《谢姑娘上头有人》 第1章 驱逐出府 谢暄又做梦了。 “进去把那贱人带出来。”何氏带着田妈妈和两个婆子出现在朱雀客栈门前,行走匆忙间碰掉了谢暄的糖葫芦,她抬眸便对上了何氏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狠狠地瞥一眼让她心悸。 不一会儿人就被抓了出来,两个婆子把谢昭兰押了出来,肥头肥脑的婆子一边一个死死摁住她的肩膀,她因此有些吃痛却也反抗不住。 “你们干嘛,放开我母亲。”谢暄不顾地上的糖葫芦冲上前去拽那婆子的衣裳,可那婆子不是个善茬,猛地一推搡就让谢暄摔在了地上,后者手掌擦破皮后哇哇大哭起来。 “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别为难孩子。”嘶声力竭的吼叫也无济于事,反倒让何氏想起了谢暄,她面无表情道,“把那小畜生也带上。”田妈妈粗鲁将谢暄拽起来,推搡着她前进,街道两旁的路人指指点点。 鹅毛大雪漫天落下,谢暄和母亲已不知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雪太大了,母亲的浅紫色袄裙早已经被融化的雪花浸湿,单薄的灰狐领披风将五岁的谢暄保护在腋下。 而那厚厚的积雪早已经将谢暄母亲的膝盖浸湿,丝丝寒气刺骨却仍咬牙坚持。 院子走廊上站着的是府中看热闹的仆从,不顾府中当家主母在场就对她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间谢暄听清了为何她们会跪在此处。 私通是为淫贱,犯了七出之条,而谢昭兰正是被何氏当场捉奸,朱雀客栈里和刘副使私会,虽无龌龊不堪的场面,但是在客栈上房里相会,孤男寡女总是不妥。 而刘副使正好是沈逸的下属。 此府乃平州知州沈大人沈逸的府邸,沈逸双十年华中举,一路科考搏得如今的官位,虽只是五品官职,但在寒窗苦读的学子中也算是佼佼者。 “妹妹别急,老爷快回来了。”何氏轻轻拨动茶碗盖子刮沫,如葱白般的柔荑扣着茶碗分茶,浅绿鲜亮茶汤热气氤氲,浅浅喝上一口,抬眸间却是一张刻薄的嘴脸。 她便是沈逸的原配夫人何氏,也是这沈府的主母,而今她一脸得意的躲在屋檐下喝着茶看着戏,嘴角眉梢是掩饰不住的快意,那嘴角已经快咧到耳后根了。 而谢暄的母亲谢昭兰只是沈逸的妾室,她也只是沈府的庶女。 就算落魄受千夫所指,雪地里的母亲也半刻未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再狼狈也顾着自己的体面。何氏也正是因为她散发出的冷漠高贵气质更加抓狂,从她入府便当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且谢昭兰入府正是何氏生沈玥的时候,携胎入府让她更加愤恨。 木门大开带进风雪,院中更冷了几分,沈逸自风雪中走来,右手捧着自己的官帽,左手提溜着官服衣摆,步履匆匆急入府。 谢昭兰的事早有小厮通传过。 家丑不外扬,匆匆耳语一番,沈逸看着久跪的谢昭兰眼里皆是失望,一语未发。 “我没有。”久冻的身体让她说话如蚊吟,眼神却坚定。 “逐出府吧!”语气冰冷,比这刺骨的寒风更冷些,沈逸说完便转身离去,多一个眼神都未留给她们母子。 谢暄见状跑去抓着沈逸的衣角,“爹,你不要走。爹,你是不是不要暄儿了?”哭腔音颤抖,哭的伤心之余小手依旧紧紧攥着,可沈逸走的决绝,头也不回的用力扯回衣服,任由谢暄摔在地上,惹得她哭声更甚。 “卸了她的钗环,逐出府去。”闻言,何氏身边的心腹女使便上前取下谢昭兰发髻间的并蒂海棠步摇和翠玉簪,手腕上的冰飘花玉镯被生生拔下,手都被勒红了,可谢昭兰愣是一声不吭。 可伸手取她腰间一块玉牌时,她却急了眼。 “这是我入府前的物件,夫人无权收回。” 一块小小的玉牌何氏并不在意,能早一刻驱她们出府总是好的,避免夜长梦多。 “二小姐怎么也被赶出去了?” “哪里有什么二小姐,管好你的嘴,别让夫人听到了。早就有传这谢氏携胎入府,这孩子都不是沈大人的,如今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谢氏还真是放荡,怀着别人的孩子进沈府,今天又去朱雀客栈私会姘头被夫人抓个正着,就是可怜我们沈大人了,纳了一个如此水性杨花的女人。” 身后的议论声不断,而谢昭兰牵着女儿昂首挺胸离开了,只有谢暄不停回望驻足,心里总想着父亲会回来挽留她,可是没有。 寒风呼啸而过,谢昭兰用自己仅有的披风裹住怀抱里的谢暄,可还是很冷,冷到骨髓里了,就如同置身寒冰地狱。 大梦初醒,谢暄大喊一声“爹”惊醒了她熟睡的娘亲。 十二年的磨砺让她垂垂老矣,才三十多的年纪便已经生出了华发,让人看了只觉她的辛酸。 “暄儿,没事,娘在呢!”粗糙布满干茧的手抚上谢暄的额头,刮的人生疼,为了生存,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昭兰为人浆洗衣物缝补裙衫,最后只留下这一手的茧子。 “姐姐别怕,旸儿已经长大了,以后旸儿保护你。”十一岁的小男孩身量已经有谢暄那么高了,稚嫩的脸上充满阳光,即便一身青色麻衣也遮不住书卷气息。 “姐姐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回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呢。”谢暄揽过弟弟,勾着他的肩膀将距离拉近,“给我好好学,不要白费姐的束修。” 奎文书院是洛县里最好的书院,束修每季就得二钱银子,折合下来就是两百文,谢暄得倒腾两三只牛才能凑齐这笔钱。 身无分文被赶出沈府后,她们便一直艰难度日,因被陷害挂了私通之名后在平州便待不下去了,谢昭兰只能带着年幼的谢暄远走洛县,冒着风雪赶路,饿了就吃茶棚里别人剩下的东西,店主见他们孤儿寡母可怜也未多加阻拦。渴了就喝溪水,天黑了就宿在破庙,破庙里四面透风,只有藏在佛像后才暖和一点。 日子过得本就艰难,这时候谢旸来了。 刚到洛县不久,谢昭兰便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是沈逸的骨肉。可她并不打算回去找他,一个人在这租恁的土墙农舍里生下了谢旸。 左邻右舍也曾议论她们孤儿寡母,问及为何她们流落此处,问及谢暄的爹在哪?谢昭兰只说孩子的爹上山打柴被狼咬死了。 她们的遭遇令人同情,好心的左邻右舍一把青菜,一个鸡蛋,几只粗糙的陶碗就帮着谢昭兰把日子过了下去,生谢旸时,对门的杨大婶更是大方捉了两只老母鸡给她坐月子,两只老母鸡在市面上可值八十文。 谢昭兰有着不俗的女工刺绣,三天一张百花团锦手绢,月子期间也不曾懈怠,有这进项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至少不用吃糠咽菜。 第2章 伯乐 晨曦微起,天边鱼肚白刚亮,谢暄就已经起床了,院子里的鸡崽们叫个不停,切了好些青菜叶才让它们安静下来。 干爽的枯枝被谢暄粗暴塞进灶膛,火光盈盈照亮一个小小的角落,油声滋啦,不多会儿谢昭兰就把饼子烙好了,咬着新鲜出锅的素饼出门,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她刚刚走到小院儿。 对面的院门大开,唐林也出门了。 剑眉星目的模样穿着捕快的青色官衣就是一副正儿八经的官样儿,一抹玄色织锦腰带束缚着长袍显得他腰身纤细,整个人都挺拔了不少,不愧是洛县县衙捕头。 逆着晨光而来,一刻间让谢暄失了神,嘴里的饼子都忘了咀嚼。 “呐,给你。”一个热乎乎的鸡蛋飞向谢暄,看着徐徐而来的鸡蛋赶忙将饼子咬着,双手接住,刚出锅的鸡蛋烫呼呼的,只好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 唐林的母亲是村里最热心的杨大婶,她认为世间最最营养的东西就是老母鸡和鸡蛋,为了让儿子长的壮壮的,每天早上都会给他煮一个鸡蛋,每半年就杀一只鸡。 这鸡蛋从三岁便开始吃,到如今已经十五年了,唐林不想吃也不愿违逆母亲,便趁着她不注意把鸡蛋给了谢暄,反而把谢暄养的壮壮的。 “你今天别跑远了,这几天县衙在征收赋税,有些村子乱的很,你注意点。”每年朝廷都会在四季增收赋税,可这赋税越来越重,百姓怨声载道,县衙也难办,县令为这事儿已经抓破了头。 “今天收工了来我家,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那我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早点回来。”每年的生辰谢暄都会送一份生辰礼,唐林的房间里仔细存放着每一年的礼物。 十二年的邻居,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杨大婶也总有意无意开玩笑道,“谢家妹子,以后谁来提亲都不好使,我就认定暄儿这个儿媳妇了。” 可转眼俩人已经到了嫁娶的年龄,一说到成亲俩人总是有说不完的理由,谢暄说要挣钱供弟弟读书,唐林说要先建功立业才成家,每次都不了了之。 用完早饭后,谢暄赶着驴车到奎文书院时才卯时一刻,学子们陆陆续续到了,身穿白衣手捧书卷,作揖行礼。 “谁的破驴车挡小爷道儿了,快挪开。”赤毛白腹的骏马套着一辆黄梨木雕花马车,叫嚣的人半掀着轿帘,露出的月白色衣衫表明他也是奎文书院的学子。 驴蹄哒哒让出道儿来,马车顺位停在书院门前,小厮背着书奁紧跟其后。 “这人谁啊?这么讨厌?”看着他如此欠揍的步伐,谢暄控制住了跑上前去踹他两脚的冲动。 “他啊,洛县富商楚家公子楚璟,在书院傲得很,很多学子都不喜欢他。” “你好好学,别去惹他,他要是惹你,你也别放过他,姐姐给你撑腰。” 目送着谢旸走进书院,谢暄赶着驴车离开,今日她还要跑去八里外的常宁村,带着买主去看牛。 日中天了,日头很毒,驴车无遮挡,不一会儿热汗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驴也累了,行至小溪边听着流水淙淙,驴车拴好一脚踏入面棚,扯着嗓子叫面,“老板,两碗肥肠面。” “那牛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说话间,两碗热腾腾的肥肠面就端上来桌,谢暄递了双筷子给对面的男子,他便是谢暄口中的买主,家里数十亩良田,需要一头精壮的水牛。 “你去了就知道了。” 大口大口吸溜着面条,一扫而光后付了面钱继续赶路,农户就在大路旁,十分好找。 院中一头精壮的水牛被人围观,它的大眼睛清澈透亮,巨大的角一看就力量十足。 “牛确实是好牛,可二两银子的价格是不是太贵了?”买主确实看上了牛,手不停抚摸它毛绒绒的脑袋,眼里也是藏不住的喜欢,谢暄在一旁仔细揣摩买主和卖家的表情,方便中间说和。 “二两银子确实贵了点,但是他值这个价啊,你看这牛,头大颈粗嘴巴宽,腰身长双脊背,四肢粗壮,一看就是犁地的好牛。”谢暄把牛夸的天上有人间无。 “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肚里还有一头小牛,二两银子你牵回去,一年就回本了,划算。” “说实话,要不是我儿子得了急症,我们也不会卖了这牛。”此话一出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孩子面色不好,嘴唇上的血色少的可怜,呆呆坐在木马上也不玩乐。 牛被牵走了,这一单按照行情抽取佣金买主和卖家各五十文,净赚一百文。 铜钱碰撞叮当作响,谢暄数了二十文握在手里,走到那个孩子面前蹲下,将二十文尽数放到他的掌心。“孩子,姐姐给你钱买糖吃,下次姐姐过来再看你,到时候我们一起玩木马,好吗?” 瑟瑟的眼神看着他的双亲,手里的铜钱不敢收下,得到父亲许可的点头才开心收下,甜甜的回答,“嗯,谢谢姐姐。” 就算自己生活过得不如人意却依旧看不得人间疾苦,谢暄收紧钱袋子粲然一笑。 婉拒主家留饭后出门便被人叫住,“姑娘留步。” 那人衣着华贵,上好的锦缎量体裁衣,腰带上点缀着青玉,发束白玉冠,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大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很是扎眼。 同他聊了一会儿回到家中天都黑了,唐林早已等在门口了。 褪去了官服,着一身蓝色葛麻长衫,外套一件蓝色大袖衫,手里的六月白一眼就被谢暄看到了,那是他们最喜欢的甜酒,一点也不辛辣,入口绵柔。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烧鸡都要凉了。”油纸包着的烧鸡还有一点余温,打开来便香气扑鼻。 “先给寿星一个大鸡腿。”冒着油的大鸡腿被拧下来,鸡肉丝丝分明,直直塞进唐林的口中。 “给你的礼物。”在衣角上胡乱擦擦沾满油渍的手,掏出一把匕首扔给他。 精铁铸造的匕首锋利无比,匕首把上精雕细琢并蒂莲花,“这可是我让李铁匠用最好的精铁打造的,花我不少钱呢,你平时就把它戴在身上,危急情况可以用到。” “这个礼物我满意,比之前的礼物更合我心意。”之前送的贝壳风铃、香薰还挂在床头,风一吹就叮当作响,美则美矣,只是放在一个男子房间有些不妥。 “对了,今天我去常宁村看牛,碰到了一个人,他请我去他的店里当掌柜,每月一两银,卖多得多,如今赋税重,牛牙子越来越难做了,一个月也倒腾不了两头牛,还是换个活计吧,不然旸儿的束修我都凑不齐。”世道艰难,谢暄不得不为了弟弟另作打算。 “赋税确实越来越重了,我们这几天就忙这个了,焦头烂额的,如今朝堂上韩相国一手遮天,天子无作为,苦的都是我们这些百姓。” 圆月洒下清辉,六月白已经见底,俩人背靠着欣赏月色,面色酡红,醉意微醺。 第3章 如意坊掌柜 “月钱这么高,是正经生意吗?你别被骗了。”清晨醒酒后琢磨着这事,越想越觉得不靠谱,特来问问谢暄。 “靠不靠谱今天去看了就知道了,我这么机灵,能骗我的人还没出生。”谢暄手里的鸡蛋还温热着,扭头坏笑将鸡蛋在唐林那光洁的额头上一磕,蛋壳破裂,气的他皱眉瞪眼。 “我好歹也是洛县县衙捕头了,你稍微收敛一下好吧,被别人看到了,我的官威何在?”语气严肃,嘴角却带着笑。 俩人都要上工,便一起走了,县衙和如意坊隔得也不远。 “等来日你当了大将军我再收敛也来得及。”谢暄故意揶揄他,只因他儿时经常吵嚷着要当大将军,领兵杀敌,拿着一根破木棍追着杨大婶养的母鸡满院子跑,后来被抓住痛打了一顿,哭声和骂声谢暄在隔壁院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的唐林抱负远不止这洛县小小的捕头,他武艺出众脑子灵活,想参军报效南阳,抵御北渠异族侵扰,可总被父亲阻挠。 “唐伯伯可能是舍不得你去战场厮杀吧,毕竟他们只有你一个儿子。” 说着说着,县衙到了,再往前走几步就到如意坊了。 如意坊是洛县里最大的珠宝商铺,金银玉材质齐全,大到冠子小到耳铛品类繁多,是富商夫人们最爱的首饰铺子。 如意坊的掌柜名叫苟司彦,由于这个姓氏叫起来怪怪的,所以都称他司掌柜,如意坊生意不错,司掌柜有去平州再兴如意坊的计划,所以要找一个人来料理洛县的如意坊。 第一眼看到如意坊便觉恢宏,独幢小楼分两层,一楼是普通的金石玉器,二楼则是一些做工精细用料考究的首饰,北渠的宝石也有,只是那发钗簪子的式样普通,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 “给你五天的时间,这五天你就只是看着,认识一下这些首饰的材质,学一学怎么将东西卖出去,我知道你有经验,可是毕竟牛和首饰不一样,还是得学。”苟司彦说完便离开铺子,后面都是王掌柜带他熟悉铺子。 “你先学卖东西,司掌柜认可了你的能力后,后面还要学记账。”王掌柜年逾六十,已到花甲之年,他跟着司掌柜父亲而后又跟着司掌柜,已经三十年了,年老精力不济即将回乡养老了。 在如意坊待了一天,看着富商夫人们来来往往,几只发钗几个玉镯便进项五十两,不过也有夫人挑不上眼空手而归的。 太阳东升西落就是一天,五天之期就只剩两天了,谢暄心中有些着急也无可奈何,只有每日傍晚在店铺前等着放衙的唐林一起回家是固定不变的。 “你那赋税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收赋税是个大工程,洛县数万户人家,一个月内收齐赋税,衙内所有的衙役都要很晚才能回家。 “赋税重,很多农户根本拿不出来,可上头催得紧,差事不好办。”日子过半,可还有赋税没收齐,唐林也愁。 “你呢?怎么样?”去了如意坊每天回家的时间比当牛牙子的时候还晚,不免让人担心。 “那些首饰跟我不熟啊!”谢暄想着这几日,日日看着王掌柜兜售首饰,可那些首饰有些她都不认识,用料也分不清,弄错一件首饰,就得赔偿好几两白银。 “首饰什么的我也不认识,你自己多看多学吧。” 不知道谁能解决这个问题,回家只能和谢昭兰说说,莹莹的烛火下细长的锈针来回穿插,一朵兰花的雏形已经显现。 “娘,别锈了,仔细坏了眼睛。”多年日以继夜的绣手绢缝补衣物,谢昭兰的眼睛已大不如前了。 “你弟弟还未娶妻,你也未嫁,我得多给你们攒一点。”说话间手中的锈针片刻未停歇。 “弟弟的聘礼我会给他筹齐的,至于我你就不用操心了。”调笑间依旧愁眉不展,漫不经心拨弄着自己的长发,眉眼间愁容未消。 “你明日带我去你那个如意坊吧,我教你,今日早点睡吧。”谢昭兰收了锈针,吹了烛火,强行推着谢暄去歇息。 辰时不到王掌柜便打开了如意坊的大门,拖着年老的身体做着洒扫的事务,当他擦着一只久久未卖出的金丝雕花镂空手镯时,谢暄携着母亲已经到了。 “我们先从女子头上的饰品说起,女子的头饰有笈,钗,簪,步摇......”谢昭兰将首饰都说了个齐全,从头到脚的金银玉器都了解透彻,玉的质地颜色何为上乘,何有瑕疵,价值几何,产自何地都说了清楚。 “娘,你怎么懂这么多?”记忆里谢昭兰在沈府少言寡语,也未曾提过这些,岂不料懂得如此多,就连王掌柜都叹服她的眼力和见识,“夫人见多识广,有些玉镯的种水和颜色我都很难识得,今日受教了。” “这些都是你外公教的。”提到外公,谢暄瞥见母亲的神思不属,就没继续追问,从前也从未提过。 “你去把小林叫出来,我们三人吃个便饭吧,那衙里的差事辛苦,昨日瞧见他都瘦了,今日就出来吃点好的。” “他哪儿瘦了,你女儿我才瘦了才应该补补。” “你天天吃人家鸡蛋,你还瘦了,你这体格都快赶上村头的张大娘了。”谢昭兰口中的张大娘是福禄村最胖的,大脸盘子大象腿,缸一样粗的腰上缀满了肥肉。 你一句我一句,拌嘴也欢乐,挽着谢昭兰的胳膊上街找吃的。 第4章 谁敢打我弟 炙鸡、五香鳜鱼、茭白鲜,配上三碗白米饭,难得能吃上如此好的饭食,唐林依旧吃的端庄,谢昭兰端着碗,细长的筷子轻轻夹着一块鱼肉最后放进唐林的碗里。 “你父亲可要回了?”唐林的父亲唐肃是威远镖局的镖师,经常外出押镖,所以十天半月不在家也是常有的事儿。 “快回了,走时父亲说这一趟少则半月,多则二十五天,说是给容妃押运贡橘,据说宫里的容妃最喜欢吃贡橘,所以每年宫里都要采办,年年都是找镖局押送。” 听到容妃二字,谢昭兰的筷子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继续给唐林夹菜。 司掌柜定下的五日之期到了,第六日开始便要自己兜售东西了,为了能配得上如意坊的体面,谢暄咬咬牙去定做了件云雁纹锦交领襦裙。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衣服戴上如意坊的嵌珠花蝶金簪,谢暄本就容颜秀丽身材窈窕,虽算不得绝色,但略施脂粉便衬得姿色更加妍丽,再加上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凡是进了如意坊的人就没空手离开的。 如意坊里热闹,长宁街上也人声嘈杂,糖葫芦的叫卖声与糖饼的甜香混合在一起,是赶集日独有的热闹,只是从前三文的糖葫芦现在要五文了。 “让开!”一莽汉大声呵斥着路人,猛地推开卖糖葫芦的商贩,他的后面是差役正在追他,细细看着,那莽汉的手里有一把精短的镰刀。 如意坊外,谢暄刚卖出一支并蒂海棠步摇,正将人送出去,出门便见到那莽汉直奔如意坊而去,那镰刀将阳光折射进谢暄的眼里,情急之下将人拉着扔进屋里,迅速将门拉上。 “王叔,落锁。”大声的呵斥让人慌乱,长宁街上的人都四处逃散。 “刘同,站住。”唐林持刀追来,气势骇人。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大门紧闭,如意坊门前只有谢暄一人,自然成了劫持的对象。 略有生锈的镰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紧紧贴着皮肤让她有些颤抖,他粗壮的臂膀死死地钳住谢暄,令其动弹不得。 “刘同,别乱来,盗窃最多打几个板子,如若你伤了人,就有牢狱之灾了。”放下刀,唐林娓娓道来劝说着刘同。 “大哥,他说的有道理,伤了我不划算。”谢暄不敢动弹,满脑子担心着自己的襦裙,怕他粗鲁间划个口子。 “让我放了她也可以,给我买药买吃的,不然我杀了她。”镰刀又近了一点,幸好镰刀不锋利,不然就见血了。 刘同的要求不过分,为了谢暄的安全都照办了。 破旧的茅草屋上新铺了稻草,院中还有两只蔫头巴脑的小鸡,像是许久未进食了,这是刘同的家。 “英娘,我回来了。”提着药包和酥饼跑进屋里,全然不顾门口聚集的乡里乡亲,刘同被衙役带回村,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 “这刘同犯什么事儿了被官府的人带回来?” “这刘同也可怜,那英娘十月怀胎生产却遇上了难产,孩子没了,鬼门关拉回来的英娘也快死了。” 门外的邻居七嘴八舌说着刘同家的情况,没等谢暄细问,里屋传来悲戚高亢的哭声。飞奔进屋,入眼便是床榻之上英娘的尸体,唇色雪白身体僵硬,细闻着还有一股腐臭,死了几日了。 “英娘,我带药回来了,还有酥饼,你最喜欢的酥饼。”刘同颤抖着把东西递到英娘面前,眼睑猩红,眼泪落了一茬又一茬浸湿了脸,他再也叫不醒英娘了。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谢暄的眼眶湿润,靠在唐林身上。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都被染红了,层层叠叠煞是好看,细看却似染了鲜血,看了令人莫名的悲伤。 “刘同自戕了。”埋葬了英娘,刘同便在她的墓前用那把镰刀抹了脖子随英娘一起去了。“他交了赋税没钱买药才去偷东西,如果我不逼得太紧他是不是就不会是这般结局了?” “你没错,错的是这世道。你我自己活命都要用尽全力,遑顾他人?” 说着说着就已经走到家门前,谢暄安慰性拍拍唐林肩膀,“别多想了,今晚早点睡觉,明天还得干活,我们还得活着。” 谢暄年纪比唐林小两岁,可她却像个姐姐一般开导他,有种少年老成的味道。 “天都要黑了,旸儿怎么还不回来?”炊烟早已升起,谢昭兰的烙饼已经熟了,还没等到休沐回家的谢旸。 谢暄塞进手里最后一把干柴,火苗顺势蹿得老高,抬头正好对上灶台后的母亲,从容回答到,“许是路上耽搁了吧。” 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声响,“谢家姐姐,快去城南医馆,谢旸被打伤了。”来人气喘吁吁,秉着一口气将话说完,谢暄认识他,是谢旸的同窗好友陆珩。 “谁手这么欠?”驾着驴车赶去医馆,听着陆珩娓娓道来。 今日学院休沐,谢旸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同陆珩一起出门,分别之际转身撞到楚璟身上,包袱里的文选掉落了出来,被他漫不经心的捡起来。 “挺用功啊,休沐还带着文选,是想考状元啊,不过就你这穷酸样,怕是连科考的门都进不去吧。”颜夫子讲业时常赞扬谢旸的勤奋好学,而对楚璟总是冷嘲热讽,还将两人做比较,他便更厌恶谢旸。 泼皮无赖的行径,谢旸不屑,想着母亲做的烙饼,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从他手里将书夺回,塞进包袱里就走,却被楚璟拉住肩膀扽了回去。 “我跟你说话呢,走这么快,是不是你姐姐的破驴车在外面等着你呢?你姐姐怎么不用牛车来接你呢?她不正是二道牛贩子吗?”此话一出,众学子纷纷笑作一团。 看着他们丑恶嘴脸,言语间辱及谢暄更是他不能忍的,“楚璟,还有你们,若不是你们的父亲打拼下如今的家业供你们来书院考学,就凭你们如此的心性,怕是想当路边的乞儿都被嫌磕碜。” “你说谁呢?”楚璟被气的跳脚,揪住谢旸的衣领怒目而视。 “说你呢,若没有你父亲你怕是活的连个乞丐都不如。” 重重的一拳砸下正中谢旸的太阳穴,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陆珩想上前帮忙却被几个学子死死摁住。 “这一拳是让你记住,以后该怎么和我说话。”临走时楚璟又踹了一脚才解气,腹部的痉挛疼得他蜷缩身体,似一条毛毛虫一般盘在地上。 第5章 礼尚往来 城南医馆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谢旸此刻已经清醒了过来,抚着太阳穴轻轻揉着,微微用力便疼得呲牙,可见楚璟的这一拳用尽了全力。 “大夫,我弟弟的伤势可严重?”看着谢旸吃痛的样子不免担心起来。 “无大碍,回去好好休息,我再开一副药养养心神,三天后就不会觉得头疼了。”说罢便提笔写药方。 回到家已经折腾到亥时了,谢旸喝了药便歇下了。 庭中月色朦胧,谢暄若有所思,漫步踢着地上的碎石子。 “你别冲动,狗咬了你一口你也不能咬回去啊,我们要从长计议。”谢暄是如何处事他再清楚不过,忍不是她的风格,有仇必报才是。 儿时同村的小虎只是抢了谢旸一个小糖人,谢暄就追着小虎满村跑,那丈二长的树枝最后还是落在了小虎身上,小虎娘亲前来评理让谢昭兰好一顿赔礼,就这谢暄还呲牙咧嘴看着小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从那以后包括唐林,村里没人敢惹她。 可那厮打了人不觉有错,还兴致颇高的去打猎,谢暄得到这个消息时肺都要气炸了。 城北树林里,茂林修竹绿茵遍地正是豢养兔子山羊等野物的好地方,谢暄背着弓箭藏匿在灌木丛中。 “你来干什么?”蹲在她身侧的还有急急赶来的唐林。 “我看你背着弓箭出门了,还以为......”欲言又止,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以为我要杀了楚璟?我没那么傻,我的命可值钱了,为了他不值得。” “别说话。”不远处的草丛有异动,一只灰色的野兔蹦了出来,三瓣嘴里咀嚼着嫩草,耳朵竖着时刻监听周围的动静。 利箭搭弓对准了灰兔,一箭射出正中它的前脚。 “你的箭法精进啊。”他们的箭法都是唐肃教的,可唐林进县衙当差后甚少用弓箭,而反倒是谢暄时常钻山入林打猎给家里贴补伙食,箭法便练的炉火纯青。 在密林里埋伏了许久,成功将楚璟引了过来。 灰兔被一箭射中倒地,楚璟小跑着上前捡兔子,一声惨叫后便不见了他的踪影,地面凹陷,他直直落入了猎户捕猎挖的坑洞里,坑洞有两个人的高度,只为了确保野猪山羊等进去了就出不来。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坑洞?”灰兔身上的箭镞已经取下,血窟窿还在冒着鲜血,一路走一路滴,叶片上满是鲜血。 “这洛县周围的林子哪个我不知道?哪个林子的哪个位置有哪个洞我了如指掌,敢动我弟弟,算他倒霉。” “他这一摔估计得在家休养好几天。”离开前唐林偷偷看了一眼坑洞里的楚璟,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不用管他,他家里人找不到人会寻他的,死不了。我们快回去把这兔子烹了,死了太久就不好吃了。” 奎文书院安静了好几日,聒噪的楚璟已经五日未到书院,楚府的人传信说他狩猎伤了腿得休养几日。 如意坊的生意也蒸蒸日上,王掌柜将账本和钥匙交接后便回乡养老了,如今店里都是谢暄全权打理。 唐林更忙了,月亮爬上来了他才回家,杨大婶只好把饭菜热了又热,而他回来却先钻进了谢家的院子。 “县衙巡检司最近正在查商人的赋税,我听到了点风声,如意坊的赋税有问题。”下职回家的唐林把已经睡下的谢暄叫起来郑重说了说,这一句话让她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前日对账去翻阅去年的账簿确实发现有些账目有些奇怪。 “算了,明日再去看看吧。”翻身拉过被子盖着,盛夏光景,夜晚还是有些寒凉。 翌日,因心中牵挂谢暄便早早去开门营业,开门后的景象吓了她一跳,一楼的玉镯发钗被洗劫一空,木盒随意散落在地上,独留几支不值钱的木簪子,二楼则是片甲不留,连一颗珍珠都不曾留下。 想起昨日唐林的话,急急打开柜子翻来账本细细盘算起来,她心中的猜想一点点被验证,这锁是司掌柜特地找能工巧匠打造,钥匙只有两把,其中一把就在司掌柜手里,形式已然明显,仔细核对账本发现去年的账目也都是假账。 正当此时楼下浑厚男音传上来,谢暄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有人吗?”谢暄闻声下楼,如意坊外来了几个官差,带头的那个她认识,是洛县巡检司的人,上月去交赋税时见过。 唐林也在其列,对着她不停眨眼睛,想说点什么。 “你可是谢暄?” 她回答了一句是,便被带走了,如意坊的大门都来不及锁。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谢暄被关了起来,同被关的还有几个掌柜的,几番询问下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被关在此处,他们都是做假账偷税才被抓。 “谢暄,过来。”饭点到了,谢暄的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唐林送来了两个糜肉饼。 “我又不是如意坊的实际上的掌柜,我只是名义上的掌柜,抓我干嘛?” “我问了,你就是如意坊的掌柜,那文书里有你的指印,你是什么时候签的?巡检司那边的人说,司掌柜把如意坊转给你了,你细想想,什么时候按了指印。” 大口咬了一口肉饼帮助思考,不多会儿谢暄就想了起来。“是有一天王掌柜在我忙的时候让我按了指印,说是请我当如意坊掌柜的文书,当时我正在竭力卖一只八宝玲珑簪,这些混蛋敢害我。” “那就是了,想来是听到了风声才把如意坊转给了你。” “那你打听到没?怎么处理我们?” “关押十天,限期归还赋税。” “那如意坊欠了多少赋税?” “六百三十四两五钱。” “多少?要不你找个楼把我卖了吧。”六百多两对谢暄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她一个月存一两都要六百三十四个月,五十二年,还完都近古稀之年了。 唐林上下打量一番,“你卖到楼里最多值十两。”说的一脸认真,谢暄不知道是被他的话还是肉饼噎住了,许久一言不发。 十日牢狱之期到了那日,唐林接她回去,谢暄十日里几乎没有睡过整觉,只因为那牢房里的老鼠太多了,所以出狱那日精神萎靡,凌乱青丝遮住的脸蜡黄蜡黄的。 “由于你情况特殊,所以....” “那赋税不用补了?”谢暄自以为的接话,可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想哪去了?怎么可能不补,我去巡检司好说歹说才给你宽限了时间,一年内还清则还六百三十四两五钱,若一年内还不清,一年后每月还十两外加两钱子息。” “谢了,这十日谢谢你的照顾。”在谢暄坐牢的十日里,唐林每天按时按点送饭,还用自己的职务之便给她换了一个单人牢房,解了谢暄许多的不便。 第6章 死人了 回到家就看见杨大婶为她准备了火盆和柚叶水,红红的炭火烧的滋滋作响,谢暄一脚跨过火盆,杨大婶接着就用柚子叶甩水到她的身上。 “跨过火盆燃尽邪祟,柚叶驱邪保平安。”杨大婶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柚叶水洒到她的头上,发丝湿润散发出腐臭,在牢狱里待了十日便十日都没梳洗。 阳光正好温暖又和煦,三桶水洗去了这十日身上的污秽,及腰的长发还滴着水珠,谢暄牵一缕青丝至一侧用素色麻布轻轻揉搓着。 “人找到了吗?” “我去找了,苟府已经人去楼空,宅子都已经发卖了,我打听了,苟司彦去了京都,你就算找到了他也无用,巡检司只认文书。”说罢唐林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囊放到谢暄面前。 “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月钱还有家里的一些积蓄,有四十五两,虽然不多但是总比没有好。”杨大婶在银钱上锱铢必较,旁人是一文钱也别想多收他的,可唯独对谢暄一家大方。 “暄儿,你把这玉牌卖了吧。”阳光下的玉色泽明亮,是上好的玉石整块雕刻,上面的牡丹纹路在阳光下看得更加清晰。 “娘,你收起来,那钱我自己想办法,你也是,收起来。”谢暄推拒了银钱和玉牌,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况且那玉牌是母亲最珍视的东西,夜深人静时谢暄总能看见母亲看着玉牌出神,想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在牢狱里的十天,谢暄每天都在想着如何筹钱,每每想出一个办法随即又被否定,一年内筹齐六百多两不是易事。 翌日,谢暄把家里所有银子都搜刮了出来,散碎银子铜钱倒在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外加两锭雪花银满打满算也才三十多两,谢暄盯着银子又犯难了,正思考之际,小院的木门被猛地推开重重砸在围墙上,“谢暄,快出来。” 麻利收好银钱出门便见唐林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马儿就拴在了门外,那是衙门里的官马,唐林除非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否则不会动用官马。 “伯母呢?”唐林环顾小院未见谢昭兰的身影松了口气,“娘有事出去了,你怎么了?急吼吼的?” “伯母不在更好,谢旸出事了,我们边走边说。” 解下缰绳翻身上马,伸手把谢暄拉上去坐在他身后,“抱紧了。”缰绳一甩马儿冲了出去。 “今日奎文书院学子陆珩来报官,楚璟死在书院了,县令把谢旸和陆珩都抓了,他们俩有杀人嫌疑。”风儿在耳旁呼啸,谢暄勉强听清了唐林的话。 洛县牢房门外,唐林带着谢暄欲进入探视却遭到狱卒阻拦。 “唐捕头,马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谢旸和陆珩。” “谢旸只是有杀人嫌疑为何不许探视?” 狱卒面露难色,拦他们的手不敢落下半寸,“唐捕头,别为难我们啊,这是马大人亲自下的令,我们也是照令办事。” “你在外面等会儿,我进去看看。” 狱卒的刀仍没有落下的征兆,“唐捕头,你也不能进去,马大人说了,你和嫌犯有关系所以也不能放你进去,他们由马大人亲审,只有马大人提人才能放行。” 听到这,但凡有脑子都知道这其中有猫腻,谢暄正欲发作便被唐林拦住,“算了我们走。” “走什么?这明显有问题,没有证据也没定罪,为什么不许家属探视?”走远后挣开唐林的桎梏,满脸怒气,气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对着唐林凶起来。 “我也知道,但是你为难狱卒有何用?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找找证据。” “今天一定得给我一个说法,我儿死了为何凶手还活的好好的,不是抓到那个什么谢旸了吗,为何还不判决死刑给我儿偿命?”一中年男子正和师爷拉扯,语词激烈落入谢暄耳中,那言之凿凿的便是逝去楚璟的父亲,洛县的首富楚天。 “人是抓到了,可衙门断案讲究个人证物证不然难以服众啊。” “还要什么人证物证,我儿在书院广结同窗遍布善缘,唯独和那个什么谢旸不睦,前段时间还和我儿发生争执骂我儿连乞丐都不如,谢旸肯定是挨了打伺机报复杀了我儿,况且我儿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他,房间里还有杀人后遗落的绢布,不是他还有谁?”楚天说的头头是道,师爷在一旁也只是赔笑。 楚天是洛县首富,平时那些肥油没少进县令的腰包,师爷也是掂量着分寸的。 “三天,三天时间如果还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就是告到州里告到京都也要为我儿讨回公道。” 听了这些谢暄更加生气,想冲上前去和楚天理论被拦下。 “别逞口舌之快,先找证据要紧。” 奎文书院依旧被官差包围着,楚璟的尸体去县衙停了半日便被楚天接回了家,他出事的寝房贴上了封条一律不许人进入。 两人正犯难时,谢暄把唐林带到了后院,书院后墙一丛湘妃竹掩藏了一处狗洞,拨开杂草便显现出来,如此隐秘的地方,唐林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狗洞?” “谢旸跟我说的,楚璟在时就经常趁着夜色爬狗洞出去寻欢作乐,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说完便先后钻狗洞进入书院,摸了许久才找到贴了封条的房间,趁四下无人轻轻撕了封条进去。 地上的血迹和墨迹还在只是已经干涸,书桌歪斜,“邓青说楚璟死于头部遭受重击,现场找到一只砚台,所以地上才有墨迹。”邓青是唐林的同僚,是他在县衙最好的朋友,他说的自然可靠。 “既然凶手用了砚台,那衣服上肯定有墨迹,穿着带墨水的衣衫出书院肯定会引起门卫的注意,凶手不会这么傻,那衣服肯定藏在书院了。”有了墨水这一条线索,谢暄推理出了凶手的可能行为。 “谢暄,过来看。”唐林从书案下找到了一团纸,一张普通的宣纸被揉成了一团,皱皱巴巴,小心展开来,里外都是墨迹,一只手掌印特别明显。 第7章 远赴京都 楚璟一案当庭审理,谢旸和陆珩被押在堂下,微微发黄的宽松囚服在他们的身上显得异常宽大,整齐的发丝在出堂前被特意整理过。 “楚璟被害一案已查清,杀人者谢旸已供认不讳,现做出以下判决。谢旸杀害同窗罪大恶极按律当斩,三日后行刑,从犯参与杀人未动手,杖五十流放三千里,与谢旸同日行刑。” “马大人,我们找到证据了。”唐林携谢暄推开衙役跑到堂前,将手里紧紧攥着的证据高举起来,引得人们侧目,“马大人,我们去了一趟案发地,找到了证据,能证明杀楚璟的绝不是谢旸,而另有其人。” 不顾马大人难看的脸色,唐林自顾自将证据展示出来,“大人请看,这是在案发地书桌下找到的一团宣纸,宣纸上有黑色的墨色手印,是凶手杀了人后慌忙中用宣纸擦手留下的,只需要将奎文书院的人一一对比就能找到凶手。” “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那案发地本就是寝房,有宣纸很正常,也许是哪位学子写的字不满意随意揉了丢到桌案下面的呢。”马大人随即否定了这项证据。 “这绝不是放置了很久的废旧宣纸,且不说上面的墨痕比较新,这宣纸上的内容是奎文书院下月月初夫子出的考题,距离下月只有两日,就是学子们休沐回来的时候,所以这宣纸定是当日丢弃的,且奎文书院的寝房每日都会有嬷嬷打扫,杀人案后封锁了才没有人打扫,桌案下一尘不染却有这张宣纸,定是凶手留下的。”一张宣纸被唐林分析的仔细,远远望去那宣纸上赫然一个五指印。 马大人不买账,随即还想继续反驳被谢暄看在眼里,于是她抢先说到“我们还在门上找到了一缕丝线,是云雾绡布料的残丝,这云雾绡在京都盛行上月才流传到洛县,只有那么几家铺子在卖,只要去那些铺子问问就能知道谁是凶手了。” “一根丝线而已,奎文书院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你就肯定是凶手留下来的?”师爷继而提出了疑问。 “楚璟的寝房与他同宿只有一人,那人家底并不殷实买不起这昂贵的云雾绡,我们问了他确实没有云雾绡做的衣裳,只要大人一一排查定能将凶手捉拿。” “多说无益,犯人谢旸已经认罪,无需再查。”听了这么多马大人却没来由的生了怒气,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高亢,惊堂木一拍发出巨大声响。 “此案有疑,请大人细查。”谢暄跪在堂下谢旸身边高举证据。 “大人都说了,谢旸已认罪,你还在闹腾什么?”师爷见马大人已经发怒便开始帮腔。 “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认罪?”谢旸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见谢暄如此为他才开了口,“姐,人是我杀的,我认罪,以后母亲就靠你照顾了,请恕我不孝。”伸手抓住谢暄的胳膊,衣袖滑落露出小臂,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几条骇人的鞭伤。 “这是什么?”谢旸闪躲不及被抓住,衣袖掀开入眼全是尚未结痂的鞭伤。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从小到大谢暄都舍不得动弟弟一根手指头,如今却被打的遍体鳞伤,怎能不气。 “你自己问问你弟弟,他是否是屈打成招?” “姐,你回去吧,我是自愿签的认罪书。”说罢,两行清泪自他的眼眶中流出。 “不可能,你没杀人认什么罪?是不是这狗官用母亲和我的性命逼迫你了?”不死心的谢暄还在追问,马大人见状砸响惊堂木,“犯人已认罪,尔等不得胡闹,来人将他们拖出去。” 谢暄和唐林被衙役拖了出去,无论她如何挣扎也只能看着公堂越来越远,谢旸的身影越来越小。 衙门外,不死心的谢暄不停敲着鸣冤鼓,轰隆的鼓声一声高过一声却无人理会,唐林也被拦在门外。 “唐兄。”终于来人却是邓青,他捧着一身蓝色大袖衫常服和一些已经打包好的零碎小东西,唐林一看就知道马大人是什么意思。 “刚刚马大人传令,说你徇私枉法不配为洛县捕头,遂将你革职,让我来收回令牌和佩刀。”邓青说的缓慢,声调一字比一字低,极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 “这个昏官,我今日一定要讨个说法,凭什么将你革职。”听了邓青这话更加愤恨,谢暄挽起袖子就往衙门里冲,守门的差役见状便举刀相拦。 “走了,我们先回去想办法。”理智的唐林拉走了暴怒的谢暄,他非常清楚,她这样子闹下去没有用,只会浪费时间,三日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届时就真的救不回谢旸了。 谢暄家中小院门前谢昭兰已经不知站了多久,见他们回来便立即上前,那殷切的眼神让谢暄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暄儿,你回一趟平州吧。”谢昭兰说的无奈,可眼下只能如此兴许才能保住谢旸一条命。 洛县到平州走官道也有两百里,不停歇的情况下一天一夜便可来回,走小路可更快些,可谢暄不认识路。 六两银子租了两匹快马,带两壶水六个胡麻饼便上路,他们一路策马狂奔,一个时辰休息一次,踏着月色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平州。 谢暄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沈府,可昔日的旧宅早已换了牌匾,这里早已不是知州大人的沈府,而是富商的宅院。 “你们不知道?沈大人两年前就升官了,升了个什么鉴察院掌院,举家搬往京都了,你们去京都寻人吧。”说完小厮便啪的一声关了大门。 平州离京都一百五十多里,尽管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但还是整装继续出发,月色渐浓,城门已经落锁,花了五两银子磨破了嘴皮才让守城门的士兵开了一条缝儿让他们刚好通过。 月至中天,借着月的清辉策马驰骋赶往京都。 第8章 凶手浮现 “让开,快让开。”两匹骏马在京都的文曲街上疾驰,天微亮时街上的行人商贩不多,谢暄和唐林才肆意狂奔,越往里面人流多了起来,狂奔马儿的脚蹬子不小心将路边一公子挂倒,月白色的圆领长衫被撕裂一个口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撞到人了。”小厮扶着自家受伤的公子大声呵斥。 谢暄也知道自己撞了人,可她现下时间宝贵,在怀里随机掏了一块银子丢了出去并大喊道,“赔你的。”一块大概两钱的碎银子正好落到他的脚边。 后来跟上的唐林勒紧缰绳停在公子面前,见他破损的衣衫连忙赔礼,“不好意思,我们有急事,请见谅。” 文曲街中段左转的聚英巷里就是沈逸的府邸,谢暄正在咣咣凿着沈府的大门,拴在拴马柱上的马儿已经累的趴下。 “你们是?”开门的小厮看着谢暄满头大汗衣着寒酸不免多问,往常出入沈府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公子小姐,心里已经对她存了疑窦,语气听着都多了几分不屑。 “我们找沈逸沈大人,有急事找他。” “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去通传。”见小厮动作缓慢,若等他通传不知又要多久。 “不用麻烦了,我直接进去找他。”一伸手推开小厮,踹开大门进到里面,“沈逸…”谢暄冲着庭院大喊引得府中丫头小厮侧目。 “谁这么没规矩在沈府吵嚷?”沈玥听闻谢暄直呼父亲名讳坐不住直接走了出来,十二年的时间让她出落的亭亭玉立,缓缓走到谢暄面前时头上的梅花小珠步摇也不曾摆动,足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你是沈玥吧,我找爹。”此话一出沈玥的脸上才有了诧异之色,“胡乱攀什么亲?哪个是你爹?” 谢旸危在旦夕,实在不想与她胡扯,“你就说沈逸在不在。” “何人如此无礼?”官场打拼十数年,沈逸多少也是有威严在身的,一句话不怒自威。绣着如意祥云纹的靴子出现在谢暄的视野中时就认出了他,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将人往外拉。 “你是,暄儿?”十二年未见,依着她儿时的眉眼沈逸大概能认出她。 “爹,跟我去救人。”抓着沈逸的手不曾放开,语言急切,就想着下一刻就能把沈逸推上马背。 “暄儿你说清楚,去救谁?”脚下用力扽住回拉谢暄。 “救谢旸,你的儿子。”此话一出,沈逸沈玥的表情最为精彩,沈逸如今膝下只有沈玥和沈星两个女儿,何氏生沈星时伤了身体不能有孕,沈逸以为这辈子无子,没料到凭空冒出一个大儿子,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 “胡说什么,哪里来的骗子。”沈玥拉回沈逸的手将其挡在身后,对谢暄充满了敌意。 “玥儿不得无礼。” “沈大人,事情确实紧急,后日谢旸就要被问斩了,请跟我们回一趟洛县吧。”唐林一句话结束了这乱局。 换了马匹背上干粮再出发,时间紧迫沈逸也舍弃马车轻装简行,沈靴目睹沈逸随谢暄离去后小跑至何氏屋里,慌乱间步摇上的小珠流苏都纠缠到了一起。 “慌什么?平时教习嬷嬷教的都忘了?”何氏对大女儿一向严苛,规矩礼仪一刻也不能忘。 “母亲。”听了何氏的训诫才稳了心神屈身福礼。 “何事?”近日天气凉爽却染了风寒,何氏已卧床两日,拖着笨重的身子扶着沈玥伸来的手才能坐起来靠在织金软锦被上。 “沈暄回来把爹叫走了,说是去救爹的儿子。” “什么?”何氏激动之余一把掀开被子欲追上去被沈玥拦了下来,“他们已经骑马走了。” 洛县县衙内,马大人赔笑恭敬前来见沈逸,作揖行礼间尽显谄媚嘴脸,可一听是为了谢旸之事前来一霎间变了脸色。 “大人虽说是鉴察院掌院,可鉴察院分六院,大人所在吏院应该管不着在下吧,我朝铁律非直系上下属不得干预,大人莫不是忘了?”不知马大人到底在维护谁竟不惜公然顶撞四品官员。 “本官确实非你直系上属,但袁掌院的亲笔手书你总认得吧?”沈逸抖落出一张文书,那红色的方印赫然写着袁文的名字。 顶头上司出手干预,马大人面露难色不敢不从,额上不知何时已经急得冒汗。 两日的奔波劳碌后刚刚返回洛县谢暄就发起了高热,为了早日查清真相准备拖着病躯查案被唐林扛回了家中。 “你就好好休息,谢旸的事儿交给我,我定查清真相还他清白。” 只半日的时间多方奔走,查了墨痕和云雾绡案情便逐渐明朗了。 凶手是马大人之子马勃,马勃也是奎文书院的学子,和谢旸住一屋。 唐林带着衙役去捉拿马勃时正好碰上马大人欲送他乘船离开洛县,几番追赶才将马勃缉拿归案。 洛县牢狱里,马勃穿上了囚服坐在审问台前,“你为什么杀楚璟?” “我不是故意杀他的,都是意外。”马勃激动的想站起来,手上的镣铐碰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手腕也被勒出红痕。 时间回到几日前,休沐时间学子们都走的差不多了,马勃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却看见楚璟鬼鬼祟祟从颜夫子房中出来便跟了上去,透过窗户的缝隙看清楚璟偷了试题。 推门进去时楚璟慌乱藏匿试题,“你怎么还没走?” “你偷颜夫子的试题,我要去告发你,商贾一辈果然不入流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你去呗,空口无凭颜夫子会信你?”楚璟一点都不虚反而还挑衅起马勃。 闻言马勃便上前抢夺宣纸,扭打间马勃猛地一推,楚璟摔倒头部撞到了桌案边角上将桌案推远,后脑勺冒血不止。 “楚璟,你别吓我。”抬手探鼻但感受不到丝毫鼻息,楚璟已然断了气,慌乱间远处传来谢旸的声音,他心中便有了主意。 擦了桌角的血迹,随手拿起砚台猛砸他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血溅四方才慌忙收手,轻轻放下砚台看见自己手上的墨汁和鲜血融合,触目惊心的黑红色让他作呕,捡起宣纸随意擦手丢弃。 那日谢旸和陆珩轮值打扫书院竹林所以走得晚些,马勃换了衣服清理干净血迹特地在门口等谢旸,找了个借口将他支回了寝房,而楚璟的寝房门大开等着他。 却没料陆珩非要跟着回去。 案发经过马勃徐徐道来,对于杀人供认不讳,那藏在书院沾血和墨汁的衣物也是马大人偷偷拿出才致唐林谢暄在书院久寻未果。 还有那遗落在楚璟房中的绢布也是马勃刻意为之,同住一屋拿到很容易。 第9章 沈府旧人 楚璟一案了结,谢旸陆珩无罪释放,谢暄一干人早在牢狱门口等候多时。 “让你别来,高热才退不久,吹风着凉得了风寒我就带你去罗生堂扎针去。”唐林搀扶着她还不忘恐吓一番,那罗生堂的大夫扎针出了名的疼但效果好,而谢暄连鬼都不怕就怕扎针。 腿上有鞭伤的谢旸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谢暄看着心疼坏了连忙将他扶下梯阶。 看着谢旸越走越近,眉宇轮廓间有四分相熟,沈逸举起的手又放下,血缘羁绊的亲情让他此刻眼眶含泪。 粗陋马车在小道上摇晃,车轮在略有不平的地上一上一下,车辙印也一深一浅,马车内沈逸与谢暄姐弟面对而坐,颠簸的马车使他们左右摇晃,晃动间扯到伤口惹得谢旸吸一口凉气,沈逸本是念及谢旸身上的鞭伤所以租了一辆马车,他却还是疼,但终归好不少。 “你为什么在那认罪书上签字画押?” “马大人说你欠了六百多两税银,如果我不签了认罪书,他就让巡检司收税银。”六百多两的税银对他们家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想着谢暄就算再有生意头脑也不可能一夕之间筹齐六百多两,凑不齐税银就要坐牢,谢旸不想姐姐有事就签了认罪书。 “这个昏官竟拿这个来威胁你。”被陷害背上债务时想到谢旸的性子倔强,若是让他知道定是要从奎文书院退学做工还账的,所以就和谢昭兰商量瞒着他,没想到却让马大人钻了空子。 小院门前炭火盆烧的正旺,贴心的杨大婶也为谢旸准备了驱霉仪式,跨过火盆柚叶水洗身,唐林拿着谢暄早已经准备好的药粉进屋为谢旸上药,鞭伤马虎不得,一不小心便会化脓溃烂。 十二年未见,沈逸与谢昭兰相顾无言,“你这些年还好吗?”终是沈逸先打破了僵局。 “挺好的。”面对这个男人,谢昭兰心中从未起过波澜,字字冷漠。 “你有了身孕为何不回来寻我?”这句话似乎是在嗔怪谢昭兰让他失去了这十一年的父子情。 “当年是你说的我们母女永世不得踏进沈府一步。”搬出当年何氏说过的话噎住了沈逸,当年确实是沈逸开了口逐她们出府。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沈逸说话的声音渐小,没了底气也没了傲气。 五日后谢暄携弟出现在了京都的沈府,沈逸与之同行。 早就得到消息的何氏领着两个女儿等候沈逸归家,却看见了在他的身后谢暄姐弟,十二年的时间让谢暄出落的更像谢昭兰了,明媚的五官让何氏一见便厌恶,碍于沈逸在场,脸上还是挂了笑容。 “将公子小姐的行李搬进去。”沈逸唤来仆从将马车里的东西搬了出来,一箱一箱几乎都是谢旸的书籍。 “我的不用搬了,我不住这儿。”谢暄阻止道,听了这话何氏脸色舒展了一刻。 “你不住这能去哪?你就安安心心陪着旸儿住。”初来京都,沈逸还是不放心谢暄。 “那姐姐不住我也不住了,姐姐去哪我就去哪。”谢旸说罢便叫停搬东西的仆从,紧紧跟着谢暄。 “都回家了不住这住哪?暄儿你就安心住着吧,青玉阁我已经让人洒扫干净了,你和你弟弟就住那吧。”何氏亲昵抓着谢暄的手,语气神情像极了慈母。 “你也是我姐姐吗?”沈星细细打量着谢暄,“可是你跟我们长的不太像。” 沈逸眉头微皱,旧府里关于谢暄的身世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谢暄不是沈逸亲女,沈星此话一出沈逸便生了怒气,却也不好发作,一旁的沈玥就忙着掩饰自己的讥笑。 “姐姐比我们好看多了,但是这个哥哥和父亲的眉眼简直一样。”沈星今年也十一岁,只是比谢旸小几个月,在何氏和沈逸的娇宠下长大,说话便格外天真大胆些。 听了这话沈逸皱巴的眉头才松快下来,张罗着他们进屋,沈玥一个劲儿拉扯何氏的长袖,不言语只是朝着她母亲挤眉弄眼,她不想谢暄姐弟住进来。 何氏不留痕迹撇开沈玥的手,故作亲昵将谢暄姐弟两人迎进府中。 穿过回廊走过小竹林,月洞门后便是青玉轩,青玉轩地处宅子的西北角挨着后门,沈逸只是四品官员俸禄不高,在这繁华的京都能有这样的二进院子也算体面了。 一进门便闻见重重的檀香味儿,矮矮的案桌上放着一只青花缠枝香炉,浓浓的烟升腾起来染香了整个房间,但是细细闻便能闻到一股子霉味,想来是年久不住人加之地处潮湿之地让房间生了霉。 院子有三间卧房一间厅房,房间里陈设简陋,太师椅桌案和床都是松木,床榻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合欢缎被,那青色的暗香纹幔不知用了多久,颜色都浅了。 “大娘还真是一点没变。”看着简陋的房间想起儿时那些模糊的记忆,不禁喃喃自语何氏的刻薄。 反倒是谢旸不在意房间的陈设如何,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反而有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高尚,谢暄去时他正整理从洛县带来的书册,有几卷书还是临别时陆珩送他的,用以聊表谢暄救他免于流放的心意。 午间用膳去前厅,为给谢暄姐弟接风洗尘沈逸早早叮嘱何氏准备,厨房的嬷嬷小厮从辰时忙到巳时才将午膳备好,黄梨木高束腰方桌上满满当当都是菜肴,冷菜热菜汤羹点心都有,谢暄谢旸去时沈逸已在主位上坐着。 主位左边何氏和她的两个女儿坐着,谢暄自然带着谢旸坐到右侧。 “旸儿,你刚到京都,这几日可到处走走转转,初七我再带你去拜见卫夫子。”此番谢旸进京都一是为了认祖归宗,再者就是为了能入鸿都书院,鸿都书院是整个南阳最好的书院,天子脚下尽出英才为朝廷效力,鸿都书院的夫子们个个都是学士大家深得君主器重。 “雅乐,你待会儿去账房给旸儿支十两银子,再挑两个得力的丫头和仆从去青玉轩当差。”沈逸扭头和何氏说话,虽有不悦也只能点头称是,听到十两银子沈玥的筷子捏得更紧了,她每月才三两月银。 第10章 繁华京都 目之所及可见京都的繁华,那日来去匆忙又逢清晨,所得不得见这京都的真貌。 所见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棋盘线般的街道向着四方延伸,街道两旁房屋瓦舍星罗密布,有酒肆、客栈、茶坊、当铺、酒楼、作坊,空旷的地上也有撑着大伞贩货的小商人,街上有赶着平板马车送货的,有扛着糖葫芦叫卖的,好不热闹。 “姐,给你。”巴掌大的浅蓝色方形钱囊上绣着青翠的竹节,鼓鼓囊囊的装着刚刚领到的十两银子。 “你留着自己用,那欠下的六百多两税银沈逸已经替我还了。”谢暄直呼父亲姓名,只因 他十二年的不闻不问让这一声爹叫起来别扭的很。 “到了京都,你也去给自己置办一身新衣裳,这样得体些。”沈旸身上的青色衣衫已经穿了两年,虽说没有破烂但多次的浣洗已经冗旧,经常搓洗的地方已经泛白了。 “这衣服还没破没必要买新的。”从前见母亲刺绣做活辛苦就懂得节约,少有问着要银钱买新衣裳,这一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在京都不比洛县,这里的人都是势利眼,看行头对人,再者你去拜见卫夫子穿这样怕是不妥,卫夫子德高望重,你得好好敬重他,跟着夫子好好学,把母亲跟你说的话记在心上。” 临行前谢昭兰将谢暄姐弟叫到房间,拉着他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此行去京都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暄儿你要多照顾弟弟。”提及沈旸转而望着他,“你到了鸿都书院好好学,母亲不求你日后封王拜相,但求你知理明事做个清白人。”谢昭兰一一仔细叮嘱,眼含泪珠,子女远行颇有不舍。 “我记得的,母亲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沈旸央着谢暄同他一起去选衣裳,说着便挽上了谢暄的胳膊。 “你自己去吧,我和唐林约了在华清客栈碰面。”唐林早行两日先到京都,落实了事情才和谢暄约了见面。 “唐林哥也来京都了?”唐林来京都的事只有杨大婶知道,谢暄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沈旸不知道也正常。 “我先去了,回去再和你细说。”看日头估摸着时间快到了,谢暄急急撇下沈旸朝着华清客栈走去。 穿过人群,从文曲街走到兴源街,华清客栈便坐落在两街相交的路口。 客栈门前唐林早已等着,手里两串红彤彤的山楂糖葫芦引了蜜蜂光顾,远远就见他在那笨拙的驱赶。 “事儿办妥了?”说着就顺手拿过糖葫芦吃了起来,一口一个刚刚好。 “有了沈大人的荐书,也通过了鉴察院的考核,现在是鉴察院刑院的一名司务了。”在洛县时唐林的办案能力沈逸十分欣赏,他有能力举荐贤才入鉴察院,问及他是否有意愿去京都任职,几番犹豫下唐林还是远上京都了。 “那恭喜唐司务了,以后妹妹就靠你罩了。” “就你那不吃亏的性子,谁能欺负你?说正经的,让你出来是想请你跟我一起看看房子,我要在京都赁一个小院子,刑院里没有住处。” “这可是一个力气活,一串糖葫芦就打发了?”手里的糖葫芦只剩下最后一颗,地上已经吐了好多山楂籽儿。 “事成之后我请你吃烧鸡。”相识多年,唐林自然知道谢暄最爱吃什么,无非就是那烤的皮酥肉嫩的烧鸡。 “成交。”最后一颗入嘴,丢了竹签子就去找房牙子。 房牙子带着走街串巷看了好几处院子,唐林哪一处都不满意,不是嫌弃院子破旧就是觉得院子格局不好,要不就是价格颇高,眼看着房牙子的脸色逐渐难看,谢暄也无法,倒也不是唐林太过于挑剔,只是房牙子介绍的实在不行,她也看不上。 揉着已经走的酸痛的小腿,顶着苦瓜脸问房牙子,“还有没有院子,我腿儿都遛细了。” “有是有,就是距离有点远,在永兴街那边。”永兴街在京都西南方,是比较远的一条街道,更是鱼龙混杂。 小院才修建不到三年,灰墙黑瓦交相辉映,矮墙边还种了几株红梅,鹅卵石铺就的甬道贯穿整个院子,东南角还修建了一块花圃,只是长久不住人花圃里长满了杂草。 院子清雅,价格又在唐林接受的范围了,当即就定下了,交了定金等着和房主交接。 到了唐林履行承诺的时候,永兴街上正好有一家名叫烧鸡公的店铺,走进去小二热情招待,又是擦桌子又是倒茶水。 “你们家的鸡多少文一只?”浅尝一口茶水,入口甘醇是好茶,谢暄不禁腹诽这京都的繁华,免费的茶水都这么好喝。 “八十文一只。”吃惊之余稳住了口中的茶,一口茶吞下连忙惊诧道“什么鸡这么贵,八十文都可以买两只上好的老母鸡了。” “客官不知道,我们店里用的可是上好的大安鸡,肉质细腻鲜嫩,桃木烘烤,烤出来的鸡外焦里嫩口齿留香,还配了两个素菜,八十文绝对值得。”小二说的天花乱坠,谢暄也想尝尝这京都的烤鸡就叫了一只尝尝鲜。 小二果真没有虚夸,这烤鸡果真不错,表皮酥脆肉质鲜嫩,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唐林吃着小食看着谢暄大快朵颐。 “吃饱了我们去逛逛吧,见识见识这京都的繁华。” 随意在街上游走,谢暄盯着来往的女子与唐林闲话,不知不觉间就走了两条街,广安街上人头攒动更加热闹,唐林在一家店前驻足。 “谢暄你看。”未时阳光正好晒得人睁不开眼,谢暄以手掌作伞挡住阳光抬头望去,如意坊三个墨色大字出现在眼前,两人对视一眼默契抬脚进入店内。 “二位想看点什么?手镯钗环璎珞腰带玉佩应有尽有。”店里的伙计热情招待,眼角挂笑口吐莲花推荐金银玉器。 “你们掌柜是不是姓苟?”谢暄直接开门见山,伙计愣了一下回答了谢暄的问题,“我们掌柜的是姓苟,但是我们都唤他司掌柜,二位是找掌柜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孙子总算让我逮到了,谢暄恨得牙痒痒,心里早已经骂了司掌柜一千遍一万遍。 第11章 花魁 “我们是司掌柜的故人,你们掌柜的在吗?”如意坊里没几个人,比起洛县的如意坊生意竟差远了,店内一眼便可看尽,谢暄瞧了好几遍也没瞧见苟司彦的身影。 伙计提起他便叹气,“我们掌柜的沉迷那绾仙楼的花魁陈苒心,日日不顾店里生意去绾仙楼给她捧场,这店里生意也越来越差。”伙计说着还不忘看看左右的人,小声的模样像极了传闲言碎语的老太太。 离了如意坊,谢暄还是不快,“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这六百多两我必须拿回来。”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人虽然找到了,可是该如何要回税银唐林也暂时想不出办法,毕竟那银子已经被他吞了下去,再让他吐出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京都的花魁我也想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天仙。”谢暄回想起伙计言语中的花魁,心中便有了想法。 同昌街上多花楼,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山坳时同昌街上的红灯笼就亮了起来,丝竹管弦之乐竟相起。 绾仙楼是一座三层小楼,四方檐柱撑起了小楼的梁木结构,悬山顶的屋檐上停留着几只晚归的飞燕,衣着不凡的男子们陆陆续续进入,属于它的夜晚开始了。 谢暄去而复返,“你怎么回来了?”唐林看着她信心满满走向绾仙楼回来时却如落逃的斗败公鸡。 “这京都的物价是真的贵,洛县的迎春楼入门费才八十文,这绾仙楼一开口就要二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啊。”绾仙楼从前入门费也和其他花楼一样只需要一两,自从陈苒心在品花大会上夺得魁首后绾仙楼便水涨船高。 “那还进去吗?”唐林明知故问,谢暄一向将银钱看得紧,这二两银子她断断是不会花的。 “不急,过几日我们再来,我保证一文钱也不用花就能进这绾仙楼。”陈苒心能中选花魁可不是绣花枕头,琴棋书画诗礼花茶样样拔尖,这样的可人儿谢暄也想见见,当然得有个敲门砖。 “你为什么偏要去绾仙楼?直接找苟司彦要回税银,有我在他不敢不还。”绾仙楼毕竟是风月之地,一个女子进入始终不妥,唐林总是多一层考虑。 “那陈苒心在京都被传的这样神,我也想见见,况且我有别的打算。” 漫步一日,月至中天才回府,唐林将谢暄送回沈府才离去。 刚入庭院就见卸了钗环脂粉一身月白色素衣的沈玥在亭中小坐,贴身丫头晚霜正为她披上外衫,见谢暄回来便开始找茬,“谢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不知道京都女子有宵禁吗?你一人不守礼节不要紧,别连累了我和沈星。” 仗着何氏的宠爱,幼时便什么都要和谢暄争一争,如今长大了还是这个性子,谢暄不想搭理她抬脚便回青玉轩。 “果然是乡下的野丫头,半点不懂礼数。”沈玥不依不饶,谢暄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退回一步看着她,手指着她的脸,“这么晚了还不睡,你看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 这句话吓得她立刻摸自己脸颊,她可是非常在乎自己的脸,回过神知道被诓骗戏弄,再抬头哪里还有谢暄的身影,只能气的跺脚。 “姐,你可用饭了?我给你留了糕点。”青玉轩里沈旸还未就寝,借着一盏油灯昏暗的光温习书册,榻边两人正打瞌睡,听见有声音便醒了。 “我用过了,你吃吧,这两位是?”谢暄也看见了刚醒的两人还有点迷糊。 “这是大娘指派给我们的,这是白安,这是晚桐,我早就叫他们去歇息了,他们非要等姐姐。”两人微微蹲下身子算是行了礼。 “现下我已认过,你们去歇息吧,平日这书房不传唤就别进来了,平日就在院子里做一些洒扫的活儿就可以了。”何氏指派的都是她的眼线,不可轻信,这宅院里的内斗谢暄也是知晓一二的。 俩人走后谢暄借了沈旸的纸墨一用,纤细的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游走顺滑,油灯的光闪烁不定,不一会儿便完工了,放下徽州紫毫嘴角上扬。 几日后又是唐林休沐的时间,才入刑院事情不多都是按时休沐,小院中花圃里唐林洒下的萱草花籽已经发芽,绿绿的嫩芽冲出泥土,正在浇水时传来敲门声,唐林知道这个点能找他的只有谢暄,不紧不慢放下竹制长勺去开门。 门外谢暄正抱着一大一小两个雕花樟木盒子。 “走,我带你去绾仙楼瞧瞧。” 灯笼刚挂上谢暄便到了绾仙楼门口,不出意外的被小厮拦下让他们交入门费,“我是三和居来给陈苒心姑娘送钗子。”小心打开樟木盒子,一支做工精致的振翅银蝶簪躺在里面,蝴蝶翅膀还在微微抖动,新奇又精美,可小厮还是半信半疑。 “陈苒心姑娘快要登台了,点名要这簪子,迟了你负的了责?”谢暄佯装急切,陈苒心在绾仙楼是什么地位小厮也清楚,若是误了她的事鸾翠姑姑得赏他板子了。 谢暄进去唐林却被拦在外面,“这是来给陈苒心姑娘送衣裳的,我们外面碰到的。”一句话将他也带进了楼里。 楼内雕梁画栋,微风吹动青色的丝幔带来甜甜的脂粉香气,排列有秩的桌上坐满了恩客,二楼的包厢也是座无虚席,不知多少的红烛才点亮了这整个楼。 半人高的台上铺就上好的樱桃木,一只三十寸的牛皮大鼓赫然陈列在台中央,萧声起,陈苒心轻移莲步踏上大鼓,一袭淡黄色长裙,袖口上用纯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再往上看便见她面如芙蓉眉如柳,一双眼比那桃花还娇媚,一头青丝绾成美人髻露出纤细的脖颈,真真是一个妙人。 谢暄看了几眼曼妙舞姿便在台下搜寻苟司彦,果真在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他正痴迷望着台上,谢暄穿过层层人群径直向他走去。 “苟掌柜,别来无恙啊!”不轻不重的声音拉回了他的视线,见到是谢暄寻了来,脸色变得难看,形容不出颜色。 第12章 三和居 谢暄也不扭捏,手一伸直接要钱,语气高傲又坚定,“苟掌柜,欠我的六百三十四两五钱税银加上两个月的月钱共六百三十六两七钱今日该给我结了吧。”谢暄特地不叫他司掌柜,他做的事是真的太狗了,实在是对得起他这个姓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苟司彦还想挣扎一番,说完便若无其事的转身,一双眼睛继续黏在陈苒心身上。 声乐停,茶杯碎裂的声音在大厅里格外响亮,目光齐聚在杯盏碎裂的方向,台上的陈苒心也在看着这出闹剧。 打手上前想带走谢暄被唐林拦下。 “你确定要我在这儿说你偷税的事儿?”众目睽睽下苟司彦还是要脸面的,更何况在绾仙楼更不能跌份。 略有粗糙的手缓缓从灰色团锦衣衫内衬里掏出银票,苟司彦不情不愿,谢暄笑着从他手中扯过银票,三张银票共六百五十两,“剩下的给我送到如意坊去。”声音微小,咬牙切齿的模样让谢暄很满意。 谢暄拿了银票仍守在台下,与苟司彦同桌而坐,不紧不慢看着绾仙楼今夜的演出,直到有人来请,“苒心姑娘请你们过去。”来人是她的粗使丫头文娟。 八宝牡丹缠枝屏风后人影绰绰,“听说你们是来给我送簪子的。”陈苒心从屏风后走出,淡黄色长裙已换下,烟水百花裙穿在身上也同样身姿窈窕,高盘的美人髻已经放下,乌黑的青丝在脑后用一支木簪子束着。 “我是三和居的掌柜,来给姑娘送簪子。”木盒打开,振翅银蝶簪扑朔着翅膀,拿到手里仔细端详,“这簪子做工的确精美,我喜欢。”称赞一声后顺便让文娟为她簪上,那振翅银簪在她头上仿佛活了一般。 “簪子我收下就当是你利用我的报酬了,改日你的三和居开业我再登门拜访。”京都繁华消息流通也快,这三和居陈苒心确实闻所未闻,谢暄的小九九在她这里形同虚设。 出了绾仙楼,唐林眼见谢暄手里握着银票眼角带着笑,随口问道,,“这三和居是?”唐林也不傻,谢暄一直说着三和居绝不是随口杜撰的。 “我准备经营三和居售卖金银玉器。”握着银票眼神坚定,唐林知道谢暄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从小谢暄就有经商天赋,这一点唐林是知道的,当他们还在扭着父母买糖人时谢暄已经能自己赚钱给弟弟买糖葫芦了。 京都繁华,街道小巷四通八达,三和居的选址就很重要,转了多日后才联系房牙子和房子的主人交涉,广安街上一幢二层小楼最合谢暄心意。 只是这房子的主人有些独特,在房舍等了许久竟等来了何氏身边的田妈妈,何氏是沈府主母,这些小事自然由田妈妈代劳,谢暄只惊了一下就恢复往常,想来也是,一个四品官员虽说月俸不错,但是在京都能有二进二出的院子还养着一众仆从定是有别的来钱渠道。 “小姐你要租房?”田妈妈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府禀报何氏。 借着这个由头何氏本想刁难一番,谢暄聪明找到了沈逸说理,小楼便轻松到手,只是沈逸不要租金谢暄不能苟同,亲兄弟明算账,就约好了年底交租,况且这小楼本就是何氏嫁妆购置的,与沈逸原本就无关。 白日里忙活店里的事情,晚上回府就忙着设计首饰,青玉轩的烛火一夜不灭。 唐林休沐时也不能休息,一大早就被谢暄抓来干活,原本的小楼布局简单便重新设计了一番,木工匠人正热火朝天锯着松木,细小的木屑落得一地都是,唐林到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二楼已经整理好,一批定制的首饰盒需要运往二楼,为了省钱谢暄决定自己搬运,数量巨大只能找唐林帮忙,来来回回十数趟才搬完,盒子不大却胜在数量多,唐林几趟下来比抓贼还累。 折腾一个月,三和居的牌匾由谢暄和唐林亲自挂上,看着做工精良的牌匾谢暄露出满意的笑容,拍拍唐林的肩膀,“谢了。”这一个月唐林不知道为她做了多少苦力。 “今晚再陪我去一趟绾仙楼。” 申时绾仙楼还未开门,谢暄带着唐林,唐林捧着大盒子来到楼前,“烦请小哥通报,就说三和居谢暄来访。” 文娟姑娘亲自引路,绾仙楼众姑娘目视着她们上楼。 “三和居两日后开张,今日特地给姑娘送点小东西过来。”红漆牡丹纹盒子打开里面陈列着数十支小插,两寸长的檀木簪身,簪头上一朵朵颜色各异的绒花,有牡丹、金菊、红梅、兰花等。 盒子里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支绒花簪,和其他的小插不一样,这一支白色牡丹绒花由两朵组成,翠绿的叶子衬托的花朵娇艳明媚。“这支更符合苒心姑娘的气质神韵些,其他的小插就烦请姑娘分给绾仙楼其他的姑娘,苒心姑娘想给谁就给谁。”说罢便将绒花簪插入她的发髻间。 “文娟你挑两朵,其余的你看着给,说清楚是三和居掌柜送的,但是别给苏灵灵。”对着铜镜看发髻间的绒花,这绒花是上好蚕丝棉制作,绵密柔软,牡丹花娇艳将她的容颜也提了几分。 三和居开业热闹不已,鞭炮齐鸣后杂耍表演开始,吞火球、踩高跷、胸口碎大石、变脸,掌声雷动响彻广安街,人流不断被吸引。 “小女谢暄初到贵宝地,三和居日后请大家多多照顾,在此先行谢过。” 杂耍团撤去后,陈苒心头戴那支并蒂白牡丹绒花进入三和居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绾仙楼的苒心姑娘都来了,看来这三和居东西确实不错。”“苒心姑娘头上那簪子真好看,莫不是就是三和居制作的?” 一举成名,三和居在广安街轻松扎下了根,首饰做工精良造型新颖独特深得女子喜爱,生意自然是不愁的。 一月后在沈府的那张方桌上,沈旸休沐回家歇息,大家便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旸儿,在鸿都书院学的还好吗,课业可还跟得上?”沈逸率先开口问起沈旸的学业。 “回父亲,卫夫子博学渊源,同窗们对我也很照顾,一切都好。”被问及时放下碗筷规矩回答。 每一次吃饭,沈玥都觉得不是滋味,一双筷子扒拉着食物无精打采。 “暄儿,你那三和居如何了?若实在不行就关了,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不好,沈家还是能养的起你的。”何氏故意将沈家说的大声来隔应谢暄,嘲讽她的身世,从不看好她的三和居因此也没派人去打听。 “三和居一切都好。”说罢便掏出了银票放到何氏面前,“这是六百五十两。”沈逸替谢暄还了税银,总是要还的,本想私下里还,可何氏非要在饭桌上提,看着银票何氏脸色难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行。 “暄儿有这个心就收着。”沈逸发话何氏才示意田妈妈将银票收起来。 “看来三和居收益不错,可一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而且商人最容易受人轻视,我也是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何氏又开始找借口想把谢暄拘在家中,也是眼红三和居的收益。 “如果我没记错,朝廷去年就颁布文书鼓励百姓经商,可没说女子不能经商,你这是想与朝廷作对啊。”谢暄也不是吃素的,一句话搬出了朝廷律法噎得何氏无话可说,小脸都气绿了。 第13章 陈苒心出事了 “夫人,我今天在三和居对门蹲半天了,三和居生意确实不错,晚桐那丫头都被叫去帮忙了。”田妈妈据实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上好的青花马蹄杯在何氏的手里差点被捏碎,“看不出来这乡下来的小蹄子有点手段,真的小看她了。” “爹现在本来就看重沈旸,那丫头的三和居也经营的风生水起,以后爹就更不喜欢我了。”兴许是想着今后被忽视的境遇,沈玥竟抹起眼泪来,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哭什么哭,一点耐心都没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懦弱的女儿,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何氏不满沈玥抹泪的懦弱行为便大声呵斥起来。 见母亲生了气便噤声并快速抹干净了眼泪。 三和居里好几位夫人正在挑选首饰,袁夫人看中了几枚簪子但还在纠结选哪支,石蝶戏双花金银簪做工精巧,镂空兰花珍珠簪款式新颖,可宝蓝点翠玉兰簪更配她今日的裙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袁夫人,这三支簪子都不错,但我更想给你推荐这支宝蓝点翠玉兰簪,往日见夫人都没有这种类型的簪子,正好这次把它补齐,这簪子做工精巧,你看这点翠可是老师傅四五天才做出来的,别的店铺绝对没有这样的工艺,在这京都绝对是独一份。” “还是你懂我。”几句话就把袁夫人说动了,拉着谢暄的手显得亲昵,“不愧是沈逸的女儿,这么能干,我家那小子要是能有你这么能干就好了。” “夫人说笑了,我区区一介商人哪能跟袁公子相提并论,袁公子将来可是要走仕途之路的,哪是我一介商人能比的。”袁夫人的夫君正是鉴査院刑院掌院袁文,袁文膝下有一子袁梁平,且袁文与沈逸不仅是同僚更是至交好友,两家关系一向不错。 说话间晚桐已经将簪子包好递给袁夫人身边的女使,谢暄随手拿起一对兰花蕾形耳铛给袁夫人戴上,“这耳铛与夫人今日的妆发特别相称就送给夫人了。” 袁夫人笑呵呵收下,满意的对镜欣赏一番,“既是你的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谢暄送走袁夫人碰上迎面跑来的文娟,小姑娘本就身体单薄,这一通小跑下来,小脸已经绯红,喘着粗气,说话也有些费劲,“谢姑娘,我们家姑娘…姑娘出事了。”多次相交后谢暄觉得陈苒心值得交心,一来二往便成了好友。 好友出事,谢暄理当帮衬,待她到时绾仙楼门外两名衙役正把守着,他们穿的官服谢暄认识,是鉴査院刑院的官役。 “苒心到底出什么事连刑院都惊动了?”看这架势不小,出的事肯定也小不了,定不是欢场女子间的小打小闹,谢暄心中已经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苏灵灵死了。”文娟把每个字都咬的很重,也在她的话里听出了害怕。 苏灵灵是绾仙楼除苒心之外的红牌,谢暄也是见过几次的,如今乍闻她的死讯,也是有些许的震惊。 “苏灵灵死了关苒心什么事?为何说苒心出事了?” “杀死苏灵灵的是你赠予的那支并蒂白牡丹绒花簪,正中胸口。”那支簪子陈苒心多次簪戴,如今却出现在苏灵灵的尸体上。 “进去再说。”谢暄携着文娟欲进绾仙楼却被官役拦下,“绾仙楼发生命案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是绾仙楼的人,官差大哥就让我进去吧。”文娟心系陈苒心,只想快点进去。 “听不懂吗?绾仙楼发生命案任何人一律不许进入,你是想挨板子吗?”官役凶狠的语气吓坏了文娟,使得她连连躲在谢暄身后。 “让他们进来。”唐林闻声出来便见到谢暄。 绾仙楼内所有姑娘都在一楼站着,鸾翠姑姑倒是颇为镇静,在这京都欢场里摸爬滚打十数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案子是你主查?”见唐林在场谢暄就有此一问。 “不是,这个案子我辅助袁司务长。”话音刚落,袁司务长就来了。 “路上有事耽搁了,现在什么情况?”司务长不是谢暄想的那样是一个中年男人,反而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你们司务长这么年轻吗?”谢暄悄悄与唐林咬耳朵私语。 “他是我们掌院的公子袁梁平。” 谢暄一脸我了解的表情,她早该想到的,这么年轻就是司务长还是袁姓,只能是袁文的公子。 待他脸转过来正对谢暄,四目相对间生出一种熟悉感,正想着唐林开口了,“是你。” “你认识?”谢暄正好奇像袁梁平这样身份的人他是如何结识的? “你忘记了?上次我们到京都,你的马蹬子刮坏了一个公子的衣服。”那日马儿跑得快确实没看清那人的脸,谢暄只记得自己扔了两钱银子,现在看来估计那点碎银子不够。 “那日是我唐突了,还请公子见谅。”谢暄遇见了伤人一事的正主,该放赔礼,袁梁平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没事,这位兄弟当时解释过了,谁还没点急事。” 说完旧事就该着眼当下了。 二楼苏灵灵的房间里,鲜血隐匿在橡木铺就的地板上,她靠在床边穿着一身白色丝绢里衣,那胸口上直直插着那并蒂白牡丹绒花簪,绒花被鲜血染红,就像一朵开在她心口的红牡丹,妖冶又致命,纹幔遮住她大半张脸,露出的嘴角却上扬。 “听说那簪子是你送给陈苒心姑娘的,可有两支一模一样的?”袁梁平从凶器入手严查此案。 “那绒花簪只有一支。”谢暄笃定的回答。 “苒心姑娘,有人看见你未时进了苏灵灵的房间,据我所知你和她的关系并不好。”苏灵灵和陈苒心不睦绾仙楼的人都知道,她们俩才情不相上下,女子天生的嫉妒心使得苏灵灵一直将陈苒心当做敌人。 “有一友人给我捎信被苏灵灵拦下,我去她房间就是要回我的信。”陈苒心朱唇轻启缓缓道来。 “谁给你的来信?内容是什么?”袁梁平乘胜追击连连逼问,可她却久久没有回答。 “苒心姑娘说实话,这样我们才能抓住凶手。”唐林见她犹豫就开口鼓励。 “就是一位友人给我的信,信里就是一些诗词。”说罢她的脸颊开始泛红,眼神闪躲间朱唇围咬,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盘问了绾仙楼所有的姑娘后能用的线索也少之又少,袁梁平见案情没有头绪就准备先撤离,临走前对着鸾翠姑姑叮嘱道,,“鸾翠姑姑,这几日绾仙楼就别开门了,等苏灵灵的死因查清了再开,苒心姑娘我们也要羁押带走。” “袁公子使不得啊,你知道我这绾仙楼一晚上不开门损失多少银子吗?”鸾翠姑姑实在不舍得这每晚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壮着胆子讨价还价。 “鸾翠姑姑,你这绾仙楼不明不白死了姑娘,谁还敢来?还是等刑院查清真相吧。”唐林也帮腔,面对刑院的官差,鸾翠姑姑也不敢说得太过惹了官威,只能松口。 陈苒心也不惧盘查,毅然跟从,“我跟你们走。” 第14章 谣言四起 晌午时谢暄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一上午一个客人都没有,伙计们时不时去门外张望,广安大街依旧有熙熙攘攘的人流,但是无一人入店。 “晚桐你看着点,我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暄敏锐的觉察到事有蹊跷。 墙根下乞丐聚集,谢暄在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面前停下蹲了身子,十枚铜钱先后入碗叮当作响,“最近可有三和居的消息。” 男孩瞧了一眼碗里的铜钱,“绾仙楼陈苒心姑娘用三和居的珠钗杀了人,那儿的东西都不吉利。”这是陈苒心出事后在京都城内四起的谣言。 “那最开始传谣言的是谁?”如此空穴来风之事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谢暄一心想揪出凶手给自己一个交代。 铜钱在男孩的手掌心躺着,一个一个慢慢数,听闻谢暄有新的问题便将铜钱弄出响声,眼神有意在她身上停留,谢暄自然也就懂了,“事成之后这个数。” 她右手伸出来亮出五个手指头。 “三天,三天后来找我。”男孩很满意谢暄的出价,忙不迭答应下来。 三和居内,谢暄刚刚踏进屋内便将店铺停业,“你们收拾收拾回家休息吧,三和居这几日先不营业了。” 落锁的大门上贴了一张告示:真相水落石出之日,三和居再次营业之时。 关了三和居的谢暄拉着晚桐去菜市场买了不少的猪肉和白菜,提回沈府时两人的手都被勒红了。 沈府后厨里谢暄正忙着包饺子,襜衣上零零碎碎粘了些面粉,盖奁上整整齐齐状似元宝的饺子都是谢暄和沈星包的。 “姐姐,你包这么多饺子送去刑院是不是为了唐林哥哥啊?”沈星人小鬼大,问的话也别有深意,只是那面上的调笑表情藏不住。 “快点包吧,晚桐的水都要烧好了。”说话间一个圆鼓鼓的饺子成型了。 “你是不是喜欢唐林哥哥啊?”沈星问的越来越露骨。 “我们一起长大,我当他是哥哥。”嘴里说着手上没停下。 “话本里的都是先哥哥妹妹叫着,最后就成一家人了。”沈星说着话不专心,刚刚学会包的饺子有些歪歪扭扭。 饺子沸水下锅,几盖奁的饺子足足装了四个竹编花卉食盒。 “烦请小哥帮我叫一下唐林唐司务,就说谢暄给他们送吃食来了。”刑院外,谢暄带着晚桐和沈星来送吃的。 “给你们包了点饺子,大家先过来吃吧!”他们办差的地方很大,负责苏灵灵案子的有七八个人,这些饺子足够了。 众人纷纷道谢后狼吞虎咽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夸谢暄好手艺。 “这盘给你。”谢暄单独给唐林一盘,别人吃的都是白菜猪肉的,而他这一盘是猪肉大葱的,只因为他最喜欢这个馅儿。 “我说姐姐怎么单独做一份呢?”沈星时时刻刻都在调笑着他们俩。 “吃什么好吃的不叫我?”袁梁平从后门掀帘而出,只看见他们都吃的津津有味,空气里都飘荡着饺子的香气,一个饺子蘸点醋,看着就鲜美无比。 “我们都以为司务长回家用膳了就没叫你,这还有一大盒呢,快过来。”一个官差让出位置来,盘子筷子立马准备好。 “沈星也来了。”两家经常走动,袁梁平也是认识沈星的。 “梁平哥哥。”沈星甜甜的叫着,带着他去吃饺子。“这都是我和姐姐包的,尝尝。” 谢暄夹了两份饺子倒了点醋,袁梁平正打算去接时却被直接略过,接了个寂寞。 唐林自然知道这饺子是给谁的,直接带着她入了刑院大牢。 “我今天煮了点饺子,给你送点。”文娟接过饺子放在满是灰尘的桌上,那精致的盘子在桌子上出现是这么的不合时宜,谢暄宽慰道,“你就先委屈几天,相信很快就能抓到凶手了。” 想问一些案件进展,可唐林闭口不提,刑院报案案子进展不能让非官府人知晓,这是铁律,唐林只能打着哈哈将谢暄送出刑院。 三和居关门无事可做,也不想回沈府看何氏母女的脸色,就连沈旸也去鸿都书院了,谢暄谴回晚桐自己在京都城里逛着。 “一碗酸梅汤,半斤梅实。”走了许久谢暄只觉喉咙干痒,恰好路边有一甜水铺子便坐下喝一碗两文钱的酸梅汤解渴。 “今天手气真背,二百两银子全输完了。”一男子骂骂咧咧出了斗进赌坊,身边跟了一贼眉鼠眼的男子,见他们那样看门的人满眼都是不屑。 “老板来两碗香藿水。”男子的声音大而高亢,仔细听听却也发现有些嘶哑,定是在赌钱是用力过度。 “宋兄,我们今日只是运气稍差些,我找大师算了,我们的财运就在这几日了。”听了这话那位宋兄眼里多了一丝光芒继而又湮灭,想来是没了银子。 “你那相好的不是绾仙楼的红牌吗?一晚上收入轻松松松不就五六十两,你再找她拿不就行了?”谢暄就坐在他们身后,听着这番言语嫌弃感直冲天灵盖。 谢暄:绾仙楼红牌?莫不是… “老板,钱放桌上了。”桌上凌乱摆放着二十文钱,临走还不忘抓一把梅实。 匆匆跑回刑院正好碰到袁梁平带队出来,谢暄径直跑到唐林面前提醒他,“唐林,苏灵灵可能有相好的,你们查查他。” “我们查到了苏灵灵确实有个同乡叫宋无信,是鸿都书院的学子,我们正要去拿人问话。”话语间唐林也没透露太多。 “他不在鸿都书院,我刚刚在兴源街的斗进赌坊门口碰到他了。”有绾仙楼的相好又姓宋,定是他没错了。 第15章 同乡 兴源街上人头攒动,所幸赶过去时宋无信还未走远,远远望去见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撞了人被骂的狗血淋头都木讷着不还嘴。 “宋无信…”唐林开口叫他,他抬头看一眼转身拔腿就跑。 追了两条街,谢暄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屈膝低头喘息再抬头,那厮竟抢了行人马匹远遁。 见路边的小摊售卖弓弩和无头箭,谢暄拿起弓弩拉满,快速瞄准后射出的无头箭正中宋无信肩头,他身子一歪坠于马下被唐林擒住,人押到袁梁平面前他才回过神,他还沉浸在谢暄神箭手的威武里。 苏灵灵案结了唐林才有时间打理自己的花圃,萱草已经有两三寸高了,杂草也长了些,他就猫在花圃里拔草。 “苏灵灵真的是宋无信杀的?”谢暄不爱侍弄花草,就在院子里坐着喝茶,和唐林聊着这桩杀人案。 “算是吧,苏灵灵的死也算是意外。”一声重重的叹息诠释了他们之间的悲哀。 苏灵灵与宋无信是同乡,家住平州永禄镇,五年前一同入京都,为了能让他安心读书苏灵灵入了欢场,可宋无信年年落榜还渐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将苏灵灵给他的束修都输光了。 案发那日,酒醉的宋无信又去找苏灵灵要钱,绾仙楼快开门了她正在抓紧上妆,竹叶梅花刺绣的齐胸襦裙整齐放在床上,她只着一身月白色里衣上妆,铜镜里她眉似远山唇如樱桃。 “再给我一百两,我没钱了。”不知喝了多少酒,呼气间全是酒气。 听闻又是来要钱,苏灵灵放下手中桃木梳,满眼都是失落,“没有了,都给你了。” “怎么可能,没银子有首饰也行,那些男人不是送了那么多给你。”宋无信不肯死心,喝了酒后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轻薄。 “无信,我们回永禄镇吧,我不想在京都待了,回去置几亩田盘一间铺子安安生生过日子,好吗?”拉上宋无信的手,话里话外都是祈求,眼里也泛着泪光,可对方压根瞧不见。 “回去,回去被笑话吗?你丢得起脸我丢不起。”说罢用力甩开苏灵灵的手,离乡五年本以为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却始终名落孙山。 红木木雕花首饰箱被粗暴翻出,簪子镯子和玉佩都被宋无信塞入布袋中,转而将目光放在梳妆台上的并蒂白牡丹绒花簪,拿到手就被阻止,“这个不能拿,是别人的。” 酒醉的宋无信全然不顾她的说辞要拿走,两人争抢间苏灵灵被推开,踉踉跄跄后退倒在床边,那簪子就直直插入心脏,疼的无力说话只能看着他拿了东西走出门。 “可那簪子我只送给了苒心,没送给她啊。”谢暄很清楚的记着,那簪子绝对只有一支在苒心手里。 “这个我问了苏灵灵身边的丫头,簪子是她捡到的,还未来得及还给陈苒心。”花圃打理完唐林也给自己斟一杯茶说着苏灵灵的事儿。 “宋无信的文章找人看过,文采见识都不错,就算不是榜首,三甲之外总有一席之地,可惜生不逢时吧。”如今科考的暗幕唐林也略有耳闻,只可惜了那些有真才实干的寒门子弟。 “这对苏灵灵来讲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吧。”所以就算是死也眼角含笑。 “为什么就连宋无信那样饱读诗书的人都会沉迷赌坊?赌钱真的这么有魅力吗?”谢暄从没赌过,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对赌这么沉迷。 “赌的是希望吧,当骰盅还未打开时,心中就已经将未来的美好描摹了一遍。”唐林当差多年也抓了不少因为赌而犯事的人,他们的心中也曾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不知道宋无信对未来的设想是何种情形?他的未来里有苏灵灵吗?或许他也真的爱着苏灵灵,不然当在街上得知她死了时便不会魂不守舍。 两日后,三和居的门打开了。 因为苏灵灵的死传出的谣言还在,那些夫人家中死了只猫都要怪到三和居的东西上,但再不靠谱的流言也抵不过人们爱占便宜的侥幸心理,听说三和居有新货还有便宜可以捞,纷纷光顾。 “这几个月承蒙夫人小姐们照顾小店才得以在这偌大的京都有一席之地,为了感谢大家对小店的支持,今天台上的首饰通通只要二十两。”柜台上整整齐齐罗列了数十个红漆木盒子。 “盒子里有各种各样的首饰,有玉镯有发簪也有耳坠,当然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值二十两,有的玉镯值三十两,有北渠宝石镶嵌的璎珞值五十两,也有的戒指只值十两,买定离手概不退还,全凭夫人小姐们的手气了。” 不到两刻钟那数十个盒子都被买光,现场买现场就可以拆开,夫人的惊呼声和欢笑此起彼伏,那价值五十两的宝石镶嵌的璎珞被一位柳氏夫人挑到,当即就试戴引来一众夫人羡慕的目光。 “看来是我今天运气不佳。”桌上红漆木盒内只一支并蒂海棠步摇,袁夫人叹息自己的坏运气,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位看着约莫年逾五十的老夫人,扁平的抛家髻上已有了白发。 “袁夫人,这位是?”能让袁夫人如此敬重且看她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也有大家风范,想来也是这京都里叫的上号的人物。 “忘了为你引荐,这位是谢家老夫人,说来你们还是本家。”京都首富谢家有一位精明能干的老夫人,就是眼前这位老太太。 “听韵儿说你是一位经商的好手,我也听了一些你的事,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谢老夫人仔细端详着谢暄的面容,“你的眉眼生的真好看,你母亲可还在?” 不明白谢老夫人没来由的问题,还是老实回答“家母未随我入京都,还在端州洛县。” 还想问点什么却被袁夫人盖茶碗的声音打断,刚沏好的茶有些烫,袁夫人的嘴唇微微泛红,立即用冰凉丝绢捂着镇疼。 “下面人不太会沏茶,真的要请夫人见谅了。”谢暄赔礼后将那茶端走。 “无碍,明日和我去岳鸣茶庄给你装一些好茶。”袁大人好茶,那岳鸣茶庄就是他家的私产,长辈邀约谢暄没有理由拒绝。 酉时三刻,沈府膳厅。 “暄儿,你那三和居近日如何了?”那些流言也入了沈逸的耳朵,借着晚膳的机会问一问。 “真相查清,凶手伏法,三和居也照常营业了。”谢暄说着目光直勾勾盯着何氏,被盯得不自在便低头为沈逸夹菜,那流言的来路小乞丐已经查清,最开始传这流言就是沈府的人。 “那就好,听说那凶手还是鸿都书院的学子,旸儿你可认识?”沈逸扭头又问起沈旸。 “见过几次但未说过话,听说他屡考不中后来交不上束修就离开了鸿都书院,其实夫子们对他的评价都挺高的。”鸿都书院的夫子都是学术大家,他们说不错,那就是真的好。 “玥儿,近日可好?”今日的沈玥有些奇怪,沈逸如此关心谢暄姐弟她却还不知在傻笑什么,沈逸叫她都没听见。 “爹,我和姐姐一切都好。”最后还是沈星替她回答。 第16章 岳鸣茶庄 翌日岳鸣茶庄山脚。 “你确定你消息送到了?”山脚下只有一条大路,袁梁平张望了许久,都不见马车的影子。 “我说的很清楚啊,请沈府两位小姐到岳鸣茶庄品茶。”袁梁平身边的小厮说的信誓旦旦,但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过来,车夫勒紧缰绳马儿停了下来,熟练拿下放在后面的马凳,掀开车帘而出的是一双素净的手,“梁平哥哥”一声称呼让他原本期待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沈玥着一身蓝色云锦交领襦裙,裙摆绣了精美的花纹,娇俏的百合髻上簪一支金桂步摇,双色芙蓉绣鞋踩在马凳上缓缓而下,沈星紧跟其后也甜甜唤着梁平哥哥。 伸长脖子看向马车,见后面已经没有人倍感失落。 “梁平哥哥,我们什么时候上山?”沈玥等的不耐了,早晨的薄雾袭来让她生了寒意,但袁梁平只说等等,还有人未到。 岳鸣茶庄在京都城外,唐林无马只能步行,但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到了。 “司务长见谅,我住的有点远,让你们久等了。”唐林有礼有节表着歉意,他也注意到了沈玥脸上的一脸不耐烦。 袁梁平倒是无所谓,只管伸手拍拍唐林肩膀,好兄弟般说话,“唐兄哪里话,你我年纪相仿,也不必叫我司务长,要是不嫌弃,就唤我名字即可。” 晨曦凉寒,既等不到人,袁梁平也不等了,领着一众人上山,“人齐了,我们上山吧。” 正欲上山,后方又有马车驶来,袁夫人见自己的儿子也在就叫住了他。 “母亲。”见了袁夫人小辈们都要福礼,沈玥见状凑上前去,“婶婶,多日不见都年轻了不少。”嘴里甜甜说着还直接上手握着袁夫人的。 “玥儿的嘴还是这么甜。”说笑间不留痕迹松开她的手。 “平儿,我今日带谢姑娘来装几罐好茶,既然你在,那你就带谢姑娘上茶庄找武老装茶。”话音未落谢暄便掀帘而出,额上绿松石镶嵌的额饰微微晃动,圆圆的脸蛋多了一分动人的可爱。 “谢姑娘,你怎么认识我母亲?”见她与自家母亲一同出现,又惊又喜。 “平儿,你们认识?”谢暄虽住在沈府,可是袁梁平已经半年未踏入沈府,应该是不识的,袁夫人这才好奇。 “谢姑娘是唐兄的同乡,之前办案时见过几面。” “那最好,你帮母亲招待好谢姑娘,你们既然都认识,我就不同行了,这身子骨爬不动了。”岳鸣茶庄在山顶步行至少半个时辰,说罢袁夫人将谢暄牵到袁梁平身边,被挤走的沈玥一双眼睛充满了怨毒。 上山途中沈玥提着裙摆用劲儿往前走,亦步亦趋跟在袁梁平身边,深怕一步跟不上。 “你怎么也在这?”谢暄自然走在唐林身边,问起他的来意。 “苏灵灵案告破,袁公子邀我来这游玩。”俩人一步一步往上走,一垄一垄的茶田青翠油绿,此时的茶更加醇香,前方的袁梁平时不时回头与他们说着话。 竹林掩曳的山上有几处木屋,走过鹅卵石铺就的甬道,院子里清幽飘香,金桂和黄菊开的正好。 “这间是制茶的焙房,旁边是品茗的茶室,这里是武老和他夫人的住处。”袁梁平正说着,武老就出来迎人,六旬老者脚步矫健,发间虽已花白但丝毫不影响他矍铄的面貌。 “武老,劳烦您帮我装两罐茶,袁夫人让我来取的!”谢暄此刻只想拿了茶叶就走,不然沈玥能用眼神将她剐了。 武老面露难色,看了看袁梁平继而对谢暄说道,“公子姑娘请见谅,前日老爷将茶都取走了,这几日我老伴儿身体不适就没烘焙新茶。”武老的老伴是烘焙茶叶的能手,岳鸣茶庄的茶几乎都是她烘焙的。 “既如此,那我日后再来。”说着谢暄就要告辞,袁梁平立刻找了个理由将她留下。 “谢姑娘,来都来了就游玩一番嘛,正好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自己去采茶制茶,岂不美哉。”袁梁平盛情邀请,言真意切让人无法拒绝。 五个竹编的篓子取来,将它斜挂在身上方便采茶,沈玥扭扭捏捏只担心篓子弄脏了她的新衣裳。 一垄一垄的茶树生的正好,微风和骄阳消磨了露珠,只是茶尖儿还有些微凉。 “谢姑娘如何与我母亲相识?”袁梁平背着篓子和谢暄一同采茶,不多会儿,手里只有几棵茶尖儿。 “袁公子也知道三和居是我经营的铺子,令堂来买珠钗,一来二去便认识了。”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气坏了上一垄采茶的沈玥,两个篓子都给沈星背着,茶也是她在采,沈玥采的茶尖儿在她手里成了茶水汁儿。 忙碌了许久见茶叶采够了才坐下歇会儿,谢暄远远眺望只见连绵不绝的青色山脉,果真养眼。 “嗯~”一声呻吟从后方传来,谢暄扭头一看袁梁平的手背上赫然两个米粒大小的血窟窿,被蛇咬了。 “梁平哥哥,怎么了?”沈玥急切冲上前去看着他的手。 “我帮你把毒吸出来。”说罢便努嘴上前,谢暄见状挡住额头将她推开,“你那脑袋长来是为了显高的吗?谁告诉你蛇毒可以吸出来的?” “什么颜色的蛇?”拉起袁梁平的手,血窟窿旁已隐隐发黑,他的面色苍白嘴唇逐渐青紫,“红色环状条纹。”说话也是有气无力,那毒来得凶猛。 “唐林,我送给你的匕首带了吗?”唐林忙不迭掏出时刻放身上的匕首递给谢暄,“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白花蛇舌草或者重楼,弄一些回来。” 锋利的匕首刃儿将伤口划小小的十字形,看他已经冒汗,“忍着点”说完便挤他的伤口,毒血被一点点挤出,“谢暄你轻点!”见袁梁平疼的直冒汗急得沈玥团团转。 谢暄不予理会径直将毒血挤出,唐林也将白花蛇舌草找了回来,她不顾草上的泥土放入嘴里嚼碎后吐出敷在伤口上,这是乡村的土方子,谢暄曾见人这样用过。 回茶庄的路上暴雨突至,五人在雨里奔跑,一根树枝绊住沈玥的脚令其直直扑了出去,满身泥泞,那金桂步摇也不知去哪了,大家都在前面无人扶她只能自己爬起来,额上的俏丽刘海被雨水浸湿黏在脸上,眼里进了雨水让她看不清前路,就如此跌跌撞撞往前跑。 第17章 夜风微凉 回到木屋,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武老都有些心疼,“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着凉。” 木屋简陋,武老能拿的出来的衣服也是些粗布衣裳,沈玥看着眼前武老递来的粗布麻衣一脸不情愿,但身上的衣裙沾满了泥泞,不得不换。 屋外依旧暴雨如注,被雨水打落的竹叶随着流水远去,屋内篝火灶旁五人围坐,袁梁平的手伸出去烤火取暖,厚厚的一层白布裹在他的右手,茶山常有毒蛇出没,武老常备治疗蛇毒的药,上药后休养好便无大碍。 “幸好谢姑娘挤出了毒血,那红腹锦蛇剧毒无比,不然公子怕是撑不到回来上药。”武老说着将柴火勾动,霎时间火光冲天。 “不知这雨何时才停。”谢暄心系三和居,也不知晚桐是否能打理好。 “各位姑娘公子,今晚怕是要委屈各位在这小住一晚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武老是多年的茶农,观云辨天气甚少出错。 午时到了,一盘熏肉几样小菜就是他们的午膳,倔强的袁梁平用左手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吃饭。 “梁平哥哥,我帮你吧。”未等袁梁平应答的沈玥自顾自拿过他的碗筷,夹了一块腊肉送到他嘴边,久久不张嘴让沈玥手都酸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最终他拿回碗筷用极其怪异的姿势吃完了饭。 雨还未停,被困山上无事可做就猫在焙室里将今日采摘的鲜茶制成干茶,等再出焙室夜幕已悄悄降临,雨后的苍穹挂上星星格外明亮。 武老居住的地方地方有限,谢暄只能和沈玥姐妹同住一屋,简洁的木床目测只有四尺半,睡两人绰绰有余,三个人就略显拥挤,床上也只有两床绣着百合花的大红棉被,想来是武老儿子的婚房。 “你睡外面这一小块,我不喜欢睡觉时挨着别人。”沈玥指出一块给谢暄,那块只有几寸的床只够她侧卧而眠,说着便钻到里面抢走了一张大被子。 “下山左转那边有一块墓地,那儿大,你去那儿睡呗,绝对挨不到人。”谢暄也不是非要争这一亩三分地,但就是看不惯沈玥的矫情劲儿。 “大姐,二姐,别吵了,我睡外面好了,我身材小不占地儿。”沈星见火药味甚浓便打起了圆场。 “谁是你二姐,瞎叫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而已,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沈玥句句戳在谢暄的心窝上,她早知道自己确实不是沈逸亲女,但问及生父谢昭兰总是闭口不言。 “谢暄!”谢暄正欲还嘴门外传来唐林的声音,嘴边的话生生咽下。 大雨清洗后的空气清新微凉,唐林执一盏油灯坐在院子里,厚厚的麻衣披在身上,看着谢暄托着腮看着石桌子出神。 “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娘和杨大婶怎么样了?”京都虽繁华,弟弟也在身侧,可谢暄还是思念百里之外的母亲。 “兰姨不是来信说一切都好,你就别担心了。”远在京都谢昭兰也担心谢暄姐弟,一月一封信雷打不动,杨大婶不识字,信里也总是也捎带着她的问候。 “快看,萤火虫。”漆黑的花圃处飞出一只萤火虫,绿莹莹的光点亮了一小片地方。 “这个时节还有萤火虫啊!”谢暄的眼神盯着萤火虫一刻也不离开,就看它最后停在了唐林的脑袋上,起身伸手去抓却踩到地上的落叶滑进了他的怀里,油灯被风吹灭看不清彼此,只有那怀里的温度真实又热烈。 “要是一年里都有萤火虫就好了。”漫不经心站起身,故作轻松说着话掩饰自己的紧张。 百里之外谢暄家中灯火未灭,谢昭兰绣着手帕杨大婶纳鞋底,“又给唐大哥纳鞋底啊。” “可不是,在外走镖费鞋得很,索性多做几双,再配个鞋底不磨脚又暖和。”说着绣针就往头皮上刮。 自谢暄和唐林去了京都后,俩人经常深夜在一处做活,有个说话的日子也不算难熬,“前两天赶集卖手绢,街上有个人在打听你家暄儿的事,我怕多事就没过问,是不是暄儿在京都得罪人了?”谢昭兰很少出门,以往刺绣的手绢是谢暄拿去兜售,如今她就拜托了杨大婶帮忙。 手上针线停下,“暄儿信里没说,应该没事,也许是你听错了。”谢昭兰打着哈哈将杨大婶应付了过去。 茶庄一行已过了数日,沈逸在府里宴请唐林。 “在刑院还适应吗?”前厅里沈逸正和唐林说着话,丫鬟端上刚沏的茶。 “回沈大人,我在刑院一切都好,袁公子也对我很照顾。”唐林的回答一板一眼。 “你和谢暄同辈,在外面唤我伯父就好,不用打官腔。”沈逸惜才,对唐林总有额外的偏爱,一口茶喝后放回茶杯,“以后旸儿这孩子还需你多提点。”沈旸虽回了沈府可和他终归不亲热,很多事宁愿和唐林说也对沈逸只字不语。 “伯父放心,旸儿视我为兄长我也当他是弟弟,日后定会多多提点他。” “老爷,唐公子,午膳备好请挪步膳厅。”晚霜前来传话。 “沈伯父~”抬脚欲走身后传来袁梁平的呼喊。 “袁贤侄今日如何有空前来?”半年未登门,许久未见沈逸还有些不适应,之前袁梁平都有意无意躲着他,只因为沈逸同袁文说了说两家联姻的事。 “母亲叫我给谢暄妹妹送茶。”上次在岳鸣茶庄烘焙的茶只得半罐,武夫人病痊愈后又新制了几罐,于是就马不停蹄巴巴地送来。 “既然来了便一起用饭吧。”沈逸见他难得来,想着自家女儿的婚事,变着法将人留下来。 膳厅一切准备妥当就等沈逸入座,“梁平哥哥”见他来沈玥总是最高兴那个,可袁梁平直直走向谢暄,“谢姑娘,这是母亲托我给你带的两罐茶。”扬起左手的茶罐子又提起右手的锦盒,“还有母亲回赠你那只簪子的礼物。” “袁夫人客气了,那我就收下了。”岳鸣茶庄一行谢暄受了萤火虫的启发设计了一些萤光首饰,制好的珠钗簪子敷上磷粉在黑夜里也能散发出柔柔的光,谢暄挑了一只粉蝶流萤簪送给她以表赠送茶叶的情谊, 晚桐拿着东西进屋,众人落座用饭,其间沈玥就一直恶狠狠盯着谢暄,想用眼神剜下她一块肉,只因自袁梁平进屋始,眼神一刻也未曾落在她身上。 第18章 生辰私宴 “娘,怎么办?梁平哥哥好像喜欢谢暄那个贱人,今天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午饭用完人散尽,沈玥关起门来与何氏抱怨,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哭有什么用?现在袁夫人都这么喜欢那丫头你还有什么胜算?南阳这么多王孙公子你又不是非他不可。”何氏明白眼下的情形沈玥想嫁入袁府已是无望了,与其机关算尽嫁进去不受夫婿青眼还不如另觅佳婿。 她也不愿女儿步她的后尘。 “不,我谁也不嫁,我就要嫁给梁平哥哥。”一向乖顺的沈玥在这件事上不肯让步,甚至为他不惜忤逆母亲,想来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小姐。”门外晚霜在唤她,沈玥擦干眼泪后才让她进屋。 “小姐,你让我盯着谢暄果然有用,刚才袁公子私下邀请她去袁夫人的生辰宴。”晚霜偷听到了谢暄袁梁平两人的谈话立马跑来告知沈玥。 “娘,怎么办?这种私人的宴会都请了那个小蹄子,我怎么办?”沈玥焦急地跺脚,刚刚控制好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别哭了,我给你想办法。”大声呵斥住沈玥,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让人心烦“就算你嫁不去袁府,我也不会让这桩好婚事便宜了那个贱人的女儿。”何氏说话狠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袁夫人非大寿所以未广邀官眷,只自家人团聚一番,谢暄拎着礼物早早到了,她为袁夫人精心选了一只紫玉手镯。 袁府后花园假山怪石嶙峋,金桂已落余香犹在,莲花凋谢后水池里的几尾鱼儿清晰可见,落玉亭中谢暄与他人品茗闲聊。 袁夫人生辰袁梁平倒是穿得格外精神,一身浅紫色交领长袍用紫玉腰带束着显得格外挺拔,脑后的青丝用扁冠和一支竹节银簪束起。 “夫人,沈夫人来访。”丫头前来通报。 “她怎么来了?”袁夫人疑惑间随即看向袁梁平,早前就告诉他只请谢暄,为何沈夫人也来了? 袁梁平表示无辜,他确实只邀了谢暄。 来者是客,拒人门外于礼不合,何况两家本就交好。 “请袁夫人恕我不请自来,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特来相贺。”何氏笑着走进亭中,身后跟着提着礼物的沈玥,看着谢暄也在就开始调转话锋对着她,“暄儿也在啊,你这孩子怎么不说呢?我们一道来不更好?” 看似温柔的话语实则怪谢暄的不懂礼数。 “母亲今日生辰也不大操大办,就只请了几位至交好友而已。”袁梁平出面为她解围。 “袁府的杏仁茶是这京都一绝,沈夫人一同尝尝吧。”眼看气氛尬在那,谢老夫人开口圆场,她地位尊崇,在生意上与何氏母家多有牵扯,因此何氏也不敢再叫嚣。 杏仁茶陆陆续续端来,何氏抬眼间丫鬟小喜就将微烫的杏仁茶洒在了谢暄的衣衫上,茶水自腰间蔓延至裙脚。 “请小姐宽恕,奴婢脚下不稳这才弄脏了小姐衣裳。”小喜诚惶诚恐为谢暄擦着衣衫,可那黏黏的杏仁茶怎么擦都擦不掉。 袁夫人见状就做了安排,“平儿,你带谢姑娘去你阿姐的房间找一身衣服换上。”袁文膝下有一个女儿名袁梁燕,两年前出阁嫁给了当朝太子当侧妃。 一所清净的院落里梧桐树与楼阁齐肩,而地上没有一片落叶,定是时常有仆从清理打扫,“谢姑娘,我姐的房间到了,你自去挑一件吧。”袁梁平身为男子不便入内,随即谴了丫鬟小喜伺候。 宽八尺有余的红木彩绘花鸟顶箱里放置了不少衣裙,随手比划一件堪堪合身,可见两人身量相当。谢暄选了一件碧水蓝双蝶交领襦裙,小喜执意伺候她更衣拉扯着衣裙,可最终被拒只能在外等候。 褪去衣衫后将脏了的衣裙一件件搭在屏风上,干净衣裙穿上身后只觉脖颈发凉,“这襦裙的衣领怎么有些湿润?” “想来是长久没穿惹了潮,那我为姑娘换一件。”小喜随侍在屏风外答到。 “不用,你回去吧。”谢暄实在不适应有人盯着她换衣服。 木门开了又迅速合上,袁梁平也守候在门外,“公子,我去前面伺候了。”轻轻摆手示意小喜退下。 “令姐的屋子好香啊。”谢暄换好衣服同袁梁平走在碎石甬道上,说着刚刚在袁梁燕房间闻到的香气。 “姐姐素来爱调香,房间里一年三百多天都焚着香,香气自然浓郁些。”与谢暄并肩而走,时不时看看她的神情,见襦裙穿着合身又开始找话题,“没想到你穿姐姐的衣衫还挺合身。” 正欲回话时,谢暄脚下踩空身子一歪扶着假山才稳住,心窝处一股邪火烧得她心慌,不一会儿便脸颊绯红,全身都燥热了起来,热得不行只能伸手拉开衣领,脖颈间细嫩的皮肤裸露了出来,一股香气窜出惹得她更加燥热。 “谢姑娘,怎么了?”伸手去扶,肢体接触间感受到她骇人的体温。 “快,扶我回去换一件衣服。”回想换衣时的种种,谢暄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脚下越来越虚浮无力,身上一阵一阵的燥热无比,握着袁梁平的手心燥更甚,坚持走到门口谢暄已经是大汗淋漓,转身双手攀附在袁梁平的脖颈上,垫脚后的耳鬓厮磨间令他也生了热意,呵气如兰洒在他脖颈间,令他耳朵瞬间红透。 “谢姑娘你干什么?” 身上的热意让谢暄不断贴紧袁梁平贪求凉意,随即又用力摇摇头撑着最后的理智拔下他脑后束冠的竹节银簪转身进屋。 “平儿,谢姑娘呢?”谢暄进去不一会儿袁夫人携何氏和沈玥找了过来。 “她在里面换衣服呢。”袁梁平耳尖的绯红让人看出了端倪,“暄儿也是的,换个衣服这么久,玥儿你去帮帮妹妹。”何氏嘴角挂着奸笑。 看着沈玥一步步走向屋子,袁梁平明白谢暄如此反常似乎是中了迷情香,伸手拦住“我姐不喜欢别人不请自入她的房间。” 何氏还想帮腔时门就开了,谢暄换了一身朱色桃花裙,“我换好了。”额上的细汗水擦干却藏不住浸湿的鬓发。 “既然谢姑娘已经换好了,我们就先回去吧,让她再整理一下。”袁夫人接收到了自己儿子眼神的示意,央着何氏离开。 “没事吧。”袁梁平上前关心谢暄瞥见她手臂上的衣服变了颜色,鲜血顺着衣衫低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 “弄脏了你的簪子,改日赔你一支。”竹节银簪上粘染了血迹,袁梁平轻轻掀开她的衣袖,小手臂上一条长一寸的伤痕,伤口很深血流不止,让人看了不免心疼。 “你别动,我去拿东西给你处理一下。” 第19章 流萤易逝 是夜,谢暄重重踹开了何氏的房门,母女俩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看清来人后便开始呵斥,“谢暄,你干什么?” 谢暄直直逼近将沈玥逼到墙角,一抬手粉末怼着她的脸撒出,何氏护女心切将人拉开,“你洒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早上你们不是才用过?”淡定抖掉手里剩下的粉末,这是她特意去配置的药效上好的催情药,常用在那些牲畜身上,看着沈玥面色逐渐潮红,谢暄嘲讽道,“怎么样,不比你们的依兰香差吧?” 药劲儿起效很快,沈玥的脸颊酡红,晕晕乎乎的站也站不住,何氏抬手想打谢暄却反被制住,“上次你找人传三和居的谣言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还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对付我,若不是顾及沈逸的脸面,这药我就当众给你的宝贝女儿尝一尝。”说完便用力甩开手,何氏重心不稳差点倒地。 “娘,我难受!”沈玥不停撕扯自己的衣服,胸前的大片肌肤裸露,谢暄瞥了一眼径直离开,这一包药粉够她泡好些冷水澡了,如此方能抵消谢暄心中一些火气。 袁府中。 “母亲,查清了,那脏药是小喜融化了倒在阿姐的衣衫领子上,所以谢姑娘才会…才会失态。”袁梁平说着时脑海中又浮现了谢暄中药后的迷人模样,那耳后呵气如兰的温度似乎还在萦绕。 “是何氏指使的吗?”袁夫人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还未有确切证据。 “是沈夫人买通了小喜让她做的,骗了小喜只说是让人身上起疹子的药。” “将她发卖了吧。”想起袁梁平说着谢暄手臂上的伤口袁夫人不免的心疼。 谢暄这边收拾了何氏母女心情大好,伤口几乎痊愈连带着三和居的生意也节节攀升,更是有一个大主顾一下选了近千两的饰品还定制了一只萤光钗。 南阳的天总是冷得早也黑得早,袁府大门的门锁在夜幕即将降临时被唐林敲响。 “我找袁梁平袁公子,唐林找他有急事。”语词激烈急促,开门小厮走两步便被唐林呵斥快点跑。 “唐兄,有什么急事?”正在书房练字的袁梁平匆匆赶来,虎口间还有未干的墨迹。 “谢暄出事了。”能让唐林失了分寸的也只有关乎谢暄的事情。 据唐林口述称昨日谢暄因为三和居生意蒸蒸日上还清了钱庄的借款而请他吃烧鸡,可今日他足足在店里等了两个时辰都没等到谢暄,等到的却是晚桐带来的坏消息。 谢暄被人抓走了。 “晚桐说带走谢暄的人是宫里的人,几日前在三和居买了许多东西。”约莫三十多的一位女子,举止得体出手更是不凡,言谈间只说是宫里的贵人看上了三和居新颖的首饰。 “许是那位宫里的贵人觉得东西好,才请去宫里赏赐一番吧。”袁梁平碍着他姐姐的身份也有入宫的机会,去年就得了皇后的赏赐。 “可晚桐说那人来时并不和善,谢暄是被押着走的,而且半日过去了,就算是赏赐金山银山也该回来了,可我等到现在都没看到人。”没等到人唐林睡意全无,可宫里他也进不去,只能找袁梁平帮忙,“我怕她出事,你能进宫找找她吗?” 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就算是进宫也得明日了,外男入夜后不得入宫。” “有没有别的办法,我怕谢暄出事。”唐林就恨自己无权无势入不得那皇宫。 “我去试试看。” 藻华宫内,谢暄趴在大理石地面上,身上细细点点的血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白,“谢姑娘,你就说了吧,省得受皮肉之苦。”说话的是去三和居带走她的女子,她手上的银针细又长,细看之下那银针尖儿上还有鲜血。 “秋仪,怎么还没审问出结果?”踱步而来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说话的气息吹动了帷帽的薄纱,她就是秋仪口中的贵人,当朝的容贵妃。 “这丫头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那针刑不知用了多少次,可谢暄什么都没说。 容贵妃定制的那支流萤钗出了问题,磷粉上掺杂了毒粉致使她面部长了红斑,那么多的珠钗唯独容贵妃那支出了问题,谢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既然问不出想要的,那就直接拖出去杀了。”邪魅的男音自门外一点一点传进里屋,谢暄趴在地上只见一双盘螭纹云锦靴子那厚厚的鞋底,谢暄还没来得及叫冤,那人又接着说,“记得拖远一点,免得脏了母妃的地。” 语气淡漠狠毒,谢暄心中一紧,生了害怕之意。 今朝南阳君主子嗣凋零,只有太子和厉王两位皇子,现下这位手段狠辣的便是容贵妃所生的厉王,名孟荣。 “也好,那就拖出去,她这张脸让我看着心烦。”容贵妃第一眼见到谢暄便着实惊了,那容貌真的像极了她的一位故人。 “我说…”被折磨了几个时辰的谢暄已经少有说话的气力,撑着最后一口气为自己保命。 宫婢粗暴将她拉起,身上的每一个针眼都在撕扯,抓心挠肝的疼,“是…是太子让我做的。” 太子和厉王斗得厉害满朝皆知,沈逸回府也曾议论过此事。 “那就别让她死了,带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别让这肮脏的血迹污了皇上的眼。”得了令的宫婢将谢暄拖离藻华宫大殿。 “母妃,单凭这个怕是动不了太子根基吧?”这样的事还触及不到皇上的逆鳞,最多给太子冠一个失德的帽子。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就是要一点一点啃噬太子的根基,不要着急,他的路快走到头了。”阴鸷的话用极低的语气说出,比这十月的天更冷些。 “你舅舅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容贵妃还有一位哥哥,南阳一手遮天的韩相国。 “近来朝堂上比较平静,舅舅没什么嘱咐的。”前朝后宫势力庞大,厉王的实力不容小觑。 “你有空多去相国府坐坐,你舅舅膝下无子女,你当多敬孝心。”相国府撑起了她和厉王在后宫前朝的气势,更要多加走动,容贵妃的算盘是打得响。 第20章 得见龙颜 “皇上,皇后到。”翌日的清晨,容贵妃还在用早膳就听闻帝后一同来了她的藻华宫,她从容放下银箸擦擦唇上的油渍前去接驾。 帝后同行身后还跟着太子和其侧妃袁梁燕,袁梁平也在其列。 几番波折袁梁平还是求到姐姐头上,央着她去皇后那里说合才有今日之行。 “贵妃你的胆子莫不是太大了点,私扣官眷是什么罪名你可知道?”皇后先发制人占了先机。 “皇后此言臣妾不知。”容贵妃只知谢暄是三和居的掌柜,却未细查她的身世。 “你宫里可有一个叫谢暄的姑娘,她是鉴察院刑院掌院沈逸的女儿。”四品的职位容贵妃也不会顾及,但如今皇上也在,也不能说的太过,毕竟是官眷。 “谢暄姑娘确实在我宫中,可是臣妾留她也是有原因的。”说罢容贵妃缓缓掀开自己的面纱,那额上和脸颊处的红斑痕迹还未完全消散。 “你这脸怎么弄的?”皇上夹在中间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也看见了容贵妃面纱之下可怖的红痕。 “臣妾簪了三和居的流萤钗,那钗上的毒粉伤了我的面容,这才请了谢暄姑娘进宫问话。”容贵妃放软了语气,说及容貌便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把那谢暄带出来,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竟敢伤我爱妃。”皇上接过话语权主持大局,远远就见谢暄被秋仪押着从屏风后出来,猛的一推令其跌在地上,袁梁平欲上前搀扶被拦下,袁梁燕冲他摇头。 “抬起头来。” 谢暄抬起头来,脸颊上微微有了血色,见她模样皇上皇后也顿了一瞬,而后正常询问,“容贵妃的脸怎么回事?” 环顾四周发现袁梁平也在,眼神里的担忧谢暄都看懂了,可皇帝的问话她迟迟不语。 “请皇上过目谢暄的口供。”秋仪呈上口供,那猩红的一处正是谢暄按下的手印。 一字一句看完皇上的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太子,你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口供辗转落到太子手上,那上面写的是太子如何唆使谢暄毒害容贵妃的过程。 “父皇,此事绝不是我所为。”太子惶恐跪地,那口供所书确实是空穴来风。 谢暄咬牙忍受疼痛跪直身子,大礼行完后开了口,“臣女有话说。” “容贵妃面容受损臣女也不知问题出在哪,在此恳请皇上给机会让臣女彻查,定给容贵妃一个交代。”谢暄字字铿锵推翻了之前的说辞。 “可这口供是怎么回事?上面可是有你的手印。”口供写的严丝合缝直指太子。 “想来是昨日臣女在望江楼听书喝醉了酒,正逢容贵妃召我入宫问话这才说错了话,昨日那场讲的正是太子勇剿西匪的事迹。”谢暄转身叩向太子道,“臣女有罪,酒醉竟污了太子英名。” “既是误会,此事就如此了,下次切莫贪杯了。”看着谢暄那张略微相熟的脸,皇上也不忍重罚。 得了赦令袁梁平才敢将谢暄扶起来,贴近时碰到她的腰身觉察到身子的颤抖,那手也是虚浮无力。 “那臣妾的脸怎么办?”容贵妃向来爱惜她的脸,受此无妄之灾也不能心甘。 “流萤钗的案子让袁文去查,你就在宫里好好养你的脸吧。”皇上转身离去,皇后也默许袁梁平将谢暄带走。 “就让那丫头这么走了?”秋仪看着谢暄被搀扶着离去,心有不甘。 “那丫头还挺机灵,设计我以保全性命,今日又托辞推翻口供谁也不得罪还能全身而出,什么酒醉,无非就是皇上不想治罪太子顺杆爬而已,他心里就从未怀疑过太子。”容贵妃审时度势弃了这步险棋。 “你去查查沈逸何时多了个女儿。”谢暄的身份是她没有料到的,若是一介商贾反而好办,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不能寒了人心。 正阳宫门口,袁梁燕拉着弟弟说话,“今日藻华宫里幸亏谢姑娘随机应变,你眼光不错,沈家与我们也算门当户对,父亲应该不会反对。”袁梁平素日里是有些纨绔,如此焦急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想来也是动了心。 “阿姐可有什么话需要给父亲带的吗?”袁梁平生硬转移话题。 见他脸红的模样,袁梁燕不禁掩嘴嗤笑,“还不好意思了,如今你也十八该娶个夫人了。”看着宫门口扶墙站立的谢暄眼里又多了丝担忧,“容贵妃宫里的秋仪姑姑下手毒辣,谢姑娘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只是隐忍不发而已,你好好照应着。” “我会的。”看着谢暄如此隐忍他心疼也无可奈何,容贵妃权势盛大位同副后,就连皇后也轻易奈何不了。 “替我转告父亲,我一切都好,太子妃为难不了我。”袁梁燕虽是侧妃但极受太子偏爱,在东宫的日子也算顺心。 皇宫内除天子轿辇不可行,袁梁平只能扶着她一步步走出皇宫,不知走过了多少红墙黑瓦才到了宫外大门,唐林早已在那等候。 “哪里受伤了,严重吗?”见谢暄被搀扶着唐林心下一紧连忙上前帮忙。 “你被银针扎成一个刺猬试试。”秋仪姑姑的银针是特制的,扎起来比一般的针疼些,那针上也不知抹了什么药物导致针扎后又麻又痒且针孔愈合很慢。 扶着谢暄的唐林也想一道回去却被拦了下来,“唐兄,皇上的旨意应该快到刑院了,你先回去把容贵妃的案子接下来,交给别人办我不放心。” 流萤毒钗的案子交给了袁文,这个案子也会下放到他们身上,容贵妃定不会善罢甘休,是自己人办案总归放心些。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晚桐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先把姑娘扶回房间,待会儿我再送一盒药膏过来。”袁梁平吩咐着晚桐做事,见谢暄进了沈府便匆匆回家拿药膏。 第21章 女人的嫉妒心 “小姐,你快吓死我了。”晚桐着实被吓得不轻,谢暄被带走了一日不知生死。 身上的针眼疼的不行,谢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忍着疼躺着,“晚桐,再去抱两床被子铺在床上。”躺着也会疼,兴许被子软点会没那么疼。 “那小姐您先歇息,我去门口等着袁公子拿药膏。”细心替她掖好被子后晚桐便离开,姑娘真心对她好,她也回报真心。 