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浮游》 第1页 [穿越重生] 《不见浮游》作者:子弄【完结+番外】 文案 徐邀死了。 他高一那年得了一场白血病,他有唯二两个遗憾。 其一,他努力学习、挑灯夜读,就是为了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可他没有坚持到六月七号那一天。 其二,他无法和他的男朋友永远在一起了。 不过好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男朋友解听免表达的爱意足够沉重浓郁。 虽然得不到永恆,但是真诚恳切,徐邀也就满意地阖上了眼睛,渐渐冻僵了身体。 可谁承想,十年后,他竟一朝醒过来了!虽然身体不是他的,但是他可以重活于这个世上。 徐邀满心欢喜,他想去找解听免,可却亲眼看到了他的未婚妻站在他身旁。 —— (一个小剧场) 徐邀在一个植物人的身体里醒来,他心想:我这是借「尸」还魂了吗? 他一脸懵逼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突如其来的母亲和妹妹,不知所措地扯出一个笑容。 因为他有一个人急着想见,所以徐邀辛苦地做着復健。在一个夜晚,他因着急上厕所夺门而出,虽然扶着墙壁但双腿实在不利索,他往前一摔好在被一个人接住。此人身上有着淡淡的女士香水味,徐邀抬眼一看,整个人就愣住了。 ——是他的「前」男友,解听免。 其实他们并没有分手,只是因为他死了。他在大雪纷飞中死去,也死在了他的怀里。 徐邀张了张口,眼角已经不自主泛起了泪水,正犹豫怎么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才能让解听免相信,可这时一个女生踩着高跟鞋顺阶而上,她站在了解听免的身边,声音柔和:「听免,怎么不走了?」 徐邀把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语全部咽了下去,看着眼前如此登对的二人,把手掩在了宽大的病号服里,默默攥紧了。 一年后,徐邀身穿黑色西装,蹬着小皮鞋走进了写字楼,他敲了敲面前办公室的门,进入后微笑地看着解听免,道:「解总好,我是您新来的助理,我姓俞,叫俞西客。」 食用指南: 1已全文存稿,日更,每晚19点左右更新。 2本文为be(受最后也放下了,二人都各有善终),麻烦各位小可爱请考虑清楚再入坑。 3本文採取插叙,不用担心混乱,会分卷以及标註章节名(n是现在,p是过去) 4攻并不是渣,只是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从受的死亡中慢慢走出来,开始接受新的生活了,请小可爱们结合本文立意严肃看待这一点。 5预警:本文就是一篇以受的视角来展开他从不甘心到逐步无奈释怀而放手的故事(攻的未婚妻戏份很少,并且她的出现基本是起到推动剧情发展和让受一步步看清从而走向释怀的作用,不会详细描写她和攻的感情线) ——文案编写于2022年10月20日(有录屏) 内容标籤: 都市 阴差阳错 重生 be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邀/俞西客 ┃ 配角:解听免(姓xiè) ┃ 其它:,久别重逢,破镜不重圆,硃砂痣 一句话简介:无奈的错过唯有放手 立意:努力生活,向前看,一切总会过去的 第1章 n—浮生若梦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2027年12月7日,二十四节气之——大雪。 徐邀睁开了眼睛。 眼瞳缓缓转动,移向了窗子。窗外此刻正是雪虐风饕,凌冽唿啸的风将玻璃吹得哐哐响,很是担心下一刻就会被震碎。 他将视线落在了床头的花瓶上,是几株栀子花,徐邀怔了神、发了愣。看着外面的天气,想必已是寒冬,能寻到栀子花倒是没那么容易。 雪白的床、空气中还算浓烈的消毒水味、床边的监护仪,这些熟悉的事物全部都在告知着徐邀,此刻他在医院。 意识逐渐回笼的同时,徐邀也隐约听到了病房外护士的交谈声、家属的询问与担忧,一时间,恍如隔世。 他这是在医院?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又被抢救回来了? 忽然「吧嗒」一声,门把手被拧开了,随即而来的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嘶,真冷啊,这才十二月初,怎么就这么冷,要是到一月可还怎么活啊。」 