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赖上皇商妻 卷二》 v第01章[02.12] 【正文开始】 「这些自不用说,虽说上回杜家小姐送了不少东西,咱也分了。米粮肉菜,还是得再买些送去,是个心意。」吴大爷接过话。 这些人情客往,老一辈总比她周到,苏木自没有意见。 上午,三人歇息一番。下晌,苏世泽架着牛车,拉着吴大爷夫妇上镇子采买。 苏木上山时袖口没扎紧,被蚂蚁扎了好几个疙瘩,又疼又痒,便没一道去。如此,便落得清闲。 她将一布袋的野茶叶拿出来,准备炒了。 那时上的培训班,专门有炒茶一课,备有烘干机,也有大铁锅。她们分作两组,一组用先进机器炒,一组用大铁锅炒,最后再做比较,竟是铁锅炒出的茶更加香醇。 虽说只操作了一次,苏木还是将步骤记得牢牢的,便抱着茶叶进炤屋。 生火,铁锅烧热,滴水不沾。将茶叶一股脑儿倒进锅里,操起锅铲,不停翻炒。 锅铲不似现代的木头铲、铝合金轻便,那都是实实在在的铁,柄把虽手塞了木头,苏木还是挥得费劲。 翻炒片刻,嫩绿的茶叶发黄、打蔫,盛到事先准备好的簸箕。拿去院子晾晒,约莫一盏茶功夫,水汽蒸干,又至大铁锅翻炒。 反复几回,茶叶已变暗黑,便不必翻炒,直接晒干晒透即可。 她将将忙好,听得院子外头传来说话声。 「木儿!木儿!」 是文哥儿。 见他最先蹿进院子,着青襟、背布包,显然一副刚下学的模样。 只月余不见,个头蹿不少,快赶上自个儿了。 「木儿,听说你捯饬了奶茶!快做给我尝尝!」 苏木翻了个白牙,「合着巴巴跑来,就是讨吃的!」 文哥儿挠着头,咧嘴笑,「你做啥呢?」 苏木正搬来板凳,放在屋檐下,打算把晒茶的簸箕放到低矮的房檐上,那里日照充裕。 「晒茶!来搭把手。」茶叶不多,簸箕却重。 文哥儿从她手中夺过,站到板凳上,垫着脚往房檐送。 「小心些,放稳当。」 二人这处忙活,一众大人也进了院门。 侯家几兄弟,田家一行人,满满当当能坐两桌,热闹非常。 苏世泽和侯老幺挑着担子,满满当当两筐,往炤屋送。 待文哥儿放好,苏木到屋子把凳子都搬出来,长的、短的,高的、矮的。 「太奶、田大爷、幺舅、叔、婶……快坐。」 一一招呼,无一具细。 不过,妇人们也就意思坐了片刻,炤屋一堆活计,光吴大娘一人忙活两桌菜,自要帮忙。 于是乎,一行人分作两拨,当家的于院子落座,谈话。 厨房的事苏木帮不上忙,便做起端茶递水的活计。 农村没那么多讲究,一人一个茶碗,旁放个茶壶,随时添加即可。不饮茶时,茶碗脚边地上一放,继续唠闲话。 说是茶水,却并没有放茶叶。一般都是白水,家境好些的放点糖,却放不多,只淡淡甜味即可。 「木丫头,别忙活了,过来坐。」田大爷招呼她。 「嗳!」苏木将众人的茶碗都添满了,这才挨在苏世泽边上坐下。 大家伙儿自然关心郡城开的铺子,苏世泽讲得仔细。 一家子的辛劳看在眼里,好在都值得,苦是苦些,到底把日子过起来了。都是泥巴地里长大的,能吃苦。 只是,这木丫头当真能干,那些个古怪想法竟做成了生意。尤其田大爷,瞧苏木的眼神热切了几分。 苏木间隙去屋子拿了两个布包,于田大爷、侯老幺一人一份。 「我家遭难,亏得两家长辈帮扶,银子如今赚回来了,悉数归还。」 侯老幺拿着银子,满是欣慰,关心道:「我们不急,方你爹于一家送了五斤猪肉,二斤白面,一斤薯糖,真真见外。铺子刚开月余,哪哪儿需要用钱,莫巴巴惦记着还我们。」 钱换了不说,这样的礼着实贵重了,饶是嫁娶、办席也没得这般。 「说的是!郡城不比的咱们小乡镇,各处打点,要不少银子!」田大爷附和,他比侯老幺想得多些。 「放心吧!一切都好,我本想着这冷饮生意做好了,咱三家再合伙儿。只是镇上开销不起,且过季,冷饮也不好卖,也就作罢!」 几人摆手,不甚在意,先前跟在作坊赚了不少,至少比种田卖菜,多得两年的钱!已是满足。 苏木说着,起身朝屋檐走去,站在板凳上,自屋檐的簸箕抓了一把茶叶。分于几人,「瞧瞧这茶叶如何?」 闻闻、嗅嗅,又放嘴里尝尝,除田大爷有几分见识,大都不甚了解。 苏世泽熬制奶茶,却是见识过的,木儿炒的茶叶虽还有水汽,香味儿却更浓。 看向女儿,她何时学会炒茶了?莫不那几日天天往书店跑,就是为着学这个,「你炒出来了?」 「是哩!第一回炒,也不晓得咋样,预备带郡城让人验货,若好!往后就是和官府打交道了。」 众人面面相觑,卖茶?和官府打交道?那是他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木丫头,你是打算种茶树?」田大爷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苏木点点头,「我们这回回得突然,就是得了好茶种,外公预备把茶种种二湾,开春嫁接,到七八月份收成。这生意若成,大爷、幺舅,咱地里就种茶!比起粮食、菜,那是一本万利!」 侯、田两家常年买卖,哪会不知道茶叶的金贵,若真的做了这生意,发家致富指日可待。 v第02章[02.12] 只是这没底的事儿,两家人也不好这么快结论。毕竟身后一家子张嘴吃饭,出不得事儿。不过,木丫头周到,愿以身犯险,若赔了,还有家铺子撑着。 当真精明! 「成!大爷往后跟着你干!」田大爷对苏木竖起大拇指。 侯老幺家的也纷纷附和。 侯太太奶奶等女眷自不懂这些生意道道,见他们谈完正事,才关怀何时返回郡城。 苏木只道,就这几日,毕竟放吴氏娘三在郡城,也多有不放心。 苏世泽又于田大爷讲到,良哥儿一切安好,有无东西捎带云云。 三家人安坐一处,相互关怀,堪比血亲。 而那有血亲的人,又处于何地呢? 在家住了三日,田地的事,苏世泽同吴大爷都置办好了。如今手头宽裕,每月又有不少进账,苏世泽便做主不让吴三去镇上蹲活计,帮人打零工累不说,工钱又少。 如今地多了,就跟着吴大爷侍弄茶树,每月也给工钱。 吴大爷父子满口答应,只是工钱却咬死不收,每月用度够一家温饱即可。 一家人这般实诚,苏木多给银子,老两口也是不敢收的,便打定主意银钱不多给,每月从城里捎米粮猪肉等补给,省的二老太过节俭,不舍得花销。 至于苏家。 回村那日请吃饭,苏世泽是去叫了老爹的。可苏家大门紧闭,压根不搭理。倒是二弟偷偷摸摸溜出来说了几句话,直至走那日,苏大爷都不曾露面。 对此,苏世泽心里很难受,苏木却不以为然,这般最好,巴巴上门,她才头疼。 不过,顾忌老爹的感受,也未免让人说闲话,往后每月给吴大爷捎补给时,还是往苏家带一份,这好坏多少嘛!得看她心情来。 初八,清早,回郡城。 侯老幺和田大爷都来送父女俩,别的拿不出,鱼、菜、鸡蛋、鸭蛋、满满两担,至送到镇子口,上了马车,才挥手离去,甚是热情。 宽敞的马车堆得满满的,父女俩缩在角落,满是无奈。 想做事的儿,正一步步完成,苏木心情大好。 冷饮店趋于稳定,茶树也开始侍弄,接来便要忙虎子的学业了。 郡城书院进不去,只能寻旁的书院,在郡城,除雪瑶,也无旁认识的人,还是得上郡守府打听。 她紧了紧手上抱着的茶罐,寻思要不要借此机会探探茶的销路,细想又不妥,成茶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早早送上去,若出个什么意外,到时候拿不出茶,那就不光是买卖的事儿了! 若,只献茶,不谈买卖,是否让杜郡守刮目相看? 苏木闭目养神想了一路,待车入城门,也没个章程。 这会儿恰到饭点,路上行人不多,车一拐弯,便看到苏记冷饮。 店里没客人,只吴氏拿抹布擦拭柜台,只是不见她一贯温柔的笑,眉心紧锁,似有什么愁事儿。马车停到门前,她也没发现。 「娘,」苏木跳下马车,唤了一声,吴氏未应,便提高了音量,「娘!」 吴氏一个激灵,抬头见父女二人立在面前,展开惊喜的笑脸,「可算回来了!大叶儿、虎子,你们爹和木丫头回来了!」 她转头朝后院儿唤道,忙出来帮着搬东西,「咋又带这么些,上回爹担来的还没吃完哩!」 「幺弟和田叔送的,推脱不得。」苏世泽笑着将筐子从车上端下来,筐子里头的活物似受到震荡,挣扎着动不停。 这时,苏叶和虎子也出门来,皆喜气洋洋,虎子更是围着马车转不停,咯咯直笑。 苏叶面子薄,吴氏便看店,让她在后院儿做晚饭。父女二人回得突然,并未做他俩的,只好再烙几个菜饼。 一番忙碌,一家人坐在院子吃晚饭,院子一角栽了石榴树,饭桌便安置在下面。抬头是满眼葱绿和青白色拳头大小的果实,再过两月才能熟透。 苏木想起方才吴氏难看的脸色,开了口,「娘,这几日我们不在,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世泽虽心念媳妇儿和儿女,却不若苏木心细,并未发现吴氏有何不妥。听得苏木这般说,正色起来,关切看去。 吴氏夹菜的手顿了顿,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旁的虎子却没那么多顾虑,撅着嘴告状,「是小姑!喝咱的茶,不给钱!还骂人!」 小姑?苏世安? 不提,她都快忘记这家人了!怎的?害了人,还有脸上门占便宜? 吴氏瞪了虎子一眼,看看丈夫,见他脸色果然不好。 都是苏家人,是他的至亲,还有苏老太爷在,纵使受了点委屈,也只得受着,不愿让丈夫为难。 只是那小妹,日日上门要许多奶茶不说,还嚷嚷不停,左邻右舍,常来的几位熟客如今都知道她二嫁。 她认命,却不想让丈夫脸上蒙羞、两个女儿供人议论,这才愁苦不堪。 苏木脸色沉下来,上回的事儿还没算,如今又欺上门了!她别的不怕,唯恐苏世泽夹在中间为难,冷冷道:「爹,自问咱没有对不起苏家任何一人,你且看他们都是怎么待咱?这事儿不能就这般算了,娘如何自处?咱姐弟三平白供人笑话?您又不知背地被人如何议论?且表个态吧!」 苏世泽低着头,瞧不清神色。他痛心疾首,这就是他的家人,生他养他和他血脉相连的家人,背后捅刀,不让人活啊! 只是……背上的一个孝字压着他,他不知该怎么办,和三叔势不两立?和老爹老死不相往来? 吴氏见他这般样子,也难受,拉着苏木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逼丈夫了。 苏木叹口气,无奈摇摇头,放缓了声音,「爹,我理解你的难处。这事儿,我看着办,若小姑只是骄横,便打发她走。若背后有三爷什么事儿,咱也不得不早作打算,莫不你还想蹲大狱,让我们母女几人蹲衙门口,无处伸冤?」 「自然不!」苏世泽抬起头,急忙道,痛苦的眼中,多了一丝坚定。 而旁苏叶虽心里难受,却也没什么主意,只泪眼汪汪看着老爹。 虎子也憋着嘴,耷拉着脑袋,十分委屈的模样。 苏世泽无奈,叹了口气,「只是该如何是好?咱无权无势,绕是有人损阴招,也反抗无力……」 「咱们虽说无权无势,可苏记冷饮得许多权贵之人青睐。那几个常光顾的下人,爹莫不以为花近一两银子为自个儿解馋?」 苏世泽一愣,看向女儿。 v第03章[02.12] 苏木继续道:「如今的影响,已不是三言两句就能随意抓人的!再者,田良哥在郡城书院,倘若再发生那样的事,不愁找不到人。只要爹不犯糊涂,当断则断,莫怪女儿不敬长辈。」 一番分析,苏世泽心里也亮堂了,都听女儿的罢! 上回吴大爷上郡城就担来许多鸡蛋、鸭蛋,吴大娘养的鸡鸭都还小,并不能生,家里又没几个钱,定是田、侯两家拿来的。 田家有鱼塘,除了养鱼,鸭子定然养得不少。候家田地多,主种农作物,鸡鸭也没少养。 而农村里,鸡蛋鸭蛋甚是精贵,得了便存到赶集卖钱。少有人家常煮来吃,绕是煮上一两个,那也是宠爱小孙孙,亦或是家有考生学文章,比如文哥儿、田良、苏青。 这次回村,两家更是恨不得把鸡屁股都掏了,送了满满一筐子。 天热,蛋易坏,可愁死吴氏了。 「娘,你在挑什么呢?」 苏木穿戴整齐,一边辫着辫儿,一边走进后厨。见吴氏蹲在筐子边上挑蛋,好奇问道。 这会儿天还没亮,约莫四五点的样子,是一家人干活儿的时辰。 以往她是起不来的,也不喜做灶台上的活计。自开了店,她自然看得到各人的辛苦,心疼之余也不敢惫懒。 屋里没点灯,灶膛已染起了火,吴氏总是最早起的一个人。 她一手拿了两只蛋,另一个手还在筐里挑,「天儿热,蛋都烂了,我闻着臭味儿,赶紧捡出来!可惜这么好的蛋……」 能不可惜吗,吴氏简直心疼坏了,若是这臭蛋能吃,她都能咽下去。 苏木走近,果然闻到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一筐子蛋,就是日日吃,没个七八日一日也吃不完啊! 要不腌起来做咸蛋?茶叶蛋?亦或是……皮蛋? 对!做皮蛋,葱油皮蛋拌豆腐,是苏木前世最爱吃的一道菜! 「娘,把这些蛋交给我。」 「啊?交给你?」吴氏不知所以。 这时,苏叶同苏世泽也穿戴整齐,走了进来。 苏叶笑道:「娘,木儿怕是又有鬼主意了!」 「莫不咱又有口福了?」苏世泽走去墙边,将昨夜进的两筐桔子和雪梨提过来,笑着搭了句话。 「且等着吧!爹下晌得空,帮我挖些黄泥回来。」苏木边说着,边帮忙抬筐子。 天际泛白,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 今晨,难得下了场小雨,少有的凉爽。 临近正午时分,都没几个客人。闲的无事,苏世泽便应女儿要求,扛着锄头、背着篓子,去城外挖黄泥。 吴氏看店,姐妹俩在后院儿捣持鸭蛋,时而听的虎子的嘻闹声,一切真是美好。 吴氏坐在柜台前,也不是无事发呆,将一捆芦管拿出来剪,整整齐齐的一段段插在竹筒中。 「高姐姐,就是这处,是我太爷的产业。」 「最近出的稀罕冷饮竟是你家的?」 「嗯!」 吴氏埋着头,听得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 见苏世安挽着个红衣少女走来,二人年纪相仿。红衣少女衣着华贵,生的也好看。而旁的苏世安虽着樱红,却稍逊几分。 吴氏额上冒汗,这小姑自得知自家开店,便日日来。今日这个姐姐,明日那个妹妹,全当铺子是自己家的。 而她,也难得喊自己…… 「大嫂,这是高亭长的千金,你快给我二人做两杯珍珠奶茶,珍珠要多放,高姐姐最喜欢。」 吴氏笑笑,没有接话,手上动作却照她的话来了。 那高小姐显然被苏世安的话取悦了,显得很高兴,「世安妹妹,你家可真能干,做出这般好喝的茶,那汽水儿也不错,真真可口。我娘和几个姐妹都爱喝,日日让下人来买。」 「姐姐喜欢就好,」苏世安咧嘴笑,转过头于吴氏吩咐道:「大嫂,再做十杯奶茶、十杯汽水儿给高姐姐府上送去。」 二人各带一丫鬟,二十杯饮品是拿不过的。 吴氏犯了愁,二十杯那可是二两银子啊!她心疼不已,且铺子没有送货上门一说。结结巴巴回话,「这……咱只管卖……不送的……」 苏世安没料到吴氏会拒绝,闹得她很没脸面,语气便不好起来,「怎么送不得,腿长你身下,二十杯今儿就要送去!」 那高小姐见吴氏一脸无奈,也不好意思,「不必了,苏记冷饮不送,我是知道的,一会儿我回府了让下人来取便是。」 苏世安哪肯在小姐妹面前失了面子,她爹官职最低,平日在一众官小姐跟前本就说不上话,如今借着苏记冷饮,倒是得意了一阵。 「高姐姐,无事的,她本就是我大哥的续弦,身份低贱,这些粗活儿做惯了的!」 高小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向吴氏的眼神也复杂了几分。 吴氏眼神躲闪,忙侧过身,泪水在眼眶打转。 「哟!小姑怎么来了?」 苏木撩起门洞的布帘走出来。 她的突然出现,让苏世安一愣,却也没多大惊慌,毕竟自个儿长一辈,绕是她再伶牙俐齿,也压一头。 「我大哥的铺子,自然要光顾。」 苏木笑笑,「多谢小姑,方我在后院儿听得您要了二十杯饮品?还要送高亭长府上?」 这般和颜悦色叫苏世安疑惑了,她和这小丫头不对付,一说话就呛,今儿态度倒是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苏木得了肯定答案,忙转头看向吴氏,埋怨道:「娘,咱是不送货,可那人是小姑的闺中好友,怎可怠慢,一会儿做好就送去。」 吴氏懵了。 v第04章[02.12] 苏世安和高小姐却笑了,很是满意苏木的态度。 只是没高兴多久,苏木又开口了,「二十杯饮品,加您二人两杯,总二十二杯,二两二百文,自然您买得多,零头就去了,车马费也算了。这二两银子……」 苏木说着,看看苏世安,又看看高小姐,道:「小姑您是现付呢,还是一会儿上高小姐府上取?」 这话一出,苏世安不淡定了,家里银钱短缺,她哪儿有什么银子,莫说二两,就是二百文,她也没有啊!况且,这是她大哥的店,凭什么要给钱! 这般想,也就这般说出来,「这是我大哥开的店,便是太爷的产业,我是太爷的亲孙女儿,怎的,喝杯茶,还要付自家钱?」 苏木不得不佩服,她这弯弯绕绕往身上揽关系的能力。 「小姑您说笑话吧!」苏木捂嘴,似不在意她的一番话。 苏世安更恼了,「谁跟你说笑话!我就是要十杯,百杯,千杯,也不给了钱!」 这时,又来几位客人,吴氏忙招呼。 等得无事,自然被小女娃间的拌嘴吸引。 高小姐何曾被人这般打量,脸上有些挂不住。苏世安不甚在意,苏木就更没关系了,她巴不得闹大,看谁没脸面! 「噗!」苏木噗嗤一笑,也不再于苏世安纠缠,而是转向一众客人笑道:「大家伙儿评评理,我太爷自三房做了官儿就分家了,我家属大方房,也是分了家的,怎的我爹开铺子,还是太爷的产业?我小姑更说,她是太爷的亲孙女儿,要十杯、百杯不必给钱,我没念过书,却是不懂这个理儿。」 站在前头的矮胖妇人,浓眉大眼,瞧着就是爽快的,见她道:「这年头,哪样的亲戚都爱上门乱攀关系!」 「你!」竟然说她攀关系,她爹是典吏,犯得着攀这些上不得台面之人的关系?她气的吐血,「我大哥见了我,也是关爱非常,喝一两杯奶茶,又如何?木儿,你是我苏家的子女,怎帮着外来的说话,她带前夫的儿子嫁进苏家果真居心叵测,将你都带坏了,这是存着争家产的心呐!」 说着看向吴氏,眼神颇为阴毒。 三言两句将风口浪尖抛到吴氏身上,吴氏手一抖,半杯奶茶撒到身上,她抿着嘴,说不出半句话。 苏木十分心疼,想来这几日她和老爹不在,就是这般受辱的。 携子入嫁,少有听闻,众人开始议论起来,言语中少有对吴氏的指责。 「小姑,您家住海边吧?管得可真宽!」苏木白了她一眼,继而转向众人,「我娘虽不是亲生,却堪比亲生,她和我爹相爱结合,体贴丈夫,关爱子女,何罪之有?要供人鄙夷!怪只怪她运气不好,所托非人。可有几人有她这般胆色!」 众人点头,苏家娘子能干不说,温柔大方,就拿卖茶来说,哪回不是乘得满满的。有几次,见人不慎将奶茶打翻,苏家娘子便送了一杯,那可是一百文啊! 天枰又往吴氏这头倾斜。 而吴氏,早已是泪流满面。里头的苏叶、虎子听得前院儿动静,走了出来,虽看不清情势,却见吴氏一身狼狈。 苏叶忙拿干净的布巾帮吴氏擦拭,虎子更是拉着她的手关切。 如此友爱的场面,狠打了苏世安一巴掌。 不等她再挑拨,苏木直接话锋一转,冷冷道:「倒是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吃人东西,竟不欲给钱!」 她并未指名道姓,便是把高家小姐也说在内。 高小姐哪里经受得起这些,羞愧难当,吩咐丫鬟甩下一个银裸子,仓皇离去。对苏世安,自然没好脸色,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苏世安见高小姐离去,她扮演数日的脸面,喟然崩塌,急疯了眼。一个箭步至苏木跟前,扬起手就是一耳光,「你个贱人!」 只是,巴掌还未落到人脸上,只觉手腕被钳住,似要将腕骨捏碎,她受不住,痛苦唉喊:「哎哟!好疼!」 苏木没料到她敢打人,自然没防备。那纤纤玉手,离自个儿的脸就差一点。 旦见樱红的袖口一只如玉笋般干净、修长的手如钩般牢牢抓住,青筋隆结,显示出主人的怒气。 寻而望去,果见唐相予一脸怒气,他手势一带,苏世安便踉跄往后倒去,站都站不稳。若非丫鬟扶着,定要摔个四仰八叉。 怎么是他……何时进的店门…… 这时,杜雪瑶也钻进来,为何是钻呢? 这个年代人,最喜欢的莫过于看热闹。这不,有点动静,铺子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木儿你没事吧?」杜雪瑶也不顾衣鬓散乱,拉着苏木关切道。 苏木摇摇头,笑着拉过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昨儿得信儿你回来了,这不巴巴跑来找你!」杜雪瑶撅着嘴,似埋怨,又斜眼看苏世安,「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恶毒!」 若说看热闹的人不认识杜雪瑶,苏世安却耳久能详。她可是官家小姐圈争相追捧的杜郡守千金,家里父亲哪个不是在杜郡守手下当差,自然嘱咐女儿百般讨好,以借此升官发财。 只是典吏太过低微,她是挨不上杜三小姐的边,只远远见过几回。今儿,还是杜三小姐头次正眼看自个儿,也是第一次搭话。 只是,苏世安没料到那野丫头竞与杜三小姐这般交好,她悔恨自个儿来的不是时候,而钳住自己的俊朗少年又是谁? 苏世安觉得快要疯了!若不是丫鬟搀着她往个门外去,便只会呆楞着遭众人唾骂。 门口小厮拦住二人去路,也不知是哪边的人。 「给本小姐让开!」苏世安低声怒斥。 「怎么?闹完就想走?」 好听的男声自堂内传来,只是那声音清冷,又带着威胁,叫苏世安不寒而栗,缓缓转过头,便看到一双寒光凛栗的眸子,「哪有这般便宜!」 「你想怎样?」苏世安哆哆嗦嗦回道,又看向苏木,「我可是你小姑!」 唐相予眉毛一挑,「买卖付钱,天经地义。苏家小本生意,二十杯茶,二两银子也是不小数目,这位小姐,还是付过再走吧!」 苏世安与苏家沾亲带故,旁人却不好管。可唐相予丝毫不提家事,倒是情理之中。 「什么?二十杯奶茶!我不要了,不要了!」苏世安忙摆手,她哪儿付得起钱! 「又不要了?莫不是存心闹事的吧!」唐相予眼神一冷,大袖一挥,于门口小厮吩咐道:「云青,绑了送官府!」 「你敢!我爹是典吏,你们谁敢绑我!苏木,你这个贱丫头,我是你小姑,我大哥呢!大哥,快来看看你的好媳妇儿、好女儿她们要绑我!」 小厮得令绑人,苏世安哪肯乖乖就范,挣扎不说,嘴里更是什么话都来。 唐相予满脸厌恶,「把嘴堵上,拖走!」 苏木半句话未说,冷眼看着。 身后吴氏拉了拉她的衣袖,苏木转过头,见吴氏和苏叶皆一脸担忧,送官府,显然把她们吓着了。虎子倒是镇定,抿着嘴,似觉得大快人心。 v第05章[02.12]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罪,顶多关上半日。」苏木轻声道。 关上半日事小,她的声誉却是挽回不了,哪家小姐被关过大牢?她看了唐相予一眼,不由得笑了,这人,倒是有趣。 闹事的人拉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苏木将二人请进后院儿。 店铺狭小,进了门洞,才发现别有洞天。 院子虽破旧,却被整治得干净整洁,牙边种了几盆茶树,她就这般喜欢茶? 院中长了一颗石榴树,树下摆着方桌,桌上是一个大铁盆,里头放着鸭蛋。方桌边上还有一筐子,筐子里同样是鸭蛋。 像是活计做到一半,想来被方才一行人打断了。 唐相予想起那丫头的一句,你家住海边?甚是有趣,没想到她竟如此伶牙俐齿,也很是……聪慧。 「真是不好意思,太过简陋,招待不周。」吴氏将桌上的蛋收起来,苏叶从旁帮忙。 「婶,莫客气,我又不是外人,你们只管忙活,」杜雪瑶忙阻止,见这么多鸭蛋,很是好奇,「这是作甚?」 吴氏收了手,「都是乡亲送的,吃不完,天儿又热放不长,木丫头便说她来捣持,也不知是打算做什么?」 「噢?」杜雪瑶愈发好奇了。 苏木正端一杯奶茶、一杯汽水儿进院儿。杜雪瑶迎上去,自然接过那杯奶茶,「快与我说说,你要将这些鸭蛋做什么?」 「嗯……怎么说呢,我从话本儿上看到一种腌制鸭蛋的法子,书上道这般做出的蛋,口感鲜滑爽口,色香味均有独到之处,且易于保存,放置阴凉处存上几月半载不成问题。」 说着走向唐相予,将汽水儿递给他。 皮蛋制成,她自有用处,杜雪瑶是信得过的,这个唐公子嘛!不清楚底细,还是要防备一手。 「我将那法子进行改良,加了些配方,等做成了给你府上送去些。」 「好嘞!」杜雪瑶兴致冲冲,「那你快做,我来帮忙。」 说着挽起袖子,又于一旁唐相予道:「唐少爷若有事就先去吧!我还要待上一会儿。」 唐相予撇撇嘴,「无事。」 无事,便是要一起待会儿?自路上偶遇得知自个儿要去苏记冷饮,便一路跟随。杜雪瑶眯着眼看他,莫不是还存有捉弄木儿的念头,她绝不允许!不过,倒可以捉弄他…… 「我留下是要干活的。」 唐相予似无所谓,「那便干活。」 杜雪瑶捂嘴偷笑,朝苏木眨眨眼。 苏木无奈,这是要帮自个儿报仇呀! 吴氏则惊慌了,杜雪瑶相识已久也就算了,那年轻公子一看便非富即贵,哪敢由着俩丫头胡闹。 「可莫胡闹,木丫头带两位贵客坐坐即好,这些活计我来。」 「婶儿,你就忙去吧!」杜雪瑶半撒娇推着吴氏往前堂去。 「这……」吴氏无奈只得随他们去。 这时,苏世泽也回来了,郡城修建太好了,出了城还走上一段,才寻着黄泥,耽搁不少时间。 杜雪瑶以同样法子将苏世泽哄走,院中只余四人加来回跑不停的小虎子。 打了主意要做皮蛋,材料都是备好的,面碱、粗盐、茶叶、还有黄丹粉。苏木先进灶屋将这些用料与草木灰混合,装一大篓。苏叶跟着进来,二人合力抬出去。 「木儿,这等沉重的活计交由唐少爷,咱做轻省的。」杜雪瑶说着,挑衅的看向唐相予。 后者二话没说,从两个女娃手中接过篓子,「说罢!要做什么?」 苏木狡黠一笑,指了指苏世泽留下的黄泥,「将二者混合成糊状,要均匀。」 二人心照不宣的捉弄,唐相予哪会不知,可不知怎么,心里竟愿意这般去做。 见自家少爷要动手,云青慌了,「我来!我来!」 「边儿去!」唐相予轻呵,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二者混合…… 他看看檐下放着锄头,便拿起,将黄泥倒在地上,草木灰撒在上头,用锄头搅和,似乎有些干…… 「云青,去弄些水来。」 「嗳!」云青苦着脸,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少爷做这些活计,非剥了他的皮。 三个女娃坐在树下,看活计做的有模有样的唐相予,先是好笑,后竟觉得不错,戏弄之心也去了,取而代之是如何包皮蛋。 待唐相予和好泥,苏木示范着包了一个,活计虽简单,却有些脏手。 杜雪瑶倒是没什么,苏木包得,她也不怕,即刻上手。 唐相予却为难了,他有洁癖,那黄泥或草木灰,看上去污秽不堪。方才因干活,额上出现细密的汗,这会儿直接就流下来了。 苏木偏着脑袋看了他一眼,见人一脸土色,显然为难。想到方才他让人带走苏世安,维护自个儿,便心底一软。 将手洗干净,拿出帕子递给他,「这是细致活,你没个轻重,将蛋捏坏就不好了,且在旁处看着吧!」 唐相予接过帕子,擦擦额上汗水,如释重负,安心坐在旁侧喝茶。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阵阵发疼,那等粗活儿,还真是不好做…… 姑娘家手巧,一个个鸭蛋穿上灰褐色外衣,被整齐码放在缸里。 说说闲话,闹闹趣事儿,一筐子鸭蛋很快包好。 天色不早,杜府派了两波人催杜雪瑶回去,无法,只得告辞。 三人便于苏记冷饮门前分开。 唐相予虽在郡城书院念书,却不住书舍,他在郡城购有房产。 还没走出一条街,见书院方向走来一个着青襟的学生,有些面熟……不就是那野丫头的情郎! 唐相予放慢脚步,与其擦肩而过。 v第06章[02.12] 见他面上含笑,一手抱一束黄花,一手拿两本话本,去向似乎是苏记冷饮。 这是去相会了啊! 唐相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离去少年的背景,心底生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 「良哥儿来了!」 吴氏站在柜台朝远处走来的田良招手。 「婶儿,叔。」田良礼貌喊人。 苏世泽冲他点点头,「木丫头他们在里屋。」 「嗳!」田良笑的温和,进了铺子,往后院儿去。 他手上的东西,吴氏瞧得明白,都是木丫头喜爱的,心里生出念想,拉住丈夫问道:「她爹,你说良哥儿这孩子咋样?」 「良哥儿?他咋啦?」苏世泽没反应过来,被问得一头雾水。 吴氏轻拧了一把傻愣愣的丈夫,「你呀!我说良哥儿人品、模样,咋样?」 「自然没得说,」苏世泽挠挠脑袋,「平白的,问这做啥?」 「我瞧良哥儿性子温和,生的周正,学问又好,还是咱村儿的,知根知底儿。田大爷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谁嫁给他,都是福分。」吴氏细数田良的好,只等丈夫开窍。 哪成想苏世泽浓眉一拧,惋惜道:「只可惜你也没个妹妹!」 「你!」吴氏又好气又好笑,「你真是个愣子!咱家不现成有姑娘吗!要啥妹妹!」 「啊?」苏世泽这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木丫头年纪还小,大叶儿倒是可以议亲了……只是良哥儿能看上咱家?」 「咋不能!你没瞧见方才他手上拿的啥?都是木丫头爱的花儿和话本!」吴氏白了他一眼。 「你说良哥儿看上咱木儿了?」苏世泽惊讶的张大嘴,「不能吧……」 「咋不能?」 苏世泽转头看看后院儿,方才他还与良哥儿道木丫头在里屋……虽说农村不忌讳这些,大叶儿和虎子都在,他还是觉得不妥。 看向媳妇儿,问道:「那……管不管?」 「管啥!良哥儿啥人品?你搁这儿操啥心?有这空就去割些肉,晚上留未来女婿吃好的补补!」后半句吴氏说的小声,却是由衷的希望。 这……苏世泽虽认同良哥儿,但总觉得不是那么会事儿,怎么的,木丫头就要许人家了呢?他可舍不得!罢了,还是割肉去吧! 后院儿,田良脚刚踏进,便听得虎子脆脆生生的嬉笑和木儿打趣的声音,不由得嘴角翘起。 走至屋子门前,他放慢了脚步,进与不进,有些犹豫。虽说关系好,从前也都不计较这些,可到底是姑娘家闺房,他是不是该避讳些。 就在他犹豫不决,思想斗争激烈时,苏木突然出现在眼前,「田良哥,在想什么呢?咋不进屋!」 不等田良回话,虎子闻声也跑了出来,扑向田良怀里,「田良哥,方才二姐念话本儿,乐死虎子了!」 田良用拿着话本的手抱起虎子,思绪也回来了,暗道自个儿读书读傻,以往都亲密非常,今儿怎么计较起来了。 他将花递给苏木,「书院附近有许多这样的花,我路过看到,就采了些。」 语气轻描淡写,可他没错过苏木方才见到他时眼中的惊喜,额……见到花时。 「谢谢!」苏木捧过,好大一束,凑上去闻了闻,笑意更甚,「你这不是采了些,怕是将能采的都采了吧!」 田良也笑了,确实贪心了些…… 「进屋罢!」苏木说着转身往屋里去了。 田良再无犹豫,跨步跟随。 这会儿,太阳正落山,暑气已消。苏木怕热,从早至晚都放着冰盆子。 屋子里凉丝丝的,很舒服。 桌案上的素瓶空着,苏木端起冰盆子,将化了的水倒进素瓶,再将花插好。花儿多,显得有些拥挤,但插花之人并不在意,随性、无章法也有另一种美。 「真好看!」连坐一旁绣花儿的苏叶也忍不住夸赞。 田良心头欢喜,放下虎子,走过去,「书院有个阅览室,里头藏了好些书,比外头的书店还要大,啥样的书都有,连你最爱的话本都放了整整五个架子!」 说着将手上的书本递给她,「只可惜,每人只能外借两本,你先看着,过两日我再替新的来。」 苏木接过,随手翻了翻,纸质上乘,字迹隽秀。感叹道:名校就是名校啊! 欢喜之意,溢于言表,「真是好,不过,不似从前,整日无所事事,早晚忙于铺子,两日怕是翻不完。」 「不碍事的,你啥时候看完,我啥时候来取。」 「嗳,」苏木笑眯了眼。 「还有一事,」田良捏了捏抱住苏木腿的虎子脸蛋儿,「我打听了,书院旁有个朝阳学舍,专收启蒙学童。听说是郡城书院的一位师兄开的,往后这些启蒙的学童若通过书院一年一次的考试,便能直接入学。」 苏木喜出望外,她正烦恼这事儿呢。听这意思,朝阳学舍就像郡城书院的学前班,不管家境贵贱,若好好学习,考进了,便能进而深造,于虎子,再好不过的去处。 「何时能入学?」 「这几日都有招生。」田良见她欢喜,自个儿也高兴。 「那咱明儿一早就去!」 虎子还有些懵,「田良哥说的学舍,虎子是可以念书吗?」 「是!」田良抱起虎子,「朝阳学舍没有饭堂,是同郡城书院一起,往后中午下学,我便来接你一道。」 「好耶!」虎子拍着巴掌,于他而言,二姐最高兴他念书,他自己也喜欢,还能跟田良哥一起。 将好消息告诉苏世泽夫妇,二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吴氏置办了一大桌菜,苏世泽也拿出酒罐儿。 一家子坐院儿里,吃着,笑着,说着,很是温情。 直至街市上挂起灯笼,田良才从苏记冷饮出来,他喝的不多,没有醉,手上拿着吴氏给的包袱,里头是田大爷捎给他的。 就着徐徐凉风,缓步走回书院。 v第07章[02.12] 城中一处豪华的宅院,一位蓝衣少年正凭窗而望。 「少爷,你瞧啥呢?这都一个时辰了。」 云青顺着自家少爷的视线看去,不就是郡城书院吗?有啥好瞧的? 「呵!还知道回去……」 唐相予轻蔑一笑,嘴里喃喃自语。 「回去?回哪儿去?」 唐相予收回视线,站直了身子,一巴掌啪到云青头上,「回屋去!」 说罢!转身离去。 留云青一头雾水,摸摸脑袋,转头看看书院:少爷今儿吃错药了? 次日大早,吴氏给虎子穿戴一新,正经束起发髻,还连夜缝制了一个小挎包。 苏木也翻出新衣服穿上,这衣服还是杜雪瑶答谢她,初次送的,料子款式没得说。她要带虎子报名,自然不能寒酸,否则让人小瞧了去,要受欺负。 「二姐,好了没?」虎子在吴氏的屋子遥声呼喊。 苏木从妆匣拿出那只桃花簪简单挽了个髻,对窗回话,「就好了!」 说完又对镜梳妆,「姐,你瞧我的发髻松吗?」 没有橡皮筋,只有头绳,对于发量不少的她来说,很没安全感。平时随意辫条辫子无所谓,可头上挽个髻,要是在外松散,可就丢脸了。 苏叶走近,帮她紧了紧,笑道:「挺好,我们木儿都成大姑娘了。」 铜镜里面容娇俏,比初来时张开了些,是少了几分孩童的稚嫩。苏木对这幅相貌还算满意,不算顶美,却生的灵动。打定主意,等得闲了,把瑜伽捡起来,即成不了大美儿,当个有气质的小姐姐也不错。 收拾妥当,姐弟俩大手牵小手,朝书院方向走去。 「姐,你说这里的夫子跟咱镇上的一样严厉吗?」一向话多的虎子,今儿却十分安静,听他忐忑问道。 「那是自然,所以你要用功。」苏木放缓了步子,照顾虎子的小短腿。 还记得虎子刚来福保村,又黑又瘦,也不说话,胆小得紧。如今换个人般,身子好了,人也开朗了。她尽力培养,希望将来能成为家里的支柱,毕竟在这个钱权当道的世代,有个取得功名的男丁,到底是不同的。 「可是……」虎子情绪突然低落,「青哥说,郡城的夫子都看不起乡下学生,会日日让学生背文章,背不出来,就拿戒尺打手心,那戒尺比他爹的手掌还宽。」 青哥儿?苏木眉头一皱,难怪接虎子来郡城这么些日子,他从未问过学堂,半字未提及念书。虽日日翻书,却不及从前热爱。还当小孩子换了新环境,一时不适应,原是被青哥儿恐吓。 「莫听他胡说,你还在启蒙,夫子只会教你识字。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是背过的,已比别的学生优秀,夫子怎会看不起。」 「我听二姐的!」虎子抬头,笑眯了眼。 苏木也笑了,紧了紧牵着的小手,「走吧!」 约莫走上一盏茶功夫,已到郡城往南,刚过城中心便看到宏大的郡城书院立在面前,周遭是小吃街,很是繁荣。 而书院对面不远处是一座学舍,此刻门口排满了人。 姐弟二人加快脚步,排在队伍最末。 「木儿!虎子!」 听得有人唤,二人转头,见田良自郡城书院大门走来,身后是一群着儒生服的学子,俨然一副要外出的样子。 「田良哥!」虎子蹦跳着挥手。 田良走近了,只见姐弟二人,问道:「叔没来?」 「爹要进货,赶不及,娘和姐看铺子。」苏叶回话。 田良探身看看队伍前头,有些不放心,只是今儿夫子安排游南山作文章,无时间多逗留,只得嘱咐她:「于夫子填了姓名、住址,缴了束蓨,领取学服和书本即可回去。可会写?」 苏叶点点头,「放心吧!虽不算顶好看,还能识得出来。」 那便好,田良放下心来,这才察觉苏木今儿精心打扮过了,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很是好看。 「我脸上有东西吗?」见田良盯着自个儿,苏木摸了摸脸蛋。 「没……没东西。」田良忙收回视线,顿觉耳根发热。 「田良兄!」 远处有人唤他名字。 「木儿,我得去了,你自个儿当心些。」 「放心吧!」 田良又看了苏木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队伍不长,却很慢,不仅方才田良交代的这些,夫子还提了问题,似乎以此分班。 终于轮到她俩,见一中年男子端坐案堂,堂上摆着笔墨纸砚,堂前只一把椅子。 夫子奋笔疾书,像在记录什么,头都未抬,只道:「坐。」 苏木暗笑,这算是第一道考核吗? 她悄悄拉了拉虎子手,看着椅子,朝他眨眨眼。 虎子的机灵劲儿都是苏木带出来的,一个眼神,他自然懂了。 「二姐,你坐!」 苏木这才牵着虎子去到案前,坐下,虎子也不似家中爱依到苏木身边,只规矩站一旁。 果然,先生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姐弟二人,拿出学生的帖子放置苏木面前。 一个学生再有慧根,家人的影响更是少不了,所以家人识字与否,也列在分班的条款内。 苏木大方执笔,写下虎子的名字、生辰八字及住址。 写毕,呈递给夫子。 v第08章[02.12] 夫子接过,抬眼扫视,虽算不得出众,好歹清秀工整,还是个女子……便将帖子放到甲班一碟。 苏木见帖子放置的一碟最少,便明了。 夫子再无别的话,告知往右侧里院儿领书籍和学服。 苏木起身,背过夫子,朝虎子眨了眨眼睛。 这一幕正好落到唐相予眼中,她今儿一身粉黛,挽着髻,格外好看。心热,脚步便加快了,三两步去到可人儿身边。 「喂!」 兀得一声,将苏木吓得身子一抖,一脸的惊慌。 唐相予觉得很有趣,「想不到你这个野丫头还会写字。」 「我会的多了!」苏木白了他一眼,又看向书院门口,「今儿不是外出,你怎么在此?」 发书的先生将厚厚一叠递过来,苏木忙探身去接。 乖乖!一大摞,十余本,一个启蒙孩童需要那么多书?看来,学生沉重的书包,从古至今啊! 唐相予见她小身板颤颤巍巍,一把接过,「我三岁便能作文章,还需爬山找思绪?」 苏木噗嗤一笑,那便正好当劳力,这么一摞书搬回家,估计手得废了。 不过,今儿见他着儒生服,少了周身的贵气,多了几分清俊,那张脸……还是一如即往的养眼。 领了书,又去领学服,再带虎子认门,找好学堂,遇到几个热心家长攀谈,一番折腾已临近晌午。 三人累的气喘吁吁,虎子可怜巴巴道:「二姐,我饿……」 而旁的唐相予也望着她,好看的眸子似也在对她说:饿…… 苏木见一大一小望着自己,甚是无奈,饿了,那便……先吃点呗! 她看向唐相予,「我见书院附近多是卖吃食的,哪家味道好?」 唐相予往两条街市看看,摇摇头,吃食是多……可他从不在外吃,那些小铺子,能好吃? 哪及得上自家酒楼,可他打定主意要赖着苏木,若暴露自个儿是福满楼的东家,那便不好厚脸皮跟随。 「不是说书院管得严格,却见你日日在外晃荡,旁哪家铺子好吃,竟不晓得?」苏木一脸不信。 唐相予眉毛一挑,一本正经道:「我又不是刚入书院,日日守着作甚,你那同乡哥哥还得尊我一声师兄。」 说着不露痕迹的打量苏木的反应。 后者横着眼看他,原来是老油条,难怪逃学! 不再理会,牵着虎子往街市走去,唐相予自然抱着课本紧跟上。 路过一家面馆,见里头客人不少,且那牛肉面卖相不错。 面馆是夫妇俩开的,二人将铺子收拾得十分干净,穿得也利落,招呼客人面带微笑,很是和善。 苏木带一大一小进了铺子,寻一空桌,要了三碗牛肉面。 唐相予第一次来这样的小铺子,有些不自在,他贴着桌面看了半天,才把课本放上去。 桌子有四五张,挨得很近,几乎后背都能贴到另一座的人,这叫他浑身不舒服,只觉手脚不知该放何处。 自上回包皮蛋,苏木猜出他可能有轻微的洁癖,这会儿见他一脸菜色,想是还要严重几分。 可既然不喜这样的地方,又何苦巴巴跟来? 见他轻轻捏着酸软的手臂,苏木便心软了,柔声道:「我方才瞧过了,老板夫妇很爱干净,煮的面放心吃。小铺子自然比不得大酒楼,却别有滋味,试想同陌生人一同用饭,听他们的趣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儿。」 唐相予硬撑的脸面松泛下来,她这是在体贴人?不由得心头涌上一阵喜悦,这家面馆也不错嘛! 店里没有小二,只夫妇俩边做边跑堂。 不一会儿,老板娘端着托盘过来,其上是三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她麻利的一一摆在三人面前,热情介绍桌上摆的辣子和醋,需要自添。 碗很大,面很满,上面盖了一层牛肉,撒了葱花,很是诱人。 原想以为,该是同从前吃得差不多,一碗汤,半碗面,三片牛肉,四粒葱花。 苏木从桌上的箸笼抽出三双筷子,递了一双给唐相予。又细心的把虎子那碗搅了搅,吹了吹,才将筷子给他,「有些烫,吃慢些。」 「嗯!」虎子饥肠辘辘,直咽口水,接过筷子,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苏木将他顾好了,才端着自己的碗,牛肉很多,她见虎子爱吃,便夹了几块给他。 唐相予将她的一切动作都看在眼里,明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却这般会照顾人,这般体贴。 苏木余光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上动作,会错了意,以为他也想吃牛肉,便夹几块放他碗里。 唐相予愣了,心砰砰跳不停,忙伸手捂住胸口,他这是怎么了? 苏木瞪了他一眼,看这模样,是不够? 哼!管你够不够,自个儿还没尝呢!便不再理会,自顾吃起来。 唐相予看着她,手上的筷子不由自主的往碗里去,不自觉得夹起面往嘴里送。 面味道还不错,牛肉……也好吃。 一碗面吃尽,连汤水都喝的干干净净,唐相予放下碗筷,咂咂嘴。 听得虎子咯咯直笑。 苏木也是一脸笑意,「方才还不适应,倒是忘得快。」 唐相予故作严肃,昂着头,看着碗,似在品鉴一件珍品,「还不错,尤其是……牛肉。」 苏木睨了他一眼,就知道是爱吃了! 抱着学服,站起身,牵过虎子往外走,老板娘在门边候着,她顺手就递给她几个碎银子。 唐相予落到后头,自是快不过她,手在袖子一掏,一个大元宝,尴尬的放了回去。 v第09章[02.12] 罢了,就蹭一顿吧! 抱起课本,追随而去。 此时,正午,太阳正毒辣。 苏木带着一大一小自铺子投下的阴影往回去,弯弯绕绕,姐弟俩每每出门都这般玩闹。 唐相予默默跟在后面,笑呵呵看着前头二人。 他从不知道小面馆也好吃,走路还能这般,也不知道她打扮起来……挺好看。 这般看着,走着,脸上不由得露出宠溺的神色,也不觉炎热和手臂酸软。 走上片刻,已能瞧见苏记冷饮,只是门口围了许多人,闹哄哄的。 前头人儿拉着小虎子,快步跑起来。唐相予自然不敢落下,跟上去。 挤进人群,见两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神气的站在门口,嘴里嚷嚷着赔钱。 苏世泽也站在门外,他本是庄稼汉子,几分健壮,可与二人相比还是落下风。吴氏抱着苏叶站在里屋角落,显然吓坏了。 「我家铺子开了近三月,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二位兄弟怕是搞错了。」 「搞错了?」其中一汉子从柜台上拿起一杯奶茶,往地上一砸,茶水沁入地里,青石板上赫然躺着五六粒老鼠屎,「前脚在你铺子买的茶,后脚就喝出这令死人的东西。」 围观众人被这一动作吓得瑟缩往后退了两步,见地上的老鼠屎,纷纷表示恶心难耐,立即就有人说难听话。 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苏世泽面上露出恐惧,他百口莫辩,呆愣在原处,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汉子更得意了,「要么赔钱,要么见官!」 苏世泽身子一抖,「多……多少钱?」 汉子伸出三个手指,一脸奸笑,「三百两!」 话一出,苏世泽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抖着身子,看热闹的人也放低了声音,只小声嘀咕,似有同情之意。 苏木仔细打量那两个汉子,流里流气,不像正经人。 饮品都是今晨现做的,不可能有老鼠屎,摆明了讹钱! 她牵着虎子,气定神闲走过去,缓缓道:「怎么,郡城繁荣安定,杜郡守管制有方,还有人敢出来做讹钱这等下作事?我倒想问问二位,是受何人指使?」 两壮汉相互看看,没想到竟有人这般胆大,见苏木牵着虎子走近苏世泽,猜想是一家人。 「讹钱?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瞧着,你家茶水吃出耗子屎,还想抵赖不成。」 苏木觉着好笑,看向众人,「敢为诸位叔、婶,谁亲眼瞧见他吃出耗子屎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并无人应话。 壮汉顿觉不妙,开始目露凶相,恐吓道:「地上的耗子屎就是证据!」 事情真伪不好辨别,可唐相予却不能让苏木受伤害,就要站出来。 却见那人儿迎着壮汉凶狠的目光,丝毫不畏惧,不卑不亢道:「没错,地上的耗子屎就是证据!」 众人不解,这姑娘是吓傻了吧!怎么顺着人家的话说。 苏木继续道:「哪家的耗子一次能拉这么多屎,若不是一只,那四五只耗子便都往同一个杯去,它们当我苏家杯子是粪坑?卖了一上午,独你跑来说茶中有耗子屎,该是怪你得罪了那些耗子,还是分明讹诈!」 一番话虽糙,细想却是这么个理儿。 这么多耗子屎怎会只在同一杯,若耗子屎是在茶水中,就更不可能舀出这么多来,那二人当真是闹事的! 壮汉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贪心多抓了些,本想着放多了,更好将事情闹大,哪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不过,指使他的人有些后台,只要弄到银子,关进衙门也不妨事。 想到这儿,胆子大了些,「好一张利嘴,耗子屎是从你家茶水吃出的,我管它是拉屎撒尿,要么赔钱!要么见官!」 听他这话,是不怕见官,莫不又同上回一般遭人暗算? 苏木顿觉不妙,不过不似上回慌张,好歹与雪瑶交好,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去求杜郡守的,因为她还有别的打算。 如今这一出,将她的计划打乱,当下也没个头绪。 这时,唐相予站出来,「怎么?闹事的反而不怕见官,背后是有人撑腰啊!若不然,我禀明郡守大人,看这事儿,他管还是不管。」 汉子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俊朗少年,着郡城书院的儒生服,当即乱了神。 郡城书院的学子要么是富贵公子、要么是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学子,哪个都不容得罪!这个少年周身气度都不像家境贫寒,方才又要禀明郡守大人,莫不有些来路? 汉子有些迟疑,问道:「你是谁?」 唐相予踱步至苏木身旁,袖子一甩,背在背后,「小爷是你惹不起的人!」 二人再不似方才跋扈,一番较量,相互递眼神,惹不起! 「哼!算你们走运!」 撂下一句话,疾步而去。 唐相予眯着眼看离去二人,自是不能就这般算了……心里有计较,转向看热闹的人道:「都瞧见了吧!闹事的,赶紧散了,散了!」 苏木舒了口气,感激的看向唐相予,后者恢复一贯吊儿郎当的傲气。 苏世泽难看的脸色有所缓和,「外头热,进屋说罢!」 几人进屋落座,吴氏忙做了几杯冰汽水儿,于一人一杯。个个脸色不好,心有余悸。 唐相予先开了口,「你们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苏世泽摇摇头,他们一向老实本分,邻里和睦,就是跟客人也从未发生过脸红的事儿,除了今日。 苏木想了想,看向老爹,「爹,你是不是把小姑忘了?」 「你小姑?」苏世泽脸色更不好了,上回发生那样的事,他不在,也只想着小妹看不惯吴氏,又占些小便宜,到底女儿家的小伎俩。若说今日之事,是她所为,是不信的。 「你小姑到底是未出嫁的小丫头,哪会做这样的事儿!」 v第10章[02.12] 苏木不再回话,说的没错,苏世安只是骄横,却没那个胆子买凶抓人,那便是……苏三爷故技重施? 苏三爷虽说官级低,到底是个官儿,官官相护作恶,不是没可能。只是到底是苏家人,他怎就在一只鸡上拔毛,还是家养的鸡,莫非真当他们好欺负不成! 苏木觉得头疼。 唐相予从父女俩只言片语中猜想此时应是与苏典吏有关,也不好多问。 再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一家人一番感谢,将人送出门。 