在藻华宫一夜未敢合眼,回到沈府已经是身心俱疲,躺床就呼呼大睡,待晚桐拿药回来见她睡得正香也就没有叫醒,那药膏就随手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晚桐走后,谢暄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晚霜鬼鬼祟祟走向那盒膏药,一个纸包打开露出一些白色略微掺杂色颗粒的粗盐,一股脑儿倒入药膏细细搅拌后抹平,那药膏就足足高出了一厘。 一觉睡到了天黑,谢暄身上的针孔还是疼,起身都成了困难只能唤来晚桐帮忙,“小姐定是饿了吧,我留了些枣糕,小姐用点吧。” 枣糕软糯,一日未进水米的谢暄一下吃了一盘,只是吃时还要忍着疼,秋仪姑姑下手确实狠辣,轻轻掀开衣服,肚子和背上没有一块好肉,密密麻麻都是针眼,皮肤都红成了一片。 “袁公子送来了药膏,我给姑娘用上吧。”晚桐手指上抠出一块药膏敷在谢暄肩头上,慢慢抹匀。 皮肤火辣辣的疼,皮肉都在颤抖,想着也许是药膏发挥了药效便一直忍着,一刻钟过去了还是疼急忙唤来晚桐打水擦拭身体。 “小姐别急,我去烧水。” “用冷水快些。”谢暄实在疼的受不了,匆匆用冷水擦了身体,那洁白的帕子上残留了些黄色的晶体,谢暄浅尝一下便尝出了咸咸的味道,伤口上撒盐能不疼吗? “晚桐,这药除了你和袁梁平,还有谁经手过?”这定是有人要害她,而谢暄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没啊,袁公子给我就拿回来放在桌上,然后我就出去做别的事情了。” “这就对了,我睡得沉,这中间的空档足够了。”谢暄缓慢走向床榻掀开被子钻进去,“晚桐你先去睡吧,这事明天再说。”十月天寒,用了冷水后更觉全身冰冷,需得好好休息暖和身体。 晨起的晚桐打了热水给谢暄洗脸梳洗,唤了几声不见回应,走近床榻才看见谢暄小脸绯红,手心试了试额头的温度,烫人的紧。 “小姐,醒醒。”悠悠醒转的谢暄眼神迷离,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扭头又昏睡了过去。 拧一方冷水帕敷在谢暄额头上,“小姐撑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 “方才夫人传话,大小姐的金镶镯不见了,全府上下一律不许出府。”晚桐跑至大门却被守卫拦了下来,可谢暄病的很重,这可急坏了她。 “我有很急很急的事情,二小姐高热不退,我要出去找大夫,你就通融一下吧。” 守卫面露难色,“晚桐姑娘你也别为难我一个下人,要不你去找找夫人。” 雅竹轩外晚桐又被拦了下来,“夫人和小姐正在找镯子,没空见你。”田妈妈出来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进院关了门。 夫人见不到,门出不去,何氏铁心要置谢暄于死地,恰好沈逸外出公干两月才回,何氏就更肆无忌惮了。 刑院衙门前袁梁平正上值,脚还没踏进门口就被叫住,沈星和她的丫鬟晚雪急急跑去,“梁平哥哥,快去…快去救人。”一路狂奔的沈星话也说不清了。 府里人出不去,却不料沈星早早起床去买包子回来正好碰上了急疯了的晚桐,答应了去搬救兵。 “星儿跟我一起先回,晚雪去找大夫,越快越好。”袁梁平牵来一匹官马将沈星护在身前,猛拉缰绳疾奔而去。 到了沈府马儿都未来得及拴,直直闯入府中,动静太大引来何氏母女拦着,“袁公子私闯女子闺房怕是不妥,暄儿我们会照顾好的。”青玉轩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袁梁平猜想或许是病的更重了,心下更焦急。 “我请了大夫随后就到,让晚桐去照顾就好,不劳烦沈夫人费心了。”心里很气,但还是要忍着,何氏毕竟是长辈。 “是我照顾不周,今早一直忙着找玥儿丢失的镯子,竟不知暄儿病的如此厉害,我已经去请了府里常用的温大夫,一会儿就到。”温大夫住在京都郊外,现下赶过来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且不说他年岁大了只能坐马车,何氏压根没打算放过谢暄。 “沈夫人,我敬重你是长辈所以处处忍让,你处处针对谢暄是为何意?”袁梁平顿了一下,而后又坚定了语气,“谢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针对她就是与我作对,我在京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届时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何氏的再三阻挠惹怒了袁梁平,威胁的话语吓到了沈玥,她忙不迭悄悄拉着她母亲的衣袖,而后者压根不畏惧,“就算袁公子有意于谢暄,可这问名纳吉还未定下一切就算不得数,我照顾自家女儿你怕是无权过问。” 几番争吵间晚雪带着大夫已经赶到,袁梁平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撂下了狠话,“若今日谢暄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说完就直接带着大夫冲进院子,何氏终究是女流之辈不敢阻拦,也怕阻拦太过届时沈逸回来也不好交代。 几番切脉和望闻问后大夫的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再迟半刻钟就算是华佗在世也难保姑娘性命了。”那肩上的针孔也让大夫大为震惊,“这针也扎的刁钻,入肉三分还处处扎着穴位,在床上躺着至少十天才能起身活动。”说罢便看着何氏,在大夫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出嫡母虐待庶女的戏码。 最后开了几张药方嘱咐谢暄好生休养按方吃药,七天便能下床走动。 雅竹轩内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无比清晰,何氏一巴掌直接将沈星扇到了地上,左脸迅速红肿,豆大的泪珠从她捂着脸的手指缝隙里流下,她看着自己的手还在颤抖,何氏自小疼惜小女儿,何曾下过如此重手。 “我讨厌你们。”沈星倔强爬起摔门而去,之前与何氏的争吵彻底激怒了她才得了这一巴掌。 “娘怎么办?爹回来问起怎么说?”事情败露沈玥开始后怕。 “那就让她永远说不出话。”何氏明白,她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那梁平哥哥那边怎么办?”今日暴怒的袁梁平着实吓到了她,可他说的话让沈玥更加恨谢暄。 “你不用管那么多,我自会安排。” 第22章 陷入困境 “听说了吗?沈府那个二小姐谢暄根本不是沈大人的亲生女儿,不知道是她娘跟哪个男人生的。”卖肉的大婶叽叽喳喳说着谢暄的闲话。 “还有呢,谢暄那个姑娘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去勾引未来姐夫,据说还用了那种药。”卖菜的大娘也跟着起哄。 “我要是沈大人早就把这样的不知廉耻的女儿逐出府了,丢人。” 谣言流窜,那些贵妇人也听到了风声,三和居又成了陈苒心出事时门可罗雀的样子,甚至伙计们都在说闲话,他们也曾瞧见袁梁平曾常常入三和居找他们掌柜的。 “平儿,近日那些传言你都听说了吗?”袁夫人无疑是最早听到谣言的人,毕竟传言的男主角是她儿子。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长舌妇愿意说就说去,传的真离谱,我何时和沈玥有了婚约?”听到这些完全不符合实际的谣言,袁梁平都被气笑了。 “谣言的可怕你不懂,最近就不要去沈府了。”袁夫人也是无奈,谣言竟传到了朝堂之上,袁文下朝时总被同僚叫住问话,毫不知情的他无言以对,回来就与袁夫人发牢骚。 “那谢暄怎么办?她重病躺床,如若我再不时常看着,何氏怕是要弄死它。”上次的事情袁梁平仍心有余悸,若晚到半刻钟这世上就再无谢暄。 何氏何其狠毒。 “我让明绮去照顾谢姑娘,你就不去了,待她痊愈我便替你上门提亲。”闻言袁梁平行了叩礼,明绮可是她母亲身边最得力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使,可见对谢暄的重视。 人由袁夫人亲自带去沈府,搬出沈逸的名头让何氏不得不放人入青玉轩。 “明绮姑姑,劳烦您来照顾我了,青玉轩里房间有限,恐要委屈你暂时住在旸儿的房间了。”明绮是袁夫人身边人,让她和晚桐住不太合适,只好借用沈旸的房间,鸿都书院一月休沐一次,五日后才到他休沐的日子。 “快,把东西都搬过来。”刚刚安顿好明绮姑姑,院外就传来田妈妈粗噶的声音,他身后几个丫鬟小厮搬抬着不少东西。 “就把东西放门口,让他们自己搬进去,免得以后有人说闲话。”竹编篮子箱子一个个放在地上,里面是一些蔬菜瓜果和五谷杂粮,几床厚厚的被子直接扔进院里,红色的被面粘了泥土埋汰不已,“夫人说了,以后你们就别出院子了,所有吃穿用的东西都在这,到时候谢小姐出了什么事可就赖不着我们夫人了。” 话说完就带人离开,还留了两个小厮守在院外的月门洞处,不让她们出来。 晚桐和明绮搬搬抬抬半个时辰才把所有东西都弄进了院子,晚桐把红锦面的被子轻轻铺在谢暄身上,忍不住抱怨道,“真的太欺负人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谢暄只恨自己身体还不够强壮,听了晚桐的叙述,想着自己若能起身必几个大耳刮子抽得何氏爬不起来。 袁文书房中烛火未灭,袁梁平被叫了去。 “平儿,唐林在宫里查案有些不熟,你明日也去宫里协助他。”唐林这几日都忙着查案,对于谢暄差点没命毫不知情,为了能让他专心查案袁梁平把这事瞒得紧紧的。 不知是不是受近日的流言所累,袁文总是板着脸没有了笑模样,“爹,对不起,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谣言止于智者,为父只是感慨我的儿子也要成家了,总觉得你还没长大。”袁夫人也向他提及了去沈府提亲的事儿,儿子的终身大事总归要商量商量。 “既然你母亲都觉得好我也没意见,谢暄那姑娘上次在生辰宴上我见过,知理识趣,性格刚毅又隐忍,是个好姑娘,只是………” 这一个转折让袁梁平多少有些忐忑,害怕父亲在意谢暄的身世,“只是什么?” “平儿你还不知道,你母亲有一个闺中密友,两人约定将来若是生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只是后来出了些变故,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提起袁夫人的闺中密友袁文一脸可惜,哀叹别人的命运如此波折。 有了袁梁平的协助,在宫里行事也方便许多,案情逐渐明朗,两日便将案子查清,流萤毒粉一案经过唐林抽丝剥茧深入探查,最后查到了宫内一位曾经的女官身上。 那女官在司宝司当差,一年前给容妃制了一串珍珠璎珞,岂知那盘金丝断裂珍珠洒落一地导致她在皇上和众妃面前摔了一跤,容妃追责后女官的左手指节活生生被拶子夹断,没了灵活的左手只能被贬去浣衣所浆洗衣物,由此对容贵妃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看着女官伏法,唐林总觉事情太过顺利了些,那女官眼里的恨意并不是她说的那般浓烈。 沈府后门外墙有一棵高三十多尺的樟树,唐林蹭蹭蹭抱着树干爬了上去,藏匿在树叶间刚刚可以看到青玉轩院内的情景。 唐林也想从正门进,却被拦了下来。 青玉轩内晚桐不停敲着院门,奋力嘶吼求救,身后的明绮抱起石头准备砸门,唐林远远见到院内的场景还有些不明所以,明绮他也未曾见过。 “晚桐,怎么了?”隔着围墙喊话,晚桐的回应落到唐林耳中变得微弱但也能听清,“唐公子,救救小姐,小姐快不行了。” 着急下树的唐林脸颊被树枝刮伤都不知道,不顾礼仪翻墙入院,踏着晚桐准备的凳子跳入院里。 “唐公子怎么办?小姐好像染了天花。”天花有传染,晚桐也有些害怕,染了天花的人能活下来的只有少数。“你们待在外面,我进去看看。”唐林毫不犹豫转身进屋。 房里窗户紧闭致使浓浓的药味儿散不出去,纹幔后谢暄的影子影影绰绰,走近掀开纹幔入眼就是谢暄憔悴的眉眼,曾经白皙的脸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红色疹子,有的已经成了脓包,脖子上手上密密麻麻,唐林也被这天花吓住了,站在原地微微愣了一会儿。 第23章 天花之毒 “你们干什么?”晚桐的声音从门外传入,院子里突然间嘈杂起来。 一群人头戴帷帽面挂绢布,特制的长袍将全身裹的严严实实,还有几人拿着燃烧着的草药烟卷在院子里四处游走,厚重又熏人的烟雾流动在青玉轩每个角落,他们是避疫所的官差。 两人手持白色长布进入谢暄房中,推开唐林径直走向床榻,看了一眼后就用白布将人裹了起来。 “放开她。”唐林上前想拦住被后来的差役按住了肩膀,“阻挠避疫所办事,天花蔓延你能负责?”南阳有律曰“凡使天花蔓延者诛九族”,如此唐林也不敢擅动。 谢暄针伤未愈又染天花性命垂危,只能任由他们白布裹身抬走,“你们要把人带去哪?我也要去。”唐林最后能做的只有坚定不移的陪伴。 “避疫所只收留和治疗有传染征兆的病人,你没有天花的征兆,只能留在这院子里。”唐林不放心想跟着去,官差失去了耐心直接肚子上两拳将他打翻在地,想追上去时院门又被他们紧锁。 沈府出了天花,避疫所官差就将沈府围堵的水泄不通,白虎汤一桶一桶送进去,府里每个角落都烟雾缭绕。百姓们害怕染上天花,一夕之间聚英巷除了沈府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而谢暄被抬入避疫所,官差将其扔到床上后就直接离开,白布裹得她全身疼痛,那些化脓的水泡已经被磨破,无人照应的谢暄只能自己用尽全力挣脱白布的束缚,每动一下就更疼一分,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就连吞咽口水都疼得厉害。 “何大人,人带回来了。”门外官差正向他的上级汇报,那位何大人轻轻推开门远远瞥谢暄一眼就关上了门。 这何大人就是何氏的哥哥,何工。 这门一关就是一天一夜,谢暄就如同一块脏抹布被丢弃在角落,身上疼得厉害,脓包处时不时奇痒无比还不敢伸手去抓,喉咙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每次只能听着门外匆匆的脚步声却叫不应。 “让开,我要进去,谁敢拦我?”袁梁平从东宫出来才知谢暄被抓进避疫所,避疫所他也有所耳闻,进了那儿的人就是等死而已。 吵闹的声音依稀传入谢暄耳中,听出是袁梁平的声音,碍于不能发声只能弄出大的响动,此刻袁梁平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着下床却因为行动不便重重摔下,疼得呲牙咧嘴也只能扛着一点点爬到门边。 碍于他的身份,何工亲自来拦,“我劝袁公子三思而行,这里是避疫所不是刑院,在这里闹事你得看看你父亲能不能担得起后果。”他虽是小小五品官,但是避疫所的重要不亚于兵院。 袁文被他抬了出来,袁梁平也不敢再肆意妄为,吃了瘪就只能灰溜溜离开。 听着声音越来越小,听着袁梁平的脚步往外走,可她还没爬到门边,无力垂下倔强的头颅,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湮灭了。 艰难吞咽口水,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嘴唇干涸白的吓人,挣扎着翻身,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屋顶的横梁,无力闭上双眼,脑海里一个个闪过人影,谢昭兰、沈旸、唐林、杨大婶…… 谢暄的死讯传出,袁梁平和沈旸在避疫所大闹了一场。 “我姐在哪?我要见她。”休沐回沈府却被拦在外面,得知谢暄被抓进避疫所连忙跑去,他不信姐姐就这么玉殒了。 不理会沈旸的责问,何工将谢暄的死说的云淡风轻,“今早死在屋里,已经拖出去烧了,骨灰就地掩埋了。”这避疫所的规矩就是如此,得天花之类的病人死后直接焚烧就地掩埋。 无力跌下的沈旸似一团烂泥般瘫在地上,眼角的泪毫无征兆落下,也不想理会正在暴打何工的袁梁平,任凭避疫所外乱成一团。 当顶着一脸伤的何工出现在何氏房中时,那鼻青脸肿的模样让何氏担忧,“哥,谁打的?” “还能是谁,不就姓袁那小子,这要搁二十年前我非打的他满地找牙。”何工放着厥词,不过他倒是没说假话,何家早些年靠码头运输发家,在码头上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斗殴是常事,何工那时战力不俗,只是后来买了个小官让他一步步经营成如今的四品避疫所所长,手头上也就没那个狠劲儿了。 玩笑过后何工脸色严肃,“小妹,这次是有正事找你,谢暄失踪了。”本以为关她两天就必死无疑,谁知第二日中午打开门一看房里空无一人,悄悄搜遍了避疫所都找不到谢暄的踪迹。 “什么,不是说她死了吗?”何氏转念一想,若传出谢暄失踪那就是她哥哥天大的失职,只能是谎称谢暄死了。 见何氏担忧,何工分析着现下情况,“没关系,染了天花必不能活,逃到哪都一样。” 终于将眼中钉拔除,何氏眉目舒展,神情轻快。 “东西处理好了吗?”何氏担心那藏了天花病人衣物的被子还留在府中会带来病祸,毕竟她只想谢暄死而已。 “妹妹放心,避疫所官差进入青玉轩那日便已经将谢暄房中的所有东西都烧了,包括那床被子。” 消息传入青玉轩,唐林正在浇花,谢暄的死讯让晚桐哭成一团,而他还是木讷浇花,没人发现他那早已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手。 一月期满,沈府无一人得天花,避疫所解除其封禁,聚英巷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回到租住的小院,萱草已经开花,那杂草也被悉心拔除过,唐林心下大喜以为是谢暄死而复生回来了,推开屋门却仍是空空荡荡,“唐林哥。”耳后传来沈旸的声音,一身缟素孝服是他最后的哀思。 “……”相顾无言,唐林颓丧坐于庭中。 “唐林哥,我不敢回洛县,我害怕……”沈旸不敢将这噩耗告诉谢昭兰,只想能再拖一拖,再拖一拖。 “你也不去鸿都书院了?”唐林见状猜测沈旸怕是在这已经住了一月,不知他发生了什么。提起鸿都书院沈旸的眼里有惋惜和落寞,“我和沈府断绝关系了,那鸿都书院自然就不去了。” 谢暄的死沈旸心里有一些猜测,何氏的所作所为他知道一点但苦无没有证据,那个家再待一天也是恶心,索性与沈逸大闹一场后搬了出来,好在谢暄将三和居之前的盈利存在了他的名下才没让何氏搜刮了去。 第24章 谢家大宴 “喏,有你的请柬,谢府送来的。”大红色的请柬塞到唐林怀中,拆开外封细细读来,“谢老夫人六十大寿,邀我去参加宴会。”说罢将请柬好生收入屉中。 邓青喝下一口浓茶,他入京都已经三月也未曾见唐林与谢府有交集,心下就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和谢府有往来?来送请柬的人还特地让我告诉你,让你必须到。”只是这一问让唐林有些不明缘由。 思忖后仍淡然开口,“既然如此,去一趟就好了。”既然谢府盛情邀请,唐林也不拒绝,这京都各重势力盘根错节,他也想为自己的仕途打算。 只要往高处走一步,再走一步,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让你查的事儿有消息了吗?”这句话唐林每天都要问一遍,可邓青还是往常一样的表情,“这都一年了,或许……”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同是洛县出来的同乡,邓青知道谢暄对他的重要性。 日复一日的失望他却从未放弃,“当年我暗访了避疫所的官差,谢暄没死,只是失踪了,肯定会找到她的。”自那以后,唐林但凡有时间就去搜寻谢暄的蛛丝马迹,可一年来还是一无所获。 “司务长,奸杀案嫌疑犯已经抓到了,押在牢狱里。”正说着黄勇来报,一句话处处显重,再一看来人不足七尺的身材横向发展,那张圆圆的大脸盘让人看了就觉并非善类,唐林漫不经心回道,“行,你先去审着,我随后就到。” 黄勇没好气答是后走出房门,走远了才和身边的司务小声嗔恨道,“一个小县城来的拽什么拽,要不是袁梁平被革职后向上举荐,这司务长的位置哪里能轮到他。”黄勇在刑院多年,如今却要屈居唐林之下,心头自然不快。 “谁让别人有关系呢,沈大人袁大人都力荐他,大家都传唐司务长这都是因为一个叫谢暄的女子在中间牵线搭桥才有他如今的官位。”黄勇听后也觉如是,直接将人归类为靠女人上位的烂人。 同行司务还未说完,紧接着又凑近附耳道,“听说今天谢府还给他送了请柬。”不用细说黄勇也知这谢府是哪座府邸,能在京都有一席之地的只有南阳首富谢家。 窃窃龃龉着的两人走远,邓青听闻想上前教训一番被唐林拦下,“没事。”这流言他不知已经听了多少。 永兴街袁府中,袁梁平正在外院练箭,稻草缠绕而成的靶子上插满了箭镞,只是那红心的位置却一支箭镞都没有。 自从他殴打避疫所何大人后被厉王一党弹劾就被革职歇在家中,对于谢暄的失踪他也略知一二,可也同唐林一般无半分她的消息。 “平儿,先别练了,后日随我去谢府给老夫人祝寿。”袁夫人也收到了请柬,此番正让儿子与她同行,“不去,娘你去便是了。”一年赋闲在家,京都不论是词会还是宴席他都不参加。 只是这一次袁夫人并没有顺从袁梁平的意思,一把抓下他的弓弩,“老夫人想见你,你必须去。” “老夫人见我干嘛?”袁梁平没好气却也不敢上手抢夺弓弩。 “谢老夫人的女儿是娘的闺中密友,你身上还有与谢家的娃娃亲呢。” “据我所知谢老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儿子,谢二爷膝下一个公子,谢四爷尚未婚娶,哪里来的女儿?”谢老夫人原本是妾室,正头夫人逝世后才抬为正妻,而谢家这一辈子嗣凋零,并无女娃。 袁夫人不想与之过多纠缠,佯怒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一句话撂下带着弓弩离开了。 谢府坐落在京都最热闹的兴源街上,一座四进院落层层递进占据了半条街道,谢老夫人六十大寿自然是大操大办,谢府门前车马云集,达官贵人富商豪绅携家眷纷纷入内。 “夫人,小姐,到了。”马夫熟练放好马凳,沈玥先行下车,何氏紧随其后,看着描金恢宏的匾额,沈玥一时间挪不开眼,“今日来的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失了礼数。”何氏小声告诫着女儿。 “是,母亲,我定不会给沈府丢脸。”请柬递出,母女二人被家丁恭敬请入府中,田妈妈则去外院耳房登记礼品,为了衬得起谢府的富贵,何氏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找了出来只为争一口气。 谢老夫人在外院与一众官眷贵妇周旋,袁夫人一直陪伴身侧,一年的时间让她多生了些白发,发髻上只一火玉镶嵌的点翠扁方装饰固定,精致的妆面将她衬得年轻,话语间亲切和蔼也不失威严。 南阳民风开放,男宾女宾皆在一处赴宴,宴席未开,院子里三五成群都是说得来的熟人在一处,唐林初来乍到一个人也不认识,只能窝在亭中看荷花池里的小鱼儿。谢府不仅恢宏,布局更是文雅,府中山水相依小桥流水,甬道两旁一年四季都簇拥着时兴花朵,正正应景。 “唐兄,你也在啊。”袁梁平无意间瞥见唐林身影就找寻而来,“前日收到请帖,今日就来走一遭。” 开宴时辰尚早,两人就在亭中坐着,看着鱼儿说着话,话里话外都关心刑院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案子,袁梁平虽被革职但还是憧憬在刑院的日子,只是被弹劾无奈引咎革职,得等风头过了才敢另谋差事。 说的正起兴,明绮姑姑寻了过来,“公子,夫人寻你过去一趟。”袁梁平抬头望向袁夫人所在的方向,见到她眼神的示意才不得不离开。 “平儿,见过老夫人。”袁夫人眉眼含笑,不知与老夫人说了什么让她高兴至此,袁梁平闻言规矩行礼问候,谢老夫人看着他露出颇为满意的神情,“许久不见,平儿越发的俊朗了。” 几番话语后谢清源来到老夫人身边,“母亲,时辰到了。” 众宾客陆续入席,谢老夫人作为寿星登上主位,看着底下一众来宾缓缓开口,“今日是老身的生辰,借此机会向诸位介绍一下谢府近日寻回的孙小姐,也是老身的亲孙女谢暄。” 听到谢暄两个字眼在场知情人士皆是一愣,目光直直盯着,不敢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走廊上谢暄由丫鬟簇拥着款款走上主位站在老夫人身旁,唐林看着眼前他日思夜想的脸庞忍着激动的同时眼眶不知何时蓄了泪水。 “小女谢暄,请大家多多关照。”谢暄一袭淡蓝色银绣缎裙衬的体态婀娜,不盈一握的腰身上一方蓝色丝绢浅浅系着,下摆垂挂着樱花玛瑙珊瑚玉禁步,淡淡的妆面和与之相得益彰的整体穿戴养足了名门闺秀的气韵。 只是她此番落入唐林眼中只心疼她一年不见竟瘦了这么多,心疼她吃的苦会是怎样的。 “这谢家家风严谨,怎么这谢二爷冒出个亲女儿来?”宾客的窃窃私语落入唐林耳中,听着是说谢暄不免多听几耳朵,“天下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这下谢二夫人怕是要赌气回娘家了。”众人皆笃定谢清源的夫人来自书香世家定是容不下这在外的私生女。 “不见得。”话音落朝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谢二夫人范氏正亲昵拉着谢暄见客。 第25章 失而复得 精致的荷花酥白里透红,君山银针茶茶汤清亮,谢府的宴席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可何氏母女丝毫提不起兴致,盘中点心一口未动,“母亲,我们走吧。”沈玥如坐针毡,央求着离开,如今谢暄死而复生也令她们胆怯。 可何氏终究年岁长一些,惊诧之余还是稳住了心神,低声呢喃道,“宴席还未结束就离开,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心虚吗?” 正说话间范氏已经携着谢暄来到了她们面前,“沈夫人,今日宴上的饭菜点心可合口?”早前范氏低头瞥见桌上的点心一点未动故意问道。 “谢府的点心自然是上乘的,怕是吃了回府就瞧不上自家的点心了。”何氏硬着头皮拍马屁,缓缓起身时没注意到沈玥的腿都是抖的,更是不敢直视谢暄的眼睛。 这样拙劣的伎俩范氏已经见惯了,顿了顿后和颜悦色道,“沈夫人过奖了,这些东西也就勉强能入口,哪里能比得上沈府的饭菜,暄儿现在还在念叨呢。”语气突然变得冷漠,一字一句都带着刀剑,“暄儿流落的这段时日真的是多亏沈夫人照顾了。” 照顾两个字话音加重,何氏怎么会听不懂其中深意,一时间也没法还嘴,只能尴尬笑笑了之。 “暄儿,你不是有话和沈夫人说吗?你和沈夫人好好聊,我去同郭夫人说说话。”范氏轻拍谢暄手背后离去,她一人面对何氏母女眼里笑意流转,似笑非笑,看得沈玥胆寒。 一步一步逼近,两人退无可退,谢暄附在何氏耳边私语道,“沈夫人,此番回来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厚礼,记得收哦。”何氏听着她挑衅般的声音也只能面带假笑,谢暄再看时何氏的脸已经被气成了猪肝色。 “姐姐,多用些点心,确实比沈府的好吃多了。”谢暄身后的侍女又为她们端上几盘点心,将桌子张罗的满满的,却把唯一一壶茶水撤走了。 看着谢暄离去的背影何氏恨得牙痒痒也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坐下等着宴席结束。 宾客陆续散去,唐林在湖心亭等候,微风起波澜兴,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流水,想着谢暄的音容笑貌只觉是梦一场,直到一声叫喊才将他从虚幻中拉出来,“唐林。” 回首只见谢暄踏过小桥而来,衣袂翩飞,只痴痴盯着待她走近,“你怎么了?”葱白的五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发呆的样子太好笑。 下一刻谢暄被紧紧拥入怀里,瘦削的肩膀被唐林紧紧按着,弄疼了她,“唐林你干嘛?放开,不放开我动手了。”谢暄跟着唐肃学了些防身的技巧,唐林可是领教过,立马将人放开。 “我就是太激动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了。”一年来的杳无音信让唐林逐渐丧失了信心,只怕是一世相见无望了,如今失而复得自然是开心的,“这一年你都去哪了?” 秉退随侍丫头后两人坐在坐凳栏杆上倚在美人靠上,看着平静的湖面缓缓开口,“我也以为一年前就是我的死期,没想到我这个祸害遗千年,命够硬。” 一年前的避疫所中,谢暄无望瘫倒在房中,黑夜降临后房间内无一丝光亮,青石板地面反渗出寒意冻的她直哆嗦,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新伤旧伤疼得她已经麻木。 夜深露重不知更钟几何,死寂的大门颤巍巍打开,木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好似恶鬼咆哮,谢暄心里只想着,或许是牛头马面来接她了。 谢暄心力交瘁的早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睁开眼睛,只知道自己被人轻柔抬起放到架子上,担架轻微晃动一会儿后从眼睑缝隙中看到了月色。 那晚的月色似乎是血色的。 “干嘛的?”守卫诘问的声音高亢,谢暄听得清楚,“这人死了,拉出去烧了。”这避疫所的死人守卫从不查看,谢暄被顺利抬出。 马车颠簸,车轱辘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吱呀声,“接应的人到了吗?” “早到了,已经在茶棚等着了。”听到这谢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火葬场,渺茫的生路让她安详闭上眼睛。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好几日后了,我自那后就在谢府的山庄里治病养身体,天花来势凶猛,调理了近七八个月才痊愈,只是身上还是留了疤。”谢暄的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肩膀,在名贵衣料下是数个坑坑洼洼的伤疤。 “活着回来就好。”她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唐林最大的期许,“谢旸这一年也不停寻你,要是告诉他……”话未说完,不远处的袁梁平就飞奔而来,“原来你们在这,害我好找。” 袁梁平忙不迭快步走到谢暄身旁,“唐林兄,你们可聊完了?”清澈的眼神盯着唐林,只关心他们说完了没有。 “有事?”谢暄闻言发问。 “老夫人让我来寻你,她在正厅等我们。” “唐林,你先回去告诉旸儿,我晚些时间去看他。”治病的一年里谢暄的消息从未断绝,关于他们的消息她了然于心。 回身对着袁梁平平淡道,“既是祖母寻我,那我们快点去吧。”料峭风寒,谢老夫人近日身子不大舒适,谢暄怕她这遭再着了风寒。 一只脚还未踏入正厅就听见袁夫人爽朗的笑声,“袁夫人精神越发矍铄了,笑得如此开怀可是有喜事?”谢暄自然走进与她寒暄,并屈身福礼甜甜叫了声“祖母。” “刚刚还说呢,这会儿你就到了,自然是你的喜事了。”袁夫人起身亲昵拉着谢暄手,在她微微吃惊的表情下再度开口,“我与你去世的姑母曾有约定,她若诞下女孩便与我家平儿定亲,若是没有自还有家中兄弟。” 谢清源和谢清江也在场,如今只有谢清源膝下儿女双全,袁夫人言下之意自然是要谢暄与她儿子定亲。 在一旁听着的袁梁平眼里透出了光,他本就对谢暄有意,自然是万分欣喜,可扭头看见谢暄表情变得不自然,虽依然微笑着可嘴角的牵强溢于言表,眼神闪烁。 第26章 厚礼 “母亲,我与谢姑娘认识不久还未到定亲的时候,就再多给我们一些时日吧。”袁梁平婉拒道,也算是解了谢暄的尴尬。 显然袁夫人有些不如意的看着老夫人,而老夫人睿智的目光看着一言不发的谢暄,知晓她的心思后缓缓开口,“暄儿现在可是我的手中宝,自然是要为她择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佳婿,平儿丰神俊朗深的我意与暄儿又是旧识,可终究许久未见了,还是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再定亲也不迟。” 这一场赶鸭子似的定亲不了了之,谢老夫人开了口后袁夫人也不便再提。 谢家子女可自主择选一生伴侣,皆来自于谢老夫人的开明,她年轻时不惜做妾也要嫁进谢府,可见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 一番闲谈后袁夫人请辞,谢暄亲自送他们出府,临上马车前还拉着她的手絮叨,“暄儿与我们家真的是甚有缘分,如今平儿无公职在身,素日里踏青赏花逛灯会,品茗逛放纸鸢都可以约着在一处,你们年轻人肯定是有话说的。” 眼见母亲说个不停,连忙催促着,“母亲,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要宵禁了。”然则宵禁时间尚早,只是这外面的风还是有些凉意,他怕吹坏了谢暄。 袁梁平拖拽催促着将母亲拉上了马车,谢暄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逆着夕阳,一点点看着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古朴的街道上,身后贴身侍女砚宁贴耳细语,“您备的厚礼已经送到沈府了。” 眉眼间陡然阴鸷,看着西南角沈府的方向,她眼睛的光似乎能穿透亭台楼阁越过飞檐黑瓦直直盯着何氏,“大娘,你的好日子开始了。” 丫头们陆陆续续端上精致的美味佳肴上桌,何氏紧盯着自己眼前的筷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谢暄那一句话,心里总是有些忐忑,“雅乐。”想的太过于入神连沈逸的呼唤都没听到,陡然间回神一脸不明所以,说话都有些慌乱无措,“什么?” “你怎么了?一直神思不属的样子。”何氏的反常沈逸全都看到眼里。 “谢暄回来了,她要报复我和母亲。”沈玥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三两下就把关键词整了出来,一时的口快得了何氏几记眼刀。 听闻事关谢暄,沈逸放下了手中筷子,“为什么要报复你们,暄儿不是染了天花去世怎么又回来了?” 此刻他脑子里满是疑惑,谢暄染天花时沈逸在外公干,回府时何氏也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本就不管后宅之事的沈逸也没深究,就连谢旸离家出走也觉他是小性子。 “到底怎么回事?真的是旸儿说的那样吗?”想起谢旸那句句直指何氏的癫狂之语,当时只觉得离谱,如今细细想来却处处疑窦。 正追问着,何氏和沈玥面色铁青无从答起,为难之际厅外守卫高亢的推拒声响起,“夫人,你不能入内,请容小的先通传。” 院子里守卫正无效阻拦着一位夫人,她一身黛青色的交领长衫是京都富妇最爱用的香云纱,因走得急颠簸了头上那金灿灿的红宝蝴蝶钗,“大胆奴才,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拦我。” 妇人个子不高声音却不小,浑厚又尖酸刻薄的声音回荡在院落每一个角落,沈逸听了后眉头一蹙满脸嫌恶,何氏知晓他素来不喜欢她二嫂,连忙走出膳厅将人拉进自己房中,“二嫂,我们进屋说。” 到了饭点也不留人用饭可见沈逸对其厌恶,沈玥在一旁也如坐针毡,母亲离席若父亲再问点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此这般想着便也寻个理由离开了。 “二嫂,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事派人通报一声,我会去找你。”何氏本就心情烦躁,如今她二嫂也来裹乱就令她更加心烦,一开口便带了怒气,丝毫不顾及嫂子的颜面。 “妹妹,若不是有急事嫂子也不会来找你,你哥哥被刑院抓了,我实在没办法了。”二嫂说的焦急,显然是用金银开路行不通只能求到何氏头上了。 何家以漕运起家,何氏有两个哥哥,二哥何武经营着无数码头操持着南来北往输送货物,三哥何工供职避疫所,买官一步步走到所长位置上,也是何家在官场中的重要人脉。 “怎么会被抓?”何氏对娘家的生意不太清楚,但能惊动刑部定不是简单的事情。 被问及原因的二嫂脸色突变,支支吾吾说不出口,被何氏再三逼问下才开了口,“你二哥他在船上藏了点黑火药。” 南阳禁品之一便有黑火药,民间禁止输送。 “藏了多少?”何氏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直问黑火药的量,若量少还可以有转圜的余地,可二嫂接下来的回答直接让她失了希望,“这一次被搜出来两箱,之前运了有一段时间,加起来有千斤之余。” 千斤禁品已经到了连累全家的量刑程度,如此重罪让何氏也一时间失去了方向,“二哥怎么这么糊涂,黑火药是什么?怎么敢夹藏这种东西。” “妹妹,你要不去找找妹夫,那刑院掌院不是他的同窗好友吗?能不能看在妹夫的面子上用钱把事情了了?”二嫂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求沈逸出手相助。 何氏面露难色,久久不接话,早年何家便是看中沈逸的仕途才与之结亲,可她也知晓沈逸对何家的不悦,也不愿自己的丈夫为难,“这些事不是一向是三哥打理吗?去找找三哥吧。” 何工入了官场后便四处结交大臣以图何家在商场的便利,好几次的事情都是他找人摆平的。 “三弟也自身难保了,被弹劾玩忽职守已经革职了。” 玩忽职守正好对上谢暄在避疫所失踪的事情,何氏心中咯噔一下,想着这些也许就是她所谓的大礼。 刹那间何氏也失重慌乱了。 第27章 求助沈逸 “二嫂你也知道,沈逸他铁面无私,二哥又犯了这样大的错事,他铁定不会相帮,要不我们多筹点钱,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门路?”何氏心头烦躁,一事未平一波又起,面对二嫂的求助再三推诿。 一盏茶重重磕在桌上,二嫂一改谄相,面上带着怒气,“你别忘了,沈逸能有今天少不了何家从前的扶持,你若没有了何家当后盾就什么都不是,好好想想吧,沈夫人。” 整理整理因动作幅度过大而错位的衣襟,一番言语输出后二嫂夺门而出,留下何氏在房中呆愣着。 府外马车候着,马奴见夫人出来立即安好凳子,大气不敢喘的等候在一旁,“夫人,我扶你。”贴身侍女绪云上前将人扶上马车。 绣鞋踩着马凳往上走,右脚踩着衣裙拌住了身子重重往前栽,一个趔趄后稳住身形,头上的金簪落到马车里发出清脆响声,那发髻没了簪子固定一瞬之间散乱。 “没用的东西,扶人都扶不好。”何二夫人抬手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扇到绪云脸上,丫头不过十五六的年龄,哪能经得住这突如其来的耳刮,重重跌坐地上,左脸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待何二夫人进入马车后,绪云才被文嬷嬷扶起来,“你也别怪夫人手重,最近府里事多,夫人心烦。”文嬷嬷是何二夫人的贴身嬷嬷,对手下婢女一向温和。 绪云捂着脸,忍下了泪水,微微点头后随着文嬷嬷跟上缓缓前进的马车。 是夜,何氏房中油烛正亮着,沈逸捧着书卷等着洗脚,小厮提来水温适宜的两桶水,哗啦啦全都倒入木盆中,“你们下去吧。” 何氏谴退仆从和田妈妈,屈身脱下沈逸的鞋袜,这异常的举动让沈逸心生疑窦,想着今日二嫂来访,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猜想。 “二嫂来是为了二哥和三哥的事吧,他们的事我有所耳闻,二哥竟夹带黑火药,这可是要量刑的。”沈逸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只望何氏能适宜闭口不言。 何氏闻言默不作声,仍不紧不慢脱着他的鞋袜,宽厚的脚掌轻轻放入水中,水温舒适让沈逸长舒一口气,在外奔波一日,就此刻最安宁。 “既然暄儿回来了,择日把她和旸儿叫回来吃个便饭,把事情说清楚,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沈逸只当是一年前都是误会,而他也对何氏当初的说辞不曾有疑。 手中的帕子停下,何氏抬头望了一眼沈逸,猛地起身将帕子砸进木盆,洗脚水溅起水花湿了他的脸颊,“你满脑子只有那两姐弟,你可曾惦念过星儿。” 一年前沈星自请离开京都回平州永禄镇侍奉年迈的祖父祖母,一年不曾回来一次,就连一封书信也无,何氏自小疼爱沈星,如今她却如此厌恶沈府,心里疼得紧。 沈逸呆愣着,许久未见何氏发如此大的火气,有些吃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何氏已经推开门准备离去,夜间的风顷刻间灌入房中,只着单衣的沈逸打起了寒颤,“沈逸,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少不了我何家的扶持,何家倒了对你没好处。” 冷风持续灌入房中,而何氏早已经走远。 翌日刑院外,沈逸犹豫再三还是一脚踏入了院中,直接找到了负责这个案子的唐林,厅中唐林恭敬为他奉上茶水,心中对他的来意已经了解,“沈大人,先尝尝今年的春茶。” 一盏茶快喝完,沈逸还是没能开口,虽说唐林受他举荐和提携,但是他为人清正,如今为了岳家而徇私,终归有些难以启齿。 “何家漕运夹藏黑火药数量过大,已经惊动了皇上,刑院正全力彻查,沈大人最好还是别趟这浑水。”唐林看清了他的窘迫,开口解了他的困境。 手中的茶盏放下,沈逸也知这事没了转圜的余地,只沉重道,“给他留一点体面。” 将人送出刑院,唐林就谴人全力彻查黑火药一案。 下职回到家中,远远就听见谢暄说话的声音,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推开院门就见他们姐弟正聊的开心,自谢暄死而复生回来后总会来小院里同谢旸说话。 “回来了,吃饭了吗?我给你包了猪肉大葱饺子,应该还没凉。”说着就取出食盒中还冒着热气的饺子。 雪白的饺子蘸上黑亮的陈醋,唐林一口一个,感受鲜美汁水在口腔里的蹦跳,这久违的味道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 “今天沈大人来找我了,可惜何武所犯之事过于重大,就算是袁大人也不便插手。”沈逸终归对他有提携之恩,可何氏的所作所为也让他痛恨,两相权宜之下还是秉公办理。 对于唐林的话谢暄并不感到惊讶,何家与沈逸终究是有利益牵扯,“意料之中,照他的性子,你既然已经挑明, 他以后便不会找你了。” 他那骨子里的文人气息和清高从未磨灭,谢暄心知肚明。 “你有什么需要带给杨大婶的吗?我和谢旸准备明日启程回一趟洛县。”一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可还是想念。 听闻谢暄姐弟要回去,唐林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明日我休沐,我同你们一起吧,也有个照应。” “刑院事务繁杂,何武的案子又迫在眉睫,你这个司务长离开了怕是不妥,我和旸儿可以的,再说了这次还有砚宁同我们一起。”砚宁这个姑娘唐林见过,不同于晚桐的柔弱,她是谢府精心培养的侍女,能文能武,保护谢暄不成问题。 谢暄回绝爽快让唐林没了再开口的机会,心里很想同他们一起,可转念一想谢暄的话也有道理,何武一案事关重大不可懈怠,至今那数量庞大的黑火药也不知流向了何处。 “那就帮我把这些银两带回去吧。”唐林回屋翻找出钱囊,沉甸甸的袋子里起码有二十两银子,“顺便告诉我母亲,我在这边一切都好。” 在京都已经快两年,唐林虽有心接杨大婶入京都,可她总不愿意,每每只道是在洛县生活习惯了,且唐肃也不喜欢京都,回绝的更加干脆。 第28章 黑火药的去向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何武一身囚服发髻散乱,被关押多日后脸上已经有了颓色,沉重的手铐脚链勒的他手腕脚腕红肿,此番又被官差带出问话。 “何武,你应当知道刑院把你抓来是为何吧?”唐林冷漠问道,这些日把黑火药一事查的差不多,只是那黑火药的去向只有他知晓。 身陷囹圄又无胞弟援手,何武也自知这回在劫难逃,听了唐林问话也从容道,“你们是想知道那些黑火药买主是谁吧?” 唐林短暂的沉默后何武再度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买主是谁,每次拿了货就分成两份,一份送到南城外破庙一份送到西城外义庄。”两个地方唐林都知晓,皆是破败之所,人迹罕至之地,不容易清查。 “那钱呢?你怎么收钱?”商人无利不起早,黑火药这样危险又暴利的买卖收钱也定是十分隐晦。 被问及要害之处的何武明显顿了顿,“我在绾仙楼有包房,我去那取钱就可以,他们会把钱放到房中的花瓶里,每次都是黄金交易。” 他的话唐林仔细听着,一时间也无头绪,“还有没有其他细节的东西,你们在交易的时候有没有书信来往或者有人跟你接洽?” 能多问一点也是好的,可惜他们做事滴水不漏,何武只道那些为数不多的书信在看过后已经就地焚烧。 问询一柱香的时间,该问的已经问完了,“把他带回去。”唐林吩咐着下属将人带回,“将他单独关押,饭菜按时送过去。” 这是唐林能力范围内能给他的最大体面,也算是全了沈逸的请求。 又是一日的夕阳西下,谢暄的马车赶在最后一丝霞光消散前抵达了小院,“娘,我回来了。” 推开院门后那吱呀的木门声吓得公鸡乱窜,房屋里无一丝光亮,也无人应答。 找遍房间也不见谢昭兰的踪迹,谢暄心中慌了神。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小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暄儿,旸儿,你们怎么回来了?”回首望去,只见谢昭兰出现在门外,身后跟着杨大婶,“我就说听到暄儿的声音了,你偏说不是。” 杨大婶一边嗔怪着谢昭兰不中用的耳朵,一边将谢暄往她屋里拉,“怎么这个时候到了?吃了吗?我们正在吃,一起来吃点。” 两姐弟被拉进院中,谢暄走时还不忘递个眼神给砚宁让她一起。 粗制的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脸大的陶盆里盛着炖的烂乎乎的母鸡,还有几样清炒的小菜,这就是杨大婶家最好的伙食,桌旁站着熟悉的人,挺拔的身姿健硕的身材,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他,“唐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目光再往下,他的左手缠着布带悬挂在脖子上,谢暄见状心中了然,出镖受伤是常事,只是唐肃身手不错,这回肯定是碰到硬茬了。 “你唐叔啊,回来有几日了,先不聊这个了,先坐下吃,不然就凉了。”杨大婶热心搭话并把谢暄按在凳子上,回头见砚宁站着不动,“姑娘是暄儿的朋友吧,一起吃吧。” 面对杨大婶的热情砚宁还是不为所动,“不用了,你们吃就好了。” 谢暄正想开口又被杨大婶接了话茬,“不用客气,今天这只老母鸡七八斤呢,够吃。”说着又把她按到凳子上,整的她有些惶恐,直至收到谢暄肯定的眼神才敢放松一点。 油灯燃烧过半,盆中老母鸡也吃的差不多,杨大婶把最后一块鸡肉夹到谢暄碗中,“来,最后一块你也吃了,你都瘦了,得补补。” 如今的谢暄与一年多前相比较确实瘦削了不少。 酒足饭饱后谢昭兰带着两姐弟回到自己家中,临行前谢暄将钱袋交给杨大婶,她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后并不感到高兴,话语里总有些忧伤,“这孩子,都说了不要拿银子回来,京都那边用钱的地方多,自己留着总有用。” “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收下吧。”同为母亲的谢昭兰知晓她此时的心情,贴心上前开导。 屋中灯火亮起,谢暄姐弟承欢膝下秉烛夜谈。 “姐姐骗得我好苦,我当真以为姐姐…,年节回家时我都不敢见母亲。”那字不吉利,谢旸及时住了嘴。 “我当初染了天花,就算是祖母援手救下了我,也不敢保证肯定能治好,若是治不好,你们又得伤心一次,医治了半年才见好转,再后来有些事情要做也不便告诉旸儿,是以前不久才告诉旸儿我还活着。”谢暄一说初衷,回想起那段治疾的半年,手不自觉攥紧。 看着谢暄越发瘦削的脸庞,谢昭兰心疼的抚上她脸颊,“这一年你受苦了。” “再苦也挺过来了,该轮到他们了。”谢暄最平淡的说出自己的狠话,她可不是一个和善的人,睚眦必报才是常态。 “你…祖母可好?”祖母二字从谢昭兰口中缓缓说出,话里有些晦涩。 提及祖母,谢暄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祖母一切都好,祖母还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信。” 泛黄的信封交到谢昭兰手中,面上无一字,看着信的谢昭兰眼睛一瞬间湿润,一滴泪滑落到信上氤氲了纸张,也滴在了谢暄姐弟心上。 “娘,我和旸儿先去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吧。”谢暄寻了理由早早离开,木门关合,谢昭兰颤抖着双手展开了信封。 “知你安好,吾心甚蔚,谢家一切都好,勿念。”瑄白的纸上简单几个字,熟悉的笔迹在时隔多年后再见,那往昔的记忆涌上脑海,“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墨色字迹被泪水晕开,谢昭兰在灯火映衬下泣不成声。 “兰儿,娘不是不愿你去追随那心中良人,可他是吗?他妻妾成群,你就敢笃定会一辈子对你好吗?”十数年前谢老夫人的谆谆教诲浮现在谢昭兰的脑海里。 年少轻狂爱恨恣意,一心认定良人后哪还能听得进去劝诫,“母亲不也是妾吗?父亲还不是对你这么好?”最伤人的话往往出自最亲近的人。 一记清脆的巴掌打破了僵局,“今日你若随他走了,谢家再无你这个不孝女。” 最终她还是毅然离开,从此谢清兰自族谱除名,是以她在外以谢昭兰为化名。 第29章 累累犯案 “司务长,绾仙楼我去查过了,何武在那确实有个长期包房,但是查不出问题,楼里的人都没有线索。”邓青如实汇报着绾仙楼一行的成果。 厚厚的卷宗在唐林指尖翻转,淅淅沙沙的声音让人听得真切,唐林头也不抬,似乎在卷宗里找到了要紧的东西,“那个破庙和义庄也不要放过,方圆几里都去盘问盘问,兴许有线索。”几千斤的黑火药如若落入一人之手,那将是一个埋藏在京都的定时炸弹。 “是,属下这就去办。” 邓青推门而出正好迎面撞上黑着脸的黄勇,手上一封诉状被他看的真切,“司务长,刑院外一女子递交状书,告的正是何武。”现下何工的案子由唐林负责彻查,相关的案子自然与之并案处理,黄勇好没气的把状书按在桌上。 没等唐林开口询问他就转身离开,早已经习惯了黄勇这般不恭敬都模样,唐林就任他去了。 三折的状书密密麻麻控诉着何武的累累罪行,落款猩红的指印下赫然写着安绪云三字。 “邓青,你去门口将人带进来。” 厅中婷婷立着一名女子,安绪云褪下一身何府的仆装换上蓝色麻缎常服,她待唐林走近后跪地陈述案情。 “民女安绪云状告何氏兄弟杀人夺玉灭我安家满门,故今日请大人重审安家灭门案,严惩凶手。”时隔多年提起此事安绪云仍是愤慨。 安家满门让唐林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碎片,“姑娘说的可是平州城城南安家失火案?”这个案子的卷宗他曾在平州州衙进修时浏览过,卷宗上记载,一把火烧光了安家上下,安家六口人无一幸免。 “正是,当时我在姑母家才逃过一劫,可是这火绝不是官府说的普通失火,就是何武买凶放火,为的就是我祖父手里那块血玉。” 为了一块血玉杀人,这个理由的确牵强,时隔八年重审此案有些难度,唐林还是打算先听听安绪云的说辞,“你怎么就断定是何武买凶杀人放火?可有证据?” 真相要有证据支持。 “今日我能来这定是准备好了,我要他们血债血偿。”狠话微微一顿后案情在安绪云嘴里逐渐明朗。 “幼时我就记得祖父有一块品质上好的血玉,乃是他人所赠,后何氏兄弟多次来府欲高价购买被拒,没过多长时间安家就失火,那血玉也不见了踪影。”几句话将当年的事情都连了起来,可终归还是猜测。 没等唐林发问,安绪云已经将证物呈上,“民女已经查清当年何武买凶的正是杀手阿七,我以雇主的身份约了他今晚在城外风雨亭见面,到时把他抓了就可以问出当年的真相。” “至于那血玉,此刻在当朝盐运司使邱季手中。”说罢又呈上一本账簿,陈旧的账簿里详细记录了这些年何氏兄弟贿赂朝中官员的情况,唐林迅速翻越后脑海里就记下了众多大臣的名字,其中当属邱季受贿最多,他所收贿赂中正有那血玉,时间也对得上,正是八年前安家灭门后的第三日,六月二十一。 “安姑娘,你这状书我接了,今晚刑院助你抓人,若事情真如你所说,一干人等定按律处置。”杀人灭门罪大恶极,唐林最是看不惯此等卑劣行径。 穿过树林的晚风带来松针的香气,破旧的亭子正当风口,安绪云在风中等了许久,不远处的树丛中一众官差隐匿埋伏着。 月锦布裹着鼓鼓囊囊的东西,安绪云心里有一丝害怕,双手不停揉捏着背包布头,即将与她面对面的是杀手阿七,满手鲜血杀人如麻。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神色如常等候着。 阿七踏破月色而来,停驻在她面前,“你就是阿七?”安绪云声音微微颤抖,眼前这个七尺高的中年男人给她带去无形的压迫感,黑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留一双眼睛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别废话,要杀谁?”粗噶的嗓音里透着不耐烦,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定睛看着她的包袱。 “何武。”听到名字阿七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往常,“可以,先交定金。”阿七向来按人头收费,且都要先收定金。 包袱被缓缓打开,安绪云紧张瞥了一眼阿七,一只手伸入包袱里摸索着,须臾间一把石灰粉重重砸在阿七脸上,黑色的面具沾满了石灰粉,他捂着疼痛的眼睛失了方向,“贱人,我杀了你。” 慌乱间抽出的弯刀在空中挥舞,而安绪云早已经跑出了亭子,埋伏的官差一拥而上将亭子团团围住,房梁之上藏匿的唐林一跃而下直接将人制住,“将人带回刑院,连夜审讯。” 天微亮,邱府门前唐林等候多时,木门大开就见邱季走出,官服加身是要上朝去,抬眼望见门外的阵仗心中还是一紧,随即笑脸迎了上去。 “唐大人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大人这么早来我府外等候?”邱季说的从容,可嗓音里还是夹着丝丝惊慌,被刑院盯上可不是好事。 一纸公文展在邱季眼前,唐林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邱季受贿渎职牵涉命案,刑院走一趟吧。”袁文亲自下放的批文,邱季看了却还想反扑一番,“本官是五品大臣,岂是你等能带走的?把袁文叫来,我要跟他说。” 面对邱季的奋起反抗唐林也不恼,欺身上前士气凌人,剑目里氲着威严,只瞪着他淡然道,“袁大人没空,邱大人最好识相点跟我们走,不要失了最后的体面。” 刑院办案严峻,官差说话一个赛一个的冷酷,唐林这一年多以来也是声名在外,邱季也不得不礼让三分,一番拂袖后自己走上了马车。 安家灭门案前后审理不过两日便已经水落石出。 牢狱中何武一如前几日的邋遢,如今罪名叠加更无活路,畏罪自杀又被狱卒救下,那脖颈间的红痕还鲜亮着。 唐林去时何武正吃着饭,既然死不了也得填饱肚子,此刻他正忘我啃着一个焗鸡腿,“何工,如今你犯禁令藏运黑火药又有命案在身定是死罪难逃,你的家眷也会受牵连,如果你能供出有关黑火药的线索,我愿倾力保你家人平安。”隔着牢门唐林说了对他最后的通融。 何武混迹漕运多年心思缜密,对于黑火药一事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因此唐林笃定他还有要紧的细节没有说,这才以他家人的平安换黑火药的线索。 “你真的能保我妻儿一命吗?”质疑的话从他嘴里问出,他动摇了。 “能。”简单一个字给何武吃了一颗定心丸,如今他再无生路可言,能保住一条血脉也是最后的希望。 第30章 何家败了 “其实这黑火药的买家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不管他们怎么变换交易地址和收钱方式我都看得出来,只是他是谁我就不清楚,但是……”邓青正记录着,何武的话却戛然而止,砰的一声径直倒地,待唐林开锁进去后,人已经气绝。 五官充血眼球红肿,嘴角的血呈黑红色,唐林四周巡视牢房,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碗上,碗中的饭菜何武已经吃了一半,地上赫然入眼一根鸡腿骨,“邓青,去查查今天送饭的狱卒,何武的饭有问题。” 细细的檀香燃烧后升腾起浓浓的烟雾,唐林守候在何武尸体前,他一身囚服尽数脱落,赤身裸体躺于桌案上,一番查验后仵作摘下面纱说道,“死于中毒,肺部肿胀腹腔积液,面部呈青紫色,喉咙被血块堵塞后根本说不出话,这毒性猛烈,致死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至于是什么毒,就得让毒检司去查了。” 仵作的话音刚落邓青就来了,步履匆匆致使他说话气息不稳,“今天轮到张立放饭,可是他被打晕在厨房藏在了柜子里,放饭的不是他,没人记得他的样貌。” 邓青处也一无所获,何武的死又成了案中案。 看着何武的遗体,唐林心想到,“杀他的人应该是黑火药的买主,不惜杀人灭口定是大事,这京都将会大乱了吗。” “事态比我们想的要严重,我们去禀告袁大人,”多年的报案经验让唐林不敢再自作主张继续追查,京都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他一介司务长可以撼动的。 何家出了事后何氏一直忧心忡忡,闭门不出与沈玥理着线团,手中挽着红色蚕丝线,心思早已经飘远了,“娘,你想什么呢?” 一声呼喊拽回何氏的神思,回神望去地上的线已经堆积起来了,“娘,两个舅舅的事你也不要着急,最多挨几个板子就放出来了,再说有爹在,袁伯父会给个面子的。” 不知事态严重的沈玥还一心想着有沈逸托底,天真的样子让何氏更是心头一紧。 “夫人,刑院来人了。”田妈妈走进院子,身后引进唐林邓青一行人。 放下手中的线团,何氏迎了上去,“这是?”看着刑院来人,何氏已然心生不详之感,但仍是故作镇定询问。 “沈夫人,刑院有一桩案子需要问话,劳驾你跑一趟。”唐林忍着心底的怒气淡然道,早前听了谢暄的遭遇恨不得将何氏吊起来抽打,可一切都苦无证据。 听闻要去刑院,沈玥挡在何氏身前,对着唐林愤然道,“我母亲没犯南阳律法,你凭什么将人带走?”一改往日的温言细语,沈玥不顾仪态大吼着,对于有关谢暄的一切她向来不喜欢,才不管唐林是否公务在身,直接开口驳斥。 面对沈玥无理的叫嚣,唐林丝毫不予理会,只盯着何氏一人,“沈夫人,是您自己去还是我找人带你去?”说罢身后的邓青亮出手中的镣铐,沈玥还想冲上前去理论被拦下,“玥儿,你在家好好待着,娘去去就回。” 何氏松了口,官差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簇拥着何氏上了刑院的马车,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沈玥着了急,“看着干什么?跟上去啊,母亲若有事赶快回来禀报。”一通焦急的话对着田妈妈说出,田妈妈忙不迭跑出府。 审问的房间特地选在牢狱里,那些犯人的求救声声声入耳,何氏拘谨着坐下,心跳早已经七上八下,看着唐林身后的刑具上鲜血还未干涸,额角逐渐冒出细汗,这后宅的狠辣远不如刑院的酷刑,何氏也生出了惧意。 “谢暄感染天花可是你所为?”唐林讯问的威压让何氏一时间语塞,看着他坚定的眼眸却仍然挣扎,“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谢暄染了天花是自己的命数?与我何干?是她命不好。”这话从何氏嘴里说出如一年前的坦然。 见她仍负隅顽抗,唐林直接将何工搬了出来,“沈夫人,你的兄长已经招认,谢暄的被子里缝进了避役所天花病人的衣物,这才让她染了天花。” 何氏闻言闭了口,几番思忖后嘴角挑起了笑,“唐司务长,你这是栽赃冤枉,什么被子什么衣服,谢暄之事确实是我兄长失职才让她流落在外,可说让她染了天花这事我不认,难道我会拿沈府上下几十口人做赌注吗?” 一番疾言厉色后何氏一改焦急变得从容,几厢讯问下来都无线索,何氏说话条理清晰环环紧扣,唐林无实质性证据也只得放人离开。 “沈夫人,以后好自为之。”唐林送何氏出院,一句话让她原地呆愣,她知晓谢暄与他之间的关系,日后的日子定是不好过了。 见人出了院,田妈妈立马将人扶着,面色铁青,看着何氏一脸欲言又止,终被道破,“田妈妈,你跟了我几十年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两手紧紧相握,田妈妈犹豫再三还是缓缓道来,“夫人,刚才我打听到,打听到,两位舅老爷身上背了命案,二舅老爷在狱中被杀了,其家眷流放千里,三舅老爷贿赂朝中官员失职渎职,杖一百流放墨河。” 何武的死讯公布于众,对于何氏兄弟的惩处也接踵而来,这些都是唐林特意找人透给田妈妈,乍闻两位兄长的近况,何氏悲痛倒地,“二哥,三哥,是我害了你们。” 晕厥前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只有谢暄在她耳边提到的“大礼”,如今何家败了,这其中多少出自她的手笔何氏不得而知,但与她绝对脱不了干系,“谢暄,我要杀了你。”咬牙切齿的一句狠话后,何氏晕厥过去。 “夫人,夫人,来人啊,救命啊。”田妈妈在刑院门前大吼,守门的衙役全然当作没看见,只管守好自己的门。 第31章 阿谀奉承 肥硕的金鲤在池子里欢快游动,一撮鱼饵丢下惹得鱼儿们竞相吞食,谢暄放下手中鱼食盒,轻轻拍手弄干净碎屑,“何氏还真是死性不改啊,杀我?那也得我给机会。” 虎皮黄的花岗岩凿刻的栏杆让人触之生凉,谢暄起身拿走鱼食盒,悠然投喂,“何氏从今以后再无母家扶持,沈逸也不待见她,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砚宁,你说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得大病一场?” 半年的缠绵病榻,那滋味谢暄一辈子都记得,如今也到了以牙还牙的时候,砚宁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直言道,“我吩咐人去办。” “砚宁,顺便去刑院帮我带个信儿,让唐林今晚戌时正去绾仙楼,我在那等他。”回京都许久还未见过陈苒心,谢暄总得去会会老朋友。 “那唐司务长肯定开心,自从何氏兄弟贿赂账簿一事流出来,那些曾经受贿的官员天天堵在他的院子前,唐司务长现在是有家都难回。”砚宁笑着说道。 正说着,守门家丁前来通报,“小姐,门外有一个叫安绪云的女子想见你。” 砚宁谢暄对视一眼,随即让她把人请进来。 一见面,安绪云不顾大理石地面的坚硬与冰凉,直接跪地俯身,“谢小姐大恩,绪云无以为报,愿今生为小姐当牛做马。”她说的诚恳,俯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一双素手将人扶起,看着安绪云眼含热泪的模样心下一酸,“安姑娘言重了,我这里可不需要牛马。”谢暄故意玩笑道。 在何家蛰伏多年收效甚微,若不是有谢暄的帮助,那何武哪能这么快伏法,这恩情安绪云不得不报,打定了主意的她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如意云头荷包,在手中停留了一会儿递到谢暄面前,“既然谢小姐不肯我当牛做马,那我就把这个给您,全当是我安家对你的报答。” 双手奉上的荷包须穗随风飘扬,不用接过她也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能让安绪云如此珍重的只有那块血玉,自邱季受贿一事揭露伏法后,邱府封院查抄,血玉自然物归原主。 “这血玉我不能收。”这块血玉对于安绪云而言特别重要,她不能收。 即使谢暄不接,安绪云也一直举着,“谢小姐,如若你不收,那我就留在府中为你当牛做马。”决绝的语气让谢暄不得不接下这贵重的血玉,回身示意砚宁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一张房契放入安绪云手中,“这是你安家旧宅的房契,五年前又重建了一座院子,你回去后就在那好好生活吧,就当是对你血玉的回礼。”谢暄同样不让她拒绝,安绪云只得又跪谢。 戌时一刻,绾仙楼花灯早已经亮起,时隔一年不见,鸾翠姑姑的眼睛更加毒辣,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谢暄,腆着笑脸迎上去,“谢小姐,苒心在楼上,我带你去。”一句一笑,动作幅度大的连脸上的浮粉都掉落了些。 如今谢暄乃南阳首富家的小姐,鸾翠姑姑自然是有眼力见儿的,恨不得将人供起来。 “谢鸾翠姑姑,我识得路就不劳烦姑姑了,你请去招待别的客人吧。”谢暄好言道,密友间的饭局不想外人掺和,用十两银子将人打发走了。 陈苒心房中早已经备下了点心等着,一柱香的时间里她们聊了很多,聊到最后陈苒心眼里含了泪,“对不起,我知道你染了天花被困在沈府又被困在避役所,可我却没有办法帮你。”陈苒心一介花楼女子,纵然是有心也无力,只能暗自感叹。 “都过去了,我也熬过来了。”谢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感伤,随即侧耳听着屋外的喧嚣靡靡之音,心里想着唐林怎么还不来,这一刹那间的神情看在陈苒心眼里,她当即就明白了,唤来文娟。 “文娟,你去楼外看看,唐公子怎么还不到?”谢暄的小心思她拿捏的恰到好处。 “唐公子来了,只是刚进门就被几位大人拉到他们的包房去了。”文娟站在二楼,大门处的情况尽收眼底。 绾仙楼另一包房内,唐林也是酒过三巡,一杯酒刚喝下,为首的盐运司副使高大人又端杯上前,“唐大人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司务长,还勘破诸多大案,将来定是南阳的栋梁之材,今日在绾仙楼偶遇实属难得,在下再敬你一杯。” 不等唐林反应,高大人一杯烈酒下肚,其余人纷纷跟上,“敬唐大人。”这些人唐林都认识,全都是何武账簿上的人,而这次绾仙楼的相遇也定不是高大人口中的偶遇。 最基本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唐林对于他们心里想的一清二楚,自己一介末品司务长怎会劳动一干六品以上的大臣轮番敬酒,全都是看在那账簿的面子上。 提壶斟酒,白瓷酒杯里烈酒涟漪成圈,唐林端杯回敬,“感谢各位大人的厚爱,今后我们当共同为朝廷效力为南阳百姓谋福祉。” 一口酒辣过喉咙直达腹腔,这杯酒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也解了他们的危机,空酒杯稳稳放在桌上,“各位大人,在下还有约就先告辞了,就不打扰各位大人小酌了。” 唐林行至门口还被高大人拦下,一张纸被偷摸塞进他怀中,“听说唐大人在京都还没有自己的宅子,这所院子算是我们的谢礼。” 随意瞥了一眼房契,唐林只向高大上抱拳便离开,众大人见他收了房子才安下心来,“来来来,高大人,我们再饮几杯。”众人唤着他回席。 出门左转就碰上了谢暄,屋内传来饮酒作乐的恣意,“你这就收了?”对于唐林收房契的行为她感到诧异,从前的他最是痛恨这种事情,如今做起来竟也游刃有余。 “这南阳众臣的手上有谁是绝对干净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此才能长久。”在京都为官近两载,有些事情早已经看透。 两人在二楼走廊上比肩而行,“谢旸此次回鸿都书院还适应吗?”抛开令人烦忧的公事,唐林率先问起了谢旸的近况,自洛县回来后,他又被送进了鸿都书院。 “他此次回去还是拜在卫夫子门下,已经耽误了一年的时间,再不抓紧时间就赶不上明年的秋闱了。”京都三年一度的秋闱是举国的盛事,也是寒窗学子们的龙门。 “那,你呢?”这话从唐林嘴里说的犹豫又轻微,就像放风筝的人抓不住线一般的无助,“我继续待在谢家呗,他们都对我挺好的。” 提到谢家唐林便想起了袁梁平,心里总是堵得慌,他们之间的亲事在京都已经传开,两人早前就有娃娃亲,只是还未正式下聘。 本想借着今日相聚的机会问一问谢暄的想法,可看着她瘦削的面庞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眼睑一刹间耷拉下去,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了。 第32章 谢家堂兄 “告诉你,我谢屿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高亢又油腻的声音从陈苒心屋里传出,紧接着便是盘碟落地碎裂的声音。 房中已经乱成一团,文娟护着自家姑娘躲在角落里,而陈苒心的衣裙微皱,显然是才被浪荡子轻薄了。 “谢公子,消消气,您来绾仙楼就是找乐儿的,何必给自己惹不痛快呢?楼里新来了两位绝色舞姬,让他们给公子解解乏可好?”鸾翠姑姑听到楼上的动静飞奔上楼,此刻扒拉着谢屿谄媚奉承着。 来绾仙楼的都是祖宗,哪一个她也不想得罪。 这话并不能让谢屿满意,借着酒气壮胆一把推开鸾翠姑姑来到陈苒心面前,“今儿我谁也不要,就要陈苒心陪我,钱我有的是。”说着便伸出他的咸猪手欲捏苒心的脸颊,文娟见自家姑娘受辱慌忙打开他的手。 一个下贱的粗使丫头也敢对他无礼,谢屿彻底发怒,一巴掌将文娟打倒在地,“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挡在我前面。”说话间酒气弥漫,星星点点的唾沫从嘴里飞溅,令人作呕。 陈苒心被逼到角落,眼看那肮脏的手就要搭上她的肩,唐林关键时候出手直接捏住谢屿的手腕,微微用力就疼得他龇牙咧嘴,“你谁啊?放开。” 一脸绯红,酒气冲天,再与他接触一刻也是恶心,唐林将人大力甩出,谢屿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 谢暄自人群中走出,这场闹剧她实在不想再看下去,“堂兄真真是好兴致啊,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没错,谢屿是她的堂兄,俩人的祖父是亲兄弟。 看着谢暄拉起陈苒心的手就知道她俩关系匪浅,见好事蹉跎的谢屿毫不客气道,“谢暄,劝你别管闲事,今儿我就要她陪我。”说罢又上前想拉走苒心,这时唐林脚一跨将人拦住,伟岸的身躯和那桀骜的神情让谢屿不敢再叫嚣。 “堂兄,你怕是忘了谢家家规了吧。”谢家家规森严,谢暄不紧不慢搬出家规来恫吓他。 听到谢家家规,谢屿嘴角反而扯起不屑的笑声,“家规?”又一声冷笑后他提高了嗓音,势必要房里的人都听见,“你一个谢家的私生女,跟我说家规?真是天大的笑话。” 看客们窃窃私语,谢暄就当听不见,手搭在唐林肩上将其拨开径直走向谢屿,圆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继而压低声音道,“堂兄,今日有空来绾仙楼玩,想必是四海赌坊的债都还上了吧。” 谢家家规明令禁赌,他的这条小尾巴算是被谢暄抓的结实。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谢屿不敢放肆,看着谢暄身后的众人冷冷道,“今天算你们运气好,来人,扶爷上马车。” 一番折腾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鸾翠姑姑当即叫来两名强壮的小厮一左一右将人架了出去。 杯碗茶具碎落一地,文娟连忙收拾起来,那被掌掴的脸颊已经高高肿起,“文娟,先别收拾了,先擦药。” 房中人群已经离散,谢暄关心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陈苒心微微摇头无奈道,“没事,这种事常有发生,已经见惯了,只是房里乱成这样收拾起来要时间,我们只能改日再聚了。”说着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悠然道,“今晚月色正好,你们可以出去走走转转。” 街上灯火和月色遥相呼应给这京都蒙上暧昧面纱,俩人漫步古街,想着谢暄今夜还未吃晚饭,唐林赫然道,“走,我请你吃烧鸡,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比我们第一次在京都吃的还好。” 在京都吃的第一只烧鸡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 整只的烧鸡色泽棕红油亮,鲜香的气息勾的人肚子咕咕叫,唐林伸手扯下一只鸡腿放入谢暄盘中,“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从前的谢暄四五口就能解决掉鸡腿,而今天她小口小口吃着,那油星子一点没有擦到嘴唇以外的地方,品尝几口后才淡然开口,“是挺好吃的,我也确实好久没吃烧鸡了,真的有些想念。” 嘴里说着想念,可一顿饭下来,那烧鸡她连半只都没吃到,许是刚才的闹剧影响了她的心情,而这些显着的变化落在唐林眼中,连同他手里的鸡翅也不香了。 付钱结账走人,走出了好一段后唐林停下了脚步,叫住了仍在前行的谢暄,快步走到她面前,思忖了好一会儿后才忐忑说话,“谢暄,你能不能变回以前那个谢暄,那个跟我抢烧鸡,赚了钱会蹦的很高,每天都很开心的谢暄。” 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个,一时间语塞,俩人都沉默了,任凭身边的人流与他们擦肩而过。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唐林一席话勾起她这两年里所有遭遇的不幸和陷害,皇宫里的疼,沈府里的委屈,避役所的无助,别院里希望和绝望的交替,不知何时自己不会笑了。 “对不起,你…你别哭啊。”唐林手忙脚乱为她拭泪,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帕刮疼了她,只得焦急说道,“别哭了,我不说了。” 人流中,谢暄主动环抱上唐林的腰,淡淡的乌木沉香钻入她鼻中令人心安,娇小的脑袋刚刚好紧贴在他的胸膛,发间的珠钗抵着脖子让他动弹不得,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也让他呆愣在原地,那一双手僵硬举着无处安放。 胸膛处润润的触觉让唐林知道,她在哭,在京都的两年开心的时刻并不多,而他也没能保护好谢暄,想到此处更加自责,那手更没法回拥。 待明月隐了踪迹后谢暄才离开唐林的怀抱,脸颊上的泪渍已经干涸,“今晚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唐林脱口而出,谢暄也不拒绝,今夜砚宁并未同行,不知何时她也开始怕这漆黑的夜。 第33章 谢家生意 盛夏的日头日渐毒辣,谢府院中两棵高大樟树上知了叫的正欢,氤氲的热气升腾肉眼可见,厅中谢老夫人携众人落座,一月一度家族子弟相聚于此是谢家的家规之一。 “这天越发热了,吩咐厨房做了冰梅饮,你们一人一碗去去暑气。”老夫人和蔼说道,话音落,一众丫头端着冰梅饮鱼贯而入。 杨梅和荔枝熬煮的果子饮凉透后加入碎冰,色泽鲜红入口沁脾,一盏下肚暑气全消。 “岸儿,派人去看看,你三叔怎么还没到?”众人皆落座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谢屿父子还未露面,不知是何缘故。 谢府外,谢屿父子姗姗来迟,马车停在门外,谢屿一脸怒气下车,手中的折扇呼哧呼哧扇着,扭头对自己父亲抱怨道,“老夫人怎么偏挑今日,热死了。”纨绔子弟吃不得苦,一点炎热就让他抱怨不停。 “慎言,一月聚一次是家规,不得置喙。”谢清河随即下了马车,一身灰纱袍子看起来就凉爽,临四十的年纪还未发福,贴身的衣袍下包裹着健硕的身材。 跨进大门走进府中,谢清河原本就是在府中长大的,熟悉的走过院子穿过长廊再走过长桥就到了厅中,一通走下来额角冒出了细汗。 “老夫人请见谅,清河有事来迟了。”谢清河稽首道,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礼仪到位让人无可挑剔,谢屿在其身后依样画葫芦弯腰稽首。 见人已经到了,老夫人粲然一笑,“无妨,这么热的天也是难为你们了,来,你们也来一碗冰梅饮去去暑气。” 机灵的丫头立即奉上,早已经嘴唇干涸的谢屿一饮而尽,喝完意犹未尽的说着漂亮话,“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这冰梅饮和小时候味道一样。”说起来,谢屿也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也是自五年前才分府别住。 一众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谢暄入府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不甚清楚,也只能偶尔搭上一次话。 “暄儿,你那三和居经营的不错,有没有考虑扩大?”自谢暄回京都后就把三和居从何氏手中夺了回来,经营后效益如往常一般,这些都是老夫人知道的。 只是老夫人在此刻问起,谢暄拿不定她有什么主意,但还是正言道,“祖母,三和居还不成气候,也没有足够的银子扩大,需再等半年。”三和居在何氏手中一年,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才刚刚有了起色。 谢老夫人听后爽快道,“不用等半年,谢府出银子算作商股,三和居还是由你全权管理,以你的头脑只扑在三和居上太大材小用了,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你三叔学着打理谢家金银珠玉这一块的生意。” 谢家涉及生意遍布南阳,金银玉器茶楼酒肆等各行各业皆有涉猎,就连绾仙楼也有谢家的商股,而谢家的金银玉器这一块的生意一向只由谢清河父子独占,老夫人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顿,面色发难。 “暄儿大病初愈,怕是再将养些日子才好,这生意学起来费心劳力,怕是暄儿吃不消。”谢清河是十足的老狐狸,三言两语以谢暄的身体为由婉拒老夫人的指令。 这块肥肉他独占多年,岂能容他人来分一杯羹。 话中之意谢暄不是听不出,可祖母的意思她也清楚,“三叔,我身子已经好了,早就听闻三叔做生意很厉害,就让我跟您学两招吧。”谢暄半是恭维半是撒娇让谢清河避无可避。 当事人都说自己身体没问题,他还能说什么?况且老夫人的意思也明摆着,谢清河只能称是,“暄儿,跟我学可是要吃些苦头的,你可要受住了。”看似关心的话里谢暄听出了威胁和挑衅。 “三叔放心,我定然受的住。” 午膳后谢清河父子离开谢府,一直没机会开口的谢屿在马车里质问他,“父亲,你干嘛同意那个私生女插手我们的生意?我们的事要是被她发现就完了。”谢屿城府不高,一心只害怕事情败露。 相较于谢屿的惶恐,谢清河就比较平静,感受着马车颠簸的律动闭目养神,“慌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对付不了?老夫人不是让她从查账开始学吗?那就查,你回去让周掌柜把这两年的账本都给她。” 谢家只金银玉器生意两年的账本就足足有百本,全部看完至少得半个月,谢屿想着便开心笑出声,“还是父亲高明,想插足我们的生意,有她受的。” 看着自家儿子不成才的模样,谢清河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教你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还是这般毛燥。”见谢屿低头不吭声,谢清河态度又软了下来,“四海赌坊的账帮你还了,以后不许去了,让老夫人知道,你这辈子就别想染指谢家生意了。” 毕竟是唯一的亲儿子,谢清河还是不忍心不管。 “是,父亲。”听到赌债已经偿还,谢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声父亲叫的格外亲昵。 “三和居我听过,生意不错,谢暄那丫头鬼主意挺多,你以后跟她说话留个心眼,别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烈日下马蹄声哒哒远去,谢清河对于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总是有很多的嘱咐,声声都掩藏在车轮声下。 福寿堂是谢老夫人的院子,晚膳后老夫人独邀谢暄一人入院,聊至月中天才将人放出来,谢暄刚出院子就碰到谢岸,他的敬明轩离这甚远,这是特地在此处等她。 “大哥,找我有事?”大哥谢岸是二爷谢清源的独子,也是谢家的长孙,待人和善,为人温和谦让,对谢暄也不错。 朱红色精致刺绣的平安符出现在谢暄眼前,明黄色平安二字针脚细腻,一看就是做工上乘,谢岸也不扭捏,反而郑重道,“平安袋,我特地去龙源寺给你求的,里面是不晏法师亲自加持的平安符。” 小巧的平安袋被谢暄接过,这不是她的第一个平安袋,但每一个都是真心相送,“谢谢大哥。” 看着谢暄嘴角那一抹不经意的笑,谢岸笨拙学着大哥哥的样子摸摸她的额头,“谢什么,一家人,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小巷今夜没有掌灯,一眼望去漆黑一片,那明月也不知何时躲藏在了乌云之后,谢岸提起手中的紫檀六角灯,点燃后照亮脚下一片,“我送你回去吧。” 凉风习习灯火摇曳,半刻钟不到就将谢暄送回了她的羲和院,“对了,明日你去三叔那,记住凡事多个心眼,三叔他并不是表面那么和善。”谢岸低声道,背后说人闲话终究是不好。 “我知道了,谢谢大哥。”谢暄早知道谢清河不是省油的灯,只是诧异于谢岸会提醒她,他是君子,君子有德,不屑于口舌,此番她对谢岸好感又多加一分,继而关切劝着,“大哥快回去吧,晚上风凉,别冻着了。” 第34章 看账簿 辰时出发,一刻钟后就到了谢氏商行,一幢三层小楼坐落在繁茂街道上,清晨的阳光自楼后升起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 砚宁带着她直上二楼,谢家的人都是在这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一楼用来接待客人和掌柜,三楼则是用来存放谢家历年来的账簿和掌柜档案。 “大小姐,久等了,这边请。”恭维又不谦卑的语气出自周掌柜口中,他约莫四五十的年纪,声线浑厚,略微发福的身材走起路来有点左右摇摆,只见他直走十米左右右转在第二间房门前停下。 翻新的门与其他门相比较起来很新,隐约还有股子木香,周掌柜伸手推开门,“一收到三爷的消息就加紧把这间房打扫了出来,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换了新的,大小姐看看合心意不?” 屋里陈设崭新,一尊青花缠枝银香炉里正焚着清新醒神的薄荷香,细闻之下还有苍术的味道,周掌柜指着里屋一方美人榻说道,“我在里屋放了一张床榻,若是孙小姐累了可以在那休息会儿。” 透过珠帘望进去,里屋里床榻高脚桌一应俱全,刺绣山水五座屏后的紫檀嵌花鸟螺钿角柜露出了一角,目光移至外面,及膝高的红木桌案旁一摞一摞堆积着黛青色表皮的账簿,目光停滞许久让周掌柜有了察觉,连忙解释到“这也是三爷吩咐的,为了孙小姐方便翻阅,特地谴人从三楼搬下来的。” 上百本的账簿堆积如山,谢暄随手翻开一本,如黄豆般大小的字体密密麻麻排列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看一眼都头大,抬眸的霎那间,她看见了周掌柜眼里那一瞬而过的鄙夷与嘲笑。 台子已经搭好了,他们都等着看好戏。 “周掌柜不愧是谢家的老人了,事事都办的周到妥帖,真的是劳烦了,只是还烦请周掌柜找人将这些账簿搬回去,既然是三叔过目的账簿肯定是条理清楚的,我就挑几本看看。”谢暄婉言着,客客气气的模样让周掌柜不好发作,也没有理由发作。 见他不反驳,谢暄又紧接着提要求,“对了,烦请周掌柜将金玉阁这一年来的账簿找给我,以及两年内有关于碧玺石,玉石以及其他珠宝的采购账本也一并给我。” 听到这周掌柜眉头一皱,面色为难,语气都放得低沉,“大小姐,不是我不给,这金玉阁的账簿和采买的账本都是三爷额外保管,我等没有权力查阅,要不您自己去问三爷吧。” 金玉阁是谢家核心产业之一,更是与皇室有所牵连,负责后宫女眷首饰的采办,这样大的一块肥肉谢清河自然要自己抓在手里。 “无妨,那我去寻三叔。”谢暄欲寻人被拦下,周掌柜喃喃道,“眼下三爷不在京都,今天要去雍州,恐得三日才能回。”那钥匙谢清河随身携带,谢暄一时半会也看不了账簿了,“没关系,那我等三叔回来就成,周掌柜你自去忙自己的吧,有事再找你。” 精简后留下的账本十本不到,还不到午时就已经全部看完,合上账簿的瞬间肚子掐点叫了起来,“砚宁,我们去吃饭吧。” “那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袁梁平自门外踏入,手提食盒,“谢府家丁说你在这,我这就来了。”手中食盒举起刚刚挡住他脸,“我母亲做了一些拿手的糕点让带给你尝尝。” 食盒放在桌案上磕出声响,看来做的糕点不少。 “有劳夫人记挂,替我谢谢夫人。”谢暄对他们总是这么客气。 两人堵在屋中,一时间没言语,袁梁平与砚宁四目相对,见她摸摸肚子才率先开口,“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请谢姑娘去吃点东西吧。”不等谢暄回答,抓起她的手就将人带出去,砚宁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兴源街上吃食众多,路边小摊上肉饼的焦香和食楼里炒菜的香辣味融合在一起,一点一点勾着他们的味蕾,不远处一面摊宾客满座,老板正将洁白细长的面条放入锅中,长长的案板上排列着灰黑色的陶碗,每碗里都盛着面条,老板娘一勺浓汤一勺肉,最后洒上几粒葱花就端到客人桌上。 “那家的面看着挺好吃的,我们就吃这个吧。”话音刚落那边就空出两个位置,见谢暄难得有如此好的兴致,袁梁平小跑着过去将座位占了。 “老板,两碗……”说出口的话谢暄又收了回去,看了看袁梁平后改了口,“老板,一碗肥肠面一碗肉糜面。”从前都是同唐林一道吃面,两碗肥肠面都喊习惯了,可肥肠是猪下水,她担心吃惯山珍海味的袁梁平不一定吃的惯。 两人面对面而坐,周遭客人嘬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谢暄自然从筷篓子里取出两双木筷,用手绢擦了擦才递给袁梁平,“袁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算算时日,袁梁平辞去司务长一职后已经一年多了,谢暄想着这其中多少有她的缘故,心里过意不去总想探探他的想法,看自己是否能有一臂之力可助。 “等明年参加秋闱。”其实他心中早有打算,只是未成事之前不曾告诉任何人,谢暄是第一个知道的。 俩人的闲聊都落入街对面隆昌楼二楼人的眼中,“这就是谢家找回来的孙小姐?”说话的是一身材修长的男人,一身看似普通的灰色暗纹直缀锦衣却用料昂贵,那双眼睛将谢暄看在眼中处处透着精明。 “是,但是请钟詹事转告亲王,一个月内我定将她处理了,不会影响交易的。”谢清河在其身后唯诺恭维着。 转身落座,不理会楼外的喧嚣,邀着谢清河同坐,“王爷还是最相信你,希望你别辜负他对你的厚望。”钟詹事一字一句话外有话,谢清河每一个字都听懂了,起身拎起酒壶为他斟酒,“薄酒一杯,聊表谢意,还请詹事多多在顺亲王面前美言几句。” 一个眼神示意,谢清河贴身的苏管事将一个黑檀木描金木盒放在钟詹事手边,后者眼也不抬一下,但脸上明显多了笑意,“一定一定。” 一碗香气四溢的面端到谢暄面前,筷子刚伸出去,耳后就传来沈星的声音,“真的是你啊。” “沈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星回来乡下,如今回来了谢暄还不知道。 仔细看去,沈星手里提着四包药,黄色的纸包的结结实实,“母亲病得很重,大夫说可能这辈子要卧床了,我回来照顾她,回来已有三五日了。”沉默了一阵后,沈星再度开口,“姐姐,你当年的事……对不起,我没能及时阻止。”小姑娘说的一脸内疚,眉毛都拧到了一处。 又提到那黑暗的一年,谢暄久不作声,沈星见了以为她还在耿耿于怀,眉头一舒像是做了很重要的决定,“姐姐,我代母亲向你道歉。”说话时她那弯曲的膝盖笔直跪下去,谢暄余光一瞥,在膝盖触地的一瞬间将人拉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不关你的事,我没怪过你。” “是母亲对不起你,如今她也重病卧床,这估计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吧。”何氏卧床多日频繁高热,还有中风症状,看了无数大夫都不见好,沈逸外出公干也无暇顾及,留在身边真心伺候的也只有沈玥沈星两姐妹。 “待母亲的病好转些,我就带着她和姐姐回平州老家,这京都她们是待不下去了。”沈星早已经打听清楚了一些事情,也深知留她们在京都日后定会掀起风波,还不如回平州老家,尚可安稳度日。 只是那何氏怕是一辈子不良于行了。 目送沈星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袁梁平喃喃自语,“没想到何氏竟病的这么重,若是他知道何工在流放路上病逝怕是还要病的重些。” 第35章 挑拨离间 三尺高的戏台上好戏已经开锣,角儿们咿咿呀呀水袖拂面唱的正是那缠绵悱恻的西厢记,台下一众戏迷听得沉醉,反观谢屿一脸不耐,只低头狂饮那茶水,手中瓜子壳翻飞。 一场终,角儿们鸣谢后下台,谢清江这才空下眼睛来喝一盏茶润润嗓子,抓住这空档谢屿贴上前去说话,“四叔,这戏可还行?”今日是谢屿邀他一同听戏。 说到戏,谢清江眼角带笑心情甚佳,“岂止是还行,是非常好,这戏这角儿都是一顶一的,买票你花了不少吧。”说完便轻呷一口茶,那目光还盯着台上。 “戏票而已,值不了多少,这是我这当侄子该孝敬的。”谢屿边说边观其面色,见他一切如常又紧接着开口挑拨道,“说到戏,这谢暄真真是比戏文还要精彩,从官家庶女变成了二伯的私生女,偏偏老夫人又宠她,成了谢家的孙小姐,还让她插手谢家的生意。” 听到这,谢清江仍不做任何反应,只静静听着,“四叔,你可是谢家的嫡子,这生意理应您来接手,可如今你连谢家生意都碰不到,侄儿为你委屈。”谢屿一通抱怨,为谢清江的遭遇抱不平。 茶杯轻轻放下,谢清江这才正眼瞧着他,“你知道我为何喜欢看戏吗?” 突来的提问让谢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呆愣摇头,谢清江看着他蒙昧的眼神缓缓道,“人生如戏,我本就享尽荣华富贵又衣食无忧,何必再给自己找不喜欢的事情做?” “暄儿喜欢做生意,为何不能让她做喜欢的事,你这个做哥哥的应该多加帮衬。”谢清江语气逐渐加重,听到此处谢屿便知道从他这入手已然行不通。 相顾无言时一声锣鼓响起,戏又开场了,“看戏吧。” 等了三日才等到谢清河回来,谢暄第一时间就去了他的房间,去时正巧碰到周掌柜出来,“小姐进去吧,今儿个三爷回来了。” 进入屋后,谢清河先行开口,“暄儿可是来想看看金玉阁的账簿和采购单子?”他问的直接,想来是周掌柜早已经通禀过。 “是,不知三叔可方便?”一句话问的曲折,言语中有怀疑有猜测。 一把钥匙从怀中拿出,黑色的锁被他衣服擦得锃亮,“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钥匙给你自己去看就是了。”说罢就将钥匙递了出去,谢暄正要去接时,他却蓦然收回。 谢暄惊诧之余他开口了,语气半是懊恼,“瞧我这记性,真是老了,暄儿,这账簿日后再看吧,我这有一桩急事要你去办。” 他那看似焦急的面容下不知藏了多少算计,可谢暄不得不接下。 “三叔,是什么急事?”谢暄适时的配合他演戏。 “两月后两位公主及笄就在金玉阁定了两套首饰,可是送了好几次图纸公主都不满意,外男不便入后宫,如今你来了正合适,想着你有经验又是女子,由你进宫为两位公主画图纸最何合适不过了。”谢清河将急事娓娓道来。 公主及笄是大事马虎不得,可砚宁总归有些担心,连忙拒绝,“三爷,小姐不能……”还没说完的话被谢暄及时打断,谢清河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能什么?暄儿可是有难处?” “三叔多虑了,没有难处,既是急事,何时入宫?”谢暄问的坦然,眼里毫无惧色。 “今日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入宫。” 马车里摇摇晃晃,砚宁小嘴撅上了天,不悦道,“三爷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你和容贵妃有过节,还让你进宫画图纸,要是碰到了又免不了一番周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三叔让我去做,那就做好。”鬼门关走了无数遭的人哪里还会怕这区区的皇宫。 掀起轿帘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一股子糖饼的香甜钻进了鼻子,谢暄立即让车夫停下,“砚宁,你先回府,我去一趟唐林家,你亥时再来接我。” 马车在糖饼铺子前停下,谢暄下车后直奔糖饼而去,十五文买了三个糖饼,刚从油锅中捞出来的糖饼沥干油水后用纸包起来,拿到手里还热乎着,谢旸最喜欢吃这甜滋滋的糖饼。 “姐,这糖饼好甜还放了芝麻,和朱大婶家的一样好吃。”一张脸大的糖饼到谢旸手里不消半刻就吃了一半,嘴角还沾着糖渍,快十五岁了还像个孩子。 唐林的小院被拾掇得越发清雅,花圃旁还扎起了一个秋千,今日正逢他也休沐,又一头扎进了花圃里,秋千前后晃荡,谢暄的衣袂上下翩飞带出一丝淡雅香味。 “高大人送你的宅子你怎么不去住呀?”谢暄看着猫在花丛里的唐林故意揶揄道。 一把杂草丢出花圃正正落到甬道上的竹篓子里,唐林正眼瞧着她郑重说着,“那宅子我已经卖了,钱已经捐给慈幼堂了。”如今的南阳赋税重,匪徒四起,不少的孩子失母丧父沿街乞讨,慈幼堂通通都收留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虫鸣蛙语包裹着小院,静谧又安宁,院中的合欢树叶被风吹动沙沙作响,在这些声音之下,那马蹄声也格外清晰,谢暄知道是砚宁到了,临走时还不忘叮嘱谢旸,“在鸿都书院好好学,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姐收拾他。” “谢暄,明日进宫多加小心,碰到容贵妃不要硬碰硬。”一番叮嘱后唐林看着谢暄上了马车离去才转身回院。 清晨,明媚的阳光给大地镀上金色,马车停在朱雀门外,谢暄与砚宁俩人沐浴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下,等着宫里的内侍前来接他们。 “谢小姐久等了,我们进去吧,两位公主已经起身了。”杜内侍客客气气将人迎进去,走过一处处红墙高院,他仍是一言不发,谢暄快步跟上挡在前面,“杜内侍,我们这是去哪?” 抬眼瞥了一眼后不耐烦开口,“跟着走就是了,我还能卖了你不成?”这尖酸刻薄的语气谢暄不知听了多少,现下也不觉有什么可恼的,反而让砚宁给他递上一个钱袋,黛青色钱袋上绣着精致的修竹,钱袋内银子碰撞的声音也格外清脆。 “杜内侍误会了,这不是怕您累着吗?感觉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怕您受不住。”在商场混迹多年,谢暄早已经练就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银子在手,杜内侍左顾右盼一会儿就收入囊中,脸色渐缓,一张苦瓜脸上慢慢爬上了笑意,“承蒙谢小姐厚爱,在宫里当差多年早已经练出来了,我们还是走快些,两位公主在御花园等着呢。” 杜内侍的脚步加快,谢暄只能亦步亦趋跟上,清晨的宫道上格外僻静,只有他们三个轻轻重重的脚步声。 月洞门后可见假山嶙峋,几丛修竹掩映着草坪,杜内侍在门外止步,“谢小姐,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两位公主在里面,跟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蜿蜒进花园深处。 “谢小姐,璎公主性子和善而菽公主性子就比较跋扈,你进去的时候多注意,别惹怒了她。”杜内侍小声告诫着。 璎公主是皇后所生,是南阳尊贵的嫡公主,菽公主是容贵妃所生,俩人生辰前后不过差了三日,这是谢暄知道的,如今得了杜内侍的提醒就能加紧防范,一声道谢后带着砚宁进入花园。 第36章 公主及笄 荷花池中波光粼粼,青翠的荷叶上几颗露珠在微风浮动下滚的正欢,湖边绿柳依依,青草的鲜混合着夏花的香,花园里的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远远望去就见湖对面亭中两抹窈窕的身影。 走过长桥来到亭外,谢暄轻轻掀起裙摆缓缓跪下,衣裙自然散落在青石板上铺成一片又丝毫不皱,双手交叠举高至额头后向下贴在地上,“民女谢暄,叩见两位公主殿下。” “平身。” “你就是谢家派来给我们画图纸的?你的头饰真好看。”璎公主一眼瞧见了谢暄头上的绒花簪,淡粉色的一簇桃花簪在发髻前低调又不失礼数,一只汉白玉簪与之呼应衬得她典雅朴素。 屈膝福礼,谢暄谢过璎公主的夸赞,见两人如此亲昵菽公主没好气道,“之前你们送了这么多废纸过来浪费时间,本宫希望今天你能画出让我满意的出来。” “民女自当尽全力为两位公主效劳。”谢暄有意瞧了瞧两位公主,顿了一会儿后柔声道,“不知可否劳烦两位公主谴人取一下及笄礼上宫装的图纸,这首饰自然是要搭配衣服才能彰显出两位公主的天人之姿来。” 谢暄说得有理,两位公主立即派人去取。 等待时,璎公主绕着谢暄看了好几圈,“谢姑娘,京都里的女子都和你一样能行商做生意吗?是不是那种看大漠狼烟品江南秋雨的生活?”久居深宫,璎公主生出了对宫外的向往。 “回公主,朝廷颁布了商令,女子也可行商,只是民女也没看过大漠狼烟品过江南秋雨,但是民女见过端州的雪看过雍州的潮。”谢暄施施然道。 宫女脚程极快,俩人没聊几句便将图纸取来了,谢暄寻了个角落对着图纸细心研究起来,白色圆边纸上细细的墨痕勾勒出华丽的礼服,璎公主的交领青缎掐花双绣裙大方得体,菽公主的齐胸烟笼牡丹长裙富贵艳丽,与其性格极为相符。 看过图纸后谢暄心中已经有了成算,砚宁在一旁伺候着笔墨,两刻钟的功夫就画出了草图。 “禀公主,草图已经画好,请两位公主过目。”贴身宫女从砚宁手中接过图纸让自家主子参详,片刻后听到璎公主的惊呼,“好漂亮啊,谢姑娘,这是什么图案?我怎么从未见过。” “璎公主,这是酢浆草,它本为三叶,四叶极为罕见,若有幸碰到四叶草就可以带来幸运,公主礼服为交领故设计了碧玺石制作的珠链,末端缀以四叶形状的祖母绿玉石,尊贵又不乏活泼。”谢暄脱稿讲述也极为顺畅,璎公主面露喜色,这一套饰品她非常满意。 反观菽公主,虽没有言语,但细细观之不难看出,在她波澜不惊的表情下藏着满意,只是仍然吊着不说一句,谢暄见此忙坦言道,“菽公主姿色姝丽,尤其是公主的脖颈细腻修长,配上民女设计的脖链更加可以衬出公主的雍容高贵,脖链用点翠的技法复刻一朵彤色牡丹缀于其上,与公主的衣裙遥相呼应。” 谢暄的描述惟妙惟肖,菽公主的头脑中已经开始描摹出及笄当日艳压群芳的场景,趁着这势头继续进言,“除此之外,公主的高髻配上鎏金镂空牡丹扁方和琉璃牡丹流苏步摇,整体相得益彰。” “说的这么好,要真的做的出来才好,如若不然本宫便治罪与你。” 两张图纸皆通过,砚宁小心收起放好,临别之际皇后也来了园中。 一阵参拜后皇后坐在主位,谢暄微微颔首站在亭外侧边。 “谢暄,又见面了。”藻华宫一别后已过一载有余,谢暄惊诧于皇后竟然还能记得她。 匆匆上前叩拜,“民女谢暄,谢皇后记挂。”俯首后起身,一张清丽面庞露出,皇后看了又看,“谢姑娘今年几岁,生辰是何时?”听闻皇后问话,谢暄蓦然抬头,眼底是难掩的惊讶之色。 “民女今年十八,生于天和八年二月。”谢暄如实报了自己的生辰后密切观察着皇后的神色,并无异样,而后只是淡淡道,“那谢姑娘比两位公主还大四岁。” “皇上贵妃到。”浑厚又尖锐的嗓音顺着风飘进亭中,谢暄回头正瞧见皇上携贵妃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于是不留痕迹挪开让出道儿来。 今日容贵妃一袭嫣红芍药团蝶长裙,袖口用金丝以苏绣的手法绣出云纹,坐在皇上身边反而衬得皇后失了颜色,相较之下皇后一身天青色对襟长衫素雅恬静让人更愿意多看两眼。 “你们这好生热闹,朕就来看一看。”皇上精神矍铄,短短的胡子似银须般排列着为他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璎公主凑到皇上身后甜甜说道,“谢姑娘给我们设计及笄礼上用的首饰,可漂亮了,父皇可要看看?” “不用了,你们喜欢就好,小女孩喜欢的东西朕不太懂。”皇上说完目光落在谢暄身上,多看了几眼后连声道,“朕记得你,你是沈逸的女儿。” 容贵妃看着谢暄的脸眉头一皱,加之听了皇上的话更是没了好气,直接开口嗤笑道,“皇上还不知道吧,谢暄如今可不是沈逸女儿了,摇身一变成了谢家的小姐了。” 来者不善,谢暄不敢贸然开口,只能静观其变,“哪个谢家?”皇上问后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不知这谢家触了他哪里的忌讳,回过头来直直盯着谢暄。 “还有哪个谢家,自然是南阳首富谢家。”一字一句皆透着刻薄,她还没忘记一年前谢暄是如何戏耍于她,而她恰恰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众人视线齐聚在她身上让其多了丝不自在,还在茫然中又听到了皇上的问话,“不知你父亲是?” “家父是谢家庶长子谢清源。”谢暄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禀皇上,只见他听到答案后眉色刹那间舒展了不少,既而欣慰道,“谢家真是地杰人灵啊,儿女一个个都有本事又标致。” 天子的夸奖如施恩雨露,谢暄听闻后立即叩首,“谢皇上赏识,民女等都是皇上的子民,南阳如今有此盛世皆是皇上的恩德,故在此叩谢皇上天恩。” 谢暄将拍马屁贯彻到底。 第37章 一路同行 一湖碧波一长桥,谢暄站在桥上回首望去就见皇上与两位公主言笑的温馨场面,心中暗忖道,“皇上也许不是一位受百姓爱戴的君王,但肯定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刚走出月洞门就看见湘妃竹掩映下的袁梁平,见人出来走上前关切问道,“容贵妃可有为难你?”说着眼睛四处打量,见谢暄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虽说袁梁平的姐姐是太子侧妃,但这皇宫也不是他说进就进的地方,而他此刻刚刚好出现在御花园外,谢暄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清咳一声掩饰尴尬,袁梁平假装淡定的开口道,“我进宫看望姐姐,知道你今日也在宫里,所以特地来这等你。” 袁梁平说得诚实,谢暄也知他心意却不回应,只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往宫外走去,殊不知一双眼睛在他们身后盯了许久,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很快将看到的如实告诉了容贵妃。 藻华宫里,容贵妃百无聊赖抚摸着金丝虎肚子上光滑油亮的皮毛,听了宫女的汇报后慵懒开口,“看来这袁家和谢家走得挺近啊。”谢家是南阳首富,财力不容小觑,而袁家是太子一党,由此容贵妃心中多了几分忌惮。 笼中鸟儿被厉王拨弄的上蹿下跳,对于容贵妃的担心丝毫不慌,“母妃过于担心了,像谢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看重的是利益,自然是哪边有利可图就靠着哪边,不足为惧。” “我听你舅舅说北渠这几个月有使臣来访,到时候你机灵点,别被太子比了去,若是北渠要和亲,你娶了他们的公主,那你在朝中的地位可就不一样了。”容贵妃的语气里是难以掩藏的兴奋,仿佛北渠和亲公主一定是她的儿媳。 虽然容贵妃说的在理,可乍闻自己的亲事也不能自己做主,心中难免有些不适,语气变得冷淡,脸上也看不清表情,“北渠使臣还未来,母妃怎知道一定是来讲和亲事宜的?” “两国邦交最适宜的就是和亲,历朝历代向来如此,况且你姑姑已经病逝多年,这两国的情谊总不能断了吧。”厉王的姑姑是先帝的怀宁长公主,嫁去北渠二十三年,于两年前病逝。 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厉王心生厌烦不愿理会,只一心逗弄自己的鸟儿。 月色阴沉,繁星暗淡,风儿吹着窗棂砸出声响,谢暄起身披好衣服前去关窗,看着黑色天幕上那一轮忽明忽暗的圆月,心中甚是思念远在洛县的母亲。 没站一会儿就被闻声赶来的砚宁嗔怪,“姑娘,夜里风大,早点回去睡觉。” 柔弱的身子被砚宁推搡着进屋躺上床,直到盖上了被子才肯离开,这其间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点点的暖意簇拥着谢暄入睡,昏昏沉沉中回到了洛县的小院,院子里一切如旧,谢昭兰就坐在石桌旁绣着手帕,阳光刚好洒在她头顶上,她笑得慈爱又有光辉,谢暄笑意盈盈握紧手中的扫帚清扫地上的落叶。 “暄儿……”柔弱无力的声音自谢昭兰口中唤出,待谢暄回头只见她嘴角鲜血流淌,可还抿着微笑,“暄儿,别回去。” “娘…”清脆的敲门声将谢暄唤醒,梦中的所见让她此刻心中还悸动不已,莫名的心慌任凭喝好几口凉水也止不住。 砚宁进屋后神色略微焦急,待谢暄喝完水后才严肃道,“小姐,今早工坊来人说碧玺石没有了。”碧玺石是制作璎公主串链的重要玉石,如今没了碧玺石,若不能按时交工,怕是谢家上下都要受牵连。 “怎么会,谢家这么大的产业怎么会没有存货。”谢暄话说出口才知自己被算计了,“砚宁,找人梳妆,我们去找三叔。” 谢氏商行,谢清河房内。 “暄儿,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工坊昨夜失窃,那些个碧玺石都被偷了。”谢清河说的满脸假意着急,语气听起来也可圈可点让人挑不出毛病,可傻子都看得出,这工坊里这么多名贵的宝石,那小偷愣是只偷碧玺石。 谢暄看透不说破,只装作六神无主的样子问道,“那怎么办,要是及笄礼之前交不出来是要被问罪的,这碧玺石哪里可以买到?” “这碧玺石是北渠独有的矿石,这个月我也本该去跑一趟带些玉石回来,可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前日陪几位掌柜的喝了几杯吹了点冷风就染了风寒。”话说一半谢清河捂嘴咳嗽起来,咳嗽卖力的样子似乎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喝了苏管事递上的水才缓过来,用他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暄儿,要不辛苦你跑一趟,去北渠采购些玉石回来,我这里有一封亲笔信和采购单子,你带着它去北渠上康找珍缘楼的宋老板,他会把货物给你备齐的。” 话已至此,谢暄接过书信和单子,转而关心起他,“既然三叔身体抱恙那就好好休养,这碧玺石的事情我自己去吧。” 工期在即,容不得谢暄拖延,多一日便不知还有什么危机等着她。 出了门谢暄脸上的关切之色荡然无存,表情生硬还有些怒气,“这个老狐狸跟我玩阴的,砚宁,回去收拾东西,下午就出发。” 北渠上康之行往返需得八日,这也是谢暄第一次出远门,临行前老夫人亲自来送,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松,“暄儿,此去山高水远定要小心,祖母给你挑了四个练家子随行,若出事他们定能保你周全。” “谢祖母,祖母放心,我定平安回来。” 身后是京都闹市的喧嚣,马车驶出城门往北渠的方向前进,车轮声掩盖了马蹄声,直到随行护卫提醒才知一匹骏马疾驰而来,砚宁掀开轿帘探头出去定睛一瞧,那骏马上安坐的正是袁梁平。 “姑娘,是袁公子。” 眼底一抹不经意的惊讶一瞬而逝,谢暄让车夫停下等等,待她下车站定时那马儿也在他前方停下,只见袁梁平身着一天蓝色云锦束腰长袍款款而来,手握宝剑威风得很。 “可算追上了,听说你们要去北渠上康,带我一起吧,我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袁梁平爽言道,完全没有觉察到谢暄的不耐。 “袁公子,去北渠路途遥远,况且明年秋闱在即,您还是在家温书更要紧。”谢暄婉言道。 可袁梁平没听出谢暄的意思,执意同行,并把老夫人抬了出来,“秋闱还早,再说了,日日在家闷着看书也无效果,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况且谢老夫人也知道我来寻你,还托我照顾好你。” “既如此,那便一起吧。” 第38章 千荡岩 雍州地处两国交界,谢暄行进三日才到此处,再有一日便可达上康。 暮色四合,谢暄一行人赶在最后一丝霞光消散前入住了客栈。 天色渐黑,客房中油灯亮起照亮四壁方墙,谢暄借着微弱亮光轻轻擦拭匕首,锃亮的刀身映射出她灵动的双眼,这是三年前她赠予唐林的生辰礼物,出发前又回借她留着防身。 “姑娘,尝尝我炖的绿豆百合水,解暑安神,喝了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就到上康了。”托盘上青花瓷碗里草绿色的甜水漫出一股绿豆的香气,谢暄将匕首回鞘置于桌上,端起绿豆百合水小口品着,入口甘甜。 绿豆百合水不一会儿就见了底,谢暄看了看屋外柔声道,“天儿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要过千荡岩,听说那里匪贼为患,明日还不知能否顺利。” 谢暄眼底袒露出担忧,可千荡岩是去上康的必经之路,若绕路而行则需多费三日光景,不得已只能从此处经过。 油灯尽灭,客栈被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包围,蝈蝈也来凑热闹。 出了雍州便是密林,熟路的马夫驾着车熟稔从泥路小道横渡密林,没了大树遮荫的马车外众人被烈日灼得口干舌燥热汗直冒。 淙淙流淌的小溪声音悦耳,一家茶肆正开在溪旁,三五张简陋的木桌摆放在百年榕树下自得一袭凉爽,见马车经过老板主动招揽生意,“各位爷,这天儿这么热,喝碗凉茶再赶路吧。” 店家一身粗布麻衣,泛旧发黄的桌布随意搭在右肩,逢人三分笑,一副老实模样,谢暄众人刚落座,洗干净的陶碗一一放好,硕大的茶壶拎起来举高倒茶一气呵成,愣是没洒一点出去。 “各位放心喝,我这是百年的凉茶方子,早上起来现熬的,熬好了就放溪水里冰着,这会子喝最是解暑了。”听了店家的一番描述,谢暄看向碗中,果真凉茶颜色更深一些,隐隐的还有一股药草香味。 八碗茶斟好,茶壶重新放入溪中冰镇,转身向众人兜售吆喝道,“各位爷,小姐,可要一些包子点心充饥?打包也可以,前方就是千荡岩,过去十多里山路可是没有歇脚的地方了。” “老板,你这都有什么?”袁梁平许是饿了,接了老板的话。 “点心有绿豆蓉糕和红糖枣糕,包子有鲜肉灌汤、鸡蛋酸菜馅儿,都是自家婆姨包的,各位来多少?”老板边说边走向蒸屉,盖子掀开雾气腾腾,那一个个拳头大的包子看着就有食欲。 “老板,来十个鲜肉的,再打包两斤绿豆糕。”随行护卫豪言道,老板听后笑着为他们夹包子。 赶了一上午,大家肯定也饿了,袁梁平回身问起谢暄来,“你吃什么馅儿的?我一起让老板夹出来。” “一个鲜肉的就行了。” “老板,劳驾来四个鲜肉灌汤的,两个酸菜,再打包两斤绿豆糕和两斤红糖枣糕。” 热风拂过小溪也带了一丝凉意,谢暄随口咬着包子,一口下去有馅儿有皮,凉茶续了一碗,吃饱喝足付了银钱继续出发。 山路难行,地上碎石遍布,马儿也变得焦躁,马车也格外颠簸一些,抬眼望去,崇山峻岭中有一块天险之地,谢暄心中暗忖道,“难怪千荡岩匪贼猖狂,这天堑一样的地形易守难攻,官府根本奈何不得。” “小姐,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峡谷就出了千荡岩走上官道了。”马夫忍不住的笑,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看来过千荡岩他也是害怕的。 峡谷处的风劲儿很大,马车四个檐角上的丝绦被吹得胡乱飞舞,就连袁梁平的马儿也停下了脚步,一股花香顺风而来,初而清新淡雅,接着变得浓郁,谢暄细细闻后脑海里飞速想着,紧接着捂住口鼻,“快捂住口鼻,这香气蹊跷。” 果真在峡谷后闪现出一队人,为首的一身褐色麻衣,腰间用一根粗布捆扎起来,手中的大刀立在地上有他腰身那么高,八字浓眉看起来凶狠恶煞,“马车里的人出来。”粗噶豪迈的嗓音顺风落入谢暄耳朵,而她此刻已经有些昏沉。 护卫们在马车前举刀迎敌,只是那脚却不听使唤,站立都成困难,袁梁平也只能扶着马儿堪堪站立。 砚宁扶着谢暄出了马车,见人是女子,为首的匪贼一秒诧异后恢复往常,“看来你就是那老小子说的肥羊了,跟我们上山吧。”说罢身边的人手拿手指粗的麻绳上前欲捆绑他们,谢暄拖着疲累的身子艰难说道,“这位大哥想来是图财,我们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你,放我们过去吧。” 即使放软了态度对方依旧不买账,冷笑一声后嗤笑道,“我赵大全能贪你那点小钱?再说你们身上能有多少银子,把你们两个绑了再要赎金,岂不是能捞更多?”说罢与他身后众兄弟放声大笑起来。 另一边的袁梁平借着马儿的力走到谢暄面前将人护在身后,他紧握宝剑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对着赵大全大声呵斥,“我劝你们最好放我们过去,不然我让人荡平你的山头,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 这苍白无力的威胁不仅不能震慑他们分毫反而逗笑了他们,一群土匪笑成了一团,“嘿,老大,这小子还挺嚣张。” 赵大全将大刀提起扛在肩上,看着袁梁平玩味的笑了起来,“那这位公子,你爹是谁啊?” “我父亲乃是五品大臣,你最好放了我们,不然定要奏请皇上派兵剿了你们。”这是他说过的最温柔的狠话,谢暄一字一句都听到了,白眼不知已经翻了多少个,心中一直安慰自己,“他一定是被迷香糊了脑子,不然做不出这么愚蠢的事。” 不知是不是袁梁平的话奏效了,一众土匪停止了讥笑,赵大全更是表情一秒凝重,剑目中似是燃起了火苗,看着他冷冷道,“原本没打算绑你,既然你爹是大臣就别怪我了,南阳没一个好官。” “来人,把他绑了,我们要双份赎金。”话音刚落一阵欢呼声如浪潮般高涨。 身上绵软毫无抵抗力,谢暄藏在身后的匕首也被搜刮了出来,那人粗略看了一眼后随意丢到路边,约莫是不值钱的玩意。 手指粗的麻绳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一根木棍从手脚中间的洞插进去,两人一组将人抬上了山。 “老大,那几个人怎么办?”属下手指着倒成一片的护卫和车夫。 “其中四个绑了塞进马车丢官道上去,留一个去送信。”勒索信早已经写好,赵大全拿出信拆开,割破手指将五万两改成十万两,把信丢在一个护卫身上后扬长而去。 第39章 深入贼窝 千荡岩岁安寨中,谢暄躺在一地干草上,一头青丝如杂草般铺在地上,那些个值钱的发钗簪子通通被取走,裸露出的白皙手腕上一圈又一圈的绀紫色勒痕,目光再往下就见裙角下藏着一副沉重的镣铐。 昏昏沉沉中谢暄儿意识正一点点恢复,一股浅浅的呼吸在她的不远处缓缓吐出,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知到,不知到底是谁只能继续装晕。 “她怎么还不醒过来?”童声稚嫩,奶声奶气的样子让谢暄心下已经有了猜测,这是一四五岁左右的男童。 “小牛,我们已经给她解了毒,一会儿就醒了,你再等等。”门外的守卫不紧不慢说着,小牛听后就蹲坐在距离谢暄的不远处,托腮看着她。 岁安寨里鲜少有外来人,而小牛总是对山外的来客充满了好奇。 低沉的呻吟声从守门土匪嘴中轻哼出,捂着肚子面色痛苦,扭头对小牛说道,“小牛,帮我看一会儿,哥去小解一下。” “放心,交给我。”小牛拍着胸脯保证,那守卫看了一眼谢暄脚上的镣铐才放心离开。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谢暄才缓缓睁开眼睛,此刻已然是黄昏,“小牛,你今年几岁了?” “姐姐,你装睡。”小牛高兴之余指着谢暄拆穿道,谢暄想着这孩子还挺聪明。 “姐姐只是不想醒而已,才不是装睡。”谢暄学着孩子的口吻与小牛拉近关系,起身时手腕使不上力,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脚上也是如此,龇牙咧嘴的样子让小牛关切问道,“姐姐,你没事吧?看着很疼的样子。” 强忍着疼坐起身来,从容将散落在胸前后腰的头发用一根木柴棍子挽出一个简单的发髻。“姐姐没事,姐姐问你个问题呗,你知道和我一起上来的另外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哪吗?” 小牛听了不假思索回答到,“我知道啊,我爹让他们住在你旁边的房间和再旁边的房间里了。” “你爹是老大吗?”谢暄不断套话,小牛也回答爽快,“对啊,我爹叫赵大全,那些叔叔伯伯都叫爹爹老大。” 手指粗的镣铐足足有五六斤重,挂在谢暄脚腕上坠得她生疼,“这也是你爹给我戴上的?” “对呀,每个客人都要戴的,就像是我和爹爹玩赛跑一样,不过等你们下山了就会取下来了,钥匙只有我爹爹才有。”年纪还小的小牛一心只认为这只是在玩游戏而已。 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谢暄抓紧时间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你爹爹住哪啊?我有空去找你玩。” “就住你旁边,那间最大的屋子。”小牛边说边指向右边那堵墙。 “小牛,别和她说太多,赵大婶已经做好晚饭了,赶紧回去吃饭。”守卫呵斥着小牛回去吃饭,也怕他说太多被谢暄有机可乘。 小牛不情不愿离开,走时还不忘对着守卫做鬼脸,待他离开,那门也随之合上,屋里没了光亮。 另外两间屋子里袁梁平和砚宁也早已经醒来,屋子里来回踱步,粗重的镣铐在地上摩擦发出沉闷的声音,而袁梁平更是手上也被戴了镣铐,岁安寨对于男子总是多加防备些。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守卫一间屋子一间屋子轮流送饭,粗糙的陶碗一双木筷放到门口,碗中是半碗糙米饭一层青菜,“吃饭了。” 转悠了半天喊了无数次总算见到人,袁梁平冲到门口被守卫举刀隔开距离,“干什么,后退,不然小心刀剑无眼。” “被你们抓回来的另外两个女孩呢?你们把她们怎么了?”袁梁平醒来见身边空无一人瞬间慌了神,可守卫毫不搭理,他也无可奈何。 “我劝你有饭就吃两口,自身难保了还想当英雄。”说罢又拉门上锁。 看着四处都是柴垛的房间,除了蛐蛐叫再无其他,心中忧郁也吃不下东西。 三人被关押了一天一夜,除了不能出屋,三餐按时送去,小牛更是常常去找谢暄说话,而她就给小牛讲一些外面的故事,小家伙听得入迷,守卫赶都赶不走。 山里入夜后总是很幽静,一声一声幽幽的动物叫声传入屋中,老鼠也来凑热闹,在黑暗的房间里它的眼睛冒着盈盈绿光,谢暄立即跑到门口拍击房门,“来人,快来人,要死人了。” 正打盹儿的守卫迷迷糊糊间不耐烦打开房门,呵斥着她,“大晚上的,要不要人睡了,瞎叫什么?” 谢暄慌张惶恐指着面前的柴垛,弱弱的声音在发颤,“那有老鼠。” “我说是什么,老鼠……”话没说完,他没注意身后的谢暄高举的木棍早已经砸下来,守卫当场倒地。 谢暄顺着衣裙的纹理撕下布条,用布条将脚镣从中间绑住拉起,随即布条缠在腰上,出门后将守卫拉到门外靠坐在柱子旁,转身拉门借着月色余晖摸去土匪头子的房间。 顺着白日里小牛的话顺利找到房间,门刚刚推开一条缝隙才发现里面上了门栓,谢暄正想着怎么才能进去,里面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吓得她立即闪身躲到屋子转角处。 待人走远后鬼祟摸进屋内,屋中光线昏暗,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就怕碰到东西闹出动静,瞳孔适应了屋中黑暗,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东西,看向床上见一人躺着,看身形是小牛无疑。 缓缓摸索着到床边,四下打探也没看到钥匙的踪迹,正想上手摸去床上摸索,门外两三人的脚步声正急急赶来,“快点,小牛烧的厉害。” 脚步声逐渐逼近,谢暄四下打探可藏身的地方,最后在他们进屋前钻进了床底。 屋中油灯被点燃,三人的脚在床边站立着,与谢暄近在咫尺,那些个从布鞋里蹿出的汗臭尽数被她闻了去,熏得她直捂鼻。 “小牛确实烧的厉害,他烧了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睡到半夜听到他哼哼唧唧的,这才知道他发高热了。”小牛父亲语气焦急,面对小牛的病情不知怎么办。 “去找人打些冷水来,帕子浸湿后敷在额头上,再找人去院子里挖几条蚯蚓,把蚯蚓烧焦碾碎兑温水给他喝。”请来的村野赤脚大夫不慌不忙安排着,谢暄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禁嗤笑着这大夫的无知。 第40章 下山治病 平静的床板突然微微颤抖起来,谢暄正不明所以时大夫惊慌大叫着,“不好,小牛抽风了,快摁住他,拿张帕子塞他嘴里。” 软木的床板被赵大全这个彪形大汉一跪就往下沉,谢暄的脑袋被狠狠撞了一下还要忍着不出声,悄悄向后挪动时脚镣却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剐蹭声,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里还不断祈祷着“没听到,没听到,外面这么吵,肯定没听到。” 不一会儿床上就没了动静,只是那几双脚却一反常态站着不动,只一瞬间床单被掀开,一张大脸怼到谢暄眼前,吓得她心脏骤停几秒。 “出来。” 谢暄无奈灰头土脸从床底下钻出,赵大全把人打量了一番,“谢姑娘还真是有胆色啊。” 原本已经安稳的小牛顷刻间又抽搐起来,双目紧闭,可手脚四肢小幅度胡乱上下抽动,嘴唇紧紧抿着,赵大全见状又欲上前去将人死死压住,而一旁的人也欲将帕子堵住他的嘴。 说时迟那时快,谢暄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抓住赵大全衣领将人薅下来,一把抓住小牛将他翻身侧睡,伸手解开他的里衣露出白皙的胸膛,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很。 “你在干什么?”