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上皇商妻 卷三》 第01章[03.20] 【正文开始】 庄园买下来了,手里银子也花得所剩无几。苏木捧着地契,觉得踏实,有豪宅,有百余亩土地,是否已算的上一个小地主? 她乐不可支,咯咯傻笑。唐相予趁苏世泽不注意,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苏木怒瞪,却在苏世泽转头一瞬,垂下眼帘。他现在是家里的大恩人,自个儿这般态度,怕是得被一番说教。 听得唐相予道:「这几日我要离开郡城,若你们有事儿,就去福满楼找尹掌柜。」 离开?苏木腹诽,知道他外派,却不见干实事儿。莫不,这回有任务了?去哪儿呢?剿匪?该是很危险吧…… 她猛地甩了甩脑袋,关心他作甚! 苏世泽拍拍唐相予的肩,道:「能有什么事儿,你自个儿在外要小心才是,早去早回,我让木儿她娘,给你备好菜,等你回来!」 这样的口吻,俨然将他看做自家人,唐相予心下一暖,郑重点头。 那日后,唐相予真就消失了一段时间。 而苏木一家也有的忙碌,顾长工开地,买茶树,移植茶苗。 好在二湾的房子建得差不多,收尾有吴三儿盯着、吴大娘帮扶,吴大爷便上郡城来帮忙。 有十余个长工干活,吴大爷指挥指挥,倒没那么累了。 至十月底,二十几日,一百二十亩地开出来,种上了茶树。满眼望不到头,一列列、一行行,整齐有序。 至于村里的四合小院儿,苏世泽请了人看守,按年付钱。院子不住人,总是破烂得快。 吴大娘养的鸡鸭也都通通赶到二湾去了,山上的茶树今年已收成,只让它自然生长,定期回来施肥除草即可。 如此,苏世泽一家好像真就从福保村脱离出来,村里人只晓得他一家在郡城置了宅院,是有羡慕。 各家有各家操心的事、该忙碌的活计,于苏木的那些闲言碎语也淡了。 「虎子,双瑞,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吴氏于窗外正对屋子喊道,她手忙脚乱,要收拾自个儿的、小六月的、还有丈夫的。 「好了!」屋子那头传来虎子清脆的回应。 吴氏将最后一个包裹系好,摇了摇有些酸软的腰,喃喃道:木丫头不晓得捯饬妥了没。 于是,从摇篮里抱出小儿子,忙里忙慌朝苏木屋子去。 小六月突然被抱起,不开心的瘪嘴哭闹。吴氏忙拍着哄,嘴里又朝屋内人儿唤道:「木儿。」 屋内立马回应,「嗳!就好。」 苏木正同绿翘在收拾衣裳,厚的薄的都有。还有苏木平时记账的一堆本子,各式杂物件,足四个包裹。 吴氏抱着儿子轻轻摇晃,在屋里来回走动,叹息道:「前月瞧着还好好的,怎突然就过世了?好在老太太走得安详,无病无痛。」 「捎信的人咋说的?」苏木腾出空问了一句,又倒腾开来。 「就在昨儿一早,你幺舅娘喊老太太吃早饭,喊半天不应。进屋一瞧,老太太安详的睡过去了,周身冰凉,该是半夜就走的。无灾无病的走,老人说,是阳寿尽了。」 说着眼眶湿润了,刚嫁过来那会儿,没一个待见她。就侯老太太心善,借地儿安置不说,一番宽慰鼓励的话,让她那阵子好过不少。 侯太奶奶的突然离世,几家沾亲带故的都要回村奔丧。 事出突然,让人没个防备。这临过年一月不到,那样欢喜团圆的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儿。唉!世事难料啊! 庄园已安置妥当,苏世泽和吴大爷赶忙去交代好。 一家子决定今儿就回去,东西也都带齐,就一直待到过完年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房嚒嚒,「夫人,二小姐,马车到了,老爷也回来了。」 「走罢!你俩也将东西都搬出去吧!」 吴氏说着回屋,房嚒嚒跟着帮忙。 一家子快速将东西归置上车,那头,苏叶和刘子庆也乘着马车赶来,一家人汇合后,便直接往村里去。 奔波近两月的唐相予终于回到郡城,他满心欢喜的惦念着苏世泽说的好酒好菜,换了身衣裳便敲响隔壁宅院。 双瑞开了一道门缝,探出脑袋,见来人是唐相予,忙将屋子敞开,规矩站立,「唐少爷。」 唐相予整了整衣裳,「嗯,你进去传一声,我回来了。」 「真不巧,老爷一家刚走,村里的太奶奶去世了,赶着回去奔丧了。临近年关,准备直接在家过节,年后才来。」双瑞回道。 「哦……」唐相予眸光渐渐淡下来,如此,便只能年后见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亦步亦趋往回走。 云青迎上来,见自家少爷这般模样,想来苏家那处又出了什么事。只是他不得不将东西递过来,「少爷,夫人来信催您回去了,再不动身,赶不上过年了。」 「知道了,收拾东西吧!」唐相予接过信,慎重的看向云青,「你留下,随时留意苏家的事。」 「是!」云青一脸郑重,并无平时的疑惑。 苏世泽一家子到家时,临着官道瞧见侯家已挂上白绫和灯笼,气氛肃穆,透着哀戚。 放好行李,马不停蹄赶过去。 苏大爷、丁氏和苏世福两口子已经在了,站在角落,一脸的悲戚。 苏木打量人群,不见苏三爷一家子,他们该是同自家差不多时间收到消息。这会儿还没回来,怕是不打算来看一眼了。 第02章[03.20] 白事办了近十日,余下些琐碎,并不好再拘着旁人。毕竟临过年,总不好让自家的事儿,扰了旁人的欢喜。 到腊月二十,苏世泽一家子便不必再往侯家去了。 二湾房子建好了,是一幢两进的院子。准备开春就迎娶新媳,是以这个年,吴家三口就不来福保村,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置办。 而苏叶,自然要在刘家,今年过年便只苏世泽夫妇、苏木和两个小子,冷清许多。又因着侯老太太去世,年也不好过得太隆重。 一家子待在主房,天冷的紧,苏木抱着小六月缩在床上。虎子也趴在床上,逗弄小弟。 吴氏则坐在一旁缝制棉袄,一年两套,是雷打不动的要给老苏家二老送去的。 苏世泽今儿也没出门,缩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氏拿木棍儿掏了掏炭盆,露出红热的碳,热气儿又重了几分。 她说着闲话,「太奶一去,侯家怕是要分了吧!家大,人口多,眼见文哥儿也大了,再是两年要讨媳妇儿了。总这么大家子一起过,也不那么回事儿。」 苏世泽嗯了声,「前些日子幺弟就有搬郡城去的打算,总归是考虑到文哥儿,就那么一个娃子。如今生意好起来,自然想他好。」 「那家咋分?」苏木好奇问到,候家三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有儿有女,算下来几十口人。这么多年竟从未传出这样那样不和的话来,她倒是佩服的。 反观自家,爷那辈就分了,至今还扯不拎清。苏大爷更是落得子不亲,孙不拢的下场,归根到底还是他自个儿偏心,一碗水端不平,总是要撒的。 「你幺舅是心善的人,如今皮蛋赚钱,还是会带着一家子,纵使搬去郡城,银钱方面,几兄弟都是分着来的。」苏世泽回道,语气中满是感叹。 若自家不同老爹和二弟闹出那些事,他能赚得的钱,也是不会亏了他们的。如今,也就各自安好吧!日常能帮扶点的,吴氏也都周到了。 「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一家的谈话。 「大哥!大哥!」 苏世泽起身,「是老二。」 苏木眉头一皱,八百年不亲近,上门准没好事。她朝虎子眨眨眼,虎子明白过来,机灵一笑,跟了出去。 片刻三人竟一道进门,苏木眉头皱得更拢。 苏世福进门便左右打量,眼珠子乱转,不知道打什鬼主意。 而旁的苏世泽一脸焦急,急切万分,「木丫头出事儿!」 「怎么了?」苏木压住不耐,抬眼看向苏世福。 苏世福再不敢乱瞄,规矩立在门边。对于苏木的问话,他也不应,理所应当的由苏世泽开山劈路。 「三伯一家不见了,」苏世泽没想那么多,他眉头紧锁,「这人突然跑了,留下一堆烂摊子可咋整!」 吴氏放下手上针线,起身抱过小六月。老苏家的事儿,她一贯不多嘴,自由丈夫和女儿安排。 去年,苏三爷借的子钱,是押了老苏家所有田地和房产,最后钱不够,连人都搭进去了。眼见期限要到了,还不还钱,利滚利,到时候家产没了不说,人还得拉走! 苏世福伸了伸脑袋,巴巴道:「前个儿子钱家上门来问了,三百两银子啊!咱家哪里拿得出来,三伯也不晓得搞什么鬼,这个节骨眼上闹失踪,可让咱一家子咋办啊!」 苏木冷笑,早料到有这么一下场,苏三爷的脾性,那就是专吸老苏家的骨血。以官职为名,将一家子吃的牢牢,偏人还心甘情愿。 只是,苏三爷一家怎会失踪?不是出事,是跑路?难不成只因为拿不出那三百两,连费尽心思得来的官职也不要了? 「青哥儿不是在三爷那处住着,怎么人跑了,他没个信儿?」她问道。 苏世福一拍大腿,「这个兔崽子,叫他三爷哄回来了,至于人去哪儿了,点不晓得!」 「爷唤人去郡城问过了?三爷一家子都不在了?」苏木紧问道。 苏世福点头,「问过了,前些日子就去问过了,没个反应。眼见还钱的日子要到了,你爷他急啊!本以为,这回侯太奶过世他一家该回来奔丧,哪成想到现在都没个影。遣人一问,才晓得人去宅空了!」 不明不白的跑路?是那日在衙门遇见,知道自家有钱,不想出这笔钱,要甩锅?哪有那么好的事! 苏木笑道:「那二伯来找我爹是作甚?难不成这笔银子要我家出?契是你们签的,钱是三爷拿的,怎么也找不到我们头上吧!」 她坐在床上,有些居高领下的气势,苏世福心有忌惮,知道那丫头心狠,便转向自家哥哥,苦着脸,「大哥,如今咱老苏家就你有出息,咱有难了,你可不能不帮扶一把!你我二人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如今老弟就要被人卖了,你可不能狠心眼儿啊!」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番做派甚是可怜。 苏世泽当即软下心来,这不止是老弟遭难,老爹、老娘一把年纪了,也好被逼的无路可走,甚至卖身为奴,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莫说之前没银子,他就是卖宅卖地也要填上亏空。如今家里有余钱,三百两虽然不是小数目,可自家拿出这笔银子,却是轻松。 他望向女儿,眼神带着坚决。 苏木无奈,这样的求助,他一家子是无法拒绝的。即便跟他们没有分毫关系,甚至关系已是众所周知的破裂,但同姓苏,用流一脉血缘,他们只能被吃上。 三百两,于她来说是小数目。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无理索取,她苏木可不是好说话的。 「二伯,你这是什么话?我一家是分出去的,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十两二十两已算多,你这突然要三百两,我们上哪儿去给你腾?」 苏世福埋头,偷偷打量苏木,见她一脸不悦,有些慌乱。他可不能因着木丫头辈分小,就拿长辈的姿态责骂,三伯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他抹了抹眼角,「木丫头,我们也是没办法,眼见明后天子钱家就要上门要债,我们拿不出银子。就要被人赶出家门,卖身为奴!如今,三伯寻不着人,你爷都快急疯了,两三天吃不下饭,憔悴得不成人形,你奶也是,竟似老了十岁!」 苏木无动于衷,她知道苏老二是故意作惨,方才那贼眼溜溜的模样是瞧得清清楚楚! 苏世泽却心疼得不行,他走进床边,低声道:「你爷待咱家不好,可到底是你爷,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爹,您是晚辈,三爷作的祸事,为何要咱家来背,契是他拟的,可不是您的名字!」苏木打断他的话。 苏世泽再不敢吭声,女儿就是执拗的性子,待田、吴、侯三家皆宽厚,上回给银票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唯独记恨老苏家,这回态度坚决,怕是真不会拿银子。 无法,若女儿不拿,他只好朝侯家借了,心里有主意,便不再说多的话。 第03章[03.20] 苏世福见情况不对,自家老哥都蔫气儿了,他更慌了,忙转话锋,「是是是,木丫头说的对,一切都是三爷做的祸事。可事情已经成这样了,只能先把银子还上。」 说着转向苏世泽,「大哥,要不这样,你先借三百两出来,待找到三伯,再把银子还你如何?」 苏世泽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回话。 「二伯有借钱还子钱的功夫,不如抓紧找找三爷。」说罢,不再理会,逗弄起小六月。 吴氏心思细,她知道女儿是在下逐客令,忙将小六月抱过去。木丫头性子沉稳,却不狠心,她态度坚决的回绝了老苏家的求助,自然有她的打算。 苏世福急了,脚往前挪了两步,「这不是找不着人嘛!木丫头,你可不能这样狠心眼,那可是你爹最亲的人!」 「我爹最亲的人是我门一家子,二伯说的什么话!」苏木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还是回去吧!不然,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苏世福脚步一顿,他自然懂,忿忿然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苏木终于抬头看向门口,「爹,你瞧,这就是二伯的态度,咱不给银子好像是欠他们的!」 「丫头,三百两咱出的起,何苦让你爷奶遭罪!」苏世泽叹了口气。 纵使她再怎么不喜欢老苏家的人,却不能冷眼瞧这被人收了田地,赶出屋子。 毕竟有着一丝血缘,且凭这点关系,就足够流言将他们一家淹没。 「爹,你当我真就狠心眼不管爷奶了?」 苏世泽一愣,缓缓抬头,看过来,「那你方才……」 吴氏睨了他一眼,「真是个愣子,我瞧你方才不应话,还当你明白女儿的意思。木丫头瞧着沉稳,最是心软重情,又哪会看爹娘遭罪!」 不借钱,可不就是不打算管了,这……他仍疑惑。 苏木扯了扯棉被,盖紧有些漏风的脚边,这才道:「钱是要给的,却要让爷奶吃个教训。三爷一家靠不住,他那官职更靠不住,爷做了一辈子的官腔梦也该醒了。想要让爷醒悟,便要让他失去所有。爷、奶一把年纪,也该到享福的时候了。」 苏世泽沉默没有答话,女儿说的有道理,与其让老爹无休止的让人吃死死的,倒不如梦碎醒悟,跟着自家过清闲日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木狡黠一下,「爹,你去子钱家一趟,也往侯家、田家捎几句话。」 苏家院坝。 苏大爷坐在堂屋门口的屋檐下,手里端着一盅茶,半天没有往嘴里送,「你大哥,当真不管了?」 丁氏站在灶屋门口,忧心忡忡。张氏依在堂屋门旁,慌乱不堪。 苏世福则在院坝走来走去,他愤愤道:「哼!大哥是一点主见没有,全凭木丫头一张嘴。我好话说尽,就是两字,没有!」 他说着走近屋檐,压低了声音,「我前些天去郡城找三伯,听人说大哥买了好大一幢宅子,还在郡郊买了百亩农庄!好家伙,瞒着大家伙儿闷声发财,三百两却舍不得拿出来!」 他这话一出,一家子齐望过来,一幢宅子、百亩农庄,那得多少钱啊…… 张氏按捺不住,「有那么些钱,爹娘总能沾点光,指头缝漏一漏就能度难关!他们这样无情,咱也不用顾及什么,就上大哥家去闹,闹得满村的人都晓得,实在不行,上郡城闹!哪有这样不孝的一家子!」 苏大爷将茶盅往凳子上重重一放,「你晓得个屁!」 老大一家是分出去的,钱再多,那也是他的事儿。且这些年老苏家对老大一家子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寒心,从老大入狱那一刻,他对这个大儿子便再没资格说教什么,更别提要求。 大家伙儿都不瞎,真就闹起来,也只会说道两句,并不会拿一家子如何,反倒是自个儿,老脸是丢尽了。 仅存的一点尊严,叫他不容许那么做。 苏世福心里乱糟糟的,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老爹还瞻前顾后。不过,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敢惹怒老爹,还要等他拿主意呢! 于是朝媳妇儿摇摇头,张氏便不情不愿的住了嘴。 「那爹你拿个主意,后日可是最后期限了。」 苏大爷抬起三角眼,望着院坝出神,半晌才答话,「我去侯家借。」 苏世福料到这个结果,慌乱去了几分,老爹到底是长辈,侯老幺不会坐视不管,「成,幺弟买卖都做到郡城去了,手里肯定有银子!」 说到这儿,苏大爷心里更加苦涩,侯家、田家的生意听说都是木丫头捯饬出来的。若当初他没有狠心将大儿子一家赶出门,如今他们是不是银钱在手,过着安生日子。 三弟也好好在郡城当官,青哥儿明年就好参加考试,到时候上了榜,有了名头,他就是官老爷,何等风光啊! 只是如今,怎么变成这样! 眼中希冀逐渐熄灭,他转头望向二儿子,「你三爷……」 苏世福冷哼,「还问三爷,那一家子都是啃人骨血的豺狼!爹,咱这些年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青哥儿的官梦,丹姐儿的官小姐梦,我是再也不做的!照我说,还是巴着大哥有福享,吃穿不愁,银钱在手,还怕子子辈辈受苦受难?」 他信奉多年的梦,终要破碎了吗?爹、三弟一直是在利用他吗?苏大爷只觉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光了,他腿肚子打颤,有些坐不住。眼前也开始发昏变黑,耳畔更是嗡嗡作响,已听不清话了。 「爹!爹!」 「老头子!」 苏大爷昏死过去了,还昏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借钱,只得苏世福去。只是整个村子都跑遍了,一文钱没借来。 他慌乱了,再待下去,是等死啊!等着人赶出门,赶出村,卖身为奴……他不敢想象。 张氏焦急的守在院坝,不停朝官道口张望,撇见丈夫身影,忙奔过去。周身上下搜,一文钱没搜到,忍不住哭喊出来,「钱呢!」 苏世福只是摇头,忙扯过媳妇儿,「爹呢?」 「还在床头躺尸!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躺得住!」张氏说着对苏世福拳打脚踢,「你个没用的,我嫁给你就没享过一天福,如今还要遭这种罪!」 「行了!」苏世福捉住媳妇儿的双手,重重一甩,「回屋收拾东西,咱连夜跑路!」 第04章[03.20] 「啥?」张氏愣住了,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 「没钱就等着被卖了!不跑还咋办!」苏世福面上一阵决绝。 张氏忙抹了眼泪鼻涕,拉住丈夫,「那爹娘……?」 老爹身子不利索,老娘体弱,带二人跑路还没到天亮就给抓回来。子钱家是什么人?黑道白道都有人,又岂会给人跑掉! 自家三人跑,目标小,且老爹老娘在家不惹人起疑……真到逼死二老的地步,大哥不会不管。但自家三口却不好说,银钱都是木丫头在管,那丫头已表明态度。所以,他不跑不行! 「爹娘先不管,你顾好青哥儿,咱后半夜就走!」 「嗳!」张氏本就妇人,这样的大事早没主意,丈夫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二老,更是没什么感情可言。 一夜平静,似乎连夜夜都吹的寒风都停了。 鸡鸣三声,迎来了一年最末,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开始往门上贴春联,挂红灯笼,整个灰白相间的村落在点点火红的点缀下,开始变得喜庆。 而村头苏大爷院坝,却仍是一派死寂。大门紧闭,连鸡鸭的影子都没有。 堂屋门口上挂着斑驳的春联,早就褪了颜色。 苏大爷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他似乎从未舒舒服服睡这么久,感觉浑都舒坦了。 只是当他翻起时,才猛地反应过来,今儿是子钱家上门要债的子。 心猛地一揪,不晓得老二把钱借来没有。 他强撑着坐起,朝外喊道:「老二!老二!青哥儿!青哥儿!老婆子!」 只是喊了半天,屋外一片寂静。 他只好批上棉袄子,拖着破棉鞋,往屋外去。 对门便是二儿子苏世福的屋子,他又唤了两声,仍没回应。走进一瞧,屋子翻的乱七八糟,像是被打劫一般。 心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忙跑回自个儿屋子,脚步有些慌乱,连棉鞋都掉了一只,袄子也从一只肩头滑落,摇摇晃晃耷在另一只肩头。 他从底翻出那只旧匣子,从腰带掏钥匙的手顿住了。匣子的锁被撬开了,里头的十余两银子不翼而飞。手一脱力,匣子便滑落,重重砸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砸得他脑子嗡嗡的。 老二……卷了家里所有银钱跑了……整个屋子留下他独自一人……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苏大爷头脑发昏,虚脱无力,子轻飘飘的,似乎快要离地,飘起来,他是不是离死不远了? 这时,嘈杂的人声自院坝传来,耳生,不甚客气。伴随着粗鲁的吼叫,片刻又听得砸东西的声音,该是来要债的吧! 苏大爷缓步出来,混沌的双眼,绝望的望向满院坝凶神恶煞要债的人。只是他看不清,眼前似乎蒙了一层雾气,耳畔确是清晰:还钱。 摇摇坠的子再是支撑不住,软了下去,这回,真就见阎王爷去了吧! 低低的哭泣声,扰了他的清静,曹地府果真是鬼哭狼嚎。 「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 声音很耳熟……像丁氏……难道她也? 苏大爷缓缓撑开眼皮,见泪流满面的丁氏坐在边,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你咋也到曹地府来了?」 没由头的一句话,叫丁氏更加忧心,哭喊起来,「你这是咋啦呀!这是老大屋里,什么曹地府啊……你莫要吓人……」 听这话,苏大爷翻坐起来,仔细打量屋子,可不就是老大的屋子,他……没死? 闻讯过来的苏老大和吴氏围在边,神色担忧。 苏世泽道:「爹,咋样,子可有不舒坦的?」 苏大爷看向儿子,百感交集,又望向后的吴氏,心生一股愧疚。他是一家之主,是权威,怎能生出愧疚之心。 这样的心境变化叫他恼羞成怒,嘴里便没好话,「你是巴不得我死咋滴!」 这样一句,满含了他对苏三爷的绝望,二儿子的寒心,和老大的愧疚,还真就巴不得自个儿死了算了! 不知是经了变故,让丁氏有了勇气,还是因为大儿子在,让她有了底气,对上苏大爷的话,呛道:「还说那些混账话,不是老大,我俩真就两腿一蹬,见阎王去了!」 苏老大一家不受他管制已是无法,如今连一贯唯唯诺诺的丁氏都敢跟他对呛,苏大爷忍不了,挣扎着起来抓丁氏,「咋地!管不了你是,别以为老大在,你就能翻天了!走!跟我回去,还管不了你了!」 丁氏当即就怕了,方才也不知道怎的声音大了些,经这一吼,又慌了。 苏大爷不依不挠要去打丁氏,苏世泽和吴氏自然不能由着他,便上前阻拦,屋子一时间混乱起来。 「要走赶紧走!放子钱那些人还未走远,快两步还能赶上!」 清冷的女声自门口响起,屋子霎时安静下来。 苏大爷一看,是苏木,手一顿,慢慢缩了回来。 他竟忘了如今境地,小命捏人手里,由不得自己了。可他是老大的爹,是她苏木的爷,是长辈,怕什么! 这样一想,心里定了几分,「我这就回去,那些钱,等找到你三爷再还回来……」 说着抬腿下,苏世泽焦急得不行,「爹,您老就在我这儿住下,我服侍您跟娘,往后咱一家子好生过子!」 苏大爷仍黑着脸,过什么好子,这不是他的家,他在这个家也没什么地位。 「不了,我跟你二……我跟你娘过的好。」 苏木冷笑,「爷,您回哪儿?屋子、田地都抵押出去了,您上哪儿住去?」 第05章[03.20] 苏大爷不可思议的看向苏木,「那钱?」 那钱不是还上了吗?不然,那些人怎会罢休…… 「什么钱?」苏木冷眼看过来,「您说那三百两?那是您心甘愿给三爷做官的,关我一家啥事儿?您想要回院子和地,还是等三爷把钱送回来吧!只是他拖一,那利息便涨一分,到时候利滚利,只怕三爷坐上郡守的位置,也还不清了。」 苏大爷不敢吭声了,那么些钱,是几辈子也还不清的。方才提到三弟那句话,也就是随口。他这回是真的信了,三弟并不会回来还钱,甚至一开始就是跑路的打算。 只是老二一家,是被他连累了。家没了,也回不来了。想到老二偷钱丢下老两口跑了,又觉一阵寒心,都说养儿防老,他是养了个白眼儿狼啊! 不过,他还有个女儿,小女儿嫁得好,也最是贴心。让他住老大家,他安不下心。 于是转向苏老大,「老大,给你小妹捎个信儿,我上她那儿住两天去。」 「这……」苏世泽是真心希望老爹老娘和自个儿住一块儿,他看向苏木,示意她松口,说句好话。 苏木又岂是好糊弄的主儿,若不将苏大爷从前那副作派打压下去,往后还有安生子吗? 至于那个幺姑,几年不回来一趟,谁晓得她过啥样子。还将娘家爹娘接去生活,那是烧了高香才会遇到的好婆家。 「成,您要想上幺姑那儿,我就给您捎信儿去。」 苏大爷的心稍微松了松,去哪儿都比在这儿自在。 见场面缓和下来,吴氏络道:「时辰不早了,爹娘再歇会儿,我去烧饭,今儿大年三十,咱一家子难得团圆。」 说着拉过苏木,意思要她帮忙。 大年三十夜,除了包饺子,苏世泽还上田家买了一条大鲤鱼。 苏木准备做烤鱼吃,前些子在镇上铁铺定做的烤鱼盘总算派上用场了。 吴氏和丁氏在灶屋包饺子、炒菜,苏木便从旁准备放烤鱼盘里的配菜,等她捯饬好,苏世泽在院里也将炭火发燃。 「木丫头,火好了。」 苏木一边应道,一边端起木盆往院子去,盆里是腌制好的鱼,两片铁丝网一夹,放在生好的炭火上烤。 鱼肚里塞了葱姜蒜,又刷了油,撒了各式调料,不等片刻,伴随着滋滋油响,冒出香气儿。 苏世泽翻转鱼,使得两面均匀受,那香气儿悠悠传来,肚子便咕噜的叫了。 「爹,你先烤着,两面焦黄即可,我去看看娘把臊子炒得咋样了。」 苏木将炭火拢了拢,便钻进灶屋去了。 灶屋此刻是一股呛人的味儿,吴氏正在炒锅底,干辣椒、花椒、葱花、姜丝、蒜瓣,下油爆炒,又放了藕片、冬瓜这类蔬菜一起翻炒,后加入适量清水烹煮。 此时,汤汁已火红,表面一层红油,晶莹发亮,甚是人。 而那满屋的香气儿更是让人忍不住口水直流,特别是许久不见荤腥的丁氏,她探着头往锅里瞧,「这还没放,咋这样香哩?」 吴氏翻动锅铲,笑道:「那么些油,不香就怪了。」 苏木在外间点炭火盆,盆分两层,上面装鱼,下面盛碳。 她将炭火点燃,朝里间喊道:「娘,好了就装铁盘里。」 「嗳!」 吴氏遥相呼应,将一锅的底料盛放到装了小菜心、冬笋片儿和野菌菇的铁盘里。端着盘子两侧的耳朵便去向外间,放置桌子中央的碳火架子上。 这时,苏世泽也拿着烤的两面金黄的鱼进屋,依照苏木指挥,将鱼放盘里烹煮。 闻到香气儿的小虎子不用人喊,便自觉钻进饭堂,鼻子一吸一吸,直呼好香。 饺子也煮熟了,丁氏端了一大钵出来,一个个三指宽、雪白饱满的饺子浮在水面,肚子胀鼓鼓的,直叫人想咬上一口。 吴氏和苏木又进灶屋两趟,端出一盆子小炒,一盆清炒笋片和一碟碗筷。摆桌,准备开动。 不见苏大爷在,叫人吃饭都是小娃子的事儿,可木丫头和老头子不对付,虎子更是份尴尬,她便将视线投到丈夫上。苏世泽心领神会,朝东房去。 苏大爷早就闻到香气儿,肚子咕噜叫半天,是以儿子一喊,他也没矜持,总不能跟肚子过不去不是。 望着满桌子的好菜,和咕咚冒泡的烤鱼盘,他竟觉饿的发慌了。 苏世泽给老爹斟上一杯酒,不知是那烤鱼徐徐冒出的气儿熏的,还是如何,他眼睛发酸。同爹娘坐下吃顿团圆饭,已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 苏大爷低着头,不声不响,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氏则眼眶一片晶莹,吴氏夹了一块鱼,送到她碗里,「娘,吃吧!当心刺。」 「嗳!」丁氏不着痕迹的抹了抹眼角。 一段饭吃的沉默,连一惯话多的虎子都不敢作声,闷头吃自个儿的,只一双眼珠子滴溜。 吃罢晚饭,一家子围坐一起吃冻梨、谈天。 苏大爷并不多留,吃了一个梨头便回屋去了。丁自然要跟随,也就走了。 留的一家四口坐屋子里,吃饭期间,小六月已经吃了睡了一觉,这会儿正清醒着,咿咿呀呀闹不停。 苏木和虎子轮番逗弄,惹得小娃子咯咯直笑。少了苏叶和吴大爷三口的冷清年,也闹了几分。 这样的欢声笑语传到东屋,苏大爷耳中很不是滋味。他由丁氏服侍着洗脚完脚,盘坐在上发愣。 丁氏坐在下洗脚,她犹豫半天,才开口,「跟着老大过哪样不好?我瞧见六月了,跟老大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机灵得很!一家子把虎子都培养得那般好,还能亏了六月不成?等他长大了也进那什么书院……」 「郡城书院,郡城最好的书院,高中的人那是整个大周最多的!」苏大爷接过话。 「是,往后咱幺孙也去那书院念书,考个状元回来!何必非得巴着三弟一家子,念着青哥儿,没点银钱咋能培养出人。你瞧虎子刚来那会儿,黑黑瘦瘦,又怕生,这会儿跟变个人似的。老大和老大媳妇儿会培养,比老二强啊!」 第06章[03.25] 家里的事儿一惯由丈夫做主,她从不多言,可如今不一样了,子过成这样,再执迷下去,指不定折腾成啥样。 苏大爷仍是两眼发怔,可丁氏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那些官梦,他早就醒了。可若六月往后有出息了,他不还是官老爷吗?死后于列祖列宗也有交代,苏家到底光耀了。 或许明儿个,他真该好好瞧瞧六月,半岁了,还没看到过,听声音,是个大嗓门,像他! 这样想着,吴氏也没那么惹人厌恶了,其实跟着老大过活也不错,就是木丫头的子他不喜欢,不晓得是随了谁,点没面。 大年初一,穿新衣,拜新年,说吉祥话。 小娃子们拿着还没放完的鞭炮又扎堆儿一起,大人瞧着新衣裳沾泥,强压怒火,今天不能骂人,否则一整年都不安生。 有相邻串门,见苏大爷两口子在,享福之类的话没少说。 苏大爷也不再似之前冷眼相待,竟露出一丝笑来,这让苏世泽两口子很是欣慰。 很快,到了初三,吴氏回娘家。 娘几个坐上牛车,往管道口去,路过村头田家。 田良正蹲在门前枣子树下看书,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恰好这个点。 「叔、婶儿」 他主动于二人招呼,不着痕迹的看向苏木,见她乖巧坐着,逗弄小六月,并不往他那处瞧。 当下有些心灰意冷,只得接着于苏世泽攀谈。 他还在期盼什么,还想挽留什么吗?他又有什么资格。 不待多想,听的一阵马蹄,见官道口迎来十余个官兵,个个着铠甲,手持武器,神色严肃。 为首一人高呵道:「哪个是苏木?」 苏木独自坐在一辆马车上,车窗封得死死的,瞧不出外头光景。马车四周都是哒哒的马蹄声,想来四周都是人。 苏世泽也被抓了,关在另一处,不晓得是否一样待遇。 马车简陋,没有垫子,抖得屁股生疼。她不住回想方才那官吏的话:我们怀疑你官商勾结,贩卖茶叶给胡人。 她的茶叶都是卖给杜郡守的,而杜郡守明里暗里表明,是要上贡。且从唐相芝那处得知,茶叶确实进到宫里。 怎么会与胡人搭上干系,莫不杜郡守徇私走贿?可与自家何干,苏记普茶卖得可不便宜。胡人要茶叶预防病症,大可不必买这么贵的茶叶。 那是有人栽赃嫁祸?可买卖都是秘密进行,也不与旁人抢生意,并不会树敌。 且抓人问罪,何时有这般好的待遇了?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本回二湾省亲,还未出村子,便被抓走,娘该是急死了。这一去也不晓得什么个情况,何时能归,亦或是能不能归。事出突然,手上也没带多少银子,若需打点,该如何是好。 这样没准备的情况,让她有些焦虑。 马车连行五日,除固定每日二餐,还扔了一床旧棉被,再无其他。中途放她出来方便,瞧见苏世泽同自个儿一样坐在马车里,且一路上那些官吏还算客气,让她放心不少。 终于到第八日,马车入城了。 车外有人声,且十分喧闹,该是一处闹市。渐渐,声音减弱,马车也随即停下来。 车栓拨动,车门打开。 「下车!」 苏木不吵也不闹,听话动作。 而旁的苏世泽也下车,步履蹒跚,面色憔悴。见到苏木,便急欲奔来。衙吏长枪一挥,呵斥一声,他便不敢动了。 苏木朝老爹摇摇头,摸不清情况,还是老实些。 再看马车停靠之处,嘉隘关牢狱。 嘉隘关,她是知道,上回进京路过,似乎专门为看守古道而设。 看来,是将他们抓到此处审问了。只是与她父女并无干系,狱头会不会将二人屈打成招……苏木暗暗握紧怀里的二十余两银子。 担心的事,并未发生,一路进牢房,一众官吏虽算不得礼待,却并不苛难,甚至连轻轻的推搡都没有。像是……像是早就被上下打点过了,那这人又是谁? 父女二人牢房紧挨,苏世泽忙靠近女儿,「这是咋回事?什么官商勾结,卖茶给胡人,咱啥时候和胡人有往来了?不都是杜郡守在操持,咱啥也没做啊!」 他越说越着急,上回的牢狱之苦,历历在目,这回似乎更严重。 苏木蹙着眉摇头,「我也不晓得,不过可以放心的是,暂时没有危险。且看看,这案到底咋审的。」 连女儿都没主意,苏世泽更慌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又急又怕,嘴里喃喃道:「这一走就是八日,不晓得你娘咋样了,该是急疯了。虎子又小,六月更是不经人事。爹娘身子又弱,家里没个担事儿的,可咋整啊!」 「爹,咱急也没用。娘不是那没见识的,会顾好家里。再说还有幺舅和外公他们照应,你莫太担忧。」苏木安抚道。 这一关,又是三日。 期间,来了几波人,将父女俩单独带出去问话。 问的也就是茶叶种植和买卖方面的,自然也提到胡人,二人照实回答,并未遭受刑法。 只是这样的话反复问了好几回,也不见放人,是不信他们,可为何又没有别的动作。 终于,在第四日晚。 来了熟人,云青。 云青示意牢狱将门打开,而后唤道:「苏二姑娘。」 第07章[03.25] 「云青?」苏木忙站起身,压在心里的大石嗖的放下了。 「您没事吧?」他只视线上下打量,并无不矩。见小丫头仍是那副气派,似乎待的不是牢狱,而是客栈,她就点不慌张? 「没事,案子到底咋样了?我们该说的说了,是在等什么?」 云青惊讶她的聪明,迟迟不放人自然是原因的。 「公子再是两日就赶到了,有他在,不会让您蒙冤的。」 苏木刚就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这么说等的不是唐相予,还有他人,这事儿似乎不简单。而自家就像是倒了大霉,被牵连。 她看向云青,从来都寸步不离他家公子,怎独自在此,且似乎对她们的行踪很是了解。 「你……?」 云青无奈,「是少爷派我暗中保护,近日胡人有异动,怕您因上回送茶受牵连。只是没想到,真就牵连上了。我已尽力打点,却还是要住牢房,委屈了。」 「感激不尽,何来委屈,如今,只有等了。」苏木摆手,心下一软,竟是他……猛地想到,「对了,还要麻烦你给我娘捎个信儿,告知一切安好,免得她担忧。」 云青郑重点头。 三日后,嘉隘关县衙举行三堂会审。 县令坐镇,钦差监察,还有皇上秘派的督查,整个会堂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官商勾结,私卖茶叶,那是大罪。往小的说,是徇私舞弊,往大了说那是通敌卖国,重者株连九族! 「堂下何人?」县令惊堂木一拍,朗声问道。 苏木抬起头来,「郡南县,福保村,苏木。」 县令四十上下,略微发福,生的和善过头,略显卑微。唐相予仍旧一身冰蓝锦袍坐在左侧,正关切的望着自己。右侧则是一身官服,头戴锦帽的钦差监察,一张圆润发福的脸上嵌着一双小眼睛,寒光并进,透着一丝心怀不轨。 苏木忙垂下眼脸,作顺服姿态。 而旁的苏世泽依样报姓名,也是同样姿态,却是吓的。 「苏记普茶可是你家产的?」县令再问。 「是!」父女二人齐声道。 「大胆!」县令惊堂木一拍,怒道:「可知私自售卖茶叶给胡人,那是大罪!」 「知道!」苏木直起腰来,不卑不亢,「但我家从未卖过茶叶给胡人,就是私下不曾卖给任何人,都是按照大周律法行事。」 钦察督查探过身子,似未料到堂下的小女娃口齿竟这般伶俐。 「你懂大周律法?」 苏木低下头,「不懂,但既然做了茶叶一行,那条律法自然要知道。」 钦差督查眉毛一挑,「可是有人教你?那人又是谁?」 这话……似乎有歧义,且是他故意引自个儿说出来。而他想听到的是谁,杜郡守? 苏木抬头,看向唐相予,后者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她有些明白过来,似乎,整件事要对付的不是她,而是官迁京都的杜郡守。而自家,真就是个倒霉蛋,还是个要被利用的倒霉蛋。 「是有人教,」苏木认真道:「早先家里是做凉茶生意,茶叶自然少不了。茶叶精贵,成本太高,便萌发了种植茶叶的想法,这才查阅各种书籍。」 钦察督查冷笑,「大周律例在书里,可是查不到的。」 「大人英明,小民在书铺翻阅好几日不得果,后遇一郡城书院的学生告知,才晓得茶叶不可私售。小民一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断不甘以身犯险,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你耍我!」钦察督查蹭的站起身,怒道。 而旁唐相予嘴角扬了扬,复又恢复冷峻,「通敌卖国不是小事,大人还是仔细审查,我也好回去复命。」 钦差督查眉头皱起,事情本进行的顺利,偏跑出个探花,还是奉了暗令监察私卖茶叶一事,叫他头痛万分。 朝县令扬了扬手,后者得令,巴掌一拍,便有衙役带人上堂。 是个胡人,遍体凌伤,奄奄一息。衙役很不客气地将人一丢,那胡人便扑倒在苏世泽身旁,将他吓得一哆嗦。 县令道:「你且把你知道的,速速招来。」 胡人费劲的伏起身子,虚弱的声音缓缓道来:「郡南县,福保村,苏姓人氏,大半年与我民交道,以茶换马匹,再将马匹贩卖。」 县令看向苏木父女,「福保村可是只有你家姓苏?」 是……又不是,还有老苏家,可卖茶叶的却是她一家。苏世泽蒙了,这是咋回事儿? 苏木也愣了神,难道自家茶叶真就卖给胡人了?且是以苏姓,那是……有人栽赃?因为产出的所有茶叶一分不落的卖给了茶场,不可能有别的销路。那这个以苏姓自居,私自买卖的人是谁? 眼下想这些没用,只有极力洗脱自家的嫌疑,才能继续把案子审下去。 「请问,买卖茶叶的人样貌如何,可是我父女二人这般?若不是,家中还有母亲,姐弟,难道是是她们不远千里做买卖?」 那胡人不吱声了,显然是否定了苏木的说法。 县令也没想到这层关系,「不是你本人,那也是雇的人!」 苏木抓住他的漏洞,紧接着道:「大人一惯以猜测断案?我若有心买卖,且深知事发的凶险,为何要暴露自己的姓名?」 「这……」县令语塞,不知所以的看向旁钦差督查。 后者目露寒光,本以为乡村农户,见识短浅,不足为惧。不成想,竟是不好啃的骨头。 「人可以不认得,东西却不会变样!」他说着朝外招手,「拿上来。」 第08章[03.25] 两个衙役端着两坛子茶叶上堂,而那茶罐……竟与苏记普茶一摸一样! 苏世泽大骇,那样的神情落到堂上二人眼中,得意万分。 苏木却笑了,九百斤茶从她手上过去,每个茶罐都是她亲手封的,又如何不认得,这两罐茶根本不是苏记普茶。 「你笑什么?」 县令不解,这丫头胆大包天,这样关头,还笑得出来。 「我高兴,自然就笑了。」苏木一脸单纯。 「大胆!」县令惊堂木一拍,却也只敢吼一句,那唐少爷亲自提醒过,案可以审,人却不能伤。左边是钦差督查,右边是御史中丞之子,又是朝廷钦派的督查,哪个都不敢得罪啊! 他抹了抹额上的汗,「那两坛茶叶是赃物,可是你家产的?」 苏木摇头,「并不是!」 不是?县令和钦差督查对视,而后道:「休要狡辩,本官已派人查了窑作坊,这茶罐的样子分明是你作出来的!」 「样子是我作的,可这两罐茶并不是出自我手,苏记普茶口感佳,储存久,缘于我的独家包装手法。其一,便是在罐盖以蜜蜡封存,而这两罐茶口,并无蜜蜡。是以,不是我家的茶。」 钦差督查怒火中烧,「由你说!谁又知道,罐口是否真就有蜜蜡!」 苏木一惊,茶叶都是悄然送上京,除了宫中,怕是并不为许多人熟知。且时间尚早,久存的功效还未显露,她的茶叶价值只发挥了大半,并达不到闻名天下的地步。更不可能被人熟知,这苏记普茶,出自福保村的一家小农户。 「我知道,」唐相予站起身,走向那两罐茶,仔细瞧了瞧,而后道:「苏记普茶于宫中盛行,却如苏姑娘所说,罐口有一层蜜蜡。」 钦差督查瞪圆了眼,今年新上贡,被传诵传奇的苏记普茶……竟出自这小女娃之手? 「唐少爷,所说的茶可是同一种?」 唐相予对他的一脸惊愕很满意,「该是吧!茶叶是杜郡守亲自上贡,且郡南县,福保村隶属郡城。我也不甚清楚,您还是仔细问问杜大人吧!」 「这这这!!」钦差督查慌了神,乱了乱了全乱了! 本想借这个农户之手嫁祸杜郡守,官商勾结,贩卖茶叶,通敌卖国,论罪当诛。不曾想这小丫头竟是贡茶之人,失算失算。 「不知道大人捉拿时道:官商勾结,这官是指何人?」 县令摸不着头脑,怎么三两句话,两位大人杠上了?他半天插不上嘴,可苏木问的这句话,他却能接上,「这官是郡城原郡守的手下,苏典吏啊!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人也姓苏。」 苏三爷? 苏木看向苏世泽,后者一脸惊愕。 事情总算水落石出,苏三爷见苏家普茶卖了那么些银子,便依样画瓢,想卖出高价。 不曾想被人利用,栽赃杜郡守通敌卖国,至于是谁,又有何目的,便不得而知,那都是官场的事儿。 「让你受苦了。」 唐相予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苏木,又于苏世泽颔首。 苏木摇头,满心都是感激,「这算什么苦,若不是你暗里打点,我们怕也不能活着走出这牢狱。」 「是啊!唐少爷,我父女二人不晓得如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苏世泽上前一步,虽衣衫脏乱,还算体面,比起上回,好太多。 唐相予收回视线,玩笑道:「伯父莫客气,往后我还要经常上门叨扰,蹭吃蹭喝呢!」 苏世泽也笑了,「成!让木儿她娘都整你爱吃的!再烫壶酒,咱俩不醉不归。」 真相大白,冤屈洗脱,连日来阴郁的情绪如这暖阳终于散开。 「成!」唐相予乐不可支。 「原来唐少爷同二人是旧相识,难怪维护至此。」 一个声音自几人身后传来,是钦差督查等人,那架势,该是要回去。 这般绵里藏针的话,唐相予也不恼,温和赞道:「督查大人明察秋毫,断案有神,何来维护一说。」 「哼」那督查冷哼,眼中带着狠色,「有些事,不是你想能掺和就可以的,这回算你走运,往后,奉劝你掂量自个的斤两。」 说罢,袖子一甩,大步离去。临去前,还恶狠狠的瞪了苏木一眼。 苏世泽将女儿往身后扯了扯,他还是怕的,刚出牢房,还没走远。若那大官儿一个不高兴,再将他们关进去,可真是得不偿失。 待人走远,苏木忍不住问道:「杜大人在京都树敌了?」 唐相予点头,「不过你放心,杜大人近日颇得圣宠,二子又有作为,且有魏家支持,不易遭人陷害。只是他们竟拿贡茶生事,如此铤而走险,想来是有大动作。」 至于什么动作,于他们小老百姓是没甚关系。只是,这回的事儿,总要有人背锅,那这人只能是苏三爷了。 苏木看向老爹,见他面露担忧,便问出口,「我三爷他……?」 「私售茶叶给胡人,那是大罪,人抓到后,我也只能保其性命,至于往后,该是要流放了。」 苏木点点头,能留性命已很好了,恶人自有恶报。前辈子想尽了福,也该是遭报应的时候,往后便穷苦一生吧! 苏世泽没有搭话,隔房隔代,且多年不接触,对于苏三爷一家子本就没多感情。且这两年发生太多事儿,他早就看透了。只有些担心苏老太爷,此番回去,也不晓得该如何跟老爹老娘交代。 「走罢,先回客栈梳洗,吃顿饱饭,歇上一宿,明儿送你们回去。」 唐相予这话一出,苏木才觉自个浑身酸臭,他该是也闻到了吧……当即有些不好意思。 客栈早就备好厢房,连换洗衣裳都妥当,竟似算准了。 是夜,苏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穿好衣裳出门,并不打算走远。就在门边,那里有围栏,坐在围栏上正好能望到夜空。 唐相予也打开房门出来,他不是睡不着,而是没关门,正好能瞧见对门的动静。 第09章[03.25] 小人儿凭栏望天,孤寂的背影,让人心生怜悯。 「睡不着?」 苏木转过头来,却是一脸灿烂的笑,「嗯,想看看边关的月亮是不是跟村子里一样亮。」 真是小孩子心性,唐相予笑着走过去,挨她身旁坐下。 「来京都吧!」我能时刻保护你,而不是知道你身先困局,不能马上到身边。 苏木趴在栏杆上,下巴抵上手臂,「好啊!」 她答得漫不经心,却不是玩笑话。苏记普茶牵涉权贵之争,被陷害的事儿,定会再发生。她的目标是当一方富甲,若想富得安稳,还是要依仗他人。 不过,她不喜欢将身家性命交由他人,若说依仗,不如互利互赢。 杜郡守可以,唐相予也可以,只是唐相予帮了自家太多,她更倾向同他合作。 但是,合作之前,要有足够的资本站在他面前。否则,不平等的相处,总归走不远。 「那我等你!」唐相予目不转睛的望着被月光打湿的脸蛋儿,心里都是柔软。 行了五日,到达郡城边界,只是还未入城,便有人来报。 苏三爷一家子抓到了,也依照唐相予的吩咐从轻处置,流放边境,而苏老太爷在逃跑过程中病逝。 苏世泽端着沉重的骨灰坛,叹了口气。 「大哥!大哥救命啊!」 郡城门口蹲了一排乞丐,其中一人疯似得奔过来,直冲马车这方喊大哥。 苏世泽坐在车辕上,侧目便见一人衣衫褴褛,狂奔而至。那人头发乱糟糟的,挡住大半个脸,瞧不真切。只是走路的身形,十分眼熟,像是…… 「老二?」 那人跑到苏世泽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大哥啊!我错了,你救救我吧!」 「咋了这是?」苏世泽忙将他扶起来,老二卷了家里银钱跑路,怎么变这副模样。 「我是没法子才跑的,本想着去找三伯投奔,哪成想三爷犯了事儿,险些连我也被抓了,好不容易才逃回来,却不敢进城。城里到处都在捉人,我是啥也没干啊!青哥儿也病了,她娘看着,就睡在城外的破庙。吃不饱,穿不暖。」 苏世泽无奈,城里捉人是在寻三伯一家子,他这二弟是吓傻了。 到底是亲弟弟,落的这样地步,是要帮扶一把的。只是女儿……他跳下车,硬着头皮去到后面马车。 「木儿,你二伯他……」 苏木早就听到动静,二房四口自私自利,可到底是苏家一脉血缘,如今这副可怜样,确实不得不帮。 一行人没多逗留,拐了一弯去到破庙将苏青母子接上,一齐回村了。 整半月,苏家人日盼夜盼,吴氏更是日日到村头守着。终于将人盼回来了,一家人抱头痛哭,连苏大爷眼睛都有些发酸。 父女俩是整个老苏家的顶梁柱,若一去不返,老苏家当真落没了啊! 他瞥见后头马车,见老二一家子唯唯诺诺的下了马车,怯生生不敢走过来。 当即火冒三丈,冲上去,脱了鞋子便往身上招呼,嘴里还骂道:「你个挨千刀的白眼儿狼,还晓得回来!咋不死得远远的!」 苏木将北屋床铺铺好,仔细抚了抚新被子上的褶皱,床、被、屋都比不得他的宅院,不晓得住不住的惯。 「住的惯!」唐相予依在门边,头回见她这副周到的样子,心下一暖。 苏木一愣,站直了身,他是会读心?怎晓得自个儿心里的话。 「晚些我再给你生个炭盆,」说完便逃似的奔出去了,脚刚跨过门槛,头也不回的,嘟囔了两句,「收拾好了,就来吃饭!」 唐相予低头含笑,她好像是……害羞了。 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桌子中间还放了一大盆烤鱼,直叫人垂涎。 大家伙儿都饿坏了,尤其是苏世福三口,自坐下后,便闷头吃,筷子都不带停歇的。许久不沾荤腥,只吃上一口,便觉舌头都要咽下去了。 吴氏却什么也吃不下,坐在苏木父女边上,一边偷偷抹泪,一边给二人夹菜。二人大快朵颐,半月余,都没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吴氏手艺没的说,自然吃的欢快。 苏大爷和丁氏则同吴氏一般,担心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只有巴巴望着儿子孙女,心里才踏实些。 而唐相予筷子也落得不快,他直勾勾的望着烤鱼盘,观察半天。上回的酸笋鱼已叫他大开眼界,这烤鱼居然味道更甚,直叫他想往口中送酒,嘴里添饭。 饭毕,唐相予借着酒劲儿回屋歇息了,他知道,苏家人定要商量事情。 堂屋内。 一家子围坐一起,就像从前在老屋。只是,屋子更加宽敞,屋中央生了炭盆,还放了瓜果。不似往常的气氛严肃,倒似坐一起唠家常。 梳洗干净的苏世福拘谨的坐在旁处,张氏倒似活过来一般,恢复往常的精气神,也不客气,抓起桌上的瓜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虽然肚子很撑,可哪儿能常吃到这些,眼馋的紧。 苏青就坐在张氏边上,手上有张氏塞给他的果子,却迟迟不敢往嘴里送。他到底念过书,知道礼仪廉耻。自家做了那么些错事,该是抬不起头。 苏大爷撇见她这副饿捞相,很是看不上,却也没出声斥责。丁氏一惯安静,并不理会这些,专心看着吴氏怀里的小六月,很是喜欢。 苏世泽和吴氏自然不会说什么,就是些瓜果,吃了就吃了。嫁进老苏家,她也没享什么福。至于苏木,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说话,屋子很静,只炭盆里,炭火燃烧发出细小的砰砰声,再就是张氏啃瓜果的声音。 苏世福有些听不过,用脚踢了她,「饿捞鬼上身你了是,吃个不停!」 张氏不依,小声嘟囔道:「我吃你的?人大哥都没说啥,你吼甚!」 「屋里这么些人,哪个像你一样吃个没完!」苏世福吼道,却也压着声音,毕竟院儿里还有客人。 第10章[03.25] 「我就吃了!你能咋……嗝……咋地!」张氏是真的吃得撑了,一句话没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很响。 苏青将手里果子扔回盘里,掩住有些发烫的脸,真丢人! 苏世泽自然不能由着夫妻两吵起来,劝道:「二弟你莫管,弟妹想吃就让她吃,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 张氏见大哥帮自己,瞬间得意起来,又抓起瓜果往嘴里送。 苏世福也不敢在说什么,他现在生怕说错话,做错事,让人赶出去。 「成了,坐着也怪冷人的,咱说正事儿,说完各自回屋歇息去吧!」苏大爷终忍不住出来主持局面,大儿子就是心太软,容易让人拿住。苏木那丫头只顾着跟小六月玩闹,似瞧不见堂前荒唐的玩笑。 这话一出,张氏规矩了,三两口将手里啃完,不再动作。 苏世福也坐直了身子,愈发恭敬。苏青并无明显动作,却也侧着耳朵听。 见人规矩了,苏大爷将话语权交给大儿子,「老大,你来说。」 苏世泽想了片刻,才道:「爹娘往后跟我过活,二弟,你今后怎么打算的?」 苏世福清了清嗓子,「你我亲兄弟,大哥你做大生意,我跟着帮衬。」 「是是是!」张氏不住点头,十分支持丈夫的话,似方才的吵闹并未发生。 「成,」听他这话,苏世泽很是欣慰,「明几日我同你大嫂还有木丫头要上郡城了,郡郊的茶树要嫁接,有得忙活,茶山上三十亩茶树就交由你和爹了。」 说着,看向苏大爷,后者点头。茶叶金贵,赚钱快,他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苏世福自然也无异议,如今大哥肯接纳他,还让他做茶山的活计,已不敢奢求再多。 张氏却打着小算盘,她脸上堆笑,「帮衬大哥是应该的,地里头活计,我们是一把手,保准给你看得好好的。只是……只是青哥儿少干粗活儿,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若是还能上郡城念书,上了榜……」 她说到后半句,不由自主看向苏木,生怕她变脸。 上郡城……苏世泽倒是没什么意见,就看木丫头了。 苏木终于从小六月的咿咿呀呀中回过神来,收起了那副姐姐的憨笑,竟显得阎肃。 「多读些书是好的,青哥儿就同我们一齐上郡城吧!」 她这话一出,张氏笑开了花。苏世福也侧目,木丫头今儿这么好说话? 「只是……」 话锋一转,一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个个绷紧神经。 「只是老屋被抵押了,二伯和二伯娘要住哪里?」 二房夫妇相互看看,面带诧异,小院宽敞,是住的下的。更何况一家子都要搬到郡城,更加宽敞了。 苏世福陪笑道:「木丫头,你瞧,这院子这么宽敞,随便给一间就好。」 苏木笑道:「二伯哪里话?我们是分了家的,一日两日还好,长久住下去,怕是要生闲话。」 「这……」话虽如此,可他们不住这里,没地方去啊!他哭丧着脸,「家里田地不剩半亩,我和二伯娘实在是没有去处啊!」 「是啊木丫头,往后我多干点活,你就收留你二伯和二伯娘,咱还是一家人不是。」张氏也一个劲儿的说好话,她是有些慌了,那丫头和她不对付,说不让住,那是定不会留人的。 「咋就不能过活了,当初我爹离开老宅,不啥也没有。这样吧!茶山那块还有一处空地,暂借你们用用,看是修宅子还是搭窝棚,总归先有个落脚的地儿。」 苏木端坐着,缓缓道来。 放着小院儿不让住,去搭什么窝棚! 苏世福是不情愿的,他将目光投向苏大爷。老爹一贯偏爱二房,他要是能说上两句话,大哥一家子能不听? 可是,苏大爷只垂着头,啥话没有,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给他。倒像是局外人,听别家事。 无法,只得看向苏老大和吴氏,「大哥、大嫂,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吴氏没有吭声,她从不拿大嫂的姿态去管事,这回自然也是一样态度。 苏世泽细想方才女儿在屋里说的话,老二一家子总是有偷奸耍滑的毛病。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可以提供机会,至于过成啥样,还得看他们自个儿。帮得了一时,难道帮一世?如今银钱还不算多,到下半年,茶叶一卖,那是几万两银子。难保他们不起坏心思,好不容易和睦的家,可不能再四分五裂了。 「就这么办吧!老住我这处也不是办法,到下半年茶叶卖了钱,到时候给你分红。自个儿手里有银钱了,再买块地,起一幢宅院。」说着看向苏大爷,「爹,你说可行?」 苏大爷这才抬起头,「行,你两兄弟商量着来。」 「可……」苏世福再想争取什么,却见苏大爷狠狠瞪着他,便再不敢开口了。 苏木冷眼瞧二人,眼珠子转不停,看来这回遭难,吃的教训还不够,有必要再敲打一番。 「茶叶不止金贵,还怠慢不得,二伯、二伯娘晓得三爷的下场吧!」 两口子一惊,苏三爷……听说是犯了死罪,后由北屋的唐少爷打点,才保住性命,被流放。那边境荒凉,气候恶劣,常年风沙。就是不死,也是活受罪。 而他一家三口也险些被牵连,一并抓了去。想到这儿,肚里的花花肠子再不敢拿出来倒腾。 「是是是,定好生侍弄,只管放心。茶山的地也极好,明儿我就去搭草棚。大哥住得,我自然也住的!」 张氏也连声附和,带着近乎谄媚的讨好,似生怕他们改变主意,连地都收回来了。 次日,苏叶小夫妻回来了,见老爹和妹妹安然无恙,担忧半月的心终于放下来。 吴家、侯家、田家也来了,询问和宽慰的话不少。 得知一切的恶都是苏三爷一家子作的,唏嘘不已。从前苏三爷可是村里人人都羡慕的人户,何其风光,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凄凉。 对于苏大爷和苏世福的责难,因着苏老爷子的去世,也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好好的一个家都让大三房作践散了。 好在苏老大有出息,主动赡养爹娘,接济兄弟。 第11章[03.31] 苏家,在整个福保村,照样风光。 苏大爷寻了原先的墓地,把苏老爷子的骨灰盒葬了。因着去得不光彩,便不似侯太奶那般大肆操办丧事。只一家子上注香,烧些纸钱。 整个苏家小院儿并未笼罩过多悲伤,村子里相熟的人家都上门关怀。 几家妯娌帮衬着吴氏娘几个操持,苏老大兄弟俩早早就上集市买肉菜。农户人家,总有点事就要办酒办席,人越多,越热闹,表示这家子人缘越好,日子过得越福贵。 田良也跟着田大爷上门了,他是眼睁睁看着苏木被抓走。这半个月心急如焚,找遍了所有有点关系的同窗,无奈没有一人能帮得上。 他这半年,日日反思,不该不信她,对于自个儿的荒唐行为很是悔恨。 经此一难,打定主意,要将苏木挽留回来,他心里是有她的。 当他跨进小院儿,便见小人儿抱着个奶娃站在院中与一众长辈说话。 她生得不算顶美,可那顾盼生辉的模样却叫人一眼就能望到。 「爷,我去找木儿说说话。」 田大爷点头,知道孙儿心里一直有木丫头,可二人闹成这样,唉!只盼能让人回心转意,毕竟他是真心稀罕那丫头。 田良视线移不开,脚步朝那处去,只是还未走近。便瞧见唐相予自屋里出来,去到小人儿身边,他嘴角含笑,看着苏木满眼都是宠溺。 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皆笑得明朗。 唐相予从苏木怀里接过小六月,小娃子似乎很熟悉他,点不哭闹,还咯咯发笑。 苏木笑靥如花,仔细的将六月缩在一起的衣裳拉直。 二人这般模样,说不出的和谐,让人瞧着,只觉般配。 田良自惭形秽,忙转过身,生怕让二人瞧见自己。 往后余生,他到底只能是个外人。 「小家伙不轻呀!」唐相予笑道,视线越过苏木,瞧见瘦高的身影疾步往门外去,复又低下头,调笑道:「跟你似得肉墩墩。」 肉墩墩是乡下话,方才乡亲这般形容小六月,他就学了来。 苏木嘟起小嘴,瞪着他,眼中却不是怒气,而满含笑意,「我哪里肉墩墩!」 唐相予佯装严肃,自头到脚的打量,似正经在瞧,她哪里肉…… 这样仔细的被打量,苏木有些窘迫,便握起拳头,打他。 只是她力气小,动作轻,让人瞧着竟像是在打情骂俏。 就近的乡邻见这么一个俊朗的少年,早就好奇的不行,好事儿的都钻到炤屋去打听。 有胆大、爽气的便直接调笑二人。 「木丫头,男娃是哪家的?」 问话间,眼神不住往二人身上瞄,似在说,你俩有猫腻。 唐相予不似苏木窘迫,大方的介绍自己。 他周身气派与旁人不同,让人不好亲近,是以乡邻们不敢搭话。 三两句话,十分随和,点不拿架子,一下子拉近大家伙儿的距离,让人好感倍增。 于是,众人也就拉着他闲聊,其中不乏有人开他和苏木的玩笑,他也不解释,只是笑笑。 这般态度,坐实了猜测。就算不成,两个小娃子也有那份心思。 至此,也想到了田良,可周遭巡视,哪里有他的身影。 二湾的屋子修建好了,是一幢二进的宅院,就坐落在原先地基,靠山临园,位置极佳。 吴大爷这回来,也带了好消息,便是吴三儿于月底结亲,没剩几日了。 儿子成了家,吴大爷夫妇俩的心也就放下了,只盼着一家子安康,早日抱孙。 离大喜日子只几日光景,苏世泽便决定迟些日子上郡城。 郡郊的农庄歇了近二月,是要着手安排了。但嫁接的活计还要吴大爷兼顾,这几日定没空档。所幸多挨两日,等下月初,直接上工,赶在最后时日,将活计做完。 嘉隘关一行过后,唐相予似乎闲下来了,赖在苏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他于一家子有救命之恩,苏家人嘴里自然是留他多住几日,他便不推脱,心安理得的住下来了。 闲得无事,逗弄小奶娃,辅佐虎子念书。日头好了,坐在院子晒太阳,好不惬意。 偶尔还上山瞧瞧,这里的山,全是农作物。不似京都的山,景致虽美,瞧多了却都一个样。而这处,每天都不同,出门便舍不得回来。总是要苏木站在山底,高声喊他。 村子就那么大,这一喊,几乎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大家伙儿都猜测,木丫头的好事不远了。 村头田家,自然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不两日,田良收拾行囊上书院了,这可离开学还有几日呢! 二湾吴家的亲事,办得极其隆重,流水宴席从家门摆到官道口,吃了一波又一波。不止二湾的亲友,连福保村的也都去了。 吴三儿穿着大红喜袍,胸前带着大红花,端着酒杯穿梭在各酒桌,面上挂笑,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 作为亲姐,吴氏自然啥事儿都亲自操持,有两个娘和一众妯娌帮持,喜宴进行得十分顺利。 唐相予被苏世泽拉到主桌一同吃酒,周遭坐的都是年迈的长辈,他有些惶恐,却也表现的落落大方。斟酒递菜,好不周到。 好在云青被他支走,若瞧见自个儿这般作态,怕是要急得掀桌子了。 苏木站在屋檐朝主桌瞧了瞧,见他并无不自在,也就放心进屋去了。 第12章[03.31] 屋子里牛秀儿独自坐在新房,头上搭着盖头,不敢动作,也不敢出声。 「小舅妈。」 床上人儿身子动了动,听出是苏木的声音,这才回话,「二小姐……」 苏木将门掩上,去到桌前,将手里东西放好,笑道:「你嫁给我小舅,往后称呼就要改口了,唤我木儿就好。」 「嗳!」牛秀儿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声音更小了。 「你哥在外头吃酒,你娘也和我奶她们坐一起,只管放心。」她不再打趣,拿了碟子里的点心,走向床边,「这些点心是小舅让我送来的,先垫垫肚子,外头酒席还要吃上小半日,空着肚子可受不了!」 温热的点心入手,牛秀儿心里暖得不行。 「你先吃,我出去帮忙了,过会儿再来看你。」 一切妥当,苏木便起身出门。牛秀儿让她赶紧去忙,直道没事儿。 等她刚跨出房门,方才的喜庆氛围却有一丝异样,大家伙儿时不时朝西方那桌瞧。苏木顺着众人视线望去,见尹老婆子毫不客气的坐在那桌主位,旁若无人,大快朵颐。 苏木便走到炤屋去,吴大娘和吴氏几个正在那处,她问道:「姥,咱请了尹家?」 尹家也在二湾,追溯到上几代,尹吴两家是有些关系。可常言道,隔代就不亲,更何况,隔了好几代。若不是因着二家结过亲,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不能!」吴大娘沉着脸,「尹老婆子是个狠心眼儿,之前没少苛待你娘,我是恨得牙痒痒,又岂会请她吃酒!」 那是不请自来,给人添堵呢! 只是大喜日子,总不好撵人,只要不生事儿,吃就吃吧! 于是乎,好酒好菜照样上桌。 主人家都没说什么,一众宾客自然也不好议论,只是觉着尹老婆子很没脸面。 吴大娘几人又站了会儿,见那老婆子除了吃,没甚动作,也就各自忙去了。 只张氏主动揽了端菜的活计,在大堂和炤屋间穿梭。她本就是二湾的人,桌上亲友识得大半,嘴皮子又利索,招呼人来很有一套。 苏、吴两家人看在眼里,十分认可。 不多时,宴席将至,西桌上的老婆子不见了。 小院儿背后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给,都是好肉,还有一整只鸡,拿了赶紧走!」 是张氏,她正往尹老婆子的布袋里装肉菜,动作很快,面上满是焦急,还不住朝前院儿张望。 尹老婆子却点不慌张,伸着袋子装吃食,满满一袋,有些沉。她枯瘦的手背,青筋冒起,似千回百转的沟壑。 「急甚!」 张氏瞪着眼,「你说急甚,若让人瞧见我同你待一起,是要被赶回娘家的!」 「你怂恿我儿去苏家闹事的时候,咋没想到这些?」尹老婆子幽幽道,声音不大,却听得吴氏心惊胆寒。 「不知道你……你在说啥,我何时怂恿你儿子闹事了!」张氏眼神躲闪。 肉菜倒完了,尹老婆子将口袋扎紧,斜着眼看她,「你自个儿心里有数!」 张氏手一抖,手里的碗险些就摔到地上。 她确实怂恿尹家的去闹事,却只是想让吴氏难堪。她不服她过得比自个儿好,那会儿只想着她丢脸。 实在是没有料到尹家的竟敢放火烧屋子,还差点把吴大爷烧死在屋里头。 这些事儿她早就烂肚子里,就是丈夫都不知道,若是被揭露出来,她定要被休了,赶回二湾,往后可怎么做人啊! 爹娘表面疼爱自个儿,那也是看在苏家门面和青哥儿的份上,如今这些都没了,她在家中哪里还有地位啊! 「大娘,这一年我没少从家里拿好处给你,这事儿你可不能漏出一个字啊!」 尹老婆子抬脚就走,听说苏家发了大财,这么重要的筹码,她自然不会轻易就用了。 「每月这个时候,给我送十两银子!」 「十两!我上哪儿去给你弄!」张氏拉住她,气得龇牙咧嘴。 这老婆子狮子大开口,真当她是摇钱树了! 「苏老大发了大财,二湾谁不知道,你瞧老吴家的二进宅院,修得多气派。哪儿来的银子?不是苏老大给的,还有谁?」尹老婆子回头,眼中透着贪婪。 「那也是大哥钱,我能沾边?」张氏无语,莫说沾银钱,就连院子都住不得。 尹老婆子挣开她,恶狠狠道:「我只要银子,管你用啥法子。若不是你,我儿需出逃在外,不敢回家?」 说罢,迈着干瘦的腿,快步离去。 张氏气得在原地打转,这下可咋办?她上哪儿去弄银子! 出来的时间不短,得赶忙往前院儿去,免得让人起疑。 只是刚到前院儿,吴大爷养的大狼狗便朝她吠个不停,吓了一大跳。 「去!去!去!」 张氏就着手里的碗挥动驱赶,只是她身上像挂了肉一般,引得大狗兴奋的扑过来。 这样滑稽的动静吸引了众人,见狗不是真就凶狠的咬人,也不甚在意,哈哈大笑起来。 「大黄!回来。」吴大娘闻讯从炤屋出来,忙将狗唤住。 第13章[03.31] 张氏得到解救,只觉后背都湿了,倒不是被狗吓的,而是自个儿悄然回来被人发现。她亦步亦趋往炤屋走,故作镇定。 「二伯娘上哪儿去了?」 苏木本得了分菜的活计,宴席接近尾声,也不必上菜。她得空闲,去了新房瞧了牛秀儿一趟,这个间隙一直未见张氏。 本不在意,可她这样隆重的出场,不得不叫人侧目。且手上拿的大瓷钵分明是装肉菜用,碗里还沾有红烧肉的汤汁。 农户人家吃席,少有舍得大荤大肉,都是各样菜里搁一点。 骨头类的更少,就是吃上了,也都自个儿包回去,并不会扔到地上喂狗。 她两手垂下,碗里的油汁便滴落下来。闻到肉香的大黄,自然疯似的扑上去。 「我……方便去了。」张氏笑着解释,只是说完便后悔了,方便还带着碗,不是自己打脸吗!忙补充道:「我方便回来,看到桌上碗空,就收回来。」 吴大娘似乎也瞧出不对劲,询问道:「桌上那么些空碗不收,偏就拿这个?」 张氏笑道:「是要收的,大黄扑过来,吓得我一哆嗦。」 这话,倒是在理。她们不好再问什么,倒似防着人,张氏今儿到底是尽心尽力。 「哎呀!」炤屋传来吴氏的惊呼。 几人忙钻进屋子,见吴氏端着个圆木盆,在炤台上东翻西找。 「咋啦?」吴大娘关切道。 吴氏满脸焦急,「盆里的一只烧鸡不见了!」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咽口水,佯装着急,「咋回哩!是不是让狗拖去了?」 院里摆席,有香气儿,就近几户人家没栓住的狗都跑来,确实有好几条,其中不乏像大黄那样的大狗。 「我寻去!哪个狗东西偷我的烧鸡,非宰了炖狗肉汤!」一整只烧鸡,一般人户哪舍得吃,吴大娘心疼得不得了,也气得不行! 烧鸡放在炤台的木盆,狗要叼走,准得跳上去。可炤台干净,没有脚印子。且人来人往,并不可能让狗明目张胆的把一整只鸡叼走。 所以,张氏分明在胡诌。 她形迹可疑,烧鸡十有八九是她拿的。那么拿去何处?唯有可能偷偷给娘家爹娘了。 这样偷偷摸摸的行径,让人很是看不上。 可今儿是吴三儿大喜,丑事儿还是莫要宣扬,惹人笑话。 苏木打量的眼神让张氏心若擂鼓,随即听得她道:「算了,今儿是好日子,莫因着这些生出不愉快。」 吴大娘仍愤愤不平,虽说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往年吃不上饱饭的日子历历在目,她心疼死了。 「是啊大娘,三儿的脸面要紧,可莫让牛家的觉着咱小气!」张氏附和道。 说到这儿,吴大娘再不舍得也要舍得,总归儿子重要。 热闹一天,临夜幕,苏世泽一家子才回去。 他驾着牛车拉了两趟,所有人才回到小院儿。 时间紧,吴大爷没多耽搁,两日后,随一家子上郡城了。 苏世福真就在茶山搭了草棚,两口子挤着住,并不敢因着苏老大一家不在就巴巴跑回去。 张氏不知咋滴,勤奋得很,跟换了个人似得。天不亮就起床收拾,拉着丈夫将三十亩茶地拾掇的干干净净,杂草不生。 这样的改变,让村里人直叹,除了一张嘴照样碎,已是极好。 四合小院儿如今也不再雇人看了,苏大爷夫妇俩住着,侍弄田地,养些鸡鸭,日子比从前好过不少。 苏大爷整日叼个水烟管,在田埂上溜达,很是神气。 田地都是劳作的乡邻,见他这副模样,那叫一个羡慕。少不得攀谈,自然也注意到他嘴里的水烟管。 水烟管是苏木在镇子上订做的,由铜器打造,比起从前的竹烟管,吸起来更畅快。烟丝也是当季最新、最细的。 苏大爷很满意,看苏木的眼神也柔和不少,那丫头除了嘴硬,心是暖的。 一大家子哪个注意到他的喜好,哪个又为他的喜好费过心。 日子虽然好过了,但他还是怀念从前,有目标、有奔头。儿孙在侧,虽然费心不少,到底啥事都由自个儿做主。 他还怀念逢双日的赶集,挑着担去北市做买卖,总要起个大早,去占好位置。去晚了,就只能将摊子摆在最里面,坐上一天也难将东西卖完。 如今,出门有牛车,他也不必去做那些小买卖。 赶集只是为了填补家用,时间久了,连集市也懒得去了,他仿佛觉得自个儿一下子老了。 苏大爷从田埂上溜达回来,去到堂屋,将水烟管擦干净放到固定位置。 丁氏正坐堂屋门前筛选豆子,她要将豆子晒出来,木丫头爱喝豆浆,都是给她留着的。 「老大一家子去了多久了?」苏大爷怔怔望着门口。 丁氏选豆子的手没停,脑子里却在想,而后道:「快一月了。」 「爹、娘,」张氏风风火火跨进小院儿,「我明儿个上郡城,有啥要捎的不?」 听得老二媳妇儿亮敞敞的声音,苏大爷忙起身走出堂屋,「上郡城?你上郡城做啥子?」 张氏快两步走在丁氏身边,蹲在石阶帮着选豆子,埋头动作,并不敢直视,「我去瞧瞧青哥儿,看他缺啥不?」 这话,他就不爱听了,说得老大一家子亏待青哥儿似的,「他一个小娃子能缺啥?跟他大伯,还能短了吃穿?心眼跟肚脐眼似的!」 第14章[03.31] 见公公语气不悦,张氏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忙改口,「瞧我这嘴,青哥儿跟着大哥自然样样都好,我是想他了,去瞧瞧。」 这样一说,苏大爷更不高兴了,去年青哥儿跟着三弟一家子,哪见她忧心半分。