自早晨在书院门口碰到苏木姐弟,唐相予便打发云青回去。 刚进家门,云青巴巴跑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少爷,夫人又来信了。」 「嗯!」唐相予心情不错,从他手中抽过信,拆开一番浏览。 云青见他脸色大好,莫不这回夫人说动少爷回京都了?眼神不由得往信上瞟。 「云青,你收拾下东西。」唐相予将信塞回信封。 「嗳!」云青脸上挂笑,看来是要回去了。 「明儿,去趟郡南县。」 「嗳!啊?」云青看着大步朝里屋走去的少爷,面上神色一僵,「郡南县?」 「嗯!去查查苏典吏,」唐相予坐下,端茶杯,抿了一口,补充道:「要无一具细。」 这是哪出?云青虽不明就里,还是应下了,复又问道:「夫人那儿……?」 唐相予放下茶盏,信往袖口一藏,「要你多事!」 云青瘪了嘴,「是,小的多嘴了。」 自两壮汉闹事后,再无意外,繁忙而平静的到了八月中旬。 苏木拨弄算盘,除日常开销,陆陆续续买地、买茶树,银子如流水般花去,总总也就余下三十几两。 两月未回家,恰逢书院放授衣假,一家子决定月底回去一趟。 授衣假,即时令进入九月,已近秋天,气温渐凉,学子们可以回家取过冬的衣服。大体相当于寒假,为期一月,包含路上花费的时间。 除了授衣假,还有田假,六月农忙时分,也是一月,相当于暑假。再就是过年,也有一月假期。 这三个假期,相较十日休一日的旬假长许多。以此看来,这个年代对学子们的假期还是比较宽裕,估计是照顾到那种离家较远的学子。 回家之前,苏木将阴藏在后厨的大陶罐搬了出来,她做的皮蛋该是熟了。 一筐子皮蛋逐一摆在院子,苏木一个个检查,挑了几个个头大的装两篮,打算给杜雪瑶和唐相予送去。 一家子围着她,黑乎乎的一堆,能吃? 虎子挨着苏木蹲下,「二姐,我想尝尝。」 苏木便拿起一个往地上磕,将表皮的草木灰和泥磕掉,露出暗白发灰的蛋壳。顺着磕裂的缝隙剥开。露出白黄相间的蛋肉,那蛋肉晶莹剔透,其上还有雪花点缀,很是好看。 虎子拍手称赞,「好看!真好看!」 苏木一分为二,递给他,另一半递给苏叶。 姐弟二人捧在手里,不敢下口。 苏木轻笑,从苏叶手中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还是从前那个味儿,只是口感更细腻,香味更浓郁。 二人见她一脸享受,不再犹豫,放进嘴里,小口的咬着。 虎子眼睛一亮,「真好吃!」 苏叶也不住点头,不似平时吃的鸭蛋,味道很奇怪,却好吃。 见三个小的这般模样,苏世泽也忍不住拿起一个,剥开,分给吴氏一半。 二人反应与虎子无异。 「娘,这叫皮蛋,生吃可,烹煮亦可。我瞧书中写道:表置葱花,倒酱油,热油慢淋,是为葱油皮蛋。还有道皮蛋拌豆腐,佐料加嫩豆腐拌匀即可。」 吴氏点点头,「不难,晚间我就试试这两道。」 「那我去买豆腐!」苏世泽积极道。 一家子忙活开来,收拾妥当,苏木拎着两篮皮蛋回屋。她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陶罐儿,置于桌上,正是从福保村带来的茶叶。 次日上午,苏木拎着大包小包上郡守府。 自个儿亲手包的鸭蛋熟了,杜雪瑶兴致冲冲让后厨照苏木的法子烹煮,而那罐茶叶也由她仔细收好。 得知苏木一家要回乡住二十几日,她很是不舍,只得吩咐要时常来信,早些回来芸芸。 苏木自是不便亲自去找唐相予,便将他那份一并给杜雪瑶,由她转交。 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临月末,田良和虎子都要放假了,一家人也着手准备回乡一事。 苏木想到了一个词,衣锦还乡。 他们包了两辆马车,各样地道点心,衣裳布料,还有一些精致的饰品。种类不多,数量却不少,三户人家,一人不落。 田良早就递了家书,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一家子回村的讯息,早就盼着。 进了九月,气温似乎一下子降下来,虽仍着单衣,却不似从前赶路时汗流浃背。车身摇晃,从车窗送来徐徐微风,十分爽快。 日头到顶,两辆马车驶进福保村。 正在地里干活的庄户人家放下锄头,朝官道口望去。 村里何时出了坐马车的人家……租马车的是有,一般到镇上就下了,少有驶进家门口的。 苏大爷此时也在田里刨土,收了麦子,养地种红薯。今年收成不错,比去年多了一半,树上瓜果也结得好,卖了不少钱。 只是郡城要钱要的更紧,这还没到年关就来信催了两回,说老爹身子不爽快,要吃药进补。无法只得先凑了些送去,今夏算是白忙活了。好在鸡鸭养得比去年多,平日卖卖蛋,到年关再将鸡鸭都卖了,该是堪堪够过年,只又是紧巴巴的。 v第11章[02.16] 他有些茫然,收成越好,鸡鸭养得越多,怎日子越过越紧巴。 酒罐儿已许久没添新酒,他的水烟管儿也许久未响了,好在还有青哥儿这个念想。再苦两年,等青哥儿考上功名,当了官儿,苦日子便熬出来了。 「爹!爹!」 老二苏世福将他的思绪打断,没好气道:「吼啥?」 苏世福扔了锄头,三两步走到老爹身旁,「爹你瞧,那是不是大嫂的儿子?」 什么大嫂?那女人不配进苏家门,他也不承认她是苏家媳妇儿!正要呵斥老二,却瞥见一个小脑袋从车窗探出来,白白净净,胖胖呼呼,哪还是刚来村里的哑巴娃子! 竟坐在马车上! 那是……那是老大一家回来了? 他身子不稳,有些晃,若非手上锄头撑着,定要一屁股坐地里。 嘴里喃喃道:怎会,怎会…… 「我去瞧瞧!」 苏世福眼巴巴望着大房一家的风光,管不得老爹神色恍惚,丢一下一句话,便朝官道奔去。 不止父子俩认出来,其余乡亲也都认出来,大家会儿歇了地里活计,纷纷上前招呼。 于是马车停了,苏世泽一家也就下车,与乡亲们寒暄。 吴氏更是从马车拿出点心糖果分于大家伙儿。 没有人不夸赞一家子有出息,不忘本云云,话匣子一打开,就聊起往年趣事,自然也关心一家子在城里的生活。得知,虎子上郡城念书,更是止不住赞叹。能念的起书已是不错,上郡城念书那是了不得啊!更有人直言虎子往后有大出息。 苏家田地离官道远,苏世福自然落到后头,隔着半块田梗便开始叫唤。 「大哥!大哥!」 见到自家亲兄弟,苏世泽很是欢喜,「二弟,家中一切可好?」 苏世福巴巴跑来,气喘吁吁,见一家子的穿戴,心里泛酸,「好啥呀!几日不见油荤,哪及得上大哥。」 这话分明是埋冤苏世泽只顾自家享受,不顾手足艰辛。 苏世泽尴尬,不知如何回话。 苏木站在后头,她上前从吴氏手中的袋子,抓了一把糖,至苏世福面前,「二伯,你这话说出来,我怕是要背罪了。怎每月捎回来的补给是没收到?上上月起,有点余钱便往家里捎东西,虽是两回,却不能抹嘴不认账吧!二伯,吃糖。」 这回轮到苏世福尴尬不已,郡城捎补给,村里人大都知道,没人不说苏世泽有孝心。 他接过苏木递来的糖,讪讪道:「我说笑哩!说笑哩!」 苏木不再言语,苏世福得以喘息,脸上又堆起笑,「大哥这回预备待多久,明个儿回家吃顿饭吧!咱爹娘都担心你哩!丹姐儿和青哥人也都想念得紧。」 苏世泽心有感慨,到底亲爹妈,他自然心又眷顾,「一月上下,虎子放授衣假。」 说着转身看看媳妇儿女,到底没应下回苏家。 是夜,田家摆席,为苏世泽一家子接风洗尘,也为着诸多照顾田良表示感谢。 整了满满两桌菜,喝酒的男人一桌,吃菜的女人、小孩一桌。 主菜是大瓷盆装的水煮鱼,堆得满满的,各式肉菜也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跟过年似的,热闹非常。 二两老酒下肚,男人们那桌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了,田大爷家的带媳妇儿添了几回菜,都没有收场的意思。直至桌上菜不再动了,才上茶水,只是谈天还在继续。 女人们早就下桌,帮着收拾,完事儿才挨坐一起,嗑瓜子,唠家常。 从开作坊那会儿说到进城,最后说到苏叶的亲事。 年过出,苏叶该十五了,是到说亲的年纪。几个妇人说起这家男娃、那家少年。将苏叶臊的不行,害羞的与众长辈道先回家了。知她害羞,大家伙儿就由着去,并不挽留。 赶一天路,苏木觉着有些累,便陪着姐姐一道先行。 姐妹俩走在田埂上,闻着麦杆香,听着蛙鸣,吹着微风,好不惬意。 苏木走在后头,看着前头比自个儿高半头的苏叶,有些感慨。初到苏家,是她不顾一切救自己,照顾自己,这样一个的文静、内敛的好女孩儿,往后会和什么样的人一起过日子呢? 「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前头人儿脚步一晃,身子也跟着歪,两只手臂在空中乱摆,才堪堪站稳。她转过头,借着月光,眸子亮晶晶的,不好意思道:「连你也打趣我!」 「自然不是,」苏木推着她往前走,「我是想姐能嫁个心仪的人。」 苏叶觉得脸颊发烫,心仪的人?并没有,这事儿不还得由爹娘做主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估计已深深烙在她心里,苏木叹了口气,「放心吧姐,我定为你把关,挑个让你心仪的。」 苏叶没有回应,却默认了妹妹的话。 姐妹俩回到家,将东西归置好,又烧了热水洗漱,还将水温在锅里,等苏世泽他们回来直接好用。 直至月上柳梢,院门才出现动静。 吴氏和三儿搀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吴大爷回了东房,苏世泽背着已经睡着的虎子回主屋,吴氏落在后头,锁了院儿,先去姐妹俩的屋子,见二人都睡熟了,才回正屋。 「木丫头和大叶儿都睡了,我去端热水。」 吴氏去到灶屋,见锅里温了热水,不由得笑了,两丫头当真贴心。 她舀一小桶,冲了凉水,伸手摸摸。又将锅里水添满,塞了两把柴,这才提着桶回屋。 苏世泽还没躺下,他轻手轻脚将虎子放在床上,给他脱了衣裳。方才同文哥儿跑跑闹闹,一身的汗,便拿着扇子,轻轻扇风。 吴氏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心底柔软,不知该说什么好。 「难受不?喝那么些酒。」 苏世泽挪开些,吴氏便坐过去,拿布巾给虎子擦洗。 「难受……」 吴氏转过头看他,担忧道:「哪儿难受了?」 v第12章[02.16] 「浑身都难受,黏糊糊的,还发臭。」 吴氏噗嗤一笑,这般模样怕是醉了。 「难受就去洗洗,」说着手上动作加快,擦完便提桶走出去,「我去给你提水。」 房与房之间修有角屋,东南角一个,西北角一个,专作茅房和浴室。 吴氏提着热水进屋,苏世泽已经在了,正脱衣服。 「水来了,给你放着了啊!」 她放下桶,准备出门,却被苏世泽拉住。吴氏险些惊叫出来,「你做啥?」 苏世泽一个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擦背。」 吴氏扑在丈夫怀里,入手是坚实的肌肉,脸蹭的就烫起来,嘟囔道:「没正形!」 说着推开丈夫,蹲下身子拧汗巾。 温热的水在身上流淌,后背是一双柔软的手儿擦拭,苏世泽舒服得直叹息。 「吴娘,咱要个孩子吧!」 吴氏眼眶满是雾气,不知道热气熏的,还是她自个儿的眼泪。她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属于她和丈夫的孩子,可这都一年多了,肚子没动静,她也无奈。 「是我不好……」 好好说着,身后人儿怎哭起来了。 苏世泽忙转身,将她拉入怀中,「哭啥?我说错啥了?」 吴氏忙摇头,哽咽道:「是我肚子不争气!」 「瞎说啥!该是我不够努力!」 这话让吴氏噗嗤一笑,却又臊得慌,他哪里不……努力,明明回回都…… 「哎呀!」吴氏只觉一双大手在腰间游走,且有往上的趋势,「别……这里……这里不行,会听见的!」 「隔得远,听不见,媳妇儿,我要努力了!」 「你!你无赖……哎呀……」 次日清晨,吴氏扶着腰进灶屋。 吴大娘早就忙活开了,吴氏有些心虚,她今儿确实起晚了些。 「怎么不多睡会儿,家里有我。」吴大娘瞥了女儿一眼,心下了然。 吴氏取下挂墙上的围裙,「习惯了。」 吴大娘起身去炤台,揭开锅盖,里头温了黑乎乎的一碗,「把这喝了。」 她端起放在灶头。 吴氏走过来,一股难闻的药味,「这是啥?」 「坐胎的,我特地回二湾求的,你跟女婿都一年半了,肚子没动静不行!」 吴氏脸唰的就红了,虽说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可这事儿摆明面上,还是有些没脸皮。 「喝啥呢!被人家知道,要说闲话的。」 「你当现在别个就不说闲话?」吴大娘白了女儿一眼,「在郡城我顾不了你,回家这些天把身子养好,你这回怀不上,定是生虎子那会儿伤了身,挨千刀的尹婆子!」 见老娘说着来气,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端起那碗药,「过去的就别提了,现在挺好。」 「亏得女婿心善,两个丫头体贴,」吴大娘脸色露出一丝笑,「果园收成好,你爹打算起房子,总住女婿家,不是那么回事儿!」 收成再好能卖几个钱,够起啥样房子,吴氏心有不愿,「娘,不着急,我们长年不着家,院子还是要找人看,且等明年下半年再说罢!。」 吴大娘点点头,女儿幸福美满,该是为儿子打算了,总不好住女婿家接儿媳…… 「我省得,喝药吧!」 吃罢饭,趁天儿还不热,一家子准备上地里看看。 小院儿四周能收的地都收了,再就是坡上靠山,较贫瘠,种不得庄稼,养一养,种茶树是没问题。 大大小小买了近三十亩地,月底庄稼大都收成,地也就收回来。 地是丈人找的,银子是木丫头出的,苏世泽只晓得家里在买地,却不晓得买了这么多。如今,他不敢说是村里最富有的,却是田地最多的。 吴大爷近日带着吴三儿养地,还在地的周围修了篱笆,种了许多刺藤。 「十月底养得差不多了,那会儿种苗子最好,茶苗子可定好了?」 吴大爷看向苏世泽,后者点头回话,「谈妥了,倒时候付完银子,直接给拉地里。」 苏木也粗略估算过,秋末冬初移栽最好,正值十月末十一月初。 因为那会儿茶树地上部分的生长已逐渐进入休眠期,而地下根系因地温高于地面温度而处于生长活跃期,这段时间移栽的茶苗有利根系生长发育,也有利于根系的恢复和再生。 月底回郡城,打算做热饮了,再搞一次活动,到那时,茶苗的钱该不成问题。 「那匹野茶树长得如何了?」苏木问道。 「好,都好,起初发黄打蔫,换了地儿不适应,半月后就缓过劲儿了,没怎么抽条儿,养到明年初,就差不多!」吴大爷细细讲述,后干脆起意,「若不然上二湾一趟,去瞧瞧,有牛车,也方便。」 「那我同大叶儿就不去了,先回家做晌午饭,你们一来一回,差不多能吃上。」吴氏道,她不懂什么茶树,大叶儿也兴致缺缺,牛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倒不如先回家把饭做好。 「成,娘几个都回去,老婆子你也别跟着了,三儿同我一道,鸡鸭没人看顾。」吴大爷做主道。 苏木自然不算在内,野茶树的好坏,还得由她分辨。 如此这般,吴大爷驾牛车,吴三坐在旁,苏木父女俩坐在板车后头。 路过田家门口,田大爷同田良正站在门口枣子树下唠什么,见一家人,忙招呼道:「老哥,做啥去哩?」 吴大爷勒住缰绳,「吁」了一声,老牛便停下来,「回二湾看茶树哩!」 v第13章[02.16] 爷孙俩往官道走了两步,放低了声音,「可是那批母树?」 嫁接的良种,他们称作母树。得那批稀有的野茶树,苏世泽一家并未瞒着侯、田两家。 吴大爷点点头。 田良见坐在板车边缘的苏木,正晃着腿,看着说话长辈,也不搭话,很是恬静。 「爷,我跟去瞧瞧。」 他转头于田大爷道,田大爷哪有不答应的,摆手放行。 牛车不大,一边儿坐两人正好。 苏世泽体格健壮,独坐一头,苏木和田良坐一头,二人并肩,一高一矮,说着,笑着,苏世泽看得不是滋味。 牛车晃晃悠悠行着,超过挑担背筐赶集的人。那些人也无不招呼,往常牛车空,吴大爷总热心载人。今儿一家老小坐满了,大家伙儿也不嚷嚷,除了…… 「哎呀!那不是大哥!」 苏木头都不用抬,便知是张氏。 「大哥,也赶集去哩?」张氏背着背篓,想是有些重,压得她直不起腰,费劲的昂头朝牛车看来。 旁是苏丹跨着个篮子,也直勾勾看过来,坐在牛车上的苏木分外惹眼,她心里不是滋味。且她身旁坐着自己心念念的人儿,那妒忌的火在一双丹凤眼中熊熊燃烧。 张氏的话也引起了前头人的注意,为首的苏大爷头都未抬,直直往前。旁丁氏倒是瞧了好几眼,却也不敢搭话,紧跟丈夫的步伐。 而后挑担的苏世福脚步稍有停顿,笑道:「牛车可真舒坦!」 「舒坦也要你有能耐买一架!」苏大爷转头怒吼。 苏世福再不敢搭话,心里嘀咕,您老都把钱攥手里,稍微漏点就能买牛车了,实在不行,买辆板车也好。一挑子梨头,压得他肩膀火辣辣的疼。 牛车与一家子越行越近,官道也不宽敞,几人几乎对视,苏世泽这才回话,「不赶集,上二湾瞧瞧。」 「上二湾做啥?」张氏张口就问。 苏木接过话,笑道:「外公果园的梨头熟了,说摘些回来给我们解馋。」 好巧不巧同他们碰上,儿子一家坐牛车,老爹挑担赶路,且那牛车还是专给老丈人买的。再经张氏那张大嘴一说道,明儿定传出苏老大一家不孝的风言风语。 她瞥见一家子挑了梨头,才这般说。 儿子、孙女难得回家,一个梨头都舍不得给,还是后母的娘家大方,该对谁好? 「哦……」张氏反驳不得,眼珠子却转的快。 防着她使坏,苏木抢先道:「牛车小,咱也不顺道儿,二伯娘你们背的东西精贵,万一磕碰着了,说不好!」 张氏一口气憋在胸口,气的她直翻白眼儿,这毛丫头,是她肚里蛔虫不成!不过,她也不是傻子,「哪儿能的,咱们人多,也不好和你挤不是!」 说着轻轻推了女儿一把,「你丹儿姐今早就说身子不舒服,这会儿人难受着,你们搭一程咋样?不顺路,就顺顺,牛车总比人走的快!」 苏丹突然被推出来,没个防备,有些慌乱,她反应也快,苦者脸,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一行人坐不下,一个人挤挤却是能够的。 「行,丹姐儿坐过来吧!」苏世泽朝苏丹招手,牛车也应声停下。 只苏世泽身旁有空位,苏丹儿看了苏大爷一眼,见他并不反对,便慢挪过去。 板车不高,屁股一台就坐上去了。 张氏瞧了瞧,脱下背篓,快步至牛车前,将背篓塞到苏丹身旁,笑道:「篓子太重了,挤挤、挤挤。」 这么一塞,苏丹忙后坐,才能堪堪扶住。只是往后一座,便似靠在人身上,是挺直的背脊,是她的田良哥……苏丹脸蹭的就红了,忙低下头,娇羞的不行。 张氏得意极了,斜着眼瞧苏木,心中冷笑,黄毛丫头,跟自个儿比,差得远哩! 苏丹这一靠,田良自然感觉到了,身子顿时僵硬,只得往边上坐坐。 可随着牛车的摇晃,后背上的柔软若有似无的碰触,叫他十分不自在。 终于到镇子口,他忙跃下车,远离了后背那火辣辣的感觉。 「丹姐儿,可好些了?」苏世泽也下了车,关怀道。 苏丹伸出一双白嫩的手,揉了揉额头,蹙着眉点头,「好多了。」 她轻轻跃下车,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田良,柔声道:「田良哥,帮我拿下篓子!」 「啊?哦……」田良不知道怎么,竟有些慌乱,像是做坏事被人发现。他三两步过去,提着篓子端下来。 而苏丹似要帮忙,也去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手相碰。田良动作很快,立马放地上,碰触的手也就分开,他忙背过手,藏进袖子。风轻云淡的表面,藏着一颗鼓动的心。 苏丹一脸娇羞,看了田良一眼,忙低下头。 苏世泽虽然站得近,却没注意二人间的小动作,「丹姐儿,就在这处等,你爷他们该快到了。」 「嗳!谢大伯、田良哥……」苏丹笑得灿烂。 将人送到,一家子继续赶路,田良坐上牛车。偷偷打量苏木,见她仍甩着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舒了口气。 约莫半个时辰,牛车行至二湾。 田埂狭窄,牛车驶不进去。吴大爷便挑了一条偏僻难走的小路铲平,从官道直至果园,很是方便。 果园较去年冬,已是大变化,葱绿一片,硕果累累。 而那块甘蔗地,已由半人高的篱笆隔开,篱笆上栽了刺藤,并不能翻进去。只朝东方向开了门,门口还栓了一只大狗,瞧着凶狠非常。 吴大爷逗弄一番,那狗儿温顺下来,「白天,你幺叔管着,离园子不远,狗一叫唤,就能赶来。夜间,三儿就睡在园子里搭的窝棚,一面看果子,莫给人偷了,一面也照看那批野茶树。」 幺叔,是吴家表亲,住得近,便请他帮忙照看。 田良是头回来,果树不甚稀奇,十分想看看那批野茶树,说是稀世良种。 吴大爷打开门,见不大的一块地里约莫种了二十余棵茶树,棵棵嫩绿,枝叶繁茂,连一张黄叶都没有,可见侍弄的精心。 田良有些激动,他并不知道木儿搞这么大阵仗,三十亩地的茶树种出来,那得卖多少钱。 v第14章[02.16] 不知怎的,他相信她能成,只是那时,与之家境不可比拟,若爷明年也跟着种茶树,自个儿又考取功名,那便算的上门当户对。 他这般想着,几人已往里走。 一切安好,吴大爷摘了两筐梨头,预备带回福保村。过自家屋子,仍是焦黑一片,心中计算又放了放。 将东西搬上牛车,驶出官道,却见官道口站好些人。 苏木大都不认得,只几位眼熟,像是去年回二湾探亲见过。可隐秘在人群中的尹老婆子,苏木却瞧得真真的,那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儿,就跟人挖了她家祖坟似得。 站在前头的,还有张氏的爹——张道士,旁是张婆子,二人面上都挂着笑,与旁人说着什么。那些人眼光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苏木,点头又摇头,似夸一件商品好,又有瑕疵。 张婆子忙解释,那些人似恍然大悟,又打量起来。 这样赤裸裸的目光,叫苏木心生厌恶,偏过头。 吴大爷等人显然也察觉众人的异样,笑着问道:「张哥,这是咋?」 张道士笑得像个弥勒佛,这事儿却不好开口。张婆子没那么多顾虑,张口就来,张氏的泼辣劲儿该是随了她。 「老弟,你们村儿不是放出消息要给苏女婿的大丫头相人家,大家伙儿瞧见二丫的好,都想着攀个亲。听说苏女婿一家在郡城还有铺子,真真是好。」 原是这么一会事儿…… 吴大爷转头看看女婿,却见他眉头紧皱,当下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女婿,你瞧我儿如何?」一妇人扯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娃走出来,那娃子生的黑瘦,衣衫不整,扣子还错位,裤脚一高一矮,露出脏兮兮的脚背。 「这……」苏世泽只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拒绝。 妇人忙将儿子衣裳整整,「我儿生的是有些寒碜,可地里活计是一把手,大丫头进了门,就做饭喂猪洗衣裳,旁的啥不用干。」 苏世泽尴尬笑笑,他将女儿养得跟官家小姐似得,怎可嫁于那样的腌臜人。 妇人见苏世泽不悦,将眼神往苏木身上瞟,忙改口,「大丫不行,二丫头也好,瘦是瘦了些,模样还算周正。」 苏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还被嫌弃了? 田良哪能乐意,维护道:「婶子,你莫说笑,木儿年过才十二,我大伯并未打算给她相人家。」 苏世泽忙点头,吴大爷也随声附和,「相人家,讲究个门当户对,规矩理法,哪儿能跟集市卖菜似的,还能讨价还价!」 妇人被拒了,当即有些不高兴,嘟嘟囔囔扯着儿子离去,苏木直觉她嘴里不是好话。 只回来那日,几个婶娘说笑,并未放出要给大叶儿相人家的消息,怎么传到二湾来了? 吴大爷的话有些不客气,大家伙儿不爱听,尖酸刻薄的话就来了。什么有几个钱就看不上了,都是泥土地摸爬滚打的,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诸如此类。 听着便让人恼火,吴大爷也不是软柿子,不客气的回应几句,便驾着牛车就往官道离去。 欢欢喜喜的来看茶树,呕了一肚子气回去,几人脸色都不大好。 回村后,过田家门口,田良先下车,他按捺不住心中想法,直奔田大爷的正屋。 田大爷正在理账薄,本子拿得老远,年岁大了,字也有些瞧不清了。 「回来得正好,把这两本簿子理出来。」他吩咐道。 田良忙走过去,拿过簿子,郑重其事道:「爷,我想娶木儿。」 「啥?」田大爷愣住了,现在是孙儿考学的重要阶段,怎么谈起儿女私情了!且木丫头还未满十二,哪合适当孙媳妇儿!虽然他也喜欢这丫头,可终究学业和老田家的荣光重要啊! 田大爷示意他坐下,语重心长道:「良哥儿,你该知道爷对你寄予厚望,学业未成,谈何儿女私情!你这是在爷心上捅刀子。」 田良一屁股坐下,怔怔然,他知道自个儿莽撞了,可方才一事却叫他十分恐慌。倘若真就有人上门提亲,大伯一家都应允,那他的肠子该要悔青了! 「爷,我有分寸,学业不会落下。我是怕与木儿错过了,方才……」 他将二湾的事于田大爷讲述,后者眉头蹙了蹙,木丫头除了年岁太小,旁的没得挑。两家知根知底,没什么不好,况孙儿又心悦。 他一番思索,严肃道:「学业首要,其次才能谈亲事。明年二月春,你若考上童生,我便去苏家提亲,将你俩的亲事定下来!」 明二月……只半年……田良心头欢喜,却仍是担忧,「那这期间……」 「放心吧!我自会私下同苏老大通气儿,你只管安心念书!」见孙子这副痴痴的模样,田大爷颇感无奈。 一家欢喜,一家愁。 吴氏见丈夫几个回来,脸色不好,以为是茶树出什么事儿。一番追问,才了解始末。 不过,她想的开,有人上门议亲是好事儿,自有他们把关挑选。况一月后就上郡城,也相不了几回,落得不什么不好听的名声。若相得合适人选,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男人总没有女人考虑的细致,吴氏一番话,苏世泽宽了心。既然消息已经放出去,那便应对着。 于是乎,接下来一段时日,陆续有托人来问的。吴氏先打听,不妥的便直接回了人家,并不叫人领上门。 因此,小院儿除乡邻串门,还算清净。 然而,郡城的一封来信,打破了这样的清净。不过,是喜事。 是夜,虎子迈着短腿去侯田两家请当家的来吃酒。 田大爷带着孙儿田良,文哥儿也尾巴似得缠着侯老幺,两家人一道来了苏家小院儿。 太阳落山,褪去了热气,院子还十分亮堂。 吴氏将夜饭摆在院子,水煮鱼、大董烤鸭、拍黄瓜、拌青丝等荤素搭配,丰盛非常,还打了一罐陈年老酒。 男人们坐大桌,女人们坐小桌,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邻里关系好,请来喝酒是有,不过都是家常菜。 田大爷和侯老幺坐上桌,好酒好菜放满一桌,二人相互看看,田大爷开了口,「老大,是有啥喜事儿不成?」 田良心里咯噔,咽了咽口水,直勾勾看向苏世泽,生怕他说出关于木儿亲事的话。 苏世泽爽朗一笑,「是有!郡城来的好消息。」 几人就更加疑惑了。 这时,吴氏端着两碟菜,自炤屋出来,麻溜往大桌放。 v第15章[02.16] 一碟黑白相见,一碟青葱点缀。 「先尝尝。」苏世泽抬手招呼。 侯老幺拿起筷子夹一块,一番端详,「豆腐?」 而旁的田大爷发出疑问,「是……蛋?」 苏世泽点点头,这才缓缓道来,「就是上回你们送进城的鸭蛋,天热,怕坏。木丫头便一番捯饬,说是叫皮蛋,味道怪得很,也香得奇特。」 皮蛋?闻所未闻。 尝了尝,果真与平日所食的蛋有所不同,适合下酒。 田大爷转向小桌,问向苏木,「木丫头,这是你捯饬的?」 苏木忙起身,走至大桌,站在旁侧,「是哩!我寻思这皮蛋味道奇特,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便没嘴大。今儿郡城来信,上回买咱笋子的尹掌柜,大爷可还记得。」 田大爷看看侯老幺,又看看苏世泽,尹掌柜……他自然记得,「咋?他瞧上这皮蛋了?」 苏木笑笑,「临走那几日,我将皮蛋送人,往福满楼捎了一篮,烹调的法子也顺手写了一张。」 「尹掌柜是来信要买……这皮蛋?」田良夹起黑乎乎的一块,一脸的佩服,「木儿,你哪儿是顺手,怕是有意吧!」 苏木轻笑,并不承认,似觉无辜,「既然尹掌柜来信购买,便证明皮蛋为大众喜爱。大爷、幺舅,鸭蛋是好卖,何不做成皮蛋,价格翻他几倍。」 「几倍?」田大爷心热了,「能卖那么贵?」 苏木成竹在胸,「所谓物以稀为贵,便是这个理儿。」 「就这么干!」侯老幺劲头十足,「田地有,多养些鸭子费什么事儿,再不济,收鸭蛋来做,同油焖笋是一个理儿!」 苏木的打算先于苏世泽讲过了,他这回一点就通,「销路不愁,镇上要卖,你们且自个儿看着办。郡城有咱,尹掌柜是一条路子,咱铺子也能摆着卖。」 苏木应道:「爹说的是,尹掌柜是固定客人,同以往卖笋一般,规定日子订货取货。咱铺子也不做零售,只批发。等客人稳定,兜儿里有钱了。大爷、幺舅,你们也在郡城开个铺子,专门卖蛋类。我这处还有一个制鸭蛋的方子,叫盐鸭蛋。口味不同,一样味美。计划得当,油焖笋也好重新卖起来,毕竟咱是第一家,名头在。」 苏木的一番规划,听得大家伙儿心潮澎湃,这是对一家铺子的规划,细致且周到。只要慢慢做起来,就能在郡城开铺子,是在郡城啊! 田良听得仔细,心有疑惑,问向苏木,「这回是不打算咱三家合伙?」 田大爷同侯老幺收起喜悦,不解的看向苏世泽,后目光落到苏木身上。 「你们也晓得外公帮忙栽种茶树,明年有的忙,铺子也要人看顾,分不开精力。做鸭蛋生意,您二家合适。主要考虑到种茶树,制茶周期过长,前期花费不少。过了明天,便要等后年,有这空档,不如做些别的。且看明天收效如何,大爷和幺舅再做打算。」 两家关系亲近,从倾尽钱财救苏世泽那刻起,苏木便将他们当成亲人。且人家知恩图报,有钱赚,如何能不想到他们?还要细致、周到,一同发家致富。 且自家要成为茶界翘楚,而他们若在旁处取得大成就,三家人便是互惠互利,互相扶持,于生意道路上,才能越走越远。 往后几日,吴氏娘几个几乎待在田家和侯家,教一众妯娌做皮蛋和腌制咸鸭蛋,三家人忙的热火朝天。 而村里人却恰恰相反。 农忙刚过,地里活计轻省下来,虽每日照样下地,却不必赶着天日。 这不,日头还未落山,苏大爷就带着一家子收工回家了。 一行人扛着家伙什,走在田埂上。苏大爷为首,苏世福落后一步,再就是丁氏、张氏。 这等不属季节性的农忙,苏丹都不跟出来,在家做做饭、绣绣花儿。苏青就更不必外出,日日待在屋子里念书、写字。 张氏加快脚步,越过丁氏,扯了扯丈夫的衣摆。苏世福回过头来,见媳妇儿朝他挤眉弄眼,有些不耐烦,小声嘟囔:「晓得了!晓得了!」 丁氏一贯不管家里事儿,儿媳妇儿她也拿捏不住,一切都由苏大爷管着。 回到家中,苏大爷习惯性坐在屋檐下,端一盅水,闭目养神。以往都拿着水烟管吸两口,如今嘴巴寡淡,只能喝白水。 二房两口子今儿没有着急回屋歇息,端来板凳,坐到苏大爷旁。 苏世福起身,殷勤的给老爹添水,「爹,我有事儿同你商量。」 苏大爷抬起眼帘看他,下吊的眼角不怒自威,「啥事?」 苏世福复又坐下,「大哥不是给大叶儿相人家吗?您瞧,丹姐儿年过也十三了,她的亲事是不是也给张罗张罗。」 提到大儿子,苏大爷眉头皱了皱,大孙女相人家,老大是提都没来提一句,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爹了! 他看着老二一脸憨笑,虽是个没出息的,好歹跟自己一条心,青哥儿又出息。偏袒的心思又重了几分,只是……家里余钱不多,哪儿有钱办喜事! 「老二啊!这几月郡城来两回信,你是知道的,眼见到年关,哪儿哪儿都要用钱。开春,还要交青哥儿的束修,丹姐儿的亲事再延一延。」 张氏哪儿能答应,丹姐儿是能延,良哥儿延不得,眼见明年科考,若考上名次,那自家女儿还能攀得上? 她忙道:「爹,你糊涂,丹姐儿许人家,男方是要下聘的。不仅不花银子,还要往里收。」 苏大爷瞪了张氏一眼,男人家谈正事,一个妇人插什么嘴!不过,也仅仅是瞪了一眼,因为张氏的话说得有道理。 聘礼收下,不仅能全了丹姐儿的亲事,还能填补亏空,过个好年。 不过,他可不能让人觉着,家里过不去,要靠嫁孙女儿才能过日子。于是乎,神色淡淡,「我明儿得空,就让王婆子把丹姐儿许人家的消息放出去。」 被公公一瞪,张氏也不敢搭腔,生怕他改变主意。用手肘碰了碰丈夫,朝他努努嘴。 苏世福这才道:「爹,我瞧田家的不错……」 「田家?」苏大爷转着眼珠子细想,里正唯一的孙子良哥儿?那是村子里一等一的人才,家底丰厚不说,娃子念书也好,还考上了郡城学院,明年该是能中名次。 若丹姐儿能嫁给良哥儿,聘礼自是不必说的丰厚。往后当个官太太也说不定,届时能帮衬青哥儿,接济娘家。 他这般想着,眼睛往西屋瞟去。 他老苏家的孙子辈没有长得难看的,大叶儿随死去的陈氏,五官柔弱细致。木丫头却随老大,少了些柔弱,多几分英气。而丹姐儿虽身量矮些,却生得浓眉大眼,比两个孙女都出挑。 加之三弟在郡城当官儿,丹姐儿配良哥儿算的上门当户对。 「是啊爹!您找里正打听打听,说和这门亲事,咱家哪儿还用过这样的日子!」 苏世福一时松坦,说话也没遮拦,惹得老爹端起茶盅扔过来,吼道:「啥日子!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说这样缺心眼儿的话!」 好在茶盅没有水,苏世福忙接住,配笑道:「我说混话!混话!不过这事儿关丹姐儿的终身,您可得上点心儿。」 「要你嘴多!」苏大爷怒气未消,起身朝屋去了。 v第16章[02.16] 张氏重重拧了一把丈夫的大腿,埋怨道:「让你说混话!丹姐儿的事黄了,我跟你没完!」 苏世福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我错了还不成!放心吧!黄了不,田家跟大哥走得近,我明儿个去跟大哥说说,让他说两句好话,撮合丹姐儿跟良哥儿,能成事儿!」 张氏冷哼,「你就能吧!大哥屋里两个丫头,心里没存那心思?若不是我让你先开口,再耽搁些日子,莫说良哥儿了,村里好的娃子都让大房挑走了!」 苏世福有些不耐烦,「这不好,那不好,干甚你要把大叶儿相人家的消息放出去,这不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你懂个屁!」张氏也冒火,且等着吧!她要让大房的两个丫头都落不得好,谁都不能跟她女儿抢东西! 「你长能耐了啊!敢骂我?」苏世福火了,这娘们越发放肆了。 这一吼,张氏气焰下去,却也不甘心,「咋滴!你有能耐,有能耐只会在家发威!」 「你!」苏世福扬起手,一巴掌就要落下来。 张氏哪会傻乎乎的挨着,忙逃窜,「你打死我算了!今儿就打死我!」 「你别跑!今儿我就打死你!」苏世福拔腿就追。 一时间堂屋门前夫妻俩热闹起来。 「能过过!不能过滚蛋!」苏大爷自屋里怒吼。 二人霎时噤了声,却仍是挤眉瞪眼。 苏丹贴在西屋的门,听堂屋动静。对爹娘的打闹很是心烦,说她的亲事呢!怎么还闹上了! 不过,方才的一席话,她听得一字不落。 自个儿先一步与田良哥儿说亲,大叶儿和木丫头到底是苏家孙子辈,总不好再说。否则,成什么事儿!爷定不会让这样的笑话闹出来,损了老苏家的脸面。 且她觉着田良对她有心思,几回接触,他每每耳根发红,不能自己。只是差了一个机会……那这个机会便由她提供,而苏大爷去开这个口,再合适不过。 她一想到田良那张俊朗的脸,不由得脸红心跳,面上含羞。 次日,苏大爷拎着两罐酒往村口田家去。 只是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上两罐儿酒原封不动,面上却多了猪肝似的难看脸色。 张氏围着围裙,站在猪圈口喂猪。从猪圈栅栏,瞥见熟悉的身影走来。 她丢下瓢,三步并作两步至院坝口,扯着嗓门道:「爹!咋这么快回来了哩!」 苏大爷没有应声,走近自家院子,脸色愈发不好。 张氏见情况不对,坏了!被大房截胡了? 她巴巴的望着公公,盼他漏一字半句。却让她失望了,张大爷半声未吭,往屋子去,脸黑得跟锅底似得。饶是再想知道,也不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忙跑进自己屋子,苏世福躺在床上打盹儿,她推搡一把,「出事儿,你快去问问爹咋回事儿!」 苏世福转了个身,老爹不高兴,谁也莫去惹,搞不好一顿打,他才不干。 张氏喊不动,气急。又跑到炤屋,丁氏正在腌菜。 「娘,」她放低了声音,难得温和,「爹从田家回来了,你去问问丹姐儿的亲事咋样了?」 丁氏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张氏忙接过盆,揉搓起已经打蔫的菜梗,脸色堆着笑,「娘,丹姐儿是你亲孙女儿,你也指望她嫁的好不是,咱还能搭着享福。」 丁氏心软,经不住说,洗了手,便回屋了。 「咋?气成这样?」 丁氏进门,见老头子躺在床上,直喘粗气儿。两个宝贝得不行的酒罐儿,歪倒在地上。 「左不过不同意,值当闹这般僵?酒罐儿都拿回来了。」丁氏走过去,将酒馆抱起放在柜子上。 苏大爷一屁股坐起身,「他管哪样不同意?我老苏家是比不上他田家?咱三弟在郡城当官,青哥儿也是念书,丹姐生的有模样!他挑啥?」 「也不见田家放消息,怕是没有讨孙媳妇儿的打算……」丁氏低声道。 「气就气在这里!他道良哥儿考学要紧,不谈儿女私情。我便提议先定亲,哪成想这个老家伙还是不同意,说什么亲事不着急考虑!拎着酒巴巴上门,得这样的回答,你道我老脸往哪儿搁!」 张氏偷偷摸摸趴在老两口门外偷听,得知这么个缘由,放心不少。她又返回屋子,将苏大爷的话同丈夫讲,催促他赶紧上大房,否则,这事儿就黄了! 而田家,苏大爷刚走,田良便从书房出来,暗叹,幸好自个儿先将心思同爷道了。否则,这门亲咋样订下来,他都不晓得。 此刻,在后院儿教田家妯娌做皮蛋的吴氏有些出神,方才前院儿的闹哄哄,她听得明白。 这是来说丹姐儿和良哥儿的亲事?那木丫头和良哥儿呢?顿觉脑子乱糟糟。 起身去井边,将手冲洗干净,于田大爷家的道:「婶儿,我想起家里有事,先回去了。这鸭蛋藏阴凉的地方,二十日左右便成了。」 田大爷家的连声感谢,将人送出门,很是客气。 吴氏脚步较平时快了一半,等她到自家院门儿时,苏世福正坐院中,优哉游哉的喝茶。 坐旁的丈夫脸色有些怪,跟吃了烂红薯似得,吞吐不得。 「大嫂回来了?」苏世福看过来,笑得灿烂。 「嗳!」吴氏看看他,又看看丈夫,缓步进门。 苏世福站起身,头顶是葱郁如盖的石榴树,此刻硕果累累,他轻轻一跃,跩了两个下来,「大哥,这事儿权靠你了,那我就回去了。」 苏世泽愣了愣神,「嗳……」 苏世福得了满意答案,揣着两个又红又大的石榴离去。 吴氏见人走没了影儿,忙坐下,问道:「二弟找你说啥了?是不是丹姐儿的亲事?」 苏世泽一愣,「你咋晓得?」 「我在田家后院儿,听见爹找田大叔议亲哩!」 苏世泽没有意外,他点点头。 「这是咋一回事儿,怎撮合丹姐儿和良哥儿了?那咱木儿咋办?」吴氏有些焦急。 v第17章[02.16] 「田家没应,说是为着良哥儿的学业。二弟的意思想先把亲事订下来,等良哥儿学业有成,再成亲。」 「你没答应吧?」吴氏盯着丈夫,良哥儿心悦木儿,他这个做爹的可莫将这么好的女婿往外推了。 苏世泽露出为难的神色,「爹都去议亲了,我能咋办?可莫落个抢自家人亲事的坏名声,于木丫头更是不好!」 吴氏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儿咱莫掺和了,你也别帮二弟说好话。良哥儿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去了,良哥儿只当你瞧不上他!田家不是没应,往后什么个情况,咱且等着。」 权衡利弊,苏世泽决定听媳妇儿的。 大人们忙的热火朝天,牵涉其中,却浑然不觉得苏木也没闲着。 马上月底要返城了,她的热饮准备上市,自然也要做次活动。 买一送一已经做了,这回便集卡。 也就是一些奶茶店惯用的营销手段,买奶茶送一张卡,后消费一杯,戳一个章,集满五个章,送茶一杯。 她写了详细的方案,也将卡设计出来,等回去就好制定。 再要考虑的一件事便是雇人看店,管一家奶茶店,说简单也简单,只是吃食方便格外谨慎些,还是要寻一个靠得住的人。 年后,他们一家五口怕是没时间管铺子,三十亩茶树有的忙活。 很快,到了月底。 于吴大爷夫妇不舍中,苏世泽一家踏上了回郡城的路,田良自然也跟随一道。 两辆马车,回时满满,去时仍满满。 摇摇晃晃中,那座小村落渐渐于眼前消失。那些纷杂的事儿和人,似乎也暂时从日子中远去。 道路渐宽,视野渐阔,就像一家子的生活,朝着更美好的方向而去。 「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苏木撩起轿帘子,探着脑袋往外看。 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自旁侧呼啸而去,马背上的人一袭青衣,像极了一个人。只是她想半天,也没想起这个熟悉的背影是谁。 她不是纠结的人,想不起便算了,放下轿帘子,依在旁坐的苏叶身上,打起盹儿来。 回郡城的第二日,苏木拎着大包小包上郡守府。 杜雪瑶乐得不行,不管苏木送的那些农产是否合适,直接往闺房拿。 「这石榴是我家新院建好,结的第一茬,个头虽不大,却顶甜。我外公也不晓得咋侍弄的,结的就是比别家好。」 「这是冬瓜糖,你定没吃过。地里冬瓜结得太多,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有,卖不得钱。便制成冬瓜糖,当零嘴。」 「这是盐鸭蛋,我新捯饬出来,白水煮熟即食。不过,这东西齁人,配稀粥和米饭最佳。」 苏木将一样样东西拿出来,如数家珍。 杜雪瑶坐在一旁,拖着腮,听得仔细,于苏木说的每一样,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两嬷嬷并丫鬟们也欢喜的在边上瞧着,这些农家小玩意,她们最是熟悉,自然能搭上话。两位小姐也不计较,跟谁都能聊一道儿,一时间雪苑热闹起来。 东西介绍完,田嬷嬷便细心的让丫鬟上茶水点心,又命人将东西仔细收到雪苑后厨。 杜雪瑶拉着苏木往里间,二人坐在那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前,试各样胭脂水粉和首饰,女儿家对这些总是感兴趣。 对于苏木这个用了水乳、面膜的现代人,见到那些香膏,仍是赞叹匠人们的技艺精巧。没有各种添加剂,全是纯植物制成,香味清新,使用也方便,真真是不错! 「对了!」杜雪瑶似恍然大悟,「我爹说想见见你。」 苏木嘴角微微一翘,心下了然。 果听得她继续道:「上回,你送我的一罐茶,吃着味道竟比府里常用的都好,就给我爹送去了些,不成想,他赞口不绝,还道要见你。」 「当真比常吃得都好?」不甚确定那些茶叶是否比的上顶级茶叶,从制作到存放都用尽了心思,饶是仔细了解过,苏木心里还是没底。 「自然,只是今儿不巧,我爹去衙门了,三日后沐休,你可有空?我让嬷嬷去接你。」 苏木想想,点头道:「空,那我便在铺子等着。」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杜雪瑶留晌午饭,饭后如何都不让她走。苏木道还要往福满楼一趟,杜雪瑶才放她离去,仍是不舍。让田嬷嬷备了轿子,嘱咐一定要送她到家。 对此,苏木颇感无奈。 不是饭点,仍有喝下午茶的人进出福满楼。 轿子停在一旁,小厮帮忙提东西进楼。 刘田远远就瞧见有人来,来人是苏木,脸上殷勤又多了几分。 苏木见他身上不再是小二打扮,正经穿起袍子,想来是升职了,这样八面玲珑的人,自然不能埋没,「恭喜了。」 刘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拱手笑道:「多谢,多谢。掌柜在里间,苏二姑娘随我来。」 「嗳!有劳了。」苏木道谢,也于身后小厮客气示意,一道跟随。 尹掌柜正在算账,见来人,忙起身相迎,「我瞧你铺子挂着歇业,这几日该回来了,本想着上门寻你一趟,倒是你先上门了,快里边儿请。」 「昨儿回来的,从乡下带了些农产,一点心意,尹掌柜莫要嫌弃得好。」 苏木说着进门,由尹掌柜的指引落座。 「哪儿能呢!你客气了!」尹掌柜朝刘田示意,后者点头,领着小厮将东西拿去归置。 「你那两道葱油皮蛋、皮蛋拌豆腐,当真妙!」 尹掌柜于一人沏一杯茶,也就坐下。 苏木端起茶盏,笑笑,「今儿还带了样盐鸭蛋,得空且尝尝,白水煮沸即食。别样花色,我却是不晓得了,且叫丁大厨研制研制。」 尹掌柜眼睛亮了,这丫头做出的东西,每每叫他惊喜。福满楼因着她那些新奇的点子,盈利比往常多了二成。 如那道汤包,如今已成了福满楼的招牌点心。大厨们如法炮制,做了各式各样的馅儿,真真让人吃了流连忘返。 油焖笋虽已不是独家秘方,因着名声是从福满楼打响的,并未受多大影响,吃得人照样不少。 v第18章[02.16] 只是,当他们得知那去麻味儿的方法竟是用老酒和糖,不由的啧啧称奇。如此,做菜添酒加糖提味儿,也成了大厨们惯用的法子。别说,鲜美程度比从前大大提升。 东家这几日会账,没少夸赞,连带着一众人职位晋升,月钱也多了不少! 「您定的第一批皮蛋,我幺舅于初十送来,皆时再同您详谈合作事由。」 约莫估算片刻,尹掌柜点点头,「成,你们做事,我放心。作坊是要开起来了吧?城里铺子也开着,顾得过来?」 「开,只是我家不参与了,由幺舅他们自己捯饬。」 「油焖笋真真可惜,东家这回来,似乎挺重视,正命人查那事儿,定能还你一家公道。」 苏木愣了,「扯上官府,就算是冤枉,也翻不了身吧!你东家倒是热心。」 尹掌柜笑了,东家可不是热心肠的,只是这回如此上心,他也看不懂。 「小丫头不懂了吧!一座大酒楼牵涉的道道儿多了去,清水浑水都得趟。东家要管,这事儿就能成。」 苏木若有所思,她本有打算,若多个人管,也不是坏事儿。 尹掌柜又问起村里、铺子、家人,俨然长辈的关怀。 约莫待了两个时辰,苏木才离开。 刚从里间出来,走过大堂,见通往楼上雅间的楼梯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相予…… 唐相予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苏木倒不甚在意,冲他挥挥手。 唐相予笑笑,朝她走来,不着痕迹的于尹掌柜示意,不要声张。 「回来了?」 苏木点头,「昨儿回来的,送你的皮蛋可尝了?那可是你自个儿亲手……和的泥。」 唐相予嘴角抽了抽,装作看不到尹掌柜那一脸的错愕。 「尝了……味道还不错。」 苏木噗嗤一笑,「那便好,我先回去了。」 「诶……那个,一起走啊!」 唐相予追随而去,留福满楼一众人面面相觑。 东家?苏二姑娘?认识?似乎还很熟? 「你一个姑娘,步伐怎这般快……」唐相予跟上去,苏木正与杜府的轿夫辞行。 她回过头来,仰着小脸,「我们乡下丫头可都这般,自与你接触的闺中小姐不同。」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唐相予忙解释,「我也不认识什么闺中小姐……」 他一如初见,一身冰蓝色长衫,阳光下,白的发亮。苏木有些妒忌他的好皮肤,不予理会,往家去。 唐相予见她脸色并无怒意,陪笑道:「皮蛋吃了,味道绝佳。」 「那是自然!」苏木毫不客气,「你怎又在外头晃荡,授衣假刚过,课业不忙?」 唐相予挺直了背脊,「早已成竹在胸,只等明年四月科考。」 四月?田良却是二月考童生试,童生试过了,才能取得秀才的参考资格,而后才得以参加院试、府氏、殿试等。 而四月考的是……殿试? 她不相信,多少人考了一辈子,到白发苍苍连秀才的名头都考不上。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就已参加殿试了? 田良哥比他小两岁,却还在考童生,等考到殿试该是二十好几了。这也是一个学子求学之路的正常年纪,他……? 「你可莫告诉我是参加明年四月的殿试?」 唐相予嘴角不由得上扬,「不然你以为呢?应该参加什么?我八岁便已获得童生资格。」 苏木惊讶的张大嘴,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童?一路跳级,十二三岁就考大学那种人?可怕…… 唐相予很满意她这幅呆愣的模样。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十分融洽,到苏记冷饮门口,才不得不分开。 一月不见,她没什么变化,自个儿心里却日益滋生想念。 唐相予有些不舍,却不好追进门,只得落寞的往回去。 等他到家时,云青已等候多时,「少爷。」 唐相予摆手,「进屋说。」 二人进了书房,关上门。 云青这才将几日查得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一切都是福满楼的死对头醉仙楼在捣鬼。 醉仙楼也是郡城有名的酒楼,仅次福满楼。听说是某位权贵与贾商合开,而苏三爷的官职是捐的,并不是所谓的落空。是以每年要于权贵上供大量银钱,而乡间的大房、二房便成了银子的来源处,自然也被蒙在鼓里。 因着油焖笋的出现,福满楼生意大好,相对的醉仙楼则每况愈下。