赵大全发怒大吼,抓住谢暄的肩膀把人从床上拖下,重重摔在地上,手肘触地,酥麻感瞬间袭遍全身,挣扎着起身大怒道,“我在救他的命,要是真照这个庸医说的做,你就等给小牛收尸吧。” 高热惊厥是孩子容易患的病症,不巧的是谢旸曾经也曾多次高热惊厥,谢暄是亲眼看着大夫是如何诊治的,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你胡说什么,你懂什么?哪个孩子不是我这么治的?”被质疑的村野大夫不甘示弱,直接怼了回去。 谢暄闻言冷哼一声道,“那得感谢你祖上积德,保佑你没有治死人。照你的治法,小牛没病都得被你整出病来。” 言之凿凿的话让赵大全动摇了,“那依你之见该怎么治?”他只有小牛这一个儿子,不敢冒险,不然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孩儿他娘。 “小牛这种情况得赶紧送去医馆,先退热再针灸,经脉通了自然就不会再抽搐了。”说着瞥了一眼村野大夫,眼里满是轻蔑,“想来这位大夫应该是不懂针灸吧。” 大夫被气的吹胡子瞪眼,他只是一个村野间的赤脚大夫,粗略懂得一些土方子,这针灸推拿确实一窍不通。 病情迫在眉睫,可赵大全等人却愣在原地不动,眉头紧蹙,直到一山匪解了谢暄的疑惑,“姑娘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们千荡岩上的人官府都有画像,下山就会被抓,老大的画像更是遍布雍州。” “可小牛的病不能再拖了。”谢暄看着高热未退的小牛心生怜悯,不论赵大全如何,他始终是个孩子。 一山匪下属宋文顿了顿,片刻后坚定走到赵大全眼前,“老大,我送小牛去看病吧,我是新加入岁安寨的,他们应该还没有我的画像。” 可赵大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不然我怎么和宋大娘交代?”他口中的宋大娘就是宋文的母亲,临别之际亲手将儿子托付给了他。 “爹,爹,我头疼。”昏昏沉沉的小牛一声一声呼喊着,赵大全满眼都是心疼却没有办法,只得跪立在床边轻轻摸着儿子的头,“没事,爹在这,小牛是男子汉,我们熬一熬好不好?” 听了赵大全的声音,小牛果真停止了呓语,可小脸依旧红扑扑,帕子已经换了一次又一次,高热总算退下了一点。 “老大,就让我去吧,小牛还小,真的烧一晚上,不死也得残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回去睡觉,小牛是我儿子,可是你也是别人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冒险。”最终以赵大全的声大赢了这场争执。 待他们吵完,谢暄见状开了口,“要不,我送小牛去医馆吧。“ 此话一出无疑是招来众人质疑的眼神,谢暄知道他们想什么,率先开口保证道,“放心,我不会耍花招,我的两个朋友还在这里,我还能跑了不成?” “老大,我觉得可行,她又不是被官府通缉的人,没人认识她和小牛。”下属们纷纷推波助澜,赵大全看了看病重的小牛后下定了决心,“行,我送你到雍州城外三里的地方,看着你送小牛进去,若是你一去不返或者报官,我定将那对男女枭首后挂在官道上任由其风吹日晒。” “放心,我定会回来的。”谢暄顿了顿又继续道,“把我的钱囊还给我。” “你想耍什么花招?”多年为贼让赵大全总是警惕性很高,岂不料谢暄半分面子不给,“你看病不花银子啊?再说了此刻城门早已经关闭,不用钱打点怎么进城?” 赵大全被噎得无话可说,只无奈摆手让人去拿谢暄的东西。 两匹马顺着千荡岩隐秘的小路盘桓而下,谢暄也无暇顾及被锋利香茅草割伤的脸,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驾马下山。 “前面就是雍州城了,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赵大全将小牛抱着轻轻放入高马之上的谢暄怀中,她一言不发,只勒紧缰绳将马掉头,朝着城门赶去。 回山后赵大全一夜无眠,顶着夏夜的寒风在寨口等着小牛回来。 狭小的窗口透出一丝晨光,砚宁一直警觉着,屋外的人如往常一般开门后放下餐饭又关门,还一直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趴在门缝儿上的砚宁听得一清二楚。 “老大也是糊涂,怎么能让那个女的送小牛下山看病呢?要是她不回来了怎么办?”送饭的土匪吐露着自己的不快,似乎没了谢暄那赎金就拿不到了。 另一人听后神情紧张,让其小点声,“别让老大听见,你又不是不知道嫂子走了就留下小牛一个人,老大把他当宝贝疙瘩一样疼,小牛生病了自然着急。” 那人左右瞥了瞥,轻声道,“反正我要是那个谢小姐,我肯定就不回来了,回来也是死路一条,老大已经答应别人了,这谢小姐的命是保不住的。“ “老大的事少管,赶紧干活去,那小子的吃的还没送呢,他可不能出事。”一人吆喝着赶紧做事,他们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陶碗里满当当的白粥和两个大馒头,砚宁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一半,拳头大的馒头三两下吃个精光,吃饱后手自发髻间摸索取下一根铁制的形状怪异的的小插,将其捅入脚镣的锁眼儿中,左右晃动几下后啪嗒一声,脚镣打开了。 第41章 鱼死网破 蓄力于脚,猛地一踹,木门与墙连接处的薄弱之地应声而裂,门也随之向外倒去,落地的轰然雷霆之声引来守门的两个守卫,还未待飞灰散尽,一守卫已经倒下,另一人还没看清来人时,一根折断的木棍已经抵着他的脖颈。 “去把门打开,不然我杀了你。”砚宁恶狠狠说着,说罢木棍又进了一寸,直扎皮肉,吓得守卫赶紧把袁梁平所在柴房门锁打开。 见门开了,砚宁一记手刀将人拍晕,进屋时袁梁平已然在门口,话不多说,砚宁取下小插将他的脚镣打开,“袁公子,待会儿我去引开那些山匪,你趁机逃下山去。” 脚镣松开,袁梁平揉了揉脚腕,“谢暄呢?她在哪?”已经被关押两日,不明情况的他总是格外担心谢暄。 “小姐没事,她已经下山了,我们不能多说了,先走吧。”刚才所闹动静太大,只怕是这会儿山匪们已经察觉到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院子里已经有二十多号人在等着,他们手持长矛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赵大全站在他们身后,“看来是我低估你了,但是你们今天绝对出不了这个门。” “那就试试,今天就是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护小姐周全。”砚宁毅然道,手中的木棍捏得更紧,眼里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说话间山匪们已经将阵列摆了出来,一个个面露凶光,袁梁平看在眼中倍感熟悉,疑惑间问道,“你是军中之人?”这阵法他曾在边军中看到过,如今在一群土匪里再次看到,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生擒。“赵大全冷冷下令,全然不理会袁梁平的询问。 以木棍作武器,砚宁飞身而下裹入战局,在一众山匪中费力周旋,武器又不趁手,一会儿就落了下风,袁梁平见着也上前帮忙,可那阵列可攻可守,最后两人还是被长矛压于地上动弹不得。 “你说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拿了钱自然就把你放了,何必呢?”赵大全看着袁梁平嘴角的鲜血说着风凉话,打斗中一长矛杆拍到了他的脸,如今那脸上还有宽宽的一道印子。 “老大,我们在山下抓到一人,说是上山来找人的。”院外又一山匪进来,他的身后还押着一男人,双手被粗粗的麻绳捆绑结实,袁梁平抬头就刚刚好看清他的样貌,“唐林,你怎么也被抓了?” “哟呵,你们都认识啊,那正好,都分开关起来,要是那谢小姐今天之内回不来,就从那个厉害的丫头开始杀。”待赵大全说完,三人就被粗暴推入柴房中,重新戴上了脚镣,还是双份的。 雍州城福安堂中药香弥漫,煎药的小厮守着十数个炉子片刻也不能歇息,谢暄在床边坐卧而眠,迷迷糊糊中被佟大夫叫醒,“姑娘,醒一醒,药煎好了。” 昨夜入城寻医又守着照顾小牛针灸喝药折腾到卯时,这才眯了一小会儿又被叫醒,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在桌子上,佟大夫叮嘱道,“小牛的高热已经退了,喝了这碗药就可以回去了。” 床上和衣而眠的小牛面色恢复红润,谢暄以掌试额温,确实不烫了,接着就将人叫醒喝药。 小牛睡到了午时才醒过来,醒来时已大好,看着医馆外的热闹与喧嚣,心中早已经按耐不住了,“姐姐,我好了,我们去逛逛吧,好不容易下山一趟。” 午时的雍州城也是热闹得很,人们顶着烈日炎炎也笑意盈盈叫卖着,小牛坐于高马之上手握马鞍,谢暄则牵着马儿在人山人海的街上龟速前行。 “糖葫芦,卖糖葫芦嘞。”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向他们走近,山楂外似水晶的糖衣在阳光的照射下发亮,谢暄抬头就见小牛直勾勾盯着,继而压低声音道,“姐姐,能不能帮我买一串糖葫芦,你放心,我回去就把钱还给你。” 小牛顶着一对小狗眼可怜巴巴看着谢暄,让她心中一块不知名的地方酸楚起来,想起儿时谢旸生病了也是这般想吃糖葫芦,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叫停卖糖葫芦的小贩,“老板,来两串糖葫芦。” 硕大饱满又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小牛手中,他的眼睛眯成了月牙,说得话也有自带甜味,“谢谢姐姐,姐姐是这天底下最最最漂亮的女孩子了。” 这夸大其词的马屁让谢暄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脚,佯装受用道,“看你嘴巴这么甜的份上,这糖葫芦就算是姐姐请你吃的,待会儿我们一路出城,路上你看见什么想吃的都可以买,姐姐请客。“ “真的吗?那我要吃芝麻球,吃冬瓜糖和蜜饯果子。”小牛开心的细数自己想吃的东西,嘴唇轻启间谢暄看到了他缺缺巴巴的牙齿。 “真是个贪吃的小鬼。”谢暄心中暗暗想着。 顺着一条街往外走就能抵达城门,可这一路上总是走走停停,每一个卖小食的摊位他都要光顾一番,东西多到两只手都拿不下了,左手捏着糖葫芦糖人和油果子,右手提着蜜饯糖饼和面糕,就连腮帮子也塞得鼓鼓的,一颗糖葫芦含在嘴里舍不得嚼碎。 大病初愈,谢暄真怕他吃出毛病来,关切建议着,“小牛,我们把这些东西带回去慢慢吃,不要一下吃太多了。“ 小牛贪吃但不固执,听了话乖乖把东西都收了起来,手里只留下一串还未开始吃的糖葫芦,“那我今天就只吃两串糖葫芦。” 山路颠簸,谢暄将小牛护在身前,驱使着马儿缓缓前进,马背上微微摇晃,小牛总觉得无聊,拉着谢暄与他聊天,“姐姐,你最喜欢吃什么啊?” 小孩子最大的话题就是吃,谢暄认真想了想,“我最喜欢吃烧鸡,要是再配上娘亲烙的酥油饼就是人世间最好吃的东西。”说着说着忍不住吞咽口水。 眉头耷拉下去,小牛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娘亲每次赶集都会给我带糖葫芦,甜甜的酸酸的,可好吃了,可是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吃到了,地方说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我娘死了。” 谢暄听完将人搂得更紧,不忍他继续神伤,生硬的岔开话题,“你会做糖葫芦吗?” “不会。“小牛缓缓摇头,扭头看着谢暄的神情里多了丝兴趣。 “我会,等回去我教你,到时候吃糖葫芦也不用等下山了。”谢暄做出承诺后小牛笑得开心,一排黑漆漆的牙齿露出来惹得她憋笑。 第42章 共商赎人 疾驰的马车打破了夏夜京都的宁静,谢府的灯昼夜未歇,大厅中谢老夫人与一众谢家人等候着,直到袁文与袁夫人到来就起身迎接。 “老夫人,情况如何?那山匪怎么说?”袁夫人神色焦急,一上来就是一通询问,反观袁文就多了几分淡定。 “山匪放人回来送信,要十万两银子,四天内送到,只要银子不要银票。”谢清源照着信中所书一字不差读了出来。 约莫着是想到自家儿子会在千荡岩吃苦受罪,袁夫人忍不住的轻声啜泣,谢二夫人抚背安慰好一会儿才微微收敛了情绪,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擦去眼角的泪,而后问道,“还差多少?不够我去筹钱。” “袁夫人不必担心,十万两银子已经通知取来了,银子到了我们连夜出发。”谢岸宽慰着,继而对袁文说道,“此次把两位请来是想请袁大人同我一起去千荡岩把她们赎回来。” 此次被绑的不止有谢暄,袁梁平也在其中,袁家不出人同行实在不妥,恐山匪多虑徒生变故。 亲儿子被绑,袁文就算是有天大的差事也得放下与谢岸同行。 “老身在此谢过袁大人了,就劳烦袁大人与岸儿同行把三个孩子救回来。”谢老夫人言辞恳切,袁大人虽是朝廷重臣但终究是晚辈,担老夫人这一声谢字略有不妥,只真诚回道,“老夫人言重了,这也是我的份内事。” “那千荡岩是个什么路子?雍州那些官员是干什么吃的?山匪猖獗就没人管吗?”袁夫人越想越气愤,她的儿子何时受过如此屈辱。 一屋子的人目光齐聚在袁大人身上,对于千荡岩山匪他们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可非官方说法,因此对袁大人的看法有着浓厚的兴趣,只听他缓缓说着千荡岩山匪的情况,“千荡岩山匪猖獗一事我也略有耳闻,那山匪头子以前是军中之人,占山为王后实行军事化管理,加上千荡岩的有利地形,雍州州府多次围剿都损失惨重。” 总而言之一句话,千荡岩就是雍州的一颗毒瘤,至今仍未祛除。 “那老夫人,暄儿一时半会回不来,那采购的事儿?”谢清河找机会插嘴进来,眼神犹豫闪躲的样子装出来让人恶心,名义上是询问,实则是提醒。 老夫人看了看他,佯装回神,“你不说差点忘了,暄儿出了这事可事情不能耽搁,两位公主的及笄礼也得重视,那这样,你今夜连夜启程去一趟北渠上康。” “好的,我定办的妥帖。”他真诚的面孔下一丝得意笑容缓慢浮现,背身离开谢府后更是无所顾忌的咧嘴开怀,吩咐人做事的声线里都是藏不住的畅快,“苏管事,备马车,今夜出城。” “跟我斗,还嫩了点。”上马车时小声嘀咕着,只顾着得意忘形以至于撞到了轿门上。 入夜后的千荡岩山鸟啼鸣,点燃的篝火照亮了院子,一群山匪围着院子一圈圈站着,而山外无一点动静,赵大全坐在门前逐渐焦躁,没了耐心。 “大哥,要我说,那小娘们肯定是跑了,这都多少时辰了,还不回来?我们把那丫鬟杀了,反正也没用了。”丁力在一旁怂恿着,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杀了她,杀了她。”一声一声的请愿按下了赵大全的犹豫,只冷冷吩咐着,“把那三个人都带出来,绑上。” 院中立有三根木柱子,三人被捆绑结实,借着火光唐林看清了一众山匪,大声质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谢姑娘一去不回,就别怪我们心狠了。”丁力手拿弯刀一步步逼近砚宁,看着逐渐清晰的刀,她认命的闭上眼睛,耳边只传来唐林和袁梁平异口同声的无助呼喊,“住手,别动她。” 清凉的刀刃抵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正当动手时马蹄声传来,丁力回头就见谢暄抱着小牛骑马归来,马儿越过栅栏逼退山匪。 “赵大全,你不守信用,这还没到时辰呢。” “爹,我回来了。”小牛精神头十足,下马后直奔赵大全怀里,一日未见如同隔了三月,赵大全抓着他翻来覆去地查看。 “爹,我都好了,姐姐还请我吃了好多好吃的。”说罢就领着他去看马背上驮着的吃食,一样一样介绍着,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赵大全一时间晃了神,只因很久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 两刻钟后,谢暄被请到了赵大全房间,简陋的木桌上是几样清爽的小菜和一盆炖鸡,小牛高兴的招呼她坐下。 赵大全不苟言笑,只埋头倒酒,粗陋的陶碗倒上米酒,酒香立即弥漫开来,“我赵大全不会说漂亮话,这酒我敬你,一敬你的信守承诺,二敬你救了小牛一命。” 一碗米酒赵大全一仰脖子就喝了个精光。 谢暄也不是扭捏之人,一口干了半碗,米酒应是他们自己酿的,米香浓郁入口田滑。 “今夜你就不用睡柴房了,我让人给你收拾了一间客房,等谢家和那小子的赎金一到,我定让你们安全离开千荡岩。”赵大全在饭桌上承诺着,顺带把一只鸡腿扯下放到小牛碗中。 夜间的风吹动窗幔,谢暄侧卧着刚好可以看到,一人影悄然闪过落入她眼中。 门栓被熟练顶开,来人小心翼翼进入屋里,一步步走到床前,见被子高高隆起就举起长刀狠狠刺下去,长刀穿透簿被的手感不一样,凶徒正在疑惑时谢暄出现在他身后,一棒子下去将人打倒。 “来人,赵大全,出来。” 谢暄一嗓子让岁安寨篝火重燃,赵大全慌忙跑到她屋里时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进屋就看见倒地的丁力,后脑勺正冒血。 确实下手重了些。 “快,派人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事,若是他们有事,你别说赎金了,你的寨子怕是都要被趟平。”谢暄发怒大吼,不明情况的赵大全忙不迭亲自去查看那三人的安危。 所有人齐聚院中,丁力的尸首被抬到院子里,赵大全看着他尸首满眼都是疑惑,而谢暄借此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没有拐弯抹角,谢暄盯着赵大全直接问道,“让你绑我的是不是谢清河?” 第43章 幕后真凶 山匪也有道义,赵大全仍是不愿直面问题,犹犹豫豫不肯说出口,谢暄久久等不到答案,于是同他讲起了利弊,“赵大全,我劝你看清楚局势,丁力做的事如果成功了,我死后,你们不仅拿不到钱,到时候谢家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踏平你的岁安寨。若是这千荡岩失守,你的兄弟们全要被处斩,而他借刀杀人的阴谋就得逞了,你就是一颗棋子而已。” 字字真切,赵大全听到心里,他受谢暄点拨后恍然大悟,也不再顾忌江湖道义,“是。是谢清河让我把你抓上千荡岩,而且没打算让你活着到北渠。” 在赵大全原本的计划里,在收到赎金后会给谢暄砚宁下毒,让她们可以平安离开千荡岩,但是绝对到不了北渠,路上她们就会毒发身亡。 “只要你们不是死在千荡岩的范围内就不干我们的事,到时候我们钱也拿了事儿也办了,一切都天衣无缝。”赵大全将计划娓娓道来,入军营前他就曾在医馆当学徒,学了些毒药方子,那峡谷的迷香也是他的手笔。 “你们是不是两年前那会儿就勾结了?”一个山匪一个商贾,砚宁着实想不通他们如何有联系,突然就想起两年前谢清河去北渠采购途经千荡岩时也被打劫一次。 “姑娘好记性,我和谢清河确实是那会儿认识的,他识大体的给了五千两银子,我们也就平安放他过去了,后来他只要是见到寨子里的兄弟都会奉上些银子,也就前几日才来信,说有大肥羊经过,让我绑了你并杀了你,事成之后再给一万两。” 听着赵大全细致的回想,砚宁听后当即质疑他的话,“不对啊,两年前谢清河报账的时候说是被劫了一万五千两,怎么到你这就变成五千两了?” 被赚了差价的赵大全怒火中烧,说起话都是咬牙切齿,“他奶奶的,在我这吃回扣呢。” 一切事情水落石出,看着丁力尸首,谢暄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那就说得通了,谢清河怕事情生变故,还安插了丁力,一但你心软他就杀了我,到时候我死在这里,谢家举全族之力攻克,到时候岁安寨不复存在,他不用给钱也没了把柄在你手里,谢家生意还是他继续管理,同时还得了剿匪的好名声,真真是好算计,一箭三雕。” 只可惜现在一切算计都被谢暄识破成了泡影。 “这老小子,心肠真毒。”赵大全对着丁力尸首猛啐一口,想想谢暄的话后背寒毛直竖,想着这一千多个兄弟和寨子差点毁在他手里,心中愧疚不已。 见他生了惧意,谢暄趁热打铁一步步瓦解他的心防,“我知道你和兄弟们都不容易,如今朝廷赋税重,权臣当道,百姓苦不堪言,你们上千荡岩为匪也是不得已,我都听小牛说了,尊夫人也是受官府迫害凌辱才悬梁自尽的…” 说到这,谢暄也忍不住心头一酸,霎时间想起了洛县刘同与英娘的惨事,那是她此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死人,至今仍刻骨铭心。 赵大全闻言落了泪,夫人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小牛生后一年他从军去了边关,在军队里也不甚如意,收到信后匆匆赶回,而夫人安排好了小牛后当夜就悬梁自尽,赵大全深知控告无门只能上山为匪。 “雍州居然有如此昏官,赵大哥你放心,只要我唐林有一口气在,定将这昏官绳之以法。”唐林正义执言遭到赵大全的怀疑,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一身常服略显穷酸,讥笑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你一介平头百姓如何与官斗?” “就算我不能做到,袁公子肯定也可以。”唐林眼神示意袁梁平让其吭声,他不明白唐林的潜在目的,只慌乱应和着,“对,我爹是五品大臣,尊夫人的冤屈定能洗清,以此告慰她的亡灵。” 眼看赵大全一点点动摇,谢暄趁机提出要求,“赵大哥你看,既然这都是谢清河的阴谋,袁公子也愿意为尊夫人昭雪,要不就放我们下山吧,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久久不见赵大全回应,谢暄只眼巴巴等着,好一会儿他才从悲伤中走出来,粗壮的手臂豪迈擦去眼泪,也恢复了清醒的头脑,看着他们四人斥问道,“我明白了,你们这是打感情牌让我放了你们啊?小丫头,你鬼主意挺多啊。” 计策被识破,谢暄也无奈,调转话锋说着软话,“赵大哥,既然都是阴谋了,丁力没成功怕是还有后手,我们待在千荡岩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你就放我们下山吧。” “放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赎金我还是要的,你的丫头打伤我那么些个兄弟得赔医药费,还有我这千多个兄弟今年得吃喝啊。”赵大全始终想着岁安寨众兄弟的生活,顿了顿后又说道,“但是我可以给你们打个折,四万两,四万两四条人命,你们赚了。” “成交。”谢暄爽快答应。 “行,今天你们就好好休息,明天我亲自送你们下山。”赵大全承诺后又让人收拾了几间屋子,谢暄看着丁力尸首被抬出院子睡意全无,待赵大全等人散后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下来。 唐林三人见状也没回房间,一并坐下来陪她,“我们也就睡不着,一起坐会吧。” 四人吹着冷风共赏一轮弯月,一些没时间问的话此刻有了机会,谢暄对着唐林询问道,“你怎么来千荡岩了?你不是应该在京都吗?” 回山后看到唐林也被绑在木柱上,谢暄脑子想炸了也没有合理的理由,而此刻他只是淡然说着缘由,“这就是赶巧了,我和邓青一路追踪张立,恰好他也是逃去北渠,在千荡岩两里外的官道上碰上了谢家的马车,那些被绑的护卫告诉我的。” 说话时右手在腰间摸索着,一把匕首拿出放在桌上,“讷,这是我在山下捡到的,我担心你有危险就让邓青先去追人,想着先上山救人,没想到还没走到半山腰就被那些暗哨生擒了。” 千荡岩多年来是官府口中的一块硬骨头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千荡岩上每隔一里路就设置了暗哨,且装备精良,官府中人从来是踏不进岁安寨半步。 “这赵大全确实是一个将才,昨日擒我们的那个阵法我在军中见过,他又重新改良过,新的阵法攻守兼备直逼要害,我和砚宁差点折在里头。”袁梁平鲜少夸赞他人,如今对赵大全却不吝夸赞,可见真心钦佩。 第44章 履行承诺 月朗星稀,清冷月光洒在千荡岩的每一个角落,地上落了一地光影斑驳,山鸟惊飞乱了谢暄的思绪,她在脑海中快速捋了捋时间后对着袁梁平郑重道,“袁公子,明日下山后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乍闻分头行动,袁梁平打算立即开口驳斥,谢暄早料到他会如此,先他一步抢声说话,“我明白你是担心我和砚宁的安全,可雍州的事非你不可办,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次袁大人肯定也会来,届时你可借他的身份替赵夫人洗刷冤屈。” 雍州州长乃朝廷官员,袁梁平如今只算是官员之子,并无实权,若是要履行对赵大全的承诺,需要袁文的帮忙,只有他重臣的身份才能与州长斗一斗。 “可是,你此行去北渠怕是还有危险,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袁梁平总归想的是一道同行,固执的想追随。 砚宁听不下去了,赶紧打岔,“袁公子这是什么话?我不是人吗?” “砚宁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不是人,只是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异国他乡怕多有掣肘。”砚宁的实力袁梁平也是见识过的,更何况谢家能指派她在谢暄身边肯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公子放心,经过这一次已经学聪明了,况且如若你再出事袁夫人那边我也不好交代。”谢暄再三推拒,袁梁平也不是听不出来,再黏着只会徒增厌烦,最后他也只能恹恹同意。 “袁兄放心,我虽有任务在身,但是还是能保护谢暄一段路。”唐林适时跳出来说话,话音落了很久都无人出言闲聊,场面一度安静得能看见风在烛火旁流动。 熬了许久才天亮,四人收拾好东西策马下山,赵大全带着小牛亲自相送,分别时小牛抱着谢暄不肯松手,奶奶的声线说着忧伤的话,“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看着紧紧抱着他大腿的小牛,谢暄轻柔将人拉开,蹲下身去与他对视,“小牛,我不是千荡岩的人,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现在姐姐也要去做自己的事了。” 可小孩哪里懂那么多,没说几句金豆豆就掉了,赵大全见状把孩子搂进自己怀里,“见笑了,你们走吧。” 唐林与砚宁两人策马原地等候,谢暄没了小牛的束缚后翻身上马,“小牛,姐姐有空就来吃你做的糖葫芦。” 勒紧缰绳将马调转,看着同样骑于马上的袁梁平嘱咐道,“这边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我肯定都办妥,你也要注意安全。” 几句话后各自策马而去,一人向西三人向北。 穿过千荡岩的峡谷后一路向北,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北渠,庆幸的是一路唐林都跟着,邓青留下的印记也指向北渠上康,那张立是真的藏匿于这儿了。 北渠民风开放,谢暄眼前经过的女子一身红装,牡丹刺绣紧身上衣,下罩朱红烟纱长裙,腰间露出的肌肤如凝脂般白里透红,肚脐处晶石点缀,再往上看,扁平的发髻束于脑后,散发披肩垂至腰身,一动一响只因她额间的红色网状饰品坠了一颗铃铛。 “这位姑娘,请问珍缘楼怎么走啊?”谢暄将人拦住问路,那人转身后瞬间让她折服,北渠人五官更加挺立。而眼前这位姑娘更称得上是姿容艳绝。 而她也上下打量谢暄,而后眼底露出不耐,只匆匆说着不知道便转身离开。 “不就问个路吗?怎么那么大的火气?”莫名的吃瘪让谢暄心生不快,心里想着莫不是因为自己南阳人的身份让他们不悦? 她也确实听说最近边关不太平,南阳和北渠都蠢蠢欲动,欲有开战之意。 “谢暄,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能继续同行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事就去上康客栈找我,我和邓青在那里落脚。”入城后唐林再度看到标记,一个特殊的符号被刻在墙脚的砖面上,张立狡猾,而他身后的人更是神鬼莫测,他必须得加快进度。 邓青一人怕是难以应付。 “那你忙你的去,我身边有砚宁,你放心吧。” 热风拂面,谢暄行走在街道间,体味着这上康的繁华与喧嚣,集市两边有茶楼酒肆,当铺作坊,浓郁的烟火气铺满整个集市。 上康城占地数百公里,刚走两条街脚就酸得不行,那脚踝处勒出的伤痕还隐隐作痛,“小姐,我们叫个马车吧,这珍缘楼还远着。” 脚踝处的勒痕由红色转成黑紫色,砚宁看着很是心疼,转身为谢暄拦了一马车。 马车挤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走过幽静的小巷,最后停驻在珍缘楼前,不同其他铺子,这珍缘楼地处偏僻远离闹市,但外在装潢却豪气,那四方飞起的檐角上都雕刻着麒麟瑞兽,栩栩如生。 “请问你们宋老板在吗?”入店后只见柜台上一小哥正在拨弄着算盘珠,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小哥抬起头,一双眼睛狡黠明亮,轮廓立挺五官端正,一双薄唇三分颜色,真真是担得起明眸皓齿。 “伯父有事出去了,有事找我也一样,我叫言辞,是这珍缘楼的少东家。” 砚宁递上谢清河给的采购单,言辞小哥接过后粗略看了几眼,“这位姑娘请等一下,我去库房看看存货。” 等候期间丫鬟添上热茶,谢暄喝着茶环顾四周,一盏茶未完言辞就清点好了货物。 “姑娘,实在对不住,这碧玺石库房里不够数,要通知矿场那边送过来,得再等两天。”珍缘楼有自己的矿石场,距离并不是很远,只是矿场需要现盘点以及登记造册再装车,前前后后耽误的时间就多了。 可是谢暄时间紧迫,两位公主的及笄礼在即,她等不起,谢家也等不起。 “那麻烦小哥带路,我们自己去矿场拿货。” 面对谢暄提出的要求,言辞思虑一会儿就满口答应,当即套了马车与她们同去。 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出上康直奔矿场而去,越往前走地势越陡峭,人烟越荒凉。 第45章 矿场拿货 矿山所见之地皆是石块,寸草不生,言辞引着俩人到库房中挑拣碧玺石,“这边请,地上碎石硌脚,两位姑娘小心。” 细碎又尖利的石头硌得谢暄脚底不舒服,穿着簿底的绣鞋确实不适合来矿场,如今她想换也没鞋可换,只能咬咬牙跟上言辞的脚步。 木板车上放着两个竹篓子,一些碎石块就装在竹篓子里被运出来,工人看着言辞眼底闪现一丝错愕,与谢暄对视一眼便推车离开。 库房修建在矿洞旁,简易的房子专人看守,屋中陈列着一筐筐的碧玺石,谢暄随意拿起一颗未经雕琢的石头查看,绿色的碧玺石并不纯粹,那石头的中间有褐色的杂色,看后不动声色的放回,接连几次都不如意。 这批货并不好,用来给公主做链子肯定是不妥,且不说色度不纯,就算是勉强用了也会在人工上耗费更多时日。 “少东家,我能进矿看看吗?恕我直言,这批碧玺石达不到我的要求。” “当然可以,这边请。” 烈日炎炎,可矿洞中独有一番幽凉,人工开凿的矿洞并不宽敞,众人弯腰前行,“前面快到了,是前几日才挖到的一片矿石。” 油灯火苗妖娆摇晃,借着油灯的光,经验丰富的矿工用特制的工具一点点凿开岩石层力求取下最完整的碧玺石,身旁还带了一个打杂的小工,看面相更像是南阳人,且还是新手,让他递东西都能递错。 “少东家,过来看看,这些成色可还行?”一小工把言辞临时叫走留谢暄砚宁二人独自验看碧玺石出土。 碧玺石被完整凿刻出来,谢暄转身让路之际被一块大石头挡住去路,闪躲不及向左侧倒下,幸而有砚宁及时扶住,只是脚脖子终归扭了一下,骨缝间丝丝刺骨的疼。 一声轻哼被言辞听见,闻声赶来第一句话就是关切,“怎么了?可是被蛇咬了?” “不是,就是脚扭了一下,少东家何出此言?”言辞的关切之语着实奇怪,谢暄不得不多想。 看着她二人诘问的样子,言辞从容解释着,“这蛇贪凉,矿洞中常有毒蛇出没,常有工人被蛇咬伤,这才问你是否被蛇咬了。” 正当言辞说话之际,一条攀附在矿洞顶部的三角黑蛇直接掉落在了言辞的肩膀上,蛇头高昂还吐着红色的信子,细细观察着那黑蛇身上还有绿色的斑块,那一双眼睛四处逡巡着猎物,言辞一动不动,一根发丝都想竭力控制。 “别动。”谢暄缓缓挪动,手慢慢伸向旁边的木棍,“啊”木棍还没拿到,言辞就一声惊呼,那蛇已经咬上了耳后的脖颈,说时迟那时快,谢暄一个飞棍将蛇挑走,黑蛇被重重摔在墙上又落在地上,砚宁抽刀上前将其斩断。 “坐下。”谢暄紧紧按住他伤口下的皮肉,那蛇咬过的地方只留下两个血窟窿,是毒蛇无疑。 匕首在手,“忍着点。”谢暄用那熟悉的手法将伤口划开伤口后黑血流出,言辞脸色惨白,额间疼出层层簿汗,颤抖着开口,“我怀里有药,给我吃一粒。” 玄色瓷瓶自怀中掏出,扯去瓶塞倒出一粒塞进他嘴里。 谢暄砚宁一左一右掺扶着言辞走出矿洞,简陋的厂棚下支了一张桌子,桌上茶壶茶碗胡乱摆放,这原本就是工人休息的地方。 服了药后言辞好了许多,一股风吹过来让衣襟湿透的他倍感凉意,用清水反复冲洗过的伤口用白布缠着。 “少东家,马车备好即刻可以出发,只是有人找您。”矿场管事领着两人进来,熟悉的身形让谢暄一眼认了出来,“唐林,邓青,你们怎么来这了?” 唐林,邓青一身常服,手持一尺长剑,宽一寸的剑身衬得小巧玲珑,剑鞘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看着有些来者不善的样子。 “来找人。”唐林一说话谢暄就知道是找谁,贴身附耳上去,“里面确实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不似北渠人。” “少东家,请问是否见过这个人?”一副粗略的画像展在言辞面前,笔墨简单仍画出了张立的神韵,言辞凝神观察许久,“这矿上我不常来,你可以问问这边的管事。” “这人看着确实眼熟,今儿矿上人都在,你进去看看,是不是他。” 管事领着唐林两人进洞,辅一进洞地面碎石开始颤动,山体摇晃,众人皆是站不稳,“不好,快跑。”唐林惊觉不对立即掉头往出跑,跑出后那山顶的巨石恰恰好落下。 简陋的棚子上乱石倾巢而下,谢暄还未从地动中缓过神,待反应过来时见唐林已经跑出,口中大喊着快跑,只可惜巨石轰鸣声之下他的声音过于微小。 忍着脚踝的疼,谢暄一瘸一拐跑着,没跑几步扭头看时见言辞还坐着,估计是吓傻了,眼看巨石就要落下,谢暄心下一横折返回去一把拽住他的手将人拖走,片刻间那茶桌粉碎。 一瘸一拐着实跑不快,唐林见状也折返,直接将人扛在肩上跑出,而言辞也醒悟过来直奔矿场空地跑去。 可矿洞里的工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矿洞刹那间坍塌,千丈灰尘平地起延绵扩散开来,唐林将谢暄护在怀里,宽厚的脊背挡住了厚重的尘土。 半刻钟后才恢复平静,只有空中那些还未散落的灰尘证明刚才地动过,“管事,快去找人帮忙救埋在矿里的兄弟。” 矿洞坍落度,不知里面的人是否还有救,但是总得尽人事听天命。 “怎么这么倒霉,二十多年没再来的地动今天发生了。”言辞喃喃自语抱怨道。 北渠不似南阳多水乡,北渠地处偏北多山林,矿产丰富,而在北渠境内有一座火山,已经平静了二十多年,殊不知今天想起来要活动一番。 “诸位受惊了,这会儿已经没事了,这矿场杂乱又血腥,谢小姐还是回上康城中吧,在下就不相送了。” 矿场出事,言辞自然要留下处理善后事宜,更何况那矿洞坍塌,碧玺石又再一次没了着落,谢暄还得另想办法,实在不宜久留。 第46章 浮玉轩 北渠皇宫承德殿,地动后宫中众人惶恐不安,皇上特召天机省太史令杜宇前来问话。 “杜宇,今日北渠地动是怎么回事?”皇帝裴尚开口诘问道。 杜宇俯跪地上,微微抬头只能见一双绣着双龙戏珠的靴面,空荡的殿中处处都渗透着皇帝的威压,顶着这压力他缓缓开口,“禀皇上,今日臣观天象,水星凌日主变是为凶,据卦象上看,是有凶星入我北渠国土,这才有此异常天象,继而引发地动。” “北渠边境开放来往商人众多,可有明确的指向?” “这人自南阳来,今后的某一天还会来,届时北渠又将生变。”杜宇一句一句说着自己所卜之卦象,全然没有留意到裴尚那已经紧蹙的眉头,眼睛里流露出的杀意,“彻查此事,务必在她下次来之前将人揪出。\" 地动后的第一夜如往常一般平静,天幕中的繁星格外明亮,唐林与谢暄坐于客栈廊下说话,“张立你抓住了吗?” 白日里数十人在矿洞挖了半日才挖出四个人,矿洞深处还有工人被困,而张立就是那四个人之一,可惜被抬出来时尸身早已经僵硬,唐林回想着当时的细节回答道,“算是抓到了,不过人已经死了。” “被砸死的?”谢暄清楚坍塌的矿洞下那些人肯定是九死一生,可唐林那复杂的表情落入她眼里,当即就猜出事情并不简单,果然片刻后他开口道,“不是砸死的,我和邓青检查了尸体,致命伤不在头颅上,反而在腰身上三寸的地方,利剑桶入刺穿肺叶而亡。” 凶器在矿洞中也被挖了出来,那凶手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死在那,地动来的匆忙,他也未能幸免。 “后续就等回京都再查了,先把他们的尸体弄回去。”归途将启,唐林还是放心不下谢暄,转而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矿洞塌了,碧玺石也没了,我得找到碧玺石才能回去,不然璎公主的珠链就完不成了。”现在这也是她最头疼的事情,在北渠人生地不熟,处处掣肘。 “初来北渠时我误入一个叫浮玉轩的地方,那地方是卖珠宝玉石的,你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昨日唐林按照邓青留下的标记一路追踪到了浮玉轩,浪费一个时辰全然没有消息,后来才知那刻有标记的石块被误移了方向。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刚刚好照在浮玉轩的匾额之上,不同于珍缘楼匾额的描金璀璨,浮玉轩三字龙飞凤舞丹青妙笔,光站在匾额之下就能闻见一股子墨香。 只是这紧闭的大门让谢暄有些不爽,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开门,做生意这么随性的吗? 心下抱怨着,可还是让砚宁陪自己一同等着。 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才有人搭话,“两姑娘在这等着做什么?”冷艳的声音听着有三分熟悉,谢暄扭头将人看了个清楚。 女子身量纤细,一身嫣红长衫裙拖地,裙边绣有朵朵花瓣,袖口处系有丝带飘逸,细绳丝带扎出的腰身不盈一握,那珍珠流苏禁步做工精致,黄豆大小的珍珠颗颗圆润,金雕的栀子花花蕊逼真,尤其是那镶嵌在禁步上的红色碧玺石更是难得的上品,色泽通透不含一丝杂质。 原来是她。 “这位姑娘,我们是来买玉石的,你这可有碧玺石?”砚宁开口回答道。 铁锁叮当响,半寸长的铁钥匙将门打开,混合着铁锁的声音只听她冷冷说话,“你们不是找珍缘楼买玉石吗?来我浮玉轩干嘛?”女子将谢暄认了出来,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屑。 “姑娘,都是开门做生意,何必那么大的火气,和气生财嘛。”谢暄闻言也不怒,比这难听的她都听过,这只是毛毛雨而已。 厚重木门推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混着柳木原本的气味,让整个房间都馨香如沁,“进来吧。” 女子是浮玉轩的掌柜名乌娜,也是北渠有名的商人,借着祖上的庇荫做着玉石生意。 红柳木制作的架子整齐有序排列在库房里,一块块完整的碧玺石陈列着,谢暄拿了一块巴掌大的碧玺石放手中,透过绿莹莹的石头能看见手掌心的纹路,可见品质极佳,比宋老板那里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乌老板,你这的碧玺石都是什么价?” “看大小喽,你手里那块碧玺石三千两,一口价不议价。” 乌娜报价爽利,反而是谢暄有些摸不清,她的反常乌娜都看到眼里,仍淡定擦拭着自己手中的碧玺石,“怎么了?太便宜了?” 心中所想被乌娜看出让谢暄怀疑她是不是有读心术,“你放心,我不会读心术,你们谢家最开始也找过我,叫什么谢清河,结果人家嫌弃我的太便宜了,转头去了珍缘楼。” 价格公道品质上乘的玉石谢清河看不上,反而与宋老板缔结契约,谢暄心下已经了然,虽没看账本,但是相信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我与谢清河不一样,在商言商,本本分分做生意才是正事,这块我留着,我再挑几块好的,不知店里可有青玉,白玉和青金石之类的玉石?”谢暄说着,眼里已经看好了几块其他的碧玺石。 “自然是有的,不然我这浮玉轩是干嘛的?在别的库房,姑娘去挑挑。”乌娜这个姑娘说话总是有些发冲。 半个时辰不到就挑好了所有的玉石,足足装了一个马车,付了三万两的定金就连车带货一起拉走了,乌娜亲自跟车去京都。 上康城外,唐林邓青等候多时,见两驾马车缓缓而来立即骑马迎上,“看来是买好了,那我们就出发。” 谢暄掀开轿帘探出头来,唐林透过珠帘才看到里面除了砚宁还有一个姑娘,一身红衣惹眼得很,乌娜还没等谢暄引荐便探出头热情说道,“听说谢暄是听了你的话才来我的浮玉轩,那你可是大功臣,等到了京都我请你喝酒。” “巧合而已,谢暄眼光很挑剔的,也得是贵宝号东西好。”面对这么热情的姑娘,唐林一时间还有些招架不住。 第47章 大仇得报 眼前峡谷深长有曲径通幽之妙,昂首望去壁立千仞,丛林森茂惊鸟四飞,不知这山林中出了什么猛兽。 “听说这千荡岩有一伙山匪,我们还走这边,不危险吗?”千荡岩的传说乌娜也早有耳闻,如今见了这天险的绝妙风景满是赞叹也夹杂着担忧。 “没关系,这山匪我熟。”谢暄说着还不忘塞一块金丝芙蓉糕进嘴里,上康有名的糕点果真名不虚传,更何况赶路许久也真的是饿了,油纸方方正正包着的金丝芙蓉糕还有三包放于坐榻之上,现下已经去了半包。 金丝芙蓉糕香甜却不腻,一股子淡淡的花香味儿充盈在唇齿间,越来越浓烈,谢暄警觉抬头,这熟悉的香味顷刻间唤起她的感官记忆,“快捂住口鼻。” 慌乱间乌娜笨拙捂着口鼻,神情慌乱,一双眼睛四处打量,就怕那贼匪从天而降。 一身缎料上好的水袖石榴罗裙被谢暄爽利撕破用以遮面,掀开轿帘立于车辕对着峡谷那边大声呵斥,“赵大全,滚出来。”回声响彻峡谷,一弯又一弯向前传去。 “我的姑奶奶,怎么了?”闻声赶来的赵大全冲到马车前十米的距离便不敢往前,唐林邓青黑纱蒙面以剑阻之。 空中浓重花香未散,谢暄有些急了,“赵大全,你也不能只逮着我一只羊薅啊。” “谢姑娘误会了,这不是迷香。” 闻了好一会儿花香也没有头晕脑胀的感觉,谢暄这才相信不是迷香,随手摘下面纱走下车去,“那你这是干嘛?拦着我们做什么?” 赵大全面色严肃抱拳而立,“我这是来谢谢姑娘的,顺便请姑娘帮忙带话给袁公子,感谢他替拙荆洗清冤屈。”袁梁平下山的第三天消息就传回了千荡岩,消息里雍州州长被革职下狱,多年累累犯案判了秋后问斩。 “带话可以,不过你就空手谢啊?”谢暄早已经看见他身后壮士们抬的木箱,应当是谢礼,这才故意与他搭话,赵大全闻言果真让手下人将箱子抬上马车,“这是谢家送过来的四万两银子。” “赵大全,你空手套白狼啊,用我谢家的银子当谢礼。”四万两银子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要是放在平头百姓身上就是一辈子也花不完。 “谢姑娘让我把话说完嘛,这四万两银子是还给你们的,袁公子的谢礼我另外备了。”赵大全嘴里说着,亲自将一个长一尺宽七寸的橡木箱子搬上马车,两相接触马车微微晃动,“这里面都是些熏制的野味,上次我看袁公子挺爱吃的,就都装了些。” 礼物虽然轻薄但是谢意浓厚,“行,我定亲自给你送到,不过,你把这四万两还给我们了,你这山上的兄弟怎么办?”如今这世道艰难,干一票大的就可以一两年不愁吃喝,只是这一票大的可遇不可求。 “还了这钱也是众兄弟的意思,岁安寨的兄弟们只劫奸商和贪官,钱没了就先过段苦日子,反正我这些兄弟哪个不是苦过来的。”赵大全坦然道。 热风乍起吹动山匪们的衣襟,那青色的麻衣冗旧不堪,在风中如同水草一般飘零,谢暄心生一计,“我倒是有个好办法能让弟兄们干票大的。” “如果不出我所料,谢清河肯定去北渠采购了,去的时候碍于我在千荡岩肯定是绕路而行,回来的时候肯定会从这过,他身上起码带了这个数。”谢暄手比出数字四,赵大全心领神会。 想着这些年他吃的回扣,败坏千荡岩的名声,赵大全就恨得牙痒痒,“那我得好好伺候他。” “别杀了他,别让自己的手沾血。”谢暄尤其叮嘱着,并不是她心善,只是若谢清河真的死在这会给赵大全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谢小姐,其实这么多年我们根本没杀几个人,而且杀的都是那些鱼肉百姓的奸商,是外面把我们传的过于凶神恶煞了。”宋文插嘴道,下一刻就收到了来自赵大全的眼神警告,这才乖乖闭嘴退至身后。 被揭了老底的赵大全面上有些挂不住,硬挤出的笑容很是尴尬,谢暄也不多逗他,“砚宁,把车里的东西拿出来。” 三包金丝芙蓉糕推入赵大全怀中,“这是给小牛的。” 她与小牛一见如故,只是时间紧迫实在没时间上山去品尝他做的糖葫芦了。 唐林翻身下马走至谢暄身边,“赵大哥,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会。” 现下已经是午时,若不加紧赶路怕是又要在外多歇一晚,届时张立的尸身怕是要腐烂发臭了,唐林不得不催促谢暄前行,不在这千荡岩多加耽误。 月明风清,城门落锁前谢暄一行人入了京都城,唐林驾马至马车前,马蹄原地踏步哒哒响,“谢暄,今日我就不送你回去了,明日你忙完记得来刑院,有些事要问你。”张立死前只有谢暄见过他,有些细节或许只有她知道。 “好,明日我忙完去找你。” 车轮吱嘎压在青石板上,乌娜睡眼惺忪还不忘调侃谢暄,“谢暄,唐林喜欢你。”这一路走来,他们之间那些眉眼细节乌娜都看在眼里。 “瞎说什么,我们只是……只是……”谢暄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说他们之间的关系,邻家青梅竹马?还是朋友? “只是什么?你们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他看你的眼神都能滴出蜜来了。”乌娜直抒胸臆,这说话风格像极了沈星。 马车转弯入巷,谢府门前一片明亮,早得了消息的谢老夫人携全家在门外等候,远远看见马车一角谢岸就将老夫人扶下了台阶,“祖母,暄儿她们到了。” 见老夫人出来,谢暄忙不迭跳下马车,“祖母,怎么出来了,夜里风大当心身子。” 老夫人哪里还顾着自己,只将谢暄翻来翻去,细细查看,嘴里还不停嘟囔着,“那群山贼没伤到你吧?” “没有,我都好,进屋我跟你细说。”谢暄正说着,乌娜也走至她身后,只是那眼睛一下车就盯着谢岸不放,别人与她说话都没听见。 “乌娜…出什么神?”谢暄拉了拉她的胳膊才将人从神外之境拉回来,回过神的乌娜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一句这位公子好俊便惹了众人发笑,谢岸当即红透了脸。 谢暄对她哥哥有些了解,出了名的不解风情,一碰到女孩子就说不利索,这会儿听到乌娜这般说话,怕是立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而乌娜依旧看似漫不经心却又顺溜说道,“我以为只有北渠男儿英俊恣意,没想到谢家还有如此丰神俊朗的男子。” “这位姑娘谬赞了,犬子只是长得略微平头整脸些。”谢清源一贯知道自家儿子与女子甚少说话就开口为他解围,继而又将话题移接到谢暄身上,“暄儿,你还未向我们引荐这位姑娘。” “这位是浮玉轩的乌娜,我这次采购的珠石玉器就是从她这里采购的。”谢暄简单一句将乌娜引荐给谢家众人,而她为表对老夫人的敬重,右手抬至胸前屈肘平举后弯腰四十五度,“老夫人安好。”这是北渠的礼节。 “好孩子,不必多礼。”谢老夫人亲自将人搀扶起来,也忍不住的打量。 “母亲,外头风大,安神茶和点心都备好了,我们进屋说吧。”谢二夫人上前将老夫人扶进屋里,转身进屋前,谢暄叮嘱砚宁将东西送到作坊,距离两位公主及笄宫宴的日子只有一个月零三天了。 第48章 及笄宫宴 盘根拐杖在大理石上戳的咔咔响,谢老夫人脸色绯红喘的说不出话,样子异常气愤,说话也变得哆嗦,“简直是畜牲,平时在账目上做点手脚就算了,现在居然把毒计用在暄儿身上,真是该死。”说着那拐杖戳的更响。 “祖母,别气坏了身子。”谢岸不忍老夫人怒火上身上前安抚,“待三叔回来,族规处置便是。“ 谢清河虽买凶杀人犯了律法,但是谢家乃世家大族,如若通秉官府则谢家颜面受损,且他毕竟是谢清源的亲堂弟,终究顾念着一丝亲情。 众人只顾着安抚着怒火攻心的老夫人,没人瞧见谢暄脸上那一抹转瞬而逝的落寞,对于谢清河这般的处置,她多少有些置喙,只是碍于大哥的面子选择一言不发。 夜间的谢府如一条平静的河流,谢暄趴在阁楼窗台上望着疏朗的星空听着因风雨而沙沙作响的树叶,砚宁见她没睡便为她披上一件团锦琢花外衫,“这里风凉,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砚宁,你明天找个人盯着三叔,别让他好过。”谢暄心里这口气始终咽不下,若赵大全真是个穷凶极恶的山匪,那他们三人就葬身千荡岩了。 “如果没有猜错,这会儿三叔应该已经到千荡岩了,赵大全肯定会好好招待他。” 百里外千荡岩的一岩石缝处,谢清河与苏管事身上未着寸缕瑟缩在角落,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们被赵大全拦住了车驾,二话不说直接将人迷晕,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俩人被扒的精光,只剩一条亵裤遮羞。 如水月色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到地上只剩一块光斑,谢清河的面色讳莫如深,那眉头已然皱成了小山丘。 袁府安怀院庭中宽敞明亮,院中无花只有一葡萄架在东南角伫立着,葡萄架下还有一如意圆桌,谢暄如今就在这圆桌边坐着等袁梁平,她今天确实来早了些,袁梁平还没起床。 茶喝了两盏袁梁平才出现,一身天青色长衫以锦玉腰带束之,玉树临风之姿乍时立现,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那桂花头油味儿隔三米远都能闻见。 “谢姑娘这是?”一口长一尺宽七寸的橡木箱子就在她旁边,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熏肉味儿,袁梁平一眼就看见了。 “这是赵大全托我给你带东西,还让我替他说声谢谢,赵大嫂的案子多亏你了。” “这事其实也是仗我爹的势,不过也算是替朝廷除了一个祸患。”袁梁平心中感慨着,那州长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身上冤案还真是不少。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唐林还在刑院等我。”谢暄着急离开一时间说秃噜了嘴,转身时微抿朱唇掩饰自己的懊悔,只是袁梁平早已经将话听见,果不其然跟着追问,“我也好久没去刑院了,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可以和唐兄聊聊案子。” 他虽然不在刑院供职,可是仗着院长儿子的身份总是可以自由出入。 盛夏的京都如同被放在炭火上炙烤,热得紧,反而这刑院停尸房分外凉爽,只是再浓重的檀香也掩盖不了尸体腐烂的味道,谢暄黑纱覆面走近尸体,只看了一眼那胃里便有些翻腾,小跑至外面干呕起来。 “没事吧?要是实在看不了我们就出去吧。”唐林满眼心疼,可是办案需要,他也无法替谢暄去看。 袁梁平在一旁看着也是心疼,掏出怀中素色手绢递将出去,“擦擦吧。” 谢暄犹豫片刻还是接过袁梁平递来的手绢,轻轻擦拭嘴角的唾液,转而对唐林说道,“不用了,我看清了。我们出去说。”张立和被抬回来的人皆是被乱石砸得不成样子,血肉模糊又加之时日长久,尸身恶臭肿胀,谢暄想想都觉得恶心,只是那人她确实有印象。 “那人我在矿洞里见过,开采碧玺石时他去搭手,撸袖子的时候我看见他小臂上有一个刺青,后来他察觉到就立刻把衣袖放下来了,可那图案我记住了。”谢暄脑海里细细回忆着那日的细节。 邓青端来笔墨,谢暄提笔轻轻勾勒,狼毫笔尖在纸上顺滑游走,画出的图案有些新奇,像是一只虎头却有三只耳朵,袁梁平一看就认了出来,“生虎帮,这是生虎帮的图腾。” 生虎帮,一个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暗杀组织,收人钱财替人灭口,出入神秘帮徒甚多,朝廷也奈何不得,早些年袁梁平与他们打过交道,着实是难缠的主儿。 “那能否请袁兄协助我们办案?这个案子圣上很看重,可现在所有线索都断了,只有张立这条线堪堪能用,万不能再断了。”唐林向袁梁平求助,在人脉这方面,他在京都还是能说上话的。 “那自然是义不容辞。”袁梁平赋闲在家多时,若不是厉王从中作梗他早就回刑院供职了,为了保全太子不得不走正当途径再入仕途。 盛夏在蝉鸣中过了一个月,两位公主的及笄礼按时举行。 及笄礼在皇后的昭宁宫举行,女宾云集的坐席里谢暄也在其列,随着礼官一声高呼,“公主行笄礼”,两位公主并肩而入,宫装华丽长裙曳地,蜀锦绣鞋踩着红色绒毯一步步自宫殿外走到皇上皇后跟前,那鞋尖上镶嵌的玉石都彰显着皇室尊贵。 “承天之休,顺尔承德,兹有女孟璎雍和粹纯,性行温良,今而及笄,封嘉福公主。”礼官念祝词,孟璎上前一步,皇后起身时唇角带笑,“行笄礼。” 礼官高喝一声,皇后自身边人托举的盘内拿起一白玉雕花簪郑重插入孟璎的高髻内,如此便算礼成。 轮到菽公主时也是一样的流程,皇上为她赐号嘉义,由生母容贵妃行笄礼,本来这是僭越,皇室子女理当由皇后这个嫡母加冠及笄,只是容贵妃势大又宠冠后宫,这才让其不顾祖制。 及笄礼并未出岔子,谢暄于席上看的一清二楚,也瞧见了嘉义公主似有些不快,那嘴角一瞬间的耷拉和眼神中闪现的几分失落劫落入谢暄眼中,也是,孟菽比孟璎年长三日,她原本满心欢喜以为能封个长公主,不料还是被一个嘉义公主封号打发了。 及笄礼成,众人准备拜见公主时门外太监大声通传着,“北渠四皇子来贺。” 一时目光齐刷刷向宫门口望去,只见一男子信步走近,待谢暄看清他脸时不由得停滞了呼吸,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嘴里只小声嘟囔着一个人名,“言辞。“ 第49章 北渠来贺 他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直缀腰束玉带,外穿一件靓蓝色陵缎袍子,头簪碧玉踏光而来,整个人就像是染了一层霜华,谢暄看着不由感叹着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言辞换了身打扮气质是不同了。 裴言辞路过谢暄所在席列时与她对视一眼,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狡黠和邪魅,这一眼让谢暄摸不清看不透。 但他那脖颈上细如米粒的牙印足可以证明他曾经确是珍缘楼少东家无疑。 “北渠裴言辞特来恭贺两位公主及笄,送上薄礼一份请笑纳。”裴言辞身后侍从将两份薄礼分别送至两位公主的侍女手中,上好的金丝楠木雕花盒里是一对品质上好的东陵翡翠玉镯。 “四皇子有心了,朕在此谢过。”皇上客套一番,只是那脸上没见喜色,嘴角强扯出来的笑容也很是僵硬,“来者是客,顺亲王,帮朕好好款待四皇子。” 顺亲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情谊不浅,皇上继位后朝中与他国的交涉大多由他处理。 “臣弟遵旨。”顺亲王自宾客席中起身走出,一身黄色蟒袍衬得他威严,乍一看相貌与皇上有三分相似,但顺亲王较之皇上的轮廓更加立体锋利,那神情变换间透着威压。 裴言辞的不请自来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这涟漪的中心就是两位公主,嘉义公主那原本红润的脸刹那间拉胯,小嘴抿得严丝合缝,眼里藏着害怕。 而皇室中人也是神色各异,这好好的一场及笄宫宴被裴言辞的到来搅和的七七八八,怕是无人安心于宴会了。 京都城众多亭台楼阁相连,午饭时分处处饭菜飘香,百味园中唐林和袁梁平已经等候许久,当一壶茶喝尽时那人姗姗来迟。 “袁公子久等了,我那实在脱不开身。”来人一身江湖气息,束袖玄衣宽腰带,发丝利落盘髻于脑后由一根简朴的桃木簪子固定,说话也是风风火火,此人便是袁梁平口中的线人,诨名葛桑。 一桌精致菜肴刚端上桌,葛桑便筷如旋风,唐林看着一时间无法下筷,待他酒足饭饱后才提及正事,“你让我查的事查到了。”他左右瞥了一眼确定包间中只有他们三人,而后轻声细语道,“派去北渠的人是生虎帮帮主亲自挑的人,而那段时间帮主和南阳皇室有联系,具体是南阳皇室哪一位就不知道了。” 葛桑擅长易容伪装,此番潜入生虎帮已是羊入虎穴,这消息对于唐林来说已经是一个重大的线索,当即举杯道谢,“感谢葛桑兄,唐林在此谢过。” “无妨,我只当是还了袁兄一个人情,今天酒也喝了,饭也吃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葛桑走后,唐林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出了神,根据已有的线索将所有事串联起来,黑火药一案串联到最后,唐林面露惧色,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轰然炸开,这南阳怕是要有大乱。 “袁兄,待会儿我们一起去面见袁大人吧,此事还需他定夺。”袁梁平欣然同意,这其中关窍他也模模糊糊明白了一些。 黄昏时分的一抹霞光在山头跳跃,昭宁宫中已经点燃了蜡烛,嘉福公主褪下及笄宫装换上一身水绿色裙衫,比白日里更添几分素雅,双螺髻上缀着四叶草小插,端庄又不乏俏皮,只是她此刻看着满桌精致的佳肴却面带苦色。 及笄宫宴后,裴言辞正式拜见皇上并郑重提出和亲一事,这消息很快传遍后宫,嘉福公主听闻此事后一扫及笄的快乐,闷闷不乐了好几个时辰。 “璎儿,吃点吧,不吃东西小心饿坏了身子。”皇后看着女儿如此也是心疼,亲自夹了一块她最爱的炙羊肉,可还是不见她恢复神采,便也跟着叹气起来。 太子孟琅见状关切道,“璎儿你放心,皇兄不会让你远嫁北渠和亲的。” “可是宫中只有皇妹和嘉义公主两位适龄公主,若是皇妹不嫁,那这北渠势力可就让厉王拿了去。”太子妃不合时宜的分析一通惹得太子生怒,“住口,孤的大业岂能牺牲妹妹的幸福,这是你作为皇嫂该说的话吗?” 饭桌上被怒斥,太子妃一脸委屈却只能自己咽下,惶恐跪地求宽恕,“臣妾失言,请太子恕罪。” 久久不见太子开口,皇后不愿见她们关系闹僵,让楚歌将人扶起来,“太子妃也是为了你好,只是一时失言而已,我们是骨肉血亲的一家人,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让旁人看笑话。” “是,母亲。”太子太子妃异口同声回答着。 嘉福公主还是趴在桌上恹恹不乐,“我知道我作为皇室公主享尽荣华又得父皇宠爱,如今及笄也该为父皇分忧为南阳谋福祉,可是我没想到这么快,我还想多陪母后几年。”说着说着那眼泪不争气的流淌,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在桌上,一颗又一颗。 皇后走到她身后将人搂入自己怀中,心中也满是不舍,“璎儿别怕,这事还未定论,母后会为你想办法。”一时间皇后的眼睛里闪现一丝光,一个主意在她脑海里缓缓成型。 和亲一事藻华宫也得到了消息,嘉义公主在自己房中早已经闹了一通,瓷器,花瓶,屏风碎了一地,将自己关在房中任凭容贵妃如何哄骗都不开门。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容贵妃嘴里说着可还是担心女儿,扭头吩咐秋仪,“你去膳房让他们做两道公主素日爱吃的菜来,再煮一碗红枣燕窝粥。”及笄宴后嘉义公主就没怎么吃东西,容贵妃担心她伤了肠胃。 与容贵妃一起在门外的还有厉王,只是他深知妹妹耍起性子来是难以劝慰的,索性在一旁一言不发。 “你也是,你舅舅给你带的信怎么就让她瞧见了。”容贵妃回头数落自己儿子。 和亲一事板上钉钉后韩相国当即手信一封送到厉王手中,信中提及让厉王和容贵妃无论无何都要力保孟菽和亲,这样厉王今后就有了北渠这股雄厚的力量。 “她以后迟早都要知道的,晚痛不如早痛。”厉王的平静落入容贵妃眼里让她多了丝寒心,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心疼,身在皇室,哪里还有纯粹的婚姻。 刹那间,容贵妃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第50章 谢家祠堂 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棂跳进屋内,晒得账簿也暖暖的,谢暄埋头于账簿中,那右手边的算盘珠子咔咔响,如今这谢家的珠宝玉石生意这一块都归她打理,所以活计就多了起来。 从清晨始,谢暄已经算了整整两个时辰,抬眼就觉眼睛干涩,揉眼间正见砚宁奉茶而来,“小姐,喝杯冰茶解解渴。” 斗笠茶杯中赫然漂浮着一块方冰,冰块在南阳不多得,也只有皇室和富贵人家才用得起。 谢暄轻呷一口冰茶,那凉意瞬间游走四肢让人极度畅快,砚宁仍候在一旁,她有话要说,“小姐,刚刚来消息,昨日苏管事去了祠堂。” 茶杯轻轻放下与茶盏碰撞出声,谢暄继续翻阅账簿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淡然开口道,“无妨,谢清河已然是穷途末路,再难掀起什么风浪了,至于苏管事,他若有二心直接辞了便是。” 谢家祠堂修建在京都西郊外西铭山山腰处,那里供奉着谢家列祖列宗,一向只有祥叔在那里打理,前不久又添了新成员。 谢清河勾结山匪残害同族又在生意上吃回扣,桩桩件件犯了谢家家规且触了南阳律法,可谢老夫人顾及谢家颜面不得不私下处理,查没他的家产补上账面的亏空,褫夺他的生意并将其赶到祠堂洒扫,此生便只与列祖列宗为伴。 “对了,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谢暄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神情严峻,自及笄宫宴上见到裴言辞后她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千丝万缕的线头缠的她发晕。 为何裴言辞从珍缘楼少东家摇身一变成了北渠皇子,还与谢清河有丝丝关联,重要的是那张立出现在珍缘楼名下矿洞里真的是巧合吗? “查到了一些,裴言辞,北渠四皇子,其生母宫婢出身,但他自年少时便天资聪颖深得北渠皇帝喜爱,所以树敌颇多。”砚宁将所调查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那珍缘楼是怎么回事?”裴言辞的身世她不感兴趣,谢暄更好奇的是谢清河与他究竟是何种关系,恐还牵连谢家。 “据调查,珍缘楼是裴言辞的私产,有关于这个只能查到这么多。”有效的消息不多,可谢暄总觉事情不是表面那般简单,转而吩咐道,“砚宁,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唐林,他查黑火药一案怕是能用上。” 说出口的话让谢暄又吞了回去,叫住将出门的砚宁,“先别去,今日谢旸休沐,晚点我要去他那,我自己告诉他。”说罢又埋头于账簿,今得将这些账本都看完才能离开了。 未时正的鸿都书院外车马云集,正值休沐时间便格外热闹,谢旸褪去院服身着天水碧的长衫,随身携带的书袋鼓鼓囊囊,即便是休沐他也不曾懈怠。 “谢旸,我送你一程吧。”同窗好友云泽爽朗的声音自后方传来,谢旸扭头就见他快步走来,不同于陆珩的书呆子气,云泽较之多了几分爽朗,在书院每天嘴角都噙着笑容,因此在书院中人缘极好。 云泽的背景亦是不简单,他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是当朝云太师,姑母更是位至皇后,与太子乃是堂兄弟。 俩人关系一向不错,可是今日谢旸有要事去办,直接推拒了云泽的好意,“我今日有事就不与你同行了,你早些回去吧,我们后日见。” 谢旸口中的要事便是去买姐姐喜欢吃的烤鸡,为此特地步行两条街去京都最好的烤鸡店,红红的炭火上稚鸡被炙烤的外焦里嫩,焦香味儿直钻人的鼻腔。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谢旸提过两只烤鸡转身跨入小巷预备抄近路回去,小巷两边是破旧古朴长满青苔的院墙,巷中寂静只听见自己脚踩青石板的声音,谢旸猛然回头一望,总觉有人跟着,可回首望去什么也不见,只看着未攀缘上院墙的紫藤随风摇曳为人们带去一缕馨香。 小巷出口就在前方,可谢旸只觉脑后生凉,一记闷痛后失去了意识。 酉时一刻时谢暄才盘算完所有的账簿,堆积如山的账簿由左侧移向右侧,她自书堆中伸了一个懒腰,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便被砚宁拦下,一信封自她手中送出,“门口有个孩子让我给你的。” 朴素的牛皮信封蜡油封口,谢暄粗暴撕开,一截书袋布条落到地上,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心中早已经在打鼓,果不其然那信中写着,“若想谢旸活命,一人来谢家祠堂,如有差错,就别想见你弟弟。” 是谢清河,谢暄心中暗暗想着。 仅思虑一会儿,谢暄坚定叮嘱着砚宁,“去给我备一匹马,我要去一趟谢家祠堂。” 砚宁见她神色焦急就知出了事,一句话不多问亲自去牵马,直到看着谢暄策马离去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细细回忆时想出了端倪,那截书袋布条她认识,是谢旸的。 马上不了南铭山,谢暄只得弃马徒步爬上去,待到祠堂时只见院门大开,檐柱上的六角宫灯已经点燃,微弱的光亮透出纱娟投射在地上,那酸枝子图案斑驳一地。 祠堂中白烛燃烧火光摇曳,檀香木的牌位在烛火掩映下忽明忽暗,神案一层一层往上牌位至少数十个。 今晚的祠堂出奇静谧,谢暄踏进埳室仍不见谢清河踪迹,心下十分担心谢旸安危也顾不得这是先祖英灵所在第,径直吼叫起来,“谢清河,出来,我弟弟呢?” 狭小的祠堂内连回声都小的很,久久听不见回应的谢暄心中焦急,低眸时却见一束人影出现在身后,一把匕首高高举起直接对准她的后背,正当动手之际她炫身脱离,谢清河扑了个空差点栽倒在地。 “谢清河,你疯了吗?敢在祠堂行凶。”谢暄怒斥着他的心肠歹毒,可却一点不能激起他那少的可怜的亲缘情分。 那精短的匕首再次高高举起,势必要将谢暄割喉破腹,谢清河那凌厉的双眸如同漆黑的潭水,阴冷道,“谢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51章 谢旸失踪 拨开人群一路疾跑,到谢府门前时砚宁脸颊上已经染上了红晕,额上细汗绵密,进府前被等候通传的唐林叫住,“怎么跑得这么急?出事了吗?” 现下已经是日暮之时,本该回小院的谢旸却久久不见人影,唐林放心不下特来谢府寻人,如此才碰见砚宁,见她行色匆匆,只顾一头扎进府里竟没看见在门边等候的自己便开口问询。 忽的被叫住,砚宁定眼看清来人后微喘一口粗气,“谢旸被绑了,小姐自己去了谢家祠堂。”说完转身入府欲向老夫人禀告此事,请她拿主意。 与谢暄闲聊时多少了解一些谢家的事,唐林深知被夺权的谢清河此番不会甘休,且还有谢旸这个软肋在他手中,他害怕谢暄关心则乱被人拿捏。 “劳驾小哥牵一匹马给我。”唐林无马只能求助于谢府门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要求让门卫面面相觑,那眼睛瞪得圆溜溜,从未碰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 见他们不为所动,唐林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刑院的官牌上赫然刻着他的名字,“我与你们小姐是好友,这牌子我押在你这,待救出谢暄再回来拿。” 见了官牌门卫才有所松动,同时想着与唐林也有数面之缘才肯去府中牵马。 “公子稍等,他去牵马很快就回,那这牌子就由我代为保管,我们也要对主家有交代。”门卫说着战战兢兢接过官牌。 烛火湮灭,神台矮处的灵位散落一地,谢清河被制于地上靠坐在柱子旁,黄色的经幡将他双手束缚,那褐色的脸皮上多了几分血色,曾经他行凶的匕首如今握在谢暄手中正对着他的胸膛。 经历一番打斗后的谢暄也有些疲惫,右侧的发髻已然散乱,珠花玉簪落地碎裂满地,她紧握手中匕首斥问着,“你把我弟弟弄哪去了?” 来时谢暄刻意观察过,这上山的路和祠堂外的小径皆无来人迹象,昨夜大雨洗刷后的泥地上一个脚印也无,可那截书袋布条是货真价实的,她不敢用谢旸的命来赌。 见谢暄急言令色反而闷笑一声,三分诡异七分阴冷,谢清河盯着她缓缓开口,“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谢暄正琢磨着这话,丝毫没注意到谢清河猛然前倾的身体,锋利的匕首刹那间刺破皮肉穿过胸骨直达心脏,热血自他胸腔喷射而出飞溅到她脸上,滚烫的温度灼伤了她,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眼前的人已经奄奄一息。 门外碗盏落地碎裂声音响亮,谢暄扭头就见祥叔呆若木鸡伫立在那,待他回过神后只顾着大声呼喊,“杀人了,杀人了。”一边呼喊着一边踉跄跑开。 祥叔一脚踏出祠堂大门与赶来的唐林撞个满怀,他仍惊恐未定,抓着唐林衣袖嘶声吼叫,“杀人了,里面杀人了。” 心下咯噔一下,唐林抛下祥叔快步跑进埳室,每跑一步心脏跳动就更加剧烈一分,直到见着谢暄安然坐于地上才放下他那颗高悬的心,冲进屋中将人紧紧抱着,全然无视倒地死亡的谢清河。 人的体温,熟悉的香气让唐林松了一口气,将人松开才见谢清河的尸身,插在心脏的匕首下还流淌着鲜血,血液流淌至唐林腿边让其感受到余温,“这是怎么回事?” “他绑了旸儿引我来此,想杀我反倒被我擒住了,我没杀他。”看着死不瞑目的谢清河,谢暄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在盘算什么,手上沾染的鲜血即将干涸,而门外阵阵喧闹声传进屋内,来的人数还不少。 不多会儿那喧闹声的主人就踏进屋内,刑院黄勇带着五名刑院司务闯入祠堂,见唐林也在场语气陡然更加嚣张,“接到报案,这里发生了事端,特此来查看。” 黄勇随眼一瞥就见谢清河躺在地上,他胸前的利器和谢暄身上的鲜血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来人,把人和尸体都带回刑院。” 深知被暗算的谢暄一言不发,暗中思虑着这局的关窍所在。 “且慢。”谢清源刚到就见此情景,第一时间开口叫停,谢岸紧随其后冲进屋内,眼里的担忧溢于言表,进屋后的谢清源父子挡在谢暄面前将其护在身后,“不知为何要带走小女。” 谢家乃南阳首富,黄勇多少要给些面子,但也没失了官家体面,不卑不亢道,“谢二爷,谢小姐和唐司务长涉及一桩命案,自然是要带回审查,这也是在下职责所在。”平静的话语里说到唐林二字多了丝兴奋,紧接着把矛头对准他,“司务长,你说是吧?” 现如今出了人命,唐林又是公职人员也不可徇私,“谢暄没有杀人,我们愿意配合调查。” 谢岸定眼看着谢暄,见她微微点头才拉着父亲让出道儿来。 “爹~”一声凄厉的呼喊从谢屿口中唤来,他连滚带爬去到谢清河尸首身旁,想将人扶起来却无从下手,只能在手足无措间含泪神伤。 他的到来让谢岸生疑,自从谢清河失势后他就闭门不出,如今是怎么知晓祠堂出事了,想到此处直接开口问道,“谢屿,你怎么在这?” “下午我出门碰见谢暄骑马从闹市经过,我见她所行方向是祠堂这边,担心出事就报了刑院,也就跟着一起来了,没想到…”说着又搭上了哭腔。 谢清河败落自然是少不了谢暄的手笔,虽是他咎由自取,可谢屿也知晓父亲对她的恨意,抚着父亲的尸首转而痛斥着,“谢暄,老夫人已经罚了我爹你凭什么滥用私刑杀了他,亏我还怕爹伤了你特地去报官。” 清官难断家务事,黄勇听得一头雾水没了耐心,“都带回去慢慢审。” 铁制手铐掏出直奔谢暄而去,黄勇欲拉过谢暄的手为其戴上,手刚伸将出去便被唐林和谢岸同时抓握住,谢岸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眼睛里仿佛射出一道道锋利的光直逼黄勇,继而闷声斥责道,“没这个必要吧。” 黄勇被俩人这样强硬的态度威吓了一刹,但仍硬着头皮执意回嘴,“谢公子,这是刑院规定,还请你放手。”劝完谢岸又调转枪口,“唐司务长,你不会不知道刑院的规矩吧。” 刑院报案,凡是涉案人员皆以镣铐拘押,黄勇就是抓着这点故意看好戏。 唐林闻言先放开手,从黄勇手中夺过手铐转身亲自面对谢暄,“先委屈你一下,我同你一起。”说完就用手铐将自己和谢暄铐到一处。 临行前谢暄求助于谢清源,“爹,谢旸失踪了,帮我找到他。”她总还是担心弟弟,不知道他此时身在何方,有无危险。 第52章 身背命案 野猫厮打鸣叫,凄厉的声音充斥小巷,落败的黑色狸猫踩着竹篓向上跳跃至院墙,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猫享受胜利战果,两只烤鸡被撕扯成零碎,就连牛皮纸也不能幸免。 竹篓颤动,这突来的动静让野猫停下竖耳倾听,下一刻竹篓被猛然掀开,吓得野猫慌乱逃窜,谢旸自杂物堆中醒来,后颈处还生疼,任凭如何揉捏按摩都还是疼,抬头就见月色正好。 “我这是怎么了?”低头又见自己的书袋被扯坏,一应书册散落在地,爱书如命的他迅速拾起,轻轻拍拍下书面上的灰尘。 借着月色余晖一路走回唐林的小院,开锁进屋却未见屋中有一丝光亮,“唐大哥。”几番呼喊仍是无人回应,只有青蛙在花圃中鸣叫,萤火虫的星星点点在院中游荡,谢旸喃喃自语道,“莫不是找我去了?” 鸡鸣丑时,砚宁只身入刑院大狱给谢暄送些吃食,隔着牢门把点心递进去,“谢旸我们已经找到了,回了唐公子的小院,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后颈处有伤,应当是被人打晕藏起来了。” 这一夜的人们都忙碌的很。 谢暄细细咀嚼着绿豆糕并思考其中关窍,“谢清河肯定有同伙,一起做局害我,你回去让人盯着谢屿。” 谢屿那么及时到祠堂定不是巧合,谢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小姐放心,谢屿已经被看管起来了。”说着又递了些糕点进去,唐林接过吃起来,鼓着腮帮子补充道,“不止谢屿,和谢清河有关的人都多注意点。” 案发现场唐林也在,黄勇抓住这个机会也把他关入狱中,这倒是正中他的下怀,能在狱中陪着也更安心些,自上次何工在狱中被害,唐林总心有余悸。 “砚宁,你今晚想办法去谢屿书房取一样东西。”谢暄脑海中猛然出现一个想法,需要砚宁帮她验证。 主人的吩咐砚宁自然照办,可她看着眼前牢狱的环境脏乱,眉峰紧锁,这担忧的神情落入唐林的偶然一瞥,当即便知道她的心中所想,随即劝慰她,“你家小姐会没事的,明日估计是袁大人亲审,你大可放心。” 果真如唐林所料,翌日清晨辰时便被提审,邓青亲开牢门将两人带出,“今天袁大人亲自来了,要亲自审谢姑娘的案子。”三人走出狱门邓青又补了一句,“黄勇被大人派去办别的案子了,据说他走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 谢家与袁家虽不说是交好世家但总也相熟,况且凭着谢家的财力谁不礼让三分,也是黄勇过于莽撞,以为抓住了唐林的小尾巴,硬是将两人拉着游街示众从闹市回刑院,这才惹了不快。 对于黄勇这样的遭遇唐林二人早已经习以为常,有时退一步就是给自己留退路,只可惜他给自己留的退路不够宽。 公堂之上袁文一身朱绯色官服略显文人风骨,袖口绣了些小杂花增加了官服的层次,谢暄唐林立于堂下等候讯问。 袁梁平随堂听讯,只是那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谢暄身上。 一声令下祥叔被传召上堂,年逾五十的祥叔一直安守本分守着祠堂,第一次见凶杀案至今还有些惊恐未定,回袁大人的话都有些磕磕巴巴,“回大人,昨夜我给谢三爷送晚膳经过埳室,就见到…就看到谢小姐手拿匕首,而那匕首刺进三爷的身体里,血都流到了地上。” 祥叔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袁文听后立即回问,“那你可曾见到谢暄把匕首插进谢清河身体里?” 公堂之上祥叔不敢作假,确实不曾亲眼见到就坚定摇头。 “大人,当时那房间里只有谢暄和我爹,我爹的手还被绑住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不是谢暄杀的还会是谁?”谢屿在堂上公然质疑,欲为自己父亲声讨公道。 听着谢屿的质疑袁文也不生气,反而开口问他的行踪,“昨日未时后的一个时辰你在哪?可有人为你作证?” 被讯问的谢屿发愣了一会儿,随即镇定答道,“我那会儿在面摊上吃面,那老板可以给我作证,大人,你是在怀疑我?我怎么可能杀我亲爹,大人可不要为了谢暄脱罪冤枉好人。”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强硬,声调也在不知不觉间提高。 被质疑的袁大人也不恼,慢条斯理问起了谢暄,“谢暄,昨日你为何去祠堂,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 “昨日酉时左右我收到一封信,有人绑了谢旸让我去祠堂,我去了之后谢清河就想置我于死地,可惜反被我制住,至于他的死是他自己往匕首上撞。”谢暄简短三五句话就说清昨日事由。 “一派胡言,我爹怎么可能自己往你刀上撞,谢暄,你是编瞎话都不会了吗?”袁文还未开口,谢屿又开始叫嚣,直到一声惊堂木才让他住了嘴。 既然所有事皆由谢旸而起,袁文令人去带他上堂,等候期间问及唐林为何他也在祠堂,他便将事情又如数说出。 袁梁平在一旁看着俩人站在一起如璧人一般,心中一股酸涩难以溢于言表。 一刻钟后谢旸被带上公堂,见到谢暄就走上前关切问道,“姐,你怎么样?可有受伤?”昨夜苦等一个时辰才等来砚宁,知晓姐姐被关押入狱着急的一夜未睡,如今见人无恙才放下心。 “谢旸,昨日你去哪了?为何你姐姐说你被绑了?” “禀大人,昨日休沐后我去买烧鸡,走过文英小巷时被人打晕拖到了杂物堆里,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后面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说着那脑后还隐隐作痛。 “那你可知谁打了你?”袁大人接连发问。 谢旸无奈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人从后面打的我,我没看到人。” 谢屿闻言低头暗暗舒了口气,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谢暄眼中,这死局的突破口或许就在他身上。 只是此时尚无解。 “你们先行歇息一阵,本官派人去核实你们所言是真是假,待核实后再行审问。” 第53章 死局难解 邓青等人被派出去核实,半个多时辰才返回,在袁文耳边龃龉一番,只见他面色有所缓和,当即重新审理,谢屿在一旁看着心中慌乱,手上的小动作不断,那揉搓衣袖的手被谢暄看得真切。 “谢屿,本官再问你一遍,昨日未时你是否真的在面摊吃面?”再次审理案子后首先受到质疑的便是谢屿,不过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说法,“是,面摊老板可以为我作证。” “我问了面摊老板,他说他记不清了。”邓青一句话让他的证词变得模糊。 “那肯定是老板太忙没看清,我还记得我多给了两文钱的打赏。”即便家中落魄还改不了公子哥儿的做派,谢屿把话说的笃定。 见他说的笃定,袁梁平忍不住出言诈他,“你可想好了,在刑院撒谎可是要挨板子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 “邓青,把人带进来。”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袁文也不屑与他逞口舌之快,谢屿忍不住回头望去,好奇会是何人上堂。 来人一身景泰蓝素面锦缎袍子,衣料用价不菲,正是谢旸在鸿都书院的同窗好友云泽,“在下云泽见过袁大人。” 云泽乃云太师之孙,袁文自然认识,说话间语气里都含了不少温和,“云泽,把你看到的都说一说。” “昨日休沐我欲送谢旸回家,他说有事要办就回拒了我,我马车经过兴源街时正好看到谢旸走入小巷,那时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我以为只是路人便没在意。”云泽将自己所见一一道来,谢屿听闻后脸色逐渐发白,不自觉咬紧嘴唇不敢与云泽对视。 “那你认一认,这人可在堂上。” 云泽视线在众人中逡巡,谢旸做贼心虚总是逃避,可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在下身边这位仁兄,昨日他一身淡青色锦袍,是去年京都最时兴的式样,回头张望的时候正好被我瞧见了样貌。” 被人指认后的谢屿闭口不言,他怎么也不曾料到会被人看见。 “大人,我这里还留着绑匪给我的信,昨日我让砚宁去谢屿书房中取了他平日所写信笺,大人可看看。”谢暄自怀中取出那微皱的信纸交于砚宁一并呈给袁大人。 一番细细比对后端倪已现,两封信笺字迹别无二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屿,你还有何话要说,你打晕谢旸威逼谢暄只身入祠堂,说,你与谢清河到底是何谋划?”袁文大怒拍桌质问,谢屿被吓得直接跪地,头冒细汗身体微微战栗却仍不松口,“就算是我假意绑了谢旸让谢暄上祠堂,可我爹就是死在她手上,这可是有人看见的,她谢暄就是杀人凶手。“ 死无对证,谢屿仍死咬着她不放,全然不承认谢清河是自己故意撞上匕首而亡。 “大人,谢清河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戕经由仵作验尸就能弄清,萧枫以前就验过这样的尸首。”唐林见他仍抵死狡辩就出言献策,萧枫可是南阳远负盛名的仵作,曾得皇帝亲自接见。 “那就再等两日,萧枫去了平州需得两日才回,届时验尸不迟。”袁大人说完谢旸就颓丧跌坐地上,这一遭败的彻底,再无转圜的余地。 “不必了。”悠转绵长的女音从门外传入,楚歌携两个宫婢出现在公堂,袁大人也得下堂迎接,只因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尚仪,官拜六品。 “袁大人,这个案子不必再查了,今早太子的宿卫在南城门抓到了这个人,谢暄应当认识。” 目光齐聚门口,只见苏管事被侍卫推搡入内,一步一踉跄差点栽倒,勉强稳住身形后站于袁文眼前。 “苏管事?”谢暄惊讶一会儿就明白了过来,他是谢清河心腹,事发前俩人曾见过面,他定是知道一些内情。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相信苏管事也是聪明人,你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起折腾了吧?”楚歌一开口便向他施压,苏管事也不是那硬骨头,三两句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三爷多日前找过我,让我去给公子传话,让公子想办法绑了谢旸再从他身上拿点东西给谢暄小姐寄信让她去谢家祠堂,三爷打算在祠堂杀了她再让公子报官大义灭亲,这样既报了仇又让谢屿在谢家重新有一席之地。”苏管事娓娓道来,众人听着都觉脖颈发凉,感叹这谢清河的心思太过于歹毒。 不知谢清河有没有想过若是计策没能成功又该如何,唐林深知商人心思缜密,开口质疑苏管事,“若是没能依机杀了谢暄又当如何?” 苏管事支支吾吾良久才开口,“三爷说,若是杀不了谢暄就让自己死在她手上,栽赃他一个杀人罪名,届时公子报官……也能让谢暄付出代价。” 这步险棋谢屿并不知情,当听到苏管事口中的真相时亦是震惊,眼中缓缓蓄了泪花,而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泪流,“三爷还为公子在北渠钱庄存了几万两银子,若他真的身死便让我带他逃去北渠。” 可惜谢清河所托非人,他竟抛下谢屿独自去北渠私吞银两。 伤心到了极致的谢屿一句话也说不出,如鲠在喉般难受,泪流尽的眼眶逐渐红肿,无助的趴地嘶吼。 这沉重的父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失态的谢屿直接被袁大人唤人拖走,如今这场面他在场也不甚合适。 谢暄身上命案已经查清,楚歌郑重宣读皇后懿旨,袁大人为首的众人跪成一片,一番宣读后简而言之就是召谢暄入宫。 一众人皆在猜测,唐林目光忍不住飘向袁梁平,心中猜测这事或许与他有关,能让太子动用宿卫的只能是他,他可是太子的小舅子。 “不对,他若知道破局关键在苏管事肯定会亲自去缉拿,这次还惊动了皇后,事情绝不简单。”唐林暗暗想着。 袁梁平微微抬头环视就见父亲和唐林向他投去异样目光,他也心中诧异不明所以,以呆滞的眼神回馈。 “谢暄姑娘,请随我走一趟,皇后已经等候多时了。”楚歌对她十分礼遇,主动侧身为她让出道儿来,脸上虽然仍是不苟言笑,可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 谢旸见状不放心,上前拉住,“姐。”一声姐包含了不少情绪,姐弟同心,他心里也有莫名的慌乱,看着谢暄的眼睛里闪烁着忧色。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你跟唐林先回去,把烤鸡买好等我回来吃。”谢暄安抚好弟弟就转身随楚歌离去。 第54章 三入皇宫 皇室马车穿梭在京都街道,百姓退避三舍亦议论纷纷,“这轿中载的是哪位啊?真的是极少见到皇家马车出现在街上。” 小声的议论还是落入谢暄耳中,在轿中如坐针毡的她只能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而楚歌与她同坐一车也只能坐于车辕之上。 宫门到马车停,谢暄轻轻掀开轿帘一角只见楚歌在与宫门守卫交谈,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一只脚刚踏出马车就听楚歌温和提醒着,“姑娘不必下车,坐好就行。” 皇室贵人出行皆有轿辇,楚歌此番已经是逾矩,谢暄心中小鼓响个不停,不知她此番究竟为何。 掀开轿帘往外轻瞥一眼,宫道两侧宫婢内侍驻足颔首,那深红宫墙缓缓后退,院墙后的木槿花探出一枝来,淡紫与深红相得益彰。 “姑娘,到了。” 楚歌亲自将人扶下马车,昭宁宫宫门大开,朱红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提着“昭宁宫”三个大字,抬头看去见琉璃瓦流光溢彩,就连那紫檀六角宫灯也做工精致,非民间贵胄可用。 “皇后娘娘,人已经带到了。”谢暄在正殿门外等候,楚歌入内通传。 不多会儿楚歌亲自将她迎进去,谢暄身后的宫婢窃窃私语关心她的来历,为何能让楚尚仪如此重视。 入了正殿方知皇上与容贵妃竟也在此,谢暄顾不得想许多,只管悉数拜见,俯首帖耳温声参拜,“民女谢暄,参见皇上皇后,贵妃娘娘。” “皇后说的要事就是她?”容贵妃一开口就充斥着不耐烦,看着谢暄跪地俯身的模样更是鄙夷不屑,那飞扬的眼角快翘上了天,皇后也不搭理驳斥她,只屈尊走向谢暄将人扶起,开口问起了皇上,“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兰修仪?” 南阳后宫佳丽众多,除皇后、贵妃、妃位之衔外下设有修仪、美人等,皇后口中的兰修仪正是南阳后妃之一。 提到兰修仪,容贵妃的面色骤然僵硬,盯着皇后谢暄二人久久不能回神。 “你提兰儿做什么?”皇上轻声问着,眼底露出一抹哀伤。 “皇上,谢暄正是兰修仪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更是南阳的公主。”皇后字字铿锵,听得众人震惊,皇上呆呆看着谢暄,说话的声音有些发紧,“皇后,你可有证据。” 如此惊天的消息让谢暄也蒙圈,只静静听着帝后之间的对话久久不能抽离,脑子里一团乱麻,她深知自己确实不是沈逸亲女,却怎么也不敢想自己是天子的女儿。 “臣妾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眉眼很是熟悉,几番调查后终于查到了谢暄的身世,她生于天和八年二月,正好是兰修仪出宫治疾的第七个月。”皇后顿了顿又继续说,“至于皇上所说证据,臣妾已经差人去洛县接回兰修仪,算日子明天就能到了,到时候她会亲自告诉皇上答案。” 筹划周密密不透风,容贵妃竟不知皇后何时有了这样的本事,得知兰修仪即将回宫心中憋闷,仿若一颗大石头压住了心脏让她堵得慌,娇柔捂着头向皇上辞行,“皇上,臣妾头突然疼得紧,先行回宫歇息了。” 得到皇上允准后的容贵妃在秋仪的搀扶下仓皇离开。 “你到朕的面前来。”皇上起身向谢暄伸手将她唤至眼前,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民女母亲叫谢昭兰,臣女随母姓。”皇上听后诧异一秒,兰修仪本名谢清兰,再细想想,也许在外换了名字而已,毕竟看着谢暄这张脸,真的是太像了,看着看着眼中起了雾气,匆忙转身掩饰自己的失态,继而吩咐着皇后,“既如此,就让谢暄今晚住在你宫里,待明日兰儿回来再做定夺。” 谢暄盯着皇上离去背影久久不能回神,他单薄的背影渗着莫名的忧伤,让看的人也神伤。 “楚歌,找人把偏殿洒扫一遍,今晚谢姑娘住那里。”楚歌领命带着一众宫婢前去整理,皇后拉着谢暄的手,温声细语,“你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就能见到你母亲了。” 藻华宫中,借头痛离开的容贵妃此刻正生龙活虎,美目里蕴藏着怒火,红唇如烈焰让人不敢直视,那珠钗镯子丢了一地,殿中宫婢跪倒一片战战兢兢候着,秋仪顶着威压递上一杯茶,见她喝了茶就知火气已经消了大半,扭头屏退宫婢“你们都下去吧。” 宫婢散后容贵妃怒骂道,“那个贱人怎么还活着?谭肃不是已经将她杀了吗?” 那断肢和沾血平安玉镯秋仪至今还历历在目,是由谭肃亲自带回。 “或许是当年在宫外有些许变故才让她侥幸活了下来,要不,奴婢想办法让她回不了京都?”这种事情秋仪做了不少,话一说出没了阴狠只如同家常。 容贵妃眼眸一转,缓缓放下茶杯,“不必,皇后让人护送必定启用了太子宿卫,此时再动手容易引火上身,就让她回来又如何,当年涉及此事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谅她也翻不起风浪,本宫当年能除了她,如今也能。” 流转的眸子里逐渐染上阴狠,发髻间的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因风摇动。 天和六年的初夏,皇上孟桓微服出巡三月,回宫时带了一美人,入宫即封修仪,赐居霁兰殿,她的荣宠在宫中一时风头无俩,引得当时的容妃心生嫉妒。 天和七年四月,皇上东巡平州留兰修仪在后宫,彼时嗜睡的兰修仪被太医诊断出患有肺痨,容妃借故将其送到皇家别庄治疾,结果当日就传回她病逝的消息,待皇上回宫连她一片衣角都不曾见到。 而她的尸身早已经被拉入火场焚烧。 夜已深,唐林小院仍不见谢暄人影,宫中早已传去消息,谢暄被留在皇后宫中小住,谢旸知晓姐姐安全便早早睡去。 只是唐林毫无睡意,坐于院中石桌,反复想着今日袁梁平的话。 白日里谢暄被带走,众人自公堂散去,刑院外袁梁平叫住了他,“唐兄,我有事找你,可否借一步说话?”谢旸在侧,有些话还是得避着他。 两人转至墙角立于石狮一旁,袁梁平与唐林齐高,站在一处刚刚好直视对方眼睛,“唐兄,你是否喜欢谢暄姑娘?” 袁梁平不愿与他说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他,可这答案似乎在唐林心中酝酿已久,现下直接脱口而出,“对,我喜欢谢暄。” 晚夏的萤火虫星星点点飞舞于庭院,唐林回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他自己竟也不知是何时喜欢上了这个邻家姑娘。 第55章 皇后私心 铜镜中容贵妃姿色姝丽,年逾三十正是风韵绝佳的年纪,秋仪熟练为她挽出的高髻衬得她脖颈修长,“娘娘,今日簪哪只钗子比较好?” 一支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金钗和一支金质累丝花卉钗在秋仪手中拿捏不定,容贵妃微微抬眼一看,点了那支嵌了红蓝宝石的钗子,贵重又华丽,向来是她最爱的风格。 “娘娘,你说皇后安的什么心?”秋仪对镜仔细为容贵妃簪上钗子,忍不住问道。 俩人在后宫中抗衡多年,容贵妃对皇后也算多有了解,此时只嗤笑一声道,“皇后这个人看似仁善,实则手段也不遑多让,她费尽心思把兰修仪挖出来,怕也是为了她的宝贝女儿。” 北渠求亲之事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朝中大臣纷纷上奏举荐和亲公主,韩相国门生遍布,因此对嘉义公主的呼声极高,但皇上仍犹犹豫豫未下明旨,恐怕他还是属意嘉福公主。 朝中分为两派,云太师为首的太子党和韩相国为首的厉王一党相争多年,此番北渠求亲亦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哪位公主和亲不仅仅是巩固了两国百年修好,更是得了北渠这一大助力,韩相国自然是不肯放过。 洞悉时局的容贵妃戏谑补充道,“宫里好久没有这样的大戏了,我们就负责好好看戏就行。” 虽说能得北渠助力固然好,可若能不牺牲女儿的幸福,容贵妃也乐得其成。 最后戴上一副金镶珠翠耳坠,容贵妃就算梳妆完毕,秋仪看着镜中容贵妃仪态端方的模样拍起了马屁,“娘娘真真是倾城之姿,这后宫谁还能与你媲美。” 这样的夸赞容贵妃很是享用,朱唇微抿掩藏不住的笑意,打趣着说她嘴真甜,她打探着窗外的景致估摸时间,扶着秋仪的手腕起身,“走吧,算时间她应该已经到了。” 昭宁宫中,忐忑不安的谢暄早早起床等候,原本凄清的大殿此刻更加寂静,皇上皇后一言不发,空气凝滞让她心中更加慌乱但仍故作镇定,等候半日却先见容贵妃到来,与皇后揶揄几句谢昭兰就到了。 久不见母亲的谢暄不顾他人在场只管飞奔而去将其抱着,“娘。”一声呼喊叫进了她心中,而自己眼眸里也蓄了水汽。 谢昭兰揉头将人安抚着,“傻丫头,哭什么?”她抬眸与皇上拉丝的眼神撞了满怀,凝视片刻即跪下行礼,“民妇谢氏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看着她脸上如丝的细纹和藏在鬓间的白发,皇上心中抽痛,连带着说出的话都隐着心疼,“兰儿,你真的还活着。”皇上说着话屈尊将人扶起,肌肤接触的那一刻,柔若无骨的手臂让人心疼。 “劳皇上记挂,臣妇一切安好。”温柔的声线让人听着舒坦也不至于觉得矫揉造作。 这郎情妾意的场景让容贵妃牙根痒痒,腆着假笑生硬凑上前去,“妹妹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呢?这些年皇上还时常记挂着你呢。” 她那张牙舞爪的模样谢昭兰早已经见惯,也看清了她此话背后的意图,细细看去也能看出容贵妃眼里的局促,那是她心虚了。 闻言的皇上也将眼神投递到谢昭兰身上,他也想知道这离宫的十多年她为何不回,白让他思念了这数年。 “臣妇当年出宫治疾的路上遭遇了歹徒,被好心人救下后发现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怕孩子再遭歹徒迫害,这才隐姓埋名在外生活。”回忆往昔,那日沾血的剑仍历历在目。 失了这十数年的光景,皇上心中怒不可遏,脸色发青面带愠色,“来人,把袁文给朕叫过来,让他彻查,务必把这伙贼人揪出来,枭首示众。” 如此一来,谢暄的身世就大白了,皇上看着她明朗的五官,那眼睛的神韵真真是像极了自己,情不自禁向她伸手,宽厚的手掌上骨节根根分明,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谢暄向他走去。 拉过谢暄和谢昭兰的手,一代帝王竟落了泪,“这些年你们受苦了。” “元德,传朕口谕,修仪谢氏温婉恭良,遭奸人所害遗落民间十数年,今朝回宫升尔为妃,居霁兰殿为主位,其女谢暄乃皇室血脉,册尔为暄和公主,俸月银八百两,禄米八百石,另赐绸缎五十匹,着司宝司按公主份例为其准备首饰。” 南阳公主每月俸银五百两,嘉福公主和嘉义公主皆是,如今谢暄回宫的俸银比她们足足多了三百两,容贵妃听了心中不快,嫉妒的火已经快把他燃烧殆尽,只见她美目怒睁。 “谢皇上。”谢暄母女异口同声谢天恩,皇上听了不甚满意,佯怒道,“还叫皇上,暄儿是否该改口了?” “谢…父皇。”僵硬又断断续续一声父皇从她口中喊出,同喊沈逸父亲一般别扭,起身时壮着胆子凝视皇上,心中暗暗想着,“这真的是我的父亲吗?” 儿时她多么渴望自己和弟弟能有一个爱他们护他们的父亲,可如今真的有了,心里却惴惴不安。 “臣妾恭贺皇上迎回公主。”皇后大方贺喜,逼得容贵妃不得不附和。 失而复得的皇上喜上眉梢,看着皇后满眼都是笑意,可细看却有些显得刻意,但无人在意,乐至开怀时赏赐道“能寻回公主皇后居功至伟,赐东珠一盒,青玉雕花如意一柄,金累丝灯笼簪一支。” “皇后,那暄儿的册封礼就得劳你费心了,务必要让各司恪尽职守做到最好。”皇上一脸慈祥,每一根眉毛都透着温柔,势必要将南阳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而容贵妃听着心中更不痛快,皇上所赐虽为身外之物,她也并不缺,可是见到谢暄受宠就是不快,奈何只能看着她们母女洋洋得意。 藻华宫中,嘉义公主又使起了小性子,活像个炸毛的小野猫,奶凶奶凶地吼道,“谢暄凭什么月银有八百两,父皇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 圣旨一下,各司的东西排着队送入霁兰殿,都是上乘的好东西,嘉义公主看着就眼红不已。 “眼皮子浅,这些东西你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为了这个伤自己身子。”想通了的容贵妃反过来劝慰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嘉义公主心中好受一些,“宫中多了一位公主,那和亲一事就不知落到谁头上了。” 第56章 公主册封礼 谢府门前谢昭兰驻足良久,伸手抚上八尺高的石狮,它那浑圆的耳朵缺了一角,是少时玩闹碰掉了一块,霎时间所有记忆涌入脑中,眨眼间睫毛上挂上了泪珠,谢暄看着上前拥住她的肩,“娘。” 后妃省亲,谢府上下全员相迎,府门大开,只见老夫人在儿媳范氏搀扶下跨出府门,谢昭兰急忙上前将人扶住,母女多年未见,四目相接间了然无言。 “民妇苏氏,参见兰妃娘娘。”老夫人拖着年迈的身体跪下,谢清源等人紧随其后,异口同声道,“参见兰妃娘娘。” 俯首望去,老夫人的发髻上银丝累累,任凭怎么掩示也藏不住,谢昭兰看着那滚烫的泪珠再也留不住,如豆大的泪珠陆续划过脸颊。 “祖母,起来吧。”谢暄伸手去牵,老夫人却不动如钟,暗哑的声音很是坚定,“礼不可废,先君臣后母女。” “起来吧。”谢昭兰开了口,老夫人才颤巍起身,“母亲,我们先进屋吧,外面风大。” 府门关闭,府外一众看客才大胆议论。 “这谢家的小姐怎么又成了公主了?”不明所以的看客大胆发问,他身旁的人消息倒是更为灵通,“这暄和公主也算是谢家小姐,不过是外孙小姐,是皇帝陛下在京都的遗珠,前些日子才认祖归宗。” “可不是,据传我们皇帝陛下极其宠爱这位公主,衣食住行皆是最好的,待遇比中宫的公主都高。”另一人也不甘示弱,将自己听说的言论又翻新了一番。 红漆大门将所有的喧嚣都隔在门外,谢暄见母亲与二舅相谈甚欢,便向谢昭兰禀明后拉着砚宁从后门出府,车辙滚过青石板留下两行泥印。 车夫轻车熟路拴好马儿,取一袋水烟择一处树荫躺下,随着烟圈升腾,车夫渐入仙境。 小院静谧,谢暄一入院门就被院中的谢旸听到了脚步声,扭头见人就忙不迭放下手中毫笔奔向前去,“姐,你没事吧。” 眼见谢暄身陷杀人血案又被请入宫中,心中甚是担忧,直到圣旨京都皆知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未亲眼得见,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姐姐没事,你最近还好吗?学院里有没有人欺负你?”谢暄总是担心弟弟被欺负,每次总要询问一番,只是为了他幼时被饿肚子一事。 谢旸幼时入书塾每日带饭前去,总是被一个邻村的小胖子抢了吃食,回家从未提及一句,直至一日被饿得晕了过去才被谢暄得知,然后那个小胖子就更胖了。 “没有,学院的人都很好,云泽对我也很好。”自上次作证一事后,俩人之间情谊仿若更近了一步,有云泽罩着,想来也无人敢欺负他,谢暄这才放下心来。 厨房中唐林闻声而出,手中还握着橡木漏勺,在屋檐下与谢暄对视一场,见人便脱口而出问道,“我在煮刀削面,你要不要来一碗?” “多放点醋。” 似柳叶般的面叶厚薄适宜,与骨汤两相融合香气更浓,一层肉酱与葱花给它赋予了更多层次的味道,唐林端出面条坐下与她闲话,“听说兰姨也进京了,你们在宫里一切都好吧?” 妆容精致的脸自面碗中抬起,唇角处还沾染了酱汁,唐林早已经见惯,熟练用手绢为她拭去污渍,看着他陡然放大的五官,盯着他厚薄适中的红唇竟刹那间失了神,心中小鹿乱撞吵得她没了思绪。 “都…都好。”累的她说话也磕巴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就要着急的掩饰,不动声色搅动碗中面块,看了一眼谢旸找出了话题,“唐林,谢旸要拜托你照顾了,如今我和娘身份…有些特殊,他也不便随我们入宫。” 正在吃面的谢旸顿了顿,小脸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但仍是故作轻松道,“没事,我在唐林哥这住的挺好的,你和娘在宫里好好的就好。” 他对宫中的荣华向来不慕,只是多月未见母亲,谢旸有些想念,心中苦恼的也是错过面见母亲承欢膝下的机会。 这桩差事唐林也算应下了。 册礼当日清晨,谢暄自屏风后由宫婢伺候着更衣,淡蓝色的宫装,裙角绣着振翅欲飞的蝴蝶,外加一件青柠色袍子,那袍子上的瑞锦纹做工精致。 换好宫装坐至梳妆台前,砚宁为她端上一盏茶,谢暄端起朱唇轻启微抿一口,茶后宫婢为其轻点涂上朱红色口脂,花冠髻上簪着点翠步摇,耳戴累丝白玉耳坠,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柳叶眉弯朱唇红润,整个妆容略显妩媚。 册封礼开始,谢暄随着礼官一声声高呼,自宣政殿外一步步拾阶而上,步履款款走入殿中,在众臣的注视下行至御驾前。 朝臣中唯有沈逸神情复杂,看着谢暄久久不能回神,不知她心下所想着什么。 “钦遵天命,虔告天地宗庙,于天和二十七年九月初八日,册立谢暄为暄和公主,享社稷之福,敬宗庙之礼,特此布告天下。” 词毕,群臣见礼,朝堂之上唯太子与厉王伫立,谢暄受百官朝拜。 礼成,谢暄自有礼官牵引自宣政殿出,即将去往昭宁宫,皇后携后妃众人等候许久。 昭宁宫中后妃云集,妃中以容贵妃为首,谢暄挨个见过并被赐下厚礼,皇后赏了一只百子如意纹手镯和一对芙蓉暖玉金步摇,皆用上好的描金花卉小盒装点妥帖。 轮到容贵妃时,秋仪奉上一对琉璃杯,蓝色的琉璃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只是琉璃易碎,“暄和公主素日里可要仔细了,琉璃易碎,切莫不要伤了自己。”容贵妃冷笑着告诫谢暄,却只是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 “贵妃放心,暄和自当爱护自身,况且这区区琉璃杯而已,更凶狠的猛兽儿臣也见过。”俩人针尖对麦芒,你来我往,容贵妃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铁青,就连嘉义公主试图帮腔也被损的一败涂地。 这册封礼,谢暄也是有备而来。 第57章 北渠贺礼 黄昏暮时,霁兰殿被染上一层霞光,谢暄褪去宫装着一身碧色常服与谢昭兰在院中刺绣,圆形绣架上绷绑了一块扁青色的素罗锦,一寸半的绣针在谢昭兰手中熟练的上下翻飞,一条金龙的雏形已经现出。 “这是给父皇绣的?”谢暄明知故问道,除了天子,谁还敢用龙纹? “最近你父皇总是不得安寝,我就想着给他做一个香囊,届时也可以睡得安稳些。”谢昭兰关切说着,眼里满是香囊,尽是浓浓爱意。 而谢暄只顾着有一针无一针的戳着自己的绣布,她向来不擅长这东西。 正百无聊赖时砚宁走进院中,入了宫的她一身蓝色圆领窄袖裙,多了几分干练,“公主,北渠四皇子请见。”裴言辞入南阳后久居鸿胪寺,要待和亲一事敲定后才回北渠,谢暄与他向来没有交集,此刻来访让她捉摸不定。 “让他去偏殿等候,我收拾收拾就去。”来者是客,况且他还是北渠皇子,怠慢不得。 待谢暄到时,裴言辞携属下正在殿中等候,一眼就瞧见那属下手上捧着的雪白素锦缎盒,见人既来,裴言辞从容起身作揖,“暄和公主。” “已是日暮,不知四皇子来我殿中所为何事?”谢暄直言问着,言语间夹杂着些不友好。 从属下手上拿过缎盒,裴言辞亲自为谢暄奉上,“公主册封之喜理应恭贺,只是在下来的匆忙,这小小贺礼还请笑纳。” 接过缎盒打开盖子,那盒中赫然躺着一只点翠牡丹头花,做工精细让人一眼便爱上,谢暄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只是这头花的点翠着实华丽,不动声色盖上盒子交于砚宁收起来。 “既如此,那我就笑纳了。” 想着上康的所闻所见,谢暄忍不住问道,“不知四皇子名下矿洞如今恢复的如何了?” 谢清河虽然已经身故,可他却与裴言辞有所牵连,这其中关窍谢暄总想弄清楚,经过祠堂一事后,谢岸北放逐回墨州老家,且对珍缘楼他一无所知,所以这突破口只能在裴言辞身上了。 “劳公主记挂,说到此事还需向公主致歉,那日炸山开矿牵动了地动让你遭难,实在是抱歉,还有那那珍缘楼本就是用来赚点小用钱,只是如今不能再与谢家合作实在是遗憾。” 自那次后,谢家便断了与珍缘楼的合作,转而与浮玉轩签了契约,这已经是整个上康都知道的事了。 “在商言商而已,生意人肯定是将利益放在第一位的。”谢暄直抒胸臆,也并未点破珍缘楼玉石参差的事实,但精明如他,裴言辞不会听不出言下之意。 殿门外天色渐暗,谢暄开始下逐客令,“今日天色已晚,四皇子住在鸿胪寺,天黑了路不好走,还是早些回去吧。” “既如此便不叨扰了,同住宫中,再见之时我们再畅聊,公主是这宫里最有趣的人,我很喜欢与你聊天。”意味深长的话让谢暄有些惶恐,毕竟他此次是来求和亲,与他交往过密不见得是好事。 再见之时也来得过早,翌日御花园雨然亭中,谢暄正要拨弄着算盘盘账,她已贵为公主按理不该再涉商贾之事,但求了恩典还可以继续处理谢家生意上的事情,素日里边可让砚宁将账本带入宫中便于盘算。 还未盘完一本,裴言辞又悠然跨入亭中,毫不见外的坐了下来。 俩人断断续续聊着,裴言辞一待就是一个时辰,俩人言笑的场景落入宫婢眼中,在不知不觉间传遍了后宫。 皇宫的夜少了烟火气息,宫道两侧的羊角宫灯木讷亮起,今夜的皇上摆驾昭宁宫。 脱簪放发,皇后点燃最后一根蜡烛,烛火下她一身雪白里衣染上别样光泽,走至榻边为皇上捏肩,葱白般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带走疲劳,烛火映在皇上脸上,侧颜之下的他轮廓清晰线条流畅,皇后试探性瞥了一眼后小声开口,“今日宫中都传言四皇子与暄和公主走得很近,看见他们在御花园里聊的很是投机。” 见皇上没有异样神色,皇后又开口道,“臣妾还听闻公主与四皇子早前就相识,说不定这俩人还真的就是情投意合。”试探性的话语句句意有所指。 “皇后,你太令朕失望了。”醇厚低沉的声音在皇后耳边响起皇上语气里夹着怒气,惊的她慌忙跪地,“臣妾惶恐,不知皇上因何生气。” “因为什么你心里清楚,今早群臣联名上奏奏请册谢暄为和亲公主,你敢说你不知道?”首位奏请的便是礼部尚书申鹏,他可是云太师最得意的门生。 在波谲云诡的皇室生存下来且荣登大位,皇上并不是如百姓传言那般庸弱无能,只是处处被韩相国掣肘,他也在逐渐改变这种现状,而皇后也深知他的能力,此番铤而走险也只为自己的女儿能不远嫁。 被戳穿的皇后一言不发,只匍匐在地上低垂着头颅,听着皇上起身渐渐走远。 “皇后起来吧,皇上已经走远了。”楚歌将人搀扶起,皇后的神情刹那间舒展,她知道自己所谋之事成了。 从昭宁宫出,皇上起驾霁兰殿,到时谢昭兰寝殿中烛火还亮着,他特意让人不通秉,猛然的进屋让她慌乱的将绣架藏在身后。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皇上径直坐在美人榻上与谢昭兰并肩,将人揽入怀中,“你眼睛不好,这些东西就让司制司的人做就好了,不必亲力亲为。” “司制司的东西固然好,可我就想亲手为你做点什么。”不知何故,重回宫中的谢昭兰总觉这是镜花水月,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虚假的让人担忧。 手掌相握,皇上深情款款道,“我们的日子还长,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 “只是,眼下要对不起你们母女了。”不知是不是被皇上忧伤语气感染,谢昭兰眼角逐渐湿润。 今日午间时分,皇后来找过她。 第58章 和亲公主 皇后来到霁兰殿中,楚歌身后跟了五个宫婢,个个手抬攒金丝葡萄锦盒,谢昭兰礼数向来是做足的,微笑着迎上去行大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你我同为后宫姐妹,何必每次都如此见外?”皇后嬉笑着将人扶起来,可她这番话谢昭兰不能认同,“皇后是妻,我是妾,礼不可废。” 如此恭敬的模样让皇后挑不出毛病,对比容贵妃的嚣张跋扈,她还是更爱知礼守矩的谢昭兰。 谢昭兰视线越过皇后看见了她身后宫婢手捧的盒子,好奇驱使着她发问,“不知皇后来这是?” “是这样的,昨日本宫整理库房看到了几样东西,本来是给璎儿那丫头添作嫁妆的,如今谢暄已经是公主了,不如就借花献佛送给她吧。”皇室公主出嫁自有礼部按祖制从国库挑选嫁妆,其母亲可根据自身实力为其添妆。 此番皇后的东西自然是不差的,只是这嫁妆转送让谢昭兰心中不安,连忙推拒道,“皇后不可,嘉福公主的嫁妆怎能送给暄儿,这太僭越了。”孟璎身为南阳嫡公主,其身份何其尊贵。 “璎儿虽然是嫡公主,但是论年纪还是谢暄大些,自然是她先出嫁。”皇后柔声道,谢昭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去看那些嫁妆,“这些都是皇上赏我的,尤其是这个,是我与皇上大婚时戴的。” 赤金松五凤项圈在皇后手中摩挲,她眼中有柔情,可见这东西对她意义重大。 看着这些名贵的首饰,想起她刚才那番话,谢昭兰终于明白了过来,她一字一句启唇,问出的话如坚冰般寒冷,“必须是暄儿吗?” 而皇后神色坚定,“如今朝堂局势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们都没得选。”话说得冠冕堂皇,向来只有位高者才有选择权力。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尔暄和公主乃兰妃谢氏之女,毓秀端和,克娴于礼,着册尔为暄和长公主,赐婚北渠四皇子裴言辞,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皇恩。” 翌日这赐婚圣旨六宫传遍,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暄捏着圣旨忙不迭跑到谢昭兰寝殿门外,自皇上昨日离开后她就未出过屋,砚宁只说听见屋内有低沉抽泣声,然而她怎么都不肯开门。 “娘,开开门,事情已经成定局了,我们就既来之则安之吧。”手中圣旨被谢暄捏得更紧,但还是忍着伤心劝慰母亲,“况且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在这之前你可不要先伤了身子。” 听着还有转圜余地,谢昭兰这才取了门栓走出来,不知她哭了有多久,原本就有些浮肿的眼睛此刻肿得像一个桃子,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透,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圣旨一下,几家欢喜几家愁,乍闻谢暄被赐婚的袁梁平直接套马追到了太子府,“姐,能不能求求皇后娘娘,换一位公主和亲,实在不行从皇家宗室里过继一位郡主也行啊。”他说的急切,全然忘记自己只是一介没有功名的平民。 “胡闹,圣旨岂可质疑,阿姐知晓你喜欢暄和公主,可如今圣旨既下,哪里还有什么转圜余地?”袁梁燕也深知这其中有不少皇后的谋划,为了太子前途和嘉福公主的幸福,她也只能让自己的弟弟爱而不得。 求助无果的袁梁平只能失落离开,仿若傀儡般步行在兴源街上,去时的马儿也被遗忘在太子府。 落寞的身影被陈苒心尽收眼底,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进入屋里掩上房门,八宝牡丹画屏风后一身形影影绰绰,看轮廓就知是一身形伟岸的男子,此刻正焚香品茶。 “谢暄和亲一事当真没有转圜余地了吗?”陈苒心也不忍她远嫁北渠,和亲公主的身份即便尊贵,可真到了异国还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屋中寂静一刻刚好让她听清茶杯放置在红木桌上的声响,而后那人冷冷开口,“没有。” 一抹忧愁慢慢爬上陈苒心面颊之上,轻声哀叹。 谢府中,一众人也是面色凝重,圣旨传入府中时,老夫人更是急火攻心晕厥得站不稳,厅中沉寂许久,无一人开口。 终是谢岸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皇上怎么能这样?妹妹吃了多少苦才认祖归宗,姑母也流落多年才回皇宫,荣华还没享受几日,怎么就和亲了?皇室不还有其他公主吗?” 气愤的鸣不平,声音响彻正厅,忤逆之言吓得范氏慌忙打岔,“岸儿,不可胡说,圣命难违,小心触怒龙颜,届时整个谢家都要遭殃。” “你母亲说的是,就算我们再怎么为暄儿鸣不平也不能宣之于口,这朝堂之上多的是豺狼虎豹,你这话但凡传出去一点,就会置谢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谢清源也适时开口让其慎言。 敢怒不敢言的谢岸只能砸桌子以示自己的不满,乌娜一旁看着也心疼,“这北渠四皇子我有所耳闻,他早早就分府别住,在朝中担了一个闲职,与太子关系也不错,如果暄和公主和亲嫁与他,应当也不会被朝堂之争桎梏,过个潇洒的安全日子应当是可以的。” 乌娜款款道来,一席话让众人脸色终有缓和。 自上次乌娜随谢暄入谢府后,后来每次浮玉轩送货她都跟着,还厚脸皮在谢府一住就是七八日,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心思,渐渐的也接受了。 “那老身想拜托乌娜姑娘一件事,暄儿此番嫁入北渠,能否请姑娘想办法在四皇子府中安插一个眼线,方便我们知晓暄儿的近况。”谢老夫人压低身段请求着乌娜,虽说谢家是南阳首富,可北渠毕竟是异国,手伸得太长不是好事。 况且乌娜祖父乃三朝元老,只因家中无子才断了仕途转而经商,乌家乃皇商,这点事对于乌娜来说也不算难。 “应该的,暄和公主也是我的朋友,她在北渠我定会多多关照,更何况,她也是…也是我妹妹。”乌娜说这话时眉眼难得多了一丝羞涩,一双眼睛忍不住瞥着谢岸,在场人无不清楚她的心思。 第59章 护你周全 手捧书卷的谢旸此刻全然没有了心思,那一句注解看了半日也没记在心上,和亲一事让他心烦意乱,索性丢了书跑到唐林屋中,推门而入时正好见他用素布擦拭着匕首。 “唐林哥,我很担心阿姐,她若是去了北渠会不会被欺负?”只是想想都让谢旸觉得害怕,他不忍心姐姐受到一点点委屈。 匕首擦拭得锃亮,可三年多的光景过去,那剑鞘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需要认真瞧瞧才能看出花纹来。 “你放心,我定会护她周全。”唐林说的坚定,那坚毅的眼神仿佛能助他突破一切困难。 自从被袁梁平问及心意起,他才深知自己的喜欢已经如此热烈,可谢暄一朝成为公主又一下要去和亲,这让唐林的心思也跟着大起大落,但如今他才真的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若嫁我,我定护你余生安稳,你若另嫁,我就护你万般周全。 和亲圣旨既下,合宫都在为此事做准备,制衣局忙着赶制嫁衣便停了其他活计,近百名绣娘赶工只为在七日之内绣出婚服,而被停了新衣制作的嘉义公主十分恼怒,把火气都撒到了制衣局司衣身上。 那司衣可不是一个善茬,扭头就告到了皇后那里,借此为名,嘉义公主被叫去昭宁宫好一顿训斥。 回宫时还气鼓鼓的,那一双美目里能喷射出焰火的模样。 想着谢暄不仅分走了她的父爱,还加封了长公主,她心中越发不快,一路走来那甬道两侧的花儿不知被摧残了多少。 路过御花园时就恰好碰到了谢暄,她刚好去嬷嬷那学了北渠礼仪,回霁兰殿的路必须经过这。 冤家路窄,俩人在碧波桥上相会,按理来说嘉义公主位低一阶该向谢暄行礼,在其贴身宫婢提示下,她才勉强完成一个矫揉扭捏的礼数,身子不够低就连头都不愿意垂一下,不情愿都写到了脸上。 “长公主今日怎么没和未来夫婿逛逛京都?要知道再过几日便瞧不见这京都的风物了。”嘉义公主出言挑衅谢暄,而后者累了一日实在不想与她废口舌,只与她错身欲离开。 见自己被无视,嘉义公主火气更甚,对着谢暄的背影大放厥词,“山鸡就算变成了凤凰又怎样,始终受不住这凤凰窝的荣华富贵,到最后还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嫁到北渠去?我真是为四皇子感到痛心。” 句句难听,谢暄充耳不闻,反倒是砚宁听不下去,欲转身与她评理,被拦了下来,“不必逞口舌之快。” 眼见谢暄被侮辱自此也不还嘴,嘉义公主认定她和从前一般懦弱,于是变本加厉骂得更狠,“下贱胚子果然脸皮厚,不愧是狐狸精的女儿,真真是得了你娘的真传。” 听见嘉义公主言语辱及谢昭兰,谢暄这才停下了脚步,那满身的疲倦似乎都消散干净,又充满干劲,只想好好收拾她一顿。 转身逼近嘉义公主,目光坚定又凶狠,吓得她心跳都漏了几拍,只见谢暄粗暴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侍女,将人逼到紧贴莲花柱头,“若不是看在你是个女的,我的拳头早落在你身上了,没规矩的东西,本宫是皇上亲封的长公主,本宫的母亲是兰贵妃,你一口一个山鸡狐狸精,是对父皇有意见吗?” 母凭女贵,谢暄升了长公主,那谢昭兰的品级自然也要升将上去,从此宫中就不止容贵妃一个高阶妃嫔,这道圣旨气的她直挠墙。 嘉义公主被怼得不发一言,兴许是她从未被如此这般威胁恐吓过,眼眸逐渐湿润,两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抓着石台,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惜谢暄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人,语气更加冷淡,“以后别让我听见你对我母亲不敬,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见人被吓得呆若木鸡,谢暄这才放了她潇洒离去,嘉义公主看着她离去背影想着刚才自己的窘迫,心中坏念头油然而生,拾起碧波桥桥洞中装饰的鹅卵石径直向谢暄砸去。 半个手掌大的光滑鹅卵石高速冲着谢暄后脑勺而去,嘉义洋洋得意期待她头破血流的样子,可那石头被疾驰而来的唐林徒手接住,待谢暄转身就见唐林手握鹅卵石,一身宿卫官服映入眼帘。 这本不该是他的官服。 可眼下先要解决嘉义公主,谢暄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鹅卵石触手生凉,谢暄握在手中,眼眸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今日嘉义公主在御花园玩闹,不小心跌倒撞在了石头上,腿受了伤,砚宁,去给公主请太医。”说罢就举起了手中的石头。 “你敢?”嘉义公主试图恐吓谢暄,还抓住侍女挡在身前,步步后退,鹅卵石丢将出去刚刚砸在侍女腿上,她向后一退正好将嘉义公主连带着一起坠入湖中。 入秋的湖水并不深,被混浊湖水洗涤一番后的嘉义公主挣扎起身站于湖面,名贵的衣料上满是污泥,发丝凌乱披于胸前,髻上的发簪都埋没在了污泥里。 谢暄远远看了一眼直接转身离开,留下嘉义公主一人原地爆炸,双手猛地拍击湖面击起水花,让自己的狼狈更添了几分。 “谢暄,我不会放过你的。”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引来宫婢,嘉义公主骂骂咧咧让人将她拉上岸去,脚下污泥如漩涡一般深深吸住了她的双脚让其动弹不得。 月洞门外落英纷纷,俩人面对而立,看着他一身玄色蟒袍官服,腰配长剑,谢暄率先开口,“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待在刑院吗?这身宿卫官服是怎么回事?” 其实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可还是想亲口听到答案。 “我已经向袁大人辞去了司务长一职,现在我是长公主的宿卫。” 南阳皇子皆有宿卫,太子有宿卫八十名,厉王有六十个,而谢暄是本朝唯一一个有宿卫的公主,皇帝给了她三十名的份额,只为了保护她顺利嫁到北渠以及在北渠护她周全。 唐林刚刚通过选拔正要觐见皇帝,路过御花园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于是就毫不犹豫出了手。 “你糊涂,谁让你来当我的宿卫了?”谢暄没有觉得感动,只为他不值,唐林在刑院已经是司务长,官居六品,未来仕途一片大好,如今却来她的麾下担一名无品宿卫的职责,让她怎能不气? 见谢暄真的生气了,唐林玩笑道,“你现在都是长公主了,随便升我当个卫长,管个二十九人,不比在刑院威风多了?”在刑院,唐林下面加上邓青也才十五人。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眼见谢暄神色一如既往严肃,唐林见状又转了话锋,“谢旸担心你,我也…我也担心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北渠吧,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第60章 十里红妆 七日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谢昭兰到底也没等到谢暄所说的转圜余地。 霁兰殿中,谢昭兰手执金丝楠木梳,那梳子上雕刻着兰花,倒也是好意头,谢暄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后,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游走,而梳头的人却是神情哀怨,与这殿中喜庆的红色格格不入。 