屋内空调在运作,所以紧接着就是取下围巾刺啦刺啦的静电声,她同时走近屋内,在踱到床边的时候骤然止住了脚步,她瞠目结舌,一脸的不可思议,下意识大喊:「哥?你醒了?!」 屋外的护士正巧路过听见了,敲了敲门后探入半个身子,警告道:「病房内禁止大声喧譁,不要打扰……」 小姑娘直接奔过去抓住护士的袖子,兴奋道:「护士姐姐,我哥醒了!我哥醒了!」 护士愣了一下后退出去扫了一眼病房号,看见数字后明白了屋内躺着的病人是那个已经成了植物人十年的俞西客,震惊感嘆于医学奇蹟的同时,也不慌不忙地安排起工作:「俞小姐是吧?麻烦您联繫您的父母,让他们赶紧来一趟医院,我去叫医生过来。」 房门又很快被关上了,将一切声音堵在外面,俞雪东跑到徐邀面前,通红的脸蛋洋溢着喜悦。 她蹲下来,想握住自己哥哥的手,但是她的手此时也是冰凉的,只好缩了回来,仰起头看向徐邀。 第2页 她说:「哥,你总算醒了。你知道吗,你都昏迷十年了,医生当年说,陷入植物人的状态,要是一年后还不醒来的话,之后想甦醒也几乎没可能了,但是爸妈就是不想放弃,还好你终于醒了,他们一定会……」 「你是谁?」刚醒过来的嗓音还是沙哑的,但并不妨碍俞雪东听清楚她哥哥说的什么,甚至还夹杂着防备与疏离。 俞雪东嘴唇翕张,眉梢染上了几分焦急:「哥,我是你亲妹妹俞雪东啊!你不记得吗?」 徐邀只觉得可笑。 他是独女,哪来的妹妹?更何况,他叫徐邀,怎么可能姓俞? 徐邀偏过头,只留下漠然冷白的侧脸:「不记得。」 俞雪东急得将围巾反覆揉搓,正想再说些什么以图唤醒俞西客的记忆,倏地明白了,她解释道:「哥哥,你十年前昏迷的时候我才七岁,女大十八变,你现在看我的样子肯定是认不出来了对不对?」 俞雪东满眼希冀,却也含了几分脆弱,仿佛徐邀再说出「不记得」、「不认识」这种话来就会引起她的崩溃。 徐邀很想提醒她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就算容貌变化大,要是真的是家属,会连名字都不记得吗?但他看着小姑娘摇摇欲坠的神态,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显得委婉了。 恰好,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了,俞雪东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走到医生旁边,说:「医生,我哥终于醒了,但是他好像失忆了,他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个妹妹!」 医生闻言忍俊不禁,打笑道:「小姑娘,小说看多了吧?」 俞雪东急道:「是真的!不信你问他!」 医生摆摆手,护士走上前安抚道:「俞小姐,您先站在旁边,让医生检查一下俞先生的身体。」 俞雪东这才意识到,比起眼下的「失忆」,她哥哥十年才醒的身子骨早就大受损伤这一事才更为重要,于是只好按捺住焦虑,走到病房外给父母打电话催他们快点。 医生拿出仪器检查,不忘问道:「俞先生,你醒来后感觉如何?」 俞?又一个唤他姓俞的。要是第一个人他还能认为是对方认错人了,但是第二个呢?徐邀从不是粗心大意之人。 他内心警铃大作,攥紧了手心,感觉到久违的痛意,他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地打量四周:「还好,就是觉得好累,身体也没力气。」 「这是正常的,」医生道,「您已经在床上躺了十年,身体的各个机能都在下降,肌肉也容易萎缩。等您身体恢復,尽量早点復健,不过这个过程可能比较长,而且很累很痛苦,但是能站起来、能行走就很不错了。」 医生说完,发现俞西客的视线落在床头柜的水果篮上,里面夹了一张明信片,无非就是些祝福的话语。他不解:「俞先生?」 徐邀回神,答道:「嗯?復健是吧,好,我记下了。」 水果篮的明信片左上角似乎写的是——俞西客? 所以,他是俞西客?那徐邀呢?他是俞西客那徐邀是谁? 没有人会开这么大的弥天玩笑,还伙同数人一起演戏,所以他更倾向于这是真的。他骤然就想到一个极度不可思议却又勉强能解释得了这种状况的想法。 徐邀心跳微微加快,是紧张,也是害怕,甚至蕴含了几分是他都没察觉出来的期待:「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十年才醒的植物人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意外,医生回覆:「今天是2027年12月7号。」 