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夫》 第1页 [仙侠魔幻] 《弒夫》作者:君子在野【完结】 文案: 这世上,最甜美的滋味是报復。 某君出品,必定变态,谨慎选择 内容标籤: 幻想 灵异神怪 惊悚 都市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嘉,艾草,陈红锦 ┃ 配角: ┃ 其它:妖鬼故事 一句话简介:一个短篇合订集子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弒夫(1) 沈嘉的公司新推出了一款香水,中规中矩的黑色方形瓶身,瓶盖雕乳白色小花,在一侧堆叠反覆,逶迤至瓶底。前调是玫瑰,中调选用佛手柑和橡木苔,后调是木香,闻起来有淡淡的酸味。 与别款香水不同,这一瓶设计师将重点放在后调,仅考察选取精油就用了足足半年,香水小样初送沈嘉办公室,洒在试香花笺上,来回挥摆仍幽若无味,沈嘉眉头大皱,谁料半小时后香味逐渐浓厚,先是花,再是果,最后是木料中性特质的酸涩,绵长不断,持续一百小时,重重叠叠,煞费苦心。 送给女员工试用,从上到下都不喜欢这款太过「底蕴」的香水。 沈嘉更不满意,他要的是主题「爱情」,上手浓烈奔放,连gg都已设计好,做出的竟不合心意?他是老总,他要什么,就得是什么,设计师诚惶诚恐,连夜修改配方。 艾草一进沈嘉办公室便吸鼻子,闻来闻去把视线落在丝绒托盘里的黑色小瓶上。 「这是你忙了几个月的新产品?黑底白花,长得像墓碑,味道又酸,像眼泪。」朝手腕上喷了两下,凑近一闻,「咦,怎么没味道?「 「已经叫拿回去改方案了。」沈嘉心情不好,「中年妇女都不屑用它,赔掉gg费。」 从展柜上取出一瓶淡粉色「四月精灵」,涂在艾草耳后,情话绵绵:「特意留的限量款,这个才配你。」 「四月精灵」主打花香,甜甜淡淡,上架以来销量很好,顾客大多是年轻少女,卖空一批又一批,又推出限量珍藏版,纯白丝绒盒子,价值不菲。 艾草的欣喜也带着羞怯,小女孩的,甜美而单纯:「你最好啦。」 「黑的我也喜欢,你不要改。」 沈嘉有点为难,艾草掂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你说要改,我偏不让,你是要我,还是要那点利润?」 沈嘉在艾草的脸上轻轻一拍:「好啦,特意为你留两百瓶,卖出去就给你买礼物,卖不出去算公司的,好不好?」 「名字我来取!「女孩高兴了,把香水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这味道闻着让人伤心……就叫殇爱吧。」 未及成年夭折为殇,恩爱不到头为殇,早折,早亡之象,不吉利,不过男人沉浸在小女孩的烂漫中,无暇顾及。 他的爱从来不「殇「。 沈嘉刚满四十,在业界独当一面,入行十年已经小有名气,前辈们议论起来都称青年才俊,人也长的体面,高大英挺,不显老,微笑也平易近人,穿上西装,精英模样,一笑露出八颗牙,眼眸漆黑,谁也看不出他卖麻油鸭出身。 寂寞而有钱的女人都爱他,当初他初入行,啃到上流社会的一点边角,全靠她们提携。轮廓姣好的迟暮美人,皮肤开始松弛,眼角细纹滋生,丈夫身边的新人一个接一个的换,她们不屈不挠,镇守杀出的一片江山,隐忍而空虚。 有了钱的男人最怕黑歷史,接手公司,急着与贵妇一刀两断,专门汲取年轻干净的身体。 两个月前人事部放出gg挑选「四月精灵」代言人,主打清纯路线,执意不要资深艺人,只从选择,gg分发至各大高校,招聘会热闹非凡,挂满粉白气球,还有抹茶点心赠送。 艾草是应徵的三百多女孩的其中一个,群芳争奇斗艳,她并不算出众,就像她的名字,穿一条绿布裙子,到小腿,脚踝纤细而精緻,草编凉鞋,目测不超一百块。 她年轻,最年轻,沈嘉路过招聘会,跟hr闲聊一会,应徵的女孩正轮到艾草,青春,朴素,单纯,崇拜又好奇的盯着沈嘉,沈嘉亲自问她名字,艾草便脸红了,羞怯的绞着裙摆。 「我想找份薪水高一点的兼职,要交学费了。」艾草不好意思的看着沈嘉,沈嘉发现她的眼睛颜色格外淡,浅棕色,看起来很温柔。 「就她了。」沈嘉取出一瓶「四月精灵」往她身上一喷,面无表情的,「注意节食,别晒太阳,试镜前三天不能吃饭,前一天断水。」 拍照第一天,他来接她吃饭,吃日料,刺身和豆腐都昂贵而精緻。 第二天,他接她去新天地买衣服。 第三天,他送了她卡地亚,她没见过,看到价签惊的直咋舌,欢欣而喜悦。 第四天,他们吃法国菜,喝红酒,她喝多了,夜风灌进车内,她的脸染上一层酡红,像沾了酒的白绒布,她是他手里的一朵花,一棵草,反覆揉捏,西装垫在身下,染上一点血,血也是红的。 他为她租房子,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世界奢侈新奇,幸福唾手可得。 他是白马王子,但白马王子从来不留宿,王子常常在吃饭时接到正妻的电话,催他早点回家。 他总说在开会。 吃完饭艾草洗碗,她保留着做家务的习惯,穿一条昂贵的范思哲蕾丝睡裙,溅上一点洗碗精,沈嘉小心翼翼的拈掉身上的长头髮,系好衬衫的纽扣,人模人样,看不出偷欢的痕迹。