朝服架上一件大红色嫁衣流光溢彩,金丝双层蜀锦广袖长衫尽显雍容,那尾裙长摆曳地三尺有余,边缘绣满鸳鸯石榴等寓意上好的图案,拦腰束以月皎纱刺绣腰带,更加衬得所穿之人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谢暄那一头如墨的长发被挽在头顶盘成高雄髻,谢昭兰亲手为她簪上一对累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看着镜中娇美的女儿,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 穿上婚服,砚宁扶着她一步步走出霁兰殿,坐上婚轿去往宣政殿,和亲公主需在那受百官朝拜,由驸马牵出。 看着婚轿逐渐消失在宫道,谢昭兰眼睛再度湿润,身为妾室,她就连目送自己女儿出嫁的资格都没有。 礼官颂词完毕后,皇上手执牵巾亲手将它交给谢暄裴言辞二人,今日的他也是一身喜服气宇轩昂,面上的神情都欢快许多。 “暄儿,到了那边好好的,有空给朕和你母亲写写家书。”刚找回的女儿就要远嫁,皇上也忍不住的湿润了眼眶,转而又不顾国君身份警告裴言辞,“希望四皇子好好待我的公主,否则到时候来接她的就是南阳数万大军。” “父皇放心,我定会善待长公主,若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提头来见。”裴言辞信誓旦旦说着承诺,这些话他仿佛张口就来。 “暄儿,若是到了那边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尽管来信,本宫也定竭力相帮。”皇后说的一脸诚恳,看着眼前一身红装的谢暄,她心中更多的是愧疚,若不是她,出嫁的就只会是嘉福公主。 知晓谢暄是个孝顺孩子,皇后也想尽力弥补,“你母妃那边我也会多加照看,决不让人欺负了她。” “如此便谢过皇后娘娘。”谢暄心中的确担忧,虽然谢昭兰晋了贵妃位,可十数年再回宫中根基尚浅,而那宫中向来是拜高踩低的地方,如今有了皇后的庇佑,处境想必也能缓和许多。 “吉时到,长公主出阁。” 手持牵巾,谢暄裴言辞步调一致缓缓走下台阶,唐林站在宿卫队中看着他们一步步拾阶而下,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了他的心上,那婚服红的刺眼。 昨日袁梁平又去找了他,“你就真的甘心谢暄就这么嫁给裴言辞吗?”生气的质问是他最后的发泄,其实他们都知道圣命难违。 “不甘心又如何?如今谢暄身上背的是两国邦交和百姓的安居乐业,难道我们要为了一己之私置百姓们于战火之中吗?”唐林自认不能做到。 高头大马上裴言辞为谢暄的十里红妆开道,两百多人押送着一辆辆马车浩浩荡荡行驶在街上,油布包裹的无棚马车里是谢暄的陪嫁,大到桌椅柜子和屏风,小到布匹首饰,单单就是那珠石宝玉和古玩字画就用了十多个马车装载。 长公主的陪嫁份例本就多些,加之谢家为其添妆,就真的称得上是十里红妆。 百姓夹道欢送,谢暄端坐车撵之上,一阵轻风撩起簿纱吹动步摇,人群中袁梁平紧紧盯着,拳头早已经不自觉攥紧,只能看着她嫁去北渠。 队伍经过绾仙楼,楼上的陈苒心同样瞧着她,口中喃喃自语道,“愿你从今往后一切顺遂。” 途经三州,陆路转水路又转官道,和亲不比经商,从前谢暄三日便可抵达上康,如今已经走了五日才刚到千荡岩。 “长公主,前面就是千荡岩了。”砚宁骑于马上,小声提示着她。 红色簿纱被缓缓掀起,耳边鸟鸣清澈,剩下的都是车辙压着石子的吱呀声,谢暄看着那熟悉的陡立峭壁,不由得想起了小牛,“不知道小牛学会做糖葫芦了没有?” 马蹄声哒哒靠近,唐林驱马走至轿侧,“长公主,过了千荡岩便有一条小河,我们在那歇歇脚,驸马也同意了。”驸马二字从唐林嘴里说出总觉得别扭,可身份有尊卑品级,他必须遵从。 三十名宿卫分成三队分别护在队伍的前中后三个区域,而唐林就护在谢暄车驾附近,果真如他所愿,凭着出众的武功和机灵的头脑以及不俗的履历,他当了宿卫卫长。 小河潺潺流水带走飘零花瓣,在轿中颠簸许久屁股都坐麻了,谢暄站在河边,看着平坦的一片草原,空气中都是青草的芬芳,这也是自由的味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传来,谢暄回头张望,霎时间押车的内侍和陪嫁的侍女四处逃窜,锋利的箭矢葱四面八方划破长空而来,惊呼声求救声在山谷间回响,凄厉的惨叫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谢暄定睛一看,只见约莫五六十个黑衣人正朝着自己所在方向逼近,宿卫们奋力阻挡也被逼得节节败退,黑衣人来势汹汹手法残忍,搏斗中宿卫一个个倒下。 而驸马裴言辞却不知所踪。 砚宁抽出匕首严阵以待将谢暄护在身后,小河宽敞深浅不知,黑衣人呈包围之势袭来,她们根本逃亡无路。 眼看身边宿卫一个个倒下,唐林竭力支撑着,白皙的脸颊上不知沾了谁的鲜血,而他被划伤的左手手臂正滋滋冒着血。 黑衣人抡动右臂,手里的大刀猛然朝着唐林劈去,出手又快又狠,刀风凌厉的让他茫然用剑挡之,反被震伤手腕,那黑衣人见他体力不支抬腿便是一脚,正中唐林胸膛,踹飞后退几米靠着单膝跪地才能勉强立住身形,胸腔间的剧痛让他眉头拧到一起,嘴角已然一股腥甜之味。 “伤哪了?还能走吗?”谢暄不顾黑衣人的凶狠嗜血飞奔至唐林身边,与砚宁一左一右将人扶起,她手上暗暗加重力道,余光不经意瞥向身后十余步的小河,示意唐林随她们跳河求生机。 第61章 放了他们 “还想走?你们都走不了。”黑衣人手举沾满鲜血的大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让谢暄看出杀意,随着他们的步步逼近,唐林挣扎起身,“砚宁,护着长公主走,我同他们拼了。” 砚宁听闻就拉着谢暄欲逃,而黑衣人见状只讪讪发出嘲笑的声音,在他们眼中唐林只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裴言辞,滚出来,你敢做就不要当缩头乌龟。”这突如其来的谩骂让一众黑衣人震惊了一刻,谢暄见无人回应只得又用语言激他,“若是我今日死在这里,有什么后果你应当知道你滚出来。” 不知是不是谢暄的谩骂起了作用,一众黑衣人分为两队给他让出路来,裴言辞从树后走出,路途遥远又颠簸,他与谢暄一样早已换下了喜服,此刻一身湛青色衣袍让人见了还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是我?”此事计划周密,他着实好奇是哪里露了端倪。 幕后之人已经露面,谢暄心中多了一分把握,用随身的丝娟为唐林捆扎伤口,不紧不慢回答道,“本宫既答应和亲又岂会不查查你的底儿?” 此言一出,裴言辞面上多了丝阴狠,从前的过往在他心中就像一根拔不掉的尖刺,时间越长越磨人。 “裴言辞,北渠四皇子,其母为商贾之女,由皇帝一时兴起纳入后宫,因在前朝后宫毫无根基而饱受后妃欺凌,终于两年前悬梁自尽。”母亲的死是裴言辞此生最大的伤痛,谢暄说到此处,他便紧握双拳,眼里杀意更浓。 谢暄顶着他如饿狼般的神色继续说道,“而你,就算满腹经纶与才华,更有治国之才,可总被太子压着无法施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妃被皇后和众妃凌辱,自己的成果被太子剥夺,于是你开始了自己的谋划。” “此番和亲,也在你的计划之内。” 言之凿凿的推据停顿了一下,谢暄继续赘述自己的猜想,“而你根本没想让我活着到北渠,届时我死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你都会想办法激发两国之间的矛盾引发大战,有了军功你就可以与太子抗衡,加之你多年来的朝堂经营,废太子立新主是迟早的事。” 听了这一番言语后,裴言辞不吝自己的掌声,眼里似笑非笑,蹲下身去与谢清平视,“真是可惜了,为了对付我那个草包太子哥哥而杀了你这么个妙人,就算你猜到了所有事又怎样?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们吗?”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到了北渠我可以帮你除了太子并立你为储君,但是你必须在事成之后放我回南阳和签下休战国书。”谢暄作为长公主自然有一定的实力,加之有谢家财富的支持于裴言辞而言确实是不错的助力。 可他并不是这样想,“长公主太聪明了,而我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合作。” 在裴言辞眼中,谢暄实在难以控制,对于不能尽数掌控的人,他从不留下。 起身离开,黑衣人又将人谢暄三人围上,眼见自己游说无果,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语气坚定开口道,“裴言辞,你能不能看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放了他们。” 上康矿洞那次,谢暄冒险折回救他一命,她向来不是惦记施恩情分的人,如今为了保住唐林和砚宁的性命,她只得勉强一试,指望他能有知恩图报之心。 “刚刚还夸公主聪明,怎么这会儿犯糊涂了,放了他们?那这些事岂不是很快公之于众了?”裴言辞还是不打算放过唐林二人。 “但是我会让你们死的快一点,感受不到痛苦的那种,就算是对你的报答了。” 大刀高高举起,一滴鲜血顺着把柄滑落在地上,谢暄紧握唐林手掌闭眼等待大刀落下,砚宁见状迅速挡在他们身前。 一支利箭撞击在大刀之上将其弹开,紧接着箭雨袭来,黑衣人应接不暇之际谢暄扶着唐林躲开。 阵阵疾跑声震得地上碎石抖动,原来是赵大全携众兄弟前来救驾。 “杀啊。”呐喊声底气十足,岁安寨众兄弟手持长矛大刀与黑衣人厮杀,四五人结一小阵,轻松将人诛杀生擒。 乱局之中,赵大全手握弓弩对准裴言辞,一箭射出正中他小腿,下一刻那长矛尖儿就指着他的脖颈。 场面被赵大全彻底制住,看着裴言辞受伤还桀骜的样子,他再次搭上弓弩欲解决了此人。 箭在弩槽即欲发射,谢暄一把按下,“别杀他,他不能死在这儿,况且留着他还有用。”即便裴言辞在北渠皇帝面前再不受宠也毕竟是一国皇子,如若他真的死在这,被有心之人利用,又避免不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被俘的裴言辞双手双脚被麻绳牢牢捆住,处理好了唐林伤口之后谢暄对他进行第二轮的游说。 “现在我们可以合作了,你没得选。”谢暄居高临下俯视着靠坐在树下的裴言辞,而他似乎还是冥顽不灵,“那如果我不选呢?” 小腿上箭簇还未拔除,谢暄冷哼一声后徒手将其拔出,下手果决狠辣,箭簇离揉的刹那疼得他全身肌肉都在颤抖,鲜血泊泊流出,“你不选也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把你的死淡化,毕竟我这个和亲公主不一定嫁给你,北渠应当不止你一个皇子。” 铁打的和亲公主流水的驸马,如果裴言辞肯同意合作是最好的,北渠太子就如同他说的那般是个草包,而其余皇子不是年纪尚小就是已有婚配。 裴言辞听到此处脸色才有了变化,他也是害怕死在这里,那他的大仇就只能落空了,谢暄察言观色后继续说道,“你想想你的母亲,你之前所受的一切屈辱,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吗?” “好,我同意与你合作。”谢暄最终还是说服了他。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砚宁,拿纸墨来。” 木箱为桌席地而坐,裴言辞手执白玉紫毫笔在纸上信手写下承诺,末尾署上名字并按手印,谢暄将字据郑重收好,这就算是他们之间合作的凭证。 小河边,谢暄再次感谢赵大全的搭救,抱拳弯腰谢礼,“此次真的是多谢赵大哥了,我谢暄欠你三条命,日后定找机会报答岁安寨的众兄弟。”与黑衣人一战,岁安寨的兄弟们也死伤不少。 “长公主客气了,这才多会儿您都说了多少感谢的话了,我们也是赶巧碰上了。”赵大全说着回头瞥向唐林,嘴上不禁感慨道,“这唐林小哥是真的英勇,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护着你,看来我是真没看错人。” 受伤后的唐林气息不稳又疲累得紧,靠在车框上睡着了,谢暄看着眼里满是心疼,也自责,若是他不跟来和亲队伍,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她眼里的落寞被赵大全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还及时转移了话题,赵大全压低声音说道,“我看那小子鸡贼得很,要不要我给他来点药,日后你好控制。” “不用了,既然同他合作就是盟友,利益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牵绊,各取所需罢了。”谢暄拒绝了赵大全的好意,用毒控制虽然可以加一层保障,但同时也多了一分破裂的机会,她相信裴言辞上位的决心。 第62章 和亲风波 辰时藻华宫膳桌上一碗红枣粳米粥正氤氲着热气,精致瓷盘中陈列着刚刚出锅的蟹粉酥和莼菜猪肉包,都是皇上最爱的早点,那莼菜猪肉更是容贵妃亲手调制的馅儿,为了学这调馅儿没少花功夫。 估摸着散朝的时辰快到了,容贵妃特地去宫门口等候,今儿是她的生辰,如按往年一般,皇上今天一整天都会陪她。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嘉义公主有些站不住了,拉着容贵妃抱怨道,“父皇还不来,我的脚都站疼了,肚子也饿扁了,要不我们先吃吧。” “秋仪,你去瞧瞧,皇上可是被那些大臣拖住了?”藻华宫地理位置最佳,皇上就算是步行也该到了,容贵妃也等的有些不耐,而那桌上的热粥早已经没了温度。 盯着蟹粉酥失了神,以至于秋仪回来也没及时察觉,直到她开口说话,容贵妃才幡然回神,“皇上下了朝直接去了霁兰殿。”这样的坏消息秋仪说着也是心中慌乱,不知容贵妃会不会迁怒于她。 素白的瓷勺搅动着冰冷的粥,秋仪也震惊于容贵妃此次的淡定,要知道她的脾气向来是火爆的。 “父皇怎么又去那儿了?这个月都去了几次了。“嘉义公主也抱怨父皇的偏心,她也已经好久没见到父皇了,正说着就瞥见容贵妃面色难看,于是想着法哄她开心,“不过母妃不必担忧,父皇只是看那个人可怜而已,最后还是会回到母妃宫里的。” 容贵妃听了也没见脸色缓和,只是径直拿起蟹粉酥吃了起来,“母妃,这蟹粉寒凉用多了伤身体,让她们撤下去蒸一蒸再吃吧。“嘉义公主担心母亲身体在一旁劝诫道。 “无妨,这一个蟹粉酥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容贵妃只吃了一个蟹粉酥就让宫婢把包子拿去热一热,也想着不能让女儿吃凉的。 “秋仪,找人知会霁兰殿那边,就说长公主路上遇袭,生死不明。”容贵妃咽不下心中一口恶气,誓不让谢昭兰过的舒坦。 谢暄遇刺一事厉王早就收到了暗报,而这宫中向来不缺那长了长舌头的,还需得添油加醋一番后才更具威力。 早膳后谢昭兰端着绣筐在院中坐下,那香囊停工了许久如今才拾掇起来,金龙已现了半身。 绣针上金色的线已经到底,在筐中翻找无果后起身回屋拿线,路过中庭时听见有宫婢在假山后窃窃私语,“我刚才出去领月银,回来的路上听说咱们霁兰殿的长公主在路上遇刺客了,那些个宿卫全都死了,据说长公主好像也受伤了。” “什么人敢刺杀长公主啊?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是可怜长公主了,好不容易回了宫,这好日子没享受几天就被送去和亲,路上还被刺杀,你说她是不是命不好?”一介宫婢竟也开始同情起锦衣玉食的谢暄来。 一字一句谢昭兰都听得清楚,听到女儿受伤就乱了分寸,直接出现在宫婢面前,“你们听谁说的?”一路诘问吓得两个宫婢慌忙跪地,手中的扫帚都来不及放好。 “奴婢也是道听途说,是宣政殿的当差小太监说的。”宫婢战战兢兢回答着。 “放肆,既是道听途说岂敢在殿中嚼舌根污了兰贵妃的耳朵,来人,掌嘴。”皇后刚进中庭就听见宫婢的谣传,眼见谢昭兰神色焦急,当即责罚了嚼舌根的宫婢。 “参见皇后娘娘。”见皇后亲临,谢昭兰先放下悲伤前去迎接,而心里满满都是担忧,忧心谢暄是否真的受了伤,心中忍不住猜测为何皇上在宫中用早膳时不告诉她。 想的出神,谢昭兰的神思不属都现在了脸上,皇后见状赶紧圆场道,“妹妹别听那些宫婢胡说,长公主虽然遇刺,但所幸有一宿卫护着,没有被伤到丝毫,妹妹不必担心。” “且今早皇上又派了三十名宿卫前去护卫长公主,会没事的。”皇后细心安抚着,那语气甚是柔和。 听着谢暄无事谢昭兰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心中也笃定唐林也没事,那护长公主之人定是他,她知晓唐林自小由唐肃亲传武功,功夫自然不差。 “本宫见妹妹这几日精神有些不好,特地给你带了些吃食来,都是补气养血的。”皇后拉着谢昭兰亲昵道。 她曾答应多加照看谢昭兰,如今她也做到了,隔些日子就往霁兰殿送脂粉送吃食,还约着一起逛花园或者在湖中游船赏花,好的跟亲姐妹一般。 上康城外五里,和亲队伍停驻在那,那些因黑衣人而失散的内侍和陪嫁侍女尚未回来齐全,一行人也被弄的狼狈不堪,为保南阳皇室颜面决定在那休整一日,待谢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入城中。 陶制的药罐下燃烧着文火,揭开盖子一股苦涩的药味直冲谢暄面门而去,熏得她慌忙扭头,砚宁见状上前帮忙,“长公主,我来吧,仔细烫伤了你。” 自与黑衣人一战后,唐林身受重伤,夜里就发起了高热,至今还未退热,幸好队伍中随行的太医及时赶回来才稳住了他的病情,只是这病去如抽丝,他现在都还是迷迷糊糊的。 特意腾出的马车里很是宽敞,随地给唐林铺的床褥贴近马车边缘,在对面还有一坐榻可以放置药碗等物件,谢暄进到里面亲自照顾他。 厚厚的被褥板正盖在他身上,高热脱水致使他唇色泛白,谢暄右手覆于他额头上,温度仍是有些灼热,“唐林,起来喝药了。”她小声呼唤着,但久久听不见回应。 他似乎是被困在了梦魇之中,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眉头紧蹙一脸焦急,“谢暄,小心。”细若蚊吟的声音只有马车里里的谢暄听得见。 “暄儿,你放心,我…我定会护你周全。”从未听唐林如此唤自己,谢暄的心跳漏了一拍,寂静的马车里更是衬得她心跳是如此热烈。 梦里,唐林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谢暄替他轻轻拭如额上的细汗,耐心等他醒转过来,狭小的空间里药味浓郁,还夹杂着似蜜一般的甜香。 第63章 入住公主府 三丈高的城墙由石灰岩的砖石砌成,厚重又古朴,城门顶端石碑上刻着朱红大字,上康是北渠的首城,乃天子居所,可此时竟在城门上挂了白帆,城门之上也一片缟素,让人看了只觉得压抑。 谢暄的轿辇缓缓靠近城门,红色纱幔后人影绰绰,谢暄着婚服端坐其中,步摇随风摇曳,与这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城门口一众大臣引颈等候,绯色的官服和南阳官服有些许相似,只是那花纹较之更加繁复,为首的官员是北渠礼部尚书代岳,年逾四十的他唇上的胡须竟有些泛银色,那五官处处透着威严。 “臣代岳恭迎暄和长公主。”代岳领着众人拜见谢暄,他们腰间都束着白绫。 “代大人,宫里发生了何事?为何?”裴言辞问着手指向那城门上的缟素,能在城门如此布置,定是皇室中人崩逝了。 代岳闻言面色凝重,说话的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洪亮,“皇太后于今日寅时二刻崩逝了。” 北渠皇太后亦是裴言辞的皇祖母,她的猝然崩逝在裴言辞心中似乎并没掀起多大波澜,只见他面色如往常般平静,一丝哀伤也无。 也是,皇太子在世时偏爱太子这个嫡皇孙,对于其他皇子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裴言辞自然无半分伤心。 长辈逝世后辈理应哀悼,谢暄虽从未见过太后,可终究要守礼节,还未下轿辇便默默取下了发髻上的一应饰品。 “辛苦代大人,不知可否容本宫一柱香的时间,待我换下这身喜服再与大人一同入宫觐见陛下。”这朱红的喜服与那纯白的孝布实在不适宜一同出现,谢暄只想赶快换下这婚服。 几番翻找,砚宁终于在陪嫁的衣裳里找到了一件素色的衣衫,谢暄清楚的记得,那件月白色皎纱交领裙是大哥送的,那布料是难得的月皎纱,是他多年前行商时友人所赠,一匹布料做了两件衣裳,其中一件就送给了她。 擦去了殷红的口脂,换上素色的衣裳,淡雅的气质让众大臣折服,代岳当众为她鞠躬稽首,眼里多了几分敬意,说出口的话也多了几分恭敬,“长公主请这边走。” 青石铺地琉璃作瓦,北渠皇宫的宏伟气派与南阳别无二致,谢暄由礼部尚书引着进入律政殿,裴言辞也陪同前往。 “南阳长公主暄和拜见陛下。”“儿臣拜见父皇。” 俩人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幽幽转转,谢暄抬头打量着皇帝,他比想象中更为壮硕,圆脸盘上浓眉小眼,素白的丧服被撑得鼓鼓的,突出的肚子刚刚好卡在桌案之下。 “长公主远道而来朕本应该为你好好办一场宴席接风洗尘,可突遇太后崩逝,只得委屈公主了。”这话听起来也算客气,斯人已逝,谢暄也不便多计较什么,“本宫也曾听闻贵国太后的丰功伟绩,太后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只可惜无缘一见,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待我沐浴焚香后为太后燃香一柱聊表哀思?” 生母逝世,皇帝哀思神伤,现如今听闻谢暄真心祭奠,心中有些许欣慰,也对这个南阳长公主刮目相看了几分,“当然可以,长公主既嫁到我北渠便是太后的孙媳,她定会乐意接受的。” 话到此处又顿了顿,皇帝思虑一会儿后犹犹豫豫开了口,“太后新丧,按国礼北渠境内要为太后守丧一年,一年内禁止嫁娶,那长公主与言辞的婚事得往后推一年了。” 婚事推迟正中谢暄下怀,心中欢畅无比但仍要做出哀思的神情,她抑制住心中乐意柔声细语,“我等是晚辈,自当为太后守礼服丧。” “长公主当真是深明大义,既如此,那朕便安排你住在公主府,府中一应用度皆按照北渠长公主的份例优先供给,待一年守丧期满再行筹备两国和亲之事。” 公主府在皇宫外,坐落在康城西面城郊,一座四进的院落占地十亩,府中景致独好,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曾是北渠前朝皇长公主也是当今皇帝亲姐宜阳皇长公主的宅院。 马车驶离宫门直奔西面城郊而去,冗长的和亲车队引得北渠百姓纷纷夹道看热闹,裴言辞于高马之上开道,百姓纷纷跪礼叩拜。 “公主,我们到了。”砚宁扶着她缓步走下马车,看着眼前的公主府还甚是满意,这里远离闹市倒是多得了几分清净。 内侍们忙活着搬下马车上的陪嫁物品,谢暄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再瞥一眼站定如松的裴言辞,暗暗想着该如何下逐客令,还未等想出他先开了口,“舟车劳顿,长公主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接公主入宫吊唁。” “本宫也正有此意,既如此那四皇子便回吧。“ 裴言辞听了面上看不出神色,欺身而上在谢暄耳边轻声呢喃,“不知一年的时间是否够长公主助我达成所愿?”他心心念念不忘只有那个位置,至于成婚他从未想过。 “那也要看四皇子能不能与本宫配合默契了。”独木难支,谢暄终究是别国公主,若没有裴言辞的配合定是难以成事。 “那就愿我们合作愉快,如此唐林也能少吃些苦头。”裴言辞语气奇怪,提到唐林时嘴角一抹笑容让谢暄捉摸不透,听得她一头雾水。 看着裴言辞策马离开,谢暄才与砚宁说起了八卦,“据说这公主府的前一任主人宜阳皇长公主颇有政治才能,也深受当时皇帝的喜爱,只可惜是女儿身与皇位无缘,现任皇帝继位一年后她就在府中病逝了。” “我也曾听说过,但并未深查。”砚宁有话必应,配合着谢暄聊八卦,回首一瞥只见不远处墙角有一女子鬼鬼祟祟,她的目光有些奇怪,盯着谢暄的眼神都是呆滞发愣的。 “长公主,有人盯着你。”砚宁轻声在她耳边说着,谢暄不动声色安排着,“初来北渠别打草惊蛇,私下去查查她是什么人。” 那墙角躲藏着半边身子的女孩眼睛一直盯着谢暄,直到她进了公主府才肯罢休,“我们回府吧。”轻柔的嗓音如出谷的灵鸟,她容貌妍丽体态婀娜,举手投足间隐约透着书香气,柔柔弱弱的样子招人怜爱。 砚宁在其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她们一点都未察觉。 第64章 官家小姐 竹编人物花卉纹食盒在谢暄手中提得稳当,今日的她仍穿着素雅,发髻间簪了一支白玉木兰雕花玉簪,在公主府旧人带领下徐徐走进宿卫们居住的东苑。 三十名宿卫人数庞大,谢暄将他们派遣了一半在外用以打探消息,一半留在府中护卫安全,而唐林重伤未愈只能在院中养伤,昨日高热已退,只还有些体虚,谢暄担心之余就亲自去看望。 到时就见唐林已经起身,在院中擦拭长剑,剑身上的血渍干涸难以擦净,用烈酒浇之再用力一擦到底,便可映出人脸。 “起的还挺早,伤口不疼了?”谢暄随意说着,放下手中食盒,“给你带了饺子,装了些白燕,有空的时候自己炖了喝。”要想身体恢复得快,还是得补充营养,谢暄特地在一众补品中挑了质地最好的白燕窝。 但似乎唐林并不关心这些,自重伤晕厥又突发高热,其间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昨夜子时悠悠醒转也不便去寻人,知谢暄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今日她来了,自然是要问个明白。 “后来发生了何事?为何你又同裴言辞一起回北渠了?”昏迷中他迷迷糊糊听见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只是碍于重伤未能撑到最后,在不甘中昏死过去,梦里都是那些可怕的场景。 温热的饺子递到唐林身前,谢暄熟练递上筷子,说着那日发生的一切。 一番言简意赅的描述后,唐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见谢暄面色沉重,怯声道,“我与裴言辞有一年之约,我要助他得偿所愿才能回南阳,在这我能全然信任的只有你和砚宁,未来的日子可能会举步维艰,如果…我放你回南阳。” 鬼门关走一遭,谢暄不知现下唐林心意如何,多年好友也不便用长公主的身份相逼于他。 而她也怕了,那日生死一线,她差点失去了唐林这个此生挚友。 伸出的手又蓦然收回,唐林听似柔柔的声音藏着坚定,“我说了要护你周全,你想做什么做便是,我定为你保驾护航。” 辰时到,裴言辞按时来接谢暄入宫,马车里,砚宁轻声说着昨日那女子的情况。 “昨日那女子是礼部尚书代岳的长女,代柠。”砚宁亲眼见她走进了尚书府,随即打听确定了她的身份。 礼部尚书的女儿竟偷偷窥视自己让谢暄不得其解,“你查到了吗?她为何在那看我?” 谢暄自知从未与这位代柠姑娘没有任何的交集,她如此行事着实鬼祟。 “代柠与裴言辞相熟,上康城中都传他们情义甚笃。”砚宁一番话让谢暄顿时明白了她如此行事的原因,原来是来刺探敌情了。 空灵的木鱼声穿透宫墙弥散在永福宫附近,这是已故皇太后居住的殿宇,谢暄随裴言辞走进,所过之处白幔翩飞,这清晨的风格外阴冷。 灵堂之上一同为太后祈福守灵的还有后宫诸妃和一众皇子,谢暄在裴言辞引荐下一一见礼。 皇后一身素服脱簪放发,身形修长仪态端方,一张脸尽显张扬跋扈倒是与南阳容贵妃有些相似,谢暄见礼时她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语气里夹着嗤笑。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裴言辞身材挺秀高欣,一身素服立于灵堂让人看了只觉清冷俊秀,反观皇后之子,北渠的太子一身肥硕的肉膘藏都藏不住,那小了咔眯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任何城府,憨憨的一笑让谢暄心生疑窦,他究竟是如何成为太子的? 除了这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堂上还有一些妃位级的娘娘,妃位以下的妃嫔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皇太后的灵堂,只能在外面每日跪足一个时辰为其祈福。 惠妃沉稳,荣妃端庄,新得宠的云妃则容色姝丽,北渠的后宫也是百花齐放,但她们面对皇后之时皆是恭敬有加,甚至在她们眼中还看到了惧色,想来定是皇后治宫严谨。 除太子外,北渠还有裴言辞在内的四位皇子,惠妃膝下育有五皇子,高高瘦瘦文质彬彬的模样,前年娶了中书省太史令杜宇的孙女,如今已经当父亲了。 七皇子养在荣妃宫里,他痴迷书法文采极佳,只是腿部有疾,常年不曾出宫只在房中练书法以寄时日。 最小的皇子刚过四岁生辰,规规矩矩跟在云妃身后,一声声母妃奶声奶气的,让人听了骨头都酥了。 谢暄接过三支燃烧的佛香,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拇指和食指捏着香举至前额处,微贴一会儿后躬身参拜三次,最后将佛香插入炉中。 还未正式嫁入皇室的谢暄不必守灵,裴言辞亲自将人送出宫门,“既已经祭了太后你就先回公主府吧,回去好好休整两日,八月十八太后葬入皇陵时你需要再来一次。” “行,你若有事就派人来公主府,到时我自会和你商议。” 简短交谈后,谢暄砚宁凭着来时的记忆步行出宫。 绕过景德门竟走到了东宫的地界,谢暄远远的就看见两个小太监怀揣着什么东西猫腰走着,一不留神就被地上的碎石子绊倒,一个趔趄栽倒地上,那怀里的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 小太监害怕的左顾右盼,谢暄赶紧藏于月洞门后以免被发现,只依稀听着另一个小太监低声怒斥着,“小心点,这东西要是被人发现了,我们都得丢命。” 慌忙拾起东西,三步并两步闪进了东宫,随后紧掩房门。 空气里残留了一些咸香的味道,砚宁猛吸了一口后笃定说道,“是酱泼肘子。” 大丧期间禁止荤腥,各宫供给的都只有素菜,这样吃斋茹素的日子要一直延续到太后葬入皇陵,按惯例来讲,皇上太子等亲近的宗属更是得守孝一月,只怕是嘴馋的太子实在忍不了才偷腥。 一看他那健硕的体型,这么久不沾荤腥肯定是受不住的。 看着东宫紧闭的房门,谢暄心中有了主意,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初到北渠,我们先送裴言辞一份小礼物。” 第65章 葬入皇陵 长两米的朱地彩绘漆棺由三十二人抬着送入皇陵,北渠皇帝领着后宫诸妃和朝臣一同为皇太后送行,皇陵外缟素一片,谢暄也身着白衣站在诸妃身后。 “汪汪汪”一声声犬吠引得所有人侧目回望,只见一只苍猊向皇陵方向飞奔而去,它那光滑顺长的毛发在空中飘扬,所过之处众人识趣让开道儿来。 “这黑虎怎么跑出来了,朕不是已经叫人将它锁起来了吗?”皇帝口中的黑虎是皇太后生前豢养的一只苍猊狗,与太后形影不离,自主人亡故后便没了往日的活泼样子,只趴在灵前时不时低鸣两声。 永福宫中为操持太后丧仪事务繁杂,无心再照顾黑虎,加之它有一次袭击小太监将其咬伤便被锁到了笼子里。 “来人,将它拦住,别让它坏了太后丧仪。”皇后见状直接下令将其擒住,可那黑虎个大又勇猛,一张嘴满是半寸长的獠牙,吓得一众嫔妃尖叫躲避,纷纷挤在一处,谢暄也被裹挟其中。 黑虎最后在太子面前停下了,围着他狂吠不已,那刚健有力的尾巴不停左右摇摆,粉嫩的舌头不断伸出舔舐下颚,哈喇子呈一条细线滴落在地上。 而太子只看见他裸露的尖牙,就怕它吭哧一口咬上来,恐惧使得他开口求救,“母后,救我。”堂堂六尺男儿竟被一只苍猊吓出了哭腔。 “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把黑虎拉开。”皇后焦急呵斥宫人相助太子,而她身后的嫔妃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有些还掩藏不住心底的笑意,微微牵扯的嘴角让皇后尽收眼底。 兴奋的黑虎后腿站立足足有太子那么高,粗壮的前爪一下下拍击在太子身上,单薄的孝衣被粗暴撕扯裂开,而他直接被按倒在地,近在咫尺的腥臭呼吸让他吓尿了裤子,干燥的石板上缓缓洇出水色。 破碎孝衣后中衣上一团黑褐色的污渍尤为显眼,黑虎俯身将太子踏于足下疯狂舔舐那污渍的地方。 隔着一丈远的侍卫向黑虎抛去索套,皮制的索套紧紧勒住它的脖颈,活生生拖离,“把黑虎送回永福宫关起来。” 吓了太子的黑虎全身而退,只因它是太后生前的爱宠。 黑虎被送走,太子却不争气的腿软,那裤间的湿润让他羞耻的低下了头,场上的上百双眼睛如同千斤坠般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皇后疼惜的将人扶起,鼻翼微动,轻轻眨眸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算计。 而皇帝也看出了衣服上的端倪,让身侧的公公去查验,公公查验后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顷刻间便勃然大怒,“混账,你这个不孝子,你祖母大丧未过,你竟敢食荤腥之物。” 那团黑褐色的污渍上游散着肘子的油香,黑虎一下就闻了出来。 突如的大声呵斥惊得刚站稳的太子又猛地跪下,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般一言不发,余光瞥向皇后向她求救。 “皇上,此事有蹊跷,我们先把太后丧仪办好再追究此事。”看着被送入套中的儿子,皇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也不得不出言保他。 太后丧仪只差那么几步,皇帝也是出了名的孝子,一切以丧仪为重,只让人把太子带下去换身干净衣服。 一场闹剧结束,皇后凌厉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众嫔妃被看得不自在,谢暄只装作不知情,面上毫无波澜。 谢暄回府已经是午时,而申时未到,裴言辞就去了公主府。 砚宁引着他去了茶室,案几上一方竹制雕花茶盘做工精细,而谢暄正提壶分茶,洁白的葵口茶杯壁薄透光,茶汤清冽,茶满七分,一杯茶递给了对座的唐林。 “公主,四皇子到了。”砚宁出言通传,谢暄抬头就见裴言辞已然站在门口,唐林见状起身让位,顺带端走了自己那杯茶。 只是裴言辞入了茶室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唇线持平表示着自己的不满,果不其然,不等谢暄开口就开始了数落,“看来是我高看了长公主几分,本以为公主你是胸怀朝堂的巾帼,却没料你终究是女人,只会囿于后宅那点不入流的本事。” 端杯的手停了下来,谢暄听他话语就已经知道他为了何事而来,不恼也不怒,左手扶袖右手递茶,语气一如往常温和,“四皇子缘何如此生气?莫不是今日之事皇后查出了什么?” “这倒是长公主多虑了,皇后虽说没有查出什么,但是你已经打草惊蛇,本殿今日前来就是想提醒公主,以后不要做这些无谓的下流手段,害人害己。” 裴言辞的话说得越发过分,唐林都实在听不下去,出言阻止他,“四皇子慎言,既然互相倚仗,何必咄咄逼人,都冷静一下,以商后策。” 沉默许久后,裴言辞再度开口,“今日之事希望公主把尾巴处理干净,不然惹火上身就不要怨本殿不帮你,此外,若是想助我达成所愿,关键不是太子,而是皇后,是梁大将军满门。” 每个皇朝内部都是盘根错节,北渠也不例外,谢暄初来乍到有些关系终究是不知晓,裴言辞想到此处语气缓和了些,“明日我派人给公主送一份关系图,公主可好好参详一番。” 说了这么多,裴言辞只觉口干,一口饮尽茶汤起身离去,临走瞥了一眼唐林,四目相接间他毫不躲避。 已然走出了门外的裴言辞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长公主虽必回南阳,但现下仍还是和亲公主,总与宿卫独处一室怕是要被人抓了把柄,以后还是收敛些吧。” 临了还要专挑噎人的话说,谢暄这才爆发了出来,“就该烧一壶开水让他说不了话,有话不会好好说吗?”说罢茶杯重重放在茶盘上,茶汤四溅在她手背上凝成晶莹的水珠。 他说的句句在理,可就是难听。 “别气了,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才到北渠,需要了解的确实还多,我这几日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也出去打探消息。”唐林自告奋勇,可谢暄还是担心他的伤势,“别听他胡说,清者自清,你的伤且还得多养些时日,就算伤好了也轮不到你去打探消息,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和砚宁一起保护我。” 人多事杂,谢暄总想着让砚宁和唐林都在自己身边才会觉得安心。 第66章 故人来访 太子终究是被皇帝关了禁闭,东宫的房门需紧锁半月,这半月里只有御膳房每日三餐送些素食进去,而那两个扛不住威压招供的小太监被皇后罚去了净房刷马桶。 而皇后果真什么也查不出来,那悄然松开的笼子只是意外,且太子也不记得那中衣上的油渍究竟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弄的。 可怀疑的种子还是在皇后心里扎了根。 公主府书房中,晚秋的阳光洒进屋中也没有带去一丝暖意,谢暄一行行细细浏览着裴言辞谴人送来的折子,簪花小楷的字也是下笔苍劲豪迈,似胸中有沟壑乾坤。 而通过这折子谢暄才真正悟了昨日裴言辞说的话。 北渠与南阳都有一样的病症,南阳有韩相国一手遮天,北渠就有梁大将军功高盖主,他们的势力都渗透到了后宫之中,显然北渠太子就只是一个被扶持的傀儡。 折子记录着大到宫中秘闻,小至朝野官员图谱,皆有细细道来,裴言辞这些年的经营确实是煞费了些苦心。 看完了折子,谢暄吹燃了火折子点燃它,细小的火焰迅速燃烧起来,在火焰伤及手指前丢于火盆之中,火光映射在她脸上,而那折子中的内容都在谢暄脑子里。 “公主,乌娜来了。”砚宁接到通传后忙不迭来告知她,在这压抑的上康中,乌娜是她们唯一认识的朋友。 “快请进来,先让她在偏厅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折子还未燃烧殆尽,谢暄还得再等一会儿。 同在偏厅中等候的还有一人,看着他伟岸的身影谢暄一眼将人认了出来,喜出望外之余还是有些诧异,“大哥,你怎么来北渠了?” 如今身份有别,谢岸与乌娜见礼之后才敢和谢暄说话。 “祖母担心你在北渠的处境,让我来这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你的。”老夫人总是心心念念担心谢暄,为此谢岸不远万里来到北渠。 见谢岸乌娜俩人站在一处堪堪一对儿璧人,谢暄忍不住调侃起来,“大哥,你来这边恐怕不只是为了我吧。” 谢岸闻言羞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启齿,反倒是乌娜回答的利落豪爽,“下个月我祖父七十寿诞,我带他来拜见一下。” 俩人的关系在这几个月里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速度发展着,谢暄惊叹着他们情谊。 “那你可要记得给我送一张请柬,我也去拜会一下乌大人。”乌娜祖父乌峰历经三朝,位至尚书令,是一个公正清廉的好官,本应今年才致仕,但是三年前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提前。 “这是必须的,长公主能去宴席定是让我府中锦上添花,只是太后丧期不能大办,我只请了几个好友,到时候长公主去的时候可得低调点。”乌娜不知不觉间拍着马屁,差点忘记了正经事,正说着便想起来了,“差点忘记了,今日我是来邀请长公主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的,如今你们到了上康,我定要尽地主之谊。” “也好,来了这么些日子还没好好逛逛上康,今天就去走走看看。”谢暄从来就不是深居大宅的闺阁女子,外面广阔的天地才是她所向往的,这上康的繁华她也想见识一下,这几日在公主府也快闲出了花儿。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砚宁这些日子也甚是辛苦,谢暄扭头邀她一起逛逛,“砚宁,你回屋收拾一下,随我们一起逛逛。” 这样散心的事当然也不能忘了唐林那份,趁着砚宁还未回屋,谢暄又补充道,“你去把唐林也叫上,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出去走走了。”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上康揽月湖上一艘画船逐渐靠近揽月阁,船上载的正是谢暄他们,谢暄唐林凭栏倚靠着船梶看这碧波荡漾,听着乌娜讲这揽月阁,“你们今天都有口福了,这揽月阁是上康最有名的食府,要想在这吃一顿,得提前很久跟掌柜的说。” 今日能来揽月阁想来定是乌娜提前准备好了,谢暄偷瞄了一眼乌娜和谢岸,开始打趣着她未来的嫂子,“乌娜,你定这揽月阁不是特地为了我们吧?”提前订好的雅间暴露了乌娜真正的心思,这一次她被戳中了心事,脸上难得爬上一丝娇羞。 “乌小姐,雅兰室已经为你打扫干净,就等您来了。”一入阁中,有眼力见儿的小二便凑上前来招呼,小伙长得帅说话又好听,乌娜当即赏了二两银子,“带路。” 小二引着他们一群人上了二楼,唐林跟在最后,眼睛四处打量并默默记下这阁中布局,这是他多年办案养成的习惯,待目光扫向二楼韵竹室时正好瞥见一熟悉身影闪进屋中,看身量倒是与裴言辞有几分相似。 正走着,谢暄感知到自己左侧衣角被轻轻拉动,回头就见唐林神情异常,眼珠子一转就让谢暄明白了一些,悄悄脱离小二的带领,直奔韵竹室前。 水曲柳木的窗框推起来有些费力,唐林怕惊动了屋里的人,只得在无声前提下轻轻打开,透过窗框缝隙望进去,只见果真是裴言辞再此密会友人。 目光再往上,谢暄将那人的脸看了个清楚,“是她。” 她是代柠,北渠礼部尚书长女,谢暄看着心里止不住的赞叹,上次相隔甚远,没看清这代柠原来也是一代美人,肤如凝脂胜似雪,一双美目清澈灵秀,纯真中还带着一丝俏皮,五官精致如瓷娃娃一般惹人怜惜,腮边两捋鬓发更是添了几分风情。 “走吧。”唐林闻言。轻轻合上窗框转身离去,再看一会儿怕是要被发现了。 揽月阁一行花费了半日光景,回程时已经近申时正,马车里谢暄有些昏昏欲睡,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而谢岸怕是早已经到了客栈歇息。 “大哥,进来玩会儿。”热情的揽客声传入谢暄耳朵,马车经过升海赌坊门前,只见门前人来人往,不少人往赌坊里钻,也有人顶着苦瓜脸走出来。 谢暄在人流中一眼瞥见一熟悉身影,他被小厮恭敬请入。 “听说这升海赌坊是上康数一数二的好地方,砚宁你带着唐林去玩玩,钱我出,赢了算你们的,输了算我的。“谢暄没来由的一句让砚宁不知所措,想着谢家家规连忙推拒道,“公主,谢家家规明令只要是谢家人,一律不许沾赌。“ 家规森严,砚宁实在不敢触犯。 “我刚刚看到了娄副将。”谢暄只一句话就打消了砚宁的顾虑,拿了钱囊就拉着唐林进了升海赌坊。 见他们入了赌坊,谢暄吩咐着车夫驾车回府,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额外困,眼皮子都在打架。 第67章 赔礼 回府后的谢暄一觉沉睡至黄昏,醒来时见砚宁正守在屋中,趴在桌上小憩着,听见床上有响动才堪堪醒来,“公主醒了,您最近太累了,真该好好歇歇。”砚宁搀扶着谢暄下床,心疼着她这些日子的忙碌。 舟车劳顿到了北渠,结果碰上这么一档子事儿,谢暄每日都要早起往宫里跑,直到下午才能出宫,连续几日就生了疲倦,少了精神。 “无碍,今日睡了这一觉感觉好多了,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谢暄说罢接过砚宁斟好的菊花茶一口饮尽。 “我和唐公子进了赌坊后没多会儿就找到了娄副将,玩了两把就打听清楚了,庄家说他是升海赌坊常客,一月中至少有半月时间都窝在那里,最近手气还不错,赢的钱都快赶上月俸了。”赌坊中三教九流居多,庄家对每个人的来历都是清楚的。 娄副将是梁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之一,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多年深受其信任,在军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可惜赌瘾甚大。 “砚宁,明日你去库里取些银票,去找找升海赌坊老板,把赌坊买下来。”要买赌坊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谢暄眼睛也不眨一下,这钱财于她而言不如自由重要。 这做局的关键需要捏在自己手中才安心,砚宁深知谢暄此举是何用意,一口应承了下来,“我明早就去。” 正说着,砚宁转身从梳妆台上取过一紫檀木雕花小盒,“这是四皇子身边流风下午送来的东西,说是给公主赔罪的,说那日他说话实在重了些,让你见谅。” 盒子打开,一只玲珑翡翠镯子被谢暄拿到手上细细端详,“这代小姐的眼光还挺好,这镯子质地确实上乘。”看了镯子一眼再想着今日揽月阁中所见,谢暄一下就猜出来了这镯子是何人所挑。 “收起来吧。”纵横珠玉界多年,谢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对这这镯子也是司空见惯,不过是在库房中多添了一物而已。 陪嫁的东西里什么都有,可偏偏没有一套茶具,南阳矿石稀少技术有限不足以支持大规模冶炼器具,这厢还得出去挑选一套茶具,“砚宁,明日我先和唐林去选茶具,你把事情办妥了就来找我们。” 听着明日的安排让砚宁有些许疑惑,“公主怎么想着买茶具?” “乌大人下个月寿诞总不能空手去吧,于情于理都该备一份厚礼。”而乌大人为官清廉,送那些俗物怕是要惹他不快,谢暄早就打听到乌大人爱饮茶,一套上好的茶具肯定能让他喜欢。 上康城中云瓦巷是贩卖陶瓷碗盏盛装器皿的街巷,谢暄唐林刚入巷口就有商家热情兜售,“小姐公子看点什么?小店里什么都有,进来挑挑。”一男掌柜笑脸相迎,手中拿了一白瓷盏,釉色上乘,洁白无瑕,让谢暄来了兴致。 铺里木柜之上陈列着各色瓷器,白瓷青瓷花瓷皆是纹路清晰,而略糙一些的陶碗陶盆就罗列在地上,谢暄唐林穿梭其中,不多会儿就看中了一对儿竹节杯,杯体白净触手生凉,“掌柜,这对杯子怎么卖?” “小姐眼光不错,这是窑里刚烧制的新品,一对三十文。”商业术语后报出的价格让谢暄吃了一惊,着实没料到这儿的瓷器如此便宜,这样品质的杯子在南阳得一两银子一对儿。 放下杯子又拿起一件天蓝釉长颈瓶把玩,“那这瓶子呢?” “这瓶子略贵些,一两银子。”谢暄听了报价后把东西放下,掌柜一番察言观色后以后是她觉得贵了,为了留住这单生意又忙不迭开口,“小姐若是买了这长颈瓶,那对儿竹节杯就送你了。” “掌柜的,为何这些瓷器都如此便宜?这样的品质就算是翻两倍卖出也是俏手货。”谢暄用南阳的物价衡量这里的瓷器,让掌柜的发笑,“小姐打趣了,就这个价格都没人买,再涨些银钱,那我的铺子和窑都得关了。” 一番交谈后谢暄方知北渠瓷窑颇多,每日新烧制的瓷器便有数万件,即便烧制的瓷器再精美,这城中的百姓也用不了这许多,想贩卖至他国也实在是不易,北渠南面是南阳,西面与西梁国相接,可近些年边境动荡,这瓷器运输耗工费时,又怕遇上匪患,就无人敢运出。 北渠中上百家窑也只有那两三家与各国皇室有采买契约,也得经过层层盘剥,多方打点。 “掌柜的,刚才我看过的物件,另外劳烦掌柜的再挑几件上乘的瓷瓶一起送到公主府去,公主她就喜欢这些瓷器。”谢暄佯装成公主府的侍女吩咐道,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刚开张就得了这么大一份生意,掌柜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赶紧招来小工打包瓷器送货。 屋中环视一圈也不见有茶具,谢暄开口询问道,“掌柜的,你可知哪里有卖茶具的?” “姑娘可算是问对人了,就这云瓦巷的巷尾转角处就有一家卖茶具的,你们往前再走个一柱香就到了。” 走过云瓦巷,街道两侧店铺挨挨挤挤都是卖陶瓷器皿,谢暄一览而过,果真如掌柜的所说,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才走到了巷尾。 未见铺子已闻茶香,巷子口转角便是茶具店,那店铺掌柜正品茶,红泥小火炉烹出的茶格外清香,掌柜的还挺年轻,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却有与之不相符的老成,见谢暄驻足良久便开口邀她一同品茶,“小姐可要来一杯?刚煮的银针。” “既如此就谢过了。”谢暄也不拘泥,直接拉过蒲团在他对面坐下。 正眼一瞧,掌柜的还颇有几番姿色,他的相貌在谢暄认识的男子中也能排上号,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无不展示着他张杨的优雅。 喝一盏茶,叙一阵话,谢暄最后挑了一套青花山水茶具,镌刻的图案清雅幽静正是她所需要的。 第68章 雍州一行 “长公主稍候,州长大人一会儿就到,他还有些公务没有完结。”陈通判点头哈腰为谢暄斟茶,行为举止间尽显谄媚恭维,就连唐林砚宁也得了重视,只见他双手奉上茶水,“唐公子,姑娘请喝茶。” 此番雍州一行已是半月之后,谢暄来此也是有要事要做。 茶刚喝一口,州长就匆匆而来,官袍上沾了些泥土也未来得及擦拭,跑至谢暄身前掀袍而跪,“臣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罗大人请起。”谢暄语气柔和,对这新上任的雍州州长她还是颇有些好感,只因他是个勤政为民的好官。 赐座罗大人后俩人面对面交谈,谢暄直接表明来意,“本宫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请罗大人相助。” “殿下有事直接吩咐即可,这整个雍州都是您的属地,谈何相助。”罗大人此话不假,雍州也在谢暄的陪嫁名单之中,自然就是她的属地,雍州中上下皆听她的号令。 “本宫欲在千荡岩往北五里外建一个集市,这个集市占地两国乃是南阳与北渠互市之地,为的是促进两国通商邦交,已经得了父皇和北渠皇帝的允准,只是在人手上略有欠缺,特来寻些人手。” 自云瓦巷一行后谢暄就萌生两国互市的想法,当夜即提笔写了两份奏折递交给两国皇帝,奏疏以利当先紧扣时政,这才说动了君主得以实施。 平地修建集市不是一个小工程,北渠和南阳都得出力,可公主府人力有限,这才找到了罗大人,可现下他神情有些凝重,紧闭的唇暴露着他的心思,惹得谢暄试探询问,“罗大人可是有难处?” “修建集市固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千荡岩上群匪聚集怕是对互市不利,怕届时互市不成反伤两国之间的和气。“千荡岩上的山匪是雍州最大的毒瘤,官府几番招安强攻都无功而返,罗大人上任后也是为此头痛不已。 虽说近些日子千荡岩安宁了许多,可罗大人仍担心他们到时候会对互市的商客下手,毕竟他们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个罗大人不必担心,千荡岩上的人我自有办法解决。”谢暄的胸有成竹给罗大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当即就让陈通判去调集人手助力互市修建。 出了州府就直奔千荡岩,唐林砚宁策马齐驱,马车驶过熟悉的小路停在山底峡谷处,藏匿在山丛中的暗哨当即就发现了她们。 “这位兄弟,请代为通传一声,告诉赵大全有故人来访。”唐林于马上隔空喊话,那暗哨见他们来势汹汹,当即跑上寨中传递消息。 篝火熊熊照亮寨子,赵大全将人迎上山时已经是日暮黄昏。 “姐姐,果真是你来了。”小牛激动上前抱住谢暄,这些日子不见,小牛又长高了不少。 “别乱叫,不能叫姐姐,要叫长公主殿下。”赵大全黑脸将人拉开并呵斥着小牛,不明所以的小牛只能呆愣看着。 谢暄见状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小牛脑袋,眼里是少见的怜爱,嘴里轻声宽慰着他,“没关系,就叫姐姐。” 饭桌上,憋了许久的赵大全终究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长公主此番上山是为了何事而来?”说实话,赵大全心里也犯嘀咕,谢暄如今身份有变又亲上千荡岩,实在不知她想做什么。 想着想着,赵大全都计划着用谢暄和亲路上的救命之恩来为岁安寨兄弟图谋前程。 “不瞒赵大哥,我这次上山确实是有要事相商,事关整个寨子里兄弟们的安身立命。” 匪终究是匪,谢暄知晓他们为何为匪,也想助他们过回普通的日子,这次的两国互市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谢暄此言一出,赵大全等人就在一侧洗耳恭听。 “你们上山为匪皆是不得已,如今这雍州归我管辖,若你们肯下山从良,只要手上没有恶性命案,既往之事概不追究,不仅如此,我还可以为你们分良田找活计,这不比你们在这山上饥一顿饱一顿还得提防官府围剿好得多?” 听了谢暄一言,兄弟们的神色皆有些动摇,谁不向往安宁的生活,纷纷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更有甚者壮着胆子询问她,“若我们下山,官府真的可以不再追究,我们真的可以过回以前的日子吗?” “当然可以,你们本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中清白,为何不能重来?” 长公主一言九鼎,众人听了都觉可靠,纷纷看向赵大全等他拿主意,事关岁安寨兄弟们的命,他也是艰难权衡利弊,沉默了许久都不曾说话。 在兄弟们殷切的眼神注视下,赵大全缓缓开口,“只要殿下能让我们过上从前那般安稳的日子,我们便以殿下马首是瞻。” “赵大哥仁义,我敬你一杯。”谢暄豪言壮语一番后双手执杯敬之,随后一饮而尽,见他如此豪迈,唐林不由得提醒道,“少喝点,当心醉了。”说罢夺了她的酒杯,端上一盏茶。 这千荡岩的酒他可是领教过的,入口甜柔后劲儿极大。 次日就有弟兄们收好了行李带着家眷领了散银陆续下山前往各县复籍报到,而谢暄早已经让罗大人下发了文书,好生接纳这些从良的土匪。 “你怎么不下山?”谢暄看着站在山头眺望的赵大全问道。 不知是眼前山顶的风太过于刮人还是心中郁结疏散,他眼里竟含了泪珠,脑子里满是去世妻子的音容笑貌,操着一口泪腔回道,“不下山了,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这里已经是我和小牛的家了。” 妻子已死,今后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小牛的家。 “也好,如今你们都是良民,平常也可以随时下山采买,不必再担心官府追查缉拿了。”从前的他们连下山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如今都可以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牛,如今他也能去赶集买糖人了。 这世道终究是离散了不少家庭,岁安寨上不少人留了下来,山下已经没了他们的家。 第69章 互市 “别过来,我求求你了,放过我。”陈苒心连跪带爬后退至床角,止不住的浑身颤抖,手心里全都是汗水,可她那绿色薄纱下曼妙的身材勾引着男子欺身而上,他那恶魔一般狰狞的淫笑在陈苒心眼前放大。 粗壮的手伸向她胸前,那薄薄的绿纱顷刻间粉碎,只留一件桃红棉肚兜遮羞,衣衫撕裂的声音回荡在房中让男人更加兴奋,将人压在身下,那最后一件肚兜也没保住。 屈辱的泪混着刺痛时的呻吟尖叫在寂静的夜里轰然放大,陈苒心未着寸缕任人欺凌,余光瞥见之处,一男子正提笔作画。 大梦初醒,陈苒心被文娟唤起,“姑娘,快些起来梳妆了,鸾翠姑姑已经在催了,几位大人已经到了,点名要你助兴。” 铜盆置于面盆架上,文娟拧了一块素帕递予她,见她额上细汗成珠,关切问道,“姑娘又做噩梦了?我明日再去买些安神香来,日日被梦魇折磨可不是好事。” 惊惧之余的陈苒心接过素帕擦拭额上细汗,虽说是梦魇,但仍让她后背发凉。 南阳北渠交界之地一座占地五千亩集市初具模样,数以千计的劳工在此一日不歇劳作着,昔日荒芜的郊野此刻被夷为平地,谢暄手执图纸调看进度,看着不远处拔地而起的瓦舍欣慰道,“照这样的进度,三个月便可以开市了。” “还有不足四个月就是年关了,希望能赶在年节的时候开市,也图个好兆头。”裴言辞附和说道,他如今是北渠皇帝钦点负责互市修建的监工,与谢暄一同照看互市建成。 劳工们人来人往忙忙碌碌,腰一般粗的巨木得十多个人一同搬抬,谢暄环顾四周也不见熟悉身影,扭头问及砚宁,“砚宁,你去问问蔡工今日怎么还不来?本宫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蔡工是这互市修建的主要工匠,一应图纸皆是他所绘制,也负责众劳工的安排调度,如今三五日不出面,怕是要耽误互市进程。 秋意渐浓,布幔搭建的帐篷也抵挡不住秋风的寒意,谢暄等人只等候一会儿就得到了蔡工的消息。 “公主,我打听到了,蔡工家里出事了。”砚宁一字一句细细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蔡工有一女儿名蔡南月,年芳十七,出落的亭亭玉立,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这回出事的就是她。 “蔡工的女儿蔡南月死了,前几日在山坳里被樵夫发现,死状极其惨烈,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未着寸缕还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每一寸肌肤上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像是被折磨了好几日,而且还……”砚宁说着又顿了顿,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睛止不住瞥向在场的唐林和裴言辞。 有男子在场,她有些难为情。 “怎么了?”谢暄没觉察出砚宁的小动作,一味追问。 “而且,蔡南月下体糜烂严重,牙印遍布,是被凌虐奸杀致死。”如此残忍的手段,砚宁光是听说都觉得愤恨。 谢暄更是嫉恶如仇,当即大怒道,“谁这么禽兽,蔡姑娘才十七岁啊,官府查到那人是谁了吗?” “府衙的人说查不到,没有任何线索,只能是当做悬案放那,不过,蔡工似乎有些眉目,他去了一趟铁府,结果被府中护院打断了两根肋骨,这才躺在家里来不了,蔡夫人忙女儿身后事又要照顾蔡工,昨日也累的重病躺床了。” 铁府,铁副将铁志的府邸,他也是梁大将军的副将之一,一身武艺勇猛无比,在战场上以一当十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对梁大将军更有救命之恩,其地位比娄副将还略高一筹。 听闻此事与铁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谢暄与裴言辞对视一眼,心中设下了无数猜想,“既如此,我们就去一趟蔡工家里,看看能不能帮些忙。”谢暄吩咐着砚宁准备些东西低调拜访,此行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蔡工的宅子正好坐落在城郊,也是一座比较僻静的院落,谢暄一行人到时远远就见院门上白绸堆砌,而院门紧闭,周遭除了翠鸟啼叫外无一点哀乐之色。 “几位贵人里面请,请恕我们招待不周了,家中突遭变故,家兄家嫂都重病卧床……”蔡工的妹妹说着便哽咽起来,低头垂泪,如今这里里外外都靠她操持着。 屋中青石地面上还有棺椁停放的痕迹,蔡南月逝去多日,灵堂早已拆除,她也已经入土为安,只是凶手尚未伏法,何来安宁。 谢暄等人被引到蔡工房中,裴言辞唐林紧跟其后,甫一进屋就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味,蔡工见谢暄裴言辞莅临,惶恐之余欲起身请安,奈何身子不允许,那肋骨断裂处刺骨的疼让他神情扭曲。 “蔡工不必起身,长公主和四皇子只是来看看你,你养伤最要紧。”唐林立于床前遏制了他的举动。 砚宁为谢暄裴言辞端来凳子,坐下细细说着蔡南月的事。 伤口被重新揭开,纵然蔡工一介男儿此刻也说一句哽咽三分。 “七日前南月说要去好友家一趟为她庆祝生辰,还说当夜就在她家歇下了,我们两家也算熟识就没多想,谁知第二日还不见南月回来,到处寻也找不到,岂知南月根本就没去她家,被发现时就已经死了。”蔡工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抽噎起来。 话中还未提及铁志,谢暄有些性急,直接问道,“那你怎么去了铁府?南月的死与铁府中人有关系?” “我在南月的指缝里发现了小叶紫檀木的木屑,这种木头极为名贵,寸檀寸金,但是质地较硬,不是贵胄人家的首选,而这小叶紫檀木有调节气血止疼的作用,前不久铁府就新定制了一张紫檀木做的床榻,从西梁运过来,整个上康都知道。” 铁志久经沙场身上有些旧伤,偶尔发作起来便是抓心挠肝的疼,定这床也是为了缓解一二。 “上康这么多贵胄府邸,小叶紫檀虽然名贵,但是未必只有铁府有,你怎么就笃定去闯铁府呢?”唐林听了有许多不解之处,多年办案习惯使他畅然提问。 第70章 乌府生辰宴 谢暄也好奇,为何蔡工独独盯上了铁府。 “说来也巧,我徒弟就在铁府中当差,他说那日在府中依稀听到了南月的声音,但是内院他没资格踏足便没再追查。”蔡工是有名的匠人,收了不少徒弟,南月与他们也算相熟。 “也就是说,你仅仅凭徒弟的一面之词就闯了铁府,那入了府中可找到有用线索?”唐林继续追问。 身体的疼痛越发清晰,蔡工咬着牙回答,“我连人都没见到就被打了一顿扔出来,可是我断定南月的死与铁府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们为何打我?” 蔡工执着的认为女儿的死与铁府有关,可是铁府如铜墙铁壁,铁志又是北渠有权有势的武将,想查清其中缘由势必困难重重。 “蔡工,你且好好将养,这件事我会好好查,定会给令千金一个交代。”裴言辞听了半晌终于开口说话,不知他抱着何种原因要查此案,谢暄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打量。 回程路上,谢暄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裴言辞,“你不是曾告诫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别出手吗?如今是怎么了?” 事关铁志,谢暄想着或许裴言辞这一次有些操之过急了。 “我没有失了理智,事情尚不明朗未必就能攀扯到铁志身上,可这样的惨案在上康发生了不止一桩了,我真的不想再放过这个畜牲了。“裴言辞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凶手生吞活剥。 这些年来上康以及周边州城总有一些失踪女子连尸骸都找不到,像蔡南月这般抛尸被发现的不止他一个,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没有继续查下去,裴言辞现在想来也许是有人刻意阻挠。 而受害女子之列中就有裴言辞乳母的女儿,于三年前失踪,杳无音信。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公主府定全力相助。”谢暄承诺道,裴言辞虽是皇子,可仍势单力薄,财力方面还需要谢暄帮衬。 九月二十一,乌大人生辰之日。 百年老宅外门庭冷清,这朝堂之上向来都是人走茶凉,遑论乌大人已然致仕三年有余。 唐林手捧贺礼紧跟在谢暄身后,这青花山水的茶具着实有些繁重,外包的红木锦盒也有些重量。 “你可算来了,谢岸都眼巴巴望了许久了。”乌娜见谢暄便亲昵上前挽着她的胳膊,今日是私宴便忘却了她的长公主身份。 乌娜将人引进内廷后便忙着去招呼他人,院中还是有些许来庆贺之人,不远处的谢岸正同人说着话,不便打扰之际只得自己在府中逛逛。 乌府很大但处处透着雅致,亭台楼阁皆悉心布置,那木柱上所题之词皆出于一人之手,字形圆润一笔呵成,谢暄忍不住驻足欣赏起来。 “殿下也懂书法?“苍劲的声音自耳后响起,谢暄回首之际就见一银发老人,发髻打理得一丝不苟,可仍藏不住那花白的发丝,笔挺的五官随着年龄的增大显得有些拉胯,但从中依稀可辨出与乌娜有几分相似。 他便是今日的寿星乌邯乌大人。 “乌大人见笑了,我也只是略懂一二。”谢暄书法诗词造诣的确不高,可今日所见题词隐约向她传递了些不息精神,让人突感奋慨。 “殿下谦虚了,能担维系两国和平重任的公主岂能是一般女子。” “乌大人可别再夸她了,否则尾巴该翘上天了。”结束了闲聊的谢岸出现解了谢暄的尴尬,她与乌大人终究是没有太多交情,因谢岸的关系使得她想回话竟不知该如何拿捏分寸。 乌大人闻言捋了捋胡须,眼里满是赞许之色,对谢岸说话也一如之前的温和,“做的好就是要夸,你可别把我当老糊涂。”继而又看着谢暄说话,“我虽不在朝堂多年,但是还能听见一些风声,如今上康城中谁人不知暄和长公主牵头修建互市利民利国,就凭这份胆魄也担得起巾帼须眉四字。” “乌大人谬赞了,我也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而已。”在三朝重臣面前谢暄不敢居功,做人低调些总没有坏处。 一番闲聊时只见乌大人言语中对谢岸也十分赞许,谢暄看在眼里只觉欣喜,得了长辈许可的情谊应该很快就能水到渠成了。 “乌老说的不错,公主当得起巾帼须眉四字。”几人正说话,一男子突然插话,他身高八尺有余身材魁梧,眼睛虽小但炯炯有神,一脸的络腮胡浓密卷曲,是他最重要的特征。 “梁大将军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乌老招呼着他。 “乌老不必客套,今日这里没有大将军,只有来给你祝寿的后生。”粗犷豪迈的嗓音说着屈尊的话听起来也毫无违和感,是发自真心的话。 说话间他身后的铁志将一个硕大的锦盒交于乌府仆从,谢暄见了不免多看了一眼,他和梁大将军一般高只是略微精瘦些,高耸的朝天鼻下留了一抹八字胡,胡须根根挺拔,颧骨突出的面相让她一看就觉有些小人得志。 宴席开,十八寸高的膳桌列成两队,谢暄与乌娜比邻而坐,也就是用膳这会儿她才有闲暇时间。 五味羊片簿如宣纸,蜜炙猪耳色泽艳丽,乌府的宴席档次不差,前菜五品,热炒五品,蜜饯三品,汤盅三品,可眼下谢暄并不在意这些,偷偷叫了乌娜说话,“乌娜,梁大将军怎么也来了?” 文官武将向来不对付,更何况据谢暄所知,梁大将军在北渠相交之人甚少,此番到乌府实在令她捉摸不透,不明其中缘由。 “这个我听祖父提过,先皇在朝时梁大将军曾经被官员弹劾,当时满朝没一人为他说话,祖父觉得那事与他无关便大胆驳斥,梁大将军就是念着这点口头之恩一直礼重祖父,每年生辰他都会送上生辰礼。” 听了乌娜解惑,谢暄对梁大将军这人萌生了一丝好感,知恩图报也是一种良好品德。 谢暄目光扫及对座的梁大将军,只见他举杯饮酒动作豪迈,这倒是与他将军的身份相契合,而他右侧的铁志目光直直盯着一处,与她视线相交时慌乱躲开,神色涣散。 回头看去,砚宁唐林就站在谢暄身后,今日的砚宁一身散花如意云烟裙,腰系飘带勾勒出纤细腰身,为了赴宴还特地描画了淡淡的一层妆容,恰到好处的红唇提升了整体气色,英气的五官多了几分俊朗。 谢暄当即明白了铁志在看什么,再看向他时总能见他目光时有时无往砚宁身上瞄,还有那嘴角牵起的淫笑。 “你们先去马车那等我,不必在这候着了。”谢暄出言支走了两人,眼下是午膳时间,他们是仆从没有席位只能在一旁看着,而砚宁有胃疾,过了饭点不进食就会发作。 而谢暄也想断了铁志那淫恶的窥探。 第71章 夜探铁府 夜幕起灯火亮,街道两旁房屋透出的光亮照射在青石板地面上晕出清冷,唐林一身夜行衣腰别匕首穿梭在黑夜里,一声声野猫嘶叫给今晚的夜带来了恐怖色彩。 正值后门守卫换班之际,唐林闪身直入府中,脑海里铁府的地图铺陈开来,躲过巡逻侍卫直接进入了铁志寝房之中。 铁志府中无妻无妾,他的房中因此就单调许多,房内中线上只有一套桌椅一床榻,左面还有一面柜墙上放着不少书籍,桌案上砚台中墨水早已经干涸,已经许久不曾用过。 屋中并无小叶紫檀木做的床,这让唐林有些失落。 唐林走至红木床榻边就见衣架上展列着一副铠甲,精铁所铸的铠甲摸上去寒凉无比,看着床榻上被褥折叠的方正,他猜测今夜铁志还未回府。 屋外巡查侍卫来回走动,软甲摩擦发出声音让唐林听着格外清晰,但他只能顶着无形压力继续勘察房屋。 蔡南月之死与铁志的关系或许将会在今晚揭晓。 “啊”一声隐隐的女子惨叫声飘荡在屋中,可唐林四下查看并没见到人影,一声声凄厉惨叫声小但不间断,循着声音的方位走至堆满书籍的墙边,那声音越发清晰,唐林忍不住趴着倾听。 “就是这里发出来的声音,莫非这里面有暗室?”唐林心中腹诽着。 暗室中有人,唐林也不敢硬闯,只能悄无声息离开以待来日。 “铁志的房中有暗室,暗室里应该还有女子。”唐林与谢暄说着,耳边再度萦绕着那凄厉惨叫,纵使他查案无数,但幻想起蔡南月的死状还是不免打冷颤。 这样的杀人方式实在是惊悚至极,只能是畜牲才能干出来的事。 “眼下我们没有确凿证据不宜冒进,明日你去裴言辞那里一趟,看看他那边有没有进展。”谢暄虽有心破案救人但不得不考虑周全,北渠不比南阳,她的手不能伸得太长。 聊完了案情,谢暄邀着唐林坐下,“年关将至,今年你早些回去吧,去年你就没回去过年。” 前些日子杨大婶来信提及了这事,只是现下才找到机会同他说。 “那你呢?“唐林心中还嗤想着能再与她一同回到洛县,可终究是妄想,谢暄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我自然是在北渠过年节了,这里的事还未了结。” 她心中也想回南阳,想着今年年关谢昭兰一人在宫中肯定会冷清。 “那我陪你一起在北渠过年节,待这边的事情做完了再回去陪他们也不迟,我爹在家陪着,娘不会孤单的。”唐肃自上次受伤又加上唐林一番劝阻才让他辞了镖局的活计回家颐养。 谢暄知他言出必行,此刻再怎么劝说也是徒劳,只能就此作罢。 她心中也渴望唐林能留下,只是秘而不宣。 上康的街道人声鼎沸,谢暄带着青梅在人群中穿梭,今日她兴致不错,想步行活络活络筋骨。 只是侍女青梅不如砚宁脚力好,几条街走下来面色有些潮红,“你还行吗?要不休息一下?”谢暄关切问道。 “无妨,奴婢跟得上,公主尽管走。”青梅说话都不利索,但还是咬牙应承,她心中的信念就是为奴为婢本该如此。 她也是陪嫁宫婢之一,原本陪在谢暄身侧的是砚宁,只是今日谢暄差遣她去做别的事,就传来青梅随行。 云瓦巷红泥小筑,谢暄与店主姜行坐而品茶,上次在他店中挑的青花山水茶具深得乌大人喜欢,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感谢于他,二则是来挑些杯子。 茶杯杯壁极薄透出光泽,谢暄呷一口茶说一句话,“上次在你这挑的茶具老爷子很喜欢,想着这次来再淘些杯子,我上次看的那个碧海珊瑚樽和那个金玉玛瑙杯就很容易合我眼缘,它们可还在?” 北渠皇帝赏赐了贡酒,谢暄总觉得府中的杯子配不上如此醇香的美酒,故而来购置些。 “店中除了这些还有好些不错的,姑娘还可多看看。” 一杯清茶入了肚子竟让谢暄生了饿意,“青梅,前面那条街有栗子糕卖,你去买点回来。” 油纸包裹着的栗子糕还残留着热气,买了栗子糕的青梅忙不迭往回走,原路返回时要穿过一条小巷,殊不知有俩人鬼祟跟在她身后,看她快出了巷子口便动起了手,粗粗的木棍一棒子打晕了她,手中的栗子糕散落一地。 他们业务熟练,只管将人往麻袋中一塞就抬走了。 粗糙的麻袋似蝉蛹一般被随意丢在地板上,麻袋中的青梅还未醒来,铁志看着一动不动的袋子生了怒气,“谁让你们下这么重的手,这跟个死鱼一样,让老子怎么用?” “大人别生气啊,这就把他弄醒。” 简单的绳结被轻易解开露出青梅的脸来,铁志看了一眼急忙推开下属,拇指和食指掐着她的脸抬起来方便自己看得更加清楚,“你们怎么办事的?这是谁啊?” 对于青梅这个陌生的面孔让铁志非常不忿,质问得语气里充斥着愤怒色彩。 两个下属闻言大眼瞪小眼,看了看青梅后仍笃定说着,“这是按照您吩咐绑的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啊,我们今天亲眼看着她一直跟在公主身边。” 自谢暄出门,这俩人便一直跟着,待青梅落了单才下手绑走。 铁志还想说些什么但住了口,事已成定局只能如此了,哀叹一口气说道,“算了,绑都绑来了,将就吧。” 谴退了下属,青梅被扛进了暗室之中。 床榻之上的青梅四肢被床角处的镣铐扣住,紧接着铁志一巴掌扇在脸颊上疼得她醒了过来,第一眼就见到红色的幔帐和铁志那陌生的面孔,下意识挣扎却见自己手脚都被束缚住,惊惧之余的话里带有颤音,“你是谁啊?想干什么?” 如此咆哮式的诘问对于铁志来说已经屡见不鲜,细细端详着青梅脸庞,眼中有不满之色,不顾她的歇斯底里,只扭头吩咐着不远处的男子,“付元,今日不必画了,她这种姿色还不配入画。” 名付元的男子闻言起身离去,那浮雕漓龙纹笔架上的狼毫笔滴着漆黑的墨,桌案上宣纸里已经粗粗描摹了几笔,似人形轮廓。 布帛碎裂声音再次响起,青梅的竭力喊叫淹没在暗室的敦厚墙壁里。 第72章 破府而入 铁府门前,谢暄三人正与门卫斡旋,“放肆,南阳暄和长公主驾到还不速速放行?你是想吃板子了吗?”砚宁凶狠吼着还不忘掏出长公主的令牌,象牙雕刻的令牌上雄狮威猛字体娟秀,唬得门卫一愣一愣,当即放行。 一路快步走着,唐林把她们带到了铁志寝房门前。 “殿下,这里不能进,我们去前厅等候,奴才已经为殿下准备好了茶点。”府中管事拦着他们不让进。 一个眼神递将出去,接收到信号的唐林当即一掌拍倒了管事将其打晕,三人齐齐跑到铁志寝房内,砚宁进屋后便落了门栓,“我们快点找到暗室,最好在被发现之前。”谢暄说罢,三人就在屋中翻箱倒柜。 唐林凭着那晚的记忆停驻在柜墙前,不停翻动着墙上的物品,可就是找不到开门的机关。 “铁志身高不足八尺,这机关肯定不会在很高的地方,这柜墙一分为二,开门时所需引力定是要大,所以这开关不会设置很远,定是在这柜子附近。”唐林脑子里临摹着铁志设计暗门时的想法,在柜墙上不停摸索着。 侧边的柜体上有一处摸着有明显的凸出,唐林毫不犹豫按了下去,柜墙轰然打开,巨石擦动地面却没发出刺耳声音,暗室里一片黑暗,站在外面的谢暄什么也看不清。 “找到了,快进去。” 点燃的火折子点亮了暗室的一角,唐林开路走在前方,模糊的光亮让他勉强能认清脚下方向,砚宁寻到了烛台将其点亮,暗室景物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一面墙壁上悬挂着羊皮制作的鞭子,套恶犬的锁链和一些谢暄从未见过的东西,而四周墙上皆张贴着春宫图,白绢黑墨画面香艳,细细一看就知画中女人不是同一人。 墙角一张床榻吸引了砚宁的注意,瞧那床的色泽一眼就认出是小叶紫檀木床。 “那有人。”砚宁一眼瞧见了床榻边匍匐的人影,谢暄跑去却不敢扶起,青梅赤裸的身体上满是伤痕,脖颈上的红痕发了紫,洁白的后背满是血痂,见到此处,谢暄不敢再往下看,只伸手探了探鼻息。 “还有气,砚宁,给她喂一粒玄龙丹。”玄龙丹有护心凝气的功效,吃了它的人即便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也可以拉回来。 玄龙丹入口即化,谢暄解下自己的外袍将人包裹起来,“唐林,把这些画都收起来,这是罪证。” 尚未醒转的青梅被唐林抱着,暗门大开时就见屋外铁志已经回府,他的身后屋外满是身穿盔甲的护卫,长矛立在身侧,红璎飘荡。 管事递给他一火把,而谢暄也瞥见窗外干柴的影子,火油的猛烈气味充斥在鼻尖,继而大声呵斥道,“铁志,你想干什么?” “铁府管理不善走水,救火不及以致府中大半烧为灰烬,这怕是与长公主殿下无关,何必多问?”邪恶的笑容消散,铁志一下扔出火把,干柴烈火加之火油助燃,火势立即攀上了木柱。 唐林见状放下了青梅,与砚宁一起合力将桌案丢出门外,门口燃烧的柴垛瞬间被打散,火光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避让。 两人欲协力护着谢暄青梅逃出,铁志看穿他们的意图,当即指使护卫拦住,“上,别让他们出来,否则摘了你们的脑袋。” 软剑自砚宁腰间抽出,落入她手瞬间坚挺,脚下驾驭着轻功跃下门梯落入包围圈中,抬手左右偏刺,两个护卫应声倒下,旋转跳跃,一个漂亮的剑花在空中绕出幅度,又一名护卫躺下。 铁志见状来了兴致,抽剑上前挡住了砚宁的狠招,猥琐的神色在她身上上下打量,“那两个废物抓了这个女人来,一点都禁不住玩,还是你得劲。” 这样的话让砚宁恶心,手上招式更加凌厉,与铁志互搏了数十招也没能分出胜负,反观唐林也深陷包围圈中,夺了护卫的长矛与之奋战,谢暄趁此机会拖着昏迷的青梅躲在安全的角落。 但是护卫兵人数越来越多,院门外一队人马冲进屋里,谢暄见状立即吹响了口哨,霎时间铁府墙头上冒出十数个黑子宿卫,他们手持利刃飞身而下,有了他们的帮助,唐林一行人逐渐占了上风。 “来人,调强弩队来。”铁志推搡着管事拿他的令牌去调集人手,唐林深知强弩队一到,他们绝不是对手,在这之前若不能突围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天公作美,晴朗的空中簌簌下起了雨,雨势逐渐变大,熄灭了屋子周遭燃烧的火焰。 在雨中力战一柱香的时间后,双方各有折损,铁志的护卫死伤惨重,可仗着人多势众还是等到了强弩队支援,精铁的弓弩坚韧的牛筋,那搭在弦上的弓箭冒着寒光,铁志一声令下后冷箭齐齐发射,一两个宿卫抵挡不及当场殒命。 “快,退回屋里。”唐林大声斥着宿卫退守屋中,剩下的宿卫结成人肉盾牌队型护着谢暄撤退,随着大门关上,那一支支利箭穿破门板卡在上面,砚宁掀翻了桌子将谢暄掩藏起来。 此时屋中众人皆无计可施。 “殿下,若是你肯将你身边的丫头交给我,我留你们一个全尸。”铁志在屋外嚣张喊话。 久久不见回应,铁志右手一招,强弩队换上新的弩箭,欲发出最后一击。 “圣旨到,左领军铁志接旨。”关键时刻裴言辞带着圣旨杀到,身后跟着二十个禁军,皇旨在前,铁志的嚣张气焰弱了下来,只是那脸上满是不甘,但若此刻若还反抗,便是抗旨叛逆。 他不敢。 暴雨逐渐减小成细雨,铁志跪在雨中听旨,身后的强弩队和护卫通通被钳制,点滴雨声在他耳边被放大,圣旨内容他听得模糊,只听清入宫二字。 狼狈凌乱的谢暄众人被禁卫军请将出来,裴言辞执伞上前为她遮住风雨并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宫里请了圣旨,进了宫见到父皇,就看你怎么说了。” 今日一役,谢暄已然是胜券在握,只是没料到铁志竟可以调动如此多的兵力,让她也折损了几名宿卫。 第73章 狂乱淫魔 律政殿中一众人林立,谢暄一行人更是狼狈不堪,从发丝到鞋履都展示着她们的狼狈,裙摆的襟带上一滴滴水如雨滴一般砸在大理石地面上,不一会儿就聚起了水洼,连夜入宫的他们都来不及换一件干净衣裳。 北渠皇帝看了看她们,地上担架上面色淤青的青梅引起了他的注意,想问点什么却念及晚秋天寒易伤寒,立即谴了宫婢引他们去换一身衣裳,“长公主怎的如此狼狈,来人,带长公主他们下去换一身干净衣裳,免得着了风寒。” 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见谢暄三人回殿,一身淡绿色织金缎边宫装穿在谢暄身上略显宽大,放下凌乱的长发简单梳理一番后垂于身后,给她平添了几分温婉。 “你们连夜入宫所谓何事?为何言辞会来向朕跪求圣旨?”今日之事尚多且无头绪,他也想弄清这些事件的缘由。 血肉之躯与大理石碰撞,谢暄跪在地上叩首诉说,“请陛下为我做主,今日若不是四皇子请来圣旨,这世间怕是再无谢暄了。” 一番柔情的哭诉让北渠皇帝我见犹怜,而铁志则慌了神,想辩解却无从下口,脑海中努力编织理由,一张脸扭成了苦瓜。 和亲公主在北渠受了委屈自然不能轻视,他一步步走下台撵径直将谢暄扶起,“发生了何事?说出来,朕自当秉公办理。” 众人的目光随着谢暄移动,最后停留在青梅身上,奄奄一息的她尚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而她身侧的太医眉头紧蹙面露哀婉,只默默从箱奁中取出药粉和绷带为她捆扎伤口。 “陛下,这是陪嫁的宫婢青梅,今日陪我去云瓦巷闲逛竟被铁副将抓了去,活生生将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说到此处,谢暄不由得掩面哭泣,而北渠皇帝瞥了一眼,只见青梅身上所现之处确实惨烈。 如鹰隼般狠厉的眼神射在铁志身上吓得他惶恐跪地,不敢贸然插嘴。 “不止如此,我们营救青梅的时候还发现铁府中有一暗室,暗室里有许多画像,都是铁副将这些年凌杀女子的铁证。” 污糟的罪证由砚宁代为呈上,柔软的白绢上墨痕清晰,画中女子被绑在木墙之上,裸露的美背一丝不挂,曼妙身姿让人看了血脉偾张,而下一张则满是暴力血腥,红色的血触目惊心,看得皇帝心头一震。 “这些都是在铁府暗室中搜到的,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女子死在了他手中,若我今天去晚了一步,见到的就只能是青梅的尸体了。“谢暄竭力控诉着铁志的罪行。 青梅的画卷墨迹新鲜,陈列在众人面前时让人一眼就可以分辨。 “不仅如此,今日去寻人之际被他发现,他竟要杀我们灭口,幸得有身边宿卫保护才没有受伤,若不是提前与四皇子约好了时辰求旨,我们都会葬身铁府火海。”死里逃生的楚楚可怜被谢暄拿捏的恰到好处,让人生怜。 “铁志,你可认罪?”大声的呵斥让铁志贴地不起,久久不语让殿中陷入了沉默,直到听闻梁大将军求见,他面色才有所缓和,就如同深陷沼泽前看到了一株救命稻草。 上康出了如此大的变故,梁大将军自然收到了风声,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共鸣出响声,他一身威武的铠甲泛着血色,身后的红色披风在风中猎猎飞扬,腰间的玉带扣下悬着一把长刀,刀鞘冷冽。 一介武官竟带刀入殿,可见其势大狂妄。 “臣参见陛下,听闻长公主出了事,紧张之余直接从军中入宫,未除甲卸刀,还请陛下见谅。”梁大将军话中处处透着敬畏,可他所袒露的神色并非如此,颔首时与铁志对视一眼,神色相交时情绪复杂。 “你来的正好,铁志是你的副将,他所犯之事人神共愤,你可知情?”这样的契机难有,皇帝抓住了就非要断了梁大将军一臂。 “将军,我是冤枉的,那些女子都是自愿的,并不是强迫,我只是在欢愉时用力过重了些,哪料他们经受不住,至于长公主所说之事却有其事,但也是他们私闯民宅在先,还派了宿卫袭击,我调动强弩队只是为了自保,纵火灭口更是无稽之谈,望将军明鉴。” 铁志一张口便是颠倒黑白,早前不在皇帝面前分说,这会儿却在将军膝下诡辩。 “陛下,我等是擅闯了铁府,可也是为了救人而不得已为之,可绝不是铁副将所说的那般,强弩队出动以及纵火皆是为了杀人灭口,府中景象一看便知。”唐林出头分说,那铁府房门墙上的箭孔足见铁志杀心。 “铁志虐杀女子又企图谋害长公主实在是罪大恶极,理应严惩,为抚慰亡灵及安抚长公主今日之惊,臣附议赐铁志鸩酒一杯,赐其死罪。”铿锵有力的声音让人听了只觉耳朵痒痒的,总有些不真实。 铁志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又有救命之恩,他真的会痛下杀手? 可北渠皇帝顾不了这许多,话既是他说出口的,便借坡下驴,当即唤来宫人去准备鸩酒,铁志听着直接飞扑到梁大将军身前,扯着他铠甲叫冤,可他都不为所动。 黑木托盘上一杯鸩酒汤汤,铁志看着近在咫尺的鸩酒心下一横直接将其打翻,众人也没料到这事会如此发展,皆无防备,谢暄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挟持住,有力的左手手臂紧紧勒着她的肩膀,右手五指张开有力掐在脖子上,手中力道不轻不重,但也让人忌惮。 细长的脖颈在常年习武的铁志看来就如瓷器一般易碎,眼见谢暄被挟持,众人皆不敢妄动。 “铁志,别乱来,放开长公主。”裴言辞见状慌了神,斥责着他赶紧放开,可惜已是穷途末路的他哪能听得进去,“放开?放开她我就得死,我还不想死。” “都是你,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我哪能有今日,不过一个区区宫婢,你竟为了她以身犯险坏我好事。”恶狠狠的语气在谢暄耳边想起,愤怒输出后他手中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渐渐的有些喘不上来气。 “别,放开长公主,你不是要我吗?我跟你走。”砚宁不忍谢暄受苦,委身自己以换她的平安。 第74章 陈年旧疾 “迟了,现在她可是我的保命符,有她在,谁敢动我一根汗毛?快,送我们出城还要准备一匹快马和银子,只要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公主殿下。”铁志用谢暄要挟着众人,为顾及她的性命,只得照办。 等候期间,铁志竟与谢暄闲聊起来,“其实我挺敬佩你的,为了一个宫婢,竟敢闯我的府邸。” 他眼中的敬佩之色很快就转换成了怒意,一双眼睛盯着梁大将军,咬牙切齿说道,“而我的大将军,你又做了什么?我在你眼中就是一把利刃,一把为你上战场斩杀的利刃,如今用不上了,就要弃了我。” 愤懑和不满都表现在言语里,眼睛里都是失望,眼周慢慢布上了红色血丝,“你可知为何我要抓那些女人?因为这些…”说罢手掐谢暄脖子将人挪到一侧,左手一把抓开上衣襟裸露出胸膛来,那古铜色的肌肤上伤痕遍布,离心脏最近的伤疤只有毫厘之距。 “每每旧伤发作起来便是钻心的疼,疼过以后就是痒,只有酒和女人才能缓解。” 而这些陈年旧疾都是战场上所受,那距离心脏最近的伤疤则是为救梁大将军所受。 “就算你军功在身也不是你虐杀女子的理由,那些女子何尝不是无辜的?”裴言辞实在不敢苟同于铁志竟说法,有病就治,哪能以性命取乐? “多说无益,你们别想耍花招,不然伤了公主就不妙了。” 谢暄重新被控制起来,唐林缓慢挪动着躲到侧方,双手举起哀求道,“千万别伤了公主,不然就是杀了你也不够解恨。” 刹那间一根银针自唐林袖口中射出,稳稳扎在铁志臂膀之上,刺痛让他顿感失力,手臂麻木径直垂下,谢暄趁此机会猛跺他一脚,手肘后击顶住腹部,让他倒地失去行动能力。 这连环的攻击并无甚大威力,只是那银针上淬染了剧毒,只需一点点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待侍卫前来将人拖起时,铁志已经脸色乌青嘴唇黑紫没了气息。 见下属惨死的梁大将军神色有一刹间的惋惜与不舍,随即将矛头指向了唐林,“大胆宿卫,竟敢带如此暗器入殿,是何居心?” 这大声的斥问让北渠皇帝也将目光投递到唐林身上,而谢暄只不疾不徐替他回答着,“本宫的宿卫入宫情急这才忘记卸下袖箭,大将军不也是一样吗?若不是他的暗器救了我一命,难道还真指望他能放了我?” 三两句说的梁大将军哑口无言,只能暗暗闭了嘴。 “铁志既然已经供认不讳且伏法,那就还那些受害女子一个公道,言辞负责去查查那些女子都是何许人士,查清了就发些抚恤安抚民情。”北渠皇帝见场面尴尬,一度安排裴言辞做事来缓和。 马车踏着零碎晦暗的星光行驶在宫道上,马车四方檐角上挂着四角莲花宫灯点亮前方的路,马车中谢暄借着昏暗的光细细观摩着手中几幅画,白绢泛黄有些年头,而那画中女子体态婀娜长发披肩,大腿根儿上一块红色胎记反添风情。 面相轮廓清秀,是谢暄所熟识的陈苒心,只是画中的她略显稚嫩,不如如今明艳妩媚。 “这是在那堆画里发现的,趁四皇子没注意的时候挑出来了。”砚宁发现了这画的端倪,擅作主张挑了出来。 白绢被灯火点燃,丝娟上火势攀缘而上,一团火星被丢在车板之上,火光映衬下她的脸有了血色,“你做的对,该埋没的真相就不该再出现。” 谢暄将陈苒心所有的画卷通通烧了个干净。 经此一事铁府彻底没落,第二日大理寺进入府后再出来时连带着许多樟木箱子,里头全都是铁志这些年积攒下的金银珠宝和银子。 一壶雪顶银梭茶香醉人,谢暄唐林对座而饮,细细品着这茶汤的滋味,屋外秋风乍起吹得落叶飘零,谢暄见了一眼心中怅然,“快入冬了,不知道娘在宫里过的怎么样。” 唐林倾身为她续上一杯茶,不紧不慢开解着,“既然皇后许诺护着兰姨,那容贵妃也不敢轻易动手,更何况还有皇上呢。” “皇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我不放心娘一个人,北渠的事得尽快解决。” “不可急功近利,那日你在殿上已然开罪了梁植,恐怕他已经起了疑心,此番铁志身亡也仅仅是断了他一臂,他在北渠苦心经营多年,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得慢慢来。”唐林就眼下局势辨证着。 入耳的话句句在理,谢暄也听将进去,“听你的,我们慢慢来,这网得慢慢收才能捕到大鱼。” “青梅怎么样了?”唐林突然想起了她,顺嘴问一句。 “已经醒了,只不过还是很虚弱,但是她已经疯了,一见到男子就大喊大叫不断伤害自己,等她伤势好些,就把她送回南阳去。”谢暄心下惋惜,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转念一想又继续说道,“顺便把容贵妃插在宫婢里的人全都给她送回去。” 陪嫁的宫婢里少不了容贵妃的探子,这一点谢暄早已知情,这下也算抓住机会将人都清理干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屋外的条条丝雨结成了银色帘幕笼罩着一方天地。 将军府中阁楼之上,梁大将军手执青铜尊对雨饮酒,酒水汤汤最后与雨水融为一体倾泻而下,身后娄副将提壶又为他满上,“将军别想了,也是阿志蠢,把将军想的如此不堪,枉费您为他做了这么多。” 铁志到死也不会想到,那鸩酒早已经被梁植买通宫人换成了假死药,只可惜他没喝。 “娄岩,这件事绝没这么简单,你找些人盯着公主府,看看她与谁来往密切,还有,铁志死了他的位置就空下来了,接任他的人得是我们的人,你在军中上点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举荐。” 这一盘大棋初露端倪,而梁植已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第75章 北后邀约 几场秋雨后上康逐渐放晴,谢暄前去视察上雍市的修建进度。 工棚里蔡工细细钻研着图纸以致谢暄到了都不曾察觉,直到她开了口,“下了几天雨,进度可受了影响?” 蔡工闻声惶恐转身欲跪被谢暄拦下,“蔡工不必多礼,你这伤还未好全就暂免了这些虚礼。” “不,于情于理长公主都得接受这一拜。”蔡工执意如此,谢暄只得由他,一番虔诚跪拜让人感受到了浓浓诚意,“这一拜感谢长公主为小女报了深仇,再拜感激长公主对拙荆的救治。” 丧女又病夫的打击让蔡夫人染上重疾,谢暄见了为她谴了随行太医救治才救人一命,如此天恩让蔡工不得不谢。 “那拜也拜了,这些事就不用提了,我们还是来看看这上雍市建的如何了。”上雍市的名字取自相邻两城的名字,由北渠皇帝亲自题字镌刻,此刻那匾额还在雕刻染墨。 “回长公主,虽说这几日绵雨不绝但进度并未耽误,长公主请看,这一片都已经修建完善了,肯定能在年关前完工。”蔡工手指图纸西南一片,上雍市中那一片已经是房屋林立,似鱼鳞一般排列整齐又错落有致。 “那就好,这边就辛苦蔡工盯着了。” 正说着砚宁在谢暄耳边私语,“公主,皇后邀请你进宫小叙。” “皇后?她找我干嘛?”谢暄在惊诧之余还是让砚宁套了马车进宫去。 北渠长乐宫中皇后正在梳妆,禾如姑姑拿着一翡翠凤首簪在皇后发髻上比划,找准了位置将其插将进去,“算时间长公主快到了,奴婢这就谴人去把吃食准备好。” “不急,待她到了再准备也不迟,但是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一定得准备好,千万别出岔子。” “皇后,真的要这么做吗?若是皇上知道了……”禾如姑姑心中有些害怕,只因皇后让她准备的东西有些过火。 不同于禾如姑姑的犹豫不决,皇后就镇定许多,“怕什么,没人会知道。” 可禾如姑姑还是有些疑虑,“为了一个南阳的公主,值得我们如此大动干戈吗?” “说来也是裴言辞这个小子运气好,当初想着给言阙娶一个北渠贵女就不让他去和亲,况且南阳皇室的两位公主一个温吞一个娇蛮根本不堪大用,却没料到冒出一个长公主来,出身富庶又有头脑,如今朝中谁不夸赞她的胆识。”谢暄提出互市广得两国赞赏,这对裴言辞来讲无疑是一大助力,皇后见了眼红了。 马车在皇宫端门外停下,砚宁搀扶着谢暄缓步走向长乐宫,待他们到时,皇后携太子已经在等待。 今日的太子一身湛蓝色常服倒是比数月前看起来清爽了不少,那腰间的肥肚腩也小了一圈,看来是少吃了些猪肘子。 谢暄只身入殿留砚宁在殿外等候,皇后见了她脸上堆满了笑容,忙邀着她入座,随即侍候的宫婢为她鸩酒布菜,而皇后的身边空无一人,她在殿中四处巡视后开口询问宫婢,“禾如去哪了?” 她习惯了身边只有禾如一个人伺候。 “回皇后娘娘,禾如姑姑去膳房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酒过三巡还是不见禾如回来,而谢暄已经微醺有了醉意,随手拂倒了斗彩莲纹高足杯,酒香弥散开来更加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皇后与太子相视一笑,笑里满是阴谋的味道。 “来人,长公主醉了,把她扶到偏殿休息。”醉醺醺的谢暄被宫婢一左一右架着离开。 偏殿就在正殿后,绕过云母屏风从小门离开就可抵达,谢暄被轻轻放在床榻上,榉木雕花架床上系着的月白色流光纱幔放下,纱幔里她的身姿影影绰绰。 宫婢临走时点燃了一柱线香,那从鎏金铜香炉孔隙里飘出的香缕缕飘散,香气直钻谢暄鼻子,沉寂的大门被轻声开启,太子猫着身子做贼一般闯入,转身阖上房门,吸上一口香气,整个人都飘飘然。 而后他径直走向床榻。 半个时辰后只见一地的鞋履裙钗,半开的纱幔后两重人影重叠交错,炉中香早已燃尽,空气中至少留存很少一部分味道,皇后一步步逼近床榻,一鼓作气掀开,太子与一女子裸身而眠,女子光洁的背裸露在被子外,可她的发色有些干枯。 皇后心中横生不好的预感,颤巍巍的手将人翻过身来,竟是禾如。 “啪。”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屋宇,屋外留守的宫婢忍不住好奇往里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缩回脖子,床上景象她们看得真切,心里早已经如擂鼓一般忐忑。 “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禾如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皇后,目光往下才看到太子,而劳累的他还鼾声如雷,见此景象吓得她惊声尖叫,扯着被子裹住自己退回床角,反而将太子彻底露了出来,一条白色的亵裤是他最后的尊严。 “你为什么会在这?长公主呢?”皇后开口质问却没得到任何线索,禾如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与太子发生如此不堪的事,她的年纪都能当太子娘亲了。 算计不成还遭反噬,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唤来贴身武婢将在场的所有宫婢通通解决,禾如也不能幸免。 “收拾干净点,别让人发现端倪,尤其是太子。” 武婢杀人无声,那些宫婢顷刻间倒下,血也流的极少。 公主府庭院中秋风习习带着寒意,谢暄唐林和砚宁坐在一处说着白日里的事,“那皇后肯定脸都气绿了,可惜没能亲眼看见那个场景。”砚宁失望于不能亲眼目睹皇后气急败坏的样子,但谢暄不这样认为,“只怕是有眼看没命活。” 太子如此丑闻岂能被人知晓拿捏,谢暄已经约莫估计出了禾如得下场。 “今天还真是多亏了唐林,不然还真没办法脱身。”自皇后邀约那一刻起,谢暄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她在明唐林在暗,如此一来就不怕皇后的诡计,那禾如便是唐林送到太子床榻上的。 “幸好今日有惊无险,真是没想到北渠堂堂皇后竟然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唐林愤恨于北渠皇后的下作低劣,竟然在谢暄的酒中下迷药还点燃迷情香欲破女子清白。 躲过一劫的谢暄松气的同时一本正经起来,语气里句句透着严肃,“看来是我们挡了皇后的路了,经此一遭,以后我们得更加小心了。” 第76章 年节岁宴 黄昏时分天色已黑,霁兰殿门前已高挂起了宫灯,莹莹烛火下谢昭兰侧身而立,身着的青莲色灰鼠皮皮袄有些单薄,她直直盯着庭院中的积雪和空中飘散着雪粒,一阵风吹来的寒意逼人。 这是南阳的第一场雪。 她正瞧得出神,忽的一件金丝簿烟月白狐皮大氅披在她身上,“娘娘进屋吧,外面凉。”一宫婢说着话把人扶进了屋里,边走边说着,“你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说话的是楚笙,她与皇后身边的楚歌是亲姐妹,也是皇后特地派遣来贴身服侍谢昭兰,而她也做得很好,事无巨细将人照顾得十分妥帖。 楚笙准备好的食材被谢昭兰烹制成美食,一大圆盘子里盛满了圆鼓鼓的饺子,薄皮大馅儿让人一看就有食欲,还搭配了一碟酸辣白菜,今儿是元旦,按风俗家家户户都得吃饺子,儿这饺子是谢暄姐弟最爱的荠菜鸡蛋馅儿。 “楚笙,你要是不嫌弃就坐下来一起吃吧,我包的多。”谢昭兰邀着她一起吃饺子度元旦,全然没有一丝妃子派头,可皇宫里有规矩,她不能逾越,“谢娘娘厚爱,奴婢是下人,不能和娘娘同桌而食。” 话既已经说出口,谢昭兰也不便再请,任其在一旁侍候,长长的木筷夹起一个饺子轻咬一口,荠菜的清香混着鸡蛋的鲜,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她的口腔里,往年的回忆涌入脑中,彼时的她手头不宽裕,年节时也只能包一些素菜馅儿的饺子,可谢暄姐弟依旧吃得很香。 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谢昭兰一看就能瞧见谢暄姐弟狼吞虎咽的可爱模样,幻想破散只余下脸颊上滚烫的泪珠,楚笙见状想宽慰一番却无从下口。 “怎么吃饺子也不等等朕?”爽朗的声音唤回了谢昭兰的神智,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并丢下筷子前去迎接,“皇上怎么来我这儿了?” “宴请百官的席面已经结束了,那些个大臣光顾着敬酒,朕都没吃饱。”皇上话外之意是来这霁兰殿中加餐,可今天是元旦,按例他当去皇后宫中一同守岁。 宫规森严,谢昭兰不想落人把柄,连忙将人往外推,“皇上,今天是元旦,你应该去皇后宫里,而且,我也没有准备你的饺子。” “皇后一会儿就来,你就让我先吃两个饺子垫垫吧。”皇上的目光早已经看准了桌上的饺子,不顾谢昭兰的阻拦径直坐下吃了起来,吃了一个便觉新奇,“这是什么馅儿的?我从没吃过?” 霁菜乃是野菜,皇上九五至尊自然没有吃过,谢昭兰只实话实说,“这是荠菜鸡蛋馅儿的,往年元旦我们都是吃这个。” 听了她的话,皇上的动作也停滞了几秒,他知道谢昭兰这是想念儿女了,也知流落的这几年他们是如此的不易,此时口中的饺子竟也弥出了苦涩,心尖儿莫名抽痛一下。 “还有吗?多煮些,待会儿人到了怕是不够。”皇上说着又塞进嘴里一个饺子。 “那我再做些别的馅儿,皇后娘娘怕是吃不惯这荠菜鸡蛋馅儿的饺子。”谢昭兰说着已然撸起了袖子,心中只想着皇后千金之躯如何能吃这野菜做的饺子。 “不必了,本宫带了吃食来。”皇后在百官宫宴结束后回宫换了身常服,还带来了嘉福公主,所以比皇上晚到些,她身后的宫婢把食物一盘盘置于桌上,那饺子和白菜就被挤到了边角处。 炭火燃起煮沸暖锅中的汤水,骨头汤沸沸扬扬香气弥漫,皇后特意谴退了伺候的所有宫婢,只留下一低头颔首的宫人,黑色的帽子紧紧扣在头上让人看不清眉目。 一片青笋下锅,皇后唤人宫人近身前来,“谢旸,过来见过兰妃娘娘。” 乍闻谢旸名字的谢昭兰整个人愣在那,目光直直盯着缓步靠近的宫人,直到他摘下了帽子才确认是自己儿子,不顾帝后在场直接起身将人抱住,许久不见儿子的她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思念的泪水。 抱了半晌才舍得将人放开,拉着谢旸向皇后行跪礼,“谢皇后大恩,能让我见旸儿一面。” “暄儿远在北渠不能在你膝下尽孝,能让谢旸进宫陪你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都别跪着了,快来吃东西。” 一张圆桌堪堪坐下五人,暖锅中汤水夹着食材一同沸腾,此刻他们仿佛不是帝后妃嫔与公主,反倒是如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只是谢旸还是有些拘谨,一柱香的时间下来,那饺子和白菜吃得差不多,暖锅中的菜一点没敢夹,都是谢昭兰为他夹了放入碗中。 一块鸡肉从嘉福公主的筷尖儿上稳放在谢旸碗中,看着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谢旸,她开口与他闲聊,“听说你是鸿都书院的学子,那你可认识我的堂兄云泽?” 共同话题打开了他们之间的话匣子,同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饭桌上他们相谈甚欢,窗外的雪还在下,雪花飘零旋于地上与厚厚的冰层融为一体。 在这森寒的夜,容贵妃心冷更甚,守着一桌佳肴失神,暖锅里的汤已经快烧干,嘉义公主和厉王早已经吃饱喝足离开,只留下她一人对锅长叹。 同时间的北渠后廷,一场年节宫宴也正进行,碍于太后新丧,所以今年的规格比往年素净了不少,没了歌舞笙乐,只有桌上几品素菜和清酒。 北渠帝后一杯清酒犒赏众臣,谢暄作为座上贵宾又是准王妃,自然得陪同一杯,一杯清酒顺着咽喉流入胃脏让她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皇帝见她面无微色就夸赞她的酒量,“没想到长公主也是有这般的好酒量,来人,给长公主再奉一壶。” “暄和谢过皇上,只是这酒万不能再喝了,北渠的酒喝时顺口甜滑,可后劲儿极大,臣早已在皇后宫中领教过,此番可不敢贪杯了。”谢暄说着话眼神不断在皇后脸上探查,她也想看看皇后是不是能做到面不改色。 皇上闻言以惊讶之色对着皇后,“皇后何时请长公主宴饮了?朕怎么不知道?” “臣妾担心长公主思乡心切特邀她入宫一叙,这才饮了几杯。”皇后临场编瞎话避重就轻说了两月前宴请谢暄一事,只是这话里话外从未提及陷害之事,她也不敢。 如今见皇后身边换了一个宫婢,谢暄心中的猜想也得已验证,仍皮笑肉不笑的与她虚与委蛇。 “别的酒可以不喝,但朕的这杯酒长公主一定得喝,上雍市建成促使两国邦交更近一步,百姓们也得利益,这其中少不了长公主的功劳,这杯酒你担得起。”上雍市在年节前已全部完工,只待挑个吉日开市,皇帝感念因此赐酒。 皇帝敬酒让百官跟从,众臣皆举起酒杯聊表敬意,裴言辞亦如此,他的眼神里此刻多了几分佩服,上雍市规模庞大设计冗杂,他知道谢暄是付出了很多心血的。 第77章 鬼兵劫银 群臣恭贺之际一宫人疾跑而入,面色难看,最后直接摔在了殿上,还来不及起身就只能跪爬到皇帝面前,“皇上,不好了…军饷,军饷在武家坡被劫了。” 殿上顺势一片哗然,年末军饷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足二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被劫了,皇帝怒不可遏,接连质问着毫不知内情的宫人,“什么人干的?竟敢劫军饷?” 天子一怒吓得宫人俯首低头,额头紧贴着地面回话,“回皇上,逃回来的龙武军说…说劫军饷的不是人,是…是鬼兵。”提及鬼兵的宫人声音都在颤抖。 “胡说,这世上哪里有鬼,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人罢了。”裴言辞不信鬼神之说,率先开口斥责宫人,可他拦不住殿中大臣的悠悠之口,“这军饷在武家坡被劫,说不定真不是人干的,那一片最近经常闹鬼。” 武家坡出事牵扯出一桩陈年惨案,北渠建国前收复的最后一块版图谓之赤鹰族,赤鹰族族人皆骁勇善战,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败下阵来,北渠第一任君主害怕赤鹰族卷土重来,就将其诱骗至武家坡,全族人被残忍坑杀。 如今武家坡出事,大臣们都人心惶惶,害怕亡灵复仇。 “四皇子说的对,这世上哪里有鬼,军饷失窃肯定是人为。”梁植在群臣慌乱之际时仗言平息了大臣们的猜测私言,而后又对皇帝出言献计,“皇上,此番定是有心之人利用武家坡旧事坏北渠军心,理应彻查揪出凶犯。” 此案凶险,大臣们都不敢自告奋勇,只躲在人群里低头不语,眼神躲闪不及,就怕皇上提名于他。 而皇上也不知该寻何人来调查此事,事发突然,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而梁植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堵住了他的嘴,“皇上,臣举荐四皇子调查此事,四皇子机警聪颖定能查出真凶追回饷银。” 梁植的举荐让裴言辞感到诧异,如今的他已经是骑虎难下。 “那好,这事就交给言辞去办,十日之内务必将军饷找回来,不能让军中将士们寒了心。” 十日之期查清鬼兵劫银案,裴言辞就如同一只被迫赶上架子的鸭子,如若追回军饷就有功无过,若是查不出来,还不知那些朝堂上的老顽固会弹劾些什么。 “儿臣领命,定将那饷银追回。” 大理寺刑讯室中,裴言辞正问话于护送军饷的龙武军,他们仍没有从鬼兵事件中回过神来,一个个神情呆滞双目无神,但说出口的话是条理清晰的,“经过武家坡的时候一阵雾气袭来淹没了我们,雾气散了后就看见半空中漂浮着好多盔甲,他们都手执鹰嘴长矛眼冒绿光,射出去的箭将他们直接穿透,根本奈何不得他们。” “眼看鬼兵的数量越来越多,我们想逃的时候发现腿动不了了,只能看着装着军饷的马车凭空消失。” 一个龙武军如此阐述着,其余的人皆附和,他们害怕的神情不是假装,裴言辞此刻心中犯了嘀咕,难道真的是鬼兵作乱? 他在龙武军身旁绕进绕出的巡视,他们身穿软甲头戴黄铜盔,黄铜盔上的璎穗被雪粒浸湿结成一团,细闻之下,一股子淡淡的花香若隐若现,由于香气极其微末,裴言辞短时间一点头绪也无。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唐林的到来为裴言辞供给了有效信息,流风将他引进刑讯室时就已经见他手中怀揣的红木锦盒。 “这是长公主让我给你带的东西,她说着对你会有帮助。” 裴言辞亲手接过盒子打开,盒底一块白色的香块只有小拇指大小却散发着沁人的馨香,这香气与龙武军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 “流风,去把涂太医请来验一验这是什么东西。”裴言辞指使流风去请人,等他走后就直接开门见山向唐林问起了案外话,“你是不是喜欢长公主?”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是,我是喜欢长公主,所以我会用命来保护她,谁也别想伤害她。”唐林说的斩钉截铁,比当时说于袁梁平听时更加坚定几分。 而裴言辞在他的回话里听出了醋意,不慌不忙解释着,“你放心,我与长公主只是盟友关系,我不喜欢她更不会害她,你大可放心。” 没聊上几句的唐林直接离开了,流风也带来了那香块的消息,“殿下,涂太医验出来了,这香块的主要成分是曼陀罗花粉和噬心散,有致幻的作用。” 如此一来鬼兵劫银就说的通了,哪里有什么神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白日的武家坡也阴森森的,白雪覆盖之下一点绿色也见不到,一脚踩在地上时积雪立即没过脚背,裴言辞带着大理寺衙役在军饷被劫的附近偷摸寻找线索。 “都找仔细点,把那积雪一寸寸扒开了找,附近肯定有线索。”裴言辞一声令下让那些衙役弯腰在雪地中一点点铲着积雪。 零零散散的雪粒还在飘落,裴言辞一身玄衣立于雪原中本就是突兀的存在,不远处积雪压弯断了松枝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扭头后退一步阴错阳差躲过一支暗箭,那箭矢深深插入雪地里,就在距他左脚五公分的地方。 “来人,保护殿下。”一声护驾吼起,那些藏在暗处的刺客接连现身,黑衣黑面罩,手中银色弯刀看着就锋利无比。 众衙役拱卫着裴言辞将其护在中间,可那十多个刺客不是吃素的,手起刀落间衙役倒地,不过也就四五个回合的时间。 喷洒出的热血飞溅到裴言辞脸上灼伤了他的神经,他拾起地上衙役掉落的长刀挡在自己身前,步步后退。 他即便奋起与刺客对战几招但也很快败下阵来,胳膊处连衣带肉都被划破,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雪地里,如同一朵绽放的红梅。 生死刹那间,唐林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支弩箭穿透刺客身体致使他当场死亡,红色的血让余下的刺客慌乱,转身就与十多名宿卫缠斗起来。 拼杀到最后只余下三名刺客,他们被押跪在雪地里,膝盖处刺骨的寒意让他们一心求死,微微挪动牙腔欲咬破毒囊自尽,好在唐林及时发现直接出手卸了他们的下巴,一颗颗如绿豆大小的毒囊从他们的齿缝间取出。 “你怎么会来武家坡?”裴言辞趁着包扎伤口的时候询问唐林。 “鬼兵是假,一是为了劫军饷,二是为了除了你。”早已经分析透彻局势的谢暄派了唐林带领宿卫护在裴言辞左右,如今看来是正确的决定。 如今北渠的朝堂也要变天了。 第78章 追回饷银 骰子撞击在盅壁上发出清脆声响,在升海赌坊里这种声响比比皆是,娄岩游走在各个赌桌,双手早已经按捺不住,那双眼睛更是粘在了骰盅上,看了许久最后还是离开。 赌坊内室中娄岩与漆老板同桌而坐,后者提壶斟茶说道,“娄副将今儿来玩可把银子凑齐了?” 不同于对待别的赌徒,他碍于娄岩的身份只能如此低声下气,哪怕他欠了赌坊足足两万两银子。 折叠整齐的银票重重拍在桌案上,一双粗糙手掌下的银票格外鲜亮,“这是两万两银票,把我的欠条拿来,我们两清了。” 银票在漆老板手中数了又数,唾沫星子已经快把银票浸湿,而娄岩手中的欠条三两下被撕得粉碎。 “娄副将,我见你今日印堂发亮红光满面定是好兆头,再去玩几把就可以把这钱赢回来了。”漆老板笑呵呵收好了银票还不忘怂恿他再去搏几把。 “那就借你吉言去玩两把。”娄岩嗜赌成性哪能经得住诱惑,从内室走出来就直接钻进了赌桌。 例行朝会上裴言辞率先上奏,“启禀父皇,鬼兵劫银一案儿臣已经查清。” 见他说的言之凿凿,底下群臣立即窃窃私语,而梁植与娄岩的表情里带着惊诧,后者更是有些沉不住气,举止开始慌乱。 “哦,那饷银是鬼兵所为还是人所为?”皇帝借驴下坡继续追问着。 “世上无鬼神,只是恶人作祟而已,儿臣去往武家坡查线索时被歹人围攻险些丧命,幸得长公主宿卫搭救才捡回一条命,抓住了三个刺客审问才知这幕后之人竟然是……”裴言辞说到此处眼睛在一众大臣中逡巡,最后锁定在娄岩身上,“娄副将。” 娄岩成了众矢之的,而梁植听闻后神情微妙,他知道裴言辞有所保留,因为那些刺客是他派出去的。 “大胆娄岩竟敢劫军饷,你可认罪?” 刺客的举证和赌坊漆老板的证词让娄岩有了劫军饷的动机,只是如今军饷下落不明让他还想垂死挣扎一番,可对上梁植骇人的眼睛让娄岩当即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对,是我干的,那些个银子已经被藏到了一个隐密的地方,有本事就自己去找。” 人都要死了还护着银子,裴言辞只是轻蔑一笑,“你以为你们藏的住?我早已经摸清了军饷藏身之地。” “请父皇给儿臣一些人手,今日之内必将军饷送到军中发到将士们手上。” “既如此,那就让龙武军随你一起去运回军饷。”皇上金口一开就把龙武军谴了出去,可见对此事的看重,那龙武军本就是直属于皇帝调配起着拱卫皇宫之职。 娄岩既已认罪当庭就被士兵带走投入大狱,此番全程中梁植一语未发。 刚散朝就见梁植亲信先行回府,裴言辞立于高墙之上看着他策马远去心下已有成算。 梁大将军府邸外唐林早已潜伏许久,他眼见着梁植亲信入府后不到一刻钟就领着一队大将军府亲兵出门,看着马蹄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唐林留下记号跟了上去。 那些人直到远去大将军府十里处才停下脚步,一座庄子赫然建在山窝里,房前只有一条化雪后浸湿的泥泞小路。 长三尺宽两尺的橡木箱子依次被抬出装在马车上,唐林躲在灌木丛中心里焦急,眼看军饷就要被转移又无计可施,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妄动。 宽健的马蹄踏在泥路上溅起泥水,裴言辞领着一众龙武军赶到,庄子被重重包围更是吓得兵将们不敢动弹,抬着沉重的箱子僵持在那。 “参见殿下。”梁植亲信蒋木慌忙见礼,心中早已经忐忑不已,如今是被抓了现行了。 “不必多礼,你们安心把银子装车就行,后面的事就交给龙武军。”裴言辞提出的要求十分合理,但也让蒋木惶恐,壮着胆子提出反对,“这个……” 一句话尚未说明白就被裴言辞插了话,“你们没收到大将军军令吗?就是大将军让本宫来押运军饷,说起来还要感谢他大义灭亲套出了军饷下落,本宫定会向父皇请旨颁奖大将军。” 皇子在场,龙武军撑腰,蒋木面对如此阵势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照办,眼睁睁看着裴言辞把军饷运走,这时藏在暗处的唐林见事情办妥早早就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了蒋木脸上,打得他晕头转向,而他气极之下直接将桌案拍出了裂纹,“蠢货,身后跟了小尾巴都不知道。” 梁植深知自己中了计可还是把火气撒在了亲信身上。 “圣旨到,梁大将军接旨。”宣旨的宫人可不经通传入大臣府中,梁植听闻圣旨到也没做片刻停留,慢步走至宫人面前掀袍跪下聆听圣训。 宣旨宫人缓缓展开圣旨掐着嗓子诵读,“梁大将军梁植忠勇亲国深得朕心,今又深谋远虑寻回被劫军饷功不可没,着赏白银千两,丝绸百匹。” 诵读完毕的宫人眼角浮上笑意,圣旨交于他时说着恭贺之语,“恭喜大将军又得赏赐。” 圣旨紧紧攥在手中,看到宫人背影已经远去,梁植怒而将圣旨砸在地上,自动展开的圣旨上那方殷红的国玺印记刺得他眼睛疼,“四殿下,我真是小看你了。” 北渠的冬天比南阳寒冷了不少,才放晴几日就又飘洒起了雪粒,谢暄房中红泥小火炉里的红萝炭烧得正旺,沸水冲泡的茶叶渐渐舒展开来如花朵般在碗中绽放,她一边看着砚宁冲泡茶水一面感叹着北渠的天气,“这北渠是比南阳冷不少。” 正说着便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直到一杯热茶下肚才暖和了些,三人品茶而语,在北渠他们之间便是最亲密和最信任的伙伴。 “梁植这个老狐狸肯定嘴巴都气歪了。”砚宁痛快说着。 “他的爪牙已除其二了,希望裴言辞那边加把劲,争取能在初春的时候回去。”谢暄心中总惦记着远在南阳的家人,总有期许,而唐林的期许便是她,“快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第79章 龙武军统领 “皇上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把龙武军交给裴言辞那个竖子,这让本宫的阙儿如何自处?他可是太子。”北后在自己的长乐宫中发牢骚,只因今早朝会上皇帝把龙武军交给了裴言辞统领。 龙武军是天子之师,历来只听皇帝调遣,此番旨意让朝臣们开始私下揣摩圣意,加之裴言辞已经锋芒毕露,在朝中根基逐渐稳固,这才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考量,如若站错了队伍便是万劫不复。 而这旨意打脸最疼的莫过于梁植,太子乃是他的嫡亲外孙,如今却让裴言辞得了实打实的好处,他心中也不得劲儿,如今又听自家女儿不停唠叨,也就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在长乐宫斥责了北后,“慌什么?有我在谁能动得了阙儿的位置?” 梁植的身后是百万之师,这也是北后与太子嚣张跋扈的资本,不然以裴言阙的资质哪能登的上太子宝座。 来自于父亲的威严让北后闭了嘴,片刻后出于担心还是小声求问于梁植,“现在这小子越来越得皇上喜爱又屡立大功,还得了暄和长公主帮衬,我是真的怕有一天…” “怕什么?看来北渠这些年过的太安稳了,皇上已经忘了从前是如何仰仗梁家军的了,得让他想起来了。”梁植用低沉嗓音说出口的话让人寒毛直立。 裴言辞统领龙武军又监管上雍市忙的脚不沾地,足足过了小半个月才有空闲踏足长公主府,这一次他的脸色不如往常松快,眼角眉梢都挂着一丝忧虑。 “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谢暄一眼瞧见了他的异样。 “探子来报,西梁有异动,王彦冬集结了十万兵马驻扎在漠城二十里外的平原上。”西梁与北渠相邻,而漠城就是两国交互的大门,两国已经相安无事五六年,西梁这厢的异动来的巧合了些。 “皇上怎么说?”近年来各国之间常有动乱,谢暄也知这次西梁的动作肯定有问题,可还是想先了解北帝的想法。 “梁植已经请命去漠城,父皇已经应允,他们之间是老对手了。”裴言辞口中的他们中另一位便是王彦冬,此人是西梁国一悍将,能力不凡,与梁植斗了半生不分伯仲。 “那你来是为了?”既有大将军去往漠城迎敌斡旋,现下他的出现就别有深意。 许是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会让谢暄为难,裴言辞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开口,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张合嘴巴,“这次来主要是想让你身边的唐林也去一趟漠城。” “让唐林去漠城干什么?梁植见过他,他去能做什么?”一提到唐林就让谢暄乱了方寸,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瞎猜加拒绝。 这样强硬的态度是在裴言辞意料之中,被质问也不恼,他由着谢暄的脾气发泄完后慢慢解释,“我不是让他去梁植身边侧应,而是想办法到王彦冬身边去,我得到线报,王彦冬和梁植关系匪浅。” “就算是去王彦冬那儿找东西,你堂堂龙武军竟无一人可用吗?”谢暄总是找理由拒绝,而裴言辞却势在必行,“只有唐林合适,他在成为你的宿卫前是办案好手,他若去了肯定是事半功倍,再者龙武军虽归我统领,可终究有人盯着。” 关于唐林的底儿他是门清,裴言辞虽句句在理可谢暄还是想辩驳一番,只是话未脱口就被唐林拦下,“长公主,不用说了,我愿意去。”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他主动揽下了这差事。 “唐林兄高义,若此事能成,你们也能早日回南阳。”裴言辞对唐林又有了改观,心中的赞赏又多了几分,毕竟此去着实是凶险的。 漠城战火已起,唐林也要速去,东苑之中他在房中收拾行囊,可归置好一会儿也只是一个瘪瘪的包袱,随身的长剑也不能带上,太过惹眼。 “东西都收好了吗?”谢暄前去送行,手中握了一把短刀。 灰色的包裹在手中抖了抖,唐林语气松快道,“都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不多,就这一点。” “这个是给你的,这个是赤金打造的短剑,肯定比之前我送你的匕首锋利多了,这次去漠城不知会遇到什么,你带着总归让我放心些。”谢暄送出短剑,也望他能平安归来。 赤金打造的短剑一看就贵重无比,那刀鞘上雕刻着繁复的松鹤延年图,唐林将刀身抽将出来,光亮的刀身足以映射出他清晰的眼眸,是一把好刀。 “你放心在上康等着我回来,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南阳了。“唐林的直觉告诉他,这次所图之事若成那回国之期指日可待。 冬季的夜晚一片漆黑,长公主府长廊之上还掌着灯,静谧的园子里只听得见偶尔的几声夜莺鸣啼,谢暄立于廊下看着唐林的身姿逐渐消失在黑幕中,过后也只能对灯心念着自己的诉求。 唐林一去漠城已经半月有余,可仍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谢暄每日都去上雍市中向裴言辞打探消息,可他也不明情况,只知漠城的战事还在绵延,如同拉锯一般,梁植手握大军竟也久攻不下。 长公主府谢暄房内,一张地图铺满长桌,地图上山川河流高峰峡谷记录仔细,而谢暄只盯着漠城周边二十里的地形,不断演练着回时的路线,她的指尖在花娘谷的图上猛戳一下,心中一个主意已经敲定。 “砚宁,悄悄召回三个功夫好的宿卫和我一起去花娘谷。”谢暄始终不放心唐林,而她知道这花娘谷是回上康的必经之路,若守在那里定能等到他。 “公主,还是我去接应唐公子吧,去花娘谷还是有些危险。”砚宁深知此行危险断不能让谢暄前去,可她终究是拦不住,“不用了,我亲自去,你放心吧,我就躲在暗处,绝不露面,只要接到了唐林立刻就回,绝不恋战。” 她只想第一个见到唐林安然无恙回来。 “只是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你得帮我瞒好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应该不难。”在上康之中盯着谢暄的眼睛就那么几双,现如今梁植那头已自顾不暇定不会紧盯她,这就让事情好办了许多。 第80章 花娘谷拦截 花娘谷谷如其名,一到初春时节便是漫山的桃李粉花,现下的时节里那些个果树枝丫已经冒出了叶骨朵。 谢暄一行人已经在花娘谷中猫了两日也不见唐林一点身影,倒是山间的猴子总是在峡谷中上蹿下跳惊起一群飞鸟,宿卫不忍心她如此苦苦等候便出言相劝,“长公主你先歇息吧,这儿有我们盯着。” “不用,本宫在这盯着放心些。”话音刚落就听见峡谷中一串马蹄声回荡,听着约莫有十多人的样子,马蹄声逐渐急促清晰,是向着谢暄他们所在的方向驰来。 拨开厚厚的茅苇就可以看清谷中一人策马疾驰,谢暄定睛一看就认清那人就是唐林,他一身西梁军服怀中挂着包裹,而他的身后是一队西梁追兵,为首的人看着级别就不低,一身山纹甲用料不菲,看她年纪也与梁植相仿,谢暄心中有了些猜想。 王彦冬竟然亲自率人来追击,看来唐林是得手了。 谢暄如此想着,也思虑着该如何将人救出,对方毕竟在人数上就碾压自己。 拉弓搭弦,王彦冬一支利箭直直插入马腿,马儿疼痛的嘶鸣一声后前坠倒地,而唐林就直接被甩了出去,见人落下马背的众西梁军士缓缓走向前去将他团团围住,“小子,把东西交出来我还可以酌情留你一个全尸。” 王彦冬洪亮的声线游荡在山谷,威胁着唐林。 “东西就在我这,有本事你们就来拿。”唐林将包袱紧了紧,手持短刀欲与他们近身缠斗以博出一条生路。 “找死,你们把东西给本将军拿回来,死生不论。” 这时山谷中忽的刮起了一阵山风,谢暄的箭顺着风极速射向王彦冬,待他发现时箭头就在距离面前的十公分处,慌乱挥枪挡下后又一支利箭飞去,接连的暗箭还有刁钻的角度让马背上的王彦冬闪躲不及,那支箭径直插入他眼中,一阵痛苦的哀嚎声响彻山谷引得士兵皆回头观望。 “上马。”宿卫策马破开包围圈伸手援助唐林,双手紧握间他翻身上马驶离山谷,同时山上不断抛下一些瓜果吃食正中士兵包围圈,一声人仿猿啼后就有无数猴子攀缘而下在士兵中抢夺食物,它们灵巧的身手和锋利的爪子让西梁军苦不堪言。 忍痛拔下利箭时他的脸上满是血迹也再无精力指挥士兵追击,此刻是救命要紧,那些个士兵没了王彦冬指挥瞬间乱了方寸,眼睁睁看着唐林被救走。 “快,回营。”王彦冬一手捂着右眼一手策马,马儿所过之处滴滴鲜血与泥土融为一体。 “怎么样,你没受伤吧?”谢暄身背弓箭出现在唐林面前,高马上的他粲然一笑后轰然坠马,幸得宿卫及时接住,在他的腰侧有一处刀伤,军服早已经被划破,黑色的衣服让血迹看起来不真切。 “快,先给他止血上药。” 