如今,巴巴往郡城去,定没生好心思,尽想着占便宜。 「有甚好瞧的?青哥儿在念书,你能瞧出花儿来?是不是又想占你大哥便宜,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不准去!」 张氏语塞,从前老头偏爱二房,说都青哥儿,那是从来没有一个不字!如今真是改朝换代了,还没咋样,就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她将视线投向丁氏,可怜巴巴道:「娘,我真没那个心思,大哥待我们的好,都记着呢!断不敢生什么歪心思,就想看看他。家里发生这么多事儿,他这两年心思也重了,我不放心。大嫂心善,肯定周到,可青哥儿到底不是她生的,还是我这个当娘的知道他的心思。 再说,你们有啥捎带的,我一并带去,大哥和木丫头整日忙庄园。大嫂顾三个娃子,不晓得忙不忙得过来,我去瞧瞧,也好让您二老放心不是!」 对于张氏要去郡城,丁氏倒不甚反对,正好后院儿的菜心长出来了,吴氏上回捯饬的菜心糊糊,六月最是爱吃。一箩筐的豆子也好捎去,木丫头定然喜欢。 「她要去就让她去,能占啥便宜,去了正好捎点东西。鸡蛋我攒了一箩筐,如今用不着卖,咱几人也吃不光。捎去让老大媳妇儿给六月蒸蛋羹,还有黄豆、菜心……」 丁氏生的和善,说话也细声细语,让人难以冲她发脾气。且她的一番话也说到苏大爷心坎里去了,是以,有些怒意的苏大爷渐渐平静下来。 他想了想,看向张氏,「老二也去?」 张氏忙讨好道:「不去,他顾着茶山,茶叶金贵,不能有点闪失。我自个儿去,就去两日,东西捎到就回来,不多逗留。」 老大的茶山对一家子,可以说是金山、银山,也是刀山,必须谨慎,苏三爷就是个例子。 虽说有他看着,可二儿子留下,能更放心些。他不似苏老大,对田家、侯家,点无戒心。到底不是一脉血缘,总是有异心的。 他抬脚进屋,片刻又出来,手里多了一吊钱。递给张氏,「明儿去租辆马车,把东西都拉上。」 「嗳!」张氏欢喜接过。 两口子是点钱没有,上门告知老两口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拿钱。本打算租牛车,却没想到公公竟大方了一回,让她坐马车。 老两口再是嘱咐了两句,便让她回去了。 次日大早,张氏大包小包,在苏大爷夫妇的期盼和苏老二幽怨的眼神中,踏上了上郡城的路。 马车就是比牛车舒服,张氏摇晃着身子昏昏欲睡,她却睡不着,心里存着事儿,时不时心惊胆战。虽然大大咧咧,却胆子小,真要干个什么事儿,总是怂恿苏老二。 只是把她逼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做…… 马车到郡城,直接驶都刘家粮铺。 她没去过苏家宅院,自然不晓得路,只得先来找大叶儿。好在车夫熟门熟路,并不多耽搁,就寻到了。 苏叶和刘子庆正在铺子忙碌,见到张氏很是意外,听她一番说辞,也没多想。 刘子庆便让苏叶带着去,还装了一袋子今年新打的白面儿,让媳妇儿一并带去。 「苏宅」 好高大的门楣! 张氏仰着脑袋,后脑勺的发髻都快抵到后背了。 「大叶儿,这当真是大哥的宅院?」 她没来过郡城,沿街鳞次栉比的屋舍、店铺已叫她大开眼界。村里最热闹的小镇子跟这处比起来,连个角落的算不上。 可立在她面前这幢高大的宅院真就是大房的?那得多少钱啊! 苏叶温柔的点头,「是哩!」 「大小姐!」双瑞笑呵呵的迎上来,瞥见张氏,露出疑惑神色,「这位是……?」 「是我二伯娘,」她也报以微笑。 双瑞立即朝张氏露笑,恭敬道:「二夫人!」 二夫人?乖乖,她成夫人了?咋,大哥家还养了下人? 她惊讶不已,挺了挺身子,作出一番气度,「嗳!」 双瑞见她这四不像的回礼,暗暗多打量了几眼,暂且瞧不出是啥样人,可不若夫人温和有礼。他没在说什么指引着二人进门。 一路景致,苏叶已觉平常。张氏却若进了仙境,就差一点雾气,否则,她真怀疑自个儿是不是上天了。 呸呸呸!什么上天! 暗自腹诽,思绪也百转千回。 大房一家平日表现与从前无异,可见到这幢宅子起,她知道,再不似从前了。 想起尹老婆子的话,她打了个寒颤。若是那些事儿被抖出来,两口子是不会饶了她,定要让丈夫休了自个儿,赶回二湾。 甚至以木丫头的性格,还要叫她生不如死,大三房就是例子,自家住草屋也是例子。 她不是不吃教训,只是有什么法子。内心激烈的斗争,快将她逼疯了。 「二伯娘,二伯娘?」耳畔是苏叶的轻声呼喊。 张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个儿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忙扯出一丝笑,「嗳!这院儿真好看,那些花儿是见都没见过。」 双瑞脚步也慢下来,回头于她解说,「这是仙客、这是海仙、那是小黄香……还有那簇,是二小姐最爱的珍珠梅。」 张氏看着双瑞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苏世泽和苏木去庄园了,青哥儿和虎子也上学堂,屋里独吴氏带着小六月。 小六月已能扶着桌椅行走,吴氏猫着腰身,跟在他身旁。 虽然开春了,天气还是冷,屋子里升了炭盆,十分暖和,红拂、绿翘便坐在屋里缝补衣衫。 第15章[03.31] 「夫人,小少爷才九个月就能自个儿走了,比别人家的早了两月哩!」绿翘穿着石青色的袄子,俏生生道。 虎子沿着屋子中间的圆桌摇摇晃晃的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却生生扶住了。吓得吴氏脸色一变,随即又笑了,「你一个小姑娘,不曾生养过,作何晓得比旁娃子早?」 红拂捂嘴偷笑,一身银红衬得粉面娇俏。 绿翘噘嘴,撒娇道:「夫人!您就爱开玩笑!」 说着,佯装要打红拂,威胁道:「不准笑!」 红拂便举手求饶,脸上笑意却停不下来。 两个丫头闹作一团,热闹非常。 「老远就听到屋子里热热闹闹。」 苏叶笑着跨过门槛,小六月看到熟悉的人,忙摇摇晃晃扑腾过去。 少了扶的,他便走不稳,一步三晃,看得一屋子的人心惊胆寒。 苏叶忙快两步接住他,惊讶道:「六月会走了?」 红拂放下手上针线,上前接过苏叶手上的包袱,「昨儿开始的,就爱站着,抱一下都不让。」 「倔着呢!」绿翘也起身,将东西收拾好,「也就大小姐能挨上边儿,哦,还有二小姐,小少爷最是听二小姐的话。」 苏叶一边逗弄小弟,一面解释道:「二伯娘找到铺子,说是进城来瞧咱。子庆便让我一道儿回来,还捎了一袋白面儿。那是南边儿进的新麦磨的,香的很。」 吴氏点点头,女婿有心,隔三差五送些稀奇货。家里米粮都用不着买,全是他拉来的。 女儿说到老二媳妇儿?吴氏朝门口望去。 「大嫂!」张氏一路心事重重,进门时落到后头,听得屋里人说话,忙走来。 「弟妹?」吴氏惊讶道。 张氏刚跨进屋子,便觉一股热气儿扑面而来,顿觉周身温暖。本以为院子已够大够好,可进了屋子,更加惊艳。 每一处摆设都不算华贵,却让人觉着很讲究。且吴氏身上穿的袄子,款式新颖,颜色新鲜,缎面光滑。 反观自个儿,一身又素又旧的破棉袄,却是她唯一能穿得出来的一件。 张氏的心,抽抽的疼。 「爹娘担心你们,让我捎好些东西。鸡蛋、菜心,还有木丫头爱吃的黄豆。」 张氏拘谨的站在门边,有些无所适从。 三两句话,两个丫头得知张氏的身份,一个热络的将她拉近屋安坐,一个将炭盆端进来。 吴氏也坐过来,得老两口惦记,她是想都不敢想,心下一暖,「爹娘记着六月爱吃菜心糊糊,木丫头爱喝豆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炭盆就在脚边,张氏觉着双脚慢慢恢复知觉,「那也是你们好,爹娘才惦记。」 张氏一改平日的大嗓门,竟变得温婉起来,不知是这环境让她不自在,还是真就转性子了。 吴氏不解的看向女儿,苏叶摇摇头。 不知何时,红拂出去了,这会儿同房嬷嬷一同进来,二人手里各端了一盘,内置色泽极佳的羹汤。 两个丫头生得那样俏丽,服饰比她好上几倍。而这个进门的嬷嬷更有派头,张氏从上至脚将人打量个遍。 好家伙,大房竟养了四个仆人,这是过起了阔老爷、阔夫人的日子啊! 这样富有,却待自家那样苛刻,想到这儿,她心里的狠意涌了上来。 房嬷嬷上前,忽视张氏那赤裸裸的探视,将羹汤一一放置三人面前,「夫人、二夫人、大小姐,刚熬好的青梅羹。」 吴氏笑着接过,「你们也都盛来喝,不拘那些。」 「嗳!」房嬷嬷规矩应声,两个丫头却乐坏了,每每做了什么好吃的,夫人总让把她们也算上。 若不是她们守规矩,夫人还想让她们同桌吃饭呢! 张氏本留心几人,可那什么青梅羹太过好吃,竟也忘了心里的事儿,「大嫂,这啥羹,真好吃!」 这一问倒是把吴氏问住了,庄户人家哪有吃闲食的习惯,只是房嬷嬷日日炖羹,明里暗里说是美容养颜。 哪个女人不爱美,吃上几日,有回丈夫夸她皮肤细腻,她乐得不行,也就随房嬷嬷捯饬。 房嬷嬷手艺极好,熬的羹汤花样百出,且味道极佳。 是以,每日做什么,她也不知道,便看向旁站的人。 房嬷嬷拂了拂身,「新开的绿梅和燕窝以晨露熬制而成。」 燕窝?晨露? 那样名贵且讲究,张氏仿佛嘴里吃进的是真金白银。她三两口吃完,将碗递向房嬷嬷面前,「再来一碗。」 房嬷嬷似有些为难,「二夫人,这羹汤太过滋补,过食反而没有效果。」 张氏咧嘴笑,「没事,我底子差,不怕的。」 「是。」话都说到这份上,房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接过碗,退了出去。 人一走,张氏尖着眼看了看,回头同母女俩道:「什么太过滋补,过食无效。我看她就是为着你将将说让她们都尝尝。怕我多吃一碗,便短了自个儿那口。大嫂,待下人,你可不能这般好心。」 「这……不会吧!」吴氏有些尴尬,看向女儿,后者也是神色戚戚。 「咋不会!」张氏将凳子端到吴氏边上,凑她耳边低声道:「我瞧那两个丫头生的那般好看,又水嫩,日日在你房里伺候,保不齐碰上姐夫。一来二去,若是勾搭上眼,有恶果子吃了!」 第16章[04.08] 吴氏嗖的站起身子,脸上有些发烫,「你说哪里话!叶儿她爹不是那样人!」 张氏虽放低了声音,可同坐一处,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传到苏叶耳中。 她已不是闺中姑娘,已晓人事,却仍羞得脸红,「二伯娘你想歪了,两个丫头都是正经人。」 张氏嗤笑,白了二人一眼,「正经那是因为穷,如今家大业大,指不定哪日就娶个小妾。那些个官商富甲,不都这般!」…… 临近夜幕,父女俩和吴大爷才回来,三人边走边说着庄园的事儿。 每每这时,小六月都要嚷着去前院儿等人。吴氏给他围了一条厚厚的毯子,将小家伙裹得严严实实,母子二人便立在门边守候。 儿子开始在怀里扑腾,吴氏便知道丈夫一行人回来的。 「哎哟,我的儿,又在等爹呢!」苏世泽快两步奔过来,伸出两手对上母子俩。 小六月便扑腾过来,却不是往他怀里扑,而是身后的苏木。 苏木忙张开怀抱,抱住小肉团。 小六月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别提多开心。 苏世泽哭丧了脸,「小没良心!」 惹得几人哈哈大笑,双瑞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一家子说说笑笑往里走,吴氏道:「弟妹来了。」 几人脚步顿了顿,苏木躲过小六月的亲昵,看向吴氏,「二伯娘?有事儿?」 吴氏摇头,「无事,就是你爷奶担心,让捎了点东西,菜心、鸡蛋,还有黄豆。」 无事就更不对劲了,照张氏的性格,没什么目的怎么巴巴上门亲近。菜心鸡蛋这些,郡城又不是买不到。不像二十几世纪都是打了农药的,土鸡蛋难得。 「只她一人?要待多久?」苏木紧问道。 「是一人,多久却没说。」吴氏老实回答。 苏木想了想,又道:「娘,二伯娘想待多久都没事儿,但是你也要多个心眼儿,倒不是防着什么,总归注意些。出门让房嚒嚒跟着,或者喊上红拂。」 自二湾回来后,苏木总觉着哪里不对劲,总之,小心些准没错。 吴大爷和苏世泽也都表示赞同,吴氏应下了,因为今儿张氏的那番耳语,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从不和自个儿亲近,怎么突然就关心起来,还说那些。 苏世泽三人回家不久前,青哥儿和虎子刚到不久,兄弟两不大亲近。青哥儿有些傲人,虎子则不喜欢他,还是觉着田良哥好,或是隔壁的唐少爷。 一家人进屋时,张氏正拉着青哥儿问东问西,她说的小声,青哥儿面上有些不耐烦。大抵问的是一家子对他好不好,抑或是是否真就十分有钱之类。 见一行人进门,她住了嘴,笑呵呵的招呼。 因着有客到,房嚒嚒便带两个丫头备菜去了。苏叶也去帮忙,虽说不必干这些伙计,她却喜欢。自嫁了人,不在爹娘身边尽孝,每每回来炒两个菜,也存了一点心意。 绿翘小跑着过来,「老爷、夫人、二小姐,开饭了。」 吴氏走向苏木,将小六月接过来,认真道:「今儿你二伯娘来,大叶儿也在,菜做得多。你上个隔壁喊唐少爷和云青一道儿过来吃吧!」 不知怎么,苏木有些扭捏,自今年来了郡城,隔三差五的都要喊唐相予来吃饭,倒似有意邀他似的。虽然知道是一家子心存感激,可每回都是自个儿喊人,就像是她的意思。 「昨儿不是才喊他过来吃鱼吗?」 「你这丫头,」吴氏睨了她一眼,「昨儿吃了,今儿就不能吃了?唐少爷待咱家有恩,吃顿饭咋啦!他一个人待在郡城,咋能照顾好自己。」 苏木哭丧着脸,咋就不能照顾好自己了,郡城最大的酒楼是他开的,还怕没饭吃?他有的是钱,成群的奴仆伺候,还怕没人照顾? 不过,她去过他的宅院,似乎除了看门的小厮,便只云青一个跟随的。偌大的屋子,竟连一个伺候的都没有? 「快去,我去烫壶酒,咱三个大老爷们喝。」苏世泽也催促。 苏木无法,只得出门。 张氏巴巴上前,笑着打听,「哪个唐少爷,是来咱家那个?」 吴氏点头,「是哩!说来也巧,就住咱隔壁。」 隔壁?乖乖,隔壁的宅院比大房这座还要大,还要华贵,那少年公子竟是个富家子弟。 两家人走得这般近,是存了将木丫头嫁过去的心思? 张氏心里的酸水又冒出来了。 本来苏木退亲,加之性格不好,在村子里名声受损,是寻不着好人家的。 可入今竟攀上这样一个贵公子,生得比田良好看,家世更是不一般。 反观自己女儿,被送得远远的,家回不得,往后也只能随便寻个人嫁了。可惜了一副好相貌,否则能比苏木那丫头差? 「大嫂,你跟我说实话,木丫头和那唐少爷……」 吴氏忙道:「没有的事儿,唐少爷是我们的恩人,他独身一人在郡城,咱们能顾就顾上些。」 唐少爷人品相貌家世都没挑,唯一遗憾的是,家远在京都,纵使再稀罕那孩子,他们也不愿让女儿嫁那么远。 「咋?他不是郡城的人?」张氏疑惑道。 「不是哩!京都的,来郡城办差事。」 张氏似恍然大悟,心里却更加羡慕,京都啊!那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若是她的女儿能嫁过去…… 竹苑内。 云青乐呵呵看着躺在藤椅上的少爷,越发觉得他当初遣散奴仆的决定十分明智。 第17章[04.08] 起初不习惯,可如今,隔三差五被隔壁苏二小姐一家邀去吃饭。那些个菜虽是家常菜,却比酒楼的好吃百倍。 且时间久了,与那两丫头混熟了,说说笑笑,比待在少爷身边有趣得多。尤其是绿翘那丫头,顽皮的紧,也可爱…… 「今儿,隔壁来人了?」 唐相予问话,云青收回思绪,正色道:「是,是苏老爷的弟妹。」 弟妹……唐相予缓缓睁开眼,是有印象,似乎不是个安分的。 「走,帮少爷我换衣裳去。」 换衣服?云青摸不着头脑,「眼见天都快黑了,换啥衣服。」 唐相予起身,伸了伸懒腰,一记暴栗打在云青额头,「苏家来客,定然准备好吃好喝,不出一会儿,那丫头就要来敲门了。」 他说着嘴角翘起,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来,抬步离去。 云青揉着额头,这才反应过来,嘿!又要去隔壁蹭饭了,又能见到绿翘那丫头了! 「诶,少爷,你等我!等等我呀!」 忙小跑着追上去,换衣裳……他也要换一身…… 「砰砰」 门敲两下,云青便开门出来,乐呵呵的看着门前的人儿。 苏木着一件鹅黄的罗衣裳,上绣着淡粉色的梅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可堪一握的柳腰。外配上了一件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小马甲。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更是将女孩娇小的脸蛋衬得玲珑俏丽,让人移不开眼。 她今儿和庄园附近的几户茶农谈了合作,是以穿得精致些。 云青少见她这副穿戴,原来苏二姑娘打扮起来,比起那些富家千金毫不逊色。 他故作疑惑,「苏二小姐何事?」 「那个……」苏木两手背在后背,昂首挺胸,斜着眼看他,漫不经心道:「我二伯娘来了,家里做了好多菜,我爹喊你二人过去喝两杯。」 「嗳!」云青乐不可支,「我这就去喊少爷!」 虽然自家少爷早早侯着,但做戏要做全,便似模似样折身回去喊人。 片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唐相予今儿穿了一件墨色的缎子长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一手跨在腹前,一手背在后背。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头发黑亮顺。 他背脊挺得直直的,俊朗的面上,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 此刻正细细打量面前人儿。 她仔细打扮起来,竟也娇媚。 「瞧什么!」苏木瞪了他一眼,嗔怒道,见他视线一直落到自个儿身上,有些不好意思。 唐相予也不怕,仍直直的看着她,嘴角含笑,「今儿做了什么好菜?」 俊朗的面上露出一丝痴笑,苏木忍不住一笑,一个贵族公子竟为了吃食作出这般姿态,让人觉得特别……接地气。 「去了就知道了!」 苏木丢下一句话,傲娇的转身朝自家去。 唐相予莞尔,抬步跟上。 席上,众人尽欢。 唐相予同一家子早已混熟,吃吃喝喝点不拘谨。 张氏倒是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作风,变得细嚼慢咽起来。虽说没放开,肉菜还是没少吃。 饭毕,忙活完毕的刘子庆来接苏叶。 吴氏早就让房嬷嬷他们留了饭菜,待刘子庆吃了饱饭,才与一家子道别,接上媳妇儿回自家去了。 唐相予却不急着回去,他坐在厅堂同吴大爷、苏世泽父女俩谈庄园的事儿。 一百亩茶树嫁接十分顺利,只是今年热得晚了些,那些茶树还未发芽。依照吴大爷的经验,该不成问题,只是成熟期推延,也就半月左右,不会耽搁太久。 茶树忙活完了,吴大爷便打算回村子去了。一来看看茶山的茶树,那些树已有一年树龄,不必嫁接,却需要修枝,以增产。 而侯、田两家却不若去年计划那般种植茶树,而是扩大了鸡鸭的养殖。 皮蛋和盐鸭蛋经去年的出售,名气已经打出去了。福保村皮蛋、盐鸭蛋,竟成了一方特色,那间小作坊也于开年后扩建了两倍。 侯老幺和田大爷也着手在郡城看店铺,再是一些时日,便打算将铺子开起来了。 这些田里的事和生意上的打算,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 吴氏不感兴趣,加之小六月犯困,她便抱着儿子回去歇息去了。 如今有两个丫头看茶,她便不必时时侯在身边。 张氏更是一窍不通,早就打哈欠了。吴氏要走,她自然跟上。 妯娌二人回屋,吴氏先哄儿子入睡,张氏便跟在边上帮忙。她生养过两个孩子,做起这些自然得心应手。 一边忙活,也一边搭话,「大嫂,我待两日就回去。」 「咋不多待两日?」 吴氏有些惊讶,本想着这个弟妹该是要住上个十天半月,转念一想,丈夫独自在家,她身为人妻,自然不好在外多留。 第18章[04.08] 「青哥儿他爹看着茶山,我哪好让他一个人。这回来,一是爹娘惦记,二来我也想看看青哥儿。这孩子自小被宠坏了,你多费心,往后他有出息了,不会忘记你这个大伯娘!」 张氏拉着她,态度恳切。 青哥儿却是有些执拗,不大爱说话,也不喜与人亲近。每日下学回来,吃罢饭就往自个儿屋里去。他不似虎子年纪小,好说道。半大小伙儿,有自个儿的想法,她确实不好说什么,只得在衣食上多费心,从未因他不是自个儿的孩子就苛待,至于要报答,更是想都没想过。 「说见外话,都是一家人。」 「是是是,一家人。」张氏偷偷打量吴氏神色,见她面上含笑,试探道:「大嫂明儿个可否陪我上街逛逛,挑几块布料,开春了,我想做给青哥儿他爹和爹娘做春衫。」 她手上是没钱的,只有来回路费,还是苏大爷给的。做春衫,若将苏大爷夫妇算进去,这钱吴氏是要付的,她自个儿还能顺几匹料子。 天气虽还未暖和,早些将衣裳做起来也好,吴氏想想便答应了。 堂屋几人谈得很晚,绿翘添了两回炭盆,人才各自散去。苏世泽回屋时,吴氏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并未将人吵醒。 次日大早,吴大爷和苏世泽父女俩早早起身,准备去隔壁县城看茶树,寻找能抗病灾,产量更高的品种。 他们这首批次选的茶树好养活,却不耐天气恶劣。就像这回,天日不过多冷半月,好些茶树便有枯败的迹象。 要货在即,自然不能拔了重栽,茶苗的钱浪费不说,时间也赶不及。但却要为着以后,早做打算。 吴氏迷迷糊糊见丈夫起身,她准备起来服侍,却被按回被窝。 「天儿凉,你睡着。」苏世泽自行穿戴,动作娴熟,哪需要人服侍。 吴氏却不好意思起来,丈夫起早贪晚的干活养家,自个儿却整日赖在屋里享福。就只能在衣食上尽心,「我今儿上街逛逛,买些布料做春衫,也给你再纳两双鞋。」 「嗯!」苏世泽应道,也没多想,家里衣衫都是吴氏和大女儿做的,虽不及成衣店的精细好看,却十分舒适。…… 日头升起,和煦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是个逛集的好天气。 双瑞和红拂留在家里,房嬷嬷和绿翘陪同吴氏、张氏出门。吴氏抱着小六月,房嬷嬷旁伺候,绿翘则拿着一些照顾小娃子的物件。 张氏独自走在前头,鳞次栉比的屋宇,繁华的街市,叫她看得眼花缭乱。 那些个店铺的装潢只叫人觉着价值不菲,若只她一人,定不敢进去。 这时,前头出现一个布庄,由三个铺面组成,十分宽大。由外朝里看,可瞧见货架上的各式布匹,五彩斑斓。 「大嫂,咱去这家瞧瞧。」张氏忙走到吴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满是亲近。 吴氏抱着小六月,被她一搀,便有些抱不稳。六月快一岁,重了许多,没走几步路,已觉手酸。 房嬷嬷见她手颤,便接过六月。 得到松泛的吴氏还来不及放松,便被张氏扯着进门了。 这家布庄是郡城最大的一家,多招待达官贵人,鸿商富贾,是以卖绸缎居多。布料也有,却都不是便宜货。 张氏进门便直奔绸缎那处,入手都是丝滑,她爱不释手。这样鲜艳的颜色,新奇的花样儿和柔滑的缎面,她第一次摸到。 三两下挑了五六匹,还没有要罢休的意思。 吴氏却走到布料那处,挑了几匹轻薄细致的素色款,她准备再挑两匹给唐少爷和云青也做一身。唐少爷是穿惯了绫罗绸缎,眼界自然是高,是以她挑得仔细。 绿翘站在吴氏身旁,眼睛却往张氏那处瞟,看不过那副贪婪的嘴脸,微微有些怒意。她性子直,有啥说啥。 「田地里干活儿,穿什么绸缎,感情不是花自个儿的钱,不晓得心疼!」 她的小声嘟囔,吴氏听在耳中,也只是笑笑。 「夫人!」见吴氏没反应,绿翘有些心急,她瞧不起张氏,小家子气不说,还爱贪便宜。偏夫人心软,就让人拿住,「您就由着她这般?那些花花绿绿的布匹哪是给老太爷和老夫人的!」 听这话,吴氏瞧了一眼,张氏挑好的一堆缎子果真没有适合二老的。她便又去到布料的柜台,选了几匹颜色较深的素色布匹。 绿翘见她这动作,真真是无语了,哪有这样心善的人!她再想说什么,却被房嬷嬷一个眼神制止,听得道:「是夫人的家事,绿翘你越矩了。」 「是……」绿翘噘嘴,低下头,郁闷得要死。 最后,吴氏挑了十匹素色布料,张氏挑了十二匹绸缎。 她乐呵呵让掌柜的一并抱过去,便巴巴跟在吴氏身旁,带着讨好。 吴氏没说什么,让房嬷嬷拿出银钱付了。 一下子来了这么大一笔单子,掌柜的乐得不行,自然周到万分,当即就派人将布料送去苏府。 几人在布庄里耗了近两个时辰,小六月已经有些不耐烦,吴氏也觉着有些累。 可张氏似乎兴致极佳,自付钱起,她挽着吴氏的胳臂就没撒过手,房嬷嬷和绿翘被她挤到后头。 「大嫂,我听说郡城的香膏极养人,涂在面上似刚开的花苞般娇嫩。你本就生得好看,再涂些香膏,大哥看了岂不是两眼都要发直!」 哪个女人不爱美,吴氏是有心动,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哪有那样邪乎!」 张氏眼珠子一转,「我也是听人说的,前头街角就有一家,咱去瞧瞧?」 吴氏想了想,前头不远,瞧上一瞧也不会耽搁太久,便答应了。 走上片刻,果见街角有一个不大的卖香膏的铺面,较旁铺子显得有些寒酸。 铺子里没什么生意,掌柜正趴在柜台打盹。见有客来,忙起身相迎,很是殷勤。 陈旧的柜台上摆着各式香膏,样子味道都一般,吴氏看了几盒便没了兴趣。 张氏却看得起劲,一个个试,直叹好。 吴氏等人无法,只得等她。 小六月却等不住,呜呜的哭闹,直往吴氏怀里钻。哼哼唧唧,似乎饿了。 第19章[04.08] 吴氏只得轻轻拍他,哄着,可张氏似乎还不好。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又要嚷着洗脸。 绿翘再是忍不住,语气有些不善,「二夫人,小少爷饿了,哭闹得不行,您好了没有!」 「急什么!」张氏回头怒瞪,却见吴氏焦急的看着自个儿,像是真就要走了。 她忙放下香膏,至吴氏身旁,带着歉意,「大嫂,你瞧我这样子,也不好出门,若不你先去内堂歇歇,我把脸洗洗,咱再回去。」 不等吴氏回话,她便问向掌柜,「掌柜的可有内堂供人歇息的,我小侄闹得不行。」 「有有有!」 掌柜热络的引人进门,吴氏无法,儿子又哭闹得紧,只得跟着进去。 而张氏又出幺蛾子,一面要房嬷嬷去付账,一面要绿翘陪她去洗脸,二人被她搞得手忙脚乱。 房嬷嬷是个细致的,临走前仔细将内堂瞧个一遍,还嘱咐吴氏若要喂奶,将门窗关紧。 人都走了,吴氏抱着小六月在屋子里走动,轻轻摇晃着。往常,儿子最是喜欢这样,可今儿还是闹个不停,看来是真饿了。 不是在自家,吴氏真就有些放不开,只是儿子泪眼汪汪的模样很是可怜,她实在不忍。 只得抱着人将门关上,又仔细检查门窗。这才去到屋子最里一处暗角。将端来凳子放在角落,背对着门坐下,将儿子横放在腿上。拉开了衣裳…… 得到吃的,小六月停止了哭闹,嘴吧唧吧唧吸得直响。看到儿子一脸满足,吴氏不由得笑了。 这时,突然一阵力量,吴氏身子被禁锢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而另一只手…… 吓得她身子一颤,大叫起来,抱着儿子的手却愈发紧,她不敢乱动,生怕摔到儿子。 她的挣扎对身后人的禁锢,没有一点作用。动弹不得,呼喊也出不了声。 惊慌、害怕、羞辱汇聚一起,吴氏泪水直流。 背后那人,凑到吴氏耳边,呼了口气,「二丫,好久不见!」 是夜,苏木屋子的灯还亮着,她正坐案前,拨弄算盘,在纸上写写画画。 红拂自里屋里出来,拿出一件厚斗篷给她披上,又拿起灯笼罩子,拨了拨灯芯,屋内顷刻明亮了几分。 听得坐着的人儿问道:「红拂,你今儿拿的账目是这月的?」 红拂朝案上本子瞧了一眼,回道:「是。」 「怎么多了三百两……」苏木眉头蹙了蹙,忙细致看起来,「今儿娘买了三百两的缎子?」 吴氏一向节俭,怎会突然这般大手笔的买缎子,还支了一百两…… 红拂反应过来,想起今儿绿翘从集市回来便黑着脸抱怨。直道二夫人如何的贪婪、矫情,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云云。 张氏是小姐的二伯娘,纵使人品不咋样,也不是她能编排的。是以,只三言两语将绿翘的话简述。 红拂是怎样的人,苏木自然知道,从她口中说出张氏不堪,那便要多想五分。 买三百两缎子的钱,可以不计较,可吴氏支钱又是怎么回事,她从不拿钱,多是房嚒嚒管着。 她有些不放心,「红拂,你去把绿翘喊来。」 「嗳!」红拂应声,便出去了。 片刻,二人回来,绿翘喊了一声二小姐。 苏木招手,让她过来,指着账上的用度问道:「这三百两绸缎是我二伯娘的?」 绿翘看了红拂一眼,点点头,她满肚子怨言,生生忍着。 苏木复又指向吴氏的暂支,「我娘支这一百两作何用,你可知道?」 「夫人支钱?」绿翘摇摇头,全都是房嚒嚒在管,她并不晓得。 绿翘不知,那说明这笔钱是吴氏暗支的,不想让人知道。房嚒嚒也没来请示,定是受吴氏的嘱托。但她却将这笔钱写进帐里,大抵是想告诉自个儿什么。 难道和张氏有关?来借钱了?张氏不敢跟自己开口,便从吴氏下手? 可吴氏不是傻的,她也没有苏世泽这样那样不得已的苦衷需要向老苏家的人低头。 苏木想了片刻,看向绿翘,「我娘和二伯娘今儿在集市可有发生什么事?」 说完,又添了句,「照实了说。」 得了苏木的肯定,绿翘满肚子的怨言再是憋不住,巴拉巴拉将张氏在布庄如何大手大脚的选缎子,又在香膏铺子那些荒唐滑稽的作为一一道来。 「香膏铺子?」苏木疑惑道。 「是,那家香膏铺子又破又旧,那些香膏的香气儿更是俗气,二夫人却喜欢的不得了,买了一堆!虽然比不得绸缎,一下子买几十两的香膏,真的是吊死鬼打粉擦花,死不要脸!」 「绿翘!」这样说苏家人,那是大不敬,红拂用手肘碰碰身旁人,担忧的看着她。 绿翘忙住了嘴,她实在太气,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然苏木却没有半点不悦,只是眉头紧锁,「那我娘呢?」 「夫人就依着她呗!二夫人选的缎子花花绿绿,压根没有适合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夫人便自个儿重新……」 「我说在香膏铺子的时候,娘可以什么反常的举动?」苏木打断她的话。 「香膏铺子……」绿翘不明所以,也依着她啊!一会儿洗脸,一会儿付账,夫人……「哦!小少爷哭闹,想是饿了,夫人便带小少爷去内堂歇息。不过……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苏木紧问道:「脸色不好?可有说什么?」 「不好,像是有点惊慌,又像是累的。」她那会儿正与张氏置气,并没太在意。 第20章[04.08] 「那我二伯娘在做甚?房嚒嚒又在哪儿?」 苏木的神色严肃,绿翘有些紧张,「二……二夫人满脸的香膏,要我陪着洗脸,房嚒嚒在前厅和掌柜算账……」 那便只有吴氏和小六月独自在内堂,一定有什么事。 「去我娘那儿!」 她说完便起身朝屋外去。 红拂忙跟上,「你呀!」 绿翘挠了挠脑袋,「我说错什么了吗?」 吴大爷和苏世泽还在临县没回来,要耽搁两日,看树种好坏,本不是苏木在行的。且宿在别人家里,苏木有些不自在,便提前回来。 回时已晚,家里早吃过饭。她让红拂去吴氏院儿里吱了一声,吴氏只吩咐给她做了夜宵,便早早歇下了。 苏木敲响吴氏房门,片刻,屋内亮起来灯。 吴氏披着衣裳开门,面上带着惊讶,「木丫头,是咋了?」 「爹这两日不在,我来陪你睡!」 她故意说得大声,手上还抱着个枕头,真就一副困倦的样子。 「哦!」吴氏也没多想,让她进门,又掩上了。 苏木钻进吴氏的被窝,见小弟睡在最里头,便放轻了动作。 吴氏走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爹又不是头回不在,再说有你小弟陪着,不怕的。」 苏木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她巴巴的望着吴氏。虽灯光昏暗,仍瞧的出眼睛红肿。 待人躺下,苏木便靠近吴氏,抱住她,「娘,今儿在香膏铺子,发生什么事儿了?」 明显感觉吴氏身子一抖,绷得紧紧的,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事儿!」 吴氏吓坏了,她谁都没说,木丫头怎会知道? 她不能说,死也不能说,虽然自个儿没被侵犯。可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被丈夫和女儿知道,是不会原谅她的,她也受不住这个侮辱。 想一死了之,不拖累人。可她舍不得,舍不得丈夫,舍不得一双女儿,舍不得两个儿子。 苏木在被窝里摸索住她的手,一片冰凉,握得很紧。吴氏这般,定然有事儿。 「娘,不怕,你告诉我。天大的事儿,我跟你一起解决!」 泪水从眼角滑落,吴氏无声的哭泣,她能说吗?他们会信她,会原谅她吗? 「我……」 她声音发颤,似极力忍住悲伤,苏木猜到一二。 「娘,你放心,红拂和绿翘守在门外,旁人听不到。爹要过两日才回来,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绝对不会让他知道。」 不让丈夫知道…… 吴氏心有动摇,木丫头聪慧,可是这事儿……几经犹豫,终开了口,「是虎子他爹……」…… 虎子他爹?尹家的? 吴氏顿了顿继续道:「我将门窗都关紧了,不晓得人是从哪里出来,一出来就将我……抱紧。我挣脱不得,呼喊不得。他威胁我,让我给他一万两银子,否则就喊人,让大家伙儿都知道我衣衫不整跟前夫在一块。若不给钱,就把这事儿告诉你爹,我怕!木儿,我怕!我怕你爹不要我了……」 她说着低低的哭起来,而后继续道:「所以我才找房嚒嚒支钱,想堵他的嘴,咱家哪儿有一万两,就是有,也不能便宜那畜生!但是我没办法……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原是这般……事情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可尹家的能得逞,张氏在其中定然脱不了干系。 「娘,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若这两日二伯娘再邀你出去,你只管去。」 吴氏忙摇头,「不,我不去了!」 「娘,你就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伯娘既然这般,咱也没必要顾及什么情面。」 吴氏的屋子亮了半天,才吹熄了灯。 张氏站在黑漆漆的窗口,冻得浑身打颤。她眼睁睁见苏木进屋,不知道吴氏会不会同她说什么……该不会,就是亲身女儿,也不好说出口,何况二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 待屋里灯灭了,她才回床上躺好,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 直至天明,听得对门「吱嘎」一声响,张氏惊醒。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便直奔窗前,开了一道缝隙。 见苏木穿戴整齐,跟红拂绿翘说着什么,似要出门的样子。 待人走后,她忙收拾好,似模似样走过去,笑呵呵问道:「红拂,木丫头上哪儿去了?」 红拂不似绿翘般胆大妄为,对张氏还是有几分尊敬,「回二夫人,二小姐上邻县看树种了,老爷和吴老太爷都在那出,似要住上两日。」 「哦……」张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复又恢复笑脸,「那我进去瞧瞧我大嫂。」 她推门进去,将跨门槛,便转头道:「对了,上回吃的什么青梅羹再给我端一碗来。」 她说着摸摸自个儿的脸,像是真就滑了不少。 「是……」红拂嘴角抽了抽,大早上喝那般滋补的羹汤…… 一整日相安无事,苏世泽几人仍旧未归,苏木那丫头也没回来,张氏很是自在。吴氏却愁眉苦脸一整日,张氏看着心里偷乐。 她发现,今儿吴氏喊了房嚒嚒五回,二人关在屋里,不知在说什么。 张氏自然知道,筹银子呗!尹家的就是为了钱,那母子俩简直是吸食人血的豺狼。而自个儿就是被盯上的猎物,被他们胁迫捕杀口粮的猎物,而吴氏就是牺牲品。 第21章[04.15] 那么些银子落到旁人手上,她其实是心疼的,可跟自个儿的下半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吴氏所遇的事,她会装作不知道,一来怕引火烧身,二来也是有点不忍。但是她越是痛苦煎熬,张氏看到那些表面的风光,心里的酸味便去了不少。 入夜,整个苏宅一片寂静。 每个廊下都挂着灯笼,是以,不像乡下那般一片漆黑。 张氏猫着腰身,走在廊下,四下张望,不见人影,才大着胆子往前。 后院儿后门紧闭,双瑞一般守前院儿,可入夜后,也只是巡视一圈儿就回屋睡了。 张氏抽开门闩,「吱嘎」一声响,吓了她一激灵。 确定身后没人,她才轻轻将门打开。 门口不远处,蹲着个人。 见门开,起身走来,瞧身型,瘦瘦高高。走近才发现,那人不是高,而是太瘦,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气色极差,憔悴不堪,却是尹家的,吴氏前夫。 他先出声,「事情怎么样?」 张氏东张西望,生怕有人,「该是没问题,大哥他们不在家,大嫂今儿喊了好几回管钱的嚒嚒,该是在筹钱。」 「什么时候回来?」 他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哆嗦,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听得张氏浑身起鸡皮疙瘩。 问的该是指苏世泽几人,她老实道,「说是两日,后天该是要回来。」 尹家的想了想,「明儿就让二丫上街,我要拿到钱。」 明天……不知道能不能筹到那么多,若是没那么多钱,这男人会不会出尔反尔,「那个……只一天时间,是不是太紧了,我怕大嫂凑不齐,一万两不是小数目。」 「凑不齐是她的事儿!」尹家的突然暴躁,「凑不齐就拿房子来抵!」 他声音徒然变大,吓得张氏心惊胆战,「哎哟!你小声着点,把人引来了,事情败露,我看你能得到啥!」 紧接着道:「若是……大嫂凑不齐那么多钱,你可不能把我供出来。为着帮你,我是费尽心机。若被我男人知道,定要把我赶回二湾。」 就是拿捏住张氏的命脉,尹家的才敢这般嚣张,只是银子没到手,还是要稳住她的心,「你放心,成不成我都不会供出你,不仅如此,还会分你一千两,我娘也再不会去找你。明日过后,你我二人再无干系!」 一千两……她做梦都不敢想自个儿能拥有这么多银子,有了这些银子,她也可以修一幢大宅子,比二湾吴家的还要大。至于钱怎么来的,她也有说法。 「成!」 二人再嘀咕了两句,尹家的便离开了,张氏也悄声关门,回自个儿屋子。 就在街头恢复平静时,苏宅隔壁的宅院悄悄关上。 云青脚步很快,直往书房去。 房中二人正下棋,战况焦灼。 唐相予一脸玩味,他没想到那丫头竟会下棋,且棋艺颇精,本想着让她,却被三两下吃去大半的子,这才不得不沉下心来,全心应战。 他举起黑子,半天不落,似觉每落之处都是陷阱,脑中仔细判断,口中却风轻云淡,「你竟会下棋,不知师称何处?」 这样精巧的棋局,没人教,他是不信的。只是苏木却真就说出让他吐血的话,「这样的棋局,还要人教?」 唐相予笑出来声,他将棋子扔回棋瓮,「我输了。」…… 苏木也将手中白棋放回棋翁,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傲气。 很不好意思,前世她是棋迷,大学还是围棋社的社长,棋技还算不错。那时学院有位教授酷爱围棋,且棋艺颇精,多有钻研,苏木跟他学了四年。虽成不了国手,水平比起一般人还是高出许多。 唐相予技艺不错,若不是他开局让自个儿,只怕也不会赢得这般顺利。 「少爷,苏二小姐。」云青进门。 苏木立即收起笑脸,看过去,「人来了?」 云青点头,「二人嘀咕许久,方才散去。」 唐相予也看过来,冲他点点头,挥了挥手。 云青会意,退步出去。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向一脸冷漠的人儿。 苏木冷笑,「且等着吧!」 不知为何,唐相予见她这副样子,很心疼。她才十三,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不该操那么多心,不该有那么多的算计和被算计。 可若让她平凡一生,她又愿意吗?答案似乎否定。 「那今晚?」唐相予突然坏笑,「可打算与我同床共眠?」 苏木一愣,随即灿烂一笑,朝桌上棋局昂了昂下巴,「不打算报仇了?」 这夜,竹苑旁书房的灯亮了一宿。 天将将大亮,张氏便敲响了吴氏的房门,只是屋内人早就起身,穿戴整齐。 「大嫂,你要出门?」 吴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是……是哩!昨儿买的料子没有合适的丝线,打算买些回来。」 只是一些适配的丝线,大可叫两个丫头去买,如斯着急,只怕另有目的。 张氏故作不知,笑道:「那正好,我也去买些。」 这时,房嬷嬷急步进来,手上拿着一张纸,见张氏在屋内,忙往袖子里塞。她朝吴氏使了使眼色,后者点头。 第22章[04.15] 张氏识趣没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往房嬷嬷袖子看,那张纸该是房契吧…… 一颗悬着的心终落下,本还打算变着法儿的约她出门,提醒筹钱,如今倒是全免了。 这回出门,没带绿翘,也没带小六月,只房嬷嬷一人跟随。 三人直径去到昨日的布庄配了丝线,在这期间,房嬷嬷独自出去了一趟,张氏仔细留意,房嬷嬷去的地儿,似乎是当铺,该是去将房子抵押。 待房嬷嬷返身回来,袖子涨鼓鼓的,付过钱,吴氏忽然拉住张氏道:「弟妹,昨儿的香膏我瞧你用着极好,若不再陪我去一趟,我也买几盒。」 张氏乐开了花,「好呀!走!」 说着,拉着人就往街角去。 街角照样冷清,香膏铺子依旧门可罗雀,只是那掌柜却没趴在柜台打盹,今儿倒是精神。 三人进门,于柜台挑挑选选,片刻,吴氏忽然捂着肚子,喊疼。 张氏了然,忙于掌柜借茅房,将人送进去。 吴氏一走,事情基本算成了。张氏坐在前堂,抑制不住的笑,马上一千两银子就要到手了,一幢豪宅似乎在向她招手,她也要买两个仆人伺候,一口一个夫人,喊得她心花怒放。 就在她乐不可支时,肩膀骤然一疼。正欲转头咒骂,却发现,屋子里站满了官吏,而房嬷嬷正一脸厉色立在其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氏站起身,腿肚子有些打颤。 房嬷嬷似笑非笑,冷声道:「官爷,就是这个妇人偷我主家的房契!」 张氏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骂道:「你这个刁奴,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拿了房契去当铺换的银子!各位官爷,银票都在她袖口,不信你们搜!」 官吏齐看向房嬷嬷,后者点不惊慌,从袖口掏出二方丝绢,「宅院是老爷夫人年前才买的,又怎会在这时当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亲眼瞧见的!银子呢!」 张氏疯似的扑上来,只是还未挨着房嬷嬷的边儿,便被官吏押下。 「这人犯了偷盗罪,关进牢里,严刑拷打,不怕她不招!」 大牢?张氏慌了,事情不是朝预料发展吗,怎冒出一众官吏要将她送进大牢。她是无辜的啊!都是尹家的和吴氏两个做了龌龊事,跟她有何关系,不过传了几句话,那一千两不要了还不成吗! 一听要进大牢,她什么都管不了了! 「官爷!官爷!这事儿同我无关啊,都是我大嫂和她前夫勾搭,要卖掉宅子!」 「前夫?」官吏停下手,问道。 「是哩!人就在内堂,不信你们去搜!」张氏忙点头,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满面泪痕,很是狼狈。 「搜!」 为首的官吏一声令下,余下人鱼贯入内堂,片刻押着一个干瘦男子出来,不是尹家的又是谁。 押人的官吏道:「在后院儿发现此人鬼鬼祟祟,见着我们就跑。」 「是不是他?」官吏转向张氏怒吼。 张氏吓得脑袋点不停,「是是是!就是他要苏家拿出一万两,不然就……」 她话还未说完,便让房嬷嬷打断,「二夫人,老爷夫人待你只一个好字不能表达,你却勾结外人,偷房契。」 「刁奴!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偷房契了!分明是你们……」张氏挣扎着起身,却又被押着跪下。 「大人,房契就在她身上,一搜便知!」房嬷嬷转向为首的官吏。 后者冲她点头,房嬷嬷便蹲下身子搜张氏身,张氏挣扎着不让,嘴里都是咒骂的话。 可她一人又如何能抵得过身强力壮的官吏,终让房嬷嬷搜了,竟从怀里搜出一张房契,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怎么会…… 房契不是抵押了吗……何时跑到她身上了…… 「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房嬷嬷冷笑。 张氏突然反应过来,「阴谋……都是阴谋……都是你们阴谋!大嫂呢!我大嫂呢!」 这时,吴氏自内堂出来,一副虚弱的样子。 见堂前跪着二人,她惊得往边上站。 为首的官吏态度忽的一转,恭敬道:「苏夫人,你可认得这二人?」 吴氏点点头,指着张氏,「这是我弟妹,那人……」 她露出惊讶而又痛苦的神色,「那是我前夫,因欠大笔赌债失踪数年,怎会在此……」 一听有前科,一众官吏谨慎了几分。男的自然要带走,只是这个妇人…… 官吏问向吴氏,「苏夫人,此妇人勾结外党偷盗府上房契,您看是否由下官带回衙门,严加审问。」 张氏一听要带走她,忙扑腾着爬到吴氏脚下,拉着她的衣摆,哭喊道:「大嫂,不要啊!我也是被逼的,大嫂救命啊!」 吴氏眼中闪过一丝冷漠,在她和尹家勾结陷自个儿于不清不白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一家人的情分! 只是,她到底是苏家儿媳,顾及一家子的颜面,便不能送她进牢狱。否则,丈夫回来该怎么说,又如何同爹娘和苏家老二交代。 这样的一丝顾虑让她没有点头,「官爷,房契到底追回来了,没甚损失,若不然还是由我带回去,让丈夫及家中二老做主。」 那官吏是得了上头指示,要办好差事,对于吴氏的要求自然一律应允。 于是乎放了张氏,一众人押着尹家的离去。 第23章[04.15] 「二丫!老子是你男人,你竟敢让人抓我,你个不要脸的破落户!」 尹家的又岂会乖乖跟着走,挣扎着朝屋内吴氏咒骂。 官吏就着手上长枪便是一棍敲到他脑袋上,人当即昏死过去,蔫嗒嗒的被拖着走了。 人一走,屋子便安静下来,只余张氏哭哭啼啼的声音,她是真的吓坏了。 「大嫂……」 吴氏冷冷的看着她,「好好想想怎么同二弟和爹娘交代吧!」 一听要告诉丈夫,张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嫂,都是我错,我鬼迷心窍,我妒忌你,我贪财,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往后我踏踏实实过日子,照顾丈夫,孝敬爹娘。好好的替大哥管好茶山,再不敢生事儿了!」 「当真?」吴氏直直的盯着她,似要个肯定答案。 「当真!当真!我发誓,若有一句做不到,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张氏忙跪直了身子,伸出三根手指,态度坚决。 吴氏叹了口气,「起来吧!」 张氏仍跪着,不敢动作。她从不知道,一贯唯唯诺诺的吴二丫,竟有那样的胆识和智慧,识破了尹家的诡计。 只是回去那日她分明失魂落魄,吓得够呛,自至苏木去她屋里。而后的事,似乎发展的过于顺利,难道……一切都是她们将计就计吗! 那布置这一切的是……苏木那丫头? 想到这儿,张氏面如死灰,如只吴氏识破了这一切,她还有辩驳的机会。可若是苏木那丫头,她只怕死路一条了。 于是乎磕起头来,「大嫂,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我说两句好话,这些事不要告诉青哥儿他爹,往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女儿让她不要管,由着人抓走,于老苏家只道张氏鬼迷心窍偷房契,二弟和爹娘也不会说什么。 可吴氏狠不下心来,她二人关系不好,到底一块儿长大,又同嫁进一家门,也是缘分。 如今她信誓旦旦的认错,是想原谅她的。 「起来吧!眼泪擦擦,莫叫人看出来什么,这事儿以后烂肚子里,谁都不要再说了。」 真的吗?张氏不可置信,二丫真的愿意原谅她? 「嗳!」她擦擦眼泪,站起身,可跪得太久,两腿发麻,险些摔倒。 吴氏再没说什么,跨步离去,张氏忙跟上。 此刻,铺子外头围满了人,垫着脚往里瞧。方才由官吏阻挡,并不能往里瞧。这会儿见二人出来,便指指点点的议论。 吴氏衣着整齐,张氏却十分狼狈,大都说的是她,她有些臊得慌,低着头,整理头发、衣衫,亦步亦趋跟在吴氏身后。 而香膏铺子内,房嬷嬷走近柜台,敲了敲桌面。 掌柜的缓缓探出脑袋,面带惊慌,见屋里人走完了,才舒了口气,忙赔笑。 房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柜台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个儿掂量!」 说罢!头也不回,出门追随吴氏二人去。 掌柜抹了抹额上的汗,缓缓伸手,掂了掂荷包。却没有一丝喜色,这郡城,他是待不下去了。 临近傍晚,苏世泽和吴大爷回来了,前脚刚进门,苏木也回来了。 几人回得突然,也没备饭菜,吴氏忙让红拂、绿翘去准备,自个儿又去炤屋升了两个火盆。 一家子坐在堂屋说话,明儿个绚假,虎子和青哥儿也没急回房做功课。几日未见,虎子围着苏世泽转不停,苏世泽便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青哥儿今儿竟安静坐着,怔怔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一如张氏呆愣愣的样子,缩在角落,点无平日的张扬。 堂屋气氛有些压抑,苏世泽不明所以,看向吴氏,似在问咋啦? 吴氏笑着摇摇头,他便点点头,不再多想。 「这批茶树极好,别处的还未发芽,它已抽枝了,过两日天热起来,长得更快。」 吴大爷接过话茬,「好是好,只可惜当初咱没多点心思在这上头,明年总不好将地里茶树都拔了重栽。费力不说,银钱也费。」 苏木倒不甚在意,与其因小失大,不如一开始就掐断劣根。 「且等九月后,手头宽裕了,这些茶树该换还是要换,省一时的钱,耽搁往后的收成,那是划不来的。」 一百亩地的茶树全部拔了?吴大爷和苏世泽相互看看,若不是木丫头决定,他们是断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同往外扔银子有什么区别。 他们谈论这些,并没有避讳张氏和青哥儿,张氏不甚在意,她满脑子都想着苏木那丫头会不会将事情说出来,让她身败名裂。 只是听了半天,也不见谈论白日的事儿,似点不知晓。 青哥儿却惊得瞪圆了眼,一百亩茶树全都拔了?他读过书,知道茶叶有多金贵。可他的小堂妹,竟说拔就拔,那份魄力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他读书不好,也不喜欢读书,比起书本,更喜欢银钱。若是跟着苏木种地、做生意、赚大钱,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他爹娘能愿意?爷能同意?而苏木,会不会愿意拉他一把?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又是三月。 今年热得慢,这不,六月过了大半,才换上夏衫,早晚仍有些凉人。 青哥儿和虎子放田假,在家歇了十余日了。 虎子日日跟着苏世泽去庄园,晒黑了一圈儿。他年过已八岁,再不似圆圆滚滚憨态可掬的模样,已长成大男娃了。只是仍旧喜欢跟在苏木身后,像个小尾巴。 又到交茶叶的期限,一家子整日忙在庄园,苏木和苏世泽已许久没回家了。 他们在庄园内,临河边上修了茶作坊,就似福保村的茶山一般,流水线操作。 第24章[04.15] 前期顾了长工,但是每道工序都由苏木把关,直至最后验收封箱,贴上苏字封条。 「二姐!二姐!」虎子推开苏木在作坊休息的里间,急冲冲跑来。 苏木刚忙活完,泡上一壶茶,坐下歇息。 「急冲冲的什么事?」苏木掏出绢子,给走近的虎子拭去额上的汗。整日在书院上课,养得白白胖胖,只跟着跑了十来日,便黑了一圈儿。 「二姐,不好了!」虎子拦下她揩汗的手,急的小脸纠在一起了,「我瞧见青哥儿在黑市卖茶叶了!」 家里商量事儿从不避着他,是以他知道家里的茶叶卖的不是一般人,且因茶叶,三爷一家子被流放。所以,瞧见青哥儿偷偷卖茶叶,他便着急忙慌来报信儿。 「卖茶叶?」苏木眉头皱起来。 一月田假,青哥儿不回村看他爹娘,以课业过重留在郡城。他一向心思重,不怎么受管束,要出门也都不拘着。只苏世泽偶尔问两句,对于一家之主,青哥儿还是有几分尊敬。 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就是孤傲了些,并没有什么坏毛病。 怎么突然去黑市卖茶叶了? 黑市,是不经官府批准进行非法买卖的场所,以交易不允许私卖的物品,茶叶就是其中之一。 庄园的茶叶每一斤都是经了苏木的手,说少一点半点,倒是真难发现。这么点茶叶拿去卖,倒是没什么影响。可若青哥儿被抓了,私卖茶叶的罪,怕是得关个几年。 人既住在她家,却是要负起责任。 「是哩!我这几日瞧他整日乐呵呵的,总往被窝里藏东西,我便留了个心眼儿,趁他不在,偷偷翻了翻,竟是银子。起初寻思,是不是偷家里的银钱,可跟上去才发现,他竟在黑市卖茶叶!二姐,你得管管。」 虎子似放炮仗般,噼里啪啦说一串,他知道二姐不喜管家里的事儿。从前爱看话本儿,如今爱捣腾茶叶。 可,他总举着,这个家,她才是能做主的人,便头一个想到告诉她。 「青哥儿在哪儿?」苏木正色道。 「该是回家去了!」虎子说着,便拉苏木往外跑。 「哪儿去啊?日头毒,莫中暑了!」吴大爷头上带着苏木改良的笠帽,超狂奔而去的二人喊道。 「回家去哩!」虎子朗声回应。 庄园大门停有马车,是今年新置办的,有了马车,到家也就一盏茶功夫。 驾马车跟开车差不多,不过缰绳替代了方向盘,只要方向估得准,缰绳一拉,驾着便走。 虎子坐在车辕上,一脸崇拜的望着苏木,「二姐,你可真厉害!」 「驾!」苏木将缰绳一甩,马儿便快了几分,「这有什么,该日咱让隔壁的唐大少爷带咱骑马去。」 虎子眼睛都亮了,「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瞧见过他的马厩,好几匹马,都生的威风凛凛。」 「二姐……」虎子拉着苏木的袖子摇晃,「你明儿个就跟唐少爷说说呗!」 苏木洋装严肃,「夫子布置的课业可都完成了?」 虎子有些心虚,这几日都泡在地里,功课有做,却没做完,讨好道:「这不还有半月吗,你先说说,我这两日紧赶着做完还不成吗!」 苏木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想起了自个儿上学那会儿,不也是这般。 姐弟俩有说有笑,不到一盏茶时间,马车停到家门口。 双瑞忙过来牵马,「二小姐,少爷,咋这会儿回来了哩?」 二人跳下马车,苏木问道:「青哥儿可在家?」 「在,也是将将回来,还买了许多蜜饯,这会儿在夫人屋子里。」双瑞回道。 一大一小二人便马不停蹄超屋里去。 屋内,吴氏正坐堂前,桌上放着蜜饯,青哥儿则蹲着身子逗小六月。没有旁人在,他似乎自在不少,露出少见的笑容。 「咋回来了?哎哟,瞧这满头大汗的。」二人突然进屋,吴氏惊讶之余,更多担忧。 吴氏的声音使得蹲在地上的青哥儿回头看,见是姐弟二人,他收起笑,站起身,低头道:「我回屋去了。」 虎子哪会由着他走,张开双臂,拦住去路,「不准走!」 青哥儿眉头皱了皱,若往常,他定推开他头也不回的走人,可今儿苏木在,他便有些不敢。 「咋的啦这是!」见气氛紧张,吴氏忙拉过虎子,青哥儿是哥哥,虎子不该这样放肆。 莫不哥俩吵架了?可木丫头巴巴跑回来做啥,她可不回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放着庄园不管。 「娘没事儿,我有话同青哥儿说,」苏木含笑,似没事儿人般,复又道:「虎子一身的汗,您给他洗洗,屋里放了冰鉴,一冷一热的,容易伤寒。」 「嗳!」吴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木说完,看了青哥儿一眼,便朝书房去。青哥儿也没说话,乖乖跟上,只是垂下的眼帘,掩饰了他眼中的忐忑。 这件书房在苏木小院儿的隔壁屋,组三间,有屏风隔断,平日两个学生做功课都在这处。 苏木坐在平日青哥儿惯坐的位置,翻着案上课页,一页又一页,满室都是纸张抖动的声音。 青哥儿便站在旁出,盯着她的动作,大气不敢出,屋室幽凉,他额上竟生出汗来。 终于,苏木翻完了,侧着脸看他,问道:「你可知道,我今儿巴巴跑回来,是要问你何事儿?」 青哥儿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额上的汗便滴下来了。 苏木眼神未动,仍直勾勾的看着他,「那你作何解释?」 第25章[04.15] 片刻沉默,青哥儿才抬起头,望着桌案上,窗棂投下的斑驳树荫,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偷庄园的茶叶。」 苏木眉毛一挑,「那你的茶叶是哪里来的?」 问起这个,青哥儿如死灰一般的脸色才有所缓和,「是茶农那处买的,以低价进,再高价出。」 「那么点茶叶有人买?」苏木反问道。 「不少!十余斤!」青哥儿忙道:「官府要价太低,他们自然愿意将茶叶多一分利卖给我,我再高价倒卖,只要约定好,钱货两头给,我赚中间价。」 这个性子孤僻的小堂弟,她不甚亲近,每每碰面也都是匆匆忙忙,并不有什么交流。 苏木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那晚,他哆哆嗦嗦诬陷自个儿偷花生酥的模样。那样一个胆小却娇气的男娃子,竟成了这般沉默寡严,却已有独立思想的小少年。 今日,也是他住进自家这么久以来,头回露出这般自信的神采。 她忍不住打击,「所以,你就去了黑市?」 青哥儿被这句话噎住了喉,她是瞧不起自己!黑市怎么了,只要能赚钱,哪里都是市场。 「怎么,你觉得黑市没问题?」苏木看到了他眼中的倔强,继续道:「以你的这点小把戏,是觉得真就能在黑市混出名堂?你赚的是小钱,没人在意你,可若十斤变二十几斤,二十斤变三十斤,钱赚得多了,你也就暴露了,真当官府都是吃素的?亦或是,你只甘于赚那十斤的钱?」 「当然不是!」 他就是这般想的,十斤变二十,再三十,成百,上千,可是他忽略了市场的规则。他的小心思,根本不可能做大做强。而他,也永远是个不起眼的可怜虫。 苏木收回视线,随意扒拉着桌上的课业,「你不爱念书?」 青哥儿痛苦的神色一下转为惊讶,却也有些羞愧,他好歹念了七八年书,却被人明白指出,不爱念书,可不就是说他学问差吗! 苏木不再说话,似等回答,他便不情不愿的嘟囔道:「不爱……」 「既然不爱,那明儿就不必去了。」苏木说着站起身,就要离开。 不必去了?什么意思,要赶他走吗?要赶他回村?回去做什么呢,种地吗!那不是他想要的,可在黑市赚钱也不是办法。 青哥儿头回觉得自个儿一无是处,忙追上去,「你要赶我走?」 苏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他,「我为何要赶你走?」 「那你方才让我不必去了……」青哥儿摸不着头。 「你不爱念书,浪费那个时间干嘛,做你想做的事去!」 青哥儿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我想跟你学经商!」 可以吗…… 他说完,忐忑的看着这个身量跟自个儿差不多高、只大两月的小堂姐,他从未叫过她姐。 苏木终于笑了,她不介意帮他找到人生规划,却不屑于胆小懦弱的人为伍。既能道出心中所想,那还有救。 「成,明儿就住庄园去。」 「真的?」青哥儿仿佛觉得在梦里,他真就能跟着经商、赚钱了? 只是……爹娘一心盼着他念书,考上榜,为老苏家争光,若知道自个儿放弃学业,跑去经商,该是会打断他的腿吧! 「可是,我爹娘那儿,还有爷,怕是不会同意……」 苏叶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只管做想做事,旁的我来搞定。」 有她的肯定,仿佛真就能成事儿,青哥儿郑重点头。 是夜,苏木被叫到苏世泽夫妇的屋子。 屋里放着一盆子冰镇西瓜,这西瓜是看守庄园的老农种的,肥料施得足,日照又充裕,长得又大又甜。 吴氏往几个屋子都送了一盆,苏木此刻吃得正欢,没有什么比炎夏之夜,吃一块冰镇西瓜,更爽快。 较她的惬意,夫妇俩却显得忧心忡忡。 苏世泽开了口,「丫头,你让青哥儿别念书了,跟着做生意?」 苏木点头,半是认真,半是戏谑道:「他不爱念书,那一桌子的课业,我若是夫子,都能气病了。」 吴氏见女儿滑稽的语气,噗嗤一笑,「人青哥儿好歹念了七八年书,被你说得这样不堪。」 苏世泽却没心思玩笑,「他念不念书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你说出那样的话,是要被你二伯、二伯娘记恨的。就是你爷,也少不得埋怨,好容易对咱态度改观,可莫因着这事儿,再闹掰了。」 说起张氏,吴氏有些不自然。虽说上会来一趟,经了那些事儿,她已有改变,是不敢闹事的。可苏大爷一心想要家门里出个出仕的光耀门楣,如今就青哥儿有盼头,这一下就让木丫头挡了,可不得发脾气。 苏木不以为然,「青哥儿上黑市卖茶叶的事儿,虎子跟你们讲了吧!亏的发现早,再晚几日人就进去了。虽说唐相予有些关系,可到底有了黑记录,他在仕途上能走稳了?」 说起这个,夫妻俩就后怕。这孩子,平日没短他吃穿,怎就跑去黑市做买卖,真是人小不晓得人心险恶,那地方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子能待的? 「这事儿,我看还得告诉老二,到底不是咱的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人只会道我们没看好!」苏世泽担忧道。 苏木表示赞同,他这个年纪就是青春期,叛逆期,若不好生引导,指不定惹出什么事儿来呢!可苏老二那蛮不讲理的牛脾气…… 「二伯能咋管,定是一顿棍棒,我瞧青哥儿真就喜欢经商,且有些头脑,咱先让他试试。若成了,再好生同二伯说。」 吴氏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二房的做派像极了苏大爷,只怕听到辍学二字,响棍儿就掏出来,哪还听后面的话。 「木丫头考虑周全,咱先看看吧!」 到底是亲伯父,苏世泽虽顾及二房,却还是多为这个亲侄考虑,也就认同了苏木的做法。 次日大早,青哥儿换下了儒生服,一身干练的短褐,等在苏世泽门前。 六月至九月是苏家最忙碌的三月,不管是福保村的茶山,还是郡城郊外的庄园,从早至晚都有人影,天气炎热大家伙儿黑了也瘦了。 第26章[04.22] 可却无一人有怨言,因为酬劳高,福利好。整日好饭好菜不说,还有冰镇的果汁。 苏青在庄园干三月的活儿,像是脱了一层胎骨。萎靡的文弱书生蜕成干练的少年郎,就是身子仍单薄,面上还是十三岁少年的稚气。 且他年岁小,力气活儿干不了。但脑子活,比起苏世泽和吴大爷,更能接受新鲜事物。将采茶制茶的技术学得十分扎实,经两回制茶,各道工序已了如指掌。 苏木觉着等他性子再沉一沉,这些活计能完全交给他了。 其实她有担忧,往后家大业大,总是要培养些得力的人,可身边并没有。青哥儿是老苏家的人,和自己一脉血缘,若学到些本事,该是能放心的,是以,对他并无保留的教授。 苏青抱着两个罐子自窑作坊出来,有些失神,似在思考什么。他脚步很快,有一股雷厉风行的意味。 「青哥儿?」有人在背后唤他,想是思考的入神,并未听见,脚步未停,直愣愣的朝前去。 那二人也愣了神,思虑片刻,还是追了上来,一把拍住他的肩。 苏青这才回神,转过头来,面上立即挂上惊愕,「爹……娘……」 拍住他肩的正是苏世福,瞪着他,「老子喊你半天,跑啥?」 旁小跑着跟上的张氏也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上下打量,「这个时辰,你不在书院待着,抱两个罐子在街上跑啥?」 儿子瘦了,黑了,跟变个人似得。这哪还是三月前那个白净文气的书生,比庄稼汉子好不得多少。 难道大房的因着自个儿那些荒唐事,迁怒青哥儿,不让他好过了? 想到这儿,鼻子一酸,可是她没有法子,把柄在人手里,她哭闹不得啊! 经媳妇儿一说,苏世福这才发现儿子不同,当即来了火气,「咋啦?是不是你大伯他们欺压你,让你干这些活计?」 说着要抢他手上的罐子,苏青忙躲闪,本以为可以瞒到过年,却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他当即慌了神,「不……不是!」 「什么不是!」相较张氏的平静,苏世福便有些急躁,牵着儿子就朝苏宅方向走,「走!爹给你讨公道去!」 有丈夫撑腰,张氏有了底气,带着父子俩就往苏宅去。 茶叶已全部交付,还是拉入官府茶场,杜郡守早早送过信来,茶场派有亲信接管。茶叶还是走官府程序,贴上「官」字的镖,无人敢截,避嫌又避险。 茶叶清点完毕,直接去账房领银票,而后直接去钱庄存起来。 余下活计,由长工收尾,庄园也顾了人看守。一趟忙好,便是真的空闲下来了。 几乎天天宿在庄园的父女俩和吴大爷搬回来,突然空闲,一家子倒是不大适应。 好在,侯、田两家在郡城将铺子确定下来了,就在离苏记冷饮不远,开一间由三间铺面组成的特产铺,名字就叫郡南德居。他们得空了,就去帮忙。 铺子名字起得风雅,是田良起的,他跟着铺子装潢,以特产和品质构思。主要还是得益于,整间铺子不同于旁的风格。 铺子的选址和设计,苏木出了大半的力。铺子高大上,是体现货物品质佳的方法之一。是以,虽是卖干货的特产铺子,却装修得古朴风雅,有休闲的茶桌,作谈买卖之处。而陈列货品的货架更加精致,仿佛陈列的不是皮蛋、盐鸭蛋这类副食,而是高档的珍藏品。 货品的包装礼盒则由苏木亲自设计,纯色的外盒配以简单的小文、小画,再是一个大大的标志,「郡南德居」。能将小小的鸭蛋,卖出燕窝的感觉,也只有苏木了。 对于她的这些奇思妙想,几家人除了佩服,便是听任。 开业在即,苏世福夫妇俩也为着祝贺而来。茶山的茶叶都出了,他们闲下来,苏大爷特许进城来瞧瞧。 却是没想到,刚进城就瞧见大变模样的儿子。 二人怒气冲冲往苏宅去,双瑞是识得张氏的,苏世福眉宇间同苏世泽有几分相似,且三人亲近的关系,他立即猜到是二房当家。 有意忽略苏世福面上的怒气,将人引进门。张氏自然不敢声张,一应由丈夫打头阵。 半下午,一家子午歇后起身,仍各自待在屋里。 绿翘小跑着进屋,立于门外,朝屋里道:「老爷、夫人,二老爷来了。」 后院的几个院子都挨在一起,绿翘这一喊,苏木和吴大爷也都听见了。 苏世福来了?该是为着侯田两家开铺子来的,那青哥儿的事儿……瞒不住了。 一家子齐聚堂内,还不能凑一起商量,便听得苏世福的嚷嚷自门口响起。 大抵说的是,宅院如何如何的华丽,赚了大钱就不认亲等等酸话。 吴氏两手绞在一起,担忧的看向丈夫,后者也是无奈。 人声越近,苏世泽便抬脚出门迎接。刚跨过门槛,便瞧见二弟苏世福领着青哥儿怒气冲冲走来,旁张氏亦步亦趋跟着。 「二弟!」 苏世福冷哼,昂着脸,「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哪里还有我这个二弟!」 「哪里话!」他忙赔笑,「外头热,屋头说。」 苏世福没说什么,仍是一副不罢休的模样,大步朝前进屋。 「二伯、二伯娘!」苏木正站屋内,乖巧喊人。 只是她这般作态却吓坏了张氏,当即往后缩了两步,哪还有平日嚣张的气焰。 苏世福也稍作收敛,却还是有几分底气,到底理儿在自个儿这方。他冷冷的「嗯」了声,便不作理会。 青哥儿则歉意又担忧,他怀里抱着两只罐子,又被老爹扯着走一路,有些狼狈,「二姐,我爹……」 二姐?! 苏世福和张氏皆张大嘴,瞪圆了眼,看向儿子,自家一贯傲气的儿子何时喊过那丫头二姐? 乱了!乱了! 青哥儿定是被欺压的厉害,这都成啥样了! 第27章[04.22] 苏世福将儿子手一甩,三两步冲到苏世泽面前,气急败坏道:「大哥,咱以往是有过节,我对不起你,可有事你冲我来,为难青哥儿作甚?」 苏世泽忙解释,「老二,你想错了,我何时为难青哥了?」 苏世福指着儿子,「还说没有,你瞧瞧他这副模样,哪里像个读书人。他的手就该拿书本,抱两个罐子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你们逼着干活儿,还作啥解释?」 他越说越来气,一气便满脸通红,倒是头回见这副模样。 张氏却懂,大房这样富有,却让二房两口去住草棚,鬼知道最冷的寒冬,他们是怎么熬过来。 心有埋怨,却诉不得,因为一切都是自食恶果。可青哥儿没有错,他是最后的希望,如今这点希望都被大房掐断,往后该怎么办? 苏世泽百口莫辩,吴氏也不晓得如何解释。 「是我让青哥儿不去书院的。」苏木清冷的声音响起。 苏世福不可置信的望过去,一双眼,气得通红,「你……你……」 苏木陪笑,「二伯别顾着生气,听听青哥儿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就是被一家子欺凌,他一个小娃子能做什么反抗!苏世福愤愤不平。 然,苏青却说出一番将二人震惊不已的话,「爹、娘,是我不读书的,跟大伯和二姐无关,我喜欢做生意……」 苏世福转身,不可置信,「你说啥?不读书?