第2页 艾草眼睛红红的:「她比我好么?你老急着回去。」 沈嘉有点不耐烦,一边打领带一边应付:「说多少遍了还问,女人就是麻烦。」 男人口气不善,艾草觉得很委屈,抽泣起来,沈嘉只好抱着她安慰:「她都四十多岁了,你这么年轻,跟她比也不怕掉面子,再说我跟她没感情,当初结婚是父母逼的,这么多年,乡下人一说离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也没办法。」 「你不是想知道她什么样么,跟那个容嬷嬷差不错。」 艾草想了想,破涕为笑了,沈嘉很满意。 「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艾草摇头,沈嘉说:「你温柔体贴,又单纯,女人嘛,就该把自己打扮好了,做做家务,我赚钱养你已经够累的了,你别给我添堵。」 「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少看,没事可以去逛街买衣服,什么爱不爱的,教坏人。」 沈嘉很喜欢艾草,艾草是他一手打造,初见时还像一枚蚌壳里未剥的珍珠,他割了蚌肉,取出她,镶嵌打磨,配了链子,听话又乖巧,只看着他一个,无比。 事业有成,名利双收,正妻端庄,小妾娇慵,人生圆满。 尽管……最初不是这样的。 第2章 弒夫(2) 沈太太叫陈红锦。 她嫁给沈嘉时他还什么也没有,外地人,没车没房没户口,他俩同校读书,她高他两届,那年又到新生开学季节,她自告奋勇去车站接新生,在提着大包小包不断张望的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他。 年轻的男孩子,打扮朴素,脸上还有未褪尽的土气,但目光坦诚而自信,一连三天,陈红锦带着沈嘉逛校园,办手续,购置生活用品,甚至连学业相关也一一传授。学生会竞选演讲,他不算优异,她是老人,为他力荐,说尽好话,终于他如愿以偿,兴奋的连眼睛都放光。 陈红锦很漂亮,追求者数不胜数,都说沈嘉好运气,沈嘉也得意,拥着她百般表白,我绝不负你。 话是这么说,他有什么?就算他想负,谁会要他?连学费都靠女友贴补,最终毕业,经济不景气,缩在廉租地下室里挨过一日是一日,带着简歷找工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管理学士最坑人,没经验,管理谁? 他只有她,漂亮,青春,充满活力,乐于奉献,从小娇生惯养,竟为了他学一手好菜,叠被铺床,家务一手包办,他沮丧时她便坚定的说:「我不会看错人,你相信我。」 他们年纪不小,谈婚论嫁,女方家长极力反对,把上门的男人骂的狗血淋头,把女儿反锁家中,深更半夜她偷了户口本跳窗逃逸,小腿被石块划出一道口子,现在还留着疤。 两人与父母僵持,誓死不从,直到同居已久,家人看再阻挠不了,嘆气扔下一张存摺:「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跪着也走下去,带着钱过去吧,是好是坏我们都不再管。」 地下室中的男女抱头痛哭,终见天日。 人来人往,怎么生存?她用她的钱盘了一家店子,挂起招牌,卖他爱吃的麻油鸭,夫妻两人同心协力……或者说,她总是更用心一点,第一次操刀,吓得手脚发颤,那鸭尽力挣扎,掉了一地羽毛,丢进滚水中,热体腾腾,把心肝肠胃肺都熬过煮过,碎了骨,剔了肉,成全一盘好菜。 除了「我绝不负你」,他拿什么报答? 渐渐的她学会天不亮就出门,与操着乡音的小商贩讨价还价,连一毛钱都要细心算计,甚至与人挣得面红耳赤,挑选肥满质嫩的鸭子,一只只挖去尾臊,掏出内脏,亲昵的抚摸它们的后背,深划一刀,用沸水焯过。取用最新鲜的小葱,生姜,剁成碎块,最好最香的芝麻油,金黄玲珑,淋遍鸭身,用细刷一遍遍抹过,再加醋,白糖,香雪酒,倒入清水。 一锅旺火,炖煮她的青春,为了一个男人。 先是大火,烧皱她的皮肤,再是中火,燎干她的乌髮,改成微火,把窈窕的身材炖至松弛,腿上起了青筋,额头上一点微汗,她成了不施粉黛的妇人,成全他的梦想…… 不对,炖的是鸭子,整两个小时,鸭肉酥烂,油淋淋,黄澄澄,汤汁香浓,一定不要忘了放糖,放最甜的绵白糖,最好抹上蜜,让人忘了烂炖火烤的辛苦,最后拣去葱姜,只剩白瓷盘中一只澄明油净的鸭,皮脆,肉嫩,抹上最后一层芝麻油,摆在橱窗里,昭示金灿灿的青春。 小吃店开在什么地方?陈红锦忘不了,沈嘉也更不愿意提起,永远是骯脏而拥挤的街道,吃饭发出唿噜声的粗人,一个个大汗淋漓,送泔水的车辘辘而过,洗不去的酸臭味。一块油腻腻的花布后是乌黑的灶房,柴火熏浑了眼睛,沈嘉在准备研究生考试,闪进门来,见妻子疲累,心疼的擦去她额头的汗。 「等我有朝一日混出个样子,一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他对她不是不尽心。 他们一起出门,在珠宝店看见一只戒指,她说不要,眼神依依不捨,他看的出来,一咬牙,每天只吃一顿饭,偷偷剩下饭钱,谎称去图书馆复习,打工赚钱,终于凑足,装在丝绒盒子里买下送她。 她乐得做梦都要笑出来,捧着小巧的盒子,仿佛里面装的是全世界。 套着戒指,拿起胶皮管沖洗店面,一遍遍的擦那些永远油腻的桌子,客人上门,总是窗明几净,在混乱的小吃街自成一景。