一宿卫将随身携带的药粉一股脑儿洒在伤口处,昏迷中的唐林还是被疼的打颤,谢暄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今日怕是不能启程了,先找一处农家让唐林休养一晚。” 谢暄之令宿卫莫敢不从,只得背着唐林穿梭在林海之间寻找农家。 屋外虫鸣鸟啼之声在唐林耳中逐渐清晰,悠悠醒转时就见谢暄守在榻边,一手支撑着脑袋小憩,她睡得并不熟,唐林只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就被她觉察到。 “醒了,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谁伤的你?” “这伤是王彦冬砍的,不过今日你废了他一只眼睛也算是为我报仇了。”唐林故作轻松说着,可那伤口真真切切存在,让人看一眼都心疼,可他不愿谢暄为他担心,连忙转移话题,“我在王彦冬的营帐中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西梁的公主萧烟。” 不同于诸国皇室的血脉昌隆,西梁国国君膝下只得两位公主,长公主萧熳颇具才干胆识已于两年前被立为皇太女,萧熳一母同胞的亲妹萧烟较之就多了几分俏皮恣意。 据唐林回忆,当时军营之中是这样的。 他打听清楚王彦冬去演兵场查验法阵而不在营中就特意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摸进军帐之中,殊不料东西刚拿到手就碰见萧烟闯入,两人撞了个正着,彼时她也是一身军服,发髻一丝不苟高高束起,小脸抹得黢黑。 “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萧烟先入为主质问着。 “我是来给王将军取东西的,现下就要离开了。”唐林急中生智随机编了一个理由,可似乎并没能骗过她,走至她身侧时被突然偷袭,萧烟一个手刀直接劈向他,力道狠辣与空气产生了共鸣,还好被唐林握住手腕钳制住了攻势。 “你干什么?”唐林倒打一耙质问,如今这般靠近却闻见她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苏合香,此香是女子最爱,再往下见那光洁的脖颈上无一点起伏,顺滑无比,且与脸上是两种不同肤色。 “你是谁?王将军是不会让陌生兵卒进入他的军帐的,赶快从实招来。” “那你又是谁?一介女子混入军营可是死罪。”当时唐林自以为拿捏了她的软肋,岂料这动静很快就引来了正主,帐中动静过大引来一众士兵包围军帐,王彦冬更是极速跑回军帐,当他见到帐中二人时神色紧张。 “当时我被王彦冬围困在军帐中不得已抓了萧烟为人质,就这样才得以逃出军营,可是在跑的时候还是被他的大刀伤到了,他们就一路追我至此。”这一步险棋算是唐林侥幸赢了,虽然受了重伤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正说话时伤口的抽痛让唐林忍不住皱眉,这都落在谢暄眼中,“好了,先别说话了,小心伤口裂开,药已经熬好就先喝吧。”她一边嗔怪心疼着一边接过药,宿卫端来的汤药浓稠腥苦让人没有一点食欲,谢暄一勺药汁一颗糖哄着唐林将药都喝完了。 盆中薪柴呲啦作响,宿卫们识趣的出去守夜,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喂药叙话。 第81章 谢暄生辰 这场战事并未持续多久,不过才一个月零三天的时间就止戈了,王彦冬伤了眼睛着急回西梁医治,第二日就撤了兵。 梁植班师回朝又得功勋嘉奖,风头一时无两,连带着北后也在后宫横行霸道惹得妃嫔不快,那九皇子也没由得生了痘疫差点入了黄泉,但与裴言辞总还是面上和睦,与长公主府也相安无事,谢暄借此还清净了一个月有余。。 还有四日便是二月初二,谢暄的生辰就在这日,远在南阳的谢昭兰心心念念着这日子,早已经绣好的香囊如珍如宝揣在怀中去寻皇上找人给女儿送去,去往宣政殿要过御花园,这时节腊梅还未凋谢,它独有的清香很受众嫔妃喜爱,这厢刚刚碰上两个宫婢在折腊梅枝。 折花的同时她们嘴不曾歇着。 “听说今早皇上在朝上发了好大的脾气,那沈大人被骂的狗血淋头,这下他升迁可就无望了。”宫婢说起朝政也是绘声绘色,不过也着实没说错,吏部尚书致仕回乡后官位空置,沈逸本就是这位置最有力的竞争者。 而皇上这火也发的莫名,沈逸做事严谨,这次不过只是一次小疏漏而已。 “沈大人升不升迁我倒是不关心,不过我可是听说霁兰殿的那位和沈大人可关系匪浅。”宫婢佯望四周见无人后在同行宫婢耳边私语,一番嚼舌根后那宫婢眼睛瞪得大大咧咧,一脸惊诧模样。 “什么?兰妃流落民间时竟当了沈大人的妾室?”宫婢听到此处下意识的复述一遍,这话清晰的传到谢昭兰耳中,嚼舌根的话让她不甚担忧,面上浮现出忧色,楚笙见状想上前制止却被拦下。 不知情的宫婢还在肆意讨论着,“不止做了妾室,还生了一个儿子,听说就在鸿都书院听学。” “这个真的是闻所未闻,天子的女人居然嫁给了臣子,难怪皇上总是看沈大人不顺眼。” 不知月洞门后还有人听着的宫婢依旧乐此不疲闲聊着,话语间更是提及了谢旸,元旦那日他随皇后入宫终究是落人口舌,谢昭兰直至她们离开后许久都还沉沦在那些污糟话语里。 “娘娘不要听她们胡说,保不齐她们就是容贵妃的人,故意说给你听的,下次我直接把她们处置了,免得这些混账话污了你的耳朵。”楚笙宽慰着谢昭兰,可效果并不显着,她神色终究是恹恹的。 宣政殿外只一宫人守着,谢昭兰刚到就听一声茶盏碎裂声音轰然响起,肯定又是皇上发脾气了,她特意不让宫人通传进入殿里,入殿后只见柱子边碎裂的茶碗和柱身上还在流落的茶水,伺候的宫人更是惶恐跪了一地。 “皇上多大了还摔杯子?”谢昭兰说着就弯腰去捡拾地上的碎片,皇上心疼的走下台来将人扶起,顺带呵斥了宫人,“你们眼瞎不知道收拾吗?” “让他们收拾,这茶盏容易割手。”皇上的语气在谢昭兰面前一秒切换,刚才还暴跳如雷此刻就已经是温风细雨。 “皇上因何如此生气?”谢昭兰与皇上如话家常一般聊着,眼睛忍不住瞟向桌案上的奏折,只是距离过远让她一个字也看不清,但皇上却额外在意,抚着她的肩膀将人推到别处坐着,口中随意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朝上的琐事。” 皇上的有意隐瞒让谢昭兰不便多问,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谢暄的生辰礼此刻才是最大的事,“再过几日就是暄儿的生辰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请皇上找人把这个香囊送到北渠,每年她生辰我都会给她做一个。” 香囊上的刺绣精致,一面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另一面的平安二字娟秀工整,周边的如意纹针脚细密,绣这样一个香囊怎么也要好几日的光景,皇上接过香囊仔细摩看,再拿起自己腰间的那枚,都是一样的精致。 “我记得的,暄儿的那份生辰礼我早备好了,本来想着折子处理完就去找你,没曾想你先过来了,这香囊绣的真好看,不过明年你不许再给我们绣了,太医说你的眼疾不能再做针线活了。”皇上话里满是心疼,谢昭兰不过三十几的年岁竟有了如此严重的眼疾。 “好,听你的。”谢昭兰依偎在皇上怀中答应道。 谢暄的生辰礼自然少不了唐林的那一份,白日里长公主府中上下忙着操办寿宴忙成一团,唐林也是趁着晚上这会子空闲时间去到谢暄房前,见屋中烛火未灭才抬手叩门,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院子里,他的心也跟着有些紧张。 “进来吧。”谢暄头也不抬的说着,手中的图纸被开门灌进的风掀起了一角,“这么晚了还在研究什么呀?”唐林问着顺便把门合上,让风在屋外呜呜作响。 “明日宴席的布置,我想再看看,这次不能出一点纰漏。” 屋中还燃着炭火,暖洋洋的气息让唐林放下了警惕,这些日子他时刻绷紧着神经,如今见到了谢暄才缓和了几分,见她那认真的侧脸不由得说道,“今天我都看到了所有的布置,不会有纰漏的,你今晚还是早些歇息,不然明天你又起不来。” 明日就是二月初二,唐林从怀中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生辰礼物,“喏,这是你今年的生辰礼物,你可别再说我小气了,这镯子可是我亲自设计找人定制的。”谢暄手腕甚小,一般的镯子戴着总是松弛了些,所以她的镯子都得量手定制。 桌面上一只赤金缠丝镯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尤其是镯子上镶嵌的一颗东珠饱满光滑,不似平常东珠般圆润,棱角分明像极了九天之上的星辰,是唐林亲自捞蚌取得,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珠子。 饶是谢暄见惯了奇珍异宝也对这镯子喜爱非常,当即戴上了手腕,她的皮肤白皙柔若无骨反将镯子衬得更加流彩,“看不出你还挺有天赋,这镯子我很喜欢。” 红箩炭偶尔的一声细小炸裂让两人听得清楚,房中温度逐渐升温,唐林的脸颊和耳根慢慢爬上了绯红,心中隐隐多了几分躁动,直视谢暄之时见她仿佛被一层暧昧的光笼罩着,连带着他说话的腔调都忐忑了许多,“那东西送到了我就先离开了,你也早些休息。” 他此刻逃也似的想快速离开。 第82章 生辰宴风波 人还未走到门口就被叫住,“唐林你等等。” 原地站着不过一瞬,唐林还来不及转身就被谢暄从身后拥住,他细窄的腰身刚刚好被圈住,此刻的谢暄也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身份只管紧紧将人抱住,脸贴于他的脊背之上,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你…怎么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唐林既惊喜又诧异,虽然从前的他们也会拥抱,只是和如今的情形大不一样。 “唐林,我喜欢你,你愿意娶我吗?”低声的试探混着大胆的表白,谢暄也是鼓足了勇气才将这些话说出口,“若是我们不来北渠或许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见你受伤我心疼不已,恨不得受伤的是我自己,原来我对你的喜欢已经如此深刻了。” 少时的情谊在今日得到了定义,唐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待一字一句听清后转身反将人拥在怀里,四目相交时给出了回应,“等北渠的事了结回到南阳我就去找兰姨提亲,不管未来如何,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眉目里生出了情谊,两人不自觉靠近,唇齿碰触时一股麻流袭遍全身为这一吻添了情趣,烛光将影子投射在窗棂之上,影中的两人柔情蜜意难舍难分,门外的寒风萧瑟全然影响不到屋中的暖意。 晨起的一缕曙光自窗台投进屋内,炭火早已熄灭只余下灰烬,砚宁端着铜盆进屋伺候梳洗,铜镜前谢暄青丝如瀑面色红润让人看了忍不住夸赞,砚宁牵起一缕头发在手中梳理时闲话道,“公主今儿气色真好,看来是昨夜睡得不错。” 昨夜的羞涩一幕再现脑海,谢暄脸颊上浮起了红晕,羞于女儿家的心事掩饰说道,“天气转暖自然睡得好些。” 可显然砚宁半信半疑,谢暄一眼就瞥见了她嘴角牵起的坏笑,忙不迭顾左右而言他,“时辰快到了,那些个宾客快来了,还是快点梳洗完去院里迎人,不然就太失礼了。” 长公主府逐渐热闹起来,谢暄在院子里与命妇大臣等闲聊,今日的她梳着简单的单螺发髻坠一支葡萄流苏步摇,整体穿着不至于华贵但也不落俗套,毕竟距离太后丧期未满一年,声势不能过盛。 院门口谢岸与乌娜的现身让谢暄一眼就瞧见了,算日子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他们,她安排好了杜夫人直接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才到?”眼尖的谢暄一眼就看见乌娜脑后的青丝尽数梳起便开口调笑她,“看来我要改口了,是不是呀?嫂嫂。” 乌娜闻言主动牵起了谢岸的手,幸福的笑意时刻变现,且眼中只放得下他一人,“现在叫也行,反正婚宴再有两个月就举行,你先叫着练练口。” “行,嫂嫂,你们里面坐。”谢暄从不诧异于乌娜的豪气作派,她向来如此,只管招呼着他们落座就好,而谢岸的眼里也是可见的宠溺,任凭乌娜牵着穿梭在院中人群里。 门外盈盈走进一女子,水碧色的交领长裙下包裹着曼妙身姿,轻施粉黛的脸庞清丽雅致,代柠也来为谢暄庆贺生辰,她熟稔上前挽着谢暄手臂道贺,举止亲昵让一众来客猜测芸芸,细声的议论从角落里钻出,“这四皇子真是艳福不浅,正妃侧妃还没进门就已经其乐融融了。” 这样的闲言不知听了多少,谢暄一概置若罔闻,只与代柠亲切说着话,“特地让厨房做了蟹粉酥,你尝尝味道如何。”几番相交后谢暄记下了代柠的喜好,蟹粉酥是她最爱的一道点心,所以早早就特地吩咐厨房准备。 “公主费心了,那我待会儿得多吃一些。”谢暄的热情她全盘收下,在代柠心中的长公主也只是一个率真的女子,且不会同她抢夺那正妃之位。 生辰宴已经开席,婢女们端着精致菜肴鱼贯而入,只是有一首位仍然空缺着,谢暄与裴言辞相视的一眼里包含着万千因素,更多的还是不甘与遗憾。 银樽美酒刚到嘴边就听闻门外侍卫的大声通传,“辅国大将军到。”众大臣和命妇闻声皆起,如今的梁植他们可得罪不起,自击退西梁后回朝便加封辅国大将军位列上公世袭罔替,是北渠三朝以来独一份的殊荣。 玄色蟒袍腰挎长刀,多日不见的梁植在谢暄眼中变得愈加英武,她微微调整情绪上前相迎,“梁大将军能光临寒舍实在是令本宫的公主府蓬荜生辉啊,大将军请上座。” 看着谢暄谄媚的面相和语气他也不多想,只当是一般臣子的恭维且受用的很,见了裴言辞在场也不见礼,只径直走向上座,笨重的长刀咵的一声拍在桌案上更是拍在在场宾客的心里,见众人敬畏气氛沉默才假惺惺开口,“都看我干嘛,宴席既开,你们用饭便是。” 他的话仿佛圣令,一言刚出就让众人拱手后回座。 席间唐林一身绯红骑装提剑上殿,紧致的装束勾勒出他笔直的身段,宽肩窄腰让无数女子为之艳羡,“臣为恭贺长公主生辰之喜特地排剑舞一支,望博长公主一笑。” “早听闻长公主府上宿卫剑法了得,今日有幸得见倒是勾起了本宫的兴致,长公主若不嫌弃,且让本宫与他共舞一曲,权当是给长公主的生辰礼。”裴言辞也来掺和一下,不等谢暄同意就已经让流风取来了自己的佩剑。 陌上人玉如,公子世无双,两人持剑立于殿上剑意四溢,鼓点起剑流转,一张一弛间剑身碰触擦出火花,动作刚强剑风十足,一众宾客看得出神,梁植只随意一瞥毫不在意,鼓声渐渐急促,舞剑已至高潮,唐林裴言辞二人对视一眼旋转间剑指梁植而去。 剑行至梁植身前被他举剑挡下,这没分寸的舞剑让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鼓声停,一众龙武军闯入殿中将梁植团团包围,声势浩大的场面吓得大臣命妇纷纷逃离,谢暄抓住代柠手腕将人护在身后,谢岸也将乌娜带离包围圈三丈之外。 “四皇子这是做什么?这剑怕是舞错了吧。”梁植丝毫不乱,一句话说的气定神闲,仿若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 “本宫奉旨捉拿叛将梁植,龙武军听令,拿下梁植。”裴言辞霸气宣旨,一众龙武军围攻而上却被利箭穿胸,院墙之上不知何时藏了些弓箭手,宴席上见了血吓得众人慌乱四处逃散。 长刀出鞘杀气四泄,梁植握刀与唐林二人战到一处,箭雨袭下折了不少龙武军将士,裴言辞与唐林身上皆有利箭擦伤,渐渐落了下风。 一声暗哨想起,谢暄麾下宿卫皆出动,她接过砚宁递来的长弓躲在柱子后,找准位置后将弓拉至满弦,三支利箭齐出射落弓箭手三名,一场酣斗终在大军抵达后落下大幕,裴言辞唐林也联手拿下了梁植。 他终归是老了,抵不住两个年轻人的合力围攻。 第83章 收网了 第八十三章 收网了 一把残剑前梁植跪的笔挺,微微凌乱的发髻衬得他有些狼狈,他身后的兵士或死或擒,看着裴言辞那一改往常的锐利眼神,梁植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我乃两朝名将手握百万雄师,两月前更是击退西梁保边境安宁,你岂敢动我?” “梁植你莫不是忘了谁才是北渠之主吧,两朝名将又如何,百万雄师又如何,都该对天子称臣,你算什么?”裴言辞措辞犀利说的梁植一时无言,而后继续威胁着,“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妄议什么北渠之主?手里有权才是主,若我今日出事,这百万大军不知会如何,届时北渠之主的位置怕是要不稳了。” “父皇的位置可稳得很,本宫相信殷将军和刑将军两位忠将定能誓死效忠父皇。”自铁志与娄岩死后军中无副将。这殷将军与刑将军便被提拔了上来,裴言辞的一番话让梁植回味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不可置信,“他们是你的人。” “不,他们是北渠的将士。”微微一顿后裴言辞继续攻心,“还有你与那王彦冬的勾当当真以为无人知晓吗?你可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败局已定,梁植无奈低下了头,口中喃喃自语道,“看来我真的是老了,竟然栽到你手里。” 一声苦笑自梁植喉间发出,叹息不过几秒就被龙武军套上枷锁押解入狱。 “把你的寿宴弄得这么乱实在是失礼,待我这边事情了了定为你开宴弥补。”裴言辞此话饱含深意,梁植一倒有些事便可以顺理成章,谢暄心中期许已达八成,此时生生压抑着喜悦回话,“那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翌日清晨时分,晨曦之水浸湿了大理石地面,律政殿前北后一身素衣跪在那,发髻上没有一件点缀头饰,神情也不似往常那般桀骜,粉黛不施的她现下倒别有一番韵味,直让人想怜悯一番。 早朝时分的宫道上熙熙攘攘的臣子三五成群而过,见北后跪在殿前都绕着走,也无一人行礼。 她就在殿外跪着,忍着喉咙的干涸继续用她嘶哑的声音控诉着旁人,“求皇上明鉴,此事定是有人中伤诬陷我父亲,求皇上念在梁家殉国儿郎的情分上宽宥我父亲。”梁植曾有两子,皆战死沙场,北后想借着这点子功绩劝说皇上开恩。 说罢重重磕在石面上,只可惜磕的再响皇上也听不见。 朝堂上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大臣们纷纷附议如何处置梁植,处理梁府及其家眷,“臣认为罪臣梁植狼子野心祸乱朝堂污杀忠臣良将实在该死,实该处以腰斩之刑,其九族亲眷则视情况再做惩处。” “荒谬,梁植罪行实该诛灭九族,李大人这是想替梁家人求情吧。”佟力大人落井下石般直戳同僚心思,如今梁府上下及其门生已成过街老鼠,谁都能踩一脚,而李大人初心也确实是为北后求情,他早年间曾受惠于她,如今也是投桃报李。 朝臣纷纷上奏吵得皇帝头疼不已,裴言辞只漠然观望,现如今的朝堂已再无梁植立足之地,他的门生莫不望风弃队,只是仍有心慈者上奏皇帝宽宥太子与皇后,称太子乃北渠根基不得擅动。 “太子虽无大贤之能但也无大错,朝野动荡之际为长远计,现下不宜废黜太子啊。” 激烈的吵嚷震得皇帝焦虑抚额,一个眼神递将出去被他身侧内侍总管接受到,一声“肃静”令朝堂安宁下来,大臣们紧闭双唇等着皇帝发话,“传朕口谕,罪臣梁植通敌叛国陷害忠良证据确凿,现处以死刑,抄没将军府,一概人员先行关押容后再行处决。” 兴许是皇帝念着夫妻情分一直不肯处置到底,裴言辞一言不发谨听圣令,瞥一眼殿外北后跪立的身影时嘴角微抿。 真正的好戏才开始。 散朝后的皇上必经回心院回自己寝殿,一行仪仗刚到院门前就见惠妃领着一众妃嫔堵在那里,北后出事后这后宫唯她资历最老,她们见皇帝行至跟前不等他问就齐刷刷跪地,齐声道,“请皇上为我们做主。” 一众妃嫔梨花带雨的神情下一双眼睛极其坚定,如今北后靠山已倒,她们也就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你们又让朕做什么主啊?”聒噪的请命声自清晨起就未断绝,皇上的耳朵都起了茧子,此刻说出口的话也饱含无奈。 惠妃的五皇子没了生育能力,荣妃膝下七皇子的腿因骑射时跌马断折,云妃的十皇子不久前染痘疫,桩桩件件都是北后所为,看着一样样证物呈上,皇帝一脸失望与气愤,他从不曾想过自己枕边人竟如此恶毒,回想起往日的种种也只当她是娇蛮任性。 妃子们长跪不起,物证确凿的案子也没必要再传话,当即就让内侍传口谕遍晓六宫与朝堂,口谕中所言废皇后之位贬为庶人责令迁居西苑,太子无德不贤也罢黜其太子位,此后幽居名人府,非圣旨不得出。 口谕经翰林院拟旨昭告北渠上下也传到了谢暄的耳朵里,彼时的长公主府中她们正闲来插花与烹茶,谢暄与砚宁右手剪刀左手鲜花,一剪子下去花枝断裂再剔除多余的枝叶,而后插入篮中与其他花朵融为一体。 “茶好了,你们来品品。”唐林近来也学着烹茶,一场烹茶流程走下来心中果真多了宁静。 茶汤清冽茶香四溢,一口茶水顺流而下让身子立刻暖洋洋,现下难得的闲情逸致是前几日的提心吊胆换来的。 “现在梁植伏法,皇后太子皆被废黜,放眼整个皇室也只有裴言辞一人可担大任,改立太子是迟早的事,只愿能快些,能在我生辰之前赶回去是最好的了。”谢暄喝着茶憧憬着回南阳的日子,脑海中都是与母亲弟弟相聚的好时光,只因今年是闰年,她可以过两次生辰。 “快了,那些个大臣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礼部尚书代大人,他可是憋着劲儿的。”砚宁的多番查探让她确信代大人是裴言辞的人,毕竟自家女儿心仪于他,可得尽心尽力办事。 回南阳的日子指日可待,唐林也露出久违的笑意,“那我们可以提前收拾东西了。”话里夹着欢快之意,说起回南阳他比谁都要着急。 第84章 册立太子妃 不过十日光景,北渠的朝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裴言辞没了梁植这一大阻力后在朝中清朝臣肃朝纲越发得心应手,大刀阔斧的改制立本让人刮目相看,而他的太子位也很快定了下来,皇帝旨在太子与太子妃同日册立,圣旨不过一个时辰就送到了长公主府。 “臣谢皇上隆恩。”谢暄跪地平举双手接过圣旨,砚宁将其扶起,抬眼就见传旨宫人眼角笑出的褶子,尖尖的声音说着吉祥话,“奴才给长公主贺喜了,四皇子英明睿智,公主得了一个好夫婿啊。” 拜高踩低的恭维谢暄已经听得太多,她深知这些个宫人内侍本事有多大,纵然贵为公主也轻易得罪不得他们,早已经准备好的打赏银子由砚宁放至他手中,宫人习以为常将银子装入了袖口内袋中。 “奴才这次来除了宣旨外还有一事要劳烦公主,册封一事还需借您的生辰八字一用,太史令杜大人要用它测算吉日。” “那劳烦公公稍等片刻,本宫这就让人去写。” 砚宁不过半刻钟就将生辰八字写于红纸之上,红纸黑墨清楚记录着谢暄何年何月何时生,得了生辰八字的宫人也不多逗留,领着一众宫人离开了长公主府。 红色字条几经辗转到了天机省,杜宇放下了手中所有琐事一心为太子太子妃册封一事择算吉日,缓缓展开写着生辰时日的红纸并记下,闭目掐指一番后惊诧睁眼,又拿出龟甲占卜,质朴的铜钱在甲壳里旋转碰撞,须臾间倒出的铜钱在桌面上独自转圈,待它们落定时就成了定局。 杜宇又一番细细观摩钻研后眉头紧蹙,收了龟甲就夺门而出,一柱香后再现时已在律政殿皇帝的面前。 “杜宇,你有何事上奏这么急?”太史令一急连带着皇帝也觉心神不宁,毕竟杜宇的职责摆在那让人不得不胡乱猜测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去年夏日那场地动和水星凌日的天象?”杜宇卖了个关子将事情反推到数月之前。 “朕自然记得,你突然提这个是为什么?” 接下来的话涉及皇室尊贵,杜宇不得不跪下回话,“那次我说过凶星将再入北渠,届时北渠生乱,暄和长公主便是…便是那颗凶星,而今公主的命格又生变化,她星命直指紫薇有皇权格数与四皇子屡屡相冲,万不能册立为太子妃,最好还是让公主回南阳方可消了这业障,否则北渠将无裴氏。” 杜宇说的煞有其事加之自谢暄入北渠以来确实出了不少事端,皇太后轰然崩逝,梁植通敌叛国伏诛以及太子易主,桩桩件件都让皇上不得不与她联系起来,当即就垮了脸。 “来人,召四皇子入宫觐见。” 夜凉如水,谢暄这边已经泡好了脚准备起身钻进被窝,砚宁早已经替她铺好了床褥,蜀锦的蓝色被面上花团锦簇,她还未来得及钻入被窝就闻见一股呛鼻的浓烟味儿,窗外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砚宁率先开门无果,厚厚的木门外被加上了大锁,沉甸甸的铜锁和粗壮的锁链被撞的咔吱作响,“不好,门被锁了,看来是有人故意害我们。” 如此危急的时刻已经不支持谢暄再细想是谁加害于她,能活下来才是大事,而屋外火势攀缘木墙而上,烧的劈啪作响,“快想办法把门撞开。” 木门坚固锁链牢靠,砚宁砸了许久也不见有些许松动,谢暄跑至窗前欲翻窗逃命,忍着烈火的灼热推着窗户也无动静,窗户也被封死了。 噼啪燃烧的房屋引来了府中所有人,一桶又一桶的水运来浇灭烈火,只可惜火势迅猛短时间无法扑灭。 火舌舔过门框有了些许松动,被浓烟灌鼻的砚宁昏昏沉沉用木凳凿击大门,最后的力气将木门砸开,一片火光后砚宁忍着全身灼热和昏沉架起谢暄往外走去,门外的人隔着火光只能看见人影绰绰,他们齐声喊着公主却无胆量进入其中救援。 烧断的大梁在一声崩裂的声音后轰然塌下,谢暄眼疾手快将砚宁推了出去,火苗顺着她的裙摆攀缘而上,在生死关头迸发的精神力支撑着砚宁快速跑出,身上的火也被凉水浇灭。 看着火海中人影渐无,砚宁心中大急不顾疲软的身子也要往里冲,刚到门口就被赶来的唐林拦下,而这举动换来的只有砚宁焦急无助的愤喊,“让我进去,长公主还在里面,她不能有事。” “你身上有伤不方便,我去。”唐林当即就披上浸湿了的棉被冲入屋中,灼热的空气和呛鼻的浓烟让他一度呼吸不畅,一入屋中就看到谢暄时她正蜷缩在角落,而她头顶上的柱子已被烈火侵蚀。 铜缸与荷花池中的水终究是杯水车薪,火势迅猛将谢暄寝房整个吞下,一声巨响后房屋倒塌,燃烧的残垣断壁四下飞射吓得人们四处逃散,砚宁的一声凄厉叫喊划破夜的寂静,“公主,唐公子。”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点亮了半个上康城,裴言辞见火光赶来时只见还未燃尽的大梁,砚宁满身狼狈跪在火光中,烧焦的裙摆还滴着水,她只木讷跪着,仿若一只被抽离了生气的木偶娃娃。 “都愣着干什么,救火啊。”裴言辞斥令仆从们救人,待火光熄灭后一干人等在残存的灰烬中寻人。 熄灭的木炭还有残存的温度,可砚宁顾不得这许多,一身衣裳满是黑灰,双手也被灼得通红,一群人找了足足一个时辰也不见谢暄唐林的一片衣角或一截残骸,“砚宁别找了,这儿都翻遍了也不见他们,应该是逃出去了。” 死未见尸,砚宁宁愿相信裴言辞的话。 他们确实没被大火吞噬,此刻他们就在长公主府地下暗室中。 两个时辰前他们在一片漆黑中相互依偎着休息,而后在黑暗里摸索前进但从未松开对方的手,摸索了不知多久才走到了主室,唐林吹亮火折子点燃室中白蜡,盈盈点点的光照亮了房间,房间不大但一应生活品俱全,不知有多久不曾有人踏足,房中广布蛛网一派潦倒景象。 “这里应当就是宜阳皇长公主修建的密室了,我们真的是命不该绝,这里肯定有路出去。”谢暄兴奋道,话音未落就在房中摸索,生机在眼前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体上的酸痛,手脚灵活在桌案上翻找。 唐林对于这位皇长公主的境遇也颇有耳闻,“宜阳皇长公主论辈分还是四皇子的姑姑,北渠皇帝继任不过一年就传出她暴病而亡的消息,现在看来绝不是这么简单。” 宜阳皇长公主曾经的声望不亚于当时宫中任何一位皇子,只可惜是女儿身,谢暄也替她惋惜起来,“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女子无论做什么总是低男子一头,从政的女子更是如凤毛麟角,这宜阳皇长公主也算得上是传奇人物了。” “所以以她的睿智肯定为自己想好了脱身之路,或许就在这密室之中。”唐林说话间环顾四周以期寻得活命,他们虽未丧生在大火中,但密室之中无水无食终归撑不了太久。 第85章 奇兵之术 扫开一层厚厚的积灰后显露出一卷书册,泛黄的纸张上工整书写着“奇兵之术”四字,谢暄只翻开第一页就知这是一本兵书,图文绘字形象描绘了阵法的精妙。 拿起兵书一张信纸翩然而下,信上字迹刚毅,与兵书出自一人,“吾此一生心血皆系此书,若得有缘之人则赠之,愿有缘人能将此书用于正道,匡扶正义造福于民。” 谢暄就是那有缘之人,当即就把兵书收入怀中。 那边唐林找到了机关,巨石所做之门轰然打开掀起一汪细尘飞扬,暗门处似有若无的光亮让他们心中大喜,唐林右手执火左手牵着谢暄在密道中前行,洞中有风吹得烛火摇曳,生路就在前方。 暗道冗长但幸好并无迷惑的岔路,一路走到底竟走了半个时辰,手上的蜡烛也燃尽了好几支,谢暄的脚步逐渐拖沓,浓烟熏疼的脑仁和烈火灼伤的手掌让她精神渐弱,这明显的对比让唐林立刻察觉。 “上来,我背你走。”宽厚的背停在谢暄眼前,她也不扭捏,接过烛台跨上背去,左手紧紧环住唐林肩膀,任由他的双臂将自己托着。 寂静的密道之中他们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密道的尽头处是一洞口,粗壮的藤蔓如帘一般遮挡着光亮,唐林一把掀开惊觉他们此刻正处在山林之中,耳畔是清泉流过的泠泠之音。 “终于出来了,我当时还真的以为我们要死在那了,幸亏有宜阳长公主留下的这条密道。”谢暄吸一口山间的清气只觉全身舒畅,手上的灼伤也不似之前那般疼痛,唐林伸手将人搀扶着,“听声音这附近有小溪,我们去那先喝口水。” 数个时辰滴水未进的他们嘴唇早已经干涸,能得清泉滋润是最适合不过。 踩着枯枝走下山林,一条溪流就在不远处,流水淙淙与鸟鸣相应和,二月的溪水还是有些冰凉,唐林以手作碗为她掬一捧清水喂到嘴边,唇碰手时那清水消散在手流入谢暄口中。 解了渴的谢暄四处张望间找到了不远处隐匿在山林里的一间房屋,“唐林你看那边有户人家。” 唐林顺着谢暄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木屋在松林之后,“应该是山里的猎户,我们在暗道里走了这许久尚不知方向,正好去问问这里是哪片山林,也看看能不能早点回城。” 他们是幸运的,在暗道中待了这许久,走出山林刚刚是天光大亮之时,今日的猎户还在家中未出门狩猎,那木屋的主人又是一对极热心的夫妻。 “姑娘别嫌弃这衣服粗糙,我看你身量与我女儿相差不多,这衣服你应该穿的上。”妇人手捧一套青色麻衣递与谢暄,衣裳虽不华贵但也被浆洗的干干净净。 “谢谢周大娘,我很喜欢这衣服。”谢暄也是苦日子熬过来的,这衣服而已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她瞥见了周大娘眼底闪过的一丝淡淡哀伤,想必是这衣服对她来说有纪念意义。 屋里篝火燃烧煮沸铜壶中的水,院中棚里一大角牛正津津有味咀嚼着干草,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间还冒着粗粗的浊气。 谢暄在里屋中换上了青色麻衣出来,粗布麻衣木钗挽发的她凭添了农妇气韵,脸上的烟尘早已经擦干净,秀丽的面庞让人不由得多看几眼,饶是唐林见惯了谢暄各种的装扮也沉迷于此刻的她,一身凡尘烟火气但偏偏透着精致。 周大娘去厨房弄饭,她的丈夫则去了院中喂养牲畜,唐林见他们距离甚远还是压低声音说道,“我刚刚问了问,周大娘的独女早些年失踪了,她叫周萤萤,是铁志残害的少女之一。”那些画像里曾出现过周萤萤萤的名字,唐林一直记着。 又是一个因铁志而离散的家庭,此刻谢暄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正愤恨着就听一声陶罐破碎的声音,谢暄唐林寻声赶去时就见周大娘瘫倒在柴火垛前,她的面前正是陶罐碎片,谢暄见状连忙上前关心,“周大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借着唐林谢暄二人的力才勉强站起来的周大娘反而安慰起他们,“没事的,老毛病了,我歇歇就好了。” 周大娘还没坐下就看见急冲冲进屋的周大爷,看着她老毛病发的样子生气道,“都说了去城里找大夫瞧瞧就是不听,今天摔碗明天砸罐的,再伤到你怎么办?” 高声调的语气里是斥责也是关心,可周大爷关心的话说出来格外噎人。 “大爷,你先扶大娘进屋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我看你院里有牛车,等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上康城,我认识一个大夫医术很高超,定能治好大娘的病。”唐林有条不紊的说着自己的规划。 但周大娘仿佛多有顾虑,连忙推拒着,“你们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们做饭呢?再说了,我这是老毛病了,坐一会缓一下就好了。” 或许她是在担心昂贵的诊费,周大爷一下就猜了出来,“我说去就去,前些日子得了一条不错的鹿皮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你就不要担心了钱的事了。” 拗不过的周大娘被搀扶进了屋,谢暄看着厨房中的食材撸起了袖子,利落的刷锅切菜时还不忘指挥着唐林,“把火烧起来,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也不知道退步了没有。”自出洛县后的谢暄几乎就没怎么下厨,现下也有些不自信了。 折一把干柴塞进灶膛,火星子的温度缓缓将柴火点燃,飘渺的烟从四处升起,唐林就在烟火中看着谢暄忙碌的身影,仿若现在的他们已经归隐山林过着休闲的日子。 微微发黄的面条上淋一层浓郁的青菜鸡蛋酱,酱香浓郁的同时还有青菜的香气,执筷搅拌均匀的面条根根沾着酱汁,谢暄的手艺得了周大娘的由衷夸赞,“没想到姑娘手艺蛮好的,都可以去城里支个摊子了。” 早饭后谢暄唐林坐上了牛车,周大爷还特地在车板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干草,牛车行驶在山道间,往日泥泞的小路也早已干涸不似之前那般难行,周大爷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路上只顾着赶车话也不说几句,倒是周大娘颇为热心问了姻缘,“我看你们这么要好,打算何时成亲啊?” 饶是经历了许多的谢暄闻言也红了脸,一眼定在唐林身上观察他的反应,听他认真说着他们的未来,“快了,等这次回去就提亲。” 第86章 大难不死 牛车颠簸许久走出山林,弯弯绕绕山路让车形不稳,唐林主动将谢暄揽在怀中防止他颠簸摔倒,这样甜蜜的样子让周大娘看在眼里深觉欣慰,眼角的笑意仿若就是在看自家女儿。 “过了上雍市很快就能进城了,孩他娘,你还撑得住吗?”周大爷赶着牛车回头询问,见人脸色无碍才专心赶车。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还非得把我拽出来瞧大夫,你看我哪里像个病人?”周大娘仍固执的不肯看大夫,周大爷索性不与她过多口舌,一鞭轻抽让牛儿跑的更快些,听不见回应的大娘自顾自揣出口袋里的炊饼,“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饿了吧,我带了干粮,你们吃点吧。” 脸盘子一般大的炊饼在周大娘手中一分为二,烤的焦黄的饼散发着麦麸的香气,谢暄唐林道谢后接过去,一咬一拽品尝饼的滋味,只是有些费牙。 “你们看,那边就是上雍市。”周大娘指着东南方上雍市的方向,石头堆砌的大门如城门一般宏伟,早些日子周大娘进市贩卖山货去过一次,“这暄和长公主真是我们的福星,以后我们这些人做些生计也容易些,以前总是被压很低的价。” 周大娘绘声绘色说着上雍市里的商铺格局和摆设,殊不知她所谓的福星就在眼前,谢暄听着只是笑而不语,毕竟夸赞自己的话说出口显得有些自恋了。 上康城门一如既往的质朴,门下三五士兵正盘查着过往商客,周大爷把牛车驱至相熟驿站马棚中拴好才扶着妻子入城,士兵见他身背皮货就上前盘问,视线上抬正好看见并肩而来的谢暄唐林二人,他大喜过望之余径直绕过周大娘二人快步朝着他们走去,下跪的幅度过大让身上的软甲飒飒作响,“参见长公主。” 一人跪地后城门士兵皆伏跪,一声长公主声如洪钟让在场百姓都听得清楚,彼时热闹的城门处一片安宁,周大娘微微一愣也惶恐跪地。 “起来吧,本宫突遭变故流落山林幸得周氏夫妻相助,借此拜托你将他们好生安顿再请上康城中的最好的大夫为周夫人诊治,一应花销来长公主府领取。”谢暄差遣一士兵为她办事,而后她将周氏夫妇扶起,“周大娘且在城中安心治病,其他的都不用担心,我这边还有些事就不陪同了,你们且跟着这小将走就好了。” “民妇谢公主,此前是民妇逾矩望公主开恩。”周大娘说话变得惶恐,只因之前丧谢暄的千金之躯穿粗布衣裳还让她亲自下厨。 “这是哪里话,该本宫谢谢你们。” 送走周氏夫妻的谢暄要来一匹快马,唐林策马在前谢暄环抱在后,一路飞驰回府,早早得了消息的砚宁早已经在府门外等候,见人一到就立即上前,“公主你们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们都…吓死我了。” 砚宁说着说着就掉起了金豆豆,让谢暄好一番宽慰,“傻姑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哭了,先去给我准备水,我要沐浴。” “唐林,你也回去休息,这一日你也累了。”安顿好自己和唐林后抬脚入府,经过院前仍能看见昨日的寝殿已成一片灰烬,空气中那一股焦炭味儿还未散尽。 门窗封闭屏风隔断,一汪温泉边谢暄赤裸走进,乳白色的浴汤将她的姣好身材遮的模模糊糊,一抹酥胸上香汗淋漓,高挽的发髻也被浴汤浸湿,升腾的水汽将她烘托出纯欲,砚宁手执莲纹帕为她搓洗后背。 略微粗糙的帕子在后背之上上下摩擦,只是谢暄的双手被烈火灼伤碰水就疼就只能悬于岸上,砚宁看着生还的她忍不住好奇问道,“公主和唐公子是怎么逃出去的?” “说来也是我命不该绝,就在房屋坍塌之前一碎木块撞到了机关打开了床底下的通道,当时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进去,没想到还真叫我们逃出去了。”昨晚那惊险的一幕幕仍印刻在脑子里,谢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惊险。 “活着就好,公主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砚宁将想到的脱口而出,只是谢暄听着颇有感触,语气里有哀伤,“经历了这么多次大难,我得有多少后福啊?” 谢暄不禁回忆往日那些难熬的日子,蹲大狱染天花,为了生意以命相博的日子哪一件不是大难,可目前还不知这后福究竟是什么。 一句话戳到谢暄痛处,砚宁及时止损说起了裴言辞,“四皇子昨晚本是来传旨的,北渠皇帝要见你,公主可要今日去?” “当然去,你先去找人备马车,这里让青竹来就好,还有昨日走水你得去好好查一查。”圣旨一事让谢暄心情立时变好,说起话来语气都要松快些,话毕起身走出汤池就有宫婢将袍子覆在它身上,挑衣装扮也得有些时间,她一刻钟也不想浪费。 “暄和长公主到。”宫人通传,朱门大开,谢暄一袭鹅黄金菊对襟宫装款款入殿,律政殿中裴言辞与杜宇回首相望,殿中除皇帝外只有他们二人。 “朕听闻公主府昨日失火火势甚大,不知公主可有伤到哪里?”北渠皇帝关切问起谢暄来,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凶星一说,如今公主府无故失火倒像是更加印证了这个命格之说。 “谢陛下关心,幸得皇天庇佑,臣并无大碍。”这话说起来太长了,谢暄也不愿在这殿上过多讲述,只一句概括。 皇帝笑而不语间对杜宇大人挤眉弄眼,“今日召你来是因为太史令杜大人有话问你。” 谢暄转身直面杜宇,天机省的太史令是一个有着银白胡须的老者,繁复的官袍下是一副瘦骨嶙峋的骨头架子,唯独那脸上还勉强有几两肉算得上圆润,他虽年长但也客气,“臣有一事需公主为在下解答。” “你问就好,本宫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知公主去年夏季时分可曾来过北渠?”杜宇的话字字清晰让谢暄听得真切,时间间隔并不长,她都不用回忆就直接回复了他,“来过的,应当是仲夏时分,当时我还是为寻碧玺石来上康,岂料来这就碰到了地动,把我腿都吓软了。” 实诚的答案让皇帝与杜宇默契对视,殿中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皇帝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一度不曾开口。 第87章 签国书 一阵子的沉寂后还是裴言辞率先开口,“公主可知在北渠素来看重星命格数,经太史令推算公主命主大贵与本宫实在算不上是佳缘,故此……” “既然命格不对盘我也不能强求,只是本宫来这北渠是为了联两国之好,如今这般让我如何能有颜面回南阳?”谢暄本就不愿嫁给裴言辞,此次一番借坡下驴也只为求得两国和平,也算是对父皇有个交代。 “公主不必忧心,这次是我们有意在先定会为公主做好万全的安排,朕会拟国书昭告天下以示两国邦交,只要日后南阳不越界便可保两国五十年的安宁。”说完国事后皇帝又提及对谢暄个人的补偿,“朕再另备一份厚礼由公主带回,这样也不会让你失了颜面。” 古往今来和亲公主完璧回朝还从无一例,谢暄这是开辟了一条先河,日后的流言蜚语定不会少。 “皇上考虑周全,暄和在这谢过。”谢暄见目的已达就不再推拒,直接叩首谢恩领命,那一刹那得意的笑藏在低头颔首的瞬间,没让任何人发现。 印有国玺的国书几经辗转落入谢暄手中,一字一句看得仔细,身边的砚宁也为这高兴,“这事总算是成了,公主,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就启程回南阳,想必娘已经收到了提前发出的密信,我们得快些启程了,你吩咐人把东西都清点好,明日辰时准时出发。” 明黄的国书被仔细收好放在玄铁匣子中,谢暄行至窗前抬头望着黑色天幕上的一弯残月心中突发感慨,此次北渠之行耗费半年之久,也不知娘在宫里如何?容贵妃可有伤害她,旸儿的功课如何了? 残月下山迎来旭日,今日的天气不错,薄薄的晨雾笼罩着上康城,第一声鸡鸣响起时长公主府外已经忙碌起来,来时的十里红妆如今又原封不动回去,仆从们都忙着装车,他们的脸上个个都是洋溢着笑容。 回南阳也不仅仅是谢暄一人的心愿。 唐林立于黑马之上在前开道,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吵醒街道两旁的百姓,他们纷纷开窗查看,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向城门。 城门处裴言辞早已在那等候,两侧皆是来送行的官员和上雍市的商户,城外也听着一队仪仗,红绸覆着木箱,足足有十车,皆是北渠皇帝赐下国库出品。 “长公主请见谅,此行本该由本宫随行,只是太子位初定,朝堂尚未肃清,我还离不开,只能送到这儿了。”裴言辞亲身走到谢暄马车前将人迎下,好一番寒暄,“长公主府纵火一案已经查清了,是梁植旧部蓄意报复,人已经处置了。” 裴言辞今日说的话比往日任何一次都多,两人立在雾中说了许久,最后将一臣子唤到眼前,“这是礼部侍郎祝格,此次由他随你回南阳,有他在你也能好过些。” 祝格在谢暄眼前俯首作揖,一身官服亮堂堂,看上去也就四五十的年纪,精神头还是不错的。 “另外还有这一百名将士也是本宫亲自挑选出来的,有他们在定能保你一路平安。”谢暄顺着他的眼睛所看之处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兵士站在那,个个身穿盔甲勇猛非常,梁植身死后这军权皆在裴言辞掌控之中,这一百兵士肯定是最好的。 “太子费心了,本宫在此先谢过,未能亲眼见太子册封礼着实可惜,但好礼已经送到府上了,愿我们下次再见仍是好友。”谢暄不紧不慢说着,语气神情间让人看不出端倪,经这半年多的光景她深知裴言辞的城府与手段,就是不知他的野心如何,此番正在试探。 “经历了这么多,本宫与公主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吗?” “当然。”平稳的话让人听不出异样。 马车平稳出发,一条长龙自上康城门而出延绵千米,四驾马车旁唐林贴车跟随,车帘掀起两人隔空闲话,“前日大哥不是传信今日与我们一同回南阳吗?怎么现在都没到?” “谢公子刚刚差人来过了,我见你与太子聊的正好就没上前打扰,来人说乌娜与谢公子还有些事还未处理好让我们先行一步,等他们处理好了就回南阳。”唐林直白复述着来人的话,对比谢暄也不好奇,反应平淡。 “应该是婚宴上的事吧,乌大人只得这么一个孙女,婚宴肯定马虎不得,两家相隔甚远肯定有很多琐事要处理。”谢暄也曾听过谢岸提及婚宴一事,筹措起来确实有些麻烦。 提到婚事让唐林心中悸动,特意压低了声音只让谢暄听见,“以后婚宴怎么办都由你做主。” 措不及防的话让谢暄红了耳根,想着自己已然快到双十年华,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已经嫁人相夫教子了,她也想尝试过这样的安宁生活,更何况那人是唐林。 回南阳的旅程一路通畅,越靠近南阳气温逐渐暖和,谢暄也能褪去她身上沉重的大氅换上雪羽披风。 凌晨驿站中,马儿在马棚中歇息,天空中飘起了微微细雨,兵士和宫婢仆从们挤在客房中睡得正香,谢暄偷偷穿上披风走出房门。 驿站外唐林早已经牵马等候,右手牵马左手执灯,琉璃罩透出盈盈光泽,他就在光中让谢暄看得真切,“走吧,迟些人就醒了?” 马儿缓缓离开,无一人知晓,只有二楼窗口处砚宁看着他们离开,细看她正穿着那件朱红团花棉袄,谢暄常穿的一件冬衣。 鸿都书院坐落于京都城郊玄宁山山腰,这里处处弥漫着书香气息,往来学子青衣笙笙一个个赛谪仙般清逸出尘,是百年来文化气韵的沉淀。 书院门前唐林携谢暄等候,谢暄用秋帽遮住了长发并卸了妆容,一派小厮的打扮跟在唐林身后。 等候多时才见书院门童前来首肯,“两位请。” 鸿都书院也算是南阳的名声盛大之地,来往行人肯定是要认真核对,故此在门外等候了许久。 “两位先在静室等候,我这就去请谢旸过来。”门童将唐林二人引至一间竹屋,屋前修竹掩映,鹅卵石铺就的甬道错落有致,色彩斑斓的鹅卵石踩上去顶得脚底酥痒让人忘却了一路的风尘。 “这里布置的还蛮雅致的,让人看着都静心。”室内陈设雅致,竹编茶案上摆着一套青荷茶具,四个蒲团摆列有序,一阵风拂来漾起茶香,纱帐翩飞带来凉气,谢暄往窗外一瞥见人影走过只觉熟悉,脱口而出他的名字,“谢旸。” 第88章 院中好友 远远瞥见谢旸身影的谢暄顾不得许多抬脚就追了出去,唐林紧跟其后,一直追到樟木园才停下来,园中有两棵百年樟树,粗壮的枝干要四五人合抱才抱得下,此时节正是樟木落叶之时,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叶子,一脚踩上去就吱呀作响。 谢旸手拿扫帚在树下清扫枝叶,一阵风拂过又有落叶掉落,谢暄刚想上前就见不远处有两个学子结伴而来,慌忙之间拉着唐林躲在树干后。 “哟,这不是谢旸吗?不对,应该叫你沈公子,沈公子怎么在这扫地啊?”揶揄酸恶的话句句落在谢暄耳中,此话一出便知事情不简单。 他们令人作呕的嘴脸让人看了就倒胃口,谢旸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放下扫帚郑重质问他们,“我国论书上的美人图是你们画的吧?” 谢旸之所以在此处清扫落叶是因为在学堂上被卫夫子瞧见他的书页上作了露骨的美人图,赤色颜料将原本的字迹遮掩的结实,面对夫子质问的谢暄一句话也说不出,扭头就看见身后座上的胡引与任新均掩嘴而笑。 即使断定但苦无证据的谢旸只得乖乖出来清扫樟叶,他深知卫夫子脾气古怪向来不喜争辩,只得自己吞下这飞来的横祸。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风太大了。”胡引故作夸张在谢旸面前大喊,顺便将归集到一处的樟叶踢散,两个人四只脚一通乱踹后很快就又是一片狼藉,胡引踢完还不忘嘲讽一番,“呀,风太大了,看来真是要辛苦沈公子了。” 堂堂七尺男儿却一贯无礼女人作派,树后的谢暄早已经听得牙根痒痒。 “我警告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谢旸的话从牙缝中发出,他的怒火已经到了喉头,只待一触即发。 刚才还吊儿郎当的胡引一下正色起来,脸上爬起了阴鸷之色,“你算个什么东西?云泽今日不在,我看谁还敢护着你。” 胡引说着说着便一步步逼近,近在咫尺时他豺狼一般阴狠的眼神直直盯着谢旸,“哦对了,你还可以找你娘帮忙,你娘可是兰妃,宠冠后宫。”尖酸的话和嘴角藏不住的讥笑让谢旸一度忍不下去,可胡引还在继续攻心,“只不过是一个与臣子私通的贱妃,还生了你这么一个贱种。” 紧握扫帚的手青筋暴起,谢旸无惧瞪回去,一旁观战的任新均见火候已到还不忘添一把柴,“真是可怜我们那英明的君主竟然被这样的货色迷的鬼迷心窍,要是平常人家的妾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早就被处以杖责宫刑。” “闭嘴。”谢旸手中的扫帚重重挥舞出去后被胡引拦住,他本就是武将之子向来体格健壮,谢旸哪里是他的对手。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公子了,敢跟我动手,你活腻了。”胡引手一甩就将谢旸推了一个踉跄,谢暄看不下去欲冲出去教训那两个臭小子,但唐林紧紧按住她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待他们再抬眼就看见另有两名学子将谢旸护在身后。 “胡引,任新均,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身为子民竟妄议国君,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你们的父亲怕也是吃罪不起。”学子叶朗文质彬彬的模样却说话掷地有声。 “你们还不走?是想尝尝我的拳头吗?”说话的是龙少川,他的体格较之胡引更加壮硕,捏紧的拳头如发面馒头一般大小,说着狠话时眼睛里却清澈无比,着实是一个憨厚的孩子。 武力的震慑让胡引带着任新均落荒而逃,走时还不忘放狠话,“龙少川你记着,总有一天要让你还回来。” “怎么样,他们没伤到你吧。”叶朗将谢旸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就怕他有磕着碰着的地方,见他无伤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下次去哪都要记得叫上我们。” “谢谢你们。”谢旸出自真心说出的话在叶朗看来有些过于矫情,直拍他肩膀说,“都是朋友说什么谢谢,这就见外了,过几日等云泽回来再好好收拾他们。”云泽感染了风寒在家将养,这才给了胡引欺负人的机会。 谢暄待胡引二人身影彻底消失后才现身,一身侍从装的模样还是被谢旸一眼认了出来,“姐,唐林哥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的出现让谢旸感到意外,他还以为谢暄唐林此刻应该在北渠,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说来话长,总之你姐我已经回来了,以后我们也能常常见面。”谢暄说着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叶,想着他被欺负的模样就生气,正欲开口询问就让叶朗这个大聪明的高声一呼吓了一跳,“参见长公主殿下。” 龙少川迷迷糊糊间也被拉着行礼。 “起来吧,你们都是旸儿的好朋友,今日你们的仗义之举我都看在眼里,日后本宫定将投桃报李。”能得一知心朋友不易,谢暄也并非是说说而已,如今的她完全有这个能力。 “殿下严重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既然殿下与谢旸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那我们就先走了。”叶朗识趣带着龙少川离开。 风起落叶飞,谢旸扫着地与谢暄闲聊,唐林也不知从哪搞了一把扫帚来帮忙,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活儿干完了,临行之际谢旸还有些不舍,“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一入宫门深似海,自从谢暄入宫后谢旸就很难与她再见。 “我这次也是偷偷来看你,你先好好听夫子讲学,下次你休沐的时候我们在唐林的小院里再见。”下一次的休沐就在三日后,这短暂的三日让谢旸喜笑颜开,“那就说定了,到时我现在把烧鸡买好,买两只。” 陡长的阶梯呈青灰色,两旁高树林立,谢暄唐林并肩而走,“今日我先回宫见皇上,你去帮我查查那两个混小子是谁家的孩子,敢欺负我弟弟,我就替他爹教育教育他。” 谢暄向来就是护犊子的,看情形谢旸被欺负也不是这一次,更何况言语还辱及谢昭兰,定不能忍,“还有去查查私通的流言从哪儿开始的。” 流言可谓,这些个话传话非常可怕,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私通,谢暄知道这流言肯定已经给自己母亲带去了麻烦。 “你放心,我定查个明白。”唐林主动牵起谢暄的手,两人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第89章 递交国书 褪了男装重上妆容,谢暄神不知鬼不觉回了仪队中,此刻砚宁带着一众宫婢为她梳妆,她身后成衣架上是那件鹅黄色金菊宫装,今日她要入朝面圣。 宣政殿中一众南阳朝臣等候了许久,太子与厉王位居首位,皇上端坐龙椅,一身明黄龙袍上金龙盘踞很是威严,“暄和长公主进殿。”一声通传让朝臣回首侧目,只见谢暄一身得体雍容的宫装款款入内,发髻上的海棠明珠步摇微微晃动。 她身后还跟着北渠使臣祝大人。 “儿臣参见父皇。”谢暄轻整裙摆悠然跪下,正前方的那片衣裳铺叠整齐,见她归来的皇上眼里都是笑意,忙开口让他起身,好一会儿才见她身后的祝大人,祝大人掀袍执臣礼,“北渠礼部侍郎祝格参见陛下。” “平身,辛苦祝大人一路护送长公主。“皇上说着感激之语让祝格深觉优待,投桃报李之际出言夸赞起谢暄,“陛下严重了,长公主如今是两国功臣自当尽心保护,这是我的职责。” 一番客套后话语权又落到谢暄头上,她双手恭敬托举国书至胸前,“儿臣此次回朝还带回了北渠皇帝亲手签订的国书,请父皇过目。”元德亲下取走国书,那明黄圣绢上猩红的国玺印记真切,看得皇上眉眼舒展。 “暄儿做得好,这对南阳是奇功一件。”皇上夸赞完接着对使臣祝大人承诺,“还请祝大人转告你们陛下,南阳愿与北渠相安无事各自繁衍生息永结邦交之好,更何况上雍市的开设致使两国互利,何必再生战乱徒增民生凋敝?” “既如此,那臣便替两国百姓谢过陛下。”使臣来朝,皇上命鸿胪寺好生接待。 谢暄立了这样的功勋自然要奖励一番,皇上开口问她,“暄儿立此大功要好好奖赏一番,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这都是儿臣该做的,儿臣已经位至长公主位份且吃喝不愁,不必奖赏,只愿父皇能将上雍市交于我管理。”谢暄不要赏赐反而给自己揽活儿,上雍市是她心血所在,交给谁他都不放心,她深知南阳朝堂局势,誓死不愿将这块肥肉亲自送到韩相国的手中。 “此言差矣,功过自当赏罚分明,长公主建上雍市互惠两国添百姓生计又得国书自然担得起奖赏,不必推拒。”云太师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向来刚正不阿,此番也是真心为谢暄说话。 云太师曾经是皇上的老师,他的话皇上也得考量几分,这话刚说出口就有朝臣附和,就连太子也出言夸赞,朝堂上只有厉王与韩相国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传旨下去,暄和长公主建两国互市造福百姓增国库税收,又从中斡旋护佑两国和平签得国书回朝,特赐居公主府另赏宫牌一枚,凭宫牌可自由出入皇宫,俸银千两禄米千石。”对于谢暄的赏赐皇上从不吝啬,打心底里就想对她弥补一二。 “至于上雍市的管理不是件轻松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皇上心疼谢暄的劳碌,忍不住再询问一遍她的意见。 “能为南阳效犬马之劳是儿臣的荣幸,上雍市是我一手建立,自然只有我最能知道其中经营之道,请父皇相信我。”谢暄句句珠玑态度坚决,皇上最终还是同意了。 今日的朝会上韩相国一党发言甚少让太子心生诧异,上雍市这样的肥肉他竟不出手抢夺,他趁着皇上口谕的间隙偷偷查看厉王神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前朝事了便去后宫拜见皇后,皇后乃中宫嫡母,谢暄就是再思念母亲也得按礼数先去昭宁宫中。 谢暄一入昭宁宫宫门就有嘉福公主热情向她奔去,亲昵拉着手笑地天真灿烂,“皇姐你真的回来了,那些宫婢说的我还不信,太好了,还能再见到你,他们都说你可厉害了,你在北渠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清丽稚气的嗓音让人沦陷,谢暄看着眼前比她矮半个头的姑娘心中真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她和沈星一般都是可爱天真的模样,让人羡慕。 “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如今我回来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聊,先带我去拜见皇后娘娘吧。” 寝殿中皇后正修剪枝条,二月的腊梅也有着独特的芳香,半年不见,皇后也生了白发,估计是被容贵妃气的,谢暄看着想着,还不忘行大礼。 见谢暄能回来皇后也是高兴的,说话时的语气总是温和,“本宫这已经拜见过就不留你喝茶了,你先回霁兰殿看望你母妃吧,我们日后有的是时间再叙。” 知她思母心切的皇后闲聊不过两句就放她离开。 “儿臣谢过皇后娘娘。”谢暄也知和亲一事里有皇后的算计,可也知在她离宫的这段时间里皇后一直将谢昭兰保护的很好,这一拜也是出自她的真心。 昭宁宫与霁兰殿相隔不远,谢暄弃了轿撵步行而去,谢昭兰也早早就在宫门口等候,伸长了脖子紧盯宫道,楚笙担心她受凉特地为她加了一件织锦羽纱披风,“娘娘,外面风大,我们进去等吧。” 得了口信的谢昭兰一早就等着,全然不顾自己身子,正说着就听见久违的声音。 “娘。”谢暄远远见人就叫上了,谢昭兰心中一激与女儿双向奔赴,母女在宫道上紧紧相拥。 “娘,你怎么瘦了?”谢暄环住母亲肩膀觉察出她身量瘦削更甚之前,眼底就漫上了担忧,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容贵妃,“是不是容贵妃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有皇后娘娘和你父皇护着她不敢动我,只是我最近食欲不振少用了些饭菜,这才瘦了点,现在你回来了就可以天天给我烙饼子,我多吃点就长回去了。”谢昭兰轻声说着想念谢暄烙饼的味道。 半年不见的母女有说不完的话,从白天说到了黑夜。 天色刚暗谢昭兰就点起了蜡烛,一只只蜡烛点燃后的光在房中晕染开,床榻上谢暄一袭白色亵衣裹着薄被,说着自己在北渠的遭遇,“那火可大了,我真的以为会死在那了,幸亏有唐林在,还误打误撞躲进了暗道。” 说起唐林时语气中的甜蜜让谢昭兰有所察觉,母女间也没什么话是藏着掖着的,谢昭兰直言问道,“你与唐林今后是怎么打算的?”唐林这个孩子他也是满意的,可如今的现状让事情变得难办。 “我……”谢暄的话没说出口就听门外楚笙问话,“娘娘,皇上来了。” 谢昭兰停下点烛的手,话里透着疏离,“你把请皇上回去。” 楚笙为难了一下还是出去照办,这一句话让谢暄觉察到母亲的异常,“你和父皇怎么了?” “没怎么,今晚我们母女睡,我们已经好久没一起睡了吧,有点想念了,想起你小时候天天晚上踢被子,要给你盖十多次,就怕你着凉了。”谢昭兰不自觉回忆往昔,想着从前挤在一处取暖的日子。 “我现在已经不踢被子了,睡觉可老实了。”谢暄孩子气说着,语气分外可爱。 第90章 小院聚首 炊烟袅袅,炖盅里煨的老母鸡已经到了火候飘散出香味来,案板上唐林一双素手手起刀落间白菜成了细丝,一气呵成,今日的他洗手作羹汤静候谢暄的到来。 灶前谢旸也帮忙烧火,手腕粗的木柴丢进灶膛惹起火焰,手中还摘着刚从地里拔出的青菜,听了唐林的讲述后他颇有感触“没想到你和姐姐经历了那么多,真的是太惊险了,还好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也未必太平,算了,不说这些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唐林总带着悲观情绪,但面对谢旸时总欲言又止,只因为查到了那些个谣言的源头。 柴火燃烧噼啪作响,热油时下锅的萝卜被烧的滋滋作响,唐林专注于炒菜竟不知谢暄已经到了,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后,“菜炒的不错嘛。”一声夸赞吓得他一激灵,手中的铲子都差点落入铁锅中。 “姐你来了,你先坐着等会儿,饭菜马上就好,现在唐林哥手艺可好了,你待会儿好好尝尝。”谢旸开心说着。 “我今天还带了一个人来。”谢暄的话让二人放下了手中活计,目光盯着门口时见一人身着斗篷将脸捂得严实,纤瘦的身量下一双手形若枯槁,谢旸一眼将她认了出来,忙不迭叫起人来,“娘。” 遮住头的斗篷被轻轻掀开露出真容,谢昭兰看着儿子眼中漫上了水汽,自年节后已有两月未见,而在谢旸的眼中他的母亲又消瘦了不少,他仓皇起身没注意身后人高的干柴挂住了头发,行走时被挂走了发带,发带散落后黑发泄下。 谢旸如同孩童般飞奔进他母亲怀中,尽管他的身量已经远高于谢昭兰,但还是抱着自家母亲撒起娇,“娘你怎么来了?” “娘想见你就来了,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失。”谢昭兰轻拍他的背将人拉开,自然伸手将胸前散落的黑发归至身后,玩笑道,“先把头发给你梳一梳,不然待会儿我们就要吃头发宴了。” 待人离开后谢暄顺势坐下帮忙,折一枝干柴添火,唐林的铲子上下翻飞,两人说着不轻不重的闲话,岔得他忘记了出锅前要放的调味料。 厨房外小院中,谢旸安坐石凳上,谢昭兰左手握发右手执梳,木梳所过之处顺滑无比,简单的男士发髻高高束起,随后又被熟练固定,谢昭兰自袖中拿出一支打磨仔细的祥云木簪,用的是上好的檀木,那簪尾的祥云更是打磨的细腻光滑。 黑发上簪一支木簪衬得谢旸书生意气,谢昭兰看着自己孩子眼底更加湿润,近日不知怎么的,总是想哭。 这反常的神色落入谢旸眼中,当即关切问道,“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衣角匆匆擦干眼角水汽,谢昭兰试图将一切归结于自然,“没什么,风太大了,沙子迷了眼睛。” 如此拙劣的说辞谢旸固然不信,“是不是皇上对你不好?还是宫里那些人欺负你了?” 谢旸问的直白,脑子里只响起那日胡引的一派胡言,如今他细细想来或许与这有关,可谢昭兰就是不松口透露半分,“没有的事,小孩子别总问大人的事,我问你,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有没有好好听学?同书院里的其他学子相处的可好?” 接连的提问让谢旸不知从何说起,只将谢昭兰按着坐下听他细细说来。 “云泽是我在书院里最好的同袍,经常保护我不被那些纨绔子弟欺负,改日有机会定要引他见见你。”说起云泽来满口都是夸赞,转念一想又想起了他的身份,“他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嘉福公主的表哥,娘你在宫里都有可能见到他。” “我没见过这个孩子,他应该很少进宫,既然人家这么帮你,你得记住,日后你也要不吝帮助,人要懂得感恩。” “知道了娘,你和姐姐说的话我都记着呢,你放心。” “先别聊了,进屋吃饭吧。”谢暄手端素瓷盘子,盘中醋溜白菜色泽艳丽,一股鲜香弥散久远,二月的院中还是冷的,饭菜凉的要快些。 四四方方的桌上菜肴满桌,除那两只烧鸡外都是唐林的手笔,谢暄直接伸手扯下两只鸡腿分别放入谢昭兰和唐林碗中,分别对他们说道,“娘,尝尝这烧鸡,是京都最好吃的烧鸡了,谢旸一大早排队去买的。”“你今天辛苦了,赏你个鸡腿。” “唐林你今天辛苦了,弄了这么大一桌子菜,以后我家暄儿可有口福了。”谢昭兰的话落入三人耳中皆是震惊,还是唐林反应最快接上了话茬,“兰姨放心,我以后定能把谢暄养的白白胖胖的。” “你当是养猪呢?我可不要胖。”谢暄玩笑着给他夹去一块炖鸡,试图用这堵他的嘴,这举动在谢昭兰看来更像是小夫妻间的甜蜜互动,在场的怕也只有谢旸最为吃惊,话未问出就听院外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谁会来?”唐林疑惑着起身开门,推开门就见谢岸在等候,手中一封鲜红的婚宴请帖,“唐公子,三日后我的婚宴还请赏脸。” 唐林接过请帖眼带笑意,“如此喜事我定当准时到。”已是正午时分,唐林见他身后马儿摇曳着尾巴,猜想他还未用饭,开口邀请道,“这个点了还没用饭吧?要是不嫌弃就留下吃点,谢暄他们都在。” “暄儿也在?”听到谢暄也在,谢岸当即抬脚进院,自北渠一别后谢暄住进了皇宫就一直不得机会相见,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了。 入门先见谢昭兰正坐主位,谢岸立即问好,“姑姑。”脱口而出一声姑姑后又觉不妥,忙跪下称其为兰贵妃。 “好孩子,起来,今日这里只有你姑姑,没有兰贵妃。”对于兰贵妃这个称号,谢昭兰是打心底不喜,世人眼中的荣宠在她眼里不过一场浮华,远不及洛县的日子来得快活。 “姑姑,三日后我大婚,你能来吗?你要是来了,祖母和父亲肯定高兴,我们一家人就聚齐了。”谢岸高兴的邀约,看谢旸在也叫了他,“谢旸也一起来。” 谢昭兰看着手中洋溢着喜气的帖子心中怅然,但还是藏着情绪满口答应,“岸儿大婚我定然要去,姑姑也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得你的青眼。” “她是一个洒脱的女子,性格豪爽,但有时又很小意温柔。”谢岸说起乌娜来眼里迸射出光。 “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暄儿和旸儿成婚的那一天啊?”谢昭兰的这句话半是玩笑半是惆怅,惹得谢岸忙圆场,“谢旸还小,只不过暄妹妹应该快了。”他说话间眼神玩味瞥向唐林。 他们都知道,唐林会娶谢暄。 第91章 掌掴之仇 皇宫藏书阁外碎石甬道上谢暄挽着母亲走在一处,身后跟着砚宁与楚笙,现下已是日暮时分,谢暄已陪着母亲在阁中看了小半日的书。 “你什么时候离宫?”谢昭兰不假思索问着,她知谢暄迟早要搬走,有些舍不得但也要放手,想着这四四方方之地困住一个她就够了。 “还有几日吧,公主府长久不住人,还得修缮一番。”皇帝给她择了一处四进的院子,早前是一贪官的宅子后被纳入国库,据说那院中奢华与皇宫相比不分上下,亭台阁宇假山流水皆是大手笔制造。 正说着就与嘉义公主迎面碰上,碎石路宽敞,但她就要往谢昭兰身边挤,故意的一别就将人挤偏摔倒,脚腕当即扭伤,吓得谢暄忙不迭询问,“怎么了,哪里疼?” 谢昭兰忍着疼挤出笑,宽慰着谢暄无需担心,只告诉她无妨。 可见她左脚根本使不上力,还听嘉义公主背后嘀咕,“一把年纪了还搞这样的狐媚手段,真是让人恶心,父皇又不在,装给谁看!” 听到这样的污言秽语让谢暄的怒火欻一下上来了,一个眼神就让砚宁将人拦住,嘉义哪里能受这样的委屈,可面对砚宁凶狠坚定的眼神还是心生怯意,但还是仗着母族势力回身与谢暄抗衡,“你想干什么?又想打我吗?我这就去告诉父皇。” 她还想着上次桥上谢暄打她侍女一事,那一打直接让人躺床半月腿都是疼的。 “哦,那顺便再告诉父皇你见了本宫这个长姐毫无礼数,见了兰贵妃也无敬意,甚至口出秽语,本宫也想请教一下容贵妃是如何教养你这个女儿的。”谢暄搬出父皇来压她,言语刺激肢体逼近,想一步步卸了她的御防。 “呸,你是谁的长姐?生在外面的野种而已,是不是父皇的血脉还不一定,对了,野种还不止一个,你那个弟弟也是个小杂种,无名无份还连累沈逸,这宫里的贵妃只有我母妃,你娘就是个贱人,和大臣不清不楚坏了君臣纲伦害的父皇被天下人诟病……” “啪”谢暄爽利的一耳光抽懵了炮语连珠的嘉义公主,咬牙切齿的话从牙缝中挤出极具威慑,“你想挨打可以直接告诉我,这一巴掌算是给你长点教训,以后想乱吠咬人也得看自己牙够不够硬。” 挨打的右脸迅速肿了起来,嘉义本就细皮嫩肉又加上谢暄用了十成十的力,此刻她的面皮就如同炸裂的馒头皮一样被撕扯,泪腺控制不住眼泪的下滑,她捂着脸控诉着,“你敢打我?我要禀告母妃。” 哭着转身跑开,砚宁与楚笙识趣的让开道儿来,看着嘉义公主离去的身影,楚笙脸上爬上了担忧,“殿下是不是下手狠了些?她母亲毕竟是容贵妃。” 久居深宫的楚笙深知容贵妃的狠辣,多年来就连皇后也奈何不得,如今谢暄算是把人得罪狠了。 “出了事我担着,敢说我娘,一巴掌都是我手下留情了。”谢暄一点也不后悔,搁她以前的作风,嘉义这样的行为至少得折一只腿。 脚踝扭伤伤及筋脉,谢昭兰是走不了了,谢暄搀扶着她,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楚笙姑姑,你回去传轿撵来。”“砚宁,你去把太医找来。” 等她们走后,谢昭兰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楚笙说得对,你下手确实太重了些,我怕韩淑容日后会找你麻烦。” “怕什么?难不成我们就得让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你听听那孟菽说的是人话吗?她再说我还给她一巴掌。”谢暄说的更加义正言辞,语气更甚从前的泼辣,而她注意力都在脚上,没注意到谢昭兰脸上那郁结的神情。 藻华宫中,嘉义公主哭着跑回去,委屈的哭声引来了容贵妃,见自家女儿钻进自己怀里哭的如此伤心,当即责问起她身边的宫婢,“怎么回事?” 嘉义哭哭啼啼,容贵妃暴怒责问,吓得宫婢绿珠惶恐跪地,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公主被…被暄和长公主打…打了一巴掌。” 容贵妃闻言托起嘉义的脸,见她脸颊上果真有一明显的手掌红痕,泪水划过伤口让她更疼了几分,嘉义哭的更厉害了,用气不对时还吹出了鼻涕泡。 “这个小蹄子,竟敢打我的女儿,当真以为我动不了她吗?”容贵妃生了怒气,还迁移到绿珠身上,“你是怎么保护公主的?废物一个,来人,把她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绿珠被无情拖走,杖责的声音在藻华宫的西面响起,哀嚎声一丝也无,她早就被脏布堵了嘴。 精致的掐丝珐琅纹香盒中是容贵妃令人从太医署急取回的消肿药膏,她亲自给自己女儿上药,药膏敷上着实好了不少,嘉义也有了说话的力气,“母妃,你一定要替我教训那个贱人,我的脸真的好疼。” 哭腔带泪可心疼坏了容贵妃,仗着权势满口答应下,“放心,母妃也咽不下这口气,定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是夜,谢昭兰拖着伤脚于院中观月,乌云散开露出难得一见的弦月,月色光辉柔弱,投射到地上是已经少的可怜,皇上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亲自为她披上大氅,“这里凉,我扶你进屋吧。” 谢昭兰不由的抚着自己肩膀上皇上的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近日她的心事重重和那些止不住的谣言皇上也看在眼里听到耳中,只是怎么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谢暄不知处置了多少嚼舌根的宫婢宫人,可流言就是不断绝。 “别想了,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我呢,暄儿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若她不是女儿身,建树未必比太子差,她是我们的骄傲。”皇上借谢暄之名宽慰着她。 “阿桓,这辈子能遇到你,生了暄儿这么好的孩子,我真的知足了。“语带愁绪,谢昭兰贴在皇上怀中,黑夜中一滴清泪落下。 父母相拥的场景落入谢暄眼中,她已然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情义,只是楚笙说的有道理,容贵妃这一只母老虎在后宫盘踞已久怕是难缠,得多加防备了,“砚宁,明天开始严加盘查霁兰殿所有的人,把别宫的人都剔出去,再找些能干的人,盯着点容贵妃那边,还有去告诉唐林一声,让他挑几个人,盯着韩书阳,有异常立即来报。” 前朝后宫,谢暄都得顾及,再过几日她便要出宫开府别住,到时候鞭长莫及,怕是顾不得宫里了。 第92章 谢府大喜 谢府内处处装点着红绸锦缎,房檐廊角,梅枝树上处处红绸花高挂,一片红艳艳的华丽,红锦毯自府外铺展进内厅,乌娜所过之处撒漫天花瓣,新娘菀尔娇羞,足底红莲,一身红色嫁衣衬得她容色姝丽。 观礼席上不少熟悉面孔,谢昭兰还是带着谢暄姐弟前来观礼,他们的身后站着唐林,众人皆沉浸在婚宴的喜庆中。 谢暄在一旁观礼,亲眼见他们缓缓走向高坐,谢清源携妻子安坐于上,见新人时两人皆欣慰笑了。 一声声拜礼响彻内厅,谢岸与乌娜拜了天地,拜了高堂,谢暄全程目不转睛盯着,浑然不知袁梁平何时到了她的身侧,还冷不丁问起了好,“听说你回来了,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到你,你一切可好?” 七个月不见,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眼中有了些许沧桑,他身量也瘦削了些,谢暄当他是朋友,随意的口吻回着,“都好都好,倒是听说你这几个月闭门苦读,想必今年秋闱定能夺下榜上之名。” “那就借你吉言了,听说你要分府别住,到时乔迁之日别忘了邀请我过府一叙。” “自然。” 最后一拜后只听一声高亢的“送入洞房”,如此便算礼成。 谢岸牵着乌娜走出门去,周遭宾客皆是艳羡,称赞与祝福之声不绝于耳,正值喜悦之际时房中突来爆竹炸裂之声,一串红色糙纸包裹的爆竹炸裂开来吓得宾客四散,厅中一片哗然之音,吵嚷的让人头疼,危急之际谢旸护着母亲挤在宾客之中跑开。 谢岸乌娜也被这突来的爆竹吓得不轻,乌娜的红盖头还未来得及入洞房就在厅中飘然落下,慌乱之际震的头上的凤冠流苏抖动搅成一团,谢岸见状忙将她护在身后。 成串爆竹冲着谢暄砸去,唐林见了直接将人护在怀里,捂着她的耳朵,任由爆竹在他脚边炸开。 迟了一步的袁梁平只能看着他们在危难之际相拥,近处炸裂的爆竹声刺痛了他的耳膜,连带着脑子也嗡嗡作响。 “好玩,好玩,过年炸爆竹了。”一小伙子此刻在手舞足蹈,时而大笑时而拍掌蹦高,眉眼间都是憨厚之色,像一个四五岁的顽童,他穿着一身不相称的绫罗绸缎,唐林一眼就认定是他人指使。 “在这站着,我去抓人。”唐林细心安顿着谢暄,那人也不是那么笨,逗着唐林追出去好大一截才将其捉住,捏疼的肩膀吓得他直接哭起来,“放开我,你这个坏人,我要告诉我娘,让她用棍子打你。” 唐林扭送着人走出,罪魁祸首已经被抓,谢清源赶紧出来控制局面,“对不住了,鄙府失察让各位受惊了,人既然抓住了,就请大家入席吧。” 众人散去,厅中空余硫磺硝石的刺鼻之味。 惊吓之余的宾客也未计较,只闲言了几句就入席去了。 偏厅的小房间与席面相隔甚远,小房间的吵闹与席面上的喧嚣互不干扰。 “呜呜呜……你们欺负我,我要回家告诉爹娘去。”婚宴上捣乱的痴傻之人被唐林押在屋中,还没开始审问就一直哭哭啼啼,肥嘟嘟的脸庞上鼻涕眼泪留下脏兮兮的痕迹。 “怎么样,审出来了吗?”谢暄提前离席前来查看,一进屋就见唐林追着那人满屋跑,中间隔了一张桌子,两人就围着转,小伙子虽然肥嘟嘟但跑的很快,累的他气喘吁吁,回话都有些拖拉,“没,我连他身都近不了。” 梨膏糖的香甜让小伙停下了脚步,径直走向谢暄,嘴里还不不停嘟囔着,“糖,梨膏糖,我爱吃的梨膏糖。”伸手抓糖之际梨膏糖被谢暄藏到身后,“想吃糖啊,想吃糖就回答姐姐几个问题。” “我想吃糖。”小伙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糖。 “姐姐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是谁叫你来这炸爆竹的?”谢暄与小伙四目相对,孩童般的口语问他。 “我叫四傻,家住同昌街西南角小院,小院旁边有一棵大榕树。”四傻流利的背着自己姓名和住址,挠了挠脑袋后回答第二个问题,“是一个大哥哥告诉我,只要我来这放爆竹,他就给我好多好吃的。” “那你怎么进来的?”唐林疑惑的是谢府这样的人家,非请帖不得入,四傻又是如何能进? “那个哥哥送我进来的,还送了我一件好漂亮的衣服,我从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衣服。”说着就揉着自己的衣角,答完了问题还不忘向谢暄索要糖果,“姐姐,我都回答完了,糖可以给我了吗?” 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答案,谢暄索性就将糖给了他,得了糖的四傻露出开心的笑容,躲在桌角如珍如宝的舔着糖。 “看来他也是被人利用了,在他身上查不出什么了,我找人把他送回去。”唐林见四傻的痴傻模样,心中猜测芸芸。 “这是冲着我来的吧,我几天前刚得罪了孟菽。”谢暄心中不自觉猜测,她知谢家虽在商场但从来与人为善,极少结仇,况且这样低级的手段很像是她的风格。 “以后多多提防吧,嘉义公主只是任性,有城府的是她身后的人。”唐林所指的身后人是容贵妃韩相国和厉王之流,如今朝堂上的争斗越发厉害了。 “放心,我有数,霁兰殿里我都换成了自己人,容贵妃再想插人有些难,只是总觉得娘这些日子情绪不是很好,总觉得怪怪的。”谢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兰姨可能是受那些流言所惑,你趁着这几日还在宫里,多多开导她。”唐林知流言可怖,可容贵妃传出的流言如同瘟疫一般来势凶猛极难断绝,他也不知该如何阻断,如今京都城中还在津津乐道。 “我知道的,在宫里陪娘的时候会好好跟她说的,这几日公主府那边就靠你多盯着了,明日就让砚宁出宫帮你。”公主府仍在修缮与打扫,交给旁人总是不放心。 对于身为宿卫的唐林本就是他的份内事,更何况事关谢暄,他每件事都是尽心尽力,做的毫无纰漏。 “也行,砚宁是女孩子,总归细心些,这边事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席吧,今天得好好和谢公子喝一杯,沾沾喜气。” 走至中院,谢暄从假山后瞥见一侍女朝着内院方向而去,手中不知端着什么,猜疑时喃喃自语,“府中侍女在这个点不是应该在前院忙着席面上的事吗?她怎么反倒往里面跑?” “刚才我见老夫人不在,她应该是给老夫人送东西吧。”那侍女前去的正是老夫人的院子,唐林熟知谢府格局,他一句话也打消了谢暄的疑虑。 回到席面上见谢旸身侧的位置空着,他正在啃着鸭掌,谢暄直接开口问他,“娘去哪了?” 啃了一半的鸭掌放在盘中,匆匆擦嘴回道,“方才娘被叫走了,说是老夫人找她有事。” 听到这谢暄才放了心,拉着唐林在谢旸右侧坐下,她的盘中已经堆了好些肉坨,都是谢旸为她留的,“姐,这些都很好吃,你尝尝。” 她们年幼时去席面上,谢旸总会把好吃的堆到谢暄碗里,即使是现在她并不缺这几口吃的,谢旸还是如往常那样,已经成了习惯。 第93章 亲蚕礼变数 木门轻合时门脚旋出声响,谢昭兰自老夫人房间走出后步行于长廊,二月的时节藤萝枯败,长廊由此也无绿意,但细看也能见枯枝上生出的嫩芽,寒冷的风灌进长廊,她脑中回荡的话愈发清晰。 一炷香前,老夫人将谢昭兰叫进自己房中,每每见自己女儿,她眼里总是有泪。 “你在宫里过的可还好?”关切的话语让谢昭兰心中一暖,眼里也蒸腾出水汽。 “一切都好,就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总是想回来见见你们。”谢昭兰始终不敢以女儿自称,而老夫人也没再叫她做“兰儿。” 虽说不认女儿,但老夫人的关心未少过一分,“暄儿如今已经分府别住,你在宫里也要小心,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托人来告诉一声,还有那些个谣言,别放在心上。” “是,……老夫人。”犹豫再三还是没能叫出母亲二字,只能以老夫人称之。 “时候差不多了,你去前院和他们多说说话,我乏了就睡下了。”老夫人脸上现着疲色,今年的她身子早已不如从前,总是没做点什么就觉得身上乏的很。 长廊尽头处谢昭兰停下了脚步,假山后两个人头攒动,再看脸庞时将两人认了出来,她们都是朝中命妇,早前她们入宫帮忙筹备谢暄册封礼时曾与谢昭兰有点头之交,一个是太傅家的叶夫人,另一个是龙府的龙少夫人,都是这京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宫里那位的事你听说了吗?”龙少夫人率先开口,身为副将夫人的她说话格外心直口快些,也略微八卦些。 “怎么没听说,现下怕是京都的三岁孩童都能聊两句。” “上次我们见过兰贵妃,看着不像是别人说的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啊,看着就文文弱弱温温柔柔的。”龙少夫人更多的凭借女人的直觉对别人加以评判,而叶夫人则不同。 “知人知面不知心,且不论兰贵妃为人如何,只是苦了她那个外生的儿子,我家朗儿上次回来还说,谢旸因为这个事在书院里常常被欺负。”叶夫人对谢旸的遭遇有些同情,同是差不多年龄的孩子,谢旸经历的就格外多,让人凭添心疼。 “可不是,我家少川也帮过他几回,那些个世家子弟整人的法子可多了,也得亏谢旸这孩子心性坚韧,说实话,这孩子知书达礼,我见过一次,还蛮喜欢他的,至少比我家那个莽儿子好多了,可惜了……” “大人的事也不能牵扯孩子,只要谢旸那孩子心性好,品格好,我倒是不介意朗儿与他深交,听说云太师家的孙子同他也要好,想来这孩子着实不错。“云太师家学渊源,待人接物严苛,叶夫人自然信得过。 两位夫人说着闲话渐行渐远,谢昭兰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远远跟着她们回到席面上,一丈开外的主桌上,她眼见着谢旸正同谢暄说笑,那样灿烂的笑容此刻竟像一根钢针一般刺在她心中,书院的那些事他从未提及,心中忍不住酸楚起来。 那得多能忍啊?更何况旸儿还不满十五岁就已经背负了这么,而这些皆因为自己。 是夜,重重帷幔后谢昭兰正在睡着,只是睡得不是很安稳,偏黄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左右微动,她做了噩梦。 她梦里的谢旸在书院里被一群学子按在地上践踏,谢昭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身侧有容贵妃与皇上钳制住,他们紧紧拉着胳膊让谢昭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谢旸蜷缩在地上被殴打,仔细看着那人群中竟有太子,厉王之流。 拼命挣脱,用力甩开,待她脱身跑到谢旸身边,太子厉王等人忽然消散,而谢旸身下满是鲜血,一把匕首在他的腹部稳稳插着。 大梦初醒,惊得谢昭兰坐起,瞥向屋中空无一人,楚笙早已被叫下去歇息,留烛的屋里只有一铜花缠枝香炉里焚香冉冉升起,香里花果香虽不浓郁但热烈,丝丝香气直击心脾。 谢昭兰拾起枕边的玉牌在手中摩挲,昏暗烛火下玉牌玉质流动,她脸颊上不自主流下两行清泪,捧着玉牌躺下,又是一夜未眠。 翌日。 皇后领着后宫众妃与公主行亲蚕礼,礼毕后皇后留在蚕室叮嘱宫婢该注意些什么,毕竟亲蚕礼是一年中事关农桑的重要礼仪,只得让容贵妃等人先行,谢暄也在其中。 谢暄搀扶着母亲,近距离下看见了她脂粉掩盖下眼周的乌青,“近来没睡好吗?眼下怎么生了这么重的乌青?” “没事,只是晚上有些睡不着,已经让楚笙去医室拿了安神剂,你不必担心。” 关心的话不轻不重落入嘉义公主耳中,惹得她没理由的翻了个白眼,谢暄说的每一句话在她耳中都是无聊之语。 一行人快到湖心亭,在桥上迎面碰上疾跑而来的元德,他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俸的宫人,只见他面色凝重,见容贵妃也只是匆匆行礼,“容贵妃安好,皇后娘娘可在蚕室?” 他在人群中扫视一眼没看见皇后身影,便问起了容贵妃,况且今日亲蚕礼与亲耕礼同时进行,猜测出皇后所在之处并不难。 “皇后是在蚕室,可是皇上有事?”容贵妃一番察言观色发现了端倪,元德一向稳重,此时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回容贵妃,皇上亲耕礼时被疯牛所伤,已经抬回安阳殿了,诸多事宜还得请皇后来主持大局。” 听闻皇上受伤的众妃恍然失措,谢昭兰也是心头一紧,借着谢暄的力才没有瘫软在地,反倒是容贵妃镇静些,“那你快去,我去看看皇上。” 一众妃嫔奔着安阳殿而去,到了门口却被拦下,元德亲授的徒弟元祥拦住了众妃,“皇上口谕,除两位贵妃及公主外其余人都回宫去,殿中不宜吵嚷,还请诸位娘娘先行一步。” 碍于皇上口谕,其余众妃只得悻悻而去。 安阳殿中一群太医正在为皇上诊治,数根两寸长的银针扎在脚脖上,明黄色的裤腿被高高卷起,露出脚上的伤来。 第94章 亲耕礼 牛疯了 皇上那原本白皙的脚背已经肿胀成了小山还遍布鲜血,大脚趾上的指甲盖早已经不知落在了何处,徒留下一片血肉,大理石地面上蜿蜒一串血迹,让人看了直觉血腥。 而皇上也被这锥心的疼扭曲了脸庞,太医们更是慌乱救治。 “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伤的这样重?你们这群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容贵妃冲到前面质问起元祥,将谢昭兰母女拦在身后,见皇上伤势过重,她确实是真心关心。 容贵妃的暴怒让元祥率先跪下,不一会儿安阳殿就跪成了一片,在她的极强威压下,元祥开口说了受伤缘故,“奴才该死,未能保护好皇上,那水牛突然疯魔攻击皇上和在场大臣,我们同龙武军已经拼命阻拦,可还是未能尽善。” 亲蚕礼在前,亲耕礼在后,皇上领着太子厉王亲王和众大臣在京都城中行亲耕礼,当他扶犁耕地时一向乖顺的水牛突然调转身子主动攻击,闪躲不及间被厚重的牛掌踩了脚背,坚硬的指甲盖也被踩掉,吓得大臣们慌不择路,唯几名武将上前与水牛互搏,加上龙武军的襄助,当场将水牛击杀。 “好好的,水牛怎么会发狂?” “奴才不知。”元祥说完头低到地面上。 “父皇,你怎么样了?还疼吗?”嘉义公主也适时插了进来,伏在床边泪眼婆娑,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忍着疼抬手抚摸着自己女儿的头顶,宽慰着,“父皇没事,你别哭,这点疼能忍得住。” 嘉义公主扶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起身把矛头指向了谢暄,在她眼前故意叫嚣道,“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自从你回来,宫里就没有安宁过。”大声的斥责撼动了她头上的金蝶小珠步摇,根根小珠搅到了一处。 被指着鼻子骂的谢暄也不恼,反而是谢昭兰急了眼,将女儿护在身后,语气坚定了几分,“嘉义公主慎言,无凭无据的事情不可以信口胡说。” “哪里胡说了,她就是扫把星,人都到了北渠还被退婚,说什么命格不适,我看就是北渠太子嫌她晦气,这才多久,那裴言辞就新立了太子妃。”说起北渠来她倒是如数家珍,看来是从容贵妃处听说的。 “是,哪里有你的命格好,那当初合该你嫁过去啊,享受太子妃的尊荣,将来的一国之母,这难道不是你们母女俩的心愿吗?”谢暄也阴阳怪气的说起了话,句句更是直接诛心,眼看就要吵了起来,皇上柔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们别吵了,璎儿,不可以胡说。” 声音太小让人听不见,眼看容贵妃也要加入,此刻皇后赶了过来,“皇上还疼着,你们在这吵什么?成何体统?”关键时刻,皇后也自有威仪,容贵妃听了也只得闭嘴。 “汪太医,皇上的伤如何?”皇后径直走过两位贵妃中间空档的位置,问起了皇上伤情。 “回皇后,皇上的右脚已然骨折,臣已经用了膏药上了夹板,恢复尚需要些时日,至于那被踩踏脱落的趾甲盖已经施针震疼,止了血,以后每天都要换药,短时间内怕是不良于行了。”汪太医是医室院首,医术首屈一指,皇后向来信得过。 “那就有劳太医每日来换药了。”皇后待人温和,说话也是如此。 “嘉义,你如果再这般吵嚷就别进安阳殿了,一点规矩都没有,怎能同你长姐如此说话?”皇后再次小声训斥起了嘉义公主,碍于皇上在场的容贵妃也不敢太过于相护,只能让女儿吞下了这委屈。 “儿臣知错了。”嘉义公主在皇后威严下不情不愿人了错,可谢暄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悔意,反而是怒气更甚。 场面气氛蕴藏着火药味,皇上觉察到立即开口替嘉义圆场,“皇后,这里有她们在就可以了,亲耕礼出了纰漏,太子和厉王都去安抚大臣了,亲蚕礼万不可出事了。”两大农事重要祭礼如若都出了事,还不知群臣与百姓还会如何议论。 “兰贵妃,容贵妃,皇上这边你们好好照料,本宫回蚕室看看。”皇后知道皇上有意支开,也就遂了他的意。 皇后刚离开,容贵妃立即坐到榻边行逐客令,“兰贵妃,本宫见你这几日神色萎靡想来是没睡好,皇上这边就交给我,你回霁兰殿休息吧。” 先入为主的驱逐让谢暄不爽,她深知自己母亲的担忧和想照顾父皇的心意,当下想与容贵妃理论两句,还未站出就被谢昭兰拦了下来,率先开口道,“那就有劳姐姐了,等晚些时候姐姐累了我再来。” 不理不回,谢昭兰也不恼,拉着谢暄离了安阳殿,殿外的谢暄还在替母亲不忿,“娘怎么不留下来照顾父皇,父皇也是希望你留下来的,容贵妃那样娇生惯养的如何会照顾人?” “何必争这一时长短?暄儿你记住,不要以貌取人更不要以家世断定一个人的能力,容贵妃比你想的更有能力和心计。”谢昭兰谆谆教导着,这些也是她前前后后多年时间在宫中生存所领悟到的。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不过容贵妃说得对,你就好好回去休息,等自己身子好了才能有精力照顾父皇。”谢暄说着陪着母亲回到寝殿。 直到夜深时分,谢昭兰才入安阳殿,此时的容贵妃已经回宫歇息。 她悄无声息走至皇上榻前,他疼了一天已经睡下了,昏暗的烛光打在立挺的五官上,谢昭兰在他的脸上也看到了苍老的痕迹,鬓边生了白发,让她不由得摸了上去。 皇上的皮肤冰凉,嘴唇一张一合说着梦话,“兰儿,我会护着你。” 不知是噩梦还是脚上的抽痛,皇上眉头突然紧锁,猛地睁开眼惊了谢昭兰一下,皇上看清眼前人后才缓和了些,“这么晚了,你该好好休息的,汪太医都说了,我这里没大碍了。” 说着就要起身,谢昭兰搭了一把力才将人扶起靠在床头,花梨木的雕花架子床床头有倚靠的地方。 “我还是不放心,就来看看,刚来就碰到你做噩梦了,你梦到什么了?”谢昭兰故意不提及自己,套皇上的话。 “没什么,突然醒来已经忘了。”皇上有意打马虎眼,神情也变得不自然,似在掩藏什么,而这些微表情都在谢昭兰眼里烙下了印记,也让她惆怅。 第95章 白头不偕老 谢昭兰脸上藏不住情绪,下拉的嘴角与呆滞的神情无一不显露着她的神伤,皇上都看在眼里,下一刻将人拥在自己怀里,“好了,别想了,等我脚伤痊愈了,我带你出宫玩一日。” 他知谢昭兰在宫里待的憋闷。 “那把暄儿叫上一起。” “不了吧,暄儿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就我们两个去就行了。”皇上说的一脸宠溺,拉过谢昭兰的手来紧紧握着,“今日璎儿说的话还真是给我提了个醒,暄儿今年已经十九了,既未和亲也该好好择一个夫婿了,我看袁文家的小子就不错,暄儿生辰宴上他挺殷勤的,想必对暄儿有些心思。” 皇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说着,谢昭兰听闻直接否了他,“暄儿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她有心上人了,不是那袁梁平公子。” “暄儿有心上人我怎么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家世人品如何?重要的是那人的父母是不是个难缠的?”听闻女儿有心上人的皇上接连问出了一串问题让谢昭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一句话,“反正是个好孩子,等时机成熟了她会把人带给你看的。”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先给我说说呗?”皇上在谢昭兰面前也撒起了娇。 “来,喝粥,我熬了好久的。”谢昭兰离开怀抱自床头桌案上端起一碗河鱼粥,企图用这粥堵住他的嘴。 瓷白的勺子在粥中搅了搅,鲜白的鱼肉与嫩白的豆腐香味浓郁,一勺舀起来的粥浓稠鲜亮,喂了一勺接一勺,就是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这寻常夫妻模样的相处让躲在屏风后的容贵妃心生嫉妒,紧捏手中的食盘,直到手指泛白。 五更天,霁兰殿。 “娘娘,我去给你备洗澡水,累了一天,洗了好松快松快。”楚笙说完欲往厨房去,却被拦住,“不必了,今日太累了,直接睡了,明日再洗。”谢昭兰白日里忙着熬粥,晚上又去照顾皇上,现下已是精疲力尽。 寝房中熏香正燃着,今日的香格外浓烈些,谢昭兰进屋的刹那都要掩鼻一会儿,而后径直走向床榻,合衣躺下,明明身子疲软得紧,可她睡意全无,盯着床顶的纱幔,心悸发慌。 躺了约莫一刻钟,谢昭兰面无表情起身,空洞的眼神在黑夜里让人看去只觉得恐怖。 昏暗房间里,谢昭兰在衣橱里挑了一件宝蓝色柳絮碎花长裙换上,单薄长裙与这依旧寒凉的天气不符,她却不管不顾,一心只在铜镜前挽发梳妆,杏花口脂轻抿让嘴唇染上微红,淡淡的妆容仿若让她回到了年少时。 窗外天幕上掩月的乌云渐渐散去,荧光的月盘清冷得很,谢昭兰的身影投射在窗棂上,身姿绰绰。 辰时一刻,谢暄带着新鲜出炉的枣泥糕去看望皇上,一入安阳殿就见容贵妃又早早守在榻边,一盅燕窝粥已经喝了一半。 “见过容贵妃。”“父皇,儿臣给你带了枣泥糕,闲暇时可以当零嘴吃。” “暄儿有心了,你把东西给元祥吧,我待会儿就吃。”元祥主要负责皇上的膳食,一应吃食都是他在管理。 容贵妃不发一言,空气冷凝的让人发闷,谢暄只想离开,“既然容贵妃在,那儿臣就去母妃那儿了。” “去的时候如果你母妃还睡着先别叫她,昨夜睡得晚,今早让她多睡会儿。”皇上体贴提醒着。 正说着,楚笙慌慌张张跑进来,行动匆忙间撞倒了屏风,金漆龙纹大屏风轰然倒地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吓了屋中众人,差点吓翻了容贵妃手中的瓷碗,让她发了怒,“混账,什么事如此慌张。” 楚笙跪在众人面前,见她焦急的神色,谢暄心中悸动了一刻,一股酸楚直冲脑门,油然而生不好的预感,只听见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楚,“皇上,公主,兰贵妃……兰贵妃殁了。” 谢暄脑里一下子空白,抬脚就往霁兰殿跑去,皇上也着急起来,一下推翻容贵妃手里的碗,燕窝粥洒了一地,“元德,备轿撵,去霁兰殿。” “皇上,你的伤还没好,不可妄动。”容贵妃拉住皇上不让他走,可不知他病中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人甩开致使她后背狠狠撞在了床闱上,皇上在挣脱间也跌落地上,右脚使不上力轰然砸在地上,疼痛使他额上又冒出了细汗,他都咬牙坚持着。 “皇上别急,轿撵马上就来了,容贵妃说的对,你的伤要紧。”元德匆忙来扶,皇上借着他的力单脚站立起来,强撑着走出安阳殿,脚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只余下一地鲜血,容贵妃只能在身后看他着急的身影逐渐远去。 那地上的血也刺痛了她的眼。 “你就这么爱她?爱到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吗?”容贵妃落寞的神情说着嫉妒的话。 霁兰殿。 宫婢在寝房前跪成两列,一个个耷拉着头,悲伤的气息止也止不住,谢暄一步一步走近,脚上如同坠了铅块,沉重的让人心塞,床榻边一滩鲜血变了色几近凝结,她伸出的手颤抖地掀开床幔露出谢昭兰的遗容,谢暄眼里的母亲平静的就像熟睡中人。 左手搭在床沿之上,右手握着玉牌放在小腹。 只一眼就遏制不住热泪滚落,双唇翕合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所有的悲恸都哽在咽喉处,谢暄坚持了许久还是瘫软着跌坐地上,砚宁在一旁也受到这情绪感染,眼里蓄上了泪水,蹲下身去无声宽慰着谢暄。 “兰儿,兰儿。”皇上紧随其后跟了进来,没有顾及到的伤脚又肿了起来,趾甲处的伤口撕裂开来使得滴滴鲜血蜿蜒进屋,风吹起床幔让他看清床上之人,那一身宝蓝色的衣裙和玉牌勾起了他所有的回忆,而后推开身侧的元德直奔谢昭兰而去。 重伤在脚又没了元德扶持,皇上重重跌落地上,只差最后两尺的距离,他拖着残脚一步步靠近,试图用手捂住谢昭兰割伤的手腕,可那血已流尽,伤口已经干涸,人也早已凉透。 “为什么呀?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怎么了?”皇上守着谢昭兰的尸首哭成了泪人,元德也不敢再相劝,只能低垂头颅跪在一旁陪着,天子的脆弱,为人臣者不能观之。 父女俩都沉浸在失去谢昭兰的悲伤中,肉身虽在,可神魂早不知去了何处,谢暄耳边空余皇后与容贵妃来时受惊的聒噪言语,泪眼里模糊看着皇上不肯松开母亲的手。 这短暂的半个时辰里,她又重走了人生的前十九年,谢昭兰的音容笑貌仍在她的脑海里鲜活存在着。 第96章 贵妃丧仪 谢老夫人门前谢清源面色凝重,看了看谢二夫人托盘上的菜食,一盘鲜炒茭白,一盘白灼冬瓜以及一盅碧梗粥都一口未动,“母亲还是不吃?” 饭菜已经凉透,谢二夫人也无奈摇头,“已经一天一夜了,送进去的饭菜母亲一口都没动,我刚想开口劝就被赶出来了。” “阿姐死了,母亲定然是伤心的,她表面说不认阿姐这个女儿,可实际上比谁都关心,可是也不能不吃饭啊,身体本来就不好,到时候再伤了身子。”谢清源担忧道。 “父亲,母亲,我去劝劝祖母。”夫妻俩正愁着,就见谢岸亲自端着一碗白粥来到房门前,身后跟着的乌娜一身素衣,高挽着发髻露出修长脖颈,尽显妇人韵味。 “那你去试试,记得说话注意分寸。”谢清源不放心地嘱咐着,乌娜当即护着,“父亲放心,他心里有数。” 房中一股淡淡檀香味儿,谢老夫人执意跪在菩萨雕像前,手握佛珠虔诚跪拜,她身旁的老嬷嬷已经急了,看到谢岸进来仿佛看到了救星,“你快劝劝你祖母吧,这都跪了好几个时辰了,身子怕是受不住啊。” 谢岸接收到信号,轻轻放下白粥,跪立在老夫人身旁,轻言细语道,“祖母,姑姑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你这样姑姑在天上看着也不安心啊。” 苦口婆心的劝说得到的是老夫人的不回应,手上不停捻着佛珠,口中佛经不断,谢岸见说不动就把谢暄搬了出来,“祖母要是不肯吃饭,我就只好把暄妹妹叫来了,她总说的动你。” 听到谢暄的名字就让老夫人有了松动,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你别去叫你妹妹,我吃。”老夫人知道最伤心的莫过于谢暄,这个关头不能再劳烦她。 长跪的双腿麻木不堪,老夫人在谢岸与嬷嬷的搀扶下咬牙起身,坚持着走向桌凳,温热的白粥里有百合清香,是老夫人素来最爱的,嬷嬷为她捏着腿,谢岸喂着粥,只一口,老夫人面上就流下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夫人心中也是哀痛不已。 日落时分,最后一丝夕阳洒进霁兰殿徒增伤感,殿中处处白幡高挂,正殿厅中赫然安放着一口楠木金棺,棺身上刻画的金龙惟妙惟肖,棺里谢昭兰安然躺着,盖着的陀罗经被遮着身体,也掩盖住了有缝合痕迹的手腕,她浓厚妆容下一双红唇还有光泽,头上簪着一支皇上亲手插上的钿头凤钗。 丧仪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贵妃的最高规格由皇后操持。 供桌上贡香萦绕,供桌前,谢暄一身孝服跪在毡片上,火盆中纸钱熊熊燃烧着,灰烬盘旋飞扬,一天一夜过去,她早已经哭红了眼睛,现下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没了半分从前的神采。 屋外唐林极速跑进,一掠而过带起的风让经幡调换了飞扬方向,他进屋就见谢暄跪在金棺前,当她回头的刹那只见一双红肿的眼睛,让人心生怜爱。 唐林将人搂入怀中,“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谢暄迁府事了结后唐林借机回了一趟洛县看望家中父母,只为说提亲之事,殊不料他不在的几日竟发生了如此大事。 “娘走了,我以后再也看不到她,我没有娘了。”谢暄哭嚎着,干涩的眼睛又流出了眼泪,灼人得很。 丧母的悲恸他能感知一些,所有的宽慰都包含在这绵长的拥抱里。 “娘…”又一声悲切的呼唤在谢暄耳边响起,谢旸由砚宁自宫外带进来,一入殿中就直奔金棺而去,趴在金棺上贪婪地看着母亲,想伸手却不敢,看着母亲安宁的面庞,想着与母亲最后的一面,也不禁红了眼眶。 母子三人再聚让谢暄泣不成声,谢旸回头见姐姐哭成了泪人便默默擦干眼泪走到她身侧,跪下后也替她擦干眼泪,“姐姐,今日伤心过明日我们就振作起来好不好,娘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 “娘不在了,以后我保护你,还有唐林哥,我们都要好好的。”谢旸忍着自己的伤心反而宽慰起谢暄,纸钱熊熊燃烧,大火映衬在三人脸庞上,谢暄左右各自握着他们的手,才能缓缓心情。 屋外冷风呼嚎,殿中三人要为谢昭兰一夜守灵。 同夜,沈府里,沈逸房中烛火未灭,已是深夜但桌上还摆着小菜和几壶烈酒,不知沈逸喝了多少,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也失了常态,对着烛火自言自语。 “你怎么就死了呢?看来皇上终究是没有护住你。”说着说着带着哭腔,转而又破涕为笑,晕晕乎乎间把桌上酒壶都拂到了地上,酒壶碎裂的声音引来了沈星。 何氏在平州老家身亡,沈钥姐妹处理了她的身后事后才回京都探望沈逸一番。 “爹,还没睡吗?屋里怎么了?我能进来吗?”沈星在门外小心询问,可迟迟没得到回应,索性直接推门进去,入屋就有一股子浓郁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干呕。 “星儿来了,来,坐,陪爹喝一杯。”沈逸彻底失了神智,竟忘了沈星从不沾酒。 “爹,你到底怎么了?喝这么多?”沈星说着还不忘俯身拾掇地上的碎酒壶,怕扎了自己父亲。 借着醉意,沈逸直接拎壶喝,一口烈酒下肚,脸又红了几分,开口满是酒气,“你姨娘没了,哦,不对,应该是宫里的兰贵妃殁了。”说完还自嘲的笑着。 沈星拾掇完碎片后与沈逸同桌而坐,郑重问着,“爹,其实我也很想问你,既然你这么在乎兰姨娘,那十多年前为何忍心将她们赶出去?”当年的事,她也听田妈妈说了不少。 “我也不想,可当时有人到处找她,还是宫里的人,我实在是怕连累沈府,连累你们,就只能看着你母亲将她们设计赶出府去,可你知道吗?她是我这辈子唯一令我心动的女人。” 沈星也知谢昭兰在他心中份量,只是如今亲耳听说,心中还是会不忍,忍不住暗想,兰姨娘是你心上的人,那我母亲算什么?我和姐姐又算什么? 第97章 一见倾心 二十年前,平州利源当铺。 几经辗转与流落的谢昭兰此刻正站在当柜前等着掌柜出价,一块玉牌他看了又看,目光在谢昭兰身上瞅了好几眼,看得她很不自在,掌柜的面相总让人觉得有些獐头鼠目。 “姑娘,这玉牌…怕不是你偷的吧?”面对质疑她当场辩解,“这就是我的,你就说能不能收?不能收我换一家。” 手拿玉牌不肯松手,却对门口的打手递了个眼神,当即就有三五个壮汉将谢昭兰围了起来,掌柜恐吓着,“你看你穿的如此破烂,想必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玉牌可是上等的好玉,肯定是你从哪里偷来的,我劝你识相点,这可是赃物,是要上交官府的,你若是去了,少不了得挨一顿板子。” 他摆明了就是想欺负谢昭兰孤身一人,想独吞玉牌。 “玉牌就是我的,还我,官府我是不会和你去的。”谢昭兰说罢就要作势夺回玉牌,反被一壮汉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掌柜把玉牌收入自己袖中,小人嘴角尽显,“那可由不得你了,你们直接把这疯妇丢出去。” 壮汉闻言上前,关键时沈逸一声大呵,“住手。”随即一行官差入店将人包围起来。 谢昭兰蓦地转身,沈逸看得入了迷,他眼中的谢昭兰虽穿粗布褂裙但眉宇间有一股矜贵气质,露出的脖颈白皙滑嫩,就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利源当铺的掌柜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勾当,沈逸已经盯了他很久,今日收网遇见也是缘分。 玉牌归还,掌柜被抓,沈逸借机拉着门外叙话,“玉牌收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很容易被欺负。” “谢谢大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谢昭兰着急离开,她害怕被官府中人认了出来,可沈逸偏偏要留她说两句,“姑娘住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大人留步。” 看着谢昭兰离去的背影,沈逸久久不能回神。 平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以后的日子里,沈逸总能在街上湖边遇到谢昭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红线将他们拉到一处。 醉酒的沈逸回忆起当年的每一幕,清醒地笑了,对着沈星自言自语,“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她也挺好,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让她进沈家门。” 相识一月左右,休沐的沈逸提了两包刚出炉的点心前去探望,小院房门紧闭,拍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应,踹门而入就见谢昭兰躺在院子里,身旁的菜篓子里刚上山采的荠菜洒落了一地。 慌张间沈逸直接把人拦腰抱起直奔医馆而去,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谢昭兰,他直催问着大夫,“大夫,她怎么了?” 白须大夫眉头紧蹙,收回切脉的手后一脸凝重,说的话也语重心长,“尊夫人有身孕了,看脉象已三月有余,只是脉象虚浮无力,血虚阴伤,恐有小产之像,得好生保胎,我这就为夫人开几副保胎药。” 大夫说完离开,沈逸看着昏睡的谢昭兰陷入了沉思。 药香袅袅,药味的熏陶让谢昭兰不过两刻钟就醒转过来,醒来就见沈逸守在自己身边,一如既往的殷勤,“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再去让大夫瞧瞧。” 谢昭兰全然没有开口的机会,等来的又是大夫切脉,一番查脉后给出诊断,“脉象稳了些,不过保胎药还是得吃,已经抓了分包好,待会儿记得带走。” 保胎二字落入谢昭兰耳中,她不可置信的抚上小腹,心里思绪万千。 四包保胎药提在手中,沈逸执意送人回家,一路上俩人尴尬无言,直到到了院门前才开了口,“谢姑娘,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逸心思她不是不知道,谢昭兰也知他家中有原配夫人且有孕在身,婉拒道,“沈大哥,我曾为人妇,而且现在还有了这个孩子,如何还能嫁与你?” 本想用孩子来吓退他,可谢昭兰低估了沈逸的痴心,“我不在意的,我会把她当亲生的看待,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面如何能生存?孩子出生以后该如何面对别人的指指点点?就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吧。” 句句直戳要害,谢昭兰有了些许动摇,可仍抱有一丝希望,拿过保胎药就躲进了院子,沉甸甸的药包坠的她手心疼,隐隐的肚子也疼了起来,最后一丝希望泯灭了,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如论如何得保住这个孩子。 “她入府的四年来,我们一直相敬如宾,只要能每日看到他,就能解了我所有的困乏,暄儿也越长越大,眉宇间与我一丝不像,这样府中的流言也传了起来,我竟被那些个谣言迷了神智,趁着酒醉……”沈逸说着说着就倒在了桌上。 沈星听了前因,后果自然也都串联了起来,她对着不省人事的父亲倾诉着,“父亲,可你知道吗?母亲的眼里都是你,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枉作小人,可是你害了他的一生啊。” 想着母亲临死前所遭受的痛苦,沈星竟不由自主地怨恨起父亲,既然不爱,为何要娶?娶了为何又不一心? 这冗长的夜,又牵扯出了不少的故事,不知又有多少人一夜不能安眠。 入殓、盖棺、祭礼、谥礼之后,谢昭兰于二月二十葬入地宫。 浩浩荡荡八十人抬着金棺进入地宫,皇后带着诸妃等候在外,谢暄手捧神牌与谢旸一道目送金棺消失在自己眼前,身后的嫔妃还在嚼舌根,“长公主身边那个男孩子就是兰贵妃在外面的儿子吧?” “可不是嘛,长公主把他接进来的,胆子也真是大,皇后也不管管,一点也不成体统。” “这也是人之常情,母亲死了,当儿子的岂有不送一程的道理?” 闲言碎语被姐弟俩隔除在外,一心只盯着地宫,此一别便是天人永隔,谢暄不忍,拉起谢旸的手捏得紧,地宫石门轰然落下,她心中也关上了一扇门。 她拉着谢旸走到皇后面前,抱着神牌与诸妃分说,“你们说话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你们不是想认识本宫胞弟吗?那今天就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 “这就是本宫的亲弟弟谢旸,既然认识了就管好你们的嘴,如果让我知道了哪个宫里再传闲言碎语,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长公主的威仪尽显,只一句话就吓得众嫔妃失声。 今日丧仪,只有容贵妃与嘉义公主未到。 第98章 旧宫 霁兰殿 精美的绣片在手中一片片翻过,盘银牡丹、水墨双鱼、青荷戏鱼…,每一张都色彩明艳巧夺天工,翻到最后是一张鸳鸯戏水,绣片上的鸳鸯说是鸭子也不为过,针脚歪七扭八线距粗糙,滑稽里还透着几分可爱。 这是谢暄的大作,她手轻轻抚摸着,又开始睹物思人。 自谢昭兰故去后霁兰殿的宫婢撤了大半,只留下些粗手笨脚的宫婢做些日常洒扫的活,一小宫婢提着水桶入殿洒扫,脚下一滑直直摔了出去,一脚就把房中香炉踹倒发出声响,吓得谢暄一激灵。 香炉的盖子骨碌碌径直滚到谢暄脚边,引起了她的注意,透过香炉口看去刚刚可以看到内壁,只一眼,她生了疑虑,扭头看着砚宁。 “你先回去休息,这里待会儿换人打扫。”砚宁有意支开她,而那宫婢见长公主不怪罪,千恩万谢的离开。 笨重的铜花缠枝香炉被砚宁轻轻扶起,谢暄取出素色手绢往香炉里一探,重重在内壁上擦了一下,再次拿出手绢,只见手绢是只薄薄一层灰烬,而内壁上所擦之处已经干净。 “这香炉被换过。”之前的香炉足足用了一年有余,内壁上的灰烬绝不止这么点,谢暄相信自己的判断,直言道。 “难道和兰贵妃自尽有关?”砚宁只能想到这,想继续追问但谢暄叫停了,“这里人多眼杂,回公主府再细说,我先去看看父皇。” “可要准备些什么?听闻皇上自上次来霁兰殿后回去伤势加重,已经不能上朝了,都是令太子监国,厉王顺亲王辅之。”朝堂上的变幻,砚宁也知道不少。 “不用准备了,皇后娘娘在安阳殿照顾着,肯定什么都不缺的,至于朝堂上的事,我不关心。”谢暄语气冷淡,对于谢昭兰的死,她对皇上是有怨恨的。 安阳殿里谢暄一路畅通,她到时皇上正小憩,皇后手捧书卷在美人榻上守着,见人来了轻声上前,“别吵醒你父皇,刚刚脚疼的睡不着,喝了药才刚睡下。” 顺着视线望去,皇上在床榻上安歇,才几日不见,他鬓间又生了白发,身形也消瘦了不少,连带着脸也蜡黄些。 “那我明日再来看望父皇,娘娘也别太累了,早些歇着吧。” 一句话完,谢暄当即退出了安阳殿,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皇后若有所思。 香炉的端倪谢暄一直心心念着,这边唐林刚进府就被她喊进了屋,素色手绢上的灰烬摆在桌面上,谢暄将自己所有的怀疑一一说出,“这香炉有问题,被人换过了,娘的死绝对是有人加害。” “如果你的怀疑是真的,那这幕后的人不知筹谋了多久,兰姨去世后,我把霁兰殿里的人都问遍了,都说兰姨自入宫后就有些郁郁寡欢,长期积郁导致自尽,一切看起来都是合乎情理。”唐林细细分析着,细思极恐。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唐林心领神会,“这件事交给我,定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你办事我放心,你这次回洛县探望,杨大婶和唐叔身体都还好吧?”谢暄寒暄着问候唐林父母。 “他们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倒是你又消瘦了,过几日我带你去散散心,袁公子邀我们去岳鸣山庄品茶,今年初春的雪顶银针风味较往年很是不错。” “你和他还有来往?”谢暄有些疑惑,两人已不在官场共事还能联系,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也是最近才有来往,其实袁公子与我也算惺惺相惜,他的能力不俗,若今年秋闱榜上有名入了朝堂,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唐林徐徐说着,他也知道,袁梁平背景不俗能力不差,不是那池中之物。 而谢暄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艳羡,便开口试探性问道,“那你呢?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唐林正想着时,脑海中杨大婶说的话就不由自主跳了出来,“以前我就非常看得上谢暄这个孩子,不止一次和你兰姨说让她当我的儿媳妇,可如今你和谢暄身份有别,我和你爹也不敢再想了,你也是一样,得量力而行。” 唐肃不语也是默认了。 想着这些,唐林也觉得他们之间已经多了一条无形的沟壑,活生生分开了他们,且无法逾越,现下谢暄问起了将来,他也不知将来如何,在北渠许下的求亲誓言怕也只能成为空谈,想着这些让他脸色郁结,久久回答不上他们的未来。 “现在我打算的是把兰姨的事情查清楚,不然兰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你我也会带着疑虑生活。”唐林避重就轻回答着,模糊的未来谁也无法笃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这样,等把娘的事情查清楚了,我让袁大人把你调回去,那个才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放弃自己从小到大的夙愿。”谢暄说着主动靠在唐林怀中,伸手搂着他结实纤细的蛮腰,感受着衣服下灼热的温度。 “好,都听你的,我的公主大人。”唐林戏谑称呼着谢暄,不动声色将人环抱着,两人依偎着有说不完的话。 难得的阳光洒在太子府里,竹叶上仿若渡了一层金边,小院里是淡淡的竹叶香,陈苒心梳着双螺发髻混在婢女队伍中,双手端着托盘低头前行,行至太子书房前趁着其余人不注意直接闪身而入。 “谁?”陈苒心的突入让太子惊了一阵,看清了来人后才从容放下手中奏折,平静问道,“怎么是你?什么样的大事能让你冒险入太子府?” “西梁那边有异动,王彦冬在集结兵马,怕是他们得到了皇上病重的消息起了异心。”事关南阳让陈苒心不得不重视,可太子却不以为然,“西梁野心勃勃已是诸国心知肚明之事,西梁既有异动,孤传令边军洛将军提早提防即可,堂堂南阳还不至于惧怕到如此份上。” 话里话外都提点着陈苒心,她太杞人忧天了。 “不止如此,我还打探到,边防图已经失窃,若图落入西梁探子手里,那王彦冬攻城掠地就如同探囊取物了,事关重大,还请太子决断。” “边防图不是由兵部秘卷署保存吗?怎么失窃了?”从容的太子这会儿才有了急色,多次上朝根本无人提起边防图失窃,怕是兵部的人以下瞒上妄图在他发现前寻回边防图,丢失边防图可是死罪。 “已经失窃了五日了,而且……这其中还与谢家有关系。”陈苒心说起谢家就吞吐起来,碍着谢暄的面儿上,她总有些犹豫。 第99章 金屋藏娇 第九十九章 金屋藏娇 “为何说与谢家有关系?”太子接连追问,殊不知门外隔墙之耳,陈苒心刚准备开口,门外之人急急推门,迈着大步子到了太子跟前,不由分说给了陈苒心一巴掌,直接将人抽翻在地,“好你个狐媚子,竟敢勾引太子。” 来人是太子妃夏氏明珠,只见她一身华服但却嘴脸丑陋,猜疑和妒忌让她扭曲变形,收拾不了袁梁燕这个侧妃就只能对太子身边有异心的婢女下手,而太子正是最厌烦这些的,当即训斥了太子妃,“放肆,孤不是早说过书房不能擅闯,太子妃是记性不好吗?” 可太子妃是个虎的,直接反驳了起来,“那她怎么能进来,我看她就是狐媚子,该拖出去乱棍打死,免得府里上下争相效仿。” 尖酸虎气的话气的太子一时失语,这时陈苒心开口为自己辩解,“太子妃饶命,奴婢只是给太子送一盏茶而已,绝没有行勾引之事,且奴婢早已定亲,只待身契期满就出府嫁人了。” 陈苒心说的诚恳,眼见太子生气就顺坡下驴了,“那既如此,你便下去吧,以后换别人来给太子送茶,你长得太惹眼了,本宫不得不怀疑。” 纵使是婢女的打扮和装束也掩盖不住陈苒心的魅力,而女人最忌讳的也是这个。 抓住机会的陈苒心退了出去,太子见夏明珠还不走,直接轰人,“站着干嘛,你也出去。” 一向温润的太子唯独对夏明珠总是没好气,但也没办法废了她,只因她是先皇指腹的太子妃,她的祖父是忠良之将,亦是先皇好友,只可惜子嗣凋零,最后满门只留下了夏明珠这个孤女。 夏明珠也知道太子厌恶自己,至少谈不上喜欢,太子一怒,她就只能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 公主府书房中,谢暄看着上雍市上表的文书头痛不已,扭头与正在整理卷宗的唐林抱怨道,“真的是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上雍市里竟然出现了假铜钱。”铸币一直由户部麾下督钱司筹措,已经数年没出现如此大量假铜钱涌入。 “上雍市树大招风怕已经被人当成了摇钱树,事关重大,太子应该也知道此事了,得好生处理,不然怕危及两国邦交。“唐林的担心总多一层。 “这样只好我亲自跑一趟,我看你查那个香炉也没什么进展,要不我们一起先去上雍一趟,相互有个照应。“谢暄走哪都想带着唐林一起,不知何时已经离不开他了。 “也行,我查了两日也找不到那个香炉,怕是已经被凶手藏匿或者摧毁了,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了,在这之前去一趟上雍也未尝不可,况且假币一案煞是凶险,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行,那就收拾收拾,明日出发,叫上砚宁一起。” 话音刚落,砚宁就走了进来,谢暄当即说起了玩笑话,“说曹操曹操到,真是一点也经不起念叨。”她说的松快,还未来得及觉察到砚宁急匆匆的脚步和焦急神色。 “公主,老夫人二爷还有公子他们都被投入大理寺大狱了。”砚宁一口气不歇说完,话语匆匆都是急色。 “什么,怎么回事?祖母他们怎么会被抓?”听到谢家被抓,谢暄一下慌了神。 “探到的消息说刑部缉查司在老夫人房中找到了失窃的边防图,当即就联合大理寺将谢府封锁,谢家上至老夫人下到少夫人都被投入大狱了。” “这事肯定不对,谢家肯定和这事没关系,这通敌的罪名是有人想硬安在他们头上,可谁会这么做呢?”谢暄的脑子一团乱麻,一时间也无突破,只急着想去皇上面前分说,“砚宁,备马车,我要入宫面见父皇,这肯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失了理性判断的谢暄被唐林拉手拦下,冷静说道,“别急,你现在进宫也无用,皇上病重无力朝政,如今是太子监国,那大理寺的柳永是厉王一流,这事已经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了,得从长计议。” 宫中容贵妃有杀人嫌疑,朝堂上有厉王生事,谢暄开始觉得自己仿若一只残翅的蝴蝶,身后正有一张大网逼近。 听了唐林冷静分析,谢暄勒令自己冷静下来,沉思一阵后想出应急之策,“那这样,我先去大理寺狱中探望外祖母他们顺便问问细节,唐林你拿着我的令牌去缉查司了解边防图的缘由,等晚上回来再一同商议。” 兵分两路,谢暄坐上马车朝着大理寺疾驰而去。 大理寺地牢中,谢家众人皆是单间关押,谢暄到时只见一排狱房关押的都是谢家人,有老夫人、谢清源、谢二夫人,谢岸和乌娜,谢清江也身处其中,她急切跑到老夫人牢门前,只看到老夫人躺在草席之上,身下是枯黄的干稻草。 “外祖母,你怎么了?”谢暄隔着木柱焦急询问,可老夫人仍无清醒的意思,隔壁牢狱的谢清源见了才开口回答,“暄儿,你外祖母没事,只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已经请了大夫瞧过了。” 凭借着身上最后的银子,谢清源才为老夫人求来了大夫,可在谢暄面前一个字也不敢提。 得了答案才让谢暄放下心来,可还是不舍的多看了两眼,直到肉眼见到老夫人均匀的呼吸和胸腔有力起伏才挪开了视线。 “怎么回事?为什么边防图在谢府找到了?” “我们也不清楚,今日上午大理寺的人直接闯进了府里,在家里好一顿翻找,最后在祖母房里找出了边防图,他们一句辩解机会都不给,直接就把我们抓进来了。”谢岸说的简洁,事发时他正陪着乌娜在院中喂锦鲤,目睹了整个过程。 “那就是有人故意在外祖母房中藏了图,大哥,最近府中可有什么异常?\" 回想了一阵,谢岸才确定答道,“最近府里没什么异常,也就是婚宴那天府里聒噪了点,但宾客散去后,已经派人全面彻查了府中,没什么异常。” 谢家树大招风,多年来一直谨慎,却不料还是中了陷阱。 “事出蹊跷,先委屈你们在这待一阵子,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来。”谢暄坚定说着,转身见老夫人安然躺着,满眼心疼,“外祖母就请你们帮忙照顾了,我也会跟大理寺的打个招呼。” “母亲我们会照顾的,你在外面也别逞强,若是…若是救不了我们也别把自己搭进去。”谢清源说得悲观,也是他自己深知,能对谢家动手,幕后之人或许是谢暄这个长公主也奈何不得的。 突来的牢狱之灾磨灭了乌娜一向以来的洒脱恣意,与谢暄隔栏相望却一句话也不说,只右手有意无意抚着小腹,神情怅然。 