2……2027年! 徐邀愕然,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十年后!他还记得,他去世的那一年是2017年,那……那是不是说明…… 徐邀心跳更快了,连带着监护仪的数值都在增高,医生连忙劝抚道:「俞先生,您先不要激动,十年虽然长,但是……」 「那这里……」徐邀已经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是绍河市吗?」 医生愣了一下,道:「是啊,您一直都在我院治疗的,没有转院过。」 所以……所以…… 徐邀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打颤,还好掩在了被子下,否则一定会被人瞧出端倪。 所以,他是真的重生了? 十年前,他因病去世,与此同时,他这副身体的原主,也就是俞西客,也因故去世。十年后,他在此人身体里「借尸还魂」醒来,能睁开眼重新走一趟这颠沛流离的人世间。 他前十几年,活得虽不算浑浑噩噩碌碌无为,但也算是坎坷艰难,所以,是上天垂怜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徐邀眼眶微微泛红,不想教人查出破绽,于是将酸涩苦楚悉数咽下,他刚要张口,走廊就传来了急促的小跑声,旋即门又被推开了,站在角落的俞雪东瞅见了,连忙喊道:「妈!」 徐邀抬眼望去,一位女士闯入了他的视野。 她衣着得体,一看便知价格不菲;面目保养得很好,但发间的缕缕白丝也能说明十年昏迷不醒的儿子让她有多操心与悲痛。 莫水意接到俞雪东的电话直接撂下工作急忙赶来了,电梯挤不上,她见子心切,干脆踩着高跟鞋一步步爬上来的,因此还有点喘。 等了十年,将近三千六百五十多天,她日日夜夜祈盼,其实心中早就有了结果,但只要心跳不止、唿吸不断,她就始终坚信俞西客能醒来,睁开眼再叫她一声「妈」。 第3页 而在「俞西客」看向她的那一刻,莫水意终是绷不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下来,哭得让人心碎,使人不忍,却也是隐隐的喜极而泣。 俞雪东本来没哭的,她更多的是欢快,但是听到母亲的哭泣声也被传染了,忍不住抱着莫水意一起哽咽,同时还不忘问道:「爸呢?爸怎么没来?」 护士贴心地递来了纸巾,莫水意接过将眼泪擦拭,渐渐恢復端庄,道:「你爸在开一个重要会议,想必手机是静音了,等他看到了肯定会过来的。」 说完,她往病床移动了一步,明明只有短短几米的路程,她却仿佛走得异常艰难,徐邀犹豫稍许,唤:「妈。」 既然他得幸能再活一遭,就要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家人,毕竟他曾经,失去了太多。 莫水意险些又要落泪了,但好在医生赶紧插入话题:「俞夫人,令郎的情况需要您知晓。」 莫水意急道:「他会有后遗症吗?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俞雪东见状赶紧补上:「妈,哥好像失……不太记得了,这怎么办?」 莫水意先是愣住,随后正色道:「雪东,不要开玩笑,你哥分明知道我是妈妈,怎么可能不记得了?」 俞雪东见莫水意都不相信她,着急忙慌地辩解:「是真的,哥刚刚还问我『你是谁』呢?!」 莫水意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医生正要陈述俞西客的情况,徐邀就自己承认了:「妈,我确实忘记了很多,雪东她说的是真的。」 莫水意一僵,随后焦灼不已,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妈妈的?还有,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徐邀只好客观地回答:「没多少,以前发生的事情我基本都不记得了,只对一些印象深刻的人有些熟悉的感觉,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应该是我的母亲。」 这种话说出来,无论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都要感动了。 