第3页 她越来越坚强,隐忍,曾经连杀生都不敢的女孩,拎一只鸭子,放血拔毛,听它们的哀鸣,眉头都不皱一下,看见蟑螂会用鞋底打,有上门挑事的她亲自出门理论,赔尽笑脸或者柳眉倒竖,她总有办法,灶台千锤百鍊,烟燻火燎,她成了一只最香醇的鸭,灌进岁月的滋味,连骨头啃起来都吱吱的响。 再配一碗牛乳似的鸭汤,碗里露出一截骨架,带着粉嫩的肉,腌鸭掌,辣鸭脖,红油腐竹,糟鸭翅,鸭肝切成薄片,滷汁乱窜,岁月是一桌乌黑的菜,她信手拈来。 说到底不过为了一个男人,她的男人,刚刚换了新西装,带着她熬夜帮忙整理的简歷,出门应聘去。 他终于成长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买了人生的第一辆车,手下一个干练的团队,讨论一夜,冲锋陷阵,偏偏项目被关系户顶替,他心急如焚,亲自带礼物去客户家拜访。 豪宅,花园,男主人不在,仅剩一个独守空房的寂寞女人,她自己做生意,懒洋洋的裹一件浴袍,把脚放在他腿上,十片粉红的指甲,雪似的胸脯。 各人有各人的辛酸罢了,谁愿意说? 陈红锦和沈嘉搬出了小吃街,在北京路买了一栋公寓,之后换到中央广场附近的复式楼,最后搬到郊区独栋的小别墅,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 她再不做麻油鸭了,麻油是她的噩梦,常常在梦里突然回到那条泥泞骯脏的弄堂,黑暗潮湿的店面,永远打扫不干净的鸭毛,滚水焯鸭肉的腥臭,她从梦里勐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她总觉得她身上有再多香水都遮不住的鸭肉味,洗澡时总用大量沐浴乳,点精油,香薰浴盐细细揉搓,她男人的产业,用起来格外肆无忌惮,一点都不怕费钱,她现在有的是钱。 他们还算圆满,除了没有孩子。 不对,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在人生最黑暗的时期,他考博,她经营麻油鸭供他复习,无意间有过一个孩子,连续两月例假不来,去医院检查,竟是个小小的生命,她犯了愁,它来了,谁养活它?她早跟家里断了联繫,撑到四个月,开始呕吐,工作不利,关店休息,坐吃山空。 她急,他也急,即心疼家里这一对,又自私的怕没了读书来源,挨到四个月,去医院一查,是个女孩。 他的脸色不好看了,一路犹豫,反覆思量,将实情告知:「我本来想让我父母帮忙,但他们都是乡下人,重男轻女,听说城里只让生一个已经不情愿,又是个女孩,我怕他们不肯。」 陈红锦裹紧外套,疲惫不能自已,咬紧牙关,女孩怎样,没有女孩,谁养活你? 十个男人里九个不中用,大多数的太太都不愿告知,说出口,便也承认自己的失败,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谁叫当初选了他? 青春都赔进去,重头来过,他有什么损失?自己又还剩下什么?这笔帐,谁都算的清楚。 何况她爱他。 「宝贝,咱们还年轻,还有机会,等过段时间我读完书,你把养家的任务交给我,咱们好好要个孩子,哪怕多生,不过是罚钱。」 她哭了一夜,反覆思量,最终重新开了店子,由他陪着去医院做手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冰冷的刀划开皮肤,划开骨骼,在全世界最温暖最安全的子宫里动作,见到一个小小的生命,跟一只伸开的手掌差不多大小,已经能看出眼睛,耳朵,鼻子,安逸的睡着,在黑暗的羊水中,轻飘飘,来迴转动。 柔软的女胎,四个月大,从母体掏出来,满身血污,不情不愿,一刀又一刀划过去,面目全非,骨骼与肉身绞成一团,甚至不如一只鸭,鸭尚能挣扎。 婴孩来源于爱情,未经人事先尝苦难,父母不要它,在投生的路上被扔进一只黑袋子,放在一旁。 女人初醒,疼的说不出话,眼泪汩汩的流。 「医生,有什么不对,太疼了。」 「再打一针麻醉吧,太疼了啊。」 一只螳螂朝袋口爬过去,通体碧绿,在滑腻的血污里站不住脚,扑腾着翅膀掉进去,医生没注意,扎紧袋口处理谋杀现场,势必一丝血迹也看不见,一点罪恶也不留下。 怎么会有虫? 沈嘉在门口等,寂寂的走廊尽头传来婴儿的出生,那是产房,一个婴孩临时,他的面前,一个婴胎死亡,一堆烂肉,血肉模煳。他觉得头晕,胸闷,一阵阵噁心,走廊刷着绿油漆,小虫在地上爬来爬去,一家不挂牌的医院,便宜近乎一半的价格。 手术室传来一声惨叫,他妻子的叫声。 陈红锦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见了他,一个巴掌甩过去,扑在他怀里狠狠痛哭。 也许是医院的错,也许是他们的错,医生说胎儿时间太长本就有风险,总之……他们再不能有孩子了。 那是沈嘉第一次面对死去的婴儿,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自己经歷了一场谋杀,他们都是兇手。 第3章 弒夫(3) 后来,还有一次,他好了一些,又一次,再一次,他没感觉了,仅仅是签字,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哄不同的年轻女孩,买昂贵的礼物补偿他的过失,她们自愿的,他心安理得,再怎么样都没了第一次的心悸,他成了一个惯犯,满手鲜血,青春,还有爱情。 又是手术室,医生摘下口罩,把脸色苍白的艾草推给沈嘉,例行公事的嘱咐:「下次注意,一个月不能有房事,不能吃冷的,保养身体。」