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的?不怕,爹给你做主,就算闹到皇帝老儿面前,我也要讨个公道。」 「不是的爹!」苏青忙解释,「没人逼我,我自个儿不想念的,我不是读书的料,我要做生意,赚大钱!」 「啪!」 话还没说完,苏世福反手一个耳光,将人扇倒在地。 苏青胳膊肘杵到地上生疼,脸也火辣辣的,一双手却牢牢护住罐子,愣是没吭一声。 苏世福仍不罢休,还要上前拳打脚踢,苏世泽忙拦住,「你做啥打孩子!」 「我教训自家孩子,用不着你管。」他双手被禁锢住,两腿不住往苏青身上蹬,「劳资供你念了七八年书,你说不念就不念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翻了天了!」 张氏不敢上前,却是心痛不已,「儿你糊涂啊!」 苏青委屈极了,憋着嘴,眼眶泪水打转,到底还是个没经事的半大孩子。 「二伯!」苏木喊住苏世福,递了三张银票给他,「这是青哥儿这三个月的工钱。」 崭新的银票在前,每张都是一百的面额,苏世福觉得眼睛有些花。 三百两……儿子的工钱? 他就是在地里刨一辈子的土也攒不到这么些钱,他不信,可那银票似乎带着魔力,让他不由自主伸手。 「青哥儿的?」银票入手,仍觉做梦。 张氏也围过来,扒着丈夫的手看,真就是三百两! 「青哥儿很聪明,如何采茶、制茶,已学到九分。再经几回,能独自上手了。」苏木不吝夸奖。 「你让青哥儿跟着学制茶?」张氏不可置信,她虽不懂,却知道制茶是一门手艺。大房不就是仗着这份手艺,得了今日财富。木丫头竟让儿子跟着学,还学到九分…… 苏木点头,「我只一姐出嫁,下二弟还年幼,家业愈大,自然要人分担。二伯和我爹是亲兄弟,青哥儿是我的亲堂弟,手艺自然不能流到外人手里,教他自然而然。」 她一脸正色,二房两口子却疑惑了,这丫头不是记恨入骨,怎变个人似得。倒是主动说是一家人,莫不是中邪了。 苏青挣扎起身,却是满脸的惊喜,他一直不懂苏木为何要帮他。 大房一家没少被自家挤兑,他的亲姐抢了她的未婚夫婿,娘迫害吴氏清白,他其实都看在眼里。 原来,她一直把他当弟弟,当一家人。偌大的家业,要让他分担。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鼓励。 而那三百两的银子,该是宽爹娘的心罢!他这三月只是在学东西,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付出。 「真的?」苏世福转头看向老哥,后者松开手,点点头。 他仍不信,自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儿,怎么就有那个本事赚了那么钱?莫不是拿钱堵嘴? 「这钱当真是你赚的?」苏世福问向儿子。 苏青没有吭声,他受之有愧。 苏木接过话,「青哥儿,你且说说你抱两只罐子,做何用?」 苏青抬头看向她,从眼中得到鼓励,于是稳了稳心神,将罐子呈至众人面前。 「这是我偶然瞧见的两只紫砂罐,一个是大众形态,一个立锥式形体。二姐让我专研罐子,找出一款优于现用的。老实说,那款陶罐不管是形态还是质地都极佳,以差不多价位,再寻不出更好的。」 一番话使得场面安静下来,众人听得仔细,不知不觉落座,红拂、绿翘周到上茶。 苏青顿了顿,继续道:「同款寻不出更好,我便从材质区别,经数十种比较,发现紫砂壶无味无毒、温度恒定,保鲜功能非常好,高档的人参、燕窝、高丽都以紫砂壶储存。而这款立锥式形体的紫砂罐效果更佳,据说,一只人参能保存三十年以上。」 苏木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书没白读,他没见过人参、燕窝等贵重补品,却知道包装的罐子,从而顺藤摸瓜寻到这种罐子,着实难得。 在座人似懂非懂,皆一致将目光投向苏木,见后者一脸笑意,才明白过来,说的不错啊! 苏世福两口子哪里见过儿子侃侃而谈的模样,心里那份坚持便被撼动了。苏世福捏着手上的银票,其实……经商也不错。 「青哥儿!」他喊住儿子,「往后跟你二姐好好学,可知道?否则老子打断你的腿!」 「嗳!」苏青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乐得蹦起来。 就在满屋子人其乐融融时,苏木做了一个让他们既震惊、又抗拒的决定。 「我打算月底上京都,不是游玩,是开铺子,把生意做到京都去!」 第28章[04.22] 炎炎午后,绿荫如盖的小径,自通向竹林深处。 放眼望去,整个园子全铺着竹,一层又一层,不但分不出竹枝、竹子和竹叶,连小桥流水都看不到,仿佛全被竹的海洋淹没了。 在那深处,修着一座凉亭,亭子四角翘起,四面以白纱遮盖,风吹纱动,伴随竹林的飒飒声,犹如仙境。 亭中并没有人,往旁看去,见不远处建着一张休闲的躺椅,而旁是一架秋千。秋千下泥土更新,像是新做的。 此时,秋千上坐了青衣少女,正轻轻晃动,宛若竹中精灵。白瓷般小脸上,一双若星的眸子怔怔然。 躺椅上依了个白衣少年,挺拔的身姿带着慵懒,以书覆面,似熟睡一般。 忽的,轻轻将书移开,露出一张隽秀的面庞,他轻声道:「怎么?伯父、伯母还是不同意你去京都?」 少女回过神来,轻轻舒了口气,「是啊!杜郡守被陷一事,对我爹影响颇深,他觉着京都是龙潭虎穴,不是我能应付的。唐相予,你说我真能行吗?」 京都,一个繁荣,却充满权利斗争的地方,她有现代化的思想,可真的能在这个权钱当道的社会,前行下去吗? 苏木头回对未知产生了怯意,她不是一个人,有一大家子要守护,可她羽翼未丰…… 唐相予翻身而起,走过来,拉住绳子,小人儿便停下来,仰着小脑袋,定定的望着他。 「当然能行,」他眼中满是坚定,是毋庸置疑的信任,「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苏木的心突然跳得快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可是……我爹……我爹不同意……」 唐相予忽而一笑,转到她身后,重重一推,「我去说。」 话闭,大步离去。 苏木坐在秋千上来回的摇荡,心也跟着摇荡起来。秋千下滑的那一刹那,心改变了跳动的速度,无法用语言形容。微风拂过青丝,随风飘起,虽然凌乱了,但她很喜欢。 唐相予不知说了什么,苏世泽竟然真就同意了。 只是眼下庄园的茶树要重栽,一百余亩的地需侍弄,他走不开。且六月还小,二十余日的舟车劳顿,小娃子怕是吃不消。再有虎子还在书院,重重的事,让他们走不开。 至于苏青,立锥形紫砂罐确立启用,苏青要跟进后续工作,以待来年,自然不可同行。 最后决定苏木先去,将一切安顿好了,再接几人上京。苏世泽预备庄园的事儿忙活完,就同女儿汇合,放她一人在外,到底不放心。 是以,十月初一,苏木带着双瑞、绿翘,同唐相予主仆一同赴京了。 平坦而宽阔的大道上,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而马背上的二人,于昏黄的日光照耀下,宛若一对璧人。 云青驾着马车,望着先行在前头的两人,不由得露出笑意,他转头,朝马车里道:「绿翘,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绿翘一把掀开车帘子,马车疾驰带起的风,吹开了她细碎的刘海,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担忧,「我家二小姐才不知好不好,放着马车不坐,怎跑去骑马,摔着咋办!」 云青笑意更甚,「你瞎担心什么,有我家少爷顾着,保准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绿翘想想,也是,担忧去了几分,随即朝云青冷哼道:「你自个儿不骑马,跑来我的马车作甚?」 云青笑容僵在脸色,耳根微微发红,「我……我累了!」 「真没用!」绿翘撇撇嘴,嘟囔了一句钻进车里去了。 「我……」云青撇撇嘴,我那不是想跟你待一会儿嘛…… 快马加鞭行了近二十日,终于到达京都,京都的天气已有些转凉。 几人直径行至京北路,在红墙绿瓦的高屋建瓴掩映下,一条铺以信白石的花径蜿蜒通向一座小院,小院以白石砌造的,从高高的院墙可见,二层阁楼上垂下翠绿攀藤爬伏,底层的曲廊围栏伴着海棠碧桃,冰花格子窗的窗槛上漆着浅浅的蓝,糊窗的棉纸则如雪花般白,远远望去,真有如仙境般优雅。 「那便是你的院子!」唐相予浅浅道,下意识留意身旁人儿的反应。 进了城门,马儿便不可疾驰,闲散的马步,带着苏木一路游览了京都的繁荣。比起上回在轿子里,更加敞亮的观赏。 不得不说,与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相较,她更中意唐相予帮她寻的这座小院儿。 粲然一笑,「进去坐坐?」 知她喜欢,心下满足,心猿意马,却不得不摇头,「下回,我一入城,不进家门,府里的人估计就要寻过来了,可不能扰了这片清净。」 苏木低头莞尔,也好,一番收拾,才能待客。 「那我先走了,唐府离这儿不远,一打听便知,有事唤双瑞上门寻我。」唐相予一番交代,又道:「魏少奶奶该知道你这几日到京都,我派人去说一声,你们只管先安顿。」 魏少奶奶便是杜雪瑶,早先就给她递过信。 安排得这样仔细周到,她还能说什么呢…… 主仆二人一走,苏木三人便将行李搬进院儿里。 踏进门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简朴却精致的二层小楼,门前的青石板堆成一个小台阶。 小楼右侧,一条幽深小道在竹林间穿梭,好像是到后院的样子。再往前瞧,一个小池塘上排着一席竹桥,看似漂浮却十分稳健,水里的鱼儿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苏木被这景致吸引,闲庭漫步。 绿翘抱着包袱往楼上去,环望四周,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 双瑞随后跟上,忍不住叹道:「绿翘姐姐,这小楼真好看!」 小楼不大,只二层,却格局紧凑。往后苏世泽几人来了,也是住得下的。 「唐少爷选的,能不好吗!」她忽而凑近,一双眸子左右转动,才道,「你说,他是不是对咱二小姐有意?」 双瑞挠挠脑袋,懵懂不知。 「小姐,我们回来了!」园内是绿翘气喘吁吁的声音,她手上拎满了东西,正费劲的往屋里搬。 而后的双瑞跟甚,肩上扛着,背上背的,手上还拎了一包。 第29章[04.22] 苏木从灶屋钻出来,青丝束在脑后,一袭青衣,围着围裙。袖子撸到肘部,举着双手,手上还粘有奶白色的膏体。 「放屋里去,放好过来歇会儿,我做了甜汤,你俩帮我尝尝。」 一听有好吃的,顿觉来劲。 「嗳!」二人齐声道,而后一鼓作气,负重进屋。 苏木笑笑,也钻进了灶屋。 昨儿捯饬一天,将小院儿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内一应俱全,并不必置办什么,只需买些吃食。 唐相予既已告知杜雪瑶,以她的性子,今儿怕是要上门。一年多未见,苏木也觉着想念。 这不,一大早便让绿翘和双瑞去市集采买。 苏木看着堆满架子的菜,突然有些头疼,「我觉得……应该请个厨娘。」 绿翘捂嘴偷笑,「咱就三口人,奴婢还是应付得来,等往后老爷夫人进京。房嚒嚒和红拂姐姐不也来了,哪里用得着厨娘。」 「那这几日就辛苦你咯!」苏木冲她挤了挤眼,于盛了清水的盆中将手洗净。 揭开锅盖,里头紫黄相间的小颗粒正不住翻滚。 「小姐,这是什么?」绿翘被吸引过来。 「吃了就知道了,」她说着指向桌上的一个大瓷钵,「拿碗去盛。」 绿翘乐呵呵的应道,她知道那就是小姐说的好吃的。忙活完毕的双瑞也围过来,二人各盛一碗,去到苏木身旁。 苏木正将锅里煮好的颗粒沥干,置冰水冷却。 片刻,于二人碗中各舀一勺。 二人巴巴望着碗里,乳白色的汤水中,混合着黄紫小丸,还有煮得透明的西米,煞是好看。 拿过勺子迫不及待吃起来,三两口下肚,便停不下来。又香又甜,那小丸混着西米入口,真真是美味又有趣儿。 「真好吃!」 「嗯!好吃!」 二人不住称赞。 「木儿!木丫头!」 门外传来呼喊,是杜雪瑶的声音。 苏木一喜,忙出去,将院儿门打开。 杜雪瑶一袭绯色缎裙,挽着发髻,插着珠钗,通身的贵气。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看来日子过得是不错,夫君待她该是好的。 而旁跟了个茜色裙衫的少女,生的标志。此人苏木认得,是魏府的小姐,名曰魏纪莹。记忆中,是个单纯善良的。 二人一同前来,想来平时处得极好。 「想死我!」杜雪瑶一把将苏木搂在怀里,鼻子有些酸,「你终于来了!」 一年不见,这丫头发生了好多事,她都听说了。先是退了亲,家里那几个长辈又生事儿,还深陷牢狱,险些丧命。 好在一起都好起来,见她褪去了稚嫩,处事愈发老练,身边还跟了个丫鬟。变化很大,可二人相识的情谊却没变,不必多问,便已了解。 苏木轻轻抚着她的背,笑道:「我做了甜汤,要不要尝尝。」 「要!」杜雪瑶眼睛都亮了,忙放开她,这丫头不轻易下厨,一进后厨,捣鼓出来的东西,必然稀罕。 「我也想尝……」魏纪莹上前轻轻拉住苏木的衣袖,「苏木妹妹……」 软萌的模样很是可人,苏木哪里能招架住,自然应允。 将人引进屋,别致的小院儿、精致的楼阁,引得两个姑娘好奇不已,这处瞧瞧,那地儿望望。 落座后,连翘立马给二人各盛一碗。 光小清新的卖相,就让两个小姑娘欢喜不已,香甜软糯的口感更是一口就爱上。 「能将红薯做成这样美味的甜汤,也只有你了!」杜雪瑶赞道。 她将一整碗吃得干干净净,放下勺子,身旁伺候的丫鬟立即端来茶水给她漱口。 杜雪瑶有些不好意思,拿着绢子的手挥了挥,示意不必。 而后,凑到苏木耳边轻声道:「魏家规矩多。」 苏木噗嗤一笑,看向魏纪莹,果然是一整套餐后流程。 用完甜汤,苏木带二人上楼,楼上除了正屋,还有一条宽敞的廊道,摆着罗汉踏,栽着奇花异草,是闲聊的好去处。 三人围坐一起,说说笑笑,杜雪瑶道:「木儿,你信里三言两语说得简单,我竟不知该不该高兴,你此番来是游玩还是常驻?」 「你爹的事儿可听说了?」苏木反问道。 杜雪瑶脸色沉下来,点点头,悲戚道:「我爹表面风光,却暗里受排挤,还连累了你,亏的唐少爷在。否则,我就是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苏木拉过她的手,「这不是没事儿,莫自责。买卖是我自己做的,树大招风,被小人暗算,在所难免。与其暗里被害,倒不如摊到明面儿上来,我若人尽皆是,又岂能轻易被害了去。」 「这么说……」杜雪瑶扬起脸。 苏木点头,「我要在京都开铺子,赚大钱!」 杜雪瑶满是自豪,她就知道,她认识的苏木岂是甘于现状的平庸之辈。 第30章[04.22] 「那你打算开什么铺子?」魏纪莹适时接话,满脸期待,她还心心念着哥哥口中胜过琼浆玉液的奶茶,继续道:「可是冷饮铺?还做奶茶?」 「不,不开冷饮铺,是甜品店。」她狡黠一笑。 天气转凉,冷饮不畅销,热饮倒是可以,但品种过于单一,久而腻。 甜品店便很好避免这一弊端,她可以将现代的各种甜品照搬照抄,奶茶自然要有,方才做的芋圆西米露算一种,还有各式小蛋糕,水果酥,还有一个杀手锏,那便是冰淇淋。 那些小甜点不难做,制冰淇淋的装置却要费一番脑筋,好在她已还原大半,余下的找个巧匠,再研制一番,该不成问题。 杜雪瑶和魏纪莹对望,皆一头雾水。 东西没做出来,苏木也解释不了太多,大致道是甜点类,比方才的芋圆西米露还要好吃。 二人期待满满,盼着她早日开业。 一直待到太阳落山,魏府的人来催,杜雪瑶和魏纪莹仍不舍,便约了苏木后日去魏府,三人再好好谈天。 「砰砰」 门敲两下,云青便开门出来,乐呵呵的看着门前的人儿。 苏木着一件鹅黄的罗衣裳,上绣着淡粉色的梅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可堪一握的柳腰。外配上了一件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小马甲。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更是将女孩娇小的脸蛋衬得玲珑俏丽,让人移不开眼。 她今儿和庄园附近的几户茶农谈了合作,是以穿得精致些。 云青少见她这副穿戴,原来苏二姑娘打扮起来,比起那些富家千金毫不逊色。 他故作疑惑,「苏二小姐何事?」 「那个……」苏木两手背在后背,昂首挺胸,斜着眼看他,漫不经心道:「我二伯娘来了,家里做了好多菜,我爹喊你二人过去喝两杯。」 「嗳!」云青乐不可支,「我这就去喊少爷!」 虽然自家少爷早早侯着,但做戏要做全,便似模似样折身回去喊人。 片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唐相予今儿穿了一件墨色的缎子长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一手跨在腹前,一手背在后背。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头发黑亮顺。 他背脊挺得直直的,俊朗的面上,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 此刻正细细打量面前人儿。 她仔细打扮起来,竟也娇媚。 「瞧什么!」苏木瞪了他一眼,嗔怒道,见他视线一直落到自个儿身上,有些不好意思。 唐相予也不怕,仍直直的看着她,嘴角含笑,「今儿做了什么好菜?」 俊朗的面上露出一丝痴笑,苏木忍不住一笑,一个贵族公子竟为了吃食作出这般姿态,让人觉得特别……接地气。 「去了就知道了!」 苏木丢下一句话,傲娇的转身朝自家去。 唐相予莞尔,抬步跟上。 席上,众人尽欢。 唐相予同一家子早已混熟,吃吃喝喝点不拘谨。 张氏倒是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作风,变得细嚼慢咽起来。虽说没放开,肉菜还是没少吃。 饭毕,忙活完毕的刘子庆来接苏叶。 吴氏早就让房嬷嬷他们留了饭菜,待刘子庆吃了饱饭,才与一家子道别,接上媳妇儿回自家去了。 唐相予却不急着回去,他坐在厅堂同吴大爷、苏世泽父女俩谈庄园的事儿。 一百亩茶树嫁接十分顺利,只是今年热得晚了些,那些茶树还未发芽。依照吴大爷的经验,该不成问题,只是成熟期推延,也就半月左右,不会耽搁太久。 茶树忙活完了,吴大爷便打算回村子去了。一来看看茶山的茶树,那些树已有一年树龄,不必嫁接,却需要修枝,以增产。 而侯、田两家却不若去年计划那般种植茶树,而是扩大了鸡鸭的养殖。 皮蛋和盐鸭蛋经去年的出售,名气已经打出去了。福保村皮蛋、盐鸭蛋,竟成了一方特色,那间小作坊也于开年后扩建了两倍。 侯老幺和田大爷也着手在郡城看店铺,再是一些时日,便打算将铺子开起来了。 这些田里的事和生意上的打算,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 吴氏不感兴趣,加之小六月犯困,她便抱着儿子回去歇息去了。 如今有两个丫头看茶,她便不必时时侯在身边。 张氏更是一窍不通,早就打哈欠了。吴氏要走,她自然跟上。 妯娌二人回屋,吴氏先哄儿子入睡,张氏便跟在边上帮忙。她生养过两个孩子,做起这些自然得心应手。 一边忙活,也一边搭话,「大嫂,我待两日就回去。」 「咋不多待两日?」 吴氏有些惊讶,本想着这个弟妹该是要住上个十天半月,转念一想,丈夫独自在家,她身为人妻,自然不好在外多留。 「青哥儿他爹看着茶山,我哪好让他一个人。这回来,一是爹娘惦记,二来我也想看看青哥儿。这孩子自小被宠坏了,你多费心,往后他有出息了,不会忘记你这个大伯娘!」 张氏拉着她,态度恳切。 青哥儿却是有些执拗,不大爱说话,也不喜与人亲近。每日下学回来,吃罢饭就往自个儿屋里去。他不似虎子年纪小,好说道。半大小伙儿,有自个儿的想法,她确实不好说什么,只得在衣食上多费心,从未因他不是自个儿的孩子就苛待,至于要报答,更是想都没想过。 第31章[04.26] 「说见外话,都是一家人。」 「是是是,一家人。」张氏偷偷打量吴氏神色,见她面上含笑,试探道:「大嫂明儿个可否陪我上街逛逛,挑几块布料,开春了,我想做给青哥儿他爹和爹娘做春衫。」 她手上是没钱的,只有来回路费,还是苏大爷给的。做春衫,若将苏大爷夫妇算进去,这钱吴氏是要付的,她自个儿还能顺几匹料子。 天气虽还未暖和,早些将衣裳做起来也好,吴氏想想便答应了。 堂屋几人谈得很晚,绿翘添了两回炭盆,人才各自散去。苏世泽回屋时,吴氏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并未将人吵醒。 次日大早,吴大爷和苏世泽父女俩早早起身,准备去隔壁县城看茶树,寻找能抗病灾,产量更高的品种。 他们这首批次选的茶树好养活,却不耐天气恶劣。就像这回,天日不过多冷半月,好些茶树便有枯败的迹象。 要货在即,自然不能拔了重栽,茶苗的钱浪费不说,时间也赶不及。但却要为着以后,早做打算。 吴氏迷迷糊糊见丈夫起身,她准备起来服侍,却被按回被窝。 「天儿凉,你睡着。」苏世泽自行穿戴,动作娴熟,哪需要人服侍。 吴氏却不好意思起来,丈夫起早贪晚的干活养家,自个儿却整日赖在屋里享福。就只能在衣食上尽心,「我今儿上街逛逛,买些布料做春衫,也给你再纳两双鞋。」 「嗯!」苏世泽应道,也没多想,家里衣衫都是吴氏和大女儿做的,虽不及成衣店的精细好看,却十分舒适。…… 三人从茶楼出来,绿翘直摇头,天呐!她刚刚吃掉了十几两银子,就那么两杯茶,几块糕点,简直就是抢钱啊! 双瑞也是啧啧赞叹,二小姐……是不是……太败家了。知道她会赚钱,可也经不起这么花呀! 就在他俩决定劝诫自己家小姐打道回府时,苏木带二人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这间首饰铺名曰翠玉轩,以整整五个铺面打通,光货架都十余个,架上的首饰分门别类,耳环、戒指、发簪、项链……各式各样,许多苏木都叫不出名字。那些样式叫她眼花缭乱,样样都精致好看。 苏木决定选出两样赠予杜雪瑶和魏纪莹,作回礼。昨儿二人上门皆奉礼,有缎面首饰,她自然不能空着手去。至于大的贺礼,她已后打算。 「绿翘,我许了你一样首饰,你也挑件吧!双瑞也选一样,若没瞧上的,便折现,绿翘的值多少钱,我便许你多少银子。」 绿翘憋着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在铺子转了一圈,这间铺子瞧着便不便宜,她哪好意思要。昨儿的话,她也只当玩笑,并未真就放心上,贪心念着。 「不要了,小姐给杜少奶奶和魏小姐买就好。」 双瑞也摆手,表示不要。 苏木佯装恼怒,「怎么我说过的话,就不听了?」 「不是……」绿翘忙摆手,「我……」 「那就快去选!」苏木展露笑颜,将人推向柜台。 苏木逛了一圈,给杜雪瑶选了一支金枝步摇,魏纪莹是一只一条红玛瑙项链,做工精细,珠光闪闪,很是好看。 她将东西给店家包起来,去到绿翘身旁,见她一动不动站在柜前。 「选好吗?」 想是太过专神想什么,将她吓一跳,忙慌道:「没……没选好,这里的首饰太过贵重,我一个小丫鬟,带着可惜了。」 「什么话!」苏木白了她一眼,「你一挑不出,那便我帮你!」 绿翘忙拉住她,小脸纠结,凑到耳边,低声道:「我问过掌柜价钱了,要近百两,太贵了!」 苏木哂笑,「怕什么,我掏钱,还怕把你抵这里不成?」 「可是……」绿翘都快哭了,她那儿干花那么多钱啊! 「傻丫头!」苏木捏了捏她的鼻子,「今儿可是你生辰!」 啊?她的生辰?十月二十四,还真是! 眼泪就这般不争气的落下了,小姐……怎会记得她的生辰……她从来不过,也没人晓得…… 「傻丫头!」看她的眼泪,苏木的心也软了,拿出绢子给她擦拭,一边道:「快选吧!一年可就一次敲我的机会。」 绿翘破涕为笑,憋着嘴点头,又哭又笑。 其实她看上了一只白玉珠钗,珠钗上是一朵白梅,已细小的珍珠制成,一眼便瞧上了。偷偷问掌柜价格,竟要九十两,也太贵了吧! 绿翘瞧了半天,还是没开口说什么。可她的视线在同一处停留了三次,苏木便明白了,是那只白玉珠钗。 「掌柜,将那珠钗一并包起来。」 她话音刚落,便被一个身量高挑的粉衣姑娘重重一挤。那姑娘衣裳料子不错,却是丫鬟打扮,该是哪家有钱人家的下人。 她撞了人,却跟没事儿人一般,笑得一脸灿烂于掌柜道:「刘掌柜,将那只白玉珠钗包起来。」 这样的称呼,该是常客。那刘掌柜倒是没有马上应下来,该是考虑到苏木先前已经挑了两只价值不菲的首饰。且模样面生,衣着简单,却出手大方,摸不清身份,不敢贸然得罪。万一是哪家高官厚位的千金小姐,那可就捅篓子。 这个掌柜显然极有心思,也很懂场面。他以和气却不失身份的态度,会道:「莲翠姑娘,这支珠钗是那位姑娘先看上,你看……」 那个叫莲翠的丫鬟一愣,显然没料到掌柜竟然委婉的拒绝他。为了她挤开的那个小丫头,一副穷酸样的毛丫头。 她哼了一声,昂着头,侧过身来。身量本就比苏木高,这番作态,便显得极其傲慢。 「这支珠钗我家小姐瞧上了,你选别的吧!」 苏木眉毛挑了挑,一个丫鬟都用鼻孔瞧人,那身后的主子该是个怎样高傲自大的人。 不等苏木回答,莲翠便直接转向掌柜,「刘掌柜,那位姑娘不要了,给我包起来吧!我家小姐还等着呢!」 「小姐」二字她咬得有些重,似故意抬身份,给掌柜施压。 果然,掌柜脸色缓和,歉意的笑笑,而后转向苏木,「这位小姐,店里还有别的款,你若不重新再选一样,我给您算折扣,以表歉意。」 第32章[04.26] 那丫鬟虽然撞了她,且态度不善,到底没有给她太多难堪。是以,苏木并不太生气。只是,今儿许了绿翘生辰礼,且选了这支,那她便不打算让人。 她不缺钱,为何要让? 「不了,就要这支,先来后到,掌柜还是让这位姑娘重新选一样,您将折扣给她吧!」 掌柜当即脸色就变了,他是吓的,还没有人敢得罪孟府,这个小丫头是哪家的? 莲翠更是一脸错愕,还是头回有人这样跟自个儿说话。 她转过头,怒道:「你是不长眼了?敢跟孟府的小姐抢东西,你知不道孟大人是谁?」 苏木欲反驳,绿翘却拉住她,「小姐,我不要这支了,咱重现选一样吧!」 那丫头一看就不好惹,那什么孟大人该是很厉害的人物。 小姐可不能为了自个儿,得罪人啊! 绿翘这话一出,莲翠更恼火了,合着她们买着珠钗,是给那小丫鬟? 她家小姐看上的东西,竟人要跟一个丫头抢。 苏木见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里舒畅不少,笑道:「也行,那你再重新挑一支,那只白玉珠钗就让给这位小姐吧!」 掌柜抹了抹额上的汗,暗道:小姑奶奶,您倒是让了,可这比不让还要气人! 由此可见,那小丫头竟买这样昂贵的珠钗赏下人,身家地位该不必孟府低,可京都的闺阁小姐他少有不知道的,这个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头…… 「哪里来的贱蹄子,活得不耐烦了!」翠绿恼羞成怒,扬起巴掌就往苏木脸上招呼。 苏木早有准备,在她出手时,脚步便往后退。带一股浓郁香脂味的疾风自面上而过,可见她用足了力气。 这样突然的动作,吓坏了绿翘,忙拉住自家小姐,焦急道:「小姐,你没事吧?」 苏木摇摇头,一脸严肃的模样,在绿翘看来,哪是没事。她不是内敛的性子,只是在这样不符合身份的首饰铺里,有些拘谨。 可人都欺到自家小姐头上来了,她还能忍?当即站出来,「你又是哪里来的贱蹄子,这支钗是姑奶奶看上的,你一边儿去!」 绿翘年纪小些,同翠莲比,矮了一头,气势上并不占优势,可方才的几句话,却喊出了不能让人随意欺凌的气势。 这处的异动,将在铺子里采买的小姐丫鬟引过来,于门口等候的双瑞自然也注意到,忙拨开人群,至主仆二人面前,将人牢牢护着。 一对三,莲翠显然占下风,孟小姐在外等候,命她取钗,自然没有小厮跟随。可她并无半分怯意,因为背后孟家,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而谁又不知道,她莲翠是孟府最受宠爱的嫡女、孟三小姐的贴身婢女。 只是面前这三个有眼无珠的穷酸贱民不知是真不晓得孟府,还是故意打蒙,竟这般无礼。那小丫鬟的话更是将她气得吐血,她岂是吃素的,又要扬起巴掌打人。 可双瑞到底是男人,自不会让她得逞,钳住手腕,便往后退。 莲翠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苏木见人越聚越多,且旁人皆是惊愕的神色,想来那孟府真不好惹。 她拉住欲上前的绿翘,手上暗暗用力,绿翘便懂了,乖顺的退到后头。 「莲翠姑娘,伦打架,你打不过我三人,我们对不懂礼数的粗鄙之人,可不会管什么以多欺少损颜面。再者,你可以出门搬救兵,倘若你家小姐知道她要的朱钗是从一个小丫鬟手里抢到的,会是什么反应?」 清脆嘹亮的声音在堂上响起,传入每个看热闹之人的耳中,齐看向那单薄的小身子,清冷的气质直叫人不容忽视。三言两语无形将孟府大丫鬟说的哑口无言,大惊失色。 是啊!堂堂孟府大小姐,竟为了和一个下人抢朱钗,于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传出去,该有多丢脸。 莲翠自然也反应过来,方还艳若桃花的面颊,变得刷白,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身子微微发抖,显然吓着了。 苏木淡淡瞟了眼,转身不再理会,淡定自若的于掌柜付过银子,带着双瑞和绿翘,缓步离去。 见人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去,她们可不敢得罪孟府的人。 莲翠偷瞄门外,再看不见主仆三人的身影,这才惴惴的去到掌柜那儿,将朱钗领来。她轻轻舒了口气,好在朱钗还在,仍好交差。 这时,在一群奴仆簇拥之下,一位妙龄少女走进来。她身着浅紫百褶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巴掌大的小脸上略施胭脂,眉间刺着耀眼的兰花,一双眸子妩媚动人,嘴唇不点自红。一头青丝用两只紫色流苏簪挽起,伴随着摇曳身姿,发出垂坠的响声。 她身旁跟了个四十上下嬷嬷,嬷嬷通身打扮气派,想来地位不低。见她冷着脸,一双眸子若淬了剧毒,自射而来,「莲翠,小姐命你取朱钗,你要耽搁多久!」 莲翠身子一抖,低下头,眼神躲闪,「奴婢……奴婢知罪……」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迈着碎步上前,双手将那只白玉朱钗呈递到少女面前。只因太过紧张,两手不可控制的微微发颤。 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随即嫣然一笑,「无妨,这支朱钗就赏你了。」 若在平常,小姐赏自个儿首饰,定然乐得不行。可经方才之事,她便乐不出来,小姐定然发现了。只怕回去,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饶是她是最得宠的大丫鬟。损了孟府声誉,就是十个她也担待不起啊! 想到这儿,脸色更加白了。 待一行人出门,那少女的脚步顿了顿,微微侧过脸,露出长而卷翘的睫毛,于眼睑投下淡淡阴影。 听得她道:「是哪家的?」 翠莲便行在她身侧,再是糊涂,也晓得自家小姐问的是谁,可是她也不知道啊…… 「回小姐……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是才来京都的山野村妇。穷酸粗鄙不说,竟不知道魏府……所以才闹出那样的笑……」 她话未说完,少女一记眼刀飞过来,冷冷道:「这事儿不要在提了!」 绿翘挽着苏木,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且不住回头,小脸满是担忧。 「绿翘,我走不动了!」苏木无奈,两腿发软。 「再走两步,」绿翘脚步不停,「前头拐弯,那些人便寻不到咱了!」 双瑞紧跟其后,一副将人牢牢护住的家室。 终于到家门口,绿翘停了下来,才觉气喘嘘嘘,再看苏木,后者已扶着腰,大口喘气。 第33章[04.26] 她愧疚的不行,泪水在眼眶打转,可怜巴巴道:「小姐,都怪我闯祸,得罪了孟府的人。不该要那支朱钗的,害的小姐险些被打!」 说到这儿,她咬牙切齿,那个叫翠绿的丫鬟当真可恶! 「你呀!方才的气势哪儿去了!」苏木点了点她的额头,「理在咱这儿,管他什么孟大人、李大人,这样的人得罪了便得罪。以丫鬟的品性足以看出一家的教养,这样的人咱也不屑结交。」 绿翘吸了吸鼻子,巴巴望着她,「真的吗?」 「嗯!」苏木重重点头,给她一个坚定的安慰,从怀里掏出一支梅花琉璃钗塞到她手中,随后转身进屋去了。 绿翘愣在原地,入手是温热的一支。玲珑剔透的簪身一头,以浑然天成的红色琉璃雕成梅花瓣儿,下面坠着三股水晶珠,衬得梅花栩栩如生。 这支梅花琉璃盏比自个儿选的那只更加精致,也更加名贵。 绿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眼泪便包不住,若决堤般倾泻而下。抬步跟上,「小姐……」 「这是咋啦?哭哭啼啼的。」 是唐相予和云青,二人换了衣裳,洗去了半月余路的疲惫。此刻,尽是贵气公子的风流倜傥。 双瑞落到后头,听得人说话,回头看是二人,忙小跑着过来,「唐少爷。」 他眼睛红红的,主仆二人的心提得更高,屋里头是他们心悦的姑娘,咋两天不见,就受委屈了? 唐相予一把拉住双瑞,「出什么事了?」 双瑞憋着嘴,将市集的事儿娓娓道来,听得主仆二人频频皱眉。 还真出事儿了!好在三人行事低调,并未暴露身份,若要报复,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人。 这处宅子是他的私产,少有人知道,且旁几户人家都是京中权贵,是以就算有人瞧见三人,也不大敢招惹。 他撩起袍子,跨过门槛,便进屋去了。 堂内,苏木正斜斜的依在榻上,垂着腿晃悠,而旁的绿翘不住抹泪,又哭又笑,惹的小人儿满是无奈。 「咳咳!」唐相予进门,清咳两声。 屋内主仆二人闻声看来,绿翘忙抹了抹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唐少爷来了,快里边儿坐,我去给您沏茶。」 云青巴巴的望着她走近,又离去,便道:「我……我去帮忙。」 是以,幽静的小楼,只余二人。 苏木忙坐直身子,收好腿,理了理鬓发,「亏的你来了,否则绿翘那丫头得把我这小院儿淹了不可。」 唐相予捡了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戏谑道:「听说某人闯祸了?」 苏木嗤笑,「哪是我闯祸,明明是那个叫翠莲的丫鬟蛮不讲理,先找事儿……」 唐相予见她这副撅嘴抱怨的模样,可爱的紧,也担忧,怎么偏就碰上孟府的人。 「孟家于京中举足轻重,下回碰上可别硬碰硬。」他提醒道。 「我晓得,」苏木舒了口气,「这不赶紧开溜了,并没碰上那孟小姐。」 她故意将买簪子给绿翘的话说得大声,就是要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孟小姐自然不敢声张,否则就坐实了同丫鬟抢簪子的事儿,她丢不起这个人。 「罢了,不提这个。」她说着起身,朝二楼去,「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完,便「蹬蹬」跑上楼。 楼上是姑娘的闺房,按理说他不该去,可脚愣是不听使唤…… 苏木将桌案的卷轴推开,一幢三层雅阁跃然纸上。 「这是……?」 唐相予被吸引过来,伏在案上,瞧得认真。 「是我画的草图,预备开家甜品店。」苏木解释道。 「甜品店?」唐相予不解,那是什么铺子,专卖糕点? 「简而言之,就是卖茶水、糕点、甜汤之类,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自然也是谈天说事儿的好去处。」 她分析过,赚男人钱无非酒楼和妓院,而女人可以是胭脂水粉铺,布庄,首饰店等等。所以,想要回本快,就要先赚女人的钱! 她最拿手的便是做饮品和糕点,再配以小清新、萌系装修的店铺风格,一定能在京都大火! 「倒是有趣儿,」唐相予绕有兴致,复又道:「要卖茶水,便需要官府的文书,这点不难,过两日就给你拿来。至于店铺,我已让京都福满楼的掌柜留意,一有消息就回复你。」 在京都开间铺子,不是只有银子那么简单,文书是大难题。找铺位也不容易,再就是招人手。苏木早有准备,可在准备逐步攻克难关时。有他在,仿佛一切迎刃而解了。 苏木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他的这份好,一直记心头,总有机会报答。 「行,」她坦然接受,随即狡黠道:「你是偷偷溜出来吧?」 唐相予脸色一闪而过的尴尬,别提了。自上回他偷偷向爹请求调离京都,去了南郡。 母亲隔三差五一封信催他回京,好不容易回来,便把他看得死死的。这还是不晓得苏木也进京了,若是知道,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儿。 就在他苦恼不已时,母亲领着什么远方表妹让他瞧,他断然回绝。可母亲竟道,成不得妻子,娶作填房,真真是胡闹。 苏木见他一脸愁色,猜到几分,便不再多问。 唐相予眉头舒展开来,「明儿后,我要上翰林院述职了,该不常得空来看你,有事儿上福满楼给我留信儿。」 他这般说道,倒像是丈夫与妻子交待,平平淡淡,却觉温馨。 苏木这样想,脸便有些微微发热,「嗯。」 第34章[04.26] 再坐了片刻,唐相予起身要离去,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未免惹人起疑,他不好多待。 二人齐下楼,绿翘正好端着茶水进门,脸红红的,身后云青紧随,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 「唐少爷要走了?」绿翘忙敛了神色,「茶刚煮好呢!」 「下回吧!」说罢回头朝苏木看看,后者冲他挥手。 而后,大步朝院外离去。 云青无法,也只好不舍跟上。 余下主仆二人,各怀心事,是一夜难眠啊! 次日大早,二人整装待发。 小院离魏府不近,杜雪瑶贴心的让魏府轿子相迎。 因着夜里没睡好,苏木和绿翘有些蔫耷耷的。且魏府规矩颇多,她们并不好四下观望,要步平气稳,目不斜视,是以大家闺秀的姿态。 这是,杜雪瑶待字闺中,教养嚒嚒教的,苏木还记得,没想到儿今儿她自个儿用上了。 眼中是走不进的廊腰缦回,不知经过道垂花门,终于一院儿停下。 「苏二小姐,前头便是大少爷的院子,奴婢领您去。」引路的丫鬟很是恭敬,苏木看她有些眼熟,像是前日见过,不是杜雪瑶的贴身侍婢,便是魏纪莹的。 苏木微微拂身,客气的应声。 「苏木妹妹!」 旁有人唤,是三两个丫鬟簇拥着魏纪莹而来,她今儿着了一身石榴色伞裙,活泼中带着几分艳丽。 听她继续道:「一大早,我于爹娘请了安,便巴巴跑来嫂子这处等你,到是没想到咱二人心有灵犀,竟同时到。」 那引路的丫鬟接过话茬,「今儿一早,夫人吩咐咱将屋子一通清扫,早早备好茶点,就等二位小姐驾临哩!」 这话一出,众人齐笑了。 丫鬟将人引进院儿,迎春欢喜的迎过来,「四小姐、苏二小姐。」 她先规矩行礼,而后挨近苏木,一番问候,很是熟稔。 这时,田嬷嬷簇着杜雪瑶也走出来,想是走得太急,田嬷嬷提点两句,她的步子便慢下来,面上却还是欢喜。 苏木也不甚在意,知道活在大家族的不易,处处都是眼线,一个不注意传到大院儿,怕是要生出没规矩的话来。 新媳都这般。 待几人进屋,田嬷嬷屏退了闲杂人,余下几个小姑娘,才放开手脚。 杜雪瑶更是拉着苏木不放手,「自见了你,我便时时盼你来。嫁了人到底不像从前,想出门,要见谁都要报备,真真是拘束。」 田嬷嬷看看窗外,又瞥了魏纪莹一眼,而后谨慎道:「夫人慎言。」 魏纪莹没多想,附和道:「我没二嫂那般拘束,若想苏木妹妹,遣我去探望,也是极好。」 杜雪瑶笑笑,也拉过魏纪莹的手,「小妮子打了小算盘,定想自个儿去玩!哪是帮我!」 魏纪莹笑笑,转向苏木道:「苏木妹妹铺子可选好了?何时开业?届时我定携一众姐妹给你捧场去!」 苏木笑道:「还早哩!快则月余,慢则二三月也是有的。」 那就入冬了,魏纪莹有些失望,「如此便喝不上奶茶了,真真遗憾。」 杜雪瑶捂嘴笑,魏纪莹不解,「二嫂,你笑甚?」 杜雪瑶指了指绿翘手上的食盒,「你二人方才走一路,是没瞧见绿翘手上的东西?」 魏纪莹仍一头雾水,是瞧见了,可……那又怎样? 「还是二少奶奶精明,这里头是小姐今早起来做的奶茶,有珍珠的、红豆的。」绿翘咧嘴笑,说着端着食盒上前,俏生生道:「小姐说京都天比郡城凉许多,且少奶奶小日子要到了,便没加冰。四小姐先尝尝,若想凉爽些,再让后厨取些碎冰来。」 魏纪莹先是一愣,而后惊喜不已,忙吩咐丫头,「快去取些碎冰来,三哥道加了冰最是好喝。」 丫鬟们一阵忙碌,二人面前各放一碗奶茶,精致的汤碗,配以小勺。细细品着,慢条斯理,别样优雅。 饮完,抽出手绢轻轻拭嘴,这才赞不绝口。 有哪个女孩能拒绝奶茶的魅力,魏纪莹被征服的妥妥的,于苏木的铺子期待多了几分。 这茬话过,三人又说了京都的夫人、小姐名流圈,同郡城的圈子差不多意思。不过各夫人、小姐的身份地位更高,聚会也不仅限于喝茶、听戏。 而是各家办宴会,什么茶花会,品鉴会,诸如此类。再就是一年中盛大的节日,像是七夕、庙会、灯会云云。 特别是哪家夫人想给儿子选妻,更会隆重举办,邀请京都有名有望的闺阁小姐。谁能在芸芸众生中,拔得头筹,脱颖而出,也可获得一份好姻缘。 魏纪莹讲到自个儿随母参加过几回,只是她年纪不大,生的虽然标志,但不算顶突出,倒是没怎么出彩。好在母亲有三个儿子,于她期望不甚太高,也就图个热闹。 苏木突然想到孟府,于是问道:「孟家小姐是怎样一个人?」 「孟家小姐?」魏纪莹似乎很意外苏木会问起,却也老实回答,「这些聚会,她鲜少参加,不过我在唐夫人寿宴见过一回。生得顶美,气质出尘,整个京都该是找不到第二个比她好看的吧!」 能得一个女子夸奖好看,看来传言不假。 杜雪瑶警醒起来,孟府和自家不对付,爹虽没说,可她暗自向丈夫打听了,古道陷害一事,十有八九和孟府脱不了干系。 二哥也私下提点过,莫要同孟府的人关系过近,多加提防。 是以,苏木提起孟家小姐,她便有些不安,忙问道:「木儿怎突然问起孟家?」 见她担忧,苏木拍拍她的手,「无事,就是同她丫鬟起了些争执,并未同她本人照面。」 第35章[04.26] 「起争执?」魏纪莹紧张起来,「可是孟小姐的大丫鬟翠莲?」 说起翠莲,绿翘便来气,接过话,「可不就是那个翠莲,蛮横不讲理,还推搡我家小姐,更要打人,跟条疯狗似得!」 二人俱惊,杜雪瑶更是神色严肃,「那丫鬟打你了?」 苏木摇摇头,也示意绿翘莫要再说了,而后笑道:「我又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非顾及孟家身份,并不会忍让,却也让她讨不得好。」 「孟府的人跋扈!」魏纪莹随即放低了声音,「孟家小姐不曾听说是那样的人,可孟大人于朝中却是不敢得罪的主儿,他如此宠爱孟小姐,是没人敢招惹的。其母也是大家出生,家境殷实,是个厉害的人物。若晓得你让孟小姐吃了亏,定不会放过。」 这些都是魏夫人说给她听的,就怕女儿单纯、性子莽撞,得罪了人而不自知。魏家虽说是朝廷的重要官员,可同孟家相比,却是遥遥不及。 听到这儿,绿翘方才的气焰全无,又慌了神,巴巴看着自家小姐。 苏木点点头,「我省得了,往后小心些。」 杜雪瑶却不放心,转向绿翘道:「往后出门遇到可疑的人和事儿,要第一时间来魏府告知,可晓得?」 魏纪莹也道:「找二嫂行,找我也可!」 绿翘抿嘴,忙点头。 「你们呀!都太过紧张了!」苏木忽而一笑,「我又没甚背景,与孟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同她丫鬟多了几句口舌,又岂会大费周章的报复。那这孟家的人,心胸未免太小。」 这样一说,倒也在理,两人当即松泛下来,相视一笑。 魏纪莹忽而想到什么,「方说起宴会,十一月初十有庙会,最是隆重,咱一家子都要去烧香拜佛,祈求平安。到时候各家夫人小姐也都去,最是热闹。苏木妹妹,可要同咱一块?」 杜雪瑶也满含期待的看着她,「是啊木儿,我去年跟着去了一回,比郡城还要盛大、还要隆重,听说庙里的菩萨有求必应,很是灵验。」 苏木眨巴着眼,庙会?…… 她心下有了计较,若能在庙会摆摊试营,那样大的人流,广告效果定然翻倍。 且都是京都有钱人户家的夫人小姐,她有信心她们拒绝不了甜品的诱惑。 于是没有拒绝二人的邀请,热闹的庙会,多了苏木的加入,二人欢喜更甚。 这时,院儿里丫鬟进来,「少夫人,前院儿的紫鹃姐姐来了?」 紫鹃是魏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除平日传重要的话,送赏赐的东西,并不怎么会来她的院子。嫁进魏府一年多,来的次数一只手指能数得过来。 倒不是魏夫人不喜欢她,只是她要保持一个当家主母的威严,并不轻易去到儿媳的院子亦或是谴人去。大都派个小丫鬟传话,让人着正装上前院儿去,有一个正式的流程。 杜雪瑶看了田嬷嬷一眼,后者摇摇头,吩咐道:「快请进来。」 紫鹃,人若其名,生得若杜鹃般聪明伶俐,一身紫衣十分干练,眉目间更是透着稳重。她瞧着比迎春、绿翘长两三岁,能当上一家主母的一等大丫鬟,自然不简单。 其地位比起魏府管家并不低,可以说管家遇到她还要礼让三分,连各房主子也不能小看了去。 是以,能让紫鹃前来,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杜雪瑶坐正身子,嘴角含笑,一副少奶奶的做派。 教养嬷嬷嘱咐过,她是主子,不要问奴婢话,要等奴婢自个儿禀报。否则,降低身份。 于是按捺住心中疑惑,等她开口。 紫鹃也不多抬姿态,微微躬着腰身,含首,轻声道:「二少奶奶,夫人赏赐了一只珍珠玲珑八宝钗、一对玉镶红宝石手镯。」 说着朝身后挥挥手,一个小丫鬟端着红木托盘进来,盘中搭了一块红绸,绸上是一只朱钗、一对玉镯。润泽晶莹,流光溢彩。 田嬷嬷诧异的看了杜雪瑶一眼,显然不明白魏夫人突然的赏赐是何意。忙上前,说了感谢的话,将东西接过,而后规矩站在一旁。 就在众人等她开口告知魏夫人意思的时候,紫鹃又朝屋外挥了挥手,方才的丫鬟端了一对玉瓶进来。 「夫人赐苏二小姐羊脂玉颈瓶一对。」 在座之人再是一愣,倒是头回有赏客一举。就是大少奶奶娘家夫人来,夫人也只是慰问几句。 如此之举,摆明看中自个儿,杜雪瑶心下一喜,朝苏木点点头。 绿翘是个机灵的,见二人的小动作,也学着方才田嬷嬷之举,将赏赐接过。 苏木不比得杜雪瑶的身份,站起身来,施施然行礼,「劳烦紫鹃姐姐代我于夫人致谢。」 紫鹃满意的点头,「夫人也有话托奴婢转达,卑辞厚礼。」 说完于几位主子一一行礼,告退离去。 「卑辞厚礼……」魏纪莹喃喃道:「母亲道礼品丰厚,表示感谢……」 她来了兴致,拉着苏木的胳膊轻轻摇晃,「苏木妹妹,你送了什么贺礼,让母亲这样看中。」 杜雪瑶也好奇,连带她跟着沾光,甚至被母亲看中了几分。 苏木笑而不语,田嬷嬷却会意,立即让迎春将苏木送给二位小姐的贺礼呈上来。 除了两样精致的首饰,再是两罐立锥式紫砂壶,壶以精致的便条封口,上写「苏记普茶」。 「茶叶?」杜雪瑶恍然大悟。 宫中盛极一时的苏记普茶,魏大人这等不近圣旁的官员是得不少赏赐的。这样贵重的东西,送过去,可不长脸面。 就是她们女眷待客,泡上这样的好茶,也是极有身份的事儿。 上月,爹给她送了一罐,她全给夫君待客时用上了。 为着这事儿,暗里被大房的人告到魏夫人那儿去,魏夫人虽没说什么,却冷了她近半月。 事后,也反应过来,如此贵重的茶叶,该是要先孝敬公婆,可统共就那么点,她是有私心的…… 第36章[05.03] 魏纪莹经常往二房院子跑,她认得苏记普茶,也晓得名头。虽换了包装,仍错不了。 苏木此举,无非解了母亲月前对二嫂的冷待,真真是聪明。 不过她也不说穿,到底是自家私事。 苏记普茶出自苏木之手,杜雪瑶虽未明说,只言片语却没避着她,是以,知道茶叶的出处,却也知道不好到处说。 苏木点头,并不在魏家人面前将茶叶夸得多好,只道:「外头买不到,图个新鲜,给你们带了,也于府上多捎了一份。」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杜雪瑶和田嬷嬷、迎春却是感动不已。若非一时大意,又怎么落得冷落。月余来,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再犯错。 如今夫人派紫鹃于二房赏赐,无非就是原谅杜雪瑶的过失。 因着魏夫人的赏赐,又过了两盏茶功夫。 日头偏西,已近晚饭。 杜雪瑶便将人留下,若非自个儿嫁了人,她还想留她多住几日。 魏纪莹让丫鬟传话,自个儿今夜不去前院儿了,就在二房蹭饭。 不是规定一家子同用饭的日子,各房便在自个儿院子用,小厨房的饭菜比起大院儿,也不差。 田嬷嬷早早吩咐下去,待魏二少爷魏纪夫下场回家,正好用饭。 这也是苏木头回见到杜雪瑶的夫君,是个温和的人,年岁不大,却成熟稳重。他看杜雪瑶的眼神,也是满含爱意。 夫君在侧,杜雪瑶收起了那份活泼,变得温婉起来。 夫妇二人瞧着情投意合,幸福美满。 苏木也就放心了。 从魏府出来,天色已暗。 等到小院儿时,已月明星稀,各户人家门口挂起灯笼。是以整条道上,灯火通明。 苏木的小院儿只三人,且她三人都赴宴去了,灯笼未点,便显得黑漆漆的。 然,三人却远远瞧见门口有人影晃动,当即惊醒。 绿翘将苏木护在身后,双瑞则走在前头,「小姐,有人!」 说着,轻手轻脚走过去。 然门口的人早有警觉,停下动作,似等来人。 双瑞脚步慢下来,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怒喝,「谁!谁在那儿!」 夜色中,瘦高身影渐渐显露,「是我!」…… 云青? 三人皆松口气。 绿翘上前插着腰,呵道:「大晚上的,你待这儿作甚,怪吓人的!」 云青摸摸脑袋,在绿翘面前,全无平常的气派,「少爷喊我来告诉二小姐,铺子寻着了,于正府街街心,您瞧着好,直接同掌柜道你姓名即可。」 苏木喜出望外,本以为寻铺子少则个把月,没想到唐相予效率这么高。 她研究过京都的地图,京都划分为上京区、中京区、下京区、东山区。而正府街就处于最繁华的中京区,也是离皇城最近的地方。 「好,有劳了。」苏木回道。 云青欠了欠身,又看看绿翘,便告辞了。 次日,主仆三人前往中京区。 小院离皇城近,是以到正府街不远,不过这个不远却是按整个皇城来说。以她们的脚程,怕是也要走上一个时辰。 双瑞本打算租车,苏木却想着多走走,了解周边的铺子,及其营业状况。 是以,边走边看,到正府街时,用了一个半时辰。不过,三人不是那出门就要抬轿的娇气人,这点路程对他们来说,并不算累。 「小姐,是福满楼!」绿翘指着前头,欢喜喊道,看到熟悉的名字,便觉亲切。 顺着绿翘指向看去,福满楼坐落街心,同郡城的格局差不太多。只是更大,更加豪华。 不过旁铺子大都豪华,如此看来,没有郡城的独树一帜,看楼上楼下客满,生意也不错。 走至此处,人多起来,不至于捉襟见肘,却让人觉得热闹。 再行片刻,过福满楼,便看西北方一座茶楼,大门紧闭,萧条的景象与这闹市显得格格不入。 双瑞跑上前打听,片刻返回,「小姐,就是这处!」 不作逗留,便直接朝偏门走去。刚至门口,见里头有人出来,衣饰华贵,贾商打扮,该是想买铺子的人。 他摇头、叹息,想是吃了闭门羹。 三人相互看看,绿翘撇撇嘴,而后进门去了。 里头坐了个小厮,见又有人来,不耐烦的挥手,「走走走,这茶楼不卖!」 双瑞站在前头,「咱还没说话哩!咋就赶人了!」 小厮将三人从头至脚打量,冷哼道:「前来买铺子的人,不是腰缠万贯,就是大有来头,瞧你们这穷酸样,黄金地段的茶楼能买得起?」 不等几人回话,又道:「就算买得起,也不卖,早早有人订去了!赶紧回吧!」 第37章[05.03] 这番话,该是也同方才那人说了吧! 这样好的地段,就是再贵,苏木也想买下来,可惜了。 「走罢!」 见自家小姐失望转身,绿翘也有些愤愤,「唐少爷,真不靠谱,说好的让小姐瞧铺子好不好,怎的就被人订出去了,让人空欢喜一场。」 「小姐留步!」 三人刚走到门边,小厮唤住她们,「小姐可是姓苏?」 苏木回过头来,点点头,心头生出希翼。 小厮立马躬身,毕恭毕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楼上请,掌柜恭候您多时了。」 三人喜出望外,忙跟人上楼,进了二楼雅间。 见屋内布置得极为雅致,只是各式红木架上空荡荡,原有的摆件该是被搬空了。 那掌柜背对门坐,身形消瘦。 听得门口动静,缓缓起身,露出脸面。约莫三十五六,脸颊瘦长,有着商人的精明。 很是面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 「苏二小姐,」他先是一愣,没料到来人是个年纪颇轻的小丫头,却也躬身作揖。 苏木受宠若惊,她是来做买卖的,且这买卖十分抢手。想不通掌柜作何这般态度?饶是唐相予暗中牵线,他是卖方,姿态不至如此尊敬。 忙还礼,「掌柜有礼了。」 一番寒暄,二人落座,方才的小厮周到看茶。 「鄙人姓尹,命四维,祖籍郡城,家兄于郡城福满楼任掌柜一职。近日来信道,提到苏二小姐,在下颇感敬佩。」他说着起身,再是一鞠躬。 苏木忙虚拂,十分意外,「原是尹掌柜的胞弟!倒是巧。」 尹四维缓缓坐下,却是惆怅,「早些年我也在福满楼当管事,那会儿年轻,满腔抱负。辞了职位,独自跑到京都。闯荡这么些年,成了茶楼的掌柜,倒也随了心愿。就是离家远,不在爹娘身侧,好在有大哥顾着家里,我心里也好过些。」 苏木仔细倾听,观尹思维神色颓废,该是心情郁塞,有感而发。 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笑道:「瞧我说这些,该带您转转茶楼,唐少爷打点好了,您若满意,这契今日就好签。」 「无妨,也不着急,」苏木摆手,需要唐相予打点关系,那么这间茶楼关得蹊跷,她好奇开口,「这间茶楼……为何关了?」 尹四维先是犹豫,可问的人是苏木,他便作实回话,「茶楼的主儿犯了事儿,说是私贩卖茶叶,且数量不少,犯了死罪,已经问斩了。」 他说着面色变了变,「茶楼好多人受了牵连,若非唐少爷顾及家兄的情分将我从牢里救出来,怕是早早就咽气儿了。」 苏木眉头微蹙,又是贩卖茶叶…… 再看尹四维落魄的模样,怕是因着这层关系,再难找到活儿。至于唐相予的福满楼,该是为了避嫌。 福满楼是五招子的全面酒楼,茶水自然要卖。若让尹四维去福满楼上工,只怕有心人定要将卖茶叶的事做到唐家身上。 「这间铺子我是要买下的,如今也没有合适的人管理,若您不嫌弃,可愿留下?」 尹四维一愣,喜出望外,「愿意!自然愿意!」 这个苏二小姐是个商业奇才,满脑子的稀奇点子,让人敬佩不已。况且她背后还有唐家,这样一个主儿开的铺子,怎么能不火! 不过,因着前主儿的关系,他会不会带来麻烦…… 「只是我……」 苏木知道他要说什么,摇摇头,「不碍事,我不做茶楼生意。」 她若做茶楼,这方圆十里的茶楼生意怕是都得被她抢去。没点背景,她还真不敢抢那些藏在暗处之人的生意。 转开甜品店,也是考虑到这点。…… 不做茶楼?那卖茶的事儿也生不到他们身上,若有心人作梗,也师出无名: 尹四维心放宽了,忙道:「苏二小姐,您既收了我,可愿再收从前茶楼的人。他们都是我的心腹,能力没得说。因着主家遭罪,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人也落得无人敢用的下场,在这京都难待下去了。」 侍茶的小厮也求道:「小姐就行行好吧!咱都是从外地来的,跟着尹掌柜混了这么些年,明里暗里都知道些。哪个贵人啥脾气,也都摸得透,于您初来乍到是有助的。」 苏木一愣,方才那点无眼色的小厮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不禁再看过去。 那小厮不过二十上下,方才瞧着平淡无奇的一张脸,这会儿倒是刚正果敢,竟是个会隐藏自己的人。不过想来也是,出了那样的祸事,人都跑光了,留下来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立答:「小的叫孙跃,以前跟着采办办事儿。」 苏木点头,是个会变通的。 她随即又转向尹四维,「尹掌柜,余下还有多少人?男女占比多少?」 「还有八人!五男三女。」尹四维回道,却思虑是否人太多,忙补充,「跑堂、管事、后厨都有,不是手生的。」 苏木想了片刻,「成,那便都让他们回来吧!」 尹四维和孙跃相互看看,面上皆是喜色。 不对啊!说半天,还未讲到这茶楼卖多少银子哩! 苏木忙问:「咱说半天,这茶楼还未买下呢!」 尹四维不甚在意,这茶楼唐少爷早就买下了,若这位苏二小姐看上,算三万了给就是。 第38章[05.03] 他拿出房契摆在桌上,推到苏木面前,「三万。」 绿翘和双瑞倒吸一口凉气,三万啊……这京都当真寸土寸金…… 苏木却无奈摇头,「您可莫同我玩笑,这样一座酒楼只卖三万?」 她甚至做好了超十万的打算,却没想到便宜大半,这其中怕是有唐相予的关系。 「这……」尹四维见苏木不是玩笑的态度,他便拿不准了,价格便宜有什么不好?况且是唐少爷交待,他也不算乱讲,「这这这,上头交待,确实是三万两啊!」 「你就照实了说,该给多少,我分文不差。」苏木神色严肃,她要凭本事发家致富,可不能因着旁人的帮助,就心安理得的贪便宜。 「这这这……」尹四维无奈,只得如实回答:「这茶楼原本炒到十万两,后被官府抄了,如今压价压到六万。唐少爷怕您资金不够,这铺子他就先买下了,为防让人捷足先登。而今再以一半的价格卖给您,也是出于好意。」 苏木没再说什么,朝身后绿翘示意,后者便从怀里掏出银票,数出一叠,递给尹四维。 「您点点。」 尹四维接过银票,仔细数完,不多不少,正好六万两。这个小丫头,到不为钱财所诱。 他再将房契往前推了推,「您收好。」 说罢,示意孙跃拿纸笔签契。 一些列流程走完,尹四维收好字据,这些都是要拿到官府备案的。 「尹掌柜,帮我写一份招聘启事吧!」苏木道,尹掌柜字形洒脱,是个练家子。自个儿那鬼画符,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尹四维不推脱,执笔就绪,「成,您说。」 「男工、女工各十名,另招点心师傅四名,男女不限,至于酬劳方面比市场价高五成,要求嘛,手艺要好,家世背景清楚,且上工要签契,铺子点心做法,该不外泄。」 她说着,尹四维潇洒落笔,片刻成章,待写完才问道:「小姐开的铺子是……」 点心师傅?难道做糕点卖?可一般人家都备有厨娘,做些小点心那都是信手拈来。这样的铺子,能有生意? 「往后您就知道。」苏木笑笑,接过招聘启事,浏览一遍,确认无误,便递给双瑞,「贴门口去吧!」 说着转向绿翘,「绿翘,你同尹掌柜坐镇,若有人应聘点心师傅,多留意留意。」 「嗳!」绿翘满口答应,自个儿不仅伺候小姐,还能帮衬铺子的事儿,别提多骄傲。 三人一走,便余下孙跃和苏木二人,苏木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孙跃有些受宠若惊,他从前是采办身边的一个小喽喽,如今得东家赏识,如何不激动,于是毕恭毕敬坐下,拘谨得不知手脚该往何处放。 苏木并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问道:「你对采买了解多少?」 说起这个,孙跃来了自信,「上京区米粮贵,却精,若要实惠还是要至下京区。下京区近南城,那里田地多,赋税轻。是以,比起其余几城,量多则廉。丝帛类,则往东山区,那里临山,多树,养蚕制布的人居多……」 他的一番细说,将整个京都大致的物质出处说的完整,细到哪个街区的哪家哪户,没几年跑活儿的功夫,是没那样的功底。 苏木十分满意,「明儿我让双瑞送一份采买单给你,你帮我出一份详细的报价,可会写字?」 孙跃有些不好意思,「念过两年,到茶楼上工也离不开写写算算,会是会,写得没有尹掌柜那样好。」 书不是谁都能读的,能识得几个字已是极好,还能写写算算的,已算人才了。 「成,那按你的习惯来,我只要清晰明了即可。」苏木随即又道:「另外,你识得人多,帮我找一个木工师傅,最好是有几个小工,我打算将茶楼重新修葺,且时间要快。」 庙会在十月底,只月余时间,紧迫非常。好在这个时代造房子多用木头拼插,牢固非常。且都是纯天然木料,不存在甲醛这些危害的东西,主要是收房快。 人手多的话,该不成问题,图纸她都是画好的,只消同木工师傅沟通是否可行。 孙跃郑重点头,「成,我明个儿就去寻。」 今日一行,收获颇丰,各项工作都提到日程。 人手逐渐多起来,那么各项工作才能顺利进行,苏木之恨自个儿没有三头六臂。…… 热闹的正府街心,人声鼎沸如常,只是这几日,于众人又多了一份谈资。 那便是被抄的茶楼冷了月余,终于有人接手了。 奇怪的是,茶楼外围以帷幔遮挡,光听得乒铃哐啷的响,却瞧不见里头光景。 唯一能获得的讯息,便是门口那张招人启事,只是看了更加奇怪。高价聘点心师傅,还男女不限,莫不要卖糕点?可这三层高楼卖点心,那得摆多少? 买下这座茶楼的主儿,真真是个怪异之人。 苏木两手提着裙摆,胳膊下夹了一卷图纸,低着头,往楼里去。她身子小,脚步快,容易的穿过人群,钻了进去。 想到外头人的反应,她嘴角微微翘起。 「小姐,里头都准备好了。」绿翘迎上来,接过她手上的图纸。 苏木点点头,「把这个给孙跃,让他交给木工师傅,让师傅先看,等完事儿我再同他商讨。」 这是她连夜改好的图纸,先前那份,大都可行,个别细节无法实现,她便做了些修改。 「嗳!」绿翘快手快脚跑上二楼。 等她回到后院时,一众应聘糕点的人站作一排,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小蒸锅,以及面粉、糖类食材。 一排人足十个,旁等的还有,这些人都经过初试,或开过糕点铺子,或在大户人家做过厨娘,亦或是在酒楼做过糕点,总之都是有经验的,最重要的是背景干净。 高出五成的酬劳吸引了许多人,男女不限,更是让一众有好手艺的妇人动了心。在后厨上工,不必抛头露面,家人大都应允。 在尹四维的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忙活。 十人一致添水和面、揉搓,几个动作下来,逐渐显露不同,有的人往面粉里加糖,有的加油,有的加盐…… 第39章[05.03] 约莫半刻钟,众人齐揭开笼屉,各式糕点于团团白气中显露出来。 尹四维和苏木、绿翘三人一一尝试,尹四维选出一人,绿翘选出一人,苏木则摇摇头。 过了二轮测试的二人舒了一口气,余下八人则摇头叹息,离去。 考核又进行两轮,总选出三人。 直至最后一轮,院中已空旷开来,再不似方才挤的都是人。 然余下之人也愈发紧张,糕点师傅只招四名,如今却选了五名,便意味着就算这轮进了,也要再淘汰几人。 于是乎,最后十人挖空了心思,做出的糕点也愈发精致。 绿翘已不再选人,站到一旁,尹四维选出一名后,也愈发慎重。 最后一盘糕点,是夏日青荷,以桃汁点染做成两朵荷花,再是青梅汁揉做的荷叶,栩栩如生。 尹掌柜当即露出赞赏的神色,夹起一块,往嘴里放。却皱了眉,忙吐出来。 无奈摇头,冲做糕点那人摆了摆手。 那是一位妇人,一身旧缟素,脸盘圆润,眉梢眼角,皆是富态。此刻却愁容满面,垂头丧气的离去。 「请留步,」苏木唤住人,问道:「你叫什么?」 妇人脚步一顿,看过来,这个小丫头不苟言笑,自进院儿便没说两句话。 掌柜和名叫绿翘的丫鬟对她,倒是客气,大家伙儿都猜测,是后厨管事。可让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丫头当管事,怕是背后有人吧……是以不敢轻视。 「小……小姐唤我?」妇人恭敬回话,「我姓柳,小姐可唤我柳三娘。」 苏木含笑,「嗯,留下吧!」 留下? 柳三娘有些不可思议,询问的眼神看向尹四维,后者眉头皱得更深,建议道:「这位妇人所作的糕点确实精致,却虚有其表,味同嚼蜡,实在不是可留之人。」 柳三娘咬了咬唇,有些难堪,其实她不会做什么糕点,是个捏花样的手艺人,可捏花样能赚几个钱! 本以为能混过去,却不想录取这样严苛,真真是无可奈何。 苏木不以为意,「无妨,先留下吧!」 铺子的主子说留下,尹四维不再说什么,也就点点头。 柳三娘喜出望外,于苏木连声道谢,而后站在录取六人的一排。她身形最胖,个子最矮,手艺又差,是以其余几人并不将她放眼里。 如此,四五十人只余下七人。七人皆忐忑,除了那矮胖妇人不放在眼里,还要再淘汰两人,谁又会如此倒霉呢! 「小姐,这会儿余的人超出咱要的数目了。」绿翘上前提醒。 众人的心也因这话,提到了嗓子眼。 「无妨,都留下吧!」苏木摆手,而后于尹四维道:「契您盯着签好,明儿便让他们来上工吧!这期间,都跟着柳三娘学捏形。」 啊? 众人具惊,跟那妇人学?没听错吧?几人左右交头接耳。 尹四维看了那妇人一眼,也不解,却不再多问,主家既然这样规定,自然有她的道理。 交代完毕,苏木便离后厨去到二楼,同木工师傅沟通。 二楼,木工师傅正同孙跃说着什么,且不住摇头。十余个小工,也都闲散的站在一旁,并未开始做活计。 木匠师傅姓田,于京都还算有名,其父参与过宫殿建设,祖上都上木匠,插嵌的本事是传承下来的。 地上堆得到处是木料,苏木蹦蹦跳跳进门,女儿家的娇态显露。 这让木匠师傅更加无奈,这铺子是他装过最难的一家,小丫头脑子里想法稀奇古怪。昨儿才否定一个,今儿又出了一个,这让他一月完工,怎么能成! 且一张图纸改了数次,皆因他做不出那样的效果,这要是传出去,不是砸自个儿的招牌! 「哎哟,小姑奶奶,你竟给我整难题!」 田师傅愁容满面,将图纸展开,伸至苏木面前。 「你要在每桌上方悬挂琉璃灯盏,上哪儿去给您搭架子呢!再说,整屋透亮,在挂什么灯笼,这不是多此一举。」 况且琉璃灯笼多贵啊!一层十余桌,三层便是三十余个,真真是胡闹。 苏木接图纸,好脾气的回道:「田师傅,旁铺子确实没有这样的挂法,您便没往那处想。这琉璃灯笼,我是一定要挂的,您不钫试试搭铁架子。」 铁架子? 田师傅纳闷了,建屋造房从来都是用木料,用什么铁架子…… 若在铁架子上挂灯笼……四方格铺到顶,嵌至上层地板,到不是不可以。 当即来了主意,就着地上的木料,捡起一根铁棍子,就是敲敲打打的。当即喜上眉梢,忙道:「成!能成!我这就遣人去订做琉璃灯笼,保准准时挂上。」 苏木也笑了,她有现代的见识,却不知道能否同古建筑结合,经他肯定,也放心了,「如此便好,琉璃灯笼和隔断,您盯着些,务必要牢固,可莫出现摇晃破碎砸到人的事故来。」 田师傅摆手,「这你放一百个心,那家琉璃作坊专给宫里供琉璃的,差不了!」 他说着仔细打量苏木,又看看孙跃,纠结心里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田师傅,您有话直说。」苏木见他为难,便主动开口。 有他这话,田师傅也没顾虑了,「丫头啊!你瞅瞅旁铺子,哪家用了这么多琉璃,你这楼啊!上上下下,起码得花万余两,划不来呀!」 第40章[05.03] 他看苏木年纪小,也没个大人在旁,由着自个儿的想法胡来,便好心提醒。 苏木只笑笑,「银钱不算事儿,您只管用最好的琉璃!」 说罢,拂了拂身,看向孙跃,后者会意,跟着出屋子。 「这……」田师傅见人不听劝,无奈摇头。 孙跃道:「小姐,您要的那些器具,都订做下去了。不过约好今日送货,这都下晌了,还没送来,怕是耽搁了。」 苏木订做的是做蛋糕的器具,量杯、量勺等,不同容量,不同尺寸都有。以及简易的打蛋器,打蛋盆,再就是各种形状的模具。 还有吃甜品时所用的小汤勺、小刀叉,要求表面光滑,轻薄好用。 这些东西自然比打一把刀,或者是熔一个盆子来的难,是以不能如期完工吧! 「无妨,这些都不是顶要紧。杯碟那头呢?可有什么问题?」 孙跃露出轻松的笑容,杯碟在交待他的活计里头,最是简单,「没甚问题,就是那作坊老板问起杯碟的花样是谁绘的,实在是别致,寥寥几笔,一只猫便立在上头。却又不似看到的猫,头大身子小,不晓得是哪儿的猫。」 孙跃如实将老板的话转达,说完自个儿也笑了。 苏木掩嘴,她画的是卡通形象,自然简单。 这里的杯碟大都靛白两色,花样复杂。她便反其道,以多彩的底色配以简单的图案,精致又大方。 见苏木发笑,他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您让双瑞给我的采购清单,我初步都谈好了。只是您要的那些不产在京都的水果有些棘手,贵是其一,二来运到京都,马车颠簸,都不成样了。若您一定要用,我粗略算计,这一小碟糕点的价格可得上去三成,着实不划算。」 苏木想了想,要做高大上,就要稀有,这点钱不能省。她有制冰技术,到不怕坏,就是磕磕碰碰,却有损失。 要是于京都有果园就好了…… 「无妨,先联系看看,镖局不行,咱自个儿做几辆货车,不管用什么法子,要将损失降到最低。毕竟不是一两回生意,长久买卖,这点钱不必省。」 孙跃心里头万波涌动,小姐啊!您是不是花钱太爽快了些,哪个商人不是将本钱降到最低,反观您,怎么花钱怎么来。不过,跟在这样的主儿身后,施展手脚,确实爽快! 「小姐!小姐!」绿翘「登登」跑上楼,「唐少爷来了。」 苏木顿觉心情明朗,脚下步子较平时也快了些。 一下楼,便瞧见唐相予抱着一盆玉竹在堂内四处打量,见她来,目光顿在这方。 「新得的品种,给你送一株,本欲送到小院儿,云青道你时常不在,就直接寻到铺子了。」 他说着走近,将玉竹递到面前,忽而调笑道:「可莫再拿刀削了,有钱都买不着的。」 苏木噗嗤一笑,接过仔细瞧了瞧,确实生的比寻常的精致细巧,形态优美许多。递给身旁的绿翘,嘱咐好生看顾。 而后才看向唐相予,「今儿个沐休?」 唐相予点头,故作苦恼,「闲散惯了,宫里的条条律律,真真让人头疼。」 不止是律法,还有权利、人心,来往间的人,无不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处处是算计。稍不注意,便被人害了去。 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既已回京,便不能再闲散下去。 毕竟不能总靠家里,要了唐家的名誉地位,许多事儿便不能自主选择。