莫水意含着泪花,轻柔地握了握徐邀的手,道:「没关系没关系,忘了就忘了,有空慢慢想,想不起来也不打紧,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奢求了。」 俞雪东在一旁忍不住捻了一口醋,差点酸死自己。 偏偏只记得妈妈不记得妹妹!小时候把她当宝一样宠的人是谁?! 徐邀刚醒,还坚持不了太久,这会儿就有点困意了,医生察觉出来,便带着人去他的办公室交谈了,让徐邀好好休息。 医生和莫水意聊了不少,主要是后期的恢復问题。 总体来说身体并无大碍,但是有些虚,别着凉,要好好保养,暂时还不能出院,要再等一段时间。 至于「失忆」,医生也拿不准,只能猜测和当年俞西客遭受车祸时被撞到头部所致。 莫水意听得很认真,甚至从包里拿出手机录音,倒是弄得医生啼笑皆非起来。 谈完后徐邀还没醒,莫水意的工作半路搁置了,得赶紧回去处理,便嘱咐女儿道:「你在医院好好照顾你哥,我再重新找个护工,不会让你耽误太久时间的。高二了,你哥固然要紧,但你也很重要。」 俞雪东点点头,悄悄开门坐在桌边,她不敢动静太大,所以只拿出手机和耳机,不出声地复习英语单词。 快到中午的时候徐邀正好醒了,俞雪东早就饿极,便喜悦地蹦过去,问道:「哥,你中饭想吃什么?」 徐邀睡了一觉恢復了点力气,但还是比较虚弱,道:「我没什么胃口,白粥就行。」 「好。」俞雪东便坐在床边,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 徐邀瞧见,开口:「改天你有空的话帮我也买个手机吧。」 「好啊,」俞雪东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过你不要玩太久,你才刚醒来,小心伤眼。」 徐邀对手机没那么热衷,不由得笑着应和道:「遵命。」 若说「前世」他有什么遗憾,那细想下来还是颇多的,但是有些事情不可追,有些人亦无法挽回,唯有一样他始终放不下,那就是他的前男友解听免。 其实他们并没有分手,只是因为他过世了,所以导致了不得不阴阳两隔被迫分离的结局。 解听免也是绍河市人,而且他父母的企业在当地也是叫得出口的,所以也不算籍籍无名。徐邀想见他,所以必须要先查清十年后的他,究竟在哪里。 外卖很快就送达了,徐邀没有力气自己喝粥,护工也还没有来,所以是俞雪东亲自餵的。 小姑娘一看就没有照顾人的经歷,餵都餵不好,舀三口就要泼一勺在被子上,徐邀无奈地看着她。 不过也能理解,俞家一看就是家境比较富裕的。十年在医院里的治疗费、以及单独一间的vip病房、还有俞雪东和莫水意的穿着打扮,这些都可以说明,所以俞雪东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是理所应当。 猝然,徐邀意识到了什么。 要是俞家在绍河市也有自己的企业,同在一座城市中,公司间相互打交道是常有的事,所以俞家人会不会认识解听免? 徐邀心中暗暗欢喜,打算等莫水意下次来的时候问问看,只是等晚上俞家夫妇携手相伴来探望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这个想法扼杀了。 在外人眼里,他是「失忆」的,他连妹妹都不记得,母亲也只是稍稍有印象,他该怎么解释记得一个陌生人的呢?保险起见,徐邀还是决定不打草惊蛇了,平添怀疑就不好了。 第4页 —— 冬赶任务似的跑了一轮,不过也有可能是私下有人咒骂它赶紧离去的缘故,于是不讨人嫌地熘了。暖日大摇大摆地来了,虽然还是有些料峭寒意,但是枝丫上却抽了芽。 徐邀的出院也被提上了日程,半个月后就可以领回去了,只是每天的復建照样不能懈怠。 起初的确很难,他刚被扶着站起来就跪了下去,疼得他青筋直冒,然后试着走路的时候才发现,方才被磕到膝盖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这才叫钻心的疼。 才不过一分钟,他的额头就全是汗,他大口大口喘气,累得苦不堪言,于是第一日就只好搁浅。 后来逐渐有了进步,时至今日,徐邀已经可以被人搀扶着走了,但离了人还是不行。 徐邀有些焦急,可是他也知道着急没用,他的身体又不可能一日之内就好转,再者,他根本查不到解听免的任何消息。 手机上确实可以查到解家公司的高层,不过根本就没有解听免。 徐邀又转去查他们以前的高中,解听免的成绩很好,歷届荣誉毕业生里应该有他,这样就可以知道他考上哪所大学了,可同样一无所获。 他以为过去了十年之久,他早就忘记了解听免的号码,可当他尝试输入时,才发现肌肉记忆永远是最无法忘却的。