第4页 十几年里连医学都进步了,拿掉一个小小的生命,刚杀了人的母亲可以自己走出医院,成本减至最小,谋杀好似买菜,第一次还心痛,惯了便没有感觉。 艾草第一次怀孕,格外欣喜,欢欣雀跃的给孩子想名字,没发觉身边的男人一脸厌倦。 「这个孩子咱们不能要。」他说着跟不同人重复过的话,「还不是时候。」 艾草傻了。 他们谈了一夜,艾草只是哭,哭的像只小羊羔,凄凄哀哀,沈嘉司空见惯,不放在心上。 「乖,去打了,养好身子,下个月我带你去香港购物。」 「是我不好,以后一定小心。」他不忘软语温存:「今天我去买菜,做好吃的给你。」 艾草抹净泪水,怨恨的白他一眼:「你会做什么?还不是得我来。」 孩子拿掉了,因为发现的早,用的药流,没太大感觉,除了疲惫,它还是团细胞,不用承受剥皮蚀骨之苦,死的痛快。艾草从冰箱里掏出一盒超市买来的鸭子,拔净了毛,白条条的一只裹在保鲜膜里,拎出来放在水头下面沖。 沈嘉眉头一皱:「我不吃这个。」 鸭肉也是他的噩梦,靠女人养活与提携的歷史,贫穷,黑暗,不堪回首,谁肯再吃它?谁肯把最耻辱的过往一遍遍咀嚼? 沈嘉态度坚决,艾草只好把鸭搁在一旁,换了鸡翅,强撑着在厨房忙碌,男人很感动,从背后圈着她:「辛苦你,以后再不会了。」 「我最喜欢艾草,我发誓,必定对艾草不离不弃。」他说惯了,不觉得别扭。 「要是食言呢?」 沈嘉想了想:「要是说谎,就让我也怀孕一次!」 艾草倒了一锅油要做炸鸡翅,转过苍白的脸,亲了亲沈嘉他的脸:「你这种人,下辈子该去做海马,海马都是公的生孩子,让你也试试开膛破腹的滋味。」 沈嘉安慰她:「谁让这辈子做了人呢,女人都得过这一关,古时候更惨呢。」 艾草紧了紧身上的羊毛披肩,颓然道:「女儿上辈子都是父亲的情人,我现在做你的情人,来生就要做你的女儿,让你再不能欺负我。」 沈嘉哈哈大笑,不以为意,艾草阴毒地瞪了他一眼,抓起灶台上的鸭子,啪的丢进油锅里,盖上锅盖,滚油把整只鸭炸的噼啪作响,油花砰砰击打着锅盖,艾草面无表情,冷冷道:「你们这些人,就该这么炸。」 她的眸子比普通人眼色浅,阳光一照,像极了一只冷冰冰的昆虫。 艾草换了衣服,要出门。 「你好好休息,又要去哪?」 「去店里,今天约了顾客,不能不去。」 沈嘉嘀咕道:「你那丁点大的店里到底卖什么啊,不赚钱还非得天天看着,你也真是闲的……」 艾草已经走了出去。 沈嘉擦了擦手,掏出手机打电话,一个重要的电话。 过了今天,他就自由了,真真正正的自由,摆脱所有污浊不堪的歷史,洗净头脸重新做人,即使陈红锦追究,他也有全部胜算,他有律师,有合法文件,掌握所有合同,人脉和业务伙伴,他是公司的股东,「唯一」的股东。 曾经在他刚刚发达之时,他自己股份中的百分之六十分给妻子陈红锦,然而经歷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不安全,一个老去的女人有什么好?他在她的庇护下成长了,再不需要她,她成了「过去」的一部分,老的身体,粗糙的手,总是一边看电视一边织一件永远织不完的棕色毛线衣,那么土,那么俗,谁要穿?谁好意思穿出门? 麻油鸭店的挣扎几乎让他忘了妻子跟他同专业出身,第一次她顶着满头髮卷,陷在沙发里不经意问沈嘉公司的业务,几个专业词彙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竟以为她在私自动手脚,许久才想起来,妻子是自己的师姐,她什么都懂! 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放在她手里总是不安全,万一有一天离婚,他不是没这个心思,新鲜的女孩子如超市货架上的可乐,只要他有钱,哪样都买得起。 陪着一只瘪了的空罐头浪费时间,他才不肯。 三年了,每一天他都像只蚂蚁小心翼翼的搬运,偷梁换柱,换回自己该得的利益,妻子的信任是他最好的掩护,终于有一天,有一天,沈嘉打完这个电话,放心的笑了。 他终于不用怕沙发上那个比自己还年长两岁的女人了。 他得意的笑,坐在他租给艾草的房子里笑眯眯的吃晚饭,四下环顾,都是他的,房子是他租的,车是公司的,即便送了首饰和衣服,不过是对她青春的一点点补偿,他不差这点钱,他甚至在卧室留了针孔摄影机,早有经验,再厉害的对手都扳不倒他。 鸭子在油锅里飘着,他懒得动弹,回来让艾草自己收拾,这个对他使小性子的女孩,年轻,漂亮,单纯,连打胎都乖巧而听话,简单的只用一瓶香水就能让她欢悦。 他踌躇满志,容光焕发,连吃鸡翅都吃得慷慨激昂。 艾草在南京路的一家店面停下车子,把防盗门推上去,开灯,准备营业。 店面是沈嘉帮忙置办的,用的是她的名字,付了一年租金,沈嘉忙工作,忙着回家团聚时她闲的无聊,便在店里打发时间。 一家美容店,也经营小点心,名字叫:「殇爱」,跟那瓶香水一样,要追溯起来,先有店铺,再有香水,沈嘉不知道她的店叫什么,他从没来过,也不关心。