比如,他的妻子。 那夜,他同父亲秉烛夜谈,将自个儿的心思剖露,想得到认可。因为他觉得,他爹是个有胸襟,远抱负之人,绝不会姑且只看一个人的家室。 然,唐大人却讲了治国,治家的大道理。 一个人没有能力,他便不能自主选择,所以,想要娶苏木为妻,他必须自个儿有能力,能和所以人对抗。 心思百转千回,看向苏木的目光也愈发柔软。 苏木难见他这副模样,饶是假装的成分居多,眸中的疲倦,她还是看得真真的。 她懂,能够轻易买下茶楼,不就是他在背后的努力。 她不能做什么,唯一想到的是,他爱吃鱼,酸菜鱼,亦或是烤鱼。于是,带着诱惑的神色问道:「想不想吃鱼?」 唐相予嗤笑,这么一说,倒真是想了,点点头。 「双瑞、绿翘,今儿收工,咱上菜市。」苏木于身后二人招呼,哪里还是方才义正严辞谈事情的模样。 苏木的一切动向,唐相予了如指掌,于生意这方面,他并不担忧。尹四维和孙跃都是可靠的人,放心大胆的由二人帮忙。 于是乎,一行五人自楼里出来,直往买菜的市集。说来,小院儿已好几日没开火了。不是在面馆对付,就是去酒楼炒两个菜,哪有自家烧的好吃。 绿翘想到要做烤鱼,脚步便加快,一个人跑在前头。 云青看得心痒痒,想跟随而去,却又怕苏木瞧出什么,无奈的紧。…… 「小姐,毓成斋将衣裳送来了,」绿翘抱着一套锦衣华服跑上楼。 苏木此刻一身寝衣,临窗而坐,正执笔回家书。 苏叶有身孕了,已三月余,苏世泽将小两口接回宅院住,以便照料。是以入京耽搁了。寻思至年关二月不足,不如年后再上京,问苏木何时归,盼、念。 铺子赶在十一月底能开门试营,正式开业她打算放在年前,那时最热闹。且借庙会的东风,想一炮打响,是以至年后的一段时间,都会非常的忙。根本走不开,今年怕是要自个儿过了。 先前攒下的银子,加上今年两茬茶叶卖得的总十二万俩,已所剩不多,得抓住机会赚钱才是。 细细的毛笔尖于砚台上顺了顺,娟秀的字体在宣纸上铺陈开来。绿翘上楼时,将将落笔。 「小姐,毓成斋做的衣裳果然好看,换上试试。」绿翘兴致冲冲。 明个儿就是庙会,这是今年最后一个,也是最盛大的活动。听说为防止发生动乱,宫里连卫兵都出动了,昨儿开始就层层守在华严寺,维持秩序。 京都的所有夫人小姐几乎都会前往,真真是一幅百花争艳的景象。她家小姐自然不能被比了去,是以她特特意去与毓成斋订了一套成衣。 第41章[05.08] 苏木无奈,起身接过衣裳,颜色还算素净,各样细节却十分精致,属于低调中的奢华款,还算满意。毕竟跟着魏府去,穿得过于寒酸,连人家丫鬟也比不上,倒真是丢面子了。 「你选的自然好,」她将衣裳递回去,不打算试,「咱订的那批素樱衫裙可做好了?」 得到夸奖,绿翘笑眯两眼,于苏木不试衣裳的执着也去了几分。说起的那衫裙,她更欢喜了,「好了,奴婢还试了呢!颜色真真是好看,粉嫩极了,衣裳上的樱花也极精巧。经您一改,哪像是上工穿的衣裳,倒似与郎相会时的打扮。这会儿该是直接送到铺子了,瞧把那一众姑娘乐坏吧!」 苏木笑而不语,除招了点心师傅七名外,还有跑堂的男女各十,选的都是品貌俱佳之人。年岁不大,十五六岁。 男的好招,轻轻松松选出。姑娘们却选了一段时日,虽然给出的酬劳颇丰厚。可一般人家哪会舍得让自家女儿抛头露面,干侍候人的活计,与勾栏院的姑娘似的。 是以,来的都是贫苦人家,走投无路之人。虽再三确认上工的活计,却仍是忐忑。 对此,苏木也十分无奈,且等日后,她们便知道了。 好在,铺子装修得差不多了,整日一帮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女待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倒是热闹。苏木又是开明的主儿,并不避讳男女接触,反倒经常性的搞一些小活动,类似聚餐、游戏,促进大家伙儿的感情。 毕竟,她想要给整个铺子营造一种浪漫、温馨的氛围,除了在布置上下功夫,员工接待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绿翘性子活泼,虽是奴婢出生,却同房嬷嬷等人伺候一幢空宅。是以,性子还未被打压。于主子间,敬意是有,多的还是亲近。苏木当天教她的接人待客之礼,她隔天便原封不动的教给一众小年轻,言语间带着对苏木的亲近。 是以,当知道这间铺子是苏木开的,他们多有惊讶和敬佩,却不是畏惧。反而觉得不像是尹掌柜那般的老爷,更让人觉得放松。 「替我梳洗罢!还得去趟铺子。」 「嗳!」绿翘将手上锦衣挂好,又取出苏木随身的一套,又加了一件小马甲。 近年关,气温骤降,尤其这两日,日头虽好,仍有些冻人。 正府街心,照常人声鼎沸,已帷幕遮挡的铺子不在吸引人注意。只是偶尔传来的欢笑,惹得人驻足多看两眼。 主仆俩掀开入口的帷布,黑漆漆的门口,突然亮堂,整个一楼大堂变了样。 各处是晶莹剔透的琉璃,使得满眼望去,如同一座水晶宫殿。 这还是以白布遮住了堂内桌椅,以及吊挂的琉璃灯盏,并不能窥得所有。 尹四维和柳三娘迎了出来,柳三娘一脸笑呵呵,哪还是初见时的唯诺的样子。 听得她道:「小姐还没瞧见吧!昨儿夜里来按的,那些琉璃灯盏和屏风真真是好看。我寻思里咱铺子开业还有进一月,便扯了布盖起来,莫要蒙上灰。」 苏木打心里赞赏的她的细心,含笑点头。 尹四维也点点头,这个柳三娘瞧着木讷,倒是个做事儿的人。 他拱手,「小姐,庙会那边头都安排妥当了,咱上内堂详谈。」 几人进了内堂,尹四维将明天的安排详尽道来。 庙会于京都城外南山,由于华严寺香火灵验,饶是不至每年盛大的庙会,平常走动的人也是有的。 是以这条路距离虽不短,与京都城内的繁华相比,差不得多少。尤其近南山脚下,各铺子更是挣相竟业。一路赶来上香祈福人之多,生意十分火爆。 虽是小本生意,奈何人流量大,赚的也不少,苏木便是看上了这点。 尹四维在南山脚下租了一间铺面,原是个小茶馆。撤了桌椅,经一番简单的布置,变成了试卖点心的摊子。 茶馆后头搭了锅灶,几个糕点师傅已准备好明儿要用的东西,往那处去了。 一众跑堂的小年轻此时正在后院换新衣,听得一个姑娘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小姐、绿翘姐姐。」 门口一个粉面娇俏的小丫头探出脑袋。 绿翘便上前将人拉进来,「这么多小丫头里,就属你最调皮,怎这会儿还羞起来。」 这个小丫头叫香兰,她是头一个报名的,家住京郊一村落,村子多山地,多种瓜果,却只是普通的瓜果。虽临天子脚下,却过得贫困。 村里年轻的后背大都往京都讨生活,香兰年纪轻,除了进府当丫鬟,也寻不着别的活计。 可当丫鬟大都要牵卖身契,她并不是走投无路,并不打算将自个儿卖了。…… 可又为着生计,便想着到这间修葺的茶楼砰砰运气。 待了几日,了解大概,她喜欢铺子的布置,也喜欢这里的管事和主子。便回村同小姐妹说道,这不,一传十,十传百,三五姐妹皆相约而来。 然铺子不需要这么多跑堂的,绿翘便挑了几个面相好,性子活泛的留下。 香兰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被绿翘一拉,也就大大方方站在众人面前。 这身素樱衫裙,颜色娇嫩,很秤她们花儿一般的年纪。袖口收小,不耽误做事。素青色的腰带勒紧腰身,显得身段玲珑。水纹状的裙锯,使得每走动一下,便似舞蹈一般。 苏木点头,「真好看。」 这样一夸,香兰又不好意思起来。 柳三娘却提醒,「换下吧!可莫弄脏了,明儿个还要做买卖里,那可是咱铺子透露亮相,定要仔细咯!」 柳三娘生的和善,平日便是唠叨的性子,是以这样的话,并不伤和气,大家伙儿都知道她的善意。 「嗳!」香兰笑呵呵,转身出去了。 苏木又想到什么,看向尹四维,「马车可租好了?明个儿一早拉香兰他们上南山,得四五辆吧!」 庙会这日,多的是马车出城,若不提早订好,到时候准没了。 尹四维回道:「小姐放心,早早订下了,香兰她们明儿赶早就来,赶在出行之人的前头,为防堵在路上了。」 其实,像她们那样的身份,大可走去,可苏木心善,到底还是让租马车。这更让一众小年轻乐得不行,她们许多人是没做过的,过往没少瞧见马车轿子来往,总想着坐在上头是啥滋味,这回儿,可不就能尝到了。 苏木再问了些细节问题,尹四维如一回话,极尽详细,一切妥当。 次日,大早。 第42章[05.08] 魏府的轿子,落到门前。 院里只苏木在,因着杜雪瑶的邀请,她自然要同魏府一道,然绿翘和双瑞天不亮便赶往铺子去了。 来接人的是杜雪瑶的大丫鬟迎春,她轻轻叩门,片刻,一身粉白的人儿将门打开。 她一愣,险些没认出来,一贯清淡的苏二姑娘着华服一身,竟不逊官家小姐。 等苏木的轿子落到魏府大门时,魏府一众人将就出来。 迎春掀开轿门,苏木提着裙摆,下轿子,并不乱瞄,由着迎春引她过去。 苏木并不算魏府请的贵客,只是同杜雪瑶随行,是以不用特意引到众人面前行礼,二十直接去到杜雪瑶身旁。 杜雪瑶同丈夫魏纪夫站在一起,苏木微微拂身同人行礼。 魏纪礼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却也只是一眼,淡淡颔首回礼。 杜雪瑶乐得不行,直冲她挤眉弄眼,若不是挨着大家子都在,她定要挽着人不松手。 不远处,魏纪莹正立在魏夫人身侧,正垫着脚、探着身子,朝这处看。看到苏木,眼睛便亮了。拉着魏夫人说着什么,后者便也朝这方看来,而后朝身后的紫鹃耳语。 紫鹃便移步过来,笑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夫人请苏小姐一见。」 后半句话,她侧了侧身子,看向苏木。 苏木有些茫然,杜雪瑶开了口,「去吧!娘是喜欢你,早说想见见。」 苏木浅笑,随紫鹃前往。 魏府人口不多,除去一众奴仆,主子及前来的远亲总总二十余人。 见紫鹃引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前来,很是好奇。 那人儿着月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以银丝滚边,绣着繁细的淡黄色花纹, 腰间扎着一根粉白色的腰带,突触匀称的身段。浅粉色纱衣披风披在肩上,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煞是好看。足登一双绣着百合的娟鞋,周边缝有柔软的狐皮绒毛,两边个挂着玉物装饰,小巧精致。 见她两手交叠,微微拂身,玉般的皓腕戴着两只玉镯,抬手间银镯碰撞发出悦耳之声。 「你便是苏家小姐?」魏夫人开口,语气皆是谦和,「快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是。」苏木轻声回应,微抬俏颜。 一双眼眸乌黑发亮,灵动的眼波里透出灵慧,樱桃小嘴上抹上了蜜一样的淡粉,双耳佩戴着一对流苏耳环。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头上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 生得不算顶美,却灵动聪慧。于众人面前,落落大方,并不怯场。 魏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真真是伶俐,快到我身边来。」 苏木应了一声,这才往魏夫人身边去,也就看清她的模样。一身锦衣华服,风姿绰约,丝毫瞧不出一丝老态。面上含笑,甚是和善。 此刻,正笑脸盈盈的看着自己。 「苏二姑娘!」这是一个清朗的男声自旁传来。 循声望去,不是魏纪礼又是谁! 「你可真是大变样,我险些没认出来!」 「你咋认得人家?」魏夫人旁一位年轻的夫人人问道,同样的衣饰华贵,却体格风骚,面带媚笑。 魏纪礼的一双桃花眼便是随她,此人该是其母,魏府的某位姨娘吧。她语气不甚客气,似有责备之意。 魏纪礼笑道:「老朋友哩!我去郡城迎亲时,见到苏二小姐,她那会儿开了一件凉茶铺子,真真是好喝,整个京都没有一家茶楼能做出那般好喝的凉茶。」 他讲着那时在郡城的趣事儿,惹得众人乐呵呵。 然那姨娘一听苏木开凉茶铺子,脸当即冷下来。看大夫人亲昵的态度,原以为是个官家小姐,不成想是贾商之女。 她自然不喜儿子同苏木过于亲近,于是佯装恼怒,将儿子拉过来,「莫要搁这儿耍宝,耽搁大家出城的吉时。」 「我哪儿耽搁了,这不未见,我还有好多话同苏姑娘说呢!」魏纪礼丝毫不察母亲的心思,仍同苏木挤眉弄眼。 苏木无奈,她再傻也看得出那姨娘不喜。便故作瞧不见,同魏夫人寒暄几句,便回到杜雪瑶身侧。 魏纪莹见苏木离去,便摇着魏夫人的胳膊撒娇。魏夫人刮了刮女的鼻子,准许她随了二房两口子一路。…… 京都沿街皆被规整出一条道来,供一众前往庙会的行人和马车过路。 苏木、杜雪瑶和魏纪莹同坐一车,魏纪夫便于外头骑马,同魏纪礼一道。 「苏木妹妹,你这身衣裳是在毓成斋做的吧!也就他家能有这样的手艺。」魏纪莹仔细打量,称赞道。 杜雪瑶附和,「早该这样打扮,多好看。」 苏木佯装娇羞,「可莫打趣了,真真是不好意思。」 三人笑作一团,姑娘家在一块儿,可不就聊这些衣裳首饰,妆容护肤。 外头繁杂的人声,车内是小姐妹间的耳语,忽而聊到此行的夫人小姐。 魏纪莹道:「今儿唐府的夫人小姐也在,方才娘让紫鹃来递话,上山之时,要随她一道,好于唐夫人照面。」 杜雪瑶了然,唐家于官场保持中立态度,是各家族挣相拉拢的对象。明面上行不通,私底下的活动却层出不穷。 亲近唐夫人便是一条路子,若得她垂爱,许了儿子当妻房。有了亲家关系,那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是,杜雪瑶看向苏木,不清楚她同唐相予间有无别样情愫,二人关系这样好,若真是那样……以唐府的地位,只怕是瞧不上太过普通的出身。 苏木神色未变,似懵懂无知,却道:「一会儿拜完菩萨,再来寻我俩。」 第43章[05.08] 她说着一脸神秘,魏纪莹来了兴趣,「好妹妹,可有什么稀罕物,快告诉我。」 苏木笑而不语,杜雪瑶也好奇,绿翘那丫头平日从不离身,这样热闹的庙会,她哪会不跟着。今儿不见人影,着实奇怪。 宽敞的京都大道,因着过往行人太多,显得拥挤,马车也行得缓慢。出门约莫一个时辰了,还未出城门,到南山脚下,怕是得赶上晌午饭了。 华严寺的斋饭定然不够接待如此多上香之人,能有座儿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若赶不上座儿,有的人讲究,便从自家带吃食,大都光临沿边的小饭馆,苏木已料想到甜品摊子的火爆。 就在她美滋滋时,轿子一晃,重重落到地上,像是撞到东西,又像是在避让什么。 车内三人不受控制的朝左侧倾,魏纪莹和杜雪瑶坐在右边,这一晃,二人便牢牢搀扶,才没被甩过来。 苏木坐在左侧,惯性一带,便重重撞到车壁上,胳膊一阵生疼。 「谁那么不长眼!」魏纪莹愠怒道。 苏木眉头微微一簇,掀开车帘子,正对一辆豪华的马车,车上主人也正掀帘子往外看。 一张芙蓉秀脸,娇美艳丽,星眼如波。此时正直直的望过来,高傲冷漠的眼神,让人瞧出一丝轻视。 只是轻轻一瞟,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手。那马车便擦身而过,行于前头。过往之处,无不避让。 魏纪莹讪讪的收回不悦神色,「原是孟府的马车。」 苏木揉了揉仍有些疼的肩膀,若有所思,原是孟府的马车,方才那位该是孟家小姐吧!果真生的倾国倾城,可惜性子不讨人喜。 因着方才的不愉快,马车内陷入一小段的沉闷,可临近南山。车外变得安静,时而鸟叫,又有微风相送。 三人裹紧披风,并不冻人,心情却畅快不少。撩开轿帘子,趴在窗口往外看。 青山绿水,水村山郭,杜雪瑶和魏纪莹直呼好看,想是在府里拘得太久了,这样的景致,让二人觉着放松。 苏木倒不是那般惊喜,福保村的山,郡城的村落,以及入京都的沿途,都是这样的景致。 很快,道路两旁出现行人迹象,随即酒旗招展,进入一幅热闹景象。 随行的嬷嬷便过来,将她们的轿帘子放下,嘱咐人多眼杂,莫要露面了。三人吐吐舌头,估计坐回马车。 约莫再行半盏茶功夫,马车停下,紫鹃扣响轿门,「四小姐,夫人唤您过去。」 魏纪莹无奈,瘪瘪嘴,有些不情愿。那样的场合她是不喜的,还是同二嫂她们待在一块儿自在。 「快去罢!行过礼了再回来,我俩等着你就是。」杜雪瑶说着撩起轿帘子。 「那你们可要等着我。」魏纪莹说着看向苏木。 得后者肯定,才苦着脸,牵起裙摆,由紫鹃搀扶着下车,去到魏夫人身旁。 马车已到山脚,并不能行上山道。倒不是道路不平坦,而是为表虔诚,这段路是需要走上去的。 魏纪莹走后,迎春也掀开轿帘子,「少奶奶、苏二小姐,咱也下车吧!」 二人一前一后下车,立于魏家队伍中间,那头魏夫人带着小女儿应酬,余下一众原地等候。魏纪夫下了马,来到二人身旁。 本是女人家的热闹,可魏夫人特意提了让二儿子一道跟来,该是为着求子还愿。 山脚的人越聚越多,魏家一行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迎春机灵的去打听,被紫鹃告知先行,夫人随了唐夫人等人同往。 于是,一家子开始随人流上山。 进了山口,苏木瞥见魏夫人和魏纪莹跟在旁队伍。路有两条,一条宽敞崎岖,一条窄小却修建平坦。 魏夫人等人便是跟在平坦那道儿,周遭都是同她们一般,只带了丫鬟嬷嬷。该都是同唐夫人招呼去的,她仔细瞧了瞧,并未发现类似唐府夫人小姐的踪影。 再往前行,才瞧见旁道行至最前,悠闲恣意的一行人。 一身鹅黄裙衫的唐相芝挽着一位端庄夫人,那夫人不苟言笑,有些严肃。唐相芝时而娇憨说笑,她才牵牵嘴角。 而旁还随行一位娇艳的女子,不就是方才抢道的孟府小姐,她挽着孟夫人,莲步轻迈,姿态万千。 孟小姐的娇艳该是随了其母,孟夫人一双丹凤眼,随意一瞟便让人觉着柔媚入骨。她此时正热络的同旁唐夫人说着什么,极尽笑容。反观唐夫人仍旧神色淡淡,似乎于她说的话不甚感兴趣。却还是碍于礼貌,稍有回应。 唐相芝倒是活泛,于孟府的人有说有笑,对孟家小姐,更为亲近。 苏木瞧了个大概,又于那群人中找了找,并没发现唐相予的影子,该是没有跟随而来。…… 魏府一家子除魏夫人和魏纪莹还在后头,都已上香完毕,于严华寺门口等候。 魏纪夫询问寺里,歇息的院子已没有了,于是乎一家眷等只好下山觅食,以作歇整。 好在南山的风光不止严华寺这一处,苍翠的竹林、山涧的小溪、以及深秋的田野。总之,地处广阔,走走的地儿有许多。 既然决定下山寻吃的,那几房人家便分头行动,约好时辰再一同回府。 然魏夫人未到,总要要留人等候。 一群人中,独魏纪夫理事,他便主动留下来。至于魏纪礼,倒是想随苏木一道,却被姨娘扯着耳朵,拉到一旁去了。 于是乎,下山道上,只苏木同杜雪瑶二人,身后跟着迎春和田嚒嚒。至山脚,苏木带领三人寻找摊子。 只见前头几间不大的茶楼、饭馆中间围满了人,走近一瞧,却不是乱七八糟一团。一根麻绳子套桩,牵出三条道儿来。那些人便顺着道儿排着队,井然有序。 迎春往前走了两步,而后转身道:「少奶奶,前头排了好些人,该是有什么热闹可瞧,我去探探。」 杜雪瑶也探着身子瞧过去,除了人海,什么也没瞧见,便道:「去吧!」 苏木笑笑,视线递到那处,见排队的人之多,大都是丫鬟小厮。出来的人,手中皆捧了个纸盒,有的拿一个,有的拿两个三个。 片刻,迎春回来了,手里也捧了两个纸盒,身后还跟着一身素樱衫裙的绿翘。 第44章[05.08] 绿翘手里拎个食盒,脆生生喊人,「少奶奶,小姐。」 「绿翘?你怎么在这儿?」杜雪瑶不解的看着她。 迎春接过话,「我走近了瞧,发现是卖点心的摊子,那点心真真的好看。可要排长队,少奶奶和二小姐定要饿坏了。正纠结,绿翘便拉住我,还给了这些。」 说着,将点心往几人面前伸了伸。 「那得排到什么时候,」绿翘笑笑,有些得意,随即转向苏木,「小姐,点心卖的极好。就是一回只能买三个,好多人怨声载道,说数量太少了。还有自称是官家,想要都买了去。尹掌柜记得您的叮嘱,硬是回绝了。既然有人买,咱何不多卖些!」 苏木摇摇头,「莫要贪图一时之利,咱今儿个可不为着赚钱!行了,回去忙活吧!告诉他们,再辛苦辛苦,晚间吃烤鱼,发赏钱。」 「嗳!」绿翘笑眯了眼,于杜雪瑶拂了拂身,转身小跑着融入人群。 寻到原先来时的马车,二人上车,这才将糕点拿出来。 杜雪瑶接开食盒,见里头摆着四方几片。是点心,绿色的点心,其上有红豆点缀,瞧着便让人觉得清新,淡淡苦涩的气味,带着香甜。 她好奇的看向苏木,也问出心中疑惑,「你摆了摊子卖这些糕点?」 苏木笑笑,并不否认。 她揭开食盒下层,是圆形糕点,一个男子的拳头般大小,糕点上层松软的膏状物若云朵般绵密松软。其上撒了绿色粉末和水果,还有霜糖、蜂蜜,泛着光泽,再配以空中弥漫的奶香气,让人忍不住尝其美味。 「这些都是什么糕点,从未见过。」杜雪瑶再是发问。 「自然是我新捯饬出来的,」从食盒拿出小勺,递给她,「尝尝。」 「你打算卖这些?」杜雪瑶将信将疑,却也接过勺子尝了尝那圆形糕点。 口感滑腻,很香软。那绿色粉末竟是茶粉,奶油的甜腻,冲淡了茶粉的苦涩,使得奶香气中带着清新的茶味。且味道细腻、香甜,点不腻味。 真真是好吃啊!不仅好吃,还好看! 她不是贪嘴的人,却生生将一整个糕点吃了个精光。 「你的脑袋瓜到底装了些什么,绕是宫里的御膳房,也做不出这味点心吧!」杜雪瑶拿出绢子轻轻拭嘴。 苏木冲她挤了挤眼,这才将铺子的境况一一道来。杜雪瑶一是惊讶,再是敬佩,论起做生意的脑筋,木儿满脑子都是法子。 「二嫂,苏木妹妹。」 是魏纪莹,她小跑而来,由着迎春掀开轿帘子便钻进马车。 二人忙接应,生怕她这般莽撞的动作磕着碰着。 魏纪莹满不在乎,邀功般道:「我给你们带好吃的了!」 说着于轿帘子探出手,唤自个儿的丫鬟。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个纸盒。 杜雪瑶和苏木相互看看,掩嘴笑。 魏纪莹不察,仍乐呵呵道:「这是唐夫人给的。」 苏木眉毛一挑,糕点限量,每人最多购买三盒。唐夫人怎买了那么些,还分给旁人。 瞧方才魏夫人离唐夫人一行人的距离可不算近,若挨个发放,不知需要多少! 不等她发问,魏纪莹便包不住事儿,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就这些糕点,还是唐夫人派人一趟一趟去买的。买糕点的人太多,可不等了老半天。好在唐府随行的下人不少,全被派去排队买糕点了!可还是耽搁了许久,将唐夫人气得够呛!你们说,那买糕点的老板,是不是个有趣儿的人,有钱不赚,非得要人排队伍,便人还就心甘情愿。」 「哈哈!」 二人再是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我说得不对吗?」魏纪莹一头雾水,看着捧腹开怀的二人满是不解。 「你说得都对,只是那有趣儿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杜雪瑶说着将食盒打开,精致的糕点显于魏纪莹眼中。 「你们……」 她想说你们竟先买到了,还买了这么多,食盒……难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一把拉住苏木,却又看向杜雪瑶,「二嫂,你可莫告诉我,这些糕点是苏木妹妹做的?」 杜雪瑶扬了扬脸,算作回答。 魏纪莹简直惊喜,「好哇!亏的我得了糕点巴巴跑回来同你们分享,原来你二人早早享用过了。」 说着若置气般不理会,拿起食盒中的小勺子,独自享用起来。 只一口,一双眸子变得晶亮,也不装气了,直呼好吃。 「苏木妹妹,你可真能干!」她嘴里吃着东西,含糊道:「不过,你今儿可把唐夫人得罪了!」…… 从郡守府出来,天色已暗。 云青见自家少爷一脸疲惫,想是赶了半月路还未歇过来,于是体贴道:「要不卑职去备马车?」 唐相予摆摆手,自顾朝前走去,云青只好跟上。 唐相予哂笑,他何等高傲的人,怎为了一个黄毛丫头暗自神伤,真是好笑。 可他活到十八,从未见过那样聪慧机敏的人儿,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像是带了魔力,将自个儿牢牢吸引。 说不清哪里好,却就是叫他忘不了,或许就在她砍掉自己心爱的玉竹时,他与她的纠缠便开始。 可为何到后来,这份纠缠只剩他一人,她却订了亲,她还欠他一碗牛肉面。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朝书院那条小吃街走去。 第45章[05.08] 其余街市已渐安静,独这条街越到夜幕,越热闹,多是着青襟的书院学子,亦或是觅食的饥者。 「少爷,您是饿了?」云青跟一路,不明所以。 「回去吧!」唐相予摇摇头,怎走到这儿来了……莫不真还想那碗面?他又笑了,带着苦涩。 心里想着面,还真就到了铺子前,不过他没那份心思去吃。 年轻的夫妇俩仍旧忙进忙出,铺子的生意依旧好,铺里像是又添了两张桌子,愈发显得拥挤。 忽的,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不就是一身青襟的田良,他背对大门,侧身于老板说话,让唐相予瞧得真切,就是他。 而对面正坐一粉衣薄衫的年少姑娘,面上挂着红晕,一双眸子晶莹发亮,十分羞涩的样子。 田良细心给她递筷子,又将面小心推到面前,说着什么,惹那姑娘笑意连连,却直勾勾的望过来,羞涩却大胆。 这二人?是何关系? 唐相予一阵恼怒,他是定了亲的人,怎好与别的女子私自外出,还一同吃面! 这个田良瞧着一本正经,竟也是个轻浮浪荡的! 「云青!」他怒道。 「在!」云青见自家少爷往面馆看了半天,莫不想吃面了? 「瞧清靠门边的粉衣女子,查清她的身份,子时我要知道。」说罢头也不回离去。 云青还没反应过来,忙往里瞧去,一个庸脂俗粉查她作甚?难道少爷瞧上眼了?子时……子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少爷啊!是要玩死人啊! 街心宅内,唐相予一身寝衣倚在榻上看书,身边杌子上摆着茶,已无热气儿。 他缓缓翻页,似看得认真,仔细瞧,却发现眸子未动,正出神。 「咚!——咚!咚!」 梆子敲了三下,一快两慢,子时到了。 「少……爷……」云青恰时奔进来,一手扶门,一手叉腰,喘得直不起身,「查……查到了!」 唐相予嘴角一勾,端起身旁的茶盏递给他,「喝口茶,慢慢说。」 云青咽了咽,果觉口干舌燥,接过茶,两口喝完,冷的?却也顾不得,歇过神,缓缓道来。 那姑娘姓苏,名丹,是郡南县福保村人士,额……是苏二小姐的堂姐。 其弟苏青在郡城南街的「明堂书院」念书,苏青借住于苏典吏家中,而这位苏丹小姐此番进城,为探望其弟。至于为何会与田良相见,便不得而知。 讲到苏典吏时,自家少爷皱了皱眉,他便解释道:年前,杜郡守查买官一事,为防波及太多,引官场动荡,许多罪名较轻的官员都私下了了。 原本拿唐家贴子罢了的杜典吏,不成想以三百两银子又将关系打通,且当年涉他买官之人皆以绳法。是以逃脱,成了漏网之鱼。 想来是杜郡守因着苏家卖茶一事,给了苏典吏面子,该是没细查苏二姑娘与苏典吏之间的恩怨。 唐相予将一书页来回拨弄,深思熟虑,原是如此。 苏家旁人他不管,就看你田良是否真就有那定力,不受旁人诱惑,亦或是算计。倘若这点能耐都没有,又有何资格娶到她。再者,你又是否能真正的信任她。 「云青,明儿个上郡守府送帖子,道福满楼新排了一曲歌舞,请他几人一同观赏。」 歌舞?不正讲那苏丹姑娘的事儿,怎又说到歌舞了?自家少爷真是说一出是一出,他无奈拱手,「是!」 说罢!转身离去。 「等等,」唐相予叫住他,「宣扬出去,这场歌舞特地为杜三小姐出嫁所排,旁人……也可以观看。」 福满楼三楼设有戏台,时有吹箫、弹阮、锣板、歌唱、散耍等节目。而三层是敞开式建筑,作何表演,四面八方,视角极佳的位置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次日大早,两姑娘一身寝衣,青丝落肩,在妆台前说笑。 「木儿,你带这支步摇。」 「不要,太华丽了。」 「那你带这条珍珠项链,正巧与你的耳环相配。」 「不要,显得累赘。」 「那这只玉簪呢?手镯呢?」 「额……我手腕太细……」 杜雪瑶气极,扭过头,嘟囔道:「这不要,那不要……」 苏木无奈,她衣饰简单,带那么些贵重的首饰,倒显得不伦不类。 不等她解释,杜雪瑶却转过身来,一脸狡黠,「苑里的海棠花开的极好!」 于是乎,二人一身素色,华丽的饰物都没戴,挽了同样的发髻,各插一朵开得正艳丽的海棠花出门。 杜府的轿子落到福满楼门口,杜夫宴和魏纪礼走在前头,苏雪瑶和苏木随后,这是苏木第一回赴这般正式的宴会。 前头二人正与尹掌柜寒暄,刘田从旁侍候。二人显然也看到她了,尹掌柜拱手,「苏二姑娘,许久不见。」 苏木还礼,笑道:「快有大半年了,尹掌柜近来可好?」 尹掌柜笑笑,有了稀奇的几样菜色,可谓顺风顺水,能不好吗! 「甚好!」 苏木又看向刘田点点头,后者自是客气回应,他还是个小二时,便对这个苏二小姐印象颇好,如今再见,自然礼待。 第46章 杜夫宴等人吃惊不已,大酒楼的掌柜怎与她这个毫无背景的小女娃相识,还似十分熟稔。 三人笑而不语,尹掌柜将人引上三楼雅间。 今日,福满楼生意格外好,来往是人,雅间早早订满,连带旁铺子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 唐夫人沉着脸,为着一块糕点,兴师动众派人跑至南山。偏那卖糕点的还是搭了简易棚子,就是这会儿去了,也不晓得人还在不在。 她愠怒,没有答话。 片刻丫鬟返身,手上拿了个纸盒,却是白日装糕点的盒子。 唐夫人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来,盒子松垮垮,只是个盒子,里头哪有什么糕点。 「母亲,您瞧。」唐相芝说着,示意丫鬟将盒子拿上前。 「苏记甜点」,盒上是飘逸的四个大字,其下有一排小字,详尽写了铺址及开业时间。 糕点做的那样精致,味道又好,唐相芝本就爱吃这些,可不得一番打听。只可惜人家铺子还未开业,不然回府路上,就谴人去买了。 「下月十二开业,眼下是吃不上,届时咱再一道儿前往。」 唐夫人却看出不同,政府街……那处先前不是茶楼,听丈夫道,因牵涉私卖茶叶,已被斩首了。 铺子空了月余,上月才出了,是儿子出了面。 儿子名下产业不少,酒楼于各地十余处,京都自然也有。 他出面买铺子不甚稀奇,可牵涉朝廷重罪,朝中官员能避则避。虽说她唐府出面正经买个铺子,并不若旁小品官职之人走数十道程序,极容易就卡在一处,买不下来。 可老爷一向重视清誉,尽量避嫌,竟不晓得为何允了。 不过,买就买吧!做出那样好吃的糕点,竟还瞒着她,莫不是要给个惊喜? 想到于南山受到的冷待之气,便散了几分。既是儿子的铺子,那再让厨子做上几块,又有何难?她今儿还就想吃了。 「去把大少爷叫来。」 片刻,去而复返的丫鬟领着唐相予进门,他一身朝服,回家还未来得及更换,便直接去到父亲书房议事。 被母亲唤来,才觉有些饿了。 「母亲、芝儿,唤我来何事?还未来得及用饭,饿得紧。」他喊过人,便端起几子上的莲子羹往嘴里送。 唐夫人大惊,顾不得穿鞋,起身夺过碗,羹汤便洒了些出来,溅到二人手上。 丫鬟忙上前,接过碗。 「没正形!母亲吃过的,你怎好往嘴里送!」唐夫人抽出绢子将儿子的手擦拭干净,于一众奴仆道:「快去给大少爷备饭菜。」 「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吃母亲剩下的又有何不可?」唐相予讨好道。 唐夫人当即心花怒放,这句话甜到了心口。可让如此骄傲的儿子吃剩下的羹汤,她仍不允许。 「哥,你可真会讲话!瞧把母亲哄得。」唐相芝打趣,而后道:「母亲想南山脚下糕点摊子的点心,若此刻谴人送来,才真真是哄到心坎上了。」 唐相予将唐夫人扶倚上榻,又挨她边上坐下,漫不经心道:「什么糕点?可是今儿去庙会吃上的?我这就谴人去买。」 唐夫人拉住儿子,「去什么南山!让厨子进府,往后府里的点心都换成那样的。」 唐相予一头雾水,那点心就如此好吃?好吃到要挖人家厨子? 见儿子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唐夫人便直截了当问道:「我问你,于正府街开了糕点铺子,作何瞒着我?」 正府街……唐相予反应过来,该是说的那间茶楼。 「母亲,正府街的茶楼并不是我买下的,只是出面说了几句话。」 「不是你的?」唐夫人眉头一簇,「那是何人?」 唐相芝也目不转睛看过去,原是相熟的人,除去官场之交。自家大哥也就同杜家公子走得近些,莫不是杜家? 「郡城的故人,」唐相予含糊道,不欲多做解释,便扯到糕点上,「您若爱吃,我让云青去取就是。」 郡城的故人?母女二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杜家。杜家于朝中势头渐盛,不容小觑。那杜二公子与唐相予是同窗,关系极近,若帮着两句话,到也不为过。于是乎,不再过多追究。 说起取糕点,唐夫人不禁咽了咽唾沫,似觉有些饿了。 苏记糕点内堂,正热火朝天。 一众人坐了足三桌,桌上酒肉丰盛,桌子中间的烤鱼盘内正汩汩冒泡儿,整间屋子香气逼人,直叫人食欲大动。 如此这般,跟过年似得,比起过年还要热闹。 今儿预备了五千份糕点,全都卖了出去,收益两万两银子。晚间后厨备菜时,尹四维同苏木对账,算计下来,直叫他咂舌。 一块糕点半两白面都用不上,却卖出三四两银子的高价,说句不中听的,简直是抢钱啊! 偏那些夫人小姐还一个劲儿的抢购,女人的购物欲望简直太可怕了。 他本还为铺子做糕点生意担忧,照今日的势头,不出三月,这成本全都回来了,往后可是纯利啊!照今日估算,在没有那么大人流的平常,一月五到十万不会少,那一年……他不敢想……简直比茶楼还赚钱! 而且主子出手阔绰,每人赏了十两,是别铺子一月的工钱了! 虽说这一日大家伙儿很辛苦,嗓子都喊哑了,可包里沉甸甸,肚里暖烘烘,哪还顾得上辛苦,就是日日这般,他们也愿意! 就在大家伙儿极尽欢笑时,铺子走进一人,是云青。 他进门便看到这幅热场场面,有些不好意思,「我叩门半天,无人应答,便自个儿进来了。」 大家伙儿热闹说笑,哪听得什么叩门的声音。 第47章 「无事,说说笑笑,未听见,」苏木起身走过去,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云青便愈发不好意思了,挠挠脑袋,「少爷让我问问,白日在南山卖的糕点还有吗?」 绿翘听见,走过来,「怎么?唐少爷也觉得咱铺子的糕点好吃?」 绿翘仍是白日的素樱裙衫,很是俏丽。云青看了一眼,便移不开了,「不……不是,是我家夫人想吃。」 「唐夫人?」苏木愣住了,想起那张端庄过头有些肃穆的面庞,竟为着吃一块糕点,让儿子来取,骄纵的性子同她外表有些对不上。 云青点点头,「夫人今儿身子不适,啥也不想吃,独想今儿南山的糕点。」 苏木让绿翘装了满满一食盒给云青带回去,还附赠了奶茶。 云青回去后,唐夫人用了不少,吃到想吃的,心里舒坦,身子也松快许多。 很快,到了十二这日,苏记甜点开业了。 遮了月余的茶楼,变了大样貌。 于一众古朴通常的茶楼、酒楼中,坐落一幢三层高的小洋楼。从外观来看,以素樱混白为主,处处透露一股清新、淡雅的意味。 尤其每个楼层的廊下挂的琉璃灯盏,饶是白日不点,牵了一排,随风轻摇,泠泠作响,也极为养眼。若是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该是如何一幅繁星点点的精美画面。 庙会那日做足了广告,京都民众早就翘首以盼。这不,还未开业,门口变围满了人。 约莫上午九点多,店门打开,还未进门,外头的人便窥得里头样貌。 竟若水晶宫殿般亮眼,布局十分奇特,一张张琉璃屏风将桌椅隔开,桌是上好的梨花木雕方长桌,椅子却生的奇怪,似铺了垫子,又似垫子同椅子做合一起。瞧着十分松软,配以淡淡的青草绿,让人觉着十分舒服。 每桌正上方吊了一盏水晶琉璃盏,是简约的花伞状,一朵不甚稀奇,可吊得满堂都是,便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等候的人已迫不及待想要进去,尹四维却带着一众着素樱衣裙的小年轻迎出来。男男女女混站两旁,尹四维落于正中。 开业仪式没请有脸面之人剪裁,甚至连老板都未露面,实在低调。只掌柜的讲了几句吉祥话,便扯开遮挡招牌的红绸,「苏记甜点」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在旁的小厮点起鞭炮,一众跑堂的男男女女将客人迎进门,个个面带微笑,举止和谈吐都不俗,直叫什么心生愉悦。 如此简单的开业,因着围满的客人,其热闹之势不亚于任何一位有地位之人的驾临。 苏记甜点的开业,吸走了大量顾客,旁铺子的掌柜、管事皆双手环胸,以一种探究的姿态望着那幢标新立异的高楼。 福满楼也不例外,从来都是京都生意最好的酒楼之一,饶是铺里排了新曲儿、新戏,来客也不过如此。 掌柜心若擂鼓,好巧不巧,今儿东家上门巡店,此刻正在二楼雅间,那雅间还正对苏记甜点正门。如斯场面,这是打他这个掌柜的脸啊! 掌柜抱着账本,战战兢兢上楼,敲响房门进入。 唐相予两手撑在栏上,探着身子往外瞧,正与旁侧云青说着什么,面上带笑,似乎……心情不错。 「东家,」掌柜喊了人,便规矩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唐相予只摆了摆手,并未要查账的意思,颇有兴致道:「走,咱去对面瞧瞧。」 掌柜不敢多言,亦步亦趋跟上。 三人刚到门口,立即有人迎过来,是香兰。瞧清来人是唐家少爷,热络神色又多了几分,「唐少爷,小姐给您留了雅座,楼上请。」 她一贯伶俐,唐相予来不得两回,她却暗暗记下了,这人和魏家少奶奶,魏家四小姐一般,同小姐关系斐然。 她一路领着三人上楼,「小姐猜准了您会来,嘱咐咱好生接待,且……一应费用全免!」 唐相予笑了,打量铺子布设的同时,也在搜寻小人儿的身影,却是没瞧见,「她人呢?」 「在后厨呢!」香兰回道,「这会儿人多,人手顾不上,小姐便换了衣裳跟咱一道儿跑堂。」 唐相予嘴角牵起,还真是她的作风。 而旁的云青和福满楼掌柜嘴角皆抽了抽,一间大点心铺子的老板,竟去干跑堂的活计……掌柜看了看唐相予,若让自个儿的东家去跑堂……他打了一个寒战,不可不可。 到了雅座,香兰细心道:「唐少爷,屋里暖和,一会儿出门要受凉了。您将披风脱下,奴婢帮你收起来。」 唐相予顿了片刻,屋子里不见暖炉,却温暖如春。只待片刻,便觉有些发热。 见自家主子没有反对,云青便上前脱下披风交由香兰。 退下厚重的风衣,落座于柔软的椅子上,桌上的珍珠梅散发悠悠香气儿。让人觉得十分放松,周身的倦意都褪去了。 素樱裙衫的人儿去而复返,「唐少爷,要吃点什么?」 却不是收起披风的香兰,而是苏木。 唐相予不由的笑了,「坐。」 苏木将点单页放置他面前,绕到对面坐下。 「你可真是让人意外!」唐相予赞赏道。 南山摆摊已让他敬佩,再看到铺子的修设,已不知说什么好,放眼整个京都,再找不出这样好看的铺子和那些让人吃了便忘不了的糕点和奶茶,还有让他更加好奇的是这如春般暖意,从何而来。 不过,他没问,拿过单子随意选了几样。香兰也正就回来,接过单子,便返身回后厨了。 不过三两句话的时间,糕点上桌,速度之快,让人乍舌。 苏木笑着起身,「我今儿可陪不了你。」 想到她要去招呼别人,唐相予心有不愿,可观铺子大都是女眷,稍稍放松些。罢了,她喜欢的事儿,便不干涉。 人一走,唐相予看向福满楼的掌柜,「可瞧见人家铺子和咱有何不同了?」 掌柜抹了抹额上的汗,一半是紧张的,一半是热的。 第48章 至于不同,真是大大的有,光接人待客就差的老远,「我这就回去商对整改。」 唐相予摆摆手,没再说什么。 自家掌柜也不是无能之人,酒楼和甜点铺到底有差别。只是他从来都了解,苏木脑子里的点子不一般,特意带掌柜前来,是有私心学习一二,他不是自傲,且比不过旁人还不承认的人。 甜点到底不是正餐,开在旁都不是等闲之辈的地段,很好的避免了和人竞争。初立京都,便免树敌,不得不说,这是很明智的做法。 且店客大都是女眷,按点心价格来讲,能吃得起的还不是普通女眷,倒不失为一个结交的好机会。 唐相予见一切安好,便三两口将点心吃完,打算离开。…… 就在他刚站起身,云青凑近低声道:「少爷是孟家小姐。」 二楼楼梯口款款走来一位着紫绡翠纹裙,披着软毛织锦披风的小姐,旁跟着一位俏丽丫鬟和嚒嚒。 来向正对唐相予的雅座,显然是瞧见了他们。 孟家小姐于引路接待的小丫头说着什么,那小丫头便直接将人引了过来。 「相与哥哥,」孟小姐莲步轻迈,摇曳生姿,款款而至,微微拂身。 「蓁蓁,」唐相予含笑,「许久不见。」 孟家小姐,闺名蓁蓁二字,桃之夭夭,其叶也蓁,人若其名。 孟蓁蓁同唐相予幼时便识,初见于宫里的御花园。彼时,皇后娘娘寿宴,宴请百官。作为当宠的孟家、唐家,自然受邀在列。 那是孟蓁蓁第一回入宫,听说御花园百花争艳,有着天底下最美的花儿。她偷偷跑去,却迷了路。恰逢同样目的的唐相予,一个找花儿,一个觅竹,也算志同道合。便结伴巡游,最终双双迷路,累倒在桃树下,相拥入睡。 怒气冲冲也担忧不已的孟大人、唐大人见着这副场景,嘴角都抽了抽。二人在官场算不得水火不容,却也不是交好的关系。 回到家中,孟蓁蓁被狠狠训斥,作为孟家最有前途的孩子,这样的任性行为无疑是给孟府蒙羞。不过,她却不难过,脑子里从那一刻便埋下了唐相予这个人。 无奈往后,孟家和唐家关系愈发紧张,每每赴宴相会,他二人都不得接触,只是遥遥相望。 是以,京都夫人的宴会她少有参加。一是来自于孟家小姐的骄傲,二来,她对那些攀孟府关系、想娶她过门的人毫无兴趣。 但唐夫人办宴会、出游,她必然要到的,只可惜少见心上人,每每被告知外出求学了。 一晃便是十多年了,他一直存在于眼中,脑海和心里。 然唐相予对于孟蓁蓁的印象还停留在御花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而今也是,只是小娃娃长成了小姑娘,仍是粉雕玉琢。 「可不是,去年你回来,唐夫人设宴,我来了你可知?」孟蓁蓁解开领口的结,由着翠莲褪去厚重的披风,玲珑的身段显露眼前,她委屈到:「我可等到人都散尽,也没瞧见你。」 孟蓁蓁于对面坐下,唐相予不好离开,也就落座,解释道:「过年嘛!铺子忙,好多账本要汇。」 瞥见将要离去的人儿停下步伐,孟蓁蓁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通情达理道:「正事要紧。」 唐相予将手边点单递给她,「少见你外出吃这些,怎么,也被这苏记的甜点吸引了去?」 孟蓁蓁接过单子,笑道:「庙会那日同唐夫人相会,夫人赠了几块糕点,确是好吃。如今铺子开业了,我便寻思买些送到府上,以表当日谢意。」 「倒是巧了,我也打算买回去,母亲那日回来便心念念。」唐相予会道。 孟蓁蓁有些着急,「你可莫与我抢,好容易在唐夫人面前有表现机会……」 说着,竟娇羞起来。 这时,苏木端着糕点过来,「不是要走了,怎么……」 话未说完,瞧见面上含羞的孟家小姐坐在那处,二人似相熟。 「遇到朋友了,」唐相予解释,有些尴尬,生怕小人儿误会。见她只是一愣,倒是没有别的情绪,也就放心了。 孟蓁蓁收起笑容,露出一贯的高傲,睥睨而望一身跑堂打扮的苏木。不就是那日跟着魏家的人,她记得很清楚。 原以为是哪家小姐,不成想竟是个跑堂的下人,便有些看不起。可相与哥哥为何会认得她,二人间对话颇自然,像是认识许久了。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神色忽而变得柔和,问道:「相与哥哥,她是……?」 相与哥哥?苏木眉毛一挑,二人不止相熟,似乎……颇有渊源。 「哦,是魏府少奶奶的好友。」唐相予避重就轻。 苏木也不是傻愣的人,微微拂身,将甜点放置桌前,「孟小姐,请用。」 孟蓁蓁也不客气,轻笑道:「魏家少奶奶倒是个趣儿人,交友甚广,你叫……?」 唐家何时与魏家有渊源了,大抵是因着杜二少爷的关系。可嫁到魏家的杜小姐和唐相予何时熟到,她相熟之人,唐相予也这般熟了。 根本说不通,唯一可能,二人关系不若表面那般简单。定是这个小丫头勾引,以她的身份妄图嫁进唐府,简直异想天开。 可一想到她心念已久的相与哥哥那般温和待另外一个女子,她便妒忌的发疯,看向苏木的眼神也愈发凌厉。 「姓苏,单名一个木字。」苏木垂着眼帘,无视那道充满敌意的目光。 「苏小姐,」孟蓁蓁笑道,「麻烦将我方才点这些糕点再打包一份,一会儿我要去唐府探望唐夫人,她最是爱吃这些。」 「是。」苏木仍垂着眼帘。 如此顺服的模样,让人挑不出毛病,孟蓁蓁虽然得逞,心里却不畅快。就似在南山见她时,莫名就心里不舒服。 「先去忙吧!」唐相予轻声道,神色一如平常。 苏木点点头,转身离去。 孟蓁蓁直勾勾的望着唐相予,除含情脉脉外,还多了一份审视,想瞧出些端倪。可让她失望却又欣喜的是,什么都没有。 「蓁蓁,我还要回福满楼对账,若你探望母亲,可先行。」方才蓁蓁的语气不甚客气,小丫头心性高,定不舒坦了,他得解释一二。 第49章 「我等你就是,你我二人这么久没见,可不能放你走。」孟蓁蓁撒娇道,而后语气变得哀怨,「今日若别,下回也不晓得何时再见……」 他虽已回京入职,却整日忙碌,早出晚归,想要偶遇不得。若非今日来这个苏记铺子,也是见不着的! 「这……」唐相予无奈,账目不是借口,若真就回去对账,让孟蓁蓁坐在铺子里等他,传到孟大人耳中,还道对他不敬呢!如今局势艰难,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那便随我一道回府吧!」…… 至巳时,各铺子陆续关门。 苏记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也开始打扫,铺里员工陆续离去,皆同柜台前的苏木和尹四维招呼。 二人算盘打得响,正算计白日盈利。 不出所料,同庙会那日赚得多了一倍,人流不似那日大。却因着打响名头后的头一日开门,是以,来的人不少。又因着不再限量,不得可劲儿买。 糕点不是正餐,往后怕是不若今日这般火爆。不过,下晌及夜幕,休闲的人却不少。尤其夜晚,整个苏记三层高楼灯火通明,隔着琉璃窗瞧见里头光景,直让人想一探究竟。 因此,生意不会差到哪里去。 「小姐,」双瑞从门外进来,手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匣子。 苏木手上仍忙不停,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低头忙活。 双瑞便走过来,将手上匣子放置柜台,巴巴的望着她,「唐少爷送来的。」 「唐少爷?」苏木这才停下手上动作,看过来,「他人呢?」 「人没来,云青送到门口的。」双瑞有些郁闷,东西送来,咋没捎句话。今儿在堂内,大家会儿可都瞧见唐少爷和一个美貌女子亲近。旁人不晓得唐少爷和自家小姐的关系,可他知道呀!绿翘整日在他耳边叨叨,唐少爷心仪自家小姐,而小姐似乎对唐少爷也十分信任。 可……可偏就跑出一个美貌的女子,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双瑞不解。 这匣子送来,他有些明白过来,是赔罪呢!可赔罪咋一句话都没有。那女子是谁,二人又是何种关系,不得解释? 他小心的看向苏木,后者接过匣子,「哦」了一声,又埋头忙活了。 「小姐,云青还在外头等着哩!」 「嗯?」苏木再次抬头,一脸呆愣,「还有什么事吗?哦,你让绿翘装些糕点给他带回去吧!拿新款,今儿没卖那些。」 「……嗳!」双瑞见苏木再没别的话,只好往后厨去,片刻拎了个食盒出来。 路过柜台,见苏木头也不抬,他便死心了。 云青若一棵青松定定站在苏记门口,门口的琉璃灯盏投下斑驳的灯光,将他影子拉的老长。 见人出来,忙快两步迎上去。 双瑞将食盒塞到他手中,就要转身回屋。 云青忙拉住他,「诶……咋走了,话哩?」 双瑞微微侧过头,不客气道:「啥话没有,唐少爷不解释,咱小姐能有啥话说!」 「你……」他松了手,也犯难,是啊少爷,你这赔礼认罪,倒是带句话呀! 待他将刻着「苏记」的食盒放置唐相予书房桌上,将此行经过无一具细禀报,本以为自家少爷会发愁。哪想竟一脸愉悦,让人纳闷。 唐相予揭开食盒,拿出两块,一番端详,不是今儿吃过的,于是道:「给夫人和小姐送去。」 云青一头雾水,这就完了? 这两日,两方亲友团尽心伺候,暗暗观察,操碎了心。当事人却一如平常,啥事儿没有。各忙各的,也不相见。 再是几日,要过年了,各家各户开始买年货。 苏记接了好几个大单,其中唐府、孟府、魏府,还有杜府,四家为最,且要货之日挨得极近。 该是办家宴,亦或是宴请宾客。 七名糕点师傅加班加点,忙得脚不沾地,跑堂的小年轻也都拉去后厨充当劳力。 铺子生意如此火爆,是他们不曾料想的,可忙活过后有赏钱拿,自然尽心尽力。 除了赏钱,小姐还于每人订做一套新棉衣,是毓成斋的,那可是官家夫人、小姐做衣裳的地儿,听说一套衣裳得好几十两银子。 苏记上下,人人乐呵,无不称赞苏木心善。 一车一车装好的点心往外拉,苏记账户上的银子也不住往上涨。 照这样的势头,下半年好于京郊买地了。茶叶利润最高,仍想着种茶。 苏记名下只有普茶一种,自明年新茶出,她寻思制出白茶、黄茶、黑茶、青茶。如此又要寻找新的母茶树,引导嫁接,都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若地多,各种茶树同时栽种,倒是省时。 如今,苏记普茶虽未得皇上加封为贡茶,却连续三年专送宫里。前不久得了杜大人讯息,明年茶叶照收。若无意外,至明年年底,赐名加贡顺理成章。 有了御赐贡茶的名头,于她开采新茶种来说,无疑是推波助澜。若其余几种茶获得成功,那她便将垄断整个大周的茶行。将改变官府制茶叶的垄断,因为,那么些茶叶,他们吃不消。 如此,必将实行官商互利,至于作何条件,最大可能便是纳税。 这些都是苏木的大致规划,想要实现这些,眼下还是要赚钱。 今年一年收支平衡,铺子开了月余,补上了卖茶叶的获利。至明年开始,便是正式收益了。 苏木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耳畔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她觉得有些孤寂,没有苏世泽和吴氏的叮咛,没有吴大娘的唠叨,没有虎子在她跟前撒娇,没有苏叶坐在火盆旁缝补衣裳的温柔模样,耳畔更听不到小六月的牙牙学语。 篆着精美花样的窗格上贴着「年年有鱼」的窗花,是绿翘剪的,吴氏教她的。檐下也挂了灯笼,却是街市上买来的。 院子一片寂静,绿翘和双瑞该都睡了。 第50章 这个年,一点也不热闹。 这时,微亮的烛光自楼梯口闪烁。 绿翘披着棉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端着木炭。她见苏木直愣愣的坐在床上,先是一惊,后觉心疼。 小姐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别家姑娘,谁不承爹娘膝下,撒娇逗趣儿。 别看小姐在生意场上如何雷厉风行,性子其实最软了。 她将灯笼挂上,走至床边,将手里的炭加到盆里。小姐最是怕冷,一盆子炭燃不过整夜,她便半夜起来加两回。 「小姐,可是睡不着?」她轻声道。 苏木裹着被子,点点头。 炭火加满,她用铲子将草木灰拢了拢,而后倚在榻旁,「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 苏木是个善于聊天的人,大都绿翘在说,从她原先的主子讲到现今,从郡城的街道,讲到京都的铺子。只要她想到的,就说不停。 苏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天已透亮。 绿翘不在,床边的炭盆又添了新炭,屋子仍旧暖和,着寝衣也不觉寒冷。 窗外白茫茫的,天上飘着大朵的雪花,整个院子已雪白一片,想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苏木拨开窗栓,一把推开窗,寒风便呼啸而至,将大朵的雪花带进房里,飘落在窗台、案前,而后融化成一道水迹。 「小姐,郡城来信了!」双瑞穿着厚厚的蓑衣推开院门儿,身上雪白一片。 他昂着头,咧着嘴,冲苏木喊道。大朵的雪花便落到这个年岁不大的小伙子面上,那笑容愈发显得单纯。 苏木打了一个寒颤,雪景再美,奈何身子扛不住,忙关上窗,落了栓。蜷缩上床,展开厚厚的一叠信纸。 信,是苏青写的。虽说不爱念书,字迹飘逸,到底还是用功了。 他先讲到庄园,茶树已全部换完,今年冬来的特别早,于是庄园的茶树早早绑了稻草御寒。庄园外围的小河渠已开通,吴大爷养了好些鱼,打算明年开春种些藕,等她回来,就能看到兰荷碧月的景象,还有肥美的鱼肉吃。 紫砂壶罐都已谈妥,开年便开始烧制,万事具备,不必担心。只是茶叶制作,还需回来监工,他虽已记熟各步骤,兹事体大,他没有信心…… 再讲到一家子,该是吴氏口述,小六月已会喊人了,最先学会的是二姐,整日跑到苏木的小院儿找橱柜的衣裳,口口声声喊二姐。虎子在书院的年末考试中得了甲,苏世泽奖励了他一只小马驹,小娃子乐坏了。只是没人教他骑,盼着苏木回去教他。 夫妇俩都好,只是想念,叮嘱要按时吃饭,天冷添衣。勿要挂念、盼归。 最后,苏青讲到自个儿爹娘,道二人将老宅买回来了,这会儿正打地基,年后盖新房。等她回来,两口子该是离了草棚,住进新房了。 二人明面上不在说大房什么,心里还是有埋怨,他代爹娘致歉。总有一日,会明白苏木的一番苦心。苏丹被接回来了,似变了个人,不似从前惫懒,勤快不少,就是不爱说话了。 爷、奶本让她同住小院儿,大伯也这般说,可她不愿,仍同爹娘挤在草屋。 苏木一口气看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心头也没那么堵了,有人挂念,真真是暖心。 大年三十这日,铺子早早关门,家中有亲人等候的,便拿了赏钱和年货回家团圆了。 像苏木、尹四维这样离家万里的,便留在铺子吃团圆饭。 尹四维已成家,膝下二子。今年突逢变故,又接二连三出现转机,返乡过年便是不必想了。 苏木让他将妻儿接到铺子,大家伙儿吃团圆饭。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照做了。 香兰家中只一母亲相依为命,绿翘便喊了马车同她一道儿回村,将香兰的母亲接来。孤儿寡母在家,点不热闹,且能吃啥。 还有两个点心师傅和三个跑堂,大都这般情况。 他们将一楼大堂整排出三大桌,坐的满当当。男人们摆碗筷,女人们端菜上桌,好不忙碌。只是……桌上肉菜有,却都是生的,这是几个意思。 「炉子来喽,当心烫手。」双瑞嘴里吆喝着,端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炭盆自后院儿而来。 他耍帅般故意晃悠,带起的微风便吹起炭灰,露出猩红的火炭。点点火星子溅起,引得堂内众人惊呼。 尤其是几个小娃子,新奇的围着双瑞跑。 娃子娘忙上前拉人,嘴里喊道:莫要调皮,绊着人了! 炭火炉子上桌,绿翘等几个小丫头端着装了锅底的铁盆出来,盆似八卦,隔开两层,一边是红汤,一边是清汤。 「丫头,这咋吃咯?」有人问到。 绿俏围着裙,麻溜将铁盆放在炉子上,笑着于大伙儿解释,「这叫古董羹,肉菜往锅里涮涮就好吃了。」 众人具惊,闻所未闻,瞧着没甚稀奇,有啥好吃? 「羊肉、牛肉来咯!」香兰端着一碟肉片儿,红白相间,薄若宣纸,卷成片儿。这是冻成坨的牛羊肉片成,小姐特意叮嘱制的,说最是好吃。 待菜上齐,众人落座,苏木走在后头,和绿翘端了冰冻的果汁出来。 她道:「吃这古董羹可莫着急吃饭,将桌上的菜都吃完咯!咱也同他们一般,便饮边吃。」 「小姐我来!」香兰勤快上前,接过苏木手上东西。 大家伙儿都喊她莫要忙活了,快入座。 只是她坐下后,并无一人动筷子。大底是敬畏,抑或是不晓得这个古董羹咋吃。 苏木便头个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羊肉,于锅里涮涮,沾着碗里调好的酱料,往嘴里送。 嗯……是那个味儿!只是羊肉更嫩,味道更鲜。 原是这般吃法,同桌人不再客气,如法炮制,夹起菜就往锅里烫。 第51章 尹四维见苏木一脸享受,将信将疑,真就能好吃? 等他吃上一口,眼睛亮了,汤里一搅和,真就好吃百倍! 赞道:「妙妙妙!」 旁两桌,也依样往锅里放菜,无不称赞。 几口下肚,拘谨的众人,也就放开了。敬酒的敬酒,说笑的说笑。 苏木被敬了好几杯,她酒量不好,可大家伙儿高兴,也就喝了几杯。 绿翘哪儿能由着自家小姐被灌酒,上前去挡,自个儿也被惯了几杯,双瑞也喝得晕晕乎乎。 席将散时,主仆三人醉成一团,相互依靠着说说笑笑,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竟也能对答如流,真真是让人好笑。 等唐相予到铺子时,几位妇人将将打扫干净离去,主仆三人则在堂内长椅上睡得正香。 苏木睡相极好,安静的蜷在一侧,毯子盖在身上,滑落到肩头,露出白净的脖颈。 「木儿……」唐相予轻声唤她,却得小人儿一声呢喃。…… 「绿翘、双瑞,快醒醒。」云青拍拍二人。 绿翘翻了个身,嘟囔两句,红着小脸,又睡过去了。 双瑞倒是睁开眼,只是眼前混沌,他甩了甩脑袋,四五个影子终于重合在一起。 「唐少爷、云青,你们怎……怎么来了……嗝……」 他迷迷糊糊,话也说不清,打了一个大大的嗝,难闻的酒气让二人直皱眉。 云青捏着鼻子,嫌弃道:「这是喝了多少!」 「你家小姐休息的内堂在哪儿?」唐相予问道。 「在……」双瑞踉踉跄跄站起来,伸出手,在大堂指了一圈儿,终落到一处,「在那儿!终于找着了……」 唐相予一把将小人儿抱起,大步流星往那处去。 身子骤然离了温暖的地儿,苏木皱了皱眉,轻轻挣扎。淡粉色的桃花项链坠子自脖颈滑落出来,那桃花含苞待放,像了苏木的第一支木簪。 唐相予嘴角一翘,她还是戴了。 怀中人儿很软,很轻,就是外头的飘落的雪瓣。只是雪瓣冰凉,她又温度。 「别动,一会儿就不冷了。」 凑到小人儿耳边轻声叮咛,手也不由得收紧。 不知道是听到他的话,还是怀抱传来的温暖,苏木真就乖顺下来,不再乱动,乖巧的靠在宽阔胸膛。 「你……你把我家小姐,带……带哪儿去!」双瑞有些着急,脚却不听使唤,明明朝离去人追,却怎么也走不对方向。反而两脚打颤,自个儿把自个儿绊倒,摔到柔软的椅子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云青无奈摇头,看向绿翘,将方才苏木身上的毛毯搭到她身上,又掖了掖被角。 此刻,万家灯火,照了京都的整片天。闪烁的亮光从内堂的窗户,照到熟睡人儿的面上。 此刻的苏木安静却孤寂,唐相予轻轻拨开她额前细碎的发丝,满是心疼。别看她性子沉静,却最是爱热闹。头回离家,孤苦无倚,心里定然不好受。 他于家中守完岁,便偷偷溜出来。猜到她在铺子,却没想到醉成这副模样。 唐相予坐了一夜,就这般守着她,望着她,直至天际泛白。于她额前落了轻轻一吻,才离去。 京都的铺子过年大都不放假,至多早关门。 当她醒来时,已听到前堂热热闹闹的招呼声。 绿翘拿了衣裳进门,见苏木正起身,忙走过去,「小姐,您醒了,这是换洗衣裳,奴婢给您打水去。」 绿翘眼睛有些肿,显然没睡好,收拾干净,倒也精神。出去片刻,端了热水进门。 这时,香兰疾步匆匆而来,有些着急,「小……小姐,孟府来人了,说要定糕点。」 又是孟府,想起那个叫翠莲的丫鬟,绿翘就来气,「这些事儿找尹掌柜就好,怎巴巴跑道内堂?」 「尹掌柜也在外头哩!可那丫鬟指名道姓要小姐亲自做,亲自送去。」香兰讪讪回话。 「丫鬟?」苏木看看绿翘,后者也正转过头,不会这么巧吧! 翠莲神气的站在大堂柜台处,她暗暗咂舌。整幢楼大都用琉璃装饰,连着柜台也不例外。 柜台由琉璃柜子和桃木柜组成,柜上结账,那琉璃柜则放糕点,足有五层,每层都摆了精致的点心。花样不同,却无不精致。柜底放有碎冰,丝丝凉气儿往上冒。堂内暖和如春,吃上冰冰凉凉一口倒是舒适。 「喂!」 身后不客气的一声吼,翠莲回过神来,转身却见到她记恨了月余的人,「你……是你!」 绿翘冷哼,不予理会。 「孟小姐指名要我做?」苏木淡淡的看着她,点不惊讶,似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翠莲的怒气被堵在胸口,想要追究,却发现无半点说辞,如此气焰已少了大半。 「不错,唐夫人于正月十六过生辰,我家小姐要订做一道最华丽、最美味的糕点贺寿。且那日,要你亲自送去,代表苏记。」 绿翘不高兴了,「你说的什么混话,我家小姐可不是供你孟家使唤的下人,糕点要买就买,不买拉倒,没了你孟家,咱还做不成生意不成!」 翠莲气得够呛,「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得罪了孟家,这破糕点铺子还能开得下去不成?」 「你……」绿翘气结,正欲反驳,却被苏木往后头挡。 第52章 看来孟家小姐已查清她的身份,翠玉轩的初识,南山下的偶遇,直至苏记遇见,同唐相予的相识该是点燃她怒火的导火线吧! 她,心悦唐相予,是以要在唐夫人面前打压自个儿,看清自己的地位,根本不配站在唐府,根本不配和唐相予相识。 这个孟小姐,还真是睚眦必报。 只是她苏木又岂是同她较儿女情长的人,做生辰糕点不难,她不仅要做,还要做得一鸣惊人。在京都贵夫人圈打响名头,将苏记做得更加有名! 至于唐夫人对她的态度,此时不好,又有何妨。毕竟现在确实没有和唐府旗鼓相当的实力,被小瞧了去,情理之中。 她反而更期待,唐夫人厌弃的乡下丫头在她寿宴之日,做出惊喜,该作何反应。 「我去!」苏木点不惊慌,似在答应卖一块小糕点。 绿翘愣了,她是小姐怎么能做那些事。 翠莲也愣了,她到底懂不懂这个糕点不是普通糕点,做得好了她是个低贱的商女,做得不好唐夫人降罪。答应得这样爽快,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答应了也好,以报当初在翠玉轩夺钗之仇。 翠莲冷笑,「如此便好,于十六那日直接送去唐府吧!」 说完,看向绿翘,狠狠瞪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且慢!」苏木喊住人。 翠莲回头,不悦的看向她,「还有何事?」 苏木笑道:「不知道孟小姐要何种价位?」 翠莲乐了,「孟府是什么人家?自然是要最贵的。」 苏木点点头,「那请付定金,五千两。」 「五千两?!」翠莲声音徒然变高,什么糕点要卖五千两,简直就是抢钱啊! 苏木点点头,认真道:「嗯!还是定金,所以要你要不要回去同孟小姐禀报?」…… 「一万两?」孟蓁蓁坐在玫瑰椅上,腰背挺直,身姿端正,俨然一副极有涵养的大家闺秀模样。 「是……」翠莲苦着脸,「什么糕点能卖一万两,她这分明是耍诡计,不想答应。」 孟蓁蓁想了想,钱她出的起,花一万两买那丫头的脸面,值得,「一万两给她便是,我倒要看看,唐夫人寿宴上她能做什么样的糕点来。」 「是……」翠莲应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值一万两银子的糕点,若非金子做的,谁能认同,那苏姓丫头就等着丢脸吧!」 孟蓁蓁眼中也突显一股恨色,只是快速垂下的眼帘,让她很快恢复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翠莲,你将苏记要做一万两寿宴糕点的事儿传出去。」 她要让苏木没有退路,花一万两为唐夫人庆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可一万两别出心裁的糕点,却是让人期待。她要的是别出心裁,可不是一马车一马车的糕点往唐府拉。 若成了,人人只会称赞她孟蓁蓁豪掷万金的爽气,以及逗了唐夫人欢喜。若做不出来,那便是砸了苏记的招牌,以及唐夫人的寿宴。当然,此样贺礼不成,她后备有招,总归不会丢颜面。 「是……」翠莲有了盘算,这也算是报了上回翠玉轩的仇,只是抢簪的人是苏木,她犹豫要不要告诉自家小姐。 孟蓁蓁何其聪明,只一瞥,便瞧出翠莲的异样,「有何不妥?」 徒然一问,翠莲吓破了胆。自家小姐不常动气,可真要追究起来,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完事儿的。 上回簪子的事儿,小姐该是察觉了,否则也不会赏她。可也不追问,就这样平息过去,却是不她好强的作风。 不过那姓苏的丫头确实厉害,三言两语让人追究不得,只得让人吃哑巴亏。 「上回……在翠玉轩和奴婢抢簪的就是姓苏的主仆二人……」 孟蓁蓁猛的站起来,「是她!」 那个头回让自个儿吃亏的人,呵,还真是冤家路窄。 本以为只是个跑堂的小丫头,有几分灵气劲儿,引得相与哥哥多瞧了几眼。派人一查,才晓得二人相识已久,相与哥哥还在郡城念书便识得,算来已有两三年。 而自己呢,待在京都整日盼啊!望啊!能见一面便是奢求,她凭什么,一个村姑,一个商女,根本不配。 「小姐,要不咱禀明老爷,这样一个不识抬举的乡下丫头,咱犯不着和她兜圈子。」翠莲头回见孟蓁蓁失态,想来也记恨得紧,如此这般,何费周章,直接安个罪名,将人绑了,还不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孟蓁蓁一记冷眼递过来,翠莲忙闭嘴,「你懂什么,苏记刚火起来,各家夫人小姐都是常客,贸然被抓,不会引人怀疑?难保没人帮着说话,人言可畏,爹纵使权利再大,朝中与其抗人的人又岂会少?」 孟蓁蓁话说完,才觉不对劲,她跟一个丫头解释这么多干嘛!真真是被恼昏了头。 「行了,下去吧!」她缓缓坐下,仍是方才端正的姿态,只是一只纤葱般的手轻轻揉着额头,显得有些惫懒。 苏记接下孟府万两寿辰糕点的事儿不胫而走,能卖到一万两的糕点那是闻所未闻。一口入肚的东西卖得那样价钱,该说孟蓁蓁钱太多,还是苏木心太黑。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众人以吃瓜的心态翘首以待正月十六的到来。 唐府,自然也听到这个消息。 书房内,唐相与握着笔,半天没动,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咳!」唐大人清咳两声,与唐夫人的不苟言笑相比,倒是和善许多。只是为官者的气势依旧不容侵犯,眉宇间有着多年风雨沉淀下来的沉稳和淡然。岁月虽已在他面上刻下痕迹,同样也让一袭黛青色的宽袖锦袍,穿出年轻人难以驾驭的胸襟无垠。 唐相予回过神来,将笔放下,而后绕到老爹身旁,「父亲,木儿要为母亲做生辰糕点,您可听说了?」 唐大人翻着案上文碟,「你母亲昨儿在我面前提过,她道苏记的糕点确实不错,可一万两的糕点,确实让人匪夷所思。那丫头若非奇才,便是狂妄自大之徒。」 「木儿不做没把握的事儿,」唐相予自信道。 唐大人抬眼看他,「那你是何意?」 唐相与叹了口气,「近日,母亲明里暗里提起亲事,让儿子不堪其忧。听芝儿道,母亲似有意孟府小姐。此回万两银子置贺礼更是闹得满城皆知,旁人我不怕,母亲那头,还望父亲多挡着些。」 唐大人忽而一笑,自家儿子为了那苏姓丫头,当真是费尽心思。他性子一贯高傲,放眼京城,也就孟家那丫头能配得上。他虽与孟大人不同道儿,却也不得不承认,二人不论是外相,还是学识、家世都极为妥当。若夫人提起,他也是不会反对的。 第53章 可自家儿子偏就稀罕一个乡下丫头,起初以为他只是图了一时新鲜,男人嘛!能理解,千篇一律中,自然会偏爱那个不同的。只是那丫头一步步走至今,却不是平庸之辈。 若无意外,今年末,苏家会御赐黄商,苏记潽茶会被奉为贡茶。若皇恩浩荡赐了官名也未尝不行。届时,她不再是商女,二是仕家,出身便不一般了。只要她再努力一些,配自家儿子未尝不可。 唐府是世家大族,儿子又是唐家最优秀的孩子,延续唐氏一族荣光,娶妻生子,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偌到最后,二人仍走不到一起,他也只得狠心,一切还是看两个孩子的造化了。 唐大人敲了敲桌上宗卷,「儿女情长乃人之常情,可你身外唐家长子,切莫让这些心思误了正途。你母亲那儿,我自会说道。」 唐相与有些羞啻,却也放下心来,他静了静心,复又执笔,批阅桌案上的综卷。 批不完的综卷,忙不完的事务,等接到双瑞的信儿时,离唐夫人寿宴只有三天了。 「香菱你快点。」 唐相芝提着裙摆,脚步迈得飞快,不住回头朝自个儿的贴身丫鬟喊道。 那唤做香菱的丫鬟,正抱着一只烛台,紧赶慢赶,气喘嘘嘘道:「小姐您等等我。」 唐相芝无奈,只得停下脚步,「你快些,奏乐师傅要到了,可不能去晚了。」 香菱从不知自家小姐步伐何时那样快,更不晓得怎突然对唱曲儿感兴趣,昨个儿还道上不得台面。 「小姐,咱院子离后花园近,大少爷、三少爷、四小姐、五小姐、小少爷他们住的远,不能比咱早。您就是慢慢走去,奏乐师傅也不能不等人齐了再开始呀!」香菱喘着粗气儿。 唐相芝撅着嘴,「那我可不管,哎呀!你就快些。」 她说着便扯着香菱疾步而去。 云青从一棵大松柏后走出来,探着身子朝唐相芝离去方向望了望,见人走远,这才回头招呼,「少爷,二小姐走远了。」 他说着拍拍胸脯,幸亏他机灵,听见脚步声,否则,可不就被发现他们去的不是后花园,而是后厨。 唐相予自暗处走出来,问道:「后花园没什么不妥吧?」 「您放心,得老爷首肯,只称在修葺,不便往来。夫人那儿自有紫鹃周旋,您就放心吧!」云青回道,「咱快些走吧!一会儿三少爷、四小姐他们来了,又要躲进丛里去了。」 咳咳,唐相予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他堂堂唐府大少爷为了躲人,竟钻丛里,亏的是自己人。若被人瞧见,脸丢大了。 于是侧身,朝唐相芝离去的另一条道儿走去,这条道儿通向唐府后厨。 只是昨日起,后厨的一间便被隔开了,门口还有人看守,不晓得里头在做什么。上头明令禁止议论,传出一个字便要卖了赶出府去。 不知是谁牵的头儿,反正后厨的人无一敢靠近,不仅不靠近,还绕着道儿走。只是屋子里头悄无声息,却时不时传来一股甜腻的香气儿,十分好闻。似某样糕点,可后厨做出来的糕点没那般香,那般甜腻。 「大少爷。」 众人正议论着,却见唐相予跨进门来,忙噤声,低头行礼。百年难得一见的主儿,今儿降临后厨,莫不是来找吃的? 众人心里犯嘀咕,等着他发话。 却见他挥挥手,「都去忙活,只当没见过我。」 众人如鸟兽散,霎时间没了影儿。 