徐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拨过去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早就换了一个。 徐邀茫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也终于明白,什么叫物是人非,什么是时异事殊。 没有人会不变,更何况是十年。 十年瞬息而变,一切都在日新月异,人的喜好甚至会翻天覆地,而他也「改名换姓」重拾身份,也不外乎解听免会更改号码。 回想他们在一起的那短短三年不到,虽没有吵过几次架,但似乎皆是离多聚少。 因文理而分班是离、因他要打工而常常无法相伴是离、因他……得了病而无奈放弃学业只能住院也是离。 是解听免的来回奔波,才不至于使这不堪一击的冰面彻底破裂。 —— 一日,徐邀正吃着饭,莫水意和俞雪东也在,莫水意刚把青菜夹到俞雪东的碗里,就被俞雪东偷偷给了徐邀,只是不巧正好被莫水意抓个正着。 她挑起眉:「多吃点青菜对皮肤好,你看看你,一点都不白,以后有哪个男生愿意让你当他女朋友。」 俞雪东才不在乎,道:「切,不愿意算了,我还不稀罕呢。再说高中也不允许化妆,等我上大学了天天打扮,这不就白了?而且现在大部分女孩子素颜都那样,哪来的天生丽质?」 莫水意挖苦:「你看看你哥,比你不知白了多少。」 俞雪东跳脚:「他在屋内待了十年!就算非洲人也该白了,你拿他和我比?根本不是一个起跑线的好不好!」 徐邀早就看出来了,这俩母女简直堪比姐妹,什么话都可以说,心情好了俞雪东甚至会喊莫水意「意姐」。莫水意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挽着女儿的手逛街去了。 莫水意突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停止了打闹:「雪东,你这周六的补习班请个假吧。」 俞雪东从碗里埋出头,高兴道:「你怎么忽然大发慈悲?」 莫水意解释:「你忘了?这周六是你解伯伯的生日,我们得去庆贺,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周五放学的时候我带你去买点衣服。」 俞雪东顿时开心地狂炫饭,不过她又想到了徐邀,便问道:「那哥哥去不去啊?」 莫水意闻言也一脸为难。 徐邀明白他要是去了也得需要坐轮椅,并且还得找一个人给他推着,总的来说麻烦颇多,便开口:「算了,反正我都缺席十年了,也不怕多加这一年。既然我们同『谢家』是世交,那想必对方也是能理解的,到时候妈帮我送一份礼物就行。」 莫水意也是这样想的,于是点点头,说:「嗯,穆惠安会体谅的,就这么办吧。」 穆惠安…… 徐邀登时握不住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莫水意连忙弯腰去捡,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呀,也没有多余的了,妈帮你去洗一下再用。」 莫水意正要起身,却被徐邀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让她险些认为她儿子已经恢復了。 只见他瞳孔微颤、身子也稍稍发抖,深吸了一口气才艰涩地吐出几个字:「『谢家』……到底是哪个『解』字?」 莫水意愣住,俞雪东也不理解她哥怎的陡然反应这么大,说道:「同在绍河市与我家交好的,能有哪个解家?当然是『浑身解数』的『解』喽。」 居然真的是这个「解」…… 这个姓氏不算太常见,一般人要是说起解姓,多半会认为是「道谢」的「谢」,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和俞家有交情的就是解听免他家! 一时间,喜悦、期待、焦急、害怕、不知所措等各种情绪全部充盈在心头,多日死寂的湖面被漾起阵阵涟漪,搅得他内心滚烫,险些失泪。 莫水意瞧见徐邀情绪有些不太对,担忧道:「西客,你怎么了?」 徐邀低着头,将一切心绪全部按压不表,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妈,解家人知道我醒了吗?」 莫水意不明白怎么骤然换了一个话题,但还是回答:「知道。」 第5页 徐邀道:「既然知道,那我不去会不会显得不太礼貌?要不然还是去吧,要是有意见就不好了。」 