第5页 他也不知道她经营什么。 店铺布置的很,美容床铺着粉色床单,床头堆着些时装杂志,墙壁上的灯是小天使,胖乎乎的手脚,橙黄光芒,很温馨。 店门被推开,约好的客人到了。 艾草的脸还有些苍白,忙站起来迎客,一位富家太太,面容疲惫,轮廓姣好,年纪大了,有些发福,但起色比第一次来时已经好了很多,连身材都瘦了不少,手背不再青筋毕露,单看四肢,背影,还以为是二十来岁的花样年华。 也许再坚持几次,她就真的重回少女时代了。 「沈太太来了,东西已经准备好,您先躺下。」艾草殷勤招待,倒一杯温水,给贵妇放松精神。 她端来一只托盘,招唿贵妇躺下,把水倒入蒸汽面罩,修指甲的用具和按摩油也准备好,先给贵妇捶打四肢,按揉肩膀,放松关节,找到头皮的穴位依次按压,贵妇脸上的疲惫松弛下来,舒了口气。 「皮肤和头髮都好了很多呢,您比我第一次见您时至少年轻了五岁。」艾草夸奖。 贵妇露出微笑:「这年纪再保养也就那样了,哪像你,年轻漂亮,比我们不知强了多少。」 艾草笑容得体,面前的贵妇平易近人,不似名媛骄矜,偶尔冒出一两句「过于」亲切的话,不属于上流社会的,不用细心揣测就知道来自何处,半路发家,学的了形,学不了神,手掌粗糙,受过苦。 按到肩膀处的穴位,贵妇皱起眉头,咝的倒抽口凉气,艾草急忙减小力度,嘱咐道:「您颈椎和肩膀都不好,有劳损的徵兆,可不能大意。」 说着给贵妇颈下铺一层塑料薄布,怕弄脏衣服,从冷柜取出只玻璃罐子,装着淡黄的油脂,挖出一块,装在小碟里,用一盏油灯化开,干净澄明,一股淡淡的腥甜。 软刷蘸着油脂,慢慢往贵妇脸上刷开,怕热,每蘸一次都拿出来小心的吹凉,一边不忘推销。 「沈太,等您下次来就换产品了,新来的好货,就是贵些,每次加三千块,我给你打八折,办卡的话还能再减一百。」 「效果比现在这种要好得多。」 「真贵。」贵妇皱眉,「算下来每次得一万多,谁还来的起?」 艾草笑意盈盈:「店里的服务只针对『来的起』的人,来不起的用不着,也不想用,『来得起』的,还要看有没有货源,不是想买就能有呢。」 贵妇不说话了,闭着眼睛,享受女孩的按摩,细腻的手指,蘸着油,抚过脸和脖颈上每一条细小的皱纹,展平,还原,回溯时光,回溯爱…… 艾草继续解释:「新来的油膏专门用五个月以上的胎儿炼制,已经有了手脚五官,能分出性别,特别选用男胎,精气足,找起来都罕见,别说数十个婴胎才炼这一罐尸油,珍贵的很呢。」 「我们还有配套的香薰,全身spa,蜡烛选用三个月左右的女胎熬制,没有腥味,舒缓安神,全套下来还送点心……」 贵妇皱着眉头,有点作呕,没说话。 一套程序走完,全身松弛而舒爽,照照镜子,脸上的斑点又少了些,几乎看不见了,泛黄的肌肤开始恢復白皙,连脖子上钢丝似的皱纹都轻了,贵妇很满意。 艾草端上一只白瓷盘,盛着鲜嫩的肉糜,旁边放一只煎蛋,黄白分明,西兰花青翠,还特意放了一份义大利面,配着肉馅,新鲜可口。 「今天新到的婴胎,您说机器绞的发黏,这是我用刀自己剁的,水分都包裹在肉馅里,用蛋清裹着上锅蒸熟,按您的口味多放了鲜虾,趁热吃。」 体贴的还奉送一块巧克力蛋糕。 贵妇用舀起一勺,有点犹豫,一闭眼睛,不知怎的想起那乌黑的弄堂,连吃几年的麻油鸭,墙角的泔水桶……还有什么比「过去」更可怕?她心心念念,不过为了一个男人,心一横,大口朵颐,无限快乐。 临走时按照上流人的习惯额外给了小费,贊艾草手艺绝佳,不忘劝诫:「艾小姐人又漂亮,又有本事,体己也攒下不少了吧,这种损阴德的事还是少干,找个人嫁了是正经。」 艾草矜持的笑笑:「我要是遇见好男人,只愿做他的女儿一辈子被宠着,比起有朝一日色衰爱弛,被薄情郎君扔在脑后不知道好了多少。」 末了又补充一句:「沈先生事业有成,怎么不考虑要个孩子?」 贵妇嘆气:「年轻时做的孽,想要也没那身子了。」 艾草神秘的凑近她:「谁说不行?再来几次,我保证您还能……到时候多给沈先生炖牛尾汤补补啦。」 贵妇眼睛一亮,两个女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灵感来自李碧华《饺子》,这一篇都是李碧华风格,仿写玩玩,最爱她和张爱玲。 第4章 弒夫(4) 陈红锦上车,回头望一眼,「殇爱」的黑色牌子在夜色里沉甸甸的,老闆娘站在门口,笑意盈盈。 这家古怪的,号称可以回溯青春的店铺,金属捲帘门凭提前预约才会开启,平日没有路人注意,只有「她们」,多金却无法挽回时光的贵妇人才知道底细,一个介绍一个,据说顾客中有明星,有名媛,甚至有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的高官情妇来照顾生意,老闆娘极妥帖,每次只接一个顾客,绝不会让她们碰面尴尬。