第100章 公主府刺客 烛火摇曳下谢暄唐林相对而坐,一日的奔波让他们面带疲色,也有失落。 “我今天跑了缉查司、大理寺、刑院,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缉查司马司长见了你的令牌依旧是闭口不言,口风紧得很,大理寺那边更是直接借口不见我,最后还是去刑院找邓青打探了点消息。”唐林如实说着白日里的种种。 “那邓青说了什么?” “他说边防图早就失窃了,只不过是刑部的人为了脱罪隐瞒不报,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谢府他也不得而知,只知道是有人向缉查司递了消息,这才直奔谢府而去。”邓青在刑院也有些日子,即便没有唐林在侧,两年多来也积攒了些人脉。 “这也算是个突破口,邓青透出这些也是冒了风险的,等事情了结,我们得好好谢谢他。”谢暄一贯都是知恩图报的,她知晓唐林走后,司务长的位置就落到了黄勇身上,他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邓青在他手下当差,免不了要被穿小鞋。 “他有分寸的,黄勇还承着我的情,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他。”当初唐林走后也顺便提交了一份举荐书,举荐黄勇为司务长,这也算是为邓青谋了一条后路。 “现在我更肯定边防图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这一切都太巧合了,这背后之人我也猜到一二,容贵妃的嫌疑最大,今日我进宫找父皇,她竟出面以圣体违和将我拦下,分明是想断我的路,而且大理寺廖帆是厉王一党。”谢暄也不是没头脑,三两句便说中了关键之处。 “既是这样,想要救人怕是难了,明日我们一起去太子府,兴许能在他那里找到一丝契机。”唐林以朝堂局势作为破敌关键,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也只能这样,明日一早我们就去。” 谢暄话音刚落,屋外一阵喧哗,守卫们举着火把在四处搜寻着什么,屋外砚宁急色道,“公主,府中有刺客,你就待在屋里别出来。” 听闻刺客二字,唐林身上没带武器但也将谢暄护在身后,把人藏在墙角处,自己以身做盾护着她,屋外喧嚣之声逐渐减弱,一刻钟后恢复平静,一直守在屋前的砚宁报着平安,“公主,没事了,府中没有搜到刺客,想必是已经跑了。” 唐林松懈之际,屋中此时有了响动,床幔微动人影浮现,远远看去都觉那人身材高大,足足八尺有余,身形更是有些眼熟,见他不做声,唐林率先开口,“谁?出来?” 那人果然很听话,伸手掀开帷幔走了出来,无形的压迫感让唐林退了一步,借着烛光将人看清,来人一身粗布烂衣可称得上是衣衫褴褛,干枯的发丝在头上凌乱长着,脸上更是有白布包裹了半边,由额头延伸至下颚,白布上也满是泥沙灰尘。 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乞丐还惨烈几分。 “爹?”唐林惊呼一声,他凭借着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睛将人认了出来。 那刺客就是唐林的父亲唐肃。 “唐伯父,你怎么来这了?还有你这是?”坐下后谢暄首先发问。 谢暄的问题刺痛了他,仅一只眼也流起了泪,“唐林,你娘……你娘她为了护我,葬身火海了。” 突闻至亲的死讯让唐林一时手软连茶杯也端不住,茶盏落于桌上磕出声响,茶汤四溢顺着桌沿流下浸湿了衣裳也不自知。 “怎么回事?”谢暄也觉诧异,杨大婶的死也令她心痛。 “她是为了我死的,有人杀我灭口,却不料死的是她。”唐肃还沉沦在自责中,没有发现唐林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一口哽咽的声音问道,“是谁?谁要杀你灭口?” “容贵妃。”唐肃的答案震惊了他们,也让唐林暂时收起了悲伤追问着,“容贵妃?我们家和她有什么仇怨值得她不惜杀人放火?” 答案在唐肃口中呼之欲出,可他紧盯谢暄,把她看得念头四起,只弱弱地问了一句,“难得是因为我?” “这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我本姓谭,家中三代皆是宫中金吾卫,当年容妃表面上让我护送得了疫症的兰修仪出宫避疾,实则让我在途中将人杀了,我见她一介柔弱女子于心不忍就放了她,在乱葬岗中随便取了一女尸手指回去交差。” 唐肃将故事娓娓道来。 “我也知道这样的差事做了在宫里待不下去,容妃不会放过我,于是就趁机辞了金吾卫躲到了洛县,没想到竟然在那又碰到了兰修仪,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可是一年多前兰修仪回了宫,容贵妃自然知道当年是我骗了她,我对她来说就是一份人证,她肯定不会留我在人世间,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唐肃也没料到容贵妃如此记仇且势力庞大,京都洛县相隔千里都被他找到了。 二十年前的旧事让谢暄唐林二人听得真切,这也是她们第一次听说他们之间的渊源,如此谢暄就知道为何母亲处处关心着唐肃,对他们一家更是多了些对旁人没有的关心,原来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既然唐伯父已经被容贵妃盯上,那她肯定也知道你还没死,我们现在得想个办法把你保住,不然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杨大婶?”谢暄既然知道承恩于人自当得报答当年恩情,现下正想破脑瓜思索计策。 “因为边防图一事公主府肯定被人盯上,首先唐林就不能回洛县,不然唐伯父就暴露了,这几日就把伯父安顿在公主府密室里,届时我会向太子请旨谴人彻查上雍市假币一案,到时候就让唐伯父混在里面一同前往上雍市,到了那边就可以拜托裴言辞帮忙了。” 京都对于唐肃来说已经不安全,容贵妃势力通天不是谢暄这个半路公主可以抗衡的,为今之计只有将唐肃送出南阳。 “这样也好,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我爹,娘那边等大仇得报后我再去请罪。”唐林忍着伤心故作坚强,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这丧母之痛哪能是轻易就磨灭的,还遑论自己母亲尸首无人收敛,谢暄看在眼里也只能无声安慰,将他的手紧紧握着,企图分一丝温暖给他。 第101章 击鼓鸣冤 “来人,把老夫人请出来。”大理寺卿白炎说话时面带笑意,细细看去却夹着利刃。 锁链与木门碰撞发出声响,两个官差开门而入,老夫人早已经醒来端坐草席之上,正襟危坐的时候周身围绕着森严之气,这股子威严气息使得官差很是客气,手不敢伸,就连说话也不敢大声,还带着几分唯唯诺诺,“老夫人,请。” “你们要干什么?有什么冲我来,别动我母亲。”谢岸的牢房紧挨着老夫人,眼看她就要被带走问话,可即便大声呵斥也不甚管用。 一番孝子之心也没能打动铁血的官差。 刑讯小屋中,老夫人被看押坐于拷问椅上,昏暗房间内她看着白炎晦暗不明的脸部轮廓,只听他冷冷道,“谢老夫人,你也一把年纪了,要是想少受些苦就如实招了吧,本官问你,你或者你们是如何盗取边防图?又将以何种途径送去西梁?这京都城中可还有其他的西梁探子?” “老身是一把年纪了,可脑子还不糊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说的我都不知道。” 见老夫人一点口风也不肯透露,直冷笑一声道,“本以为老夫人是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吃罚酒的人,既如此,那就怪不得晚辈无礼了。” 狠厉的眼神示意老夫人身后的下属,随即便取来了一包银针,细长的银针足足有四寸,白炎手持银针轻轻一弹,绵软柔韧的银针随即左右晃动,看得人眼花,“老夫人,真的想清楚了吗?这针刺甲间的痛怕不是你能受的住的,本官也不想费这个时间,何不坦言,这样对大家都好。” 老夫人的沉默不语磨灭了白炎最后的耐心,银针从中指指甲中间扎入,一寸寸推进,按着老夫人肩膀的两个官差都不忍直视,也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股冲劲儿,硕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老夫人紧咬牙关不开口,可指尖的疼直达心扉,最后一刻终是忍不住了,凄厉哀嚎传出小屋,让牢狱中的谢家众人急得直挠门。 “放了我祖母,你们这是滥用私刑。”谢岸无用吼叫着,也看着老夫人被官差架出小屋,刚经历了痛彻心扉的针刺甲间后,她直接疼晕了过去。 白炎紧随其后,在老夫人嘴里没问到想听的,现又来审问下一个,看着步步逼近的白炎,乌娜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咚咚咚”大理寺外登闻鼓响起,谢暄手持鼓棒一下下敲击在鼓面上,羊皮制造的鼓面里外弹动扬起一抹灰尘,看来是很久无人敲鼓了。 “这是长公主吧,她这是干嘛?” “兴许是为了谢家鸣冤吧,前些日子谢家不是因为通敌叛国被抓进大理寺了吗?” “谢家不像是这样的人家啊,或许真的有冤情吧。” 大理寺周遭的行人被鼓声吸引停下了脚步,对谢暄的行为议论纷纷,谢家家风严谨是京都皆知,他们更是念着往日谢府布施的良善之举纷纷仗义执言,眼看人越聚越多,白炎才出门迎接谢暄。 手中鼓棒由砚宁自然接过放好,唐林亦陪伴身侧,他们看着白炎一副小人模样逐渐靠近,一开口就是虚假的谄媚,“臣大理寺卿白炎参见长公主。” “免礼,白大人既知本宫为何而来,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谢家蒙冤,本宫此次为他们洗冤而来。”谢暄说的义正言辞,饶是白炎也得敬着三分,况且就她今日着宫装,戴鎏金头冠,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虽说谢暄是女子,可终究是皇上长女,白炎自知说话得小心点。 “边防图在众目睽睽下从谢府搜查出来,还有何冤屈?长公主说话可要讲证据。” “本宫今日能来,肯定是有证据。”谢暄说的笃定震了白炎一下,扭头和身边幕僚说着话,看着他嘴唇微动但听不清,待那人走后白炎才把谢暄等人请进公堂。 谢家一案事关重大,谢暄的参与束缚了白炎的手脚,他扭头就奏请太子来了个三司会审,太子厉王接连到堂,堂上霎时间气氛凝重,白炎这个大理寺卿坐在主审位上都是战战兢兢说话。 “长公主既说谢家蒙冤,可有凭据?” “本宫这里有一份供词,是谢府婢女所述,供词上说,她曾看到过一个生人进入老夫人房间,她亲眼看到那人把一个盒子放进了房中拔步床床板下的暗格里,想来就是有心人故意陷害。”谢暄说着,砚宁把婢女盖了手印的供词呈上去。 一页供词在白炎眼中匆匆一瞥,借着供词遮掩的空档扭头瞥了一眼厉王,只见他神色凌厉,寒冷肃穆的气场让白炎忍不住打哆嗦。 “长公主这证据有些过于牵强了,对于谢家这样的通敌叛国罪,只凭一个婢女的三言两语,难以服众啊。” 供词被轻飘飘放下,白炎犀利审问。 “白大人是在质疑本宫做假?缉查司密不透风,一个小小的婢女怎能知道边防图从哪里搜出来?既然白大人心有疑虑,那不如给本宫一些时日,届时定然把证据交到大人手中。”谢暄以退为进为谢家争取时日。 可白炎并不吃这一套,“长公主此举不妥吧,查案缉犯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况且长公主也算是谢家女,若是让您插手此案,恐难以服众啊。”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着谢暄避嫌,可事关谢家生死,她如何能妥协放弃。 “办案讲究证据,能服众的也只有证据,若白大人信不过,在本宫查案过程中白大人可随时谴人同查。” “这………”白炎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碍于谢暄身份不敢直言,这时一向沉默的厉王开了口,“皇姐,白大人说的有理,谢家的事自然有大理寺彻查,你何必受这个累呢?” “孤不这么认为,大理寺虽领着查案缉犯的职责,但此事兹事体大涉及国本,理应集多方之力彻查,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皇姐身边的宿卫唐林前身就是刑院出身,有他协助定能查清真相。”太子出言帮腔。 厉王一时无法言语反驳,太子趁势继续辩驳,“谢家一事京都全城皆知,已引起了不少异议,谢家虽不在官场为国效力,可前年南阳多地遭遇水灾恰逢国库空虚,幸得谢家捐出半副身家才安抚了民情,这样的忠义让人很难相信他们通敌叛国。” 太子一言出,同审官员皆私语,厉王的脸一下就黑了半截,舆论已然倒向了一边。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谢家一案兹事体大,长公主参与其中也未尝不可,终究得要看证据说话。”刑部尚书夏大人最先附议。 如今太子监国,大理寺也不得不松口,允了谢暄十日之期,若十日之内不能提供新的证据,就直接判定谢家罪行。 第102章 明探秘卷署 “十日之期既已经定下,那就烦劳白大人带路,本宫先去看望一下老夫人。”谢暄还是放心不下老夫人,上次见她就有些虚弱,正常的请求却让白炎为难起来,“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长公主还是先筹谋如何查案子要紧,更何况牢狱中脏乱不堪,实在不适合您去。” “带路。”从牙缝里发出的声音透着威仪,白炎又被吓得一哆嗦,顶着压力战战兢兢走在前面,一路走来他已经冒了一身冷汗。 “外祖母,你可好?”谢暄扒在牢门前细细端详老夫人,她一身白色囚衣许是穿得久了了沾了些灰尘,那一头掺半的银丝还是梳理的一丝不苟,见谢暄到了强撑着身子走到牢门前,笑着安慰说,“都好,你别担心。” 手不经意的碰触时老夫人下意识回缩,指尖的疼让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也让谢暄看出了端倪,中指红肿庞大,一条血痕晕染了整个指甲盖,“这是谁干的?” “没,没什么,一点点疼,我能捱过去。”老夫人不忍谢暄为她树敌,只能推脱着自己无事,可这针刺甲间的酷刑对于一个六旬老人是何等残忍? “谁干的?出来。”一声怒斥传遍牢狱,吓得官差们接连跪地,就连白炎也扑通一声跪下,但谁也不敢吱声,谢暄见状直接拿起刑架上的笞鞭猛挥一鞭,鞭身与空气共鸣一声撕裂响声,其中一个官差当即跪爬出列,身子抖如筛糠。 一鞭下去正中背部,霎时间皮开肉绽,疼的那官差直趴在地上,哀嚎一声赛过一声。 “谁给你的胆子擅用严刑?”说完又直勾勾盯着白炎,一招杀鸡儆猴也并不能熄灭谢暄此时的怒气,继而质问起了白炎,“白大人,你好好给本宫解释一下吧。” “皇姐不必过激,这只是大理寺常规审查手段而已,若是不信大可问问你身边的小侍卫,刑院的手段也不遑多让。”厉王不知何时跟了进来,顺便替白炎解了围,有了厉王撑腰,白炎胆子也大了起来,语气不似之前那般柔弱,“回长公主,正如厉王殿下说的那般,这都是常规审查手段,对谁都一样。” 鞭子猛地扔掷在地上,谢暄准备好了下一轮的暴怒,唐林赶紧伸手按肩将她拦下,眼神示意微微摇头,这才打消了她的火气,“好,这次本宫先记着,这十日内若是还敢动他们哪怕一根毫毛,定要你们把这大理寺所有的刑罚都尝一遍。” “砚宁,去请太医为外祖母诊治,顺便看看二叔,大哥和乌娜有无受伤。”谢暄吩咐着砚宁办事,白炎趁着这间隙悻悻退了出去。 十日之期第一日清晨,公主府早早就有了来客。 宴客厅堂之上袁梁平端坐着,晨光熹微透进屋中带去了暖意,谢暄缓步而至,见人便慢悠悠开口道,“你今日来是有事找我吗?” “谢家的事我听说了,也听闻你与大理寺十日之期约定,我猜想你们会去兵部秘卷署查探,我在那里有熟识的人,或许会对你们的查探有帮助。”袁梁平提出同行,事半功倍的事情谢暄不会拒绝,“那太好了,等唐林到了我们就出发。” 一辆马车三个人,马车颠簸人身摇晃,谢暄掀开帘子往外探看一眼,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都忙着去赶早市,街边包子小铺的蒸笼掀开蒸腾起香气,车轮压过石子颠簸一瞬,车中三人闪躲不及纷纷歪身倒去。 “小心。”唐林在她倾倒之际飞身将人扶起,动作温柔眼神含情,袁梁平此时只是一个看客。 兵部秘卷署。 一串铜制的钥匙在陈楠手中叮呤作响,他带着谢暄几人去往边防图丢失的所在房间,钥匙插进锁孔,扭动时与袁梁平闲话,“赵署长已经好几日没来了,但是知道长公主殿下要来,早早就吩咐我在这候着了。” 边防图在赵铭的眼皮子底下失窃,他这个署长在责难逃,一顿板子下来就让他在家躺床了好几日。 房门打开入眼的是一排排整齐的高木柜子,一格格柜子上整齐排列着布囊装裹着的机密要文,有排军布阵边防图也有军中各个将领的详细资料,都有一块木牌坠着以便查找。 “这钥匙是哪些人手中有?”唐林首先提问。 “这钥匙整个秘卷署只有两份,我手里一份,赵署长手中一份。” 唐林听着的同时眼睛不断往架子上逡巡,那些木牌上的字脱墨一般进入他的脑子里,一排一排架子看过来,他心中已经了然,但仍变相问着话,“那意思是这钥匙旁人是拿不到的,对吧?” “按理这钥匙事关重大,我是从不离身的,就连洗澡都是放在边上的,赵署长应该也是,毕竟这里面都是机密,一旦泄露轻则挨板子,重则掉脑袋。”陈楠与袁梁平同岁,说起话来也轻松幽默不少。 “殿下,这就是放边防图的那个格子。”陈楠把谢暄带到一堵架子前,格子中布囊呈三角形状堆立起来,正好缺了三角顶上那个角。 “那你们慢慢看,我和梁平去外面说会儿话,我们有日子没见了。”陈楠说罢拉着袁梁平向外走去,房中独留谢暄唐林二人。 “铜锁完好,门窗无损,更重要的是这里面丝毫没有翻动的痕迹,这盗图之人怕就藏在秘卷署里面,待会儿把人都集中起来好好盘查。”唐林镇静分析着。 屋外两人聊的正好,陈楠关心起了袁梁平,“你书温习的如何了?今年秋闱有没有信心一举夺魁?” “你在取笑我,南阳人才济济,我这点微末道行,能上榜都是祖坟冒青烟了。”与陈楠在一起,袁梁平说话也俏皮起来。 “这可不行,你家祖坟必须得冒青烟,你若是榜上无名入不得官场,如何能配得上……”陈楠故意不说那姑娘是谁,眼神止不住往屋里看,意有所指让袁梁平当即明白了。 前一刻还平和的脸庞突然爬上了失意,袁梁平说出的话也听着丧气起来,“她有心仪的人了,那个人不是我。” 在朋友面前,袁梁平毫无保留,失意的神色感染了陈楠,叶让他小心翼翼探问起来,“是那个宿卫?” 袁梁平闻言失意更笃,原来他们之间的爱意连一个陌生人都清晰可见。 第103章 初现端倪 秘卷署上下不过十二三人,陈楠将人聚集在一处也不过占了半个房间,谢暄高位上正襟危坐吓得他们大气不敢出,一切问询皆是唐林做主。 “你们细细回忆一下,这段时间在秘卷署可有什么异常?” 一群人细细回忆,唐林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巡视,仔细斟酌他们的每一个表情,企图在这上面看出一丝端倪。 “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异常,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陈楠疑惑着犹豫开口,而在唐林看来已是此行不错的收获,“陈大人留下来,其他人先下去忙自己的,有需要再叫你们。” 其余人纷纷撤下,屋中只有他们四人,陈楠也毫无顾忌说出自己的所见,“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因为整理卷宗天黑了还没离开,看到了有人进了存放边防图失窃的房间,看身形很像赵大人。” “为什么说这个事情异常?或许赵大人也是忙于公务才没离开呢?”谢暄平常的一句询问让人产生了别样想法。 这一问让陈楠有些尴尬,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那搬弄是非的小人,袁梁平这时忙替他解释,“是这样的,这个赵铭赵大人一向懒散惯了,每日巳时过了才上值,不到申时就离开了,就算有事也是交给底下人去做,从未天黑还逗留在秘卷署。” 赵铭的事袁梁平也知道一二,陈楠作为秘卷署副手,那些个脏活累活都是他做的,为此少不了和袁梁平抱怨一二。 “那你没跟上去看看吗?”唐林继续问着。 “秘卷署周围都有侍卫巡逻,我见他用了钥匙开门,就肯定那人是赵大人,况且当时我的卷宗没有整理完,就无暇顾及,发现边防图失窃已是三日后,后来我侧面问过赵大人,他说那晚没回过秘卷署,在绾仙楼待到夜半子时才离开的。” 听到熟悉的地方,唐林下意识觉得这怕不只是巧合,“赵大人喜欢去绾仙楼?” “据我所知,赵大人每个月去三四次吧,也是为了给陈苒心姑娘捧场。”身为同僚,陈楠对赵铭的私生活也了解一二。 去时的马车哒哒向着绾仙楼进发,砚宁亲自驾马,车轮滚滚扬起灰尘,不一会儿就到了绾仙楼。 陈苒心房中,鸾翠姑姑殷勤地斟茶,“长公主殿下请品茶,这可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新茶。” 茶杯七分满,鸾翠姑姑转而也为唐林和袁梁平斟上,语气同样谄媚,“唐公子,袁公子也品品。” 轻呷一口清茶也算是全了鸾翠姑姑一番心意,谢暄开口直言,“鸾翠姑姑可识得赵铭?” 茶壶轻轻放下,鸾翠姑姑回答的一脸认真,“赵大人啊,他也算是绾仙楼的老主顾了,每次都来捧苒心的场。” “那他最近来过吗?” 鸾翠姑姑想了想,朗声回答道,“最近没怎么来,最后一次来好像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鸾翠姑姑,麻烦你好好想想,是来过?还是没来过?”鸾翠姑姑一句好像让唐林一时间无法判断,半个月这个时间节点过于敏感,可这问题貌似有些为难人,“唐公子,我这绾仙楼每日开门迎客来得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我真的记不住这么多啊。” “没事了,你先下去吧,我们再同苒心姑娘聊一会儿。”袁梁平见鸾翠姑姑那里无有用线索,便将人支了出去,只因在此之前,他瞥见了陈苒心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貌似有话要说。 见人离开,袁梁平直接问起了陈苒心,“苒心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半月前赵大人确实来过绾仙楼,他当时还约了人,就在我隔壁房间,后来给他送酒水的丫头内急正好碰上我,那酒水还是我送过去的。”陈苒心细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那赵铭与何人相会?”谢暄从陈苒心那里看到了希望,说话也变得急切起来。 “我没看到人,那次赵大人搞得很神秘,酒水都是透过门缝被人接进去的,我压根没看到人,但是我看到那人手臂上有刺青,形状像是一把弓弩。” 唐林袁梁平相视一眼,神情里有几分震惊,砚宁随即铺纸磨墨,那刺青很快跃然纸上,大致的样子就是一把弓弩,“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看的比较模糊,那人手很快就收回去了。” “苒心姑娘,谢谢你,你说的对我们很有用,但这件事就别跟别人说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看见。”唐林突然嗅到了危险气息,不由得担心起陈苒心的安危。 好在陈苒心虽然疑惑但也没多问,当即答应了唐林的请求。 公主府。 “看来这通敌叛国是另有其人,没想到这个赵铭竟然贼喊捉贼。”唐林气愤道,谢暄听得一头雾水,她不知道那刺青代表什么,袁梁平为她解释着,“这刺青是西梁探子独有,每一个西梁的探子手臂上都会纹一个弓弩,在西梁人人善用弓箭,他们的弓箭骑兵更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战力队伍。” “可就单凭陈苒心的证词根本无用,大理寺不会信服的,除非…”谢暄计上心头,唐林也知她想做什么,顺便替她说了出来,“除非当场捉住他与西梁探子会面。” “可是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现在只有九日了,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上,赵铭怕是不会与西梁探子会面了。”砚宁说出自己的担忧。 “若我没猜错,长公主就是那西梁探子。”袁梁平虽慢了一拍但也想到了谢暄的计策,好一招引蛇出洞。 谢暄浅浅一笑,当即让砚宁取来了纸墨笔砚,吸饱了墨汁的紫毫毛笔经她手亲自递给了唐林,“你的字粗犷有力些,我说你写。” 笔锋流畅一气呵成,“边防图有变,速来老地方会面,过时不候。” “砚宁,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赵铭手上。”信纸折叠装于信封中,砚宁拿到信还是有些疑惑,“殿下,这样可以吗?这信或许不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方式。” “眼下这情况,赵铭肯定心虚,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他不敢拿自己亲族开玩笑,无论如何他都会来,我们只需要在绾仙楼等着就好。”谢暄耐心解释道。 第104章 谢家翻案 十日之期第三日,这两日里谢暄唐林蹲守在绾仙楼中一步也不曾离开,可连赵铭的半分影子也没见着,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谢暄故意撺掇着大理寺去他家中审问情况这才将人吓得出了府。 从二楼望去只见赵铭走起路来还有些不协调,一瘸一拐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旱鸭子,看来是那屁股上的伤还未痊愈,就这样,谢暄目睹着他一步步走进那个早已经准备好的房间。 狡黠的眼神四处探看,赵铭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个贼,见二楼四下无熟人才放心推门而入,而屋中唐林早已经等候,一身玄衣缀以金银双丝盘螭腰带,硕大的斗篷将他的脸紧紧遮住,只一双手露在外面,那手腕上的弓弩刺青格外扎眼, 他背身而站故意把手自然垂在身侧,故而赵铭一眼看到的就是那黛青色的刺身,看到刺身才让他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这个时候找我干嘛?一不小心我们都得死。” 粗犷又低沉的声音具有极强穿透力,字字落入赵铭耳朵,“边防图呢?” “我早就告诉你了,边防图出了岔子,不能交给你,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联络。” “边防图在哪?”唐林的再次追问让赵铭生了疑惑,也让他生了猜忌,“你是谁?” 一边说着一边自袖中摸索着什么,小心的步步逼近,那袖中的东西也亮了出来,一把亮锃锃的匕首高举着,刚要刺下之际被唐林蓦然转身打翻,“没想到赵大人竟有这样的本事,真的是小看你了。” 唐林的样貌显露了出来,吓得赵铭连连后退,他在唐林眼中看到了怒气和上位者的官威,但也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袭击朝廷官员是什么罪名吗?小心本官让你蹲大狱。” 伴随着木门开合的声响,赵铭先闻其声再见其人,“赵大人真的是好大的官威啊,你可知窃取机密私通敌国是什么罪名吗?”谢暄的话不怒自威,吓得赵铭跌坐不起。 “长公主饶命啊,饶命啊。”赵铭跪爬着向谢暄而去,临到脚下却被袁梁平拦住,“你既偷了边防图,为何图又出现在了谢家?” 对于袁梁平的问题赵铭选择默不作声,眼神闪躲飘忽不定,他也一反之前求救的常态变得冷静下来,看着他如此神情,唐林当即猜测出他的背后或许有威仪更甚的人。 “是我放进谢家的,都是我做的。”赵铭特意的强调越发让人觉得可疑。 “你与谢家应是没有仇怨瓜葛,为何要陷害他们?”谢暄从未听说谢家与赵铭结怨,故而发问。 对于这问题,赵铭也是闪烁其词,“我…我就是临时起意。” ““不说实话,可以,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也要护着身后那人,那我就日日折磨你,看你能坚持住几天,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定将实话问出来。”谢暄语气阴鸷,赵铭听后一身冷汗,想着速死还干脆些,可那些非人苦楚他可受不住。 “是厉王让我这么做的,他查到我偷了边防图还与西梁探子交易,殿下说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前提是要把边防图放进谢家,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害怕酷刑折磨的赵铭一股脑儿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想清楚了来龙去脉,谢暄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谢家与她并无仇敌,只容贵妃和嘉义公主算得上一个,她只是没想到厉王会为了此事出面。 身侧的砚宁听了只一脸沉思,想的入神竟连谢暄唤她也未听见,无奈只得升高声音,“砚宁,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奴婢想起一件事来,早些年厉王曾派人来拜访过老夫人和二爷,但是没聊多久那人就走了,走得时候脸色还不太好。” “我也听爹说过,厉王曾经是想拉拢谢家为他所用,可是老夫人好像没同意。”袁梁平在袁文那里也听说了些细节,如今想来倒也合上了。 不能为己所用便设计处之,也算是断了自己一臂,谢暄感慨着,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再升堂也不过才过了四日,眼见赵铭被压堂上,厉王眼中没有一丝动容,冷静自持的样子让谢暄都不忍怀疑赵铭会不会突然改了口供。 “白大人,真正偷窃边防图的人已经抓到了,这是他的供词。” 递上的供词白炎一眼也不看,径直撇到一边,神情有些洋洋得意,语气悠然道,“长公主别急,这几日里大理寺也没闲着,我们又找到了一个人证,把人带进来吧。”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苏管事被压了进来,自谢清河身死后苏管事也没了消息,此番再见,他也老了不少,才年过五旬竟步履蹒跚起来,一跪竟让人清楚听见骨头交错的声音。 “长公主可认识堂上之人?” “自然认识,这是谢清河心腹苏管事,不知他与此事有何关系,竟劳烦白大人在茫茫人海中把他搜罗了出来?” “据下官彻查,谢家早有通敌之嫌,这苏管事可是亲口承认谢清河与西梁暗通传递消息获取钱财,还有书信为证。” 泛黄的纸张传到谢暄跟前,只看一眼就惹得她发笑,“你们还真的是废了些心思,找出了苏管事尚且不提,这些信件就费了不少心思吧。” 纸张虽旧,可抵不住墨痕崭新,谢暄一眼洞穿,说起话来也有了些许底气,“这墨痕左不过这几日的事,竟敢拿来糊弄白大人,苏管事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糊弄朝廷命官,其次,当初谢清河与哪国交好还需要我细说吗?要不要我请北渠太子裴言辞指认一二?” 一招偷梁换柱竟妄想将谢清河的罪名强加在谢家身上,谢暄紧盯着厉王,挑衅的语气说着事实,“谢清河原负责谢家珠宝生意,这才与北渠颇有联系,谈何通敌叛国?白大人肯定也是被诓骗了吧?” 一席话让堂上霎时间没了声音,苏管事迫于谢暄的威压不停叩头,为求保命又改了口供,“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信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慌乱无措,一席话说的语无伦次,白炎只尴尬笑笑,这才好好拿起谢暄提供的供词认真看了起来。 “赵铭,你何时与谢家结怨?竟如此陷害忠臣良民?”白炎话锋一转,矛头直指赵铭。 “谢家严管码头断我财路,我恨不得他们立刻从京都消,这才偷了边防图陷害他们。”赵铭编了一个故事,故事里他贩卖私盐要走谢家码头,可惜老夫人没有松口,他的私盐生意也止步于此,断了他的财路自然心中生恨。 案子判了,赵铭通敌叛国立诛,本就无甚亲眷,左右死的也不过一二人。 第105章 急病危矣 第一百零五章 急病危矣 一场微雨让京都染上了烟雨色,大理寺外地面被洇湿还积了小水坑,一脚踏上水花四溅,谢暄到时见到老夫人已在谢岸与乌娜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外祖母。”谢暄甜甜叫着,远远的就迎了过去,可老夫人却脚下一滑向乌娜那边倾倒而去,谢岸抓握不及致使两人跌倒在地。 谢暄急步跑上前去,这小小的一摔竟让老夫人直接晕了过去,近距离细看才知老夫人脸色并不太好,枯黄的脸颊下血色不明,紧闭的眼睑无一丝颤抖。 “砚宁,快去叫太医。”谢暄焦急吩咐着,唐林见状也来帮忙搀扶老夫人起身,拉着她的手轻轻挪动将人靠在自己身后,一提身就将人背了起来。 “我扶你起来,地上凉,别冻着了。”谢岸伸手扶乌娜,可她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感觉到原本该是冰凉的地面渐渐传来热意,一股暖流从两腿间缓缓蔓延开来,殷红的血一寸寸浸湿了鹅黄色的衣裳,显露在了谢岸眼前,惊得他磕磕巴巴讲话,“乌娜,血,怎么回事?” “你有身孕了?”谢岸对女子有孕常识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从不知乌娜竟有了身孕。 生命的流逝让乌娜心丧,小腹微痛让她泪流满面,心中不舍的企图挽留,“快,救救我的孩子。” 谢岸当机立断将人拦腰抱起快步走向马车,跟在他们身后的谢清源夫妇见了地上的血才反应过来,那血已经与浸湿的地面融为一体,丝丝点点填满了地上的每一个缝隙。 彩金丝织锦被面下老夫人仍昏迷不醒,过了一个时辰那嘴唇还是不见血色,太医甚至还让府中婢女熬了参汤吊气,又是一番细细诊脉后,太医神色怅然,“殿下,老夫人旧疾沉疴,牢中阴冷潮湿又受了酷刑,是以病来如山倒,已是药石无灵,下官开了一剂参汤也只是吊住一口气,待这口气散了。也就……” 屋中盈满哀伤,谢清源拉起老夫人的手,一声声唤着母亲,可也没得到丝毫回应,谢暄见了泪珠已经在眼眶中打转,随即又听见老夫人一声低沉呓语,“昭兰,昭兰。” 在世间停留的最后一刻老夫人唤的是女儿的名字,昭兰二字一出,谢暄当即制不住情绪,伏在唐林肩头上痛哭起来,母亲外祖母相继离世间隔不到一月。 “祖母。”一声悲叹在门口响起,赶来的谢岸朝着老夫人床前径直跪下身去,眼周红肿,像是刚哭过。 “岸儿,乌娜那边如何了?”谢二夫人关心问道。 “孩子没保住,乌娜身体受损,得调理两三年方可再孕。”谢岸说的轻慢,言语里有着疼惜与苦痛。 突来的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谢二夫人慌了心神,丧母丢孙的打击对她实在不小,头中一阵眩晕让她站不住脚,直直倒下身去,至此房中又是一片混乱。 谢家大丧,里里外外挂着白绸,悲伤的气息笼罩整个谢府,老夫人的那口气终究是散了,一两句遗言也不曾留下就撒手人寰。 明黄色金纸一张张投进火盆中,那一燃而上的火焰映照在谢暄半边脸颊上,出奇的滚烫,谢清源携子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每一张金纸都沾染着他们的思念。 “公主,楚笙姑姑来了。” 三支篆香在烛火上点燃,缕缕香烟直线盘旋而上,楚笙双手执香虔诚相拜,直到香柱插于炉中才算礼成,而后她有话对谢暄讲,“长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夫人灵前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一扇木门将所有喧嚣挡在门外,楚笙这才煞有介事拿出一条手绢,那青色手绢上一抹黑灰直让谢暄觉得熟悉,不等她开口,就有楚笙为她解惑,“想必长公主已经知道这是出自何处,可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你何时知道熏香有异的?”谢暄的话更像是质问,带着怀疑与愤怒。 “长公主多想了,我也是在兰贵妃自尽的那个晚上才发现的,只可惜是晚了一步。” 谢昭兰自尽当晚,楚笙不放心她遂回殿探望,却见一宫人鬼鬼祟祟从殿中走出,脚步慌乱,宽大的衣袍下鼓鼓囊囊藏着什么,当即跟了去。 “那宫人准备把香炉丢到湖中毁灭证据,我设计支开才趁机擦下一点灰烬,待我再回霁兰殿时,兰贵妃已经气绝。”楚笙表面说的平静,可细闻之下,那平柔的声线下暗藏悲恸。 “那你可查到这东西是什么了吗?”谢暄虽知香炉有问题,可明察暗访也不知香炉去了何处,楚笙今日之言对她如同救命稻草。 “两心绵,是一种绝迹已久的毒药,以心头血炼制,只需一滴便可扰人心智,让人想起心中痛事,中毒者渐渐积郁,最后不堪重负自尽而亡,那宫人也查到了,是容贵妃的人。” 两心绵勾心中痛事,谢暄不由得想起那些散布的谣言,她知道,谢昭兰此生在意的无非就是皇上与他们姐弟,正是这些她最在意的将她逼上了绝路。 她自己竟也成了元凶之一,想到此处心就如针扎一般疼,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双手紧握成拳却无处发泄,平滑的指尖丝丝嵌入肉中,对容贵妃的恨意在眼中显现,浓浓的恨意使得瞳孔放大,看着可怖。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故作平静道,“除此之外,皇后娘娘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楚笙一介女官,这些事少不了皇后娘娘的人脉,也不知是否藏了她的算计,谢暄已不知道深宫之中还有谁可信。 “皇后娘娘让下官转达,要想在南阳生存下去,首先自己得强大起来,不然谢家的祸端不止,您的性命或许也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朝不保夕,念着嘉福公主的恩情,娘娘与太子愿为长公主的盟友。” 诚恳的语气是皇后向谢暄抛出的橄榄枝,身在皇室夺嫡的漩涡又得罪了荣宠权势集于一身的容贵妃,谢暄已经没有了选择余地,谢家这次之祸绝经不起第二次,只一次就夺走了最爱她的外祖母,她不敢想也不能赌。 “请楚笙姑姑回宫转告皇后娘娘,她对我母亲的照拂之恩值得本宫记挂一辈子,日后太子府与公主府自当同气连枝共助太子荣登帝位,届时我只要韩淑容的一条命。” 杀母之仇,陷害之恨,谢暄此刻只想以牙还牙,用容贵妃的血来祭奠死去的母亲和外祖母,以及那尚未谋面的侄儿。 第106章 西梁来犯 四月初,西梁皇太女萧熳下令大军向南阳边境推进,短短几日便拿下了冀县,消息传回京都惹得朝堂上一片沸腾。 “西梁真是欺人太甚,竟趁着皇上调养之际发兵侵占我国,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太子殿下决断,当立即发兵收回冀县,灭了王彦冬的嚣张气焰。”大臣激愤,纷纷请旨,时局如此,如若南阳不奋起反击,再过些时日,王彦冬直取文州不是难事。 文州一破,权当是西梁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南阳。 “此次西梁有备而来,萧熳亲自督军极大鼓舞了士气,王彦冬用兵老道又有二十万精兵强将,文州只有洛将军麾下不足十万兵士,怕不是对手。”兵部尚书元悟大人对前线之事知晓不少,当庭说出引得群臣议论。 “洛将军的战报孤已经收到,收回冀县势在必行,十万兵士已经准备就绪,不知哪位将军愿领兵前往文州与洛将军会合,共商夺县大计?”太子眼睛在一众武官中探看,不过须臾,就有人请命。 骠骑将军郑浩,车骑将军郭裴和护军钱大人皆请旨,异口同声说道,“臣愿领兵前往。” “有臣如此是南阳之幸,三位将军都是沙场上拼搏过来的悍将,孤自然信得过你们,那此行就由郑将军与郭将军前往文州驰援。”太子点了其中两位,可漏掉的一个仍不肯松口,继续谏言道,“太子殿下,臣愿往,能为南阳尽一份心力是臣的心愿。” “钱大人,孤听闻你的父亲急病缠身怕是时日无多,自古忠孝难两全,驰援文州有郑将军和郭将军足矣,你就在家好好伴在令尊身侧以尽孝道。” 太子说的笃定,钱大人也无法再提,更何况他与厉王向来亲近,太子如何能让他去。 “太子殿下,西梁有萧熳督军,为鼓舞士气,臣弟谏言太子殿下随军同行,御驾亲征,到时士气鼓舞,何愁拿不回冀县赶不走西梁?”厉王当着众臣的面直言相谏,这突来的御驾亲征一说是太子没想到的,也呆愣了几秒。 “臣附议,太子若能亲征,那将是事半功倍。”元悟顺着厉王谏言逼迫太子,而后厉王党羽接连请旨,众口芸芸之际夏译出言相阻,“厉王殿下此言差矣,如今陛下龙体欠安暂由太子监国,此时此刻太子怎能离开京都,依臣看来,亲征无需太子,只要是皇室即可。” 夏译语中所指再清楚明白不过,太子不能去,便只有厉王。 被暗戳戳点名的厉王有些不快,素来不将喜怒形于色的他竟也瞪了夏译一眼,而后冷静为自己开脱,“本王对兵法无甚研究,恐不能担当此等大任,太子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开玩笑,此等时机,他怎能离开京都,厉王心心念念的只是皇权,若此时离开,能不能得军功先不论,若是皇上真的龙驭宾天,那就真的没得争了。 太子脱不开身,厉王不愿前往,最后众臣的目光齐聚顺亲王身上,他可是皇上亲弟,先皇亲封的顺亲王,虽说这几年在朝中担着闲职,但也是皇室子弟,太子厉王都得唤他一声皇叔。 感受到群臣炽烈的目光,顺亲王说话都急了起来,“你们看我干嘛?本王也不擅长兵法,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况且近几日我这身子也不太爽利,怕是人还未到文州就要病发躺床休息了,还是换个人吧,我不合适。” 顺亲王三言两语把自己撇得干净,说罢还不忘抚胸假咳两声,活像个老顽童,可他每一根坚挺的胡须都展示着他健硕的身体,抱恙也只是推脱之词而已。 亲征一事开了头,群臣势必要推出一人,厉王坚持不去,太子也奈何不得顺亲王,他毕竟是长辈,为难之际谢暄替他解了围。 “本宫愿领兵亲征,望太子允准。” 众臣看着谢暄一步步踏入朝堂,一身天青色常服稀松平常,唯一的亮点也只是腰间那块雕刻精美的玉牌,那是谢昭兰留给她的遗物,她日日都挂在身上。 “女子如何能干政?”“是啊,长公主怎么能无召入殿呢?太不成体统了。” 固守旧礼的大臣指责着谢暄干政于理不合,声声议论从不入她耳朵,皆是世人偏见而已,谢暄从不在乎。 “皇姐,孤知你善于经商,可这战场之上不比其他,动辄就是丢命的事,亲征一事还是容后再议吧。”太子亲口相劝,领兵打仗可不是儿戏,他岂敢将数十万的兵士交到谢暄手中。 “商场如战场,都是以计谋生,况且有几位将军在侧,本宫左不过也就是个陪衬,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太子殿下无需犹豫,西梁军队迫近在即,如若再犹豫一日,那洛将军的兵士不知又会折损多少。” 一番话道尽了亲征的迫在眉睫,可太子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此时元悟得了厉王眼神示意,竟为谢暄帮腔,““太子殿下,长公主之言或可采纳,长公主的风姿及能力我等也有所耳闻,相信军中将士也是如此,有长公主在,亦能壮我南阳军威。” “臣等附议,西梁有皇太女萧熳,我朝也有长公主,得让他们看看,我们南阳也不是软柿子,任谁都想捏一把。” “既如此,那就烦劳皇姐去一趟文州,军中将士看到皇姐定会群情激昂,再辅以诸位将军的智谋,孤就在京都等候你们凯旋而归。” 太子松了口,当下也别无选择,只能让皇室长公主去文州振奋军心。 “不可,老臣反对。”低沉又沙哑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说话的是一个耋耄老人,行动不便由小厮扶着进殿,他自己也是高高大大,只是面色黝黑,一条狰狞疤痕从左侧眼角下滑至嘴角,看起来有几分凶神恶煞。 他是解甲归田的老将军孙楷,曾拜为天子师,如今的皇上也曾在他麾下历练学武,郑浩和郭裴更是亲昵上前亲自搀扶,陪着他参拜太子。 先礼后兵,孙楷老将军训起话来毫不收敛,哪怕对方是太子,一字一句让群臣听了都觉胆战心惊,“老臣听闻西梁来犯特来旁听朝会谏言献策,却不曾想太子殿下竟这般糊涂,怎么能把万千将士的性命交到一介女流之手呢?” 孙楷一言一语都是看不上谢暄是个女人,而战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女人。 谢暄闻言也不发怒,缓步走到孙楷身前向他行晚辈礼数,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让人听不出半丝不悦,“见过孙老将军,老将军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并不糊涂,本宫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领兵夺城,若是老将军不信,何不沙盘之上见真章?” “好,老夫就看看长公主能有几分能耐。” 第107章 沙盘演兵 长六尺宽四尺的硕大沙盘被抬至朝堂之上,盘中印刻下了文州周边的山峦峰巅和细水长河,小到一座桥梁也清晰可见。 “老夫也不为难殿下,你我各掌一军,殿下持赤军守城,老夫领黑军攻城,各自在帷幕后写下战策,攻伐之下立见真章。” “好,那就依老将军之言。”谢暄答应的爽快,当即就要退至帘幕后调兵遣将,刚转身就被孙楷叫住,“这沙盘之上地形复杂,长公主不先看看了解地形?” “不必了,这文州周边地形本宫早已熟知,老将军尽管攻城即可。”语中带着十足自信,矜贵身形配上傲娇自信,刹那间让孙楷生出敬意来,心里更是感慨着长公主竟有如此风骨。 “赤军呈井阵驻扎文州城外十里黎河岸上,另从豫县至渝县沿途设防拱卫文州城,安营扎寨后整顿粮草,先派兵三千入冀县以探黑军虚实…”谢暄心中所想字字书于纸上,郑浩手持泥陶小人兵士按照她的兵法策略插进相应位置。 一场演兵引得群臣围观,谢暄端坐帘幕后,一支狼毫笔下指挥着千军万马依旧镇定自若,两军对峙了一个时辰,缠斗地难解难分,孙楷虽卸甲归田已久,但四五十年的戎马生涯积攒而来的经验用在此处一度让谢暄招架不住。 群臣的心被这战局勾得七上八下,谢暄年轻经验浅,一度落了下风,太子在一旁看着也甚是揪心,同时也对帘幕后的谢暄投去钦佩目光。 谢暄也不过大我一岁,竟也有如此眼界,不知比宫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两位妹妹强了多少。 两军交战各有损伤,决战之际孙楷以一字长蛇阵直逼谢暄大营,逼得她用两万精兵迎敌,忽而长蛇变朱雀,朱雀阵行动迅速,处处阵眼将赤军绞杀,势如破竹就要直抵大营。 生死关头谢暄仍镇定自若,孙楷的所有战略她均提前预判,两万精兵只是抛出的饵,一步步引着肥鱼咬钩,殊不知真正的利钩还在后面。 以万计的伏兵闪现在黑军后方,他们通过水路直接绕到了孙楷主力军后面,一波奇袭打的黑军四处逃散,斗到此处孙楷才渐渐被谢暄折服。 “战到此处已然让老夫看到了长公主的雄才伟略,再战下去老夫也必胜把握,就不必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了,长公主的智慧还是用到护州夺城之上吧。”孙楷放下了手中笔,走出帘幕来到殿中,眼睛紧盯沙盘,过往一个时辰内这沙盘之上的兵戈之争跃然脑中,一番复盘下抚须低声一笑。 如此看来,谢暄就算是通过了孙楷这一关。 “敢问长公主师从何人?”孙楷从谢暄行军布阵中看到了故人影子,不免发问。 “不敢欺瞒将军,本宫今日所学皆来自于北渠皇长公主宜阳遗留下的一本兵书,论起名份,她应当算是本宫半个师傅。”宜阳皇长公主留下的兵书她已经和唐林研究透彻,书中阵法驭兵之术记录详细精妙绝伦,谢暄从中受益匪浅。 “原来是这样,难怪老夫见这兵法布阵颇为眼熟。”昔年里南阳与北渠也常有小斗,宜阳上战场时还是孙楷统领百万大军,故此对她的路数颇为了解,因为了解所以对谢暄更有把握,“那老臣提前恭祝长公主凯旋而归。”孙楷的自称从老夫换为老臣,已经从心里肯定了谢暄,他的这一转变让有些人欣慰,也让某些人忌惮。 安阳殿中,皇上脚伤未愈还下不得床,又加之谢昭兰的死对他双重打击,是以在安阳殿将养了许久,现下也只是脸色好些,对着谢暄露出难得的笑容,说起话来都随意几分,“听说你今早和孙老将军演兵还得了他的赞赏?” “是孙老将军让着我,不让我输的太难看而已。”谢暄知晓孙楷战力不同寻常,所以并不是他谦虚,再战真的不知会鹿死谁手,可皇上不这么认为,只一心夸奖着自家女儿,“孙老将军那个人脾性我再清楚不过,从不轻易夸人,想当年我在他手下没少挨手板,这回你也算是替我找回些面子了。” 孙楷素来严苛,就算是皇上幼时在他手中也是受了不少处罚。 “孙老将军已过七旬仍老当益壮,想来年轻时打人很疼吧?” “可不是,一顿手板打下来筷子都拿不稳。”时过境迁,皇上如今说起来还有些怀念的意味。 叙过了旧,皇上神色刹那间凝重,连带着语气也沉重了几分,“战场凶险,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男儿能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女子也能,如果娘在世也会同意我去的。” 谢暄从言语到神情皆是笃定,皇上也不出言相劝,只是谴退宫婢与女儿如寻常父女一般吃了一顿简餐,宫廷秘制烧鸡一整个囫囵端上桌,皇上也不顾宫中礼仪直接上手撕扯鸡腿,外皮焦脆肉质鲜美,第一个鸡腿给了谢暄。 “暄儿,你母亲在世时说你有了心上人,那人可是你身边的宿卫唐林?”皇上试探性问着,其实他早已经暗中派人调查过,谢暄与唐林之间的情谊与亲昵早已经落入众人眼中,此刻皇上也只不过是作为一个父亲做最后的确认。 “我与唐林青梅竹马互有情谊,只是现下多事之秋,我们都没其他打算。” 两人接连丧母突遭巨变,哪里是成婚的好时机。 “那这次他也会去吧?那这样,只要唐林在此次护州之战中立了军功,我立马颁旨赐他官职,这样与你也能更相配些,重要的是也能堵住那些碎嘴子。”皇上贴心为他们铺路。 只要是谢暄看上的男子,皇上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成全了他们。 “谢父皇,我们会看着办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体,太医开的药要坚持吃,这样病也好的快些。”谢暄说着为他夹了一块炙烧排骨,对于这个父亲,她开始有了想亲近的念头。 “我会照顾好自己身体的,我还要看着你成婚,还可以帮着带外孙子呢。”皇上话里憧憬着美好未来,想着能一家和睦的情景,只是不知不觉间又怅然了起来,想着这些谢昭兰永远看不见了,不由得悲从心起,碍于谢暄在,没有过多表达出来。 “那父皇得说话算话,将来我的孩子就跟着你混了。”谢暄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说着,只是因为对于三岁以下的孩子她有了阴影,从小带着谢旸让她对所有孩童退避三舍。 一顿饭,一阵欢愉,谢暄真的如寻常父女般亲近皇上,一时间安阳殿中话语不歇。 第108章 饯行宴 出了安阳殿的谢暄直奔昭宁宫,她到时皇后正领着嘉福公主瞧看一众京都贵公子画像,只不过皇后看得起劲儿,是这个长的不错,那个身材魁梧,一脸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模样,可反观嘉福公主就兴致平平,只敷衍着瞧了几眼。 嘉福公主已经及笄一年有余,虽躲过了和亲,但也到了成婚的年岁,所以皇后这厢才为她张罗亲事。 本就无甚兴致的嘉福扭头看见谢暄就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直接跑到她身侧,像个任性小妹妹般缠着她,“皇姐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 “一点规矩都没有,见了姐姐不知道先施礼,就知道像个猴儿一样乱窜,看将来谁敢娶你?”皇后向来重礼,对待子女也不甚严苛,自然见不得嘉福这洒脱恣意的样子。 “皇后娘娘多虑了,嘉福公主俏皮可爱哪里像个猴儿,分明就是一只纯真可爱的小兔子,谁能娶到她就是那臭小子的福气。”谢暄不动声色将嘉福护在自己身后,也欣赏起这些世家公子。 “皇后娘娘果真是好眼光,这画中的公子们无一不丰神俊朗,有些公子我也见过一次,是个不错的孩子。”谢暄品鉴着世家公子,提及不错的公子时正站在叶朗画像前,皇后也一眼瞧见,微微的点头表示赞许她的眼光。 眼看皇姐和母后就要统一战线的嘉福公主急了,偷偷扯了扯谢暄衣角并投去求救目光,谢暄当即就知这小妮子或许并不想嫁人,罢了,就帮她这一次,”皇后娘娘,此次我来昭宁宫是想请嘉福公主去我公主府中小玩一会儿,想必娘娘也听说明日我就要带兵前往文州,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就想着和弟弟妹妹还有好友聚一聚。” 西梁之乱皇后也不是不知,也知朝堂上的演兵之争,只是一介女子领兵亲征让她还是多有顾虑,更多的也是担心,“本宫听说了,既决定了要去就要平安的回来,你既有心让璎儿去公主府小聚本宫如何能阻拦。” 嘉福公主还未来得及高兴,皇后就提出了条件,关心得话也说的严肃,“去了公主府要知礼守礼,还有就是今晚必须回宫,不得黏着你皇姐同宿,最后,不得饮酒。” “娘娘放心,我会看着她,宴席散了就让唐林亲自送她回宫,不会有任何闪失。”谢暄郑重做出了承诺才让皇后同意嘉福出宫。 马车上嘉福左顾右盼,车帘掀起就没放下过,谢暄干脆直接叫停了马车带着她下车步行回府,待回到公主府时,她手中拿着满满当当的小玩意,马车里也都是她买的吃食。 今日的白昼格外短些,谢暄回府不过半个时辰,夜幕旧慢慢代替了晴空,公主府中掌起了灯,房檐廊角处处挂上了莲花八角宫灯,就连花园石柱上的孔灯也被点燃,灯火映衬在甬道上,让人看得格外清晰些。 谢岸受邀前来,只是没有带上乌娜,失子调养身子实在不宜操劳,这才没带上她,宴席毕他就急着回府,“暄儿,我同你说一件事,说完就回去了。” 谢暄正犹豫着要不要支开唐林时,谢岸先开了口,“唐公子也一起听。” “我和父亲还有四叔都商量好了,谢家愿意捐出半副身家支援文州之战,明日我便同四叔一道押着银钱物资赶往文州,到时候当着几位将军的面亲自交给你。”万贯家财说捐就捐,谢岸说的云淡风轻,只有谢暄知道,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少说也有五六千万两。 谢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反而是担忧,一句可是刚说出来就被谢岸堵了回来,“你不必多想,钱没了还可以再挣,谢家根基还在,这些银钱不过身外物而已,能用它帮到你,帮到南阳,相信祖母在也会同意的。” 震惊之余,唐林也勘破其中玄妙,如今谢暄与容贵妃树敌,厉王一党肯定会借着谢暄亲征动歪脑筋,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谢家这是已经替谢暄解决了粮草问题,其次,谢家经上一次的风波也不得不防有人觊觎家产。 “大哥的好意你就领了吧,等我们从文州凯旋归来时,再把钱赚回来就是。”唐林不停宽慰着才让谢暄接受了谢家的半副身家,最后目送着谢岸离开。 “唐林,我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容贵妃,厉王,那些害过我们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谢暄紧握唐林的手,说着决绝的话,今日见了谢岸让她恨意更深一分,谢家变故也让这个从前的霁月公子添了几分颓丧,这让谢暄如何能不恨。 “好,我们都要活着。” 烟花易冷只绚烂那一刹那,却也让人忍不住去喜爱,谢暄看着院子里谢旸与嘉福公主的身影片刻失神,那些焰火在他们身前炸裂迸射火花,也带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合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幕。 晚风夜凉,唐林亲自为她披上一件青莲蓉披风,下挂至脚踝的披风包裹着给她带去暖意,唐林的话也极尽温柔,“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冷,晚上出门记得让砚宁带一件披风。” “我有你就够了。”谢暄说着情话撩着人,光说还不算,更是大大方方张开披风欲把唐林包裹进去,只是他见院中还有小孩子在,羞涩一笑将谢暄披风合上,在她耳边轻语,“别闹,谢旸和公主还在呢。” 唐林看着干练果决,实则不禁撩拨,这会子他的耳根子已经红透了,发热一般炽烫。 “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下午我收到了裴言辞的来信,唐伯父已经安顿好了,不会有人找到他。” 听闻父亲安全,唐林松了一口气,如今容贵妃与厉王势大,若唐肃留在南阳定是保不住性命,只要留得性命在,不愁将来不得正名翻案。 “那就好,只要爹还活着,总有一天我要让容贵妃付出代价,血债血偿。”唐林从未如此恨极了一个人,提起她的名字都是咬牙切齿。 因为容贵妃,他的父母阴阳两隔天各一方,一个在北渠苟且偷生,一个尸骨埋于荒野。 “会的,这一天不会来的太久。”烟火绚烂下,谢暄神情阴晴不定,只是语气仍然坚定。 “姐,快来,我给你留了几支。“谢旸回眸一说话,微微笑着牵出两个梨涡,谢暄也同唐林加入其中,看着烟火在自己手中灿烂绽放而后湮灭,循环往复。 “旸儿,我和唐林要离开一些日子,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书院听学,休沐了想回唐林小院还是公主府都可以,秋闱没几个月了,多放些心思在书上。”谢暄玩着焰火同谢旸交代琐事。 长公主亲征的消息已经传遍京都,谢旸早已知晓,只是如今亲耳听说,心中不免担忧,但还是故作轻松道,“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听学的,你就放心去吧,我就在京都等你回来。“ 声音越说越小,谢旸忍不住哽咽但不愿谢暄发现,这时嘉福公主替他遮掩了过去,递他两根烟条,火光霎时四射挡住了他朦胧的泪眼,还主动挤到他们中间,“皇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谢旸的。” 论起年龄来,嘉福公主还比谢旸大半岁,算是姐姐。 第109章 参军报国 藻华宫烛火未灭,容贵妃正亲手剥着核桃,细小的山核桃仁儿极小,她那葱白一般的手指头肉眼可见的红肿,同桌而坐的嘉义公主也一同帮忙。 “母妃,这些核桃仁儿够了吧?我手都夹疼了。”嘉义嗔怪着撒娇,饭来张口的公主何时自己动手做活,那精铁制的钳子用起来要颇费些力气。 盘中核桃仁儿已有五两左右,容贵妃瞥了一眼就停下手中动作,“够了够了,今晚不剥了,等用完了再剥,今天真的是累着我的小公主了,明天母妃让膳房给你做蟹粉酥。” 蟹粉价贵,藻华宫也不是日日都做得。 “母妃,这些活让婢女们做就好了,干嘛要自己做,做了父皇也不知道,他现在满眼都只有谢暄,哪里还有我们?” “不许胡说,那是你父皇,你也是父皇的女儿,他哪里不喜欢你了,至于谢暄,我不会让她抢走属于你的东西,包括你父皇的疼爱。”核桃壳在手中紧紧攥着,直到刺痛了皮肤留下了印子,容贵妃这才松了手。 “她已经抢走了,今日她和父皇单独用膳,父皇让膳房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我和孟璎从没有这样的待遇。”嘉义公主说着说着就委屈地撅起了小嘴,吃起了醋来,从前她事无巨细与嘉福公主比较,现在与谢暄相较。 “一顿饭而已,是不是最后一顿还尚不可知,你哥哥已经在着手对付她了,你就好好在宫里当自己的公主,一切都有我和你哥哥呢。” 破晓的第一束光还未升起,城外就集结了十万兵士,乌泱泱的一片列着,给周遭人一股无形压迫感。 一匹高大骏马通体黑亮,只有四只马蹄是白色,再往上看,谢暄一身银色柳叶甲泛着光,青丝尽挽于头顶,昔日温柔的目光陡然如鹰隼般锐利,每一眼都透着寒光,霸道和强势更是止不住的外泄。 一声策马扬鞭而去,徒留身后太子与百官相送,众官员齐声道,“祝殿下早日凯旋归来。” 畿重在后,谢暄领步兵在前,十里一歇刚好停驻在驴溪河边,此河环绕京都而出西去延绵数百里,现仍停留在溪河上游。 流水淙淙,平原草肥,马儿在溪河低头啜饮,唐林用羊皮囊水袋为谢暄灌好清水,此刻她正与两位将军围坐,共同吃着荞面馒头啃着肉干,一口肉干撕扯下来,谢暄的牙都要松动几分。 “殿下,水。”两个羊皮囊,一个递给谢暄,一个给了砚宁,此行砚宁也随军而来贴身侍奉谢暄,她也如谢暄一般褪了红装换上胄甲,眉宇间更显几分英气。 接过羊皮囊水袋又递去一把肉干,谢暄在唐林身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玄色锁子甲下一张熟悉脸庞一闪而过,“我好像看到了袁梁平。” 唐林闻言急忙转身,身后只有一众步甲兵围坐歇息,一个个看过去,没有见到袁梁平身影,“殿下看错了吧,袁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殿下说的可是袁大人的公子袁梁平?”郑浩听闻他们所语就插了一句,应当是知道内情,细想之下,谢暄只觉诧异,问起话来也有些犹豫,“袁梁平真的在这?” “回殿下,是的,袁公子主动参军投在下官麾下,现在也只是一名普通骑兵。”郑浩说的云淡风轻,在他眼中只有士兵,没有贵公子。 得到答案的谢暄唐林对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饯行宴时邀他而不至,就连今早百官送行中也无他身影,原来是早已经入了军营。 下游处袁梁平正在那浣马,取一勺清水覆于马身,绵密的马刷擦得马儿浑身舒坦,高兴地直呵气摇头,这马名乌云,本就是他从小饲养长大的。 一人一马在河边嬉戏竟全然不知身后来人,直到谢暄开口才回过头去,清丽嗓音如往常一般镌刻在袁梁平心中,一开口就在他心中荡起一层层涟漪,“真的是你,你怎的也从军了?” “男儿本就志在四方,此番西梁来犯,我也自当报效南阳。” “那你不参加秋闱了?”谢暄早知他为了秋闱苦读许久,如今轻易放弃实在令人费解。 “参加秋闱意在报效朝廷,如今参军亦能,都一样。”袁梁平说着,心中仿若有一腔热血只等挥洒。 “袁夫人也同意了?”袁夫人一向爱子,沙场之上刀剑无眼,动辄就是性命之忧,她如何能同意,谢暄主要是也怕这袁梁平投军还有其他想法。 “母亲自然不愿,但我既为南阳男儿,岂能不为南阳尽一份力,她终有一日会理解的。”没得到母亲认可,袁梁平还是有些许不恣意,心中因此总也是悬着一块石头。 与袁夫人相熟,谢暄也知她脾性,开导起袁梁平来也更加从容,“袁夫人会明白你的心意的,她只是担心你罢了。” 清风吹动河水漾来丝丝凉意,河边枯黄芦苇随风而荡,袁梁平深情看着谢暄,说着温柔的话,“想必皇上也是担心你的,我在郑将军帐下听闻皇上下了一道口谕,大概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 此次西梁出兵绝不是试探而是侵略,那萧熳的野心与狠劲儿已是路人皆知,此一战多是凶险。 “我们都各自保护好自己,待凯旋时再一起喝酒畅聊。”谢暄说完即走,袁梁平那璀璨的眸子刹那黯淡无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抹不知名的情愫在眼底转瞬即逝,唯有刷马才能缓解心中思绪。 “传我军令,紧闭城门,死守文州。”洛将军一声呼嚎在空中回荡,本该是黑夜笼罩的夜晚,文州城外却星火点点,萧熳一招声东击西和调虎离山后率军突袭,洛将军带着城门仅剩的五万兵士死守城门。 五万对十万,兵力悬殊下,洛将军仍然死守文州一天一夜,现下已是强弩之末,银光铠上血迹斑斑已然干涸,将士们更是死伤无数,血腥之气盈满文州城。 西梁将位上萧熳坐于营帐中,她所用雁形阵主攻弱防,身后只得一千士兵守卫,即便如此,洛飞也奈何不得,文州兵力外泄,回防已然来不及。 听着营外火炮剑戟之声,萧熳仍安坐营中吃着烤肉,精短匕首一刀割下羊腿上最肥美的一块肉,鲜美汁水流出,香气四溢,而她更是洋洋得意,上扬的嘴角竟让她看起来有几分迷人。 火红戎装张扬艳丽,就如同她的相貌,不似寻常女子般小意温柔,眉宇间都是藏不住的野心,眼神里满是狠厉。 “殿下,洛飞已然撑不住了,末将断定城中剩余兵力不足三万,还请殿下下令一举拿下文州城直捣黄龙。”王彦冬进帐请命,瞎了一只眼的他倒还精神抖擞。 “僵持一天一夜,孤也乏了,那就给他们一个痛快吧。”萧熳冷冷道,丢下手中匕首与肉,拾来帕子净手,简单的动作下说的是阴森的话。 萧熳此次突袭文州带了十万兵士,前线作战七万余人,剩下三万在前拱卫将帅营帐,更有十万大军驻扎黎河对岸,这才是她的底气。 三万大军倾巢而出,萧熳只留两三千人守卫,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近及远朝着文州城去,踏的大地轻颤,刀剑声四起,满耳都是惨叫声,城门被一下下撞击,如同撞在洛飞心口上,看着城外西梁大军压倒性扑灭而来,他无力下了最后一道军令。 “传我军令,放弃左右部营,集结现有兵力组成先锋,主力守住城门。” “将军,真的到最后了吗?”副将罗翔仍不愿相信这已经是最后一步,语气里有失落亦有坚定,战士的信仰让他毫不犹豫传达军令,他也做好了以死相搏的准备。 第110章 文州城破 第一百一十章 文州城破 云梯搭上十六丈高的城墙,西梁士兵身手矫健者攀缘而上手刃守城兵将,往下的城门被巨大撞木叩开,门后的士兵被厚重城门拍于墙上口吐鲜血而去,城门破,西梁军士气大增,如野狼一般呼喊而入。 门后是洛将军携身后不足两万将士迎敌,长刀在手中紧握,布满血丝的眼里慢慢爬上杀气,用最后的气魄喊出话,“将士们,今夜固守城门,哪怕身死,在所不惜。” “杀啊。” 洛将军一夫当关冲锋在前,长刀所指之处西梁卒子无不倒地,竟活生生让他杀出一条血路来,王彦冬眼看阵型被冲散,手令一挥,弓箭手列成两排待命,箭在弦上,只等他一声令下。 “洛将军,何必负隅顽抗,你若肯双手奉上文州城,我们殿下肯定会善待城中百姓的。”王彦冬故意朗声道,话中还夹藏着不屑。 左手勾着西梁士兵脖子令其动弹不得,右手手起刀落将人击杀,洛将军隔空回话,“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只要有我洛飞在,你们别想踏进文州城。”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了。”王彦冬轻蔑笑了笑,右手轻轻下沉,箭矢离弦,满天箭雨直奔洛飞而去,手中无盾牌,手挽剑花以抵挡。 箭雨不绝,一支矮箭穿透洛将军腿肚子令其不得站立,又一支箭矢直冲他躯干而去,最后一刻却由副将罗翔替他挡下,利箭直插他腹部,忍着疼同洛将军说了最后一句话,“将军,我尽力了。” “罗翔。”洛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早已经见惯了生死,可现在还是觉得心痛,毕竟罗翔已经跟了他五年了。 西梁士兵步步逼近,而洛将军也无再战之力。 “活捉洛飞。”王彦冬一句话让弓箭手停止射击,看着步步靠近的士兵,洛将军长刀插地艰难站起,欲战到最后一刻,哪怕身死也不足惧。 大地突然颤抖起来,西梁军身后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声势浩大吓得西梁军失了方寸,马蹄踏过之地士兵如白菜一样倒地,谢暄领着一万骑兵从后方杀出,黑夜里,她一只利箭破开西梁军,一条路让了出来。 骑兵来的突然,西梁军毫无防备被杀的落花流水。 “王彦冬,好久不见啊,你的眼睛可好了?”谢暄故意用他的瞎眼挑衅着,王彦冬果然就沉不住气了,见她箭法精准,当即就认了出来,“原来是你射瞎我一只眼睛。” “何止一只,本宫今日就让你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谢暄弓弩拉满弦,在郑浩带领的士兵包围保护下,她可以安心射杀,一支又一支利箭射出,直奔王彦冬而去,抵挡不住之际,竟直接拉来士兵当肉盾。 “援军到了,兄弟们杀啊。“谢暄的到来重振了士气,刚刚还失意的将士重拾兵器勇猛更胜之前。 局面反转,谢暄的气定神闲让王彦冬心生忌惮,反观自己麾下士兵虽人数众多,但激战一天一夜早已经疲倦,恐不是这南阳骑兵的对手,当即对着号手不甘心喊道,“撤。” 一声冗长沉闷的号角声响起,王彦冬领着余下士兵退出文州城,而谢暄之所以能及时到,都是有唐林在后方拖住了萧熳。 文州城外五里处古家坡又是另一处战场,唐林郑浩领八百骑兵与萧熳对抗,将她的一千人桎梏在那动弹不得,骑兵将她们团团围住,如瓮中捉鳖一般全力将其绞杀。 眼见唐林杀到眼前,萧熳挥舞起赤金软鞭,鞭身上镶有利刃更有尖锐钩刺,凡触及人身都要被刮出寸深的口子来,若是被击中脖颈就更是无力回天,命丧她赤金软鞭之下的不知有多少南阳百姓和兵将。 “殿下快撤,我们掩护你。”士兵团团围住萧熳以身为盾,唐林见她欲逃,直接快马上前,马蹄高扬打散肉盾将人暴露出来,此时一士兵矛钩上的弯刀勾住马腿将唐林逼下马来,余下的便是他们二人之间的较量。 软鞭狂乱,亮剑飞舞,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萧熳招招直逼人要害之处,竟打的唐林还手费力,一不小心就让鞭子上的利刃刮伤了脸颊,刀口处火辣辣的疼,湿润的血当即流落到脖颈处。 软鞭继而缠在唐林剑身上,只用力一拉就将萧熳拉至身前,在她的惊慌失措下,反用她的鞭子割伤了她的肩膀,对待仇敌,唐林从不手软,哪怕她是个女子。 “殿下,我来助你。”萧熳危急之际,王彦冬策马救驾而来,一支远飞的利箭分开了他们,箭雨之下,骑兵纷纷散开,在他的身后是数以万计的残将,估摸着也有六七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林所带领的的八百骑兵绝不是对手,而他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下令撤退。 “唐林,上马。”箭雨中袁梁平向他伸出援手,唐林毫不犹豫握着他的手翻身上马,一声长呵,乌云驰骋而去。 “南阳援军已到,我们先撤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王彦冬极速说着话,受了伤的萧熳也无力再战,只得随大军仓皇而逃,他们身后就是谢暄追击而来。 一夜喧嚣后又归于寂静,晨曦的第一束光洒在文州地界上时,入眼只有满目疮痍,尸体横陈处掘地三尺仍是血泥,成堆尸体运往城外进行焚烧,浓烟十日不灭,待浓烟散尽后,墓园里只多了石碑林立。 这一战,数万将士再无归期。 文州县衙内正堂之上放着一方沙盘,沙盘中山壑沟谷和当时与孙楷老将军对垒时高度一致,谢暄此刻正在与几位将军商讨战术。 “现在西梁军已经被逼的退回了冀县,现在我们的首务就是拿回冀县。”谢暄把军旗插到冀县位置,从沙盘之上俯瞰而下,仿若就如囊中取物。 “可冀县就像个龟壳,萧熳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进去,我们想打都难,他们的脸真的是比城墙还厚。”洛将军拖着伤腿谩骂着,话虽难听,可话糙理不糙。 “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攻城是最难的,况且这十几日数次出兵,可奇怪的是,每次我们的兵力布局处处都在他们预料之内,导致我们损兵不小,所以我怀疑……”谢暄早就觉察出了异常,事态紧急,是该将所有的疑虑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了。 “殿下怀疑有内鬼?”郑浩很快接过了话茬。 内鬼字眼一出,诸位将军面面相觑,在场的只有郑浩,郭裴以及洛飞三位将军和唐林,谢暄特意只召将军议事,所有的副将参将一个没叫。 第111章 除内奸 文州城枫林街上满目疮痍,横亘在道路上的残垣断壁都是火球留下的痕迹,百姓们纷纷清理街道重整家园,谢暄唐林漫步街道之上,访查民情。 并肩而行的两人远远看去甚是般配,谢暄不经意的一瞥就见唐林脸颊上一道伤痕留下了印子,“回头我让砚宁给你拿一盒除疤的药膏,你记得把你的脸抹一抹。” 手不自觉抚上自己脸庞,那伤疤摸起来确实硌手,可唐林并不在意,反而邪魅一笑故意低声道,“男人有疤没什么,不过要是你说了,我就去抹药膏,可不能让我未来的妻子嫌弃。” 语气轻浮带着三分调侃,谢暄也不知唐林何时说话如此不正经,直接回敬了回去,“那我得好好看看,你身上还有哪些地方有疤是我不知道的。” 说罢就直接上手作势撕扯他的衣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让守礼的唐林露了怯,一把抓住谢暄胡乱张扬的双手,接头私语道,“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果不其然,街上行人纷纷回头观望,只一眼又扭头做自己的事,只当没看见。 两人对视忘情之际,唐林身后一三丈高的木柱没了支撑轰然朝他倒下,霎时间谢暄忙将人拉开,一壮汉见状也挥舞镰刀将木柱勾着,镰刀在木柱上留下深深的刀痕,谢暄就睁睁看着。 “怎么了?吓傻了?”唐林故意五指张开在谢暄眼前晃悠,这一晃反将她灵感晃了出来,“我有一个想法,你帮我看看,能不能实现。” 街边好不容易寻来笔墨,谢暄将脑海中的构思详细誊于纸上,黑墨挥毫洋洋洒洒画满几页,只是画工略显粗糙,这作战装甲是不比珠钗首饰,谢暄画起来有些手生。 细细端详许久,唐林勘破其中玄妙,“我大概知道你想做一个怎样的东西,可是这东西得请教城内通机簧之术的人,寻常木匠怕是做不出来。” 图纸上是谢暄描摹的一个机甲,手推的小车车头上是三个个呈十字架排列旋转机簧,三个十字架分别对应前、左、右三个方位,每一个木条上皆捆缚着一把锐利弯刀,车动则刀动,实在是一个破阵利器。 “这没事,文州城内应当有这样的高手,且让洛将军去寻就是。”文州城地大物博,谢暄因此很是笃定。 休战几日,文州城内外难得宁静,初夏的第一声蝉鸣听起来也并不聒噪,反而给这个夜晚带去了一丝生机。 “紧急军情,还请各位副将参将速速更衣去往大堂。”刚入夜,人们正鼾睡之际,传令士兵挨个儿猛力敲着人们的房门,院中刹那间喧嚣起来。 房门先后打开,姚岑参将,胡明副将和龙显通副将先后出来,一阵狂乱的敲门声早已经打断了他们的瞌睡,现下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大堂上各位将军副将和参将齐聚一堂,谢暄与唐林匆匆一瞥,而后她开了口,“本宫与三位将军商议过了,有探子探得冀县北城门由于年久失修城门崩坏正在修缮,由于地处偏僻因此守卫薄弱,因此决定夜袭冀县北门,打西梁军一个措手不及,现下你们就各自整兵待旦,一刻钟后立即出发。” “是。”三位将军异口同声称是,作为副将参将的三人也没有反驳理由,只得下堂整兵待发。 待他们离开后,几个身形矫健的士兵立即分开跟上,饵已下好,只等肥鱼咬钩。 纯白的鸽子在姚岑手中放飞,很快就隐匿在黑暗里,只余下声声振翅声,做完一切的姚岑松了一口气。 “姚参将,这么晚了在这干嘛?”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问候吓得姚岑匆忙回头,借着篝火将人看清,“袁梁平,怎么是你?” 不确定袁梁平是否看见了什么,姚岑心虚起来,小心试探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起夜睡不着出来走走,这不就碰见参将你了吗?你在这干嘛?大军都在集合了,你不去吗?” 今夜突袭冀县北门,袁梁平不在出军的骑兵之列。 “要去的,这不人有三急嘛。”姚岑故意说的尴尬,一步一步走近袁梁平,藏在背后的手在摸着匕首,匕首出鞘,在黑夜里泛着寒光。 匕首还未亮出,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兵士走动间甲胄摩擦发出特定声响,姚岑心中暗道不好,谢暄唐林和几位将军刚露面,姚岑就狗急跳墙一把抓住袁梁平,锋利匕首顺势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干什么?放开他。”郑浩急了眼,眼见袁梁平被挟持,当即大声呵斥着,这人可是袁文大人亲口关照过的,要是他少了一根汗毛,不好交代啊。 如此大的阵仗,人一出,姚岑当即明白自己中了计,“殿下真是好谋略,我藏了这么久还是被你找出来了。” “不是我谋略好,是你太心急了,这么低劣的局你都看不破。”谢暄冷冷说着。 “棋差一招我认栽,可现在我有他在手,快,给我备一匹快马,等我出了城,自然会放了他。”说着刀又近了一点,这是无声的威胁。 在场只有谢暄说了算,郑浩也只能殷勤看着她。 “殿下不用管我,不能放虎归山。”袁梁平坚定道,抱着必死的决心。 “虎?你太高看他了。”谢暄冷笑一声嘲讽道,扭头就下了令,“给他准备一匹马。” 棕色大宛马上,姚岑在前袁梁平在后,一根麻绳捆缚在腰间串联起两个人,围堵的士兵自动让开道儿来。 马儿飞奔而去,谢暄拉弓瞄准,一弦两箭,第一箭直插马儿后腿,剧烈疼痛让马儿跌坠,两人倾倒的瞬间,袁梁平让开身子露出姚岑来,紧跟的第二箭正中他后胸,只可惜距离太远,箭力至此已经不足以致命。 袁梁平抓准时机双手握住箭身用力往里一送,箭簇擦裂胸骨的声音应声而至,这最后的一击彻底送姚岑归了西。 一则假消息让西梁军一晚上东奔西走闹腾的不行,惊动了养伤的萧熳。 “殿下,我们的内应应该是被发现了,这是把我们当猴耍呢。”王彦冬接到密信就调兵遣将,在北门猫了好几个时辰又无功而返。 “看来是我们遇到硬茬了,不过已经到了这,孤也不能空手回去。”萧熳看似从容的话下藏着担忧,女子干政又是西梁皇太女,她不知被多少只眼睛虎视眈眈盯着,每一步都得汲汲营营。 第112章 一举夺城 “将士们,今日,我们将发兵冀县夺回属于南阳的城池,那里有南阳的百姓,或许还有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这一战,非胜不还,我愿与诸位同进退共生死,待兵戈止,良酒与你们同饮。” 雄俊战马上谢暄红衣银甲墨发高束,身后的披风随着马儿踏步而飘扬,阵前,她正做着战前宣讲,声音高亢嘹亮,霎时间激起了战士们的士气,众人高声回应着,“战、战、战。” 轰鸣的长枪击地声混杂着将士们的呐喊,文州城内外充斥着热血之音。 听着振聋发聩的呼喊,袁梁平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主动跑到郭裴房前,见他出现就上前质问道,“为何我不能上战场?” 袁梁平身为骑兵,今日本该上前线作战,郑浩麾下数支骑兵队,唯独他这一支被留了下来,这不合常理的做法让他不得不怀疑。 “郑将军如此肯定是有他的打量,你服从命令就是了,瞎问什么?”郭裴人长得三大五粗,说起话来都格外粗犷些,不愿与他多言,直接上手就将人轰走,“本将要去与将士们汇合了,你赶快回去,要是耽误了大事,我拿你军法处置。” 郭裴着急忙慌走了,袁梁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能原地黯然失色站着,他自己也知道,郑浩对他的照顾是缘于自己的父亲。 “你怎么在这?”没留在自己所属营帐的袁梁平被路过的唐林恰好碰见,便上前主动攀问起来。 “我来找郭裴将军问点事,你呢?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和殿下一起去冀县了吗?”袁梁平下意识问着,他的逻辑里,唐林和谢暄就该是形影不离的,况且战场凶险,他怎能不贴身保护呢? “这次我不去,殿下身边有郑浩将军及几位副将,足够保护她了。”唐林语气懒散轻松,仿若这战场的凶险与谢暄并不相交。 事实也是如此,谢暄虽擅于弓箭之术,可并无太高武力值,战场厮杀对她来说过于遥远,只在望台上观战布局而已。 军旗一挥,南阳军士呈一字型迎击敌军,笨重的投石机被两名士兵推上阵前,每两颗巨石之间绑以红布束缚彼此,一声令下,巨石带着红布飞向西梁军队,原本就充满硝烟的战场上此刻更是有一股子火油的浓烈刺鼻之味。 火箭上弦,红布将落未落之际,谢暄一箭射于红布上,明火触油即燃,火舌蔓延开来吞噬整块红布,红布落下罩在西梁军上,烈火灼得他们四下逃散,一个设计完善的九曲黄河阵瞬间被吞没打散。 趁此机会,郑浩率军一路长驱直入,与王彦冬正面交锋。 短兵长刃相接之际,电石火花之时,西梁军心不稳乱作一团,王彦冬由此分心一刻,只一刻一刻足以致命,郑浩的长矛尖枪捅入他的肩胛处,再取出时,银色尖枪染上了一抹殷红。 西梁军落败退守冀县,个个丢盔卸甲逃也似的躲进城中,郑浩率军追击,追至冀县城门外一里处时,紧闭的城门竟缓缓打开,正当他疑惑之际,远远只见百姓排列而出,他们双手前放皆被粗粝麻绳捆缚,灰头土脸的模样一看就是被关押了许久。 城门上萧熳露面,对着郑浩大声叫喊,“郑将军,你的大军若敢向前推进一寸,孤就屠戮尽这冀县中的百姓。” 说罢,城墙下一士兵就杀鸡儆猴无情砍杀了一个妇孺,一个妇孺倒地,吓得其余百姓身子抖如筛糠,唯独一男子像一棵松柏般傲立在那,看着死去的妇孺,眼里仅有惋惜。 他就是冀县县丞李宇。 以百姓为肉盾护城门,郑浩从未见过如此阴险的招数,眼看数以百计的百姓被挟持,他不敢拿主意,这百姓的命他负担不起,只得先把消息传回。 一刻钟后号声传来,谢暄下令大军撤退,临走时郑浩还不忘剜一眼狠毒的萧熳,而后者看着离去的大军暗自松了口气,只是眼眸之上慢慢爬上了阴翳。 “这萧熳当真是无耻至极,居然用冀县的百姓威胁我们,可偏偏我们攻不得。”洛将军说到激昂之处猛拍沙盘,震得沙盘中各色景致颤抖了一番。 “我从军多年,也是少有见过如此鲜廉寡耻的招数,简直比下三滥还下三滥。”郑浩也忍不住发着牢骚。 “恐怕萧熳对冀县的利用远不止如此,今日请各位将军也不是为了骂萧熳来的,若是把她骂一通就能让她羞愧而放过冀县百姓,那本宫能骂死她,可眼下重要的是救回百姓夺下冀县。”谢暄听他们的谩骂不止第一次生了怒气,说话声音抬高了几度,让几位将军识相闭了口。 可是面对如此不要脸的人和招数,几位将军也束手无策,似乎陷入了鱼与熊掌的困局。 “房里谁来了?”回屋的萧熳见房门未关合,遂问起守门的士兵。 “回殿下,公主来了。” 萧烟也来了冀县,萧熳刚进去就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若在从前,萧烟肯定会亲昵和她撒娇,抱着她不撒手,可今日她却站在原地,眼神里多了些疏离,甚至有害怕之色,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冷冷的,“你不该拿冀县百姓抵御南阳军,太残忍了。” 战场失利的萧熳本就心中烦闷,回来还被亲妹妹责问,心中的不忿再也压抑不住,对着萧烟就是一顿不留情的教训,“你懂什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战场凶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况我杀的都是南阳人,有什么可心疼的?” 别国子民在萧熳眼中位同草芥,可萧烟不认同,当即回了嘴,“那都是人命啊,若不是你穷兵黩武非要奏请父皇攻城,他们也不会丢了性命。”萧烟口中的他们,既指南阳人,也指西梁士兵。 “啪”一声清脆耳光声在屋里响起,萧熳乍闻亲妹如此说自己,霎时间怒气冲昏了头脑,一巴掌打得萧烟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 两人正僵持之际,门外士兵前来传信,声音急切又带喘息,一路急跑而来只为传达王彦冬的死讯,“禀殿下,王将军重伤不治已经身亡了。” 听闻王彦冬死讯,萧熳无奈闭眼以示哀悼,他死了,相当于断了萧熳一臂,如此守城一战怕更艰辛了。 “你不在宫里待着来这里干什么?”过了许久,萧熳才想起来问萧烟的来因。 “冀县的战情已经传回了朝堂,父皇下了御旨要你班师回朝。”萧烟说罢就拿出了明黄的圣旨,面对圣旨,萧熳不得不跪下接旨,可她身体的每一处都透着不甘心,就连下跪都是那么的缓慢,圣旨在手也不多看一眼,接过就随意扔到桌上。 第113章 下流刺杀 沙盘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冀县地图,谢暄手持朱红笔,一点赤色戳在地图上,所戳之地即是关押冀县百姓的地方。 “据探子来报,被抓的百余个冀县百姓都被关在冀县县衙地牢中,有专门士兵把守,如今冀县城内已经是人人自危,街上都是游走的西梁军,他们烧杀抢掠奸淫女子,扰得百姓苦不堪言,殿下,我们得快些夺下冀县,不然城中百姓不知要受到何等屈辱。”郑浩急切说着,唾沫星子胡乱飞舞。 “本宫也知道夺下冀县得尽快,可他们手里有这么多的冀县百姓,若是强攻,即使夺下城来,也只是一座空城。”谢暄耐心解释着。 见他们束手无策,唐林斗胆上前自荐,“殿下,诸位将军,若你们信得过我,我愿意带一队人潜入冀县安置好百姓,届时你们可全力夺下冀县。” “那冀县围得铁桶一般,你如何能进去?”郭裴大声质疑着,眼角眉梢都是不信任。 “冀州虽围得铁桶一般,但是总有换班的时候,北门处地处偏僻士兵松懈疏于防范,只要把握好时间差,混进去不是问题。”唐林早已经探查清楚,是以才能流利回答郭裴的质疑。 可此法终究是冒险,谢暄思量再三,吞下了已经到嘴边的劝说,转而拉着他们看图制定策略。 一番比比划划和时间磨合,一个夺城大计就被描摹了出来,可再周全的计策也会有意外疏漏,谢暄眼里有控制不住的担忧,“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过了,无论你们得手与否,我们直接攻城。” “请殿下放心,一个时辰够了。”双目对视间情谊绵绵,只是碍于诸位将军在侧,没有表现太过,唯独洛将军这个莽夫不知他二人的猫腻,直接大声传唤打破了氛围,“来人,上茶,说了这么久,渴死我了。” 房门大开,一士兵端着茶盘走来,行军不比在京都,那茶具都是粗粝的土陶,大大的壶肚装个两三斤茶水没有问题,是以得用最长的托盘放着。 小兵从容走近,可右手却在托盘下悄悄摸索着,眼神只紧紧盯着谢暄,待距离她只有一臂时,突然掀翻托盘亮出藏在下面的短刀,尖锐短刀直冲谢暄心口位置而去,诸位将军听到声音反应过来时那刀尖儿已经触及了谢暄的外裳,今日不出征,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蓝白色交领骑装。 刀尖儿即将刺入心口时,唐林一把将人拉着往自己身侧拽过来,接着一个前踢将短刀击落,趁着这间隙,郑浩一剑穿透了他的胸腔,霎时间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老郑,你太冲动了,该留活口的。”一向粗糙的郭裴竟心细起来,责怪着他竟一剑将人杀了。 “请殿下恕罪,臣担忧您受伤,情急之下手中失了分寸。”郑浩单膝跪地请谢暄恕罪。 “郑将军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你护我有功,何罪之有?” 他们说话之际,郭裴就将人检查了个遍,翻到死去士兵的手掌处时,神色松动,已然看出了端倪,“这人不是我们军中的,南阳军善用长矛,所以茧在手掌,而这人茧在虎口,倒是与西梁军使刀颇为吻合。” “我知道了,定是萧熳派来刺杀殿下的,这女子真真是歹毒至极。”洛将军听完就咒骂起萧熳来。 房外清晰的打斗声传进屋里,引得众人出门探看,一出屋就见院中袁梁平与一士兵缠斗,长矛在士兵的手里用着似乎不是很合手,袁梁平没出几招就将人制于剑下。 “怎么回事?” “殿下,我路过时见他在门前鬼鬼祟祟的,还在怀中藏了利器,不过上前问了两句就沉不住气露出了马脚。”袁梁平一手压着士兵,朗声回答道。 ““看来这军中藏匿的人不少,郑将军,传令下去,彻查军营,把那些混在里面的人都摘出来,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一律军法处置。”纪律严明的军中竟混进来如此多的细作,谢暄第一次怀疑起了几位将军的治军之道。 被押的士兵抖如筛糠,一个劲儿的求饶,“殿下饶命,将军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惜命的士兵还未被押去候审就选择了坦白,瞧着他声泪俱下的模样,谢暄就听听他到底是派来的。 “我们是西梁的逃兵,在冀县外古家山藏匿时被一个蒙面人发现,他告诉我们,若我们回西梁也难逃一死,倒不如替他办事,他还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把我们混进了南阳军中,找机会刺杀殿下。” 句句诚恳,听着不像是谎言,唐林下意识就问询了起来,“那人是男是女?可有什么特征?” “那人是个男子,身高八尺有余,特征?”士兵努力想着,不一会儿就想出了那人的特别之处,“我想起来了,他给银子的时候手背上有一道疤痕,有一寸那么长,那疤痕上长上了肉瘤,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交代了所有的事,士兵被押下去,谢暄唐林对视一眼,怀疑的对象在他们心中浮现了出来。 这默契的对视让袁梁平不想再看,本来也是来找郑浩有事的,正好就趁机说了,“郑将军,我是来毛遂自荐的,我愿意深入冀县营救百姓,还请将军允准。” 袁梁平语气坚定,更是直接跪在郑浩眼前,军中关于他的流言已经起了头,他实在不愿听,更何况他原本就是来行军作战保卫文州的,现如今就只能留在城中镇守,好胜心驱使他必须干一番大事出来。 面对如此诚恳的请求,郑浩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承诺在先,他也不愿失信于袁文,可现在碍于谢暄在场,他实在不好徇私,上一次已经是为了袁梁平偏私了。 “年轻人有想法有胆识是好事,正好唐林也要带队潜入冀县,你干脆就和他一起去,我见你身手不错,肯定没问题。”洛将军见他们一言不发为难得很,也不管这袁梁平是何背景,直接将人支去了唐林队中。 这差事凶险,郑浩直接白了一眼洛飞,暗骂着他多事,本可以随意将人打发,现在却让袁梁平去了最危险之地,不等他这个直系上司同意,袁梁平就当着谢暄的面立下了军令状,“请殿下同意我与唐林同行,我们定能安置好百姓助南阳军夺回冀县。” “好,你们原本就曾一起共事,肯定有常人没有的默契,此番一同前往,救百姓的同时也要保住自身,本宫等你们一起回来。” 谢暄知晓袁梁平的执拗,只能松了口,也算是全了他的一个心愿。 心中处处只想着,他们都要平安归来。 第114章 潜入冀县 冀县北门肉眼可见的荒凉,一扇不足六尺宽的木门破破烂烂,门前只有三四个守卫聚在一处闲聊逗笑,随身佩戴的长刀都靠放在城墙上,全然放松了警惕。 城外茅草丛中,唐林带着一队共十人猫在那,观察了许久才放心动手。 土褐色的粗布还打着些许补丁,唐林背着陈旧的包裹走近城门,原本闲聊的守卫都走上前来拦着他和袁梁平,语气无礼又粗犷,“你们是谁?这不让进。” “兵大哥,我们是从蒙州渝县来的,来这投奔舅舅,怎么不能进了?”唐林做小伏低,用最弱的语气问着。 “不让进就是不让进,哪里那么多为什么?再不走就别怪我刀剑不长眼。”守卫恐吓道,怒目圆睁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守卫无情,唐林与袁梁平也变了神色,眼神阴沉不过片刻,匕首迅速划过他们的咽喉,见血封喉时不过须臾,唐林两人配合默契,守卫接连倒下,他们连呼喊的机会都没有。 脱衣换装打扫现场,一刻钟后唐林再现时已经换上了西梁军的衣服,领着一群人大摇大摆走进了冀县城中。 此刻冀县地牢中正在上演绝命逃亡,李宇趴在牢门上认真盯着来回巡逻的狱卒,而他身后是百姓一个挨着一个跳入地洞,直到牢狱外传来了异响才停了下来,一行人迅速用干草盖住洞口,然后齐刷刷用身体挡住。 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李宇和诸位百姓惊诧的目光下,唐林挥剑斩断了锁住牢门的铁链,只是他身着西梁军服让人害怕,李宇更是将人护在身后,严肃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们别害怕,我们不是西梁军,是来救你们的。”唐林适时收起了自己的剑,长剑入鞘抹下滴滴血迹,守牢的狱卒大都死于他们剑下。 一通简单的自报家门,唐林和李宇才明白了对方身份,那个隐藏在干草下的洞也被袒露了出来,“这是一个半月前有个死囚犯逃狱留下的地洞,我们还没来得及填上,没想到能有用到的一天。” 借着这个洞,李宇掩护着送出去了十数人。 “李大人,现在地牢内外的西梁军已经被除掉,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好百姓,南阳的大军半个时辰后就要攻城,我们不能成为掣肘大军的拦路石。” “好,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安全,西梁军不会找到我们,离这儿不远。”李宇对冀县的一草一木都较为熟悉,他说安全的地方,西梁军应该是找不到的,这一点唐林从未怀疑过。 牢中百姓接连放出,唐林和袁梁平护着他们走出去,刚到门口就有一支弩箭直冲袁梁平面门而去,唐林见状抽刀阻击拦下,箭头与剑身碰撞擦出清脆声响,叮铃一声落地,乍一看,那弩箭上绑着一个小竹筒。 这是传递消息的惯用伎俩。 手指般长的密信被卷得直径不过分毫,轻轻展开就见娟秀字体,“城门,县衙,义和楼,学堂布有黑火药。” 一封报信的落款却是萧烟,唐林他们三人面面相觑,这信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只是李宇宁可信其有,“不管信上说的是真是假,都得去这些地方看看,若是真的,这四个地方一但炸了,整个冀县也就毁了。” 除了冀县毁灭,唐林还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小声嘟囔着自己的猜测,“如果真的有黑火药,若是殿下强行冲进来,城门的黑火药一但点燃,后果……” 后果不敢想象。 “那就得快点,我和你去城门,剩下的人的分别去其他三个地方,李大人,你就负责把乡亲们安顿好,相信我们,冀县会没事的,你们也会没事的。”袁梁平镇静指挥着,手搭在李宇肩膀之上宽慰着他。 “那冀县的安危就拜托几位了,在下李宇,在此先谢过。”李宇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弯腰揖礼,他身后的乡亲亦然。 冀县城外,谢暄已带着八万大军再次攻城而来,数十架镰车被士兵推着滚动向前,转动的四叶镰刀划破空气产生共鸣,这样的利器恫吓了守城的西梁将士几分,看着紧闭的城门,谢暄望向晴空,观日辨时,距离唐林入城最后时限仅只有一柱香的时间了。 大军在城外等着,谢暄脸上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心中早已思绪万千,仿若心中有沙漏计时,一分一刻都滴在她的心坎之上。 冀县内,距离城门不过百米的地方,黑火药赫然就摆放在那,整整齐齐叠在一处,长长的引线绵延至小巷口,而唐林和袁梁平面对的是十数个萧熳帐下的精兵。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唐林也顾不得许多,心中只想着时辰到了大军进城,届时黑火药炸裂就不知是何惨状,为了南阳军,也为了谢暄,他舍弃一切心生勇气,利剑出鞘疾跑投入破城战局之中,袁梁平也紧随其后。 一柱香的时间就在须臾间,眼看时辰已到,而城中无消息传来,郑浩忙央着谢暄下令攻城,“殿下,时辰到了,我们攻城吧,这样或许还能有转机。” “再等等,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或许他们还没成,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谢暄直勾勾盯着城门,脑中回响的都是唐林信誓旦旦立下的一个时辰之约,她相信唐林一定会做到,所以哪怕顶着诸位将军的威压,她也坚持着不攻城。 一刻钟的杀戮让唐林二人有些力竭,被十数人围攻得拼尽全力才能占一点点上风,此刻他们二人被西梁军包围,背靠背的二人能清晰感知对方的身体温度,那伤口上的血都还温热着。 “看来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了,不过能与唐兄魂归一处,也算是我的荣幸了。”袁梁平玩笑着说着丧气话,俨然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像极了初遇时他的性子。 “好,那我们今日拼死也要破了这黑火药的局。”城门有黑火药,唐林不敢发射信号烟火让谢暄下令攻城,这埋骨之地,不必再多几人了。 以身破局,两人都视死如归,持剑与西梁军缠斗,刀剑碰撞间的火花迷了人眼。 第115章 帝令现 无人看管的黑火药被一桶桶凉水浸湿,李宇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将城门所有的黑火药都淋成了哑弹,事后还不忘高声提醒着唐林,“唐兄,我们来助你。” 看着黑火药底部流出来的水,唐林心中大喜,腰间的信号弹被迅速点燃,绚丽的焰火在晴空中炸裂,可见的烟花不多,但声音足够大,城外的谢暄听闻后当即下令大军夺城。 听着城外疾驰震天响的马蹄声,原本还搏斗的西梁军立即逃窜,眼见性命无虞的唐林两人这才背靠背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城门撞破,谢暄策马而来,唐林与她的目光越过人海相接,见彼此安好就欣慰一笑。 “砰!”一声巨响惊起了冀县中所有的飞鸟,众人纷纷扭头向声响所出之处望去,黑火药的炸裂声接二连三,也在空中留下了滚滚浓烟的标记,还未到城门的大军也原地呆愣了一会儿,目光直直投向冀县县衙的方向。 “那是县衙的方向,方雷他们失败了。”唐林起身看着那个方位,眼里都是哀痛和惋惜,失败的结局就只有死亡。 蔷薇谷上地势高耸,山巅之上萧熳姐妹策马而立,于高处俯瞰着县城中爆炸的地方,只是几声爆炸后便停了,萧熳还在等着什么,可她并没有听见该有的接连的爆炸,脸上不禁流露出诧异之色。 萧熳扭头看向自己妹妹,在她的脸上没有同样诧异神色,这一切就都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走。”爆炸声没有入耳,萧熳也没有了留下的必要,西梁军撤离,只留下身后的一丛丛含苞待放的蔷薇骨朵。 西梁大败撤军只给文州留下了一片焦墟,县衙所见之处都是断壁残垣,方雷张田以及前去相助的冀县乡亲的尸首被抬了出来,一个个都被烧成了焦炭,更有的残肢不全,惨不忍睹。 谢暄在诸位将军陪同下巡视冀县,看着街道上相拥而泣的百姓,他们有的是母女,有的是父子,他们的家园已经保住了,在他们的心中,谢暄带领的军队就是天降神兵,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地谢恩。 “传令下去,将士们今日休整,明日整编队伍投入冀县重建。”谢暄不忍见冀县变成一片废墟,她只想为百姓们撑起一片可遮风避雨的港湾。 “另外,郑将军去盘算一下谢家捐赠的银钱物资还剩多少,留下将士们的军饷和赏银以及战死将士的抚恤金后,剩下的全都投进冀县重建中。”谢暄事无巨细安排着,重建冀县花费也是不小的一笔开支。 但谢暄心中有数,谢岸送来的银钱足够了。 “下官李宇,代替所有冀县百姓谢过殿下。”李宇真心一拜,在满是焦炭的地上俯首,他身后的百姓亦然,谢恩的话响彻整条街道。 三日后,往日尽是废墟的街上没了残石,没用的石料都被运走,县衙还没建起来让街道看起来有些空旷,谢暄等人在李宇的陪同下在街上闲逛,如今的李宇已经是这冀县县令。 “殿下,多亏有将士们帮忙,按照目前的速度,最多两个月,冀县就可恢复往昔,甚至更好。”李宇见将士们埋头苦干,见整洁的街道不由得欣慰道。 同行的唐林四下观察着,自上次刺杀后,郑浩就在军中查出了两个西梁逃兵,他们潜伏在军营中,时刻都在找机会暗杀谢暄,幸而都被揪了出来,自此唐林就多了些心眼防范。 行至小巷口时顿时听见吵嚷之声,巷中两个中年男子火药味十足,不出两句就打了起来。拳拳到肉,鼻血横飞,谢暄给唐林递了一个眼神,他当即上前阻止,拨开人群进入战斗圈,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钳制住了两人。 巷中除却干架的两人,还有不少人在一旁观战,想上前拉架也不敢,只因那其中一人是县衙的捕头周行之,重建冀县工程里他负责带领一队人运输石料。 眼见围上的人越来越多,李宇忙下令道,“你们跟我回去,说清楚了再放你们出来。” 县衙还没建成,谢暄一行人都宿在花间客栈中,那里也是他们办公的场所,斗殴的两人就被带到了那里。 “你们因何斗殴?”谢暄对着立于厅中的两人问话。 可迫于谢暄的威严,两人久久不开口,李宇见状忙点道,“殿下问话你们就说,到底为什么打架?” 权衡再三,周捕头率先开口,“回殿下,我是冀县捕头周行之,负责运输石料,章三是我队中的人,已经两日没来上工,今日我去找他,他却在家里忙活着给自家除草,我不过说了几句,他不上工还有理了,气不过我就先动手了。”声调越来越弱,先出手打人的周行之有些心虚。 为重建冀县,李宇想着也不能光靠将士们,于是让冀县每家每户都出一个壮丁上工,这也是谢暄首肯了的。 “章三,你可是对工钱有什么异议?”谢暄对着章三冷淡提问,吓得他连忙跪下。 壮丁也不是免费劳动力,谢暄也拨了一笔银钱作为他们的工钱,每日每人至少可拿五十文,有一技之长的拿的更多。 “草民不敢,不是我不愿意上工,只是家中真的离不开我,五月春耕已经是晚了些时日,田里的秧苗已经三尺高了,我家那个快临产做不得农活,父母年长疾病缠身还要供养,若是再不栽种,今年就没了收成,拿什么来缴纳赋税啊。” 南阳赋税以人头计,每年按季征税,算起来也是高赋税了。 章三的一番诉苦让谢暄深思,南阳的赋税高她早就知道,从前唐林在洛县任职时也知晓高赋税下百姓的困苦,当下他也对章三起了恻隐之心,心中实在不愿刘同的悲剧再度重演。 “看来是本宫思虑不周。”谢暄的一声自责让李宇惶恐跪下。 “既如此,为了百姓生计,即日起愿意上工的人继续干活,家中实在离不开的就不必来了。”谢暄说到此处微微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李大人,请让人写一封文书告贴出去传告冀县百姓,鉴于战乱祸及,今年冀县粮食赋税以田产计量,征收十之一,商税收十之二,改季收为年收。” 此举无疑是大大减轻了冀县百姓的赋税,李宇心中大喜,可仍担忧回道,“下官代冀县百姓谢过殿下好意,可税收之事得先报文州州衙再上报户部,此番行税收,怕是户部不会应允。” 南阳制度严明,无论何事都得层层逐级上报,最后由皇帝批阅,等批文下来怕是得三个月后了。 “不必,这点事本宫还是能做主的。”谢暄说的笃定,可李宇还是支支吾吾不肯应答,未报而私发文书公告,轻则乌纱帽不保,重则脑袋不保。 谢暄一眼看透了他的担忧,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纯金打造的令牌顶端左右各盘踞着两条金龙,金龙呈戏珠之态,祥云纹路包裹着中间一个醒目的令字,这是南阳历届皇帝专属的令牌,俗称帝令,其效用仅次于玉玺。 见令如皇帝亲临,令牌一出满屋人皆伏跪,有帝令在手,赋税一事自然可以先行公示,这下李宇再无担忧。 第116章 蔷薇谷 豆芽鸡丝酿火腿,白灼冬瓜,樱桃肉,鲜烩河虾,还有一人一盅春笋煨鸡汤,藻华宫今日的饭菜一如既往的精致可口,厉王进宫探望,容贵妃还特意为他准备了山药枣泥糕。 正吃着,秋仪不合时宜的送来了加急密报,小小的纸张密麻麻的字,看得容贵妃眉头紧蹙,心中的火气一点点外溢,最后猛地把密报拍在桌上,吓着了正在喝汤的嘉义公主,手中的汤勺都没拿稳跌进了汤盅里,鸡汤溅了她一脸。 “母妃为何如此生气?”厉王开口问道。 “你自己看,冀县那边传来密信,帝令居然在谢暄手上,皇上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她。”嫉妒不甘都浮现在了脸上,容贵妃的脸也因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 相较于容贵妃的失态愤怒,厉王倒是淡定许多,缓缓拿过密信细看起来,眼见帝令二字时心中也起波澜,只是没现在脸上,“父皇居然把帝令给了她。” 帝令是何等的尊荣,见帝令如皇帝亲临,太子都不曾有这个际遇,厉王心中着实羡慕,他从未被如此偏爱过?。 “什么是帝令?”嘉义公主问的一脸诚恳,显然不知帝令的重要,若是她知晓,不知又要生多大的气。 对于她的提问,容贵妃母子二人默契的没理会,自顾自说着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看来你父皇是担心她在军中的安全,所以给了她帝令,我们怕是奈何不了她了。” 容贵妃说着丧气话,想着谢暄有十万计的将士护卫,想取她性命谈何容易? “母妃这就放弃了?” “那还能怎么办?那些个西梁逃兵没能杀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郑浩和郭裴每天跟她待在一处,哪里有机会,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功夫了得的宿卫和一个机灵的丫头。” “母妃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让她回不来,这冀县就将是她们的埋骨之地。”厉王说话一向阴沉,容贵妃早已经见怪不怪,只耐心叮嘱着,“事情要做就漂亮点,别留下尾巴让人揪着不放。” “我办事,母妃放心。”厉王尝了一口山药枣泥糕,眼中难得欣喜,“这山药枣泥糕不错,母妃尝尝。”说着递一块到容贵妃的眼前,她看了一眼,径直拿过给了嘉义公主,语气恹恹,“算了,我没胃口,你和菽儿多吃些。” “秋仪姑姑,下次这样的密信就不要在用膳时拿过来了,影响食欲。”厉王冷冷说着,语气中有责怪之意,秋仪听闻当即跪下请罪,她深知厉王的狠厉,心中已然咚咚打起了鼓,实在害怕得紧。 冀县中,赋税新令一经张贴让全县百姓干劲儿十足,更是对谢暄感恩戴德犹如再生父母般敬仰着,她走到哪都有百姓谢恩,这繁琐的礼节让她有些不适,所幸那些个活计有李宇盯着,干脆就在花间客栈待了好几日不曾出门,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大堂。 “殿下,尝尝我泡的花茶,整个冀县独一份,在别处可是喝不到的。“花间客栈的老板娘花细娘热情端来一杯花茶,年逾三十的她仍有蒲柳之姿,总是笑意盈盈的一副模样,让人见了就欢喜。 釉色茶盏轻轻掀开盖子,一股甘甜香气扑鼻而来,浅黄色的茶汤上漂浮着两朵金盏菊和两片甘草片,入口微涩而后回甘,是个不错的茶品,谢暄细细品着,享受惬意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茶,只有花掌柜这般心思细腻的人才能研制出如此好茶来,不知能否再泡两盏,我让砚宁他们也尝尝。” “自然可以,早已经准备好了。” 花细娘体贴入微,这茶不出一会儿就送到了唐林砚宁手中,趁着这机会还与他们闲聊起来,“想来这时节蔷薇谷的蔷薇应当都开了,往年这个时候那儿早已经聚集了不少青年才俊赏花品茶吟诗作对,那漫山的蔷薇盛开,蝴蝶自来,多美的景色,只可惜如今战乱祸及,怕是要辜负那些盛开的蔷薇了。” 言语中有向往也有叹息,不知是叹负了蔷薇盛开还是叹客栈的寥寥生意。 听着花细娘的绘声绘色的描摹,谢暄心中起了赏玩之心,与唐林对视一眼,他当即明白了她的心意,替她问起了话,“那蔷薇谷可远?” “不远,马车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只是上山的时候只能步行,不过步行看到的景色更不错。”花细娘一边斟茶一边回答,茶壶顿了顿,不忘提醒道,“不过你们可别去山顶西边的山巅上,那里地势陡峻杂草丛生,更重要的是,三年前那里死过人,有个人不知怎么逃到那从山巅上跌了下去,至今尸骨都没找到。” 如此,蔷薇谷又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不过这也不妨碍谢暄的心向往之,喝过茶后见天色正好,惠风和畅的天气最适合出游了。 不料,刚出客栈就被郑浩拦了下来,“殿下这是要去哪?” “本宫整日待在客栈烦闷得紧,老板娘说蔷薇谷的花儿开了,我们正要去赏花呢。”谢暄说的我们也包括唐林与砚宁。 “最近天气好,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为了殿下安全着想,末将为殿下派一队骑兵护送并护卫左右吧。” “这,出去赏花而已,没必要吧?”谢暄说的无奈,她实在不想有这么人一起去。 “末将认为有必要,西梁逃兵虽已经一一清除,可不知是否还会有歹人作祟,还是让骑兵跟着安全些,唐公子与砚宁姑娘虽说身手不凡,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郑浩一通软磨硬泡让谢暄无法拒绝,只得是接受,而这护送的骑兵由袁梁平带领,自冀县援救一行,他就已经擢升为从八品骁骑尉。 蔷薇谷山脚,一众马儿被拴于树干之上,只留一人看守。 抬头望去,满眼都是盛开的蔷薇,团团簇簇深粉浅红还有淡黄,吸一口气也都是蔷薇的香,谢暄抬脚就开始从甬道爬山,为了今日的赏花,她还特意换了一身粉色刺绣妆花裙,只是那袖口处的蔷薇花绣的逊色了些,不及这漫山的蔷薇艳丽。 第117章 甜蜜簪花 攀缘而上的小道两旁是一垄垄蔷薇,微风一吹扬起满天花雨,砚宁特意慢步在他们身后同袁梁平及他带领的骑兵走到一处,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砚宁不由感叹着他们竟如此相配,就只站在一处都是那么养眼。 并蒂蔷薇娇艳欲滴,唐林小心折下一支来,眼睛在谢暄发髻上细细打量,看看何处适合簪花,元宝髻上两列绿萤石链珠装饰,饱满的额头上留有两捋碎发,给她添了一分俏皮可爱。 花束被轻柔簪进发髻右侧,两朵艳丽的花儿为谢暄添彩不少,面对而立,谢暄心中荡起了涟漪,从前他簪花时何曾有过这样的触动,现在就像心里有个小人在敲小鼓,让她整个人都是痒酥酥的。 郎情妾意的模样落入袁梁平眼中,给他添了落寞,手不自觉握紧腰间佩剑,他还放不下。 平静的花丛晃动起来,所有人都警惕起来,袁梁平手势一打,护卫的骑兵纷纷拔出了刀刃,唐林也将谢暄护在自己身后。 黑衣人接二连三的窜出来,还是那些熟悉的擦得锃亮的大刀,仿佛擦亮了杀人能更快些,黑衣人们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招呼,谢暄躲在唐林身后,眼睛四处查探数着人头也观察着是否有暗器。 一二三…这一次足足有二十五人,她再抬眼时,袁梁平已经率人与黑衣人搏斗,砚宁也随机夺了刺客大刀在人群里砍杀起来。 唐林将人死死护在身后,拼杀起来有些不便,谢暄也就成了他的软肋,那些狡猾的蒙面人剑尖总是冲着谢暄而去,眼看一长剑直指她眉心,唐林拉着她的手猛力上扬将人抛起,一人在空一人在地,露出刺杀的蒙面人,唐林屈膝一剑刺去,刹那间将蒙面人诛杀。 落地的瞬间让谢暄感觉有些眩晕,即便唐林想护着,可还是被乱刀分开,无功夫傍身的她只能四处躲避那些要命的刀剑。 混战中总有不要脸的人背后捅刀子,二十五之外的一个人在不远处架起了机弩,寸长的弩尖儿呈三角锥子状,一经射出直奔谢暄而去。 “殿下小心。”砚宁大吼道,她眼见弩箭冲着谢暄而去却囿于困局不得出。 袁梁平见状分心一刻被砍伤手臂,但忍着疼冲向谢暄面前,试图以身替她挡住弩箭,最后这弩箭却插入了唐林的肩胛处,是最后的千钧一发之际,唐林又挡在了袁梁平的身前。 “唐林。”谢暄眼见他受伤倒下,无助叫着他的名字,小跑过去接住他蹲下的身体,剩下的护卫都拱卫在她们身前,护卫们或多或少也受了些伤。 箭伤疼得唐林直冒冷汗,但还是强撑着宽慰谢暄,“没事,我没事。” 可低头看去,谢暄惊觉唐林的伤口处流出的是浓稠黑血,“这箭上有毒。” “不仅有毒,更是剧毒,中毒的人熬不过一刻钟必死无疑,只可惜没用到殿下你的身上。”蒙面人难得开口说话,确实异常的阴毒。 砚宁闻言立即取出丹药瓶倒出一粒黄色药丸给唐林服下,这是生骨护脉丹,即便是濒死之人也能护住一丝心脉。 “袁大人,你带着殿下走,今日我们拼死也得护住你们。”一护卫视死如归道,不等谢暄一行人反应就砸碎了烟雾弹,浓烟四起遮蔽视线,在目视困难的情况下,谢暄他们只能听见护卫不顾生死冲杀的声音。 “我们走。”谢暄忍痛说着,她不忍护卫牺牲,可不能对不起他们的大义。 情急之下,袁梁平徒手拔出了弩箭,一把将人扛起遁逃,待烟雾散去,只留下一地鲜活尸体,护卫全都身死,蒙面人也怒了,压低声音吼道,“追,今日务必将人诛杀,不然回去我们都得死。” 四人穿梭在花丛中,借着半人高的蔷薇花丛尚能掩藏一番,最后在一处大石巨树后躲藏,唐林也已经因为剧毒疼身昏死了过去,眼看砚宁与袁梁平都负了伤,谢暄担忧道,“护卫们肯定抵挡不住,蒙面人很快就会追来,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带着唐林下山。” “不行。”砚宁与袁梁平异口同声道。 “你们听我说,现在只有这样,不然我们四个人都得死在蔷薇谷,放心,我有办法活下来,你们相信我。” 谢暄的一番劝说还是让他们犹豫,可时间宝贵,她只得拿出了身份压人,“这是命令,你们必须把唐林给我救活。” 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唐林,谢暄最后抚摸他的脸庞,万般不舍下还是决绝离开。 一路跑开,谢暄穿梭在茅草丛中,发髻上的蔷薇花掉落,待走远了才故意弄出响动吸引蒙面人,她成功了,一行蒙面人当即追了上去。 谢暄一路向上爬上山顶,而后又一路向西,累的气喘吁吁也没停下一刻,她身后不远处就有蒙面人跟着。 所过之处满是悬钩子,人高的悬钩子上还缠绕寄生着蛇牙草,它们尖尖的钩刺弄散了谢暄的发髻,刮花了她的丝绸衣裳也割伤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脸颊,钩有倒刺留在皮肤里隐隐发疼,谢暄咬牙继续跑着,活生生在荆棘中趟出一条路来。 路到了尽头,几棵柏树后就是悬崖,无数的藤蔓缠绕着柏树与之共生,看起来也别具美感,谢暄向下望了一眼,目测有四五十丈的高度,山脚下便是丛林,翠绿的树顶挨挨挤挤连成一片。 深吸一口气,回首瞧见蒙面人已经追来,谢暄纵身一跃消失在山顶,吓得蒙面人们愣了一下,等他们跑到悬崖边时向下看,只看见山体横生的构树枝丫上勾着一件外袍,而后就是山脚树林中一众飞鸟被惊起。 “头儿,她跳下去了。” “这么高,人要是掉下去应该活不了吧?”一蒙面人壮着胆子看向下方,迎面而来的山风让他不禁打寒颤。 “不可大意,上头说了,死要见尸,我们下山去,务必要把尸体找到。” 蒙面人临走之际挥刀斩断了悬崖边生长的藤蔓,粗壮的藤蔓自由向下滑落最后被牵扯挂在构树枝丫上。 趁着蒙面人追杀谢暄之际,袁梁平扛着唐林逃下了山,原本拴在树上的马儿都被放跑,守马的护卫尸体已经凉透,城外荒凉之处,无马就是寸步难行。 袁梁平长吁一声口哨,不消片刻就见乌云疾跑而来,马鬃随风飘扬格外飒爽,还恰好带回来了一匹母马。 三人两匹马扬长而去,马背颠簸让唐林有了一丝意识,昏昏沉沉之际呢喃着谢暄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第118章 森森白骨 一百一十八章 森森白骨 悬崖上细细的竹藤摇曳,风掀起丛丛藤蔓时依稀可见峭壁之上有一洞穴,洞穴中可瞥见一人影,那是一刻钟前跳下悬崖的谢暄。 彼时她耳畔只有呼啸的山风,一下一下冲击着她耳膜,落至半山腰时抓住峭壁上一根最粗壮的藤蔓,藤蔓承受着她的重量一点点下滑,扭头向下看,就只能看见山脚下的丛林尖树顶,也让她发现了半山腰的山洞,用脚在峭壁上猛力一蹬让自己荡起来,最后跨进山洞。 天然形成的山洞内壁上长满了苔藓和石竹花,谢暄脚下所踩泥土也湿润得很,她壮着胆子往里走,赫然出现的一具白骨震慑了她的心脏,惊得她惶恐抚胸。 白骨泛黄发黑,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身上的衣裳倒还依稀可辨出版型,玄色对襟窄袖长衫的领口和袖口上绣着银丝流云纹,一看就非富即贵,谢暄对着他自说自话起来,“你我有缘,竟然能在这山洞相见,你就是老板娘说的那个跌下山谷的人吧。” 自听了花细娘的话,谢暄就猜测或许这蔷薇谷另有玄机,反正已到绝路就想着搏一把,没想到还真的被她猜中了。 可高兴之余又生了担忧之心,“可是你没有逃出去,那我估计也悬了。” 谢暄在山洞中四下查看,狭小的空间一览无遗,只有那满是杂草与苔藓的墙壁上仿若有凿刻痕迹,她来不及细查就被地上的物件吸引了目光,目光向下查看时见那白骨手中一块令牌安然躺着,只是那令牌上沾染了一层又一层的泥浆,掩盖了它原本的样貌。 “你不要怪我啊,我不是觊觎你的东西,只是好奇这是什么令牌,或许还能帮助你实现未了的心愿呢。”谢暄大胆捡起令牌用袖子擦拭,随着表面的一层层泥浆褪去,字迹也越发清晰起来。 “风雨楼。”谢暄一字一字念着,脑中关于风雨楼的消息自动弹跳出来。 “江湖上传言风雨楼楼主离奇失踪,风雨令也下落不明,自此风雨楼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楼主顾骁竟然死在了这里。”谢暄语气惋惜,想当年他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风雨楼主情报收集,也以售卖情报收取银钱,当然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江湖人,或许这顾骁就是被仇家迫害至此,谢暄心中这样想着。 擦干净的令牌又被谢暄恭敬放回去,口中念念有词,“令牌还你,若是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逃出生天,到时候我定为你风光大葬并将这令牌送回风雨楼。” 谢暄在洞口处查看,先前的那根唯一的粗壮藤蔓已经被蒙面人砍断掉落,剩下的不过小指粗细根本无法承受谢暄的重量,她抓住一根细藤不过稍稍用力就扯了下来,还带着泥土掉落,就连脚下的泥块也因承受不了重量而塌陷,吓得她忙不迭往里退。 又是被吓得心脏颤抖的一次。 “看来只能等他们来了。”谢暄无奈自言自语,也只能退回洞里等着,不得已与顾骁的白骨同坐,这长时间的奔袭和绝处逢生的巨大刺激已经让她身心俱疲,当下只想好好休息一番。 冀县中,乌云一脚踏进花间客栈,惊了正在盘算流水的花细娘,手中算盘都吓掉了,已入正厅,袁梁平勒紧缰绳将马儿停下,砚宁也紧跟其后,马儿在嘶鸣中停下脚步。 “这是怎么了?唐公子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了?”花细娘一眼就看到匍匐在马背上重伤的唐林,上前关切问道,。 “花掌柜,拜托你安置好唐兄,我这就去请军医来,告诉他们,无论用什么药和方法,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这是殿下的命令。”袁梁平殷切要求,花细娘忙不迭答应,并唤来小厮搬抬唐林。 重伤的唐林身子绵软,小厮小心翼翼抬着,而他口中还在不断呢喃着谢暄的名字。 “砚宁,你留下照顾唐林,我去找人上山搜救。”袁梁平不等砚宁回答就纵身跳到她的马上,逼不得已的她只能下马,谢暄的安危如今也只能靠他了。 快马加鞭一路狂奔,不消半刻钟就到了城外军营,冀县修缮期间他们就在此安营扎寨了。 马儿之快,守营门的将士还不曾反应就被袁梁平溜了进去,入营后直奔烽火台而去,惹得身后一众士兵追击,都纷纷以为营里闯进了贼人,他们拿着长矛对马,时刻准备着出手。 “来者何人?竟敢闯烽火台。”守将长矛相交挡住了袁梁平的去路,急得他说话都不利索,“我是骑兵营骁骑尉袁梁平,有急事需要点燃烽火台,还请快快放行。” “什么急事?烽火台可不是乱点的,可是那西梁军又折回来了?” “不是,事出紧急,得罪了。”袁梁平不愿解释过多,徒手夺过他们的长矛将人掀翻在地,火炬引火点燃了烽火台,霎时间狼烟滚滚盘旋而上,只有这样才能最快让将军们看到。 这个时辰的将军们还在冀县各处帮助百姓重建,而袁梁平没有调兵之权只能叫回几位将军,冲天的狼烟就算在十里之外也能瞧见,郑浩郭裴和养伤的洛飞一见狼烟就跨马快速回营。 “什么,殿下还在山上?”“你怎么保护殿下的?”“要是殿下伤了一根毫毛,我们都得受罚。”郭裴听见袁梁平口述后就喷出一连串的责问,看得旁边的洛飞焦急不已。 “殿下大义舍死忘生护卫属下是我们的福气,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蔷薇谷搜救,希望殿下能撑到我们前去。”郑浩当即下令集结三军立即向蔷薇谷进发。 骑兵营,战锋营和侦查营同时出动浩浩荡荡的队伍向蔷薇谷进发,街道两旁的百姓见状纷纷忧心起来,“难道是西梁军又折回来了?” “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这可恶的西梁人怎么又回来了?” “怕什么,有殿下和几位将军在,管他西梁派多少人来都能让他们有去无回。”人群中一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婆说着十足自信的话,那满是皱纹的眼角飞扬起来,也是十足的骄傲。 军队走过掀起尘埃,袁梁平也在其中,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可他只恨胯下的马不够快。 第119章 风雨楼 “殿下,你在哪?”“殿下。”蔷薇谷变得喧嚣热闹起来,将军士兵们把谷中的每一寸土地都占据了,那些身死的骑兵也被小心带走,只是与土地融为一体的血迹无法清洗了。 袁梁平挥舞着大刀砍断长着钩刺的悬钩子,顺着谢暄踩出的足迹追寻而去,地上的并蒂蔷薇已经枯萎卷曲,它被小心拾起,也正是有它的出现才让袁梁平更加笃定自己的方向没有错。 正迷迷糊糊小憩的谢暄听见了山顶传来幽幽的呼喊声,声声殿下让她看到了希望,当即起身走到洞口处将身子伸了出去,怪异扭着脖子向上看,只可惜视野有限不能直达山顶,被支出的树木挡住了。 “我在这,郑将军,郭将军,洛将军,我在这里。”谢暄许久未进一滴水,嗓子的干涸让她喊出的话也带着沙哑的绵音。 谢暄的声音穿透树木和云霄以微弱的细声回荡在蔷薇谷,待传入袁梁平耳朵时已经是细如蚊吟,可他仍激动的四下寻找,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悬崖边。 “殿下,你在下面吗?”袁梁平趴在悬崖边上激动问着,眼睛瞪的大大的,企图能在悬崖峭壁之上看到谢暄的身影,同时心中悸动不已,担心着她的近况。 终于在紧盯许久后,他的目光穿透树木隐约看见了谢暄的头顶,也听到了她的回应,“我在下面,你们扔一根绳子下来,我自己爬上去。” “快,快去找绳子。”袁梁平难掩心中喜悦,对着身后跟从的骑兵大喜道。 “前辈,感谢你的庇佑,待我逃出生天,我定回来将你风光大葬,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的缘分。”谢暄临走前对着顾骁的白骨作揖行礼。 长长的绳索扔下在谢暄右侧晃动,只是有些过于右边了,无奈的她只能向上喊话,“往左挪一点,我够不到。” 粗壮的绳子在悬崖上跳舞,像极了一条巨蟒,连着晃动了几下才送到谢暄手中,她拉过绳子用末端绑在自己腰间,手指利落的打了一个水手结,又用力拉了拉,确定绳子结实才敢往上爬,而绳索的另一端系在一棵大树上。 半日未进膳食的谢暄已经饥肠辘辘,强撑着身子一步步向上攀爬,才爬了一半就开始脱力,只感觉身子绵软使不上力气,幸好有一棵构树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歇一歇,那件外袍也还搭在那。 “殿下,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声音从上方传来,谢暄抬头就见袁梁平腰绑绳索退下来。 “你下来干嘛?”谢暄反问着。 “我不放心殿下,下来一趟我更安心些。”见谢暄无事,袁梁平心中宽慰许多,说话也轻松不少。 而谢暄心心念着的只有唐林,径直开口问道,“唐林如何了?” 眼中的失落被袁梁平小心藏匿,只是口气是难以掩饰的冷淡,“他现在在花间客栈有砚宁照顾着,军医们都去照看了,应该…” 对于中了毒箭的唐林的伤势他也不敢信口保证,因而话到最后犹豫起来。 “那我们快回去,那毒箭应该不是寻常毒物,砚宁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提及唐林安危让谢暄又充满了力量,咕咕叫的肚子早被抛诸脑后,目光坚定的向上攀爬。 “殿下恕罪,末将护驾来迟。”三位将军异口同声请罪。 “给我一匹快马,本宫要尽快回县城。”谢暄只惦念唐林的伤,哪里还有闲心同郑浩他们说话,两句话也没一句对的上。 “殿下身子还未恢复,一人纵马怕是有些勉强,我与殿下同行吧,这样也能安全些。”袁梁平担忧谢暄身子吃不消,提议着一马同行。 是个不错的建议,谢暄也明白自己的身子怕是不能纵马快速回城,只能借助袁梁平的东风,“那就劳烦你了,我们得快点回去。” 一匹马两个人,袁梁平在前谢暄在后,扬鞭启程时马儿前蹄高扬差点让谢暄跌落地上,紧急之时只能环抱着袁梁平的腰身避免倒地,这一抱让袁梁平平端又心生悸动。 一路狂奔,马儿到了花间客栈时已经累的趴下,马嘴旁还有未咽完的唾沫。 “唐林怎么样了?”谢暄回到客栈直奔二楼唐林的房间,夺门而入时房中聚集了不少人,砚宁,花细娘和三位军医。 “殿下,太好了,你没事。”砚宁再见谢暄是难以掩饰心中激动,眼角的泪都留不住了,喜极而泣,一边竭力控制哭腔一边回答道,“唐林的命是保住了,可是…情况不太好。” 疑惑的眼神投向军医,三位军医跪地回答,“回殿下,唐公子所中之毒实在蹊跷难解,我们平生从未见过这种毒物,幸好有殿下的丹药护住一丝心脉,否则唐公子早就死了。” 床榻上躺着的唐林面色惨白,唇上更是无一丝血色,肩胛上的伤处已经被包扎好,只是那血迹仍穿透纱布展现出来一抹惊心的红,谢暄坐在床榻边心疼的替他擦去额间细汗,转而对军医怒道,“本宫不要听这些,我只想知道这毒谁能解?” 面对谢暄的威压,三位军医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一军医唯唯诺诺说道,“禀殿下,唐公子的毒有一人或许可解。” “谁?” “此人名唤不谷,是南阳有名的神医,在他手下起死回生的人不在少数,若能寻得他,或许能救下唐公子。” “砚宁,去把人请过来。”谢暄心中担忧唐林过甚失了理智,砚宁只能小声提醒道,“殿下,不谷神医早已经在两年前隐退云游了,现在也没人知道他在哪。” 看着重伤的唐林,谢暄陷入了悲恸,这最后的一丝生机竟变得渺茫,唐林已经没有时间等了。 “我或许知道该怎么找不谷神医。”众人手足无措时花细娘开口解惑。 “怎么找?”花细娘的话又让谢暄看到了一丝希望,忙问道。 “风雨楼。” 三个字让谢暄暗道自己的愚蠢,“对啊,只要有银子,风雨楼什么消息买不到,花掌柜既然提到了,想必是知道如何找到风雨楼的人,人命关天,请带我们速速去寻人。” 风雨楼树大招风,从无固定的交易场所,它的人遍布南阳大江南北,想找他们都有一套独特方式,而花细娘刚好知道。 第120章 一字一金 文州城内一狭窄小巷中支了一个算命摊子,一个白须老者安然坐于摊子旁,黑白的褂衣穿着还衬得他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摊子后支着绸旗,旗子上写着斗大的两个字,命理。 谢暄按照花细娘的指引走到此处,坐下就掏出一锭五两银放在算命先生面前,说着花细娘教她的暗号,“一字一金问世事。” 先生抬眼打量了一番,他眼中看见了谢暄和她身后同行的袁梁平,而后平静将银子推了出去,“对不住了姑娘,我们现在不接活儿了,若是你想算算姻缘气运,我倒是可以为你卜上一卦。” “为什么不接活儿了?先生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求助风雨楼,价钱好说,我都有。”谢暄放低身段求着,说着还不忘掏出钱袋来,今日来,她带了至少千两银票。 “不是钱的事,你们走吧。”算命先生态度强硬,那副嘴脸让袁梁平着急,当即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恐吓着他,“今天这活儿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明晃晃的剑吓得算命先生身子直打颤,控制不住的余光瞟着剑,说话也不似刚才那般强硬,无奈的为自己辩解,“不是我不肯接活儿,我也只是下面的人,消息都不在我手里,上头不让接啊。” “还有有钱不赚的道理?这风雨楼不就是靠卖消息赚钱吗?”谢暄曾为商人,知道商人重利,风雨楼此举着实有些反常。 “姑娘不知道,自从三年前楼主失踪后这风雨楼就乱了,两位阁主明争暗斗就为了楼主之位,也就是最近两个月,两位阁主定下赌约,哪个先找到失踪的阁主或者是风雨令,谁就是下一任楼主,为了找楼主,这才把活儿都推了。”算命先生一一说道。 谢暄听完心中大喜,这顾骁的下落她再清楚不过,这下唐林有救了,她示意袁梁平放下剑,对算命先生朗声道,“这样,你就负责传信,就说我知道顾骁和风雨令的下落,但是前提先告诉我不谷神医的行踪,等我找到了神医再带他找人。” “姑娘说的可是真的?”算命先生质疑谢暄的话,担心她是为了套消息故意这样说。 “本宫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你只管传信便是。” 一句本宫的自称让算命先生猜出了谢暄的身份,当即跪在她的面前,行叩首大礼,“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 “既知我身份,你就速速传信,人命不等人。” 信笺铺陈墨笔疾书,算命先生按照谢暄所说传信风雨楼,待信鸽飞走,谢暄的心才安定了一分,仍不忘问着,“何时才能收到回信?” “最迟明日黄昏暮时,草民所传之信加了密语,直飞东阁主住处,想必回信很快。” “那好,本宫明日准时来取信。”这速度让谢暄很满意,如今唐林靠药物吊着性命,最多也只能撑十日了。 两人转身离开,起身的瞬间谢暄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麻得动不了,只能闭上眼睛调适自己的身体,一旁袁梁平见状关心道,“许是没休息好,我们待会儿去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下。” “不用了,启程回去,明日再来,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我熬得住。”谢暄总是担心唐林,在外面也不能安寝,干脆就回去守着他。 “唐兄那里有砚宁和军医在会没事的,倒是你,从蔷薇谷回来就没怎么合眼,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袁梁平字字关切,只可惜谢暄并不领情,连回答都变得冷淡起来,“我撑得住,你不必说了,我们回去。” 小巷外两列骑兵惹得过往行人指指点点,郑浩总也不放心谢暄一个人出门,害怕蔷薇谷的惨案再次发生,派来保护谢暄的兵力足足多了一倍。 连续两日的奔波让谢暄身体透支,回到花间客栈看顾了唐林不过半个时辰就靠在他的床榻边睡了过去,可即便是沉睡着,谢暄的手也紧握着,一刻不松开。 袁梁平进来看望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双手紧握托盘忍不住的轻颤,托盘上的清粥和酱菜也轻微抖动,是他心中忍不住的泛酸。 翌日辰时,谢暄感知到唐林的手似乎动了一下,突来的惊喜让她觉醒,起身时披风滑落地上,可再看时,他还是昏睡着,从未醒来,正失落时砚宁端着饭菜进来,“殿下,先用点东西吧,你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饭了。” 清粥小菜铺陈开来,可谢暄没有食欲,看都不看一眼,反而随意看了一眼窗外的光辨认时间,扭头对砚宁吩咐着,“你去给我备一匹快马,我要去文州取东西。” “殿下,今日你就好生歇着吧,袁公子已经去取了,上午就出发去了文州,估摸着天黑前就能回来。” 黄昏时分的文州城外,早已取了信筒的袁梁平却驻足不前,双目紧盯手中的信笺竹筒,脑海中不断冒出一些可怕的想法,“若是找不到不谷神医,那唐林……” 两个小人在不断挣扎,袁梁平也被他们搞得头痛不已,紧握着信笺竹筒高高举起又放下,最后还是由自己微弱的一丝理智占据主导地位,转而才将信笺竹筒收入怀中。 “不谷神医在渝州丽县怀安药堂里义诊,太好了,此地离我们不远。”谢暄对着展开的信笺碎碎念道,这是她这几日里听到的最好消息,“砚宁,去准备马车,我们连夜出发。” 顾及唐林性命,谢暄一刻也等不及,砚宁也知她救人心切,索性不再劝了。 四驾的马车赶起路来也相当平稳,谢暄更是在车上铺了五六床褥子,唐林躺在上面应当是感受不到一丝颠簸,她也在一旁守着,任凭马车从黑夜走到白天,郑浩更是亲自带队护卫他们的安全。 日夜兼程地赶路,到了怀安药堂时不过也才刚过午时,只是今日的太阳格外辣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路上的行人格外少,也给谢暄他们省了不少麻烦。 只是这军队护送,排场之大让怀安堂的小厮问起话来都支支吾吾,“这位姑娘,可是瞧病?” 这孩子被吓住了,明明见唐林被抬进去,还在明知故问。 “我们是来找不谷神医的,他在吗?”谢暄问着,也在屋中四下找着,可偌大的怀安堂处处可见琳琅满目的药柜,就是没见不谷的踪影。 “不谷大夫诊病的时间过了,明日才会来了。” “那他住哪?我们自己去找他。”郑浩最不喜欢别人磨磨唧唧,一介武夫开口问出的话粗犷些,小厮见他一身盔甲,吓得更甚了,只抬手指着西边方向,“不谷大夫在渝州的这段时间都住在西边的竹林里,那里有一间草屋。” 未等小厮话说完,郑浩就急着张罗士兵将唐林又抬出去,“殿下,我们走吧。” 等人都走完了,小厮才木讷开口,“草屋外有毒蛇,你们进不去。” 不谷声名在外求医之人不在少数,可人总要休息,因此不谷立下了一个规矩,非出诊时间不看诊,这才在林中养了些许毒蛇,一是当作药材,再则就是挡住外面的人。 第121章 五谷草屋 六月的竹叶经过夏阳的淬炼变得格外翠绿些,透过竹林掩映的甬道便是不谷的草屋,只是那竹枝上多了些小可爱,红的黄的还有黑的,一条条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看着谢暄众人的瞳孔里都可见振奋。 “这儿怎么这么多蛇?”抬着唐林的士兵看着蛇就觉头皮发麻,脚步不自觉的后退,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别怕,把人抬好了,那些蛇出不来。”同行的袁梁平宽慰着属下,只因他看见了竹林周围的地面上有一圈粉色的药粉,药粉画地为牢将蛇禁锢其中。 “这么多蛇,我们怎么进去?要不末将去整点雄黄来把这些蛇都杀了。”郑浩急着性子说道。 “不可,你若这样做了,不谷神医肯定不会出手救人了。”谢暄阻止道,水灵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就想到了办法,“你带几个人去县上弄点吃的来,最好是那种想买都难买的到的。” 风雨楼阁主寄来的信笺上除了有不谷的行踪,还有他的喜好,他好吃。 微辣的阳光透过竹林投下斑驳一地,唐林半昏半睡躺在竹榻上,一丝阳光灼烧着他的眼睑,微微轻启时看见谢暄背对而立,想叫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半眯的眼缝中看看漫天的竹叶。 风吹过,枯黄竹叶飘零,留下一曲沙沙之音。 “师傅,外面好像有人来了。”药童小声提醒道,见不谷没有吱声,只得低头为他斟茶。 竹编的椅榻上不谷安然躺着,看年纪还不到甲子之年,满头的乌丝里未发现一根银丝夹藏,轻呷一口茶,悠然道,“为师的规矩你还不知道吗?还未到申时呢,且让他们等着吧。” 不谷的规矩是每日辰时到巳时正,申时到酉时才为人诊治,其余时间一概不瞧,现下才未时刚过一刻钟,且有些时间要等。 “小六啊,你去给为师做几块茯苓糕来,我有些饿了。” “才刚用过午饭,怎么又饿了?”小六小声嘟囔着,他虽跟着师傅有一些日子了,可是对于他的好胃口还是时常觉得不可思议。 茯苓糕还未等来,不谷肚子里的馋虫有些等不了了,喝了好几杯茶也没能压下去,鼻尖轻嗅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不谷的双眸瞬间明亮起来,嗅一下报一个菜名,“羊蹄笋”“五味杏酪鹅”“红熬桂鱼”“糖蒸栗粉糕” 竹林外郑浩带回的菜都是泰客楼里难得订上一桌的席面菜,据说那楼里的大师傅师从皇宫御厨,那烧出来的饭菜,无人不赞一声美味,而他们则故意煽动着香气飘进竹林。 果不其然,一会儿就见甬道上不谷踩着急促的步伐走了出来,看见谢暄这么大的阵仗也只是愣了愣,随即目光掠过菜肴定格在唐林身上,他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乌青之色,尤其是眼睑下方那一抹玄青,一看就是中毒。 不谷绕过席面直奔唐林而去,左手牵起唐林一只手,右手搭脉,眼珠在眼眶中转了好几下,竟有些欣喜,“这毒有意思。” “来吧,把人,还有这些吃的抬进去,或许在饭菜凉透之前,这小子就能醒过来了。” 不谷难得邀请别人进入他的五谷草屋,可他们却蜘蹰不前,谢暄瞥了一眼竹叶上的毒蛇,讪讪道,“这蛇……是咬人的吧。” “哦哦,不好意思,忘记了。”不谷见到唐林的毒症一时高兴忘了这满林子的毒蛇,他回首对着草屋灶房方向大叫着,“小六,拿几个蛇包出来。” 可口菜肴的香气一点点流逝,热气一点点散去,唐林赤裸的身体只有一块白布为其遮羞,五寸长的银针将他扎成了一个刺猬,肉体所见之处,穴位之上都林立着银针,最后一针扎在头颅,不谷轻捻银针,唐林应和着有了反应。 谢暄在外焦急不已,来回的踱步让不谷心烦,“外面的,安静点。” “你们要是没事就去灶房烧热水,待会儿这小子要泡药浴。” “小六,照我的方子去抓药,一钱一厘都不能出错。” 人在里屋,不谷仍有条不紊安排着。 蒸腾的热气让唐林变得有些许模糊,高于体温的水浸泡着他头以下的每个地方,浴桶上漂浮着各色药材以及一条晒干的红锦蛇,谢暄守在一旁,时刻准备着替他擦去额上析出的汗,而她自己的眼眶里泪珠在打转。 银针扎过的身体还未来得及结痂就又泡在药水中,那滋味她曾经也尝过,秋仪的针的滋味,她至今还记得。 “别哭,我挺得住。”谢暄低头拭泪时唐林醒转了过来,刚醒就见她偷偷抹泪,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你醒了,他果然没骗我,你真的醒过来了,怎么样,好点了没?还有哪里不舒服?”谢暄语气急切,但也无从下手,此刻唐林尚在药桶中动弹不得,不等他说话,谢暄就着急忙慌跑了出去,一路叫着神医。 院中石桌上,不谷还是趁着菜肴有最后的一丝热乎气吃上了,等谢暄跑出来时,他正美滋滋啃着鹅头,双手上满是油渍,嘴角边也是如此。 “神医,他醒了。”谢暄一路跑来,说话的气息都有些弥散。 “慌什么,你的小郎君还得泡上一个时辰呢,你要是实在等不及,就陪他说说话,那玩意泡着挺疼的。”如此以毒攻毒的法子让不谷说的轻松如斯,可这疼仿佛也疼在了谢暄身上,压低了声音问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他减轻一些痛苦?” “没有!”不谷说的斩钉截铁,转而就不再理会谢暄,专心啃起自己的鹅头。 天色渐黑,五谷草屋住不下这么多人,最后只留下了谢暄和砚宁。 “殿下,吃点东西吧,神医已经进去给唐林排毒了,会好的。”砚宁端着饭菜求着谢暄多少吃一点,可眼下的关键时刻,她没有一点吃东西的心思,眼睛只直勾勾盯着药房,不谷已经进去了半个时辰了。 药团燃烧的药香在封闭的屋子里氤氲环绕,唐林又被扎成了刺猬,最后一针扎在心俞穴,唐林顿时觉得体内血脉随之游走,越来越往上,最后涌上了喉头处,一阵恶心和瘙痒后,呕出一口毒血来,那毒血呈黑绿色,即便这满屋的药香也挡不住它的腥臭之味。 不谷收针感慨道,“这人下毒还挺狠,竟连我也不知道它是如何配比的,只能以我苦心钻研多年的驱毒之法姑且试试,你小子命还挺硬,有丹药护住心脉,还能挺过这驱毒。” “只不过,你身体里的毒还是有遗留,若是再复发,就只能用药续命可得二十年光景,若是思虑过甚,怕是连二十年都没有了。“不谷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 他说的惋惜,唐林也被打击到,可还是强颜道,“神医已然尽力,在下感激不尽,其实多往好处想,这毒也不一定复发。”他给自己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第122章 奉阁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阁主 连续几日的药浴把唐林泡的有些肿胀,昔日的衣裳穿起来都用不上腰带了,还自带着一身药香,幸运的是如今他已经能下地走动,只是脚步还有些虚浮无力,谢暄就这么搀扶着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快点,还有两圈,你必须得把筋骨活动开。”不谷摇着扇子催促着,还嫌唐林走得慢了些。 “催什么,不得慢慢来啊。”这两日不谷老是折腾唐林,谢暄急了,回怼都成了顺口的事儿。 “行,谁的小郎君谁护着,我不管喽。”不谷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调笑着闭了口。 院外袁梁平急匆匆而来,手中拿着刚收到的飞鸽来信,“殿下,李宇来信说两位阁主已经到了冀县,望你快些回去。” 谢暄看了看唐林,思虑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先行启程回去,唐林还痊愈就留在这养伤吧。” “别,你别把他丢在我这,这小子根骨不错,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你还是把他带走吧,省的在这吃我的粮食。”不谷第一时间拒绝道。 既然不谷已经这样说了,那说明唐林的伤已无大碍,谢暄也不便争论什么,原本把他一个人留下也不放心,如今也算是遂意了。 临走之际,谢暄双手抱拳向不谷揖礼,“谢神医救命之恩,谢暄以后定当报答。” 说是以后报答,可她还是留下了不少的谢礼,石斛,雪莲,三两重的人参以及深山野灵芝,每一样药材都是数一数二的珍品,也是谢暄花大价钱集来的。 千里之外的京都厉王府,厉王难得的闲情雅致在院中喂鲤鱼,看着一群鱼儿为了一口吃食争先恐后地游着,他心里竟有些畅快,最后索性一把将所有鱼食抛了出去。 “冀县那边来信了,长公主跌下山谷失踪了。”厉王贴身侍奉的侍卫风雷报道。 “他们可见到尸体?”厉王做事向来小心,一直主张的便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个他们没说,但是那山谷奇高,若是掉下去必死无疑,兴许那尸体被挂在哪个树杈之上也说不定。” “让他们继续找。” 放下鱼食盘,厉王整理起自己的长袖,天蓝色的织锦交领长袍衬得他贵气,那凌厉的脸庞轮廓让人看一眼就望而生畏,就连说出话也没丝毫的情感温度,“秋闱在即,之前本王吩咐的事可以安排下去了。” 距离秋闱已经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举国上下都十分重视这件事,朝堂之上更是如此。 花间客栈。 马车刚停定,风雨楼两位阁主就急着上前拜见,谢暄刚掀开车帘就见他们二人候着了,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见了谢暄异口同声道,“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 “你们就是风雨楼的两位阁主吧,风雨令的事不着急,待本宫整顿好再来安排你们去取令牌。” 谢暄早已洞悉这二人来意,只是唐林还未安顿好,她还不想理会这些杂事,反正那风雨令也跑不了。 “一切听殿下安排。”两位阁主闻言让开了下轿之路。 茶水续了几盏,东阁主的眼睛止不住的往二楼看,举止行为之间颇有焦急之意,可他也催不得,花细娘见状为他们端上了一盘糕点,“两位客官稍候,吃点点心吧,我们冀县独有的荷花酥,尝尝。” “多谢掌柜的。”不同于东阁主的不予理睬,西阁主大方道谢。 一盘荷花酥吃完,谢暄才翩然下楼,两位阁主见了忙起身迎接。 “此番在冀县虚礼就免了,本宫还不知你们分别是哪位阁主?” “草民西阁主安凡。”西阁主安凡身形纤长,月白色的直襟长袍垂感极好,腰间系着祥云纹宽腰带,谢暄一眼就看见了他腰间坠着的墨玉,质感光泽极好,绝对的上品,再看安凡的样貌,回退十年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草民夏明。见过殿下。” 听到夏明的名字时,谢暄微微愣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平静,低声吩咐道,“神医之事有劳两位阁主出手相助,本宫也自当信守诺言帮助风雨楼寻回楼主顾骁以及风雨令,只是这楼主已经身故,怕是只能取回遗骨了。” 听说顾骁已死,两人的反应不尽相同,夏明看似痛惜的神情下藏着一抹庆幸,全都被谢暄尽收眼底。 “本宫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同去了,就让袁大人带你们去吧。” 那山洞的位置袁梁平本就知道,谢暄也很放心他前去。 蔷薇花渐次衰败落得一地碎红,西山悬崖之上众人云集,军中骑兵领命顺着攀岩绳索而下,那尸袋就是顾骁最后的归宿。 山巅之上向下看可见云雾缭绕,安凡看着骑兵消失在层云之下,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夏明伸出的黑手,一手缓缓逼近安凡腰间,即将推上之际被袁梁平识破擒拿,还一不小心弄折了他的胳膊,霎时间哀嚎传遍了山谷。 “夏阁主,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袁梁平对夏明的痛苦哀嚎视而不见,只冷冷嘲讽道。 这一切都在谢暄的预料之中,自初见夏明,便洞察了他的狼子野心。 顾骁白骨整齐收敛于棺木之中,而夏明被押跪在其棺木前,灵上俸着风雨令,谢暄亲手为他点上一柱香,也算是履行了之前的承诺。 “夏明,本宫押你跪在这灵前与你而言并不冤,顾骁因你而死你可认?”谢暄诘问着跪地的夏明。 那日在山洞,谢暄除却发现风雨令认出顾骁身份,后来也在石壁之上看到了他留下的遗书,字字句句都是控诉自己是如何被夏明出卖而被人追杀,最后被迫跳崖活活饿死在山洞中。 对于谢暄的指控,夏明自知大势已去就选择一言不发。 “真的是你,是你暴露了楼主的行踪,你怎么可以?楼主待你不薄啊。”安凡听闻一切与夏明有关,言语有些失控。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谢暄惊奇于安凡竟也知道其中内幕。 第123章 黑火药案重现 “三年前,有一女子来找楼主问黑火药一案的线索,楼主查到了一些消息,但也发现有人跟踪并刺杀他,于是他想出去躲一阵,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哽咽的哭腔说出的话出自安凡之口,可想而知他对顾骁的情谊。 “黑火药?可是何家码头夹运黑火药一案?”谢暄顺着安凡的回忆问话。 “殿下那时还是谢家孙小姐,这事说起来还和您有些关系呢,只是黑火药牵连甚广,我也不知道楼主查到了些什么竟招来杀身之祸,后来楼主失踪后,黑火药一案就没人再查了,风雨楼也没人敢插手此事。” 听着安凡款款道来,谢暄回溯起当年,说起来当时此案还有唐林参与,而她当年的目标只是何家,其余的也没顾得了那么多。 “既然黑火药牵连甚广,那以后不提便是,夏明叛楼也是你们的家事,本宫就不便参与了,这风雨令你自行处置吧。” 风雨令交到安凡手中,也算是谢暄了结了一事,只见他接过风雨令在手中摩挲再三后径直跪在谢暄面前,“殿下大义,风雨楼日后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安凡也想为风雨楼寻一棵可遮荫的大树。 历时两月有余,冀县修整完工,谢暄也该是启程回京之时,她带军走时冀县百姓夹道欢送,而她在高头大马上应承着这些。 “这马车里是谁啊?”百姓对谢暄身后的马车很是好奇,就连谢暄都骑马,都纷纷猜测马车里是谁? “听说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还是救了冀县乡亲的英雄,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抢回来的。” “我知道他,他就是那个潜入牢里救了我们的那个人。” 听着百姓的私下龃龉,唐林在马车中气定神闲坐着,与他同坐的还有袁梁平,两个大男人同坐一车久久无语。 临行前谢暄为唐林备了马车想与他同行,却被婉拒,“殿下身份贵重最好不与我同行,免得惹人非议,若是担心我的伤情,可以让袁公子与我同行。” 因为他这番话,谢暄气鼓鼓地上了马,可还是担心他的伤情,特让砚宁去请袁梁平同行。 一路东行,军队翻山过河,谢暄一直在气头上不肯进车与唐林一见,就让袁梁平和砚宁在中间代为传话,让砚宁忍不住的翻了几个白眼。 大军班师回朝,容贵妃在宫里也得到了消息,特地将厉王叫进了宫中,屏退了宫婢太监。 “你怎么办事的?杀死谢暄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你竟然三番五次让她逃了。”容贵妃小声斥责着,可眼里的怒气抑不住外泄,身旁的嘉义公主看了都觉害怕。 办事不利的厉王也没辩解,在他的观念里,错了就是错了,无需辩解。 “大军还有两日就将抵达京都,现在她身边有大军保护下手就更难了,现在她有了军功傍身,以后动她就更难了。”容贵妃说着,咬牙切齿间茶杯都要被捏碎了。 厉王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也让容贵妃不想再说杀谢暄失利之事,转而将话锋转至秋闱,“秋闱将至,该办的事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 “这事务必得办妥帖,别让母妃失望,也别让你舅舅失望,朝上得多些我们的人才好。” 两日毕,大军现身城门,送时是太子携百官,如今谢暄回朝,也是太子相迎,“皇姐一路辛苦了,父皇已在宣政殿等着了。” 熟悉的朝堂,谢暄又一次踏足,这一次她未着宫装,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细看之下,原本白净的皮肤也粗糙黝黑了不少,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从前她美的娇艳,现在她美得动魄,她所过之处官员纷纷躬身行礼,身后还跟着诸位将军。 “暄儿,你瘦了不少,可是受了不少苦?”皇帝见她第一眼不问其他,只问她是否安好。 “回父皇,儿臣不苦,苦得是那些百姓,幸运的是如今西梁军已经被驱逐,他们也可过上安稳日子了。”谢暄说着说着就跪下了,“冀县赋税一事还请父皇恕罪,儿臣本不该干涉朝政税收,但是见百姓过得实在困苦,心生怜悯下让李宇昭告了文书。” “此事朕知道,你处理的很妥当,安民心抚民情深得百姓爱戴,何错之有?理当奖赏才是。”皇上说着还深觉骄傲不已,看向谢暄的眼神都是欣慰赞赏。 “禀皇上,长公主殿下确实该赏,此番击退西梁军长公主功不可没。”洛飞将军一向不拘小节,只忙着帮腔,丝毫没理会韩相国和厉王那如猪肝一样的脸色。 “朕向来赏罚分明,长公主既有功利于社稷自然当奖赏,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加封暄和长公主为皇长公主,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儿臣先谢过父皇,只是这击退西梁军也并非儿臣一人之功,几位将军也是厉兵秣马操劳不已,他们也理应嘉奖。”谢暄不敢独自居功,提出一同嘉奖的请求。 “几位将军也辛苦了,来京的军报已详细论述了各位的功绩,朕自会论功行赏的。” “臣谢过皇上。”几位将军异口同声道。 “禀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暄儿有事直说便是,父皇答应便是。”皇上的每一句都是宠溺。 “儿臣今年已过双十,本该是婚嫁的年纪,今日恳请父皇赐婚。”谢的坦率让群臣震惊,他们也少有见如此行事的公主,反倒是皇上拂袖笑着,尾音拖的长长的道,“哦,那暄儿看中哪家的好儿郎了?” “此人父皇也见过,他是儿臣少时心悦之人,唐林。” 唐林二字说的极重,谢暄的每个字都是那么笃定,可没等皇上应答,反倒是底下的大臣们窃窃私语,“这唐公子是哪位大人家的?没听说过啊?”“莫不是东阁大学士唐胜家的公子?” 大臣纷纷猜测唐林身世,但总有人戳破,“唐大人家哪里有公子,府中只有一位小姐,今年二月刚成亲,不过我倒是听闻长公主有一个宿卫是唐姓。” 众说纷纭,最后却是云太师站了出来,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让谢暄不睦,只看他手持玉圭庄重沉稳向皇上进言,“禀皇上,此事不可允诺,南阳的公主岂能下嫁给一个无功无名的小小宿卫?传出去岂不是让他国耻笑?” 不等谢暄发怒,云太师温文尔雅对着她劝诫道,“事关国体,还请公主三思。” 第124章 二十年 朝堂上沸沸盈盈,皇上看着也思量着,而谢暄听着朝臣对唐林的质疑也觉心中不快,可也只能硬压着不发作,还是先恭敬向云太师微微屈身,而后有理有据道,“云太师书香世家想必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我自幼流落民间,家母早为我定下了娃娃亲,此人便是唐林,如今我蒙父皇疼爱荣宠加身便不认这门亲事了?传出去岂不是更要受百姓诟病吧。” 曾经杨大婶和谢昭兰的戏言到如今却成了谢暄的盾牌,云太师也被她说的噎住。 “好了,诸位爱卿安静,朕的女儿的婚事朕说了算,把唐林请进来” 唐林上殿,所过之处群臣都大方打量着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 “臣唐林,参见陛下。”伤情还未痊愈的唐林忍着疼行礼,就连跪着也不妨他腰背挺直,此番受伤让他消瘦了不少,纤长的身躯与谢暄站在一处也着实般配。 对于唐林,皇上并不陌生,现下也细细打量着,眉心时而舒展时而下沉,最后还是轻叹一口气,对着唐林色颜悦色道,“此次出征你可是立功了,朕也会论功行赏奖赏于你,记得你从前是鉴察院刑院司务长,如今刚好刑部缺一侍郎空缺,你就暂且顶了这空缺吧。” 皇上念及朝臣闲言,还是先封了唐林一官半职,从宿卫到户部侍郎,一跃成为正三品官员,在人们眼中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臣…”唐林刚说一字就被皇上堵住了口,“你先别急着谢,朕还有一桩好事要告诉你,方才暄儿求朕给你们赐婚,你意下如何?” 无数双眼睛齐聚唐林身上,皇上也目光灼灼,唐林对视上谢暄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一时间不敢直视,眨眼间顿显无奈,眼里似有迷离之色,嘴唇一张一合间还微微颤抖,一句句说着违心的话,“承蒙皇上与长公主厚爱,臣一介凡夫实不敢应,长公主该配更好的人。” 此番自降的话让袁文松了一口气,眉宇间都是舒展,心中想着若是唐林不允,或许自家儿子还有一线希望。 可皇上并不吃这一套,当即龙颜大怒,猛拍龙椅起身,吓得身边的元德不自主后退,他可从未见过皇上如此恼怒的模样,只见他手指唐林大怒道,“放肆,堂堂公主放下脸面求朕赐婚,你还敢拒绝,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肇事者唐林惶恐跪下,还不要命的强调着那一句,“求皇上收回成命,臣实在不是长公主良配,若强行赐婚,也是苦了公主。” 皇上被气的直哆嗦,指着唐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唐林跪下的身影,谢暄步步靠近,蹲下身子与他一边高,揽过他的肩深情注视他的眼,轻声道,“哪怕只有一日,我也要和你做夫妻,更何况我们还有二十年的光阴,对我来说足够了。” 唐林闻言惊诧不已,顾不得现下心中的伤心,一双眼睛瞪的圆溜溜,直直盯着,而谢暄早知他想的是什么,“不谷神医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也幸好他告诉我了。” “他,他怎么能?”唐林恼不谷的不守信用,但心中也不是很气,反倒是一颗大石沉入心底,让一切都变得轻松了。 “不谷神医说了,他可什么都没答应你,天雷也不会劈着他。”谢暄借着唐林的力与他同跪,五指伸出与他紧扣,又一次深情问出那句话,“如今你还觉得配不上我吗?” 唐林沉默着一言不发,只将人紧紧拥入怀里,想着之前自己那些幼稚又伤人的话,如今只剩下后悔,看着他们相爱相拥,皇上这才露出暖心的微笑,当即下令赐婚。 今有暄和皇长公主,毓质娴淑,才学独擅,当为南阳公主之表率,盖年已双十矣,免误韶华,特为其寻觅佳婿,闻刑部侍郎唐林才学广博芝兰玉树,堪属良配,朕躬亲下旨促成良缘,特赐宅邸一座家奴一百,待有嗣后荫子伯侯,以彰喜庆,婚仪交内务府督办。 圣旨内容皇上信口捻来,像是提前拟好了说辞,众臣也看出了皇上的偏心,不仅一力堵住悠悠众口让长公主下嫁心爱之人,更是给了他们世袭罔替的恩典,未免有些过了,云太师又想开口谏言被太子拦了下来,他轻轻摇头示意太师别说了。 “恭贺皇上寻得佳婿,恭贺皇长公主觅得良缘。”群臣恭贺,朝野上下一片欢声,只沈逸与袁文神色微妙,但所幸在文官队列末梢,也无人在意,反倒是厉王与韩相国嘴唇微抿,似有幸灾乐祸之意。 堂堂一国公主嫁了个不知名的宿卫,即便唐林得了刑部侍郎的职位,他们也是看不上的,那发自骨子里的鄙夷是如何也藏不住的。 朝散,皇上本想与谢暄叙一叙文州事,却因秋闱之事被翰林院的章仁大人和内阁大学士杨大人绊住了脚。 阴沉了几日的天气又天朗气清起来,暖暖的阳光洒在宫道的每一个角落,谢暄就挽着唐林在众目睽睽下一步一步走出皇宫,身旁是自己最爱的人,谢暄在这一刻觉得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 宫门外谢岸一行人早已等候许久,谢家早就收到了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谢清源夫妇早早就让儿子去看望,同行的还有谢旸,陆珩。 久不见姐姐的谢旸此刻唯余激动,上前将人紧紧抱住,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比谢暄还高上半个头,谢暄看着身强力壮的弟弟,老母亲般感慨着,“才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不少。” 秋闱在即,鸿都书院就把学子们都放回了家,他们当中的不少人报名了秋闱,其中也包括谢旸,此番陆珩进京都也是为了秋闱而来,谢暄与谢旸寒暄了几句,才发现他的存在,陆珩见他们姐弟相见亲昵说话,不便打扰之际只能自顾自站在一旁。 “陆珩,好久不见啊。”谢暄还记着这个谢旸昔日的好友,自从楚璟一案后再没见过,如今外见,他的变化也不小,虽穿着洗的泛白的青色长衫,但一举一动甚是儒雅,骨子里就透着书生气,但又坚韧。 “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双手交叠平置胸前,宽大的衣袖垂着还散发出淡淡皂角香,陆珩的礼数很到位。 “起身吧,你我本是同乡,你又是旸儿好友,虚礼就免了,你这次进京为了秋闱而来,可找到住处了?” 秋闱是举国盛事,南阳各州各县考上来的学子都齐聚京都,往年的这个时候每家客栈都是满房,迟来的考生根本就寻不到住处。 “陆珩今天才到,还没找住的地方呢。”谢旸替陆珩回答了起来。 第125章 抢房间 “那干脆别找住处了,就住在公主府吧,这样你还可以和旸儿一道温习功课。”谢暄想的周全,陆珩家中并不宽裕,而这京都的客栈这个时候都是水涨船高,价格比往常贵了三成不止,若是把钱都用在住宿上,势必就要亏着肚子了。 可陆珩有自己的想法,当即婉拒了,“谢殿下美意,只是我向来喜静,就不去公主府叨扰殿下了。” “那不然让陆珩住唐林哥的小院吧,那里清静,温习功课最合适不过了,我也可以一同去,相互也有照应。”谢旸想着小院也只有两间寝房,一双眼睛在唐林身上打量几下后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唐林哥怕是得回公主府住了。” 得意的笑出现在谢旸脸上,他做起了月老的活儿。 “也好,唐林伤势未愈在公主府也有人照顾,你们就安心在小院备考,相关的吃穿用度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去。” 谢暄这一溜儿麻利的安排也算是对得起谢旸的一番良苦用心,都是两全其美的事,也容不得唐林说不,如今他已然是板上钉钉的驸马,住在公主府也是应当应分的。 生怕唐林反悔,谢暄一入公主府就忙把他往房间拉,两人执手前进让府中婢女小厮看得真切,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一为给公主请安,二则是看热闹,从前他们就听说两人之间的不一般情感,如今才见了真的。 房门推开展出里面的陈设,房中的一桌一椅都是谢暄亲自挑选的,全一套都是红木的,可谢暄总也觉得不完善,说起话来弱了几分,颇有小鸟依人的样子,“这房间我建府的时候就备好了,就想着有一天你肯定能住进来,我让他们每日都来洒扫,你看着可还行?” 房中布局与唐林洛县家中别无二致,尤其是那床的位置,恰恰好挨着窗边,少有这么摆放的人,这也勾起了他的回忆,“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把床摆在窗边吗?” 这样的布局很是奇怪,但谢暄也未深究过,更不知唐林如此是何用意,漠然摇头,竖着耳朵听答案,“我那会儿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两家大门口,我把床放在窗口,你一出门我就能看见你,那会儿你早上总是咬着个烙饼就出门了,永远都是风风火火的样子。” 不过三四年前的事,谢暄回忆起来仿若隔世,在洛县的日子虽然清贫,可也是难得的恣意快乐。 那会儿有娘在,有谢旸在,才是完整的家,谢暄陷在回忆里变得伤情起来,怔怔地看着,散发着悲伤气息,唐林见状不对,岔走了话,“这床还是换个地儿吧,这里的窗户对面是棵大树,没什么好看的。” “也行,那我赶明儿就让人挪动一下,今晚就将就歇息吧。” 窗外榕树飘下黄叶,谢暄又提及了婚事,“父皇已经让钦天监择良辰吉日了,那唐伯父那边我就传信了。” 成婚是人生大事,一生只有一次,总该有亲人在场,杨大婶已经身故,唐林就只有唐肃一个亲人了,可他还是担忧着容贵妃的势力,“还是别让爹回来了,若是被容贵妃发觉,我怕我们护不住他。” “快了,事情已经在部署了,那些害死我们亲人的人,一个也跑不掉,都得偿命。” 娘亲的遗容又浮现在眼前,霎时间勾起了谢暄复仇的怒火。 毒辣的阳光均匀洒在京都各处,太子府在墙根阴影处下一男子手提食盒等着,看他穿着富贵,身上的衣裳是眼下最时兴的烟色蜀锦,那食盒更是编织精美,一朵朵莲花就如同活的一般绽放在上面。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厮来通传,对他也不似对旁人般颐指气使,反而弯腰伸手指路,“方老爷里面请,太子妃在偏厅等你。” 方富贵,也是京都说的上名号的富商,主营青楼赌场,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听闻他家祖上也是做官的,只是在夺嫡一事上站错了位,丢了官职。 “谢谢小哥,一点心意,和兄弟们去喝点酒。”方富贵咧起笑容塞一个青色钱袋给小厮,他把钱袋在手中惦了掂,少说也有百两银子,这下就笑的更欢了,一路殷勤带路,恨不得将人直接背进去。 偏厅地处偏僻又被一高阁挡住了光线,因此里面视线格外幽暗些,倒也凉爽,方富贵到时太子妃正喝茶吃茶点,太子公务繁忙许久没回府,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了,因而也滋生了不少怨气。 “这果子谁做的?这么粗糙,给她们这么高的月钱就这么糊弄?”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太子妃把怒气撒在了一盘糕点上,方富贵到时正好碰见,他倒是不怵,简单行礼后就奉上了自己带的食盒,“太子妃莫恼,我这里有几道好菜,还请太子妃不吝品鉴。” “本宫嘴可挑,不是好菜可就直接连人带菜一起扔出去。”太子妃说着尖刻的话,右手持手绢轻轻擦拭嘴角留下的果子残渣,眼睛却止不住往食盒里看。 方富贵对他的菜很自信,嘴角噙着笑,伸出端菜的手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祖母绿戒指,随着菜出来,他报着菜名,“这第一道菜,清水汆珍珠。” 斗大的珐琅掐丝碗里满满都是珍珠,颗颗硕大饱满圆润光泽,太子妃一眼看去眼睛直发亮,捻起一颗来,足足有拇指那么大一颗,这样品质的珍珠少说也得一颗千两。 “不错,是道好菜。”太子妃连连夸赞,眼睛因笑眯成一条缝,嘴角上翘已经合不拢了。 “太子妃别急,还有第二道菜,金板烩红虾。” 煮熟的河虾个个卷曲着身体露出红色的虾肉,而河虾身下是排列整齐的三块金砖,太子妃从未知道金色和红色竟这样相配,碍于有人在场,她故作平静道,“这道菜也不错。” 红石拌石榴,翡翠白玉羹,都是个顶个的好菜,太子妃看着就不忍心合眼,大喜道,“都是好菜,本宫很喜欢,就都收下了,方老爷所托之事定会办妥,且回府等着便是。” “草民谢过太子妃。” 方富贵走后,太子妃摸着珍珠看着金砖,眼里别提多欢喜,最后选了两颗鸽子血红宝石递给了身侧的丫头,“去找人用这红宝石给本宫制一副耳坠,过些日子的宫会上用得上。” 丫鬟捧着宝石走到门口又被叫住,“顺便去杨府找一下内阁大学士杨大人,就说太子有事找他,请他明晚绾仙楼一叙。” 杨大人拥护太子是朝臣皆知的事情,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就是他与翰林院的章仁。 第126章 大考之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考 小院幽静,鸟语花香之地让人看了就舒爽,院中石凳上正是陆珩坐着,手捧书卷仔细研读,连落叶飘于头顶也浑然不觉,天未大亮,他就出来晨读了,这也是他寒窗多年养成的习惯。 又读了七八页,谢旸才从房间走出来,睡眼惺忪的脸上还有墨迹未干,估计昨夜也是苦读许久。 俩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院外就有敲门声响起,来人不轻不重缓缓敲着,陆珩隔的近,遂去开门,谢旸也去打水洗脸,顶着花脸和乱发待客着实不像样。 门开见生人,嘉福公主微微一怔后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是陆珩吧?” 陆珩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的谢暄与唐林二人,可眼前这人他从未见过,想着也许是她们带过来的,知道自己名字也不稀奇,“在下正是陆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普通的一问倒把嘉福难住了,别人只称她为公主,就连谢旸也是如此,称呼对她而言,是件多么新奇的事。 “我姓孟,你就叫我孟姑娘吧,我跟谢暄姐姐一起来的,还给你们带了好吃的来。”甜甜的嗓音说着可爱的话,嘉福公主还不忘把刚买的刚出炉羊肉胡饼,隔着油纸都能渗出香味。 等谢旸洗漱好再出来时,他们四人已经围坐一桌,谢暄招呼着他,“快来,这羊肉胡饼得趁热吃,不然凉了就膻了。” 如脸盘一般大的胡饼里满是羊肉碎,一口下去汁水横流满口椒香,嘉福从未吃过此等美食,一口一口嚼着,腮帮子都鼓大了,都没嘴和谢旸打招呼。 “后天就是秋闱考了,你们书温习的如何了?”谢暄关心起弟弟的功课,捎带着陆珩一起。 “都温习的差不多了,还有陆珩在一旁督促我,我学的更多了。”这倒也不是谢旸自谦,陆珩向来勤奋,想当初还在洛县奎文书院时,他是最受夫子青眼的,其次才是谢旸。 “谈不上督促,我们互相鼓励而已。”陆珩总是这么自谦。 小院时光过得快,在这里都是彼此亲近的人,没有处处需要小心提防,也没有伤脑筋的阿谀算计,谢暄只有在这里才得一日轻松。 手中的菘菜掐黄留绿再清洗一遍,谢暄熟练给唐林打下手,进去他打算亲自掌勺做一顿饭。 菜择好,谢旸陆珩也纷纷落笔封墨,书案长短的纸上皆是他们的理论政解,方才他们给自己模拟了一次小测试,题目为“何为捭阖”。 两人互相品鉴一番,谢旸被陆珩纸上言论所折服,高兴之余让谢暄也看看。 纸卷易湿且墨迹未干,谢暄怕毁了陆珩卷子便将手上残留的水渍再衣角上胡乱擦干,小心接过来,一字一句细细品鉴,他的字如其人,端庄大方又不失儒雅,字体刚正有棱角,谢暄通篇看下来也不觉得眼花。 “这文中句句珠玑,陆珩真的是见解独到,看来这次秋闱榜上有名是肯定的了,旸儿你的加把劲了。”谢暄对着纵横捭阖之术也有些粗浅的见解,陆珩的答案更是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辰时正开考,卯时就有学子在贡院门口等着,谢暄的马车只能停到街口,她亲自送谢旸和陆珩进考场,所过之处学子纷纷揖礼让行,一声声殿下叫着。 学子堆里有一人很是扎眼,穿着云锦华服腰配红玉,身后有书童替他背着考箱,一把水墨折扇在他的肥手上握着,总让人觉得突兀,他该握着两个金元宝才是,他就是京都富商方富贵儿子方多书。 “儿子,进去了以后好好答。”方富贵拍拍他肩膀道,眼角是藏不住的欣喜。 “爹你放心,我肯定好好考,不让你失望。”方多书说的诚恳,他对自己的文采十分自信。 人群中袁梁平注视着谢暄几人,只看了几眼也并未上前打扰,此处人多最怕眼杂,他的身份已经不便在此时上前。 冀县一役后袁梁平也擢升,靠着军功又得郑浩举荐入职兵部,已经是兵部员外郎,品级虽比唐林低了一筹,但也不是闲职,只是他事先承诺过,秋闱他得参加,这才出现在贡院门口。 时辰到阁门开,秋闱辅官列于门外两侧检查入院的学子,主考官杨大人和章大人现身门后,一身官服威严得紧,“时辰到,各位考生请入场。” 眼见谢旸与陆珩的背影混迹在人群里,直至入门后阁门关闭,此次秋闱为期两日,需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两日大考三日查卷,放榜这日时学子们来得更加早,谢旸陆珩到时已经放榜,他们挤了许久才到榜前,红纸黑字写着中考名单,一甲三名从状元到榜眼分别是谢旸,袁梁平与方多书。 偌大的一张金榜上容不下陆珩二字,谢旸高兴之余无意瞥见陆珩失落神色,再细细查看金榜,也没瞧见陆珩名字,眉头一皱疑虑更甚, 他也知道以陆珩的见识文略不可能榜上无名。 宽慰的话还未说出口,陆珩早已转身离开,一袭青衣下是他纤瘦的身体,多年的寒窗苦读就得了这样的一个结果,此刻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落寞失意,就连谢旸在身后叫了好几声也听不见。 “谢公子,恭喜恭喜,夺了这金榜首名,这下卫夫子可就开心了。”欲追上的谢暄被鸿都书院同窗贾亿拦了下来,谄媚的口气说着阴阳怪气的话,经他一说,身侧的学子纷纷围了上来,恭喜之余还不忘自报身世欲与他结交。 重重围困之下让谢旸周旋了好一番才得以脱身,等他回到小院时,陆珩已经在收拾行李,正拿着一本策论失了神。 “你这是干什么?”谢旸想留下他,可最后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我这次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既然秋闱失利,就收拾收拾回洛县了,回头你帮我转告殿下,谢谢她这些日子的照顾。”回小院的一路上也让他心境平复了不少,再说出口的话也平静如水。 谢清知他家境清寒,家中只有年迈祖母和寡居多年的母亲,他是家中顶梁柱,也知他决不会留在京都,遂问道,“回去后你打算怎么办?” 手中策论整齐放在行囊中,陆珩抬眼与谢旸平视,释然道,“先去私塾讲学,等下次再考。” 家中贫寒,陆珩也得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好,我送你。” 第127章 殿前指控 京都纳贤客栈历年来都是参加秋闱学子的必住之所,就算是早已放榜,此处也聚集了不少人,谢旸领着陆珩去车行经过此处恰好被贾亿看见,他又厚脸皮贴了上来,不过这次他对陆珩倒是出奇关心。 “陆兄这是?”他看着陆珩肩上的行囊故意问道。 “秋闱结束,自然是回家了。”陆珩拉了拉行囊,神色自若,他与贾亿不过一面之缘,大考时他们刚好是前后桌。 听了这话,贾亿激动的直接伸手拉着他的行囊,大声道,“你可不能走,你若是走了,就便宜了那些舞弊的人了。” 接收到贾亿鄙夷不屑的打量,谢旸再傻也知道这眼神的意思,就连陆珩也顺着贾亿的眼神看向了他。 “贾亿,你什么意思?”受到这样莫名的指摘与侮辱,谢旸当即反驳,可他越激动,就让人越觉得有猫腻,他一嗓子更是引来了十多个考生围观。 “什么意思你知道,你这个状元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陆兄的文采我们都知道,为何他这次居然榜上无名?”贾亿大声质疑谢旸的状元之位,他虽与陆珩只一面之缘,但陆珩的文章他早就拜读过,当时还是卫夫子把陆珩的文章当作范本让鸿都书院学子品读,卫夫子本人更是对他赞赏有加。 两人剑拔弩张之势调起了学子们的情绪,他们都是寒窗苦读多年只为一朝榜上有名为国效力,却遇到了这样的黑幕,心中岂能不气? 场面将失控时陆珩出面给谢旸解围,不动声色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独自面对贾亿的质问,“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这次秋闱的命题过于深奥,或许只是我词不达意而已。” 本次秋闱的命题为“安国全军之策”,此题谈及南阳军政,需得偌大的格局,也是历年来颇难的一题。 “陆兄,你就别在为小人开脱了,翰林院早就有人在传这次秋闱有人舞弊,或许是泄露了题目让人早作准备,亦或是用了什么别的龌龊法子,做这些事情对皇长公主而言并不难吧?”贾亿干脆就直接点出了谢暄的名号,让人乍一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对,就是有问题,那个方多书我听过,好几个书院都不肯收他,他父亲花重金想把他塞进鸿都书院被卫夫子当场拒绝,他这样的人居然能中榜眼?”贾亿起了头,有认识方多书的人也开始大胆说起来。 群情激愤,两张嘴实在不够用,谢旸与他们口舌激战,陆珩见他怒气冲冲的模样怕惹出事端,强拉着他离开。 “你相信我,我姐不会做这样的事。”谢旸一边走着一边同陆珩解释道,心中诸多委屈,急得快哭了。 “我相信你,也相信殿下,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我们还是快去公主府,这事恐怕没表面那么简单。”这样的场面下,陆珩仍然保持着理智。 谣言经一人嘴很快就传遍了京都,也传到朝堂上传到皇帝耳朵里,秋闱本是为南阳选拔人才,如今竟也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皇帝震怒,不等三甲者入殿封赏之日就把他们提前召进宫中。 宣政殿上,百官注视下,三甲按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排列,今日上殿,方多书倒是穿的朴素得体些,腰间也没了那扎眼的红玉。 “近日京都坊间有传闻,你们的功名是舞弊得来,对此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皇上发话询问让他们跪地回话,都说对这事毫不知情,可细看之下,方多书心虚之下身子有些发抖,低着头不敢动弹。 无人敢承认,皇帝又问起了谢旸,毕竟这谣言里她可是主角,“暄儿,他们说谢旸的功名是你为他舞弊而来,你怎么说?” “父皇,这都是无稽之谈,儿臣一介女流从未涉及秋闱之事,与主考官章杨两位大人更是没有私下会面,何来舞弊一说?还请父皇明察秋毫为儿臣洗刷冤屈,也还儿臣的弟弟一个清白。”谢暄不卑不亢,从未做过的事让她如何承认? 况且皇上也从未疑心她,只不过当着群臣的面按例询问。 最后问到了主考官章大人和杨大人身上,这样的罪名足以让他们丢了乌纱帽甚至性命不保,双双跪在皇上面前高声叫屈,“臣冤枉。” 问谁也问不到答案,厉王就给皇上出了个主意,“父皇,儿臣有个主意,既然他们都不承认,那就让他们将当日在贡院所书的答案再说一遍,说不上来的那个就是有问题的。” 秋闱的书卷由几位主考官查阅评级后再由皇上过目,最后封存于翰林院,考生们都是不得见,这就让舞弊的人钻了空子。 谢旸,袁梁平都将当日所书一一说来,一条一条逐级递进,可轮到方多书时,他沉默了半响也憋不出一个字,在群臣的殷切注视下,他破了防,可还挣扎着想糊弄过去,“皇上,草民忘记了。” 话说给皇上听,可他的眼睛却对着太子眨巴,让太子一头雾水,那神情,明明就是求助,可他从未见过方多书。 “好一个忘记了,两位大人给我一个解释吧,为何他们说的和这卷上写的全然不一样?”三张卷纸随着皇上的大力扔掷飘落地上,元德诚惶诚恐捡起送到谢旸他们手上。 刚看两个字,谢旸就看出了问题,“皇上,这不是我写的,这字迹是陆珩的。” 与陆珩同窗多年,他的字谢旸不可能不认得。 “皇上,这份也不是我的答卷,肯定是有人调换了。”袁梁平的答卷也如此。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方多书一人身上,他拿着卷纸看得额头冒汗,最后还是顶不住这重重威压,跪着爬向太子,在他眼前声泪俱下,“太子殿下,你也没说要背考卷啊?你救救我。” 方多书拉着太子衣角苦苦哀求,没料到这一出的太子被吓得蒙圈,如今他也要顶着所有人审视的目光,而厉王就只是在一旁冷冷看着。 “你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你。”太子用力撤回自己的衣角,发怒地质问他。 “太子殿下,你不能过河拆桥啊,太子妃可是收了我爹不少的财物答应了给我功名的,这事还是杨大人办的,我爹说了,只要我去考,肯定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的。”没脑子的方多书一股脑儿将太子和杨大人都捅了出来,眼见皇上脸上酝酿着怒气,太子与杨大人纷纷跪地自辨。 “父皇,儿臣并不知情,也从未让杨大人如此做。” 这话落在杨大人耳中变了味儿,他只当是太子弃车保帅,情急之下也将太子妃搬了出来,“太子,是您让太子妃约我在绾仙楼见面,让我给方多书谋一个功名,说是再为太子在朝堂上奠根基,现在东窗事发,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拉出去受死啊。” 杨大人亲自指控让太子舞弊变得又真实一分,太子一时间也无从辩驳。 “父皇,想弄清此事还得让太子妃来一趟,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第128章 太子妃 石榴钗裙下绣梅花月牙缎鞋鞋尖儿上镶嵌着碎玉,太子妃款步上殿,行走间耳畔的鎏金火焰耳坠微微晃动,那耳坠上镶嵌的两颗红玉石格外显眼,这工匠前脚刚送耳坠让她试,后脚传召的圣旨就到,她都还来不及取下就随内官入宫。 盈盈一拜礼数周全,太子妃还来得及瞧见太子诧异的目光,就被方多书扑将上来惊吓住,她见过方富贵,但与方多书从未谋面,现下他的疯癫让太子妃惊惧,“放肆,你是谁啊?” “太子妃,你是想过河拆桥吗?你收了我父亲那么多珍贵珠宝,答应了给我功名的,如今怎么成了这样了?”方多书企图拉着太子妃的衣角哭诉,袁梁平及时将人拦了下来,死死将他拦腰抱着,才没让太子妃在群臣面前失了体面。 “到底怎么回事?”太子低声质问道,而皇上看了这一出闹剧已渐生怒气,舒展的眉峰逐渐拧巴到一处。 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妃再蠢也在此刻觉察到了朝堂氛围的微妙,无数双眼睛目光灼灼,厉王与韩相国就一副看大戏的表情。 “禀父皇,臣媳知错了,是臣媳一时糊涂被财宝迷了心智,还请父皇恕罪。” 太子妃认了罪,朝臣霎时间又喧哗起来,皇上被气的一时无语,他向来觉得太子妃平平无奇配不得太子,只是先皇重诺,不得已将她迎为太子妃,如今竟闯下如此大的祸事。 “父皇明鉴,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太子无关,他毫不知情,是我假借太子口令让杨大人这样做的。” 此事与太子确实无关,太子妃认罪的同时将他摘了出去。 “你们真的胆大包天,秋闱于国于社稷而言是多么庄重的一件事,你们居然把它当作了敛财的手段,真是该死,杨山,你还不从实招来。” 大势已去,杨山认命般低下了头,一五一十说着舞弊经过,“臣有罪,是臣与方富贵勾结,将他们提前安排好的考生聂磊的答卷与方多书的答卷调换,仅此而已,至于谢旸与袁梁平的答卷为何出错,罪臣就不得而知了。” 秋闱三甲的答卷皆被调换,简直是历朝历代以来鲜有的荒唐事,“查,给朕彻查,朕倒是要看看,谁能有这样的好本事。”皇上恨得牙痒痒,这背后之人不仅秽乱秋闱,更是想把脏水泼在谢暄身上,简直不可饶恕。 “夏译,袁文,你们两个务必将事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查不出来,拿你们是问。”震怒之下,两位大人被迫立下了军令状。 交代好了查案之事,皇上把目光重新定格在殿上跪着的一溜人身上,轻抚额头以做思考,今日的事让他焦头烂额,他一下一下按压着太阳穴,停下时也想到了处理办法,于是挨个儿将人处置了,“方氏父子行贿赂之事破坏公正,按南阳律当杖责五十后流放千里,家产尽数充公。” 板子,流放的字眼传到方多书耳朵里的时候,他无力跌坐地上,连求饶的话都忘记了说,只在原地呆愣着。 处置完了方氏父子就到了杨山,“杨山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等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后按律法处置,至于那考生聂磊,杖责五十驱逐出京,此生不得参加一切考试。” 参与的人都受到了处罚,皇上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太子妃身上,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语气都是无奈,“至于太子妃,念及你祖父立下赫赫战功,就贬为太子侧妃,所收受的财物一并归国库,府中一应事务你也别管了,新太子妃未入府前,就让袁侧妃代劳吧。” “罪媳谢父皇天恩。”太子妃双手交叠垫于额下,大礼毕,泪花出,终究是吃下了自己酿的苦果,太子与她同跪,此事他虽未参与,但还是被皇上指责管家不严,听太子被罚了半年俸禄,身后是百官窃窃私语。 “父皇,此次秋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真正的饱学之士被埋没,儿臣以为当再开秋闱,不然寒了苦读学子们的心,且当下朝中也急需有才之人为百姓谋福祉。”厉王为学子们发声,经他一提,那些个朝臣纷纷同奏。 “厉王考虑周到,确实不能寒了学子们的心,那就着翰林院与内阁共同议事,三日后重开秋闱,为朝廷选拔贤才。” 经此一事,参与秋闱的官员尽数被圈禁,在翰林院东边的小屋中,十数人挤在一处,都是些下头的巡视官,主考的章杨两位大人更是被直接押去了刑部。 刑部的大牢倒不比刑的阴森,偌大的窗户透进不少的光线,监牢中也干净整洁许多,简单的木质床榻上还有薄薄的一层被褥,章大人此刻正坐在简桌旁饮茶,这牢中自然比不得外面,粗制的茶碗里盛得是陈年的大碗茶。 他旁边监牢的杨大人就没他那么悠闲,罪名已定,只等案子查明后发落了,因此一副郁结模样。 “杨大人,有关舞弊一事,还有些许事情要查问,有劳了。”夏译按例来审问,他一如既往温和说话,即便杨山现在是阶下囚,他也不是那落井下石的人。 “夏尚书还有什么想问的?有关舞弊一事能说的知道的,我都说了。” “朝堂上我听的真切,现在我要问的是一些细节。” 夏译也是个办案好手,擅长在一言一语中寻找蛛丝马迹,而他身后的唐林就负责详细抄录下这些证词。 “能说的我都说了,我只负责把聂磊与方多书的答卷调换,其余的一概不知。”似是被问的烦了,杨山说的有些烦躁。 “杨兄,我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若提供了有用的线索,兴许还能将罪责减免一二。”面对杨山的不耐,夏译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唐侍郎,为了加快进度,杨山这边由我来问,章大人那边就由你去查问吧,怎么样?没问题吧?”正说着,夏译突然让唐林去查问章大人,这让他有些吃惊,毕竟自从他空降进刑部顶了侍郎一职,夏译可没有一个好脸。 寻常白身需得经过科考的重重遴选最后在殿试拔的头筹位列三甲方可入仕,想当年夏译也是榜眼出身从刑部员外郎做起,十多年的摸爬滚打兢兢业业才官至尚书,而他以为唐林靠女子衣带入仕,越发瞧不上。 “没问题,属下一定做的完善。”突来的重用也没让唐林感恩戴德,不卑不亢的模样倒让夏译对他多了一分欣赏,静静看着他离去。 第129章 故人共事 “章大人,我很好奇,这秋闱的流程是怎样的?”章仁所在监牢中,唐林与他同桌而坐共饮粗茶,如同老友一般闲聊起来。 “唐侍郎未参加过秋闱想必是不知道其中流程的,其实这秋闱向来都是严密的,考前一个月,主考官们就得定下题目,考生们作答完后先锁进贡院,第二日再由主考官以及审卷的几位大学士一同查阅,最后共同评出三甲之名。” 对于秋闱的流程他再熟悉不过,章仁已历经三次秋闱,唯独今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那依大人之见,在哪个环节替换答卷最为妥帖?”唐林把问题抛给了他,且听他如何回答。 “如若是换答卷,肯定是在秋闱完结的那一夜,只有那个时候凶手才有时间,其余时候都是多人看着试卷。”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唐林故意反问道,“那这样,章大人也有嫌疑了?” 不曾想章仁比预想的大方,甚至是可以用通透形容,只听他从容应对道,“沾了秋闱一事的所有官员都有嫌疑,尤其是我和杨大人,那锁着答卷房间的钥匙只有我和他有,因此我们的嫌疑是最大的,唐侍郎也不必对我玩那套话术,本官在朝中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被轻视的唐林冷冷一笑,自嘲着,“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那再问大人,秋闱当晚您在哪?可有人为你作证?” “那晚我自然在家,家中管家下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审问已入穷巷,唐林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在询问上有所突破,忌惮对方的官职,从前的那一套方法也用不太上,正词穷之际,门外有人替他解了围,“唐侍郎,刑院来人了,说是来找你汇总秋闱舞弊案情。” 顺着传话小厮的视线看去,唐林一眼见到了抱剑而立的邓青,还是那一身刑院司务的官服,只是他此时脸上倒是展示着难得的笑容,算日子,他们又有许久不见了。 “那就有劳章大人了,只是舞弊案没查清前,还是要委屈大人多住些日子了。” 老友许久未见,唐林见他还有些许吃惊,“怎么会是你来?” 这样的案子可是露脸的好机会,黄勇居然能让邓青来,邓青也知唐林为何如此问,一边走出监牢,一边同他小声解释道,“舞弊一案分到我们刑院,田院长本来是想带着黄司务长办案,结果黄勇称病不来,我就毛遂自荐了,没想到还能与唐侍郎共事。” 时隔一年多,袁文也从刑院院长擢升至鉴察院院长,如今的刑院由田疆掌控,而黄勇一贯是个拍马屁的,因此也得了不少好处,此番不来怕是听了什么风声,不愿涉足这秋闱深水。 “你叫我唐侍郎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像是在叫屎壳郎!”唐林自嘲着,也一句话结了两人之间私人的玩笑回归正题。 “好了,不逗你了,关于舞弊案,我在宫外查了些东西。”前一刻还在开玩笑的邓青一秒严肃,神情间与唐林还有几分相似。 贾亿的画像在石桌上铺陈开来,风吹起一角,画中男子还有几分俊美,邓青看着画像娓娓道来,“此人名唤贾亿,京都人士,家住偏远的白梁村,他也是考生之一,也是他最先声称在翰林院听到了舞弊消息,还当街与谢旸和陆珩对峙。” “只是等我按照地址找过去,他家里已经人去楼空,问了乡亲才知他已经在对峙的第二日就举家搬迁了,而且还是雇了一辆大马车搬走的。” “也是他当街喧闹后还煽动学子们去贡院闹,这才把事情闹大让皇上知晓。” 看着画像,唐林回忆起了他的面庞,他与谢暄送考时确实在考生中看到了他,“这人我曾见过,能入京都参加秋闱的学子想来也是文学渊博之士,为什么秋闱重开,他却不见了?难道他不想要功名了?” “这个我也打听了,贾亿的母亲得了重病急需用钱,我猜测或许有人在背后用钱指使他做事,想把殿下拉下马。”邓青向来都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唐林也认同他的猜测,毕竟他们共事多年,梳理案情的思路高度一致,他收起画像,耷拉着眉角,丧气道,“只可惜贾亿找不到了,他那里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算了,还是从贡院入手,你在刑院也多派些人手去找找贾亿的下落,双管齐下是最好的。” 贡院偏房,唐林和邓青一次性询问所有的巡考官,“从开考到放榜,你们细细想想,贡院里可有什么异常之处?人的反常之处也算。” 刑部官员面前他们都不敢造次,一个个都拼命回忆,就怕舞弊案与自己沾上关系。 “我想起来了,大考当日,章大人和杨大人都频频下场看考生答题,杨大人也就罢了,从前章大人从不下场看考生,那天他还在两个考生身边停驻良久。”一个在贡院供职多年的巡考官第一个发现了些异常,他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那两个考生是谁?”唐林问着,心中有些期待,若是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陆珩,那事情就有极大转机了,可巡考官的话让他失望了,“我记不清了,考生那么多,我实在是记不住座位名次。” 得到了一条有用线索,唐林继续追问,话中还带着引导,“还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考生用的纸,笔以及墨汁。” 他怀疑这幕后的人在其他方面留下了记号,不然他是如何把陆珩的答卷换给谢旸,又把其他考生的换给袁梁平?” “说到纸,这次秋闱用的纸与往年确实不一样,往年所用澄心纸易薄易透,所以今年换成了略厚的金栗笺纸,摸起来质感更加厚重。”说话的是负责分发纸张的官员,这小小的变化,他也从未在意过,但也刚好是今年秋闱的变数。 能说的也只有这些,秋闱的当晚他们都在自己房间呼呼大睡,没人去在意锁着答卷的房间,毕竟那锁是铜锁是宫里宫匠特制。 扭头唐林就把考生们的答卷都要了来,一张一张细细比对,那轻就几厘的纸让唐林活生生看出了花,再他的指腹摩挲下,终是发现了端倪,“邓青,把陆珩,袁梁平,方多年,聂磊的卷子都找出来。” 写有他们名字的答卷一一陈列在唐林面前,乍一看答卷上并没有端倪,可上手才知不同。 第130章 认罪书 碍于唐林刑部侍郎的身份,章府的管事痛快打开了章仁的书房门,他的书房倒是与别人的不同,这墙上梁上都悬着装裱好的素纸,细看之下才能发觉这些纸有些许不一样,有些纸面上点缀了些散碎金箔,看起来就十分华贵。 “你们家大人还喜欢收藏纸张啊?”唐林随意问着,他在好奇心驱使下去抚摸那些纸张。 “大人有所不知,章大人祖上是修复古字画的,传到他这辈时手艺依然没丢,这修复古字画的技法里头有一个是分纸,大人二十岁时就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这些纸就是大人特意留下收藏的。” 刘管事在章府也算老人了,府中底细也知道一二。 “刘管事,五日前九月十三的晚上,你家大人可曾出门?”目光在房中巡查,口中随意盘问,邓青与唐林一唱一和套话。 “九月十三,那晚大人早早就睡了,我亲自看大人的寝房熄灯了,我家大人作息一向规律,每晚都是戌时正入睡,那晚许是太累了,提前了半个时辰就灭了烛火,就连水也没传,我们也都没敢打扰。” 一句话让唐林听出了端倪,“那你的意思是,当晚你们都没进去章大人的房间?” “大人已经安寝,我等自是不敢搅扰,不过我是亲眼看见大人房中人影的。”管事说的笃定,不像是撒谎。 房中看了一圈,唐林他们所见的最大收获就是那些收藏的素纸以及桌案下柜子中一套做工精致的修复工具,看那些工具末端的磨损程度就可以推测出章仁用他们有了些年头。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今日感谢刘管事的陪同。”邓青出面感谢刘管事,他们前脚刚踏出屋子,后脚就听见刘管事在抱怨,“小忠洒扫的也太不仔细了,这废纸篓都快满出来了。”说着他就顺带手把废纸篓搬了出来。 写废的奏疏,画错的花鸟,最后都被章府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刘管事拿着它经过唐林身侧时,被他眼尖地瞧见里面有一张废纸似乎被剪过,“刘管事等等,我想看看。” 在刘管事诧异的目光下,唐林翻出了一张略厚的纸张,轻轻展开时发现那被剪下的图案正是男子上半身的轮廓,邓青与他对视一眼,案情在他们心中逐渐明朗,而刘管事也看出了里头的玄机,只是他的神色却是松快了不少。 “听闻章大人的双亲两年前就搬来与他同住,我们来了这么久,怎么没瞧见他们?”唐林知晓章仁父母两年前的动向,按理来说,儿子出了事,他们反而不露面,有些可疑,更可疑的是刘管事的态度,提及章仁双亲时,他神情慌张眼神躲闪,说话也唯唯诺诺,“老太爷和老夫人回老家探亲了,过几日才回来,过几日才回来。” 生硬的强调更让唐林生疑。 “走,我们回去找章大人好好聊聊,他可好多实话没说。”解开拴马石上的套索,说话间两人利落上马,经少有行人的小道抄近路回刑部府衙。 这厢还没下马,府门官员就急着上前同唐林讲话,“唐侍郎,牢里出事了,章仁自戕留下一封认罪书,说是一切种种都是受皇长公主指使,夏大人已经被急召入宫,估计殿下也去了,夏大人让你回来后也立即入宫去。” 三言两语说清的事情让唐林心下暗道不妙,来不及与邓青嘱咐一句就勒马而去。 宣政殿偏殿,一众人聚在一处,厉王与韩相国的消息倒是灵通,认罪书前脚送到皇上手上,后脚他们就请旨入宫,倒是比谢暄还早些。 “认罪书中指名道姓提到了殿下您,还请殿下好好解释吧,不然如何对得起南阳数万寒窗苦读的学子?”未等皇上开口,韩相国倒是先开口诘问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宫与章大人素不相识,实在想不通他为何无故攀污于我。”面对这种诬陷,谢暄经历了也不止一次,早就驾轻就熟了。 “如果下官没记错,考生谢旸是殿下的外弟吧,如果是为了弟弟贿赂考官,这点事对于您来说,不过就是翻手的事。”不知是急于给谢暄定罪还是厉王在身后撺掇,一向稳重持重的韩相国居然当庭与谢暄分辨起来。 “韩相国,都快五十的人了,这吃相未必太难看了些,要不本宫命人拿个镜子给你照照?”谢暄怼起人来毫不留情,长居高堂庙宇的韩相国何曾听过这种市井泼言,直接被说的噎在那,气的他直指谢暄,嘴角都在哆嗦,“你…” “暄儿,不得放肆,韩相国怎么着也是长辈,不得无礼。”皇上不痛不痒叫住即将舌灿莲花的谢暄,实则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多年来朝堂上有些官员对韩相国马首是瞻,皇上总是被他束缚手脚,如今他竟也有今天,看他吃瘪的表情皇上心中实在是畅快。 虽说畅快,但白纸黑字的认罪书上连篇累牍将舞弊经过写得清清楚楚,皇上也担心如此下去,谢暄就要背上这罪名。 “暄儿,对章仁的指认,你可有什么要说的?”皇上问的温柔,在众人看来,这根本就不是质问,反而更像是父亲给犯错女儿辩解的机会,厉王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心中不禁羡慕起谢暄来。 仿佛即便是她闯下了弥天大祸,皇上也能将她护在身后。 “父皇,儿臣没有。”简单几个字仿佛比什么都有份量,皇上也没再追问下去,又是韩相国按耐不住了,“皇上,此事必须给学子们一个说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然难以服众,恐动摇南阳百年根基啊。” “韩相国此言差矣,事情尚未查清,皇姐如何就有罪了?”殿外太子款款而入,许是来的匆忙,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鸦青色的织锦圆领长袍穿着衬得他更稳重。 谢暄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借着太子的名头,唐林跟在其身后也无人敢拦,“臣唐林,参见陛下,舞弊一案臣以查出了些眉目,还请皇上圣听。” “趁着大家都在,说说吧。” “禀皇上,臣今日去章大人府中查探到了两件事,一是章大人擅长分纸之术,用此术篡改名字可不留留痕迹,第二,秋闱收卷当晚章大人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可见他有作案动机。” 时间短,唐林目前还只查到这两点,厉王听了呵呵一笑,嘲讽起他来,“唐侍郎的能力也不过如此嘛,一天的时间才查到这么点东西,这些经过都在认罪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就连章仁是如何改名的细节他都写得清清楚楚,就不劳唐侍郎再说一遍了。” 认罪书中也编纂出了谢暄找他办事的过程,直言贿赂他的珍宝还在府中放着,是一柄青玉雕花玉如意和一对儿百子如意纹手镯,这都是谢暄册封时皇后赏下的珍宝。 第131章 枕边风 这能忍?谢暄当即就护起了唐林,矛头直指厉王,语气中还夹着一点愤怒,“皇弟与相国大人既然这么想要一个解释,那就随我一起在宫里等候,待明日天亮时,所有的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见谢暄如此淡定从容,厉王与韩相国心下都有些诧异,只是强忍着不发作。 “那就按暄儿说的来,你们就都在宫里住下,正好今日是容贵妃的生辰,荣儿和相国与朕一同前去藻华宫为容贵妃庆祝生辰吧。”皇上顺着谢暄的意思借着容贵妃生辰留下了他们,只要他们在宫中,外面的办事才没那么难。 入秋后天气寒凉,寻常菜肴总是不禁放就冷掉了,容贵妃料定自己生辰皇上肯定会去,早早就备下了炊锅等候,那浓白的大骨高汤可是厨房足足熬了好几个时辰才得这么一锅。 宫门上角灯高挂,照亮了宫道,容贵妃闻声出门迎接时见韩相国同行还有些诧异,“兄长这是?”往年她生辰,韩相国都只是让宫人送一件贵重礼物就算庆生了,今年亲临反倒让容贵妃有些捉摸不定。 “来给容贵妃过生辰啊,怎么?你不欢迎?”韩相国佯装不满玩笑道,从前他们兄妹感情就是极好的,只是如今分别居于朝堂后宫,为了家族利益,舍了不少兄妹之情。 “当然是欢迎的,本宫已经一年多没和哥哥一起吃饭了,今天来得正好。” 炭火烧的通红,炊锅里高汤沸腾,他们五人围锅而坐,颇有些温馨滋味,只是细看之下,随着菜在炊锅中上下,他们之间眼神互有交流,不知传达了些什么。 “臣妾听闻今晚暄儿宿在了霁兰殿,要不叫她过来,人多热闹。”容贵妃假惺惺的问着,倒是把嘉义惊到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看着,万分的不情愿。 “这倒不必,今日暄儿累着了,早些歇着也是好的。”元德为他烫了一块藕片夹入碗中,他的眼睛从来就盯着藕,不与容贵妃相视。 见皇上反应平平,容贵妃又大着胆子进言,言行举止间无不打量着皇上神色,“听说章仁临死前咬定暄儿舞弊,皇上怎么想?” 饭桌上局势微妙,皇上一言不发让场面更加尴尬,厉王与韩相国无不再揣度他的心思,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谢旸这个孩子我有过一面之缘,看着不像是个会舞弊的,不过如今他姐姐身居高位,偶尔糊涂求到暄儿头上也不是不可能。”容贵妃这一句话说得极轻极慢,每一个字都在皇上的忍耐度边缘反复横跳。 “容贵妃慎言,你又不了解谢旸,凭什么这么说他?”皇上还未开口驳斥,门外突来的嘉福就维护起谢旸来。 容贵妃刚想斥责嘉福的不懂礼数,谁知她又叭叭的开口道,“父皇,听说你把皇姐关在宫里,明日就要处置了?” 不知嘉福从哪里听来的半截子消息,这就匆匆跑来求情,这下皇上还来不及解释,又被她一语封口,“父皇可不要受小人蒙蔽,皇姐绝对不会这么做,这事肯定另有隐情。” “你说谁是小人?你与谢暄很熟吗?还有那个谢旸,一看就不是个读书科考的料,说不定就是他伙同谢暄舞弊,这才害死了章大人。”嘉福嘉义向来就不对付,如今更是以为被嘉福堵上门来骂,不知轻重就还了嘴。 两姐妹吵得正鼾,皇上本就心烦意乱,来藻华宫也是压着情绪的,前有容贵妃暗戳戳挑拨打探,后有两位女儿不顾礼制吵闹,现下脑仁儿更疼了,所幸就爆发了,手中碗砰的一声扣在桌上,汤汁顺着桌沿流一地。 “闹什么?”皇上的一声呵斥让两位公主停下了争吵,厉王三人也被皇上的雷霆之怒吓到,都利落跪下,为人兄长的厉王出言为嘉义开脱,“父皇恕罪,菽儿还小,这才口不择言的。” “她还小,已经及笄了,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暄儿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能撑起一个家了。”皇上看着跪在眼前的嘉义公主,眼底有一丝厌恶,对她说话也不似往常温柔,“谢暄是你叫的吗?你该唤她一声长姐,平常你母妃就是这样纵容你胡言乱语吗?” 无名火蔓延到容贵妃身上,她只得低头,“皇上恕罪,是我没教好菽儿。” “今日就算了,若日后再让我听见她对长姐不敬,就让严嬷嬷好好教导礼仪。” 严嬷嬷是宫中最让皇子公主们闻风丧胆的礼仪嬷嬷,在她手下学礼仪,出来得脱一层皮,但能学出来都是顶好的。 再看向桌上的饭菜,皇上没了胃口,“这饭你们吃吧,荣儿和相国今夜就留在这儿好好陪陪容贵妃,生辰礼回头朕让元德送过来。” “璎儿你起来,跟朕一起去霁兰殿,你皇姐没事,下次不可这么莽撞。”争吵两个公主都有份,可皇上唯独斥责了嘉义,她只能恨恨地看着嘉福搀扶着皇上离去的背影。 久未添汤,炊锅中汤汁干涸已逐渐变成焦炭,糊味弥散在房里每个角落,韩相国口中念念有词,“看来这谢暄得找机会除了,她怕是已经与太子结为一党,这无疑就是为虎添翼,长此以往,哪里还有荣儿什么事?” 容贵妃很是认同,现下所有的恼怒都转变为对谢暄的恨意,“会有办法的,迟早送她下去与她母妃团聚。” 天微亮,砚宁就拿着谢暄的令牌带了三个人入宫,他们个个戴着斗笠让人看不清脸,守卫无一不好奇,只是有令牌开路,他们也不便问些什么。 只一晚上的功夫,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父皇,儿臣昨夜曾允诺,今日就给大家一个交代。”谢暄话说完,砚宁就把一男子带来,该男子一身青布简衫就是那日与谢旸街上对峙的贾亿,只是他今日比那天穿的低调了许多,神情也有些慌张。 “草民贾亿参见皇上。”从未一次性见过如此多皇亲国戚,他全身的每一个肢体都忍不住的颤抖,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只能通过余光瞧瞧这些贵人的鞋履。 “贾亿,把你经历的事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什么都不用怕,你母亲本宫已经安置好了,请了最好的大夫看护着。” 第132章 煽动中 有了谢暄这句话,贾亿说起实情来也大胆些,“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翰林院的人,那些话都是有人教我说的,也是他指使我把所有污水泼到长公主身上,由此我可以得到一笔银子给我母亲瞧病。” 口说无凭,贾亿还拿出了剩下的银两,足足五十两,银子的成色很好,也不是贾亿这等穷书生可以赚到的,显然就是别人给的。 只可惜银子上没留下有用的线索,让韩相国有借题发挥的机会,“就算是贾亿攀污于你,可也不能证明殿下就是冤枉的呀,章仁可是写得清清楚楚,难不成他用命来诬陷?” 人命大过天,谢暄听了暗笑一秒,腹诽道,“拿命来诬陷我的还真不少,前有谢清河,后有章仁。” “若是能扳倒我,章仁的一条命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只可惜这局做得再周密,也有疏漏的地方。”谢暄意有所指,对着厉王阴阳输出,她语中的胸有成竹让厉王有些慌乱,只怕是昨夜宫外生了变故。 “父皇,章大人是自戕不假,认罪书中的舞弊经过也是真的,但是,他想指认之人并不是我,是有人用他的父母逼迫他这么做。”章仁是远近闻名的孝子,一入京都为官就把远在北州的父母接来,日日晨昏定省,侍候在他们身旁。 话音毕,章仁的老父亲和母亲走进大殿,一夜的奔波未眠加上乍闻儿子逝世的噩耗让他们一夜白头,精神萎靡的样子哪里还有丝毫从前的容光,章仁父亲一入大殿见了皇上就不管不顾伏跪地上哭诉起来,“求皇上为我们做主啊,有人用我们老两口要挟仁儿,如今更是害死了他,仁儿去了,让我们老两口以后可怎么活啊。” 老两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章仁母亲更是泣不成声,殿上一下嘈杂起来,反观厉王与韩相国,初见章仁父母亲,他们眼底一刹那的震惊让谢暄尽收眼底。 “两位先别顾着伤心,章大人一生忠孝,皇上会给他一个清白,害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谢暄温柔劝慰着,自降尊位将他们扶起来,“你们现在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让我们好有个线索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日前,我们在街上买菜,突然来了一辆马车,说是仁儿派来接我们的,当时我们也没多想,就上车了,上车后就晕了,醒来就在一个庄子里,他们说,只要仁儿替他们办好事就放我们回家。” “那庄子只有一个前门,两个人轮流守着,倒也没亏待我们,吃喝都是好的,但就是不能出门,我们老两口心中即便担心也没办法,直到昨日才被殿下的人救出来,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害死了我的仁儿。” 语气哽咽,伤心欲绝的老母亲一度站不住,攀着自家老伴儿的身体借力,哭着哽咽道,“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我们老两口死了算了,仁儿还这么年轻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恸很难让人感同身受。 “那你们还记得那个接你们去的人长什么样子吗?”唐林给他们递去手帕拭泪,顺便问着案情。 “是个男的,七八尺高的样子,身量纤细,看着像个读书人,被请到庄子后,我也长了个心眼,趁他不注意,取了他的玉佩。”章家三代修复古字画,手上的活儿轻盈流畅,故而拿了玉佩也没暴露,他还只当是玉佩遗失。 翠绿色的玉雕刻成竹节模样,这竹节玉佩倒是和章仁父亲口中文质彬彬的绑匪颇为相配,谢暄从前在谢家就是做珠玉生意的,这些个东西,她一打眼就能看出个门道儿来。 “这玉倒是平常,算不得名贵,不过看这式样很新颖,这玉的雕刻技艺娴熟且痕迹崭新,应该是一月内出的新品,京都就那么几家刻玉的地方和珠玉店铺,只要拿去查一查,相信很快就能查到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唐林,把这玉佩临摹下来,让刑部和刑院所有的人都去查,一个时辰里我要听到结果。”皇上快刀转乱麻,这场舞弊诬陷的戏码让他头疼,即便他自己心中早已经有怀疑对象,只是还得有证据说话。 两个朝庭要部共一百多名官差齐刷刷涌向京都的各个珠玉店铺和珠玉加工作坊,就连谢家门下的店铺和三和居也有人去查探,时间一点点流逝,旭日从山脚爬到了山巅,秋日暖阳还带着寒意,一阵风从窗口挤进,冻得皇上缩了缩脖子,赶紧喝上一口热茶驱寒。 殿中所有人就这么耐着性子等着,谢暄更是将厉王与韩相国盯得紧,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同外面接触。 一个时辰后,急忙赶回的唐林带来了消息,“皇上,我们在城西峦玉作坊里查到了这玉佩的主人。” 为保人证物证俱在,唐林还特意带回了作坊掌柜,天子面前,他不敢有一句虚言,“这竹节玉佩是一个叫廖池的人在半月前找我定做的,这里还有订单记录。” 厉王一听到廖池的名字就急忙在皇上面前撇清自己,“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此事是廖池所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厉王一年前收了一个幕僚,且对他很是宠信,而廖池本人也颇具才能,在朝政上的独到见解帮了厉王不少忙,私下也替他笼络朝臣,办事得体又得力。 “皇上,那座看管章大人父母的庄子臣已经查明,是在厉王名下,至于廖池,夏大人已经亲自去请了。”唐林目不斜视说着厉王的名头,殊不知厉王看他的眼神已经能喷火。 “父皇,我早些年是买了不少庄子,但是有很多已经闲置不用或许奖赏给下属了,我也不知道为何章大人的父母会在那些庄子里。” “你倒是财大气粗啊,买了庄子用来落灰。”皇上压低声音斥责着,话里话外都是怀疑,一句苛责让厉王惶恐跪下,像个犯错的小孩子。 君子如玉,世人爱之佩之,廖池昂首信步上殿之时,腰间佩玉,一块汉白玉被巧匠雕刻成兰,流溢着白皙光泽,而他本人也确如章仁父亲形容的那般,芝兰玉树的气质像极了读书人,只是那眉宇间略显沧桑,他还未满二十,就早已经比同龄人稳重老成许多。 下跪参拜之际,廖池瞥了厉王一眼,眼里竟流露出疏离和厌恶,厉王看得真切,也被他这神色惊得莫名,相处一年多,此刻他觉得廖池如此陌生。 第133章 到底是谁舞弊 陛下,不用查了,都是我做的,是我用章仁父母威胁他秋闱舞弊,也是我收买贾亿攀咬皇长公主,更是我逼死了章仁。”见皇上不跪,廖池骄傲地立在大殿上,言语狂放,似有疯癫之态。 “你为何这么做?可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太子开口询问,对事情的真相他很是渴望。 “无人指使,都是我一人所为。”廖池一句话把厉王撇清,随即在大殿上皇上面前冷笑起来,一声又一声,他失礼的举动让厉王也大吃一惊,在众人都觉他疯了时,他又口齿清晰回答起了太子的问题,“太子殿下问我为何这么做?这个问题…问得好。” 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殿外侍卫一拥而入,将大殿重重包围起来,皇上见廖池也没什么过激行为,一挥手让侍卫们原地待命,他也想听听为什么。 “我也是寒窗苦读多年,本以为能一朝榜上有名为国效力,于是两年前变卖家产进了这京都,秋闱上我提笔挥毫绘下千里江山无限好,最后却榜上无名,而一个学术平平的纨绔子弟居然高中探花,只因为他的父亲是朝中高官。” 听着廖池的嘲讽,他的每一句话都流露着不甘与遗憾,还有恨。 “既如此,那我就彻底乱了这秋闱,看看这些趴在祖荫身上吸血的蛀虫是如何一点点啃噬南阳的根基,我让让所有人都知道,秋闱是一件多么荒唐的哄骗世人的把戏。” 廖池彻底癫狂,他的双目逐渐赤红,眼神越发阴鸷寒冷,张开双臂似断线的风筝在殿上走动,他一点点靠近谢暄,皇上见状慌了神,急促吩咐着侍卫,“拿下他,别让他伤了公主。” 他原本也不想伤人,侍卫剑不出鞘轻松就钳制住了他,在这一刻,他也如羔羊一般瞬间温柔了下去,转身离开时他一眼看着谢暄,四目相对时意味绵长。 “今天真是让朕开了眼界,这么多年来的秋闱竟成了一场笑话,还不知有多少和廖池一样的学子抱憾终身,查,把自朕登基起每年的秋闱都彻查,凡是通过舞弊等非正常手段夺得官位的,一律罢黜,凡参与舞弊相关的官员一样罢黜并杖责。” 昔日秋闱重查的难度不小,刑部与刑院又有得忙了,韩相国就以此为由想阻止重审秋闱,“皇上,您登基以来少说也有二十几次秋闱,若是每一次都查,那得费多少时间和心力,何不如从今年开始加强秋闱监察力度即可?” “相国此话不妥,秋闱关系国本,若是不能为南阳选拔贤才而是收纳米虫,那即便是再坚固的大业也会从芯里开始坏,想必韩相国也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吧。”谢暄的话听起来绵软从容,却让韩相国句句话打在了棉花上,白白耗费力气。 他一时哑口无言,见皇上也没有松口的意思就识相地闭上了嘴。 “父皇,关于秋闱儿臣有一个建议,或许可以减少舞弊现象还学子们以清明。” “什么建议,你且说说。”皇上脸上又重露欣慰神色,全然不在乎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祖训,只一脸慈爱模样盯着自家女儿。 “儿臣的想法是这样的,考生答完收起整理时将答卷都整齐叠成一摞,再将答卷缝连遮住名字,这样就不怕审查官按名字评卷,也能最大限度保证公平。“ 谢暄的主意让太子听了也深深赞同,于是在皇上面前为谢暄帮腔,“皇姐的办法甚是绝妙,如此一来,在不久的将来,舞弊肯定能在南阳的秋闱上销声匿迹。” “既然太子都觉得好,那明日重开的秋闱按照这样来。” 圣旨出,元德当即跑出去向中书司宣读新圣旨,让他们立刻拟好圣旨发将世人俱悉。 秋闱重开,京都又现盛事,谢暄的马车又停在街口,她又一次送谢旸和陆珩参加秋闱,同样的场地同样的学子,贡院大门开,现身的是云太师,这次秋闱由他亲自主考。 谢暄与他隔空相望一眼点头示礼,毕竟在人多的场合与主考官交往过密容易被误会。 放榜日时贡院门外,一大群学子挤在一处看皇榜,谢旸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了进去,在偌大的皇榜上他一眼就看见了陆珩的名字,它凌驾在众人之上位居榜首,心中大喜之余转身跑出。 “陆珩,你上榜了,一甲头名,我就说你的文采肯定能榜上有名的。”谢旸说的激动,比自己中状元还兴奋,说完就气喘吁吁,这一小段路,他用了十足的力气。 十年寒窗一朝上榜,陆珩心中起了波澜,反应在脸上就是微征呆愣,耳畔的一切声音都成了虚无,那榜前的人们刹那间都消失,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都是那么真实。 “太好了,李兄,你上榜了,榜眼,一甲第二名。” “苟富贵,勿相忘,以后还请李兄多多提携。” 学子群中热闹起来,一群学子围着榜眼李铮争相祝贺,陆珩也被这群起的声音吸引,顺着声音看去,李铮在人群中儒雅回应,白皙的脸上长着柔和的五官,右眼眼角下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赋予了他些许妩媚。 这人陆珩见过,秋闱时他们就是前后桌。 秋闱最后一项,三甲进殿觐见皇上。 “宣云太师及三位进士上殿。”元德掐圆了嗓门替皇上宣召。 今年秋闱的一甲三名由主考官云太师带领上殿,云太师身后三名才俊男子并列而入,差不多的个头下一个个都丰神俊朗,为了见皇上,陆珩换上了离开洛县时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裳,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还配了一条精美刺绣的竹节云纹腰带,这也是他难得的一件素色衣裳。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你们可是南阳未来的希望,朕希望你们能在今后用你们的才学为百姓谋福。” “谢皇上天恩,我等定为南阳为百姓鞠躬尽瘁。”李铮会来事,抢先领着谢旸陆珩谢恩。 秋闱三甲名册由元德递到皇上手上,他缓缓打开来,从名次顺序开始封官,第一个就是陆珩,“状元郎陆珩。” 被念到名字的陆珩前跨一步进前听封,“状元郎陆珩,赐进士及第,封礼部侍郎。” “臣谢主隆恩。” 榜眼李铮封户部郎中,探花谢旸封工部员外郎,至此,秋闱才算真正的落下了帷幕。 第134章 年关将至 厚薄相宜的饺子皮填上秘制的猪肉大葱馅料,谢暄熟稔地用大拇指那么一掐,一个饱满似元宝的饺子就包好了,转眼一看,那盖帘上已经整整齐齐码了几十个饺子。 “砚宁,把饺子做好标记,唐林喜欢吃猪肉大葱的,别弄错了,下锅的时候让月娘分开煮。”谢暄事无巨细安排着,她记得所有人的口味,唐林喜欢猪肉大葱的,谢旸喜欢鸡蛋荠菜馅儿,砚宁…啥都吃,除了这些,谢暄还包了河鲜馅儿的。 “知道了,不会弄错的,待会儿我去亲自看着煮,绝对不会弄错一个饺子。”砚宁一同包饺子,抽空回了谢暄的吩咐,语气中还带着调笑。 毕竟那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是谢暄亲自选肉剁碎,大葱都是她自己一棵棵摘的,差点把眼泪辣出来。 “不过怎么都这个时辰了,他们还不回来?”屋外天色渐暗还零星飘着雪粒,这已经是京都的第二场雪了。 ”殿下别急,今儿是冬至,朝廷按惯例要各部尚书带着手下僚属去吃羊肉汤锅,估计没那么早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砚宁还没念叨两句,唐林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府,撑着一方油伞挡住了雪粒,骨节分明的手执伞让人看一眼都觉陶醉,绛紫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也是那么得体,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清雅淡然又高贵无双,谢暄怎么看都不觉得够。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竟然这么…好看?谢暄心中暗想道。 “唐林哥,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紧随其后的谢旸像个猴子一般蹿到唐林伞下,谢暄眼中岁月静好的模样刹那间如泡影般消散。 “你们不是喝羊肉汤去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听了这话,砚宁忍不住瞥了谢暄一眼,暗自腹诽着,也不知道刚才谁一直在那问,怎么还不回来,现在倒说他们回来早了。 收伞抖雪,动作一气呵成,坐下时利落回话,“我不爱喝羊肉汤,就去和夏大人打了个照面,和同僚小酌了一杯就走了,这不是得留着肚子吃饺子吗?今儿可是冬至。” “我也是打了个照面就走了,薛大人也没去,就让孔大人在和泰酒楼定了个包厢喝羊肉汤。” 户部尚书薛砺一向不爱去这样席面,因此户部有什么闲话聚会时都由侍郎孔大人组织。 见面皮还有些,唐林净手后也帮着包起来,那动作流畅熟练与谢暄相较毫不逊色,还能分心说闲话,”不过今年能在一起喝羊肉汤的人少了不少。” “可不是,重查秋闱,户部一下就罢黜了一个员外郎和一个主事,其他部估计也差不多。”谢旸插话说着户部的情况。 “这一次查秋闱揪出了不少舞弊官员,还有些甚至徇私枉法收受贿赂,这里面差不多都是韩相国的门生,能把他们揪出来,也不枉我查了两三个月。” 韩相国的门生就是厉王的人,说到这,谢暄的脸上才有了缓和,“现在揪出来的都只是厉王和韩相国的小爪牙,他们在朝中盘踞这么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所有事都得慢慢来。” 提到了凝重的话题,氛围都僵硬了一刻,这大喜的日子实在不该想这个,谢暄赶忙说起开心事,“今天宫里来人了,钦天监把我们的婚期择定好了,明年正月初五,制衣局已经来量过尺寸开始绣婚服了。” “那太好了,那我也得抓紧准备了。”唐林脸上绽放笑容,细数下来,到明年正月初五也不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那我就先恭喜姐姐,姐夫了。”谢旸心中也未谢暄高兴,可心中还是有些自责,他知姐姐对唐林有情,若不是为了替自己挣束修,或许在洛县的时候就成婚了,也不至于等到这个年岁。 这低迷的情绪转嫁到脸上被唐林一眼看到,“怎么了?可是户部有什么事?” “没,没事,我很好,唐林哥,以后我就叫你姐夫了,你得对我姐好一点,再好一点。” 谢旸的伤感都被谢暄看在眼里,她像个老母亲一般宽慰道,“你唐林哥为人你该不知道?再说了,谁敢对我不好?” 强悍的发言震慑住了场面,这样泼辣的样子在唐林眼中依旧可爱。 冬至夜,公主府中处处飘散着饺子的香气。 年关将至,公主府也要出门备些年货,索性在府中也无所事事,谢暄干脆让砚宁套了马车同她一起出来采办年货,小小的折子里记着各色年货,有花生果子窗花年画爆竹,以及回谢府要准备的礼物。 马车在市集上缓慢前行,到了年关,街上的小摊小贩也多了起来,因此马车走起来格外慢些。 马车里,谢暄还在核对采购单子,马车突然停下晃动了一下,让她身体前倾险些坐不稳,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车夫,就听见车外逐渐喧嚣嘈杂起来,似有无数人在靠近,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人靠近了马车,谢暄清楚地听见了陶碗磕碰马车的声响。 “好心的贵人,赏点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无助又可怜的哀求声一声一声响起,车夫拦不了这么多人,其余人见未被暴力驱赶便一起涌了上去。 “给点吧,给点吧,我孩子快饿死了。” 谢暄掀开车帘一角看出去,只见妇人背上的破烂棉袄下裹着个一岁多的婴儿,圆圆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嘴唇也有些干涸。 马车外都是流民。 “砚宁,你去看看,把他们都安置好了再回公主府。” 想着外面的流民,谢暄能知道他们来自于何处,半个月前北州突然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冰雹,房屋存粮都被毁坏,百姓们都流离失所,不想竟有些跑到京都来了。 两个时辰过去,砚宁才安置好了流民,再回公主府时,谢暄已经在提笔写折子。 “殿下,那些流民我都安置好了,让他们暂时先住在了东城谢府名下的绣楼里,也打听清楚了,他们都是北州来的。” “看来这北州州长欺上瞒下,自以为能控制住流民安顿好州务,没想到最后还是让流民都跑出来了,这京都的流民绝对不止今日这点,快过年了,得想点法子把他们安顿好。”谢暄说着话头也不抬,手中笔就未停下,一笔一划写着安顿流民的计策。 第135章 安顿难民 “启禀父皇,北州灾害严重致使近日京都涌入难民无数,无数北州百姓流离失所,还请父皇下旨赈灾救济,不然北州大多数平头百姓怕是过不了年关。”朝堂上太子为北州百姓请命。 “北州州长不是上折子说灾情已经控制住,百姓已经安顿好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难民?” “皇上,临近年关,这都是吴大人邀功的举措,他把受灾百姓都圈在一处,前几天还有稀粥裹腹,后面就不在提供饮食也没有切实可行的救济策略,百姓们为了生路以命相搏才逃了出来。”云太师说的忌恨,一从百姓口中听到,当即就上书皇上狠狠地参了吴大人一本。 “简直是草菅人命,这样的人岂能为人父母官。”皇上看了云太师的折子,啪的一声合上,这折子上的一字一句展示着百姓疾苦,而吴大人竟只顾自己的乌纱帽。 “传朕旨意,将吴广羁押进京交由刑部审查,若情况真如云太师所说,即刻处死。”皇上对待此等昏庸官员从不手软。 “父皇,吴广的事还有些日子可查,可北州百姓等不起了,多等一天就会多冻死一个人,儿臣自请前去北州赈灾,安抚民情,让北州百姓也可以过一个好年。”厉王立于殿前诚恳请旨,太子与云太师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就猜出了他的心思。 这可是得民心的一个好机会。 有皇子前去自然能更好安抚民心,皇上也乐见其成,“既然你有心前去,朕也不会阻拦,只是你还是第一次赈灾,一切都要和其他官员商量着来。” “常平司万顺何在?”皇上在朝堂上提了万顺名字,他是常平司主事,南阳赈灾救济都是常平司主理,这是一个苦差可也是一个肥差,多少人都得给万顺几分薄面。 “臣在。”万顺在文官中列跨出一步,看年纪他也不比韩相国年轻多少,匀称的身材刚刚好撑起绯红色官服,一抹山羊胡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稳重。 “万大人,此次北州赈灾由你押运灾银前往,散朝后去户部领三十万两白银作为赈灾之用,务必在年关前将百姓都安顿好,其间你与厉王多多商议,厉王第一次参与赈灾,你多多提点一下。”皇上大手一挥就支出三十万两白银,倒也是赈灾通用的数目。 “臣领旨。” 北州冻灾南阳皆知,已是朝堂上最关心的事,朝堂上说的火热,宫外谢暄也不闲着,简易的粥棚不过一日就搭建了起来,源源不断的米粮送到粥棚后的仓库,大大的灶台上大大的锅,手臂粗的木柴不断添加,火焰旺得吞噬了锅底,锅里浓稠的粥都冒起了泡泡,蒸笼里的荞麦馒头也快好了。 难民们也自觉地排起了一字长龙,有的人手中的碗还是破了缺口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 一勺粥就盛满碗,谢暄卸了钗环亲自为难民们施粥,砚宁也在一旁分发馒头,比拳头大的馒头热气腾腾,她用木夹子轻轻一夹,每次刚刚好两个。 “谢谢殿下。”来自难民衷心的感谢谢暄不知已经听了多少,她只点头微笑示意。 在人群中,谢暄又见到了那日马车外的母子,还是那一身破烂的袄子,不过他这次把孩子抱在了身前,在嘈杂的人流中依稀还能听见婴孩的啼哭声。 “蔡叔,你来一下。”谢暄放下了勺子让蔡叔来施粥,她去人群中把那妇人带了出来。 “那粥孩子可能喝不了,我准备了孩子喝的米粥和米糕。”砚宁端上了一晚浓白的米汤,洁白的米糕上还洒了干桂花。 妇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怀里的婴孩似乎也闻到了米汤的香甜,开始唧唧的小声哭泣起来,“谢谢殿下,谢谢。” 她不顾自己还饿着肚子,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养孩子,多日来第一次喝到如此美味的食物,孩子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看着谢暄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谢暄的话问到了妇人的辛酸上,一股悲伤气息跃然脸上,“没了,就剩我们母子了,冰雹的时候孩儿他爹被砸死了,家里的房屋都被砸坏了,我们一路逃来京都都多亏了乡亲省出一口口粮,不然我孩子早就饿死了。” 一岁多的孩子哪能懂大人的悲伤,一只还算胖乎乎的小手捏着米糕往嘴里送,一小块米糕掉到了衣带上,妇人毫不犹豫捡起来吃了它。 “那你们先在绣楼安心住下,后面的事我再安排。” “谢谢殿下。”妇人激动之余欲抱着孩子给谢暄跪下,反被她眼疾手快拦了下来,“不必如此,什么都没有比活着重要。” 一碗粥两个馒头,谢暄还为妇人准备了两个肉包子,算是给她开了小灶,“孩子给我抱吧,你安心吃饭。” “不用了殿下,我可以边吃饭边抱孩子,孩子身上脏,怕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妇人说话惶恐,真的怕弄脏谢暄的衣裳。 但谢暄哪里会在乎这些,“没关系,我挺喜欢小孩的。” 一岁的孩子已经没有刚出生时的软糯,谢暄竖抱着孩子,而他似乎对谢暄的衣领特别感兴趣,一点点揪着衣领上的夹毛。 对上孩子清澈的大眼睛,谢暄心生欢喜,不自觉地逗弄起孩子来,逗的孩子咯咯直笑,砚宁看了都忍不住上前逗弄,“殿下,看来这孩子跟你有缘,你一逗他就笑。” “喜欢孩子就早些和唐林生一个,你也不小了。”远远走来的谢岸嘴巴没有空闲,一路说着过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东西来了。”谢岸站住脚就环视粥棚,“弄这些花了不少吧,想着你应该没钱了,给你送些过来。” 谢暄还想拒绝,毕竟西梁那次谢家已经捐了半副身家,可砚宁却洽时哭穷起来,“大少爷真的是太体贴了,殿下前些日子给风雨楼打款近两万两,建粥棚买米粮已经把现银花的差不多了,最多也只能撑两个月了。” 公主府库房里差不多都是皇上御赐的珍宝,是不能用来典当的,谢暄虽然有额外的银钱收入,但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既如此,谢暄也不想拒绝,哪里还有钱送不出去的道理,“那如此就谢谢大哥了。” “钱可以给你,但你要想办法把这十万两去户部过一遍,算是谢家为北州百姓的捐银,至于能拿出来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谢岸如今也不做亏本的买卖,这十万两也不能师出无名。 更何况哪里捐银不被贪污的,交给谢暄处理,总比给旁人放心些。 “行,我定办的妥当。”谢暄抱着孩子看了看谢岸身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乌娜了。 “嫂子呢?她怎么没来?”乌娜可是十分爱玩的,这样热闹的场景她不可能错过,谢暄想到这不免担忧。 “乌娜她有了身孕,这外面天寒地冻,地又滑,大夫说这一胎胎象有些不稳,要多多在家里安胎,就没让她出来。”谢岸说乌娜有身孕时嘴角不经意上扬,眼角的每一个褶子都透着喜悦。 谢暄自然也为她高兴,说话都像个孩子似的,“真的吗?太好了,这我得亲自去看看嫂子。”自上次乌娜牢中流产后谢暄也一直为她担忧,送了不少的补品,现如今又有了喜讯,真的是可喜可贺。 第136章 急召入宫 红泥小火炉里煮着茶,烤架上烘焙着糍粑红枣,谢暄与唐林难得聚在一处闲话。 “你那儿需不需要帮忙?明日我不上值,可以去帮帮你。”唐林问起谢暄安置难民的情况,正巧碰上他休沐,能帮忙是最好的。 “我这没什么要帮忙的,你好不容易休沐,就踏踏实实休息,那些难民我都安顿好了。”谢暄端起一杯茶,细细品鉴,这是上好的红袍。 “你安顿难民的事在朝上都传开了,就连云太师都夸赞你处事得体,据我所知他可是轻易不夸人的。”唐林说的倒是实话,云太师一向待人严苛,就连皇后时不时还会被他训斥。 那些难民被谢暄分成三拨安顿,女子都安顿在绣楼,平时做点绣活儿手工活糊口,有劳力的男子都安顿在一处,临近年关总有些人府中忙不过来,谢暄就把他们引荐进府做工,最后就是没有劳力的老人和孩子,一起安顿在院子里方便照顾。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谢暄让他们凭自己的技艺和劳力吃饭,也不至于让他们只知道混吃混喝。 “那确实值得高兴,云太师可算是南阳最德高望重的文官了。”谢暄知晓自己被夸赞,心中还有些小窃喜,说起朝堂,她追问着,“朝上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最近没什么大事,查秋闱舞弊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刑部最近也闲下来了,现在重要的无非就是北州灾情万大人已经押送赈灾银去了好几日了,估摸着已经到了。”距离万大人去北州已经过了五日。 “厉王也跟着去了,得找人盯着点,不知道他还会整些什么幺蛾子。”谢暄一向盯厉王盯得紧,宫里也安插了不少眼线,毕竟容贵妃他们害人的花样实在太多,让人防不胜防。 “这个交给朝中人怕是不便,还是让风雨楼的人去做,这样隐秘些。”唐林建议着,风雨楼在江湖上还是有些作用的。 说完了朝政说私事,乌娜怀孕,谢暄白日里说要去探望,正好唐林明日休沐,就想着让他一起,“乌娜有孕,明日我回谢府一趟,要不你陪我一起?” 唐林正想答应下来,门外就传来了动静,一阵敲门声后就是说话声,“殿下,宫里来人了,皇上急召唐大人入宫。”砚宁的说话声在门外响起,话语中有些急切,看来是真的着急。 “他有说是什么事儿吗?”现下的时辰已经快天黑,这时候急召唐林让谢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没说,只说让唐大人快些入宫,马匹都准备好了。” 唐林知道谢暄的担心,自然的抚上她桌案上的手,轻声道,“别担心,应该是刑部有急案,我去一会儿就回来,如果今晚实在回不来,我托人给你带话。” “那行,你注意安全。”皇上急召,谢暄也不得不放人,哪怕她心中担忧不已。 宣政殿偏殿,唐林到时就见云太师韩相国以及夏译大人早早到了,他还未行礼,皇上直接叫停了他,“把你叫来是有件急事需要你去办,你立马启程去一趟北州,朕刚刚收到厉王的奏折,万顺被杀了。” 万顺押运赈灾银抵达北州的第二日就被人发现离奇死在巷子里的杂物堆中,而厉王忙着赈济百姓无暇查清他的死因,这才上奏求助。 厉王在奏折中指名要唐林去,原话是“万大人之死着实蹊跷,或是身边人所为,唐林作为刑部新人,派他前来或许能打凶手一个措手不及。” 唐林听了愣了一下,皇上见他没有立马回应,试探着问道,“你可愿意去?” 爱屋及乌,皇上对唐林也是十分客气。 “回皇上,臣愿意前往北州调查案情,定将幕后凶手揪出绳之以法,还万大人一个公道。”唐林信誓旦旦立下了承诺,皇上看着也欣慰。 “好,那你即刻启程,夏译再给你挑两个得力的助手,你们一起去,他们多少能帮你分担点。”皇上为唐林想的周全,也顾及到了谢暄,“你且去就是,暄儿那里朕会派人传话,让他今晚不必等你了。” 见唐林应下了差事,韩相国神色微妙,看似平和的脸色下闪过一丝得意。 鲜红的河虾用小火炉烘焙着,鲜甜的气味混着辣子的刺激勾着谢暄的味蕾,她迟迟没有动筷是等着唐林回来。 “殿下,元德公公来了。“砚宁进屋通报,谢暄听了忙起身去迎,元德可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内侍,任谁也怠慢不得。 谢暄一入正厅就见元德已等候许久,她带着笑上前问话,“公公,你怎么亲自来了?可是父皇有事找我?” “殿下,皇上让我告诉你,唐大人今夜有急事去北州就不回来了,这几日殿下若是有空可以去霁兰殿小住几日,嘉福公主说是想你了。” 皇上打着嘉福的招牌邀着谢暄进宫,实则是他想见女儿了,算算日子谢暄已经半个多月没进宫了。 “谢公公这么晚了还替我传话,劳你替我给父皇带话,等难民彻底安顿好了,我再进宫小住几日。”唐林去北州的原因尚不明朗,厉王又在那,谢暄得留在宫外打探消息,进了宫就没那么方便了。 客客气气送走了元德,谢暄当即叫来了砚宁,“砚宁,你去找一下安凡,让他查一查北州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另外再多找几个人盯着厉王,我怕他给唐林使绊子。” 对厉王,谢暄从未放心过,他可是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唐林借着查秋闱舞弊断了他不少爪牙,就怕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唐林到时万顺的尸身已经装敛好,北州气候严寒,停放尸首的尸房更是透着幽幽的阴森,也正是因为这样,万顺的尸身过了这些许的日子还未见腐败,就连一丝尸臭都闻不见。 冰冷停尸台上万顺赤裸着全身,肌肤异于常人的白,那腹部上凌乱的刀口有四个,深深浅浅错落有致。 第137章 小巷行凶 “万大人腹部中刀,其中有两刀正中脾脏,这就是他的死因。”仵作对着唐林介绍着万顺的尸体,“奇怪的是前面两刀并不深,凶手似乎是特意这样做,他想让万大人在疼痛中死去。” “这人或许是和万大人有仇,不想他死的痛快,因而要在杀死他前虐待他。”根据仵作的检查结果,唐林做出了上述判断。 看着万顺僵硬尸体上的刀口也干瘪,刀口的形状较为宽大,是唐林从前办案都不曾见过的,当下求问起仵作,“能推测出万大人被什么杀死的吗?” “这刀口确实独特,刀刃宽厚,刺入后创面极大,但又不是很深,我在检查伤口时发现了些许铁锈,因此推断这凶器应当是一把凿刀。”仵作的分析与万顺身上的刀口一致,而用凿刀杀人也少见。 凿刀是木匠常用的刀具,仵作的这条线索无疑是为唐林缩小了缉查范围。 “巡抚大人,劳烦你带我去发现万大人尸首的地方。”唐林对着屋外说话,北州巡抚熊大人远远的就躲在那。 “行,没问题。”熊大人答应的爽快,眼睛一丁点也不敢看向万顺,他似乎是对尸体有些恐惧。 白日的小巷也照不进阳光,前几日下了一场雪,如今积雪融化留下一地水渍,唐林在熊大人的陪同下走进小巷,自此地发现万大人尸体后就被官府封锁了起来,他这点倒是做的妥当。 融化的雪水里依稀可见鲜红的血液,只是被流水冲刷后也剩不下多少,那一堆杂物都是人们不要的东西,破烂的木框木篮子堆起来有院墙那么高。 “来人,彻底检查小巷周围,凶手行凶后凶器不便带走,肯定就扔在附近了,你们务必要找出来。”唐林吩咐着手下人做事,自己也巡察小巷,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值得细看。 “万大人何时遇害的?”熊大人时刻紧跟着唐林,他的那一双眼睛让唐林觉得不舒服,总有些贼眉鼠眼的意味。 “七日前,万大人抵达北州的第二日,他就提出亲自去体察民情顺便勘测地方修建灾棚,没想到,就在外面被杀了。”熊大人说的惋惜,眼角还挂着泪珠。 “你可知道万大人出事前见过什么人没?” 回答唐林的这个问题时,熊大人肉眼可见的犹豫了,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底气不足,“应该没有,万大人来北州还不足两日,想来没时间见人,当日也不过和我们这些北州官员和厉王在一处商讨灾情赈济。” “行,我知道了,赈灾事大,熊大人忙自己的去吧。”唐林想支开他,可他比狗皮膏药还黏乎,“赈灾的事情有厉王殿下统筹和各位大人办事,殿下交代了,下官的任务就是陪着唐侍郎把万大人之死查清楚。” 熊大人是真的敬业,足足跟了唐林一整日,就连如厕他都守在茅房外,这样的异常让唐林觉察到事情肯定不简单。 北州的夜更冷,窗外又簌簌地下起了雪,屋里烧着京都带来的银丝炭,都如此了,唐林还盖着八斤重的棉被。 屋里漆黑,一双眼睛却在往屋里打量,黑夜中一人蹑手蹑脚打开了唐林的房门,轻微的声响也被他察觉,只是按兵不动佯装睡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林已经可以察觉到来人紊乱的呼吸,待他再近一点时,直接翻身起来将人制住,一把长剑抵着他的脖颈,火折子的光亮起,唐林看清了眼前人。 来人正是万大人的贴身侍从,与万大人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白日里唐林也盘问过他,那时他信誓旦旦说万大人出事前不曾与人接触,也不曾与人结仇,现如今倒是找来了。 看来事出蹊跷,唐林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想着。 “万柒,你来做什么?”唐林收了剑,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他身上。 “白日里你问我家大人到了北州可曾单独见过什么人,当时我说没有是忌惮熊大人。”这么一说,唐林又回想起了万柒白日里那微微的一点欲言又止。 “那万大人出事前见过什么人?” “熊大人,我家大人出事前一晚上见过他,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也是后来万大人告诉我的,让我多留意熊大人。”万柒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晦暗不明,他继而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幽森,“唐侍郎查案也适可而止,熊大人与厉王熟稔不像是第一次见面,不要为了我家大人再搭进去一条命了。” 能在万大人身边贴身办差,想来万柒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 此事与厉王有关,对此唐林早有怀疑,万柒的此番话不过是让他更确信了一分。 “谢谢你今日说的这些,放心,北州的灾情要救济,万大人的死也会有人负责,这期间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当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唐林语重心长嘱咐道,厉王向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他也不想再多一条人命了。 熊大人处不宜打草惊蛇,唐林就只能从凶器入手,那杀死万大人的凿刀在臭水沟里找到,木制的刀柄末端上刻着一个陈字。 木匠工具多也都长一个样,若是谁家有个大活儿就要多批木匠一起干,为了区分工具,木匠们大多都会把自己的姓氏刻在工具上以作区分。 陈,北州城里只有天工木坊里的陈峻。 “大人,找陈峻可是有事?他还没上工,要不里面等?”唐林到时只有木坊老板在,初次见官府中人查问,他很是慌张,深怕陈峻给他惹了大祸。 “我们就在这等他。”唐林往院中瞥了一眼,院里到处都是木屑,地上是昨日做工留下的碎木还没来得及收拾。 “老板,陈峻七日前可上工了?”趁着陈峻还没来,唐林问起了老板。 “北州遭灾,每家每户都要修补房屋,府衙里也要人做活,我这木坊的木匠全都要日日上工,就这样都做不完活。”老板一面抱怨着活做不完,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陈峻做活快,偶尔也会离开一会儿,只要不耽误干活,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你可知陈峻离开时去哪了?”唐林追问陈峻行程。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回家照顾他夫人和爹娘了吧,陈峻的夫人在下冰雹时被砸中小产,五个月大成型的男胎活生生的没了,也是可怜,还有他的爹娘,本就身体不好,遭了这次大难,一家三口都躺在床上等他养活。” 猜测的话里有老板的叹息,这也是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第138章 再次行凶 霁兰殿里银丝炭也烧得正旺,谢暄手捧着紫金浮雕手炉一页页看着赈济账簿,谢岸捐赠的十万两银已经入了账,这几日下来花费也不算多,只是谢暄习惯了细无巨细的记账方便以后核对。 “砚宁,驴打滚准备好了吗?算时间父皇快到了。”谢暄问起门外经过的砚宁,这是谢暄回宫小住的第一日,皇上定然会来看他。 “殿下放心,厨房已经备好了,等皇上来了再呈上来,到时还是热乎的。”砚宁办事谢暄一向放心,也就不多问了。 “算算日子,唐林已经离开五天了,也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厉王在那,我总觉得不安。” “殿下无需忧心,安楼主来信,他已经亲自到了北州,唐大人那边他会盯着的。” 听了这话后谢暄才安心些,手中暖炉捧得更紧了些,门外天幕之下又飘起了雪花。 彼时北州天工木坊门前,唐林与老板说了半响的话,在老板眼中,陈峻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素日里爱看些武侠类型的画本子。 他们正说着,正对大门而站的老板看见了来上工的陈峻便开口喊了起来,“你终于来了,快来,官老爷有事找你。” 唐林闻言回过身,只见街口不远处一个八尺男子站在那,他身后还背着木匠的行头,一把斧子的刀柄伸将出来横亘在他后脑处。 见唐林一身官服,陈峻拔腿就跑。 “追。” 北州城布局复杂,又加之受冰雹侵袭导致街道处处凌乱,熟知地形的陈峻很快就甩开了唐林的两个手下,唯独唐林凭借着脑中北州城平面图超近路将陈峻堵在了巷子的死角。 “陈峻,别跑了,你杀了人,跟我回去接受审查。”唐林一步步逼近,但并未拔刀。 “我没错,那个什么狗屁万大人他该死,刚到北州就想着怎么贪墨赈灾银,这样的狗官就该碎尸万段,你也是他的帮凶,你也该死。”陈峻如同一条恶犬般狂吠,双手紧握着斧头,势必要与唐林一决生死的架势。 “你怎么知道万大人贪污银子?可有证据?”唐林说着话试图让他分心。 “我就是证据,是我亲耳听见的。”陈峻一刻也不放松,手中斧头反而握的更紧。 “既如此,那你就和我回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若是万顺真的贪污银子,那你就是无罪的。”唐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陈峻听了也有些松动,手中斧头渐渐放下,“你真的能秉公执法吗?” “相信我,真正有罪的人会被绳之以法的。”唐林缓缓靠近陈峻,但在距离他十步左右的时候,陈峻猛然扬洒了一包粉尘,风吹起粉尘正好扬在唐林脸上,刹那间就迷了眼睛,那石灰粉让唐林眼睛巨痛,行动也因此受限制。 “呸,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狗官,没了你们,北州的百姓才能活得更好,拿命来吧。”陈峻激愤时举起了斧头朝着唐林劈去,看不见的唐林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斧头破风声躲开攻击,闪身躲过了第一下却没躲过第二下,锋利的斧头与他手臂擦身而过,官服被斧头撕破,皮肉绽开流出鲜血。 见唐林躲过,陈峻狠劲上来又劈出一斧,危难之际安凡挺身而出,一把长剑刺伤了他的手腕,疼痛感让陈峻丢下了斧头,听到打斗声随即赶过来的下属将人擒住。 “唐大人,你别动,我先帮你把石灰清理了。”安凡小心为唐林清理起石灰粉,手臂上的伤口洒了止血散也止住了流血,只是唐林还是感觉心头郁结,好像有一股经脉堵塞,让他心慌气短。 这感觉持续了很久。 北州府衙中,厉王正与几位官员商议着赈灾事宜,那些个狗腿子似的官员个个谄媚,厉王说一句话,他们能阿谀奉承十句,直到唐林进了屋才安静下来。 “下官刑部侍郎唐林参见厉王殿下。”该有的礼数唐林一直做到位。 “唐大人请起,你我不必如此见外,过不了多久我都得叫你一声姐夫了。”厉王看似客气的话里多少夹着一些瞧不起,那神情也不像是对未来姐夫的敬重。 “婚仪未成,下官担不起殿下这一声姐夫,等大婚之后再叫不迟。”唐林胆子大了起来,当众拿话噎了回去,怼得厉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眼看就要在官员面前失了威严,厉王看了看与唐林同行的陈峻和熊大人,心中明了,口上还是假惺惺问道,“唐大人来本王这里,可是万大人之死查出了眉目?” “回殿下,杀万大人的人已经找到,而间接害死万大人的熊大人也被擒获。” 