他去到那扇紧闭的后厨门前,轻扣两声。 片刻听得脚步声,随即门吱嘎一声开了,却是一身青灰袄子的苏木,头上戴着一顶怪异的白帽子,身上也套着白褂子,连脸上也以白布遮挡。 见她将面上的白布往下拉,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嘴唇便露出来。只是那白布仍旧挂在面上,显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小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该在后花园学曲儿,都会了?」 她直勾勾的盯着他,眼中带着审视。 唐相予讪讪的吐了吐舌头,「都会了!」 什么会了!他压根儿就没去,和弟弟妹妹一道唱曲儿,那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年纪都还小,确实无妨。可自个儿都已出仕为官了,唱曲儿什么的,确实难为情,被人瞧见像什么话。 虽说给乐曲师傅的曲子简单,朗朗上口,可照唐相予的性子,他能乖乖去学?苏木一脸的不相信,「真的?」 唐相予信誓旦旦,「自然是真的!保准不会误了你的事儿。」 「那成吧!我这儿还在忙活,且回去等着吧!」苏木说着又将面上白布罩上,欲关门。 唐相予好奇得不得了,伸手挡着门,脑袋往里钻,「诶诶诶,你让我瞧瞧!」 苏木哪儿能让他进来,自然要挡,忙挪过身子,将他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保密!」 说着,「砰」的一声将门关上,落了栓,这才忍不住大笑。 「小姐,您来瞧,这糖浆凝不住,落上就化。」柳三娘喊道,她周身装扮同苏木无二,裹得严严实实。 不止她,一屋子的点心师傅皆这般打扮。这也是他们的一贯装束,为防头发丝或是身上杂物落到糕点里去了。且苏记的糕点大都卖给达官贵人的家眷,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因此,这些小失误,要百分之百杜绝。 三日后,唐夫人寿宴,整个京都的夫人小姐几乎都会被邀请。除了拜寿贺喜,苏记一万两的糕点也是一大看点。 小姐想出妙招,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保密进行,糕点自然不得例外。为着方便,问唐少爷借了这后厨,一行七八人,日夜兼程,要于寿宴那日赶出来。 「哪儿呢?」苏木忙走过来。 柳三娘拿着一幅画轴示意,画上是一个人高的六层大蛋糕,每层不同,合在一起却又似一体,七八人便忙活着依样做出来。 苏木不会那些手巧的活计,便进行技术指导,比如颜色搭配,奶油的调制等等。主要掌手的还是柳三娘,她的一双巧手于考核那日展示过,又经过月余教授。原是捏泥,捏啥像啥。如今挤这奶油,也是栩栩如生。 不光她,其余几人也有出类拔萃的,总之大家伙儿一起干活,各展所长,谁都离不开谁。 这糖浆不是普通糖水,而是用牛奶砂糖和水果熬制,利用了糖在高温下焦化的性质,使其发生焦化反应,以产生金黄到棕黄的颜色。 这个里没有色素,想要做出颜色多种的糕点,只能利用水果的颜色,可那样微量的色素根本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于是苏木便想到了熬制焦糖酱,一来颜色纯正,而来口味佳。 「你瞧,」,她说着将糖酱滴到蛋糕上,上层的奶油果真融化了,原有的形状也没了。 第54章 苏木松了口气,「刚熬制的焦糖酱温度高,奶油本就是轻薄之物,自然会融。且冻上一夜,明日会变得粘稠,也不会与之相融了。这一层,留着明日再做吧!」 原始如此,柳三娘忙将糖酱装好,放进了原本准备好的冰桶里,以待明日使用。 八月十六,元宵的第二日。 元宵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于正月十五这日,祭祀天神,以保一年顺遂。除了祭祀,还有热闹喜庆的灯会,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共吃元宵、拉兔子灯等等。 然,今年因着唐夫人的寿宴大肆操办,元宵会倒是被比下去了。 唐府上下张灯结彩,布置地极其喜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天色还看不见一丝暗淡,但上面早早点起了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外头已是热闹非常,屋内唐夫人正襟危坐,由着紫鹃给她梳妆。 屋里安静的出奇,虽有紫鹃是不是说几句,却总是有一丝不同寻常的不妥,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妥。 她望着铜镜里盛装的自己,怔怔出神。 忽的想起来,可不是儿女不在旁,哪里会有热闹。 往年生辰就自家人过了,可儿女早早环在身侧说话逗趣儿,对她说吉祥话。怎今儿一个不见人影。 她问道:「大少爷呢?二小姐又去何处了?」 「大少爷随老爷招待宾客去了,二小姐像是也遇着小姐妹,估计在院儿里说话吧!」紫鹃低着头,从匣子里拿出一只云凤纹金簪在唐夫人发间比了比,问道:「夫人,簪这支如何?」 唐夫人眼帘未抬,情绪有些低落,都长大了,自个儿在他们心里也变老婆子,再不想亲近了吧!心里一阵难过,哪有心思选簪子,敷衍道:「这支就这支罢!」 这时,外头丫鬟进来通报,「夫人,孟家小姐来了。」 唐夫人抬起眼,有了些神气。这丫头,倒是来的早。于是朝紫鹃示意,后者点头,冲着间外喊道:「快将孟小姐请进来。」 片刻,伴随着珠链的铃铃作响,一个身材纤长的紫衣女子进来,见她微微拂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柔声道:「蓁蓁祝唐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顺心。」 唐夫人笑的和善,除去两家的不对盘,她还是挺喜欢这孩子,该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儿。且知道她一心讨好自个儿,自幼对儿子上心,如今已十岁有五,该到成婚的年纪。 是以,对自个儿愈发殷勤,那一万两的糕点的事儿,闹得满城皆知,也表明了她的心意。唐夫人微微起身,伸手虚扶,「好孩子,快起来。」 孟蓁蓁眼珠子转了转,见屋里没有唐相予的影子,刚于院儿中也没瞧见,便有些失望。不过,今日他母亲寿辰,定不会缺席。想到能见到心上人,心里竟跟吃了蜜似的甜。 见唐夫人发髻素净,而旁的紫鹃手中又执一只凤云纹金簪。于是上前一步,冲紫鹃笑笑,接过她手中簪子,「夫人着一身盘金彩绣衣裙,配这支凤云金簪再合适不过。」 这话一出,紫鹃心里熨贴不少。她常年侍候唐夫人,自然知道什么头饰配什么衣裳,什么场合该是什么妆发。不得不说,这个孟小姐很讨人喜欢。 孟蓁蓁将那支金簪于唐夫人簪好,左右瞧瞧似在思索,而后道:「夫人一贯质朴,只是今儿是您的寿辰,打扮的喜庆些才好。」 她从匣子里拿出一只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簪于发髻另一侧。 唐夫人瞧了瞧镜中模样,这支银簪配得极好,不显得累赘,却隆重不少。 十个心灵手巧的丫头,不过,她心里这般想,嘴上却有不同,「这簪原是芝儿那丫头买来送我的,可我嫌太过年轻,不适合我这个老太婆,便一只搁着。」 「您不老!」孟蓁蓁忙道,「您一头青丝正盛,肤若凝脂,哪有一丝老态!」 哪个女人听得夸自个儿美的话,心里不动容,唐夫人笑容更甚,「你呀!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甜。」 孟蓁蓁娇羞一笑,姿态优雅的微微退回,左右望望,「说起相芝妹妹,今儿怎不见人?」 问起这话,唐夫人面上笑容一僵,却也立即恢复如常,「将将还在,小姐妹来了,我让她招呼去了。一会儿席间,你二人再照面。」 孟蓁蓁不疑有他,点点头,随即扬起小脸,「夫人,想必您已知道我给您定制糕点的事儿了。」 「你呀!真是破费。」唐夫人故作不悦。 孟蓁蓁立即上前,蹲下身子,挽着唐夫人手臂撒娇道:「能逗夫人一乐,不算破费,我特意嘱咐要别出心裁,只盼着于您寿宴上大开眼界。」 「怎么,连你也没瞧见那糕点的样子?」唐夫人一愣。 孟蓁蓁一脸委屈,「可不是,那制糕点之人扬言,要一鸣惊人,谁也不让瞧。这没瞧见呀我心里也底儿,一会儿若糕点不尽如人意,您莫要怪罪得好。」 这话说起,唐夫人又想到南山脚下,自个儿被那糕点摊子打脸的事儿,不禁忿忿。此行,若糕点做得好也就算了,倘若稀疏平常,真得追究一番。一万两银子,就那么点能耐的话,那铺子便吹嘘过头,往后也不必做生意了。 纵使是儿子认识的,她也不留情面,谁让对方先不给她情面。 「好,一会儿作主,绝不叫你白白受人欺骗。」 「是。」孟蓁蓁乖顺的致谢,偎依在唐夫人身侧,亲近非常。 这时,前院儿传话来,宴席开场了,请寿星夫人前往。 紫鹃和孟蓁蓁两边搀扶着唐夫人起身,前往。 前院儿人已到齐,所见之人,无不拱手道贺。见孟蓁蓁立于旁侧,不禁做起了猜想。 唐夫人一面客气回应,一面扫视人群,仍不见儿女。不仅她的一双儿女没人影,连二房、三房的小辈,也都没瞧见。 这是咋回事儿?她寿辰开场,该是凑到身前说吉祥话,怎全都不见了? 按捺住满心疑惑和失落,于众人注视下,走完这长长的一道儿。 刚至堂前,便听得此起彼伏「砰砰」作响,循声望去,见后花园方向,是漫天的烟火。 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花飞升降落,有的像天女散花,有的像信号飞射,忽明忽暗,五彩缤纷。最好看的是烟花飞上天,变成一大朵牡丹花,一眨眼,这花又化作无数朵小花,四处散开,变化莫测。一会儿黄色,一会儿红色,就像一群变化多端的蝴蝶在高空飞舞。 满堂来宾无不赞叹,如此盛大的烟火,一年难见几回,整个京都怕是都能瞧见。 唐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惊呆了,她看向旁侧的丈夫,问道:「怎么一回事?」 唐大人笑而不语,牵起夫人的手,便往那处去。 第55章 孟蓁蓁似觉不妥,忙跟上,低声问向旁侧翠莲,「苏记的人呢?」 「没瞧见呀!」翠莲咬着唇,也有些焦急,这几日派出不少人暗中监视,半点动静没有。只当那丫头夸海口,逞能耐,压根做不出什么糕点。 孟蓁蓁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满堂的人见主人家往后花园去,也都起身跟上。 刚到院口,忽见百花盛开自道路两旁,满堂的烟火,将整个后花园照得十分亮堂。 众人具惊,在这寒冬独腊梅盛开,唐府后花院儿竟若暖春,百花争艳,香气扑鼻。 唐夫人何曾知道自家花园是这般景象,丈夫只道在修葺,她已有半月未来。莫不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疑惑和感动统统化为满眼的惊喜,她目不暇接的观赏院中盛景,由着丈夫牵她往前。 行了几步,前头光线更甚,似点点星光闪耀,距离不近,她瞧不真切,只眯着眼探视。 忽而听得身后有人惊呼,「呀!是大少爷!」 「还有二小姐,三少爷!」 「我道这般盛大的宴会,不见府里公子、小姐,原在这处呢!」 唐夫人不敢相信,脚步快了不少,也瞧清了前头的点点星光,可不就是一众子女秉烛而立,正乐呵呵的望着自个儿。 也在这时,唐少爷从腰间抽出一只玉笛,至唇下吹奏。悠扬轻快的曲调倾泻而出,直叫人心情涤荡。 片刻,隐秘在旁的乐师也击鼓相配,轻快的曲调便忽而激烈,变成了一首热闹、喜庆的祝贺曲儿。 而唐府的少爷小姐们,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捧着鲜花,缓步上前。口中唱到: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 这样温馨的场面,配以漫天闪烁的烟火,让人震撼,也让人感动。唐夫人已立在原处,哭成泪人儿。 「母亲,福如东海,健康长寿。」唐相芝至面前,将鲜花双手奉上,说着吉祥话。 「母亲,福寿双全。」 「母亲,吉星高照。」 一众子女皆上前说吉祥话,直至最后,唐相予推着一辆小车上前。 那小车上置一六层糕点,第一层乃一幅合家欢聚图,第二层是无数个不同形态的「寿」字,三层百花争艳图,二层洪福齐天,然第一层是一个大大的寿桃。 每一层最外围都以小蜡烛点亮,使得人能瞧清其上的每一处装饰。这哪是什么糕点,分明是精美的画卷,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实景图啊! 寿桃最顶上,还插了一只较别处不同的蜡烛,淡淡烛光随风摇曳。 唐相予带着淡淡笑意,「母亲,许个愿吧!再吹灭这蜡烛,定能心想事成。」 唐夫人感动得不知所以,儿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蜡烛一灭,唐相予便将蛋糕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轻轻抽出蜡烛。忽见,寿桃自顶部散开,金黄的浆液喷射而出,顺着六层糕点倾泻而下。 「呀!」 就在众人惊呼可惜,却见那糕点化了形态,出现一个大大的寿字。这……方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怎忽而不见,凭空变了另一幅景象。跟变戏法似的,却比戏法儿还要精彩百倍、千倍!直叫人赞叹。 响亮的烟火声,配以满园子热烈的掌声,为唐府的寿宴,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苏记的糕点值不值一万两,不言而喻。 惊喜过后,唐夫人拉着儿子,问道:「苏记的人呢?」 唐相予笑而不语,只道让人先回宴会,而后再正式请人一见。 于是乎,众人返身回宴席,刚就落座,菜肴上桌。方才后院所见的糕点也化作盘中精致一块,摆到每个人面前。 所有人一致先拿起备好的小勺尝试,香甜松软,方才那倾泻而下的浆液此刻已凝固到糕点上,入口香脆,却在顷刻间融化,若丝般丝滑,真真是妙不可言。 称赞之词,赞不绝口。 这份礼,是孟府送的,夸赞的却是苏记。 孟蓁蓁嘴角的笑快挂不住了,万万没想到,那丫头竟能将糕点做得这般出神入化,让人始料不及。 只是,那又何妨?礼是她孟蓁蓁送的,赞也只是赞苏记技艺高超。一个商女,又有什么身份可言。只盼着唐夫人见到那丫头,知她身份时震怒,再不许二人来往吧! 唐夫人也尝了糕点,不住点头,是苏记一贯的做法。她看向儿子,「予儿,那苏记的人呢?」 唐大人也看向他,万分期待,方才的场面叫他大为惊喜,这丫头,甚是聪慧。心中认同多了几分,难怪儿子那般着迷。 孟家小姐亦不是庸俗的,今日再见,端庄大方,举止谈吐极有涵养。 不知二人一较,孰高孰低…… 唐相予放眼整个大堂,见众人碟中糕点吃得差不多,这才于云青点点头。 云青得令,退了下去。 片刻,院道走来一行人,足七八个。 众人恍然大悟,原以为这糕点是一人所为,竟是几人合制。想来也是,这糕点无论口感、色泽都极为新鲜,定然这两日将将完成。一人之力,断不能。 只是,一行人最前头行了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女娃,一身素色,面带微笑,清冷的气质哪像一个做糕点的,莫不就是接下孟家单子的苏记老板? 可火及一时的糕点铺子之主,只是一个小女娃? 这…… 唐夫人也纳了闷,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二人一个含笑,一个探究。 却见堂下人儿,施施然行礼,脆生生道:「苏记祝唐夫人天母长生,福海寿山,北堂萱茂。」 第56章 「你是……?」唐夫人问道。 苏木仍保持行礼姿态,不吭不亢,「小女姓苏,单名一个木字,乃苏记的东家。」 饶是做了猜想,满堂的人皆哗然,竟真就是东家。如此年岁,简直闻所未闻。 唐夫人也惊讶,「那方才的寿辰糕点,皆是你做的?」 苏木沉吟片刻,遂道:「寿辰糕点乃苏记所有糕点师傅共同完成,不过整场设计乃小女构思,是孟小姐为贺夫人寿辰定制。」 提到自己,孟蓁蓁忙上前一步,「能博夫人一悦,是蓁蓁的荣幸。且苏记果真名不虚传,那一万两值的。」 众人可不就看这份热闹,虽说有了唐家人的帮助,可到底还是那份心思珍贵。孟家小姐亲口承认,倒是大方有礼。 唐夫人也点头,确实值得,那小丫头甚是聪慧,可惜是个商女…… 「快快起身吧!」 苏木蹲着有些发麻的身子,这才端正。 「是你!」唐相芝忽得一声惊叫,引得众人齐看去。 唐夫人眉头皱了皱,「芝儿,莫要失礼。」 唐相芝这才反应过来,忙低下头,往后退缩。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猜测,这唐家二小姐的一句「是你」,是何意思,莫不二人认识?可又为何那般惊讶。 孟蓁蓁却了然于胸,有些遗憾唐相芝临场反应太快,若当场戳穿,才叫大快人心。不过也无妨,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谢过礼,苏记等人便退下了。宴席还在继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极尽热闹。 唐府于苏记一干人也备了席,大家伙儿忙活了几日,终于能坐下尽情享用。 苏木却没什么胃口,该是甜食闻得太多,生了腻味。她只用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无其他事,打算先行离去。他们只是做工的,并不是客,离开自然也用不着招呼。 她来这几日,自后厨出府走了许多回,路早已熟悉。然这会儿宴席在另一处,道便不同了。这弯弯绕绕,便寻不着地儿了。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下人模样。她忙上前,「请问出府该往哪儿走?」 二人将她上下打量,却是眼生,周身气派该是来赴宴的哪家小姐迷了路,于是热心指引,「这是后书房,是咱老爷少爷办公的地儿,您要出府,顺着这条路,往前去。穿过回廊,有一道垂花门,过了门,往右一百米就能瞧见大门了!」 苏木听得仔细,原是方才多拐了一弯,否则也不必绕这么大一圈儿了。 「多些。」她客气答谢,便往那处去。 刚穿过回廊,听得人声,抬头见唐大人携一仆自垂花门走来。眼前突然窜出一人,他显然也是一愣。 苏木忙拂了拂身,「唐大人。」 「嗯。」唐大人应了一声,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走,苏木自然不好离开,只等人发话。 片刻,听得他问道:「你上过学堂?」 虽有诧异,苏木仍老实回话,「不曾,只是家父识字,教了小女一些。平日喜看话本,长此以往,也就会几个字了。」 唐大人眉毛挑了挑,只看看画本,就能说出「天母长生,福海寿山,北堂萱茂」这样的字句来?若非提前准备,那边真就是聪慧过人。 复又问道:「还会下棋?」 苏木不由得抬头看过去,惊讶色溢于言表。二人秉烛夜战的事儿,他怎么同唐大人讲了!脸微微有些发烫,声音便低了些,「会……会一点……」 唐大人转过脸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咳咳,嗯,有空到府上来,你我二人切磋切磋。」 「啊?」苏木再次大惊,「……好。」 唐大人点点头,再没什么话,大步离去。 苏木挠挠脑袋,这唐大人对自个儿似乎……不讨厌。 「哎哟!苏小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小的一顿好找。」云青急匆匆跑来,见到傻愣站着的苏木,这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我迷路了。」苏木回道。 「少爷一猜就准,特让我来迎迎,送你回去。」云青一阵好笑。 苏木点点头,便随他一道,忽而想起唐相予骗他学会曲子的事儿,不过好在他吹萧不赖。多了萧声,有一丝引人入胜的意味,更加圆满。 云青一直将苏木送到门口,而门口也早早备好了马车,是唐府的。 与此同时,孟蓁蓁也出来了,由紫鹃相送。 「苏姑娘,」她喊住人,自然瞧见了热络的云青。云青是唐相予的贴身侍从,从不干这样的下等事儿。如今亲自相送,可见对她的重视。 虽有唐夫人的周到,可孟蓁蓁还是妒忌得发疯。 苏木回过头来,淡淡道:「孟小姐,可有事?」 孟蓁蓁粲然一笑,「只是想多谢你罢了,贺礼,唐夫人很喜欢。」 「孟小姐何需客气,收了你的银子,我自然要办好差事!」苏木报以微笑,一副正经语气。 送客的云青和紫鹃相互看看,似乎……有火药味儿…… 孟蓁蓁不再说话,欠了欠身,便上了马车。只是暗自瞥了她一眼,心中冷哼,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苏木也不予纠缠,上了自个儿的车。 第57章 两车同时行驶,背驰而去。 门口二人再是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回去复命了。 唐府内堂,唐夫人于堂前正襟危坐,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的,旁侧唐相芝也是一脸忿忿。 见人还没来,唐夫人怒火中烧,吼道:「人呢!再派人去喊!」 「是!」门口丫鬟忙小跑着出去。 人去了一波又一波,唐相予终于姗姗来迟,进门便委屈道:「娘,您这火急火燎的做啥?儿子在送客呢!」 「你爹呢!要你送什么客!」唐夫人呛声。 唐相予便更委屈了,「爹不胜酒力,早早回院子歇息去了!」 回院子?回什么院子,她一早就回来了,压根没人!这爷俩,没一个省心! 唐相予故作疲倦,伸了个懒腰,于旁侧坐下。冲云青扬了扬头,云青得令,伸手帮他捶肩膀。 唐夫人见他这副模样,软下心来,火气散了大半,却仍是一副责问的语气,「我问你,为何骗我苏记的东家是杜家?」 说着,指示紫鹃倒茶,到底还是心疼的。今儿来的人多,大都是达官贵人,一晚上应酬下来,定然累的紧。 「我何时说苏记是杜家的?」唐相予一脸疑惑,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是苏记普茶。 唐相芝上前,抢着回道:「就是上回庙会,娘问你茶楼的时候。」 唐相予故作沉思,而后道:「原是那回,我只道是郡城故人,不成想让你二人误会了。」 误会?母女二人气得够呛,不过他话确实是这么说。故人,除了杜家,如何会想到是那个乡下丫头! 如今人家铺子都开起来了,不仅名噪京都,生意都做到她们唐府来了。 一想到她巴巴念着吃那丫头做的糕点,又一面嫌弃人的出身,唐夫人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得紧。 她沉下脸,「我不许你见她。」 唐相予倒是不惊慌,笑道:「我公务繁忙,也没空瞎溜达。」 同自个儿预料的情节不一样,唐夫人竟被噎住,「我……我说你从今往后不许再见她!」 「为何?」唐相予敛了面上的玩笑。 「什么为何?」唐夫人瞪着他,「她配不上你!你二人也不可能有结果,不再见面,早日断了她的痴心妄想!」 唐相予叹了口气,面上满是忧伤,「这您就多虑了,人还没瞧上我哩!」 「你说啥?她敢瞧不上你?」唐夫人语气徒然变得尖锐,唐府的大少爷,人中龙凤,整个京都多少官家小姐想嫁进来,她竟瞧不上? 回想起方才殿上那丫头的模样,倒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满口都是糕点、银子,眼里哪有她这个夫人! 不知是因这话迁怒,还是南山脚下的不给面子,让唐夫人直接否定了方才她于苏木的赞赏。 唐相予忧伤更甚,「是啊!咱家室不错,儿子长得也还过得去,她偏就不爱搭理。也不晓得是我魅力不够,还是咋回事儿……」 唐相芝一脸的不相信,仿佛听到什么天下奇闻,唐家她都瞧不上,还能瞧得上谁。八成就是欲擒故纵,故意让人对她念念不忘,好深的心思啊! 「哥,你可莫让她骗了,故意不搭理,就是想勾着你。若真不想同你相交,为何又要接受你的铺子!」 唐夫人点头表示赞同,这样出生的人家定然满心就为着钱,否则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丫头,哪有资本在京都开铺子! 「你们说什么呢!我何时送她铺子了?那茶楼是她自个儿买的,不信让管家查我的账,可有大笔支出。」 儿子从不撒谎,他道不是便真就不是,便是那丫头自个儿买的?她哪里来这么些钱!唐夫人眉头皱起,「有钱又如何?没有你从中斡旋,她能拿下?」 「说起这个,儿子就更加惭愧了。」唐相予一脸挫败,「您大概知道苏姑娘和杜家三小姐交好,实则于杜大人有生意往来,这都两三年的事儿了。她若真要拿下茶楼,自有杜大人相助,儿子哪儿能挨上边儿。我这还是捷足先登,想要得她一份人情!」 「你!」唐夫人蹭的站起身,「你就这点出息!」 她一贯傲气的儿子,唐家引以为荣的嫡长子,竟为了一个商女低头,简直有辱家门! 唐相予愤愤道:「我何等身份,她竟瞧不上,如何能罢休!母亲,您支支招,儿子真是无法了!」 这丫头故作清高,引得儿子神魂颠倒。唐夫人明白过来,儿子哪是什么喜欢,从小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如今碰着一个不顺意的,可不得降服了,那是作为一个男人的骄傲。 「那我问你,若那丫头回心转意了,你当如何?」 唐相予沉吟片刻,才道:「苏姑娘聪慧过人,儿子却有几分喜欢。可家境差太多,配不上唐府大少奶奶这个位置。就是平妻也太过抬举,姑且纳为妾侍吧!」 唐夫人点点头,倒是想得明白。儿子年过十九,竟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点叫人担忧。如今好容易有个瞧上眼的,虽然出身差了些。可同他讲的一般,有几分聪慧,当个妾侍,倒是能应允。 「如此,我就不多加干涉了。」她想了想,继续道:「那丫头年纪小,不懂男女情谊,你送些衣裳首饰,女孩儿家都爱那些。她是个清高的,莫捡俗气的送,样式简单大方点。」 对于唐夫人态度的转变,唐相予简直想大笑,他这个娘太重视唐府荣耀,对自个儿要求又高,却也都是身为人母应该的打算。 他故作为难,「那些物件儿子哪儿懂……」 唐夫人无奈,「你一门心思念书、忙公务,自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也难怪人家不待见你!」 她说着,转向旁丫头,「紫鹃,去把我的妆匣拿来!」 唐相予忙阻止,「不成!哪儿能要娘的首饰送人,我让云青去翠玉轩随便挑几个就好!」 「啊?」突然提到自己,云青忙点头,「是,我明个儿就去。」 「云青懂什么!能挑得好?」唐夫人白了他一眼,「紫鹃,去拿!」 「嗳!」紫鹃得令,拂了拂身,往内堂去了。 片刻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妆匣,她将匣子打开,置于唐夫人面前。 第58章 唐夫人真就认真选起来了,足挑了五六件,示意紫鹃拿给唐相予。 「不要一回都送光,见上一面送一件,若不得空,就让云青去送。若是可以,再作首小诗。听那丫头谈吐,该是个识字的。」 唐相予嘴角的笑意快压不住了,他这娘简直太可爱了。面上并不显露半分,调笑道:「这些招式,莫不是爹当您求娶你时用的?」 「莫要瞎说!」唐夫人愠怒,面上却爬上了淡淡红晕。 当唐相予和云青离开唐夫人院子时,手上多了五支朱钗。 「少爷,高,实在是高!」云青赞道。 夫人本是要责备,甚至会迁怒苏姑娘。如今倒好,帮着少爷讨好,简直大翻转,他还未从方才的精彩对话中回过神来。 唐相予笑笑,「明儿将朱钗给木儿送去。」 云青可是将方才唐夫人的追娶之路听进了,「夫人说要一支支送!」 「让你送去,你就送去,照实了说。」唐相予大步朝前,这些都不是他挑选的,一支支送又有什么意义。 云青愣在原处,照实了说是啥意思,说簪子是夫人送的?他无奈摇头,夫人说的对,以少爷的性子,难怪苏二姑娘不待见! 次日,五支名贵的朱钗整整齐齐摆在苏木面前。 她咽了一口唾沫,眨巴着眼,问向面前一脸苦涩的云青,「你说,这些朱钗,都是……唐夫人送的?」 这不科学,唐相芝显然认出了自个儿,该是联想到那个啥都不懂的茶商女。被她们认为一心想要嫁进唐家,飞上枝头变凤凰。该强烈反对才是,送朱钗作甚? 云青郑重点头,「千真万确。」 「这是为何?」苏木不解。 云青愣了,脑海中浮现自家少爷的话,照实了说…… 「夫人想要帮少爷取得您的欢心。」 「啥?!」苏木和绿翘异口同声。 绿翘拉住他,「你没搞错吧?」 苏木同杜雪瑶交好,绿翘和迎春自然也亲近,二人私下说话时,了解到那年自家小姐上京,被唐府二小姐奚落。为着不让苏木同唐相予来往,就是瞧不起苏木的出身,笃定她瞧上了唐府的地位和钱财。 「这怎么能搞错,我人就在,亲耳听见的。」 「这……」绿翘懵了,看向苏木。 后者想了想,冲她点头,「将朱钗收起来吧!另去后院儿取一盒咱新出的‘奶香南瓜派’于唐夫人回礼。」 说着看向云青,「劳烦回去同唐夫人致谢。」 云青本郁郁的心情,豁然开朗,苏小姐收下发钗,还送了回礼。是否表示欢喜?还是夫人有法子,女孩家果真喜欢这些东西。 他看向离去的绿翘,寻思也去买一支。可夫人道自个儿啥也不懂,挑不出好的,这就犯难了…… 今日阳光甚好,唐府后院儿一众女眷齐聚一起,说话逗趣儿。 唐府乃仕家大族,旁支众多,唐老爷子乃开国功臣,唐家子孙也都能干,整个家族逐渐兴起,那份荣耀延续数十年。老爷子去世后,各支也就陆陆续续分出去了。 唐大人这支,兄妹四人,一贯和睦,虽也分了家,却仍同住唐府大院儿。 唐大人是嫡长子,整个唐府他能说了算,唐夫人自然而然是当家主母。她正坐主位,旁是二房三房等夫人小姐,满满当当坐了整个亭子。 大家伙儿围在一起,逗弄桌上的八哥儿,这八哥儿是昨儿赴宴的人送的。会说人话,什么恭喜发财,健康长寿,此类的祝词能讲十句话。据说还能教它学嘴,唐夫人新奇得不得了,请了大家伙儿一同逗趣儿。 「八哥儿,给咱吟诗一首。」唐相芝立在笼下,眨巴着眼,盯着这只黑不溜秋的鸟儿。 众人哄笑,一贯严肃的唐夫人也合不拢嘴,「你这丫头,就是这鸟儿再通人性,作诗也太为难它了。」 唐相芝忍不住笑了,却不罢休,真就教起来。 那八哥儿起初不搭理,吃了两块香瓜子,还真就开始吟诵,叫人大乎惊奇。 紫鹃跟在唐夫人身边,瞥见亭下不远处一颗杨柳树下的云青。她退了出来,朝那处走去。 片刻回来,手里多了个食盒。 「夫人,」紫鹃将食盒递上前,「是苏姑娘送来的。」 唐相芝停下喂食的动作,将视线投过来。 唐夫人也是一愣,那丫头是巴巴讨好上了? 母女二人的反应,让众人不解,相互看看,皆一脸的不明所以,那苏姑娘……是何人? 唐相芝往亭子外望了望,瞥见云青背影,问向紫鹃,「这个东西是我哥让拿来了吧!」 定是她又跑去找唐相予,不知有无哭诉自个儿不待见她。 紫鹃摇头,「回二小姐,这盒糕点乃苏记新品,是苏姑娘的回礼。」 「回礼?」母女二人听出不对劲,什么回礼,不曾送礼,何来回礼? 「这……」紫鹃语塞,「话是这般传的,奴婢也不晓得。」 莫不是自家儿子将朱钗送出去?那丫头猜到朱钗的主人了? 唐夫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只是出主意,送钗的名头怎么安到她头上了,她可不待见! 那丫头竟这般聪慧,这是好还是不好。若进了唐府,往后后宅怕是不得安宁,可儿子喜欢,又有什么法子! 她矛盾极了! 第59章 「大祖母,赟儿好饿。」 二房的小子扑到唐夫人怀里,扬起小脸,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道。 唐夫人心头一软,感叹不已,二房都有孙儿了,自个儿连媳妇儿的影子都还没瞧见。 她脑海浮现出苏木那张聪慧的小脸……忙摇了摇头,暗自腹诽,她在想什么呢!唐家是仕族大家,那丫头如何配得上。 「大祖母……」二房的小子见一贯宠溺他的大祖母在发愣,便晃着她的胳膊撒娇。 唐夫人回过神来,抚着他的小脸,吩咐道:「紫鹃,将糕点打开,分给大家伙儿都尝尝。」 「是!」紫鹃屈膝,而后上前揭开食盒。 见青瓷叠上奶黄色圆形一块,上头洒了若雪般椰蓉,隔得老远就闻到一股奶香气。 讨吃的小子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欢呼雀跃。 绿翘将糕点端出来,发现已细心切好。分发于众人,无人不赞。 唐夫人斜着眼瞧了半天,终拿起一块,一番犹豫,还是往嘴里送了。不得不说,苏记的糕点,真就好吃,比起宫里的点心,有过之无不及。方才调整好的心情,此刻又乱了。 唐相芝见母亲反应,不禁郁闷得跺脚,就一块糕点,怎的态度就变了! 阳春三月天气新,湖中丽人花照春。 每到这个时候,人们会穿上青色的衣服,出游乘的车,亦刷成青色。 三月的京都不似江南的桃花惹人醉、青草绿油油,只是地面逐渐解冻、万物萌动、逐渐破土而出的生命力。着青色也是为了迎接新春的道来,此时,天气渐暖,拘了一冬的各家夫人、小姐准备出游、历春。 所谓入乡随俗,绿翘早早给苏记一众定做了青色的春衫,楼上楼下青色身影走动,雅座间的夫人小姐也都是一身青色,倒是一副充满生机的景象。 铺子生意愈发好了,过了新年,依旧客满。那些踏春的人,早早让下人上门,备好出门的吃食。苏记的点心和能打包的奶茶,自然成为首选。 这些日子,最忙碌的时间从下晌换做了清晨。 因着直接将糕点买走的人逐渐增多,柜台便专门设了二人卖点心。这几日,已增至八人。 是以,楼上没人,都会下来帮忙。 一大拨人接待完,大家伙儿终于得空歇息,喝口水。 尹掌柜于一众伙计看看,不禁眉头皱了皱,又看向里间,决定还是如实汇报。 苏木正着手开分店一事,正为地段本钱发愁,见尹掌柜进来,放下手上活计。 「有事儿?」 尹掌柜有些发愁,「香兰那几个丫头,好几天没来了!铺子里忙作一团,那些个男娃子嘴手都笨,很是耽搁功夫。」 「不是说家里出了些事儿,怎么,还未解决?」苏木细想,是好几日没见到那几个丫头了,只知道家里有事,请假了。 「可不是,说是关于赋税,今年又加重了。香兰家的村子,本就贫瘠,收成又怎么会好,如今税收加重,能余几个粮食。饭都吃不饱,好像村民去闹了,结果一身伤回来。」尹掌柜叹息。 苏木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想到天子脚下,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香兰几个家里也遭了难?」 尹掌柜点头,「香兰的母亲说是都起不得床了,还有几个丫头家里多多少少也都有伤。」 他一面叹息,一面无奈,「是可怜人,可拖着不来上工,咱铺子也乱作一团。长此下去,不是办法,您看要不要重新招人。」 几个丫头是勤快本分的,又机灵,于铺子的一干事物都做上了手。这说换人,他也舍不得,只是没办法,生意一日好过一日,着实忙不过来了。 苏木摇摇头,「本就遭难,如今连活计都丢了的话,往后她们可怎么过活。」 只怕走投无路的时候,要么卖身做丫头,要么……她不敢想。 「这样吧!」她想到了肯德基的快餐制,「亥时之前,只卖糕点,不接待堂食。亥时之后,堂食继续,糕点照买。那时时候不早,外出的人也少下来。两拨客人不会撞到一个时辰,咱也不会手忙脚乱了。」 尹掌柜细想,倒是个办法,可亥时前停了堂食,那也要损失些。小姐到底心善,怜悯几个丫头。 「成,我这就布告,通知下去。」 下晌,苏木喊上绿翘、双瑞,买些了农副食,乘着马车出城了。 此时道路广阔,京都大街上的人似乎都少了许多。 苏木已想到那些郊野、湖畔,这儿一簇,那儿一堆,站得到处是人堆的热闹场景,跟节假日外出游玩并无二样。 绿翘一脸愁色,她同香兰最是要好,如今好友遭难,心里也不好受,嘟囔道:「税收年年在涨,咱皇上到底有多缺银子!垣村本就贫瘠,这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苏木叮嘱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可莫见谁都抱怨,祸从口出。」 绿翘忙掩住嘴,「是,奴婢大意了。」 她矛盾极了,希望能帮帮几个丫头,又怕自家小姐身陷官场的黑暗。不过,心思还是偏向后者。 一路无话,直至到了垣县。 还未到路界,已是荒芜,平地逐渐减少,山地高起,是不同近京都几处村落的沧凉。 马车停在村口,双瑞跳下车,寻人打听。 「大爷,您晓得香兰家往哪儿走吗?」 「你是哪个?来村子作甚?」 一个老态的声音,带着戒备传至车上。苏木撩起车帘子一角,望去。是一个干瘦老者,正担着桶,衣饰已分不出颜色,周身都是补丁。 双瑞客气道:「我们是京都苏记的,香兰在那儿上工,说是家里出了事儿,咱来探望。」 第60章 「苏记?」老者想了想,恍然大悟,「哎呀!是菩萨庙啊!」 「菩萨庙?」双瑞不解。 老者放下戒备,换上和善和感激,「苏记收留了咱村的丫头,她们回来都说铺子好,掌柜好,东家好。那些个糕点,她们拿回来,各家都分了。真真是好吃啊,咱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香兰丫头说一个要卖二两银子,真真是吓人。咱舍不得吃,寻思便宜卖了能得几个钱。可香兰不准,说这些都是隔夜的,不准卖,会坏了苏记的名声。咱也就不敢那般想了,却仍是舍不得吃。」 苏木笑笑,那些白日没卖出去的糕点,都分给铺子里人了。自然嘱咐不可二次售卖,这么些日子没传出不新鲜的流言,便知他们都照办了,都是实诚的人儿。 老者说着,望向马车,问道:「车里坐的是……?」 双瑞一脸自豪,「就是你口中的东家小姐。」 「啊!」老者忙放下扁担,不住作揖,「菩萨小姐啊!」 夸两句还好,可又是作揖,又是菩萨的,苏木承受不起,忙掀开帘子,「老人家,可莫这般,担不起,担不起。」 双瑞上前搀扶二人下轿。 这时,闻讯的村里人围过来,都是感恩戴德的话。 人口不多,大都年岁长,却都是一致的贫穷。再观这村,屋舍破旧,坐落在山地脚下,显得有些阴幽。连路都不平整,昨儿刚下了一场小雨,几个乡邻不过自家门出来,却已是一脚的泥泞。 与旁村相比,垣村仿佛是被京都遗忘的一个角落。 老者将三人引至香兰家,村里人都放下手上活计,跟过来。其中就有铺子里的几个姑娘,及其家人。 老者喊道:「香兰丫头,东家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香兰便推门出来,见门口围着许多人,一双灵动的眸子在人群中搜索,见到苏木、绿翘还有双瑞,她忙奔过来,惊喜道:「小姐,绿翘姐姐你们咋来了!」 「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儿,也不吭一声!」绿翘上前,嗔怪道。 香兰一脸笑意,眼中一片晶莹,「让你们担心了。」 模糊的视线中,瞥见三人脚下的泥泞,慌张道:「哎呀!路不好,把小姐的鞋弄脏了,快屋里坐。」 绿翘便搀着苏木朝里走,苏木道:「不妨事儿,车里有些补给,带着不多,你瞧着分些给大家伙儿。」 本是探望铺里的几个丫头,可一众乡里瞧着都不大好,且人跟一路,眼巴巴瞧着,不分说不过去。 「这么好意思!」香兰不动,平日送那些糕点已极好,如今还买了礼,她过意不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大老远拉来,难不成还要拉回去。」绿翘口直心快。 同双瑞一道搬起车里东西,有米粮,肉菜,都不是轻巧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不好让两个客做活计,于是乎也就搭手搬货。绿翘主动揽了分发的活计,自然也拉了香兰一道儿,她知道有几户人家,每户人家又有几口。 一番忙活,对村子概况已了解。 垣村共八户人家,人均四五人每户。因地处偏僻,旁乡镇都不肯接手。是以,上头有什么福利政策都落不到他们头上,他们有苦、有难,自然无处申诉。 然每年的苛捐杂税却是一分都不能少,上头大人查的紧,每至年关,都是主动上门来要。 山地能有什么收入,京都的气候也不适宜种果树,适应的果子也都稀疏平常,卖不得什么钱。甚至卖不出去,大都烂在地里。 按理说,田地都是他们自个儿的,没有交易便不用交税,偏国策有最低交税一条。意思就是,就算你没有交易,按土地分寸,一样要缴纳税收,只是少些。 本就没进项,反而要出钱纳税,娃子们外出帮活计赚的银子除了衣食,每年还要支付税金,日子怎么能过得好! 今年,又说税涨了,这不是不让人活吗! 这般,才有了聚众闹事一说,却没讨到什么好,反而落得一身伤。 说起这些,村里人偷偷抹泪,绿翘和双瑞眼眶也红了。 苏木难袖手旁观,整个村子数十口人,就没人管了吗? 她想到了唐大人,御史中丞,内领侍御史,外纠察百僚,一个小村落于他而言该是小事一桩。宴会那日,他道自个儿有空进府切磋棋技。那是否可以……看着面前一张张无助的面孔,她下了决心。 于是道:「可莫再去衙门闹了,在他们眼中,垣村只是个麻烦,并不会多加理会。我于一位大人有一面之缘,且去问问,可有法子解决。」 「真的吗?」香兰早已泪流满面,她两手攥得紧紧的。老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家里已接不开锅,她分不开身去铺子干活计,已走投无路了。 本以为再是两日铺子就该辞了她,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断了。 不成想小姐竟亲自上门关怀,还送了好些补给。如今又要出面解决村里的难题,不管成不成,总多了一份希望不是吗! 「自然是真的!」绿翘扯出帕子给她擦擦,忍不住告诉喜讯,「小姐做了整改,亥时不做堂食,大家伙儿都去柜台卖糕点。亥时后,再接待客人。你们几个只管顾家里,身子好转,再回铺子上工。小姐说了,一个都不辞,就等着你们!」 香兰哪里还站的住,「噗通」一声跪地,磕头致谢。站在人群中的另外几个女娃,也都站出来,依样跪下。 乡邻们也不住作揖,直称苏木是活菩萨。 苏木无奈又心疼,菩萨,于他们而言是希望。如今喊自个儿菩萨,是把这份希望都寄托在自个儿身上了,又如何能让她们失望呢! 唐府,唐大人,她找定了。 到离开时,垣村所有人将三人送至村口,还立在原处,依依不舍的挥手,眼中满汉希冀。 然三人心情却是沉重的,苏木一言不发,她在寻思对策。 绿翘见她不说话,自然不敢开口打扰,只是寻思着同尹掌柜和铺里人商量。过夜的糕点都送给香兰他们,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双瑞心里也闷闷的,平日大家伙儿穿一样的衣衫,做一样活计,都是高高兴兴,谁能知道她们正经历那样的苦难。 三人各怀心思回到铺子。 苏木当即休帖一份,让双瑞送至唐府。 第61章 只是拜帖并未直接送到唐大人手中,而被唐相芝瞧见了,双瑞她认得,那么拜帖的主人也就不言而喻。 简直不可思议,那丫头是疯了吗?竟直接见她父亲,哪里来的胆子! 唐相芝拿着拜帖,直径去了唐夫人处,后者也是不可置信,多的更是愤怒。当即拆了帖子,见求见之名竟是切磋棋技? 她犯什么混,竟要找老爷下棋。前头送自个儿糕点,这会儿又讨好丈夫。看来那丫头说什么不待见儿子都是混话,分明满心想嫁进唐府,麻雀便凤凰! 唐夫人想狠甩自己两耳光,先前怎么就觉得她是个清高又聪慧的主儿。不行,这样的女子,就是儿子的妾侍也做不得,太过市侩,她瞧不上眼。 「紫鹃,」唐夫人唤来贴身侍婢,「将帖子退回去,再去账房支五万两银子,给那姓苏的丫头送去,让她今后都不要再见予儿了,也不要再同唐府有任何瓜葛!」 紫鹃接过,应下,就要往外走。 「等等!」唐夫人喊住她,沉思片刻,「支十万吧!」 紫鹃愣了,提醒道:「夫人,十万不是小数目,怕是得老爷知会一声。」 唐夫人摆手,「就说是我的意思,自会同老爷说,让账房支给你就是!」 「苏姑娘,」紫鹃手里捧着个锦盒,盒上正是苏木的拜帖,「这是我家夫人送您的。」 她立于苏记内堂,目不斜视,一丝不苟的传达自家主子的意思。 苏木正坐堂前,只抬眼瞟了一眼,心下了然。 「绿翘,把东西收起来。」她随意一句。 绿翘自然瞧见盒上拜帖,气的够呛,那可是救命的。心里恨极了唐夫人拦下帖子,只是苏木未发火,自然轮不到她一个小丫头妄加评论。 只是气鼓鼓上前,不客气的一把接过。 紫鹃有些惊讶,就这般收下了?那里头可是十万两银子啊! 「苏姑娘,不问问里头是啥?」她试探问道。 「我还是问问夫人有什么话要交待的吧!」苏木淡淡回道。 这样直接,倒是让紫鹃省去了诸多麻烦话,「夫人希望您离开京都,离开少爷,也远离唐府。」 「嗯。」苏木点点头,「回去跟唐夫人说,我会考虑。」 紫鹃再是一愣,这苏姑娘真就是那等贪婪之人……?可先前瞧着不像啊…… 话已说尽,意已表达,东西也送到,紫鹃只好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去复命。 人一走,绿翘便暴躁起来,一把拿过盒上帖子,打开一看,「那唐夫人什么意思!先前还巴巴送发钗,今儿怎拦下咱的拜帖。还有这个破箱子……里头装的……」 她说着打来一看,顿时没了声儿。 半晌才抱着箱子,去到进了里间的苏木,结结巴巴道:「小……小姐,是……是银票,好多……」 「我知道。」苏木并不在意。 这种豪门太太甩出支票打发人的桥段,电视上不是经常上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什么唐夫人帮着唐相予求娶自个儿这种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回礼,也不过碍于礼节。她要忙的事儿多着呢,没空玩这种内庭争斗。 绿翘咽了一口唾沫,将匣子合上,「方才那丫鬟传的话,您是应下了?」 依照小姐的性子,该是不会,可将银子收下,不就是那意思吗? 苏木拿出棋盒,将棋子摆上,「自然不是,我若不收下,指不定唐夫人回头还有一二三四招。」 绿翘若有所思,却也不懂,是又不是,那到底是不是呢!她觉得脑子不够用,「要不咱去找唐少爷,把事情都告诉他,他定会帮忙的!」 苏木再次摇头,她正以白棋、黑棋互搏。长时间不下了,练练手感。垣村一事,可大可小,只能找唐大人。因为找唐相予,他最终还是要利用家族关系。 她知道他不是那种吃软饭的人,如今在官场矜矜业业,便是想自个儿做出成就。若总是要他用家族关系帮忙,便是拖累,她不能这么做。 「你找云青,跟他说有事需要帮忙。」 唐府临北的院落,是大片竹林,品种百余,姿态各不相同。 唐相予每每闲下来,都要往竹林走一趟,唯有那处能静心,静性。 当你身处官场,置身于权力的漩涡,一不留神就会被吞没。他还年轻,心性不若年岁大的人那般沉定,时而觉得压抑。唯有待在竹林,还能寻回自我。还有在那丫头身边,也会有一丝安定。 「她找爹?」唐相予闲步慢踱,侧过头问道。 身后云青立刻快了两步跟上,「是,听绿翘说,为了垣村的事儿。」 云青也是纳闷,苏小姐同少爷交好,有事儿为何不直接找到少爷。非要费一番波折求见老爷,老爷日理万机,哪会管她的事儿呢! 唐相予却笑了,「现在书房?」 「是,该是刚到不久。」云青估摸着回话,而后道:「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她既找爹,我凑上前做啥?」 说完,袖子一甩,两手背在背后,继续踱步。 初春的竹林,冒出新叶,翠嫩至极。将青衫二人掩映其中,若不细看,真就混为一体。 纤细二指捻着一枚白棋举在空中,片刻落下,圈出不少黑子。 唐大人抚着胡髯,眯着眼,见自己的棋子被吃掉大半,不由的谨慎了几分。 「唐大人若下上三步,不仅局势稳固,方才的棋子也不会被吃掉了。」苏木坦然的收起自己的战利品,淡淡道。 这个小丫头,竟说他下错了棋?真是狂妄至极。 第62章 「看似有利,殊不知最后,却是一步错棋。」他举起黑子再落,方才的劣势稍有回转。 苏木再落,根本不给他翻身的机会,「输赢只在一念之间,您若一味求安稳,又如何赢得局面。」 唐大人不慌不忙,沉着破解,「丫头,求得安稳,已不是容易的事儿。你瞧,上方围堵,下有追击,你棋虽多我近半,却依旧不能致我于死地。」 「倘若你挽回方才的棋子,至少局面不会像现在这般艰险!」苏木目光一凛,乘胜追击。 「非也,」唐大人摇头,「若我挽回棋子,局面太过持平,反而会引得你进一步围堵,只怕比现在更惨。」 说着,竟无奈大笑起来,似不打算继续方才的对白,玩笑道:「老夫下了半辈子棋,少有对手,你算一个。」 苏木也收起方才的锋芒,语气满是谦卑,「胜负未分,大人过誉。」 「说吧!今儿找我何事?」唐大人仍盯着棋局,冥思破解。 苏木却已无心对弈,正欲放下棋子,起身拜求。 唐大人伸手阻止,「把棋下完。」 苏木只好坐下,「大人可知道垣村。」 垣村?唐大人仔细想了想,似乎近日听说有个村子闹到公堂,差役将人打回去了。村县理事不属他的管辖,一个小村落闹事,自然引不起大人物的注意。 「可是闹事那个?」 苏木忙道:「正是!垣村贫瘠,因先前划分失误,旁县都不承认归属。如今独门独户,日子过的艰难,今年逢税增,再难过下去了。」 唐大人稍有惊讶,她一个商女,怎管起村落的事儿。本以为是为着儿子来寻,竟道出这番话,「所以……」 苏木眼中露出希冀,「希望您能出面,对垣村进行划分,让村子里的人得以过上安定的日子。」 唐大人稍有严肃,似在思考,而后道:「京都城外,像垣村这样的村落数不胜数,你如何管得过来?」 苏木摇头,「我不是当权着,那些不是我的事。垣村有我的员工,她们喊我一声东家,我便有责任帮她们度过难关。」 「所以,你就找到我?」唐大人反问。 「是,」苏木直言不讳,「我知道这样很冒昧,可您位高权重,顾及民生,难道不是一个为官者分内之事?」 唐大人眉眼一抬,不怒自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跟本官说话。」 苏木垂下眼睑,并不致歉,一脸的倔强。 场面一时安静,而旁侍候的丫鬟小厮早已额上冒汗,大气不敢出。唐大人少见发脾气,可真就沉下脸,那股子混迹官场数十年的威严毫发毕现。 见面前的小女娃并无半分惧意,唐大人心下赞赏,随即大笑。方才的威严之气散的一干二净,「丫头,救一个垣村,我一句话的事儿。可若因这句话,使得朝廷数十年的平稳局面打破,恕我帮不了这个忙。」 苏木抬眼,不解,那些什么局势她不懂。垣村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村落,如何会变成明争暗斗的导火索? 「村县划分,人口部署,属工部要务。工部却是唐大人的管辖,我若贸然插手,是逾矩了。」 唐大人…… 苏木有些明白过来,各方权利制衡,才保局势安定。若人有心打破平稳,那便会千方百计的找茬。是以,越是当权着,越要行好每一步。 她叹了口气,看来求助无望了。 唐大人见她神色,便知这丫头懂了。果真聪慧,心下赞赏又多了几分。 他顿觉心情舒畅,执起黑子便落,那大片的白旗被他围堵,已然成为败局,「你输了。」 苏木一惊,心思这才回到棋局,方才想事入神,走错了好几步!无奈的撇撇嘴,「愿赌服输。」 「哈哈哈!」唐大人愉悦更甚,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而旁一干丫鬟小厮,云里雾里,方才还剑拔弩张,怎片刻又好了,唐大人似乎心情不错,该是赢了棋吧…… 天色不早,苏木打算告辞,还有一事,也该交代好。 「绿翘」 绿翘得令,捧着个锦盒上前。唐大人身边的小厮立即上前接过,立于一旁。 唐大人不解,「这是……」 「这是唐夫人赠予,小女愧不敢当,特请转还。」苏木解释道。 夫人?唐大人不明所以,却也应下。 然多问了句,「这件事儿,你为何不找予儿,你二人关系亲近,他定会帮你。」 听到「亲近」二字,苏木面上微微有些发烫,「我不愿他做违背意愿的事儿。」 说罢,微微曲膝,转身离去。 唐大人愣了神,反复斟酌她那句话,一个小女子竟懂一个男人的抱负,该是儿子的福分啊! 他朝门外望去,已没了人影。留得手边一匣,打开一看,厚厚一叠银票,怕是有十来万…… 苏木大摇大摆出唐府,自然传到了唐夫人耳中。 她怒不可遏,收了银钱,竟还敢上门!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正欲发作,却听得门口传来脚步声。 紫鹃往外探了探,回头道:「夫人,是老爷来了。」 唐夫人赌气般坐下,并不理会来人。 「夫人。」唐大人唤道,却见她一脸不悦,自然知道原因。 第63章 他将怀中匣子放置她面前,「那丫头让我还给你!」 自个儿的匣子,自然认得,唐夫人忙打开,见里头原封不动装着银票,惊讶不已。那可是十万两,竟给送回来了? 好哇!是打定了主意赖上唐家! 唐夫人冷哼,「好话听不进去,别怪我不客气了!」 唐大人看过来,「你要做啥?」 「什么做啥?那贼丫头把心思打到你儿子身上,巴巴要进府。现在都讨好上你了,这样一个心思不正的人,如何能容她?」唐夫人气急败坏,「我要把她赶走,走的远远的,再莫让人瞧见!」 「你莫不是搞错了?」唐大人落座后,端起桌上茶盏,与妻子的怒气不甚理解。 「搞错?」唐夫人站起身,立于丈夫面前,「不是为着予儿,来找你作甚?」 唐大人叹了口气,「是为垣村的百姓请愿,希望能划分归地,给村里的几口人有个安生之处。」 没帮上忙,他心有遗憾。那丫头说的对,解决民生疾苦,是一个为官者的分内之事。可是他顾及太多,早就忘了为官者的本意。 数十年,阅了无数宗卷,察了无数案件,协助皇上处理宫内外事物。大权在握,德高望重,却连一个小小的垣村都救不了。 「垣村?」唐夫人满脑子都是问号,她不懂什么百姓请愿,划分归地,却听出来,那丫头千方百计见老爷,不是为了儿子,竟是别的事儿? 有什么事儿比唐府大少爷重要?难道……难道她心里真就没有儿子,也点不稀罕唐府的地位? 唐夫人懵了,却不死心,「她真就没有一字半句求你接纳?」 「夫人何出此言?都说是为民请命。」唐大人心情语塞,不欲同妇人之见多言,起身离去。 「诶,老爷!」唐夫人挽留不得,更加糊涂。 于是道:「紫鹃,你去打听打听,那丫头今儿到底同老爷说了什么?」 片刻,带信回来。 得知二人于书房种种,她惊得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 真就是她误会了? 苏木离开唐府后,拒了轿子相送,带着绿翘行在京都大道。 二人情绪低落,绿翘更是一脸愁苦,连唐大人都不肯帮忙,垣村怕是没得救了。 他人不救,便只能自救。垣村人只有自己奋发起来,才能渡过难关,让人刮目相看。 可要如何奋发呢? 苏木思来想去,山地贫瘠,不宜种粮食,果树生得也不好。 那么茶叶呢? 寻找抗寒、抗旱的茶种,再以母树嫁接。垣村占地虽广,最低的税收,她还交得起。 有了思绪,脚步便加快了。 绿翘忙跟上,「小姐,干嘛去?」 苏木脚步未停,「回铺子。」 二人回到铺子,找到孙跃,他于京都虽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活跃于市井,鱼龙混杂的人识得不少。 此番,苏木便让他寻几个经验老道的茶农,合力寻找抗旱、抗寒的茶苗。另外休书回郡城,茶山和茶园的茶苗都留住。 眼下近四月,九月下种,明年开春嫁接,将将正好。 垣村的土地是他们自个儿的,以防万一,还是要签一份契约。就是往后生意做出来,朝廷想要收回土地,那也要看契赔偿。 苏木从垣村回来后,村里人自发照顾香兰娘,还有别的几个女娃家里。是以,姑娘们都陆续上工了,铺子恢复正常营业。 绿翘乐呵呵跑到后院儿,香兰正同柳三娘一道儿装点心。 田师傅今儿早送来五六个架子,每个足一个半人高,分了十余层,架底还安了四个滚轮,推拉十分方便。 这架子便是用作搬运点心,如今点心需求大,一碟一碟的端出去,很是费时费力。有了这架子,简直事半功倍。 香喷喷的点心上架,一层层摆得很是好看,整个后厨笼罩一股浓郁的奶香。 「香兰!」绿翘喊道。 香兰忙活不停,闻声抬头,手上活计却不停,「嗳!绿翘姐姐,啥事哩?」 二人本就亲近,经上回一事,香兰心中更添感激。 「好事儿!」绿翘快两步上前,忍不住告诉她好消息,「垣村有救了!」 「有……有救了?」香兰有些懵,唐大人拒了苏木的请求,她是知道的。虽说失望,却没有办法。 「是呀!」绿翘满心欢喜,拉过香兰,「小姐要租下垣村,喊你去问话哩!」 「啥?」香兰仍不明白,租下垣村……小姐要垣村做什么?那样贫瘠的山地,白送人都不要。 柳三娘接过香兰手上的托盘,笑道:「小姐既然有法子,就定然能成,你快去吧!」 香兰反应过来,欢喜的将手在身上围裙擦了擦,「嗳!」 二人相携去了内堂,尹掌柜和苏木正坐堂前,于案上书写,还一边商讨。 「小姐,香兰来了!」绿翘拉人上前。 香兰有些拘谨,拂了拂身,喊过人,便等着问话。 第64章 二人停下商讨,案上的契约书也修改得差不多,苏木先道:「香兰,划地分县,不是简单事儿,饶是唐大人也有不得已,这条路子行不通。」 香兰点点头,垂下脑袋,「我懂。」 「不过,我这些日子正巧在寻地,垣村的占地面正和我意,若是可以,想租下垣村。」 香兰慢慢抬起头,「租?」 尹四维出声解释,「就是小姐出租金,你们也甭干活计,只管收租子。如此以来,山地产生的税金,小姐也一并交了。」 这话一出,香兰明白过来,就是那些贫瘠的山地给姑娘使,垣村人啥也不管,只坐家里收租子呗!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只是……小姐要那些地能干啥,这……这摆明了是给人送银子啊!就是变相的帮人啊!虽知道苏记很赚钱,可哪有白白得人恩惠的道理。 不行,她不能接受,「小姐心善,可咱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岂有白白受您恩惠的道理!」 尹四维抚着八字胡,点头赞赏。 「傻丫头,垣村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废地。可我懂得变废为宝,只管放心,我不做亏损的事儿。」苏木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我租了地,自然要工人,与其到处找人。不如就请你们帮忙,如果可以,村里人都来做长工,我先付一年的钱。」 啥?租了地,还请他们干活,意思要付两份的钱。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香兰想不过来,满心思觉着,苏木就是为了帮助垣村,想的法子。 当即,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苏木无奈,朝绿翘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忙拉过人,扯出绢子替她擦擦面上的泪,「这是好事儿,你哭啥?成了,小姐喊你来,可不是看你哭哭啼啼。是让你回村将里正请来,详细商议。为防以后让有心人利用,咱还得签契。」 她说着,指了指桌上,「契书都拟好了,赶紧回去喊人吧!」 香兰停下哭泣,这才知道,租村请长工不是说说而已,真就已经安排妥当。 她欢喜得不行,忙应下,回村报喜去了。 临走前,苏木嘱咐,此事儿不急,只管回去商量,想好了知会她一声就是。 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还用商量什么? 次日大早,绿翘领着里正和两个年纪稍轻的汉子于铺子等候。 里正年纪略长,约莫四十上下,因常年劳作,又吃不得什么好的。形容枯槁,老态毕现。 因识得几个字,早年接了里正一职。却也只是徒有其名,压根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活计,甚至连俸禄都没有。 苏木于他有几分印象,那日在垣村是见到过的,分发补给时,同绿翘、香兰一道主持,倒是有几分领导人的意识。 三人头回进这般好的屋子,周身暖和,连脚趾头的是暖意。椅子松软,脚底踩的松木板上,纤尘不染,满眼的流光溢彩,却叫他三人如坐针毡。 桌上精致的杯盏,斟满了茶水,正冒着热气儿。只是三人不敢动,规矩坐着,等人发话。 就怕他们拘谨,便喊了香兰和铺子其余几个姑娘一道儿落座。只是,这般正经的大事儿,几个姑娘也不淡定,哪里还有平日活泛的样子。 无法,只得正经谈事。 苏木将昨儿同香兰的话重复一遍,只是更详细。也道自个人要种茶树的打算,已寻人找茶种,估摸九、十月栽种。这段时间,就要他们将地腾出来,养上。 在他们眼中,茶叶何其珍贵,那么种茶树,就像是往地里栽金子啊!他们那块地……能成吗? 三人面面相觑,如此大的诱惑在前,仍道出警告。在苏木再三肯定下,战战兢兢应下了,签了地契和长工契。尹掌柜当即拿出银票递给三人,三个大男人颤抖着捧着银票,竟当即哭出来。 那是穷困太久,日子突然有了转机的喜悦。 一面忙铺子,一面找茶苗,苏木分身乏术,天不亮出门,直至月上柳梢才回小楼,沾床便起不来了。 绿翘心疼得不得了,顿了好些营养的羹汤,守在床边,让她喝下了再睡。 唐府书房,依旧灯火通明,唐相伸了伸懒腰,桌上的宗卷还余几本。 「少爷,喝点参汤吧!是紫鹃姑娘送来的,嘱咐您喝完了,才会好回去复命。」云青端着托盘上前,将青瓷白碗放置他面前。 唐相予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也不多矫情,端起碗,一饮而尽。 将人送走,他又埋头苦干,也问起闲话,「母亲那处,可还有什么动静?」 云青知道自家少爷讲的是苏姑娘的事儿,想了片刻,才道:「上回苏姑娘走后,老爷同夫人谈了许久,像是说通了,夫人倒是再没找过苏记的茬。就是前些日子于咱院子盯得紧,见你日夜忙碌,也就不盯了,倒是日日让紫鹃姑娘送羹汤来。」 唐相予点点头,复又问道:「木儿如何了?」 「苏姑娘近日忙的不可开交,她将垣村租下来,预备种茶树,这些日子忙着寻茶苗,像是有眉目了。」云青回道。 「嗯!」唐相予自顾忙活,像是不甚在意。 云青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少爷,苏姑娘为何不来寻你,垣村的事儿,稍加活动不就能成事儿。」 在他看来,这就是件不足挂齿的事儿。 唐相予抬起眼帘,轻声道:「愚昧!」 云青撇撇嘴,他不是担心嘛!二人都好些日子未见,保不住就情轻意淡了。 「茶苗那处,你盯着些,若有什么难处,你只管暗里解决了。」唐相予放下最后一本宗卷,转了转脖子,站起身。 将近六月,郡城的茶要着手制作,再过些时日,木儿该是要准备返乡了。六至九月,左不过三四月时日,怕是得待到那时才回京。寻思得好好见见,也确认心意。年过,木儿十四,于福保村来讲,已到婚嫁年岁。他是有些怕,再像上回那般,定个亲事,真真是难为人。 年过,各地上报的案卷颇多,他忙了好一阵子,总算都料理完毕,有些时日空余…… 于是又坐下,写了一张拜帖,递给云青,「送去杜府。」 虽说,四月末已到春天的尾巴,可京都比旁地要冷上几分。所以春末时分,于京都而言,仍是出游的好时机。 第65章 除了郊外赏春色,游湖也是选择之一。 唐相予本意让杜夫宴邀杜雪瑶出游,如此杜雪瑶定会让苏木陪同。自然,他也会亲自相邀,多些人一道,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杜夫宴去魏府,正巧魏纪礼和魏纪莹都在二房院子,这下好了,一听游湖,二人都欢喜得不得了,强烈请求更随。本是一回轻便的游玩,闹得魏府人尽皆知,动静极大。 各家少爷、小姐有动静,尤其是有些地位的,自然满城皆知。 杜、魏二家并不说有多热门,但杜家后后来之势,杜二公子又生的儒雅。通俗了说,就是潜力股,也是各家小姐考虑的成婚对象。魏家三少爷也是青年才俊,已到适婚年纪。 最重要的是唐府大少爷随同,听说二人关系颇好,同窗数载。随便被谁看中,都是极好的家室。是以,京都各家小姐,都不淡定了。 唐府自然也知道这个消息,唐相芝虽比不得京都第一美孟蓁蓁,可好歹唐大人和孟大人都是旗鼓相当的大人。是以,她同样有那份不削为伍的高傲。 可她的亲哥哥要去,那姓苏的丫头也在,这就是赤果果的私会啊!她怎么能不同往!不仅要去,还要邀请孟家小姐一道,她才是能配得上自家大哥的人!珠玉在前,姓苏那个野丫头,即使不知道自惭形秽,也不敢巴巴往大哥跟前凑! 于是,这场小宴变成了四家公子、小姐共游!那可是多年来,头回有的事儿。以各家财力来讲,这场出游,将变成一场盛大的游湖会。 游船变了唐府画舫,京都大运河被孟家装扮成了隆重的湖上盛会,杜家和魏家也不甘落后,请了许多的歌舞表演,戏班子热闹。 于是各摊各贩,自发聚集河畔做生意。文人墨客也租了小船凑热闹,甚至举行了赛诗会。各家小姐又岂会落后,弹琴奏曲儿伸手就来。 此刻,运河张灯结彩,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 唐相予坐在船头,一杯清酒一饮而尽,幽怨的看向旁侧好友。 杜夫宴也甚为无奈,亲自替他将酒斟满,赔罪道:「却是不巧,魏府公子、小姐都在,一听游湖,纷表兴致,实在拒绝不的。」 「本想借你给我二人制造机会,这下倒好。」唐相予说着往船内望去,一众小姐欢聚一起。他愈发郁塞,举起手中杯盏,再是一口干了。 苏木安坐其中,百无聊赖。此行与她想象中的游湖,相较太远。青山绿水,三五好友,两杯淡酒,感受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美好。 而不是商业气息太过繁重的京都大运河,还有身旁这些粉白黛黑的娇小姐,虽说各自都安坐静待,自顾观赏舫外精致,倒是不聒噪。 苏木这几日本就累的紧,这般端正坐着,便觉腰酸困乏。于是,凑杜雪瑶耳畔低语两句,也就悄悄起身,朝船外去,想要活动筋骨。 然,她本就是此行焦点。稍有动静,众人立马注视过来,巴巴望着。 苏木一脸无奈,指了指船外,「我透透气……」 唐相芝嗤笑,当她不晓得,哥哥就在外面,她定是想与其相会。 孟蓁蓁一副端庄姿态,面上含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那副睥睨一切的眼神,让人觉着傲气难近。 杜雪瑶和魏纪莹自然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只是对面二人的警惕让她们有些不知所以。本就不是一个圈子,此番巴巴跟来,倒是弄不清什么意思。 唐相芝也就算了,偶有走动,孟蓁蓁是怎么回事儿? 孟蓁蓁缓缓站起身,「我也觉得有些闷了,若不咱一块往外头走走,瞧瞧相予哥哥他们在做甚?」 「也好!」唐相芝附和道,立马起身,随人先行了一步。 二人既去,魏纪莹没了那份压抑的感觉,歉意的看向苏木,「苏木妹妹,是我的不是,不该那般欢呼雀跃,惹得三哥注意,也要同行。这下好了,哪哪儿都不自在……」 后半句却是她自个儿的嘟囔。 苏木摇头,「不妨事儿。」 「跟上呀,不是说闷吗!」唐相芝回过头来,阴阳怪气道。 三人相互看看,魏纪莹吐了吐吐舌头,也不再耽搁,跟了出去。 五位妙龄少女突立船头,引得旁船只纷纷慢下来。 为首的红衣女子,身量高挑,玲珑有致,面若桃花,媚态自生。旁黛色裙衫的女子粉面娇俏,楚楚动人。往后三人姿色稍逊,却也是委委佗佗之美。 若非船头坐了俊朗少年两位,旁船只怕是要吹哨欢呼,引起佳人注意了。 自然,他们也看到画舫标记,乃御史中丞唐府。如此,船上人的身份不言而喻,哪还有人敢孟浪搭讪。 「相予哥哥,」孟蓁蓁含笑喊人,却是娇羞。 唐相予闻声转过头来,本欲喊「蓁蓁」二字,瞥见苏木安静跟在后头,却是一脸倦意。回想起上回在苏记,她见到自个儿同蓁蓁在一起时,微微的错愕。 当即明白,这样的称呼,不妥。他二人自幼相识,一直这么喊过来的。如今大了,确实有些亲密。于是改口,「孟小姐、芝儿,你们怎么出来了?」 孟小姐? 孟蓁蓁觉得心碎,他何时这般疏远了?就因为身后那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吗?一双琉璃珠似得大眼睛,慢慢续上一层雾气。 唐相芝见状,便拉人过去,「什么孟小姐,哥哥今儿尤其客气,你惯不是喊的蓁蓁。」 唐相予暗暗瞪了她一样,却瞥见了孟蓁蓁面上的委屈,故作不觉。轻轻敲了唐相芝一记爆栗,「没大没小,该是要把你嫁出去,敛敛性子!」 这话一出,唐相芝羞红了脸,不着痕迹的瞥了瞥杜夫宴,愈发觉得臊得慌。于是,不再理人,气鼓鼓坐到旁处去了。 杜夫宴起身,将三人接过来,笑道:「此番阵仗比起郡城的灯会还要热闹,雪瑶最是爱看这些。往年灯会爹不让她出去,便扮作大哥的丫鬟,偷偷随我二人看热闹。」 杜雪瑶也笑了,「结果被爹发现,大哥愣说是我自个儿跟去,他不知情!还有你,也不帮我说话!最后罚我一月不许出门!」 她说着气鼓鼓,小女儿的娇态显露无疑。 苏木故意左顾右盼,「你这般模样,当被谁欺负了似得,一会儿魏二公子来了,定要问罪了!」 魏二公子本随一道,突然来了差事,便急急前往。等事情解决,再同一行人汇合。 唐相予接过话,「都是夫宴兄的罪过,与咱可半点干系没有。」 「好哇你们!」杜夫宴扶起袖子,伸手点点众人,痛心疾首的模样。 几人相谈甚欢,很是亲密。孟蓁蓁觉得自个儿傻愣愣的像个局外人。她是孟府最受宠爱的嫡小姐,是整个京都数一数二的名媛小姐,和他们在一块,不该是最受追捧的人吗? 第66章 教养和气度不允许她当场发脾气,而是含笑配合。 这时,魏纪礼从旁一艘画廊的船头蹿出来,浑身挂满了香囊,乐呵呵道:「你们快来玩啊!这舫上许多小把戏,真正有意思!」 一听有新玩意儿,唐相芝来了兴趣,拉着唐相予撒娇道:「哥,咱上去玩玩。」 唐相予瞥了眼那船,像是京都有名的花船,那船上的人自然是……哪能叫几个姑娘家上去。 于是道:「能有甚好玩,咱往前头走走,说是有杂耍。」 唐相芝可不晓得什么花船,见魏纪礼满身的香囊,又见画舫人头攒动,很是热闹。自然不依,「你瞧魏三少爷玩得那般欢乐,定是有趣儿!」 这时,两船已行至一起。唐相芝趁唐相予不注意,朝那船奔去。 船上人见一行人穿着不一般,兜儿里定有银子,巴不得人上船。是以,唐相芝奔过去,立马有人接应。 「芝儿!」唐相予急声唤道,眉头皱了皱。 