第6页 为了「爱」,杀生可以和打羊胎素一样容易,何况全世界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年轻女孩抛弃她们不足月的婴胎,绽开年轻而苍白的面孔迎接新的生活,愧疚不过一瞬,快乐才是真的。 连陈红锦都忘了自己也曾杀过生,但她付出过代价,惨不忍睹。 她把车停在新天地,名品街亮着灿烂的霓虹,gg牌巨大而奢华,女模特一手拈唇膏,勾起的小指挑着一只高跟鞋,轻佻的睨视芸芸众生。陈红锦依次逛过去,她是这里的熟客,店员看到她都满脸堆笑往上迎,她不注意,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仿佛又年轻了,那家叫做殇爱的店果然名不虚传。 她拢了拢头髮,舒一口气。 店面阔朗,却没多少顾客,一对情侣挽着手与陈红锦擦肩而过,男的四十多年纪,已经开始谢顶,女孩则最多不过二十五,薄而整齐的刘海下面一双圆眼睛,嘴唇小巧,水嫩而娇嗔。 陈红锦听见女孩撒娇,吊着男人要这要那,中年男人宠溺的看她一眼,说好啦,都给你买。 橱窗里摆着昂贵的手袋,限量款手鍊,玲珑的礼服把模特包裹的像一条银色的鱼,女孩欢欣雀跃,陈红锦一阵反胃,店员正好取来她看中的一对高跟鞋,还没来得及拆鞋盒,陈红锦轻轻摇头,翩然而去。 心里没来由升上一阵怒火,上下牙来回碾磨,刚才那一男一女的样子勾起了她的回忆,陈红锦在露天咖啡厅点了一份蛋糕,叉子一下下往巧克力里扎。 第一次看见沈嘉的不忠,也是跟这么一个小姑娘,是他的秘书,大学刚毕业,有着豆腐般娇嫩的皮肤和圆而天真的眼睛,所有无辜的美人儿都长着一样的眼睛,年轻,灵动,千娇百媚。 第二次看见,是在公司无意间撞破他和女下属,穿职业套装,身段圆熟而优雅。 第三次,是在家中的阳台,打开窗伸了个懒腰,正看见楼下一辆铮亮的黑车,沈嘉和陌生的长髮女孩吻别,陈红锦没看清她的脸,只记得有一头深棕色好头髮,像甜品店倾泻的巧克力瀑布。 喷泉哗啦啦的喷涌,陈红锦咬了一口蛋糕,神情冷而倨傲,一如庙堂里的菩萨。 她一直隐忍,尽职尽责扮演着正妻的角色,安慰自己,她们再年轻也终归是妾,「立」字加一「女」,连吃饭都得站在桌边的丫鬟。 她的悲哀也是所有正室的悲哀,在忍耐的日子里,靠在精神上践踏那些不请自来者,弥补人老珠黄的不甘,她其实没本事质问自家的男人,因为输不起。 她最大的赌注是青春,早已经在烟燻火燎间挥霍殆尽,这笔帐,她冷眼看着,比谁都算的清楚。 色衰而爱驰,一句诅咒,割在她心上。 人前勤俭持家,庄重朴素,偶尔逛名品店也只不过怕穿戴太差丢他的面子,一手将沈嘉打造的金光闪闪,自己退居幕后,本以为熬到头总算苦尽甘来夫妻恩爱,只可惜糟糠之妻,侧重点在糟糠,从来不是妻。 她连一个能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的孩子都没有。 好在她手里还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男人优越感全来自事业,他再喜欢玩,为着打下的江山也必须乖乖回家。陈红锦咬着牙,何况,她还有「殇爱」。 第一次知晓那家店,是因为沈嘉公司的高管家属们相约打牌,几个身量微微发福的中年妇人,挨个儿惊嘆李家太太最近一段时间的改变,皮肤紧緻,眼睛清澈,连头髮都乌黑如云,身段更是日益苗条,大家一个劲问她去了哪家美容院,李太太眨巴眨巴眼,报出了殇爱的名字。 婴儿精元最足,用来内服外敷,驻颜效果奇佳。听说老闆姓艾,不知是不是在妇产科有门道,总成批成批弄来好货,价格开的高,但试过的人都说值。 效果堪比养小鬼,最多半年,回天有术,青春回溯。 第一天享受服务,陈红锦躺在美容台上,被尸油的味道熏得几欲作呕,差点中途放弃,两眼一闭,想着小秘书,女下属和巧克力瀑布的嘴脸,兀自咬牙坚持。 连去几次看到效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移不开眼睛,渐渐不怕尸油了,又加了香薰,全身护理,腿部按摩,全套结束再来一顿特别的晚饭,剁碎男婴蒸出的肉泥,用西兰花和义大利面配菜,吃的快意十足。 慢慢的越来越习惯,恨不得去的再频繁些,钱花的越来越多,但她容光焕发,皱纹淡了,脖颈修长,眼神清澈,日益年轻,满手血污有什么要紧,能唤回他的心呀! 听说下次又有好货,陈红锦咽下最后一口蛋糕,忍不住双眼放光。 刚待离开,腹部突然传来一阵胀痛,被体内的一只手往下坠着似的,从腹部到腰膝一片酸软。 一瞬间又没了。 当晚沈嘉竟然回家吃晚饭,看起来情绪很好,陈红锦不知道他在公司股份上玩的猫腻,扎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不多时端出几样家常小菜,沈嘉用筷子拨拉,心想吃了大半辈子还是这几种花样,哪里比得上艾草,为了讨他欢心,天天变着法子换菜谱。 话虽如此,借着餐厅壁灯的光,突然发现妻子容颜有变,似乎……看起来又年轻了,不知是不是公司新出的保养品有了作用。 「最近气色不错。」沈嘉说。 陈红锦往脸上摸了摸,有点欣喜。