经打听得知那油焖笋出自苏三爷家中,这才生了要方子的念头。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听到这儿,唐相予眉头蹙了蹙。由此看来,苏木一家遭难,不管是郡城还是福保村都是知晓的。真是狠毒的一家子,为保一个小小的典吏,竟不顾血肉至亲的死活。 「而苏二姑娘……」云青继续道:「苏二姑娘姐妹自小便被苛待,去年苏二姑娘的母亲陈氏难产而死,她病了一月,愣是不给抓药,险些病死。后奇迹般好起来,苏父再娶,一家子才分了出来,净身出户……从一间草屋发展至今……」 云青无一具细将一家子的遭遇讲诉。 唐相予既愤懑又心疼,手关节捏得「咯咯」直响,冷冷道:「你派人去查那权贵,就从捐官开始!罪证齐了,送到杜郡守那儿去。至于苏典吏,拿唐府的帖子去司吏,提醒他们,这个职位该换人了!」 典吏,负责衙门文书、档案、表册等案牍之收取、送发、启缄、保管等事务卫作。是低级事务人员,要换人相当容易,并不必报备上头。 顷刻间,老苏家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迎接他们的不止是家财散尽,还有苏老爷子维护多年的声誉。于一家子来说,无疑晴天霹雳。 v第19章[02.16] 而街角的苏记冷饮,却是一派祥和。 月余不在,屋子各处积满灰尘。一家子来了个大扫除,也补齐了各种供给,准备明日开业。 热饮不急于一时,该做的准备都已陆续开始。 田良昨儿就回书院了,虎子也上学舍,一切按部就班的开始。 而苏木考虑的还有一件事,便是招个掌柜。 她本想贴招聘启事,转念又觉人心难测,入口的东西,稍不谨慎,便被人害了去。到不如找牙子买两个靠谱的,如此一家子回村儿了,留有人照料虎子,也放心。 她将想法告诉一家子,苏世泽夫妇俩震惊不已,买人口,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那是地主、官爷才做的。他们一家普通农户,要进衙门办事,是有些慌张。 由此,苏木也知道,买人口,并不是说给了钱、换了契就完事儿,还要到官府备案,查人的家世是否清白,是否遭拐卖等等。 自然总是有不清白的,给些银钱就清白了。而清白的,也可说成不清白,总之一切看钱行事。 或者,看人行事…… 苏木心下有了计较,唐相予明年考殿试,那如今便是秀才加身。若带上他一道儿去牙庄,有个名头在,那些人自不敢见她无权无势就拿乔。 打定主意,次日大早,苏木便敲响了城中一处雅致宅院的大门。 看门的下人,站在门口将她好一阵打量,才关上门,进院通报。 片刻,云青亲自出来,惊讶道:「苏二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那看门的下人一脸的诚惶诚恐,像是惹了什么大事儿,毕恭毕敬站在一旁。 「你家少爷可在家?」苏木问道。 「在,且随我来。」云青将人往后院儿领。 他走在前头,苏木跟在后面,这个背影十分熟悉,似乎哪里看到过。 猛的想去,回城那日,马背上的人不就是他。那条道路是郡南县通往郡城的唯一要塞,他……去那处作甚? 苏木疑惑的看着前头人,甚为不解。 走着,渐觉浑身由一丝幽凉包裹,四下环绕,才发现进入一片竹林。 那些竹子一团团、一簇簇,千姿百态,像一件件艺术品摆在宽阔的院子,苍翠、幽深,且……名贵。 竹林中修有青石板路,纵横交错,间或还安有桌椅,桌上是齐全的茶具,想来是常备着。 这个唐相予爱好竟如此奇特。 这时,不远处一簇竹林的尽头,走来一翩翩少年,一袭白衣,手持折扇。步伐轻盈,风流蕴藉。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苏木觉着鼻子有些发热,该不会流鼻血吧!忙移开视线,平复心情。 唐相予看她这副痴迷的模样,很是满意,不枉他换了一身衣裳。不知这丫头,看到这满园的竹林,会不会想到福满楼那盆被她毁掉的玉竹。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二小姐登门拜访,令寒舍蓬荜生辉!」 他摇着扇子走近,调笑道。 苏木斜眼看他,「少贫!你这儿哪儿叫寒舍!看来下回找你就得直接来这儿,昨日不在书院,今日竟又逃学。」 「你跑书院去了?」唐相予收起折扇,仔细瞧她,见光洁的额头,几缕柔软的绒发湿漉漉的黏在一起,有些心疼,「先坐下歇息,云青,沏茶。」 说着,走向不远处一方石桌,朝她招招手。 苏木不知怎么,有些不自在,慢慢挪过去。听他温柔道:「你找我何事?」 此时,云青将茶壶拿来,唐相予忙接过,亲手沏了一杯,递给她。 苏木自然接过,喝了两口,口中干燥去了大半,才道:「我想买两个家奴,去牙庄怕被人诓骗,你有秀才身份,他们不敢作假。」 「买家奴?」唐相予不解。 「嗯!年后打算回村,铺子得有人看顾不是。我们往后怕是不在郡城常住,聘的人不放心,便想着买两个家奴。」 唐相予眉头蹙了蹙,回村?不常住郡城?那岂不是见一面,都难了…… 「铺子开的好好的,回去作甚?」 苏木笑笑,「家在那儿,总是要回去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把家安到京都去?」唐相予急切道。 「京都?」苏木脸上挂着疑惑,随即摇摇头,「不曾想过,好好的,我去京都作甚,郡南县大概是我这一生的归宿吧!」 唐相予有些失落,半晌沉默,遂道:「走罢!去牙庄。」 牙庄并不若苏木想象中的囚牢,关押着蓬头垢面的奴隶。 而是一处宅院,修憩得颇为风雅。 管事的将人领进正堂,问了要什么价位。 苏木道最好能识几个字。 他便让二人稍坐片刻,命人将人领来。 不多时,着短褐的手下领着五六人自偏院而来。那些奴隶穿戴整齐,亦步亦趋跟着前头的人。 苏木打定要一男一女,男的能干力气活儿,女的做事细致。 一番扫视,见后排角落一个瘦弱的女娃,不若旁人低眉顺眼,背脊挺得直直的。 便问向管事,管事自箱子里拿出女娃的纪牒。 每个奴隶都有一本纪牒,记录了他们的一生。主人家买下后,纪牒会放置官府备案,卖身契则由主人家保管。若主人家再卖,也需要到官府报备、记录,交由牙庄。 女娃名云朵,年九,郡城边县的一农户之女,家中姊妹颇多,出生便被爹娘卖给郡城一对史姓夫妇,夫妇二人膝下无子,待女娃很是亲厚。史先生是文人,她耳濡目染,也识得几个字。后那史先生病逝,史夫人也病倒,已接回娘家。娘家并不宽裕,这才将女娃又卖了。 苏木点头,家世清白,又不卑不亢,便留下了她的纪牒。 而男奴却挑不出来,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年纪太大,且生的粗鄙,有些看不过眼。 v第20章[02.16] 管事会察言观色,少年男女气度不凡,似那女娃主事,虽穿戴普通,通身做派却不小家子气。而那少年虽衣饰无华,却周身贵气。 于是乎,望向苏木道:「识字的就这么几个,譬开这点,姑娘想找与那丫头般家世清白的,倒有一个人。」 既寻得一个识字的,那另一人要求倒是可以放低。 苏木点点头,以示同意。 管事朝下人使个眼色,便从匣子里找出一张纪牒,缓缓道来。 牛大力,年二十六,丧父,丧妻,家中还有一病重老母,十三岁的妹妹。老母突发重病,拿不出大笔银钱,这才卖身。 苏木听得有些堵心,本以为吃糠咽菜够穷苦,却想不到还有更加悲惨的。为了生计,只得卖儿女,甚至卖自己。 如此看来,福保村还算好的,虽过的都是清贫日子,却从未出现卖儿卖女的事儿。 这边说着,小厮已领人来。 那人一身短褐,辨不出颜色,浑身脏兮兮,头发凌乱。生的倒是高大,模样憨厚老实,两眼无神,带着绝望。 苏木是不喜这样没有精神头的人,却又心存怜悯。 罢了,就买下吧! 二人总三十两,云朵十八,牛大力十二。付过钱,收了契。 管事直接将一行人领进衙门备案,因着唐相予在,自是没有人暗箱操作,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当。 出了官府大门,云朵和牛大力,便属于苏家家奴。不过,苏木不喜欢家奴二字。 「你俩……」 见主人家说话,云朵忙跪下,「小姐,有事您吩咐。」 牛大力木纳,见小丫头跪下,他忙跟着。 苏木无奈的看看唐相予,后者轻笑,「快起来吧!我是想问你二人是打算回家住,还是在我家落脚。」 云朵抬起头,毫不犹豫道:「自是跟着小姐。」 牛大力却半晌没有回话,他想回家,想照顾老母和妹妹…… 苏木也猜到了,「你是想回家?」 牛大力一番犹豫,点点头。 「那便回去,白日上工即可。」苏木将二人扶起来,「可莫动不动就下跪,我不是什么小姐姐,同你们一样,都是农户出身。买你俩也不是为了伺候谁,只是铺子缺人手,想寻两个可靠的看铺子。」 二人相互看看,震惊不已,不是伺候人,是管店? 牛大力试探问道:「当真可以回家?」 苏木点点头,温和道:「不仅可以回家,还有工钱。」 工钱?牛大力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扑通一声跪下,使命的磕头,「小姐你真是活菩萨,我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 「今儿多谢你了,替我省下不少银子。」苏木看着好不容易劝住的牛大力,抹了抹额上的汗,转向唐相予道。 「一句谢就完事儿了?不请我吃饭?」唐相予好笑的看向苏木,这个傻丫头,买两个家奴,心却比豆腐还软。 苏木抿嘴笑了,「成,改日请你吃牛肉面。」 牛肉面也不错……「那我可记下了!」 「忘不了!」苏木白了他一眼,「前头到了,你且回去吧!」 唐相予看向街角的苏记冷饮,有些失落,怎这般快就到了…… 人走后,苏木领着一大一小回铺子。 苏世泽夫妇俩早就站在店门口,翘首以待。 见女儿领着俩人回来,竟有些拘谨。 苏木带二人进铺子瞧瞧,又一番介绍。 了解二人家境,夫妇俩比女儿还不忍心,忙叫牛大力先回家照顾老母,待病情好转,再来干活。 牛大力又是一番磕头下跪,红着眼眶离去,还带了吴氏给他装的一篮子肉菜。 而云朵却不愿回家,她一出生就被卖了,甚至不知道爹娘长什么样。 吴氏心疼不已,将她拉进屋子,一番梳洗,换上了苏木的衣裳。云朵比苏木还小上一岁,因着跟前主人日子好过,身板倒是长的好,衣裳也将将合适。 如此一来,牛大力回家住,云朵同姐妹俩住。 有了二人的加入,活计轻省不少。云朵跟着吴氏、苏叶学做奶茶,牛大力则同苏世泽进货。生意道道本就简单,二人一学就上手,假以时日,熟悉即可。 云朵年纪小,加之一家人待她极好,活泛的性子逐渐显露,铺子里整日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戳章的卡已做好,热饮活动也就开始,每每上门买茶的,都得一卡,再次购买便戳一章,如此五个戳,换一杯茶。 不似买一送一成效大,却是细水长流的促销,慢慢就能见收益。 买了云朵和牛大力,家里银钱又去了大半,粗略估算到月底的收益,和手头剩余银子,买茶树该是将将够。 距上回见杜雪瑶已过去七八日,本计划三日后接见,不成想那日杜郡守接了大案,像是与手下某权贵有关,这几日都在忙着审案,自然无暇接见。 昨儿田嬷嬷亲自上门递话,问苏木次日是否有空,她家老爷请她一见。 一家子这才知道杜雪瑶竟是杜郡守的千金,而郡城的郡守大人竟要接见他们一家? 苏世泽知道要去郡守府后,手哆嗦了一天,他慌张啊! 石榴上市的季节,铺子推出了石榴汁,反响很好。这不,院子里堆的都是石榴,几个姑娘便坐在院子剥石榴籽。 苏木麻利的将石榴一头开个天窗,掰成四瓣,放在盆里,苏叶、云朵只管扣出果肉。 「爹,杜大人只问咱家茶叶的事儿,你担心啥?」 苏世泽将装满石榴的箩筐搬近苏木,「木丫头,要不我就不去了,万一说错话,把事情搅和了,可咋整?」 v第21章[02.20] 「叔!有木儿姐在呢!能成事儿。」云朵朗声道,自苏木将她领回来那日起,她便没有由头的崇拜她,总觉着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苏叶笑笑不语,有爹娘在,有妹妹在,她就觉得安心。 「唉!你们小娃子不懂,那不是小官儿,一句话就能掉脑袋的。」苏世泽仍旧心焦,「我说丫头,你咋就跟官府的交道上了!」 「咱卖茶,定是要与官府交道的,而雪瑶与我交好,好处自然要想到她了。」 「你这丫头,明明是攀人家关系,咋还往自家身上缆功劳了。」 苏木不解释,她制成的顶级茶叶,若是卖出名声,兴许还能成为贡茶。而茶叶又是杜郡守献上的,难道不是得她的好处? 不过,这都是计划,做生意还是要一步步来,稳稳的站住脚。 次日。 父女俩穿戴一新,上了郡守府安排来的马车。 不同以往进偏门,而是直接在大门口下车。 二人一下车,就有人接引。 前院儿不同后院儿,更加肃穆庄重,叫人忍不住谨慎起来,不敢多说一个字。 一路上接引的人换了两拨,最后这位年纪略大,衣着更加华丽,想是管事或者管家。 终于,弯弯绕绕的亭台楼榭走到尽头。 「到了,二位请。」 是一座厅堂,同之前在苏三爷宅子中所见大致相同,却宽敞十倍,华贵百倍。 跨进大门,见一个威严的瘦高中年男子端坐高堂,不苟言笑,不怒自威,通身气派直叫人不敢直视。 左手边坐着杜夫宴兄妹,笑岑岑,与其父的威严形成对比。 父女俩恭敬行礼,杜郡守说了几句客气话,丫鬟便有眼色的将二人引入座。 「早听雪瑶提起你一家,无奈公务繁忙,而今才得以相见。」杜郡守不露痕迹的打量二人,后视线落到苏木身上,问道:「你便是苏木?」 提到自己,苏木忙站起来,微微俯身,「回大人,正是。」 不卑不亢,不似农家女的小家子气,不由得点点头。转向苏世泽,「茶叶我尝了,可谓上品。你世代务农,怎会做出这般色味俱佳的好茶?」 苏世泽一愣,这道问题超纲了……他也不知道啊…… 「我……我……」 「爹,那茶叶是木儿制的。」杜雪瑶见苏世泽慌了神,忙解围。 「哦?」杜郡守不可思议,那十一二岁的女娃懂制茶?探究的目光投过去。 苏木毫不慌张,早将准备好的一段说辞,缓缓道来。 「这还要从杜二少爷设茶宴,请民女品茶说起。」 茶宴?杜郡守看向儿子,见杜夫宴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想来有什么缘由,他不追问,示意苏木继续说。 「民女自幼爱看话本儿,醉心各种野史杂谈,故事里不乏许多关于吃食、制作等奇思妙意。制茶也是由此学来,自然做了改良。」 「你道你制的那罐子茶,只是……一时兴起的戏耍?」杜郡守沉下脸,好茶只此一罐? 「是……」苏木点头,复又摇头,「又不是!」 在座人被她这一大喘气儿,如鲠在喉。 「茶叶金贵,盈利丰厚,我家既能制成顶级茶叶,自然想往这处发财。只是制成的茶叶只能销于官府的茶场,那便不若种萝卜白菜般随意。本打算时机成熟,将茶叶送去茶场,正正经经的谈生意。不成想杜大人感兴趣……」 「什么时机?」杜郡守追问。 「茶种、母树和茶园,这些都在陆续筹备。若无意外,至明年九月,可采两次,六月一次,九月一次。粗略估算,干茶约莫八百斤。」 八百斤……三十亩地,产量不算高。可头一年,以树龄来讲,已是不错了。 八百斤干茶若要上贡,却有些少。只是好茶难寻,少而精,方显贵重。 顷刻间,杜郡守思绪百转千回,也有了决定。 「成,这批茶你们只管种,但是,要一分不差的卖进郡城茶场。」 这事儿算是成了? 杜雪瑶和苏世泽等人神色有所放松,只等苏木开口。 「那是自然,郡南县属于郡城管辖之地,没有卖到别处的道理。只是,我有一个小请求……」 抬价?杜郡守目光如炬,直直看向那个娇小的女娃,「讲!」 「杜大人觉得我家那罐茶,属何种茶?」 嘶!这倒把他问住了。 如今茶只分两种,红茶和绿茶,只以冲泡的颜色区分。而命名也是由各出产地所命,如江陵的红茶有名,便称为江陵红茶,真州的绿茶有名,便称为真州绿茶。举国上下,有名的红茶、绿茶却是一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而苏家那罐茶形似绿茶,味同红茶,这…… 见父亲为难,杜夫宴适时开口,他是个喜茶之人,门道有所了解,「据我所知,茶分何种,取决于制茶的方法。苏二姑娘制法奇特,莫不想独出心裁,自劈一路?」 苏木脸色露出赞许的神色,「不错!这是我苏家发明的茶,且命名为苏记普茶。」 她不要脸的将普洱茶归到自家名下,毕竟是传世名茶,怕乱了历史,特意将「洱」字隐去。 「你的意思,往后茶叶外销,名为苏记普茶?」杜郡守若有所思。 苏木毫不犹豫,「正是!」 这小丫头野心倒是不小,如此一来,她苏家茶叶闻名于世了。这样沉重的荣耀,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农户背负得起的? 好啊!原是这般打算,才找上杜府。 只是,于他而言,并没什么冲突,能拿出茶叶,命名什么的,倒是其次。 v第22章[02.20] 且除红绿茶外,出的第三类茶出自自个儿管辖的郡城,这等荣耀,是无上的。 杜郡守恢复初时的不苟言笑,略加施压,「且依你!明年六月,我要见到成茶。」 「一言为定!」 苏世泽规矩坐在一旁,见女儿不可一世的态度,他浑身直打哆嗦。这要是出意外咋整,茶树嫁接不好,种不活咋整? 木丫头莽撞啊! 事情谈妥,父女两从郡守府大门出来,苏世泽这才扯着女儿,一番说教,「丫头,你胆子太大了!生意能成是好,若成不了,杜大人怪罪下来,咱担待不起啊!」 「爹,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一,咱没立契约,没有怪罪的由头。二来,杜大人官职在这份儿上,不会为没有由头的事为难咱。三,咱的茶树,一定能成。」 说罢!大摇大摆离去。 苏世泽愣住了,不对呀!怎就没由头了,方才不是答应了吗?靠天吃饭,茶树能不能活,那要看老天啊! 「丫头!你等等……」 自郡守府回来后,苏世泽是茶饭不思,见女儿跟没事儿人一样,他就更加心焦了。 好在没两日,侯老幺夫妇和田大爷三人上郡城,拉了满满两车的皮蛋和盐鸭蛋,心思也就分散了。 铺子住不下,苏木便在旁不远的小客栈定了两间厢房。 是夜,小院儿热热闹闹。 吴氏娘几个备了满满一大桌菜,满满当当坐不下,还添了两把椅子挤挤。 田良下学便匆匆将虎子接来,二人到时,饭菜将将好。 田大爷几个坐一起,正聊得火热,脸色堆满了笑意。 「良哥儿来了,挨你爷坐!」吴氏围着围裙,招呼众人。 虎子则乖顺的钻到苏世泽身边,笑眯了眼。旁是苏叶姐妹、云朵,吴氏的位置还空着。 当家主妇,自然要照应周全了,才能放心坐下。 田大爷问起孙儿的学业,一番叮嘱。也关怀到虎子,一顿语重心长的鞭笞。 苏木扒着碗里的饭菜,耳畔是田大爷的唠叨,上年纪的人总爱说这些大道理,她前世的爷爷奶奶也是。 而后,又问起铺子。他几人头回来,眼见着不大的店面和陈旧的院落,也理解一家子的辛苦,关怀的话少不了。 最后,便是此行来的目的,卖两车货物。 三家人讨论得热烈,这契该如何签,时不时问向苏木。饭菜将尽,条条款款也就列了出来。 与上回卖油焖笋差不多,却不好做代理,直接自个儿销售,毕竟考虑到开铺子的事儿。 总之呢,先卖钱,等手头宽裕,便开店铺,大家伙儿都将生意做到郡城来! 三个男人喝了酒,话是说不完的多,撤了饭菜,仍旧在桌上不肯散去。 吴氏同文哥儿娘收拾碗筷,云朵、苏叶自得帮忙,苏木也帮忙端了几碗剩菜,却被赶了出来。 她只得坐边儿上,听他们吹牛,侃天。 田良撇见她独自一人,便下桌,走过去。 「话本可看完了?我又给你带了两本。」 说着从怀里掏出递给她。 苏木接过翻了翻,「还没哩,这几日都忙,莫得空翻呢!」 「不着急,看完了让虎子来书院找我。」田良笑的温和。 「嗯。」苏木微笑着回应。 他挨着苏木坐下,也不多话,就这样静静地听大人们讲话,时不时回头看看身旁人儿。 如此,美好。 而城中宅院的少年却失眠了…… 他依在塌上,手里拿着苏记冷饮的集戳卡,怔怔然。 郡南县是她的归宿……她的家,有关怀的亲人和爱慕的少年。而他,只是一个过客,或许今天,或许明天,就不见了吧! 这是唐相予长这么大,第一次失眠,第一次体会求而不得的苦涩。 侯老幺三人只在郡城待了三日,事情谈妥便急匆匆赶回去,筹备下次的货物。 苏世泽也于十月下旬,随订的第一批茶苗回村去了,三十亩地,光吴大爷父子俩是忙不过来的,他得回去帮持。 牛大力的母亲没几日好起来,他并不耽搁,已回铺子上工,接了苏世泽进货的活计。 妹妹牛秀儿也时常来铺子帮忙,是个文静贤惠的姑娘,长得同她名字般,十分秀气。 至于云朵,聪明伶俐,别看年纪小,放得开脸,做起生意来似模似样,嘴巴也甜,好几回得客人夸赞。 日子过的很快,到了一年最末。 苏记冷饮生意渐淡,只云朵三人已是忙得开。 而吴氏娘几个,也准备返乡过年。 苏世泽忙不开身,又放心不下娘几个,虽有田良同行,总还是怕他顾不过来,便遣了吴三儿接娘四人。 直至上了马车,苏木都没见到唐相予一面,那碗要请的牛肉面也没有去吃。 听杜雪瑶说,唐相予京都的母亲重病,他连夜赶回去了。 一个京都的贵族少爷,总是要回繁华的世界。而她苏木,也要回宁静的郡南县,去过她发家致富的奋斗生活。 咯咯喔~ 嘹亮公鸡打鸣叫醒了沉睡中的苏木,她将头缩进被窝,试图抵挡那闹人的声音。 v第23章[02.20] 只是醒过便再也睡不着了,虽贪恋被窝的温暖,手还是自觉的抓床头放好的新棉衣。 屋子空荡荡的,苏叶早已起身。 她直往灶屋去,吴氏同苏叶正忙活着做早饭。 见二丫头睡眼朦胧,吴氏一脸宠溺,舀了热水端给她,「洗洗,完事儿去喊你爹他们回来吃早饭了。」 「嗳!」苏木往吴氏怀里蹭了蹭,端着木盆出去了。 吴氏笑着转头与苏叶道:「跟只没睡醒的小猫似的。」 「娘该说说她了,半夜点等看话本儿,合该早晨睡不醒。」苏叶洋装不高兴。 「且随她,木丫头懂事。」吴氏超门外看了一眼,继续忙活灶头上的活计。 「姐,你又在告我状!」温热的布巾覆在面上,舒适极了,造屋的话,一字不落传到她耳朵,不由得勾起嘴角,「我得去找爹,快些把你嫁出去!」 「你个小妮子!」苏叶坐着烧火,红彤彤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也是火红一片。 初冬的清晨,并不寒冷。太阳只露出半张脸,昏黄的日光照射到山间、田野、屋舍,给宁静的乡野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苏木走过田梗,穿过官道,路过候家。候家屋顶飘起白烟,院中有人说话。 是文哥儿娘在给文哥儿穿厚袄子,文哥儿觉着村里孩子都没穿,他也不想穿,娘俩便僵持着。 「幺舅娘,文哥儿,早啊!」 「是苏木,」文哥儿挣脱娘亲爱的魔抓,奔向官道,「娘,我找苏木玩去。」 回应他的是一顿责骂和于苏木温和的回话。 文哥儿有时候在想,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苏木,明明她跟自己一样皮,一样的爱惹事。不过,他也喜欢与她一道儿,算了,不深究了。 「木儿,你去郡城大半年,我都快愁死了!」文哥儿喜欢蹦在她前头,然后倒退着和她说话。 「愁啥?愁没人带你上镇子打牙祭?」 「嘿嘿!」文哥儿挠挠脑袋,「你刚走头两月是这般想的,往后便想虎子,少个人屁颠颠的跟在后头喊我哥,真不习惯。木儿,你比我小,咋从不喊我哥!」 苏木噗嗤一笑,「别以为你的朝天揪不留了,便是长大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小屁孩!」 「切!田良哥你倒是喊的亲,我娘说,往后你要嫁给他,可是真的?」 嫁给田良?这是哪里的话,她才十二,还没发育呢! 见苏木一脸错愕,良哥儿哈哈大笑,难得见她吃瘪。 「好哇!你丫的唬我!」 说着追上去,作势要打他。 文哥儿拔腿就跑,苏木不喜运动,能坐就不站,运动能力几乎没有,自然也追不上。 二人打打闹闹上了山,这座山头大半被苏木家买回来种茶树。 村里人大都喜欢起早去地里干上一圈活,再回家吃早饭。 吴大爷等人也不例外,不约而同的早起,一起扛着锄头上山,锄草、施肥、修枝、剪叶,这一冬有的忙活。 「外公、爹,回家吃饭啦!」 苏木站在坡坎,朝地里头喊。 「嗳!就来。」 有人回应,却不是马上放下锄头,总是要拖上片刻,就跟苏木早上赖床一般。 一家人前前后后走一排,至官道口,过候家。 文哥儿娘正站在那处等着,看到儿子便三两步跑来,拧着他的耳朵往家去,一面恶狠狠的恐吓儿子,一面有笑岑岑的与一家子打招呼。 文哥儿便扯着嗓子哀嚎,求救声,哀嚎声,打破清晨的宁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苏木空着手走前头,吴大爷等人扛着家伙什随后跟上,听得他道。 「今儿腊月二十四了,是祭灶的日子,咱忙得脚不沾地,炤神是要委屈了。」 苏世泽笑道:「咱家的灶神,哪年不委屈?」 说着,大家伙儿都笑,吴大娘和吴三儿更是笑的肩上背篓都滑落了。 说的也是,去年住草屋,没像样的地儿。今年又忙着三十亩茶树,更是没得空置办好吃好喝的。 「好在苗子都生得好,赶明儿去老幺家要些稻草,把树杆护住,眼见天是越来越凉了。」吴大爷计划着。 苏世泽点头,「这活计不费事儿,咱爷俩一天能干完。三儿和娘明个儿就甭上山了,架牛车带木丫头她们几个上镇上置办年货吧!银钱木丫头管着,想买啥买啥。」 「这可是爹说的,到时候钱花光了,可莫找我算账,你晓得我是五指并不拢,存不住钱的。」苏木笑着接话。 一番话,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到自家门口,吴氏迎出来,接过丈夫肩上的锄头,好奇问道:「啥事儿这么好笑?」 苏木凑到吴氏耳边,以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爹说要把你的聘礼补齐嘞!」 「啊?」吴氏一愣,看向丈夫,见他一头雾水,才反应过来,「你这皮丫头!」 说着扬手,佯装要打她,可小人儿早已逃开,钻灶屋去咯~ 腊月二十六这日大早,吴三儿赶着牛车等在小院儿门口。 他拿了一把干稻草,轻轻抚摸牛头,喂它。 这个黑瘦的半大小伙个子蹿高不少,快比得上苏世泽,身子也健壮了。一身衣衫干净整洁,五官生得不差,就是黑了些。话不多,老实勤奋。 听得院中娘、二姐和两个侄女的欢声笑语,他将手中剩余不多的稻草塞进牛嘴,灵活跃上车。 娘几人打扮得干净利落,脸上挂笑,一边两个,挨坐上牛车。 吴三儿吆喝一声,牛儿便晃晃悠悠动起来,车咕噜「咯咯」响起。 v第24章[02.20] 路过的乡亲无不招呼。 过侯家,侯老幺一家也正要赶集,文哥儿今儿着了一身湖蓝袄子,俨然一个小小少年,再不似从前扎小揪的娃子了。他眼尖,见牛车路过,忙蹿过去。 「木儿!虎子!」 也不管牛车是否停得稳妥,纵身一跃,便挤了上去。 好在牛车行得慢,他这一挤,倒是无事,只是将娘几个挤做一团。 还不等吴氏等人说话,文哥儿娘便在后头骂起来。 「你个臭小子,往常也不见你懒,见着牛车就挤,你给我下来!」 文哥儿噘着嘴,「我不!」 吴氏将文哥儿往身边拢了拢,生怕他掉下去,笑着于侯老幺夫妇俩道:「不碍事的,我家虎子就爱粘着他文哥,就同咱一道,咱在镇子口的茶棚等你俩。」 「当真不好意思。」两家关系好,文哥儿娘也不是真气,她最是疼爱儿子,却仍是马着脸,嘱咐不要调皮。 「嗳!」文哥儿朝苏木挤挤眼,乖顺的朝老娘应道。 牛车在官道行着,车上几人谈天说笑,今儿天气又好,热闹而舒适。 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忙着备年货,赶集也都空着背篓,空着担,少有挑东西去卖的。 而前头苏大爷一家子却是那少有人中的一员,背的,挑的都有,嫩菜心,小鸡仔,半大的鸭子,还有菜头,似乎能卖的都装上了。 很缺钱的样子,也难怪,是要往郡城捎银子了。 牛车擦肩而过,苏大爷愣是没抬头,二房一家却眼巴巴望着,苏丹眼中更是满满的妒忌。 平日不着面也就算了,这硬碰上了,作为晚辈,理应招呼。 苏叶姐妹喊人,吴氏也恭敬的喊爹、娘,连吴大娘都招呼了两句。 只是人家压根不搭理,比陌生人还不如,陌生人喊话,至少还转个头。 张氏倒是想搭话,却只是挤眉弄眼,想是老头子发过话了,她不敢放肆。 如此,就随他去吧! 牛车渐行渐远,甩开了后头的人。 临近年关,不冯大集,街市上也热闹非常。 如今家里有地,地里有菜。二湾多果树,吴大爷没卖光,就是预留着过年吃。今年,田家要杀猪,猪肉去他家割就好。如此,只需添衣料,米油和瓜子、糕点这些零嘴。 杂七杂八的东西购买很快,无需挑选,称斤装车即可。 只买衣料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 最后便是金饰铺子,去年,姐妹俩各买了一支簪子,今年二人一致挑选了耳环。 虽说都没耳洞,可吴大娘说她会打,吴氏的耳洞就是她打的,一点不疼。姐妹俩心动了,各挑了一幅,苏叶挑的羽毛状,小巧银耳环。苏木则挑了水滴状,小小一粒,也是银质。 姐妹俩不顾吴氏反对,硬是给她挑了一套头面。三只白玉发梳,一支翡翠钗,步摇不实用,便换作一对玉镯。 吴氏心疼又欢喜,无奈的站在铺子里,由着两个丫头穿戴。进门客没有不说两个丫头孝顺、吴氏有福云云。 至于吴大娘,苏木也妥帖的给她挑了一只镶金镯,只是吴大娘死活不收,死活不试。无法,苏木便偷偷买下来,打算大年三十给她一个惊喜。毕竟大半年,她没少为家里操心,是个心善的人儿。 一家子满载而归,大包小包出门。 苏木还有一打算,「娘,我想去个地方。」 牛车行至街角,于百草堂门口停下。 还不等她几人进门,便听得拿鸡毛掸子于药柜弹灰的小厮悠悠道:「今日起不营业了,年后初五开门。」 苏木也不管,抬脚跨进门槛,「我不看病,找人。」 「找谁呀你?」小厮有些不耐烦,他指望早早打扫干净回家去哩!转过身来,神色变得疑惑,随即恍然大悟,「你……你不是那个卖药的丫头!」 苏木笑笑,「你家掌柜呢?」 「你且等着,」他忙从柜台出来,撩起通往里屋的门帘,喊道:「掌柜,卖药那丫头来了!」 不一会儿,撩起的门帘被一只苍老的手撩得更高。 掌柜从里屋出来,仍是一身青色长袄,胡子花白,神色木纳,十分严肃,可见到屋子中人,立即展开笑颜,秒变和蔼,「长高了!」 苏木朗声一笑,「您还是没变!」 掌柜扬起手,示意她们坐,「你们都长大,我哪可能没变!」 苏木忙将手上拎的礼品放置桌上,「您身体硬朗着呢!再活五十年不成问题!」 掌柜看向落在后头的吴氏,「你家丫头嘴抹蜜了!」 吴氏只是笑笑,态度恭敬。 掌柜关怀了一家子近况,对苏木竖起大拇指,早就在见她第一面,便觉得这小丫头不一般。较从前比,今日一家子的穿戴,气度远胜从前。 连小厮也趴在柜台上,听几人谈话,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话到最后,苏木讲起吴大爷的风湿病,她不确定这个时代是否有风湿一说,只好将病症道明:「我外公腿膝盖处,关节突出,红肿疼痛,阴雨天尤为严重。夏季不明显,便从去年拖至今了,你给思量着抓些药吃吃。」 「上年纪多爱得这毛病,细水长流的病,不重视就变得严重。」掌柜说着起身,往柜台写药方,「我抓两剂,内服外敷,有效再来。」 写罢,递给小厮。 吴大娘母子眼眶湿露露的,老头子舍不得花钱,只道自个儿没事。 只她天天夜里拿热巾帕给他敷,知道那膝关节都变形了,她疼在心里,却没法子。 木丫头有心啊! 二七、二八大洗、除尘,日头到顶,吃罢晌午饭,家家户户的炤屋顶仍飘着白烟。 便是在烧水洗身,今年还未下雪,虽不是冷得刺骨,冬日洗澡仍瑟瑟发抖,这才选正中午,气温最高之时。 v第25章[02.20] 苏木姐妹先洗好,在园中晾晒头发。木梳轻轻梳理,原本枯草般发黄,如今已是平贴整齐,黑黝黝如丝带般。 吴大娘端来一个小碗,里头放了白花花的大米,米上插着针。 姐妹俩惊恐的看向她,瑟缩了身子,这是用作打耳洞的?看到这般架势,二人早先买耳环时的豪气散得一干二净。 苏叶咽了咽口水,「姥,要不算了吧!」 苏木也不住点头,没麻药,用针直接戳,会死过去的! 「不怕,跟蚂蚁咬一下般。」吴大娘并不气馁,跃跃欲试。 这时,吴氏也洗完出来,她正用布巾包着头发,鼓励两个女儿,「我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就是用米粒和针穿的,姥手快,感觉不到痛。」 「真的?」苏木试探问道。 「真的!」吴大娘信誓旦旦,「大叶儿先来。」 苏叶忙摇头,她仍害怕得紧。 苏大娘便拿起米粒,看向苏木。这让苏木想起了一篇童话,狼外婆。 她便做那个勇敢的小红帽吧! 端坐院中,旁是怯生生的苏叶和瞪大眼、好奇的虎子。 吴大娘粘了一颗米粒在她耳垂上反复辗磨,痒痒的、刺刺的,阳光晒得暖洋洋,她不由得闭起眼。 片刻,听得耳旁问道:「可有感觉?」 她不敢动,便紧着身子回答:「没。」 只听得苏叶一声惊呼,苏木张开眼,「咋啦?」 吴大娘笑道:「摸摸耳朵。」 这是好了?她忙捏耳垂,是光滑的水滴状,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木儿,疼吗?」苏叶盯着她的耳垂,巴巴问道。 「你瞧她像疼的样子吗?」吴大娘说着转向另一只耳朵,以米粒摩挲。 不多时,两只耳朵都穿好。 虎子勤快搬来铜镜,置于苏木面前。 见镜中人儿峨眉弯弯,目若清泓。一头青丝乌黑发亮,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耳垂上一粒水滴状的银耳钉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好看! 娘几个都称赞,苏叶心中的怯意散去大半,由着吴大娘动作。 只是她不敢闭眼,瞪得铜铃般,眼神不住往耳畔动作的手瞟去。吴大娘拿起针,她便抖个不停,自然不好下手。 吴氏将她头揽在怀里,看不见针,虽忐忑,惧意却少了,吴大娘才得以动作。 等真正穿好耳洞,带上耳钉,二人皆松了口气,另一只便顺利多了。 姐妹俩站在院中,亭亭玉立,俨然吾家有女初成长的娇态。 这时,院儿门有响动,是吴大爷和吴三儿回来了。 坡上还有一点活计,三个男人早早去收尾。发现靠山一侧篱笆破了个洞,不晓得是有人使坏,还是山里的野物作恶。 吃罢饭,三人去荷塘挖泥补牢篱笆,也就一盏茶功夫便回来,只是不见苏世泽。 二人脸色不太好,娘几个自然瞧见了。 吴氏朝老爹身后看看,问道:「出啥事了?木儿她爹呢?」 吴大爷面上闪过一丝忧愁,看向苏木,「你爷回来了。」 苏大爷?昨儿还瞧见,今儿不是该往郡城去了,照往年已是晚了几日,怎么半天就回来了? 「你太爷和三房一家都回来了……」吴大爷继续道。 啥? 这会儿几人都惊得张大嘴,那个在郡城当官的苏三爷,一家子都回来了? 照时间算来,两拨人是在半道遇上的。几年来,从不回乡三房,今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拖家带口回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苏木脑子转得飞快,那么一家六七口人,住哪儿? 苏二爷在山另一头,出入不便,赶集还要爬坡上坎,且屋子没有苏大爷的宽敞。如此看来,怕是只得落苏大爷那处。 只是,苏世泽被叫去,不会将主意打到自家吧!她决不允许! 临近夜幕,苏世泽才回来。 一家人都用过饭了,坐在炤屋的饭堂,烤火、嗑瓜子。没有往日的热闹,气氛沉闷,各想各的,只嗑瓜子清脆的声响。 冬日里,黑得快。院子已是漆黑一片,听得门口有响动,吴氏点了灯出去迎。 炤屋的门帘被掀开,一股凉风吹进来。 夫妇俩一前一后进门,苏世泽搓搓手,低着头,同样沉闷。 苏叶忙起身去炤屋,锅里头还留了饭菜,她端着出来,「爹,先吃饭。」 苏世泽看了大女儿一眼,闷声道:「嗯!吃过了。」 「酸笋炒鸡内脏,香着呢!爹尝尝,还有煨了一天的鸡汤,外头冷,喝点暖和暖和。」 苏木上前搀着老爹往饭桌去。 苏世泽不好拂了女儿好意,肚子也确实空唠唠的,便端着碗扒了两口。 鸡内脏和泡笋、辣子爆炒,当真好吃,鸡汤浓郁,喝上一口浑身都舒坦,他心里淤塞也好了不少。 「爹,爷他们说啥了?」苏木试探问道。 v第26章[02.20] 苏世泽叹了口气,「你爷啥话没有,你太爷和三爷倒是倒了一下午苦水,官难做,每日都要银子打点,开销大,要看人眼色行事。逢年过节送礼是一笔大开销,今年拿不出银子,这才回乡避难。年过出,再回郡城。」 「就这些?」 三房一家心思极深,眼见自家日子过得最好,他们能容得下? 苏世泽喝了两口鸡汤,继续道:「你三爷和三奶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上回笋子之事,他们也是被逼无奈,并不是存心要我蹲大狱,要你娘几个筹钱。三伯官职卑微,还不是上头人说啥就是啥,否则一家子都要遭殃!」 苏木冷哼,「如此,便不顾咱家死活?若不是银子筹齐,爹怕是还在大狱蹲着!抹两把眼泪,这事儿就算了?看在同姓苏的份上,咱没追究。可也不能让人巴着吸血、啃骨!」 「唉!」苏世泽叹口气,不再说话。 事关苏家,其他人更不敢吭声。 一室的寂静,只炭盆里木炭燃烧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若不然,爹与你一道吧!」 苏世泽站在西房门口,朝屋里喊道。 离过年还有三天,吴氏娘几个人将一家子新衣裳陆续缝制出来。自然少不了苏大爷夫妇,与去年一般,二人一人一件新棉衣,今年还多了两条棉裤,都是塞新棉花,十分暖和。 除了棉衣,还有二两银子。趁衣裳赶出来,好给二老送去。 去年是苏世泽送的,今年,苏木打算自个儿去。老爹心软,耳根更软。吴氏身份尴尬,苏叶又性子弱。她去再合适不过,也顺便探探三房一家的态度。 苏木抱着衣裳从屋里出来,「爹还是去田家割猪肉吧!眼见过年,割肉的人多,去晚了怕是没得好的了。再挑两条鱼,咱大年三十煮烤鱼吃!」 「可……」可他不放心啊!女儿性子直,心思简单,又记恨三伯一家。怕说话太冲,要吃亏。 「我去了,爹挑肉记得挑五花肉,肥瘦相间,最好吃。」 说罢!朝院子口走去。 苏大爷院坝外的一圈果树,已修剪整齐,树干绑了一圈儿稻草防寒。地上也拾掇得干干净净,并不见一丝杂草。 院坝临西一角放了两个三角叉,上横一根竹竿,杆子上晾晒着几件颜色鲜亮、质地上乘的衣裙。与这个黑白相间的院落,显得格格不入。 苏木刚进院坝,便与从西屋出来的苏世安对正着。 苏世安冷冷地看着来人,且不自在的捋袖子,她翻了个白眼,朝堂屋喊道:「二嫂子,铺里有虱子,咬死我了!」 「哪儿呢?哪儿呢?咋会有虱子哩?」张氏忙从堂屋出来,急冲冲过去,瞥见站在院坝的苏木,惊讶道:「呀!木丫头咋来了?进屋,站院子做啥!」 「二伯娘只管忙,不用理会我。」苏木笑笑,十分体贴。 张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说自个儿捧小妹呢……她有些尴尬,竟不晓得如何接话。这丫头伶俐,一贯说不过,嘴上就没讨过便宜! 苏世安最是看不过苏木这副聪明劲儿,爹娘却嘱咐她不可得罪,无法,只得找张氏麻烦,「二嫂,屋子里冷得跟冰窟似的,升两火盆吧!再灌两个暖炉,我手都冻僵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乡下地方哪儿来的暖炉,火盆也要煮了饭才有炭,平白的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哩?」张氏一向心直口快,对这个城里来的小妹,已十分忍让。 苏世安的要求没得到满足,心里自然不快,冷哼一声,钻进屋子去了。 张氏冲她背影瞪了一眼,随即转向苏木,脸上又堆满了笑,「咋还站着哩!快进屋。」 说着冲屋里喊道:「爹,娘,木丫头来了!」 堂屋右房有了动静,丁氏走出来,身上穿的是去年吴氏缝制的袄子。 记忆中,丁氏性子怯懦,万事都听苏大爷的,丈夫说往东,她不敢往西半步。 从前听侯太奶奶讲起,苏大爷和丁氏是包办婚姻,直至入了洞房,两口子才见面。 苏大爷年轻那会儿性子暴躁,稍有不顺,便对丁氏拳打脚踢。丁氏下巴上的一块印记便是苏大爷拿碗砸的,说是流了满地的血。把苏老太太都吓坏了,将儿子一顿说教,苏大爷才收敛。 而后,对待儿子也是,稍有犯错,便是棍棒伺候。苏老大憨厚老实,老二圆滑,两个犯错,挨打的总是老大。 又因着青哥儿的出生,二房更加得宠,也有了苛待两个孙女儿的事儿。 苏木对丁氏存有几分同情,「奶,娘给您二老缝了两套衣裳,您试试,哪里不合适,我拿回去改。」 走至屋檐,将衣裳递给她。 丁氏难得露出笑容,「嗳!合适,肯定合适。」 上好的裸青料子,衣裳胀鼓鼓的,那是填的新棉花啊! 张氏看的眼睛都直了,要知道她一家上下都是穿去年的旧衣裳,连两个娃今年都没添新衣。 她再仔细瞧苏木,见她衣裳虽不是崭新,料子素了些,却不差。往上看去,小脸白净,未施粉黛,可……耳垂上竟戴了一枚银制耳钉,瞧那精细的做工,定不便宜。 她心里苦涩起来,本以为把大房分出去,自家能过上好日子,哪想越过越穷,还不如和大房一样分出去算了! 这时,东房的门帘撩开了,苏三爷夫妇并肩出来。 东房是给小女儿苏世慧准备的,要说这苏世慧,出嫁头几年,倒是时常回来。往后次数是越来越少,近几年更是像销声匿迹般。 前头三个儿子,夫妇俩对小女儿自然偏爱。且女儿嫁得好,每每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家拎,这份喜爱便又加深了。 她的闺房,老两口一直留着,从不要几个孩子进去。绕是苏丹姐弟去求了几回,都没求来。 如今,打开大门让苏三爷夫妇住进去,老两口怕是心疼得紧。 「木丫头当真孝顺,只是你瞧你爷、奶过的啥日子?顿顿红薯粥,玉米饼子,老咸菜,你有心啊,不如补贴些银子,改善生活。」苏三爷仍旧一身华丽的袍子,只是领口的扣子未扣上,显示出一丝落魄。 「三爷说的是,只是年中爹遭人暗算,家里欠了三百两巨额债务,年底将将还清,确实没有多余的银钱补贴。」苏木为难道,「倒是三爷在郡城当官儿,定攒了不少银钱,既然今年回来过年,不如办个宴席,热热闹闹过一回吧!」 苏大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道:「就是想念家乡,回来看看,图个清净。郡城事务繁忙,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宴席就不办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就好。」 「三爷何时回郡城?正好虎子和田良哥开学,倒是麻烦三爷带上他俩。」 「不必了!」苏三爷忙拒绝,随即反映过来,似乎太过刻意,忙补充道:「我想多待几日,且等年后衙门里来文书催促,我再动身返回。」 「哦!原始如此。」苏木似恍然大悟。 什么思念家乡,显然是鬼话,看来还得托人打听打听,三房一家在郡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木丫头出落的愈发水灵,这模样跟老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沈氏上前拉住苏木的手,一副慈母样,「年后十二了吧!该许人家了,三给你留意,郡城的贾商之子、官家少爷,定给你相个如意的!」 苏木低下头,似十分害羞,低声道:「三还是先给丹儿姐相吧!丹儿姐还比我长一岁哩!」 v第27章[02.20] 说着,偷偷打量张氏,果见她面色急切,「是啊!我家丹姐儿年后十三了,模样段都好,您也给留意留意。」 沈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仍是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那是自然,你三伯在郡城当官,苏家子女都要嫁得好。年后回去,就操持几个侄孙女的亲事。还有青哥儿,年后随我们一道上郡城,郡城书院是顶级学府,青哥儿去了,状元考不上,榜眼、探花那是随便捡一个!」 这话一出,张氏喜上眉梢。她赶着伺候一家子,可不就想博个好脸面,给儿女挣一份前途。 苏木觉着好笑,吹牛皮还真是不顾后果。 「三当真心善,可也要先顾着我小姑和小叔不是,小姑同我姐一年的吧!年后十五了,该是着急了,小叔也还未娶亲吧!十六七八,在村里,儿子都该会叫爹了!」说着,看向苏三爷,「三爷,公务再忙,子女的亲事还是最重要,我们小辈年纪轻,不打紧的。」 苏木的三言两句叫苏三爷夫妇变了脸色,苏三爷嘴角更是抽个不停,他瞪了沈氏一眼,低声道:「要你多嘴!」 沈氏敛了神色,再不敢作声。 这回回乡啥样礼都没带,她怕被人看轻了,才说这些话。就是要叫一家子知道,她三房有头有脸,有关系有人脉,是他们不能比的。 可那丫头的一番话将她打回原型,哪样都拔尖,可为何自家一双儿女无半点成就…… 儿子念书不成,郡城书院考不进,老爷子官职卑微,又没银钱,关系走不动。 女儿有人说亲,只是官职高的攀不上,家境富裕的又嫌人家出低,这一晃便到了十五,她也急啊! 这番话倒提醒了张氏,是啊!三伯家这么有能耐,咋小妹还巴巴的吃住娘家,苏世泰也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啥样成就没有! 她看向苏三爷夫妇俩,眼神带着探究,心思也动起来。 说半天话,苏老太爷和苏大爷都没出来,且三房并没有表示出要住去苏老大家的意思,苏木也就放心了,不逗留,打算回去。 「,衣裳您拿进屋试试,若有不合,晚间或明个儿让青哥儿带过来,改好再给您送回,好在大年初一穿上新衣。」 说着,从兜儿掏出两个银馃子,塞到丁氏的手里,「这是三银子是我们一点心意,今年没余几个钱。二两是给您和爷的,缺啥就买,嘴上的东西莫要省,体最重要。 一两是给太爷的,太爷回得突然,我们也没个准备,您寻思买点啥,是个孝敬的意思。」 「嗳!」丁氏满是欣慰,手心温的一团,她心里更加熨帖。 好家伙!出手便是三两银子,那得卖多少瓜果。没余几个钱,都是话!张氏愈发后悔,若大哥没分出去,这些银子都是公的! 「没什么事,我便回去,爹去田家割,我去迎迎。」苏木与几人道别。 苏三爷两口子木讷的牵起嘴角笑笑,好听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人一走,也就各自回屋去。 苏三爷满腔的怒火这才发出来,「你脑子怕是给驴踢傻了,说的什么话!郡城书院是想进就能进的?咋不给你儿子整进去!榜眼、探花随便挑?安生子是不想过了,不想过就滚!」 他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握拳,伸出二指,指着沈氏吼道。这是他为官多年,训人的习惯,显得有涵养。 沈氏缩了缩脖子,她是有些怕的,毕竟离开郡城前,老爷子亲手将姨娘打发了。那个妖媚的女人总跟自个儿抢风头,如今也不晓得去哪儿了,落得这般地步,是个可怜人儿。 「老爷你小声些,我那不是怕让一家子小瞧了去!」 「你当谁都跟你一般蠢钝!」苏三爷瞟了瞟门外,收回手,声音压低了些,「苏木那丫头聪明着呢!往后躲着些,莫要跟她照面!」 「我省得了。」丈夫一贯发火,她只要做小伏低,奉上一盏茶,就能熄怒。只是屋里只一个衣柜,连茶桌都没有,更何况茶水了。 担忧道:「老爷,咱要在乡下待到啥时候?」 苏三爷想坐,屋子里却寻不到凳子,只好一股坐到上。他子略微发福,这一坐,发出「嘎吱」一声响。吓了他一激灵,心里愈发烦躁! 「等凑齐三百两!」 三百两?!沈氏眉毛拧作一股,三两他们都拿不出,更何况三百两,这是要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啊! 年后,至多到元宵,二十不到的时间,上哪儿去筹钱。瞧老苏家这个状态,确实拿不出银子了。 回不了郡城,那演的戏就穿帮了。苏大爷一家就巴着老爷子的官位,若官位没了,哪里还会乖乖把银子奉上。只怕到时候还要翻脸,连这个破房子都住不上,这是要流落街头啊! 沈氏再想说两句,可见丈夫愁容满面,在屋里来回踱步,想来也没个章程,便不敢开口。 东屋两口子愁得不行,堂屋左房坐在上纳鞋底儿的张氏却忙着。 一面竖着耳朵听东屋的动静,一面探着子看院坝丈夫是否回来了。 她不是手上活计忙,是满脑子的思绪想不过来。 「哎哟!」 没留神,一针扎进食指,纳鞋底的针又粗,疼得她只嘶嘶,忙伸进嘴里含两口。 「真是倒霉!每回见二丫头都没好事儿!这妮子嘴巴咋不长毒疮,烂了才好。」 她一边咒骂,一边想着苏木的话。 猛地,恍然大悟! 她们子越过越穷,可不就是因为郡城的苏三爷。以往看不见,觉着一家子份尊贵,地位不一般。 可如今活在一个院子,她才惊觉,三房有问题! 家家户户养鸡鸭、猪等牲畜,少有舍得杀了自家吃的,多是拿去集市卖。猪更是直接赶去屠宰场,也有屠户上门收。 今年,里正家要杀猪,那是早就传开的。大家伙儿都等着这日去割点回家过年。都是同村人,价格自然比集市上便宜。且不拘斤两,想割多少划多少。过年了总要沾点荤腥,对于大都拿不出太多银钱的人来说,最盼着的便是过年有人杀猪了。 等苏木赶到田家时,一头两百斤的大肥猪正躺在案板上抽搐。 一个腰粗膀阔的屠夫站在一旁擦拭屠刀,案板下置一桶,猪血从猪脖子汩汩往外卖冒,流到木盆里。 「你不怕?」 