魏纪莹、杜雪瑶和苏木也不知那是艘花船,见其装扮的比旁都要好看,也生了兴致。 「要不咱就去瞧瞧?」魏纪莹眨巴眼睛,试探问道。 旁二人也是一脸期待。 杜夫宴自然知道船上有什么,可唐相芝已经上去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唐相予无奈,走近三人,解释道:「可莫胡闹,那是条花船,哪是你们女儿家去的地儿。我且去把芝儿抓回来,真是不像话!」 「花船……」魏纪莹瑟缩,面上微微发烫。 杜雪瑶已晓人事,倒是不那么抹不开面。 苏木就更没所谓,反而还有些期待「緑树闻歌鸟,青楼见舞人」的场景。 几人交谈间,唐相予和魏纪礼已经没了人影。 杜夫宴担忧道:「可不是商谈的时候,唐小姐已经进舱了!」 苏木趁机道:「一起去瞧瞧?有你们在,咱也不怕,况今儿诸多热闹,独这舫人最多,定有什么精彩之处,咱可不能错过了。」 三人巴巴望着,唐相予如何能拒绝,只得应下,「回去可莫说咱今儿上了花船!」 得了肯定回答,唐相予这才转过身来,「孟小姐若不先回舱里歇息,我们要将芝儿和魏三少爷喊回来。」 自家和孟家本就不对付,若孟大人晓得自个儿带了孟蓁蓁上花船,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儿来。 几人站在一块儿,孟蓁蓁独立一处,显得有些形单影只。脸色当即悲伤起来,哽咽道:「莫不是我讨人嫌了,你们去玩不带上我……」 「并非如此……只是……」唐相予为难。 孟蓁蓁自然知道为何,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嬷嬷可不是啥都不懂的。虽说上那画舫,有失身份。可她不能容忍,她的相予哥哥和那丫头不在她的视线内,凑一块! 「就让我跟着吧……」孟蓁蓁说着,都快哭了。 唐相予看看杜夫宴,仍是为难。杜夫宴却松了口,低声道:「若不就跟着一道儿,咱都走了,留她一人在船上,也说不过去。若是出了意外,更是不好交代。」 无法,唐相予只得转身于她道:「这画舫不该女子去……若被孟大人知道……」 不等他说完,孟蓁蓁扬起笑脸,「我不说!只要你能让我跟着……」 如此,一行六人陆续上船,立即有人接引进舱。 一方古色古香的雕花镂空屏风后,粉红轻纱随风摇曳,飞舞间阵阵浓郁香味袭面而来,轻纱后,朦胧可见数道妙影交错,环肥燕瘦,姿态各异,风情万千,似彩蝶般翩翩起舞。 悠而,热闹的人声中,一曲琴声袅袅响起,这琴声如黄莺出谷,似乳燕归巢,说不出的空静灵动。 一行人眼中皆是惊奇,由着人引进,饶过屏风去到内舱。 舱分作三层,各层都站满了人。有投壶的、吟诗的、作对的、猜谜的、下棋的……甚至还有摇色子赌钱的,热闹非常。 「大哥、孟姐姐,我们在这儿!」 前头魏纪礼和唐相芝正立在人群掷骰子,她此时身上也挂了几个锦囊。而旁魏纪礼焦头烂额的模样,像是输了许多。 待几人走近,他朝魏纪莹道:「四妹,快快拿些银子来。」 魏纪莹也没多想,将荷包整个递过去,她头回来这种地方,新奇极了。 见赌桌上半倚了一名少女,她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于红裙下若隐若现。 「买大买小!」她握着骰子筒上下摇晃,眼中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着男人,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魏纪礼就是被牵动的一个,拿起两锭银子就往桌上豪气一拍,「大!」 众人见状纷纷拿出碎银子往「小」的那方放。 红衣少女环视众人,妩媚一笑,而后「啪」的一声将筒往桌上一扣,缓缓揭开,「一、二、六,小!」 「……」魏纪礼一拍额头,喃喃道:「今儿怎么这么倒霉,把把都小!不信这些邪了!」 欲再下注,却荷包空空,连方才魏纪莹的银子也都输进去了。 他环顾几人,杜雪瑶是嫂子,不好开口。杜夫宴和唐相予一副正经样子,该是想要他收手的意思,那便只有……苏木了…… 一脸讨好的靠近她,「苏姑娘第一回来这种地方吧……要不要……」 「不要!」唐相予一个跨步,拦在他面前。 「你……」魏纪礼无奈,可他还想赌,他不信这个邪!若不问管事借点钱?等他回了本儿,再还回去就是。 旁就有管事儿的人,专门等着人借高利贷。 第67章 「可别让他再去赌了,他赢不了的,若非换个人,赢的那方会一直是小。」唐相予侧头见她一脸认真,点点头,一把将人拉过来,「可莫再赌了,你赢不了的!」 魏纪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旁唐相芝可是瞧见二人耳语,呛声道:「怎就赢不了了!还能一直‘大’不成?」 孟蓁蓁也附和道:「是呀!运气的事儿,谁能说的准呢!」 「公子,还玩吗?」红衣少女换了个姿势,一双秀腿交叠的于桌上一转,让人觉得瞧见了什么,又仿佛没瞧见。 「玩!」魏纪礼赌瘾上头,挣脱了臂上束缚,就朝那管事借钱去了。 唐相芝得意的看了苏木一眼,拉着孟蓁蓁就凑热闹去了。 一行人分作两拨,唐相予脚步未动,杜夫宴只得留他照看三人,自个儿前往赌桌。 苏木早先就在一个叫「走近科学」的节目中,看过解密骰子出老千。无非就是骰子的材质有问题,高档些的做在点数上,类似磁铁。然后在筒上、桌上、或是手上也置有磁铁。正负两级,由掷骰子的人决定,想要「大」「小」便可随意控制。 魏纪夫这样人傻钱多,又咋呼的人便是上钩的冤大头。除非出现另一个冤大头,否则,他会输的倾家荡产。 至于这方赢钱的,大都是托儿,少数跟风的胆子都小,出手自然是碎银子,赢的也不是大钱,大都进了庄家口袋。 赌桌还在继续,魏纪夫又连输三局,魏纪莹看着大把的银子往外撒,有些急了。拉着苏木的手臂摇晃,「苏木妹妹,你有法子吗?再这般输下去,钱就还不上了,回去定要被爹责罚!」 按理说,苏木这样醉心生意的小姑娘不该懂骰子,可方才二人离她近,她同唐相予说的话,她们都听见了。 杜雪瑶也是一脸的期待。 苏木想了想,朝不远处等候的双瑞招了招手,凑耳边低声嘱咐,双瑞便混入了人群。 三人捡了雅座,要了一壶清茶,观望。 场上魏纪礼还在输,他已经额上冒汗了。旁唐相芝一脸焦急,孟蓁蓁倒是面不改色。 魏纪莹紧紧攥住苏木的袖子,「怎么还是‘小’……这都输了快一万两了……」 她有些等不住了,于旁唐相予道:「唐少爷要不您把我三哥拉回来吧!再这么下去,整个魏府都要被他投进去了!」 唐相予也有些担忧,大家伙儿欢欢喜喜出来,若生了这档子事儿回去,谁都讨不得好。被几家大人晓得带女眷上花船,更会责备。不说自个儿,夫宴和魏三少爷都脱不了干系。 他看向苏木,似在询问。 苏木目不转睛关注赌桌上的战况,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不妨事儿,再等等,马上就换点了。」 几人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观看。 就在魏纪礼连输四局后,那红衣少女终于喊出了「大」。 场上一时间热血沸腾,欢呼一声盖过一声。魏纪礼更是狂喜不已,热情高涨。 唐相芝和孟蓁蓁得到了满意答案,款款而归,仿若赢的是她们。 「如何?本就是运气的事儿,倒整得未卜先知,这下心服口服了吧?」唐相芝白了苏木一眼,冷嘲热讽。 孟蓁蓁仍保持姿态,含笑待人。这句话本是她说起的,唐相芝看不上那丫头,果然一点就着。 魏纪夫甩着一包银子走过来,口中吹着小曲儿,很是得意。 魏纪莹上前,一把拿过银子,愠怒道:「三哥!别再赌了,账面上的银子划不齐了!」 魏纪夫还没反应过来,仍逮着那个「大」点吹嘘,「咋样,终归还是让我砸出来了,不过当真邪乎,前头几十把,愣是把把开‘小’!」 「你还说呢!若不是苏木妹妹,这会儿定还输着呢!」魏纪莹剜了他一眼。 苏木?几人不解的看过来。 唐相芝一脸不屑,「同她何干?」 孟蓁蓁眼神微微一冷,瞥见唐相予含笑看着那野丫头,眼神宠溺,心头愈发不畅快。 柔声道:「是呀!方才我等一直在前观望,倒是不晓得苏姑娘何时出了妙招,让‘小’变‘大’了?」 莫说她不解,近身的杜雪瑶和魏纪莹也不知道,只晓得她支走了双瑞。 「小!」 「小!小!」 这时,赌桌那头,又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同方才情形何其相似。 而热情高涨的人群中,双瑞不正处其中!他转头看过来,苏木冲他示意,便似气急败坏的模样退出了赌桌。 饶是满桌的赌客再三挽留,说冷嘲热讽或是激励鼓舞的话,他都不为所动,丧气般离去。 「双瑞?」杜夫宴疑惑道:「那不是苏姑娘的小厮,方见他出手阔绰,百两银票往外扔……莫不是你的意思?」 苏木点头,缓缓道:「输赢在个人,抽成却在商家,下注越多,抽成越丰厚。是以,她们要利用好胜的心理,诱使客人花大把的银子下去。起初让你赢得盆满钵满,再慢慢将钱送回去。你来我往,看似银子都进了赌客口袋,实则有一半,被抽走了。」 她顿了顿,见在场之人皆静静聆听,继续道:「双瑞大把撒钱,正好吸引了她们的注意,他下得大,自然赢得多,那些个精明人又岂会放任。便只有放弃你,换点套他。不过三局,他方才赢的钱,都输回去了。钱去了哪儿,你的口袋?可你瞧瞧袋里有多少钱?不过百余两,账上却挂了近一万。再观桌上,有哪个人运气好到赢了这么多钱?所以,这都是……套路。」 唐相芝和魏纪莹几个姑娘,听得云里雾里。魏纪礼不说经常赌,却稍有涉猎,所以,苏木说的话,他有几分明白。扯开钱袋,果真是百余两。 这时,画舫的管事端着账目上前,乐呵呵道:「魏三公子,这是方才挂的账目,您瞧是一会儿派人送来,还是我们上府上取?」 听过苏木的话,兜里的银子和账上一对比,她们再傻,也知道赌局是个套路了。 只是人家套得明白,弊做的不易察觉,何况账目清白,有魏纪礼的画押。所以,这账得认! 若非及时收手,挂的可不止这一万两了。人也是吃准了他的身份家室,还有脸面。 「这……」魏纪礼一时错愕,一万两不是小数目,若上魏府取,定要惊动老爹,免不得一顿责罚。 大家伙儿并未出声,饶是洞悉一些的苏木也都静静看着。 第68章 唐相芝看不下去,怒道:「什么一万两,都是你们的把戏,是要见官查明你们出老千。我爹是御史中丞唐大人,在场的还有孟大人千金,魏大人、杜大人之子。手段都耍到我们头上来了,今儿定要拉去见官,免得你们再祸害人!」 她这番出头,一是因「大」「小」点猜测,丢了面儿;二是看不起苏木明知道其中阴谋,却不发声讨说法。定是怕了,一个乡村野丫头哪里有那些底气出头,不过是有些小聪明,逞能耐罢了! 可她不怕,她爹是朝中大官,三言两语定能唬住人! 「哎哟!唐小姐息怒!」那管事立马转向她,苦着脸讨饶,「知道您们都是贵家公子、小姐,我们哪儿敢耍花样啊!平白也没有借那么多银子的道理,这是晓得你们身份尊贵,才开这个先例。如今银子都赔出去了,咱上哪儿去填这个亏空啊!这不是要了小人的命啊!」 唐相芝又岂是好糊弄的,「少废话,银子都进你们口袋了,还在装蒜!」 这桌的嚷嚷,引起了旁人注意,尤其是老千、阴谋字样,让人纷纷围过来,一探究竟。 唐相予将唐相芝拉过来,沉着脸,「再莫胡闹,若让爹知道咱来这种地方,定要责罚,哪里会来管这档子事儿!」 「你怕什么!」唐相芝恼怒,挣脱开来,视线却落到苏木身上,「许是跟某些人待得久了,胆小怕事的脾性都沾来了,小家子气就是上不得台面。」 这时,也有人起哄,说赌场耍阴谋,一时间整三层的人都围了过来,瞧这处的好戏。 管事百口莫辩,却也不怕,只是朝着一行人作揖,好脾气道:「唐小姐明鉴啊,咱都是老老实实、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哪里会耍那些把戏,银子进出可都是经大家伙儿的眼,就是闹到唐大人那处,我们也是占理的啊!」 人家肯见官,说明坦荡不怕,倒是这行衣饰不俗的公子、小姐,竟是大有来头,原来官家家眷也逛花船啊! 几人成了众矢之矢,被指指点点。 孟蓁蓁、魏纪莹这样的闺阁小姐哪儿经这样的场面,当即无措,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哎哟!」 不知何人推搡,孟蓁蓁身子歪倒,正巧倒向唐相予那方。后者忙揽住,待人站稳,欲松手,怀中人儿却将大半个身子倚靠过来,眸中蓄满泪水,一脸的惊慌害怕。 唐相予手上若捧着烫手的山芋,留不得,仍不得。 唐相芝见众人将矛头指向自个儿,哪里会罢休,当即怒斥,「什么老老实实,清清白白,养着一群妓子,做着下三滥的勾当……」 「哟!唐小姐好大的脾气呀!」 人群中传来一个酥软入骨的声音,众人让开一道。却是方才赌桌上的红衣少女,她媚眼如丝,眼神挑逗。 看到这女人,唐相芝火气愈发大起来,方才她一面掷骰子,一面朝杜夫宴搔首弄姿,抛媚眼,她瞧得真真的,当真不要脸! 唐相芝杀人般的眼神,红衣少女仿若未见,摇曳着身姿,娇媚道:「妓子如何?小姐又如何?除了出身,我等又岂会比你差了去?」 旁几个同样妖媚女子,纷纷附和,「可不是,咱们天香阁的姑娘,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只是没有像唐小姐那样的父亲。若您没有那样的家室……怕是连我们这些妓子都不如!」 「就是……」 「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儿去!」 众人起哄,兴致顿起,官家小姐同一群妓子的争闹倒是闻所未闻。 「你你你……你们这些妖艳贱货!」唐相芝气得牙痒痒,平日的端庄早没了去,话有些粗鄙起来。 「唐小姐,可莫再说了!」魏纪莹哪见过这般场面,惊慌不已,拉着魏纪夫道:「三哥快把账收了,咱赶紧离开吧!早晓得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杜雪瑶和苏木也赞同,再闹下去,整个京都都知道他们这些有脸面的官家少爷、小姐逛花船,还不认账了。 红衣女子掩嘴嗤笑,「咱们妖艳,可不是贱货,那些扮着高贵,嘴里却吐不出好话的人呀!才是贱货。」 「你……!」唐相芝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当即要冲上去打人。 杜夫宴一把拦住她,「快莫闹事了,回去吧!」 她身娇体柔的,如何闹得过人。 「回去?你没听见她方才骂我吗?连你都帮着说话!是不是也被那狐狸精迷上了!」唐相芝委屈得不行,说着鼻子就酸了。 红衣少女见状,忙作一副娇羞模样,媚眼一抬,递向杜夫宴,「杜公子不仅生的俊朗,还温文尔雅,明事理。」 「不要脸!」唐相芝当即吼出来。 苏木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唐相芝当真没点心思,一激就炸毛。那些妓子大胆同官家人闹,定有目的。 果不其然,红衣少女眸子转动,挑衅道:「您瞧不起咱,咱姐妹几个也不觉你等有何高贵,若不然下场比试如何?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随你挑。」 「比就比!」唐相芝当即回嘴,她们自幼学习这些,还能输了去不成! 红衣少女趁机道:「输了如何?赢了又当如何?」 「输了的人从这堂中爬出去,并高喊自己是贱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并未有人插话的间隙。 待唐相予将人拉回来,誓言已经立下了,无奈道:「你呀!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我看你怎么收场!」 顷刻间,有人将桌案备齐。也设了赌局,买哪方赢,买哪方输,画舫主人仍从中抽成,这才是最终目的。 方才那都是小钱,这每轮比试的押注,才是真正的大钱投入。 唐相芝毫不怯场,冲着天香阁的人道:「怕什么!我定要她们心服口服!」 「赛题若不就让在场官人出,你道如何?」红衣少女也一副不甘示弱的状态,她既发出挑战,自然有几分本事。 「好!」唐相芝自然应下。 「投壶!投壶!」 在场之人一致将「投壶」定作第一题。 顷刻有人将两尊投壶、箭矢若干备好。 投壶,唐相芝没少玩,自然不在话下,那红衣少女显然也是娴熟的。 第69章 二人你一支,我一支,追赶的紧,难分上下。众人看的精彩,纷纷叫好。 雅座这方,唐相予、魏纪莹等人忧心不已,赌注下的太大了些,倘若真就输了,那唐府的脸真就丢大发了。不仅唐府丢脸,孟府、杜府、魏府也都好不到哪儿去。 孟蓁蓁端起茶盏,不着痕迹的瞥向苏木,后者却是十分淡定,仿佛这一切事儿都同她无关。 不过,也确实同她没有半分干系,一个没名没分的野丫头,又有什么脸面。 只是孟蓁蓁不懂,唐相予为何那般心悦她,表面未有多大的亲近,可二人眼神交流,简单的几句对白。她知道,并不若想的那般简单。 甚至唐夫人寿宴后,唐府虽有打发人的动静,却并未奏效,近些日子更是没了反应。此行,唐相芝言语间对那丫头虽仍不客气,可并未有过激的针对,像是……像是认同了她的存在。 大费周章的让那丫头丢脸,让唐府的人赶她走,竟换来这样的结果,如何能忍。 如今,唯有让她狠狠得罪唐相芝,甚至得罪整个唐府。让她彻底被厌弃,才能解心头之恨。那么这场比试,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炷香燃尽,比赛结束。公正的人立即上前,听得他报,「天香阁,二十二杆!」 场上爆发热烈掌声,一个时辰投了二十二,那是杆杆必中,还带双耳啊! 再观唐相芝那壶,似乎不相上下。 公正之人数着,众人巴巴望着,最后跟着数起来了,最后齐声道:「唐小姐,二十二杆,平局!」 竟然平了!唐相芝直直看向那红衣女子,眼神凌厉。红衣女子也不甘示弱,昂着下巴,斗志满满。 那些投注的人纷纷摇头叹息,银子白砸了,好歹多赢一支也好。 次轮,比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最终以少服多,定了比舞。 天香阁的舞姿他们是见识过的,那是舞态生风,婀娜多姿啊!这官家小姐的舞姿没见过,不晓得是否同样让人大开眼界。 比舞? 唐相芝咬了咬唇,有些忐忑,各样技艺里,属舞蹈稍弱。那些天香阁的妓子瞧着便不弱,再观旁人吹捧,像是舞得极好。如此,只有选好曲加上高难度的动作才能压过对方。 她要跳舞,自然作不得曲。而孟蓁蓁的琴技是京都有名的,若有她伴奏,胜算定然加大。 「蓁蓁姐,」唐相芝近身旁,拉过她的手,「可否帮我伴奏,你的琴技少有匹敌,定能技压一筹!」 「哪有你说的那般好……」孟蓁蓁谦虚的低下头,复又抬起来,一双眸子锃亮,「我瞧那些妓子是有些本事,光我一人奏琴,怕是胜算不大。」 说着,瞥向唐相予,略带娇羞,「相予哥哥一支玉笛,无人能及,若与我合奏,定能压倒。」 「就这么办!」唐相芝忙道,生怕唐相予不应,拉着他撒娇,「哥哥,你若不帮我,丢的也是你的脸。」 唐相予是不喜于这样场合吹奏,当即皱了眉,「知道丢脸还同人比较,真正是不懂事!」 唐相芝噘嘴,「如今都这般了,也没法子退让,否则你真要我从这堂内爬出去,高喊自个儿是……」 说着,哽咽起来。 唐相予觉得头大,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 这就是答应了,唐相芝立刻露出笑脸,朝旁侧孟蓁蓁挤眉弄眼,后者低低浅笑,甚是愉悦。 魏纪夫、杜雪瑶这边五人,只巴巴看着,虽帮不上忙,却是希望唐相芝能赢,并也关系到他们的脸面。 这时,三名女子自人群出来,红衣似蝶,坐于玉簟之上。素手齐轻扬,纤指划木琴,一曲清韵悠然渺然而来,令人如饮仙酿,醉人芳华。 整三层画舫,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齐聚堂中央。 那红衣少女已换上月牙色纱质舞衣,袖若流水清泓,裙如荧光飞舞,纤腰灵动,回眸浅笑,倾身起舞,犹如月下仙子。翩跹间隐现若雪的肤色,小巧的银铃点缀于裙摆,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的铃声弥散开来。 在场,无一人说话、走神,视线和心思都随那红衣女子的每个抬手,每次转动而起落。 曲必,还来不及鼓掌,忽而一阵清脆的笛音扬起,音韵悠游柔转,悦耳动听,宛若朱雀般轻鸣。 循声望去,一身冰蓝锦袍的唐相予正忘情吹奏,谪仙般的人儿,姿态闲雅。 而旁的孟蓁蓁拿起古筝,缓缓划动下细细的琴弦,优美的音符一个个轻快的跳出,与那笛声汇合,像一条流动的溪水,把人带进聒美的心境。 二人一吹一凑,配合默契,一个俊朗,一个貌美,不少人称赞是璧人一对,听得孟蓁蓁心里头十分欢喜。 随着幽美的旋律,唐相芝云袖轻摆,舞一曲招蝶舞。 见她纤腰慢拧,似是一只蝴蝶翩翩飞舞。甜美的笑容始漾在小脸上,清雅如同夏日荷花,腰肢倩倩,风姿万千。忽而,笛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曲末似转身射燕的动作,真就似花间飞舞的蝴蝶,展翅欲飞。 突然,一朵朵花瓣撒了下来,在空中飞舞,伴随着阵阵芳香,仿佛将这副画面正就带向那副意境。 众人看得呆了,连端起的茶盏都忘了饮。良久才回过神来,大殿之中霎时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娇嫩的花瓣落到手背,唐相芝觉得奇怪,哪儿来的花瓣,抬头一看,见苏木正捧着一束往下撒。 是她?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主意还真是不少……不过这事儿倒是办得不错。 孟蓁蓁自然也发现了,淡淡白了一眼,收起琴盏退了出去。 两人比试完,小厮挨个收票,这间隙,两方人稍作歇息。 「唐小姐,你舞得可真好看!」魏纪莹赞道,虽然性子骄纵了些,倒是有些本事,不愧是唐府的小姐。 唐相芝昂了昂头,有些得意,见旁侧杜夫宴也是一脸赞赏,不禁耳根有些发烫。 孟蓁蓁也赞道,「相与哥哥笛声悠扬,蓁蓁真真是佩服。」 唐相予摆手,不甚在意,视线直直落到从二楼青衣小人儿的身影,「不过是陪衬罢了。」 魏纪礼却拍手呼和,「这里头也有苏姑娘一份功劳,瞧那花瓣儿洒得多好。」 第70章 「切!」唐相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明明是她跳得好好吗! 堂内,锣鼓鸣响,收票的唱票了。 「天香阁,一百零六票,唐府小姐,一百零……四票。天香阁,胜!」 「什么!」唐相芝翻身而起,怎就少了两票,输她一局,「不行,我不信,咱们怎么会被那妓子比下去了!」 「不可!」杜夫宴将人拦下,「票是当人面唱的,你这一说,显得输不起。」 「可是……」唐相芝哭丧着脸。 「别可是了」魏纪礼打断她们的话,「赶紧看看下面比什么吧!」 苏木自楼上下来,瞧见堂前摆了桌案,放置画纸,布了颜料,这是要作画? 大家伙儿围过来,管事的公布赛题,果真是比画。 唐相芝笑了,她的一手丹青,京都有名,一个妓舫女子能比得过她? 她朗声道:「怎么比!」 那人端起颜色盘,「两位姑娘各作一幅,仍由在坐看客投票决胜负。」 「意?」有人端出疑问,「这颜色总总三样,如何作画?」 众人这才望去,果真只有三色,红、白、靛。这样普通三色,如何能作得一幅佳图…… 「难……」 「是啊!这……是为难人吧!」 「如此三色,就是圣手在世,也难做出佳作啊!」 唐相芝犯愁了,可不是,就那三色,她……她画什么好啊! 天香阁的人,显然也束手无策。 「难咯!」魏纪礼两手抱怀,不住摇头,「先前就输了一局,这句若赢不了,咱就彻底输了。」 「别说了三哥!」魏纪莹将人拉过来,嘟囔道:「没看唐小姐正气着呢!人家丢面儿,你高兴啥!咱也跟着丢脸啊!你那账上一万两,还不知道怎么跟爹交代呢!」 「我……」魏纪礼语塞,撇撇嘴,再不敢吭声。 孟蓁蓁淡淡扫了在坐之人,目光落到苏木身上,而后道:「如今已是赶鸭子上架的事儿,横竖是要比的。我瞧苏记招牌画甚是有趣儿,想来苏姑娘画技过人。若不,就帮着芝儿妹妹研磨,你二人也好商对。」 魏纪礼忙道:「是是是!还记得苏记冷饮的杯上画儿就是你作的,技艺娴熟,倒是不错。」 「她?」唐相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能画出什么来,鬼点子倒是一堆…… 鬼点子? 她瞥了瞥堂上三色,任画技再高,也作不出什么稀罕玩意儿来。若带上她,生出什么鬼主意来,到有可能扳回一局…… 然不等她开口,苏木摇头,「我都是瞎玩的,哪会儿会做什么画?研磨更是手生,平日都是绿翘帮我安置那些的,不成不成。」 「怎么!给我研磨还丢你脸了不成!」唐相芝怒道,「今儿本小姐还就带着你了,只许赢,不许输!」 说着,也不管旁人反应,苏木答应与否,拉着人就往大堂去。 「真是不讲理!」杜雪瑶看不下去,却也无法,只得由着苏木被拉走。 魏纪莹担忧道:「成不成呀,苏木妹妹似乎不大情愿,只怕真就做不来。」 杜夫宴也无奈摇头,至唐相予旁处,「相与兄,令妹她……」 唐相与倒是不慌不忙,「芝儿画技不错,颜色着实为难,可有木儿帮忙,我相信,定能赢!」 孟蓁蓁本在一旁看热闹,可唐相与的一声「木儿」,让她不可置信,竟亲密到这个份上了? 哼!她推那丫头上场,是不相信会赢。若唐相芝输了,那么自然会迁怒苏木,到时候从堂前爬着出去的人,怕是会换人了。她若不从,唐相芝又岂会罢休。 不是妹妹丢脸,唐府丢脸,就是那丫头颜面扫地,她倒要看看相予哥哥还会不会巴巴的维护她! 孟蓁蓁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她受够了。 「喂!」苏木立到桌案处,喊向正欲动手的唐相芝。 后者不耐烦,「干什么!」 「你猜对面会做什么?」苏木眼神瞥向对侧,那红衣少女正执笔端详,盘中已开始研磨。 唐相芝忙看过去,见对方架势,似成竹在胸,便有些慌了,「我……我哪儿晓得!」 「我猜……是一幅寒冬腊梅图。」盘中黑墨,执笔大头,颜色有限,作寒梅图,最为明智。对方先下手,那便不能再作一摸一样的了,那少女倒是聪慧。 「你猜到了,还不提醒我!」唐相芝快气炸了,那图原本是她的心思,如今被人抢先了去,她还能画什么!这是什么猪队友! 众人见唐相芝这方迟迟不动手,不经起了嘲弄之意,言语间皆是她技不如人的话。自然也有人提到了惩罚,那可真真是丢脸丢大了,不晓得唐大人知道,当如何自处啊! 唐相芝都快疯了,不换了,雷同就雷同吧,她也只能作寒梅图来,同样的图,也能比较出记忆高低。她三岁开始作画,五岁便得了神童画手的称谓,还能被那妓子比下去不成。 欲提笔,可砚上空空如也,立在一旁的苏木正发呆,傻愣愣的模样,点不慌张。唐相芝气不打一出来,合着打赌的不是她,便跟没事儿人似的! 就这点心思,还行嫁进唐府,真是蠢人。 她也懒得喊,准备自个儿填墨加水。 苏木见她动作,忙握住其手腕,「作何?」 「当然是寒梅图了!」唐相芝气急败坏道。 第71章 苏木摇头,「对方先作了寒梅图,你已落后,就算比人作得好,也算平局,加之先前输了一局,是赢不过的。」 唐相芝手上动作顿了顿,一把将笔扔下,哭丧着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认输算了。」 对面红衣女子,拂了拂广袖,抬眼瞅了二人一眼,时间过去小半,迟迟不动手,竟是要人数吗?她们可不能让唐家的人爬着出去,银子赚足了,脸面却是要给人留的。毕竟官家,消罪不起。 只要她动手作画,就定能赢,输赢不过掌控之间。前两局之所以,竭尽全力,一则为了比赛精彩,二来,官家小姐哪个没有真本事,她们不能输的太过明显。 于是出声讥讽,「怎么?唐小姐是认输了?那您方才说的惩罚……」 「你……你别得意!」唐相芝果然是一点就着的脾气,扔掉的画笔又捡了回来,却在说不出呛人的话。 「咦……你们快看!那姑娘是调出来颜色?」 「吓!真就出了别的颜色。」 「二样颜色混合出了别的色,这是人皆知,可能把颜色调好的却没几个。」 「可不是,那画廊生意还做不做了。」 什么颜色……唐相芝懵了,回头见苏木正低头研磨,而磨盘上已调好七八种色,粉红,绯红,茜色……还有浅蓝、湖蓝、褐色…… 「你是怎么做到的!」唐相芝简直不相信自个儿的眼睛。 「我还能调出青色系和黄色系,只是色调偏灰,不那么明亮。你可想好作什么了?」苏木缓缓道,手上活计并不停歇。 唐相芝看看炉上的香,已燃半截,也不再咋呼,沉了沉心,脑海中以后构思。 毛笔在墨台上顺了顺,恣意洒脱的笔风便落到画上,她笔走龙蛇,若行云流水,一幅百鸟朝凰图跃然纸上。只是凤不足百只,不似春暖花开初醒,倒是秋落入冬刚眠。 灰色系的色调儿更好将那份慵懒表现出来,那凤凰,那景致栩栩如生,足见功底。 已不用投票,天香阁的寒梅图与之相比,逊色太多。 众看客纷纷围过向唐相芝那桌,一是看作画,二是观调色,不住赞叹,妙,实在是妙。 而天香阁那处,也收笔,她也没再画下去的必要。 随大家伙儿走来,一同观赏,面上哪里还有方才不可一世的挑衅。 待香燃尽,落下最后一笔,四周迸发出雷鸣般掌声,听得裁判的人高声呵道:「三轮,唐府小姐胜!」 唐相芝恢复一贯的傲气,不可一世的看相红衣少女,「如何?你可服?」 少女微微拂身,「唐小姐才貌双全双全,奴家心服口服。」 「那就从这殿内……」 她话未说完,便觉有人拉自己,转头见苏木巴巴望着,「是平局,谁也罚不得谁。」 唐相芝反应过来,是啊!平局!那这么说……忙活老半天,都……白忙活了?她方才的气,也白受了? 京都有名的官家小姐大闹运河画舫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好在于几家公子、小姐多是赞扬才词,不至丢脸。绕是这般,唐府、孟府、魏府、杜府还是对其子女进行了惩罚,禁足二月,魏纪礼还挨了板子。 不过,也是一桩美谈,尤其三轮比试中调色的小姑娘,众人传的邪乎,说其手若杆秤,眼若明炬,调出的颜色,一着一准,那叫一个漂亮。不少绘画名家都去打听,却不晓得是哪家小姐。 当事人坐在马车里翻话本儿,此去路途,近一月时日,着实无聊,她便买了许多话本儿搁车里。 绿翘则带了针线活儿,听说大小姐快生了,她没什么好送的,便寻思逢两条肚兜儿。炎夏将至,正巧能穿上。 苏木往边上靠了靠,寻一个舒适的姿势,这才道:「雪瑶那头,可交代妥当了?」 绿翘捻了捻丝线,抬头,「您就放心罢,咱回乡的事儿她一早就晓得,只是舍不得罢了。您绘的花样儿也都交给迎春了,到时候赶紧的缝一套好看的夏衫,魏夫人定会消气儿,也就不会再冷待二少奶奶了。不过,您咋晓得魏夫人稀罕新鲜花样儿?」 苏木抿嘴,「魏三少爷不是闯了祸,问我讨法子讨好爹娘,我就顺便多问了句。」 「倒是好笑,知道小姐您聪慧,讨好爹娘的事儿都问上了。他那样不听人劝,闯了祸,终归还是逃不过一顿板子。」绿翘也笑了,却又想起什么,惋惜道:「咱突然一走,也没同唐少爷讲一声,他寻不着您,该是要着急吧!」 苏木翻书的手顿了顿,调笑道:「我看着急的不是旁人,是你吧!」 绿翘一愣,放下活计,认真道:「我……我着急什么呢?」 「噢……不着急呀……」苏木若有所思的将绿翘上下打量,终落到她头上,「绿翘,你头上的发簪何时添新了?」 「前……前些日子,我瞧着好看,就买下了。」绿翘忙捂住簪子,小脸霎时间红透了,慌张将针线篓子一放,便急急往外走,「这……这车里太闷了,我……我出去透透气儿。」 苏木笑而不语,也不再打趣儿,将心思又放回了书本。 铺子妥当,有尹掌柜、孙跃和柳三娘操持,她放心。垣村的田地还没种上茶树,只是刨去杂物养着,也没甚忧心的。茶种选出好几样,待九月过,种上便好。 此行上京,十分顺遂,纵使有些小绊子,也都安然度过了。只是十分念家,好在只一月不到就能到乡,见着亲人,想想都觉着舒心。 「驾!驾!」 车外急促的马蹄和吆喝。 「苏姑娘留步!」 是云青? 苏木放下书本撩起车帘子后头瞧,可不就是云青,忙朝车外呵道:「双瑞,快停车。」 「吁~」 双瑞缰绳一拉,马儿便慢下脚步,直至停下。 车辕二人跳下车,绿翘见身后人儿赶了上来,竟是云青。 既惊喜又惊讶,「你……你怎么来了?」 云青翻身下马,见着可人儿,也是欢喜,抬头看她,望见头上发钗,愉悦更甚,「我替公子送信儿,也送你……送你们顺利返乡。」 第72章 「送我们?」苏木掀开门帘,钻出来,绿翘忙上前搀扶。 「是。」云青恭敬回话,「您帮唐府解难,这些都是赠您及双亲之礼,嘱咐一路小心,早登归途。」 说着,往后指了指,果见三大车的东西。 苏木心里发笑,以解难为由赠送这些,倒是把礼数做得足足的,又请了云青护送,显得他二人……有什么似的。 云青见苏木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不禁心里发苦。他早说苏姑娘聪慧,岂会不知少爷那点小心思。出游未能表明心思,以此倒是提醒苏老爷,还有他这个人存在,给苏姑娘觅亲的事儿,是难盘算咯! 他正寻思着,苏木若是拒绝,该如何回话,却不料人道:「倒是麻烦了,绿翘你便留心多照顾着些。」 说罢,于云青含笑点头,又回车里去了。 「啊?」绿翘脑子还没转过弯,方才小姐还似察觉什么,这会儿的话,莫不是意有所指,却不敢怠慢,瞥了云青一眼,囊声道:「哦……省的了。」 一行,又踏上归途。 马车终归没有马儿跑得快,云青却不再愣头青似的往前跑,而是慢下步子,跟在旁侧。好在道路宽敞,能容得下。偏头便见可人儿,一路奔波,又算的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就没停下。 并行的可不止二人,还有双瑞这个电灯泡,他无意瞥见云青发笑,便好奇询问,「云青大哥,有何事儿可乐的,你都笑一路了。」 「啊?」云青忙沉下脸,解释道:「没……没笑什么,哦,我就是想着跟着你们返乡,不必拘在府里,能松范松范,觉着心情舒畅罢了。」 「你不是唐少爷贴身侍奉的人,这一去少说一月半,能行?」绿翘问道。 云青笑道:「自然行,因着上花船闹出事儿,少爷也被说了一顿。身边的丫鬟小厮都被打发了,我自然也免不得一顿责骂,少爷便打发我来护送。」 绿翘撅嘴不悦,「明明是唐小姐闹出的事儿,连累大家不说,还可劲的针对我家小姐。」 这点,云青倒是没发反驳,二小姐不喜苏姑娘,阖府都知道。不过,这回倒是意外。 「二小姐虽说性子娇气,嘴巴叼了些。这回回去,倒是没说苏姑娘半句不是,竟也听话认罚。夫人身边的紫鹃姑娘来问话,她只道自个儿气不过那些妓子的污秽话,一时冲动。」 绿翘对唐相芝可没什么好印象,「倒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咱家小姐帮了她那么大的忙,也没见说个谢字。不过,以她的性子,没说咱小姐的不是,已经很好了。」 云青摸摸鼻子,「没说没说,夫人是知道苏小姐一道儿的,也没说半句不好的话。」 苏木于马车里头,听得真真的,目光落到话本上,心思却早就飞远了。 一行二十余日,路途颠簸却也顺畅,终在五月二十抵达郡城。 舟车劳顿,都没吃上什么好的,几人都瘦了一圈儿。 越往南下,天气越热,才至南北交接,便已穿不住外衣了。 还未入城,于郡城不远的一处镇子,碰见了苏青。早先就送信儿回家,告知归期,估摸着就这几日。苏青便自发来迎人,这一日日的等不到,便往京都的路上走。倒是巧,头一日出门,行了半日路,就碰上了。 苏青坐在苏木的马车里,有些拘谨。 大半年未见,他却是稳重不少,只是仍有些稚气,却比先前好太多。 大房、二房虽不睦已久,两娃子间争吵也是有的。如今大了,那些个事儿不值当记恨。姐弟二人便没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又一起做事,自然要往好了处。 然苏青却是有些怕苏木的,想是苏家院坝就开始,如今就更不用说了。 苏木哪会没瞧见他面上的忐忑,可人走一路来接人,她是有些感动的,便捡了茶园和罐子的事儿问。一来二去,这大半年不见的生疏,也就散了。 苏青主动问起京都的事儿,得知苏木开铺子的种种,眼中冒的都是敬佩。他这个小堂姐,也不知随了谁,满脑子的生意经,那是旁人想都想不到的,也是他这辈子都及不上的…… 回城路上,本经过茶园,想着去瞅一眼。可天色已晚,家里人都还惦记着,便直往宅院驶去。 自打苏叶怀孕,小夫妻就搬去了宅院,吴氏既要顾着小儿子,又要照料苏叶,还有个虎子,整日也是忙碌。好在有房嚒嚒帮衬,红拂也是个稳妥的,并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苏世泽便一心扑在庄园,有青哥儿商量,那些活计又是请了长工的,还算清闲。 因着吴三儿娶亲,也是要为自个儿打算。吴大爷便将二湾的田地都劈了出来,还买了十余亩,也种上了茶树。虽有自家活计要忙,福保村的茶山和郡城郊外的庄园,他也一并看顾着,并未怠慢。 未到门前,便瞧见一家子相携着站在街道上翘首以待。 「爹,娘!姐!」 苏木撩起车帘子,远远就瞧见,挥手喊道。立马让双瑞停车,欢喜的下车,先行奔了过去。 吴氏牵着小六月瞬间泪流满面,将人拉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个遍,「瘦了!是没吃好饭咋地!」 「女儿哪儿是瘦了,是抽条了,长高半头哩!」苏木眼睛也有酸,耍宝道,一把将小六月抱过来,狠狠的亲了一口。 小六月如今走路已十分稳当,不过小娃子忘性快,已记不清面前人是谁了,便傻愣愣的望着。 「六月,这不就是你日日喊的二姐,如今见着了,倒是不说话了!」 说话的是苏叶,她挺着个大肚子,丰腴不少,脸也圆了,满面红光,正由红拂搀扶着。 「姐,」苏木抱着小人儿去到苏叶身边,「可是等许久了,累不累,咱快回去,你身子重,哪儿能站这般久。」 身后房嚒嚒笑道:「二小姐放心,还有几日临盆了,奴婢陪着大小姐姐日日散步,身子康健着呢!」 「那便好,有您和娘在,我放心!」苏木笑着回话。 「好了,快下来,你二姐累一路,怎么抱得动你这个小胖墩。」苏世泽眼圈红红的,他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关怀都在心里。 「爹爹抱!」小六月脆生生道,伸出两只小胳膊,扑向苏世泽。后者一把接过,乐得满怀。 这会儿,绿翘、双瑞也赶着马车,带着行李物件赶上来。 绿翘当即哭出声,一顿想念的话,吴氏便拉着她问苏木于京都的生活,就是转不开瘦了这个话题。绿翘哪是藏得住事儿的人,一顿将苏木开铺子、找茶树,起早贪黑,如何辛劳一股脑的倒出来。双瑞眼圈也红红的,跟着补充几句。 让一家子压下去的伤感又提起来,吴氏和苏叶拿出帕子抹泪,苏木无奈,又劝不住。忙将云青拉上前,「爹、娘,唐少爷送了贺礼。」 云青规矩立在众人面前,身后是壮观的三辆马车。 第73章 吴氏和苏世泽停下难受,相互看看,又望了望苏木,后者一脸坦然,不像有事儿,他们便没说什么。于云青一顿客气,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木儿,你回来了?」 一个清丽的声音自几人身后传来,宅院门口站了个妃色衣裙的少女,身段玲珑,面容姣好,带着淡淡微笑,不是苏丹又是谁? 苏木诧异极了,她……怎么会站在自家门口。 对于这个堂姐,虽有搅和婚事之仇,却并不恨她。但是不恨归不恨,却是喜欢不起来。所以,她做不出苏丹那副关怀的样子。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吴氏拉过苏木,低声道:「丹姐儿上郡城采买,一两日办不完,便住咱家里了。你二伯娘原本也在,不过娘家出了点事儿,昨儿就急忙赶回去了。」 采买?一两日办不完,那是得买多少东西…… 苏木没说话。 苏丹却不傻愣着,走上前,周到道:「回屋说话吧!赶一路,定然又累又饿,早早备了你喜欢的菜。」 倒是讨好上了,苏木不是那等记恨的人,也没说什么难听话。一家子相携回屋,只是没有了方才的温情满满,各人面上都带着忐忑,像是……像是有事儿瞒着。 苏木的直觉很敏锐,自打苏丹出现,一家子态度就变了。 再看苏丹,较从前身上似乎多了一丝女人的风韵。头上簪了拆,手上带了镯子,连衣裳料子也变好,穿上了江南的织锦。以她走前给二房留的百两银子,加之苏青的二百两,修宅子、置办家具什,不该过得那般奢靡。 张氏那抠门的性子,哪儿会舍得给女儿置办那般好的行头。 如此这般,定然有事儿,唯一可能,是苏丹有了好前尘,便是许了好的婆家。那婆家又是谁呢?照一家子的反应,此人似乎是相熟的,还不好开口。 如苏丹说说,桌上都是苏木爱吃的家常菜,进门便闻得菜香。对近一月没吃到一口可口饭菜的几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不急着归置行李,房嬷嬷指使将行礼、物件都往院子拿,苏世泽、苏青、云青几个男人便一齐帮忙。 红拂端来温水让苏木净手,周到的帮着抹香胰子。 苏木便舒适的享受,她往屋子望了一圈,不见虎子和刘子庆,于是问道:「虎子和姐夫哩?」 吴氏自大堂和炤屋来往,手里端了些瓜果,「虎子要考分班了,这些天都在先生那儿温习。这不要到农忙,你姐夫忙着收粮,日日这般晚,倒是好顺道儿将虎子接回来。」 苏叶身子重,再不能与从前般跟着忙活。许是方才站的久了,有些累,这会儿正坐一旁,看着娘俩说话。见苏木洗好手,便起身拿了揩手的巾帕,自她走去,「你姐夫为着肚里娃子,可劲赚钱,若不是娘让他接虎子回家,指不定什么时辰回来,夜饭也就胡乱对付了。」 说着,朝吴氏投去感激的眼神。 苏木接过帕子,将手上水渍擦干,于母女二人眼中情谊,看得真真的。想到小侄将出生,往后如何安置,于是问道:「姐,小侄子出生,你和姐夫咋样打算的?」 苏叶撑着腰,又走回座儿,红拂忙上前将人搀扶着坐下,听她道:「我和子庆都商量好了,月子在家里坐,有娘和房嬷嬷照料,比谁都贴心。出了月子还是搬回梧桐口的小院儿,子庆他娘说来帮着带一段时间,到时候去伢子那儿买个丫头,就那么几口人,不麻烦。」 苏木点点头,刘子庆的双亲瞧着和善,不像是苛待人的。大哥刘子丰娶的是灵姐儿,灵姐儿同苏叶又交好,不存在什么妯娌矛盾。再说,苏叶怀的是老刘家的头个娃子,自然百般珍贵,巴不得来带人吧! 吴氏将桌上菜拢了拢,接过话,「子庆她娘没甚心眼儿,头三月大叶儿害喜害得厉害,她照顾得也周全,就是闲在家里发慌,大叶儿便时常才看我,有时一来就住一两日。回数多,来回奔波也麻烦,街市上人多,磕着绊着咋整,索性就住下了,子庆他娘半个不字儿没有。人家好相予,咱也不能得寸进尺不是,娃子总归姓刘,还是养在婆家好。」 听这话,显然是商量好的,苏木心头一暖,她们该是也考虑到一家子要随苏木上京的打算。 这时,门外传来虎子的呼喊,「二姐!二姐!」 一身青襟的虎子挎着个包,奔进来,较年前高了半头。 听得院儿里苏世泽道:「你二姐在堂屋。」 片刻,虎子便奔进堂屋,一头栽进苏木怀里,「二姐,你可算回来了,虎子都想死你了!」 虎子如今八岁了,已是半大小伙儿,苏木也到要议亲的年纪。二人这般亲密,吴氏心里高兴,却也不能纵容,该要避嫌,还得避。 便将人扯过来,「快去净手,你二姐早饿了,就等着你!」 虎子虽不情愿,想到苏木饿着,也就乖乖听话,跟着红拂去洗手。 院子里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一众男人们收拾妥当进屋来。 苏丹姐弟也跟在后头,方才也帮着归置。苏丹瞧苏木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那满满三大车的物件都不是便宜货,甚至多是稀罕物。便故作不经意问了几句,哪想竟是那唐少爷送的。 唐少爷不单单是贾商之子,原是京都一品大人的嫡子。天,那是多尊贵的身份。他……竟是瞧上了木丫头?原来生意做到京都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竟有这层关系在里头。 一想到她往后安家怕是要在繁荣的京都,而自个儿该是永远待在这穷乡僻壤,她心里就难受得紧。 「姐,大伯娘同你讲话哩!」苏青扯了扯苏丹的袖子。 她回过神来,见一屋子的人都望着她,于是笑着回话,「不辛苦,应当的。」 吴氏也笑笑,再没多余的话。 苏世泽便招呼道:「成了,都上桌吧!咱许久没这般热闹了,今儿难得凑一起,给木丫头接风洗尘。」 堂屋安了两桌,大桌一家主子挤挤一起,小桌备着给房嬷嬷和几个丫头,还有押车一行人。 云青被奉为上宾,同坐上大桌主位,他是受宠若惊,也拘谨不已。 绿翘勤快的从炤屋端来最后一盘子菜,吴氏便招呼她快快落座,别忙活了。 一室尽欢,宾至如归。 饭毕,苏木回到自个儿院子,一如从前摆设。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经常打扫。被褥换新,透着一个阳光的气味。 碗筷由着房嬷嬷和红拂收拾,苏丹也自发帮忙。 绿翘便到苏木院儿里,收拾行礼,主仆二人正忙活,吴氏和苏叶相携二来。 几个男人还在前厅说话,喊了双瑞和云青,问京都的事儿。娘俩不甚感兴趣,便来瞧瞧苏木这头是否都妥当了。 吴氏手上端了一碗汤水,招呼道:「先莫忙后了,把汤喝了。」 苏木哭着脸,「娘,将将吃完饭,我哪儿有肚子喝汤。」 第74章 吴氏不听,将碗塞她手里,「方才见你没吃两口,哪儿能管饱,房嬷嬷特地煮的,有开胃养气的功效,赶紧都喝完了。」 吴氏不动,沉着脸,就站在面前盯着她,苏木无法只得将碗接过,小口小口喝起来。 小脸模样,像是喝的不是汤水,而是苦口的药。 苏叶和绿翘在一旁捂嘴偷笑。 绿翘道:「也就夫人您有法子,往常我央求半天,小姐也不肯多吃一口。」 吴氏脸色愈发沉了,「难怪消瘦,往后我就盯着,顿顿吃满满一碗才作数。」 「娘~」苏木拉着人往床边坐,撒娇打诨惹得吴氏再是装不下,噗嗤大笑。 逗笑了老娘,苏木又将苏叶搀扶过来。 绿翘便去后厨端了新鲜的瓜果,晓得娘仨有悄悄话要说,便识趣儿的出去了。 苏木的床铺不算宽敞,三人倚靠着,倒也将将正好,不挤。 吴氏先问话,「木丫头,我问你,你同唐家少爷什么个意思?」 苏木垂下眼帘,「没……没甚意思?」 吴氏不大相信,「那他送那三车礼品是什么个由头?」 知道唐少爷是个慷慨的,木丫头好容易回来趟,他备礼是情理中,可三大车啊!且都不是什么便宜货,人家送聘都没这样贵重。这般问,也是想晓得二人发展哪步,若是情投意合,她同丈夫也好打听人家里不是。 总归下半年要上京都,若是有那么回事儿,他们便不必在郡城给丫头张罗亲事了。 「云青不说了吗?是我帮了唐家小姐,那是他的赠礼,以及于你们表示探望。」 吴氏淡淡扫了她一眼,表示不信。想再问什么,却被苏叶按住了手,后者轻轻摇头。 苏木一向有主意,她不说,该是有打算。 吴氏便叹了口气,这丫头不像大叶儿心思浅,虽对一家子用了十足真心。于她自个儿的考虑却总是浅浅淡淡,也不晓得这个唐少爷是否是她的良人。 可莫再像上回良哥儿那般,伤人心呐…… 说起良哥儿,吴氏不晓得该不该说,可若不说,回村总是要知道的。 几经犹豫,她还是决定早让木丫头知道,便从盘里捡了一个梨递给她,「丫头,良哥儿订亲了。」 苏木咬梨的动作顿了顿,香甜的汁水入口,她嘶了嘶,「咔嚓」一声,咬下一大口,细细嚼着,含糊道:「和丹姐儿?」 吴氏一惊,她咋晓得,难道已经有人先告知她了?于是看向苏叶,后者摇头,也道出疑惑,「木儿,你咋晓得?」 看着母女二人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宽慰道:「丹姐儿同二伯娘来采买东西,一两日不能完事儿,又见你们神色有异样,我便猜出是定亲了。您方才这般问话,可不就是田良哥和丹儿姐定亲了么!」 她大口啃梨,吴氏同苏叶却面面相觑,头回心疼她的聪慧,然这一切都是苏丹作的孽。 她愤愤道:「丹姐儿真不是省心的,本以为将她送走这些日子,能悔过。起初几日也是勤快,不张扬。哪想到因着侯苏两家铺子开到郡城,她去讨了个收账的活计,一来二去,又同良哥儿勾搭上了。这不,上月订的亲,下月中办事儿。也不晓得田大爷怎么就应下,聘礼都下了。不光如此,还在郡城置了一处院子,离书院不远,二人往后就落这边。」 「木儿你别难过,」苏叶见苏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却觉着她心里苦,不想人担心,「你同爹娘下旬就上京,咱眼不见心不烦,田良哥不是你的良人,让爹再觅个好的。」 「娘,姐,」苏木三两口将梨头啃完,把核仍到碟子,「你们呀就甭为我操心了,我同田良哥儿那些事儿都过去了,如今他要定亲,我替他高兴。新娘子是丹儿姐,那也好,这场闹剧,总归圆满。」 「那你……」吴氏仍担心,「你……你真就没事儿?」 「哎呀!真没事儿!我又岂是那样计较的人!」苏木钻进被窝,挤到吴氏那头,「娘,我明儿想吃酸笋鱼了。」 吴氏一愣,随即咧嘴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成,明儿个就于你做!没心没肺的性格不晓得随了谁,你爹这一月都没睡好,生怕你回来晓得这事儿接受不了。这不,方就催着我来同你唠唠。咱们一阵担忧,你到想得开。」 苏叶伸手抚了抚妹妹因钻铺盖而乱了的头发,一脸的宠溺,却说不出吴氏那样似关怀、似打趣儿的话。 不多时,刘子庆来院儿里接人,想是前堂散了。 苏叶便穿好衣衫鞋袜随夫去了她安置的院子,本想着娘三许久不在一块儿,夜里睡一起再唠唠。可她肚子太大,睡不安稳,总起夜,实在扰人。 苏叶刚走,苏世泽抱着小六月也来了,六月哭嚷着找娘。这下,吴氏也待不下去了。 屋子一下安静下来,苏木便困倦下来,眼皮子打架了。 刚好睡下,听得有人叩门。 「木儿,是我。」 苏丹? 苏木困乏得紧,并不想同她多说什么,「有事儿明儿再说罢,我睡下了。」 她声音不重,像是怕惊动了旁人,「几句要紧的话,你让我说完,否则我是寝食难安。」 「进来吧!」 苏木耷拉着脑袋,蔫气儿般坐在床上。 苏丹倒是衣衫规整,自有派头,她一进内屋,便噗通一声跪地上。哭诉道:「木儿,是我对不起你。」 对于一贯傲气的苏丹这顿操作,苏木很是意外,连瞌睡都醒了。 「你这是做甚?」 苏丹抹着泪,哽咽道:「我同田良哥是真心相爱的,你成全我们吧!」 苏木再不是从前的苏木,那几车的物件,京都的见闻,都让苏丹胆战心惊。她知道,她肯定记恨自个儿。若不现眼还好,如今自己同田良哥订了亲,那就是在往她眼里埋沙子啊! 田家生意都是她兴起的,虽没要求分红分利,可若真就计较起来,她将生意收回,那也是在理儿的事。可不说没签条约能不能要得回,就田大爷对大房的矫情,和他对木丫头的歉疚,只消一句话,定心甘情愿将生意归还。 那时的田家,哪还有现在风光富庶。 第75章 「丹儿姐莫不是搞错了,怎么跑来求我成全?」苏木觉着好笑,「你要求亲问长辈,巴巴跑来问我是何意?再说,你二人不是已经订婚,方才那番话我倒是听糊涂了。」 苏木坐在床上,高她一筹,清淡的话语,让苏丹觉着像是问罪。 她忙匍匐到地上,「我晓得是我不对,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你也有唐少爷。就原谅我那些荒唐事,咱到底同姓苏,是一脉相连。你都能原谅青哥儿,带他做生意,也原谅我吧!日后我再不生事儿,好生过日子。」 苏木无奈摇头,半个字没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让苏丹忐忑不安。 这时,门外传来绿翘的喊话,「小姐咋还没睡哩!方还累得紧。」 苏丹便再不敢待下去,灰溜溜出去了。 侯苏两家的铺子开在郡城,侯老太太去世后,侯家便分了,侯老幺一家三口在郡城置了院子,搬了过来。其余叔伯仍住福保村,一来住了大半辈子舍不得离开。二来,养鸡养鸭方便。虽说分了家,叔伯几个生意还都是一块儿做的。 至于田大爷,他是村里里正,管着村子杂事,又要兼顾作坊,是忙不开的。 是以两家分工合作,侯老幺顾生意,田大爷理作坊。 铺子开了近一年,已做出名头,成了郡城一特色,生意自然十分好。侯老幺夫妇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将文哥儿送去私塾管着,倒是不会由着他那顽皮性子自顾玩耍。 得知苏木回来了,二人如何都要抽出空探望,也正是巧,文哥儿今儿询假,一家三口便登上宅院大门。 侯老幺拎了两筐子新鲜的盐鸭蛋和皮蛋,文哥儿娘好生打扮一番,也有老板娘的做派。文哥儿如今已经儒雅小生,再无从前的调皮相,只是一双不住转动的眸子,透出几分机灵劲儿。 不似从前贫困,如今两家人都有房、有田、有生意,那份一路走来的亲密关系不曾寡淡半分。 苏世泽带一家子在前堂说话,吴氏便于后院儿还礼,她将苏木自京都带回的物品分了一份儿,一回儿交由人带回去。 苏木也在堂里,听得侯老幺讲铺子、讲作坊,自然也讲到生意。昨儿吴氏道苏丹得了记账的活计,如今住在自家宅院,也不去上工,想是已经辞了。 侯老幺和文哥儿娘没讲那茬,可若她那时同田良哥成了,那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就不言而喻。不过这些都是同她无关紧要的事儿,只要苏丹不来招惹她,那些荒唐事儿,随他们闹去。 只是,她退亲的流言又该要被谈起了吧! 苏木微微出神,文哥儿坐在她对面,挤眉弄眼半天,脸都快抽筋了,人才注意到他。 文哥儿朝门外努努嘴,苏木会意,这小子定又有事儿高密告了。 二人便各捡了一借口,朝屋外去。 堂屋外是花园,文哥儿左右瞧瞧,拉着苏木去到一处假山后。 贼兮兮道:「木儿,田良哥和苏丹成亲,都是苏丹作的妖,田良哥是上了她的当!我瞧得真真的,就在铺子后院儿,三天两头让田良哥教账,没一月就说要定亲了。田良哥这回会试没考过,田大爷气得不行,说不管了,他该是不考了,要回家做生意。」 苏木眉头蹙了蹙,田良哥那样爱读书,田大爷也一直将他奉为田家荣光,竟成了如今模样,倒是世事难料。 见文哥儿一脸关切,拧了拧他的脸颊,「你不好好读书,关心这些作甚。」 文哥儿一把推开她的手,急道:「我还是不是担心你,走了这么久,啥信儿都晓不得。娘让我别同你说,不让这些糟心事儿烦你,可我寻思不能瞒着你。」 苏木白了他一眼,「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我啥事儿没有,那是田良哥自个人的决定,好坏他都不是孩子了,自个儿晓得承担。」 见苏木神色无异,文哥儿笑道:「我就晓得你丫不会为这些事儿烦心,否则就是不是那个十岁便瞒着大人赚得几十两的木丫头了!」 苏木噗嗤一笑,只不过短短三四年,变化却真大,还有些怀念那个时候了。 文哥儿继续道:「不过,有一件事儿,你定要烦心。」 他表情古怪,让苏木摸不着头脑。 直至文哥儿娘将她拉到内堂说悄悄话,才明白过来,他说的烦心事儿是什么。 文哥儿娘娘家是做酒生意,还算过得去。嫁到侯家,算是下嫁,主要瞧上了侯家老人心善,妯娌和睦,一家子从不生是非。且侯老幺有生意头脑,有上进心,又是个温和的。 文哥儿娘特有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儿,她将苏木拉进屋,把门掩好,便直截了当说明来意,「木丫头,你是我瞧着长大的,早早没了娘,虽说大嫂待你好,总归隔了肚皮。有些事儿,你不好说,也是情理中。」 她说出这话,无非是同吴氏交谈过,吴氏该是回绝了,只道木丫头有主意,不愿讲这些。 苏木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文哥儿娘便继续道:「傻丫头,说的是你议亲的事儿,我娘家一个表侄,于郡城书院念书,年初刚过了会试,明年就好上京参加殿试了。他学问好,定能取得名次,往后也定在京都。模样生的好,清清秀秀,我瞧着着实同你相配。」 一股脑的话,将苏木说得懵了,原是要给她相人家啊! 「幺舅娘,不……不用了。」苏木有些不好意思。 「丫头,自个儿的亲事要早打算,有好人家就要抓住知道不?」文哥儿娘拉住她的手,「我那表侄双亲都是极好的人,嫁过去,你当家,啥事儿由你做主,不受婆婆气知道不!一家子也是做生意的,虽说不若你家生意大。可外侄学问好,有前途,往后当了官儿,于你京都的生意也是有益处的。」 苏木不晓得如何回她话,拉人坐下,「幺舅娘,我晓得您为我好,可……可我不想,现在只一心做生意。」 文哥儿娘直勾勾的盯着她,眸中皆是不理解。晓得她眼界宽,可女人总归要嫁人,那外侄各方面都与之般配,怎……怎就想不明白呢!眼见着丹姐儿要嫁给良哥儿了,这木丫头若不定下一门好亲事,那脸面该往何处放啊! 虽说苏家二房和田家同自家关系都亲,可到底还是心疼苏木些,大家伙都满心为她打算。 「那外侄人品相貌都好,要不先见见?」文哥儿娘不死心,仍想挣扎一番。 苏木笑道:「当真不必了,他定能觅着一个更好的。」 「你呀!你呀!」文哥儿娘不住摇头,直叹息,「你娘说的没错,就是个实心眼儿,光晓得为他人打算,从不替自个儿想,不晓得随了谁!」 苏木抱着她的胳膊,亲昵撒娇。 文哥儿娘无法,只得叹息道:「罢了,随你吧!」 歇了两日,一家子整装回乡里。 福保村较三四年前,变化大了许多,满山的庄稼大半换作茶树,那些个菜院子围了篱笆,养上了鸡鸭。 因着苏、侯、田三家,村里人大都做上了生意,且于去年底有了不菲的收入。置田地,修屋建院,人人过上了不再顿顿红薯米粥的日子,桌上时不时能见荤腥了。作为先富起来的村落,田大爷还被县里邀请去做了表彰,几个村儿都传遍了。如今,村里男娃成了姑娘们嫁亲首选。 四合小院被苏大爷打理得极细致,就同从前老宅般,院儿外干干净净,一根杂草没有。那些个果子树修建得整整齐齐,不见一片枯叶。他背着手站在门口,远远瞧见马车驶过来,在田家停了片刻。路过侯家,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往小院来。 丁氏也听得动静出来,她围着围裙,怀里端了簸箕,里头是切得细碎的草料。 第76章 小院儿后头是山,以一条沟渠作界。早先苏木买这处田地建屋时,就想着把沟渠理出来,种些藕,养养鱼。后来事儿多了,也就没去捯饬了。 苏大爷闲得无事,便将其理出来,还往山侧拓宽了几分,外头修了一圈儿篱笆,围得结结实实,成了一块小池塘。他种了藕,养了鱼,还隔出一块专门放鸭子。 丁氏方就是在池塘喂鸭子,远远瞧见官道口有动静,便想着是木丫头回来了。 「爷、奶,」苏木隔得远远的就喊人。 她这一喊,苏丹、苏青、虎子都跟着喊,连六月也都似模似样的喊起人来。 如今有了小六月,老两口也就接受吴氏,连带看虎子都顺眼起来。 苏大爷自有派的「嗯」了声,小六月摇摇晃晃上前抱住他的腿,口齿不清的喊「爷」,逗得他乐开了怀,将人一把抱起。 丁氏则亲近许多,挨着苏木说了许多关怀的话。 苏世泽、吴氏等人落到后头归置行李,苏青从旁帮忙。苏丹便显得有些这里不亲,那里不爱,不过她也不管这些。不管插不插得上话,都要说两句,搬东西的时候也搭把手,到也看得过去。 一家子回了内堂,落座于正屋,虽说还不到今夏最热的时候,屋子也都凉快,丁氏还是从屋子找出了两把蒲扇,还是先前吴大爷做的。 她递给苏木一把,自个儿手上拿一把,挨着苏大爷坐下,那里依了她的乖孙孙,得打伞扇风,莫给热着了。 苏世泽则将吴氏在郡城宅院分配好的礼,一件件搬到大堂,边道:「爹,这些都是木丫头从京都带回来的稀罕物件,特意孝敬您的。」 苏木瞧见一个红木盒子,便放下蒲扇,上前拿过,搁置到苏大爷旁桌上,「爷,这是上好的烟丝,京都官老爷们都吸这个,孙女儿也不懂,您瞅瞅好不好。」 一听是烟丝,苏大爷眼睛亮了,却也装作面不改色。轻轻将红木盒子打开,见里头一根根烟卷儿摆放得整整齐齐,最里侧还有一只玛瑙如意水烟管儿,那模样烧纸得极为细致精巧,苏大爷一瞧便喜欢上了。若非子孙在侧,他真想拿起抽一支。 既然苏木这般说,他也就拿起一只,嗅了嗅,味道清香,烟丝细腻,满意道:「官老爷抽的,自然是好。」 苏大爷面不改色,苏木知道他是欢喜的。于是又返身拿了一个翠绿缎面锦盒,递给丁氏,「奶,这只白玉手镯是我特意挑的,玉能养人,对身体好。」 丁氏受宠若惊,得礼那是家里爷们儿才有的荣幸,她竟也有……忙将蒲扇搁置一旁,接过轻轻打开,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 丁氏眼中瞬间蓄满了泪,她从不曾得这般好的东西,她是干活儿的命,怎好带那般精贵的玉镯啊! 「奶,我帮你带上。」苏木将锦盒接过,将那白玉镯拿出来,又牵起丁氏的手,轻轻一穿,便带上了,将将正好。 若照从前,苏大爷定会斥责两句,如今却是半句话没有。 苏木回到自个儿位置,「爷,那箱子里物件您得空了再拆,吃穿用度都有,您瞅着哪个好,我下回还给您捎回来。」 苏大爷将烟丝仔细放好,满意得「嗯」了声。 这才说正话,「年前你远在京都,初一便没给祖先上坟,不过你那份儿平安,你爹都给你求了,这会儿去院子烧一叠纸,插柱香,把愿还了吧!」 「是这么个理儿,回家了要同长辈道一声,才好保你平安顺遂。」丁氏接过话,说着指使大儿子,「老大去倒饬,你闺女不懂这些。」 苏世泽应声出门,屋内一家子便也跟着去院儿里。 院子东南角置了香炉子,苏世泽蹲着点了三根香,丁氏又寻来纸钱给苏木,苏木便似模似样的烧起来。嘴里也说着保佑的话,关于这具身子的生母陈氏以及原身苏木,却也只是心里嘀咕,并不说出来。 院儿里一时寂静,一家子皆肃穆以表诚心,待烧完纸钱,这才欢喜起来说说笑笑。 「屋里好热闹啊!」 苏老二和张氏前脚后脚上门了,说话的是苏老二,张氏则显得老实得多。瞅见院儿中间站的苏木,她有些心虚,却仍是喊了人,「木丫头回来,几时到的?」 她回了娘家一趟,自是不晓得苏木到的消息,还是村里人从门口路过说起她回来了,两口子这才上门来。 院子修得远,不近官道,发生点啥都不晓得,早知道起初盖房子,多花两个钱,选块好点的地基了。 她心里犯着嘀咕,这木丫头要是晓得丹姐儿同良哥儿定亲不晓得会不会计较…… 「前两日到的,在郡城歇过脚才回村儿,」苏木笑着回话,倒是瞧不出什么不高兴,「方还在同爷奶显摆礼呢!也于二伯娘、二伯和青哥儿带了,就是不晓得丹姐儿回来了,便没准备她的,倒是不好意思了。」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木丫头是计较着呢! 忙道:「不碍事,都是自家姐妹。」 苏木带回几车的东西,村子里交好的人户几乎都有礼,随随便便拿两样给苏丹,也算全了颜面,偏她没这般做,可见着实不待见。 一家子晓得缘由,却没有说什么,苏丹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只得硬生生受着。 「那便进屋瞧瞧吧!」苏木笑着招呼,去到丁氏、苏大爷身旁,搀着二人回屋。 因着山上、庄园的茶叶好采摘了,苏叶也即将临盆,大堆的事儿要忙活。 大房五口,在村子里没待几日,期间又去了趟二湾探望吴大爷一家子,歇了两日,便回郡城去了。 去年热得慢,成熟期往后延了近半月。今年恰恰相反,刚近六月那些个新芽就开始有变绿的趋势,得抓紧采摘了。 福保村靠山,光照没有郡城郊外那般充足,倒是可以晚几日。 一家子便日日泡在庄园,好不忙活。 采茶、制茶,一应由苏木、苏青姐弟经手,此番也特意带了庄园的几个可靠管事。如此,往后将郡城的茶园都交由苏青,光他一人着实劳心劳力,培养几个得力的管事,甚为重要。 没过几日,苏叶肚里娃子开始发动,想是平日保养得当,运动也不少,虽是头胎,却是什么好生,从阵痛开始,不到半日就落地了,是个男娃。 双瑞、红拂赶忙于两头报信儿,一个去刘家粮铺,一个来了庄园,等两边儿人回到宅院时,小娃子已经清洗干净,睡着了。 刘子庆当即差人回乡报信儿,次日,老刘夫妇并大儿子刘子丰小两口赶来郡城了。苏大爷两口子也来了,带了两大筐子鸡蛋、鸭蛋,鸡鸭也不少,都是顶肥的。 宅院头回来了这么多人,好在厢房多,房嬷嬷早就备好了,极尽妥当。 这是苏大爷头回来大儿子置办的宅院,如此的宽敞、气派,让他一路瞠目结舌,再是作不出平日那番高昂姿态。此刻,老态毕显,真就是一副老人模样。 苏木搀着他,一路往里,一路介绍。 苏大爷仰着头,望那足四五米高的假山,「这宅院当……当真是老大置办的?」 第77章 自从家里出了事儿,他再没往郡城来。眼光也紧局限于苏三爷的院子,是以,老二几口或者侯家、田家回来说宅院如何的气派,他都不以为意。 「是哩!」如今茶园赚钱不是什么秘密,苏木也不打马虎眼儿,「您和奶住上几日,改明儿我再带你往郡郊的庄园瞧瞧。」 「我的个乖乖,这样气派的院子得多少银子!」苏大爷自顾喃喃,而后才回苏木的话,「庄园?真就是那百亩庄园?」 苏木点头,「您光晓得卖茶叶赚钱,却不晓得咋样来的,正巧这些时日忙着采制,你去瞧个新鲜。」 「好!好!好!」苏大爷不住点头,原先因着芥蒂,他从不关心大房。人都发迹两年了,才晓得赚了那么些钱。也是一家子本分,不张那些虚头。 原先他心里还埋怨大房怂恿青哥儿辍学的事,可如今人愿意将那样赚钱的本事教给他,实在是看在一家的份儿上! 他老苏家出头了啊! 不过想到这儿,他看向苏木,解释道:「你二伯一家子因着筹办丹姐儿的亲事,分不出空瞧大叶儿。担子里是十斤上好的白面儿便是他们捎的,说得空了再来瞧。」 可莫因丹姐儿的事儿,又让大房二房的人生了芥蒂,耽误青哥人的前程。 「不妨事儿,爷奶能来,就算最好了。再说了,青哥儿人在,也代表了二伯、和二伯娘的心意不是!」 苏大爷满意的点头,欣慰道:「你能这般想,再好不过。」 二人说话间,已到前堂,那里刘家几人已落座。苏大爷辈分最高,一进门,大家伙儿便起身相迎,领于主位。 得了人敬重,苏大爷面上有光,好听话说了不少。直夸刘子庆能干云云,刘家人心里自然也乐了。 一堂人说说笑笑,极尽和睦。 这时,吴氏抱了小娃子进堂,欢喜道:「小孙孙醒了。」 一下子焦点便聚在这个小娃子身上,众人你抱一下,我逗一会儿,好不欢喜。 这是两家头个孙孙,自然百般宠爱,两家长辈嘴上笑意就没停下过。 闹了一会儿,小家伙开始打瞌睡了,苏大爷便让吴氏抱回屋里去。子庆娘和丁氏便随了一道儿,进屋去瞧苏叶。 苏木便安排午饭,人口多,两家长辈都来了,苏木让双瑞去福满楼订了几个大菜送上门。 至正午,福满楼的马车来了,是尹掌柜亲自送来的,他也备了礼,一是为着道贺,二来也感谢苏木于胞弟的相助及重用。 苏木便留其吃过饭再走,正好堂屋里的人在商量办满月酒的事儿,尹掌柜一来正巧接上。一家子便询问在福满楼办席的细节,又考虑到路途遥远,许多乡里来不方便,便惋惜作罢。 没想到尹掌柜却愿意借厨子,福满楼的菜式那是比镇子上的酒馆好太多了,一家子感谢话没少说。 苏大爷在郡城待了三日,将宅院逛了个遍,又去庄园走了一遭,便打算回去了。这儿没甚不好,就是没个相熟的人说唠,且丁氏又担心家里的鸡鸭。人老了,就是这般,恋家,眷恋故土。 过后没几日,苏木和苏世泽也回去了趟,张罗茶山的茶叶。茶山的作坊关了,茶叶一并运到庄园制作。那里人手足,地方宽敞,日晒充裕,制好一并装罐。 就在忙到最后一道工序,苏丹和田良成亲之日到了。 喜宴办在田家院坝,请了镇上的酒楼包办,说是席面儿都摆到官道口了。 寻了制茶的由头,苏木便没去,吴氏要照顾大叶儿坐月子也没去。大房一家子,便只苏世泽出面了,到底是亲大伯,还是随了丰厚的礼。 如此一来,自京都回村,不知有意无意,苏木与田良未曾照面。喜宴上,来宾瞧不见苏木,想起三人过往,不禁唏嘘。到底大喜日子,也无人提起,多的还是祝福。 郡郊庄园,临西一角,一个青衣少女头戴笠帽,正于一块茶地,来回走着,于每株茶树前停下,必得停下端详半天,仔细非常。 虎子蹦蹦跳跳而来,头上也没个遮挡,小脸儿晒的通红,隔老远便喊着:「二姐,二姐。」 他放了田假,除了温书,时常跟在苏木屁股后头,竟似从前的文哥儿般。 苏木抬头瞧了他一眼,又自顾忙活了,嘴里回道:「田大爷也邀了你吃喜酒,咋不同爹一道儿去了?」 虎子推开隔断的篱笆门,进了茶地,「不去,二伯、二伯娘又不待见我,再说了,二姐不屑去的宴席,我去又是怎么个意思。」 「可莫乱说话,我那是忙。」苏木生怕他乱想,那些个混事儿,可不好影响了他们小娃子。虽说,虎子不是嘴大的,却是实心眼儿,真就被人套了话,还道她念念不忘呢! 虎子走近,瞧了眼这满地各不相同的茶树,道:「我在隔壁屋子听得娘同大姐道,满园的茶叶都制好了,你还守着不回去,是故意避着呢!怕你心里不舒坦。」 「所以你便日日跟着我?」苏木偏过头来看着他。 虎子郑重点头,确确实实关心。 苏木紧问道:「那你瞧我像有事儿的样子不?」 虎子摇摇头,「不像。」 苏木莞尔,往前走了两步,紧看下株茶树去了,同方才般认真且用心。 虎子不解,这一株株茶树有什么可看的,便学着她样子凑近一株,眯着眼瞧。只是他个子不高,偏那株那茶树特高,便垫着脚,端着袍子下摆,往前探去。 这般,便身形不稳,晃晃悠悠,将倒不倒的,吓了苏木一跳。忙提着他衣领子,使其站直了身,「可莫将我这茶苗子压坏了,再不仔细些,就撵你出去。」 这般说,也不是真就要撵人,只是茶苗珍贵,故意做出这副样子,让他小心些罢了。 「我省得了。」虎子真就被唬住,规矩起来,却也不接问道:「这些茶苗子有何稀奇,值得二姐这般呵护?」 「都是赚钱的宝贝!」苏木回道,瞧得差不多了,这太阳也晒人,于是道:「咱去荷塘那儿坐着乘凉,让绿翘端些冰镇的西瓜汁来解解暑气」 「嗳!」虎子眼睛立马亮了,「反正闲坐着,咱们钓鱼吧!」 苏木想了想,主意倒是不错,钓得鱼回去正好给苏叶下奶。 很快进了七月,苏叶即将出月子,满月酒也着手筹备。第一批茶叶已由杜大人派来的人运走了,得闲二月,一家子便全心筹备孙孙的满月酒。 虽说是婆家的事儿,娘家人也不闲心,帮着操持。 老刘家县城的院子休憩一新,就等着迎孙孙一家子回住。苏叶这一月养得好,气色怡人,脸上多了一丝为母的慈爱。 没等两日,便开了满月宴席,苏家的、刘家的‘近亲的、关系好的,全都来了,镇子上的小酒馆儿楼上楼下坐的满当当,还于门口摆了好几桌。 第78章 酒馆门口扯了红绸,高悬祝贺刘家头孙满月安康等字样,十八响的炮仗足足放了半盏茶的功夫,这东南西北四街,无人不晓粮铺刘家添了头孙。 苏叶刚出月子,身子还是虚,抱着儿子出来见了亲朋长辈,便回去了。灵姐儿身为刘家长媳便主动担起接待的担子,遇到好事多嘴的婶婶、姨娘调侃她怎么没生出头孙时,她也只是笑笑,说福分未到。大叶儿生的娃娃,她一样当亲生的看待。 这样的大度做派让候家的人张了脸面,也叫苏老大一家子放心点头,这门儿亲上亲,选得没错啊! 苏木不愿坐在内堂听那些个姑啊婆的坐一起,免不得被称为调侃对象,提起亲事儿。便随了苏叶去里屋,照看小侄。 不多时,听得丁氏的声音,丁氏一贯少扎堆内宅的座谈,她不善言语,更多的喜欢待在灶屋。与之同声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听着柔声细语,似中气不足。 「苏家婶婶,这位是?」其中一妇人问道。 「姨,您不认得我了?」