第7页 晚上睡在一起,男人难得主动求欢,偏偏陈红锦身子不爽快,小腹没来由的又酸又胀,像白天吃的东西没消化,躺平时腹部微微隆起一点,怀孕了?也不对,跟沈嘉好几个月没亲热了。 算算日子,例假好像也一直没来,最近是太不注意了。 本来想要推脱,耳畔不知怎的响起殇爱老闆娘的承诺,回溯青春的同时,连破坏的身体机能也可以一併恢復,她还可以有孩子的!这句话像鼓,敲的心头咚咚直响,陈红锦一咬牙,为了后半生,有什么疼痛不能忍? 她抽了一只枕头垫在腰下,比较容易受孕。 她太想再要一个孩子。 男人卖力动作,泄完去浴室沖凉。 小腹胀的更厉害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聚集膨胀,挣扎着沖脱而出。陈红锦躺在床上揉着小腹,盯着天花板发呆,突然枕头底传来手机震动,是沈嘉的,陈红锦翻出简讯收件箱,白莹莹的屏幕上弹出一行字: 「想我了没?」发信人显示是小艾。 小艾,这妾的名字! 她愤愤的合上手机。 浴室的水流哗啦哗啦在响,晶莹剔透的,温热的水,洗涤他的皮肤,骨骼和毛髮,泻在地板上,混着一塌煳涂的污秽冲进下水道,最终他脱胎换骨光彩照人,自己则横遭厌弃,污浊一身,退不回去。 凭什么? 手机铃声又响了,依然是小艾:「怎么不回话,还在跟容嬷嬷耳鬓厮磨呢?我可要生气了。」 第5章 弒夫(5)完结 陈红锦闭上眼睛,眼前一片耀目的猩红。 小艾是谁她根本不关心,一个去了还有另一个,她们依託的无非是年轻,自己也有过,现在……也不是不能再有。 沈嘉出来之前,陈红锦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是一排排硕大的瓶子,每一只里面都浸泡着一枚小小的婴孩,半悬空的,有些已长出了手脚,有些还是一团模煳的肉,吊在血浆中静静安睡,像一片子宫的田地,温暖而安逸。 她恍惚的,想起了十多年前未出生的女儿,这些小小的婴灵,不知哪一只是她所化? 瓶子忽然一只只炸裂,血浆倾颓而出,一股股形成暗流往地板奔涌,漫上脚踝,椅子背,没有五官的婴儿艰难的爬行而出,小小的,还未成型的手脚被尖锐的玻璃碴碾成碎肉,这些青春的果实,情欲的种子,慢悠悠的嘻笑着,掉下桌沿,向她爬行而来! 她勐然惊醒,大口喘气,惊魂未定。 耳边依稀还迴荡着婴灵的笑声。 手机简讯又响了,这次却不是小艾,她趁沈嘉在浴室擦身,翻开看到内容,气得浑身发抖。 待沈嘉披着浴袍走进卧室,勐地将枕头掷过去,歇斯底里的喊:「公司的股份是你做的手脚?」 「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卖麻油鸭!你竟这样对我!」 「忘恩负义!」 男人诡计被看穿,脸涨成猪肝色,看着床上的怒气沖沖的女人,无端生出一阵厌恶。 他不作答,这些年商海沉浮早磨砺出他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能力,不过一瞬间便冷静下来,收紧浴袍带子,从包里抽出一纸合同递给陈红锦。 离婚协议书。 「你都看见了,我没什么话好说,该怎么样就怎样吧。」他一阵轻松,万般盘算该如何开口,不想她自己先发现,省了不少麻烦,当即眼明手快抢过手机,删了简讯,死无对证。 「我每个月付你赡养费,可以来公司领。」 陈红锦愤怒的全身发抖,他一句话,她的爱她的青春她的苦难全部付之一炬,还不如污水,污水尚有江河湖泊为归宿,她竟沦落到净身出户,将手头的东西一件件朝他摔过去,厉声道:「是为了那个小艾?」 「不是一回事。」沈嘉进退有度,「她年轻不懂事,你别吓着她。」 女人鬓髮凌乱,双目凸出,喘着粗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急促下落,多年的怨恨与寂寞倾闸而出,她恨的牙根发痒,恨不得将他嚼碎,啃其骨,啖其肉,像啃咬一只油淋淋的麻油鸭,拧断脖子敲碎脑壳,挖他的眼睛。 连杀生都肯做,废了这副身子,竟换来这种下场! 沈嘉后退一步,眼见着女人一步步逼近,她扬起手臂,却不是来打他,而是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 睡袍下高高隆起一块,似乎还在不断膨胀,像一个婴孩,不对,一群婴孩正拼了命的挣脱而出!女人的皮肤一瞬间枯藁,把所有养料都供给了腹内的怪物,一双眼睛却灼灼有光,冒杀着气。 她是什么东西? 沈嘉大骇,失手推倒了身边的落地檯灯,啪的一声响,灯泡碎了。 女人爬下床,手肘和膝盖着地,瞪大一双眼睛,朝他一步步爬来。 她开始迅速改变,无论是动作还是相貌,凸出的双眼变成浅棕色,鼓着眼泡,倒映着成百上千个他的影像,皮肤泛出诡异的绿色,长出一层坚硬的铠甲,手臂如刀似的挥舞着,柔软而硕大的腹部随着唿吸一起一伏, 一对薄而宽大的翅膀从背上冒出,根部鲜红,展开来却透明,有细小的网状纹路。 她的眼睛是昆虫的复眼!沈嘉吓得大吼,不过数分钟,他的面前伏着的竟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碧绿螳螂! 螳螂张大嘴,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爸爸。」