苏木只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来,是田良。 笑道:「怕什么?躺在上面的又不是我!」 田良被她这一爽朗的笑容晃了眼,自然也撇见了粉粉的耳垂上银质一滴。小丫头长大了,晓得要好看了…… 「别家姑娘早吓跑了,就你瞧的起劲。」 苏木得意地笑笑。 而那头,几个男人解开捆绑猪蹄的绳索,屠夫换了一把刀,在猪上侧的后腿蹄寸子处割开寸余长的口子,然后,用「梃条」从这个口子捅进去。 v第28章[02.20] 只见他捅了几次,便从挺猪的口子里向猪的体内吹气,边吹边用木棒在猪身上敲打,猪像气球一样滚胖溜圆起来。 他用麻绳扎紧吹气口,指挥几个男人将猪抬上灶台。 灶台是临时搭的,灶台上放了一口锅,锅里烧满了热水。 田大爷等人用瓢一瓢一瓢的往猪身上浇,待全身烫遍、烫透,屠夫熟练的将猪鬃、猪毛采下单放,剩余就用「刮刨」刮干净。 而后,几个男人合力将刮干净的猪倒挂在木架上,准备开膛。架子上方有一大铁钩,正好勾住。 屠夫操起屠刀站下边上,田大爷、侯老幺、苏世泽等人提着一桶清水将猪身清洗一遍,边洗边用刀刮干净。 「第一回见杀猪?」 身旁人儿看的津津有味,呆楞的模样很是可爱,田良移不开眼。 苏木点点头,心思却在猪身上。 「杀猪可是技术活儿,不能割破猪肠、猪肚儿,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那头屠夫已经从肛门处开刀,剖开猪腹,开至胸腔。手上动作一顿,所有的白下水从猪肚里流出来,「白下水」,即大肠、小肠、肚儿。落到事先准备好的大木盆,盆子立即被人端走。 随即屠夫剖开胸腔拿出「红下水」,即心、肝、肺等,这一整个杀猪程序算是走完了,他收起家伙什,一旁歇息去了。 余下的便是主人家和前来帮忙的人收拾,待一切妥当,买猪肉的人也等得差不多了。 屠夫再次操刀将猪按部位大卸八块,整齐放在案上。 院子里本就热闹,这会儿更甚,围在案前,七嘴八舌。 苏世泽站在里头帮忙,苏木踮起脚张望一番,没什么稀奇的,便在一旁等着。 田大娘见她站在院儿中,地上还有血淋淋的血迹,生怕她吓着。拉她进屋,又拿好些吃食,让她坐着等苏世泽,还嘱咐孙儿好生照看。 安排完了,便又钻进灶屋,今儿有的忙。 田良乐得自在,嘘寒问暖,好不周到。 苏大爷院坝。 张氏好容易盼来丈夫,他拎了二斤猪走在前头,后是苏世泰和苏丹姐弟。 一大早,一家子就跑田家候着,为的就是这二斤猪。 自然苏丹是想见心上人,只是杀猪的过程太过血腥,那猪叫的凄惨,她愣是不敢进门。 等里头消停了才进去,满院子搜寻,却不见田良的人影,她又不好追到屋子里,那像什么话! 是以连田良的影子都没见到,这一路,懊恼得不行。 「割这么点?喂猫呢!一大家子能尝上一口不?」 张氏见丈夫手上红白相间的一条,很是不满,「方才木丫头送了三两银子,再割几斤也不成事!」 她心有不满,说话也大声,就是要屋里人都听见。 只是半天,各屋都没个响动,闹得没趣,甩下一句话,转进屋了。 「回屋,我有话说!」 苏世福摸不着头脑,便将递给儿子,嘟囔道:「青哥儿把拿你屋去,这婆娘不晓得又抽什么疯!」 苏青听话接过,旁苏丹却将张氏的话听进了,那丫头来过……定有事儿,便跟着苏世福进屋。 落到最后的苏世泰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往西屋去了。嘟囔着:穷鬼,跟一上午,半个子都没捞着! 原以为采买的活计,有油水可捞,可站在院儿门口等半天,冻得他直哆嗦,就等来二斤猪! 他不知道,整整一年,苏老大一家都没见过一星半点的荤腥。这二斤猪还是因着一家子回来,没好招待,才咬牙拿钱去割的。 堂屋左房。 张氏气鼓鼓坐在上,瞥见丈夫进门,女儿也跟在后头。 闷声道:「丹姐儿把门带上!」 「嗳!」苏丹关上门,上了栓,倚在门边站着。 苏世福则大摇大摆走过来,挤开她,一股坐上,仰躺着,「你又抽什么疯!小弟还在,也不看着点眼色。」 张氏冷笑,「哼!巴着他,他给你钱不?今儿早,木丫头可给了老娘三两银子!听说大哥也去割,他割了多少?」 苏世福面色尴尬,老大割了十斤猪,还专挑好的部位,那副白下水也一并买了去。他揣着兜里的一串铜钱,脸上臊得慌! 难怪从前这等采买的事儿都是老爹做的,今儿倒喊自个儿去,他头回揣这么多银钱,本觉着面上有光,哪成想,个光!脸都丢尽了。 张氏见丈夫脸色难看,猜到七八,「我跟你说,三伯一家有问题!咱青哥儿和丹姐儿的前途可都巴着郡城,可如今一家都回来了,这怎么个事儿!」 苏世福瞟了媳妇儿一眼,「人三伯是不想咱费钱,过年应酬太多,送礼的银钱够吃喝几年了!」 「呸!他一家是死的?偏银钱都要咱出?这是什么理儿!」 张氏一句话,骤然提醒了苏世福,可他并没完全搞明白,「咱老苏家供一个官儿出来,不就是为着光耀祖上,儿孙得福吗!现在是苦点,往后青哥儿当了官,丹姐儿嫁了人,咱不就享福了!」 是啊!这话哄了一家人七八年!那是无怨无悔,心甘愿。 可如今当官的回乡了,他们满腔的希望就好像飘在天上的云彩,被风吹散。 能不着急吗!且苏木又添了一脚。 「小妹年后十五了吧!咋还没许人?幺弟十七了没娶亲?好事儿他家自个儿都没落上,还能轮到咱?三伯这个官儿有问题!」 张氏一连串的发问,如同炮弹连续击打着苏世福,他愣了半天,脑子一片空白。 半晌,苏世福而起,神色慌张,「我找爹去!」 张氏忙拉住丈夫,「你回来!做事咋就不想后果哩!」 「那你说咋办!三伯要是没了官儿,咱青哥儿也当不成了,往后可咋整!」苏世福怒了。 v第29章[02.20] 「哎哟!你小声些!」张氏看看窗外东房,继续道:「爷住爹的屋,你巴巴冲进去,不就把事闹明面儿上。若三伯只是怕送礼,那咱就将人得罪了,往后还怎么依靠!过会儿,等爹出来,你再拉一边儿去说!后面的事儿由他老人家出面,咱看着就是!是好是坏,跟咱不搭边儿!」 苏世福冷静下来,媳妇儿说得有道理,得罪人的事儿,不能他去做! 于是又坐了下来,看向媳妇儿的目光也柔和了。 夫妻俩压低了声音嘀咕,苏丹没心思再听,走向后屋。 后屋狭小,光线不足,绕是大白天也十分昏暗。除了一张,还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更有张氏腌的酸笋,味道很重。 原本苏老大分出去后,她和青哥儿就搬去西房,西房前屋给青哥儿住,后屋她住,东西都是她的,拾掇拾掇倒也宽敞。 可如今西屋被小姑兄妹占了,她又住回这个狭小的地方。坐在沿,望着木格子窗,想起苏木姐妹宽敞明亮的屋子,有雕花木、有衣柜、还有梳妆台、有妆匣,同样是苏家孙女儿,为何这些东西她都没有! 如今,郡城的靠山有可能要倒塌,那她……该怎么办? 其实嫁不嫁富商、官家,都不甚在意,她喜欢田良,想嫁给他。可爷去说了亲,这事儿就没下文了…… 难道要她放弃吗?眼睁睁看心上人娶别的女人?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苏木那丫头,不行!她不能接受! 既然爹娘靠不住,那只能靠自个儿!不管用尽什么法子,她一定要嫁给田良! 相较苏世福一家的焦虑,苏三爷两口子何尝好过。 农村的屋子谈什么隔音,老二夫妻的吵闹,有那么一两句说重了,便传到东房。 「老爷,二侄一家是起疑心了……」沈氏担忧道。 苏三爷眉头紧锁,这事儿是瞒不住了…… 「把事说开了也好……」 「好?」沈氏不解。 「三百两银子有人一起分担了,你说好不好!」苏三爷狡黠一笑。 沈氏仍担忧,「大哥一家还能愿意?」 「只要我官职还在,他们就心甘愿!」 福保村的天连月的晴空万里,可就在这下晌,乌云密布,天色暗黑。 今年怕是个雨年了! 果然,太阳刚落山,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还算暖和的天气,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吴大娘边烧火,边往炭盆里加炭,铲几铲子草木灰将炭火埋在下面。 「木丫头。」她朝外间喊道。 一家子只苏木最怕冷,到冬天便离不了炭盆。 「嗳!来嘞!」 她端着板凳进来,挨吴大娘坐下。 这时,苏叶跑着进屋,额前的碎发已经打湿,抖了抖衣裳,「雨下大了!」 「姐,过来烤烤火。」苏木将板凳挪过来些。 这板凳是苏世泽做的,板面很长,坐下两个人没问题。 苏叶坐过去,将在院儿前一块空地里拔的蒜苗放地上,弓着身子一根根剐掉发黄的表皮。 苏木抓起几根,与她一起剐,一边道:「这雨怕是要下好几日,幸好今儿个把年货备足了,往后几日不必出门。」 「哪儿呢!初一还要上坟祭祖,连下两日的话,山路泥泞,不好走。」苏叶干活麻利,手上一把蒜苗已经剐完,她便将妹妹手中的几根拿过来,三两下剐干净。去到水缸旁,冲洗干净,递给站在灶台旁的吴氏。 苏木搓着手上的泥,「倒是把这茬忘了。」 「是啊!初一咱也要回二湾祭祖,雨莫要下大了才好!」吴大娘道。 吴氏将蒜苗切段,锅里切作薄片的五花肉已经片片分离,蜷在一起。她将蒜苗撒进锅里翻炒,肉香一下扑鼻而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晚饭是蒜苗炒五花肉,清炒菜心,萝卜排骨汤和白米饭。 苏木坐在饭桌上,捧着满满一碗白米饭,不由得感慨。 初到这个时代,整日的红薯粥配咸菜,时常饿肚子。如今快两年了,虽有坎坷,日子到底好起来。她也越来越融入这个家庭,悠闲的田园生活,挺好! 苏世泽、吴大爷和吴三儿,抿着酒,吃着肉,嘴里说着地里活计,脸上是挥不去的笑容。 吴大娘却只守着那碗菜心吃,苏木夹起一块排骨放她碗里,「姥,多吃肉,锅里还有呢!」 「嗳!嗳!」吴大娘眨了眨眼,埋头吃起来。 「二姐,我也要!」虎子仰起小脸求关爱。 「你这孩子!」吴氏轻笑。 苏木自然有求必应,挑了最大的一块夹他碗里,「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念书。」 「啊?」虎子立马蔫下去。 「娘,你也多吃点!」苏叶坐在吴氏边上,见她光顾一家人,自己却没动几口,便夹了一筷子五花肉放她碗里。 吴氏欣慰笑笑,正要吃,可闻到那股肉味儿,顿觉胃里翻涌,恶心的呕出来。 她忙捂住嘴,涨得脸通红,她刚刚是在干嘛呀!饭桌上作出这样的举动。 整个饭堂,鸦雀无声。 小心的抬眼,见一家子都以震惊的眼神看着她,愈发觉得臊得慌。 「我……」 吴大娘起身,将女儿拉到灶屋。 吴氏懊恼的不行,「娘……我将将不是故意的,只是闻着那肉味儿不晓得咋了,胃里不舒服,就……」 吴大娘掩上门,快步走到女儿身边,拉住她的手,「二丫,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v第30章[02.20] 吴氏一愣,「好像有三月了……」 最近忙的事儿多,月事没来,她也没在意。 难道…… 算算有近三月,莫不就是上回虎子放授假回乡之时?那夜丈夫吃了酒,洗澡的时候…… 吴氏越回想,脸越发烫。 「二丫你糊涂啊!肚子里怕是有了!」竟有三月,吴大娘想想都后怕,「这孩子来的不易,你竟这般大意,倘若有个好歹,可咋整!」 老娘的话,印证了心中猜想,吴氏百感交集,竟有流泪的冲动。 「娘,我真的有了吗?」 她真的怀上丈夫的孩子?嫁进苏家快两年,她肚里终于有了一个小生命。 「错不了!明儿个让三儿拉你去镇上医馆瞧瞧,也顺道抓几幅安胎的。虽说头三个月你都过来了,可没补好身子,还是要注意些。」吴大娘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亏得二湾求来的坐胎药啊!多谢列祖列宗保佑啊!」 吴氏捂着肚子,再是忍不住,泪水止不住的落。 吴大娘忙伸袖子擦拭,「快莫哭,伤了肚里孩子,我得赶快把消息告诉女婿!」 说罢,出了灶屋。 片刻,苏世泽进来,见媳妇儿哭的双眼通红。 上前将她揽入怀中,颤抖着声音,「这是好事儿,哭啥?」 没想到吴氏哭的更凶,他手足无措,只好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慰。 外间,几人相坐无言,也不动筷子,满桌的菜肴似无半点诱惑。 虎子放下筷子,挤到苏木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二姐,娘咋啦?」 苏木笑笑,「娘没事儿,只是肚里有个小娃娃,可能是弟弟,也有可能是妹妹。」 虎子眼睛一亮,弟弟妹妹? 「好耶!虎子喜欢弟弟妹妹!」 小院儿温情满满,寒冷的雨夜,似乎都不冻人了。 只是这连绵的小雨仍旧下了一夜,到清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苏世泽同吴氏穿上蓑衣,戴着斗笠,这点雨水并不能淋身上。 吴三也穿戴整齐,驾着牛车等在门外。 吴大娘站在门口檐下,嘱咐道:「下雨路滑,仔细些,行慢点无事,顾着些你姐。」 「我省得了。」吴三儿满口答应,自然也记心上。 牛儿带着三人晃晃悠悠,行驶在官道上远去。 站在菜地里拔菜头的张氏瞧见了,纳了闷儿,这下雨天的,大房两口子架着车是要做啥去? 她忙从菜地里出来,顾不得脚上沾了厚重的泥,快两步往官道走去,眼巴巴望着牛车远去。 她叹了口气,大房的便宜他们是沾不上咯! 这三爷的事儿还悬着,那日丈夫同公公讲了,可老头子没半点反应,只说他有分寸。 今儿都二十九了,一年到头了,难不成还要拖到明年? 三爷一家过惯了由人伺候的日子,回来这几日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若不是还存着一丝希望,她会舔着脸去伺候一家子? 是以,盼着苏大爷将事情问个明白。 不过,这天,很快就来了。 到月穷岁尽之日,大年三十。 今年,福保村各家各户的收成都不错,较去年多了二成,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悦。 饶是阴雨连绵,也抵挡不住过年想要热闹的心情。 这不,有小娃子已等不到夜里,响亮的炮仗声时而响起。 而村头田大爷家,拿着红纸求春联的人已站到门外屋檐下。大家伙并不在意绵绵细雨沾身,热络的聊着、笑着。 苏家四合小院里,一家子站在北房书房。 今年他们也要正经过年,对联自然必不可少。 执笔的竟是虎子,自然,以他现今的学识,还做不出对联来。依样画瓢,写几个字不成问题,字虽不若田良写的俊逸洒脱。到底还是有棱有角。且一家子只为图个喜庆,并不在意字的好坏。 苏木站在书桌前,仰着脑袋,望着院儿中已枯败的石榴树,细细回想前世所见的春联。 她自知没有那个才能,只能照搬照抄了。 有了! 「旧岁又添几个喜,新年更上一层楼」苏木朗声道来,「横批:辞旧迎新。」 寓意吉祥,表字简单易懂。 苏世泽喃喃重复念道,遂赞扬,「好!就这幅!」 其余几人不识学问,听得「喜」「新年」,且唯一识字的苏世泽又赞好,那便是好。 几个字不难,虎子端坐着,下笔虽慢,倒也顺畅。可见在书院学了段时日,还是有长进。 春联写好,苏世泽便拿着浆糊,贴到门外。 娘几个也回屋剪窗花。 吴氏最是擅长,各式花样复杂又好看,还能剪出小动物,令姐妹俩啧啧称奇。 v第31章[02.28] 「大嫂!」 院门传来文哥儿娘的声音,苏木迎了出来。 见文哥儿娘带着灵姐儿上门,二人手上挎着篮子,里头放了剪子和红纸。 「幺舅娘、灵儿姐,快进来,我娘在屋里。」 苏叶和灵姐儿最是要好,自学针线就建立起的友情。这不,一进门,两丫头便挽着手坐到一起,拿过篮子里的红纸,低声说笑。 「大嫂!你剪得可真好!」 文哥儿娘自桌上拿起吴氏剪好的窗花,展开,竟是两条栩栩如生的锦鲤,那锦鲤的尾巴似花朵般绽开,很是好看。 吴氏笑笑,「你拿去,我再剪几个。」 「嗳!」文哥儿娘并不客气,欢喜极了,放进自个儿篮子,又拿出几张红纸,递给她,「你教教我,也让我在一家子面前露一手。」 「嗳!」吴氏并不藏着掖着,教得仔细,三个姑娘也有兴致,拿剪子跟着来。 片刻,各自手边都放了好几张,有大朵的花儿、有生动的动物。虽不若吴氏的栩栩如生,却也十分好看。 娘几个一边剪着,一边聊话。 文哥儿娘压低了声音,问向吴氏,「大嫂,你是有了?」 吴氏娇羞一笑,点点头,「昨儿去镇上瞧,三个多月了。」 「哎哟!当真是一件大喜事儿!」文哥儿娘由心底的祝贺,这一胎来得不易,吴氏虽没说,但是以她同为人媳的心可知,谁不想为夫家生儿育女,有个自己的孩子。 「多吃鱼,能生儿子!我怀文哥儿那会儿,就爱吃鱼,一天一条,煮的、炖的、煎的,哪样吃都不腻,这才生了侯家第一个幺孙!咱女人啊!就这个命,能生个儿子,在家里地位才算真正站稳了。」 吴氏点点头,若有所思,虽然丈夫待她极好,就是生不出娃,也未见半分不悦。 可生与不生的差别不仅于此,还有村里大多数人对她和丈夫的看法,说法。 生不出儿子,总是背地要被议论的。 苏木沿着红纸上的折痕,剪过去。她不答话,是知道这样的观念深种,并不能说出孩子的性别由父亲决定的话。好在吃鱼对孕妇益处颇多,倒也无妨。 「对了,还有一事,」文哥儿娘说着,瞅了瞅苏叶,「灵姐儿许人家了,是镇上粮店刘老板的大儿子,不晓得你们看到过没。」 是有印象,高高壮壮,模样周正。娘几个一致看向灵姐儿,满是祝福的话,将小丫头臊红了脸。 文哥儿娘继续道:「初三正式下聘,到时候一家子都要来。我想说的是,老刘还有个小儿子,年过十六,在郡城管着一家米粮铺子。说是长得俊朗,也识字,条件不错,和大叶儿很是般配。初三,你娘俩到我屋里头来,瞧瞧那后生,若是瞧得上眼,我让文哥儿他爹去问问。」 怎么一下说到自个儿了!苏叶脸也蹭的红了,忙低下头。 吴氏自然心动,上门说亲的是有,这一个却顶好。大叶儿嫁去郡城,能顾着虎子,且郡城咱家有铺子,她嫁过去,不能被小看。 又与灵姐儿嫁一家,两姐妹关系好,往后相互扶持再好不过! 她看看坐在一起、羞红脸的二人,越看越好,「我觉着行,晚些同大叶儿她爹说说,他要答应,咱娘俩初三就来!」 「娘!我也要去!」苏木忙道,这样的终身大事,她怎么能错过。她要把关,给苏叶挑个好的。 吴氏和文哥儿娘都笑了,吴氏道:「你去做啥?是也想相人家了?」 二丫头不似大丫头脸皮薄,她胆子大,见识多。这样的玩笑,是开得起的。 文哥儿娘接过话,「木丫头伶俐,惹人爱。咱两家若不是近亲,我都想收作媳妇儿了!」 「幺娘说哪里话……」苏木噘嘴,尽显女儿家的娇态。 文哥儿娘朝吴氏眨眨眼,以嘴型问道:还不知道呢? 吴氏笑着摇摇头。 她二人说的是田大爷与苏世泽通气儿一事。 田大爷将幺孙的心思于他讲了,且承诺年后考上童生便与二丫头定亲。 考虑到苏木年纪还小,田良学业繁重,便先将亲事定下来,到后年,木丫头年满十三。若顺利,文哥儿也功名加身,届时再成亲。 他们大人都看在眼里,两个孩子般配,相互间似都有好感。这门亲事也就都默认了,只将苏木一人蒙在鼓里。 只因她年纪过小,男女之事太过懵懂,又是个有主意的,贸然替她决定了,怕她心生抵触。 一碟大头菜炒肉片,肉沫萝卜汤,一只炖鸡,一盘红烧杂鱼,还有碗鸡杂,一锅红薯干饭。 碗不大,除了菜头多,其他几个菜分量都少,炖的鸡更是半大的嫩鸡。 不过,这已是一年到头,一家子吃得最好的一桌菜。 因着苏三爷一家的到来,堂屋的八仙桌是坐不下了。 丁氏便每样菜都留了些,和媳妇儿、孙女坐在炤屋吃。 较别家年夜饭的欢声笑语,苏大爷的堂屋却十分安静,并无半点过年的喜庆。 苏老太爷一身暗黑棉袍端坐上桌,他背着灯,瞧不清神色。 早年订下的规矩,饭桌不许讲话。一家人吃得慢,十分斯文,除苏世安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红薯,表示她不喜之外,并无人嫌弃饭菜不好。 老二苏世福,早就馋得慌。苏老太爷一招呼,他便开始大快朵颐,筷子伸得飞快。 苏老太爷瞥了他好几眼,苏大爷也咳了几声,才收敛。 一家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了近半个时辰。 今日,张氏尤其勤快,没上桌吃饭,也不恼。往常这种吃亏的事儿,她蹦踏最高,今儿倒是乖顺。 吃罢饭,收了盘子,撤了桌。 苏三爷准备回房歇息,苏大爷叫住他,「三弟,坐会儿,咱一家这么些年没在一起唠唠,趁着今年回来,咱亲近亲近。」 苏三爷似有准备,脚步顿了顿,笑着应下,又坐了回来。只是他没想到,一向恭顺的大哥竟搬起老大的身份,让他有一时的不适应。 当家的不走,娘几个自然也得留下。 张氏勤快搬来凳子,一家子坐满一屋,见一个不落,她这才掩上门,依在门框,等着谈正事儿。 v第32章[02.28] 没有茶水、没有水果,一家子干巴巴坐在一起。 苏大爷干咳两声,才转向苏老太爷,温声道:「爹,这些年为了侍奉您老,为了三弟在郡城的官职,我是劳心劳力。世安、世泰过什么样的日子,我的儿女又过得什么日子,您慧眼,我不多说。 为了咱苏家的荣耀,为了子孙的前程,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十年我也愿意。可如今,三弟举家回村,且……且没有半分为官的气派,叫村里人怎么想?叫我们怎么想?」 他态度恳切,甚至有些动容,没了平日的凶狠劲儿,竟老态毕现。 一屋子,没有人答话,仍是木讷的神色,似他说的话,与他们无半分干系。 苏老太爷抬眼皮,瞟了大儿子一眼,「老大,你这是什么话?当我欺瞒你不成?」 「没有的事儿!」苏大爷回了一句,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才看向苏三爷,「我只想问个明白,三弟,你在郡城到底出了啥事儿?」 这样问出来,苏老太爷再没话说。 苏三爷瞬间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哥!我对不起你,我说了慌!」 他身子发福,这一跪,是用了力气的。 张氏感觉倚着的房门颤了颤,她的心也跟着颤,完了,完了……她儿子、女儿的前途,全完了。 苏大爷像是定住了,只嘴唇颤动,「你……你说啥?」 「大哥,我有罪!」苏三爷扇了自己两耳光,声泪俱下,满脸的委屈,「我骗了你和二弟,我那官职……不是运气好轮上的,是……是爹花钱买的。」 买的?大房一家子不可以思议的看向苏老太爷,后者闷声不吭,垂着眼帘,并不反驳。 没错,官职是他花钱买的,苏家这么多男丁,没一个能出人头地的。他不买官,如何对得起败光的家业,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些年,让你和二弟往郡城送钱,全都上缴给上头的大人了。若不给钱,我这官职做不安稳啊!你们只当日子苦,我又何尝不是煎熬。上回大侄入狱,我也是没办法,不拿出银子,就要牵出买官的事儿,到时候遭殃的是咱一大家子啊!」 苏大爷身子直抖,不晓得是气的,还是吓的。 旁苏世福也是一脸惧怕,眼珠子直转悠。张氏更是没了平时的泼辣劲儿,门框都险些倚不稳。 「木丫头不是凑了三百两给你,如今又是怎么回事儿?」苏大爷强憋着一口气,问道。 「近年关,有人举证上头大人和官商勾结捐官,大人已经被抓起来了,那贾商也携款潜逃,情势危急啊!好在咱买官早,并不好查。只是仍需银子上下打点,否则,被人查出来,那是要入大狱的!」 苏大爷一个趔趄,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磕磕巴巴道:「多……多少银子?」 苏三爷咽了咽口水,似不好开口。 「多少!」苏大爷吼道,一双浑浊的眼瞪圆,下吊的眼角扯着皱起的眼皮,有些狰狞。 「三……三百两!」 「噗通!」苏大爷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皮置抽抽,最后翻着白眼儿昏死过去了。 「爹!」 「老头子!」 丁氏和苏世福夫妇俩扑上前,摇晃着、呼喊着,却不见人醒来。 丁氏「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苏世福没了主心骨,傻愣在原地。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要把人逼死啊!」 张氏不管不顾嚎起来,扑向苏三爷一家,又踢又挠,疯了一般。 苏三爷哪会同一个妇人拉拉扯扯,忙躲避,沈氏自得护着丈夫,忙去拉扯。 张氏泼辣,力气又大,沈氏哪是她的对手,当即被骑在身下扇耳光。 苏世安姐弟见娘被欺负,上前拉住张氏。 张氏双拳难敌四手,自然被控制住,嚎叫声更大了。 苏丹姐弟躲在屋子角落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一时间,苏大爷屋子的热闹,传遍了整个村子。 各家吃罢饭,都在守夜,自然没歇下,也就披着衣裳往村头来。 苏世泽一家吃罢年夜饭,正围着火盆吃冻梨。 苏木将将把为长辈们准备的礼拿出来,一家子的欢声笑语被重重的敲门声打破。 苏世泽披了件外衣去开门,是侯老幺。同样披着外衣,提着油灯,想是来的匆忙。 见他满脸焦急,「大哥,大伯他昏死过去了!」 片刻,苏世泽进屋,满脸忧色,「爹出事儿了,我去瞧瞧。」 说罢,转身随侯老幺去了。 苏大爷出事?一家都站起身,面上神色谨慎起来。 「我也去看看。」苏木不放心,说着往外去。 「等等,」吴氏进屋拿了油灯,又拿了件外衣递给她,「黑灯瞎火的,小心些。」 「嗳!」苏木快速穿好衣裳,提着油灯追上去。 雨丝细密,如牛毛般,落到身上、发间,消失不见。 等一家子赶到苏大爷院坝时,堂屋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吵杂的人声中,传来张氏的哀嚎和丁氏的抽泣。 苏世泽拨开人群,见一屋子的凌乱和躺在地上的老爹,不由得揪心。 苏木也挤进来,她先看向苏大爷,见地上人胸膛有起伏,只脸色难看,想是气晕过去了。 再望向苏三爷一家,四人衣衫凌乱,沈氏更是狼狈不堪。想来事情败露,一家子争吵起来,至于苏大爷为何昏倒,这是不得而知。 她忙去到苏大爷身旁,伸出大拇指掐他的人中。 这会儿没人顾忌她这般动作是否妥当,只眼巴巴看着。 片刻,苏大爷眼皮颤了颤,悠悠醒来。 v第33章[02.28] 丁氏喜极而泣,「老头子!」 大家会儿也看过来,见苏大爷醒了,都松口气。 「爹,幺舅,先把爷扶到屋里去,地上凉。」苏木朝堂屋中央的二人道。 二人忙蹲下身扶起老头子进屋,丁氏旁照料跟随。 苏世福仍旧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苏老太爷显然也吓着了,坐在堂前,两眼发直,闷不吭声。 至于苏三爷,早没了平日的意气风发。 而张氏一个劲的嚎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老苏家没个主心骨,更无人主持这场闹剧。 苏木抚额,只得出声,「二伯娘,差不多得了,大过年的,什么样子!」 张氏蓬头垢面,急忙告状,「二丫头!你不知道,你三爷他……」 「二伯娘!」苏木递给她一个冷冷的眼神,「你是想闹得一家人都不安生?」 张氏缩了缩身子,不知是被她的眼神吓着了,还是明白过来话里意思。 见张氏安静下来,苏木转向门外众人,笑道:「各位叔、婶儿,我爷没事了,都回去歇着吧!天儿冷,还下着雨。」 这动静,说没事儿,没人相信。 只不过到底是人家事,大过年的,也不好追着打听。于是乎道了一番宽慰的话,也就各自散去。 见人走,张氏再是憋不住,一股脑儿将大三房欺瞒他们买官,如今又要三百两掩盖的事儿道于苏木听。 这会儿,她似乎忘了苏木只是个年仅十二的小女娃。 苏木冷冷看着一屋子的人,没有半句话,直径进了苏大爷的屋子。 她一走,张氏也不好咋呼什么,一时间堂屋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屋子前屋给苏老太爷住。 老两口挤在后屋,后屋堆有柜子、杂物,门后还放了尿壶。 一进门,便是一股浓重的尿骚味,苏木忍不住掩鼻。 屋里点了油灯,苏大爷躺在床上,丁氏坐在床沿哭泣,苏老大和侯老幺站在床边。 「爷咋样了?」她出声问道。 「缓过来了。」苏世泽回话,方才二弟妹的话他都听见了,这可咋弄,「外头……」 「让爷好好歇息吧!」苏木打断他的话,外头咋样都跟她一家没关系,顶多照看二老。至于什么三百俩,想都别想! 苏世泽嘴巴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来。 「奶,你也早点歇息,明儿早,爷若身子还不舒坦,你让青哥儿过来吱一声,让爹送去镇上瞧瞧。」 丁氏哭着点头。 三人便退了出去,苏大爷费力的抬起半个身子,看着离去的老大,眼睛瞪圆,嘴唇不住的颤动。后重重倒在床上,直喘粗气儿。 刚走出院坝,便瞧见田埂上,吴氏和苏叶举着伞,提着油灯走来。 「你出来作甚!」苏世泽忙迎上来,扶住媳妇儿,「天黑路滑,摔着咋整!」 「仔细着呢!这雨越下越大,我不放心,来看看。」吴氏乖顺的依着丈夫。 苏叶去到妹妹身边,又将手里一把伞递给侯老幺。 姐妹俩挽着手,走在最后。 听得吴氏问道:「爹咋样了?」 「醒是醒了,该没什么大碍!」苏世泽说着,叹了口气,「唉!三爷一家真不省心!」 侯老幺半天没吭声,这会儿忍不住道:「大哥,这么多银子,大伯上哪儿去弄,这是逼死人啊!也难怪二嫂,嚎得那边厉害!」 「没那银钱,当什么官,爷还是认不清。七八年捞不着好,三百两凑出来了,就能让青哥儿做官,让丹姐儿当官太太?」苏木有些气愤。 「你爷受太爷的影响,这辈子也盼家里出个官儿,那是光耀门楣的事儿。咱家就青哥儿一个男丁,自然寄予厚望。」苏世泽答道。 「成吧!人各有志,咱也管不着。」 「可……」苏世泽有犹豫,「可你爷、奶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咋!不好受,您是打算补齐这三百两?」苏木急了,老爹太包子,只要扯上老苏家,他就狠不下心。 「那不能,咱家哪有那个闲钱,况且……」他看看吴氏的肚子,况且他有一大家子要养,自然不能赔了身家,去补三爷的漏。只是老爹、老娘一把年纪了…… 「爷奶有事儿,咱不能不管。旁的,想都别想!若爷早些想明白,日子还能过得差?他就是自个儿把自个儿作成这般!」 女儿的话有些无礼,但有道理,罢了!且看他们怎么折腾吧! 「幺舅!」苏木转向侯老幺,「明个儿以后,肯定会找你们借银子,且思量吧!」 侯老幺自然明白,上回大哥入狱,就是他们借的银子。一回生二回熟,只是这次,银子借出去,就是打水漂,他不傻。 「省的,我也去田家知会一声。」 到官道口便分开了,各回各家,时间也不早了。 这时,村里各处响起鞭炮声,此起彼伏,偶有火光乍现。 新年到了! 正月初一,头件大事,祭拜先人。 苏大爷病倒,无人住持。苏三爷也称身子不爽快,房门紧闭。 苏老太爷那腿脚,更是不必说了。 于是乎,站在苏家院坝只有一众晚辈等候。 v第34章[02.28] 大二房苏二爷携一家子姗姗来迟,见院中站着些小辈,他没说什么,主动住持这场祭拜。 雨仍下着,且比昨日还大。 所有人都穿了蓑衣,带上斗笠。 这让苏丹心里好受许多,看不见另外几个姊妹的衣饰,便比较不出她的寒酸。 只是这样,她仍偷偷瞄苏叶姐妹,见苏叶耳垂上的耳钉,她皱起眉,忙看向苏木,果见她耳上也有。 她妒忌的发疯,一双丹凤眼迸射出寒光。 山路泥泞,不好走。 苏世泰姐弟一路踉跄,十分狼狈,落到后头。前面一行人,倒是稳妥,不急不缓。 一座山头走下来,较往年慢了半个时辰。 丁氏为照顾苏大爷,没有跟随上山,她煮了一大锅面片,等人回来。 老苏家除了大房外嫁的幺女,今年算是齐聚一堂。虽气氛不够热闹,有几个小辈说着话,是有所缓和。 苏老太爷看着儿孙满堂,心里也舒坦不少。 一家子围在堂屋的八仙桌,或站着、或坐着,天气寒冷,走一路,吃口热汤,还算满足。 吃罢,众人先后去了苏大爷屋子探望,也就各自散去。 下晌,苏大爷已经下床了,下床第一件事,竟是带着儿子去往侯家、田家,和几家近亲借钱。 大年初一借钱,不甚妥当,但苏大爷还是做了。 他心里的念想还未熄灭,只要筹到钱,只要三弟的官继续做下去。好日子就在不远处等着,只需再努把力。 跑了一下午,他揣着二十两回家。 苏三爷一家子站在屋檐侯着,见苏大爷背着手,埋着头,脸色并不好。而后的苏世福更是垂头丧气,精神头不大好。 「大哥,咋样了?」苏三爷上前一步,堆着笑问道。 苏大爷抬眼,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过去,大步走进堂屋。 苏三爷忙接住,喜上眉梢。打开一看,垮了脸。二十两,这离三百两还差得远哩! 「大哥……这……」他追进去,沈氏娘几个亦步亦趋跟上。 苏大爷没有理会他,看向端坐高堂的苏老太爷,「爹,咱村里就没几个富人。能借的……都借了,里头十两是老二拿的。我手里还有十几两,凑凑也就三十两,再不能拿出更多了。」 苏三爷着急了,「哪儿能呢!侯家、田家可都家境殷实,一家拿出一百两,可不就……」 「去了!」苏大爷叹口气,「两家都说没钱,一个孙子在郡城读书,一个要造房,几两银子是有,八十、一百,拿不出。」 上回大儿子落难,两家那是散尽家财的帮忙。如今说什么都不肯借钱,该是怕这钱打水漂,其实他也怕,可心头的念想战胜了这份惧怕。 「这……」苏三爷摸了摸鼻子,田家不借就算了,侯家怎么还这般生疏,都是自家亲。 苏老太爷缩着脖子,手塞到袖子里,显然不适应这样的气温,「那便只有借子钱了!」 子钱,相当于高利贷,规定年限收取一定利息。若超年限,则翻千倍之多,可以称为巨利贷了。当然,借钱时,需要抵押同等价钱的产物,房子或田地,再不济还有人。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少有人借子钱。 苏大爷愣住了,三百两……一年内,他上哪儿去赚三百两。若还不上,那不止他,他的子孙都得完蛋。 「爹,子钱借不得,若还不上,是要我一家子的命去偿啊!」 苏三爷忙道:「大哥哪里话!若此回危难解除,上头查不到我买官的事儿。那大人关起来,贾商逃跑,再无人威胁,我也不必年年往上头送钱,你们日子也好宽泛些。 我官职加身,又没顾忌,三百两银子不是唾手可得。官场的道道,你不懂。只消晓得,银子,我定能还上!」 「当真?」 银子不必他们出,且往后也不用再往郡城送银子?苏大爷的心狂跳不止。 「当真!」苏三爷信誓旦旦,「只是光我那十亩田地抵押不够,还要大哥帮忙。」 苏大爷细细盘算,自己五六亩地,一座山头,再是这幢砖瓦房,也就七八十两,还差一百多两,只得问问老二或是大儿子…… 老二同自个儿情况差不多,甚至还差些。如此,只能依靠大儿子,只是旁人他都能拉下脸,唯独大儿子,不知怎的,就是有些膈应。 该是因着上回入狱,他心狠,见死不救吧! 如今,风水轮流转,到他倒霉了。 「老二处,我去说说。只是银子还是不够……」 「哪会不够,听说大侄买了三十多亩田地,纵不是良田,一百五十俩总是好抵的!」苏三爷出主意。 苏大爷没吭声。 在屋门口依了半天的张氏眼珠子转流,这样的大事,她不敢吭声,便捅了捅丈夫。 苏世福会意,笑道:「三爷,大哥心软,木丫头却是个记仇的。她管着银子哩!是断不会把田地拿给爹去抵押的。您会讲话,您去借。」 苏三爷眉头一皱,心有不愿,倒不是怕那丫头,只是拉不下脸面来。于是,求助般看向老爹。 没想到这回,苏老太爷并没有站在他这边,而是道:「既然这样,大孙那处,你去说!明儿个就把子钱家请屋里来,立字立据,得了钱,赶紧回郡城把事儿办妥。」 老爹都发话了,苏三爷无法,只得应下。 整个老苏家,似乎又迎来希望。 苏大爷坐在床沿,铺盖上放着一个带锁的铁盒。 他从裤腰掏出一根布带子,顺着带子往外扯,带子一头栓了一把钥匙。 打开铁盒,里头放了十三两银子,银子旁有一个水烟管,管下压了几张契。 他抽出来,一张张翻开,屋契、地契、山契,总五六张。 这个铁盒装了他的一辈子,如今要将这一辈子都拿出来,不知怎么的,手颤起来。 v第35章[02.28] 这是苏三爷第一回来苏老大的小院儿。 青灰砖砌成的院墙外种了一圈果树,树枝修剪整齐,树干以稻草包裹,树下种有葱蒜,还有些不知名的藤蔓。 沈氏跟随而来,她也环顾这座院落,虽不大,却修得细致,比起苏大爷的砖瓦房好太多。 这时,门突然打开,出来个十六七岁的小伙。想是没料到门前站两人,呆愣在原地。 「你们找哪个?」他问道。 这人面生,想是侄媳娘家兄弟。 苏三爷客气道:「我大侄可在家?」 吴三儿愣了一下,将门打开,转身朝屋里喊道,「姐夫,有人找。」 小院儿堂屋内。 苏三爷夫妇端坐着,眼见吴氏端茶递水,又上了瓜果。并不在屋里逗留,做完这些就回屋去了。 屋子里只余夫妇俩和苏世泽、苏木父女,吴家人不知是在忙什么,还是有意避讳。只在二人进门时招呼两句,后并未露面。 沈氏眼睛不住往院子瞟,侄媳的娘家怎好意思厚脸皮住女婿家,她放低了声音问道:「大侄,侄媳娘家就这般住着?」 苏世泽点点头,「田地多,爹娘帮衬,且二湾的房子烧了,二老没去处。」 沈氏皱眉,「那也不好这般一直住着,传出去像什么话!」 苏世泽面上有些尴尬,旁坐着啃柿饼的苏木却听不过了,「三奶这是什么话,田地多,无人操持,总是要请人的。请自家人省了工钱,包吃住,那是应该的。抛开这些,他们是我娘的爹娘,就是白吃白住,那也是理所应当!」 「你小娃子不懂,他们再好到底姓吴,咱们苏姓才是一家子!」沈氏听不得她胳膊肘往外拐的话。 苏木看都不看她一眼,专注手上的柿饼,漫不经心道:「三奶说得是,我不懂,我只晓得,谁在我家危难时伸援手,谁又落井下石,谁又袖手旁观。这人那,要懂得感恩。」 沈氏听这话,自觉心虚,再不敢多说一句。只干巴巴笑两声,端起茶杯,掩饰自个儿的尴尬。 苏三爷瞪了沈氏一眼,随后和颜悦色看向苏木,「别听你三奶乱说话,你家事旁人管不得半分。」 「还是三爷明事理,我家是分出来的,大事小事,自有我爹操持,」苏木脸色也缓和下来,「三爷,今儿上门,可是有啥事?」 终于说到正题,苏三爷却忐忑起来,他站起身,走近父女俩。 「前夜的事儿你们也晓得了,闹成那般田地,我惭愧。二侄媳妇人见识,瞧不见远大的好处,我那是为了一家人着想,只有官儿继续做下去,才能让你们后辈得福。所以,我今儿个来,还是为了银子。」 说着,观察二人脸色。 苏世泽眉头皱起,似为难,旁苏木倒是没什么变化,听得她道:「三爷您找错人了吧!年前咱将将把债务还清,哪有什么余钱。」 「这个我晓得,」苏三爷忙道:「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哪儿能随便拿出几百两银钱来。」 苏世泽看过来,疑惑道:「那您说为钱而来,是何意?」 「是这样的,」苏三爷复又坐下,缓缓道:「这笔银钱打算同子钱家借,这不得抵押嘛!我的田地,大哥的产业,还有你二叔帮扶些。算到头还差一百多两,晓得你购置了三十亩田地,我就借地契当个抵押,到时候银子我自个儿在还上。」 他说的轻描淡写,就似卖菜一般,苏世泽却听得心惊胆战,「咋能借子钱呢!那利滚利,是会害死人的!」 「不会!」苏三爷笑笑,「年限内还上就什么事儿没有,我官职保住了,三百两都是小事儿。」 好哇!银子捞不着,竟想出这样的法子。若不是他们在郡城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他的底细,还真就信了。 「三爷,我们可赌不起。」苏木冷冷道。 「你们别不信,我管文书,什么申报不经我手?想要报上去,不得花点银子?莫说三百两,就是三千两,也能成!」苏三爷急忙道。 苏木没了耐心,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柿饼霜屑,「骗鬼去吧!」 「嘿!你这孩子!」苏三爷怒了,还没个晚辈敢对他这般无礼,「大侄,你瞧瞧你女儿,没个礼法教术!」 苏世泽有些为难,丫头是有些过了,斥责道:「咋能跟长辈这般说话!」 老爹这一说,她更气了,「我可以没有这样巴着自家亲人啃骨吸血的长辈,地契在我手上,要想,门都没有!三爷还是回去吧!我是个乡下野丫头,撒起泼来,您就没颜面!」 「你!我是你三爷!谁教你这么说,今儿非得教训你不可!」 苏三爷怒不可遏,扬起手就要扇苏木,沈氏早就想教训她,欲上前捉住人。 场面一时控制不住,苏世泽虽觉女儿无礼,可不能由着被人打,忙去护。 堂屋的热闹自然将屋里吴氏等人引来,见苏三爷夫妇要打苏木,哪里会同意,拉人的拉人,护住的护住。 苏木气得够呛,居然敢打她。 她便钻空子去炤屋,端来一盆水,一下泼到夫妇两身上。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苏三爷更怒了,蹦跶更高,直扑向苏木。 苏木跑得快,又钻进灶屋舀水出来,泼过去。 一边骂道:「滚出去,没有你这样的亲戚,从今往后,我一家跟你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夫妇俩被泼得湿透了,寒冷刺骨。二人被苏木逼向门外,偏被一家子拉住,打她不得。 便张嘴骂,却被一盆水泼正着,沈氏没站稳,踉跄倒地,苏三爷也被她拉着往后倒。 二人落地之时,苏家大门一砰得关上了。 村子就这么大,一家挨一家,一户挨一户,饶是苏家小院儿坐落在官道对侧,那动静还是将各家各户都引了来。 一贯安静的木丫头今儿是跟谁吵闹呢! 大家伙儿围过来一看,苏三爷夫妇俩浑身湿透倒在地上,衣衫凌乱,头发湿透,浑身沾满了稀泥,真是相当……丢脸。 夫妇俩脸青一阵白一阵,忙搀扶着,灰溜溜离去。 人被赶走,苏木的怒火也熄灭了。 回头见吴大爷、苏世泽和吴氏等人也被她泼湿了衣裳,顿觉委屈,哭着跑回自己屋子去了。 这是她来这个时代,第一回哭。不知道是因为老苏家肆无忌惮的剥削,还是老爹的怯懦愚孝,她心里难受得紧。 v第36章[02.28] 若自己不强势的维护手中那点银钱,在这个没有人权的年代,该过得有多艰辛。 而往后呢!赚了大钱,那些沾亲带故的人,一样要上门,打着同姓苏、同流苏家血的名头,谋求利益。还不能拒绝,否则就是忘恩负义,是不孝。 今日,她这般出格的举动,不用一盏茶的时间,就会传遍整个村子,或好几个村子。说她不孝、跋扈、猖狂,甚至还会将这些看法延续到苏世泽、吴氏和苏叶身上。 「木丫头……」吴氏和苏叶进来,坐到她的床边,吴氏柔声道:「衣裳都湿了,换一身,莫生病了。」 苏木只趴在铺盖面儿上,肩膀不住抖动。 苏叶看她哭得这样伤心,也跟着难过,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你爹说他错了,往后不凶你了,啥事儿都听你的。」吴氏也觉眼睛发酸,轻轻抚着苏木的背。 「真的?」苏木转过脸来,见吴氏一脸担忧和苏叶欲哭还休的模样,自责起来。 吴氏伸手理了理她因埋在被面儿而乱糟糟的头发,点头道:「就在你屋外站着哩,快把衣裳换了,天儿凉冻坏了咋整。」 苏木往门外看了看,故意拔高了声音,「娘,话我就放这儿了,不管你们咋样想我,三爷一家都不再亲近,一肚子坏水儿,且等着吧!爷这回定要栽他手上。」 「我省得你是为咱家好,莫气你爹,他孝顺,那毕竟是他三伯,语气才重了些。」 苏木不再言语,罢了,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 等日后,出了事儿,就哭去吧! 很快,到了初三这日。 镇上老刘家架着牛车,带了一车的聘礼上门。 侯家上下穿戴一新,喜迎贵客。 婚俗讲究「六礼’,所谓的六礼,指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老刘家今儿是到纳征这个环节,即「送彩礼」、「送嫁妆」。送彩礼之后,婚事就算成立了。 吴氏早早就站在院儿门口,朝官道张望。 不多时,文哥儿小跑着来,见他又穿上了红色衣裳,只不再是褂子,而是长袍。 「大伯娘,人来了,我娘唤你去哩!」 「嗳!」吴氏喜上眉梢,返身进门,牵出娇羞满面的苏叶。 苏木自然跟上,她拉过文哥儿,「那人长得咋样?」 文哥儿皱着眉,似乎在思索她说的这个咋样,是什么样。 「走罢!瞧了就知道咋样了!」 吴氏心急,拉着便直往侯家去。 文哥儿带着母女三从后门进,穿过后院儿,去到偏房,偏房过去就是堂屋。 此时,已能听到堂屋人说话,大致是在商量灵姐儿和刘老大成亲的吉日。 吴氏轻轻打开偏门,往内堂扫视一圈儿,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转过头,低声道:「左手边靠门坐的一位,堂堂正正,很是精神。」 苏木笑着撺掇苏叶,「姐快瞧瞧!」 苏叶被推到最前,扭扭捏捏很是不好意思,她只抬眼,便正眼瞧见门边端坐的一位。 一身水墨色棉袍,身量修长却不粗犷。乌发束冠、剑眉斜飞,五官清秀,棱角分明。 整个人若吴氏说的那般堂堂正正,很精神。 这时,那人似有所察觉,视线递过来,正好瞧见羞得满脸通红的苏叶。 兀的被人发现,苏叶惊得往后退,一颗心似小鹿乱撞,停不下来。 母女俩见她这般反应,明白过来,有戏。 苏木匆匆瞧了一眼,也觉得不错。当即做了决定,让文哥儿去递话。 瞧了人,便回家去,将结果告知苏世泽,苏世泽乐得何不拢嘴,他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只等着侯家传消息。 到夜幕,侯老幺夫妇亲自上门。 灵姐儿的亲事定下来了,二月初八,是个大吉的日子。 苏叶的事儿,也问了老刘的意见,老刘早听过苏家,倒是门当户对。 只是小儿子有才干,他最器重,儿媳自然要挑最好的。不晓得苏叶人品咋样,要见过再决定。 不想老刘的小儿子当即同意,出乎一家子所料。老刘朝儿子使眼色,可儿子就跟迷了心窍般,对这门亲很是满意。 于是当即决定,择吉日纳彩,即请媒人到女方家提亲。男女双方互赠礼物,由媒人传递,礼物也很简单,如男方只须送去一把木梳、两节头绳、几尺鞋布;女方回敬一双手工百蜡底布鞋、一方手帕即可。 「我算是大叶儿的媒人了,子丰、子庆两个孩子都好,事情成了,灵姐儿和大叶儿也成妯娌,咱两家是亲上加亲。」文哥儿娘拉着苏叶的手笑道。 刘子丰是老大,刘子庆是幺儿。 两家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商量亲事。 文哥儿娘凑苏叶耳边,低声道:「我不晓得子庆是瞧见过你咋样,颇为积极,想来纳彩不过这几日。你且准备着回礼,鞋码是不晓得,一方帕子或者一个荷包都好。」 苏叶一直低着头,脸上的红晕就没退过,抿着嘴,点点头。 她自然晓得为何这般积极,那样匆匆一面,就叫他认定了…… 这几日,侯家忙碌不堪,要准备嫁妆、要绣嫁衣、又要请人赴宴。 苏世泽一家落得清闲,娘几个在屋里绣花儿,缝衣裳。几个男人得空就上山,瞧瞧茶树,检查篱笆有无破损等。 至于苏三爷,竟择日返回郡城了。该是借了子钱,至于还剩一百多两的抵押是什么,不得而知。 而老苏家对苏老大一家子,更加冷淡了。 例如,家里炖了鸡,会端一盆送去。往日是笑呵呵的收下,这两回都吃了闭门羹,冷言冷语不说,直接把人关门外。 好在一家子都习惯了,没两日又迎来刘家的纳彩,家有喜事,旁不顺心的也就不在乎了。 v第37章[02.28]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二月立春,风和日暖,鸟语花香,万物生长,农家播种。 立春,自官方到民间都极为重视。 立春时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东郊迎春,祈求丰收。地方官员也上行下效,举行祭祀。 而乡间就简单得多,贴春牛图,即红纸上印有牵牛耕作的图案,寓意:一年之计在于春,要抓紧务农,莫误大好春光。 像田家、苏家这类家中有牛的。在立春这日,把泥土做的土牛放在东郊,旁边放携带农具鞭牛的假人为耕夫,然后向其祭拜之后,把土牛的土块带回家牲圈象征收成好,促进牛的繁殖,是为三赶春牛。 立春后,各地学堂也陆续开学,田良和虎子要动身去郡城了。 这是虎子第一回一个人离家,吴氏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虽说路上有田良一起,到郡城铺子又有云朵照顾,可她还是牵肠挂肚。于是让吴三儿一路跟着,到铺子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吴三儿跟去也好,可以把这三月铺子的盈利带回来,苏木手上已没有多少银钱。 过段时间茶树嫁接,要请人吃饭送礼,吴氏肚子也五个月了,得提前做好准备。 除此之外,也打听打听苏三爷一家什么近况,总觉着这家子要惹事,提早提防得好。 到初八,灵姐儿出嫁。 虽还有些冷,却阳光明媚。 酒席定在镇上酒楼,刘家租了好几辆马车,随迎亲队伍一同前往福保村,接一众亲朋好友上镇子吃酒席。 照理,吃席一家去两个大人带一个孩子。像苏、侯、田三家这样密切的关系,侯老幺特地嘱咐一大家子都去,酒楼位置都是安排好的。 自然,两家备礼也比别人丰厚得多。田家送了一整套的红木家具,早早就送去小两口家中,苏家则送了一整套的金饰。 天不亮,苏世泽夫妇去侯家帮忙,余吴大爷夫妇和姐妹俩在家等候。 吃罢早饭,院外听得叩门,是接亲的人。 一家四人穿戴一新,收拾妥当,开门出去。 苏木刚跨出院门,就笑了。 