那人接过话茬,「我是慧丫头呀!」 「慧丫头?」妇人似乎没想起来,愣了半晌,而后恍然大悟,「呀!是苏家老幺,慧丫头!」 苏家老幺便是苏大爷远嫁的小女儿苏世慧,娘家是邻县吕家的,虽说是邻县,却相隔甚远,足四五日路程。夫君是个秀才,家里也算书香门第。 刚惊喜完,便有人惊讶,「这是有七八年没见着了吧?刚嫁过去那会儿还是个脸盘圆圆的俏丫头,而今怎瘦成这副样子了!」 苏世慧笑着回话,「生了兰姐儿,胃口就不大好,这些年日日如此,虽清瘦,身体还算康健。」 提到女儿,众人注意力便转了,问道兰姐儿几岁了,可有带来云云。苏世慧也来了神采,回答得无一具细。 苏木趴在窗户,听了半天,竟是素未谋面的亲小姑。她来这世时,苏世慧便已出嫁,而原主对这个小姑印象也不大深刻。 她还想再听出什么,丁氏却说着要走的话,苏世慧便匆匆忙忙的又多说了几句。 「木儿,你趴那儿做甚?」苏叶抱着儿子,倚在床边,见妹妹站那儿一动不动,便探着头喊她。 苏木回过神来,进了里间,「姐,咱小姑回来了。」 「小姑?」苏叶一愣,警醒起来,「不是……不是流放了吗?」 「不是那个小姑,」苏木解释道:「是咱亲小姑,爹的三妹!」 苏叶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同家里断了许久联系,自个儿成婚,丹姐儿嫁亲都没回,满月酒咋回来了。 「哪儿呢?你瞧见了?」 苏木摇头,「方给小侄拿尿片儿,听得内堂说话哩!咱奶领着。按理说,来吃酒,该是要进去瞧你和小侄一眼才是。咋巴巴在外头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咱奶有人在,该是领着进门见见,咱也许多年没见小姑了不是。」 苏叶点点头,原该这般。 苏世慧生得像丁氏,高高瘦瘦,眉清目秀。只是这两年日子好过,吃得好了,丁氏便胖了许多,脸上有肉了。相比之下女儿苏世慧则显得寡淡,甚至面色不好。 她一身石青色纱裙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极不合身,若非腰间丝带勒紧,便给人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感觉。此刻端坐正堂,低眉竖眼,乖顺过头,总让人觉着被压迫。 旁坐的是丈夫吕秀才,约莫四十上下,身子单薄,没甚精气神儿。一双眸子于屋子乱转,像是在估量值多少钱。点没有文人墨客的含蓄和儒雅,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起初苏大爷是如何瞧上,将心爱的女儿远嫁于他。 且看逝去的陈氏和二房张氏,一个文静内敛、勤快能干,一个性子虽泼辣,到底有几分撑场面、说官话的圆滑。二房家室都不错,于苏家也算匹配。 再观这个吕秀才,如何看,如何的穷酸潦倒。 苏木坐在二人对侧,不着痕迹的打量。 「秀才如今做何营生啊?」苏大爷端坐正堂,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眯着眼问道。 吕秀才这才收回视线,端了端身子,「如今在村里得了教书的活计,传道授业。」 苏大爷抬眼瞅他,有些疑惑,他功名加身,地里税收都是免了的。又是教书先生,日子过得该是不错,怎么这副穷酸样。再观女儿,哪像个秀才娘子,她比二房媳妇儿年岁还小些,瞧着却生生长了好几岁。 他眸光一冷,下吊的眼角,显出几分凶相,「慧儿嫁于你时,脸庞圆润,如今骨瘦如柴,这是为何?」 吕秀才缩了缩脖子,不敢回话。手肘悄悄碰了碰旁妻子,后者忙抬头。 「爹,我生兰姐儿时伤了身子,兰姐儿个头太大,顶着胃,自此便落下吃啥啥不香的毛病。」 「是哩!是哩!」吕秀才附和,堆了一脸的笑。 苏木瞧着有些不对劲,转头看了看吴氏,后者有疑惑。只是这是苏家人的事儿,吴氏到底外姓,不好说什么。苏木是小娃、后辈,更不好插嘴大人的事儿。 苏大爷点点头,像是信了,却也有些难受,「早些年你隔三差五还回来一趟,后来一年一趟,再往后两年、三年,这几年更是杳无音讯,我还当把我这个老头子和你娘都忘记了!」 这话一出,苏世慧当即泪洒,扯出帕子掩面哭泣。她没哭出声,可抖动的肩膀,仍表现出了极大的悲伤。 而旁沉默不语的丁氏也偏过头,默默落泪。 苏大爷更是心情糟糕,又拿出一根烟丝,大口大口抽一起来。 一时间堂屋气氛悲怆,半晌没有人说话,吕秀才似坐得不耐烦,于椅子上动来动去,全然没有怜惜妻子的意思。 见人半天停不下来,他便低呵,「哭,哭什么哭,竟像是我家苛待你!」 苏世慧身子一抖,止了抽泣,泪水却是如何都止不住,顺着眼角下落。 苏大爷哪里听得了这话,正要发作。 「小妹,大喜的日子莫要悲伤,瞧娘都跟着难过,咱爹也不好受。」而旁的苏世泽忙打圆场,「妹夫想是忙于念书,忙于私塾,小妹又得照顾兰姐儿,这才不得空罢!」 吕秀才忙点头,那副模样,像是话说到他心坎去了。 苏大爷似听进了,却仍有埋怨,烟管在桌上敲了敲,「那也得往家里捎个信儿不是,去年家里出了那么些事儿,于你带去的消息,咋不回,是眼巴巴望着你爹娘去死是不!」 他说着有些心虚,瞥了眼苏木,生怕这孩子多想。那会儿老宅被抵了出去,二房一家子卷了钱跑路,他同老婆子无处安身,曾求助于小女儿,却是杳无音讯。早先确实憎恶过大房,可如今明白过来,三个娃子,属大房几口最为孝顺。 苏世慧当即愣住,「啥……啥信儿?家里出啥事了?」 她心有疑惑,大哥二哥分了家,如今不住一起。老宅也没了,这其中发了啥事儿,她是点不知晓啊!只晓得三爷一家子被流放,家里再靠不得郡城关系。这些都是丈夫同她讲的,也因着这些事儿,夫妻二人愈发疏远…… 第79章 「你不晓得?」苏大爷望着她,似乎不信,「我派人送了几回信儿,人回来都说把信儿都递到你家门口了!」 苏世慧摇头,确实不知啊!莫不是……她缓缓转过头,望向丈夫。 吕秀才有些坐立不安,含糊道:「是……是啊!家里并没收到什么信儿,莫不是……莫不是送错地儿了?」 苏大爷紧紧闭了一眼,那么久远的事儿,还能追究出什么所以然。 苏木瞧出些端倪,小姑在夫家日子过得不顺心,只是她不表露出来,一家子也不晓得到底咋样。 于是,沉静了半天,终开口,「送信儿的总归是那些人,咱也只晓得同个地方,捎了无数次的信儿,都石沉大海,怎这回小侄满月,却是收到了,倒是有趣儿。」 这话问到关键,一家子都瞧着吕秀才,想他答出个缘由。 吕秀才尴尬笑笑,「是有趣儿,是有趣儿,定是那送信之人惫懒。」 这话漏洞百出,根本不是正由,只怕是信儿早就得到了,却被偷偷没下,并未告知苏世慧,只当不晓得。不想担下苏家的糊涂事儿罢了,可如今为何又巴结上了? 越说下去,场面愈发难收,到底小姑子带夫回门,不好给人难看,否则回去,没甚好脸色可看。吴氏理解苏世慧的处境,于是打圆场,「都是陈年往事,说不清咱就不说了,如今小妹回来,多住几日,在爹娘身边说说知心话,以慰藉二老的思念之情。」 苏世泽也附和,「说得正是,你离家那会儿几个小辈都不懂事儿,如今眼见着成家的成家,生子的生子。多住上几日,姑侄亲近亲近,你说是不,妹夫。」 话题一转,吕秀是巴不得,哪有什么异议,忙道:「是,是,是,多住上几日。」 苏木心里记挂着庄园的茶树,本不欲多留,可因着苏世慧两口子不明不白的关系,她还是留下来,想要瞧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几日,两口子心安理得的住下。 苏世慧是个勤快的,哪样活计都抢着做,点没有当秀才娘子的派头。饶是苏木带了绿翘这丫头,各样杂事儿都不须经她手,却仍是热络殷勤。 不过,回到乡下,小六月惹爷奶欢喜。儿子养在自个儿身边,吴氏也念着老两口长时间见不得孙子,便多让她们亲近。做饭洗衣这些杂事儿,都不让丁氏沾边,只肖在院子带孙子玩。 然丁氏岂是闲得住的性子,每每做饭,皆头个钻炤屋里。 苏木烧火,吴氏掌厨,丁氏便分了洗菜的伙计。 「娘,都不是什么累人事儿,我忙得开,您去院子歇息。」吴氏拿着竹丝儿做的刷子,麻溜涮锅。 丁氏则拿了大把的葱、蒜刮皮,「我还没老,干得动。」 吴氏无奈,「我不是那意思,想你早享福哩!」 苏木笑道:「娘,奶是闲不住的性子,您不是不晓得,就是在炤屋坐着啥也不做,她也自在,由着她去罢!」 丁氏这才露出笑脸,起身将剐好的葱蒜放到灶头,「木丫头起来帮你娘打下手,我烧火,你最是怕热,坐那里做啥!」 苏木将腿下冰盆子移出来,一脸的狡黠,「我点不热!」 丁氏伸手点点她,「若非你有制冰的法子,我定骂你败家子!」 话出,娘俩都笑了。 这时,苏世泽进门,手里拎了两条一斤多的大鲤鱼。他裤脚挽得高高的,腿肚子上都是淤泥,俨然一副刚下河沟的样子。 吴氏问道:「昨儿将将吃了鱼,咋今儿又逮两条?」 丁氏忙端了木盆将鱼装上,那些鱼都是老头子养在院儿后河渠,打算过年办席吃的。这才一斤大点,都捉两三回了。 「妹夫想吃,说你做的酸笋鱼最是开胃,让再捉两头吃吃。」苏世泽回道,「明儿个十五,大集,咱上镇子割几斤肉,烧鹅也买只罢。」 他这方细细盘算,娘三却面面相觑。 姑父今儿要吃这样,明儿要吃那样。上了饭桌就像饿死鬼打痨,撑得不行才停筷子,一大锅的炖鸡,他一人能吃大半。 到底是女儿丈夫,丁氏还是有包容心的,况女儿过得不好,如何都该满足女婿,人回去了才不吃脸色。 「省得了,你出去吧!把腿洗洗。」 丁氏将木盆子端怀里,将大儿子打发出去后,便蹲在一旁杀鱼。 吴氏没说什么,自顾忙活,也不是多费钱的东西,吃,就吃罢! 屋里只娘三,有些安静,往日苏世慧都在,今儿却不见身影,苏木好奇问道:「奶,我小姑哩?」 丁氏冷哼,语气颇不满,「吕秀才说咱院儿有虱子,他头上痒得不行,让你小姑给她洗头哩!」 她一贯没脾气,这声若有似无的冷哼,足见气愤。 苏木笑道:「倒是享福人,秀才的派头做的足啊!奶,咱是姑父功名加身又有教书的活计,日子该是不错,怎瞧他那副样子着实贪嘴。」 吴氏冲她摇摇头,小姑的事儿,他们大房不好说不是,惹爹娘怨怼。 「许是……日子清贫,二人报喜不报忧吧!」丁氏叹息。 苏木又岂是怕的性子,紧问道:「若说活计有假,秀才名头该是真的吧?日子清贫,总好过一般人户,小姑身子着实弱。」 最后一句,说到丁氏心坎,剖鱼的手,顿了顿。 吴氏见女儿说得直白,话到这份上,她也不再顾忌,「女人家生孩子伤身是有,好生将养,月子坐的好,没甚事儿。可孩子太大,伤了胃,口味不佳,倒是头回听说。」 苏木又道:「奶,小姑就没同你说什么?」 丁氏背对着苏木,佝着身子,蹲在地上,没有回话。 这般,定然说了什么。 吴氏也瞧出端倪,「娘,啥事儿说出来咱商量着办,到底是木儿亲姑,咱不能不管。」 「也没啥事儿……」丁氏起身舀了清水将剖好的鱼身冲洗干净,放了个干净的木盆,搁灶头上,面上满是纠结,终开了口,「慧儿说……她娘家有个弟弟,要讨亲,让咱给张罗张罗,还要借点银子……」 第80章 「娘家弟弟?」吴氏问道。 丁氏点头,「吕家三兄弟,上头有个哥哥,比吕秀才大不得多少,慧儿嫁过去那会儿,底下弟弟还是孩童,如今该有十七八九了。」 苏木好笑,「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儿,婆家弟弟要讨妻,让娘家操持,小姑是糊涂。」 丁氏看过来,「不是慧儿糊涂,是婆婆当家,啥事儿都是她说了算,你小姑只有受着的份!」 原是有个恶婆婆,难怪苏世慧一副受气小媳妇儿模样。吕秀才对她吆五喝六,想来家中也是经常被人使唤。 虽说同她没甚情谊,到底是老两口的亲闺女、老爹的亲妹妹,如今人都欺负上门了,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苏木道:「奶,咱在这人猜来猜去,也不知具体缘由。不如把小姑喊来问个清楚,这吕家待她到底如何,倘若真就不好,她又作何打算,咱也好想法子不是!」 丁氏往苏木边上挪了两步,「这事儿你也不晓得,若是知道了,以他那暴脾气,怕是要将吕秀才打死在院儿里。就是不死,也不能全了胳膊腿儿啊!往后你小姑可杂活,兰姐儿还在家,那吕老婆子不让带来,该是就怕你小姑回来告状,咱们上门追究啊!」 老大是老苏家的顶梁柱,可丁氏知道,说话做主的都是木丫头。如今连老头子也怕她,若出面问起这事儿,该是能为女儿出头。 女儿是老来女,上头两个上哥哥读书不行,老头子狠心不爱。她却写得一手好字,便偏爱几分。 当初看上吕秀才,也是见他功名加身,有学问。家境虽一般,可往后若是高中,前途便不可限量啊! 哪成想,十多年过去,还是个秀才。 怕苏大爷打人是一方面,要紧的还是担心苏世慧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吧! 「那是应了小姑的话,要借银子,还要帮着相人家?」苏木问道。 丁氏没回话,她干活一把手,却不会管事儿,一应由老头子做主。 莫说她谈不来亲,手头也没银子啊!可那是她的亲闺女,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啊! 吴氏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还在尹家那会儿,可不就同苏世慧无两样。丈夫不争气,婆婆狠心眼儿,过的都是受气日子。若非在儿子份上,她真想死了一了百了! 可也正是因为儿子,让她鼓足了勇气和离,才能嫁进苏家,过上如今的安逸日子。所以啊!女人若命苦了,谁都能放弃你,可自个儿不好放弃自个儿啊! 她仔细瞧过苏世慧,两眼无神,哪有什么精气儿,只怕心早就碎了,就为着兰姐儿苦苦支撑。 几经犹豫还是说出口,「娘,我说句难听的话,您莫忘心里去。」 丁氏抬头瞥了她一眼,点点头,「你说就是!」 吴氏便缓缓道:「我与小妹同病相怜,择夫不善,落得那般下场。和离是丢人,可如今不着样过得好好的。以往那些暗地笑我的人,如今指不定多羡慕。那会儿无人于我筹谋,可小妹不同,咱一大家子都为她考虑,往后还能过得不顺畅?」 丁氏若有所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可世间又多少个像大儿子那般的实心眼儿,容得下人带子入嫁啊! 「奶,」苏木起身,认真道:「横竖还是要小姑自己做主,若她不愿离开吕家,咱就帮着张罗亲事,可事情也要于人讲清楚,那吕家老三究竟是何情况,一个村子,不能诓骗人不是!到时候把人害了,咱一家子倒是背锅了,还如何立足啊!至于银钱,那都是小事儿。」 丁氏眼睛亮了亮。 苏木继续道:「若小姑不愿再过那样日子,咱再好想法子。」 「是啊娘,」吴氏附和,「咱先问问小妹意思,再同爹商量,这事儿不好瞒着。」 吃罢夜饭,苏世慧两口子回屋去了,一路嘀嘀咕咕。 吕秀才吃得撑,一盆子鱼,一盆子肉,吃得他快胀到喉咙。这会儿跟乌龟爬似的,缓慢挪步回屋子。 「我这会儿撑得紧,」吕秀才突然道:「听说你大哥家有坐茶山,咱俩溜达溜达去,消消食儿。」 苏世慧往院儿墙外望了望,回道:「黑灯瞎火的,啥都瞧不见,溜达啥?」 吕秀才停下脚步,瞪了她一眼,「知道黑,还不去那盏灯笼,我撑得紧,睡不着!你这贼婆娘,就是不想我好过书吧!」 苏世慧瑟缩了脖子,委屈道:「不……不是,我这会儿问娘拿灯笼,定要问起,这可咋回答。」 「能咋回答!就说我积食,随处走走!真是点没脑子……」吕秀才看不耐烦她,说到这儿,也想起来,「对了,住了这么些日子,我娘交代的事儿,办的咋样了?」 苏世慧低下头,支支吾吾,「我……我同我娘讲了……」 吕秀才伸出手,「银子呢?」 「没……没……」苏世慧往后退了两步,稍稍侧过身子。 却仍是抵不过吕秀才「啪」一巴掌扇过来,落到她左脸上。 「你有什么用!」吕秀才似没打过瘾,还想上前,又怕惊动了苏家的人,便忍住了,「你家里顿顿肉菜,又住那般好的院子,几个钱都拿不出?我瞧你爹的烟管儿,你娘腕子上的玉镯,哪样不是好东西?就连你那个二嫁的大嫂,穿戴都是值钱货!还跟谁我说没钱?」 「那些东西都是大哥那房置办的,就连这屋子也是他们的,我大哥分出去了,再有钱,也是他的啊……」苏世慧捂着脸,哽咽道。 吕秀才瞪圆了眼,龇牙咧嘴,「你还敢顶嘴,信不信我今儿打死你!」 苏世慧眼中闪过恐惧,她知道丈夫不是玩笑话,说要打,真就不会手软。纵使在娘家,他也能挑瞧不见的地方,打得她下不来床,这……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是真的怕了。 「别别打,我再去求求娘,娘最是心软,不会不管我的。」苏世慧拉住他的手,流着泪求饶。 见她这副可怜相,吕秀才怒气消了些,「还不去借灯笼!」 那茶山他白日就去看,可一屋子的人明里暗里都不让,说是牵涉极大,不能出纰漏。都是什么托词,摆明赚钱货,不想让人瞧见。哼,他还非看不可!白日不让,他便夜里去,定要悄悄山上埋的什么宝贝! 「是是是!我这就去。」苏世慧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她是不敢找丁氏去的,苏大爷就在屋子里头,问起来,大半夜出去瞎溜达,定不会说客气话。到时,去不成茶山,回屋仍要挨一顿揍。 主屋是大哥两口子,也不好惊动,如此,只好去北屋找小侄女儿了。 她轻轻叩响了门,「木儿,可睡了?」 屋里亮着灯,门缝钻出丝丝凉气,拂过苏世慧的脚脖子,凉悠悠的。 第81章 片刻,门打开了,苏木还是方才那身衣裳,想来还未就寝。她见来人,惊讶道:「小姑,你……你的脸咋啦?」 苏世慧忙捂住脸,「没……没事儿,院子黑,没瞧清路,摔了一跟头。」 如此明显的巴掌印子,哪里是摔了跤,虽说苏大爷夫妇心疼钱,舍不得在廊下挂一夜的灯,可苏木门前却是挂着的,怕她起夜瞧不清路。 她既不说,苏木便不好问,「那你可当心着点,可要进屋拿冰敷上一敷,我瞧着都肿了。」 苏世慧忙摆手,「不……不用,我就是来问你借盏灯笼。」 「借灯笼?」苏木不解,「你要出门?这黑灯瞎火的,做啥去?赶明儿不行吗?」 「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姐夫积了食,就在院儿外晃晃,不走远了!」苏世慧有些不好意思。 苏木心里忍不笑,饿死鬼投胎般吃,完了半夜打着灯笼消食,这样的事儿,也就吕秀才做得出来! 苏木往院子探了探,如此说来,人就站在院子。 她脑筋一转,便朝院子喊,「姑父,姑父。」 声音不算大,可再喊两声,保不齐正屋苏世泽两口子和西屋苏大爷、丁氏都被惊动了。 苏世慧忙道:「木丫头,可莫喊了,人都睡了……」 「没呢!」苏木指了指老两口的屋子,「您瞧,灯还亮着,方才奶让我唤您上堂屋去哩。」 「啊?」苏世慧有些惊讶,「唤我啥事?」 「不晓得,」苏木摇摇头,又冲院子喊道:「姐夫,姐夫。」 吕秀才就站在院子那颗石榴树下,听得苏木一声声唤,他气得牙痒痒,那贼女人啥事儿干不成,借个灯笼,还要搞得满院人都知晓! 他知道,再不出面,那丫头定要将所有人都喊来,只得慢吞吞走过去。 「咋……咋滴啦?」他换了副慈祥面孔,哪里还是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苏世慧看了眼丈夫,眼中皆是惧意。 「奶让小姑去一趟,也不晓得啥事儿,您要出门消食,我让双瑞陪着吧!就是门房的小厮。」苏木笑道。 那老婆子让媳妇儿去,该是为着筹钱和娶亲的事儿,否则还有啥?大半夜,偷偷摸摸的,定是这事儿!他方才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欢喜回道:「成,就去!就去!慧娘这么些年没回来,娘是有许多知心话要说。我方走了走,肚子也不撑了,便不麻烦那小哥,就回屋歇息去了。」 说着,又转向苏世慧,一副体贴讨好模样,「只管同娘说,若晚了我便自个儿睡下。」 苏世慧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堂屋,不止坐了丁氏,吴氏也在,娘俩守在一块儿,桌上放了茶水。 「娘……」苏世慧进屋,见吴氏也在,心里打起了鼓,她说的那些事儿,老娘是同大房的人说了?糊涂啊!这下,是一个子儿都甭想借了! 吴氏起身,笑着走过来,却是一愣,随即又缓和了脸色,热络将人拉过坐下,沏上一盏茶。 「娘……您寻我啥事儿哩?」 丁氏眼神不太好,方站的远远的,没瞧清,这下到跟前,才见她黄瘦的面上一个斗大的巴掌印子。 「你……你脸上咋回事儿?」她有些激动,险些呛着自个儿。 苏世慧忙捂住脸,低下头,「摔……摔的……」 「是不是那个缺心眼儿的打你了?」丁氏哪里会信是摔的,急得站起身,似要找人算账。可站起来后,脚步却又挪不动了,她……还是顾虑。 「娘,」苏世慧拉住她,眼泪便止不住的流,「我……我没事儿……」 丁氏本就难受,见女儿哭,她再是忍不住。 母女二人抱头哭泣,看得一旁吴氏很是揪心,也觉眼里发酸。 苏木拿着包了冰的帕子进屋,见娘三惨兮兮的样子,只觉无奈。 她于吴氏身旁站了会儿,待母女二人平复下来,才将冰帕子递给苏世慧,「姑,往脸上敷一敷。你脸肿得厉害,若不管不顾,明儿个还要严重,爷定会问你。」 一听苏大爷要问话,苏世慧哪里还敢犹豫,缓缓伸手,将帕子拿过来,敷在脸上。 四人落座,苏世慧捂着脸,低头不语。 吴氏母女相对而坐,面面相觑。丁氏一贯没主张,这会儿正无措。可她知道,大房母女一个不是本家,一个又是小辈,不好出面过问,唯有她做主了。 于是看向苏木,得后者点头,才开口。 「你的事儿,我同你大嫂和木丫头讲了,她二人心善,也能做主帮你。娘没啥能耐,左不过到头来没法子,只有拿家里东西当了给你银子。」 苏世慧抬头,惊愕的看着老娘,那些事儿,怎么能讲出去哩!若闹大了……丈夫、婆婆岂能放过她,还有女儿也要跟着遭殃啊! 她一面害怕,又一面羞愧,不敢看娘俩。 丁氏咬咬牙,问出残忍的话,「慧儿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且问你,吕家,你想待不想?」 「娘什么话?」苏世慧又是一惊,「我嫁去苏家,生了兰姐儿,那就是吕家的人,何来想待不想的话。」 「吕秀才和吕老婆那样待你,你还能受多久,兰姐儿还小,也要跟着你遭罪!」想起吕家人的德行,丁氏就来气。 吴氏接过话茬,「小妹,想与不想,你自个儿做主,娘家人永远站你这方,谁都别想欺了你!不过,这么些年了,你该是瞧的清世态,人若待你好,十年如一日。若待你不好,是日日难耐啊!你不为自个儿想想,也替兰姐儿考虑考虑。」 吴氏一席话,在情在理,说到苏世慧心坎里去了。 吕家,去留,她从未想过,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活一辈子,不见天日的日子。而她的兰姐儿呢?得过到出嫁,还不定能嫁得如意,只怕婆婆为了大房三房,将兰姐儿高价卖给癞子也难说,毕竟出门前,婆婆拿这样的话恐吓过她。 想起这,她便浑身发抖,恐慌不已。 第82章 「我……我这辈子是离不了吕家了……娘,大嫂,你们救救兰姐儿吧!」苏世慧呜呜哭起来。 吴氏忙扯出帕子,安慰道:「没有啥是不可能的!小妹,我的身世你该知道,若非我当初鼓足勇气带儿子离开尹家,又岂来今天的好日子。像你大哥那样的好人是少,可不是没有,就算你下半辈子寻不着如意的,你还有兰姐儿,还有两个哥哥,有一群后辈,凄凉不了!人啊!就是要给自己争口气!」 苏木望着神采奕奕的吴氏,特佩服她有这样的见识,也庆幸那会儿日子艰难的时候,来的后娘是个心善且有气度的人。 不甚待见大儿媳的丁氏,也被她这番话撼动。 苏世慧动摇了,也感动了,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女儿,还有娘家亲人。他们才是最关心、最疼爱她的人,不管是三年未见,还是五年不通讯,都不曾隔断半分情意。 而掩埋在她心里多年的苦楚,也点点回忆起来,缓缓道了出口。 「起初,相公和婆婆待我是极好的。」苏世慧抹了抹眼泪。 吕家村偏远,离镇子上足两日路程。主要地方贫瘠,县衙不管,是以道路不通,多山路,崎岖难行。 苏大爷每年末往郡城送银钱时,途经吕村,晓得了吕秀才这么个人。如此穷乡僻壤考出个秀才,那是几家村户都谈论的事儿,饶是家贫,人也都想将女儿嫁过去。自此便是秀才娘子,往后极有可能为官家太太啊!此时不攀上,往后哪里还有机会。 苏大爷也是看中了这点,自家两个儿子不争气,念不出什么明堂,得个秀才女婿也是极好。往后做了官儿,怎么也得照拂一二不是。便也托了媒人,透露意思。 那会儿,吕秀才已二十有二,多年未娶,着实因为家贫。一座破院儿,几亩薄田,家里吃饭的嘴却有五六张。 主要收入是地里粮食,二是吕秀才替人抄书,他便得了免费的书本看,省去不少银钱。否则,也是供不起他的。 突然中了秀才,那可是惊天大喜事儿,吕老婆子也是熬出头了。于二儿子的亲事是最担心的,如今倒好,媒婆把门槛都踏烂了。 最终瞧上了相隔千里的苏家小妹,是打听到苏家家境不错,嫁妆少不了。最要紧的,在郡城有个当官儿的三爷。吕秀才已功名加身,往后若学问不长进,能得三爷提携,那他岂不是能得个官儿做做? 一家子盘算精明,迎娶了苏世慧。 苏大爷原就看中吕秀才的学问、功名,是以聘礼上未多苛求,便将女儿送去人家了。 起初几年,一家子待苏世慧极好,虽大嫂有些挤兑她,好在婆婆偏袒,丈夫疼爱,日子也顺畅,不两年,便生下了吕兰儿。 一家子的态度也是从女儿出生时,发生了转变。 大房嫂子两胎都是儿子,却都是莽货,啥意思呢,就是同他爹一般,脑子不机灵,浑身蛮力气。如此,便不是读书的料。 二儿子肚里有墨水,偏媳妇儿生了女儿,婆婆哪里会高兴。月子里便冷待了她,大嫂子可不得劲的苛待她。最难熬是的,夜里想喝口热水都没有,愣是渴到天亮。 期间,吕秀才不得与之同房,日日待在偏房读书,瞧都不来瞧一眼。 苏世慧抱着女儿日日以泪洗面,她原以为一家子冷待自个儿是因为生了个女娃,后来,大嫂找她茬儿时,不小心说出吕秀才去郡城找苏三爷的事儿,却被赶了出来。 原来,这两年夫妇二人回娘家,吕婆子便让儿子提提做官儿的事。学问不长进,便只能另寻出路。 然后苏大爷却一直推三阻四,像是有困难。那苏典吏是他亲弟弟,提携女婿,有何不便? 几回都是如此,他便起了疑心,私下打听,才晓得苏大爷每年都往郡城送银子、米粮。对外说,赡养苏老太爷。 有个当官儿的儿子,还用着乡下两个儿子从嘴里扣食儿?只是,人官职到底摆在那里,不是骗人。便猜测,两兄弟不睦,亦或是苏三爷对苏老大有意见,故意为之。 如此这般,那便亲自上门求取,他有功名加身,于县衙随便某个一官半职,有何难?哪怕是马厩里看守的也成啊! 然去了郡城,上了门,不仅吃了闭门羹,还被扫地出来。 吕氏一家子对苏家人的绝情冷待,气愤不已,这份怒气不得发作,便转到苏世慧身上。娶她过门儿,原就看在苏三爷份儿上,如今不得靠,那养着她有什么用!偏还不争气的生了个赔钱货! 自此,阴恨的嘴脸暴露出来,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儿,却吃不得一顿饱饭。吕秀才是不下地的,便只有苏世慧扛着锄头挖土,不管天寒地冻,还是烈阳高挂,一年四季,日日如此。 稍惹不快,婆婆和丈夫便对她拳打脚踢,大房的人就站在边儿上瞧热闹。 家里只有女儿关心她,维护她,可有什么用?在他们眼里,女娃就是赔钱货,丧门星。卖给村头癞子这话,吕老婆子说了不下七八回。 她怕啊!每每夜里睡不安稳,生怕第二日醒来,身边的人儿不见了。 吕村偏远,她受苦日子的消息传不过来。 至于娘家捎的信儿,她是点不晓得,就是晓得……也无能为力。 这回办满月酒,婆婆和丈夫竟准许她回来,七八年了,提起家都是泪。能回来瞧一趟,自然满心欢喜。自个儿没有穿得出去的衣裳,婆婆便拿了大嫂的一件,她身量较之娇小,才松垮一身。 兰姐儿自出生就没见过外公婆,本想着带上一道儿。 然吕婆子不许,不仅不许,还提出一堆的要求。一是,为三儿子觅一房媳妇儿,二来,娶妻的钱要她问娘家借。 原来,一家子不晓得哪里听来,娘家大房发了财。在郡城置办了宅院,田地,连铺子都开到京都去了。这么大一块肥肉,自然想啃一啃。 只是,苏世慧被一家子欺压多年,怕她一回,就向家里告状。娘家无权却有钱,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自然是怕的,可又想占便宜。 便让夫妻俩回去,留下兰姐儿,并恐吓苏世慧,若娶不到人,借不到钱,那便卖了兰姐儿给三儿子娶妻! 苏世慧吓坏了,不得不遵从。 只是她知道母亲不管事儿,爹又是暴脾气。她在娘家受的苦和婆婆的胁迫不能说,若是将事情闹大了,回去只怕是就见不到兰姐儿了! 思前想后,也没个章程,也就吃满月酒那日往内堂去瞧了眼,倒是见着几个年轻姑娘。吕家三儿子没啥能耐,样貌也不出众。况家境贫困,又离得远,她哪里还敢提。 丁氏自然也是考虑到这些,才将人拉走,生怕女儿说大话骗人,过后兜不圆谎,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事情没办妥,夫妻二人自得住下来。好吃好喝的日子,吕秀才是巴不得。至于吕老婆子交待的事儿,他点不关心,自有苏世慧去办。最近听说茶山,倒是起了歪心思。 苏世慧低低诉说,不住抹泪。旁丁氏知晓女儿受了这么多苦,心跟刀子割似的疼。吴氏也泪眼汪汪,都是可怜人啊! 苏木也觉郁塞,原以为先前苏大爷两口子待吴氏已算苛刻,同那吕老婆子相比,简直好太多。 「小姑,姑爷不是在私塾教课,日子该是过得不错才对。」她问道。 苏世慧吸了吸鼻涕,哽咽道:「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他学问是有,可性子惫懒。仗着自个儿是秀才,三天两头不去私塾,在家歇大觉。纵使去了,也要晚上一两个时辰。娃子们大都各村赶来,起大早,走远路。到了私塾,先生却没来。回数多了,人也都不来了,那份活计变生生断了。想是娃子们回去说了,大家伙儿便晓得他这个人,自此,也没有私塾请他教书了,便闲在家中。这一闲就是七八年。」 第83章 男人在家歇懒,让女人出门干活儿,这个吕秀才当真是个窝囊废!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木紧问道:「小姑,这样的男人,您还愿意跟他过不?」 苏世慧咬咬唇,看看吴氏,又看看母亲,摇摇头,「不想!」 话说完,泪又落下来,「可我不想……又能咋办?兰姐儿在婆婆手上,他们吕家是不会放人的,我断不能让兰姐儿吃我那些苦啊!」 「我有法子!」苏木认真道,「只看小姑你是否愿意一博。」 苏世慧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木,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啥法子,这不是小事儿,是和离,分家的大事儿,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她的一辈子。 丁氏伸袖子将眼角泪水抹去,「木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她说能帮你,定能成,再莫死心眼儿!」 「你放心,咱一家子都会帮你!」吴氏也附和道。 苏世慧仍觉害怕,真就能脱离丈夫和婆婆的掌控吗? 「那……那我该怎么做?」 苏木想了想,若贸贸然于吕秀才摊牌,他定恼羞成怒,指不定夜里就对苏世慧拳打脚踢。 「这样,你回去就说,奶愿意出钱,但前都是爷在管,还是要商量商量。至于相人,那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但是必给张罗。」 「这……」苏世慧疑惑了,这样一来,不还是得回吕家村过从前日子。丈夫和婆婆可不会得了这一回好,就放过她。 「小姑莫担心,明个儿就同他坦白,夜里奶和娘都回去告知爷和爹,赶明儿就给他一笔钱,买下和离书,并且兰姐儿也要跟咱走。若他不愿意,那便公堂见!」 小小人儿说出慷慨激昂的话,在坐三人却惊住了,要闹到公堂? 苏世慧有些怕了,「上……上公堂做啥?」 「当然是告她吕家虐待媳妇、孙女!」苏木回道,虽然公堂可能不会管这事儿,可谁让她认识唐相予呢!他人虽不在,可铺子在,找尹掌柜活动活动,有关系又有银子,这桩于衙门里大人眼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自然就受礼了。 像苏世慧这样活了几十年没见过世面的妇人来说,见官的确是件可怕的事儿,还要让她自个儿申冤,只怕跪在堂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姑,你别怕,只要上郡城击鼓递状纸,到不得公堂,吕秀才就会求着你收回状词。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秀才名头,若你告了他,是要除名的。」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倒是有道理,但最好的,还是吕家收了银子放人。 然苏木却晓得吕家将走上第二条路,见识了苏家的富庶,一点银子他们又岂会满足。不过,她没说明,怕苏世慧灰心丧气,好容易鼓足勇气,可别半道儿掉链子。 吴氏往门外望了望,「成了,天色不早了,咱都回去歇着吧!明儿个还有一场仗要打打哩!」 她说着站起身,余下三人也都相继站起来,各自回院儿去了。 苏世慧回到屋子时,吕秀才正卧在踏上,典着个肚子闭目养神,手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听到门口响动,他半眯着眼看去,慵懒道:「回来了。」 「嗯。」苏世慧撇了他一眼,便转过视线,掩饰眼中的厌恶。去到窗前的妆台洗漱,冰凉的水覆面,让她头脑清醒了几分。 「说这般久,老子都快睡着了……」他视线随着苏世慧的走动而转动,这个婆娘平日怕自己怕的要紧,这会儿怎像眼里没有他似的!吕秀才有些恼怒,却忍着没发作,问起要紧事儿,「咋样?你娘咋说了?」 苏世慧手上动作顿了顿,她头回说谎,有些紧张,「娘答……答应筹银子,也答应留意合适人家。不过,银钱都在爹那儿,她还是要同爹商量商量。」 吕秀才眉头一皱,那苏大爷不是好惹的,会不会马上翻脸,把他揍个半死…… 「你爹……能答应?」 苏世慧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爹脾气虽不好,可我到底是她亲女儿,兰姐儿……兰姐儿是他亲孙女,不会不管的。」 吕秀才一想,也是。还是娘想得周到,把兰姐儿留在家中。否则每个要挟,这家子还真不好对付。 「如此便好。」他点点头头,忽而想到方才北屋的苏家孙女儿,生的粉面娇俏,配三弟年岁正好,况且她是大房的人,若娶进门儿,岂不是搬了棵摇钱树回家。于是问道:「你大哥儿的女儿年方几许?」 苏世慧大惊,转身直勾勾望着丈夫,「你问这个作甚!」 「我寻思配咱三弟,正好。」他笑着回道。 「你疯啦!」苏世慧惊呼,「她是我大哥儿女儿,我的亲侄女,嫁给三弟,那算什么个事儿!」 「怎就不行,我吕家和你苏家不是近亲,讨你两个姑娘咋啦?」吕秀才冷哼,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说罢,仍了蒲扇,进里屋钻床上去了。 留的苏世慧立在远处,气的直喘粗气儿,胸膛起伏不定。她歪着头,望着里屋,眼中满是恨意。 又是舒爽的一夜,吕秀才伸伸懒腰,床铺松软,屋角还放了冰鉴,屋子凉爽非常,他这一晚睡的极踏实,连梦都没做。 身旁人不在,他眯着眼往窗户瞧了瞧,已日上三竿,习惯由人伺候,张口就喊,「慧娘,慧娘,慧娘!」 嘿!这懒婆娘,死哪儿去了! 无人应答,便只好自个儿起床穿衣。一活动,肚子「咕咕」叫起来,真是饿了。 推门往外,站在檐下,动了动胳膊腿儿,却不见一人,便又唤了几声,「慧娘!苏慧娘!苏世慧!」 半晌无人响应,这人都哪儿去了,自个儿喊半天,该是有个人回应才对。无法,只得往前院儿走走,没两步,迎面碰见了绿翘,苏木身边儿的小丫鬟。 「来来来,你来得正好,」吕秀才朝她招呼,「去给姑爷我弄点吃的,饿死我了!」 绿翘远远的停下,并不应他这句,而是道:「老爷、夫人他们在前院儿正堂等着,请姑爷您去呢!」 「等什么等,我肚子还饿着呢!」吕秀才不甚在意,有点不耐烦,「苏慧娘呢!这个婆娘哪儿去了,去,把她给我找来。」 「小夫人也在正堂呢,我劝姑爷还是赶紧去吧!」绿翘笑中带着讽刺,让吕秀才觉得十分不尊重他。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可是苏家姑爷……诶……你别走啊!」 第84章 绿翘并不同他废话,话传到便转身朝前院儿去了。 吕秀才有些慌了……这一大早的咋回事儿,都在前院儿等着他,莫不……莫不给老三说亲,借钱的事儿,有着落了? 他欢喜起来,理了理衣裳,也不顾腹中饥饿,抬步去了前院儿堂屋。 堂屋内,苏家二老正坐上位,左手边是大房夫妇。右手边则是小女儿苏世慧和孙女苏木。 吕秀才快步奔进门,喜道:「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瞧瞧!」 可回应他的是一室的冷漠,不大对劲啊?这哪像是说亲的场面?满心疑惑的看向苏世慧,后者却昂着头,根本正眼都不瞧他。吕秀才暗示好几回,人都装作没瞧见。 可苏世慧缩在袖中紧握的双手,还是能瞧出有些紧张。 吴氏一笑,接过话,「秀才妹夫,是在寻什么呢?」 她端坐于侧,是有大嫂的派头,一句话问得吕秀才心里打鼓,忙磕磕巴巴回话:「没……没找什么……」 话说完,却镇定了几分,他是秀才,有功名加身,怕什么。于是,想着找地儿坐下,可发现堂屋的座儿像是安排好的,刚就够一家子,他站在堂中,似多余的。 苏家人他不敢妄言,可苏世慧嫁进她吕家,就是吕家的人,岂有夫站妻坐的道理,便压着怒气小声提醒,「慧娘,为夫起来,还未用饭。」 苏世慧终转过头来,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这都日上三杆,我们都用过了,灶台也都冷了。」 「?」吕秀才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见了鬼,这还是那个胆小如鼠,说话重一些,便吓得浑身发抖的苏慧娘? 「你莫不是脑子不清醒了,灶头凉了,就去烧,怕是安生日子过舒坦,你皮痒了?」 苏世慧身子突然一抖,眼神便弱了下去。 「姑父,好威风啊!」旁苏木笑道,「我于我的丫鬟绿翘都没说这样的刻薄话,我小姑竟连个丫鬟都比不上了?」 苏木是个半大孩子,他是不怕的,一个后辈,还能指责长辈的不是? 「你如何待丫鬟,那是你苏家的事儿,苏世慧既嫁了我吕家,便依照吕家规矩过活。」说着,语气加重,恶狠狠的盯着苏世慧。 「啪!」一声未响的苏大爷一巴掌重重拍到桌上,吼道:「我还没死!轮不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我苏家撒野!」 吕秀才吓了一激灵,身形一颤,脚下一抖,险些摔倒在地,「您……您这是什么话?」 苏大爷气得直喘粗气儿,话便说不上来。 苏世泽起身,面上少了一贯的和善,「我小妹在你家这么些年受的苦,我们都知道了,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就放她和兰姐儿回家。」 吕秀才一惊,恶狠狠的转头盯向苏世慧,好哇!感情昨夜那般嚣张,是得了娘家人撑腰了!他又岂是愚笨之人,忙变了脸色,「大哥严重了,夫妻间本就床头打架床尾和,您这话真是欠妥当。再说了,慧娘带着兰姐儿回家那算怎么个回事儿。」 「吕秀才莫不是听岔意思了,」吴氏也起身,「我们是问你讨一样东西。」 吕秀才还真没明白过来,探着脑袋,「啥东西?」 「和、离、书!」吴氏一字一顿,明明白白。 可吕秀才像是觉着真就听岔了,「啥?」 他没听错吧?苏世慧要同他和离?对于他这样一个秀才老爷来说,简直是侮辱。 一个箭步去到苏世慧身旁,一把将人拉起,「你这贼婆娘,是要同我和离?」 他气的横眉冷竖,眼珠子瞪的溜圆,呲牙咧嘴,有些吓人,另一只手扬起就要打人。 苏世慧当即吓的尖叫。 苏世泽哪里能让他得逞,且双瑞站在一旁,二人一同将人制服,双瑞早看他不爽,白日里竟暗瞧自家姑娘居心不良。便偷偷一脚踢到他腿窝,人便「噗通」一声倒地了。 他自知不是二人对手,也不做抵抗,趴在地上哀嚎,「苏家这是要打死人啊!快来瞧啊!苏家要将远房姑爷打死了!」 「你!」苏世泽忙松手,真真是无语,这哪里是饱读圣贤书的秀才,分明是个无赖啊! 「别嚎了!」苏大爷更气了,将桌子拍得「啪啪」直响,若非先前叮嘱不可动手打人,他这会儿真就拿着棍子上前了!他空有暴脾气,言语上从来都匮乏,是以除了怒吼,再道不出别的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浑身发抖! 知道女儿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他悔不当初,若非做官老爷的梦,也不会害得两个儿子生嫌隙,分了家,小女儿又嫁了个伪君子,过那么些年的苦日子! 旁丁氏气得直抹眼泪,也担心老头子气出好歹,忙起身于他后背顺了顺。 如今,屋子里便只有苏世泽做主,他一贯顺和,这会儿却拿出了些派头。许是做了生意,接触的人和事多了,胆子大了,处理事来,也愈有条理。 冷声道:「你一个外乡人,与我院子里嚎,是觉着左邻右舍会帮你出头?可劲儿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全村儿人都晓得你堂堂秀才老爷,苛待我妹妹、侄女多年,最好到公堂上让衙门里的大人评评理!」 这话一出,吕秀才当即噤了声,眼珠子滴溜的转,心里盘算着打主意。 苏世慧竟全然不顾兰姐儿,将家里的事儿全都讲了,闹出和离……她是咋想的?还想带着兰姐儿一起走,往后如何做人?他虽憎恶苏世慧阻挡了他的官路,可到底没想过和离或是休妻。以他如今年纪怕是再难讨到媳妇儿,况家寒,娶个续弦或是买个小媳妇儿着实困难。 不行,不能离!苏世慧娘家有钱,让她问娘家亲戚借点,要点,往后日子还用愁? 他们以为这样威逼就有用?只要他不在和离书上落款,那苏世慧便永远是他吕家的人!要打、要骂,还不是凭他心情,旁人管不着!且自个儿将她捏在手里,不怕苏家的人不肯乖乖儿送银子来! 苏世泽觉手下人不再反抗,莫不是想通了?于是冲双瑞使了使眼色,二人便将其放开。 吕秀才得解禁,也拍拍袖子站起身,换了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我今儿倒是听笑话了,竟有娘家人威逼女婿写和离书的!苏世慧是我吕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那聘书上还落了丈人的手笔,这和离书,我是不会写的。」 「你!」苏世泽气急,又想动手绑人,吴氏却拉住他,摇摇头,硬的不行,还是得来软的。 「留得小妹和兰姐儿在吕家,能得什么好,无非惹你们厌恶。除了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也没甚帮得上你的。还不若得了银子实在,做点小生意或是上京赶考,哪样都成不是。」吴氏堆得一脸笑,甚是和气。 听到银子,吕秀才眼睛放光,是啊!若有了钱,啥样不能得?少了个苏世慧,他得万贯家财,下嫁的姑娘家不是排着队来?到时候也同苏家一般,买个仆人伺候,他便专心读书,上京赶考,指不定就中了呢!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心里乐呵得不行,忙问道:「多少钱?」 这般态度是伤极了苏世慧的心,自己十几岁便嫁于他,花儿一般的年纪,却被打磨成如今这副模样,他竟为了钱,愿意写和离书!半分不舍都没有,这就是拿刀子往她心上戳了!死心了,真的死心了,这和离书,她一定要拿到,就是递状纸到县衙,她也去! 第85章 气愤又难过,苏世慧掩面而泣,苏木忙安抚,一面不动声色的观察堂前形式。 吴氏伸出一根指头,「一百两。」 一百两?!吕秀才咽了一口唾沫,凭心而论,一百两不少了,于普通人家来说,足够过一辈子。可他又岂是甘于平庸之人,娶妻,建房,买仆,上京,一百两远远不够,就是一千两,也有点少了! 「我说大嫂子,你这是在打发要饭的呢?我吕家媳妇儿就值一百两银子?」吕秀才甩了刷袖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就是欠他的。 「一百两够你一家子吃一辈子了吧!」吴氏没了好脸色,「也就看在你是兰姐儿爹的份上,才答应给这个钱,不然为啥?是我苏家欠你的?」 「你!」一番话说的吕秀才无力反驳,可他才不管,没要到钱,和离书,他们也甭想得到!「得,我说不过你,总而言之,我就一句话,钱不到位,人我带走。」 说罢,就要去拉苏世慧,后者忙躲闪。 苏木一步上前,横在二人中间,她横眉冷对,「我劝你还是收了银子,签下和离书,否则,人才两空不说,只怕你秀才名头也不保!」 吕秀才被她气势唬住,愣了片刻,而后才反应过来,「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且说白了,你们一家子如此苛待我小姑,且欺瞒多年,原本想一张状纸告到县衙,治你个苛妻之罪!若非念着你是兰姐儿的父亲,真当我们苏家那般好说话?若告了去,该是什么下场,无需多做解释,你自个儿该明白!」 吕秀才的心「咯噔」一下,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若告到县衙,坐实了罪名,他挨顿板子不说,功名也将除了去……顿时慌乱,可又不甘心,也不信唯唯诺诺近十年的媳妇儿会这么做。 于是又奔向苏世慧,「慧娘,你跟我回去,走!」 「我不回去!」苏世慧朝他吼道,「我受够那样的日子了,姓吕的,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放了我和女儿,我这辈子都感激你!」 「你休想!」吕秀才也吼道,「兰姐儿还在家中,你就不担心?」 他眼中满是阴毒,似乎那不是亲生女儿,只是一个重要的筹码,能让他拥有万贯家财的筹码。 兰姐儿……苏世慧顿时没了声儿,她若不回,兰姐儿岂不是要卖给村头癞子……于是转向苏世泽,「大哥,你就救救兰姐儿,她还小,不能卖给癞子当媳妇儿啊!」 说起这话,当即泣不成声。苏家一家子人也都寒了心,到底是亲骨肉啊,竟有买人的念头。 苏大爷再是忍不住,起身就去院儿里找扁担,要打人。吕秀才也慌了,与屋里乱跑乱窜,又想去拉苏世慧。苏老大和吴氏又岂能让苏大爷真就打人,万一打出个好歹,那是要吃牢饭的。 一时间,苏家小院儿鸡飞狗跳。 「啊!小妹撞墙了!」 吴氏一声尖叫,众人纷纷停下,望过来,见她搂着苏世慧,怀中人已昏死过去,那鲜血汩汩往外流,染红了脸,衣裳,场面甚是吓人。 吕秀才面色发白惊在原地,吓得魂儿都没了。 苏世泽拆了门板,同苏大爷二人将不省人事的苏世慧抬上去,直奔村头村医。 村医医术一般,药材也有限,平日治个发烧、伤寒、口舌生疮啥的没问题,这等要人命的却是治疗不了。 没法子,村子离镇上医馆远,牛车得行个把时辰,若不先将血止住,只怕在半道儿上,人就没气儿了。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瞧见,苏家父子抬着个人去了村医那儿。皆围了过去,一探究竟。 作为新媳的苏丹虽不得一家子待见,可也未受苛待,她便事事殷勤,总能让人改观。方清扫了院子,这会儿正坐在门口纳鞋垫儿,也正好照看门前空地养的一群鸡鸭。 远远的,瞧见官道口走来俩人,是苏世福和张氏,二人也瞧见女儿。 张氏喊道:「丹姐儿,可瞧见你爷他们走过去了?」 「像是围了好些人,没瞧清。」说着,放下鞋底,走过来,「出啥事儿?」 疾步行走的二人也慢下脚步,苏世福道:「有人听到大哥院子里,吕秀才哀嚎,跟着你小姑满身是血被抬了出来,天晓得做了什么孽!」 「成了,我俩去瞧瞧,你快回去吧!新媳莫要见血光。」张氏朝她摆摆手,而后拉着丈夫跟随人潮而去。 「嗳!」苏丹听话的往回去,又坐到门槛纳鞋垫儿。不坐片刻,田良从里屋出来,神色有些异样。 他问道:「你方同谁说话哩?」 官道口离家门,只几步路,是以张氏方才喊的话,他听到几句,像是苏家出事儿了。大房父子抬着人出来,浑身是血…… 当即想到苏木,咋会浑身是血呢,莫不……莫不寻了短见?京都回来近两月,二人都未照面。他躲着她,她也似躲着自个人。可那般心思通透的人儿,怎么会做傻事呢!然心里着急,面上却不能表露半分。 见丈夫出来,苏丹忙起身,面上还带着娇羞,「是我娘,说我大伯家像出事儿了,正往村头村医赶去。」 「出啥事儿了?」田良紧问道。 两家关系近,田良紧张也是应该的,苏丹未多想,「不晓得,说是起了争执,撞了墙,也不晓得咋样了。」 田良再没话,夺门而出,狂奔而去。 「诶……」苏丹还未反应过来,人就没影儿了,心里嘀咕。我这亲孙女儿都没着急,你个外人倒是热心…… 嘟囔了两句,又坐下纳鞋垫儿了。 等田良赶到村医处时,人已经散了。村医正拿了一桶水冲院坝的血迹,那斑斑血迹,挺大一滩,瞧着都渗人。 「叔,苏……苏家的人哩?」 村医往镇子上指了指,「血止住了,正往镇上送,不晓得还能活不!」 田良一屁股坐到地上,失了魂儿,那样鲜活的一个丫头,怎说没就没了……都怪他,祸害了人啊! 村医纳闷儿,良哥儿何时同苏家小姑情谊深厚了,瞧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比起亲爹苏大爷不差分毫啊! 于是好心提醒,「良哥儿,若此时赶去镇上,兴许还能见人一面。」 听这话,田良忙不迭朝镇子奔去。 然没走一会儿,便瞧见赶着牛车送货回来的田大爷,「良哥儿,哪儿去?」 第86章 「爷,木儿她……木儿她……」田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混小子!」田大爷往后看看,警告道:「你如今成了家,木丫头不是你能喊的,按辈分,你得喊声妹子!」 妹子……田良嘴里喃喃道,不管不顾,急道:「爹,木儿她撞墙了……她不活了,都是因为我!我该死!」 田大爷气得够呛,翻身下车,一巴掌拍到孙子脸上,「你给我清醒点!出事的是苏家外嫁的小妹,苏世慧!」 田良被打懵了,撞墙的不是木儿?他狂喜,是啊!她那样豁达的人儿,又怎会做蠢事!是他糊涂!糊涂! 田大爷望着孙儿又哭又笑,痴傻的模样,无奈叹息,作孽啊!都是作孽啊! 爷孙俩回到家,田良已恢复常态,只是面上的巴掌印子十分明显。田大爷方才气急,是用了全力的。 「爷、相公,你们回来了,」苏丹围着围裙在院子里切鸡、鸭食儿,见二人回来,放下活计迎上来。一眼瞧见丈夫左脸上的巴掌印,「哎呀!你脸咋啦?」 田良还未说话,田大爷倒是吼起来,「咋咋呼呼做啥?活计是做完了?」 苏丹当即不敢再说一个字,有些委屈,她就关心一下,怎么了这是…… 田良没说半句维护的话,埋头去书房。田大爷也再没多余话,转身回屋了。 留苏丹呆愣于院中,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这才成亲没几日。竟落得丈夫不疼,爷奶嫌弃的地步,往后日子该怎么过啊! 此时,苏家小院儿已人去屋空,苏大爷和苏世泽前脚抬人走,丁氏、吴氏、苏木后脚便跟了去。虎子则带了小六月往侯家去,这一闹指不定到啥时候呢!大人奔波不要紧,小娃子还是得安顿好。 如此,只余了吕秀才一人呆坐在院儿中,良久才回神。 那贼婆娘怎就想不开要撞墙,头上那么大一窟窿,地上一滩血迹,抬走前,还汩汩冒血,怕是……怕是活不成了吧! 他吓坏了,这下完了,苏家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别说一百两银子了,一个铜板怕是都得不到,还要坐牢。 不行,他是秀才老爷,功名加身,不能吃官司。再说,是她自个儿要撞的,同他有何关系!他要回去,不能留在这儿,留在这儿就是等着县衙来抓人啊! 想明白过来,便夺门而出,也顾不得什么行李,踉跄离去。 直至天黑,苏大爷老两口带着孙女儿才赶着牛车回来。苏世慧已脱离危险,却还没醒,仍旧躺在医馆,大房两口子照看着。 几人先去侯家接两小子,虎子懂事,将小弟带得好,不哭不闹,这会儿吃过夜饭,正睡着。 苏木轻手轻脚将人抱起,侯家人也都围过来问,知道人捡回一条命,也就放心了。告知一家子,那吕秀才过不得多久,逃回吕村去了。 头回没爹娘在身边,小六月睡得极不安稳,苏木将人抱回自个儿屋子,搂在怀里,轻轻拍着。 脑海中还是白日苏世慧那副求死的模样,多绝望才能撞得上去,这便是一个女人的一生。像吴氏嫁对了,相敬如宾,子女孝和。苏世慧这般所托非人,受尽冷待,落得寻死的下场。 「木丫头,可睡了?」是丁氏。 苏木探出头,「没睡,奶,你进来吧!」 「吱嘎」一声响,丁氏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苏大爷。二人一前一后进门,眼圈儿通红,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 「爷、奶,六月睡不安稳,我抱着他才睡得好,就不下床招呼了。」 「甭下来,」苏大爷摆手,不甚在意,捡了就近的椅子坐下,丁氏则直接坐到床边儿,先看了看熟睡的小孙子。小脸通红,睡得正熟,也就放心了。 感慨道:「你娘是个能理事儿的,照顾得周到,让咱老两口回来,自个儿在那儿守夜,却是辛苦。」 苏大爷低着头,对于丁氏的夸奖,头回没作反驳,「明儿叫老二两口子去守,一天一夜不睡,人哪里抗得住。」 苏木欣慰,吴氏一份真心到底得到理解了。 「明儿我也上医馆去,顿锅鸡汤,小姑流那么些血,得补补。」 丁氏像是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我现在就去杀!」 「你坐着!」苏大爷将人喊住,「大半夜杀啥鸡,叫人不得安宁。明儿一早杀了再炖,迟不了。」 丁氏又缓缓坐下,她却是有些心急了。女儿成那副样子,能不急吗,唉! 几人说话都轻声细语,似生怕将小六月惊醒,又似心情压抑,说话没气力。 苏大爷沉吟片刻,看向苏木,「吕秀才回吕村去了,闹成这样,不晓得一家子咋待兰姐儿,若真就卖了,是作孽啊!」 「不能卖,爷就放心吧!钱没拿到,不敢动兰姐儿。」苏木认真道。 苏大爷想了想,倒也是,那一家子就为着财,可真就要给钱?想到如今慧儿躺在医馆,他也顾不得旁的,要钱就给吧! 「丫头,你打算给多少钱?」苏大爷试探问道。 苏木扯过薄被,盖上小六月的肚子,入夜了,还有些凉。 「原先许他一百两,图省事儿。如今小姑闹成这样,他一个子都别想拿!明个儿我就写状纸递到县衙,等着官差上门拿人吧!到时候,吕老婆子还不乖乖将兰姐儿同和离书送上门来!」 苏大爷愣住,原以为这事儿吕家站主导,不拿钱不能息事宁人。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只是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县衙能管?他有些担忧,「县老爷是大忙人,哪里会管咱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 「这个您放心,我早疏通好了。只要状纸递上去,官差当即去抓人。」苏木回道。 「你一早就算计好了?」苏大爷再惊。 一百两买下和离书,只是省麻烦。她该是算准了吕秀才不会罢休,早早想好第二条路。和离书迟早要得到,只在吕家一念之间,人若贪心啊,必遭恶果。可怜他慧儿,傻啊!怎就信不过娘家人能帮她呢!非要自寻短见,如今吃苦的还是自己。 「吕秀才做了一辈子的官梦,奈何家中清贫,学院上不起,官场梳不通。如今骤然能得大笔银钱,他又岂会甘心过平凡日子。我只想着他能念在和小姑多年夫妻情份,看在兰姐儿份儿上,能有哪怕一丝的良知。如今看来,当真是狼心狗吠,不值当咱可怜!」 苏木低低絮叨,点不是她这个年岁小娃子说出的话。 老夫妇陷入沉思,一脸悲戚,苏大爷抹了一把脸,长长叹口气,「怪我,当年不识人,一心只晓得他的秀才功名,没好生了解家底儿。让慧丫头嫁错人,受了半辈子苦!」 苏木摇头,「爷,这事儿哪儿能怪你。吕家当年家贫,却养出个秀才,世人皆道好家室。往后也是前途不限量,秀才娘子到底比农妇好许多。怪也只怪一家子穷太久,对升官发财太过渴求,在小姑身上寄托希望太大。美梦破碎,有多偏爱就有多憎恨。什么名啊财的,哪里有一家子平安顺遂来的实在。」 第87章 「你说的是,」苏大爷点头,感慨万千,他追逐了一辈子官老爷梦,不也破碎了,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好在木丫头看得清,及早的收拾残局,否则,他哪里还有命坐在这儿,享儿孙福啊! 而后笑道:「你一个小娃娃,倒是比我这个走了大辈子的人看得通透。」 苏木也笑笑,「我也是瞧着三爷一家子得的道理,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步那样的后尘。到底咱一家子一脉血缘,哪有解不开的仇和恨。」 苏大爷只是点头,良久说不出话来。木丫头有担当,有见识,人又聪慧、孝顺,是他瞧走眼了,那会儿没好生待大方一家子。 他缓缓起身,摆摆手,「成了,早点歇息吧!你也奔波一天了。」 「嗳!爷、奶慢去。」 老两口相携出门,步履竟变得散慢,何时精干的二人老态尽现了。 走至门边,苏大爷忽而转过头,「方去侯家接两小子时,侯家大侄私下于我说,良哥儿像得了失心狂一般,奔至村医家中,后又跑上镇子。不多时,田大爷带着人回来,说是被打了一把子。该是……」 后半句他没说下去了,苏木却懂了,该是把小姑认作自己了吧!侯家大伯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都能瞧见,只怕村里大多数人都晓得。 他二人间本就是一场笑话,如今又做出这番态度,是有些欠考虑。到底初恋刻骨铭心,田良哥以为她死了,能这般伤心难过,到底不枉她曾经心动。 不过,那些情谊到底回不去了,不相见,就是最好的结局。 「爷,你放心,我晓得该怎么做。」 苏大爷点点头,木丫头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于是掩上门,挪步而去。 是夜,风平浪静,圆月高挂,明个儿就是十五了,八月中秋,团圆日。 次日大早,天不亮,就听得苏家小院儿鸡飞狗跳。丁氏捉了一只老母鸡,脖子一抹,滚水一烫,拔了毛,就往瓦罐儿里炖。 等苏木起来时,灶屋已经飘出香气儿。 「二姐,好香啊!」小六月揉揉眼睛,从被窝里钻出来。 苏木正在洗漱,便朝他道:「六月,去喊哥哥起床吃饭了,吃完咱上镇子上找爹娘去。」 「嗯!」六月认真回话,自个儿从床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往屋外去。 这时,苏大爷也出门来,小六月便憨憨的喊话:「爷!」 「嗳!」苏大爷乐开了花,面上阴霾也散去不少。 吃罢饭,天刚透亮,万物似乎刚就苏醒。 苏家小院儿门口,已套好了牛车,爷孙五人挤挤一车。苏大爷驾车,两小男娃子坐在前头,苏木和丁氏坐在后头,一人包了一篮子,里头装的碗啊罐的。 一整只鸡炖下去,住了满满一锅,丁氏早上舀了些出来煮面条,几根嫩菜,半碗面条,大人小娃都吃的满足。一下大锅鸡汤,全都装罐子里了。 天气不凉,到镇子上不会凉,正就好喝。 路过田家门口,瞧见苏丹正在喂鸡鸭。衣裳不似从前鲜艳,惯留耳边的两缕青丝也都规规矩矩梳了上去。她穿着围裙,提着一大桶的草料,正一勺一勺往槽子里添。 「奶,是丹儿姐。」小六月指着不远处,脆生生道。 他同丁氏落坐于正对这方,是以瞧的着。 几人便顺着六月指向望去,苏丹也瞧见几人,便扔了瓜瓢走过来。 「爷、奶、木儿,哪儿去哩?」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捋了捋耳畔的头发,笑道。 丁氏回的话:「你小姑在医馆,顿了鸡汤给她送去。」 「噢,」苏凡面上挂起悲伤,「小姑真是想不开,那样的男人,有啥值得。」 苏大爷偏过头瞅了她一眼,那份担忧浅显得让人感受不到她的意思难过,连装的不会装。同样是亲侄女,木丫头嘴上没多的话,却实实在在的为人谋算。这个丹姐儿,真就是个自私的心眼儿啊! 「丹儿姐,去忙活吧!不耽搁了,小姑等着喝汤哩!」苏木身未转,语却出。 也不等她回话,苏大爷驾着车直接走了。 「我不忙!别提多闲,就是帮着操持,郡城开着店哩!侍弄好这些牲畜,就是帮称生意的事儿了!」她叉着腰冲远行的牛车喊道。 面上都是笑,心里却苦涩不已。闲!哪里闲!从早到晚忙不完的活计,就是满地的鸡鸭都够得她忙活大半日了。也不晓得田良哥啥时候回郡城去,说是置办了小院儿,只二人住,多清闲。整日同鸡鸭为伍的日子,她过够了。 牛车上,丁氏暗里瞧了苏木一眼,见人也没多大情绪,仍是平时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便主动开口,「丹姐儿自出嫁后,跟变个人似的,勤快不少,也没了出嫁前那份儿娇气了。你二伯娘当初那般宠她,说要嫁给官老爷,过下人人伺候的日子。如今呢,也算遂愿。可你瞧如今,还不是过得普通人家的日子。这也是你大爷、大娘不待见丹姐儿,好歹两个心不狠,若遇上吕家那样的婆婆,下半辈子得苦过去了。所以,木丫头啊!往后嫁人,眼睛得擦亮了!」 「我省的,奶,我若找了相公,定给爷奶过眼,过不去的,就不嫁!」苏木逗趣儿道。 惹得丁氏乐的不行,两娃子听不大懂,却也跟着乐呵。苏大爷虽未说话,耳朵却尖着,苏木的那让他过眼的话,仿佛又回到当家作主的日子,竟也觉满足。 一车老老小小赶到镇子时,各铺子将将开门,苏木便跳下车,去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子。 虎子和小六月见包子热腾腾,冒着香气儿,直咽口水,可肚儿圆圆,想吃没地儿放。 苏木便拿起一包子,掰成两半,递给两娃子。二人乐呵呵的抱着,小口小口的啃。 牛车直接赶到医馆,看门的小厮正在扫地,瞧见来人,热情招呼,「二姑娘来了?」 「嗳!」那小厮惯跟着掌柜喊他小丫头,如今成了家,称呼也变了。 她拿油纸包了两个肉包子递过去,「镇子口买的,趁热乎着吃。」 「得,谢了。」大家伙儿都相熟,他也不客气。 分了包子,一家子直接去内堂。 苏世泽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吴氏正巴巴守着,两眼无神,显然也是困倦。 第88章 察觉人进屋,转头看到一家子来,特别小儿子扑腾入怀,倦意一扫而光,她压低了声音,「咋来这么早哩!」 苏世泽也醒了,揉揉眼睛,见一家老老小小站在边儿上,「这会儿到,多早起的啊!」 丁氏指了指堂屋外,「炖了鸡汤,木丫头又买了包子,快去吃点了。」 「爹、娘,出去吃点,我来守着小姑。」苏木错身坐过去。 夫妇两便起身,吴氏一把抱起儿子,虽丁氏出门,虎子也跟了去,屋里便余苏大爷同苏木两人。 「咋还顿了鸡汤哩!」苏世泽惊讶,却也止不住咽口水,熬一宿儿,确实想喝点,鸡汤配包子,真真是好。 丁氏自然不忘女儿,端了碗进门,苏木忙起身,伸手要接,「奶,我来吧!」 丁氏摇摇头,「她昏迷者,不好喂,你歇着去,我来。」 她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自然手生,也就起身让开了。丁氏便一勺一勺,细致耐心的往苏世慧嘴里送。 但人喝完一整碗,丁氏让开了位儿,苏木才从怀里掏出东西。 是苏世慧的状纸,还有一盒印泥,状纸可代谢,手印儿的自己按。她拿起苏世慧的右手大拇指,于印尼盒沾沾,便直接盖到状纸上。而后收起,折好,放到慧怀里。 「木丫头,我陪你一道儿去。」苏大爷看在眼里,自然不放心小孙女儿一人去县衙,人见她年纪小,怕会欺负了去。 「爷,您甭多走一趟,我就递状纸,不上公堂,放心吧!」苏木笑着宽慰。 苏木没去县衙,而是直径去了福满楼,将状纸交给尹掌柜,还有几张银票。 然尹掌柜未收银票,只道东家一句话,那县衙是段不敢收的。苏木也就不客气,又将银票收回,说了些感激的话。 等她回到百草堂时,苏世慧已经醒了,正依靠在吴氏肩头喝药,头上裹着纱布,脸色苍白,甚是虚弱。 见着苏木,她有些激动,药便喝得急,呛了一口,猛的咳嗽起来,扯着额头伤口生疼。 苏大爷已告知苏木递状纸的事儿,她担忧后续咋办?官府会不会受理?若受理了吕秀才当如何?她娘俩又将如何自处?起初根本想不到要走告进衙门这步,她啥都摸不清,点没头绪。虽然死过一回了,可在面对这样的状况,她还是害怕。活着,比死更恐怖。 苏木读懂了她眼中意味,宽慰道:「小姑你甭担心,只管安心养伤,和离书的事儿自有我们操持。且等着吧,不出三日,吕老婆子定会带着兰姐儿和和离书上门。」 兰姐儿……苏世慧想起女儿,痛苦地闭上眼,不晓得自个儿不在这几日,有没有收苛待。眼下,她除了躺着,再不能做什么。 苏世慧又躺了一日,掌柜到已无大碍,与其在简陋的药房躺着,不如回家安安生生敬仰。且天气闷热,这处可没有冰鉴冷着,于是将人接回了家中。顿顿鸡汤养着,没几顿,脸色变开始红润起来。 不出所料,吕老婆子第三日便带着兰姐儿上门了。 是个干瘦却精明的老婆子,一身粗黑麻布衣裳,皮肤黝黑,一双眼睛习惯性的乱飘,瞧这便是个刻薄不安风的。左手牵了个八九岁的小女娃,同样的黑瘦,衣裳脏兮兮的,补了一层又一层的布丁。她低着头,瘦弱的身子显得可怜兮兮。 吕老婆子不晓得苏家在哪处,到了福保村一路问过来,村里人好奇非常。这是苏家哪个远房亲戚来投奔了?有好事儿人问起,她长了心眼儿并不说。若是说了,哪里还有人指路,只怕一人一口唾沫要将她淹死了。 到苏家小院儿门口,她稳了稳心神,一把扯过吕兰儿,不客气道:「一会儿见了你娘,让她回家知道不,不然我就把你卖给村头的癞子当媳妇儿!」 吕兰儿缩了缩脖子,并未应答。吕老婆子只当她怕了,这才牵着人扣门。 人到村口,双瑞就发现了,早早于苏木讲了。这会儿,一家子正坐大堂,正等着她呢! 开门的是双瑞,吕老婆子并不识得,在苏家总归是苏家的人,早早准备好的一翻好听话,张口就来。 双瑞懒得同她啰嗦,打断了话,直接将人领进堂屋。 堂前人俱在,这回到是留了座儿。 她一进门,便扯着吕兰儿跪下,于人磕头求饶,「亲家公、亲家母,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家儿吧!他爹死的早,我是个一把屎一把尿把三兄弟拉扯大,老二最有出息,我家子不能没有他啊!」 她又哭又嚷又磕头,就差上来拉人了,苏大爷重重的闭了一眼,很是看不过她这副撒泼打诨的模样。 丁氏本就不善言辞,吕老婆子这翻诉苦,她不晓得如何反驳,却仍是气。 苏世泽就更不晓得咋办,好在吴氏不是最笨的,便站起身,「吕大娘,您这是作何?三言两语就想着让人同情,放了吕秀才。可我小妹又有谁同情,她被你儿子逼得撞墙,如今还不省人事,人大夫说了,醒不醒得过来,还是问题。这笔账,又咋算?」 吕老婆子停下苦恼,往院儿瞥了眼,确实不见那女人,莫不真就要不能活了? 她不信,只有兰姐儿娘到场,戏才好演下去。正欲偷偷掐身边的兰姐儿,可怜人儿却自个儿哭起来,「娘……呜呜……娘,你不要女儿了……」 小人儿本就瘦小,如今哇哇大哭,愈发可怜。 吕老婆子暗喜,偷偷瞧院儿里动静,半晌不见人来。坏了,不会真就出事儿了吧?儿子说走时,满院儿都是血,人也不省人事了,若真就一脚蹬了,儿子也回不来了啊!她有些慌了。 「作孽哟!」丁氏看不过去,要去拉外甥女。 吕老婆子却将人护在身后,没拿到银子,不答应放人,她也不会让苏家占一点便宜。 「亲家嫂子,兰姐儿还是我吕家孙女,」说着拉人往空座去,端起桌上茶盏就往嘴里送。 走了两天两夜,吃干馍馍和凉水果腹,喝上一口热茶,浑身都舒坦了。 既然兰姐儿娘醒不来,她也没必要使苦肉计让人回心转意,让娘家人放了儿子,甚至继续借钱。 如今,于一家子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兰姐儿和和离书吧!这两样东西都在她手上,也是最重要的谈判筹码。 她端起茶盏,笑着问道:「还有茶不?」 一家子很是无语,头回见到这样无赖的老婆子。 苏木超绿翘点点头,后者便领着茶壶斟茶去了,吕老婆子连喝三盏,才满足的砸砸嘴。 绿翘瞥见兰姐儿嘴巴干的都起皮开裂,嘴逢满是黑乎乎的血迹,心疼不已,便主动拿了杯子给小女娃也到了一杯。 兰姐儿虽还在哭泣,却也是渴得慌,这两日都没怎么进水,遥远的路途走得她两眼发昏,这会儿还觉两腿软绵绵,稍微一颤,就要倒地似的。 苏木有些看不下去了,事情慢解决一步,那小丫头就要多受一分苦。 第89章 便主动开口,「咱说事儿吧!我们没多的话,和离书和人留下,状纸就撤回来。」 吕老婆子眼角一抬,看向坐在最门边儿年轻小丫头,约莫十三四岁,该是大房的女儿。大人还未说话,她一个小娃子倒是紧开口。可她语气却不似一个小娃子,让她生生觉出一丝威胁。 且堂前亲家儿老,大房夫妻再未多一字解释,仿佛那话,就是他们的意思。 对方显然抓住自个儿把柄了,想要救儿子,就要留人和和离书,可若这般,她便啥都没捞找!不行! 吕老婆子咽了一口唾沫,「我大老远的来,也不是玩的,和离书同人,我都带了。只要你们把我儿放出来,再赔上五千两银子。这事儿,咱就了了。」 吴氏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愠怒道:「你可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啊!五千两,你怎么不要五万两!」 吕老婆子点不慌张,甚至有些得意,「我儿是秀才,往后是要考官的。你们逼着他同媳妇儿和离,事后不得再娶个?这笔钱不该由你苏家出?到时候娶个好百倍、千倍的官家千金,才能配得上我儿,五千两还是少的!兰姐儿是吕家闺女,也被你们讨去。往后不得再生个,你苏家女儿生不出儿子,旁人可生得出。秀才爹的儿子,自然也是要念书考秀才,养到八九岁,得多少银子?还有许多细账,我就不算了,这五千两一个子儿都少不得!」 扒拉扒拉一大堆话,吴氏气笑了,这老婆子胡搅蛮缠,八辈祖宗都能扯出来给你算上一笔钱。 苏大爷气得拿烟管的手抖不停,当初说亲,咋就没瞧出来,这老婆子是个丧天良的货!五千两,亏她想得出来,当苏家是摇钱树。人讲理还好说,遇上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婆子,真真是有理说不清啊! 