第8页 「你不要我了么?」 沈嘉连滚带爬往外沖,却发现门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顶住,怎么都推不开,他又拨电话,打110,一顿胡言乱语,才说明白自己妻子变成异兽,正在袭击他,两人被困家中。 偏偏当值的警官脑子缺根弦,女声甜美,不急不缓的只让他重复案情经过,时不时轻笑一声。 沈嘉气得大叫要投诉她,才发现电话那头的声音莫名熟悉。 「人怎么可能变成螳螂呢?」女声嗤嗤笑道。 是艾草! 沈嘉扔了手机,跌坐在地上,六神无主,偏偏那手机开了公放,艾草甜腻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和眼前硕大的螳螂合成一个:「爸爸,你不要我了么?」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线亮光照进屋内,沈嘉一回头,先看见光线中一双穿着草编凉鞋的脚。 单纯而甜美的女孩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绿色的棉布裙子垂在膝上,蹲下摸了摸沈嘉的脸:「已经过了最佳生育期,但大概还有用。」 「你这种人就该当海马,尝尝生孩子的滋味,不过螳螂也好,公螳螂在母螳螂怀孕后会自觉充当养料,一口口的被吃光,为了下一代。」 「这才是最好的……爸爸。」 艾草朝螳螂招了招手。 卧室窗帘紧闭,漏不进一丝昏愦的天光,男人抵死挣扎,母螳螂跨骑在他身上,细而尖的尾端刺进他的腹部,膨大而柔软的肚子有节奏收缩,将一粒粒晶莹黄润的卵产入他体内,腹腔温暖而湿润,像一只子宫,承接爱情而来,世间最安全,也最温柔的地方! 艾草满意的摸着母螳螂的头,丝毫不听沈嘉杀猪似的嚎叫。 圆润的卵填充进腹腔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都像一枚小小的婴胎,裹着柔嫩的胞衣,挤挤挨挨,贪婪的汲取着沈嘉的血液,体温,□□,青春,强制性榨取他的「父爱」,尽管他双眼赤红,嚎破了喉咙,母螳螂的腹部只瘪下去一半。 「传说每个女儿都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不知道父亲这辈子的情人,是不是上辈子的女儿?」 艾草仔仔细细的看着沈嘉的脸,笑道:「那年在医院咱们只见了一面就分开了,现在终于重逢,你过的好么?」 「爸爸。」她轻轻唤道,又拍了拍母螳螂,「妈妈,我回来了。」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沈嘉面如土色,踢腾着双腿。 半小时后,救护车唿啸而至,医生在卧室中看见一名中年男子仰面倒在地上,唿哧唿哧的喘着粗气,腹部高高隆起,犹如十月怀胎的孕妇,仔细一听,真有胎音。 妇产科紧急进行抢救,男子被推进手术台,已经丧失神智,嘴巴里不停高叫着:「螳螂,有螳螂。」 又喊:「都是我的女儿!」 大夫无心听他叫喊,救人要紧,赶忙输血,供营养剂,剖开腹腔,只见一粒粒硕大的虫卵遍布各个器官,半透明的软壳已经看得出幼虫的形状,细小的眼,通体碧绿。 手术室一片呕吐声。 虫卵见了风,像受到感召似的,一只只破开小口,纤细的幼虫破衣而出,飞快的四处爬行,覆满手术室的角角落落,连医生也不能倖免,领口袖口都聚满了沾满男子腹腔鲜血的幼年螳螂,不知谁带头,扔了手术刀四下奔逃。 无影灯下,男人腹腔敞开一道长口,鲜血汩汩的往外流。 螳螂们闻到血腥味,一群群重新聚拢在他身边,一口口蚕食他的肌理和内脏,大快朵颐,美不胜收,男人目光灰颓,眼见着天花板处成千上外的虫朝他袭击而来,贪婪享用着它们初逢人世的第一顿美餐。 每一只都在叫爸爸。 很快,手术台上的男人从脖颈往下成了一堆新鲜白骨,头颅仍完整,凝视天花板,眼神温柔。 螳螂四散奔逃,啃咬门缝杀出一条血路,碧绿的虫身覆盖走廊,医生和护士们兵荒马乱,打电话叫来消防车,用高压水枪喷洒杀虫剂。 幼虫死的死,残的残,但更多从窗缝中振翅而逃,它们由「爱情」和「亲情」所化,格外坚强,杀虫剂都一时奈何不了它们。 它们迅速逃逸,奔向这座城市每一家医院的产房,许许多多年轻女子正为了她们的爱情和未来,亲口嘱咐医生,把手术刀伸进温暖的子宫,掏出一只正在酣睡的婴孩。 虫们悄悄钻进婴孩的身体,等待再一次繁衍扩大。 它们终于找到容器,心安理得的等待着本该属于它们的亲情。 许许多多胎儿又被送进「殇爱」。 未成年而死叫做「殇」,夫妻恩爱不到头为「殇」,早夭,早折之象。 周六上午,阳光明媚,「殇爱」的捲帘门被掀起来,老闆娘艾草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等待她的下一位客人,似乎是王家太太,一个五十多岁,容颜衰败的女人,据说当年也陪丈夫打拼,现在却等不到丈夫回家。 昨天还在西餐厅看到那王先生,正跟一个漂亮的女孩吃饭。 艾草用狗尾草逗弄沙发上一只硕大而碧绿的螳螂,面前铺开一张报纸。 「知名香水、护肤品牌兼创始人沈嘉昨日于xx医院去世,妻子陈红锦下落不明,原因正在调查中。」 艾草撕下一小条报纸,拿起那瓶黑色包装的香水喷了几下,摇了摇,闻闻味道。
第9页 「这瓶做的确实失败,样子像墓碑,味道像眼泪,叫『殇』,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变态啊啊啊啊,这尼玛绝对是报復社会!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