挂着大红花的马车旁,站了个着暗红袄子的少年,不就是她未来姐夫吗。 「姐,你瞧!」苏木回过头来,于苏叶道。 苏叶懵懂的看过去,见着不远处人儿,瞬间羞红了脸,忙垂下头。 苏木噗嗤一笑,大姐面子太薄,她还是少说话。 吴大爷夫妇先上了车,苏木随后跟上,苏叶落到后头。 她十分紧张,步子慢慢挪过去,头都垂到胸前,努力忽略那一道炙热的视线。 手扶车壁,小心踩上上车的杌子,想是太过紧张,踏上马车的脚没踩稳,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滑倒。 「哎呀!」她惊呼。 只觉右手被温暖的包裹,腰间大手稳稳的扶住她,耳畔人轻声道:「当心!」 苏叶觉得她快烧起来了,忙顺着那股力量,上了马车,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手心骤然一空,刘子庆慢慢握紧,似乎还能感受那一丝柔软,他耳根也渐渐发烫,暗道:他的未婚妻,真是害羞。 马车跟上大部队,行得不快,偶碾上小石子,轻微的颠簸。带着车帘子晃动,靠窗而坐的苏叶便时不时瞧见刘子庆挺直的肩膀,以及他和车夫朗郎的交谈声。 心里,竟觉得很甜。 镇上唯一的大酒馆被刘家包下了,楼上楼下两层。 刘子丰穿着大红喜袍站在门口迎客,想来拜堂已经礼成。 马车在酒楼门前停下,一波一波的客人被迎了进去,而老苏家的人随苏木等人一同下了车。 苏大爷不在,丁氏也没来,只二房一家四口。穿红戴绿,很是喜庆。 没了老头子在,二房对大房的人不那么冷淡,主动打起招呼。只是眼神不住往旁站的刘子庆身上瞟,张氏更是毫无顾忌的打量,心想这是哪家少年。 刘子庆多在郡城,少有人认识也不奇怪。 自苏木将苏三爷夫妇赶出家门后,张氏再不敢招惹,于是乎走近苏叶问道:「大叶儿,旁那少年是哪家?」 苏叶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脸色又红了,苏木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张氏说了什么。 于是她挤开张氏,天真的问向刘子庆,「姐夫,我们坐哪处?」 贸然被人喊姐夫,刘子庆一愣,反应却也快,温和道:「我带你们进去。」 说着朝二房四人点点头,带一家子直接进了酒楼雅间。 张氏瞪大了眼,转头问向丈夫,「木丫头刚喊啥?」 「姐夫!那定是苏叶的未婚夫!」苏丹脚一跺,接过话,凭什么姐妹俩都能落得好,而她跟田良哥就没这样的结果。 田良回来这一个多月,她没见上两回,话都没说上几句。刚进二月,又去郡城,到下回回村该是六月农忙了。 好在她见不着人,苏木那丫头也见不着! 进了雅间,里头是田大爷一家,两家席面安排在一处,大家伙儿进屋便热络的聊起来。 刘子庆将人送到,与众长辈打了招呼,也要忙活去了。 众人将将落座,楼下便响起响亮的鞭炮声,宴席开始了,小二陆续上菜,很是丰盛。 这场婚宴办得极有排场,也可见刘家家底的殷实。 在浓密的白雾中,漫山遍野的布谷鸟已经苏醒,整日「布谷」「布谷」叫个不停。 歇了一冬的田地,也要翻松播种,家家户户开始了新年的忙碌。 而苏家三十亩茶树也开始冒新牙,已到最佳的嫁接时间。 这两日一家子都在地里拆稻草,地里冒出杂草,这些都要除掉,以免影响茶树生长。 v第38章[02.28] 村里人都知道苏世泽买了三十亩地,种满了茶树,可秋冬来临,枯成干枝,大家伙儿并不看好。有那些银钱,买几亩良田种庄稼才是正经。 没两日,吴三儿从镇上回来了,此去有进七八日,只说铺子生意好,二人忙不过,他帮了几日忙。 除带回近四十两银子,苏三爷又重回典吏官位的消息之外,还带了杜雪瑶的一封信。 小轩窗,乌发青衣的少女坐在妆台前,白嫩的小手执一方信阀,时而浅笑,嘴角隐隐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 「雪瑶妹妹说什么?」苏叶端着针线篓进屋,她准备做新的春衫,刚从吴氏那里要了花样。进门就见妹妹这副乐呵呵的模样,该是信上说了什么趣事儿。 「雪瑶说,她常去咱铺子,云朵那丫头性子跟我差不多,唯一不足的是有些胆小,她便时常逗弄,说要问我要了卖身契,将她许配给小林子,小林子是她家的护院,是个勤快人,可模样生的粗鄙。」 苏木说着又笑起来,苏叶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还道她许人家了……」说到这儿,苏木语气淡下来,「是京都魏姓侍郎的公子,文书都拟好了,一切由父亲做主,她怕那素未谋面的相公生的跟小林子一般,她也害怕大家族的生活。」 苏叶拿针线的手顿住了,满满都是心疼,「像雪瑶那样的人家,一辈子不愁吃穿,过得也是荣华富贵的生活。可自己的幸福却不能选,她那样自由欢乐的性子,该多难受。这样想来,还是咱好,日子清贫,到底自在。」 家族联姻也是向上生存的手段之一,杜郡守那样疼爱女儿,纵使素未谋面,该也仔细了解过,不会把亲生女儿推向火坑。 以他如今官位,大儿子又在京都当差,雪瑶是有近亲在侧,不会孤苦无依。 信上还提到他二哥,开春就上京都了,说是唐相予邀了名师讲学,请他一道,二人四月就要殿试。 再就是百无聊赖,希望她得空上郡城去看她,若是不得空,偶尔通信也好。等婚期定下,一定要她送她出嫁云云。 窗外飞回两只燕子,开春在她檐下铸的巢,时而听得叽叽喳喳鸣叫。 苏木合上信,她的生活和信上是两个世界,而这两个世界似乎冥冥中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铺开一张崭新的纸,笔在砚台上顺了顺,近日的生活铺陈开来。 二湾甘蔗地的那批野茶树出了二月便长得飞快,好在今年没下雪,气温也不是顶寒。死了两颗,大都长得极好。 吴大爷驾着牛车取了第一批接穗,他采用的是劈接法。先用砧木劈切,削接穗,最后插接穗及包扎。 三十亩地,照他粗略估计,每亩约一千五百株,光一家子赶在春雨前是做不完的。于是乎,请了候田两家几个劳力,两家空出三日专门帮忙。 嫁接茶树是技术活儿,比如劈切的位置,刀劈下深的深度,亦或是削接穗的长度厚度。 最重要的是插穗,以嫁接刀撬开砧木的劈口未作接面的一侧,把削好的接穗慢慢地沿接面方插入,使之接穗和砧木的形成层相吻合,后抽出嫁接刀。 到这儿,苏大爷的做法是以布条包裹连接处。 然苏木了解到的嫁接知识,要以塑料薄膜包裹缠绕扎紧直至桩口,以减少空气中的氧气流动,使袋内二氧化碳增多,促进生长,大大提高存活率。 没有塑料薄膜,便用油纸代替,无法解释呼吸作用,她只道天气仍寒冷,以此包裹可以……保温。 也不知吴大爷有怎样的启发,套袋的法子,他接受了。 于是头一日,便是手把手教苏世泽等人嫁接,几人都是庄稼好手,虽深浅不好掌握,做上一两颗,也就顺手。 苏叶、苏木和吴大娘三人跟在后头套袋,这活计简单,女儿家手又巧,油纸袋套得又圆又紧。 干了一上午,只整好两亩,进度很慢。 瞧日头差不多,苏叶两姐妹准备回家做饭,吴大娘本想着自个儿回去。苏木却一心念着灶头上熏的腊肠,过月余该是入味了。 年前,田家那副白下水被她买了来。在一家人嫌弃的目光下,她做了一道红烧肥肠,得一致好评。 虽然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清理下水都是吴大娘,但她还是不要脸的揽下功劳。 二百斤的大肥猪,一顿自然吃不光它的肠,余下的灌成腊肠,绑成两串吊在炤头上,熏了一月已变得金黄。 苏叶拿菜刀割了两节,问向烧火的妹妹,「够吗?」 猪肠比从前吃的肥大,一节顶从前两节,自然是够了,「够,洗干净了放饭上蒸。」 吴氏已经显怀,穿着薄薄的棉衣,腰间顶出一团。自有身孕以来,丈夫和女儿便不要她做活计,整日的吃睡,倒是没胖,白嫩不少。 她哪里闲得住,衣裳鞋子已缝到夏季。没活计,总想找点事做。 刚走到炤屋门口,苏木便催着她回房,「娘,这里没啥事儿,你回屋。」 吴氏苦着脸,可怜巴巴道:「你们一上午不在,我憋得慌,就站这儿说说话。」 姐妹俩噗嗤一笑,再没说让她离开的话。 姐妹两回来的时候在屋后头的一棵香椿树上,用绑了镰刀的长竹竿,割了不少香椿芽。 香椿树上长出的嫩芽,味道鲜美,可用来炒鸡蛋,凉拌。营养价值很高,可开脾胃,还有利于生育。 苏叶将香椿芽切细,打了四个蛋,撒上细盐,调匀。 锅已热,倒入适量菜籽油,待锅里冒起青烟。她将一大碗的蛋液倒进锅里,慢慢的青黄相见的蛋液鼓动、凝固。 此时,已冒出诱人的香气儿,苏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是这个味儿,以前在乡下,每年春天,奶奶也会做这道香椿炒蛋。 铁锅里的蛋已两面金黄,苏叶拿锅铲捣成小块,翻炒两下出锅。 炖锅里早炖好菌菇春笋鸡汤,再炒个菜头,一盆红烧肉焖笋,四个菜装了满满四大碗,放在桌上很是丰盛。 这时,听得院儿外苏世泽几人声响,娘几个开始拿碗摆筷。 苏叶接开蒸饭的锅盖,一股腌制的肉香扑鼻而来。那两节香肠已涨的饱满,泛着油光。 她拿筷子夹出来,尖着手切成片,一边切,一边嘶嘶喊烫,语气却是抑制不住的欢乐。 腊肠切了两盘,苏木一手一盘,自炤屋出来,朝院儿外喊道:「开饭咯~」 次日,劳作的队伍又壮大了,刘家两个小子上门帮忙。 年后,粮店生意一般,两兄弟上了趟郡城把铺子活计安排好,就在昨日,又回村。 得知苏家三日农忙,便不请自来,不仅来了,还提了酒肉,酒是老黄酒,肉是一整只烤鸭。 刘子庆将酒肉交到苏叶手上,眼里的爱意不由自主表达,较上回大哥成亲相见,如今已过去半月,他……想念得紧。 苏叶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再不敢,那样炙热的眼神,她羞得不行。 不过,大庭广众,刘子庆也不敢多瞧。 v第39章[02.28] 放下东西,随一众长辈上山去了。 姐妹俩收拾妥当,随后跟上。 今儿太阳尤其猛烈,是开春最热的一日,干活约莫两个时辰,已背脊冒汗,口干舌燥。 本来晌午时间不长,且气候温和,便没带茶罐子。 这会儿,怕是不得不回去拿了。 苏叶揩了揩额上的汗,「爹,我回去装茶水。」 苏世泽支起身子,歪着嘴,想来是渴得紧,「也好。」 「茶罐重,我……我随大叶儿一道。」苏世泽话音刚落,刘子庆忙道。 这话似没经大脑,说完才不好意思。 众人哪不晓得他的心思,亲事大致算定下,两人不能时常见面,好容易见上,自然想多待会儿。 于是乎都抿嘴笑,却也不戳穿。 苏叶杏目睁圆,瞪着刘子庆,似在说,谁要与你一道。 刘子庆只是笑笑,朝她走近。 苏叶忙转身,快步离去。 刘子庆紧跟其后,他四处观望,四周都是苏家山地,并无他人, 便快两步赶上,一下捉住苏叶的手,吓得苏叶一阵惊呼,「你你你……你松开,被人瞧见不好。」 身旁高他半个头的人儿,手收得更紧,「我不松!放心吧,四周没人。」 苏叶羞得满脸通红,无奈手上力气太大,她挣不开,只好往四周看,果真没人,不禁放松下来,心却仍咚咚跳个不停。 「大叶儿,你真好看。」刘子庆毫不掩饰的夸赞。 「你……你无赖!」苏叶撇过脸,不给他看,嘴角却不由自主的上扬。 「无赖,你不也一眼就瞧上了。」刘子庆看着她,移步开眼。 「我……我哪有,那回是娘和木儿定要拉我去瞧你……明明是你,只一眼就来纳彩!」苏叶细声细语道。 「我不是一眼,我见过你好多回!」 好多回? 苏叶抬头,看过来,一样的面貌,她却是那日在侯家第一回见。 「你胡说,我何曾见过你!」 刘子庆直直的看着她,手握得紧,似稍微一放松,眼前人儿就要飞走似得。 「在郡城,在你家铺子,我时常买奶茶,有时是你妹妹,有时是你爹娘,可你一直在后头做奶茶。那样安静、美好,我从第一回见,便心悦你。那时喝你做的奶茶,就像见到你一样。 后来,你家铺子关了一月,我便思念了一月。一月后你再出现,却不在铺子做奶茶,而是换了一个姑娘。 你爹娘和妹妹都在,那你一定也在,我还是日日去,却不曾见过你。直至过年,铺子换了人,再没见过。 我那时懊恼,若我早点跟你讲话,早点认识你,是不是就不会错过。 很幸运,那日偏门背后的人是你,而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我每天都很快乐,从来没有这样快乐。」 突如其来的一大段告白,让苏叶猝不及防,原来他早就见过自己,原来他早有那样的心思…… 心里被某样东西塞得满满的,像糖,很甜。 「我能抱抱你吗?」刘子庆目光灼灼。 苏叶觉得她的心都快停止了,牵着手,他还要抱她,他们还没成亲,怎么能…… 而刘子庆见她低着头,红着脸,并不拒绝,那般可人模样。手便不由自主轻轻一带,将眼前人儿拉入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腰。 天气很热,两个抱在一起的人更热,苏叶觉得她快烧起来,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她的脸贴着坚实的胸膛,入耳是鼓动的心跳,一下、一下……她的心也不由的跟着跳动。 刘子庆又何尝不是,他很紧张,甚至觉得手在抖,一下下轻轻触碰到苏叶的腰,她的腰身很细,两只手就能握得住。 「旺旺!」 不知何处传来两声狗叫,吓得两人赶忙分开,苏叶逃似的离开,往家去。 刘子庆咧着嘴,快步跟去。 到家里门口,吴氏正在院中晒被子,天热起来,厚棉被得换下,准备晒晒收进柜子去。 「咋回来了?脸这般红,是病了?」见苏叶红着脸,急急忙忙进门。 「没……晒的……」说着直往炤屋去。 这时刘子庆也进来了,他神色已恢复自然,上前接过吴氏手中的被子,「今儿热,叶儿回来拿茶壶。」 「是热,」吴氏笑笑,由着他将被子拿去,轻松搭在架子上。这个女婿,越看越满意。 待苏叶装好茶水,那篮子装好出来,「娘,我送去了。」 「去吧!去吧!」 苏叶招呼完,便头也不抬的出门了,刘子庆见她离去,自然要跟上,「那……我也去了。」 吴氏摆摆手,笑得合不拢嘴,「去吧!」 刘子庆小跑着跟上,接过篮子,倒是不再动手动脚。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却不显得尴尬,只是……小心脏砰砰跳得有些快。 多刘家两兄弟帮忙,且大家伙儿手上活计娴熟,三十亩地愈快减少。 到第三日半下午,终于全部完成。 接下来就等春雨落下,由它自个儿生长了。 经这回,苏世泽也瞧出刘子庆的人品,干活麻利,心细有脑子,很是不错。 v第40章[02.28] 于是乎,自然而然的,苏叶的亲事也郑重提出来。 纳采、问名、纳吉都已过了,刘家对苏叶没话说,更何况儿子喜欢得紧。 刘家便着手准备聘礼,由侯家透信儿,快的话月底,慢的话下月中旬,左不过一二十日。 照这样的日程,只怕亲事就在四月底,或是五月。 苏家准备着办喜事儿,田家也有,便是田良考童生试,放榜就在三月三。 童生试过,便是一名正经的童生,也是踏上科举之路的开始。只有通过童生试的学子,才有资格参加后面的考试。此时的他们已区别普通学子,身份更上一层。 于是乎,得知孙子考上童生的消息后,田大爷是高兴得几天睡不着,整个田家那是人人喜悦。 就等孙儿回来,大摆筵席,好生庆贺。 自然,与苏家的亲事也要提到明面儿上了,田良可谓是名利双收,春风得意。 吴氏挺着大肚子,坐在姐妹俩屋里,「整个郡城考上八十名,良哥儿居四位,真真是厉害,这是咱村儿出的第二个童生罢!」 苏叶端坐在案前画图纸,茶树种下去了,还得开个作坊制茶,手里没太多本钱,打算起砖瓦房,到采第一批茶,还有三月,时间充裕。 说起童生,福保村确实只出了二个,第一个是八年前的苏三爷,考了数年,直至年满三十。时隔八年,田良这个年仅十七的少年一举便中。乡亲之间的赞誉,那是花样百出,而年轻姑娘们更是芳心暗许。 见苏木没有答话,神色更无变化,不由得着急,「明儿个良哥儿该是要到了,学问已成,田家怕是要张罗亲事了。不晓得哪家女娃有这个福分,能嫁过去。」 苏木放下笔,满意的看着纸上一幢屋舍,笑道:「童生只是开始,田良哥往后的考试多嘞,哪会这般早成亲。」 吴氏暗喜,「那倒是,不过……亲事不急着成,倒是可以先定下来,你觉着呢?」 苏木复又添几笔,「嗯……那是可以,若有心悦之人,倒是不能因为考学耽误人家,若他考到三十,总不好等到……娘……」 她话未说完,吴氏便快步离去,摇摇头,继续改进。 次日快到夜幕,郡城来的马车,在村头官道口停下。 官道口早早等了一群人,田家一行,侯家夫妇俩,苏家两姐妹,旁还有别户人家,满满当当在路边站了两排。 田良掀开帘子,视线在人群中寻找,见到小小人儿站在后头朝这处张望,不由得嘴角勾了勾。 「怎来的这般晚?」 田大爷走近,两手背在后背,一向严谨的面上挂满了笑。 田良跳下马车,「早晨在书院耽搁了,回程晚了两个时辰,让爷担心了。」 这时,马车探出个小脑袋,不是虎子又是谁。 他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我爹娘哩?」 吴氏月份大了,站不住。此时,苏世泽陪着在田家歇息。 虎子近日并无假期,怎么回来了?莫不是闯祸了?苏木忙上前,担忧道:「咋回来了?」 田良将小虎子抱下来,笑着于她解释:「虎子考上郡城书院了,学舍放了三日假,回去便直接上书院念书。」 虎子昂的头,自豪等夸奖。 苏叶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毫不吝啬的夸道:「真厉害!」 这时,乡亲们也围上来,七嘴八舌说道喜的话。 吴大爷设了席,给孙儿接风洗尘,于是乎,大家伙儿转站田家院子。 院子里早已摆上桌,桌上是凉菜,人一来,田大娘便带一众妯娌上热菜。 宴是小宴,图个吉祥,图个热闹。 院中挂起灯笼,不算灯火通明,灯光昏暗,使得整个氛围更加温暖、热烈。 至宴席将尽,苏世泽、侯老幺还在吃酒、谈天,看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吴氏自然等不了,娘几个打算先回了。 苏世泽喝得醉醺醺,自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来,以往都是吴氏陪着。而今,自然是不行。 苏木便让娘几个先回,她守着。 勤快的帮忙收拾,忙活完毕,随田家的坐在院子谈天。 酒桌上的男人们想是喝多了,翻来覆去那些话,她待得无趣,想去院子外头走走。 乡村的夜,静得可怕,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如此,更显得天上繁星明亮,她眯着眼,伸手指最亮的一颗。 兀的,手心被塞了一个东西,下意识的握紧。 偏过脑袋,见灯光从门缝泄出来,落到这个挺拔的少年身上,他正笑脸盈盈的望着自己。 那目光,有些赤裸裸的……爱恋? 苏木不知怎么,心猛的颤了颤,忙移开视线,「是……是什么?」 田良含笑,「打开看看。」 苏木抬起手,慢慢打开手心,是精致是小妆匣。抬眼看田良,后者示意她打开。 拨开锁扣,缓缓打开匣子,红绸制成的布包上,赫然躺了两个珍珠耳环,圆润光洁,不馋一丝杂质。 「真好看!」 她笑了,是真喜欢,镇上的耳环大都翡翠或金银质,样式陈旧,老气。 这副珍珠耳环样式简单,可那两粒珍珠,一看便知不便宜。 「怎费那个钱!」 「觉得适合你,」田良眼中带笑,他接过,试探问道:「我帮你带上?」 苏木也没多想,伸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钉,「好!」 田良靠近苏木,才发觉她好小,只到自个人胸膛。巴掌大的脸微微侧过去,浓密卷翘的睫毛正轻轻颤动。 v第41章[03.04] 他突然心跳加速,觉嘴里发干,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将手伸到她的耳垂上。 只是…… 在脑海中演示无数遍的过程,却……戴不上,他手上动作更轻了,生怕弄疼了她。 苏木只觉耳垂被人轻轻抚弄,有些痒,这个痒延续到全身。 两人靠的很近,她能听到田良的呼吸声,由轻及重…… 气氛有点……暧昧啊! 「不疼的,只管放心戴上。」 苏木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细小,柔软,听得田良心痒痒,「嗳!」 有她这话,手上动作大胆了些,找到耳洞,毫不犹豫挂上去。 「真好看!」 黑夜中,乖巧的女孩白得发光,照进他的心里,满满的,很喜欢。 「木儿,你可愿做我的妻子?」 诶? 苏木脑子一瞬间的空白,耳畔一直回响着田良的话。 可愿做我的妻子……田良哥的妻子? 她脸红了…… 啊!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心跳加快?愿意吗?好像不反对…… 田良长得好……性格好……似乎也喜欢自个儿…… 苏木趴在床上,翻来覆去,长吁短叹。脑海中不停播放田良温和的模样和那些挥之不去画面。 「木儿你折腾什么呢?」苏叶一觉睡醒,迷迷糊糊听得里间人唉声叹气。 苏木所幸起身,抱起枕头,钻进苏叶的被窝。 「姐,我睡不着。」 苏叶往里面挪了挪,担忧道:「怎么了,身子不舒坦?」 「不是」苏木侧躺着,将手垫在脖颈下,闷声道:「姐,你对姐夫是什么感觉?」 苏叶瞌睡醒了大半,妹妹问这样话,她不好意思回答。黑夜中,瞧不见脸色,胆子大了些,「他挺好的吧……」 挺好?是几个意思?苏木蒙了,「那你见到他会心跳加速,心里……生出喜悦吗?」 苏叶回想那日在山上,他牵手,又拥抱,还说那样羞人的话……不由自主点头,「嗯!」 「那这是喜欢吗?」苏木忙问道。 苏叶蹙着眉,想了想,「大底是吧!」 那……她也是喜欢吗? 苏木思绪放空,前世她单到二十五岁,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更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后来,同事给她介绍,算的上正在意义上的一次相亲。 但是见了呢……内心起不了一丝波澜,怎么说呢!男生对她很好,无微不至的好,很体贴。但是,她跟他聊不到一起,他的话总是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可几乎所有人都跟她说,找个你喜欢的,不如找个喜欢你的。 所以,喜欢到底是什么? 脸红心跳该是喜欢吧……那她就是喜欢田良,反正都要嫁人,何不找喜欢自己的,又知根知底。 她不觉得有苏叶那样的运气,一见钟情太飘渺。 或许潜意识就有这样的念头,所以她收下了田良的耳环。而田良也体贴说,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她还没反悔的话,就算答应了,后日便上门定亲。 而她年纪还小,他可以等,等她长大,届时他也功成名就。 再好不过,不是吗? 就这般想着,眼睛慢慢闭上,脑海中那俊秀的人儿渐渐变得模糊…… 整日,苏木都待在房里,趴在桌上,不声不响。 她思考事情时也会这般,将自己关一整日,比如做油焖笋,卖奶茶……一家人习以为常,只当她又要捣鼓什么东西。 只是到吃晚饭,苏木也没个反应,吴氏唤了几声,没人回答,她探向窗边,望见苏木还在伏案前。 心想:唤这么多声没应,怕是正想到紧要关头,也不敢打扰。招呼一家子先吃,将她那份儿温锅里。 只是等大家都吃完,已歇上片刻,里头人还没动静,灯也没掌,才觉不对劲。 「大叶儿,你去屋里瞧瞧,问问木丫头肚子可饿了?」 「嗳!」苏叶轻手轻脚进屋,低低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她便掌了灯,走过去,见苏木趴在桌上,睡得正熟。 苏叶无奈笑笑,轻轻推着妹妹的肩膀,「木儿,醒醒,吃过饭躺床上睡,这样会着凉的。」 苏木悠悠醒来,已觉周身发冷,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坏了!忙问道:「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叶不解,「辰时了,咋啦?」 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你还没反悔的话,就算答应了…… 苏木一拍脑门,看来一切都是注定…… 「没事儿,我就是饿了……」 苏叶笑笑,「饭菜都温在锅里,走吧!」 次日,田大爷携孙上门纳彩,虽早有准备,苏世泽仍有些忙慌。 v第42章[03.04] 两家人正式坐在堂屋,明面儿上谈起两个孩子的亲事。两家早已通气儿,没什么好改变的。 田良的心思大家伙儿都了解,如今只差苏木点头。 吴氏带着两家人的期盼,去到苏木屋子,她仍同昨日般,坐在案前,写写画画。 「丫头,田家来人了,为了你和良哥儿的亲事。」将田家送来纳彩的一把木梳、两节头绳、几尺鞋布放到案上,她认为那日的试探,二丫头对田良是有意的,亲事也是自然而然。 「你且送一方帕子或是一个荷包,由我去回礼。」 苏木觉得无奈,怎么爹娘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只是,她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帕子和荷包啊……于是为难的看向自个儿乱糟糟的针线篓子。 吴氏顺着视线看过去,也为难了,那荷包……当真……难看…… 她翻找,试图找出一块像样的帕子,最后还是捡起荷包,「咱家木儿能干不在这处,田家能理解,我看这荷包就很好……」 苏木点点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于是,吴氏揣着苏木那个绣的如同腌咸菜一般的荷包离去,也带去了苏木点头的消息。 苏叶定亲,在侯家办喜事那日,大都了解。 可紧接着苏木定亲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村里每家每户,因为男方是里正田家,其孙刚考上童生,这是多体面的人家。 印象中,苏木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姑娘,年纪不大,生的小小的,模样不说多出众,还算周正,就是不爱张扬,性子清冷。且前段时日传出她将苏三爷夫妇赶出门的传闻,是有几分厉害。 一般人家还真不敢娶这样要强又泼辣的媳妇儿,里正是有多看中孙儿,大都明眼知道,竟应了这样一门亲事。知道两家关系好,可没想到这么好。 有人祝福,有人唏嘘,有人感叹,还有人……咒骂。 西屋苏丹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她是个什么东西!田良哥为什么要和她定亲,为什么!她为什么就有那样的好命,呜呜……」 整整哭了一天,翻来覆去都是骂苏木的话,苏青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不堪其扰,静不下心看书,跑爹娘屋里抱怨。 「娘!你去劝劝姐,再哭下去,屋都要淹了!」 屋里只张氏坐在床上嗑瓜子,瓜子是屋后头种的,往年都炒来卖。 今年不必往郡城捎钱,日子也不用过那么紧巴,且苏大爷自苏三爷一家回郡城后,不怎么管家事了。有时候买卖交给二儿子去做,于是夫妻俩偶尔得了钱买零嘴解馋,苏大爷不晓得知还是不知,反正没过问。 「这都啥时候了!还哭!」 张氏呸的一声,将嘴里瓜子壳吐到地上。 坐起身,往柜子扒拉出一块花生酥,递给儿子,「就在屋里吃完再出门,我去看看你姐。」 「嗳!」苏青接过,坐在铺上大口吃起来。 张氏还没进屋就听到女儿的哭骂,她气不打一出来,「嚎!嚎丧!我和你爹还没死,你嚎给谁听!」 「不要你们管!」苏丹更加恼火,哭得更凶,「亲事是我先提的,还不是你们没用,让人抢了去!」 「你这死妮子!」张氏骂了一声,进屋见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又软下心来,「是人田家不应,咱有什么法子,那良哥儿有啥好?不就是个童生,往后娘给你找个更好的!」 她记着大三房临走时的承诺,觉得女儿往后能嫁郡城的官老爷,一个小小童生能比的上吗! 「我就要田良哥!」苏丹吼道。 「你怎么说不听呢!你三奶已经托人在给你物色了,倒时候嫁去郡城,不比那个死丫头风光?」张氏气得插腰。 「没影儿的是事,人家说啥是啥,小姑都还没嫁,能轮到我?」苏丹翻身坐起来,她是真的绝望,本以为她和苏木是公平的。可田家上门定亲,这一边倒的情况是万万料不到。 「大三房指望不上,不是还有你弟弟,他考上学,做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那样的身份地位,是她一个商户之女比得上的?」 苏丹冷笑,那更是没影儿的事,别说青哥儿能不能考得上,就看这年纪,是要她等成十八九岁的老姑娘吗! 「得了吧!大伯娘的儿子都考进郡城书院了,青哥儿呢?」 说起这个,张氏就来气! 那女人的儿子怎就考上郡城书院了,才五岁!再看她的儿子,唉!明明哪样都比不上自个儿,如今怎反过来了。 「不行!不能由着那女人骑到我头上,我让你爷给郡城捎信儿,把青哥儿也弄到郡城念书,到时候也考上那书院,往后像良哥儿一般考个童生,就能当官了。」 她越想越美,考上童生,若是轮不到官职空缺,就让老苏家想法子,像大三房一般买个官儿也成,那她就是官太太,看那女人还比得过自个儿不! 张氏这般想着,苏丹心思也活络了。 是啊!只要小弟能上郡城念书,那她就有理由去郡城。这样就能见到田良哥,天长日久,他定能明白,她,比苏木好! 苏丹擦干泪,两只眼肿得跟核桃一般,嘴角却露出不合时宜的笑,「娘,就这么办,一定要想法子把小弟弄郡城去,只有这样,咱一家才有出头之日。」 「娘省的!」张氏一脸决绝,打算夜间就吹丈夫耳边风。 没两日,老苏家的一封信送去了郡城,半月后,那边回信,竟允了青哥儿寄宿,还给他找好书院,只等一家子安排将人送去就是。 这算是老苏家近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儿。 而苏世泽一家则终日忙碌,这不,茶树嫁接后,一家人精心侍弄,春雨过后,终于冒芽生枝。如今已长半尺高。 除定期施肥,还算轻松。如此,着手准备建作坊。 苏木将自个儿画的图纸拿给泥工师傅看过,经讨论,定下终稿。 是一间两进的砖瓦房,宽敞的院坝将屋子隔开,前屋炒茶,经晾晒后,于后屋装罐。 屋里修有一座座案台,整齐排列,就似工厂的车间,流水线工序。 而作坊就定在茶山上,茶山二十余亩都被买下来,能用的地儿几乎没有,相当于整座山头归苏家所有。 苏家二女亲事已定,儿子又考上书院,没有什么再比这两件事更舒心了。 因着吴氏的产期在六月,近些日子又要忙着侍弄茶树,建作坊,大把事儿要忙。 所以苏叶的婚期定在第一批茶叶产出,也就是六月底、七月初,刘家托人算了日子,终定于七月初三。 二人心意已明,倒不在乎迟了三月,只是相隔两地不能时常见面,有些煎熬。 若说刘子庆煎熬,一月还是好回来一两趟。田良才是日思夜想,只得等到六月底的田假,如此只能以书信寄托思念。 于是乎,苏木的信匣又多了一个。 v第43章[03.04] 就在昨日,郡城来了两封给她的书信。 一封是田良,她拆开信函,从里头掉落一片干花,正是田良那日送她一大束那种。不知用了何样法子,花瓣完整,颜色依旧。 信上简述近日学业繁重,除了看书作文章,无暇其他,唯思念她时才能减负。时间太紧,纳彩次日便回城,不能好生相见,甚为遗憾。又道腰间配带的荷包引同窗嬉笑,他道是未婚妻,又叫人羡慕。还提到虎子,初班的先生很是风趣,他学得欢乐。 末了,又作一首小诗,用词小心,浅明易懂,像是怕看信之人不明白他的心意。 苏木放下信,嘴角不由得翘起。 另一封是杜雪瑶的。 杜雪瑶的婚期已定,就在八月初十,她用很长的篇幅讲诉自个儿如何的可怜,整日被拘在家中,学习京都礼仪、学习如何做一位当家主母,不胜其烦。还反复强调,苏木是她最好的姐妹,一定要陪她出嫁。 看到这儿,苏木笑笑,这个傻丫头,就是不提,她也会巴巴跟去。 郡城到京都怎么也要二十日路程,此行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信中又提到了唐相予。 原来,她未来夫婿是唐家表亲,两家隔得很近,壁挨壁,中间连条街道都没有。吐槽道,怎么到哪儿都摆脱不了这个「娇」少爷。 她用「娇」字形容唐相予,苏木莞尔,回想起初见时一身冰蓝袍子,昂首打量自己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傲娇。 这会儿他正准备殿试吧! 京都。 躺在竹苑长椅上的唐相予,以书覆面,耳畔回响起好友子宴的玩笑。 妹妹定亲了,那苏家二小姐也定亲了,二人像是约好似的。 一片竹叶落到他手上,刺刺的有些痒,轻轻拂过,枯叶掉落,亦如他的心,很惆怅。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到了六月。 干旱的三、四月过后,经过雨水均匀的五月,六月已是山色青翠。 温和的阳光变的有些毒辣,苏木带着笠帽,提了一篮冰镇西瓜汁往茶山上去。她在笠帽外檐缝了一圈布,布长至脖颈,以额前交错开叉,既能看清路,又可挡住亮晃晃的日光。 地里茶树一排排、一列列,枝叶舒展,翠绿一片,带着同样笠帽的乡亲背着篓正手脚麻利的采茶。 「爹、幺舅、幺舅娘歇会儿喝点水罢!」 苏木将篮子放在一处树荫下,拿出碗。 「嗳!来咯!」 地里人吆喝着,陆续走来,各自拿碗,苏木一一斟满。 天气炎热,喝上一口冰镇西瓜汁,那是通身爽口。 「爹,摘多少了。」苏木揭下笠帽,给老爹扇风。 苏世泽就着笠帽上的布,擦拭额上的汗,眯着眼朝地里望望,「快了,天黑前好收工。」 侯老幺两口喝完,将碗递过来,「丫头,茶叶是不是采早了,三十余亩才得约莫三百斤成茶!」 「正常的,新茶第一茬散枝少,到九月就多了,一株能多采一半。」苏木给他倒满。 侯老幺点点头,若有所思。 采茶也就几日功夫,光一家几口,得摘十天半月,除两家帮忙。还聘了些村里人,按日结钱。工钱不算多,主要活计轻省,因此来的妇人占大半。 一篓子茶采满直接背到作坊,作坊就在茶山上,只几步路。 那里有吴大爷看着,茶叶一到,自有人炒茶,随后放院坝的架子晾晒。 茶叶不多,工作量不大,几个人有条不紊。 「苏老大!苏老大」是隔壁户的婶娘,「你媳妇儿要生了!」 「啥!」苏世泽西先是一愣,丢了碗就往山下跑。 苏木虽也欢喜,却没有老爹那般再为人父的癫狂。罐里茶水见底,准备收起茶碗,往家赶。 侯老幺这些男人不必跟去看,文哥儿娘却是要去的,帮着苏木收茶碗,二人快步回去。 还未进门,就听得吴氏的惨叫,有几分吓人。 苏世泽在院儿中来回踱步,也不管正午的太阳是否辣人,焦急的往屋里瞧。 苏叶站在炤屋檐下,也是一脸担忧。见妹妹回来,忙走近接过篮子,「娘要生了?方才肚子疼得紧,姥请了接生婆,这会儿在里头。」 吴氏临盆也就这几日,是以吴大娘几乎不出门,仔细照顾女儿。村里就有接生婆,是个经验老道的,苏木、苏丹这些孩子,大都是她接生的。 「你俩在外头等着,我进去瞧瞧。」文哥儿娘嘱咐完,便抬脚进屋了。 吴氏的叫声一阵接一阵,听得人揪心。 「哇~」 随着一声奶娃的啼哭,整个院子安静下来,院中三人像是愣住了,半天没有动作。 文哥儿娘打开房门,欢喜喊道:「愣着做啥呀!生了,是个男娃!」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进屋。 苏世泽进门,手上便被塞了软软一团,是……是他的儿子……这眉、这眼……真小,这么小的一只却将他娘折腾够呛。 女人生孩子如同鬼门关走一遭,最是需要人关爱,苏木扯了扯呆愣的老爹,「爹,先去瞧瞧娘!」 「嗳!」苏世泽忙抱着孩子进里间,见媳妇儿虚弱的躺在床上,满是心疼,「辛苦你了。」 吴氏摇摇头,咧着泛白的嘴唇,眼中一片晶莹,「我终于给你生了个儿子!」 这句话包含了多少心酸,有她的,也有丈夫的。 这是好日子,可莫这般伤感,苏木出声道:「爹,给小弟取个名字吧!」 老苏家的人名字都是苏老太爷取的,苏老太爷不在理应由老爹取,可老爹不待见吴娘,怕是不会开这个口。 v第44章[03.04] 罢!就自个儿取吧! 早先不晓得男女,他就想好几个名字,「无福之人六月死,有福之人六月生。就叫苏福生吧,小名六月。」 福生,六月,倒是好,吴氏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苏木见那奶娃娃安静的躺在襁褓,想是困倦,眼睛不似方才那般睁得老大。 「爹,让我抱抱六月。」 她伸手去接,吴大娘忙帮她纠正手势,待小人儿完全落到自个儿臂弯。苏木重重舒了口气,那样小,那样软。 「姐,你也抱抱,让小六月把咱一家挨个儿认熟了。」 「这般小,哪晓得认人。」苏叶接过,不似妹妹那般手足无措,她是家中老大,是见过几个弟弟妹妹生出的样子,自然胆大些。 而后几日,吴大娘和苏叶在家中照顾坐月子的吴氏和小六月。 茶叶已采完,正由作坊加工,苏世泽和吴大爷日夜忙碌,苏叶也整日待在作坊,检验每一道工序。 茶叶的形态、气味、干燥程度,每一样都决定了最终的品质。 最重要的一点是,防潮。不能真空包装,是这个时代茶叶出现水味的最大缺憾,而生石灰恰好能弥补这一缺憾。 定做的一批印有苏记普茶字样的陶瓷罐已经整齐摆在架子上,这是苏木冥思苦想十余日设计的字样,艺术形态的茶字放大突出,占主要位置。罐身呈青绿色,顶部和底部有细小的一圈白。 架子旁还放有油纸袋,将生石灰塞进二指宽的布包,密封,放入袋底,再往里装茶叶,最后封口放进陶罐,密封。 如此,一罐苏记普茶制成。 到六月二十四,约莫三百斤茶叶已装箱完毕,足足装了五辆车。 车子整齐一排行在官道上,引得村里人侧目。 知道苏老大家开山种茶树,那些个枯枝烂叶的,还真叫他捯饬出来了。这满满五车,不晓得能赚多少钱…… 苏木坐在最前头的一辆马车,旁是苏世泽,吴三儿最后,同行的还有侯老幺,他也要进城一趟送皮蛋。 皮蛋生意愈发好,郡城的好几家副食商铺都成了稳定顾客,每月固定一趟送货,当场结现银,大半年下来,在郡城开铺子已不成问题,两家人也正在筹备中。 苏木带着笠帽,背靠车辕,两腿悬空晃悠。 时隔半年,再次入城,这回她已有足够的底气。 车还未停下,就听得郡城门口有人喊。 「老爷!二小姐!」 一个小人儿蹦跳了两下,直向马车跑来。 是云朵,半年未见,身量高了些、胖了些,性子也愈发活泛。 而后跟有牛大力和刘子庆,牛大力倒没什么变化,依旧又黑又壮士,只是脸上那种无望的神色不见了。 「咋都出来?铺子里有可有人看着?」苏木跳下马车。 云朵立刻挽住她,笑眯了眼,「秀儿姐姐看着呢!」 刘子庆探着身子张望,在几辆马车中搜寻,终没瞧见未婚妻,眼中的神采渐渐熄灭。 苏木了然,打趣道:「姐夫,我娘和小弟都要人照顾,姐走不开。」 心思骤然被发现,刘子庆的脸有些微微发烫,「赶一天路,也是辛劳,我在酒楼备了一桌菜,先吃饭吧!」 苏世泽点点头,大家伙儿可不就饥肠辘辘。 几人跳上马车,一同进城,苏世泽等人先回铺子将车子卸了,而刘子庆又叫了马车去书院接田良和虎子。 安排十分妥当,一大家人坐在酒桌上,正好到饭点。 一番说笑,好酒好菜上桌,一家子大快朵颐。 买卖茶叶非同小可,私卖那是犯法的,唯有卖进官府的茶场。买卖自由,担货去验,成了就付银子。但是同官府做买卖的一般都是长期,且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否则,他说多少是多少,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 像苏家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定要吃亏。 刘子庆道:「伯父,我在郡城卖粮数载,多与进官府打交道。里头弯弯道道太多,吃人不吐骨头,茶叶金贵,你们又初来乍到,只怕眼红的人多。若不等上两日,我去疏通疏通,届时再将茶叶拉去,您看如何?」 苏世泽看看侯老幺,又看看女儿,这茶叶是许给杜郡守的,而茶场又是杜郡守管辖一部,这茶叶到底拉到何处,他有些懵,后问道:「木丫头,你说?」 苏木神色坦然,「姐夫不用费心,咱家茶叶不销郡城。」 「不销郡城?」刘子庆惊讶,这话意思便是不与那些人打交道,可茶是在郡城的土地种出来,不销郡城,销别地,若被官府知道,只怕要惹官司。 见众人不解,苏木解释道:「咱家茶叶是杜郡守亲订的,自然有别的用处,若销郡城,便不会说那样一番话了。」 什么话? 侯老幺等人不知内情,苏世泽却晓得,杜郡守道:六月,三百斤茶叶要一分不差卖进茶场,还提到外销,他不懂各中含义,只恐六月交不出这么多茶,惹大人不悦,要吃官司。如今想来,莫不还有内情? 田良也觉出事情不简单,出声问道:「那这批茶叶直接送去郡守府,还是拉到茶场?」 「直接拉到茶场吧!」苏木道,往上头交的东西,自然从公家出,若从自个儿府里,那便叫行贿。 几人若有所思,听木丫头的准没错。 刘子庆内心动荡起伏,原以为未来妻子家是老实地道的庄户人家,却不成想背后有杜郡守这样的关系。卖茶自然好过他卖粮,而一家人却未曾嫌弃半分,表现出的谦和叫他心生敬佩。 一席话毕,酒菜尽,几人出了酒楼。 苏记冷饮后院只两间房,住不过这么多人。于是乎,侯老幺随刘子庆去,苏世泽、吴三儿苏木几人住铺子。 田良自然要回书院,而虎子许久未见家人,自见面便挨着苏木,舍不得撒手。 便让田良回书院告知先生,晚上就不会去了,明儿一大早赶回去,绝不耽误念书。 「哪家娃子能由着性子不去书院,也就你二姐惯着你!」苏世泽佯装严肃,一把捞起虎子,放到肩头上,惹得虎子咯咯直笑。 一行人再是一番寒暄,分作两路,各自回去。 苏世泽驮着儿子走在前头,吴三儿在旁,三人讲到小六月,虎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呼要回家看小弟。 v第45章[03.04] 苏木和田良落到后头,郡城的天不似村里的黑,亦或是一排排红灯笼将天空映得通红,点点繁星便不显得那么璀璨。 田良偷偷打量身旁人儿,灯光将她的小脸也映得通红,微风拂面,吹起耳畔的发丝,圆润的珍珠耳环在小巧的耳垂上泛着亮光,真好看。 视线往下,见她手儿垂在两侧,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田良藏在袖子下的拳头紧了紧,他想牵她的手,虽未到下聘,二人关系却已定下,牵手……她会不会同意呢…… 「木儿,」心想,口动,他唤了一声,手已慢慢伸过去。 「嗯?」 苏木脚步顿了顿,歪着脸看他,大大的眼睛满是茫然。 田良咽了一口口水,看看前头,鼓起勇气伸手去拉…… 「二姐!」 虎子突然一喊,前头二人脚步也慢下,转身看过来。 苏木转过头,快两步跟上,「怎么了?」 「二姐,我想你明早送我上学堂,可爹说你是个小懒猫,起不早,由他送。」虎子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 田良抓了个空,心跳如雷,庆幸没有抓到,又有些遗憾,他心情复杂的看向前头人儿。 「谁说我起不来的!明个儿就是你去学堂。」苏木昂起头,拍拍胸脯,十分义气的样子。 「耶!太好了!」虎子骑在老爹肩头,挥舞着小拳头欢呼。 苏世泽无奈,「仔细摔下来!」 一段小插曲结束,几人漫步于宽阔的街头。 苏木于田良又并肩落后,苏木转过头,「你方才要与我说啥?」 「没……没什么。」田良的手紧了紧,方才的念道到底没再涌上来,「我就想着明儿早来接你……接你和虎子,书院附近有一家牛肉面,很好吃。」 牛肉面…… 苏木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笑笑,复又苦着脸,「那明儿个岂不要起得更早了!」 少见她这般调皮模样,田良压在心底的欢喜更甚,脑子也热起来,鼓起勇气伸手拉住她,「那我明儿早先买好拿到铺子,你可多睡会儿。」 手骤然被温热包裹,苏木的脸热了,忙低下头,半晌才嘟囔着回话,「那便多带两碗,铺子人多。」 田良笑意更甚,手握得更紧了,「嗳!」 入夏清晨,天亮得快。 苏木揉了揉眼,伸个懒腰,坐起,已听得院外一家人低低的谈话声。 是田良到了,果真带了牛面。 「二姐!起了!」虎子跑到房门大喊。 苏木忙起穿衣,洗漱完毕坐上桌。一样的面,一样的,一样的味道。 饭毕,一家人商量好,苏木送虎子去学堂,苏世泽和吴三儿先于家中等候,约莫到时间,再将五车茶叶送去茶场,而后三人于茶场汇合。 郡城书院,光看正门已觉气派,进去了,才发觉那点气派根本不算什么。 书院分好几个班,初班、甲班、乙班、丙班等等,有专为考学成立的班级,童试、乡试、会试、试……还有这样学问、那样诗词的院舍,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因此,书院很大。田良带着姐弟俩穿过这处院落,走过那处宅子,让苏木有种逛影视城的感觉。 七弯八拐终于到了初班,也见到田良信中所言那位风趣的先生。四十上下,一长衫,不苟言笑。属于那种自不笑,但三言两语能将人逗笑的类型。 有这样的老师教学,苏木觉着一年三十余两的束修没白交,而她手上拎的那罐茶,也没浪费。 于是乎,她老态的问了虎子在书院的学习状况,又说了些让先生多费心的话。 先生收了茶,似乎心很愉悦,面上竟挂了一丝笑。又见学生的姐姐谈吐得体,甚为满意,照顾一二也就往心上去了。 从书院出来,苏木径直往茶场去,苏世泽和吴三儿二人也将将到场,侯老幺自行送货去了,并未跟随。 因着昨儿就往郡守府递过信,几人禀明份后,看守的官吏并未阻拦,命人将货拉走,又有接待的人引进。 几人进了茶场的内堂,杜郡守一官服正坐堂中,旁站有管事打扮二人,再是小吏看守。 「郡守大人,」三人恭敬行礼。 管事躬于杜郡守耳语,后者露出满意神色,摆摆手,「坐罢!」 三人落座,很快,有丫鬟布茶。 苏木端起茶盏,芳香入鼻,不用多品,便是自家的茶。 堂上杜郡守也端起茶盏,习惯以茶盖轻轻拨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却发现杯中茶叶根根入水、沉底,哪用得着这般动作。 且茶水透明发亮、晶莹剔透,而茶的香气悠悠入鼻,愈来愈浓烈。他忍不住小酌一口,醇而平和,再饮爽适甘厚,而后回味甘醇。 「好茶!好茶!炒茶!」 连赞三声,这茶比起年前送上府的那罐,味道更甚。喝过许多名茶,上贡的也品过一二,苏家的这款普茶,比之不逊。更重要是新品茶,味道独特,喝惯了往年的红茶、绿茶,今他上贡这款普茶定能大放异彩! 苏世泽暗暗舒了一口气,抹抹额上的汗。 苏木嘴角勾了勾,并未多嘴,只等堂上之人再开口。 杜郡守不着痕迹的打量一家子,这半年他自然派人盯着苏家的动向,并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在半年内就将茶种出来。 一家人若平常人家,出而作,落而息,并未有什么不妥。唯一不妥的,就是那小丫头将他手下的典吏扫地出门。 而这个典吏因涉买官降罪,年后又官复原职,这样一个如同蝼蚁般的人,他未放心上。因着与苏家沾亲带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底下人活动。 思绪收回,回到正题,「我不否认你家的茶比旁的好,至于价格我翻一倍,二十两一斤如何?」 苏世泽惊得不知如何回话,二十两一斤啊!于他而言是天价了。 杜郡守将他神色尽收眼底,这样的价格,没有人能拒绝,再看向旁坐的小女娃,见她神色坦然,没有一丝欣喜,难道还不满意? v第46章[03.04] 「苏二姑娘是有旁的想法?」 这样一问,苏世泽和吴三儿皆不安的看向苏木,后者笑笑,「如大人所知,二十两一斤已算优待。」 杜郡守点点头,算她识相。 「只是……」 嗯? 「只是」二字又将苏世泽二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杜郡守更是皱了皱眉。 「只是苏记普茶还有大人不知道的一样优点。」苏木不卑不吭。 「哦?」茶已够好,还有什么优点,杜郡守目光如炬,直看过来。 「茶放久了会出现酸味、水味,坏了味道,好茶自然就不值一提了。」 杜郡守不解,「这些况无可避免!」 「苏记普茶可避免这一缺憾!」苏木自信满满,生石灰、密封的纸袋、密封茶罐,三重保险,自然不会再出现酸水味。 「此话当真?」杜郡守站起,有些激动。 她的意思,这茶送去京都,味道……不变!若所言不假,此行成算又多了两分。 「绝无虚言!不开封的茶存上一年二载不成问题,开封的,两月三月,储存得当也绝不会出现酸水味!」 杜郡守复又坐下,思量许久,朝旁管事吩咐两句,管事便退了出去。 「若你所言不虚,我再加十两!」 三十两一斤,苏木脸上终于露出满意之色。 「大人英明,」她站起来,拂了拂,继续道:「六月第一采,只三百斤,至九月,数量该会多一半,不知大人可吃得下?」 这时,退下的管事,去而复返,再次低声同杜郡守耳语。后者先是一惊,而后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苏木。 