苏木站起身,缓慢走过去,边走边道:「您怕是搞错了,我们可不是在同你讨价还价。人和和离书,迟早要到手。如今留这份情面,无非看在吕秀才是兰姐儿的爹,虽然他从未尽到过当爹的责任。但你们不讲情面,咱可是有教养的人家,不做黑心眼儿的事!」 不知怎的,吕老婆子天不怕地怕,却有几分忌惮面前这小丫头,不晓得是她言语太过犀利,还是眸中时而闪过的算计,让她不寒而栗。 「你……你这话啥意思?」她握紧手中茶杯,语气再不似方才的洋洋得意。 「吕秀才现今被关县衙大牢,不及时处置,那是我小姑还没醒,衙门给我苏家脸面,这事儿才能缓上一缓。若非不讲情面,一张状纸,派人于吕村一查。往日你吕家如何待我小姑和兰姐儿便一清二楚,到时候治他一个虐女、苛妻之罪,不打死也得打残。至于你口中的秀才功名,怕是也得除了。」苏木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苏家人也听得真真切切,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吴氏接过话,「你且认清局面,我苏家可不是由着你拿捏的软柿子。莫当情面是应当,小妹不欠你吕家,是你们欠我们!五千两,你真能开口。」 「啪嗒」 吕老婆子手一松,茶杯从手上滑落,摔得个稀巴烂。 咋……咋回事哩!不是……不是说好给银子的,怎……怎倒是她家的罪过了。秀才儿子要被除名了?往后地里税收可不就得补上了,十多年了,那么些银子,哪里补得上啊! 「那……那要不一百两?」吕老婆子苦着脸,伸出一根指头,模样何其怜悯。 五千两降到一百两,一家子却是没有异议,虽不晓得家里有多少钱,然一百两在他们看来,还是轻松的。 只是,苏木不松口,他们也不好随意答应。 苏大爷抬眼瞧着苏木,看她接下来怎么办。 苏木咧嘴一笑,「原是出一百两,图省事儿。可吕秀才不答应,闹成如今这个地步。小姑上医馆,递状到县衙,哪件事儿都不是小钱。一百两早就花光了,您若要这钱,管医馆和县衙要去吧!」 「你……」吕老婆子指着苏木,磕磕巴巴道:「这……这账不能这般算啊!那一百两说好是买和离书的钱,怎么扯这些个!」 在她慌张之际,苏木已将兰姐儿牵至一旁,小人儿仰着脑袋,巴巴望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姐,眼中带着敬意。握住自己的小手,不似娘般粗糙火热,软软的、凉丝丝的,让她觉得很安心。 「成了,说这半天,你若还执迷不悟,就回去吧!状纸我们自会上县衙问吕秀才讨!」苏木说着,要牵人往外走。 吕老婆子这才惊觉孙女儿被牵走,想要上去拉,可高大的苏世泽和年轻力壮的双瑞在旁,她一个老婆子,如何抢的过。 且苏木的话点醒了她,自个儿那点小盘算根本就威胁不到人,他们是安了心接兰姐儿母女回娘家,否则就不顾儿子死活了啊!至于怀中和离书,那是点没用处,儿子还当救命稻草似得。 「别别别,人我不带走了,和离书也给你们,快撤了状子,让我儿回来吧!」吕老婆子拿出和离书,磕头作揖。哪里还有方来时的嚣张,眼泪婆娑,可怜巴巴。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瘦小的老婆子,心思竟如此歹毒呢! 双瑞上前拿过和离书,递给苏木,苏木仔细瞧了瞧,一式两份,没有不妥,落款处吕秀才还盖了手印儿。 「且等着。」说完,牵着小人儿出了门。 苏世慧在北屋养着,就睡在原先苏叶的床上,她已能下地,这会儿扒在窗户边儿上,将堂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难过有,高兴有,心情复杂极了。 苏木推门进来,正见她这副悲喜交加的模样。 「娘!」兰姐儿挣开了苏木的手,奔过去,扑到苏世慧怀里嚎啕大哭,「我还以为您不要兰儿了!呜呜……」 苏世慧止不住泪,抱着女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母女二人哭成泪人,苏木心里淤塞得不行,缓步上前,将和离书递过去,「小姑,这是吕秀才写的和离书,只要你画了押,从此同吕家再无干系。」 苏世慧看过来,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缓缓伸过来,犹豫着,颤抖的。薄薄一张纸,正就能了断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和狠心的人吗?她有些不敢相信。 兰姐儿从怀里钻出来,花猫般的小脸儿上,一双眸子满是希冀,她毫不犹豫接过来,双手递道苏世慧面前,急切道:「娘,签了吧!咱再也不回去了,往后女儿照顾您!」 八月下旬,已有霜寒露冷、黄叶凝露成霜的景象。突然发觉没有知了的鸣叫,也没有那没完没了的炎热,秋凉仿佛就在转念间。 只是,农户人家开始忙秋收,傍晚回家,衣裳是没有干的,是以对秋凉没多大在意。 兰姐儿睡眠浅,屋外稍有响动,便惊醒。 这个时辰,是丁氏和吴氏起床做早饭。她轻手轻脚穿衣起床,并未惊醒睡在里侧的苏世慧和里屋苏木。 婆媳俩刚进炤屋,兰姐儿后脚跟去,直径到炤台前烧火。 丁氏忙道:「这里用不着你,回屋歇着去!」 兰姐儿不说话,也不动,拿起火钳就往灶膛加柴。 丁氏无奈,吴氏笑笑,「娘,随她待着吧!这丫头懂事儿。」 而后继续道:「我将木丫头衣裳改小一圈,穿着倒是正好,模样像小妹,清秀。」 「照你爹的话,苏家就没有难看的孩子!」丁氏接过话,「就是瘦得紧,狠心眼的吕老婆子就没好生待母女俩,大的瘦,小的也瘦。」 她说着难过起来,吴氏看看兰姐儿,朝婆婆使眼色。小娃子才脱离那样的苦日子,往后还是少提起的好。 天已透亮,天际泛出红彤彤的的光晕。 第90章 锅里饭菜已熟,摆好碗筷上桌。 兰姐儿打好温水进屋,来回两趟,一回给苏世慧,二回端进了里屋。 这两日,绿翘被打发去郡城办事,洗漱的水都是吴氏端来的。倒不是苏木要人伺候,只是她起的晚,吴氏也周到。 兰姐儿瞧见一回,第二日便接了这活儿。她想谢苏木,可不知道怎么谢她。 苏木见小人儿给自己端水来,有些不好意思,「兰姐儿,你起了?」 吕兰儿点点头,站在一旁,也不走,巴巴望着她。大概是想等人洗漱完了,端水出去吧! 果不其然,一擦完脸,吕兰儿就上前将盆端着出去了。 早饭是清粥,馒头和酸笋炒肉丝,再是一盆子水煮蛋,还有苏木爱喝的豆浆,满满几盆钵放置桌子中间。 对于从没早饭吃的母女俩,巴巴望着,直咽口水。肚里饥饿,嘴里馋,却仍是规规矩矩,细嚼慢咽,也不多话。 看得出来,苏世慧是秉持了苏大爷从前的规矩,自然也交给了女儿。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大房一家子习惯在饭桌说闲话,吃着说着,更加和乐。苏大爷起初不好说什么,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这会儿,也是如此。 今日讨论话题,苏世慧往后该何去何从。 苏世泽咽下一口馍,妹子同弟不同,又受了那么些苦,他自然怜悯,「啥何去何从,往后就在家里住着,我的妹子我养活,慧儿你只管陪在爹娘身边,旁的点莫忧心。兰姐儿就当我的女儿,日后成家立业,你大哥我一手包办!」 这话他未同吴氏商量,吴氏却点不生气,亦或是半点惊讶都没有,顺着丈夫话继续道:「小妹是木儿他爹的亲妹,就是吃住几辈子,都应当。兰姐儿往后就同木丫头、大叶儿般娇养着,到适婚年龄,我定给觅个如意郎君。」 哪个媳妇儿能做到如此大度,也就吴氏心眼好,当两个丫头若亲生。大叶儿的亲事也都她一手包办,人是她看的,礼也是她封的,如今人过得这般幸福,吴氏可谓功不可没。 加之于苏世慧这回事儿的处理,让老两口已经真心实意的接受了她,如今已用儿媳称呼了。 吴氏和丁氏间关系愈发亲近,内宅的事儿总是商量着来,别提多和睦。 夫妻二人这番表态,让老两口很是满意。 苏世慧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她一个和离的女人带着女儿身上没银子,又没去处,咋样活还不晓得呢!若说老宅还在,那是苏大爷两口子的产业,她还能蹭一席之地。可这小院儿是大房的,又是分了家的,实在没有理由占着不走。 哥哥心疼她,要养着能理解。可嫂子到底是外人,也能这样想,她真的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可若真就白吃白喝,啥也不干,她也过意不去。 转头看了看女儿,而后道:「大哥、嫂子,你们好意,无以为报。我晓得你们生意忙,这院子我看着,爹娘我也照顾着,你们只管放心。年年回家,床铺干净能睡,灶头有热水能喝。至于兰姐儿,跟着你们出门,有啥端茶倒水的活计,只管使唤。」 听到前半句,一家子都还乐呵,后半句却不以为然,那么小的孩子使唤啥,若是个男娃子就跟着虎子一块儿上学堂念书了。姑娘家便用不着做什么,只管在家学学缝补,绣花儿啥的。 苏世泽当即道:「使唤啥,瘦得跟豆芽菜似得,我瞧着都心疼,你只管带在身边养着。」 然苏大爷却多有思虑,兰姐儿是吃过苦的,她又有个和离的娘,往后不好相人家,若跟大房一家子做生意,总归能长见识,学到些做生意的本事,将来同青哥儿那样帮衬一二也是好的。 木丫头聪慧,若兰姐儿跟在她身边学到几分,那又是另外一种命运了。 于是清咳两声,一家子便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照我说,就让兰姐儿跟着木丫头学点本事。如今生意都做到京都去了,家大业大,还是要可靠的人帮衬。与其花钱请外人,不如把自家人栽培出来,交待也放心不是。」 这话倒是有道理,村子的茶园有二房两口子看着,郡郊庄园苏世泽两口子照看,还有娘家吴家帮衬。眼见九月要上京,还不知咋托付呢!虽青哥儿已慢慢接手,到底年岁青,怕遇事儿兜不住。 每每这时,苏世泽都想自个儿能多几个兄弟姐妹。还是老爹考虑周到,这生意越做越大,一家五六口人,哪里顾得过来。 且不说兰姐儿能干不能,往后能不能成事儿,跟在木丫头身边,能学点算账的本事也好,分担些活计。木丫头一人扛起整个家业,着实太累,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对于将兰姐儿留在自个儿身边,苏木并无所谓,就当多了个妹妹疼爱。就同虎子般,只是虎子年岁渐长,课业加重,不能时时在身边逗趣儿罢了。 她一贯喜静,于屋子做事时,绿翘都习惯性退出房门,并不打扰。兀的多了个人在边儿上,只觉有些不习惯,好在兰姐儿不是话多的,规规矩矩立在一旁,跟没人似得。 然苏木也不好将人晾在一边不是,便将先前闲暇时改良的账本给她,「兰姐儿,这本子你先拿去瞧瞧,我那案上有纸笔,你可依样写写画画。等好默写出来,我再教你识上头意思。」 兰姐儿上前,双手接过,听她的话,规规矩矩伏在案上,翻账本。 时近九月,茶山的茶叶该是要采了,昨儿说好,今上晌一家子上茶山瞧瞧。 其实一家子得空了,就上山溜达,这处瞧瞧,那处望望。整片茶山都让二房两口子规整得极好,尤其这几日,地里一根新长的杂草都没有。 苏世福两口子恨不得生在茶山上,直至茶叶摘完,因为二茬制茶,涉及分红,那可不是小钱啊!两口子一份,儿子一份,总总能得四五百两,那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这木丫头虽说性子不咋样,出手倒是大方。 苏世福两口子新修的院子,苏木还没去过,回家一直忙活苏世慧的事儿。事儿了解了,又要忙制茶。 至茶山脚下,才晓得院子修在山侧,离官道较远,算在村子最里头。按理说,几百两在手,寻个好地段不成问题。纵使几年过去,地价涨了,也不至于选那里头啊! 「二伯院子在那儿?」苏木不解。 苏大爷背着手走在前头,听孙女发问,「你二伯将茶山看成宝贝,就近寻地儿建房,前头好地段人家大都不卖,只好寻了那处。如今茶山是密不透风,一条狗都难进去。」 苏木有些意外,如此也看出银钱对二人产生的影响颇大。 一家子上到山上,两口子正戴着笠帽来回溜达。 张氏眼尖,「爹,大哥,木丫头。」 苏世福听得招呼,也回过头来喊人。 二人忙迎上去,先是一些客套话,眼神却不住往后头苏木身上瞟,终说到正题,苏世福邀功般道:「木丫头,这茶山二伯给你整的咋样?」 说着小心捧一簇茶尖儿,「瞧瞧这头,比去年又多了几簇,另外你要的茶苗,都留着,啥时候要,啥时候挖出来!」 苏木也不敷衍,各处看的细致,确实挑不出毛病,交代的和没交代的,都做的不错,可见是上了心的。 第91章 「确实不错,比起初交给二伯时好太多,今年产量又要上涨了。等茶叶制出来,我仔细算算钱,到时候给二伯和二伯娘多一份儿辛苦费!」 甭管从前有何恩怨,现今人事情做得不错,该的奖赏还是要的,况还是自家人。就算心胸狭隘,没甚眼界,到底不是那心思阴赌,满心算计的人。稍加笼络及引导,将来也是能帮衬的人。 至少如今,苏木再找不到比二房两口子更能托付茶山的人。 「哎哟!」二房两口子搓着手,笑得合不拢嘴。 苏大爷也是满心欢喜,木丫头能放下成见,厚待二儿子一家,二口子也尽心办事儿。日子过得好起来,两兄弟又和睦,没什么比这更舒心的了。 一家子又慌了两圈,观茶叶成色,寻思差不多这两日就好顾人来采摘了。 这事儿,苏世福主动揽身上。找人,采茶,装袋租车,他一应安排妥当,就等苏木一句话,不足两日茶叶便能运到郡郊庄园。 苏世泽也甚欣慰,村子里有二弟照拂,他便一心忙庄园就好。且庄园还有苏青,他一家子在家忙活小妹的事儿,九月采茶前的准备都是苏青在安排。 便道:「前个儿,木丫头让绿翘上郡城瞧瞧,庄园采茶准备得咋样,青哥儿竟安排出乎意料的好。有你们在,到时候上京都去了,也真就放心了。」 张氏得意的朝丈夫挑眉,青哥儿不晓得哪里得到消息,知道那虽未谋面的小姑寻了死,险些去见阎王。便抽空回来了趟,一天没待到,就被张氏赶回郡城去了。 她生怕丹姐儿成亲的事儿,让木丫头迁怒,将茶山交由他人看管。儿子这方可不能出差错,那可是一百亩的大庄园,听他话里意思,大房是想托付给儿子,这会儿正慢慢教他上手呢! 如此大好时机,怎能回乡耽搁! 苏世福笑得合不拢嘴,「到底是念过书的,青哥儿脑子活。」 这样自夸的话,几人也不甚在意,将事情办好,怎样都好。 几人再晃荡了两圈,也就下山回去了,纵使入秋,正午的太阳仍是辣人。 苏世慧药吃得好,又顿顿滋补,头上的伤好得快,这几日已同吴氏一道儿洗衣做饭了。 侯家送来一麻袋豆子,丁氏挑了一上午。小六月便端了小板凳坐在奶边儿上玩豆子。丁氏一面挑着,一面顾着孙儿莫将黄豆吃嘴里,好不忙活。至于虎子,好容易放假,早寻文哥儿去玩儿了。 中饭由姑嫂二人操持,吴氏会的花样多,苏世慧便从旁打下手。 几人回来时,饭菜正好上桌。 吴氏端出水,招呼道:「洗洗吃饭了,我去喊虎子。」 苏世泽拦住她,「你忙活去,我去喊。」 清凉的水净手,苏木突然想起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时时抢着干活儿,这会儿怎不见人? 便问了句,「兰姐儿了呢?」 丁氏抬起头来,回道:「在你屋里哩!一上午没瞧见,不晓得在干啥。」 小六月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早将各处溜达遍了,迈着小短腿扑腾过来,抱住苏木的腿,邀功般道:「兰姐姐在屋里写字哩!」 丁氏被孙儿的娇憨惹笑,「你兰姐姐哪会儿写子,小六月是看岔咯!」 众人皆笑,只苏木稍惊,她走时,只是随意安排,不成想那小丫头竟真能坐得住! 「这些字儿都是你写的?」苏木立于兰姐儿背后,探着身子瞧去。她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可仍忍不住说出口。 因为……那些阿拉伯数字写得太好了。她那会儿心血来潮,将正楷的一到十仔仔细细描了出来,是打算将来做账用上,因为这个时代记账太过繁琐,得看半天。做成表格形式,标上数字何其简单。 怕教歪了人,是以描得认真,就跟书上一模一样。 然兰姐儿写了整整一篇,起初歪歪扭扭,而后越写越好,竟跟她描出来的,一模一样。更可贵的是,一排排一列列,整齐有序,字迹干净。 这就是个当会计的料啊!耐心、细心、脑子活。 苏木突然出现,把兰姐儿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滴墨便落到纸上。 她瞬间慌张,无措起来。 「不妨事!」苏木笑着将纸拿起,越看越满意。 兰姐儿见她面上笑意加深,也不由得牵了牵嘴角,尽管她藏在背后的手已抖个不停。 苏木忽而眼睛一亮,转头道:「兰姐儿,吃过饭同爷学算盘吧!」 算盘是一种古老的简便计算工具,纵使在计算机已被普遍使用的二十一世纪,算盘不仅没有被废弃,反而因它的灵便、准确等优点。 这个朝代没有计算器,算盘便是唯一的计算工具。想要当好一名好会计,算盘岂能不会呢! 苏木算盘使得不灵便,只当辅助工具,大都还是在纸上写写画画。 苏大爷从前只赶集做小买卖,却使得一手好算盘。 于是这一下午,光听的小院儿算盘拨得「啪啪」直响,还有兰姐儿背口诀的声音。 「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二上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三三……」 苏世慧坐在屋檐下缝衣裳,时不时抬头朝堂屋看,虽啥也瞧不见,仍看的起劲,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兰姐儿展现出来的计算天赋也没让一家子失望,只半下午,就将算盘学了个透。苏大爷考她十回,只一回有错。 次日,苏木除了时不时上山看采茶,大都在家教兰姐儿。 她会了算盘,学习阿拉伯数字便很快上手,苏木还挑了几个常用的字儿给她认识。写字不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认倒是可以先会。 到时候账本模板制好,只管往上填数字就好。 不两日,茶山茶叶采得差不多了,已运了一批上郡城,苏木得先行,新鲜茶叶采好即制,放久打蔫,便不是那个味儿了。 于是,吴氏娘几个先行,兰姐儿自然跟随一道。苏世泽则等余下茶叶采完,才上郡城。 第92章 庄园的活计自有长工,不需太多人干活,一家子赶回去也是监工的意思。是以老两口不打算去了,来来去去也折腾,丁氏更是舍不得她一圈的鸡鸭。 苏世慧没见过苏叶,那小外甥自然也没瞧见过。满月酒那日因着糊涂事儿,哪里有心思见人。这回便随娘几个一道儿,且再过些日子,女儿要跟着上京都,今年回不回家过年还是问题。心里舍不得,自然要多亲近亲近。 郡城的宅院一直由房嬷嬷照料,屋子从来干干净净,回去就好住人。 娘几个安顿好,双瑞便去梧桐口的小院儿告知苏叶,小两口带着儿子当即随人上门。 姑侄相见,又是一场泪目,好在伤感的时候少,多还是说家长里短的闲话,和乐非常。是夜,房嬷嬷招呼了一大桌好饭好菜,娘几个还开了一坛子酒,吴氏同苏世慧喝得满脸通红。 休整一日,苏木便投入活计中,日日泡在制茶坊,手把手教苏青和于庄园选出的几名管事。 茶叶采摘量较去年多了三分之一,一是茶树越长越好,换了品种产量上去了。二是二湾吴家也置了地种茶,成品茶叶制作完毕,足花了半月时日。 于交货期限晚了五日,不过人未催促,只安心等着送货。 几日前,京都来信儿了,是杜大人。 信上道:去几年茶叶存放得当,新年开封,点没受潮,且愈放愈香浓。圣上龙颜大悦,封苏记普茶为贡茶,苏记为黄商。旨意已拟好,只等二批茶叶入京,就好发布了。 从前与之闲聊时,杜大人偶有提及,苏木大致有底,郑重的书信传讯,还是让她高兴了半天。 然,她要的不仅仅是皇商和贡茶的名头,虽这二样头衔让她生意更好,却保不得安危。 如今她是无名小辈,倘若出了名,便是众矢之的。那样深不可测的权利斗争,只会将无背景的一家子吞噬。 是以,保命的名头才最为重要。 她已着手开发新茶,这些年吴大爷帮着收集茶种,全都种在庄园一角,苏木发现了两样珍贵的茶种,矮脚乌龙和梅占,这两样是制作乌龙茶的精品。且扦插繁殖力较强,成活率较高。这两株长得十分旺盛,粗略估计能栽二亩,至明年也能收得一二百斤。 茶尖儿已采,只做了拳头般大小的罐子一罐儿,然她要凭这点,再挣一份官名! 是的,她要做官,哪怕只是个虚名官儿,也要让人不容小觑。 只是她是女儿身,当不得官,便只有苏世泽了。 一家子点不知晓这些打算,不晓得小两口知道圣上赐官,会是什么反应。但是她知道,苏大爷会乐疯,他追求半辈子的梦,竟……成了? 「木儿姐,」苏青碰了碰拿着信发呆的苏木,问道:「你说,庄园这回卖茶的账让兰姐儿来做?」 兰姐儿是个九岁女娃,且不识字,哪能儿经手十几万两的账。且人工、红利、奖赏,如此复杂,连他都搞不定,兰姐儿咋能成! 苏木回过神来,将信仔细收好,而后点点头,「她学了大半月,我瞧着是行,放心吧!她算过了,我再核一遍。倒是你,整一套制茶工序瞧着是会了,怎么每回都要问我,如此不自信。」 苏青扶额,我的姐啊!那些茶叶是给一般人喝的吗?稍有差池,十几万没了不说,性命都难保,他慌啊! 九月下旬,茶叶制作完毕,京都派来的镖车足押了十五车。镖师人数较去年增了一倍,个个身强力壮,身手不凡。 苏世泽一家子收拾妥当,随了镖师一道儿入京。此回人多,东西也多,贵重物品虽带的不多,仍是招摇。一路遥远,免不得遇上小毛贼,怕娘几个受惊吓。跟在镖车后头,能有个照应。 此行一家四口带了吕兰儿、绿翘,虎子要在书院念书,不能跟随,仍留房嬷嬷和红拂照料,且苏青在郡城落脚,哥俩一道也有个伴儿。 虽很想带着虎子,可郡城书院那是百里挑一,京都学子都不远万里求学。既得了那份儿机会,就不可浪费。再学个两三年,考上秀才、举人啥的,进京也不迟。男娃子,还是要多磨练些的好。 虎子懂事,知道家人在他身上给予的希望,特别是二姐。年岁大了,也慢慢明事理,家里生意越做越大,难免遭人眼红使坏,若得官职庇佑,才能平安顺遂。是以,留他一人,并无怨言,甚是更加激起奋发的动力。 望着车队愈行愈远,丁氏和苏世慧再是忍不住,相拥哭泣。 苏大爷心头也闷闷,赌气般道:「进京要一月时日,眼瞅着过年,还巴巴走人。今年关,是不打算回来咯!如今赚了大钱,这乡下地儿留不住人!」 二房两口子站在边儿上,张氏是巴不得人走,人既走,那茶山和庄园可不就由她一家子管了。尤其是儿子,如今是庄园的大管事,他才十三不到啊!真真是能干! 且这回分红利,苏木给的银子比去年多了一半,加上儿子那份儿,足有一千两!一千两啊!张氏觉着自个儿做梦都要笑醒。 是以,有些偏袒苏木,苏大爷这番酸话,张氏想都没想,怼了回去,「您晓得啥呀!大哥回去是要做官儿的!」 「你!」苏世福当即吓坏,一把将媳妇儿拉身后去,眼神满是警告,嘴巴不停蠕动,似在说:傻婆娘,啥都往外说,嘴里就兜不住话! 张氏也马上反应过来,紧闭了嘴,面上多了些慌张。 然,「做官」二字,还是深刻落到苏大爷耳中,他没听错,是做官。只是……大儿子做官?说木丫头做官,他能信些。 瞧二儿子两口子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是知道啥。 他上前,眼中带着热切,问道:「你大哥做啥官?」 「没……没啥,您听岔了!」苏世福眼神躲闪,偏过头,不敢看他。 苏大爷伸出手,作势要打人,「敢骗你老子,行不行我揍死你!」 苏世福忙抱头讨饶,「爹,这事儿不能说,您甭问了。」 「啥不能说的,你能晓得,我咋不能!」苏大爷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张氏探出个脑袋,怯生生道:「爹,这事儿我们也是无意间晓得,可不敢乱说,掉脑袋的事儿!」 苏大爷更好奇了,既说老大要做官儿,又道掉脑袋,这……这不是自相矛盾!不行,今儿他定要弄清楚。 这会儿于他心里,掉脑袋事小,做官儿才是正经的! 「你二人且告诉我,老大他是不是要做官儿?做啥官儿?」他有些着急,语调便重了些。 两口吓坏了,忙将人拉到一旁,离官道儿远远的。二人相互望望,以老爹的倔脾气,不问个明明白白,是不会罢休了。 于是,往四处望望,确认没人了,苏世福才开口,「青哥儿他娘晓得大哥一家子要上京都,催着青哥儿多说好话,就念想着庄园的活计。青哥儿自说不必那些虚话,他大伯是要赶着赴京当官儿。本是说漏嘴的话,并不做解释,她娘缠了两日,才问出来。说是瞧见京都寄来的信,要封咱家为皇商,还要给大哥官职哩!」 京都来的信儿……那就是京都的官儿了!乖乖,那是大官儿啊!他老苏家要出官老爷了,还是他这房! 苏大爷喜不自禁。 第93章 张氏忙补充,「信上就是这么一说,还没准信儿哩!旨意没下,乱说可是杀头的罪!否则,这样的大喜事儿,木丫头咋不讲,就是大哥大嫂,怕是都不晓得!爹,这话您听过就听过,可莫到处炫耀。圣旨未下,咱倒先把消息散播出去,若是追究起来,官儿没了不说,咱一家子脑袋不保啊!」 张氏说的头头是道,这也都是青哥儿交待的话。也怪自个儿多嘴,咋就说漏了。若苏大爷嘴不严实,真就犯了大罪过啊! 苏大爷笑得合不拢嘴,八九不离十!他老苏家要出官老爷了! 见老爹这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苏世福担忧的晃了晃他胳膊,「爹,你听进了不!这事儿,不能让旁人晓得!」 「我晓得!嘴比你严!」苏大爷霎时变了脸,吼道:「管好自个儿的嘴,没说两句话就漏了底!」 说着,看向张氏。这是天大的喜事儿,也是天大的祸事,两口子忒不谨慎了。青哥儿也是,这事儿能同他娘讲吗!一家子都没点着算! 一顿吼,两口子蔫了气儿,再不敢多嘴。 张氏是有些酸的,眼见大房赚那么些钱,如今还要当官了。而自家,啥也不是。指望儿子学有所成,如今却转做生意。女儿嫁了个秀才,也转做生意,她一家子是没啥出路了。 不过想到家里放了那么些银子,她又乐了,罢了,总归得了不少银钱,往后青哥儿也会越来越有出息! 一行在郡城官道口送行的人,逗留片刻,也就往回去了。 「阿嚏!」 苏世泽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吸了吸鼻子,「谁在念叨哩……」 「哪个会念叨你!」吴氏睨了他一样,嗤笑,嘴上嫌弃,却仍从坐下包袱里拿出一件外衣递过去。 已入深秋,愈发凉了,且一路北上,更是连降好几度。 苏木见夫妇俩的小情趣,觉着温馨,却不好盯着看。怕吴氏羞嗤,于是偏过头,往马车外看。 冗长的车队行驶在山水之间,水仍青,山却不再绿,已渐衰败。 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唐相予竟在一家子到京都第一时间接到人。不仅熟门熟路的将人送到家,还带着小厮帮忙搬东西。 这会儿正在院子忙碌。 屋内吴氏正同几个姑娘家整东西,小院虽不大,格局却紧凑,一应俱全,一家子堪堪住下。 她站在二楼窗外,偏过头就能瞧见唐相予忙碌勤快的身影,心下满意。 从前就觉着这孩子不错,只嫌离家太远,如今生意做到京都,她一家子也上了京都,那便算不得远了。 最主要的,两个孩子有意,木丫头啥都没说,可她能感觉得出来。而唐少爷,更是不言而喻了。 就是不晓得唐家,这事儿记不得,且看人家是什么打算吧! 「唐少爷留下吃顿便饭吧!我让双瑞买菜去了,今儿就烧你最爱的酸笋鱼,酸笋是从郡城带来的,一个味儿!」吴氏拿出围裙,围身上。 唐相予和云青合力搬箱子,回头爽朗道:「嗳!想得紧,也就您做得出那味道。」 这话将吴氏逗乐,她笑笑也就下楼去了。 屋子里还有许多衣裳被褥要收拾,可做一大桌子菜,一人也是辛苦,且吴氏对小院儿不熟,苏木便让绿翘去帮忙。 片刻听的,沉重的脚步声,自楼梯传来。 苏木未在意,只当是苏老爹搬东西,仍旧坐在床边儿整理衣裳。 「此去此去四月有余,甚是想念。」 清朗的声音自旁出传来,苏木的心骤然一簇,不知怎的,竟不敢回头。 唐相予轻笑,她顿住的双手,表明了心思,她在紧张。一贯不怕事儿人,竟也有紧张的时候。这说明,她心里有他。 「怎么?如连瞧都不瞧我一眼了,可是在家中相人家了?」他打趣儿道。 「没有!」苏木忙转身看过来,瞧见儿俊朗的人儿一脸戏谑,也心生调笑,于是道:「我幺舅娘给我说了媒,那位公子刚中秀才,学识了的,生的一表人才。且家中人口简单,公婆恭顺。实属满意,我也正思虑中。」 唐相予笑不出来了,上前一步,急道:「思虑什么?你在京都,人在郡城,千里迢迢,且是良配!」 苏木不慌不忙,手上又动作起来,「人家说了,要考到京都来,到时候于京都安家。虽说他家境一般,可若人品好,我倒是不介意自个儿贴钱安家的。」 「我介意啊!」唐相予绕到她面前,苦口婆心,「你同那人不相熟,又岂知其人品,他若骗你,你这傻样,又怎会知道!再有,成家立业,岂能让姑娘的嫁妆安家,着实不上脸面。」 苏木嘴角抽了抽,强忍住笑意,而后一本正经道:「那秀才郎是我幺舅娘娘家表侄,知根知底儿的。他虽给不了我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再说了,我又岂是贪财之人。」 唐相予是真急了,关心则乱,忽略了苏木嘴角笑意,竟真就相信她相中了那少年郎。急得抓耳挠腮,在屋里来回踱步。 「你……你怎就……」 「甭听那丫头瞎说,」苏世泽扛着一个大箱子上楼。 唐相予忙上前帮着接过,「你是说,相人家这事儿不是真的?」 「相人家是真,那秀才郎也却是个不错的人,」苏世泽撤下肩头的布巾弹了弹身上的灰,继续道:「人弟妹说了半天,木丫头硬生生给拒了,瞧都不瞧一眼,也不晓得……心里头是不是有人儿咯!」 说着,还故意斜眼儿瞟。 「爹!」苏木简直窘大发了,怎么啥都往外出说,「我倒底是不是您女儿了,又不啥光彩事儿,竟乱说!还有,女儿家心思,怎还乱猜起来,亏的我面子不浅,若搁我姐身上,定哭得你没法子!」 「唉哟!那我可不敢再说了!」苏世泽举手讨饶。 唐相予平常一股聪明劲儿,这会儿却犯糊涂。父女俩一唱一和,他才明白,苏木是逗他呢! 「你个机灵鬼,我竟遭了道儿!」他一脸的懊恼,惹得父女二人大笑不止。 苏世泽也见眼色,搁下东西,并不耽搁,下楼干活儿去了。 几月未见,唐相予却是舍不得走的,且苏世泽未喊他,便是默许留下。于是,他厚着脸皮挨过去,拉个圆凳儿挨在床边坐下,「我帮你整。」 第94章 说着伸手而来,苏木哪里会由人整衣裳,那包裹里头……还有她的肚兜儿呢! 忙阻止,伸手去挡,「你别……」 唐相予并不真就去拿衣裳,他也不好意思啊,若拿了不该拿的……白嫩的小手显露于前,他心一热,便一把抓住,紧紧攥着,点不放松。 苏木的小脸儿瞬间红了个透,一面挣脱,一面瞪着他道:「你……你松开!」 「我不松!」唐相予直勾勾的盯着她,不想放过她的每一个神情。太久未见,点无音讯,他想得发疯,日盼夜也盼。如今小人儿在眼前,身君子之礼,早被他抛诸脑后。 手臂起力一带,苏木便被他扯身而起,扑了过去。唐相予手臂一环,将人接住,不偏不倚坐到他的腿上。 苏木一手被他拉着环在腰间,一手抵在坚实的胸膛,视线微微一垂,便是一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庞。 「你……你放开!」苏木惊得花容失色,又羞又急,生怕底下人上来,瞧见二人这副不堪的模样。 「让我抱抱,好不好,我真怕你不回来了。」唐相予语气一软,忽而变得情深起来,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竟让苏木觉着几分心疼。 她不在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下,心里的惊慌变了味儿,有些暖,又有些疼。 感受到怀中人儿不再反抗,唐相予将手臂收紧,将小身子往身上靠了些。小小的,软软的,有股莲蓬的清香,让人觉着安心。 「木儿,皇上赐你家做黄商了,也许再过不久,明年或是后年,会赐官,到时候你也是官籍了。又有圣恩庇佑,于京都算是站稳脚跟了。你……愿意等我吗?」 苏木嘴角牵了牵,「嗯,不用等几年,过几日就会赐官。」 杜雪瑶是苏木在京都唯一的朋友,加上半道儿结识的魏纪莹,于魏纪礼也算稍有来往,魏夫人更是几面之缘。 是以,魏府的礼得送,依照去年,还是茶叶,只是这回送得明白,并不借由杜雪瑶的名头,而是直接大大方方送上门。 次日,杜雪瑶携魏纪莹便带礼回访。 一家子待杜雪瑶很是熟稔,并不以魏家少奶奶的身份就诚惶诚恐,还是若郡城那般,亲若女儿。 吴氏端了一盆果子干上楼,三个姑娘正围坐在阁楼茶几,旭日暖暖,眼下便是小院儿秋景,及后院儿的小池塘。 「尝尝郡城带来的果干,有梨、柿子、桃儿,还有些菜蔬。」她将青釉圆碟放置桌上,挨着女儿落座,碟中四五种颜色,清新淡雅的果干儿混合一起,煞是好看,「莫瞧这些东西简单,做起来可费事儿,也就木丫头爱捯饬,和红拂、绿翘两丫头足做了几日,竟十分可口。娃子们最是喜爱,我那大姑娘,生了娃后,口味不佳,也好这口,竟开胃消食。」 魏纪莹瞧着稀奇,拿过一片尝,香香脆脆,甜而不腻,「好吃!」 杜雪瑶也拿过一片,依样称赞,「这样稀奇的零嘴,比起寻常点心、蜜饯,口味更佳!」 「你二人喜欢吃,临走时装点回去,京都果蔬更多,得空了我再做些,」说着看向她身后的丫鬟,「想吃了,就唤迎春来取。」 迎春便笑着看过来。 「那我可不跟你客气!」杜雪瑶又拿了一块,往嘴里塞。 「吃这果干,配咱家茶水,最是清口。」绿翘端着茶盏而来。 迎春忙上前帮忙,小姐妹得见,自然亲近欢喜。 二泡的普茶,还未入口,便已闻得阵阵清香。小酌一口,口感清冽,回味面绵长,配以果干的清新香气儿,真真是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魏纪莹满足的放下茶盏,感慨道:「还是苏木妹妹懂得享受,比起那些夫人小姐举办的宴会,畅趣儿多了。」 吴氏惊讶,「咱只是吃些上不得台面的果干,自家人说说闲话,咋比得上那样的宴会!」 杜雪瑶拉过吴氏的手,亲昵道:「宴会热闹是热闹,可累在交际,得同人说话不是,那些人不是官家夫人,就是闺阁小姐,说的都是场面话,哪儿有咱这般自在。」 吴氏若有所思,「倒是这么个理儿。」 苏木含笑看三人说话逗趣儿,示意绿翘再添茶水。 魏纪莹忽而道:「苏木妹妹,乞巧节你又生生错过了,庙会还同咱一道儿如何?」 「啥庙会?」吴氏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忙问道,又转向杜雪瑶,「可是同咱郡城赶娘娘庙一般?」 杜雪瑶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不过那南山上的华严寺以灵验着名,连宫里娘娘都去拜,是以修葺得华贵非常。又因着南山景致好,去的人便多了。」 吴氏表现出极大的兴致,她有许多愿要求哩,求一家子安康,木丫头婚事顺遂,儿子学业有成,以及家里往后平平安安,无波无折。 苏木接过话,「今年怕是同不得道儿,爹娘来了,我自得陪着。且铺里的那些丫头,早就嚷嚷要去看看,今年便遂了她们的愿,一道儿看看去。我已吩咐孙跃去寺庙捐香油,定斋菜,届时你们来内堂寻我。」 魏纪莹惊讶,「你那铺子的人少说二三十,岂不得三四桌,得捐多少银子才能订下啊!」 因着华严寺太火,相传于庙会那日吃上斋饭,能去病去灾,福寿安康。是以有人从年初就开始定位,且人不看你出多少钱,多有名望,只看功德。说白了,就是于寺庙捐了多少香油,亦或是做了多大的善事。 这事儿,绿翘晓得,于是自豪满满,于人解释,「咱香油钱捐得不少,哪里比得过京都那些鸿商富贾,主要是咱小姐做了大善事!」 姑嫂二人相互看看,甚是不解,吴氏也疑惑,只等着绿翘说下去。 「今年初,姑娘租下了一个村子,帮村里人解了生计大难。你们是没瞧见,天子脚下竟有那样穷困的村落,比起街上的叫花子好不得多少,那些个当官的,你推我,我退你,谁都不管。逼得人闹事,还将人打伤,在屋里头躺了半个多月,哪有钱治病买药,可不就等死。亏得小姐管了这事儿,那些村民得以安生。」 绿翘顿了顿,继续道:「说来也巧,华严寺的一个师傅就是那村子出去的,他走投无路在出家当和尚,晓得村子来了善人,便于主持说了。主持便在功德簿上,重重记下一笔。照如今待遇来说,咱比起唐府、孟府两位大家,差不得多少!」 杜雪瑶隐隐有些担忧,望向苏木,「木儿,即是官府不管,你蹚了这趟浑水,可会惹火烧身?」 「是啊!」吴氏也觉不妥,她们是本分的庄户人家,可惹不起那些当官儿的。 苏木笑笑,宽慰道:「放心吧!我租地也是为着种茶树,做生意,人晓得咱是商人,哪有什么心思。」 得她肯定,几人才放心下来。 杜雪瑶想起前些日子杜夫宴同他说的话,于是问道:「我二哥说,不日将封你家为皇商,可是真的?」 这些事都是官场之事,丈夫不会同她将,爹也不会多说,二哥晓得她二人关系好,也就透漏了几句。却不详细,她一面高兴,一面又担忧,等人回来了,文哥仔仔细细才作数。 皇商的事儿,苏木并未瞒着爹娘,只是做官没准信儿,没说。是以吴氏晓得,此刻并不惊讶。 第95章 苏木点头,「是得了信儿,今年二批茶叶送去宫里,就会颁圣旨,估摸就是这两日。」 几人皆欢喜,得了皇商名头,可不再是一般的商人,也算有名有份。 小楼下,忽而变得嘈杂,有人进进出出。 几人探头望了望,苏木似瞧见云青的身影,于是招呼绿翘,「你下去瞧瞧,这是做啥?」 「嗳!」绿翘小跑着下楼,于双瑞说了几句,云青也走了过来,三人又交谈一番,绿翘便返身回来了。 「小姐,是唐家送来的金盏菊,」绿翘欢喜道,「是唐夫人送的!」 唐夫人? 几人具惊,吴氏是懵的,「哪个唐夫人?」 绿翘忙道,「是唐少爷的母亲。」 啊?竟是那个唐夫人,这么说来,唐少爷是同家里提过木儿,那夫人也欢喜木儿?否则,咋晓得人回来,便送了那么些花儿。 相较吴氏的欢喜,杜雪瑶和魏纪莹却是紧紧担忧,唐夫人眼界高,是表露出不喜苏木的。两家门第相差得多,如今送礼,又是哪一出啊? 苏木也纳闷,于是看向绿翘,「既送礼的是唐夫人,为何云青出现在院儿里?莫不是唐相予借了她母亲名头瞎捣乱吧!」 绿翘忙摇头,仍是欢喜,「我晓得唐夫人瞧不上咱,是以多了个心眼儿,方就问了个清楚。原是,您送了唐少爷几罐茶叶,他拿去孝敬二老。唐大人嗜茶,对小姐制的茶赞不绝口,要回礼道谢呢!说是叫了账房先生,将库房的稀罕玩意儿点些出来。如此劳师动众,整个唐府都在猜,是哪家人户得大人赏识。 唐夫人又岂会让唐大人赏识咱的消息传出去,那是抬人脸面,自降身份。是以,驳了唐大人那些贵重的赏赐,道内宅之事,她来处理,才让人从院子搬了十几盆金盏菊,以作回礼。」 几人若有所思,竟是这么个由头。 苏木气笑,她同唐府本就无干系,那几罐儿茶叶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是给唐相予解馋的。他倒好,竟故意曲解自个儿意思,作礼送于双亲。这下倒好,二老定以为自个儿起了攀附之心。 苏木抚额。 绿翘是个憨实的丫头,那话以为唐夫人瞧见苏木的好,另眼相待了呢! 吴氏心思通透,哪里没听出来,唐相予的母亲是没瞧上自家,嫌出身低呢! 她木儿是掌上明珠,聪慧能干,比起官家小姐分毫不差。如此被轻待,有些恼怒,「这人跟人,正就不一样,从前咱不晓得唐少爷身份,也是真心相待。晓得他亲人远离,一人住隔壁,无人照料,便时常请过来吃饭。每每换季做衣衫,也少不得他一份。如今倒好,我木儿自身在京都,且不说照拂,起码的礼待是有。竟……竟会瞧不起人!真真是气!」 二人原有这些渊源,杜雪瑶和魏纪莹相互看看,不好多嘴。唐少爷人好,可唐夫人和唐家二小姐待木儿不善,也是事实,这些事儿……闹不清。 不过,以唐家地位,木儿进唐府做正室着实难,就算二老不反对,唐家氏族也会以唐府荣光为由,出面阻止吧! 苏木倒是不以为意,宽慰道:「娘,您气什么!咱又不同唐府的人交道,且管人家如何看咱。可唐相予救咱一家子是真,他多次出手相助,免了多少祸事,礼待是应当。咱可没做什么救唐府于危难的事儿,哪儿能要求同等对待。」 吴氏护女心切,一时忘了那些恩惠,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可若家里头,双亲不恭顺,木丫头若嫁过去,是要吃苦头的啊! 唉!这亲事儿刚有眉目,又多磨难,且再看看吧!回头,还是得同丈夫说道说道,木丫头也真是,唐家人待她不善,怎么也不说,亏得今儿出这茬,否则,她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吴氏沉默不语,心思却百转千回。 见吴氏不高兴,两个姐妹也不敢多话,好好的氛围竟被那几盆金盏菊破坏了。 苏木瞧了瞧天日,便起身,「不说这些,该用饭了,我在福满楼订了一桌菜,咱上那儿吃去!」 杜雪瑶附和道:「感情好,日日拘在府里,厨子的菜是吃惯了,就想尝尝酒楼的味道。」 魏纪莹也起身,「咱吃完再逛逛,京都又时兴了一款坎肩,咱也去买一件儿,庙会那日穿!」 几个丫头有兴致,吴氏自然不得拂面子,「得,我去屋里换件儿衣裳,莫给你们年轻俏丫头丢面儿!」 一番收拾,娘几个下楼,接上由着双瑞带到后院儿玩的小六月。 出门不见苏世泽,杜雪瑶好奇道:「你爹呢?咋没瞧见,不是说还来了个小表妹,也不见人影儿。」 吴氏抱起六月,接过话茬,「木儿他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早早往铺子去了,兰姐儿也跟随一道儿,知道想看看铺子账面儿,是个勤快的丫头。」 「倒是我偷懒了,」苏木莞尔,「咱且半道儿将人接上,左不过几步路。」 几人皆点头,临走前,不忘让绿翘于二人各装了一袋子果蔬干儿。 马车行至铺子门口,几人未下车,只使了双瑞喊人。 吴氏还未到过铺子,好奇非常,便撩起轿帘子往外看。乖乖!好大一幢楼,那些个琉璃装饰宛若宫殿,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若非宽广的门前挂着「苏记甜点」的匾额,她真真是不敢相信,只当开了个同郡城般无异的小铺子。 这半载时间,不声不响的就开了这般气派的一幢铺楼,且门口人络绎不绝,生意是真好啊! 这是,门帘被撩起,探进个小脑袋,略黑瘦的小脸儿,不苟言笑,眼神中带着拘谨,像是没想到,车里有这多人。 魏家儿女也惊讶,苏木一家子都白净,这小丫头着实黑了些,且方说道瞧账本,原以为是个差不多大的同龄人,亦或是大上几分的姐姐。哪想只是八九岁的小女娃,且过于纤瘦, 若非晓得母女二人心善,真当是苛待了人。 吴氏知道她胆子小,便主动拉人过来解释,「这二人是你表姐闺中密友,且唤二少奶奶和四小姐即好。」 二人和善朝吕兰儿笑笑,后者仍拘谨,眼都不敢抬,顺着吴氏的话,扭扭捏捏喊人。 吴氏也不见怪,只帮着说了些好话,道人性子孤僻,面子浅,却聪明能干云云。 虽说苏记的主子讨人厌,可卖的东西真就不错,那香芋红豆派和珍珠奶茶百吃不腻。自家小姐最喜这两样,每每买的多,也赏赐给她们这些下人。 翠莲拎着两大袋自苏记出来,前不远处就是孟家马车。 孟家小姐厌恶苏木,却忍不住想吃苏记甜点,是以每每出门,总是将马车停得远远的,让下人去买。 距上回画舫一别,该是有四五个月不见那丫头,说是回乡去了。她特意派人打听唐家动向,倒是没什么特别,相予哥哥仍旧早出晚归,忙着公务。 也不晓得是否唐夫人将人打发,毕竟二人过于亲密,若生出事儿来,难道真要娶她不成,她算什么东西,最低贱的商女! 第9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蓁蓁想想就来气,两回交手,皆是她输,她何等尊贵的人儿,竟让那野丫头出尽风头! 这时,翠莲撩起轿帘子,手上拿着糕点,面上却有些紧张,「小姐,我瞧见姓苏的丫头了!」 孟蓁蓁眼神一冷,「没看错?」 翠莲郑重点头,「一清二楚,同行有魏家少奶奶和魏四小姐,旁还有个抱孩童的夫人,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一行七八人往福满楼去了。」 「福满楼?」孟蓁蓁声音徒然一陡,「她去福满楼做什么!相予哥哥可是也在?」 翠莲摇摇头,「倒是没瞧见唐少爷,不过奴婢只跟到门口,也不晓得里头是否有人等侯。」 孟蓁蓁有些失态,一双好看的眸子满是无措,她为什么会回来,她还回来干什么,难道真就想嫁进唐府?若搁从前,这样的丫头她不放眼里,可画舫一别,竟有些不确定心中肯定,仿佛那姓苏的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能成…… 不行,相予哥哥是她的,谁都别想抢走! 「翠莲,你上唐府请唐二小姐一叙,就在福满楼。」 「现在?」翠莲惊讶,现在正到饭点,没准儿人正吃饭呢……「小姐,这个时辰怕是不妥,不早不晚,偏在正午。」 「只管去请,若在用饭且等着,我只要一顿饭功夫能将人请来即可。」孟蓁蓁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尊贵、体面,她要让唐相芝厌恶苏木,彻底! 翠莲无奈,只得应下,看着手上东西,递上前,「那这些……」 孟蓁蓁已端坐,高昂着头,只是低头一瞥,冷冷道,「扔了。」 绿翘再不说什么,拿着东西退了出去,往唐府而行。 苏木订了三楼雅座,那处有戏台,能边吃饭、边听曲儿。 用饭时刻,乐师们弹奏的都是优雅舒缓的曲子,让人格外放松。 在座大都是老爷们儿,一座女眷尤为显眼,不过大家伙儿各吃各的,并未有何无礼举动。 苏木快速点完菜,几人便坐着闲聊,片刻菜来,也就开动,如此氛围,如此的人,如何恣意畅快。 这时,魏纪莹指着门边,惊讶道:「孟家小姐?她鲜少于这样的场合露面,就算在外用饭,也都坐雅间,并不得以相见。这会儿瞧见,倒是奇怪……」 众人齐看去,可不就是孟蓁蓁由一群奴仆簇拥着上楼,由小厮引至窗边雅座,离她们这桌只两步路。 杜雪瑶问道:「虽不算熟识,好歹一同游过画舫,要不要前去招呼?」 离得如此之近,孟蓁蓁该是瞧见几人,却故作不知。不往雅间,便到这处,定是有目的。 苏木淡淡道:「人家装作瞧不见咱,咱又何苦巴巴上前,热脸贴冷屁。」 二人若有所思点点头,本就没甚交情,贸然上前倒是显得巴结。于是也都收回视线,装作不知。 吴氏抱着儿子,一面给他喂饭,一面听几人说话,却不明白各中意思?似乎与人不对付?罢,她还是专心吃饭,女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因人突然到来,饭桌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似多了分拘谨,真想吃完快些走人。 绿翘是个机灵的,自家小姐说不必理会,可不平常的事,又怎能平常待之。趁于小姐夫人斟茶布菜时,悄悄打量隔壁,瞧出些蹊跷。 于是凑向苏木耳边,「小姐,唐小姐不是一人用饭,对坐留着,摆上了碗筷,且她的贴身侍婢翠莲不在。」 苏木点点头,这般做派,最不过将唐相予请来。这唐家小姐,真就小气。 吃了半天,旁也不见来人,孟蓁蓁只慢条斯理的喝茶,菜也上得慢,悠闲得仿佛不是来吃饭,而是听曲儿,还有等人。 几人饭菜将近,欲起身离去,刚至楼梯口,竟瞧见唐相芝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翠莲。 原来陷阱在这儿呢……然唐相芝早晓得自个儿回来了,孟蓁蓁怕是失策了。 「唐小姐?」魏纪莹先于人招呼。 唐相芝抬头,热热闹闹一行挡住了楼梯口,「怎是你们?」 她望向后头,那姓苏的丫头可不就在身后,「这是接风洗尘呢!」 这个将家里搅得天翻地覆的野丫头倒是恣意,唐相芝也就是这么一想,心里头竟没有了从前的轻视,人到底帮自个儿捡回了颜面,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直辣辣的视线看过来,必然是同自个儿说话,苏木回道,「正是,吃顿便饭,这会儿正要回了。」 几人说话间,已退至旁处,让出道儿来。 唐相芝错身上前,「那便去吧!我也约了人,再会。」 几人含笑点头示意。 待上了雅间,唐相芝往后看了眼,几人已行远,她有些纳闷,好巧不巧,今儿都碰到一处了。 「唐小姐,走吧!我家小姐还等着呢!」翠莲见人呆愣半天,小声唤道。 「走吧!」唐相芝回过神来,大步朝前。 「芝儿妹妹,你可算来了!」孟蓁蓁换作一副焦急面容。 对于孟蓁蓁的热情相邀,唐相芝很受用,笑道:「何事这般焦急,我饭正用着呢……」 孟蓁蓁欲言又止,秀眉微微一簇。 唐相芝端桌上茶盏饮了一口,不知她是何意,「怎的了,我放才还瞧见魏家二夫人和魏四小姐,姓苏的丫头也在,你们可照面了?」 孟蓁蓁一番纠结终于开了口,「我瞧见了,却未照面,是我故意不见的,因为……」 她神秘的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我听见魏家二少奶奶道其兄甚为想念,时常念叨,还作了画像,吟了诗。」 唐相芝心突然跳得快起来,直直盯着她,「想念……想念谁?」 第9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木,」孟蓁蓁一字一顿,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唐相芝蹭的站起来,她不是有哥哥了!怎么……怎么又同杜家少爷搅和一起了! 她的失态惹得旁坐人侧目,而对面还坐了个孟蓁蓁,虽说二人关系算不得亲近,也就近段时间多有走动。可还不到能窥得她心思的地步,于是缓缓坐下,端起茶盏掩饰眼中的不自然,「我……我是说,杜少爷想念姓苏那丫头?不能吧!不咋晓得这些?」 孟蓁蓁认真道:「方才我上来,几人正聊得热络,听得提及杜家少爷,可见我来,几人纷转视线,故作瞧不见。我晓得我的,的,一贯高傲,人不待见我,我又岂会巴巴上前。也不晓得她们是否知晓我在旁坐,抑或是不在乎,旁若无人的聊起闲话。」 唐相芝脸色有些难看,难怪放才她们说半天话,也不见提起孟小姐,原是故意不见。孟大人于朝中地位,就是父亲也要忌惮一二,杜魏两家真是胆大包天。从前也不见这般,该是为着姓苏那丫头。那便是故意叫孟小姐听见,然后传话于自个儿,呵!好心思啊! 「她们说了什么?」 「她们说……」孟蓁蓁支支吾吾,似不好开口,「我说了,你可莫生气,你晓得的,我心悦你哥哥,是以待你若亲妹妹,自然事事念着好。你有意于杜少爷的事儿,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你面前浅,不好同我讲这些,我便顾做不知。只是人欺到头上,我却要为你抱不平!」 「你……」唐相芝脸唰的一红,她从未与人说,怎被人知晓了心事,「你何时……何时瞧出来的……?」 「在画舫,你眸中带着情谊,何尝不似我望着你哥哥时的模样。」孟蓁蓁说着娇羞起来。 对方表明心思,得到相似的心路,唐相芝生出一种心心相惜的感觉,如此感同身受,她内心防备早已破碎,「蓁蓁姐,可得给我保密。」 孟蓁蓁郑重点头,「我自晓得,只是气不过,那丫头明明同相予哥哥纠缠不清,怎又牵扯上杜少爷,真真是个心思深藏的女子。」 「莫不是听错了……」唐相芝不大相信,那日二人并不亲近,自个儿一直待在杜少爷边上,姓苏的丫头几乎未同人说过话。就是一行人分开时,杜少爷也只仅仅跟着她和孟小姐,并不若话中说的想念由来。 「就是我听错了,翠莲也能听错?」孟蓁蓁说着看向身后丫鬟。 翠莲本不晓得自家小姐要做什么,可方一到,她提及杜家少爷,便明白过来。 忙道:「千真万确,就是听到这话,小姐才叫奴婢来唐府请您的。咱们知礼书数,若非特殊,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突然请您来不是。奴婢走时,听到杜家小姐提及郡城,该是二人早早相识。」 这话出,唐相芝是真就信了,以苏木同杜雪瑶亲密关系来说,每个三五载,如此悬殊地位如何成为手帕之交。既是闺中密友,苏木自然时常上郡守府,那同杜少爷岂不是朝夕相对,暗生情愫!后因着唐少爷结识哥哥,发现唐府门槛更高,于是千方百计盘上关系,来到京都。 后见哥哥和孟小姐有情谊,母亲又极力反对,知嫁进唐府不能,又转向杜少爷!好一个攀龙附凤的心思,这等低贱的商女,简直不知廉耻! 孟蓁蓁和婢女的话,直接让头脑简单的唐相芝脑补了一场三角关系,将苏木彻底推向恶人谷,她二人变成被抢心上人的受害小可怜。 「你我都被保护得太好,哪里晓得人心如此险恶。可相予哥哥和杜少爷都待她极好,我竟不晓得该怎么办……」孟蓁蓁说着掩面悲伤柔弱不堪。 唐相芝气归气,可一贯行举大胆,不是受了委屈就往肚里咽的主儿,这个仇必得报。 「这个野丫头心思如此龌龊,自然不能让她得逞,我要回去告诉哥哥,揭开她的面目,等哥哥死了心,便会回心转意,对你好的。」 孟蓁蓁一脸感激,却又露出关心,「那你呢?」 唐相芝眼神黯淡下来,是呀!哥哥听了话,抛弃了她,不正好遂人心思,跑回去找杜家少爷。那她的心思得永埋心底了…… 「我……我便算了吧!杜少爷也不见得对我有意……」 孟蓁蓁急切道:「自然有意!你忘了画舫上,他如何护你周全?你的才情惊艳,早早将人吸引住了。」 「真的?」唐相芝觉得幸福来的有些突然,杜少爷真就多看她了? 「自然是真的,」孟蓁蓁郑重点头,「杜少爷心里定然有你,只是碍于姓苏的丫头先认识,那份情谊在先,他不是薄情之人,如今怕是也左右为难吧?」 唐相芝一面高兴,一面难受。她堂堂唐府千金,竟与一个商女同时让人心悦,便还比不过人家。原不晓得杜少爷的对她的心意如何,可若真就有意,那她便不会罢手,定要将人抢过来! 可是……要怎么抢呢?巴巴前去告诉人家,那丫头藏着龌蹉心思,可又以什么立场呢!于魏府告诉杜雪瑶?她二人关系亲密,自然不会信……头疼啊头疼! 「蓁蓁姐,你说咋办?我是真没法子了……」 孟蓁蓁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惯会为人筹谋,到自个儿这处却犯傻了。」 唐相芝巴巴望着她,眼神中带着渴望,「你有法子?」 孟蓁蓁点点头,起身走到她旁处,紧挨着坐下,凑近耳边,低语道:「若要杜少爷死心了断,只有让他瞧清那姓苏的真面目。庙会将至,各家夫人小姐齐往,只要寻个由头让杜少爷一道儿,那么……」 从福满楼出来,几人于街市闲逛。魏家姑嫂一路陪同,作参谋。主要还是陪吴氏娘几个,先前只住苏木一人,如今一家子都搬来,却有许多东西要添置。 七七八八买得差不多了,才于正府街心分开。 京都有一样好,无论你买多少东西,若有需求,铺里小厮都能送货上门。 是以,娘三买了许多,除几样贵重轻巧的,近似空手回来。 刚进小院儿,吴氏憋了一下午的话,终得以问出口。 「木丫头,那什么孟家小姐、唐家小姐是怎么一回事?我咋瞧着不对劲。」 「娘,甭担心那些,我自晓得,您就安生照顾六月和爹。往后怕是得忙垣村的地,不能日日陪在您身边。若现的无趣,带着六月出门逛逛,可得带着双瑞,他熟门熟路,我同爹也好放心。」苏木宽慰道。 这丫头,明明问他两位小姐的事儿,生生扯这办远,八成同唐少爷有干系。既她晓得处理,吴氏便不再多嘴。 「莫担心这些,你只管忙正事儿,娘上京都可不是给你拖后腿的。等六月大了,送去师塾启蒙,我也能帮着干伙计!」 「哪用您干活计,往后啊!怕是得学着管家、应酬。」 娘俩儿说着相携进屋,屋里已来了好几样铺子送来的东西,什么锅碗瓢盆,衣裳布昂。 娘俩收拾,绿翘便忙进忙出的归置,小六月则被苏米塞了一块糖糕在屋里自个儿玩呢! 吴氏不解,「啥管家、应酬?」 一家子统共五口人,虎子又不在身边,两大三小,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随手就来,有啥管制的。于京都人生地不熟,无人往来,哪里用得着应酬。 「如今是不必,往后可说不准,您不出门交际,自有人上门拜访,可不得学着待人接物。京都不是村里,不能拿出满腔真诚待人。」苏木将碗碟从包袱拿出来,一一摆弄,细细说着。 吴氏更纳闷了,「丫头,你今儿说的话,我咋不懂?可是因着成为皇商,有人要巴结咱?」 「您别怕,我就是先给您提个醒儿。再过些时日,赶庙会,会遇上许多官家夫人。人若招呼,咱也得回礼不是。雪瑶的婆婆魏夫人是个和善却也管家至严的主儿,届时引您二人间间,交个好。」 第9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轼泽为官的事儿,她还未同二人说,只怕空欢喜。因为回京数日过去,旨意还未下下来。莫不是她最后送去的那罐乌龙茶出了岔子? 不论如何,垣村若成,只肖等下明年六月,她苏家定然名扬京都。与其那时手忙脚乱,不如这会儿就开始接触那些京都的人际往来。 魏家如今走得最近,且关系日益亲厚,是个可结交的。 她是年轻女子不好与魏夫人如何亲近,否则像是于魏家少爷有所图。 吴氏便不同了,两家小辈交好,长辈亲近是应当。庙会,正是极好的契机,魏夫人规矩严明却亲厚,吴氏是个周到又直率的性子,定然能说上话。 虽于苏木的话,吴氏一知半解,可女儿考虑的自然不会错。那便学着吧! 「我省得了,定不叫你忧心。」 六月啃完糖糕,于屋子转悠的无趣,迈着小短腿「登登」跑来,「娘、娘、爹爹哩?六月想骑马马。」 吴氏将儿子一把抱起,「是啊!这都啥时候了,你爹还未回来,出去一整日了。兰姐儿也是,集市不爱逛,净想着账本。我时常觉着你做事认真,废寝忘食,这倒好,还有俩更忘我的。」 苏木抿嘴笑,「我这惫懒的性子,哪里值得上废寝忘食几个字。」 不过说来,老爹却该回来了,垣村还在养地,苗子未种,没甚好瞧的。 只等再过两日,吴大爷上京帮着一道儿看苗子。 吴大爷是答应上京忙帮的,不过年前多置了几块地,还未到饬完,便晚几日出门,不同一家子一道儿。 她朝屋外喊道:「双瑞,你去铺子悄悄爹回来没,将兰姐儿一道儿接回来。」 「嗳!」双瑞像是在后院儿,高声应道,也就快步出门接人去了。 不一会儿,便听得院儿前说话声。 娘俩个放下手上伙计,吴氏一把抱起儿子,迎了出去,一面道:「刚出门,就接上人了,这是在哪儿遇上了?」 瞧见丈夫走在前头,灰头土脸的,新做的厚棉衣已经脏得不能见人,甚至勾出许多线来,衣角更是破了好几道口子! 吴氏担忧不已,「咋了?是路上遇着强盗了?京都还能出乱子?」 她忙将儿子放下,上前仔仔细细的查看哪处伤着了。 苏木也担忧不已,好生生出门,回来却是这副惨样,「爹,到底出啥事儿?」 苏世泽一把拉过妻子,笑呵呵道:「甭看了,我没伤着,就是忘垣村林子去了趟,走的急,割破了衣裳。」 垣村的林子? 苏木是知道的,垣村贫瘠,多山林,而山林浓密,生不出什么宝贝,去的人便少。这突然钻一趟,可不得割破衣裳。 只是老爹跑人山林干嘛去? 「爹,那山林更贫瘠,且开凿费功夫,地里那些土地够得咱栽树了,您又何苦跑去山上?」 晓得丈夫没受伤,吴氏无奈摇头,跑灶屋断水给他擦洗。一边忙活,一边招呼呆愣站在一旁的兰姐儿,「兰姐儿别站着了,往屋里去歇息吧!」 兰姐儿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乖乖进屋去了。 接过妻子递的汗巾,苏世泽才开口解释:「丫头,你可晓得垣村因何贫瘠?」 苏木摇摇头,帮着将水端直他面前,「您瞧出什么了?」 苏世泽点点头,「垣村地势高,蓄水弱,时常落雨到不碍事。可京都一两个月也难见雨水,哪里养得起肥沃的土地。我便寻思开水渠,总是没那么大水源,有水沟也行啊!引至田埂,才能缓解地里旱涝。」 一丝灵光一闪而过,苏木想抓住,却怎么也没有头绪了。 于是道:「爹,咱明儿个再上趟垣村。」 次日,苏木、苏世泽父女二人准备前往垣村,特地往铺子绕了圈,喊上孙跃,孙跃是百事通,总有用到的时候。 马车刚至村口,就瞧见挑着挑子摇摇晃晃的里正大伯。瞧着比先前硬朗了些,面上也多了神采。 「呀!东家小姐来了!」他欢呼相迎。 三人跳下车,孙跃将马拴好。 「大伯,许久不见,近日可好?」苏木笑着问候。 「好好好!咋能不好?温饱得了保障,咱再不必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里正面上堆起了笑。 拖苏木的福,租地付了一年的租子,今年他们也好过个富足年了。 村子里空荡荡的,连狗叫声都没有,苏木觉着有些奇怪,「大伯,村里人哩?咋这般安静。」 「上山去了。」里正说着于苏世泽示意,「做个儿东家老爷转悠了一圈,说咱贫瘠是土地蓄水不成,寻思找水源,钻水井,开水渠,今儿个大家伙儿都上山去找了。」 苏世泽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就是这般打算,自个儿往山上去,并不晓得真就有水源,「倒是累烦大家了。」 里正摆摆手,「莫见外,这地是东家小姐发善心租下的,养了几月不见成效,咱也过意不去。不多说见外话,咱边走边说。」 于是,一行几人直往村里去。 较前几月,垣村似乎显得愈发荒凉了。地里的庄稼全都拔了,光秃秃不见一丝绿色。却养得极其细致,草木灰和烂叶子,土壤也都湿润。只不过,这湿润不过几日,久了仍是那副干涸的模样。照苏世泽的话,就是不能够蓄水。 几户农舍就坐落在这片荒芜中,屋门口种了几颗小菜,几根青葱,到底有了几分生机。 苏木望了望山林,她对开沟渠这个想法,不是很赞同。虽说山林茂密,定有水源,可供整个垣村的地灌溉,还是有困难。且引水,建渠都是难题。此为下策,还得再做打算。 「爹,您同村里人瞧水源,我再望旁处看看,是否再有发现。」苏木于老爹道。 苏世泽自然无异议,他满心思都是找水源,开沟渠。山路崎岖,也不希望女儿上去,于是独自前行。 第9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木同孙跃则往旁处走,将整个村子绕了一圈,也没甚收获。 就在他二人打算放弃,往回走时,远远儿路过一位戴笠帽背着鱼篓的农夫,篓子似乎沉重他走得有些吃力。然口中仍哼着不成调儿的曲子,断断续续。 有鱼的地方自然有水,虽未抱多大希望,苏木还是多嘴问了句。 那农夫顺手一指,二人便朝那处走去。 一片荒芜的草地后,是一条江河,水顺着高峻的山峰蜿蜒而下。 有水了…… 「孙跃,且问你这江河归界何处?」苏木问道。 孙跃往走走了几步,一番探视,而后道:「江河自西往东,上游临泉州,过炳昌,经怀化、尹县、盘村,途径太多,该是不作归处地。」 苏木笑了,「此处离垣村不过二里地,你以为开渠引水如何?」 孙跃皱了眉,「江河平缓,怕是引不得那么远啊!」 苏木心情豁然开朗,自然引水肯定不行,可若加上动力呢!没错,这时候就要用到水车。只是她只晓得原理,却画不出那样的结构。 「我有法子,回去后,你且叫上田师傅,再寻几个木工,咱做一出商量商量。」 孙跃一惊,这么说,长距离的开凿引水,她能想出招儿?孙跃不得不佩服,哪样困难到她手上,似乎都有法子解决。东家小姐脑子里,不晓得装了多少点子。 「成,我正好认识几个手艺精巧的匠人,回去就寻来。」 二人有了眉目,就往回去。她二人逗留的远,来来回回,也废去不少时间。 回到村子时,苏世泽随同村里人也都下山了。 大家伙儿见苏木,热情招呼,感恩戴德的话自然少不了。 半日寻下来,也没找着,再往深处,纵使寻着了,也不好开采。苏世泽觉得头大,好容易找出问题所在,却没法子解决。 不行,还得往边儿上走走,总能找着一处近的。 苏木见老爹愁容满面,不消说,也知道结果,「爹,您先别找了,我俩在不远处寻到一片江河,打算自那处开凿。」 苏世泽眼睛一亮,「骇!何着我们找半天,竟漏了一条现成的江河?搁哪儿呢?」 苏木指了指方向,「离着儿二里地。」 苏世泽揉了揉耳朵,生怕自个儿听错了,「多少地?」 说着,看向身后看孙跃。 孙跃不禁笑了,「真是二里地,东家说有法子。」 二里地引水,除非你挖条河,直通垣村,否则哪里能将水引来,不到半地就断了。再说了,旁村、县,能让你那么干? 几人说话间,村里大家伙儿商量着做饭留人吃些。你家凑点菜,我家拿只鸡,准备张罗一大桌。毕竟贵客,也不管东西是否要留到过年了。 香兰娘寡居,香兰又是苏记的工人,于苏木自然亲近几分。是以,这顿饭就放到香兰家。 邀请人的活技,自然就落到她身上。 香兰娘原是个病怏怏的身子,如今算是活过来了,整个人有了精神头,说话走路,也多了几分干练。 「东家小姐,累半日了,且留下吃顿便饭吧!粗茶淡饭,做的不好,您担待些。」 苏木笑道:「不拘那些,如今河渠有眉目,不便耽搁,得赶紧回去寻人,天儿渐凉,再等下去,怕是耽搁种苗子的最佳时期了。」 她自然晓得村子里人生计如何,若留下吃一顿,人得吃好几顿漕粮吧! 香兰娘有些无措,她本不善言辞,也是按大家伙儿意愿相邀,如今人不留下,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只好瞧着人渐行渐远,等大家伙儿拿了家里粮食感到香兰家时,人早没了影儿。 香兰娘尴尬站在屋檐下,像是做错了事般,不过无人指责。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东家小姐真真是个心善的人啊! 自苏记开业后,其铺内装修在京都风靡一时,琉璃也成了一时热门。 作为主要建筑的田师傅,自然名噪京都,活计是接到手软。 这一切归功于苏记东家,是以孙跃一喊,他便将所有活计推后,应了苏木的邀约。 地点就定在苏记二楼雅间,等他到时,屋里已坐了几人,竟是相熟的几位手艺高超的木工师傅。 在座人见田师傅进来,皆起身拱手,「久仰、久仰。」 田师傅拱手回礼,有些纳闷,修房建屋的,寻木工师傅作甚?先前的小工都是他带来的,这回另请他人,莫不是觉着活计不到位?可先前也没说啊! 不过,能再同苏记东家合作,他仍十分期待,旁人的计较也就往后了。 几位小厮端着茶水点心进门,苏木和孙跃就走在后头。 苏记东家是个十三四的年轻小女娃,田师傅已见怪不怪,另几位木工师傅却大惊失色,久不敢信。 「丫头,此回喊我等来,可是又要开店装修了?」田师傅热络道。 先前不晓得苏木是东家,人也未摆什么架子,是以丫头丫头的喊得顺口。 「此回不是建屋,是想修建一样东西,我初步有了构思,需要各位相看,是否可行,以做改进。」苏木说着于孙跃示意。 后者将手上一幅卷轴于桌前展开。 第10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师傅忙于苏木旁落座,一番话,一贯是二人间的默契,他十分顺应。 旁几个木工师傅相互看看,也都围过来。 见纸上画着圆形一轮,呈齿状,甚是怪异。 「这是何物?」田师傅先开口。 孙跃只晓得要做引水的器具,然这物怪异,他并不晓得是否就是,不便开口。 旁几位木工师傅都是手艺精巧之辈,精通原理构造,然画上之物,却瞧不出个所以然。 苏木道:「我且唤作筒车。」 筒车?闻所未闻,众人具疑惑,等着苏木解惑。 「我欲构建河渠,引水二里,然动力不足,打算靠这物,提供动力,引水灌溉。」她先讲明由来,「初步想法,是以水的冲击力带动轴轮转动,使得江水顺筒车转动而流动。」 生僻的词让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可配以图样,大致理解了她的意图。 当即有人反对,「河渠静止,何来水的冲击力?」 苏木指着画上竹筒,「当竹筒转过一定角度,原先浸在水里的竹筒将离开水面被提升。此时,由于竹筒的筒口比筒底的位置高,竹筒里会存一些水。当竹筒越过筒车顶部之后,筒口的位置相对于筒底开始降低,竹筒里的水就会倒进水槽里。」 众人恍然大悟,倒是有理,可这样正就能引水?他们虽赞同,却也将信将疑。 比如,水的冲击力要多大?且能源源不断提供?若筒车旋转太慢,或者提不起水,怎么办?水流和竹筒要按何比例构造? 一大堆的疑惑涌上心头,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苏木只静坐喝茶,也用心听着,他们说的,有作考虑,也有的没有想到。 孙跃见场面混乱,于是乎出生平息,「诸位,诸位,先静静。这样物件是我东家构思出来,今儿个请大家伙儿来,就是解决这些问题。哪处不妥,再做改善。事成后,酬劳丰厚,自不必说。」 说着看向田师傅,他便是个例子。 筒车若成,那可是解决各地旱涝的大问题啊!没准被皇上知晓,还要褒奖几人,那可不仅仅是银钱的问题。 且人已将开头做好,他们主管将东西做出来。 几人安静下来,细细思量。田师傅是最没犹豫的,合作过一回,于苏木的能力,是点不怀疑。 「我干!」他第一个表决。 余下几人经利弊权衡,也都纷纷表态,不可多得的机会,自然不能放弃。 苏木才开口,「那制作点且放在垣村,一应需求只管于孙跃提。若无异议,咱明日即开工吧!」 众人点头,就这么办。 这时,尹四维找急忙慌跑上楼,「小姐,杜大人找。」 杜大人? 众人齐看向苏木,竟不晓得这个无名小辈,大有来头。 苏木眉头一簇,杜大人亲自寻上门,定有要紧事。匆匆告辞,随人而去。 尹四维将人请在内堂,他一身私服,正坐桌前。 「杜大人,」苏木进门便招呼行礼。 杜大人抬了抬手,一脸郑重,「不拘那些,我寻你有要事。」 说着朝屋外望了望,尹四维懂脸色,忙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苏木猜想旨意出了问题,她家不与官家勾结,也从不树敌,甚至与人交好。却是没有理由扣下她的名头,各中是出了什么问题? 「旨意下来了,明个儿就宣,封苏记普茶为贡茶,苏家为皇商。」杜大人顿了顿,继续道:「你那罐子茶叶送上后,吾皇大悦,欲钦点你爹为三品茶司。然……然唐大人拦下了,只道一小罐茶叶,贡献着实过少,若破格升任,只怕其他皇商有异议。届时,商业乱套,于国安定有碍。」 苏木无奈,一个三品茶司能引起朝廷动荡,这个唐大人真能掰。 杜大人于苏木是十分欣赏的,若没有苏记普茶,他的仕途不会如此顺畅。且往后长期互利,也希望苏家能好。只有在京都站稳脚跟,才能长久的做下去。 「苏姑娘,你是否与人树敌了?」 照苏记的生意来讲,并不与任何一家酒楼、茶楼存在竞争,也得罪不上背后的大人物。皇商都颁了,区区有名无分的三品茶司实在拦得没道理。 苏木摇摇头,唐夫人不待见她,唐大人却似欣赏,该不会干预。那便只有孟蓁蓁,孟大人拦下旨意,莫不是为了女儿? 苏木想不通,因女儿家私事,搬到朝堂,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罢了,想不通便不去想,茶司不过是改商籍为官籍,一些虚无的东西,往后再得也罢! 皇商名头,便不容小觑,虽她于京都无宅无地,比起别的皇商来讲,过于寒酸。可终究占了一席之地,不是吗?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赖上皇商妻》卷一 作者:颉之 02、《赖上皇商妻》卷二 作者:颉之 03、《赖上皇商妻》卷三 作者:颉之 04、《赖上皇商妻》卷四 作者:颉之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