唐林口中两个人再清楚不过,杀人的是陈峻,背后指使的是熊大人,此刻熊大人在堂上众人眼下只剩下不安和心慌,他身后的官员使了很大的劲儿才将人按住。 反观陈峻倒是镇静许多,只是他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厉王,盯着他的口唇,听着他的声音在不断回味。 “既然抓到了凶手,那唐大人按律处置了便是,回头写个折子给我就行。”万大人的死在厉王眼里算不得什么,一句轻飘飘的写折子详述就草草了结了万大人的一生。 按南阳律法,陈峻和熊大人皆被打入死牢,可陈峻让人传信,他还想再见唐林一面。 “你找我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唐林如约到了狱中,而陈峻神色凝重,重新指控了人。 “唐大人可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去府衙修缮时意外听到熊大人与一人暗中谋划如何贪污赈灾银,那人我并没有见到,后来是熊大人发现了我,他告诉我威逼他贪墨的是万大人,而他并没有答应。” “可我今天又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他是……” 厉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唐林叫停,“陈峻,别说了,你说的我都知道,可如今还不是时候。” 一个小小巡抚如何能在厉王眼皮底下做这些事,除非这幕后的主谋就是他,唐林能想到查到这些但不能拆穿,一切都是时机未到。 陈峻看了那么多画本子,对这阴谋权论也粗粗知道一些,胳膊如何能撼动大腿,自己一介平民百姓,厉王若是想掐死自己和家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是我莽撞了,竟然被奸人蛊惑害死了忠臣,我愿意为万大人赔命,只是我的爹娘和妻子还望大人看顾一二,陈峻在此谢过,来世做牛做马定当偿还。” 隔着牢门,陈峻给唐林深深一跪。 第139章 被训斥 今年的红梅开的比往年都好,其色艳红无一丝杂色,只一枝就可令满室盈香,容贵妃也差人折了几枝,现下正在修剪枝丫预备插瓶。 细长的指甲上涂满大红色丹寇,镀金的剪子在手上拿捏,容贵妃从容剪掉了多余枝丫,而在一旁的嘉义公主就没那么平和。 “父皇真的是太偏心了,天天都要去霁兰殿看谢暄,还陪着她投壶,就连孟璎那个丫头也经常去,再看看我们宫里,父皇已经快一个月没来了,我的芙蓉锦鲤都快绣完了,还想着给父皇看看呢。” 嘉义公主口无遮拦抱怨着,左手托腮右手玩弄着茶杯,心事重重的样子,实则心中艳羡不已,这泼天的父爱她少有机会感受。 “母妃告诉你多少次了?不管做什么要沉得住气,父皇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去找他?你也是他亲生的女儿,比旁人差不到哪儿去。”容贵妃训斥着她,手中活计也未停下,不过一会儿功夫,红梅就修剪好了。 “你今日好好收拾收拾,你哥回来了,他这趟差事辛苦,我已经让膳房准备了午膳,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 “哥回来了?听说北州的灾情已经稳定了,哥哥这次肯定会得父皇夸赞奖赏,太好了。”嘉义听说厉王赈灾归来,之前的阴郁都一扫而空,脸上挂上了明媚的笑。 “来人,把花摆上。”容贵妃招呼人来摆放花瓶,门外秋仪进来了。 进了屋的秋仪不着急摆弄红梅,反倒在容贵妃耳畔轻语起来,“宣政殿那边传来消息,厉王因为万顺之死受到斥责,而且在后面的赈灾中差点发生难民暴乱,皇上生了好大的气。” 一向从容的容贵妃这下才有了怒气,美目流火,阴鸷又毒辣,“万顺的死又不是荣儿的过错,怎么还能牵扯到他,定是那唐林在折子上说了什么,真的是低估他们了。” 容贵妃认定这事与唐林有关,她口中的他们自然也包括谢暄。 见母妃生气,嘉义怕被殃及,连忙找了个理由跑开,“母妃,我那芙蓉锦鲤图还没绣完,我就先回房了,等哥哥到了我再出来。” 气头上的容贵妃自然是不会顾及到嘉义公主,她逃也似的离开藻华宫,出了宫门就长舒一口气。 “公主,我们去哪?”嘉义公主身侧贴身宫婢小心试探问着,果不其然又被牵连,“真是蠢东西,还能去哪?母妃正生气,那芙蓉锦鲤图绣了也是无用,还不如去转转散散心。” “你去备把伞啊,要是下雪了把你顶起来?”嘉义公主大声吩咐着,吓得宫婢绿珠唯唯诺诺跑开,看着绿珠奔跑的背影,嘉义公主一副嫌弃的表情,“怎么都是这样的蠢东西,有你们在,父皇哪里能看得到我?” 冬日里难得晴空,气郁的嘉义公主在宫里各处转了好几圈,只可惜冬日里花园里也没什么看头,反倒是回程路上碰见谢暄和嘉福公主结伴而行,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身披同款大氅手捧一样的暖炉,亲密得紧。 嘉义公主远远看见,低声说了声“晦气”就转身离开,故意避开她们,上一次与谢暄对峙被收拾的场景现在她都还记得。 “二皇姐也太没规矩了,明明都看见你了还不过来打招呼。”嘉福公主替谢暄抱怨起来。 “无妨,她向来看不上我,让她过来也是闹心,我们自己逛就行。”谢暄才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转了转手中暖炉,继续游园,这半响走下来,她已经感觉后背开始冒汗了。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也小,嘉义公主特地绕了远路还是与谢暄碰上了,三人在花园月洞门处相遇,这下嘉义如何也躲不掉了。 皇长公主的名头可比公主金贵多了,嘉义公主就是再任性也得按礼参拜,只是她的动作扭捏态度牵强,那不情不愿的样子着实难看,粉嫩的唇撅起来都能挂上茶壶。 “嘉义妹妹这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动作绵软无力,本宫就是随便拉一个宫婢来都比你做得好,看来得让宫仪嬷嬷好好再教教你。”谢暄一反常态出言教训起嘉义公主,一旁的嘉福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 今日谢暄的切换属实奇怪。 而憋了一肚子火的嘉义也在此刻被谢暄一句话点燃,回怼起来毫不嘴软,“本公主的仪态还轮不到你置喙,父皇都没说我,你凭什么说我?” “哦,那既然只有父皇能管教你,那本宫今日就告诉父皇一声,让他派宫仪嬷嬷来教你。”谢暄缓慢说着,那傲娇的神情像极了从前恃宠而骄的嘉义公主。 “你,你不要以为父皇天天去你那就可以随便告我状。要不是顾及你那个死了娘,父皇才不会去你的霁兰殿。”嘉义公主又口出狂言对谢昭兰不敬,可这次谢暄并没有以前那般恼怒,只悠悠地听她说个不停。 “你凭什么让我恭敬给你行礼,一个皇室公主居然自甘下贱嫁给一个宿卫,真的是丢尽了南阳皇室的脸…” “闭嘴,你在胡说什么?还不赶快给皇姐道歉?”相较于谢暄的淡定,嘉福公主反而先听不下去了,出言叫停了她。 “不,我就不,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帮着她,你不就是看上她那个弟弟了吗?你们都一样,都自甘下贱。”嘉义连带着嘉福公主一起骂,涉及小女儿家的心思,嘉福的小脸儿涮的一下就红了。 嘉义公主好像真的说对了一件事。 灼热的红从嘉福公主的脸颊烧到耳后根,谢暄都看在眼里,“说起来嘉义妹妹也及笄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改天本宫给父皇说说,让他给你指一门好的婚事。” 谢暄提的能是什么好婚事,嘉义公主一下就慌了神,终身大事她还是在意的,情急之下大吼起来,“我的婚事不用你管。” 吼完的嘉义公主就落荒而逃,谢暄远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笑。 “皇姐,我…我,不是嘉义说的那样。”被戳中心事的嘉福公主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想解释却越抹越黑。 “我明白的,你若是喜欢就继续喜欢下去,随心就行,至于谢旸那,他也并不是全然无意。”谢暄早就看清楚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若不是今日被嘉义戳破,她也不会说这番话。 嘉福公主听了小脸更红了,一言不发只把谢暄挽得更紧。 第140章 皇上指婚 藻华宫后厨忙得火热,这边锋利沉重的菜刀垮垮垮在砧板上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土豆就成了均匀的细丝,那边灶火正猛,大厨一勺油下去,火光冲天,大勺子在各色调料罐上走一圈,混着土豆丝继续翻炒。 “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今夜皇上在贵妃这儿团年,你们把事情办漂亮,菜做好,自然少不了赏赐。”今夜团年容贵妃很重视,特地派了秋仪来监看。 “是,秋仪姑姑,我们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大厨炒菜之余高声回应着,这可是这两年来藻华宫少有的盛事,每个人都是卯足了劲,容贵妃赏赐一向大方,他们都是知道的,一片金叶子就够寻常百姓吃一年了。 上好的陶瓷罐子咕嘟嘟冒着香气,秋仪俯身掀开盖子,香气没了禁锢就更加肆无忌惮弥散开来,她看了一眼又嘱咐道,“这几盅汤得看好了,火候一点都不能差,要是浪费了韩相国送来的上好山参,你们的小命赔不起。” “秋仪姑姑放心,这汤已经炖了两个时辰,我们一刻都没离开,不会有问题的。”厨娘嬷嬷满心自信回答着,手中小蒲扇轻轻煽动着方便控制火候。 皇上比容贵妃预想的还早些到,一家三口齐齐去迎接,容贵妃脸上的笑都堆砌到一处,嘉义公主久未见父皇,也是一脸笑意迎了上去,同以前一般撒娇,“父皇,你可来了,母妃今天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你得好好尝尝。” “好好好,今晚我们好好吃一顿。” 鲜蒸鲈鱼,香辣河虾,五味焙鸡,茄汁排骨,藻华宫后厨的拿手好菜一道道传上,容贵妃熟稔为皇上布菜,“皇上,尝尝这茄汁排骨,咸香甜辣,风味很是独特。” 排骨选材上好,皇上只需要轻轻一咬就骨肉分离,沾上浓郁茄汁,吃起来确实别有一番风味,“这排骨不错,荣儿你也多吃点。” 皇上一句话,元德马上听懂,拿起筷子为厉王布菜,素白的瓷盘里立马躺了几块排骨。 “谢父皇。”厉王总也有些拘谨,脸上也看不出多少喜色。 “荣儿,你也别怪父皇,万大人忠孝一生却客死异乡,还刚好是与你同行,为了安抚朝臣和万大人的遗孀儿女,不得不这么做,朕也是在磨砺你,等朕百年之后,这南阳的百年基业还是得交到你们兄弟手里,你得好好磨砺出本事,日后才能好好辅佐你皇兄。”皇上说的慈爱,容贵妃就在一侧察言观色。 “皇上多虑了,荣儿哪能怪你,这孩子一直都这样,不喜欢笑,从小就板个脸,皇上放心,荣儿日后定会好好辅佐太子,他们兄友弟恭,南阳定能延续万年基业。”容贵妃适时替厉王说话,手上也没停,给皇上夹了不少菜。 说完了厉王,皇上的目光转移到嘉义公主身上,“菽儿今年也十七了吧,转眼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贵妃可给她物色好儿郎了?” 乍闻自己要被说亲,嘉义公主停下了手中动作,夹起的鱼肉就停在半空中,愣愣地盯着她的一双父母。 “臣妾倒是还没有替菽儿物色,皇上可是有好的人选了?”容贵妃试探问着,她陪伴君侧多年,多少也是能揣摩一点皇上的心意。 “这人荣儿认识,今年秋闱的榜眼,李铮,如今他在户部任职郎中。” “这孩子我看着不错,有文采有谋略,家世不错人也长得俊朗,和菽儿挺般配的。”皇上说的津津乐道,言语中对这个女婿是十分满意。 “既然皇上都觉得好,那这孩子肯定错不了,一切都由皇上做主就是。”容贵妃在皇上面前松了口,可嘉义公主就有些闷闷不乐,筷子一下下戳着碗中鱼肉,都戳成了肉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哪能在皇上面前说自己不愿。 “既如此,李铮那边就让荣儿去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是不是愿意。”皇上把这活儿交给了厉王,厉王对此倒也乐见其成,“儿臣定早早去说和,能当父皇的女婿,哪里还有不愿意的。” 皇上年夜饭上提起为嘉义公主指婚,这其中少不了谢暄的撮合。 三日前,霁兰殿寻常家宴时,嘉福公主与谢暄一同陪着皇上用膳。 “父皇,吃一块白萝卜,这萝卜理气化食。”谢暄从排骨炖白萝卜中夹起一块萝卜放到皇上食盘中,动作亲昵不做作,和民间寻常父女没什么两样。 “还是暄儿懂我,年节这几日天天吃大鱼大肉,我都有些消化不良,正好吃点萝卜顺顺。” 萝卜鲜甜,一口流汁,皇上接连吃了好几块。 “唐林呢,朕这几日都没看见他,夏译说他告假了。”皇上饭桌上突然关心起唐林来。 “上雍市那边有老友找他有事,已经启程去北渠了,算日子快到了。” “你们都快大婚了,他怎么还往外跑,要是误了时辰,我饶不了他。”皇上可见不得谢暄受委屈,一句话说的真真切切,若是唐林真的回来迟了,肯定要受罚。 “父皇放心,他有分寸,肯定会在大婚前回京都,不会耽误的。” “哟,长姐还没嫁出去,这就开始护短了。”嘉福公主胆子也大了起来,调侃起谢暄都不用措辞,张口就来。 “妹妹这么羡慕,要不趁父皇在,也给你指一门婚事?”饭桌上,姐妹之间开始斗嘴。 “指婚可轮不到我,长姐嫁了还有二姐呢,长幼有序,二姐嫁了才轮到我,我不着急。” 嘉福公主的话点醒了皇上,“璎儿不说我还忘了,你们也到了婚嫁年纪,也该替你们好好物色了。” “暄儿,你时常在宫外走动,多多替你两个妹妹好好物色物色。”皇上特意嘱咐起了谢暄,而她对此早有了准备,“还真有,父皇觉得榜眼郎李铮如何?我赈济北州难民时去了户部几次,与他相交几回,这人恪尽职守尽忠尽职,是个不错的。” 李铮的名字一出,皇上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人脸,“这孩子我记得,是个不错的,与菽儿还是有些相配,就是不知他私下品性如何,暄儿你再多多打听打听。” 皇上对于子女姻缘一向不马虎,都是给女儿挑好的。 第141章 举宫筹措 屋外落雪纷纷,屋内厉王品茶对弈,小火炉上烘焙着热茶,热气氤氲而上,他手执黑子举棋不定,棋盘上一残局难住了他。 他等到了要等的人,李铮应约而来,进屋前拂去肩头上的落雪,只是鞋靴上也沾染了些雪花,雪花融化后留下一片水渍,还好他的靴子做得够厚,才没能让水渗透进去。 “殿下。”李铮如往常一把揖礼,弯腰时衣襟展开露出金绣的祥云纹,针法细腻不像是寻常绣坊出品。 “坐,外面天寒,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热茶捧在手心,这茶让李铮喝得并不安心,他的视线忍不住从茶杯处抬高暗中观察着厉王,一杯茶喝下还不见厉王说话,索性先开口,“不知殿下此时召我入府是?” 年关刚过,朝中诸位官员都还在休沐,李铮自然也是,原本有人备了美酒欲与他共饮,可这时却被厉王一句话召来了王府。 “本王今天叫你来是要跟你说一件喜事。”厉王手中黑子放下,一子落,满盘活,这残局被厉王解开了,他心下更加欢喜,“父皇看中了你,欲把本王的胞妹下嫁与你,你意下如何?” 不知是乍闻喜讯还是其他,李铮呆愣的不成样子,斟茶的手都忘记停下,茶水四溢浸湿了茶盘,直到厉王提醒才回过神来,”皇上谬赞了,我才疏学浅如何能与嘉义公主相配?” 李铮打心底里不愿答应下这门亲事,可厉王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其他意味,刚才还和蔼和亲的脸一下就板正起来,严肃道,“怎么,难不成本王的妹妹还配不得你?” 一句话吓得李铮慌忙跪下,忙解释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我平庸的配不上公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这是一件多好的事,你没有理由拒绝,待日后嘉义嫁入你府中,你得好好对她,不然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给你留情面。”厉王就没想让李铮有拒绝的机会。 李铮又何尝听不懂,只能咬着牙应承下了这门亲事,脸上苦笑着,低声回答着,“臣一切都听皇上的,以后我会对嘉义公主好。” 雪越下越大,李铮彷徨无助走在雪地里,车夫不紧不慢驾着马车跟在其身后,陪着他默默向前走去。 皇宫中,嘉义公主闲来无事在宫里各处闲逛,身旁的绿珠怀抱着几枝腊梅,这是嘉义公主给容贵妃带的小礼物,她知道自己母妃喜欢在寝殿里插上梅花,而上一次的红梅已经枯萎了,是该换新的了。 “公主,奴婢今早听闻李大人已经欣然答应了指婚,恭喜公主觅得良人,听说这未来驸马长得英俊潇洒,文采也特别出众,就连皇上都对他赞不绝口。“绿珠偶得拍起了李铮的马屁,将他捧得天上有人间无。 “本公主嫁她是下嫁,他有什么不答应的,应该感激涕零才是,没有好的皮囊和文采,本公主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何况父皇和皇兄又不会让我嫁给一个无用之人。”一阵寒风拂来打断了嘉义公主的话,她只得将脖子往狐裘毛领里缩了缩,手中鎏金荷花小暖炉抱得更紧了。 “只是这门婚事由谢暄在父皇面前提出来,总觉得有猫腻,她何时会这么好心?”嘉义公主一口狐疑的语气,她对谢暄从未放下过戒心。 “李大人家世人品都不错,会不会是公主多想了?”绿珠听到的都是李铮的优异,更遑论深宫之人如何能窥宫外人的全貌,更何况厉王牵线说和,外人哪敢说三道四质疑他。 说了半响话,嘉义公主还是感觉寒意浓浓,这去年新做的狐裘披风竟不似从前暖和了,这让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定做的新衣,“绿珠,让制衣局新做的冬衣可送来了?” “没。”绿珠唯诺回答,一个字因害怕而夹着颤音,只因她怕惹怒了嘉义公主,昨日她刚去制衣局催要,却不料被打发了出来,也没敢和嘉义公主说此事。 要是嘉义公主知道半个月前吩咐的新衣到现在还没开始动工,怕是又有得脾气发作了,绿珠想想主子暴怒的样子就忍不住身体发抖,那板子抽到身上是真的疼。 “这都半个月了还没送来,这胡司衣真的是越来越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本公主亲自去看看,这制衣局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嘉义生气地拔腿就往制衣局走去,发髻上的金丝点翠芍药步摇因此晃动不已,可见她是真的生气了。 一只脚还没踏进制衣局,那些进进出出的宫婢就引起了嘉义公主的注意,她们手中托盘上不是放着金丝就是银线,还有最新上供的红色流光锦,今年只得那么几匹,皇上只赏了皇后两匹,就连容贵妃也没有。 嘉义公主亲到制衣局的消息传到胡司衣耳中,她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去迎接。 “嘉义公主,你怎的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下面人说一声就好了呀。”胡司衣在宫里四十余年,早就成了老油条,贯会装傻。 “不敢,本公主哪有你胡司衣的面子大?一件衣裳还得本公主亲自来取。”嘉义公主说的酸,不屑地拍了拍刚刚被胡司衣碰触到的衣角,满眼都是嫌弃。 “公主恕罪啊,实在是制衣局忙不过来啊,皇上下令各司全力筹备皇长公主的婚仪,眼看就只有三天的时间了,这嫁衣上还有一只金丝凤凰没绣完呢,为了绣嫁衣,制衣局上下已经半个月没歇息了,就连皇上的新龙袍都推后制作了。”胡司衣说得可怜,嘉义公主也一眼看见了她眼周的黑晕,她没说谎。 可是一听到谢暄的名头,嘉义公主还是忍不住生气,都第二次嫁人了,还嫁了那么一个宿卫,父皇竟还这么看重,真是不公平。 嘉义公主心中腹诽着,不高兴也表现在了脸上。 “这样吧,下官白日忙皇长公主的婚服,晚上挑灯亲自为公主制新衣,就算是日夜不休,也得把公主的衣服做出来。”胡司衣委屈求全做下承诺,在宫里,宁愿得罪皇后也不能得罪藻华宫的人。 “行,再信你一次,三天后我就要看到我的新冬衣。” 嘉义从来就不是体恤的人,等她走后,胡司衣露出了嫌恶神情,恨不得冲着她的背影猛啐两口唾沫。 第142章 二次出嫁 风扬起窗边纱幔,梳妆台前一方椭圆铜镜映出美丽人影,谢暄青丝如瀑轻轻垂放在脑后,皇后手持莲花木梳轻柔为她理发,原本这该是亲生母亲的活儿,可眼下谢暄已经没有了娘亲。 霁兰殿内处处一片喜色,高挂的红绸点缀了这严寒的冬季,白茫茫的一片中有了生机。 梳头嬷嬷将谢暄的青丝尽数绾起,凤冠上的金流苏刚好垂至她的肩,再看她面容白皙精致,螺子黛描出的眉细腻温婉,红玉耳坠透亮,微微晃动间衬出谢暄脖颈纤细白亮。 早已上身的嫁衣宛若天边的流霞,绚烂夺目,外罩轻薄的绯色柔纱,内衬的交领襦裙上缀着细密如绿豆般的南珠,拖在身后的裙摆上用了上好的金线绘制了一副鸾凤和鸣图,整一个奢靡非常。 “楚歌,把东西拿来。” 皇后取出一支金凤簪,打量了一下就为谢暄戴上,花丝镶嵌的工艺让凤簪看起来更加华贵,皇后一向节俭,这凤簪可见是用了心,反倒让谢暄有些受宠若惊,“皇后娘娘,你已经送了这些许贺礼了,这凤簪珍贵,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留什么呀,我答应过兰贵妃,以后就拿你当亲女儿待,这凤簪我备了两支,一支给你一支给璎儿留着,你就别推辞了。”皇后双手轻轻抚着谢暄的肩,让她看看镜中的自己,那凤簪果然添色不少。 “既如此,那就谢过皇后娘娘了。” “殿下,时辰快到了,唐大人已经在接亲路上了。”砚宁小声催促着,谢暄闻言拿起一片绛色口脂,朱唇轻启双唇微微一抿,原本就粉嫩的双唇就染上了娇艳的绛红。 唐林一身红袍,原本就丰神俊朗的他穿上了喜服更加的容光焕发,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他嘴角时刻噙着温和的笑,唐林牵着谢暄的手步入铺满红绸的主殿,皇上与皇后正在那等着他们。 二次出嫁,皇上仍控制不住心中的忧伤,自己的宝贝女儿终是成家为人良妻了,他看着谢暄的眼神满是不舍,渐渐的就蓄满了泪花。 “今朝你嫁,觅得良缘,为父甚是欣慰,愿你们今后同心同德相敬如宾,永携白首。”皇上深情说着祝福,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对白玉鸳鸯镯,亲手又温柔为谢暄戴上,“这镯子是当年我准备送给你母亲的,如今,就送给你。” 不知是嫁女的感伤还是对逝去之人的思念,皇上眼角的泪珠挂不住了,泪水将落未落之际,皇上用他宽阔的袖子拭去,随即对唐林又是一番训诫,“你小子以后若是敢委屈了朕的女儿,朕扒了你的皮。” “请皇上放心,我定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人钟情,决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唐林紧握谢暄左手,承诺的模样认真而坚定。 婚仪的最后,谢暄唐林拜别皇上皇后,跪下的瞬间,谢暄只觉自己嘴唇开始有些麻木,嘴角动弹不得,有一股异样的难受从喉头顺流而下,最后在胃里烧了起来,疼得她眉头紧蹙,唐林一眼就觉察到了她的异常。 “怎么了?” 谢暄拉着唐林的手艰难起身,轻微的身体颤抖让唐林心慌,还没来得及再次询问,她就止不住口吐白沫,星星点点的沫子挂在嘴边,艳红的嫁衣上也沾染了白沫,此时谢暄只感觉五脏六腑好似被人挤到了一处再肆意揉捏,终究是顶不住昏了过去,倒在了唐林怀里。 看着谢暄乌青发黑的嘴唇,皇上皇后都被吓到了,“快,传太医。” 皇上手忙脚乱围在谢暄身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眼里都是担忧。 太医院院首徐太医亲来把脉,他可是皇上御用的太医,此刻他正闭目全心为谢暄诊脉,好在砚宁及时给她喂下了保命丹药,这才留得一条命让太医来诊断。 “徐福,如何了?”皇上关切问道,唐林怀抱着谢暄,也向徐太医投去殷切的眼神。 “殿下这是中毒了。”徐太医从容收起脉枕,随即取出两根银针依次扎在谢暄手阙阴经和足阳明胃经,“让人去取些生牛乳再给殿下灌下去,待毒物吐出来就好了,臣再开一些解毒的方子煎药喝了也就无碍了。” 话音未落,谢暄就被银针刺醒,胃里翻腾的酸水让她喉头如同树枝刺挠,不多会儿就吐出了污秽之物,宫婢拿来的生牛乳由唐林亲自喂下,又是嗷嗷嗷的吐了一阵。 所有秽物吐得差不多时,谢暄瘫软了下去,倚靠在唐林身上,尚有一点精气神。 “暄儿中的什么毒?这样就可以了?不需要做的其他的?”皇上见谢暄已然虚弱成了这般模样,可徐太医却这般淡定,他担心有后患。 “皇上放心,殿下可能是误食了誉石粉,不过这奇怪的是,殿下所食誉石粉浓度很高,不像是平常用来毒老鼠的剂量,但是殿下服了抑毒丹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誉石磨成粉再掺拌在剩饭剩菜里,老鼠吃了就跑不掉,宫里都会用这个来毒杀老鼠。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暄儿怎么会吃到誉石粉?”皇上震怒,临时拨来霁兰殿照顾的宫婢宫人跪成一片,齐声大呼着饶命。 跪地的宫婢中没瞧见砚宁的身影,皇上质问起来,“砚宁呢?朕要问问她是怎么照顾的?” 心疼女儿的皇上到处追查罪魁祸首,见砚宁不在,也顾不得其他,当场发起了脾气。 正说着,砚宁就自屋外走进,行走间还推搡着一个宫婢,那宫婢行走踉跄,脸颊上有清晰的门框印子,想来是被擒拿时撞到了门框上。 “皇上,奴婢抓到了凶手,就是她给殿下投毒。”砚宁猛地一推,那宫婢扑腾着跪倒在皇上跟前,一抬头,皇上看了只觉熟悉,好似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皇宫中宫婢太多了,他也记不清。 “你如何知道她投毒?”皇后细细打量了宫婢,看她柔弱的样子,实难想象她会投毒。 不过这后宫,谁又只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殿下毒发时我去请太医,路过兰室时见这人鬼鬼祟祟钻进了屋里,奴婢亲眼看见她换了殿下的口脂。”砚宁将所见所闻简洁说了一番,递上的口脂交到徐太医手中,那一张刚刚好是谢暄用过的,口脂上还有她的唇印。 口脂片在徐太医的鼻下轻嗅,淡淡的桃花香气中夹杂着一点冲鼻的类似于硝石般的味道,只一下,徐太医就断定道,“没错,这口脂片上有誉石粉的味道,看样子应该是用誉石粉水浸泡过。 “说,你是哪个宫的?又是谁让你毒害皇长公主的?”皇上亲自审问起来,不自觉拔高的声调让宫婢害怕,震得她心尖儿一颤一颤的。 “奴婢青杏,是…是藻华宫的末等宫女,没人让我毒害皇长公主,是…是…” 天威难测,青杏想自圆其说,但苦无找不到一个理由,加之被砚宁人赃并获,更加找不出一个借口,而她这一说话,皇上的记忆随之清晰,他确实在藻华宫中见过这个人。 第143章 投毒了 “元德,把容贵妃请过来,你亲自去。”看着中毒后虚弱不堪的谢暄,皇上怒火中烧,吓得元德话都不敢回,拔腿跑出霁兰殿前去宣人。 谢暄婚仪,容贵妃与嘉义公主早就想好了理由不来观礼,这下倒还要元德去请。 两宫相距不远,容贵妃的不消两刻钟就赶来了,元德亲自去请,她可不敢怠慢。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容贵妃一进屋就见里面一片狼藉,地上青杏战战兢兢跪着,谢暄细若游丝的模样让她吃惊,而众人看她的眼睛里饱含着怀疑与愤怒。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你宫里的贱婢给暄儿下毒,你敢说你毫不知情?”皇上一开口就是暴怒的质问。 容贵妃瞧了青杏一眼,辩解起来十分顺口,“臣妾不知道啊,这宫婢确实是我宫里人,但她就是个末等宫女,我怎么可能让她投毒,定是有人收买了她诬陷于我。” 说到最后,容贵妃面露狠色,狭长的眸子满是杀气,“这样诬主的贱婢,用些刑也就招了,到时候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在诬陷臣妾。”她的眼睛在皇后谢暄身上周游,最后定格在谢暄身上。 随后跟来的嘉义看见地上跪着的青杏,神色紧张,悄悄地挪到容贵妃身后,企图用她的身体挡住自己。 “贵妃娘娘,你说过会没事的,你说过会保我的。”青杏疯魔一般不顾尊卑试图上前拉着容贵妃的裙角求救,只是被砚宁按住动弹不得。 这大声的诬陷彻底激怒了容贵妃,她说话越发狠厉,“在皇上面前还敢胡乱攀污本宫,看本宫不拔了你的舌头。” 原本还苦苦哀求的青杏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整个人都阴沉起来,“贵妃娘娘,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奴婢不义了。” “禀皇上,这都是容贵妃指使奴婢做的,今日给皇长公主下誉石粉,以及一年前给兰贵妃下毒,不然皇上以为为什么兰贵妃好好的会自杀,都是因为一种叫两心绵的毒,它可以逐渐摧毁人的意志,消磨人的生机,最后在悔恨中自尽而亡。” “而我就是把这东西掺到熏香中,足足让兰贵妃闻了半年有余。” 青杏将两心绵的作用以及如何投毒说的明明白白,这下皇上也想通了为何谢昭兰好好的会自杀。 “住嘴,到底是谁教你如此诬陷本宫的?”容贵妃还张狂的辩解,而她身后的嘉义沉不住气了,越过容贵妃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惊惧之余字字诚恳,“父皇,不是这样的,不是母妃做的,这毒是我让青杏下的,但不是什么誉石粉,只是一些能让人起红疹子的药。” “是我看不惯谢暄,这才想在她大婚之日整一整她,不是想毒死她,更是与我母妃无关啊。”嘉义公主终究是胆小,说着话就流了泪,拉着皇上的衣角不断解释,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疼。 “这都只是公主的一面之词,现在青杏有证词有物证,她总不会平白无故诬陷容贵妃,一不小心可不止掉脑袋那么简单。”皇后恰当的拉起了偏架。 “贵妃娘娘,青杏所说兰贵妃之死你又如何解释?“唐林也出口夹击。 “皇上,这都是这个贱婢胡乱说来诬陷我的,什么两心绵,我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多人质问的容贵妃紧紧抓住皇上这棵救命稻草,跪在皇上面前极力为自己开脱。 怀疑的种子在皇上心中早就生恨发芽,此刻已经酝酿出了果实,他直直盯着容贵妃,有温度的眼神盯得她心中发虚,而皇上那低沉又有力的质问更是击溃了容贵妃最后一道防线。 “你真的不知道哪里?” 炽热的眼神,有力的诘问,容贵妃一时失语,心虚的不敢直视皇上双眼,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诡计。 “皇上,殿外有一人自称是唐林父亲求见。”殿外宫人进来通报,一见殿内这架势,当即就软了身子,强撑着才站住了脚。 “唐林父亲,他不是死在大火里了吗?”皇上疑惑道,关于唐林家世,他早做了了解,如今他去世的父亲又回来,有些让皇上惊讶,“传。” 上殿之人头戴斗笠,黑色轻纱遮住了他的面庞,此番进宫他也是靠着谢暄留在公主府的令牌,不然他这打扮早就被宫中宿卫以刺客之名拿下了。 “草民唐肃参见皇上皇后。”唐肃依礼拜见了皇上皇后,但唯独没拜容贵妃。 看到了唐肃的出现,容贵妃脸上才难得有了丝惶恐之色,看向他的斗笠多了几分打探。 “唐肃,你不是死了吗?为何这会儿出现还戴着斗笠?”看着眼前的亲家公,皇上有诸多疑问。 “皇上,草民只是没死成,至于为何戴斗笠,只是怕吓到各位贵人。” “无妨,取下斗笠说话。” 唐肃依从皇上的要求,缓缓取下斗笠,那张被火烧伤脸一点点露了出来,黄色的脸皮上没一块好肉,烧伤的地方结痂后留下一片片丑陋的肉瘤,一张脸看起来可怖极了,皇后被震惊到,惊吓之余用广袖遮住眼,未经世事的嘉义更是被吓得尖叫一声躲到容贵妃身后。 “贵妃娘娘,你可还记得我?我这一身烧伤也是拜你所赐啊。”冤有头债有主,唐肃第一件事就是找容贵妃算账。 “你认识容贵妃?”皇上被唐肃一席话弄的一头雾水,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回皇上,草民谭肃,原本在宫中供职,二十一年前,容贵妃让我护送兰修仪出宫避疾,实则让我暗中除了兰修仪,我于心不忍就没下手……”唐肃又将二十余年前的事情重新讲了一遍,句句属实,也听的皇上咬牙切齿。 那会儿他有事出宫,再回宫时就不见了谢昭兰踪迹,正是因为容贵妃这个罪魁祸首,让他们分离这么多年,如今又生死相隔,他心中气急,一把将容贵妃拉起,动作迅猛让她珠钗从发间滑落,嘉义从未见过皇上如此粗暴,直接被吓出了颤音,“父皇。” “真的是你,没想到这么多年,朕的枕边竟睡了你这么一条毒蛇。” “皇上,你还没看出来吗?如今你我才是局中人,你的好女儿真的是好算计,借着自己大婚竟能将计就计以身做饵引我入局,难道皇上不觉得事情太过于巧合了吗?青杏怎么就如此轻易被抓获,唐肃如何就能及时入宫指证,这都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 容贵妃仍负隅顽抗。 第144章 入局中 “贵妃娘娘,你真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今天可是我大婚的日子,岂会用这个来污蔑于你?若是我知青杏有你杀我母妃的罪证,我会直接把你拉到父皇面前分说,何苦布这么大的一个局?”谢暄撑着虚弱的身子回敬容贵妃。 刚吐出毒物的谢暄还是很虚弱,擦去了口脂的嘴唇现在没有丝毫血色,凤冠尽除嫁衣沾污,妥妥的可怜尤物,那一双眼睛盯着皇上我见犹怜。 “父皇,真的不是,不是母妃做的,真的是我,但我不是下誉石粉,只是让人起疹子的药,你放了母妃吧。”嘉义公主抱着皇上的腿苦苦哀求,泪流了一茬又一茬。 皇上松开了手,没了支撑的容贵妃也跌坐地上,看着皇上板正肃穆的脸,那无情的眼神让她的心如同投入了冰窖,只在刹那间凉透。 “菽儿,别求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你父皇已经是铁了心要给谢昭兰报仇了。”容贵妃拦住了哀求的嘉义公主,一双眼睛透着绝望盯着皇上,她的眼角也蓄满泪花。 绝望之余她站立起身,不顾从前的尊卑直视皇上,说出的话更是从未有过的大胆,“是,谢昭兰就是我杀的,我只恨没能在二十年前杀了她,现如今才让这个小蹄子害我至此。” 出身大家闺秀的韩淑容出口成章,一句句小蹄子说的顺溜。 “事到如今,你竟还没有丝毫悔意,朕当真是没看错你,你简直就是一个蛇蝎毒妇。”皇上被气的牙痒痒。 “我就算是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容贵妃神色狠厉,拔下髻上金钗就朝着谢暄刺去,锋利的金钗从皇上眼前划过,他眼疾手快拦了下来,一把抓住容贵妃手腕将人往后重重一甩,娇弱的容贵妃当即倒在了地上。 “来人,将韩氏罪妇拉下去,从今天开始,宫中再无容贵妃,罪妇韩淑容残害后妃皇斯,自今日起褫夺尊位幽居藻华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皇上发了狠,可念及她一双儿女还是留了她一命,可这于韩淑容而言,怕是比死更加重,身为女儿的嘉义公主非常清楚这点,于是她不顾皇上正在气头上,冒死求情,“父皇开恩啊,这处罚甚过于要了母妃的命啊。” “还有你,你从前多么天真灿烂,如今竟然起了害人之心还撒谎,这都是你的好母妃教导的吧?从今以后你便不用再承欢膝下了,早些嫁到李府去,也让你未来婆母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嘉义公主撞到了枪口上,连同她一起被逐出了皇宫。 至于青杏,她也难逃一死,相对于容贵妃的歇斯底里,她反而更加从容,被宿卫拖走时还不忘对殿上的所有贵人叩首。 “暄儿,你可好些了?”处置完了容贵妃母女,皇上回过神来关心谢暄,只是盛怒之后的皇上面色有些难看,似乎…面色过于潮红。 还没等到答案,皇上就喷出了一口鲜血,哪怕及时躲开了直面谢暄,那温热的血还是点点洒到了她脸上,她下意识闭眼后再睁开,皇上已经倒在了地上,心急的皇后已经簇拥到皇上身边,“皇上,你怎么了?徐太医,快诊脉。” “父皇,怎么会这样?”看着倒地的皇上,谢暄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一刻钟后,徐太医面露难色,眉头紧蹙,怕是不好了。 “徐太医,如何了?”皇后最为急切,谢暄由唐林搀扶着也在一旁等待。 “皇后娘娘,皇上急火攻心诱发旧疾,是以才这么严重。” “旧疾,父皇何时有旧疾?”谢暄从未听皇上说起过。 “殿下可还记得一年多前皇上在春耕礼上被牛顶伤,其实当时皇上不仅伤了腿,更是伤了脏腑,只是皇上为了维稳江山社稷才让我等隐瞒病情,后又遇兰贵妃被害身亡,皇上身体又遭重创,双重打击下才调养了半年之久,如今旧疾复发,恐又得调养些日子了。” 徐太医无奈摇头,只开了药方让随行太医去煎药来。 吐血昏睡的皇上还未醒来,谢暄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竟看到了老态,不知何时皇上的皮肤已经松垮了,闭眼时眼角好几条皱纹清晰可见,她这才发觉自己父亲真的老了。 “暄儿,你刚解毒,就和驸马在霁兰殿调养身体,你们的婚仪等过些日子再补上,至于皇上的病情,你们绝不可以向外透露一个字,对外只说皇上偶感风寒。”大局当前,皇后不疾不徐嘱咐着琐事。 太子几日前去了北渠视察军情犒劳边军顺便与裴言辞结交,估计这会儿还在北渠王宫,皇后也不得不为太子打算。 “儿臣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父皇会好起来的。” 容贵妃被废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厉王耳朵里,他连夜进宫求见皇上却被元德拦在了安阳殿外,“厉王殿下,不是老奴不放你进去,皇上现在不愿意见任何人,你还是请回吧。” “元德公公,劳烦你通报一声,我是真的有事求见父皇。”厉王压低声音祈求道,他从没如此低声下气过。 “老奴知道殿下所为何事,容贵妃虽然被夺了尊位但保住一条命,也不曾牵连殿下和公主,现在皇上还在气头上,等过些日子皇上气消了再求不迟。”元德耐心劝退,厉王也有所松动,答谢一声就准备离开了。 正准备转身,厉王就见徐太医从安阳殿中走了出来,远远看着他神色不佳,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厉王仿佛嗅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元德公公,徐太医怎么在这?可是父皇身体抱恙?” “最近天寒,皇上受了点风寒,无大碍,厉王殿下不必担心。”元德回得顺溜,让人听不出痕迹。 可厉王总觉得有猫腻,他带着这个疑问进了相国府,去时韩相国正在书房挥毫泼墨,一仗长的凝光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了四个大字,一锤定音,韩相国所写之字字字笔锋老辣,好似写出了胸中万千沟壑。 “荣儿来得正好,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韩相国放下狼毫笔,问的从容,可厉王就不似他那么淡定。 第145章 顺亲王 第一百四十五章 顺亲王 “舅舅,你怎么还有心思写字?母妃被废,如今父皇也不见我,宫里由皇后把持着,若再不做些什么,我们就彻底失势了。”厉王慌了,在韩相国面前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急什么,你母妃只是被废又不是被杀,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翻身的机会。”韩相国历练老成,在他眼里仿佛没什么是大事,“你也太沉不住气了,看来这帝王权术你还拿捏得不到位。” “这次是我栽了,没想到谢暄早就有准备,不但没能除了她,还把母妃搭进去了。”厉王懊悔着自己不该出手,原本嘉义下的确实是让人起红疹子的药,是他把口脂片又换了。 “这个小姑娘有些手段,你母妃在后宫这么多年竟也栽在她手里,着实不该小看她,听说她在朝堂上也有些势力,如此下去,她当成为太子最得力臂膀。” 换了纸,韩相国继续写字,笔锋所过之处墨痕均匀,狂草之下亦是他的心态。 “无非就是陆珩郑浩之流,这些人多少和谢暄有些关系,去年年节宫宴就是陆珩主办,这小子碍了我不少事。”刚过几日的年节宫宴上陆珩公事公办让厉王少捞了不少油水,也无形中开罪了不少大臣,这才让厉王起了杀心。 “那我就这么等着?”厉王问得很是不甘心,他从未被皇上拒之门外过,如今第一次让他慌张不已。 “现如今只能这样了,你趁着太子还未回来,该拉拢的大臣尽快接洽。”事态还不到很严重的地步,韩相国依然悠哉替厉王谋划。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大人,宫里来信了。”门外韩相国的管家轻声报着,在得了韩相国许可才进屋。 只见他在韩相国耳边轻语几句,韩相国的面色突变,手中狼毫笔高举不动,笔尖黑墨集结一处滴落在纸上漾出一朵黑色的花儿。 管家走后许久韩相国都没回过神,怔怔愣着,许久才开口,“宫里传出消息,皇上重疾,朝上怕是要变天了。” “难怪,我今日进宫求见父皇看见徐太医从安阳殿出来,问元德他只说父皇感染风寒。”厉王说着说着也回过味儿来,“元德说谎,父皇病情有变。” “看来我们得去会会老朋友了。” 琵琶音丝丝入魂牵着人心,顺亲王左手捏着柑橘右手举着酒杯斜躺在贵妃榻上听着琵琶女演奏,场子中央还有一群舞女穿着单薄的锦绣双蝶舞衣翩翩起舞,衣袂翩飞香气盈人,顺亲王看到兴起时止不住的摇晃脑袋。 “顺亲王真是好兴致啊。”韩相国老远就恭维起了他,见人已到跟前才放下手中物件,一个眼神屏退了舞女歌女。 “本王一介闲人,可不就是这点爱好了,哪比得上相国大人日理万机啊。”顺亲王脸上堆砌着假笑,说的话也阴阳怪气,见厉王同行也顺便问候一句,“厉王怎么也来了?你可是稀客啊。” 顺亲王虽是厉王皇叔,但二人关系并不亲厚,厉王一年也不见得来顺亲王府一次。 “皇叔。”厉王恭敬叫了人,再怎么样顺亲王也是亲皇叔,只是他有些不解,韩相国为何此刻来拜访他,还称他为老朋友,据他所知,韩相国和顺亲王在朝堂上并无什么交集。 “我老了,日理万机的日子也少了,这天下迟早要交到像荣儿这样的年轻人手里了,顺亲王以为如何?” 韩相国话里有话,顺亲王也听了出来,只是难掩脸上惊诧之色,“真的到了这一天了吗?” “这一天迟早会到的,顺亲王当了这么多年的闲散人,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白日还晴朗的天到了夜里突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狂风夹着雪粒在窗外呜咽嚎叫,一丝风透过缝隙吹进安阳殿,吹得烛火摇曳,谢暄守在皇上榻前,皇后正悉心喂着他喝药,白玉般的汤勺里荡漾着腥苦的药汁,皇上皱着眉一口一口喝下。 “暄儿,等风雨停了,你就回霁兰殿歇着吧,我这儿有皇后照顾,没事的。”皇上皱着眉劝说谢暄,她已经在安阳殿伺候了一天一夜了。 “父皇,你就让我待在这吧,唐林回公主府处理府中事宜,我回了霁兰殿也没人陪我说话,还不如在这儿陪着父皇。”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唐林在宫里,你就不陪我了?”皇上故意玩笑道,见谢暄局促不知如何回话时,皇上又故做伤心道,“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女大不中留啊。” “父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是真的想多陪陪你。”谢暄着急解释,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说明自己的心意。 “好了,你父皇逗你的,你在这陪着他,他不知道有多开心。”皇上放下汤药,温柔地对着谢暄说话。 天边一声惊雷炸亮了半边天,宫门有一宿卫在雨夜还策马出宫,他头戴斗笠身穿玄衣,腰上挎着一把长剑,这是太子身边的宿卫,而他也被宫门外无数双眼睛盯上。 这一夜,有无数人难以入眠。 雨夜中有人叩开了韩相国书房门,他全身湿透所过之处尽是水泽,“大人,这是截下的宫中秘信。” 一指长大拇指粗的羊皮囊中包裹着一铜管,管中放着一页纸,韩相国轻轻展开,秘信上写着,“宫中有变,吾儿速归。” 这是皇后派人传给太子的秘信。 “看来都是真的,荣儿,你立即吩咐下去,该控制的控制,该杀的一个不留。” 京都的天要变了。 一夜狂风骤雨后京都又回归了平静,清晨的百姓们照旧在街道两侧摆起了小摊,一个个穿着臃肿的棉衣头缩进领子里,让人看了多几分诙谐幽默。 太子府的马车停在袁府门前,袁梁燕年节后回府探亲,袁夫人江韵早早就一头扎进了厨房盯着做菜,而袁梁燕煞有介事地把父亲袁文和弟弟袁梁平叫到了书房。 “父亲,宫里怕是出事了,按例年后我等要入宫拜见,年年如此,可今年皇后娘娘下令免了我们的拜见,这是往年从未有过的,而且自从皇长公主婚仪当日容贵妃被废后,宫门紧闭到现在,没人见过皇上,就连厉王也吃了闭门羹。”袁梁燕警惕性很高,这一系列的反常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 “而且,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太子府。” “燕儿,你且别慌,别自乱阵脚,现如今太子远在北渠还未回京,太子府一切都要靠你撑着,宫里我和你弟弟自会打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为父都不会让你出事的。”袁文沉着冷静说着,为官数十载,他也觉察到了异样气息。 “姐你放心,没事的,有我们呢。”袁梁平也宽慰着,当时他听说谢暄婚仪未成时还有几分欣喜,可如今满腹都是担忧,宫中情况不明,他担心谢暄是否能自保,偏偏这个时候唐林还出宫了。 袁梁平说完就行动,可刚到府门就见街上巡逻兵士比往常多了一倍,巡察营的胡大人也在其中,见袁梁平出来就堵了上去,好似特地在那等他。 “袁大人,厉王殿下有命,昨日京都混入一伙匪徒,为保证各位大人的安全,还请袁大人及府上众人闭门不出为好。”胡大人假客气道,手却放在刀柄之上,做好了充足准备。 “那既如此,就有劳胡大人护卫京都了。”袁梁平假笑着应承着,他知道巡察营胡大人是厉王殿下的人,此刻绝不能硬碰硬,只能退回府中再做长远计。 第146章 你竟敢背叛我 安阳殿偏厅中,谢暄亲自守着药炉煎药,三碗水一碗药,这药足足小火慢熬了一个时辰方得一碗,谢暄小心将药倒出,趁着还热乎给皇上送去,去时皇上刚好醒了,元德正将他扶起身来。 “父皇,你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皇上面色红润了些,眼尖的他看着谢暄食指指腹红了一片,顿时心疼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父皇喝药吧。”谢暄忙不迭将手藏起来,可手指的疼直传心尖儿,她面上的表情怎么也藏不住。 一勺汤药吹三下,谢暄事无巨细照顾着皇上,眼看一碗药就要喝尽,门外就起了喧闹嘈杂之音,这些声音让皇上心烦,“元德出去看看,谁在外面吵闹。” 门开了一个缝儿,元德只往外面看了一眼就身形呆滞,而后就是慌张,猛地关上房门以身抵住,“皇上,屋外叛军闯进来了。” 这消息让谢暄和皇上都狠狠一愣,数秒后皇上冷静道,“把门打开,朕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胆子闯宫门。” 房门大开,元德撤去了屏风,屋外的情形因此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同样也带进了不少的寒风,刺骨的风吹在皇上单薄的身子上,致使他忍不住地猛咳起来,再抬首,韩相国厉王和顺亲王已经到了他跟前。 “皇上身体可还好?我等勤王护驾来了。”韩相国见了皇上不行君臣之礼,只假惺惺问话。 “相国大人这不是看见了?朕的身子欠佳,不过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干什么?想谋反吗?”皇上撑着身子大声诘问着。 “皇上,想谋反的可不是我们,是皇后欲加害皇上好让太子尽早继位,我们是来护驾的,皇上怕是生病生糊涂了。” “厉王,顺亲王,你们也是来护驾的?”皇上看着至亲之人,问着痛心的话。 “父皇,父皇重病而皇后娘娘却封锁消息,可见其心不正,我们真的是来保护父皇的。”厉王面对皇上还是狠心不起来,他口中的护驾就没韩相国那么偏执强势。 “一群披着羊皮的狼,你们此番进宫无非就是怕父皇崩逝后太子继位,说什么护驾,不过是想造反而已。”谢暄当众戳破他们的心思。 “闭嘴,你这个贱人,就是你害了我母妃,现在又要谋害父皇,你在朝中结党营私,无非就是想染指朝堂,牝鸡还想司晨,真是可笑。”厉王连带着谢暄一同诬陷,给她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皇兄,现在宫里宫外都是我们的人,昭宁宫也被我们控制住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写下传位诏书吧,这样你还可以安心度过最后的日子,否则就休怪弟弟让你下了地府还不得安宁。”一向寡言的顺亲王开口了,一开口就自带王者威严,这副面孔谢暄从未见过。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皇叔,并不是表面的那般闲散无用。 看着顺亲王如今的嘴脸,皇上脸上惊诧怀疑相互交织神情复杂,对自己的弟弟,他竟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问一句,“传位给谁?你还是厉王?” 一句反问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是啊,传位给谁?是给亲弟弟还是亲儿子? “皇兄,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这皇位我本就不稀罕,但是能看到你从这世间的至高之位上摔下来,我就很开心,我就是要让天上的父皇母后看看,我比你强,我要告诉他们,他们当初选错了。”顺亲王一声比一声高,一口气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恨都喊了出来。 顺亲王与皇上本就是一母同胞,皇上虽然比顺亲王年长两岁,但在功课上不如顺亲王聪颖机警,可皇上还是被立为太子。 他痛恨看不见自己的父母,不喜他们的偏心,于是独自将这些恨意酝酿了数十年。 “皇兄,我只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否则我就让人点燃这安阳殿的黑火药,到时候你就先去见父皇母后吧。”顺亲王说的松快但很具有威胁性,最后目光定格在谢暄身上,变态似的神情盯着她,“你还没见过祖父祖母吧,今天正好可以送你去见见他们。” “不得不说,本王还是欣赏你的,流落民间十数载,回宫还能翻起巨浪,你的才能不输你两个弟弟,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黑火药,原来当年何家码头黑火药的买主居然是你?”提及黑火药,谢暄脑中回想起当年黑火药一案的点点滴滴,她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有些事情就很容易想通了。 “我就说你很聪明吧,不过醒悟的太迟了,这些黑火药可是费了我不少力气,若是你们不配合,今天正好让你们听个响。” 长矛针对下,元德不得不备好笔墨纸砚,谢暄在一旁缓缓磨墨,上好的松香墨晕散开将点滴清水染黑,皇上提笔在诏书上亲笔书写,传位诏书不过半刻钟就草拟好了。 最后一步元德递去了金印,皇上抬头就见厉王那副贪婪得意的神情,他最后一次开口问道,“荣儿,你真的很想要这个皇位吗?为此不惜弑父?” “父皇说笑了,儿臣岂敢弑父,儿臣会供养父皇至寿终正寝,今后你就是南阳尊贵的太上皇。”厉王说的真心,他原本也真的从未想过弑父。 得到了答案,皇上缓缓将金印落下,众人眼光齐聚金印上,就这么看着它一寸寸靠近诏书,最后一刻时,金印距离诏书不过毫厘,屋外又传来兵戈相交的声音,“皇上,臣护驾来迟。” 郑浩郭裴以及唐林率军突袭将韩相国所带之人撕开了一道口子,这下轮到他们被重军包围了。 看着救驾而来的唐林等人,厉王与韩相国脸上难得有了慌乱神情,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还是韩相国最先醒悟了过来,“你们早有准备?这是故意引我们入瓮。” “现在才明白,太晚了,看来是本宫高看韩相国了,如此拙劣的陷阱你们还往里面跳,看来这皇位还真是容易让人失智啊。”谢暄抓住机会嘲讽着,这所谓的重疾不过是她传出的假消息而已。 “你们别忘了,这安阳殿周围埋了不少黑火药,皇上最好是放了我们,不然和我们一起死就太吃亏了,您说呢?皇上?”韩相国努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和全无斗志的厉王相比,他好似斗败的公鸡,临死还在叫嚣。 “顺亲王,快,快让你的人准备好,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韩相国大声命令着,言语间还是那么趾高气昂。 可顺亲王噙着笑,慢慢走到了他的对立面,回到了皇上身边,一句话不说,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他。 再蠢的人也看得出顺亲王此举是何意,韩相国到最后也只吐出了一句,“你背叛我?” 第147章 原来有后手 “背叛?本王从来就不是你的人,何来背叛一说?”胜利者的姿态永远都是那么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此刻顺亲王就是一副王者睥睨的姿态。 韩相国看着他们一家兄友弟恭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难以平复心情的他自嘲起来,“原来这么多年我才是那个傻子,被你们兄弟骗得团团转。” 说着说着,韩相国苦笑起来。 “把他们抓起来吧。”皇上痛惜道,他就这么看着宿卫将韩相国厉王抓起来,而厉王全程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的模样全然没有了生机。 “元德,传旨下去,韩书阳行谋逆之举,三日后斩杀并连坐三族,男就地斩杀女充为官妓,查抄家产一律充公。” “至于厉王,褫夺爵位幽闭王府,非死不得出。”皇上一字一句说得痛心,这一串旨意下来,他突然觉得胸中闷紧,抚胸靠在床榻上,仿若有一股气在他身上胡乱游蹿,他紧蹙的眉头被谢暄尽收眼底,“父皇,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把徐太医叫回来。” “不用,只是胸有些闷,无妨。”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机关算尽又如何?这皇位只能是厉王的。”被抓走的韩相国还高声叫嚣着,言语疯癫无状,像极了市井上的疯子。 “快,把他拖走。”顺亲王大声命令着宿卫赶紧把人拖走,唯恐他的大逆不道之语再气到了皇上,对这个哥哥,他从来都是爱护敬重的。 “皇兄,还是把徐太医叫回来给你诊脉吧,这样我们可以放心些。”顺亲王屈身蹲在皇上眼前,直视他的眼睛,温和劝慰着。 “这些年,辛苦你了。”皇上抚着顺亲王手背,示意性拍了几下,眼中是哥哥的慈爱。 “皇兄说的是什么话?父皇母后故去时让我们兄弟要相互扶持互为倚靠,这是我该做的。”顺亲王时刻记着先皇的遗训,这些年他看似不理朝政,实则在韩相国那里套了不少东西,他就如同一只附骨之蛆,渐渐将韩相国啃噬干净。 “如今这南阳的天才是真的清明了,朕就是入了地府也有脸见父皇母后了。”皇上半是欣慰半是放松的说了丧气话,就像是说遗言,顺亲王听了就不高兴,大胆训斥道,“你这是什么话?见什么父皇母后,如今韩相国刚倒,朝中还有余党尚未肃清,为了太子,你也得活着。” 没说几句,顺亲王眼里激动地蓄上了泪,他看着皇上血色单薄的脸,他心中一角隐隐作痛,一母同胞,总有些奇妙的感应。 “我胡说呢,我还没看到暄儿成婚呢。”皇上拉着谢暄的手,紧紧握着,可说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这一番响动后又让徐太医诊脉,忙乎了一个多时辰才让皇上睡下,皇后亲自为他掖好了被子,可她自己面上也显露了疲态,逼宫恐吓的阵仗哪怕是一国之母也心生惧意。 “皇后娘娘,你先回宫歇着吧,父皇这里我照顾。”谢暄心疼道。 “也好,有你在本宫也放心些,算日子太子也快回京了,届时我们也可以轻松些。”皇后抚了抚微晕的额头,说起太子才得见一丝松快,毕竟太子是她的靠山。 太子,太子,太子两个字在谢暄脑海中不断浮现,同时浮现的还有韩相国被抓走前说的那句话,皇位只能是厉王的。 “不好,太子有危险,皇后,快派人去接应太子。”谢暄恍然大悟道,言语间急切不已,这也吓到了皇后,忙不迭唤来了楚笙,“快,快去把宫中能调动的宿卫都派出去接应太子,让郑将军也去,务必将太子安全接回来。” 皇后一口气说完一句话,口气焦急程度是楚笙从未见过的,惊得她办起事来比往常利索不少,当即了跑出了安阳殿。 自此皇后心如擂鼓,心慌得站立不稳,还好有谢暄扶着,“没事的,太子会平安回来的。” 雍州官道上,马车不疾不徐行驶着,太子在其中端坐着,马车微微颠簸促使她上身摇晃,车辕上的xx斜抱着长刀与马夫一左一右而坐,马车后跟着两队兵士。 “太子殿下,没想到上雍市发展的这么好,年关都这么热闹,听说其中还有不远千里从京都过去做生意的。”xx感叹着上雍市的繁荣,感叹之余还不忘欣赏马车两侧的风景,芦苇花随风飘扬,今日刮得是北风。 “上雍确实繁荣昌盛,不得不说皇姐在做生意上真的是极具天赋,只是上雍市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现有的规模怕是不够用了,等这次回去就找皇姐商量一下扩建规模,届时再与北渠太子商定。” 上雍市建成后,北渠方面一直由裴言辞跟进,若是扩建,自然得同他商定。 寒风拂来,官道两旁草木晃动更甚,一向敏觉的xx当即起了防备心,手握刀柄蓄势待发,果真下一刻就有爪钩从四面八方飞来抓在马车四檐角上,绳子一扽顿显张力,马车刹那间被四分五裂,xx当即飞身跳下了马车。 利箭袭来,马夫被射当场身亡,xx拔刀挡在太子跟前,剑花所过之处利箭尽数被挡下,后方的士兵也及时来援,他们以身为盾挡住四面八方的利箭,只可惜来的人实在太多,无数蒙面黑衣人将太子他们团团围住。 “誓死保护太子殿下。”xx大喝一声就冲进战局。 雪花飘洒,士兵一个接一个阵亡,战到最后的xx也是伤痕累累,他拖着残破的身体为太子挡住了最后的一击,口吐鲜血在太子面前死去。 “杀我之前,孤只想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太子自知命数已定,只想知道真凶是谁? “行,让你死个痛快,你下了地府再等个几年,要问就问问相国大人为何杀你吧。”这解答是刺客仅存的慈悲。 带血的长刀高举,太子立身笔直,紧闭双眼安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等了许久感觉不到大刀落下,反而不远处又传来打斗声,再睁眼,刚刚那个举刀为他解答的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一只短弩正中他心口。 来人一身青色交领棉绸束胸长衫,她手持利器美人刺与刺客酣战一处,不远处地上还掉落着一件青色百合刺绣纹样的狐裘斗篷,太子一眼认出了她,不由惊呼她的名字,“苒心。” 第148章 强弩之末 雪越下越大,无数豆粒大的雪花飘洒而下落在陈苒心的肩头,白色雪花霎时被染成了红色,雪花的冰冷让她理智几分,护在太子身前,她对面却是十数个蒙面刺客,偌大的官道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苒心,你走吧,你护不了我了。”太子自身难保还想护着陈苒心,这可笑的一幕让蒙面刺客好一阵嘲笑,“走?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 长弓搭箭,陈苒心转身以身护太子,无数长箭穿透她的身体也插入太子体内,雪地里他们紧紧拥抱着,身下的雪一寸寸变红,看着太子口吐鲜血,陈苒心眼角留下了泪,“对不起,苒心这辈子没能报答太子的恩情,也没能护住你。” 陈苒心好似回光返照,一句话说的平稳流畅,只是话音落气息停,一代花魁就此陨落。 太子也没能撑过去,两人就这么一起跪在官道雪地里,直到他们身体逐渐凉透,大雪让他们共白头。 安阳殿炭火烧的旺,皇上斜靠在榻上,手里握着半块八珍糕,只是他耳朵不闲着,听着谢暄为他诵读奏折,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五,皇上虽然身体抱恙一直未开朝,但奏折早就送进了宣政殿。 “臣申鹏请,据悉西梁皇太女萧熳于五日前被废,次日西梁帝次女萧烟被立为皇太女,北渠已派人送去贺礼以示两国邦交,我朝礼部与鸿胪寺该如何作为,叩请陛下示下。” 一封奏折毕,谢暄将其铺展好,右手持笔蘸朱砂,等着皇上口述她代为朱批,可这次皇上却问起了她的意思,“暄儿,西梁萧熳你是相交过的,这事在你看来,南阳该如何自处?” 诵读奏折时谢暄心中就萌生了些想法,如今皇上既问起,她也便直言不讳了,“父皇,我认为萧熳被废是个不错的契机,此女穷兵黩武戾气很重,若是她来日真的登上西梁帝位,那势必会引起各国争端,而萧烟就不同,据我所知,她虽在人前一副任性模样,但为人豪爽正直,若是她称帝,对我们只会有利无害。” “既如此,那便让鸿胪寺送去贺礼,顺便向萧烟透露结盟意愿,若是再建一个如同上雍市一般的互贸集市,百姓们的生计也可以更好些。”皇上欣然同意了谢暄的看法。 奏折朱批写至最后一字,皇后照常来伺候汤药,见谢暄在朱批,眼睛一扫而过,脸上有些不痛快,但也极力隐藏好,温柔地喂皇上喝药。 “陛下,皇后娘娘。”元德原本在门口交代宫人做事,现下却跑到殿中惶恐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句话说得战战兢兢,“陛下,皇后娘娘,郑将军传来消息,太子…太子在雍州官道上被…被杀了,随行宿卫和士兵一个活口都没有。” 这噩耗让他们三人怔住,皇后手中汤药停下,没有了力气支撑就顺着衣摆滑落地上摔得粉碎,皇上的话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太子尸首呢?“ “太子尸首已经运回京都,此刻正停留在宫门外。” 没能撑住听到最后一个字,皇后就伤心欲绝晕了过去,皇上也气结于心猛吐鲜血,肉体和精神的痛让他太阳穴处青筋冒起,那粘稠拉丝的血还挂了些在嘴角,谢暄心急之余丢下奏折上前关心,一边替皇上擦着血迹一边大喊着,“快去把徐太医找过来。” 太子身亡的消息如何也瞒不住,棺椁一入城就人尽皆知,只有在袁府小住的袁梁燕还不知道此事。 紧闭的房里燃着炉火,袁梁燕正和袁夫人一同绣着女工闲聊着,绣架上一副青松图已然绣了一半,翠绿的松针细密紧致,得了袁夫人好一顿夸奖,“你的女工何时技艺如此高超了?” “太子事务繁杂,我一人在太子府也是无事,索性就钻研女工,还特地请了京都最好的绣娘求教技艺,太子殿下的鞋靴香囊,甚至汗巾都是我亲手绣的,他都很喜欢。”袁梁燕一针针绣得仔细,即便是分心说话也丝毫不出错。 正说得欢,袁梁平却直接推门而入,一张脸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其他,比猪肝颜色还难看,浑浑噩噩的模样,连房门都忘记了关,他鼓起勇气看向袁梁燕的眼神饱含着心痛与叹惋,还没开口就受到了袁夫人训斥,“没大没小的,进姐姐房间怎么不敲门?门也不关,你不知道你姐姐畏寒吗?” 袁夫人说了什么他都充耳不闻,只愣愣看着袁梁燕,最后还是吐出那句话,“姐,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太子殁了。” 这一则消息惊到了袁夫人母女俩,袁梁燕更是把针刺进了肉中也丝毫不知,那指间流出来的鲜血将青松染成了怪异颜色。 冬日的白昼总是短些,谢暄还没做些什么天就黑了,霁兰殿中烛火通明,她特地让宫婢多点了许多蜡烛,那成堆的奏折也搬到她这里,入了夜两个时辰才批阅了一半的一半,当她正想喝口茶继续时,砚宁进来了。 “殿下,皇上皇后都安顿好了,徐太医带领着太医院最好的几个太医守在安阳殿和昭宁宫,太子的棺椁已经停进了太子府,礼部和各司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太子丧仪。” “皇后娘娘还未醒来,有关丧仪的事先让他们跟我接洽,让一个母亲操持儿子的丧仪,未免太残忍了些。”谢暄合上奏折放到一侧,又重新拿起新的一本。 “还有一事,和太子一同送回来的还有陈苒心姑娘。”砚宁犹豫再三还是说了,谢暄听了微微一怔,而后又继续朱批,看似冷淡实则痛惜说出一句,“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如今,也算遂了她的愿了吧,她的后事你安排好,等我忙过了这阵再去看她。” 其实谢暄心中是惋惜的,陈苒心是她在京都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后面发生的种种如今都一一浮现在脑子里,可陈苒心的那张脸也在她脑中逐渐消散。 “对了,关于陈苒心的事记得告诉侧妃,人已经走了,不能再污了她们的名声。” 谢暄考虑周到,陈苒心与太子死在一处,难免京都流言四起,她尤其是怕袁梁燕误会,他们之间原本就是清白的。 “那苒心姑娘在北渠受辱的那段我就不提了,就说太子于她有恩,这样可以吗?” “还是你考虑周到,那些腌臜事就不要说了。” 关于陈苒心的一切,谢暄也是从北渠回来后从太子处得知的。 第149章 从前恩情 多年前的一个夏日雨夜,密集的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清脆声响,那些冰冷的雨也滴在陈苒心脸上,她躺在大树根旁,身上的衣物少得可怜,还沾了不少泥土和碎叶,往上看去,原本茂密的蕨苇丛被压出一道痕迹来,痕迹一直延伸到陈苒心身下。 她是被人从山坡上扔下来的,所幸小山坡不算长,还有一截平台缓冲,她正好就落在了上面。 冰冷的雨一点点沁着伤口,陈苒心在疼痛中逐渐清醒了过来,遍体鳞伤的她动哪儿都疼,原本洁白的肌肤上现下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那触目惊心的红让人看不得。 陈苒心强撑着疼扶着大树站起身来,暴雨侵蚀的泥地变得松软无比,她还没站稳就被脚下下坠的泥带着往山坡下滚动,泥块与她所过之处尽数被趟平,直到落入官道一侧的杂草丛才算到了底。 这一路波折,她又晕了过去。 一夜雨停,官道上逐渐热闹起来,来往商人车辆繁多,只是无人注意到草丛后会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直到太子出现。 太子所乘马车在官道上突然停下,任由马夫如何鞭笞都不肯挪动一步,太子只当它是饿了,“马可能是饿了,走了许久我们也乏了,先休息休息再启程。” 官道两侧风景秀丽,雨后青山额外的秀丽,太子下车在官道一侧闲逛,风吹动芦苇让他一眼就瞧见了芦苇丛后依稀的人影。 “xx,那里面好像有人。” xx挥动长刀将芦苇尽数斩落,粗暴将杂草扒拉开,太子顺着他趟出的路跟在身后,直到陈苒心玉体横陈的模样入了太子眼,羞得他转身不敢直视。 “殿下,这个姑娘还活着。”xx伸手叹了鼻息对太子说道。 月白色菱纹披风被太子解下递给xx,“把她带走,兴许能救她一命。” 月白色的披风裹着陈苒心娇小的身体,那些泥污血渍尽数沾染在披风上,只剩下一口气的陈苒心终是被救下了,等她醒来已经是三日后,那时她身处雍州州府。 应声而来的州府官员出现在她眼前时令她害怕地蜷缩在床榻角落,只因来人是个男子,这让他不由得想起铁志那个禽兽。 “姑娘别怕,这是在雍州,你没事了,没人会再欺负你了。”高大人挤着一脸笑意同陈苒心说话。 “是你救了我吗?”陈苒心鼓起勇气问道。 “不是我,姑娘误会了,救你回来的是我们太子殿下。”高大人可不敢抢了太子的善行,只能对陈苒心如实相告。 “太子殿下?”陈苒心重复说着这四个字,高大人还只当是她在揣摩回忆太子的样貌,于是继续道,“你这是幸亏碰见太子殿下了,太险了,就差一口气,不然你都活不了,太子临走前还特地嘱咐我们照顾好你,等你醒了就把这银子给你,等你伤好了,想去哪就去哪。” 高大人说着就瞥向屋中桌案上一只钱袋,黛青色的钱袋用金丝绣着清晰纹路,一看就非凡品,鼓鼓囊囊的钱袋里少说也有百十两银子。 苦厄中突然尝得这么一丝甜,陈苒心眼泪止不住流淌,人们都说眼泪是咸的,可泪水浸染在伤口竟也觉察不到一丝疼。 这一别就是两年,两年后陈苒心以钱袋为引再次见到了太子,彼时她的脱胎换骨让太子一度不敢相认,往年那个瘦弱无助就像一只黑猫儿般被丢弃在山林间的女子现如今脱胎成了一只傲娇的尺玉。 “民女陈苒心叩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陈苒心一身纯白交领襦裙跪在绵软地毯上,头上的双头珠钗因她的跪姿垂下了流苏。 “起来吧,两年不见你的变化太大了,孤都不敢认,想来这两年你过得不错,这也不枉我救你一场。”太子看着陈苒心妍丽的容貌心中欣喜不已,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此刻心中就是如此想的吧。 陈苒心抬起头来,第一次她可以直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轮廓他挺拔的鼻梁,甚至细致到每一个毛孔她都认真记下,这出神的模样让太子有些不自在,“陈姑娘,孤的脸上有东西吗?” 为了验证猜想,太子伸手摸索自己脸上,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才引得陈苒心观察这许久。 “不,不是,民女只想记住恩人的模样,今日民女前来还有一事想当面告诉殿下。” “什么事?你说吧。” “礼部尚书申大人与祠祭司马大人私相授受贪污皇室祭祖典礼所批银两共计一万一千三百两,他们串通把东西以次充好并抬高物价,实则根本花不了这么多,只要把账簿细查就能查出来。” 四五年前,那时的礼部尚书还是申大人,同时他也是厉王的人。 “这种隐秘的事你是如何得知?”太子对陈苒心没有疑心,可还是好奇此等绝密之事她又是如何得知。 “民女一年前入了绾仙楼,那申大人贯是会享受的,喝多了就什么都说了,民女无以为报,愿做太子耳目为太子清扫障碍,哪怕是扫清一个小水洼也能护得太子双履整洁。”陈苒心说的坚定,根本没一丝可能被太子说动。 自此她如愿成了太子耳目,继申大人罢官后,陈苒心的消息或多或少帮了太子不少的忙,他们之间是知己更是战友。 当谢暄查到这些事后方知原来陈苒心并不是那表面柔弱的女子,她的心中有沟壑万千,也有太子一席之地。 京都城门外,唐肃身后一匹通身赤黑的大宛马很是健壮,他如往常一样戴起了斗笠,那些烧伤的疤总是被人侧目,唐肃十分不喜,还是遮住清静。 “爹,你还是留在京都吧,这样我可以照顾你,现在容贵妃他们都威胁不到你了,没人会追杀你了。”唐林手中的行囊迟迟不肯递出,他始终是想把父亲留下,可唐肃去意已决。 “不了,这京都我待不惯,再说了,你娘还在洛县等我呢,我得回去陪她。”唐肃提起杨大婶就眼泛泪花,脑海中只浮现出她将自己推出火海的场景。 说到这份上,唐林才递过行囊,不舍道,“到了记得给我写信,我在行囊里放了几千两银票,若是不够了就说,我给你送回去。” “够用了,我回去就把你娘的墓迁了,再盖一座院子,就在原来的地方,你们想回来看看也找得到地方。”唐肃背上行囊,透过薄纱看着唐林,一手按上他的肩膀,“如今京都事乱,我也帮不上什么,暄儿的日子不好过,你多帮衬着点,可不能欺负她。” “爹,放心吧,我会的。” 马儿扬长而去,唐林目视着,直到他们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第150章 群臣反对 正月十七,文武百官闻丧之日,他们齐聚宣政殿外,人人皆着素服头戴乌纱,腰间系着黑角带,行四拜礼,皇后与谢暄共祭一坛,礼成而退。 经过这几日丧仪琐事的操劳,皇后消瘦了不少,粉黛未施的她看起来越发憔悴,那髻上的银发也新添了不少,柔弱的模样让人觉得风一吹就会倒,幸好有嘉福公主侍奉在侧。 太子丧仪最后一项已毕,群臣见皇上始终未曾露面,纷纷私下龃龉起来,几个侍郎凑在一处臆测道,“这太子殿下都快入皇陵了还不见皇上出现,莫非…” 欲言又止的个中含义让人秒懂,又一侍郎担忧道,“这可怎么办?皇上病重还不知如何,太子又殁了,这南阳到底该谁来治理啊?” “你们担心什么,再不济还有厉王殿下呢。”听到墙角的工部尚书上官年突然插上一句,吓得侍郎们战战兢兢离开,而他们的风吹草动也让远处的唐林尽收眼底。 群臣将散时,上官年大胆叫住了皇后,“皇后娘娘,如今太子丧仪已毕,可皇上身子欠佳不能主理朝政,这偌大的南阳不能没有陛下,还请皇后决断,解了厉王殿下的处罚。” “大胆,这朝中何时轮到你来指使本宫做事?”本就伤心的皇后听闻要将厉王放出,心中火气更甚,想着太子死于韩相国之手,她恨不得杀了厉王以解心头之恨。 “皇后娘娘恕罪,臣也是为了南阳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南阳皇室血脉只剩下厉王殿下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诸位同僚以为如何?” 这句话就是当初韩相国所期待的。 上官年此话一出,一部分官员皆附议,就连几个大学士也是这样的想法。 “不可,上官大人是想置皇上旨意于无物吗?罪臣厉王弑父篡位早就举国皆知,若我们奉其为主,这让诸国如何看我们?”陆珩反驳道。 “臣附议,前厉王德不配位,不足以治理南阳江山。”谢旸出言相顶。 “陆大人,谢大人是真的为南阳好,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啊?如今京都都在传,皇长公主企图效仿西梁册立皇太女,你们一个是她的同乡一个是她弟弟,如今偏又如此极力反对放出厉王,让人不得不怀疑你们的心思啊。”上官年毫不示弱,用一则谣言就将谢暄放在了风口浪尖儿上。 而皇后向来不干预朝政,本就为了太子丧仪忙得头疼,此刻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也只是静静听着。 “谣言也值得上官大人拿出来说,看来真是狗急跳墙了,且不说立谁的问题,孟荣弑父篡位乃塌天大罪,岂能说放就放?把南阳百年基业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怕是列祖列宗都要被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还不知后世史书会如何撰写。”顺亲王在朝堂上难得怼人,诸位大臣也是第一次见。 只是语言颇有些俗气。 “顺亲王如此说,怕不是也对这位子有兴趣?不过也对,您可是皇上亲弟,若是继承南阳也合乎规矩,只是这些年顺亲王游山玩水颐养天年惯了,怕是忙碌起朝政来毫无头绪吧?”上官年就差没有把游手好闲四个字写在他脑门上,顺亲王被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今日也真的是为了厉王豁出去了,但凡反对的人都被他用各种理由进行驳斥挑拨,谢暄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上官大人慎言,父皇只是痛失爱子暂时有疾,今日大人在太子丧仪上步步紧逼,是在咒皇上早日崩逝吗?”谢暄声音悠远绵长又不乏铿锵有力,一句话暂时噎住了他。 “皇上身体重要,江山社稷更为重要,上官大人今日所提之事也该尽早决断,南阳也该立一位继承者,还是由皇后娘娘好好与陛下商议,莫教这南阳百年基业断送一瞬。”云太师和缓道。 众臣妄议时,元德一声尖锐从宣政殿传出,“宣百官入殿。” 百官顺着队列鱼贯而入,谢暄隔着门扉看了一眼,龙椅上皇上一身新制的明黄龙袍,那五爪金龙栩栩如生,真的好似天上神龙盘踞其上,她见皇上精神尚可就转身离开,被元德叫回,“殿下,皇上也宣你上殿。” 百官站定,谢暄从中缓步走进,一步一步朝着皇上走去,她又一次感觉到了宣政殿上的庄严肃穆,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沉重,而周围又是那不绝于耳的小声议论。 “宣旨吧。”皇上说完就见元德当着众臣的面儿展开圣旨,他暗中吞咽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诵读圣旨,每一个字都被念得字正腔圆,而落入谢暄耳中的圣旨却逐渐模糊,听到最后,她只听见,“故册皇长公主暄和为帝女,主理朝政正位东宫,授金印册宝……” 旨意一出,群臣惊诧,窃窃私语间云太师请奏出列,“皇上,不可啊,皇长公主乃一介女流,如何能主理这一国朝政,为国君者皆是男儿,女郎如何能当这一国之君呢?” 谢暄未想到,第一个反对的竟是云太师,她刚想为自己反驳,皇上率先开了口,“太师胸襟未免太狭隘了些,朕的女儿差在哪了?怎么就不能册封帝女主理朝政了?还是太师想俸孟荣那等不忠不孝不义之徒为帝?” 接连的质问让云太师哑口无言,皇命在上,之前还蹦哒老厉害的上官年也适时闭了嘴。 看着满朝文武,谢暄鼓足了勇气,她于刚才下定了一个决心,只见她一步步走向高位,立于皇上身侧,俯视着群臣,朗声道,“本宫上可承寰于之志,下可震诸侯万民,今日在此接下圣旨,得传金印,日后南阳只有暄和帝女。” 谢暄接过元德手中的金印册宝,振臂高呼得百官跪拜,群臣声音震耳欲聋,“臣等参见帝女。” 看似臣服的表面下实则有人心怀鬼胎,上官年就有些愤愤不平,那跪礼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连带着一些朝臣也是如此,除了谢暄身边亲近之人,称得上真心的也只有郑浩,袁文,郭裴等人。 见百官臣服在谢暄脚下,皇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只可惜这笑太过用力,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疼痛起来,最后还是抑制不住吐出一口心头血来,殷红的点点血迹沾染了一大片大理石,给其添上了别样纹路。 “父皇。”谢暄大喝着跑到皇上身侧,见皇上已有些人事不省,心中焦急,“快,送皇上回安阳殿,元德去把徐太医叫过来。” 第151章 弥留之际 安阳殿中处处萦绕着药香,脉枕上皇上的手腕青筋突出,摸起来还凉了许多,徐太医诊脉半晌就没见他眉头舒展过,收了薄绢脉枕,徐太医只将它们放进了药箱,皇后在一旁急了眼,“徐太医,怎么不治了?你救救皇上啊,你的银针不是很厉害吗?你救救皇上啊。” “徐太医,你救救父皇吧。”一旁嘉福早就急出了泪,情急之下不顾身份给徐福跪下,吓得他一把老骨头当即啪叽跪下,“皇后,公主,不是臣不救,实在是皇上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像了,就算是华佗再世也难救回了。” 相比之下,谢暄冷静些,她一步步走近床榻,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对上皇上那慈爱的神情,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伏在床前,“父皇,我去把孟荣兄妹叫过来,你就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弥留之际的皇上精神倒是格外好,脸上的病气都一扫而光,只有谢暄知道,他已经是回光返照了,而谢暄也知道,此刻皇上最想见的莫过于自己的儿女了。 “不必了,就把菽儿叫过来就行了。” 不知皇上是彻底厌弃了厉王,还是实在是等不到了,他拒绝了宣召厉王入宫。 看着围聚在床前的一生至亲之人,皇上挨个儿叮嘱着,“皇后,这些年打理后宫多亏你了,以后就让暄儿照顾你了,至于璎儿,就只能劳你费心替她找个好夫婿了。” 皇上的手伸将出去,皇后含泪握了上去,“皇上…” 丧子又即将丧夫,皇后哭成了泪人。 “菽儿,来父皇这儿来。”皇上最后一次慈爱唤着嘉义公主的名字,她也哭着走近,叫出了那声久违了的父皇,“你母亲和哥哥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你以后更要以他们为鉴,要循规蹈矩做人,等孝期过了,你便嫁去李府吧,朕允你每月二十看望你母亲和哥哥一次,就当是送你的成婚贺礼了。” “父皇,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嘉义公主伏在床边哭成泪人,皇上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顶,目光落在谢暄和唐林身上。 “皇后,你带着他们下去吧,我最后有话和暄儿说。” 带着不舍,皇后与两位公主离开了安阳殿,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暄儿,你长的真的和你母亲好像啊,只可惜第一次见面没有认出你来,要是第一次就把你认出来了,我们之间的父女情分或许还能长些。”皇上感伤着叹惋着。 “自从我和母亲被赶出沈府后,我们流落街头受尽白眼,当时我就幻想着或许我的亲生父亲下一刻就会出现救我们于水火,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父亲,你没有迟到,你的无条件呵护与爱让我真切感受到了,我还有父亲可以倚仗。” “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她从没后悔过,而我,因为有你这样的父亲,我很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 谢暄轻声说着,强忍着哽咽,唐林见状轻抚她的肩膀以作宽慰,皇上缓缓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深情道,“有你这样的女儿,是为父的骄傲。” “这南阳的江山,就靠你辛苦守护了,若是哪天累了,护不动了,就找一个贤良之人禅位吧,这江山是百姓的,不是孟家一门的。”皇上说的语重心长,从金丝软枕下拿出那枚帝令,“这帝令还是给你,金印是托付,而这帝令是为父的心意,也算是为父给你的最后一点念想吧。” 西梁一行回来后,谢暄第一时间就把帝令归还,如今又到了她手中,帝令虽是铜铸,可她握在手心,只觉得滚烫无比。 “最后就是,孟荣是你弟弟,不管将来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保他一条性命。” 皇上还是为厉王谋划了将来,谢暄也没想过手中沾染亲人鲜血,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父女俩说到最后,皇上唤着唐林名字,“唐林,朕辜负了暄儿许多,朕不希望她的余生再被辜负,希望你将来永不背弃,否则朕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唐林走到皇上床前,双膝跪地,郑重承诺道,“请皇上放心,我此生绝不负她,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还叫皇上?你与暄儿虽然婚仪未成,但你也该唤我一声父皇。” 皇上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唐林清了清嗓子,看着皇上的眼睛,真诚叫道,“父皇。” 皇上听完就眼神涣散,眼神掠过谢暄看着她身后,口中念念有词,“兰儿,你来接我了吗?”他嘴角渐渐牵起笑,右手缓缓抬至半空猛然落下,嘴边的微笑幅度还在,皇上走了。 古朴透亮的钟声如雷声低鸣,钟声透过寂静的空气也震落雪花,一声又一声,延绵数里,厉王在府中也听见,他朝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记响头。 正月二十,皇上停殡,谢暄唐林于安阳殿中守灵。 白烛的蜡油顺着流下堆砌成怪异的造型,谢暄身披麻衣头戴孝帽为皇上祭奠,香火盆中金纸元宝烧的正旺,明晃晃的火光刺得她眼睛发涩生疼,这连续快一个月的丧仪琐事和朝堂奏折累得她身形又消瘦不少,唐林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却也只能陪着她一点点熬下去。 “你靠着我歇会儿吧,这些事儿我来做。” 谢暄这次反常听话地靠着他的肩膀,她是真的累了,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些,“唐林,从小我就羡慕你有那样好的父亲,后来我也有了,只是,以后再也没有了。“ 从靠肩变为拥抱,谢暄想到了那些从前的父女温情时光,又忍不住感伤起来。 唐林轻抚她的脊背,宽慰道,“你有这世上最好的父亲,最好的母亲,哪怕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但他们会永远爱你,以后他们不能陪你,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时间的尽头。” 烛火爆,香盆中火苗柔和起来, 一扫殿中阴冷,安阳殿也在一点点变暖,仿佛冥冥之中他们还在守护着谢暄,从未离开。 第152章 立女帝 二月初二,阴沉了许久的京都终于放了晴,艳阳高照的京都天幕上万里无云,今日是谢暄的二十二岁生辰,也是她登基为帝的日子。 哪怕时间仓促,可制衣局匆匆赶制出来的朝服也是一等一的尊贵,那衣襟上沧海腾龙的图案在阳光下看着真如真龙腾飞其上,领口处缀着上百颗红豆大小的白皙圆润南珠,给这朝服又添了不少的贵气,那些个南珠是谢岸送她的贺礼。 谢暄一步步拾玉阶而上,身后裙摆一米有余,她手出汗玉芴步步端庄,精心盘起的发髻上冠了一只双凤赤金红石冠,凤翼铸造精美,尊贵大气的同时在阳光下溢彩,那鬓角上的一对儿鎏金掐丝点翠珠凤步摇垂着的金丝链规矩地垂在肩膀两侧。 “拜。”元德一声高呼,号角磬鼓响,百官皆伏跪,“参见女帝,女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朝拜的声音直击云霄,谢暄身居高处睥睨天下,眼里逐渐染上了威严凛然,她抬头看向苍穹,心中暗想道,“父皇,母亲,这南阳的江山我一定会守护好,无论多难,我都会守护好。 百官队伍中,唐林的双眼穿过身前官员的重重身躯最后定格在谢暄身上,眼神坚定又含情,他看着谢暄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也知道她为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失去了多少东西。 “暄儿,今后的路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直到我陪不动的那一日。” 炽热的深情注视引来谢暄注目,他们两人的眼神穿过百官相交,一眼定万年,虽一言不发,但都勘破对方情义。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皇后云氏奉为太后,嘉福公主擢升长公主,其余先皇妃嫔一律按宫规安置,只是太子妃夏明珠自请带发修行常伴青灯古佛,皇后自然应允了,倒是袁梁燕愿意入宫侍奉太后为已故太子尽孝。 为表对弟媳的体恤,谢暄亲自去太子府接人。 袁梁燕一身茭白色交领襦裙外罩一件雪绢苏绣梨落披风,远远地站在太子府门前,她微微仰头就可见门庭之上高悬的匾额,那是太子亲自题字的,几经风霜竟有些泛黄了。 “姐,怎么在外面吹风?我们进里面等吧。”自太子亡故后,袁梁平只要一有时间就来太子府作陪,他刚来就见袁梁燕在外头吹风,心疼的紧。 卸了珠翠,玉簪绾发,粉黛未施的脸依旧白皙,只是白的太过于不正常,袁梁燕这几日愁思郁结,整个人都是恹恹的,见了袁梁平来才勉力挤出一抹笑,“没事,我穿着披风呢,女帝的车快来了,岂能让女帝等。” 早前就有宫人通传过,袁梁燕这才遣了府中奴仆把东西都打包好搬到府外,就等着直接装车。 如今谢暄已是女帝,她自然懂得分寸。 特制的马蹄铁在地面上砸出不一样的声音,街道上一八驾马车缓缓驶向太子府,马车檐角上的白玉垂髫左右晃动,偶尔磕在马车上发出清脆声响,马车也着实大,足足占了半个街面,这是帝王的专属马车。 马车停,宫人麻利布好了马凳,那凳子上都浮刻着双龙戏珠,尊贵无比,砚宁从里面推开了马车车门,率先下来准备扶人。 谢暄露了头,发髻上的金丝累花钿先入袁梁平眼,他就怔怔看着,直到她下了车走到自己面前,“参见女帝,女帝万福。” 袁梁燕率先带着众人行礼,微微下蹲的身子好似有些站不住,谢暄眼快扶了一把,“起来吧,我们之间不必有这么多虚礼。” 她们正说话,砚宁就早已开始指挥着奴仆将东西搬上后面的马车,其实袁梁燕收拾出来的东西也不多,也就那么几箱。 “到了宫里,你就住长乐宫,长乐宫和太后昭宁宫挨得近,也方便你们平时说说话,此番进宫也不是就出不来了,你若是想出宫回太子府看看还是回袁府小住都可以,没人敢拦你。”谢暄拉着袁梁燕的手细细嘱托着。 “袁侍郎若是想进宫看望姐姐,提前上折子就可以。“谢暄想的周到,两种情况都顾及到了,也从没有妃嫔有如此待遇。 如此细致的照顾让袁梁平发自内心感激,他直视谢暄眼睛,语气真诚,“臣替姐姐谢过女帝。” “天冷风寒,那我们就先回宫吧,袁侍郎若是有空,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进宫,可以帮你姐姐打理一下琐事。”谢暄不避讳地诚邀袁梁平。 八匹马儿乖顺等候,谢暄拉着袁梁燕欲上马车,她临上马凳前停了脚步,“女帝,这不合规矩,我和弟弟怎么与您同乘一车?” 袁梁燕时刻都记着规矩端着礼仪。 只是谢暄不在乎这些,“无妨,马车而已,谁坐都是一样。” 偌大的马车里面更加豪华,金丝绣的坐垫下缝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就算久坐也不会屁股疼,马车中间还点着暖炉,让人一进马车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更有点心瓜果和茶水归置其中,整一个豪华舒适。 只是不知是不是过于暖和,路程还未过半,袁梁燕似乎有些不舒服,只见她抚胸靠在马车上,似乎是胸中憋闷,也不知是马车中何等气味勾起了她的胃流反刍,最后实在憋不住,侧身掩唇干呕起来。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且喝口茶先顺一顺,等到了宫里请徐太医给你细细瞧瞧。”谢暄亲手给她递去一杯清茶,这君山银针存到此时风味别具一格,是她最喜欢的茶。 喝过茶才好些,袁梁燕自上而下按摩着心口,刚缓解些就忙着回话,“有劳女帝了,我这或许就是天寒感染了小风寒,就不必劳烦徐太医了,届时去太医院抓些药吃了就好了。” 袁梁燕心中有惧,徐太医可是太医院院首,从前是皇上的御用专属太医,她怎敢劳烦。 话音刚落,袁梁燕又止不住干呕,谢暄紧盯着,眼睛缓缓下移瞥了瞥她小腹的位置,只因她的反应让谢暄生了一种猜想。 妇人有妊便是这样的症状,从前谢昭兰怀谢旸时就是如此,日日干呕,连胆水都快呕出来了,谢暄因此也记得格外清楚。 第153章 有身孕 “指下圆滑,如珠走盘,只是阴在于下,有些燥急滞涩,侧妃这喜脉有些不稳,得好好将养,不则易有流产之兆。”徐太医替袁梁燕诊了脉如实说道。 这倒是在谢暄意料之中,高兴的莫过于太后,“真的,有几个月了?” “看脉象不足三月,又加之侧妃身子虚弱,是以脉象不显。” “太好了,琅儿还留下了一丝血脉,给我们留了念想。”太后满心欢喜,现在脸上是喜极而泣,她拉着袁梁燕的手,抚着她的肚子,满是慈爱。 “既如此,那侧妃的身体就有劳徐太医调理了,务必要让侧妃顺利诞下皇嗣。”谢暄特地叮嘱着。 “臣定竭尽所能照顾好侧妃身子。”徐太医答应的笃定。 “太后,侧妃有孕的事还不宜声张,如今朝局不稳,怕侧妃有孕之事被有心人利用,还是低调些好。”为了朝局出发,谢暄有意与太后商量着,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本宫知道的,我会吩咐宫里人不对外宣扬。” 谢暄的眼神递到徐太医身上,他一眼就接收到了信息,“女帝放心,臣也自当守口如瓶。” “楚笙,把侧妃的细软用品都搬到昭宁宫偏殿去,从今日起,本宫与侧妃同吃同住,直到孩子生下来。” 寅时起,卯时一刻谢暄就已经出现宣政殿上,日复一日,每日都是如此,她如今的生活比起从前不知苦了多少。 “朕昨日看了户部奏疏,其中提到冀县去年税收不仅征收迅速,且所收不菲,借此,今日朕望爱卿们群策群力,说一说税收改革之事,一为百姓减负,二为充盈国库。”谢暄在朝堂上抛出了问题,只等群臣谏言。 “陛下,冀县此番虽然遭受战乱之苦但百姓们干劲儿十足,他们开荒田齐种粟,去年年头不错,所以收入也颇丰,又加之陛下在冀县时大力推搡,他们的日子也过得更好了些。”陆珩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在朝上说了清楚,顿了顿再谏言。 “只是关于税收,臣有一言。” “但说无妨。” “冀县是因为战乱才将四季征收改为年末征收,如今冀县已经重建,百姓生计恢复,这税收之策也该调整一番,臣建议将冀县年收改为春秋两季收,征收比例可提高一成,此套税收之法可在冀县试行,若成,则可以在南阳全州施行。” 陆珩提出可行之策,其他大臣听得清楚,只是对此颇有微词。 “陛下,陆大人所想之策未免太过于激进,南阳税收已施行百年,此番这么大的改动,怕是容易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届时户部怕是忙不过来。”太傅顾野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古人说,不破不立,南阳冗业百年正是需要破立大改的时候,臣倒是认为陆大人之策可以一试,若成,南阳将在诸国中脱颖而出。”谢旸适时帮腔道。 “好一个不破不立,既然冀县税收施行可行,那放眼其他州亦可,顾大人所言虽稳妥但却魄力,这税收之策朕必定推行,陆大人所言甚合朕意,朝后就请陆大人将今日所言整理成折子递上来,朕再好生琢磨一下。” “你们若是有更好的计策,也可上折子,朕定好生推敲揣摩。” 谢暄这一番拉踩让大臣们知晓了她的心意,歇会儿也无人敢再触她霉头,上官年话到嘴边也咽了回去。 朝散,云太师一人留了下来。 “太师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谢暄对太师一直都持着礼节,于情他的长辈,于礼他更是三朝元老。 “陛下今日之举或许或许锋芒毕露,顾太傅也是老臣了,陛下今日扫了他的颜面,怕是有些不妥。”云太师煞有介事说着,他与顾太傅同朝为官,虽没深情厚谊,但他知道顾太傅在朝中根深蒂固,从前顾太傅,云太师和韩相国可是三足鼎立的局面。 “太师太过于谨慎小心了些,这只不过是朝堂上再正常不过的探讨,顾太傅为官多年,总不至于如此小气吧。”谢暄从来都是就事论事,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但云太师不这么认为,“知人知面不知心,陛下要知道,朝堂上无小事,每一句话都值得深思和揣摩。” “朕知道了,谢太师提点。” 这一提点就是两刻钟,谢暄坐了两个多时辰,屁股都已经坐麻了,可云太师仍喋喋不休谢暄心中已经脑补出了画面,这场景像极了谢旸幼时被夫子留堂训诫的模样,那时她就在门外等着,等了很久很久。 肚中饥肠辘辘,咕咕叫的声音掩藏在云太师尊尊教诲下,见他还有说不完的话,谢暄直接开口阻断,“太师,你说的朕都记住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朕回宫还有事。” 卯时起床,谢暄也只是匆匆吃了两口点心,此刻已经是饿得不行,哪还能听得进去那些个大道理。 “是老臣唐突了,只是陛下刚继位不久,这朝上波谲云诡,望陛下能励精图治方能不辜负先皇力排众议拥您为帝,切不可贪图享乐沉溺情爱。”云太师盯着谢暄双眼,以为如此就能洞悉她心中所想。 但谢暄真的只是饿了,但在云太师眼中,怕是急着回宫与唐林相会。 霁兰殿中,唐林早已经备好了早膳,一桌子都是谢暄爱吃的,青菜粥炖得软烂,还有刚刚出炉的小肉包子还在冒着热气,而他早已经换下朝服,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很是随意,就如同从前在洛县一般。 “快来,这包子刚刚端出来的,还热乎着。”唐林热情招呼着谢暄用膳,他知晓云太师向来教诲多,所以让宫人迟些上包子,这会儿就刚刚好。 白色瓷盘上唐林放上一个包子,殿内侍奉的宫婢早被遣了出去,谢暄这才随性了些,肚子已经抗议许久的她没了往日的斯文,一口就咬掉半个包子,鲜肉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唐林忍不住小心为她擦去。 “下次上朝前多吃点,最近朝上事多,每次朝会起码两个时辰,不多吃点我怕你受不住。”说罢,唐林贴心为她又夹一个包子。 “早上时间不够,梳洗一番就没时间吃东西了,实在不行我下次在身上藏点东西,饿了就吃两口,那些大臣离我这么远,应该看不见,就算看见了,谁敢说我?”谢暄鼓着腮帮子说话,样子像极了松鼠。 唐林看着只觉可爱,宠溺地又给她夹一个,玩笑道“你高兴就好。” 第154章 要个孩子 “待会儿我要去昭宁宫看望袁梁燕,你去吗?”谢暄唐林的婚仪虽然还没办妥,但唐林已是众所周知帝夫,住在宫里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后宫中除了先皇妃嫔,还有袁梁燕这个先太子侧妃,唐林自知他一介男子还是有些不便于是就拒绝了,“不用了,你去就好了,我还有些公文没处理。” “好吧,那我自己去,袁梁燕有了身孕,我这个当姑姑的得去探望。”自从知晓袁梁燕有孕,谢暄没少往昭宁宫跑。 “砚宁,去库房挑些好的药材,待会儿随我一起送去昭宁宫。”谢暄从不空手去。 提及身孕,唐林的表情有那么一瞬是呆滞的,只是谢暄忙着吃东西没有觉察到。 昭宁宫中,谢暄刚入院就见袁梁燕在廊下做着针线活,今日天气好,云层中透出的曦光还有些暖和,是以她穿的比前几日单薄些,宽松的齐胸襦裙随意搭放,细细看去,能瞥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今日天气不错,可还是有微风,你该多穿些。”谢暄关心着上前,走近才瞧见那针线篓中一对儿虎头鞋已初现雏形,红锦面的鞋子针脚细密,那虎头瞧着就欢喜,谢暄心喜之余忍不住拿起来细看。 “参见…”袁梁燕刚放下针线,谢暄就阻止了她,“不必多礼,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小心自己身体最重要,以后不必见礼了。” “谢陛下。”袁梁燕见谢暄喜欢的紧就上前解说道,“这都是我自己做的,上不得台面。” “这东西贵在情义,孩子穿着母亲亲手做的虎头鞋是千金万银都买不来的。”谢暄小心将虎头鞋放回,回首时目光被袁梁燕手上一串红珠吸引,看样子应该是红珊瑚珠,进宫以来袁梁燕从来都是一身素服,鲜有佩戴首饰,如今倒是戴了一串显眼的红珠子。 “这是珊瑚珠吧,看这色泽极佳个头圆润,是少见的珍品,应该是太后所赠吧?”谢暄不仅看出珊瑚珠的珍贵,也同时嗅到了一丝香气,可珊瑚珠原本是无味的。 “这是太后赏的,入宫以来我有些夜不能寐,太后担心我身子就赏了这珠串,说是可以通气血助人安眠,我戴了两日,确实能安稳入睡了。”袁梁燕摩挲着珊瑚珠,神情欣然。 “可否给我看看?” 红珊瑚珠串从袁梁燕手腕上取下,谢暄接过细细打量,她暗暗极力吸着鼻子嗅气味,看了好半晌才把东西还了回去,“这珊瑚珠虽好但不宜久戴,你本就有了身孕,活血也该适可而止。” “谢陛下提点,臣妾会注意的。” 出了昭宁宫,谢暄先前慈和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对着身侧的砚宁严肃道,“去查查谁碰过那红珊瑚珠串,那东西味道不对,被人浸染过东西。” 谢暄摸了四五年的珠宝,上好的红珊瑚珠子不是没见过,只是今日袁梁燕的这一串,味道实在不太对,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我这就去查。”事关人命,砚宁一刻钟也不敢懈怠。 晚间的霁兰殿烛火深深,寝殿中新安了两张桌案,谢暄一张唐林一张,各自办着公事。 批阅了一个时辰折子的谢暄只觉双眼干涩,揉眼抬头就见唐林在烛火映衬下的柔和轮廓,这让她一时间看得失了神,谢暄缓缓起身轻轻去到他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将身体靠在他身上,唐林被她突来的亲昵小小惊了一下。 “你都批阅完了?”唐林回过神来将手轻轻抚上谢暄的手,回应着她的亲昵。 谢暄的唇在唐林耳边轻语着,“对不起。” 答非所问的话让唐林一时间摸不到头绪,“你在说什么?批折子糊涂了?” “我没糊涂,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如果你爱的是一个普通女子,此时你都应该儿女双全享齐人之福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体面的婚仪,还让你被朝臣诟病。”谢暄说着将他搂得更紧,愧疚感突突往外冒。 唐林转身闻言将人拉到自己眼前,盯着谢暄眼睛郑重告诉她,“我从没这样想过,此生能与你相识相知相守,就足够了,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够了。” 语言诚恳又煽情,谢暄头脑一热,她柔软的唇瓣主动吻上了唐林微凉的薄唇,唇瓣微热带着电流,霎时间就让唐林浑身僵硬耳尖羞红,谢暄灵巧的娇舌一下下叩着唐林牙关,加重的呼吸让他回过神,双手自然攀上谢暄腰肢,轻轻用力将人拉入怀里。 温柔的回应,双双沉入缱绻爱意,唐林在谢暄耳边轻声说,“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谢暄不应答也不反对,任由唐林拦腰将她抱起,红烛暖帐,朦胧轻纱后唐林赤裸着上身,精壮的肌肉肌肤上透着异常的红,细看还有一层薄汗,耳畔轻语暧昧绵缠,这一夜悠扬绵长。 翌日卯时,手臂的酸麻让唐林醒来,睁眼就见眼前谢暄精致面庞,浓而黑的睫毛翘着俏皮的弧度,秀发搭在肩上,冗长又美丽,被子没有掩盖住的肌肤还微微泛着潮红,唐林伸手拨开秀发,那掩藏在发丝下的红色吻痕现了出来。 爱的痕迹让唐林生了怜爱之心,他忍不住伸手触摸,指间的冰凉弄醒了谢暄。 睁眼瞧了一眼,谢暄立即又像只缱绻的猫儿窝进了唐林怀里,她贪婪地吸吮着唐林身上的味道,任由自己的发丝挠着他的痒痒。 谢暄看着唐林的双眼,他的眼睛里住了星星,沦陷后奶声奶气道,“希望你能如愿。”说完还不忘刮了刮唐林坚挺的鼻梁,这挑逗动作让他的心顿时酥痒起来。 “我不太确定愿望能不能实现,要不再试一次?”唐林轻声挑逗着,也勾得谢暄心痒痒,到时辰快到了,只能暂时压抑,她埋怨着,“时辰到了,我要上朝去了,不然云太师又有的说了。” 浴火烧身的唐林第一次没有顺从她,不管不顾将人按进被子里,轻纱掀起一角露出满室旖旎。 第155章 孩子没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孩子没了 床褥上是触目惊心的红,袁梁燕脸色煞白,额上细汗密密麻麻,一看就是经历了痛彻心扉之事,谢暄瞧见她的眼神是如此空洞,她就这么冷冷盯着床顶,哪怕床头的穗子摆动,她也丝毫不为之所动。 谢暄刚想开口安慰,太子从门外跑了进来,神色急切,看了一眼袁梁燕就把怒火集中到了谢暄身上,一把抓住衣领将她拎起来,快贴近的脸庞让谢暄瞧见了太子暴怒神情,那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你就是这么保护孤的孩子的吗?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她?我要让你为我的孩子陪葬。”太子面目狰狞,手上的劲儿不断加大,谢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窒息的难受从咽喉一直延伸到肺里。 夜半时分,谢暄在大汗淋漓中惊醒,动静太大弄醒了唐林,他轻轻为谢暄擦去额上的汗,“做噩梦了?” “我梦到太子找我给孩子赔命了,他就这么掐着我,我好难受。”梦境无比真实,谢暄不自觉抚上自己脖颈,直觉那狠厉的触感都还在,心有余悸下说话都微微带着颤音。 唐林揽过谢暄靠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肩膀,“你不要胡思乱想,侧妃孩子没了不是你的错,你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白日申时,袁梁燕在昭宁宫中正用着点心,还在和太后说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产了。 “陛下,昭宁宫来报,袁侧妃突发血崩,去世了。”砚宁深夜来报,谢暄闻言立马掀被起身,披风都来不及带一个就夺门而出,她一身中衣裹着单薄的身子,唐林当即吩咐着砚宁,“砚宁,外面冷,给她带个披风。” 唐林总是气急她不会照顾自己。 昭宁宫里已乱作一团,谢暄到时袁梁燕已经气绝多时,太后在一旁掩面哭泣,“燕儿没有福分,孩子没了,连她也……” 太后看她一眼就不忍,不知是为未出世的孩子悲伤还是为袁梁燕,总归他们有这几年的婆媳情分。 锦被盖得得体,去世的袁梁燕反倒有了几丝气血,原该凌乱的发丝也被宫婢梳理整齐,谢暄认真瞧了一眼,无奈道,“传令礼部各司,袁梁燕丧仪按贵妃礼制操办。” 这是谢暄唯一能给的最后的体面。 这一夜忙忙碌碌,等谢暄回到霁兰殿已经快卯时,简单梳洗一番又得上朝了。 后宫的消息传的快,可袁梁燕的死在某人处也传得太快了些,上官年更是在朝上当众诘问谢暄,“敢问陛下,先太子侧妃袁梁燕是怎么死的?怎么一夜间就突然暴毙还是一尸两命?” 群臣震惊,其中袁文父子更甚,谢暄还没来得及将袁梁燕去世的消息告诉他们。 官员列队里袁梁平直接冲了出来,不顾上下级尊卑直接抓住上官年的肩膀,“你说什么?我姐死了?” “袁侍郎居然还不知道?侧妃不仅死了,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上官年一副阴险嘴脸,话里话外都是挑拨。 “我姐有孕了?”袁梁燕有孕之事袁家无一人知晓,此番袁梁平只剩下哀痛。 “袁侍郎乃侧妃亲弟竟然都不知道她有先太子遗腹子,可见这背后之人用心不纯,如今侧妃已经暴毙更是死无对证,这其中获益最大的是谁,想必就不用我说了吧?”上官年以一己之力将谢暄拖入了舆论漩涡。 袁梁燕腹中乃先太子遗腹子,若是一举得男,必将是下一任南阳皇太子,此番他们身死,获益的无非就是谢暄。 眼见群臣议论,谢暄开口镇压,“上官大人有话直说,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臣工部尚书上官年在此死谏,请陛下给侧妃一个公道,先太子遗孀死得不明不白,而陛下自是有最大的嫌疑,臣的亲妹上官菱任职宫中司膳司,昨夜连夜逃出宫,据她口述,陛下曾派人在侧妃饮食中下堕胎药。”上官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跪在大殿上字字铿锵。 而宫中确有上官菱这名女官。 上官年的亲口指认让袁梁平以诧异及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见他说的字字真切,袁梁平心中起了猜忌,他动摇了。 “家姐死的冤屈,请陛下详查,务必还家姐一个公道,我袁家的人不能就这么枉死了。”袁梁平信了,他也同上官年一起跪着的逼迫谢暄。 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人们的心中种下,无论最后查成什么样子,谢暄永远也摆脱不了谋害子侄固卫皇权的罪名了。 “袁梁平,别人胡说八道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起哄,我们相交多年?陛下怎会做如此狂悖的事。”唐林见上官年伙同朝臣逼迫谢暄,心中大急,当朝就数落袁梁平,可他这次却不为所动。 “皇权沾血,情分在它面前算什么?我只要还家姐一个公道,总不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袁梁平冷冷道,一向谨慎的袁文此刻也未做阻拦,任由儿子在殿上申冤。 “请陛下彻查侧妃之死。”顾太傅领着朝臣跪地请旨,乌泱泱的一片跪下,可见如今朝堂上多的是还未全然信服的势力。 “既如此,也不必等来日了,来人,把太后,徐太医,昭宁宫一干人等以及上官大人口中的上官菱一道传入这大殿,谁是谁非,对质后方得结果。”谢暄从不畏惧,这大方的模样倒是让上官年略有慌张。 “侧妃身体孱弱,其孕脉很是不稳,太医院悉心照料还是还是没能保住,只是侧妃亡故后,臣彻查昭宁宫,发现属于侧妃的一串红珊瑚珠串被浸染了芜花,芜花有损女子肌理,未孕者闻多了不孕,有孕的妇人闻了轻则流产。”徐太医一一细说着实情。 只是徐太医之言说的并不是饮食方面的问题,上官菱听了更加慌张,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即便不是饮食方面的问题,那红珊瑚珠串也可见侧妃是被谋害的,那珠串就是证据。”上官年见缝插针的想坐实袁梁燕被谋害,说的过于激动时没注意到太后神情愠怒,“那珊瑚手串是本宫送给侧妃的,上官大人此言是想说本宫谋害自己儿媳和孙子吗?” 太后一向随和,今日语词严厉,也颇为有用地震慑了上官年一番,吓得他朝着太后的方向猛磕一下,匍匐着回话,“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绝无针对太后的意思。” 第156章 红珊瑚珠串 “那红珊瑚珠串的确是本宫赠予侧妃的,但那芜花绝不是出自我的手笔,自从珠串被陛下发现端倪后,侧妃就没再佩戴,那时请的平安脉也无恙。”太后三两句说撇清了袁梁燕的死与珠串毫无关系。 可群臣们更关心那芜花是怎么回事,太后接下来的话恰好解释了,“那红珊瑚珠串本宫珍藏多年,乃是先帝所赠,一直封存在昭宁宫中,后来被陛下发觉珠串有问题,本宫宫里一个名叫青芮的宫女就被人发现溺死在井里,此人正是经手红珊瑚珠串的宫婢。” 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今日的主场是太后的,谢暄就一言不发,看着她审问,对于这些后宫里的肮脏手段,她比较有经验。 “上官菱,本宫且问你,你说陛下曾派人让你在侧妃饮食中下药,那是何人指派?可是陛下身边的砚宁?又是让你下的什么药?剂量多少?”太后凌厉发问,接连的问题让上官菱有些懵。 上官菱回答的有些结巴,“回太后,不是砚宁姑娘,是…是一个生脸,自称是替陛下办事,让我在侧妃饭菜里掺入红花,剂量不大,但几次下来肯定能动了胎气,此事有损阴德,我就拒绝了,只是昨夜侧妃还是没能躲过,下官一害怕就连夜逃出来了。” “那红花现在何处?” “那东西是个祸害,我已经烧了。” “上官菱,如果本宫没记错,你在司膳司已经十多年了吧,你可知做伪证欺瞒叛主是个什么下场?”太后黑着脸恫吓道,见她神情松散紧张,又继续施压,“一个生脸找到你说是陛下的人你就信了,可见你也着实是个蠢东西,要不就是你自导自演,试图把脏水泼到陛下身上,若真如此,你当受剥皮拆骨之刑。” 尖锐的刀活生生将人皮剥下,死后骨头被拆得四分五裂,上官菱也听说过这个严酷刑法,只是过于残酷因此她在宫中十多年从未见过。 一听到她就软了,跌坐在地上,回过神来惊恐趴跪在太后身前,“太后饶命,太后饶命,这都是兄长教我这么说的,侧妃的饮食没有问题,也从没有人找我下药。” 怕死的上官菱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一旁的上官年就算是再恨铁不成钢,也只能忍着不发作,只恨自己妹妹不争气,轻轻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太后诈出了实话,就轮到谢暄了。 “上官年,你真是好本事,袁侧妃昨夜去世,宫禁森森,你倒是比袁家消息更加灵通,竟还合计了如此一条荒谬的栽赃陷害,其心可诛论罪当斩。” 谢暄提高了尾音,把杀意说的浓重,吓得上官年惶恐跪地,当头又迎上谢暄丢过来的折子,“不止这个,你身上罪案累累,不知背负了多少人命。” 红皮的折子让上官年不敢打开,这折子他眼熟,其中内容也早已知悉。 “去年工部屯田司闹出了人命,苦主求到黄平向上递折子,可你收了屯田司司长邵群的贿赂活生生把折子压了下来,连带黄平也被你挤兑下放州县,你可知这可是三条人命,如今那家的孤儿寡母已经成了乞丐,你真的是死不足惜。” 风向翻转,上官年成了众矢之的,大臣们对他指指点点,他无从辩驳,低下头去等着谢暄最后的宣判。 “来人,把上官年拉出去,脱了他的官帽官服,午时就地斩杀。”谢暄发了狠,云太师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帝王的决绝与狠厉。 “袁氏侧妃孕育皇家子嗣有功,一切丧仪规格按贵妃礼制,丧仪期间袁府中人可入宫吊唁,除此之外,那红珊瑚珠串到底是谁动了手脚,太后定会查清。”恩威并施,谢暄不仅不计较袁梁平的无礼,还给足了袁家体面,袁文作为袁家家主,当即表明了态度,“臣叩谢皇恩,还请陛下饶恕犬子不敬之罪。” “袁侍郎心系姐姐而已,何罪之有,如今真相大白,只可惜侧妃没能诞育皇嗣,这是孟家无福更是南阳的损失。” 上官年赐死,其余臣子就如同墙头草一般绝口不提侧妃死的蹊跷一事,纷纷闭口箴言,先前提到的邵群也被处斩,那黄平则连升几级,一跃成了工部员外郎,只是工部尚书的位置还得斟酌一下。 正午时分,菜市口的街上又多了血迹,鼎沸的人声传入厉王府,他此刻正在院中槐树下捧书细看,满头的青丝随意在脑后绾个结,檀木的簪子用起来正正好,他的穿着也没从前张扬,一身湛蓝色的交领长衫给人一种难得的温柔,就连眉眼看着都顺眼柔和了些。 “来,吃饭了。”厉王府大门被轻轻打开一个口子,木制托盘上放着简单的一餐,一碗白米饭配上一盘肉菜两盘素食,毕竟是皇子,谢暄又从不苛待,他的伙食比容贵妃好了许多。 而这一次他的饭菜下还夹藏着更有趣的东西。 白米饭的碗底藏着一张字条,他一端碗就摸到了,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展开来,纸条上细小的字体整齐排成两列,“多年蛰伏只为今朝,厉兵秣马盼王归来。” 简单的纸条厉王一眼就可扫完,他嘴角扬起得意的笑,纸条揉在手心捏成一团,而后随意丢弃在树根下,抬头望向天幕,从院子里看去的天总是四四方方,可显然他并不甘心于此。 “谢暄,我们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厉王喃喃自语时的笑又变得阴郁,不怀好意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霁兰殿里,唐林一如既往地在膳桌前等着谢暄回来,铜锅里的汤也快烧干了,谢旸已经往里面加了两次鸡汤。 再加第三次时,谢暄带着嘉福公主回来了,两人踏着烛火信步走进。 “让你们久等了,母后话多了些,我们一直脱不开身。”嘉福公主解释道。 唐林谢旸起身朝她福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我们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嘉福公主看着谢旸的眼睛说话,视线一刻也不舍得挪开,这拉丝的眼神自然瞒不过唐林谢暄,他们都只当寻常,自顾自挨在一起坐下,把靠近的位置留给了他们。 鲜嫩的肉脯放入铜锅涮一会儿就自带香气,谢暄抛开女帝的架子只做自己,大口吃肉大声说话,比朝堂上的拘束不知快活了多少。 嘴里含着肉被烫的直张嘴,热气呼出才能好受些,就这样她还要说话,“红珊瑚珠串的事情还是没能查清,那个背后的人太狡猾了,杀了青芮封口,在她的房间里更是查不到一点线索,当真是蓄谋已久,太后还在查。” 谢暄说了一大串,可唐林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谢暄叫了他才回过神,“你怎么了?有心事?” 唐林的失神让谢暄心生怀疑,可他迅速掩藏好了自己的情绪,牵着笑答道,“没事,只是在想究竟是谁会害你。” “唐林哥放心,我母后一定会查清楚的,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嘉福公主总是对自己的母后格外崇拜与相信,她相信就没有自己母后解决不了的事情。 可她说话时,眼睛还是忍不住地往谢旸身上瞟。 第157章 他走了 烛影深深,俩人床头夜话,他们就这么相互依靠着,如瀑的青丝被谢暄捋过一束在胸前把玩,嗅着发梢上残留的桃花头油味儿,与唐林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烛火摇曳,烛泪已干,谢暄累了一日便在迷迷糊糊中沉沉睡去,而唐林就久久注视着她的侧颜,情不自禁伸手抚上脸颊,缱绻的注视里饱含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不舍占据大多数。 唐林抱起谢暄让其轻轻睡下,一向警觉的她此刻睡的无比安稳,躺在床榻上便翻身钻入唐林怀中,闻着他身上特有的苏木沉香甜甜睡去,就像是一只羸弱的猫儿那般蜷缩成一团。 临走前,唐林在她额上深深落下一吻。 谢暄醒来时已是卯时一刻,宽阔的床榻旁空无一人,真丝的床单没有丝毫褶皱,昨晚不像是睡过人,她来不及细想,屋外砚宁已带着伺候梳洗的宫婢前来侍奉,铜盆里清水汤汤,脸帕又换了一块崭新的,今日的帕子上绣了一枝桃花,桃花灼灼,美艳得紧。 特供的细粉一点点扑在谢暄脸上,她右侧脸颊上突然冒起的痘痘也被盖住,砚宁正用上好螺子黛为她细细描眉,今日的远山眉画得比昨日浓了些,颇有魁梧之姿。 黑漆描金妆奁盒轻轻拉开,砚宁欲给谢暄选一对儿珠钗,那妆奁盒里却赫然躺着一封书信,吾妻亲启,这是唐林的字迹。 致吾爱妻,桃花灼灼三千繁华,只可惜今夕不能与卿共赏粉桃踏青游玩,待两度春秋后,唐林定当补上。唐林留。 “他走了?”谢暄还沉浸在信中,一股子哀愁与不舍跃然脸上。 “唐大人晨起来膳房吩咐了许多,还特意叮嘱下官以后要照顾好陛下,然后他就走了。”砚宁是今早最后一个见他的人,那些爱意满满的嘱托她都记了下来。 她怕冷,夜里炭火不能熄,但是得留一扇窗缝,她还爱踢被子,夜里得劳烦你多看顾着。 她喜欢吃烧鸡,一月中至少得有一只,但是如同冬瓜一般的寒性食物就少做些,她肠胃受不住。 听着砚宁一字不差的复述,谢暄眼角泛起微红,开口略有几分苦涩,“他旧伤复发了,应该是去找不谷了。” 若非如此,谢暄断定唐林不会离开他。 “两年而已,我等得起。”谢暄平静折好信纸放回去,此前波澜起伏的情绪也被竭力控制,她面色冷了下来,眼神坚定异常,又复述着,“两年的时间,够我整治朝堂了,到时候待他回来,一切都会圆满了。” 京都城外,唐林回首驻足,朝着皇宫的方向久久凝望,直到接他的马车到了才回神上车,宽敞的马车里还点着木香,特制的木香里还加了些艾草,清新的香气萦绕在马车里每一个角落,闻一下就觉心旷神怡。 马车哒哒向端州方向进发,远方的城墙上谢暄望着那方向失神片刻。 两度春秋如白驹过隙,时间在世人掌中流逝,如今春日正好,宫中桃林花开一簇又一簇,风吹过落得一地缤纷,谢暄徜徉其中,踏青赏花悠然自得,砚宁一直常伴左右。 “陛下,朝中可是又有大人递了折子让您遴选帝夫?”砚宁看出了谢暄的不耐烦,那些个奏折她才看了几本就怒摔出门,出了宣政殿就直奔桃园,这其中之意砚宁再明白不过。 “国事也就罢了,我的私事他们也要管,这遴选帝夫的折子连续递了两年了还再递,朕看都看厌了。”自从唐林辞官遁入江湖后,朝中大臣都十分关心谢暄的婚事,那些举荐的折子在两年里就没断过。 更有胆子大的自认为有几分姿色的未婚官员自荐枕席,全都被谢暄黑着脸降了职,倒是袁梁平从未提及此事,哪怕与她相交也谨慎守着君臣之礼。 “不理就是了,如今两年之期已到,唐大人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他们的嘴自然就堵住了。”砚宁跟在谢暄身后,自然同她说话,手中的白玉瓶中已经插了两枝开的正绚烂的桃花。 “是啊,两年了,我已经六百多天没见他了,快了,就快见到他了。”谢暄感慨的同时又掰折下一枝桃花,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眼里的柔情能滴出蜜来。 一树桃花遥寄相思,远在洛县的唐林也与谢暄同在一个天空下,赏着艳红的桃花,风吹过,花瓣拂落,正正好飘落在他头上。 花瓣捏在指间,唐林眼神缱绻,直到一声稚嫩童声打破了这宁静,“唐叔叔,我们来找你玩了。” 一垂髫孩童摇摇晃晃向唐林跑去,他头上两侧扎着和自己拳头一般大小的丸子头也随着跑步的步伐上下颠簸,软软糯糯的样子看着可爱极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圆圆的小脸也同样可爱。 “阿初,阿月,你们怎么自己来了,你们娘亲呢?”唐林蹲下身抱着奶团子,宠溺问道。 他们两家隔着一条路遥遥相望,姐姐阿月总喜欢带着阿初来唐林这里玩。 “娘亲在家里给我缝衣服,这几日我长大了,那些衣裳我穿不上了。”阿月奶声奶气回答着。 唐林顺着阿月的衣服看下去,她那凸起的肚子已经把衣服撑了起来,胖乎乎的小手像藕节又圆又嫩,手拿着短短的木剑徒添可爱。 “让你少吃点,你看肚子都吃成圆球了。”唐林轻轻拍了拍阿月的肚子,说着孩童间的玩笑。 “才不怪我呢,是唐爷爷做的饭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就多吃了点。”小姑娘撅嘴抱怨着,可爱得紧。 这些年唐肃一直在家里潜心研究美食,除了他们吃的那一份,总有一份放在杨大婶的灵牌前。 正说着,唐肃又端着两碗桃花羹朝他们走来,“小阿初和阿月来得正好,爷爷新学了桃花羹,来尝尝。” 阿月一勺一勺认真喂着弟弟,小阿初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高兴的拍手,粉嘟嘟的小嘴被汤羹滋润的水润,怎么看都觉可爱,那眉宇间还有几分谢暄的影子。 银制的面具下露着多皱纹的眼窝,可唐肃说起话来时时噙着微笑,他就这么看着唐林三人品着桃花羹,还感慨道,“现在百姓的日子可比从前好过多了,税收没那么重,还可以做点小买卖,就我那武馆生意都越来越好。” 唐肃闲暇之余在洛县城里开了一个武馆,专教人武艺,近年来学徒也渐渐增多。 “是啊,现在的南阳也算得上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了,只是苦了她了。”唐林停下手中动作,略有伤情的看着碗里的桃花羹,经过了高温烹煮后的桃花颜色还是那么鲜艳,就如同从未离开过枝头一般。 看着唐林突来的感慨,唐肃适时地拉开了阿初阿月,留他一人在桃花树下仰望天空,看着那片片桃花瓣落下。 “暄儿,我想你了,你此刻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