他命管事检查茶叶的包装,果真比别的储藏更加精密。瓷罐质地细腻,表涂绿釉,可谓密不透风。其内由油纸密封,且油纸底部放有一小袋,袋中是不明的白色粉末,初步断为灰岩,意图不明。 这样精细的包装,不得不信她的话,多十两是小事,茶已属上品,出现酸水味也不妨事。各地送上去的茶,哪个没有酸水味。倘若那丫头说的是真的,那这个茶的价格不止多加十两这样简单了。 「多少都能吃下!老规矩,一厘不差送到茶场。」杜郡守严肃的神色忽而一转,「听说雪瑶出嫁,直言要你相伴?」 苏木不明他是什么意思,照实回答,「是,我与雪瑶情同姐妹,她出嫁,自然相伴。」 这女娃很聪明,以高价卖茶,能直接找到自己,少走了许多弯路。接近雪瑶,必然是目的之一。 可方才他突然一问,女娃眼中并无半分迟疑,想来对女儿是有几分真心。且他暗里派人查过,她未对女儿无半分不轨,二人私下关系颇好。 「嗯!」杜郡守点点头,「她于家中百无聊赖,昨日闻你入城,欣喜非常,若非天色太晚,是要上门寻你的。」 骤然谈起私情,苏木明白过来他方才之意,笑道:「是,一会儿我便上府上瞧她。」 杜郡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我还有公务在身,你们且随管事去账房支钱吧!」 三人忙起身,行礼。 已到正午,方从茶场出来。 苏世泽有些脚软,像踩在棉花上似得。而后的吴三儿也是傻愣愣的,行如木偶。 只苏木揣着一叠银票,乐呵呵走在前头,抑制不住的笑。 「木儿……」苏世泽在身后唤她,声音有些哆嗦,「多……多少银子?」 苏木忙过头,低声道:「九千两!」 「嗝!」 苏世泽抽了一下,若非旁吴三儿搀扶,险些摔倒。 「爹……」苏木好笑,「才九千您就这样了,到九月翻一倍,是要小舅扛你回去了。」 翻一倍……一万八千两,苏世泽再一次脚滑。 骤然多了这么多钱,自然不能一直揣身上,三人先去到钱庄开了户,将银票存起来。 苏木本想庆贺一番,可吴氏她们不在,光一行四人没甚意思,于是乎准备采买一番,尽早回村。 侯老幺的买卖也半日完成,下晌,三个男人采买,苏木则要上一趟郡守府。 杜雪瑶什么都不缺,苏木便带了许多乡间的零嘴,只当给她讨个趣。 整日繁杂的规矩要学,杜雪瑶几乎没有空闲出房门,而今,杜郡守特意允了半日空。 当苏木站在她门前时,一把扔掉手中的女戒,抱作一团。 旁站的教养嬷嬷不住摇头,只是郡守传话,放小姐半日空闲,她便不再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木儿!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才来看我?」杜雪瑶牵着她的手进屋,可怜巴巴道。 「家中事情多,要制茶,娘又生了小弟,忙不开。」苏木解释道,「但是你出嫁,我定陪着去!」 她早已打算好,六月成茶已售,七月忙大姐的婚事,婚事忙完就要随雪瑶出嫁,京都遥远,七月底出发,九月初将好能回来,赶上制茶。 两人坐在窗前,手拉着手,半年未见,自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我才于我二哥道,咱两像是约好似得,我定亲,你也定亲了。」杜雪瑶说着脸上是有羡慕,「你的田良哥待你一定很好吧!」 苏木点点头,「我二人自幼相识,以往不熟,只这两年开始走动,他待我极好。」 「那便好,只是往后,你我二人再难相见。」杜雪瑶神色暗淡下来,复又扬起脸,「不说这些伤情的话,对了,我二哥考上传胪,赐进士出身。」 这朝殿试分作一甲、二甲、三甲,一甲有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 二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一,称「进士出身」,二甲的第一名称传胪。三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二。 杜夫宴年十七,即考上二甲第一,实属少年有为。 忽而,杜雪瑶愤愤不平,「那唐少爷竟考上榜眼,平日吊儿郎当,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还听说状元郎年过五旬,考了十余年。放榜之日进宫谢恩,饶是名次不及,他却盖过了状元郎的风头。满街的姑娘朝他抛手绢,是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盛况。」 v第47章[03.04] 苏木掩嘴笑,唐相予生得那副姿容,如今又得榜眼名头,满街的姑娘抛手绢,自然不足为奇。 「甚好,你大哥、二哥都在京都,于你能照顾一二。前些日子你不是道唐家于你未来夫婿是表亲,唐相予于你二哥交好,自不会让魏家的人欺你。」 杜雪瑶叹了口气,「大哥已成家,整日忙于差事。二哥近日倒是清闲,左不过一二月。二、三甲进士欲授职入官,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次,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我再嫁人,大家各忙各自,再回不到从前那般自由自在了。」 苏木不懂官职授予,这第四名都要经考察考察再考察,看来对为官人选颇严谨,难怪苏三爷一个连芝麻都算不上的小官也会被查。 「那唐相予呢?」 不知为何会问出口,是单纯的关心,亦或是二人算有交情,往后是否能靠得上,苏木想了想,大概是后者。 「他呀!」杜雪瑶翻了个白眼,「一甲三人评出,将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然唐少爷竟拒了编修一职,称自个儿年纪太轻,想要历练一二年,再为国效力。你说他是不是荒唐,将中丞气得够呛。哦,对了,御史中丞是唐少爷的父亲。」 苏木扶额,她本以为唐相予是京都某富商之子,虽谈吐得体,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贵气,只觉他……很有钱。 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世家之子,意思就是世世代代相沿的唐氏大家族,皆为官,且官职不低。 听杜雪瑶介绍的御史中丞,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外纠察百僚,休有光烈。反正就里外一把手,官职显赫。 瞧苏木呆愣的模样,杜雪瑶有些不好意思,「从前,我不与你说这些,是二哥不准与外人道唐少爷的身份,是恐知晓他家室不凡,多有不便吧!你也不必介怀,我瞧他待你也友善,这样反而自在。」 她说的含蓄,苏木也听出来,唐相予隐藏身份是不想人因他家室而与他做朋友吧! 于是乎坦然笑道:「哪儿能呢!我与他也不过泛泛之交,又何来介怀。」 次日大早,苏世泽一行四人启程返乡。 来时租了五辆马车,去时只余两辆,四人坐一辆,另一辆则装了满车的货物,苏家的、侯家的,以及田家捎带的。 时至月底,苏叶的亲事将近,刘子庆也在加紧铺子的活计,不日返乡娶亲。 刘家的意思,接亲仍在镇上,相邻多,热闹。刘家在镇上置有宅子,两个儿子也是没分家的,虽未分家,各自管的铺子却是分开有账簿,往后他哥两自行归置,生意是想合伙做,还是单干,都随他们去。 由于刘子庆常年在郡城,总不好新婚妻子日日独守空房,老两口早在年初就于郡城给小儿子置办了一处宅子。等成亲后,小两口就搬去郡城。镇上的屋子也给他空着,一月回来住一两日也好。 苏世泽多有不舍,郡城说近也近,马车一个白日即到。说远却也远,想要一起吃顿饭,说说闲话,再不似房里喊一声那般方便了。 他叹了口气。 男人间,不似女人坐在起便谈天说地。 马车里,十分安静,各自落座,闭目养神,时而搭两句话。 吴三儿椅在车门边,怔怔然。 苏木是有好奇,几回入城,他皆有这样神色,莫不有什么心事。偏是个闷葫芦,不善言辞,也不得而知。 只是他这个小舅已年满十八,至今未娶亲,在村里看来,是大龄剩男了。 吴大爷夫妇不说,苏木看得出来,是着急的。吴氏暗里也在打听有无哪家姑娘待字闺中,只是姑娘是有,却瞧不上吴三儿。 没正经活计,住在姐夫家帮活计,往后姑娘嫁进门,难道还是寄住别处? 从前手里拮据,管不了这么多,如今有钱了,自然要考虑起来。 行了大半日,马车先至镇上稍停片刻。先去到北街割了五六斤猪肉,五六斤猪排,又买了些瓜果点心。而后挑两罐上好的黄酒,再去拎两只烤鸭。 蔬菜家家户户种得有,尤其侯家,原本做菜蔬生意,如今虽专卖皮蛋、盐水蛋,菜蔬仍种得不少。 将东西装上马车,赶回村时,太阳还未落山。 先至田家捎信,晚上莫烧饭了,三家人一起热闹。田大爷亲自去后院儿的鱼塘捞了三条四五斤的大鲤鱼,一道儿回了苏家。 两家人热热闹闹往家去,村里人见一行人说说笑笑,苏世泽又拉了满满一车东西,当下了然,苏老大一家是发财了。 听得院儿闹哄哄,躺在床上坐月子的吴氏轻轻拍着儿子,柔声道:「六月,是你爹和二姐回来了。」 话音刚落,苏世泽便进屋了,丈夫一脸喜色,想来买卖顺利,「回来了,快抱抱你儿子。」 苏世泽咧着嘴笑,搓搓手,一把抱起儿子。想是刚吃了奶,这会儿正嘬着嘴,睡得香,「这般吵闹,他都能睡得熟,懒样是随了你二姐呢!」 吴氏看着父子俩,担忧问道:「请了两家吃饭?肉菜买得够不?光娘、大叶儿和木丫头怕是要忙到天黑,买点心了吗?先让大家伙儿垫垫。」 苏世泽笑笑,将儿子放到她身旁,「幺弟妹和田家几个妯娌都来帮忙了,灵姐儿小夫妻也回来了,木儿又是个有主意的,你就放心歇着。我去招呼了,过会儿饭熟,让大叶儿给你端来。」 「我不打紧,你赶紧去。」吴氏放下心来,忙催促他出去。她是当家主妇,照顾亲客,自是应当,虽坐月子,还是操心惯了。 有鱼有肉有菜,几个妯娌商量着整了三大桌,桌子不够,还从侯家搬了一张过来。 一时间觥筹交错,杯酒言欢,好不热闹,比起过年,不差分毫。 为防几个长辈高兴喝上头,苏木趁兴去了大桌。 大桌坐了吃酒的男人们,吴大爷、田大爷、苏世泽、侯老幺、还有吴三儿等几个晚辈。 她搬来板凳,挨苏世泽坐下。 不管多热闹的场合,这丫头都是安静待一处,不招呼,也不多话,只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尽显舒适。 大家都知道她这脾性,因此,突然坐到酒桌去,定是有话说。 饭菜吃得差不多,妯娌们也放下碗筷围了过来。 热闹的场面一时安静下来,皆期待的看向苏木,也好奇她欲郑重公布的事儿。 「田大爷、幺舅、爹,咱这回种茶赚钱了!」 一时间,大家伙儿不约而同鼓掌,是有激动,也有感慨,日子总算过出来了。 苏木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分作两份置田大爷和侯老幺面前。 场面又安静下来,田、侯二人不动,直直看向苏木,田大爷开口,「丫头,这是啥意思?」 顾虑风险,此回制茶两家人啥也没投,只出了一身力气,既没合伙,又怎能拿钱! 侯老幺也道:「拿钱就见外了,咱三家互帮互助,可不是看谁钱多少。」 庄户人家见得多的都是铜板,一锭银子已不多见,更何况一叠崭新的银票。 除几个妇人瞟了瞟,二人是眼皮都没垂一下。 v第48章[03.04] 「大爷、叔,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以往是没多少钱,情都记在心里。如今有钱了,自然不能吝啬,这也是我爹娘的意思。」 众人看向苏世泽,见他喝得满脸通红,眼中晶莹,是有动容,「我嘴笨,不会说话,意思就是木儿说的。」 从一间草屋发展至今,两家人帮了太多太多,反观自家骨肉血亲,心中一阵绞痛。 田大爷叹了口气,不知怎么一双眼竟也酸涩起来,「罢了!这钱我们收下,往后可莫这般了。」 侯老幺自然也没话说,依样照办。 今儿高兴,可莫搞得沉闷,于是乎苏木转开话题,「而今茶树种植成功,您二家也好开始养地了,这茬农忙后,就栽茶苗,开春嫁接。茶山的树龄太小,生不出苗子,还是得走嫁接这条路子。种得茶直接送作坊来,一并去卖。不过,话先说好,咱家的茶叶可不许外销,郡守大人是全都包下的,若外销出去,怕是要惹祸事。」 跟官府交道的生意自然要十分谨慎,且苏木郑重提出,自然又往心里去了几分。 入夜,席散,各自归家去。 文哥儿娘搀着走路有些打晃的丈夫过官道,她有些好奇,「他爹,你说那五车茶叶卖了多少钱?」 侯老幺虽然两腿打晃,脑子却清楚,凑到媳妇儿耳边低语。 「这么多!」文哥儿娘惊得两眼发直。 「可莫多嘴给大哥一家招祸,晓得不!」侯老幺谨慎提醒。 「我省的……」文哥儿娘仍震惊,忽的往丈夫怀里掏,方才木丫头给了一叠,那是多少…… 侯老幺由着媳妇儿动作,他也想知道……他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银票。 只薄薄几张,文哥儿娘却觉沉甸甸的,有些拿不动。她一张张数,数得很慢,数过一张,要看半天。 「我的妈呀!」忙将银票塞到丈夫怀里,又是一惊。 「多……多少?」侯老幺咽了一口口水。 文哥儿娘伸出五个手指。 「五十两?」侯老幺松了口气。 「是五百!」 「啥!」侯老幺忙将银票拿出来,数了三遍,一百俩一张的面额,足五张。 「不行!我得换回去,木丫头是傻了,哪儿能送人这么多银钱!」 说着,拔腿要往苏家去。 文哥儿娘忙拉住丈夫,「你缺心眼儿,方才席间话说的好听,这会儿巴巴把银钱还回去,是怎么个意思!」 「我……」侯老幺一脸无奈,「我那是不晓得这么多银子……」 「行了,就这样吧!木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咱要是不收下,怕是要寒人心,往后有用得着咱的,多帮衬。」 侯老幺心想也是,田大伯比自个儿年长,思虑更周全,他既道收下,该是没错。 二人商商量量,也就不纠结,往家去了。 苏世泽一家人待在主房,逗弄小六月。 碗筷是两家妯娌帮着洗的,吴大娘和苏叶将院子和炤屋归置干净,这才擦手进屋。 吴大娘还端了一篓子洗干净的桃子进屋,挑了个最大最红的递给苏木。 苏木接过,啃起来,是她喜欢的软桃,又香又甜。吴大爷和苏世泽也各自拿了一个啃,半个桃子下去,酒醒大半。 等一家子都坐下来,苏木三两口将剩余小半啃干净,拿出一碟银票放到吴大爷桌前。 「外公,这俩月没甚事儿,把二湾的房子修起来吧!照四合院儿修,几进的你们看着办。」 房子确实打算修,可他手上有些钱,去年、今年卖果子的都存着。原本拿出来帮扶家里,木丫头死活不收,平日又没什么开销,这钱就余下来了。不多,修间屋舍是没问题的。 他把银票推了出去,「丫头,我手里有钱,这些银钱你留着,做大生意,没点本钱不稳妥。」 「外公,生意的事儿,我有分寸,钱既拿出来了,就有打算,您放心收下。」苏木一脸真挚,「说来,没有您嫁接的本事,茶叶种不出这么好,自然也卖不得这么多钱。只给您这些,还是我小气了哩!」 她的玩笑话,惹得一家人大笑。 苏世泽也附和,「这倒是,我就像地里的牛,挥一鞭动一下,只晓得按方向走,没有爹,这茶叶种不出来!」 「你父女俩!」吴大娘气笑,「一唱一和,专捡好听的说,哄老头子开心,」 苏木捂嘴,似做错事般,作无辜模样,再惹一家人大笑。连小六月也被屋里的欢声笑语感染,在吴氏怀里咿咿呀呀,闹不停。 这会儿,她又掏出两张银票放置桌上,看向坐在门边的吴三儿,「这二百两是给小舅的工钱,去年就说了,这钱一直没给。」 哪儿是她没给,是一家子不收,那会儿家里困难,只靠郡城铺子每月十余两度日,开销又大,哪儿还能收钱,都是一家人。再说,没有女婿家借住,一家三口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还不等吴大爷开口,苏木继续道:「外公,我给的每一笔钱都不足表达心中谢意,是以,银子你们收下,莫要推辞。」 吴大爷刚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吴大娘更是不好说什么,女儿能嫁给苏老大,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这钱,我不要!」 一贯安静的吴三儿开口了,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是男孩子到变声期惯有的不舒适。 一家子都愣住了,直看向他,将他看得不自在,黝黑的面庞爬上红晕,不仔细瞧,却是瞧不出来。 这钱,他不要,为何不要? 半晌没再开口,苏世泽以为他心里生出情绪,对一家子有意见。思虑再三,却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让这个沉默寡言的小舅子难堪。 而吴大爷夫妇更是惶恐,儿子一贯老实憨厚,今儿怎这般态度,有些失礼。 吴三儿的沉默让一家子胡乱猜测,苏木早觉他反常,时常怔忡的模样,像是……害了相思病。 她试探问道:「小舅……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这个半天不出声的半大小伙儿蹭站起身,震惊的看向苏木,「你咋晓得!」 啥?搞了半天,是有……瞧上的姑娘了? 吴大爷夫妇相互望望,脸上皆是欣喜,吴大娘开了口,口吻充满希望,「是哪家姑娘?」 v第49章[03.04] 吴三儿这才反应过来,自个儿举动有些荒唐,窘颇万分。复又坐下,两手抱膝,埋头不言语。 话说一半不吭声,一家人真被他给急死了! 吴三儿平日不乱走,并未接触哪家姑娘,苏木猜不出,「小舅你得告诉我们是哪家姑娘,才能帮到你呀!」 吴三儿抬头看了苏木一眼,复又低下头。 自家这个情况,他不确定能否给人安稳。姐夫家赚了那么多钱,到底不是自个儿的。他的心思就一直埋在心里,娶妻生子,怕是不用想了。 可就在方才,苏木给了爹那么些钱,还给自个儿,说那是工钱,是他自己的钱,那他是否有底气追寻自己心悦的姑娘…… 想起相思之人的面貌,他抬起头,「钱我不要,我……我想娶秀儿。」 秀儿?哪个秀儿?吴大爷夫妇不解。 苏世泽几人却是知晓的,便是牛大力的妹妹牛秀儿,印象中是个乖巧能干的,得空就来铺子帮忙,瞧见过几回。 吴三儿进城送过几回货,想是一来二去瞧上了眼。 苏木解释道:「年前不是买了两个人看铺子,秀儿便是其中一人的妹妹,年芳十五,家中除兄妹二人,还有一个母亲,住郡城边外的一个村落。家境一般,人倒是生的清秀,又勤快能干。」 吴大娘若有所思点点头,都到卖的地步,木丫头说「一般」,已是十分保守了。不过,人若勤快能干,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她看向儿子,「那家姑娘咋想的?」 吴三儿面露难色,摇摇头,「我……我不晓得……」 照他那闷葫芦的子,要是晓得,怕不是吴三儿了,吴氏自知问了也白问,转向丈夫道:「若不趁这空档,咱带儿子上门去问问?」 吴大爷点点头,「成,明个儿就动。」 次一家三口动前往郡城,没两,便回来了。 老两口对秀儿赞不绝口,因着苏家的关系,女方家自然没什么挑剔。老两口也怕这点,倘若秀儿因这层关系下嫁,委屈自己,他们也不安心。于是再三确认,那女娃羞应答,对儿子是有意的,这可把一家子乐坏了。 当即在郡城买了礼品,将亲事定下,至于何时成亲,是打算将屋建好,再接新媳过门。 除此之外,此行去郡城,三人还撞见了苏丹,打扮得俏俏跟她一表叔一道,表叔是二湾的人,是以认得。 至于做何?便不得而知了。 老苏家似将苏老大一家子完全隔绝,点不搭理,连吴氏生孩子,都没来瞧一眼。 不过,除了苏老大偶感心痛,其他人乐得自在。 而撞见苏丹这件事,也就并不往心上去。 接下来的子,一家人全心准备苏叶的婚事,小六月的满月酒便不打算办了,到周岁宴,再大肆庆贺一番。 嫁妆足足备了二十四抬,将几间屋子堆得满眼是红,喜庆非常。 苏木整忙着给姐姐准备嫁妆,礼单时不时添几个,期间还往郡城去了两趟,每一样东西都精挑细选,十分上心。 苏叶则待在屋里绣嫁衣,哪儿不去,一切都由家人操办,她安心待嫁即可。 七月初,书院放田假,田良和虎子赶回来,正好赶上苏叶出嫁。 终于到了七月初八,一家人穿戴一新,苏叶一红嫁衣坐在贴了喜字的妆台前,吴大娘正用细线给她「开面」,嘴里说着吉祥话,屋里来了一波又一波道喜恭贺的亲友。 这时听得官道口传来吹吹打打的锣鼓声,是接亲的人来了,吴氏这才端来一碗饭菜,喂给新娘子吃,寓意不要忘记哺育之恩。 总之一系列麻烦而复杂的流程后,苏叶终于上了花轿,刘子庆骑着一匹健壮的枣红色骏马,领在前头,花轿后头是整整二十四抬嫁妆,排了一长溜,壮观而气派。 四合小院儿像是一下子被搬空,瞬间冷清下来。 而后几,家里骤然少了一人,十分不习惯,时不时喊起苏叶的名字,却再没有那温柔安静的回答了。 这样的不适应他们还未习惯,苏木也要收拾行囊出远门了。 杜雪瑶成亲之在八月初,郡城上京都快马加鞭也需二十,更何况嫁亲。 因此等苏叶回门后三,苏木便随了小夫妻一道回郡城。 家里一下少了两人,吴大爷一家要忙着回二湾建屋,虎子不也要回郡城念书,苏世泽和吴氏当真冷落下来,好在有个小六月,照顾他之时,也分了大部分的孤寂。 苏木到郡城当,便被郡守府接了去。 此次来接亲,魏家派了魏三公子。 魏家系旁支,传代不多,魏老太爷已逝,只独子继承家业,魏老爷有二子一女,迎娶雪瑶的便是魏大少爷,下有二妹、三弟,来接亲的便是排行第三的魏三公子。 杜夫宴官职已赋,但亲妹妹出嫁,便告了二月假期,好在他新上任,干得也都是无关紧要的杂事,而赋闲在家的唐相予以游历为由也跟了来。 就在昨,三人将到。 当苏木被田嬷嬷迎进雪苑时,三人正与杜雪瑶于厅堂相谈甚欢,那个魏三少爷年纪最轻约莫十五六岁,子活泛,谈吐风趣,惹众人频频发笑。 他最先瞧见苏木,调笑道:「是哪家小姐,生得这般标致。」 众人齐望过去,一袭茜色衫裙,乌丝挽髻,斜插一只木簪子,小脸光洁,未施粉黛,却面色红润,气质怡人。耳垂缀着两粒珍珠,平添了几分俏。 这样简单的打扮,怕是连魏府的丫鬟都不如,这小少爷竟喊起小姐,唐相予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木儿!」苏雪瑶忙站起来,欢喜相迎,这才接过魏三少爷的话,「是我的好姐妹,苏木。」 苏木随杜雪瑶牵着进门,虽有些懵,却也快速反应过来。杜夫宴和唐相予是见过的,二人高中,又为官,这样的场合是摆不了什么官架子,她便佯装不知。 而方才那为说话的少爷,衣饰华贵,面带贵相,想来份也不低。 她微微拂,算作行礼,而后坐到杜雪瑶旁。 三人也笑笑以示回礼,杜夫宴眸中带着敬佩,唐相予眼神躲闪,魏三少爷则笑意连连很是和善。 苏木垂下眼帘,不再探究。 「在下姓魏,名纪礼,是未来嫂嫂的三弟。」魏三少爷自觉起,于苏木拱手作礼,络道:「方见小姐怡然之姿,心生喜悦,有意结识,可?」 此话一出,杜雪瑶羞红了脸,方才她未作解释,便是有些羞于出口,这会儿也顾不得帮苏木说话了。 言语间虽是玩笑,可唐相予不知为何,有些不悦。 v第50章[03.04] 正开口阻拦,却听得旁人儿笑道:「我已许亲,实不敢应。」 魏纪礼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道了几句恭贺的话。 唐相予心下苦涩,再望向那人儿的眼眸,却如一汪水,波澜不惊。 从郡守府出来,天色已暗。 云青见自家少爷一脸疲惫,想是赶了半月路还未歇过来,于是体贴道:「要不卑职去备马车?」 唐相予摆摆手,自顾朝前走去,云青只好跟上。 唐相予哂笑,他何等高傲的人,怎为了一个黄毛丫头暗自神伤,真是好笑。 可他活到十八,从未见过那样聪慧机敏的人儿,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像是带了魔力,将自个儿牢牢吸引。 说不清哪里好,却就是叫他忘不了,或许就在她砍掉自己心爱的玉竹时,他与她的纠缠便开始。 可为何到后来,这份纠缠只剩他一人,她却订了亲,她还欠他一碗牛肉面。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朝书院那条小吃街走去。 其余街市已渐安静,独这条街越到夜幕,越热闹,多是着青襟的书院学子,亦或是觅食的饥者。 「少爷,您是饿了?」云青跟一路,不明所以。 「回去吧!」唐相予摇摇头,怎走到这儿来了……莫不真还想那碗面?他又笑了,带着苦涩。 心里想着面,还真就到了铺子前,不过他没那份心思去吃。 年轻的夫妇俩仍旧忙进忙出,铺子的生意依旧好,铺里像是又添了两张桌子,愈发显得拥挤。 忽的,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不就是一身青襟的田良,他背对大门,侧身于老板说话,让唐相予瞧得真切,就是他。 而对面正坐一粉衣薄衫的年少姑娘,面上挂着红晕,一双眸子晶莹发亮,十分羞涩的样子。 田良细心给她递筷子,又将面小心推到面前,说着什么,惹那姑娘笑意连连,却直勾勾的望过来,羞涩却大胆。 这二人?是何关系? 唐相予一阵恼怒,他是定了亲的人,怎好与别的女子私自外出,还一同吃面! 这个田良瞧着一本正经,竟也是个轻浮浪荡的! 「云青!」他怒道。 「在!」云青见自家少爷往面馆看了半天,莫不想吃面了? 「瞧清靠门边的粉衣女子,查清她的身份,子时我要知道。」说罢头也不回离去。 云青还没反应过来,忙往里瞧去,一个庸脂俗粉查她作甚?难道少爷瞧上眼了?子时……子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少爷啊!是要玩死人啊! 街心宅内,唐相予一身寝衣倚在榻上看书,身边杌子上摆着茶,已无热气儿。 他缓缓翻页,似看得认真,仔细瞧,却发现眸子未动,正出神。 「咚!——咚!咚!」 梆子敲了三下,一快两慢,子时到了。 「少……爷……」云青恰时奔进来,一手扶门,一手叉腰,喘得直不起身,「查……查到了!」 唐相予嘴角一勾,端起身旁的茶盏递给他,「喝口茶,慢慢说。」 云青咽了咽,果觉口干舌燥,接过茶,两口喝完,冷的?却也顾不得,歇过神,缓缓道来。 那姑娘姓苏,名丹,是郡南县福保村人士,额……是苏二小姐的堂姐。 其弟苏青在郡城南街的「明堂书院」念书,苏青借住于苏典吏家中,而这位苏丹小姐此番进城,为探望其弟。至于为何会与田良相见,便不得而知。 讲到苏典吏时,自家少爷皱了皱眉,他便解释道:年前,杜郡守查买官一事,为防波及太多,引官场动荡,许多罪名较轻的官员都私下了了。 原本拿唐家贴子罢了的杜典吏,不成想以三百两银子又将关系打通,且当年涉他买官之人皆以绳法。是以逃脱,成了漏网之鱼。 想来是杜郡守因着苏家卖茶一事,给了苏典吏面子,该是没细查苏二姑娘与苏典吏之间的恩怨。 唐相予将一书页来回拨弄,深思熟虑,原是如此。 苏家旁人他不管,就看你田良是否真就有那定力,不受旁人诱惑,亦或是算计。倘若这点能耐都没有,又有何资格娶到她。再者,你又是否能真正的信任她。 「云青,明儿个上郡守府送帖子,道福满楼新排了一曲歌舞,请他几人一同观赏。」 歌舞?不正讲那苏丹姑娘的事儿,怎又说到歌舞了?自家少爷真是说一出是一出,他无奈拱手,「是!」 说罢!转身离去。 「等等,」唐相予叫住他,「宣扬出去,这场歌舞特地为杜三小姐出嫁所排,旁人……也可以观看。」 福满楼三楼设有戏台,时有吹箫、弹阮、锣板、歌唱、散耍等节目。而三层是敞开式建筑,作何表演,四面八方,视角极佳的位置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次日大早,两姑娘一身寝衣,青丝落肩,在妆台前说笑。 「木儿,你带这支步摇。」 「不要,太华丽了。」 「那你带这条珍珠项链,正巧与你的耳环相配。」 「不要,显得累赘。」 「那这只玉簪呢?手镯呢?」 「额……我手腕太细……」 杜雪瑶气极,扭过头,嘟囔道:「这不要,那不要……」 苏木无奈,她衣饰简单,带那么些贵重的首饰,倒显得不伦不类。 不等她解释,杜雪瑶却转过身来,一脸狡黠,「苑里的海棠花开的极好!」 于是乎,二人一身素色,华丽的饰物都没戴,挽了同样的发髻,各插一朵开得正艳丽的海棠花出门。 v第51章[03.11] 杜府的轿子落到福满楼门口,杜夫宴和魏纪礼走在前头,苏雪瑶和苏木随后,这是苏木第一回赴这般正式的宴会。 前头二人正与尹掌柜寒暄,刘田从旁侍候。二人显然也看到她了,尹掌柜拱手,「苏二姑娘,许久不见。」 苏木还礼,笑道:「快有大半年了,尹掌柜近来可好?」 尹掌柜笑笑,有了稀奇的几样菜色,可谓顺风顺水,能不好吗! 「甚好!」 苏木又看向刘田点点头,后者自是客气回应,他还是个小二时,便对这个苏二小姐印象颇好,如今再见,自然礼待。 杜夫宴等人吃惊不已,大酒楼的掌柜怎与她这个毫无背景的小女娃相识,还似十分熟稔。 三人笑而不语,尹掌柜将人引上三楼雅间。 今日,福满楼生意格外好,来往是人,雅间早早订满,连带旁铺子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 华丽而不失典雅的装饰,宽敞别致的戏台,及各样名贵的摆件,只让人觉得进入某位富贵人家的后院儿。 唐相予一如初见,一身冰蓝锦袍立于戏台正对的窗前,窗边放了一盆绿竹,体态盈盈。 这让苏木想起了唐相予私宅后院的那片竹林,他,竟喜欢这样长盛不衰的东西。 除主桌空着,其余雅座皆坐满了人,且来人衣饰不俗,非富即贵。 几人朝主桌走去,在座之人目光皆投过来,杜夫宴和杜雪瑶似有相熟,时不时与人点头交好。 「相予兄,这般隆重,我这个亲哥哥倒是惭愧了。」杜夫宴拱手。 唐相予嘴角一勾,意气风发,哪儿还有昨日的惫倦,「少废话,坐罢!」 几人含笑,各自落座。 两位姑娘自然坐正中主位,杜夫宴挨妹妹左手边。 不知有意无意,唐相予所站之处正巧在苏木旁位,且这处位置与勾栏相挨,是以二人座位靠得很近。他弯腰坐下,视线便落到苏木发间的那朵海棠花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儿,让他心生愉悦。 花,很配她。 魏纪礼不似几人规矩落座,旁地各处溜达,又于窗前倚望。见正对楼上坐了一桌年少姑娘,似看向这处说着什么,个个巧笑盈盼,很是惹眼。他便朝那处挥挥手,笑得恣意。 他转身于杜夫宴边上空位坐下,兴致盎然道:「郡城虽不及京都繁华,民风却开放许多,郡城百姓生活恣意,无不洋溢富足的神态,倒是比京都多了许多闲适。只停留短短三日,我却不想回去了,可如何是好?」 他说着,似暗自神伤。 「那便再留几日,叫魏三少爷玩个畅快,至于亲事……且让令兄等等吧!」唐相予斜坐着,身子倾向苏木那侧。 苏木只觉右手衣襟与之触碰,而他转头发笑时,鼻间轻轻喷出的气息带动了耳间发丝,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不着痕迹的往边上靠了靠。 她这般小动作,唐相予看在眼里,不由的嘴角又是一扬。 「可不行,我哥是日盼夜也盼,就等我把嫂子迎回去,若知道我故意拖延,怕是要打的我下不得床。」魏纪礼作害怕模样,规矩坐下,似要正经听戏了。 「你又瞎说!」杜雪瑶面露羞涩,佯装恼怒,瞪了他一眼。 几人谈笑间,戏台上乐师已就位,轻拢慢捻,一曲高山流水,于整个堂内婉转。着舞裙的姑娘们提着裙摆,莲步轻迈,上台站位。 随着旋律的渐次变化,姑娘们似花间精灵偏偏起舞,神色俱到,体态优美。 堂内安静下来,来人皆放下茶盏,认真观赏。 而福满楼旁的酒楼也似安静下来,齐看向这处。 只正对茶楼角落的一个粉衣女子无心歌舞,一双眸子瞪圆,看向主桌茜色衣裙的少女,是她? 旁与之亲近的少年又是谁,二人挨得很近,蓝衣少年时不时给她添茶,又递水果,还低头耳语。 苏木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她偏过头,瞪着唐相予,压低了声音道:「唐相予,你脑子被门夹了?」 他突然对自个儿这般殷勤,觉一身恶寒。 唐相予一愣,脑子……被门……夹了?随即「哈哈」大笑。 苏木忙坐正,旁杜雪瑶三人转过头,怪异的看向他,「唐少爷,台上是歌舞又不是唱戏,你笑什么?」 唐相予掩口,一手指向台上,「继续、继续。」 待三人转头继续歌舞,他复又靠近苏木,「你欠我的牛肉面,何时还?」 诶? 苏木再次转向他,一双眸子漆黑发亮,如一汪春水,却不再是波澜不惊。 「小姑,那是哪家小姐?」粉衣女子走近靠窗边的苏世安问道。 听闻福满楼有歌舞,各家小姐相约观赏,有钱有地位的早早订下福满楼雅座。 像苏世安这样小门户,于旁地酒楼定位,得视线极佳位置,也甚好。与之同行的有几家小姐,其父皆与苏典吏一般,官职卑微,较平常人家身份贵了几分,却进不得像杜雪瑶那样的官家小姐圈子。是以自个儿组一圈子,倒也乐在其中。 苏世安斜着眼看这个粉面娇俏的侄女,有些不耐烦。 在乡下,虽然她待自个儿还算周到,却仍是看不起。不过爹嘱咐了,莫要和苏家的人起冲突,她便收起不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正瞧见杜府三小姐拍手称好,杜三小姐是自个儿攀不上的人,也是众小姐羡慕的人。轻叹一声,收回视线,「杜郡守的千金,人家是正经千金大小姐,你我是攀不上的。」 说罢!端起桌上茶盏,低头饮了一口,不再与她言语。 苏丹瞧她脸上不喜,便不敢再追问,默默退到旁侧,与一众丫鬟站在一起。 杜郡守的千金?原来说她与郡城小姐交好,竟是真的,那样贵气的酒楼,连小姑都进不去,她竟安然坐在主位。 这些都不重要,身旁亲密的少年又是谁?她难道忘记她已同田良哥定亲了?与旁人勾勾搭搭,真是低贱。 不行!她不能让田良哥蒙在鼓里,定要将那丫头的下贱心思告诉田良哥! 若田良哥认清她的真面目,是不是会退亲?那自个儿是否就机会了? 昨夜,她哭着去找他,骗他三爷一家待她不好,不给饭吃,还羞辱她。她饿,她难过、害怕、无助,她在郡城只认识他,便来找他。 田良哥带她去吃牛肉面,面好吃,田良哥很温柔,她沉浸在他的一切,无法自拔。 v第52章[03.11] 不论如何,她一定要把田良哥抢过来! 等她回过神,台上歌舞已结束,堂内各人逐渐散去。 主桌一行四人也正起身,准备离去。 苏丹忙去到苏世安身旁,「小姑,你先回吧!我想起娘让我带点东西回家,过会儿便去市集逛逛。」 苏世安不耐烦的摆摆手,她过会儿要同众小姐游湖,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亲戚跟随,也觉丢脸,走了更好! 苏丹好脾气的笑笑,便独立从酒楼出来,慢慢靠近了福满楼。 下晌,苏木去见了苏叶。 小两口独居一座四合小院儿,院子不大,苏叶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刘子庆忙于生意,怕妻子一个人在家,拘得慌,便带她一道去铺子。 苏叶乐的自在,也好照顾丈夫的饮食。 时值七八月,正是粮食产出的子,铺子生意极好。 苏叶将妹妹请至内堂,端来茶水,问到家中近况,又嘱咐路上小心,早回来云云。 苏木一一应下,见姐姐面上多了新婚妻子的媚,也就放心。 又嘱咐苏记冷饮各事项,让她按时去提钱、虽说郡城安定,但是心怀不轨的人还是有,银子太多放在铺子,总归不安全。 苏木将铺子买了下来,添在嫁妆一并送给苏叶,比起卖茶,银子不多,却是个稳定进项。手头宽裕些,做什么事都方便。 这些嘱咐,苏叶也记在心里。 姐妹俩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一个出嫁,一个远行,竟似要长久分别,万分不舍。 苏木抬头看天,才觉时间不早了。 她从铺子出来,云青正站在门口等侯。 不就是一碗牛面,搞得她要赖账似得…… 「你家少爷呢?」 云青侧看向不远处,苏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唐相予正站不远处,两手抱,好整以暇望着她。 这样的好样貌,惹路过的姑娘,频频回头,掩嘴偷笑。 苏木脑海中冒出四个字,「红颜」祸水。 以他的份,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偏将牛面记牢,真是怪人。 不过田良哥约她下学一见,算好时辰,请唐相予吃完面该是差不多。 她朝他走去,到跟前却不作停留,丢了句,「走罢!」 「你喜欢花?」后人儿跟上来,突兀的一句话。 苏木不明所以看向他,随即反应过来,摸摸头上的海棠花,耸耸肩,「不讨厌。」 「喏!随手采的。」他变戏法儿似得从背后拿出一小小的束黄花,似虎子每每下学带回来的。 苏木咽了咽口水,这个少爷到底知不知道送女孩子花意味什么,长成这样,还笑得一脸懵懂。若非她定力好……额,她在想什么,难不成还要调戏良家少男? 觉得自个儿好笑,嘴角竟不由自主往两边扯,一把接过花,至鼻尖嗅嗅,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愉悦。 她仰着头,直直看他,「下回不要送女孩子花,会叫人误会的。」 唐相予偷笑,误会……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误会什么?只是瞧见了,想到你喜欢,便随手一扯,若你不喜欢丢了便是。」 说着,佯装要抢,苏木忙护在后,瞪圆了眼,「你敢!」 见她这般可模样,再是装不下去,笑容爬满面,举起双手,「不敢,不敢。」 这样如沐风的笑容,太……太惹眼了,苏木的心像是漏了半拍,忙转捂住口,果然是祸水!祸水! 站在不远处的云青,掩面,少爷,你能不能有点脸面…… 牛面馆还是从前模样,如唐相予昨所见,铺子又加了两张桌子,几乎是背挨背。 此刻到饭点,书院还未下学,街市却已闹起来。 面馆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二人捡了最里一张桌子坐下。苏木靠里,唐相予居外。 随着时间过去,铺子人愈来愈多,片刻坐满。 唐相予后背一个受力,被人挤了一下,原是后桌来人。他皱眉,往前挪了挪,可后人却不自知的往后挤。 二人后背时不时相碰,叫他很恼火,正发作…… 「唐相予,我同你位置换换!」苏木瞧出他的不适。 「不行!」他怎么能让男人的后背挨着她,天知道他多想甩出一锭银子,把整个面馆包下来。可这样,他的目的达不到,还会惹她生厌。 唐相予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让苏木忍俊不,也为他的体贴有些感动,「那你坐我旁边来。」 旁边?好像……还不错…… 唐相予乐开了花,站起巴巴往苏木旁去。 桌子不宽,二人缩着子,将将能坐下。视线微微一侧就能瞧见她垂着眼帘的模样,那样乖巧。 这时,老板娘端着两碗面过来,放置二人面前,一如上次,细心介绍。看着腾腾的牛面,顿觉食大振。 手一动,便相互碰撞。二人相视大笑,不甚在意。 苏木看他搅动碗里的面,想起上回他巴巴盯着自个儿碗里的牛,跟小虎子一般馋嘴模样。 便不由自主的加起自个儿碗里的牛,往他碗里放。 唐相予有些意外,转头看向他,眼神不由自主流露出丝丝意,看得苏木一哆嗦,「我吃不完!」 说完,低头搅着自个儿的面,吃起来。 嗯……吃不完…… v第53章[03.11] 唐相予笑了。 面馆外,熙攘而窄小的街道,来往是人,一青襟的田良站在其中,眼神呆滞。 「田良哥,我没说错吧!她就是个下贱的女人,脚踩两只船!」 后的苏丹,神色平淡,一双眸子却如蛇蝎般,寒光凛凛。 「你胡说!木儿不是那样的人!」田良低吼,眼中伞过一丝痛色,藏在广袖中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指甲嵌入中,却不觉半分疼痛。 她不是那样的人,为何手侧放了一束花,为何与旁的男人那样亲密,她待自个儿从未那般,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我没有胡说!」苏丹何曾见过温润如玉的田良哥如斯模样,她心痛,却也畅快,「我没胡说!上午,木丫头还与那少爷在福满楼看歌舞,举止比现在亲密千倍!百倍!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她心里根本没有你…… 寥寥几字,如同锋利的刺刀,扎在他口最柔软的地方。 再是看不下那样刺眼的场面,他跑开了,没有方向……只要看不见她就好。 「田良哥!」苏丹追了上去。 田良哥,该下学了吧!苏木探着子往外张望。 唐相予吃完最后一口面,不动神色问道:「等人?」 「嗯!」苏木放下筷子,「此去京都来回月余,田良哥邀我今一见,这会儿……该来了……」 直至次下晌,杜府送亲的队伍出了郡城,也未见田良出现。 苏木趴在车窗看了半天,除渐渐变小的城门,和滚滚烟尘,再无其他。将车帘子放下,有些失望,不知因何事耽搁,也该叫人送个信儿…… 昨晚,等他良久,却未出现。上书院打听,被告知,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人找。 再是要紧,第二也该上门寻她,毕竟此去月余…… 杜雪瑶见她脸色不好,变着法儿找她说话,二人说说笑笑,不愉快的事也就淡忘了。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两姑娘相伴,并不觉劳累,只当游山玩水,欣赏沿途风光。 最重要的是,有苏木这个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妙人,每天都充满新奇。 马车停下,两个姑娘迫不及待跳下车,指使小厮打台子生火。 一路上,大部分时候能找到客栈落脚,有时仍需露宿野外。 比如此刻,前头一望无际的山林,行至半夜也不知能否遇到客栈亦或是借宿的农家。 到正午,饥肠辘辘,准备停下脚步,歇息片刻,吃点东西。 此行备有厨子和随行的丫鬟,食材也是每到一处集市补齐。 只是昨儿赶一天路,未有乡镇,是以马车上的食材余下不多,只一包馍馍、几块干,和一堆土豆。米自然是有,可熬点清粥给几位少爷小姐,菜却丰盛不得。 见丫鬟拿出这些,魏纪礼苦着脸,「就吃这些啊?我宁愿饿着。」 杜夫宴和唐相予也下马,走过来,杜夫宴道:「这一路近蹚古道,乡镇几乎没有,多胡人。胡人野蛮,还是少接近得好,你不吃,怕是要饿到天明了。」 魏纪礼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犹豫了。 什么古道、胡人,两姑娘丝毫未放心上,杜雪瑶喊道:「二哥,木儿捯饬吃食,你们只管等着,有些人宁愿饿着,那便饿着。」 说罢!挑衅看向魏纪礼,谁让他老调笑,喊自个儿大嫂,多羞人! 「大嫂!」魏纪礼变了脸色,殷勤极了,「我说不吃这些,可没说不吃苏姑娘做的……」 瞧吧!张嘴闭嘴大嫂、大嫂的喊,她还未嫁呢!杜雪瑶气鼓鼓的离远他,不予理睬。 魏纪礼讨了没趣儿,靠近苏木,讨好道:「苏姑娘,你做什么好吃的?」 苏木见二人这般孩子心,无奈摇头,指着丫鬟拿出的食材,「就这些。」 啊?还是这些? 魏纪礼蔫了气,没精打采往马车上歇觉去了。 唐相予二人倒是颇有兴致,于旁侧寻一地坐下,看她如何动作。 没了讨厌鬼,杜雪瑶又活泛起来,与苏木并肩而立,指挥丫鬟们烹煮。 「先将馍馍至于火上烤焦,和土豆就……一起熬煮吧,再煮一锅清粥。」 苏木说完,便拉着杜雪瑶坐下。 杜雪瑶一脸懵,眨眨眼,看向苏木,「完了?」 旁两少年也是一样表,就完了? 苏木不由得噗嗤一笑,确实完了。 等他们将馍馍拿在手里时,眼神皆是稀罕。馍馍还是那个馍馍,只是烤得两面金黄,中间开缝,土豆和炖得很烂,填在馍馍里,味道……还不错…… 魏纪礼躺在马车,肚里的饥饿让他难以入睡。忽闻得一阵香气,饼子香,香…… 他一个,朝那香味而去。 「好香啊!」 见几人口中啃着馍,喝着粥,馍中填,泛着油光,不咽了咽口水,「好吃吗?」 几人佯装不理,他便死乞白赖的讨,一行人闹作一团,愉快非常。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沿路山林渐稀疏,果正如杜夫宴所讲,已到古道边界。时而见着动物皮毛制成衣裳的胡人路过,那些人手上都带了武器,或镰刀,或棍棒。神色麻木,冷眼瞧着车队路过。 而行了一下午,未见半个村落,偶有两个矮小的帐篷,今夜怕是要宿在马车里了。 「今夜将就一宿,明儿早行半,出了古道,有一小镇,再好生歇息。」杜夫宴安排道。 他留下魏纪礼和大部分有手的家丁,照看两姑娘和行李,自个儿和唐相予带了几人去找吃的,附近平原,只能猎野物。只是天色已暗,显然行不通,只好到附近人家,买点吃食。 天色虽暗,平原的星空却格外美。 v第54章[03.11] 杜雪瑶和苏木偷偷爬上马车顶,挨着躺下,一如初见时,二人躺在雪苑的阁楼赏月。 杜雪瑶心咚咚跳不停,她有些害怕,却觉得刺激,紧紧拽住苏木的手,「木儿,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苏木笑了,「好玩吗?」 「好玩!」杜雪瑶毫不犹豫,她渐渐放开手,慢慢伸向空中,「好像离天空更近了。」 这样的放肆,往后怕是再也不能,她要将学了几月的女戒和主母做派分毫不差表现出来,往后也不再有杜家三小姐,而是魏府嫡媳。有着操持家业、相夫教子的重任,那又是另外一个人生。 「害怕吗?」苏木也伸出手,明亮的星便调皮从指间跑出来。 「不怕!」苏雪瑶笑笑,她有爹,有哥哥,还有她,不管往后的路怎么样,只要有他们在,就很安心。 她转过脸,认真道:「虽然有点自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京都。你心思广阔,眼界不凡,或许京都更适合你。」 「或许吧!若田良哥能高中,我会随他入京也不一定。」苏木收回手,想起那温和的少年,仿佛已经望见往后平静的生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时的苏木,似乎已经忘记曾经富甲一方的志向,也许她骨子里就缺乏安全感,渴望安定、平淡、安逸的生活。 「什么人!」 忽然,一阵动乱,看守的家丁拿起武器,戒备起来。 魏纪礼也一扫平的吊儿郎当,神色警觉的靠近杜雪瑶她们这辆马车。 队伍周围约莫十几个黑影,逐渐靠近,看轮廓,手上似拿了武器。 车顶二人也察觉动静,偎依一起,杜雪瑶何尝见过这样场面,吓得有些发抖。 苏木抱住她,沉下心来,观察四周动静,一双眸子不停转动,黑得发亮。 是胡人…… 「我们只要东西,不伤人。」 黑夜中走出一人,火光映照下,逐渐显现出整个轮廓。 那人身高八尺,膀阔腰圆,长长的络腮胡遮住半张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如鹰隼半锐利。手上一柄大斧泛着寒光,在地上划出长长的、深刻的痕迹。 「你们……你们什么人?可知道这是一郡之首的车队,又可知此行之人绝非等闲!」魏纪礼故作镇定,心里却有些打颤。 那人冷笑,「我管你什么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东西照样留下!」 说着,斧头一挥,似要有动手。 随行的家丁又岂是寻常家丁,一路穷山恶水,杜郡守自然挑了最精锐的士兵随行。 就在那人抬手间,乔装的士兵纷纷亮出武器,将魏纪礼及马车掩在身后。 那人没料到,这并不是普通商队,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决裂,纵然得罪官府,他也要抢! 而身后随行的黑影见对方动作,也毫不犹豫跳露出现,个个如带头的中年男子般高大健壮,手握利器,眼中是同样的决裂。 苏木眉头紧皱,这是一帮不要命的劫匪啊!她不敢动作,将杜雪瑶牢牢护在身下,屏气凝视。 「给我上!」 马车这头一人高呵,士兵纷纷操起武器,与劫匪撕打。 劫匪的打法毫无章法,不像习武之人,可强健的体魄和周身的力气,以及敏捷的反应,让他们占了上风。 一时间兵器相互碰撞,发出冰冷的声音,以及耀眼的火花。 一个劫匪不慎,被攻下肢,剧烈的疼痛叫他身形一晃,一霎那间的失神,却叫对方瞧出破绽。一记用了全力的回旋踢,重重落到胸膛,他连连后退,却止不住那力道,猛的撞到马车上。 马车骤然受力,车顶趴着的二人便被甩了下来! 「啊!」 杜雪瑶吓得大叫,苏木也慌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到一个稳稳的怀抱。 「没事吧?」是唐相予他们回来了。 苏木摇摇头,「没事……」 「我有事……」底下传来魏纪礼虚弱的呼叫。 杜雪瑶摔下来,正好砸到他身上。 「雪瑶,你怎么样了!」苏木忙从唐相予怀里挣脱,去扶她。 「没……没事。」杜雪瑶艰难起身,问向趴在地上的人儿,「喂!你没事吧?」 「死不了……」魏纪礼扶着马车站起来。 这样一场动乱,在两个女娃的惊叫中安静片刻。 唐相予和杜夫宴立于人群中,二人将来人瞧得仔细,而那群穷凶极恶的劫匪也正打量他二人。 唐相予道:「胡人与我大朝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而今这般做派是要挑起争端?」 领头的汉子直直盯着唐相予,捏紧斧头的右手,咯咯直响,「你朝皇帝禁止与我边塞买卖,无非就是逼我等降服,既然你们不义,我等为何要守规矩!」 唐相予皱眉,周朝与边塞共处矛盾数十年,近几年愈发动荡,怎么偏偏就叫他们碰上。 双方势均力敌,但劫匪显然适应这样的作战环境,胜算更大些。对面是块难啃的骨头,尤其为首的年轻公子,有些实力。 几人交换眼神,似在部署新的作战方案,只等领头之人一声令下。 果见他缓缓举起斧头,一声令下「兄弟们!给我上!」 就在两方亮兵器,迅速准备作战时,一个清冷的女声,突兀响起。 「你们想要什么?」 众人手上动作顿住,循声望去。 见一身茜色裙衫的小姑娘镇定自若立于乱糟糟的黑夜中,她衣衫散乱,却让人瞧不出一丝狼狈。 「你说过,只要东西,不伤人。」 v第55章[03.11] 绕是所有目光都齐聚她身上,也无丝毫怯意,只唐相予瞧见她紧握的拳头。 领头的匪徒迎上小姑娘直辣辣的目光,放下斧头,「茶叶!」 茶叶?打斗半天,只为茶叶?不是为了伤人或是抢劫银钱,只为茶叶? 苏木毫不犹豫,翻身上马车,抱出一罐茶叶,大步向前,走到匪徒面前。 「木儿小心!」杜雪瑶惊呼,她吓坏了。 而旁的魏纪礼和杜夫宴也是一脸忧色,独唐相予谨慎看着他,确保她在他能保护的范围内。 「此行带得不多,路上饮了些,只余这些。」苏木捧着茶罐递给他,神色平淡得像是与对方熟识。 那人显然也愣了,这小姑娘好生胆大。不过于苏木的表现也只是略微差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手上的罐子。 领头之人虽犹豫,却也将手伸过来,等他真正拿到罐子时,右手的斧头一挥,就要落到苏木肩头。唐相予眼疾手快,脚下遁,捞起一把长枪,就要去挡。 那人并未正真要伤苏木,力道正好在斧头落肩之时骤然停下,而唐相予的长枪也正抵在那处,挡住它的去路。 是以两器相交,却并未挨到苏木分毫。 头领将罐子扔给身后人,那人忙打开盖子,欣喜道:「是茶叶!」 头领看向苏木,见她仍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似视他手中大斧若随风摇摆的柳枝,毫无杀伤力。 既然东西已得,便不欲纠缠,这行人不好对付,且似大有来头。 他收回武器,深深看了苏木一眼,又看向唐相予,高呵道:「走!」 那些人得令,纷纷后退,隐于黑夜,而后消失不见。 士兵欲追上去,唐相予拦住,「穷寇莫追!」 「木儿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怎就独自上去了,那都是杀人如麻的匪徒!」杜雪瑶上前拉住她,仔细检查。 「没事儿,」她说着看向唐相予和杜夫宴,「这些人不像是匪徒,该是附近的胡民。」 二人相互看看,没有说话,事涉朝政,并不好轻易回答。 「即是胡民,作何要抢东西,还只拿走茶叶,真是奇怪!方才穷凶极恶的模样,是没打算让咱活命啊!」杜雪瑶缩了缩身子,仍心有余悸。 是啊!方才真真是凶险,若不是唐相予二人及时赶到,她怕是落到乱刀之下,非死即伤吧! 经此一战,再不敢停留,万一再来一批「抢劫」的胡人,他们可没多余的茶叶解危。 杜夫宴将换来的食物分于众人,吃罢,匆匆上路。 直至天明,出了古道,约莫再行两个时辰,道路渐宽,山林出现,一座小镇坐落其中。 一行人又饿又倦,寻到一间客栈,要了几间上房,各自回屋歇息了。好些受伤的士兵,也得以治疗。 天气炎热,整两日在路上,没换衣衫。杜雪瑶和苏木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 杜雪瑶想是累极了,倒头便着。 苏木虽也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还在想,那帮胡人以身犯险,为何只抢茶叶。 这时,厢房对面传来响动,像是在砸东西,又有急促的脚步声。 苏木起身,轻轻将门开了一缝,唐相予正站在门前。她便大着胆子将门敞开,「发生什么事了?」 「像是有人突然发病,正请大夫,」他站在门前,将她掩在身后,继续道:「那人是胡人。」 「胡人?」苏木诧异,胡人不是与大周水火不容,怎么跑到大周疆土,还闹事?她有些好奇,将头偏了偏,便将对面厢房的人事,瞧得一清二楚。 房内有三个胡人,一如昨夜所见膀阔腰圆,人高马大。来往的是提着药箱行色匆匆的大夫,只是没进一会儿,便抹着汗出来。躺在床上之人,怕是病得不轻。 这时,云青大步走来,两手抱拳,「少爷,打听到了,那胡人得了心衰症,情况很不好。」 心衰症发作就像突发心脏病,诱发心脏病的主要原因是血液中的胆固醇和脂肪酸过多。 而这些过多胆固醇和脂肪酸会附着沉积在血管上,造成动脉硬化,最终还会形成血栓。血栓一旦阻塞心血管,结果就是心脏病发作。一旦阻塞脑血管,结果就是脑中风。 为何胆固醇和脂肪酸会过多? 思绪于脑海中一闪而过,苏木问道:「得心衰症的胡人多吗?」 云青看看自家少爷,得人点头,才回道:「多,此症无解,若突发,必死无疑。」 苏木舒了一口气,神色了然。那么胡人抢茶叶,便事出有因了。 边塞地阔天寒,不宜种植菜蔬和茶叶,主食肉乳饮的胡民,长期得不到这类助消化,解油腻的东西,便会引发心衰症。 大周严格管制茶叶买卖,无非是想牵制胡人。以此交换大量马匹,以扩充军队,亦或是逼他们就范。 昨夜,胡民怕是被逼急了…… 唐相予见她神色清明,变了脸色,她这样聪明该是猜到了,不过事涉战事,万万不可议论。昨夜他也吩咐下去,苏木向胡人奉茶,不能让外人知道半个字。更不能让胡人知道,她会种植茶叶。 唐相予担忧的神色,她懂,她便什么都不知道,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我进去歇息了。」 「嗯!」唐相予点头,看她进去,将门掩上,才转身,「云青,你守着。」 过了古道一路北上,越近京都,越安定,百姓的生活也愈发富裕。 终于,行了近二十日,车队到了繁华的京都。 宝马雕车香满路,高楼林立,川流不息。任何华丽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京都百姓富足、安逸的生活。魏纪礼说郡城百姓恣意,完全是胡诌,根本不及京都的百分之一。 杜雪瑶和苏木满心欢喜,撩起轿帘子,好奇的朝外张望。 马车上了一座热闹的虹型大桥,桥上人头攒动,游客行人如织,只见桥上两侧摆着许多小摊,有卖各类杂货,也有卖小点乾果的,还有算命的,以及卖茶水的……大桥中间的步道上是熙来攘往的人群,是以轿子行得极慢,她二人也得以欣赏来往风光。 「木儿你瞧!」杜雪瑶凭窗而望,指着宽广的河流惊呼。 见河里往来船只,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远处一艘运粮大船正准备驶过桥洞,只见大船上站了百余人,十分忙碌。 马车一路不停,直接行至杜雪瑶大哥杜夫赫的宅子。 远嫁的大都在客栈落脚,像杜雪瑶这样在京都有亲人的,便直接从家里嫁出去。 v第56章[03.11] 杜宅宽阔、华丽,座于闹市,杜夫赫想来官职不低。 杜夫赫之妻云氏,乃大家嫡女,其父在朝中官居要位。云氏孕有一子一女,子年七,女年四。 一家四口携一众奴仆站在门前迎接。杜夫赫公务繁忙,十余年,回郡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对老父和弟、妹分外想念。 杜夫宴这些年四处游历,又进京考学,倒时常见面。这个妹妹却是许久未见,如今长得这般亭亭玉立,竟到出嫁的年纪。 不过,他是个严于律已的人,这点随了其父杜郡守,是以不轻易表露自个儿的伤情。只含笑,宽慰几句,安排一行人下去歇息。 婚期在八日后,杜郡守将公务安排妥当,也快马加鞭赶来。 虽得这几日空闲,杜雪瑶却是不准出门的,她要安心待嫁。若抛头露面,被人认出来,传出去于杜家、魏家和她自个儿都不好。 魏纪礼将人送到,也要回去复命,虽暂别几日,他却表现出万分不舍,那纨绔的心性直叫人无奈。 而唐相予自然也不好待在杜家,刚到那日,便被家里人催着回去,像是有什么急事。 热闹的一行人,骤然散去。 独杜雪瑶整日拘在房中,百无聊赖,好在有苏木作陪,说说话也极好。 只是这样的安逸日子没过两日,便被各家小姐递来拜见的帖子打破了。 有魏家二小姐,还有唐家的几位,云氏娘家表亲,以及与这些小姐交好、沾些关系的官家小姐,总总十余个。 俗话说的好,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些官家小姐圈,可不是单纯的情真意切。那都是官官相护,大有牵连,我同你说两句,我于她亲近两份,都代表了各家于官场的立场。 像苏木这样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的农家女,她可不打算置身其中,供人谈乐。 杜府云氏,想来是个爱花之人,后院儿三步一簇,五步一团,各式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十分养眼。 小姐们在厅堂赴宴,丫鬟们都去伺候了,苏木乐得清闲,于后院儿闲逛。 再过两日,杜雪瑶出嫁,她也要赶回去了。 九月的茶,老得快,得赶在那几日,才能采到最嫩的茶心,从而制出顶级好茶。 虽有一次制茶的经验,但苏木还是不放心,每一道工序都要亲自把关,毕竟这茶不是给一般人喝的。 所以,时间很紧,她遗憾不能逛逛街市,领略京都的繁荣。 「苏二小姐,苏二小姐。」 不远处听得一丫鬟呼喊,是云氏身边的大丫鬟。她跑得急,小脸通红。 「怎么了?」苏木应道。 「三小姐她们邀您去呢!」 邀她去?没搞错吧? 昨儿便于雪瑶说了,不同往,雪瑶并未勉强。今儿又派人来请,莫不出什么事了? 苏木笑笑,「有什么事吗?可是有什么稀罕玩意邀我同赏识?」 那丫鬟摇摇头,「小姐们说起您,想见见,便让奴婢来喊人。」 苏木眉头一簇,「哪家小姐?」 丫鬟想了想,「是唐府的小姐。」 唐府?唐相予的姐姐或妹妹?见她做什么? 不管原因是何,既谴人来请,她自然不好推脱,便随了丫鬟去厅堂。 厅堂布置得十分雅致,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黄金雕成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的绽放。尚好檀木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桌上摆着名贵的瓷盆,种着水仙,含苞待放。 此处,像是专为招待女眷而设。 十余位粉面娇俏的小姐分坐两旁,衣饰不俗,举止大方,无不透露大家闺秀的做派。 只是这会儿,所有人皆倾着身子朝门外看去。 听得外头有丫鬟引路的低语,众人期盼的眼神更甚,有性子活泛的细声道:来了,来了。 去而复返的丫鬟身后多了一位年少女孩,身量不高,体格偏瘦,一身普通的青色裙衫,发髻简单,模样只能算得上清秀,浑身上下除了一对廉价的珍珠耳环,一只桃花木簪,再无别的装饰。 这样一个普通得连丫鬟都不如的小女娃,真是她们要见的人? 众人齐看向杜雪瑶,杜雪瑶脸色有些不好,但她仍保持微笑。 「哈哈!」 突兀的一声笑,吸引了众人目光。 苏木也看过去,笑的正是居首位,着深兰色织锦长裙,挽着如意髻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秀眉凤目,玉颊樱唇,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 「怕是觅错人了吧!怎寻了个连丫鬟都及不上的来。」 少女笑容灿烂,声音动听悦耳,语气更是带了一丝天真。 除杜雪瑶气得紧抿嘴唇,众小姐都跟着嬉笑。 苏木微微俯身,并不恼怒,含笑道:「既是觅错了人,那我便退下了。」 说着,转身欲离去。 这样的反应让众人笑容僵在脸上,好不容易把人等来,怎好让她轻易走了。 「苏二小姐留步。」方才那少女仍旧笑脸相迎,只是语气少了几分甜腻。 苏木也不拂她的面子,转身看向她,似在说,你有什么事? 一进门,她便对自己毫不客气,想来便是指名要见她的唐府小姐,唐相芝。 这样的态度,看来不是好事,苏木很是无语,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娇小姐,但她好歹多活了一世,这样的小把戏,可不足以让她肝火大动。 唐相芝被她这样一看,像是糕点噎住,有些堵心。不过虚假的面貌是官家小姐们交际的必备技能,她很快展露笑颜,「听闻你机敏聪慧,是个妙人,我们也就好奇,想见见,你们说是不是?只是于期待相较甚远……是我失礼了。」 v第57章[03.11] 旁坐几位纷纷附和,附和之余也不忘赞唐相芝蕙质兰心、丽质天成。 「无事,唐小姐相交的都是您这样的人,一时看走眼,也无甚奇怪。」 她神情真挚,语气平和,像是认真在说一个事实。 只是「这样的人」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不等她们细想,杜雪瑶开口了,「木儿自由散漫惯了,不像咱时时拘在家中,连性子都拘沉闷。我最是爱她这样的活泼,才成为至交好友。此行也特地央求她上京陪我。」 说着朝苏木招手,「快坐我身旁。」 杜雪瑶的父亲虽然不是京官,却也举足轻重,大儿子官居要职,二儿子刚及第。且杜雪瑶所嫁魏家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家,是以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是小姐们争相交好的主儿。 她既开口说这番话,便是对苏木身份的肯定。 苏木嘴角一勾,坐了过去。 待她坐下,杜雪瑶放低声音,歉意道:「那唐小姐不知从哪儿知道你,一直嚷着要见,我推脱不过。」 苏木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摇头,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苏木妹妹,你瞧着比我小,我唤你妹妹可好?你做的奶茶当真有那么好喝?」 旁一紫衣裙衫,面相可爱的姑娘巴巴望着苏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透着期待。 杜雪瑶娇羞一笑,于苏木解释,「她是魏少爷的三妹,魏纪莹。」 魏纪莹忙道:「唤我莹莹即好。」 苏木看向她,倒是个单纯的,「可是听你二哥说的?」 想起魏纪礼豪气甩出一锭银子,将铺里所有茶水点个遍,赞不绝口的样子。 魏纪莹忙点头,充满希翼道:「哥哥道堪比琼浆玉露,苏木妹妹,你何时将铺子开到京都来?」 苏木笑笑,「且看吧!」 「哦……」她答得委婉,似没有上京的意思,魏纪莹有些失望。 唐相芝冷眼看低语的三人,随即笑道:「今儿很高心结识雪瑶,特带一新茶,乃家父得宫里赏赐,想与姐妹们共品。」 她说着,看向苏木,「不知苏小姐对茶道可有了解?」 苏木从她的一双丹凤眼看出了满满的讽刺,淡淡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回道:「略懂一二。」 谈话间,丫鬟们已经布好茶具,而不是端茶上前。 众小姐不解,遂放低了声音,相互攀谈。 这是要让人亲自泡茶?她们可都是身份尊贵的闺阁小姐,怎好做下人才做的事。 不出所料,唐相芝看向苏木,「既然苏小姐略懂一二,想来泡茶也不在话下,不知可否让我等见识见识?」 杜雪瑶冷下脸,「唐小姐这是什么话?木儿是我的朋友,可不是奉茶的丫鬟!」 此话一出,她便后悔了,唐相芝摆明想让木儿难看,她却把话说太明白,倒是有些打自己人的脸。 唐相芝掩嘴笑,「我只是好奇,听说好茶要配好的泡茶方法,若让笨手笨脚的丫鬟将这茶糟蹋了,可是辜负我的一番美意。」 说着作委屈样,而旁几个跟她挨得近的,忙附和。 「是呀!好茶不易得,可惜我等做不来那活计,只好委屈苏姑娘了。」 「苏姑娘,快动手吧!咱呀,都等着急了。」 七嘴八舌的催促,使得整个厅堂热闹起来。众小姐闹归闹,却也轻声细语,带着作派。 魏纪莹觉得有些欺负人,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于一旁干着急。 看来她不动手,这场闹剧是不会罢休了,苏木施施然起身,走向茶桌。 「木儿……」 「苏木妹妹」 杜雪瑶和魏纪莹皆担忧。 苏木只淡然笑笑,不就是泡个茶。 她不多言语,轻轻打开茶罐,拿出油纸包装的茶叶,用剪刀剪开一道小口。执起白玉制成的茶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 而旁置一炉,炉下燃碳,炉上煮着水。 舀起滚烫的开水淋过盖碗,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沸水反复相切,而后倒入摆放整齐的白玉雕花瓷杯。 她动作娴熟,一整套做下若行云流水。在场之人皆被那气定神闲的动作吸引,也跟着沉静下来,连一旁伺候的丫鬟们都看呆了。 「好了。」苏木看向那丫鬟,面带微笑。 她动手泡茶,是因为茶道不丢人,更不是伺候人的活计。但亲自奉到她们手上却是不肯做的,绕是身份尊贵,于她又何干? 丫鬟回过神来,忙将茶杯一一置于各家小姐面前。 众人也似回过神来,唐相芝面上更是有一丝不自然,随意丢下一句,「倒是娴熟。」 短短四字,让人觉着苏木是做惯了这类下等活计,身份的低贱不言而喻。 当茶入口,将将的不愉快,叫她们统统抛向脑后。这茶,当真好喝。 通常的绿茶、红茶皆带苦涩,香而浓,适宜男子饮用。这款茶,清雅中带着淡然甜意,十分温和,一众娇滴滴的小姐们,自然喜欢。 而这份喜欢来自于唐相芝,她们可没有受宠的父亲,自然也得不了赏茶。 于是乎,各种夸赞的词句又来了。 苏木起身坐回自己位置,不着痕迹的瞟了唐相芝一眼,见她一脸得意,对于这些夸赞似乎很受用。 气出了,风头也出了,该不会找茬儿了吧! v第58章[03.11] 因着苏木没有拂她的意思,竟亲自动手泡茶。唐相芝确实愉悦不少,只是看苏木眼神中的鄙意愈甚。这样的一个身份低贱的人,也配和她哥哥交好? 这种贵族圈,除了聊聊京都的八卦,便只有琴棋书画,绣工女红。 以她们的家世身份,自然要处处拔尖,是以真才实学也都有几分。 你吟我诵,听着倒也有趣儿。 苏木品着茶,一手托腮,悠闲的坐在那处。兴致盎然的欣赏各家小姐表演,就似方才她泡茶,她们瞧着一样。 泡茶和吟诗作对,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唐相芝就是看不惯她这幅毫不在乎的样子,因此时不时总要提她几句,得苏木摆手称不会,她才满意。 一个乡下丫头,自然是不会这些,她就是要她出丑。 半下午过去,众小姐也都说累了,就等唐相芝说出散宴的话。 唐相芝理了理绣着精致纹饰的广袖,站起身,「今儿就到这儿吧!」 众小姐也都各自起身,纷说告别的话。 唐相芝走在最前,其余人随后。杜雪瑶等人是主家,跟随着送至门前。 各家轿子已在杜府门前等候,唐家排在最前。 唐相芝临上轿前,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向苏木,天真问道:「苏小姐,今儿的茶如何?见你喝了几杯,倒没发表什么言论。若喜欢,回府后,我让人再送些来。」 临走了还不让奚落一番?罢了,就随她的意吧! 「我家是茶农,种出的茶也都卖了,喝不上几回。所以这茶的好坏,我也品不出来。唐小姐客气了,莫将好茶赠我这个粗人。」 原是个低贱的茶农,唐相芝得意一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转身上轿了。 一排华丽的轿子,于杜府门前直往热闹的街市去,至街心,四散分离,而后消失于熙攘的人群中。 杜雪瑶气得直跺脚,「你瞧瞧唐相芝那嚣张的样子!处处挤兑你,偏还说不得!」 唐家在官场的始终保持中立,不表现出对任何人的亲近,可不管内阁事务的参与,还是外戚官员的管制,都要经御史中丞,唐大人之手。 唐大人油盐不进,那些官员便只好从他的子女入手。于是乎,唐相芝是小姐圈争相结交的对象,也是不可得罪的人。 苏木拉住她,「小事而已,口舌之快,让她逞逞就好,可莫因我生出什么不愉快,影响你的亲事。」 以她那样聪慧机敏的性子,又怎么会在人前吃亏,原是为了自个儿,杜雪瑶感动不已,只是她不解,「你明明懂茶,为何装作一窍不通的样子?」 苏木笑了,「唐小姐不就想看到我什么都不会,粗鄙无知的样子,便随了她的意。」 「哼!」杜雪瑶朝着唐相芝离去的方向哼了一声,又转向苏木,一脸崇拜,「谁说我木儿粗鄙无知,你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善良,最好的人!」 唐府内宅。 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椅了一位三十四五的夫人,身着一袭淡绿暗花细丝褶缎裙,裙角有几缕银丝勾茹,乃是着名的苏绣。 夫人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 她视线递到门外,嘴里喃喃道:「这都半日了,怎么还未回来?」 而旁俏丽的丫鬟轻轻给她扇着风,也朝门外探望,见得门口有人影攒动,欢喜道:「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那夫人被她声音带动,也面露喜色。 来人正是唐相芝,由奴仆簇拥着,走进内堂,她俏生生的行礼,亲昵唤道:「母亲。」 贵妃榻上的夫人正是唐相芝的母亲,唐府主母,宁氏。 「芝儿,快坐到母亲身边来,」宁氏朝她招手,又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给二小姐端一碗冰镇莲子羹。」 唐相芝牵住母亲的手,乖巧的挨她坐下,一双眸子灵动的转着。 宁氏理了理女儿额前的碎发,眸光一凝,「可瞧见了?」 「瞧见了。」唐相芝点头,随即面露鄙夷,「哪有云青说的那般好,就是个粗鄙低贱的乡下丫头,文墨不识,粗贱的活计倒是信手拈来。长相穿着连个丫鬟都不如,大哥是瞎了眼了!」 宁氏眼神一冷,不怒自威,「不可这般说你大哥。」 宁氏是唐家嫡母,女儿是嫡女,备受宠爱,但她仍然最疼儿子。 唐相芝面上有一瞬的惊慌,旋即又笑得灿烂,「大哥那样的人中龙凤,放眼望去,整个京都少有配得上的,那个野丫头想攀高枝,麻雀变凤凰,简直痴心妄想。」 宁氏严肃的神情缓和下来,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少见儿子对哪家小姐多瞧半眼。 独这两年,总往郡城跑,怎么叫都不回来。去年,若非自个儿称病,怕也见不上儿子。 可回来之后,他竟像变个人似得,不说郁郁寡欢,却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这样的精神面貌如何能参见殿试。 整个大房的荣光都在他身上,若殿试考不好,丢脸的不止唐府,更是丢他自己的脸面。 别人可以重头再来,他不能! 宁氏是不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出京,不过他倒也认清事态,并未踏出京都半步,连唐府都少出,这让宁氏很是欣慰。 儿子也没叫她失望,高中榜眼,一时间整个唐府风光无限。 可不到一月,他又要往郡城跑!再没察觉出什么,她也不配当唐府的主母,他唐相予的母亲! 是以,主仆二人回京当日,便被叫回府。 明面是母亲想儿子,实则暗里叫云青来问话。 唐相予并未交待什么,往常自家少爷远行,夫人也总要问得清清楚楚。所以这回,云青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将一行接触的人和事,无疑巨细交待,苏木的存在也由此得知。 自然,古道送茶他特意隐去了。 宁氏心情复杂,儿子有心悦的姑娘是好事,可必须门当户对! 那姑娘只是个乡村野丫头,哪里配得上处处拔尖的唐府大少爷。可又是哪里吸引了儿子,叫他时常往郡城跑呢? 她纳闷,这才叫女儿上门试探,结果一如所料,那便好办了。 「芝儿,你去账房划一笔银子,给那姑娘送去。」 v第59章[03.11] 唐相芝不解,「母亲,给她送钱作甚,让人打发离京就是。」 宁氏摆头,拉住女儿的手,「你哥哥表面沉稳大气,实则对上心的事十分计较,倘若知道我将那姑娘打发走了,怕是要跟我生嫌隙。」 唐相芝噘嘴不悦,「母亲待我们有生养之恩,又百般疼爱,大哥怎可因一个低贱的丫头,同母亲生嫌隙!」 「你且按我说的做,」宁氏睨了女儿一眼,复又问道:「那姑娘住在杜府?」 唐相芝点头,仍是一脸不高兴,「说是陪杜家小姐上京,二人关系颇好。那野丫头能攀上杜家,想来有几分心思。女儿今儿见她,表面虽顺服,一双眼睛却透着狡猾,不安分。」 宁氏沉吟,本还考虑若儿子执拗,倒是可以勉强纳为通房丫头,可若不安分,便断不能让她入府。心下有了计较,看向旁伺候的丫头,问道:「大少爷近几日在做什么?」 丫鬟微微俯身,毕恭毕敬道:「大少爷近日都待在老爷书房,像是为赋职一事。」 「嗯!」宁氏满意的点点头,儿子考上榜眼却婉拒进翰林院,她为此忧心了好几日。后听丈夫道,拒了也好,在宫里当个闲官儿,不如出来历练,掌握些实权。 她不懂这些官场道道,既然儿子要赋职,丈夫自然会在京都安排个好差事。如此,儿子便不能往郡城跑,被那姑娘迷心窍了。 那她也好安排为儿子相一个配得上唐府的姑娘,「拿我的帖子去请众夫人小姐,只道……设百花宴邀其共赏。」 唐府占地百顷,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华贵非常。临北一座院落却骤然去了这份华贵,变得雅致起来。 只因那处种了一大片的竹林,茂密葱郁,一眼望不到头。 唐相予自书房出来,便往自个儿院子去,漫步在这片宁心静气的竹林,愉悦的心情,更添几分。 他忽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身后云青急急刹住脚。 「母亲找你问话了?」 云青忙点头,「夫人这回特别担心您,问得仔细,连苏二姑娘家中几口人,姓什名何都要知道。」 唐相予揉了揉额头,「你……都说了?」 「那是自然!」云青昂起胸膛,理直气壮。 唐相予缓缓舒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芝儿这两日可有出门?」 二小姐?他没事儿注意她的动向作甚……云青低头细想,好像是有…… 「今儿去了杜府赴宴。」 唐相予觉得头都大了,妹妹那骄纵的性子,怕是没少让她受委屈。 他大步往回走,步伐快得云青跟不上,忙小跑两步,「少爷,您要去哪儿?」 「少废话!还不快去备车!」 啊?这么晚了要出府? 云青不明所以,却不敢耽搁,忙小跑着往马房去。…… 苏木着寝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燥热的慌。在家,她的屋里得置两个大大的冰鉴,才能勉强入睡。 杜府虽然也置了冰鉴,却很小,房间又大,便解不了暑气。 她所幸起床,点上灯,坐到冰鉴旁,摇着扇子,看话本。那话本是杜夫宴寻来送给杜雪瑶解闷的,她顺了几本来。 「砰!砰砰!」 忽听得窗子被什么砸得响,声音不大,像是小石子。 她放下书,朝窗户边走去,轻轻开了一道缝。见窗外栏下,站着个人。 她吓了一跳,忙关上。 妈呀!是贼?还是鬼啊? 「是我。」 兀的,出现个声音,在窗外,很熟,像是……唐相予? 忙将窗户打开,直愣愣看着窗前站的人,「你你你……」 她结结巴巴道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唐相予笑了,一身寝衣,青丝随意垂在肩头,又一脸惊慌的模样,如何惹人怜爱。 「嗯!我夜闯杜府,你可莫声张,叫人当贼抓起来,我这京都第一少,可真就名誉扫地了。」 苏木噗嗤一笑,忙捂住嘴,似生怕声音大了将人招来,「大半夜,就来吹嘘的你名头?」 自一同入京,便再没见过他,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场景再见,该是为了白日的事来的吧! 「你……没事吧?」唐相予走近一步,似要借着惨淡的月光,瞧清她的每一个神色。 苏木看着他的脸渐渐放大,屋内昏黄的烛光将他照的一清二楚,她咽了一口水,「没……没事,令妹……生得很好看……」 唐相予忍俊不禁,她总是这样让人出乎意料,一般女子该是委屈的诉苦,偏她没事儿人似得。如此,心里念了千百遍安慰的话,便道不出了。 「杜小姐的成亲后,直接回郡城?」 话锋忽转,苏木也收了心神,点头道:「时间有些紧,该是第二日就启程。」 「那一起走。」唐相予目光灼灼。 诶?他不待在京都?照雪瑶讲的,他辞了翰林院是要历练,那…… 苏木惊讶道:「外派了?」 唐相予稍有诧异,她知道他高中,又拒官的事……心中一喜,恢复惯有的不可一世的傲气,「是请职!」 去郡城……为了能再常见到你…… 「那……」苏木眉毛一挑,「若被令妹知道,我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哈哈!」唐相予被她逗笑,稳了半天,才故作正经道:「有我在。」 有我在……气氛怎么突然变得暧昧…… 「谁!谁在那里!」 v第60章[03.11] 巡守的家丁恍见一人影,忙带人跑过去,只见窗栏外的芭蕉晃动,哪有什么人影! 杜府和魏家结亲,红妆绿匣排了整条街,酒席摆了三天三夜,空前热闹。 一辆枣红色的马车自杜府后门驶出来,融入热闹的街市,而后淹没在人海。 没有来时繁重的行李,除了一个包袱,便是杜夫宴安排送行的两个奴仆。 马车行至城门外,不远处,见一身冰蓝袍子的唐相予骑着一匹白色骏马于路口等候,而旁是一身青衣骑黑马的云青。 他还真来了。 来时因大件行李,走的官道。 回去,为防再过古道,遇到蛮横的胡人,改走水路。 一路上,唐相予将一切安排妥当,哪处有客栈,哪处要露宿农家,哪条路好走,哪条路又险峻,他了如指掌,极尽妥帖。 他会在山林打野物,也会下河抓鱼,甚至懂草药,似乎没有不会的。 这让苏木对他一惯娇气公子哥的形象,大大改观。 行路匆匆,却让苏木觉着像是在游山玩水,见识了各地的风光、人情、美食。她甚至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遍这个朝代的每一寸土地。 九月初,马车终于行至郡城。 九月的郡城一如既往的炎热,唐相予将苏木送至刘家粮铺,才不舍告别。 苏叶听闻妹妹回来,自内堂跑出来,面上没有惊喜,却是满满的担忧,「木儿,出事了。」 马车是郡城租的,没有杜府安排的舒适,原先坐着不觉得颠簸,怎么这回,晃得她有些头晕。 田良哥和苏丹?怎么会? 苏丹有些小心思,她是知道的。可田良哥心性纯良,怎么与苏丹闹出那样的事? 半月前,刘子庆往客栈送粮,见田良走向二楼厢房,他觉着奇怪,便跟了上去。 不曾想苏丹衣衫不整开门,而后,二人进屋,房门紧闭。 那可是自家小姑子的未婚夫,竟与别的姑娘衣衫不整,共处一室。 他不敢破门而入,怕伤了颜面,忙赶回家,同妻子商量。二人没主意,当即回村告知爹娘。 苏世泽勃然大怒,却是不信那样一个好孩子会做出这等下作事。只是,女婿亲眼瞧见,便错不了,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他便去了田家,将这事告知田大爷。 田大爷也气得不行,却同苏世泽一样不信优秀的孙子做出不堪的事,忙送信将人叫回来。 当田良跪在一众长辈面前时,哪里还是放田假所见温润如玉的模样,瘦了、憔悴了。 看得田大爷心疼不已,可心疼归心疼,事情总归要问清楚。 可无论怎么问,田良就是不开口,不承认也不否认。倒是苏丹追上门,说与田良无关,不要怪他云云,这闹得更像有那么回事儿。 田大爷怒不可遏,将人打了一顿,关在书房。 那是他第一回动手打孙子,这个他引以为傲的孙子。田大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沧桑得不像话。 苏世泽虽然恼怒,却也不能眼巴巴望着人被打,于是乎劝解一番,讨说法这事儿也就搁置下来,只等女儿回来,看事情怎么解决。 田良是他看着长大的,倘若他解释一字半句,这事儿便了了。可他偏不开口,真是愁死个人。 再这般下去,只怕要退亲了。 苏叶担忧的看向妹妹,一贯冷静的人儿此刻蹙着眉,似难受得紧。 「别怕,一切有咱爹娘呢,出什么事儿,我们都会护着你。」 苏木扯出一丝笑容,「没事儿,我相信田良哥。」 听这话,苏叶更担忧了,我们大家伙儿都信,可他……唉! 时至正午,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农忙刚过,新粮出仓,卖了好价钱,日子越过越好。 只是苏、田两家的灶头还冷着,苏木回来了,田家忙招齐人,赶紧把事儿解决了。 不必往郡城送银钱的苏大爷家,大都是老二苏世福管事,灶头时而能见荤腥了。 今儿初四,是小集,因着田家的事儿,一家人都没出门。 「砰砰!」 苏世福扣响了苏大爷的房门,无人响应,身后张氏推了推丈夫的后背,示意他再敲。 苏世福身子扭了扭,以示不耐烦,却也抬手欲再敲。 不待手扣上房门,门「吱嘎」一声响,打开了,苏大爷直直站立,沉着脸,「作甚?」 夫妇俩忙堆笑,齐声喊道:「爹……」 苏大爷瞥了二人一眼,朝屋外走去,直至院坝,去查看他的一圈儿果树。 张氏朝丈夫挤眉弄眼,苏世福狠狠瞪了媳妇儿一眼,复又追上老爹,「爹,你看丹姐儿的事儿……」 苏大爷一把将黄了的枝桠从树上剐下来,「还有脸提?都是你们教出来的!咋?还要我上门求情去?我没那脸皮,老苏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苏世福摸摸鼻子,嘟囔道:「又不是丹姐儿一人的错,若非良哥儿蛊惑,丹姐儿哪儿敢做出……」 「做出啥?」苏大爷回头,眼睛睁得铜铃般大,「是当真有那回事不成?」 苏世福不吭声,不管有没有,丹姐儿是赖上田良了。 「我管不了了!管不了了!」苏大爷一把推开儿子,疾步回屋,重重掩上门。 张氏见公公不管,急了,忙跑到丈夫身边,扯着他的胳膊,「爹啥意思?是要眼睁睁看咱丹姐儿受委屈啊!」 说着哀嚎起来,自打苏大爷不管家,她胆子也大起来,当面不敢放肆,人一不在,便不管不顾! 「那你说咋整!良哥儿订了亲,又和咱丹姐儿扯不清,是要闹到官府,把咱丹姐儿浸猪笼?」 v第61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到浸猪笼,张氏身子一抖,她晓得女儿稀罕良哥儿,却不晓得她胆子那般大,竟闹成这样! 这还是木丫头不在,依那丫头的性子,怕是要闹得她一家见不得人。 她撒腿往西房去,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女儿正坐床边绣花,倒是不慌不忙。 张氏在屋内来回踱步,「你还有这闲心,眼见木丫头要回来了,这事儿咋弄?」 提到苏木,苏丹手顿了顿,复又将针扎进布面儿,「能咋弄,自有田良哥担着。」 「田良哥!田良哥!他要是撒手不管,把事情都推你头上,我看谁能救得了你!」张氏插腰,指着女儿吼道,嘴里话不好听,却担忧万分。 苏丹咬了咬唇,他不会的! 「二叔!二叔!田家请你去一趟哩!」 屋外传来呼喊,张氏忙里忙慌出门,见丈夫一脸愁色,朝堂屋喊了两声,「爹!田家来人喊了。」 苏大爷没吭声,他只得自个儿去了。 丈夫虽然有些奸猾,嘴皮子却不利索,张氏不放心,摘了身上围裙,往窗上一搭,「我同你一道去。」 夫妇二人到田家时,田家堂屋已坐满了人,田大爷夫妇,苏世泽一家,连侯家也来了。 门边留了空位,夫妇俩喊了人,便规矩坐下。 田大爷轻咳两声,看向旁侧苏木,温和道:「木丫头,人齐了,有啥话,咱今儿就问清楚。」 苏木微微颔首,并未因这事儿有半分的怨怼。她忽的眸光一冷,看向夫妇二人,「二伯、二伯娘,丹儿姐的事儿你们信吗?」 什么叫丹姐儿的事?明明是女儿和田良的事儿。 张氏清了清喉头,「二伯娘晓得,这事儿你受委屈了,可我丹姐儿也委屈,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闹出这样的风言风语,她往后怎么嫁人!」 苏木笑了,这么迫不及待就扯到嫁人了吗? 「那我倒要问问,丹姐儿不好好在家待着,怎独自跑郡城去了?」 苏世福接过话,「青哥儿不是在郡城念学,我们不放心,就让丹姐儿进城去瞧瞧。」 「听说青哥儿住三爷家,你们同三爷亲,怎还有不放心的?哪家孩子远门念书,不是离家千里,偏青哥儿就不放心了?还独叫丹姐儿一人去看?二伯真是个好爹啊!」 「这……」苏世福语塞,答不上来。 张氏不依了,斜着眼看吴氏,「我青哥儿是亲生,自然舍不得!」 苏木语气冷下来,「本想着顾忌丹儿姐脸面,不喊她一道来,如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丹姐儿自个儿到底在郡城遭遇了什么事,还是她自个儿说清楚得好,免得冤枉了旁人!」 她这话一出,众人皆失了颜色,啥?意思是丹姐儿自个儿遭了没脸皮的事,要赖上良哥儿? 田大爷提了几日的心,似咚的落下去,他看向苏木,没想到她竟相信孙子。这样丢脸的事儿落到身上,不哭不闹,反而冷静的问清事态。 他头回觉着,自个儿优秀的孙儿配不上这个小丫头。 张氏急了,蹭的站起身,「木丫头,咱可是一家人,你可莫胳膊肘往外头拐。若是我丹姐儿赖上良哥儿,良哥儿咋不吭一声!」 苏木眉头微微一皱,这也却是她不解的,她不信田良是那样的人,可他为何不解释? 不止苏木这样想,在坐的一众长辈也头疼不已,事情说开就好解决,偏他不说!真是急死个人! 张氏见无人反驳,有些得意,「如今这事儿十里八乡都传遍了,丹姐儿整日在家以泪洗面,门都不敢出。今儿来了正好,我们也想讨个说法。」 田大爷急得将牙咬得咯咯直响,这事儿若不好好解决,是会影响仕途的,孙儿这一生就毁了! 「事实如何,他二人最清楚,我去问问。」苏木站起身,朝院外书房走去,刚跨出门,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向二房夫妇,「丹儿姐最好将事情说清楚,否则,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上郡城一问一查,还不水落石出?」 张氏的心骤然一促,当即慌了神,若真的去问,那女儿的一翻说辞……如今就看良哥儿是什么态度了。 书房朝南,正屋的太阳将屋檐的形状照到地上,似鱼塘里,鱼儿欢腾时浪起的水波。 苏木手里拿着田大爷给的钥匙,将门锁打开。 屋内窗户紧闭,有些昏暗,田良坐在窗边桌案前。窗格的影子落到他身上,略显凄楚。 他,瘦了。 「田良哥。」苏木轻声唤道。 田良身形一颤,缓缓转过头,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回来了。」 她消瘦了,路途遥远,一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头。今儿刚到,还来不及歇息,便跑来听自个儿的一堆烂事,很糟心吧! 苏木眉头一紧,他这副眼圈发黑、胡子拉碴的模样,竟似变了个人。 她走近,田良又问道:「唐少爷送你回来的?」 语气淡淡,苏木却听得不明所以,老实答道:「是。」 田良笑了,「那你是来退亲的吗?」 「退亲?」苏木看向他,一脸不解,「为何要退亲?」 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她觉得陌生。 田良转过头,眼神却舍不得离开,只能瞥见她的衣角。 她心悦他人,他又怎能拘着她呢!唐少爷待她,一定比自个儿好吧…… 「是,我生出不光彩的事,咱们亲事就作罢吧!」 「我不信!」苏木直直看着他的后背,「是不是丹儿姐让你去客栈的?是不是她生的事儿?」 「你为何不信!」田良蹭的站起身,转头看向她,一双眼布满血丝,憔悴不堪! 「我就是不信!」苏木睁大了眼,巴巴的望着他,「事实到底如何?你说出来才好解决。」 田良一脸痛色,低下头,他不敢看她,他惭愧,为何你会不信……而我却信了…… 「不是,是我自个儿去的。」 苏木紧问道:「那你去做什么?」 v第62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良怅然,是啊!他去做什么呢? 听到苏丹说被欺负了,他便巴巴跑去。 苏丹与她不同,会撒娇、会服软、会夸他、会崇拜他,他在她那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虚荣和满足。 苏丹在郡城无依无靠,三爷一家待她不好,她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便只能到书院寻自个儿,所以才带饿了一天的她去吃面。他明白苏丹表露出来的爱意,那是从苏木身上从未见到的。 他怜悯她,就像怜悯自己。 所以,她说被苏三爷的下人欺辱时,毫不犹豫就去找她。 事情可以解释清楚,但是又怎么能解释清楚?苏丹往后怎么做人?所以他不能说…… 「如你所知。」 简单四个字让苏木如心头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她不信他做出那样的事,却信了他维护苏丹的心。他,再不是那个纯良、干净的如一泓清泉的田良哥了。 苏木往后退了两步,缓缓舒了一口气,「那你会娶她吗?」 寥寥几字,说的很慢,却像拳头重重砸到田良身上,他没有回答。 她明白了,伸手将耳垂上的珍珠耳环摘下来,放置桌案上,「田良哥,万事顺意。」 说罢,头也不回离去了。 万事顺意……万事顺意……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田良再是忍不住,趴在桌案上,削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将那窗格的影子扯碎了。 苏木从房门出来,白热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眼睛一眯,一粒泪珠便被挤了下来。她忙擦拭,没事儿人似的朝堂屋去。 在座人皆直勾勾的望着她,田大爷缓缓起身,先开口,「木……木丫头,那混小子咋说了?」 苏木强扯出一丝笑,「大爷,咱两家往后照常走动。」 说罢!拉起呆愣的吴氏和老爹,「那咱就先回去了。」 田大爷一屁股坐下,直喘粗气儿。 这是坐实了田良和苏丹的事儿,苏世泽气得想冲进书房将人揍一顿,可看田大爷这般模样,他终归没动手,于是乎啥话没有,蹭的站起身,大步离去。 吴氏也觉得心痛,更多的是失望,她牵起苏木,追随丈夫离去。 侯老幺夫妇也没留下的意义,于田大爷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也回去了。 如此,只余苏世福两口子和田家人。 田家人脸色不好,两口子如坐针毡,张氏还想再说什么,比如问问她的女儿咋办?田家是否准备将亲事定下来,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商量商量聘礼啥的。 只是,气氛不太对,她要说出那些话,怕是得被轰出去。 苏世福自然也看得清脸色,木丫头那话是要退亲,那自家女儿总是会给说法。 于是也说了几句好话,拉着媳妇儿走了。 田大爷简直心如刀绞,这下好了,孙媳妇儿没了,孙儿仕途也没了。 定亲期间和旁的姑娘有染,那是多大的污点,任他再有学识,也掩盖不了。 不行!纵使孙儿再不对,也是田家的子孙,不能就这般没落。他要想办法,只要木丫头不退亲,就还有转还的余地。 这般想着,脚步已奔出去。 苏木一家三口正过官道,田大爷追上来,唤道:「木丫头!」 一家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面上皆是悲戚。 苏木牵起嘴角,应了一声。 田大爷走近她,一脸恳切,「木丫头,良哥儿对不起你!但你能否看在大爷的份上,原谅他,他是鬼迷了心窍。但他是个好孩子,他喜欢读书,想要当官。若同你退了亲,这辈子都完了。大爷知道这么要求你不应该,但是大爷实在没法子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说着,掩面哭泣。 苏世泽忙上前宽慰,「叔,你这是作甚,快莫这般了!」 苏木也心有不忍,却也知道退亲的后果,可这一切都是田良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可若真见他因一些不明所以的事儿赔上自个儿的前途,她又不忍心了。 事因苏丹起,那便由她了结,自己做的孽,怎么能让别人背! 「大爷,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弄清楚。我还是信田良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定有原因,他不会白白背黑锅,也不会赔上仕途!」 田大爷抬头,老泪纵横,看着这个小女娃,仿佛真就如她所说,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你要干嘛!」 张氏像发癫的老母鸡护住西房,惊恐的看着站在院儿中的苏木。 苏世福也忙过来,拦住去路,「木丫头,这是你同田家的事儿,可莫跑来折腾你丹儿姐,她这会儿不好着哩!」 「咋!生事儿的时候哪里都有她,出事了,就缩在屋里头不管了?」吴氏难得同老苏家的人硬气,太欺负人了! 苏世泽也是怒气冲冲,好好一门亲事,搅和黄了。良哥儿那么好一孩子,就被她作践了! 「老二,让丹姐儿出来把话说清楚,良哥儿可不能因为糊涂事读不成书,考不上学啊!」 张氏不管不顾,「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和我丹姐儿啥干系!」 苏木冷笑,走近一步,「田良哥考不成学,当不了官儿,你还能让丹姐儿嫁过去?」 张氏眼神闪烁,是啊!这样一闹,女儿是有希望嫁过去,可若良哥儿当不了官,不就白忙活了?她横着眼看苏木,心里又畅快几分,就算女儿嫁不了,她也不是也被搅和了! 苏木自是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怎么,我亲事没了,二伯娘很高兴?你可莫忘了,我没的是亲事,丹姐儿没的是脸面!」 「你……!」张氏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这时,苏丹打开房门,周身打扮和得意的神情,哪儿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你找我作甚?」 「看在你我同姓苏,来提醒一句,实情如何,最好去田家解释清楚,还田良哥清白。否则,查出实情,最后亏的是你自己!」 v第63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木直直的看着她,叫她心里打起鼓来,她这样问,莫非田良哥说了什么?可若说了,为二人又会退亲……那丫头狡诈,难道是故意炸自个儿的?对!肯定是这样,她稳了稳心神。 「事实就是我和田良哥两情相悦,是你非要插一脚,是你把他害成今天这个样子。」 吴氏急了,「丹姐儿,说话凭良心,木儿订婚在先,那也是田家正经拿帖子上门来说的亲。」 「还有脸说这个!」张氏不甘示弱,「明明是我丹姐儿先去说的亲,都是一家人,也不知道避嫌,反倒抢了姐姐的未婚夫婿,当真不要脸。」 「谁不要脸!你是吃了粪,嘴巴这么臭!」 吴氏气的不行,就要上前拉张氏,苏世泽忙拦住。张氏那是泼辣惯的,吵架打架少有对手,自家媳妇儿是要吃亏的。 苏世福也忙拉住张氏,爹还在屋里头呢!闹得太不像话,等他老人家出来,谁都讨不到好。 「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 苏木也觉得糟心,拉住吴氏,再是看向苏丹,「话就这些,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说罢!拉着爹娘离去。 张氏仍就骂骂咧咧,那女人何时这么嚣张! 「成了!是要把村里人都闹来?」苏丹有些嫌弃,说罢转身进屋了。 「你这个死丫头,我没皮没脸的是为了谁!」张氏追进去,却也担忧,「你当真想好要跟良哥儿?他若跟木丫头退了亲,往后怕是做不得官了。你要是反悔,娘可以让你爷跟郡城的三爷说说,给你找个……」 苏丹打断张氏的话,「那都是没影儿的事!我做这个决定,就不后悔!」 「你就倔吧!」张氏叹了口气,走开了。 苏丹怔然坐在床上,手紧紧拽住被面,这样做……对吗! 官道口,苏叶、刘子庆小夫妻迎上来,隔老远就听见院坝的争吵。 「爹、娘、木儿,咋样了?」苏叶关心道。 苏世泽眉头紧锁,吴氏一脸怒气,「都是些没皮没脸的!」 看来事情不顺,苏叶忙拉住妹妹,担忧不已,妹妹从来都是个豁达的人,她哪里受过这些委屈。 「姐夫,」苏木忽的看向刘子庆,「郡城是不是有个人叫赖三?」 众人皆放下情绪,看向苏木,又看向刘子庆。后者点头,赖三是郡城的地头蛇,是个无赖,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小姑子好好的提赖三作甚? 「你回郡城后,帮我找到他,让他查查丹儿姐这几回到郡城见了哪些人,以及那日在客栈到底发生什么事。银钱给够,让他把事情弄明白,必要的时候,把有关的人都带来。」 田良都不解释了,还费这么大阵仗去帮他,一家子都心疼不已。 刘子庆也佩服小姑子遇事还能这样不慌不忙的排布,「成,赖三混道儿上,认识的人多,虽是个无赖,给钱办事儿,还是不含糊。明儿个回去,我就去找他!」 「嗯!」苏木终于露出一丝笑,「那咱回去吧!我都饿了!」 这会儿日头偏西,晌午饭还没吃,经她一提醒,大家伙儿才觉饥肠辘辘。 二湾的院子建好大半,吴大爷和吴三儿整日忙碌,吴大娘也往二湾给丈夫、儿子和一众工人做饭。因着田家的事儿,活计歇了几日,吴大娘也在女儿家待着帮持。 饭早已做好,热了两回,才听得门口传来说话声。吴大娘忙摆好饭菜,张罗吃饭。 回到家,就有香喷喷的饭菜,一家子心头的不快也散了不少。 饭桌上,没有人提那些糟心的事儿。 茶山的茶叶好摘了,吴大爷和苏世泽商量着开采,时不时问向苏木,只是眼神多了关切,怕她心里不好受。 次日,苏叶和刘子庆吃罢早饭就赶回郡城了。苏木在自个儿屋里歇着,赶了二十几日的路,仍就困倦,只想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想去。 而苏世泽和吴氏,则拿了田家上门定亲的三样,去田家把亲事退了。 夫妻俩一夜未眠,思虑再三,还是尊重女儿的决定。 田家虽万般无奈,还是没说多的话,总归是自家对不起人,只是他们的良哥儿……田大爷当天就病倒了。 除了多些闲言碎语,日子照样过。田家、苏老大家、老苏家,都没动静。村里人眼瞧着,二丫头的亲事退了,那丹姐儿呢? 风平浪静的三日过去,郡城终于传来了消息,不仅传来消息,还带来了人。 大半年不怎么在人前显露的苏大爷今日坐在堂前,他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精神头也大不如前,似乎一下子老了。 田大爷坐他旁侧,有些打蔫,想来病还没好。 余下一众晚辈,田家的、苏家的,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个个垂头丧气。 田良也来了,坐在田大爷右手顺位,对面是苏世泽,旁苏木挨着。他垂着头,不敢看她。 田大爷将屋里人扫视一圈儿,而后于苏大爷道:「老哥,人都齐了,把丹姐儿叫出来吧!」 苏世福两口子坐在门边,听这话,却没有动。 苏大爷抬起一双三角眼,盯着二儿子,愠怒道:「耳朵聋了!去喊人!」 苏世福缩着脖子,手肘顶了顶媳妇儿,「去!」 张氏无法,只得不情不愿站起来,朝西屋去。 片刻,母女俩一前一后回来。 苏丹一身绯色衣裙,娇娇俏俏,垂着头,甚是乖巧。 进屋后,张氏便老实退到边上,苏丹则朝堂前二长辈作礼。 田大爷没甚耐心,摆手道:「丹姐儿,今儿来,是为了你和良哥儿的事。你且说说,到底发生什么?」 苏丹抬起眼帘,瞥见坐在一旁的田良,柔声道:「我……我是真心心悦田良哥,这事儿不怪他。」 这事儿?她说的含糊,众人便自行理解为二人苟合一事。 苏大爷脸色愈发不好看,却没有吭声。 「什么事?」苏木开了口,她坐的直,神色认真,真像是不明白怎么一会儿事。 苏丹有些窘,自然是她和田良哥共处一室的事儿,这让她怎么能说出口,那丫头分明是要自个儿难堪。 v第64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苏木站起身,脸色一冷,「这事儿你不好说,田良哥也不好说,那便由我来说!」 众人不解,木丫头是疯了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娃,怎么好讲那些腌臜的事儿! 张氏嘀咕了一声没皮没脸。 田良也终于抬头,看向那个瘦弱的人儿,她究竟为何还要管自个儿的事。 「你且看看此人是谁?」苏木说着看向门外。 此时,进来一个矮瘦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进门便将屋里人瞧了个遍。 最后视线落到苏丹身上,像是十分熟络,唤道:「苏丹姑娘!」 苏丹见来人,大惊失色,跌坐到地上,身子都哆嗦了。 众人不解,这男人是谁? 田良虽也不认得,却猜到了,他忙将苏丹扶起来,将她护在身后,看向苏木,眼神满是痛苦。 她当真狠心,一定要将事情揭露不给人活路吗? 苏木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想过多在意他眼中的意思,「你且说说你是谁?」 那人视线转向苏木,想来这就是那位花大价钱将他这儿来的主儿,于是乎态度恭敬不少,「我叫刘全儿,是苏典吏府上的护院。」 苏木眸光未动,指着苏丹道:「她,你可认得?」 刘全儿再是看向苏丹,笑道:「认得,认得,是老爷的侄孙女儿。」 「那我再问你,苏典吏一家待她如何?」 刘全儿有些犹豫,仍照实了讲,「虽说不若二小姐那般亲近,到底还是周到的。」 田良手一顿,她不是说苏三爷一家待她不好,经常不给饱饭吃,还羞辱她…… 「你胡说!你撒谎!」苏丹有些崩溃,刘全儿怎么会来!怎么会! 「我怎么会撒谎呢!」刘全儿忙解释,生怕苏木误会,「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老爷、夫人待苏丹姑娘确实周到。」 苏木点点头,复又朝门外招招手。 进来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小哥,也若刘全儿般将人扫视一圈儿,而后规矩立着,等待问话。 此时屋里鸦雀无声,大家伙儿都绷紧了神经,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苏木问道:「你且说说你是谁?」 小厮忙道:「我是来顺客栈的跑堂。」 苏木看向苏丹,而后又看向田良,「丹姐儿住的是来顺客栈吧!」 苏丹不住摇头,不是!不是! 田良迎着她的目光,一脸苦楚,似在乞求她不要再说了。 「田良哥……」苏丹抓住田地的胳臂,泪止不住的落,却再说不出半个字。 苏木转过身,看向小厮,「那日你看到的可是这二人,当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那日,我正跑堂,路过二楼房间,见一个姑娘衣衫不整朝门外张望。」 他说着,指向苏丹,「就是这位姑娘。」 苏丹捂住脸,不住摇头,喃喃哭泣,「不是我!不是我!」 小厮继续道:「我也是好奇,就多瞧了两眼。不多时,这位公子便来了。姑娘说着什么,就哭了,二人便进屋,将门关上。」 说到这处,与刘子庆那日所见相同,众人听不下去,皆以不堪的眼神看向田良和苏丹二人。 「我当时就凑到门边偷听,依稀听得那姑娘说被人欺辱,是杜府的护院。」 听到这儿,众人才明白过来,具惊,做龌蹉事的,是那刘全儿?不是田良? 「你瞎说!你是哪个?是谁收买了你说这些混话!」张氏不管不顾扑上来,就要去挠那小厮。 小厮忙躲闪,嘴里喊着不敢。 苏大爷重重拍着桌子,「老二!把你媳妇儿拉边上去!」 说完,看向苏木,眼神带着凶狠,带着看不透的琢磨,这个人,当真是他老苏家的孙女儿吗? 「良哥儿……」田大爷一脸痛色,看向孙儿,这个混小子,拿自个儿一生的前途,去包庇丹姐儿,真是脑子不清楚了! 「木儿……」田良上前,神情满是恳求,「别……别再问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田良哥,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体谅大爷一颗爱孙之心。你也有权知道真相,也才知道该不该那样不顾一切的去包庇她!」 苏木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何尝不心痛,他选择相信苏丹,选择维护她,又置自己于何地呢? 罢了!所幸亲事已退,就当是一场黄粱梦,他们终究太过年轻,这样的感情和婚姻经不起考验。 「不……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受辱?又和我啥干系?」 刘全儿听得云里雾里,看着众人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的样子,他有些心慌。 「狗东西,丧天良!」苏大爷作势就要起身打人。 这事儿跟良哥儿无关,全是这个腌臜之人作的孽。往后孙女儿是没脸活在村里了,嫁不得田家,又有谁会娶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人!老苏家的脸都丢尽了! 刘全儿连滚带爬往外去,「老爷子你这是啥话,跟我可是一点干系都没有啊!我只是收人支托上门认人罢了!什么受辱,我是点不知情啊!」 一惯泼辣的张氏今儿却默不作声,面对欺辱自己女儿,害她声誉扫地的人,却没有半分动作?苏世福瑟缩在一角,半句话都没有,似不相干的人。 「爷,」苏木唤住苏大爷。 暴躁的苏大爷竟沉静下来,缓缓转过身,看向孙女,这个把自家亲堂姐推向火坑的人,这个让他、让老苏家掩面扫地的人,早知今日,那晚就该打死她! 苏木无视他眼中的恨意,「爷,刘全儿压根不知道咋回事儿,丹姐儿也压根没……」 v第65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话没说完,苏大爷却懂了,他看向泪流满面、神情呆滞的苏丹,而后走向张氏,压着怒火,「你说,到底怎么个事?丹姐儿到底有没有被那人欺辱!」 事情败露,田家已经知道真相,是再不能娶丹姐儿了。可女儿声誉却受损,再找不到好人家。张氏自然不能让这个谎言继续下去,村里找不到人家,就上郡城找,不是还有三爷一家吗? 她噗通一声跪地,摆手哭喊道:「没有!没有!我丹姐儿还是清清白白的人家,那些话都是编的,编的!是我出的主意,丹姐儿欢喜良哥儿,我才脑子不清楚出了馊主意!没有不堪的事儿,丹姐儿同那刘全儿半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假的!」 苏大爷气得吐血,一脚踢将张氏踢了个倒仰,「丧门星!做人不精做鬼不灵的狗东西!」 嘴里骂着,就要去拿门后的响棍儿,使了劲儿的往张氏身上抽。 张氏哀嚎不止,模样甚是可怜。 苏世福站在一边不敢劝,哪想张氏往他身边躲,苏大爷便两人一起抽打,夫妻俩抱头嚎叫,再不敢了,错了云云。 得知事实真相的田良,如同失了魂魄,整个人神情呆滞。 原来一起都是骗局,原来是他误会了木儿,是他亲手悔了他们的亲事。悔和恨都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悲痛,他觉得无地自容。 「田良哥……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苏丹小心翼翼拉着田良的衣袖,泪眼婆娑,她做这一切不都是因为心悦他吗?何错之有? 田良转头看她,手腕轻轻一带,挣脱了,他觉得眼前的人,真可怕…… 一场闹剧,牵连了他最优秀的孙儿,田大爷觉得疲惫不堪,起身拉着田良离去,半句话都没有。 事情已水落石出,苏木看看吴氏和苏世泽,二人怅然,站起身,相携离去。 围在老苏家看热闹的乡亲也逐渐散去,独留发怒的苏大爷和哀嚎不止的二房两口子,以及哭得快断气的苏丹。 折腾十余日的闹剧终落下帷幕。 次日,田良便被田大爷送去郡城。苏丹也被送走了,说了送到老苏家的远方表亲。 当事三人,只余下苏木。有人称赞她冷静沉着,竟抽丝剥茧把真相查出来,还了田良清白;也有人怨她冷漠无情,对亲堂姐毫不留情,让人落得那个地步;还有人怜悯,好好一桩亲事被没由头的事儿搅和了,她这个退了亲的名声怕是十里八村都传遍了,偏又生得副清冷的性子和那样细巧的心思,是再没人敢上门说亲了。 不过她自个儿倒不甚忧伤,整日照样忙碌茶山和茶坊,早出晚归,脚不沾地。 只是旁的人,看她这副样子,愈发心疼。这丫头就是这般,有事总往心里去,从不表露出来让旁人担忧。 大半月过去,茶叶已全部装罐,运向郡城。 整整十车,满满当当,同上回一样,苏木和苏世泽坐在前头一辆,吴三押后,马车直接驶进官府茶场。 官吏见来人是苏木,连检查都免了,直接由人将十车货物押往仓库,杜郡守身边的管事也熟络的将人引进内堂。 与上回的谨慎不同,杜郡守此次面上挂笑,精神头十足,待一家人也愈发客气。 寒暄两句,话入正题,他道:「上回那批茶,反响极好,此次六百斤成茶?」 「是,总六百。其中一百斤,采用最嫩、部位最好的嫩茶尖所制,口感更佳。」苏木不骄不躁,缓缓道来。 同一种茶,也分三六九等。这苏记普茶已算顶级好茶,那好茶中的好茶,便是极致了。 杜郡守赞叹她的心思细巧,也暗自琢磨这一百斤极品好茶的用处。 「不满你说,」他露出一丝精明,「因你的茶,我不日就要调去京都了。」 苏世泽和吴三儿相互看看,不明所以,他家的茶怎么让杜郡守升官发财了呢?原还担忧卖得这样贵,官府要怎么销出去。如今看来,大有文章啊! 苏木倒是不意外,道了声恭喜。 杜郡守盯着这个泰然处之的小女娃,也觉好奇,「就不问问,你的茶作何有这样用处?」 苏木坦然一笑,「我家只是茶农,只管卖茶收钱,旁的事,又有何干。」 杜郡守点点头,这样最好。 他一直派人看着苏家动静,退亲的事,他自然知道。这个小女娃不简单,聪明但是不显露,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待,何乐不为。 「明年这个时候,我要三千斤成茶,你可能制出来?」 他盯着苏木,不放过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三千斤……苏木低头思索,三十亩地产九百斤,若要三千斤,那便要买地,少不得再置办一百亩。手头有钱,置地、养地、嫁接茶树,也不过是如法炮制。银钱在手,技术在手,三千斤又有何难! 她抬头,目光灼灼,「没问题!」 三人从钱庄出来,苏世泽看向愈发沉静的女儿,忐忑却激动。 三十亩地的生意已让他大开眼界,如今要扩展到一百亩,他有点不敢想象。可从一碗笋,发展至今,也算见过些世面。再不似从前那般缩手缩脚,不敢作为。 如今,又接了笔大生意,让他干劲儿十足。 他寻思着,等赚了大钱,在郡城买处宅子,一家人都搬到郡城。远离村子里的闲言碎语,过自个儿的安生日子。 且侯家皮蛋生意愈来愈好,侯老幺也有搬到郡城的打算,一是为了生意,二来也打算将文哥儿送到郡城念书。生意越做越大,家里还是有个出仕的稳妥。 郡城虽说不若从前,几年来不得一趟。可来回一日的路程,也累人。 于是乎,三人打算在苏叶和刘子庆的宅子歇一晚。刘家粮铺不在市集中央,过苏记冷饮还要偏些。 三人便先往苏记冷饮去一趟,主要也是顾着吴三儿。 牛秀儿如今在铺子帮工,每月也算工钱。吴三儿手上小点有银钱,日子是越过越好,就是不能经常见面。 好容易来一趟,自然要让二人好好处处。 铺子面前排好些人,牛秀儿和云朵,有说有笑的招呼客人。 「老爷!二小姐!」云朵眼尖,瞧见来人,忙挥手招呼。 苏世泽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是个庄稼汉子,这声老爷,喊得他有些脸热。 众人也应云朵的喊声,转过头来。 一身冰蓝长衫,脸若杏桃的唐相予正处其中,倒是一改平日的高傲,恭敬朝苏世泽微微拂身。 苏世泽有些发愣,这个俊俏的少年郎……他认识吗? 正疑惑,听得旁女儿解释道:「爹,那是杜二少爷的同窗,以前来过咱铺子的,我从京都回来,是他一路护送。」 v第66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哦……」苏世泽恍然大悟,难怪有些眼熟,是瞧见过的,忙笑得一脸慈爱,朝他招手。 老爹的一顿操作,苏木懵了,唐相予也懵了,付了银子,拿了奶茶,便老老实实走过来。 「唐少爷……」苏世泽唤道。 唐相予忙拱手,「伯父唤我相予便好。」 苏世泽笑得憨厚,这个小少爷见过几次却未好生说过话,是以印象不深。可他护送女儿一路,那是要好好感谢的。 「我大女儿家就在前头,晚上想请你吃顿便饭,以表你护送木儿一路的感谢。」 唐相予嘴角不露痕迹一勾,恭敬道:「是,多谢伯父。」 苏木瞪圆了眼,看着他,像是再说,你竟会答应? 唐相予目光灼灼的回应她,只几日不见,怎么憔悴这么多。看来,那个田良在她心里还是有几分重要。 苏世泽笑呵呵转向吴三儿,问他是否一道,吴三儿摇头,欲留下来帮两个丫头看铺子,看看有什么重的活计,实则想多陪陪未来媳妇儿。 如此,父女二人加一个唐相予并行而去。 苏世泽一副长辈姿态,问起唐相予家几口人,又讲起地里活计,还时不时说起学问。唐相予竟然都能答得上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难冯的知己。 苏木在旁,倒像是多余。 家中来客,苏叶带着妹妹操持了一桌,刘子庆又去打了壶酒。 五人落座,竟也不显得冷清,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最后聊到今日去郡守府的事。 苏世泽趁着酒兴,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我也就是这么一想,你姐妹俩看可行不可?」 老爹难得讲正经事,姐妹二人相视一笑,而后故作严肃,齐声道:「爹,您讲吧!」 「我寻思,咱就在郡城买幢宅子,一家人都搬过来。离大叶儿更近,也好照顾虎子。」苏世泽头脑清楚,舌头却有些打结了,「咱这回赚那么钱,买幢大的,往后虎子成亲,六月接媳妇儿,咱一家人都住一起!大叶儿愿意回来住也好,木儿不许搬走,往后就找个上门女婿!」 这还有外人在呢!苏木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唐相予,而后道:「爹,这事儿咱往后说。」 唐相予只面带笑容,「伯父,您要买宅子的话,我熟,您若不嫌弃,我帮您张罗,保证给您最实惠的价!」 「真的?」苏世泽看向唐相予,「唐少爷,你可得给我寻座好的。」 「您唤我相予就好,」唐相予说着拍拍胸脯,「放心好了,要不得几日,寻好了就给您送信儿。」 他就坐在苏世泽的顺手位,后者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孩子!」 苏木抹了抹额上的汗,您还真不把人当外人。 又吃了一会儿,苏世泽是真的有些醉了,啰啰嗦嗦说了些对不住苏木的话,还怀念起去世的陈氏,又念叨吴氏的好。 都醉成这样,是不能再喝了,唐相予和刘子庆把人扛进屋,姐妹俩收拾桌子。 待唐相予从屋里出来,苏木也走出灶屋,她道:「走吧!我送送你。」 入夜的街市依旧繁华,红灯高照,人来人往。 二人漫步在街头,酒气散了大半。 「我爹那是醉话,你莫放心上。」苏木漫不经心道,她迈着步子,故意沿青石板路的缝隙走。 她不好好走路,去年这个时候也是,专往人家铺子檐钻。 不知为何,却总能感染到他,跟着她的步伐,不按规矩走,唐相予笑了,「我真有门路,保准比你自个儿看得好,还实惠。」 「真的?」苏木歪着脑袋看他,脚步一顿,缝隙便踩不准,身子歪歪倒倒,偏她不愿将脚落到旁处。 「骗你作甚!」唐相予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待她站稳,便快速放掉,让人不易察觉。 苏木站稳了,却不再走,转过身子,一脸狡黠,「既然你有门路,不如……再帮我看看郡城附近有无庄园在售,我要……一百亩。」 说着伸出一根指头,比在他面前。 这个模样才是你,那个聪慧伶俐,豁达开朗的你! 「好!」唐相予一脸宠溺,似乎你说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帮你摘下来。 那样一张英俊的脸上,一双眼似乎装下了一片星空,苏木看得呆了。 云青看着自家少爷哼着小曲儿回来,忙凑上去。 「少爷,有啥高兴的事儿吗?」 他一脸讨好,最近少爷出门总不带他,莫不是有比自个儿还信任的人了? 「嗯!」唐相予哼了声,仍自顾往屋里去,忽的停下脚步,转头问道:「去把我的地契、房契翻出来。」 有些丧气的云青立马振奋起来。 书房内,好几盏油灯将屋子照的透亮。 桌案上放了一个匣子,里头是一叠契书,他翻翻找找,终寻得一张。 这是一座院落,在他隔壁,仅一墙之隔,正因为挨得近,旁人说话都能听得着,偏还是在最喜欢的竹苑旁。要知道他无事最爱待竹苑,那样安静的环境,总传来说话声,甚是烦躁。所以,他买这座宅子的时候,连旁一座也买了来。 本打算将墙拆了,院子也拆了,一并修成竹苑。后来回京都,事情便耽搁下来。 「云青,明儿个你让人把隔壁的院子打扫一番,看看缺啥,都补齐了。」他将房契抽出来,关上匣子。 「嗳!」云青不明所以,将匣子锁好,抱起,问道:「少爷是要住隔壁去?」 他纳闷,隔壁院子不是打算拆了吗?那样好的一个院落,他还觉着可惜呢! 「不,我打算卖了。」唐相予狡黠一笑,「另外,你再去郡城附近的庄园看看,有无合适买卖的。」 「嗳!」 自家少爷重新重用自个人,云青兴头十足。不出三日就将事情办得妥帖,也再得命令,将消息告知福保村的苏家。 那是他第二回来这个村落,且都为了同一家人,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家少爷为何出门不带自个儿。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骂道,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v第67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得信儿的苏世泽一家十分高兴,热情款待云青,也商量寻个日子进城看房看地。 与苏木的淡定相比,一贯不做主张的苏世泽夫妇俩倒是有些急迫,拉着云青问东问西,院落几进,有几间房,连哪角有几块石头都要问出来了。 她抱着已会冲她笑的小六月,旁坐着听,对那庄园倒是颇感兴趣,也多问了几句。 「苏二小姐,那庄园临南而坐,采光极好。原是郡城一位犯事儿的大人名下财产,后庄园充公,才挂出去售卖。杜大人要进京述职,近日都在忙着处理这些琐事。是以,价格不会抬得太高。少爷去说了声,让杜大人先留着,您瞧过觉着好,再谈买卖。」 云青看着苏木,说得仔细,周到万分。暗想,自家少爷瞧上的人,指不定往后也会成为自个儿的主儿,可要留下好印象。 苏木心热了,「园子占地多少?」 「约莫一百二十亩,院子外围还有一条河渠,不过时间久了,没人打理,荒废着,倒是要费些心思。」 听到有河渠,她更欢喜了,园内种茶树,河渠边上种果树,再养些鱼,种些藕。旁修个亭子,真真是好。 她对庄园满意,苏世泽对院落满意。眼下没什么要忙活的,只要收拾地里活计,也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一家子商量次日就同云青一道回郡城。 这回入城,吴氏也跟了去,抱着小六月。 忙完茶叶,吴大爷一家三口要抓紧建屋。他们在屋子旁搭了窝棚,免得来回跑。天气还不冷,住着倒不妨事。 四合小院儿便关上门,落了锁,家里牲畜请了侯家帮忙照看,此行该是要耽搁几天。 以往入城,都是往铺子去。 而今再来,马车便直接驶向大女儿的宅子。有个亲近的人,也让他们于郡城多了几分归属感。 将行礼拾掇好,天色仍早,一家子决定先去看看院子。 刘子庆还在铺子忙,只苏叶一人跟随。云青仍在等候,还是那辆马车,驮着一家子,往城中心去。 熟悉的道路两旁是熟悉的铺子,这条路是郡城最繁华的地段,大都开采为商铺。能在这一块买院落的,非富即贵。 若唐相予给他们看的院子在这处,那怕是要不成了。两季茶总卖了三万不到,虽说已不少,可买了院子,还要买庄园。庄园自然顶要紧,纵使不抬高价,那样好的一个园子,没个两万两,怕是下不来。 苏木正计算着兜里的银钱,马车应声停下。 一行人下了车,不出苏木所料,果真是郡城最繁华的地段,而这处……不是正唐相予的宅院? 高大的院门打开,唐相予走了出来,精神抖擞,神气洋洋。 「伯父,伯母,」他拱手作揖,又于苏叶点了点头,最后才看向苏木,笑的温和。 吴氏和苏叶对他是有印象的,虽从前见时贵气逼人,不大亲近,而今看来,倒是谦和不少。便报以微笑,是以还礼。 苏世泽张着嘴,看向他身后华贵的宅院,惊讶问道:「唐少爷家在这儿?」 他心里有些打退堂鼓,这一座大宅院光看门楣便知价值不菲。这唐少爷是个有钱的主儿,眼光想来也高,不会给自家看的宅院也是这般吧? 他们虽说手头宽裕了,可要买一幢这样的宅院,怕是有些困难。 「我一个人住,家父家母远在京都。」他如实答来,自然也将一家子的反应看在眼里,「相好的宅院就在旁地,只几步路。」 苏世泽苦着脸,果真不便宜啊!他转头看向苏木,后者也是一脸无奈。 只是人家一片好心,又一番奔波,是不好直接拒绝的,看总是要先看一眼。 「成,那便走罢!」苏世泽领着媳妇儿,一脸的纠结,那日怎就多喝了两杯,怎就说了要买院子的事儿,又怎么稀里糊涂的应下那唐少爷的热情相助。 苏木落到后头,与唐相予并肩而行,二人也算相熟,且他从未对自个儿摆过官少爷的架子,是以说话自然而然的有些随意,「我说唐少爷,您当我们跟你一样富庶,寻这样一处宅院,我可买不起。」 唐相予对她的随意很受用,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而又故作正经,「你买得起!」 这是一幢高墙阔府、四方围合的三进庭院。 进入中轴对称的庭院大门,跃然于眼前的是写意灵动的国风雅院。 一进重景,东厢房百竿翠竹,郁郁葱葱;西墙边两株青松,傲骨峥嵘;南檐下十几盆秋菊,含苞待放。 二进重礼,是待客厅堂,高大宏伟,屋顶安放有麒麟、石狮子等,象征祥瑞。 厅后便是三进登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园林绿色掩映之中,是专门的私属门庭。 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五房舍,三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其中一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后院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再看那墙上是高出半尺、翠绿成荫的竹林。 苏木站在墙下,抬头望,这处……该是唐相予的竹苑吧? 两家竟挨得这般近,她只站着,仿佛就能听得墙后风吹竹动,发出的飒飒声。 不得不说,这座宅院修建得相当别致、典雅,尤其这方后院儿,她一眼便瞧上了。 院子比想象中还要好,那价格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吓人,她有些遗憾。 这时苏世泽和吴氏娘三也走到院内,脸色皆是惊叹、欢喜,却也无奈。 唐相予仍旧那副温和的笑,似看惯了这样的景致,并无稀奇,「怎样,伯父、伯母对这院落可还满意?」 夫妇俩忙点头,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简直太好了。 苏世泽有些不好意思,「院子自然是极好,但是价格太高,我们却是拿不出来。」 唐相予摆手,「这院落连旁我那座,原是书院相熟的一位先生名下,他前年高中,已入京当差。一座我买下了,另一座闲置许久。前些日子他来信道,已在京都安家,这院落托我售卖。他急着用钱交付京都的房钱,便急出,一万两。」 一万两于夫妇二人是想都不敢想的数目,不考虑划算与否,二人也不甚确定自家是否付得起这笔钱,于是乎齐看向苏木。 而苏木正直勾勾的盯着唐相予,当真就那么巧? 平心而论,一万两相当划算了。屋子虽无人住,却保护的极好,家具什一应俱全,连花草都生得极好。 且一万两将好就在她的预算之内,只是她不甚确定这是不是唐相予暗中相助,却又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 唐相予面上没有半句玩味,却似反应过来,忙道:「若是价格太高……我再与他说说……」 v第68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家人忙打断,苏木也不再顾忌,「不必,价格已十分公道,再还价,倒是我们贪得无厌了。」 这话的意思,是同意买下来了? 夫妇俩喜出望外,虽然一万两一下子花出去,有些肉疼。可能买到这样好的一座院落,又能离开那些闲言碎语,他们是欢喜的。 唐相予低下头,嘴角不着痕迹一扬,复又恢复正经神色看向夫妇俩,「这宅子原就养着一个门客、一个仆妇和两个丫头看守。宅子既然卖了,那这四个人自然也一并由你们发落。」 几人又是一惊,咋还买房送人哩?不过,这宅院的主人常年不在,却是需要人看守,倒在情理之中,也就欣然接受了。 他又道:「房契在我那处,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我再送过来。」 苏世泽想了想,宅院已经俱全,没甚好置办的,只将换洗衣物,铺盖被面搬进来即可。而这些也不好大老远回村里再拿来,重新置办就是。 如此,明儿个就好搬进来,于是道:「若不明个吧!中午一起吃顿便饭,真是要好好谢你。」 老爹如此心急,苏木自然没什么意见,宅院搞定,便剩庄园了,她道:「咱上午先归置东西,吃过晌午饭,就去看看庄园吧?」 唐相予无异议,那事情便这般定下了。 出了大门,一家人再是一番感谢的话,而后才上马车离去。 回到女儿家,将买宅院的事儿于小夫妻道,二人也满心欢喜。苏世泽是想让女儿、女婿都住过去,院子那么大,就一家五口,倒显得冷清了。 夫妻俩的小院落不大,也略偏僻,可二人婚后生活十分融洽,女婿待女儿又极好,他便不好当面说那样的话。 于是让吴氏暗里问问,意料之中,苏叶拒绝了,只道离铺子近,她好照顾丈夫云云。 如此,也就随她去,反正都在郡城,马车一趟,一起吃顿饭总是方便的。 次日大早,吃罢饭,一家子上集采买。 什么锅碗瓢盆,菜米肉油,装了满满两大车。而后又去布庄,一家子各买了两套成衣,又要了好些布匹。 那布庄的掌柜见一家子虽然穿着简单,出手却大方,于是乎专挑贵的料子介绍。 那些料子颜色都太过鲜亮,做出的衣裳一看便是那种暴发户穿的。他们是地道农户,虽然也算突然暴富,却也是自个儿一双手挣出来的。 对于掌柜的热情,便不大理睬。 吴氏摸着一条素色织锦,放不下手,她拉住苏木道:「这织锦轻薄透气,你最是怕热,给你做身夏衫吧!」 苏木对布料不甚了解,却瞧得出不便宜,「那便多买几匹,咱一人一身。」 吴氏虽心动,却也舍不得,有些犹豫。 掌柜忙凑过来,「夫人好眼光,这条素色的江南织锦是咱郡城最流行的料子,只此一块了。做两身衣裳正正好,你若喜欢这料子,还有旁几个颜色。」 他说着,又拿出几块,料子都是极好,却不若先前推荐的鲜亮,都是素色。 吴氏看中了几个颜色,更加犹豫了,拉着苏叶选半天,仍没个结果。 「娘、姐,觉着好就都包起来,多做两身。」她说着就让老板将吴氏挑的几匹装车上。 吴氏忙拉住她,担忧道:「丫头,咱买了宅院,又要买庄园,银子够用不?」 苏叶也走过来,从怀里掏出荷包,「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点。」 钱财她在管,一应开支也都从她手里出,吴氏和苏叶是不知道自家余有多少银钱的,苏木笑笑,「娘、姐,你们就放心买,赚钱的事儿有我哩!」 买得差不多了,准备打道回府。娘几个却兴头十足,若不是小六月在苏世泽怀里哭,怕是还能再逛上一两个时辰。 马车直直行至宅院门口,立马有丫鬟小厮上前帮忙卸货。 一家子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年纪稍长的仆妇走近,恭敬于一家子行礼道:「老爷、夫人、二位小姐,这些东西,老奴先拿进去。如何归置,再听吩咐。」 苏世泽和吴氏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忙应好。 东西有人搬弄,一家子空着手进屋,却十分不自在。 苏木未说话,暗自观察四人,都不是偷奸耍滑的,并未因自家身份不高,便轻待。而几人又以那年长的嬷嬷为首,嬷嬷更是处事周到,是个妥帖的人。 待进屋,她便唤嬷嬷,让几人聚一起,认认门。 嬷嬷年约四十上下,想是没干过辛苦活计,并不显老。和善中带着一丝不苟的威严,她先道:「老奴姓房,从前主要负责内宅事务。」 旁两个俏丽的丫鬟年岁差不多,约莫十二三岁,同苏木一般大,五官端正,举止得当。一个伶俐,一个沉稳,二人分别道:奴婢绿翘,奴婢红拂。 最后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厮,身量中等,背脊挺直,精神头十足,并不因看门守屋而有半分的卑躬屈膝。 他恭敬作揖,朗声道:「小的双瑞,是宅院的门客。」 四人素质都不差,像是精挑细选过的,苏木再是将人瞧个仔细,却瞧不出什么不妥。 苏世泽和吴氏端坐正堂,看着四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出洋相似得。 「宅院我们买下了,你四人的卖身契一会儿也会送来。」苏木开口,留意四人举动,却是没有半分神色变化。 她便继续道:「你们也瞧见了,我们是地道农户,无甚背景。也不习惯人伺候,你们想走,我们不会强留。」 房嬷嬷上前一步,恭敬道:「二小姐,我几人已商量过,自愿留下。若老爷、夫人和二位小姐不喜人伺候,那我几人便专处理宅院内务,院子总要人看守、打扫的。」 苏世泽和吴氏相互望望,说得倒是没错。 父女俩专注外头生意,买农庄种茶,够得忙活。吴氏在家带孩子,连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空闲打扫院子。且院子又那般大,倒真是需要人帮忙。 还有虎子,虽说宅院里书院不远,还是要个人接送,才能放心。 苏木自然想到这些,就是没有这四人,她也打算买几个奴仆。 「那便留下吧!我们也不是矫情的人,端茶递水这种活计是不必的。我和爹怕是不得空在家,我姐不住这儿,房嬷嬷帮着我娘照顾小弟即好,其他您自行安排,照从前来办吧!」 房嬷嬷自然懂她的意思,别的她看着办,吴氏和小少爷要着重顾好。一番接触,她也大致摸清一家子的性子。 老爷憨厚本分,夫人面慈心善,大小姐是个温柔和善的,二小姐虽不显山露水,却是这个家能做主的。几句问话,也体现其聪慧伶俐,并不若农家野丫头粗鄙无知。 严肃的问话和交代过程走完,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唐相予还要过来送房契。 吴氏便将孩子放在摇篮里,由他自个儿玩,「叶儿同我去做饭,木丫头和你爹收拾屋子吧!」 v第69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主人家虽未吩咐,房嬷嬷却也周到安排。自个儿和性子沉稳的红拂去炤屋,活泼的绿翘和双瑞帮着父女俩收拾屋子。 有人帮忙,干活就是快。屋子收拾妥当,桌上还添了热茶,炤屋更是飘来阵阵饭香。 旁院竹苑的长椅上,唐相予正仰面躺着,两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耳畔是苏木和绿翘的谈话,时而还有奶娃娃的啼哭和苏世泽哄人的声音。 他嘴角上扬,竟不觉闹人,反而越听越有趣儿。那样简单朴实的生活,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双瑞,你去后厨瞧瞧娘她们饭做好了吗?差不多,便去隔壁请唐少爷过来吧!」苏木在自个儿的屋子,觉着时间差不多,便朝屋外吩咐道。 「嗳!」门外双瑞应道,随即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苏木环望屋子四周,明媚的阳光从竹窗洒下来,落到临窗的桌案上,案上便洒满了阳光。案上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桌案一侧还摆了个瓷盆,栽着一株娇艳的珍珠梅。 转过头去,是闺中女儿都有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 妆台那一边是寝室,她走过去,挑起璎珞穿成的的珠帘,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青色的纱帐,整个房间显得朴素而又不失典雅。 这间女儿家的闺房,处处都是她的喜好,她便不由得想,先前住这儿的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挑起珠帘走出来,迎面便瞧见桌案另一侧是一个半人高的书架。 她惊喜不已,快两步奔过去,抽出一本,是她喜爱的话本。忙再拿出一本,也是话本。这一整架子竟都是话本,足有百余本。 她欢喜喊道:「绿翘!绿翘!」 听得屋内人喊,绿翘忙进屋,睁着溜圆的眼睛,望着站在书架前乐不可支的二小姐,不由得被她的喜悦感染,笑道:「二小姐,怎么了?」 苏木将话本展示她面前,「你家小姐从前也爱看这些?竟藏了整整一架子!」 绿翘上前接过书,左右翻翻,一头雾水,茫然道:「咦?这些书什么时候搬进来的?从前没见过的。」 「没见过?」苏木笑容落下来,那是后来搬进屋的?是……唐相予?他怎知道自个儿喜欢画本,又怎会笃定她会住这间房…… 还有窗前那株珍珠梅,开的正艳。她指着花儿问向绿翘,「那这盆珍珠梅呢?」 这个她倒是知道,老实回话,「前个儿有人送上门的,不仅小姐屋里的珍珠梅,后院儿的梨花和芭蕉也都是新栽的。前院儿的花草,也着人修葺过,说是新主子喜欢这些。」 唐相予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门,云青手上还拎好些礼品。 他刚进厅堂,便被苏木一把拉到旁屋子去。 云青瞪圆了眼,正要追上去,却猛地醒悟,嗯……不能打扰!于是乎拎着东西,和双瑞两两相望,守在厅堂。 「这宅院什么意思?」苏木叉着腰,仰着头,逼问道。 唐相予环顾四周,偏房很宽敞,窗外是幽深的树荫,很安静,只他二人,心里很欢喜,面上却故作无知,「宅院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苏木逼近他,处处都透着是他所为的痕迹,可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你,宅院是不是你安排的?」 唐相予身形未动,点点头,「是啊!」 果然是!苏木再往前两步,眼神一凛,「丫鬟、小厮也是你安排的?」 唐相予嘴角微微一翘,仍点头,「是!」 「满园的花草,我屋里的书架,也是你?」 见她再逼近,白净的小脸就在自个儿下巴几寸,他垂头便能望见她眼里的影子。鼻间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青草的味道。 心咚咚跳个不停,喉咙有些干,快冒烟似的,他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沙哑。 承认了!一切都是他做的,他故意选了这处宅子,故意投其所好,故意接近家人! 苏木怒了,伸出右手,一把拍在唐相予身后的窗沿,将他牢牢锁在角落,「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若非后背有墙,他怕是要从窗户摔出去,自然不是被吓的,而是她这般亲密而不自知的举动,让他周身发热,额上竟冒出细细的汗。 「你……」唐相予不敢动,只一双乌黑的眸子乱转,最后落到她面上,便舍不得移开,「你这样……算不算调戏我?」 诶?苏木愣过神,什么调戏?她正逼问呢! 只是……为何会靠他这么近,手、身子、脸、唇……她正在……壁咚他? 脸蹭的红了,她忙收手,可全身力量都压在手上,猛地一收,身子却站不稳。顺着前倾的力,便扑过去。 唐相予也愣了,心念念的人儿竟主动扑到怀里,他能怎么办,当然是迎上去,将人抱满怀。 身子很瘦小,却很软,那股青草香重了几分。他一手揽着肩,一手抚着腰,手臂不由的收紧,将小人儿锁在怀中。他心跳的很快,感觉快要从嗓子跳出来。 兀的落入坚实的怀抱,苏木整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她的身量正好到胸膛,耳朵便贴在心口,随着胸膛的起伏,那一声声心跳直接落到心里,让她身子发软,使不上力。 只能轻轻挣扎,口中声音也娇媚起来,「你……你放开!」 纵使再舍不得,也不能吓到她,唐相予眼中恢复一丝清明,两臂松下来,抚着小人儿的双肩,站直了身。 苏木借力离开他的怀抱,忙后退两步,转过身去,羞得紧,脑子更是一片空白,方才的问话也忘得一干二净。 唐相予看着她,轻咳了两声,才道:「宅院是现成的,你们正巧需要,我便搭个桥。屋子的一切都是按你喜好来,却并不是我的安排,原就这副形态。我不过让人打扫一番,移植花草和话本,却是因为你喜欢,因为我要感谢你。」 「感谢我?」苏木转过身,不解的看向他。 「嗯!」唐相予一脸真诚,「其实我是福满楼的东家,你的那些奇思妙想,让酒楼生意较从前好了三成。我赚了钱,可不得感谢你,送这些,也是希望往后你有好点子,第一个想到福满楼。」 苏木皱着小脸,「就这样?」 唐相予笑了,当然不是这样,是因为我心悦你啊傻瓜,可是你刚退亲,我不能如此急急表达,怕你接受不了,也于你的名声不好,不想让你再置身那些浑浊的流言中。前路如何坎坷,我都会披荆斩棘,你,只管做想做的事就好。 「就这样,不然你当我如何?」 他反问,苏木倒语塞了,是啊!不然是怎样呢,难不成他对自个儿图谋不轨?真是好笑。 「走……走了,饭熟了!」苏木扯出一丝尴尬的笑,朝他摆摆手,欲往屋外去。 「等等!」唐相予叫住她,整了整衣衫和头发,示意道:「衣衫乱了。」 苏木小脸立马纠在一起,脚一跺转过身,理了理鬓发和衣衫,这才走出去。 v第70章[03.16]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双瑞是听得方才二小姐一声惊呼,本欲进门看看,可云青挡在门前,只道没事儿。他便不敢动作,毕竟前主人是唐少爷,如今卖身契虽换了人,二人关系却也不一般。他不是傻的,瞧得清形势。 见二小姐红着脸出来,瞄了二人一眼,头也不回的朝堂屋去了。 后脚,唐相予高视阔步,也瞄了二人一眼,离去。 二人一头雾水,挠着脑袋跟上。 一桌子菜,很丰盛,葱油皮蛋,酸笋鱼,红烧肉,清炒小菜心,还有一碗蛋汤。 不是精致、考究的菜式,却香气儿十足,分外诱人,让人食欲大动。 吴氏摘了围裙,也坐过来,和气道:「农家菜不晓得唐少爷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唐相予说着便端起碗,拿起筷子,满桌的菜,他一眼便瞧上了酸笋鱼。 白嫩的鱼片飘在乳白色的汤上,青白色的笋片和鲜红的干辣椒段、青葱蒜白掩映其中,色相俱全。 他夹了一块放嘴里,鲜嫩爽滑,鲜香满溢,酸爽中带着点点辛辣,十分过瘾,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鱼。 「这鱼!」 吴氏看他喜欢,也觉骄傲,「这叫酸笋鱼,瞧着奇怪,做起来也奇怪,味道却极好。那汤水煮面更有滋味,木儿他爹能吃两大碗!」 苏世泽不好意思笑笑,「木丫头会捯饬,这样那样的吃食,一家人饭量都涨了!」 唐相予看过来,目光灼灼。 苏木自然懂了,仍因方才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不敢看他,瞥向桌上的菜道:「晓得了!一会儿我就进屋把做法写下来。」 苏世泽等人不解,她便再解释,「唐相予是福满楼的东家。」 众人具惊,原是那大酒楼的东家,难怪这么有钱。却也感慨他的年少有为,小小年纪竟操持这么座大酒楼,听说于别地儿还有分店,商业头脑不简单啊!这点倒跟他们女儿相契合,都是有脑筋的人。 如此说来,他算是一家子的大恩人了,若非当年尹掌柜借那一百多两银子,苏世泽怕还关在牢里,生死未卜,哪还有今日的风光。 一家人便将感激放到酒里,连敬好几杯,若非下午还有事儿,能将人灌醉。 如此热情,唐相予十分受用,他不着痕迹瞥向苏木,后者娇憨的模样,让他心头更软。 饭毕,稍坐歇息,唐相予将房契及四个奴仆的卖身契一并交给苏世泽。苏世泽转手便递到女儿手上,后者也取出早就备好的银票。一手钱,一手货,买卖便成了。 双瑞周到的顾了马车,一行人收拾妥当,上车往郡城郊外去。 买庄园是大事儿,多个人看看最好,刘子庆将活计安排妥当,也赶上马车,与妻子一家汇合。 庄园离郡城不到一里路,如云青所说无二,土地辽阔,原是马场,青草森森,很是肥沃。不似福保村的茶山,需要养一季。现已到十月,天气马上凉下来,正好移种。 庄园外围的一条沟渠,不仅保证了土地水源,能养鱼种藕,还能防有心人使坏。 苏木再满意不过,当即就要回衙门订下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进衙门吴氏和苏叶便不欲前往,娘俩打算在上市集逛逛,添些丝线做衣裳。若只二人闲逛到无事,如今多了个小六月,虽才四个月,却也有十几斤。抱一路,够呛,刘子庆便跟着,有个照应。 如此,一行人分作两路。到市集,三人便下车,余下几人一道去衙门交易。 「三伯?」苏世泽等人下了车,他最先瞧见衙门门口,正同人寒暄的苏三爷。 苏三爷身子一抖,显然被吓一跳,他转过身来,结巴道:「大……大侄?」 瞥见苏世泽身后的苏木,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有所忌惮。见旁还站了个俊朗少年,周身气度不凡,身份不一般。 苏木觉着有些奇怪,上回那事儿后,他该或恨自家才对,怎这副好面孔。若方才没瞧错的话,他还有些慌张。 她想问的话,苏世泽问出了口,「三伯在这处做什么呢?」 「哦……那个……公务上的事儿。」苏三爷典着肚子,神气了几分,反问道:「你们来是?」 苏世泽老实巴交,有话就说,「瞧上了一处庄园,来衙门交涉的。」 苏三爷一惊,庄园?不下百亩的地才叫庄园,而同官府交涉,定是郡城郊外那块,足一百二十亩。一万多两呢!文书还是他拟上去的! 乖乖!苏老大一家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银钱? 前些日子传杜郡守官迁,同一款顶级好茶有关。苏老大种茶树,他是知道的,难道因此发了横财?否则,哪有那么多银钱买庄园! 他想着,挨近苏世泽,低声问道:「大侄,你同三伯讲,你那坡上种的茶叶,是不是……」 话还未说完,苏木便将人挤开,恶狠狠看向苏三爷,「咱还有事儿呢!三爷没甚要紧的,就别耽搁我们了!」 说完,拉着苏世泽便往衙门去。 「你!」苏三爷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丫头把他当贼防,肯定有问题! 前些日子,刘全儿被叫回去,他就纳闷儿,那丫头哪里来这么些银钱,打点上下。纵使卖茶叶赚了些钱,照那三十亩地,也就几百两银子,却是经不住她的大手大脚。 今儿一见,也就说的通了,那些茶叶是发了大财! 见门前还站有二人,他忙收起面上的阴霾,点头行好。 唐相予只白了他一眼,便错开,进了衙门。云青也没好话,他是知道这个苏典吏的。上回不是处理了,怎又冒出来了! 苏三爷简直气得够呛,他大小是个官儿,这些人什么态度!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他朝里望望,见人走远了,也轻手轻脚进去。找到方才与他交谈的人,又是一番低语,而后才离去。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赖上皇商妻》卷一 作者:颉之 02、《赖上皇商妻》卷二 作者:颉之 03、《赖上皇商妻》卷三 作者:颉之 04、《赖上皇商妻》卷四 作者:颉之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