莫水意笑道:「你在担心这个啊,那你放心,解家不仅与我家是世交,而且解夫人更是从小与我玩到大的,我同她说一声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你解伯伯也不是整岁大寿,少几个人不来也不打紧。」 再多央求必生怀疑,徐邀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只好作罢:「那就行,既然如此我就不到场了,安心在医院里復健。」 莫水意点点头就去洗筷子了。 已经知道了俞家和解家交好,那就先不急,以后再慢慢旁敲侧击,总有一天他可以打听到解听免,并且同他见上一面——无论多久。 但是徐邀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甚至在周六生辰宴之前,并且给了他当头一击。 后来啊,徐邀才知道,那一天发生的那一幕,是他此生最大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因设定以及我个人运用在此文的写作方法需要,这篇文的时间线必须得精确年份。 我将十年前的时间定为2017年,所以十年后就只能是2027年,但是2027年社会究竟会有哪些变化、什么东西发达先进了等等,我作为一个非穿越人自然无从得知,因此不用管这个时间,你们就当和现在一样的年份来看就行了,不是「幻想未来」,就是当下。 ps:为什么晋江没有「久别重逢」这个标籤(不爽)(难受)(抱头痛哭),本文就好适合这个标籤啊! 註: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李白《清平乐·画堂展起》 第2章 n—久别重逢 「唿唿唿……」 徐邀喘着气,发尾都被汗淋湿了,他的手微微痉挛,但还是竭力地扶着墙往外走。 说来也好笑,俞雪东昨天带来了两个小蛋糕,说是来医院的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买的,瞧着精緻又好吃,于是顺便给徐邀和护工一人一个。 可是徐邀和护工刚一起吃过晚饭,所以将甜品塞到病房角落的小冰箱了。而又正好今天中午的外卖迟迟未到,所以他们俩打算先吃个蛋糕填填肚子,这一吃就坏菜了。 护工首先感到肚子不舒服,徐邀的病房有卫生间,于是在得到徐邀首肯后直接沖了进去。 还不到两分钟,徐邀也发觉肚子一阵绞痛,可厕所已经被护工占用,他只好拿上纸巾「奔」向该楼层的公共厕所,但这短短十几米的路程,险些就要了他的命。 徐邀受不住了,捂住肚子慢慢蹲了下去,手指恨不得在白洁的墙面上扣出五个洞。 这一波绵密的疼痛稍缓,他总算能再次站起来了,可是眼前忽然发黑,一阵头昏目眩,他不由自主地就向前倒去,但是预料之内的跌倒并没有发生,有一个人接住了他。 徐邀靠在此人的身上,唿吸又浅又急。接住徐邀的人只能看到一截白皙的侧脖颈,他正要询问对方状况,徐邀已经从他身上起来了,道:「谢谢,真是不好……」 话语骤然掐断,就像此刻徐邀的脸色一样,本来就不多的血色,「刷」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相同的苍白无力。 ——是解听免。 徐邀的大脑「嗡」的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等缓回劲了,唯有一个念头——接住他的人是解听免,是他朝思暮想的解听免,也是……身上有淡淡女士香水味的解听免。 而且,还远远不仅于此,在他看到解听免因搀扶着他而暴露于空气的一截空落落的左手腕时,顿时,心都在钝痛。 周遭喧杂的声音仿佛能自动屏蔽,不入他的耳,徐邀听不到任何声音,犹如失聪了一般。 可他却好像能听到声音,只是仿佛隔了一层海面似的,朦胧、空灵、还有迴响。不过他却分辨不清这些嘈杂的声音说的是什么、以及开口的人又是谁,只能模模煳煳听出是两个人的对话,等他逐渐有感知的时候终于明了了——那是解听免和他自己。 但更准确地说,是十多年前的他们。 风雪肆虐、料峭凌冽,漠河的夜晚是真的很冷,可心中却似乎煨了一抔微火。 ——「我可不可以自作主张地认为,我在你心里,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不是自作主张,你是对的。你的认为,是对的。」 体温升腾、暧昧萦绕,被圈于怀中的方寸之地,是很适合接吻的氛围与角度。 ——「你想要什么信?」 ——「……情书。」 十指相扣、满含笑意,但气氛却是低沉的,周遭昏暗,只有一盏暖黄的灯光幽幽地映在人脸上,不大的房间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味。 ——「不愿意我幸福顺遂啊?你不希望我们幸福吗?」 ——「徐邀,比起幸福,我更希望你平安,我想要你活下来。」 漫天飞雪、气若游丝,只余眷恋、不舍、遗憾,与苦苦挣扎地徒劳挽留,可世间真的有太多事,非人力所能及。 ——「活、下、来、陪、着、我。」 ——「活下来,陪着我,徐邀。」 不过幻听终归是幻听,过去也只能是过去,往事可以像胶捲电影般在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但终有放到片尾曲的时候,而这首残忍的曲子就是解听免骤然皱起的眉和不耐的神色。 第6页 徐邀这才意识到,他愣神般盯着解听免看了许久,猝然,他脸色一白,第二波腹痛又气势汹汹地造访,疼得他忍不住弯了腰。 解听免眉心皱得更深了,但踌躇了片刻还是搀了一下徐邀,开口:「俞西客,身体既然没痊癒为何身边无人陪同?」 既然两家来往颇深,那作为同辈份的解听免和俞西客互相认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但是听这语气,似乎关系也只是平平? 徐邀抿紧了唇,思索着怎么和解听免解释,才能让他相信此刻在俞西客身体里的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可是他还未展开思绪,楼梯旁传来了踩着高跟鞋的声音,徐邀抬眼看过去,就见到了此生最大的噩梦。 后来徐邀明白了,那并不是噩梦。这是不甘,与遭受背叛的致命一击。 那道身影由远及近,走到了解听免身旁停下。她与解听免年纪相当,化了淡妆,相貌清丽,气质温和淡雅,一看就觉得很好和人相与,问道:「听免,怎么不走了?」 解听免放开了徐邀,徐邀看着倏然空落落的手臂,心也像是被人连血带肉地剜走了。 解听免道:「在走廊碰见了认识的人。介绍一下,这就是俞西客,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张南阅。」 未婚妻…… 原来,他们已经不单单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甚至都已经订了婚。 也原来,十年的变化真的可以说是沧海桑田。以前的甜言蜜语、许诺的誓言可以在人死后统统交付于骨灰中,埋在阴暗的地下永不见天日。 张南阅微笑道:「原来你就是俞西客啊,我听伯父伯母说过。其实前两个月您刚醒来的时候,我们就打算来看望你的,但是那时候听免的公司在忙一个项目,前不久刚回国,真是不好意思。」 很得体,说话也很有分寸,确实非常般配。 徐邀几乎自虐般的说服自己,可是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他就是不甘心不情愿的,所以宽大病号服下的手,早就攥紧成拳,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解听免瞥见「俞西客」微微低着头,一副死寂沉沉的样子,不禁暗讽还是老样子。 徐邀没有接张南阅的话,弄得她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好在护工突然跑出来打破了这一方尴尬。 「俞先生?俞先生!」护工从厕所出来就没看见徐邀,顿时吓得肝肠寸断,连忙跑出去找,还好一出门就瞧见了,他赶紧扶住徐邀,问道,「您怎么自己出来了?没事吧?」 徐邀攫住护工的手臂,有气无力:「劳烦你带我去趟厕所。」 护工应下,他瞟了瞟徐邀,虽然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但是规整;而且「俞西客」相貌俊秀,眉目清晰。可就算这样,仍觉得他好像很狼狈,似乎被人狠狠地推进了狂风暴雨中,摔得支离破碎。 等徐邀回到病房的时候,莫水意居然都到了,她从护工手里接过徐邀,扶着他坐在了床上,解释道:「这段时间真是忙忘了,听免和他未婚妻代表解家会来看望你,你们刚刚是不是已经见着了?」 徐邀浅浅地应了一声。 「是我们唐突了,应该提前向俞西客告知的,」解听免说完,将手里的补品放到桌上,还有一大束鲜花,「这些都是薄礼,算是祝贺他甦醒。」 莫水意笑道:「多大点事啊,用不着大费周章。听免,也记得替西客向你爸妈问好,他现在身体还未康復,过两天你爸的生日怕是无缘到场。」 解听免点头:「那是当然。」 莫水意为人处世很得当,没有忘记解听免的未婚妻还在,便转去和她交谈起来。 张南阅也算是第一次同解家的亲朋往来,虽然有点侷促但并不紧张,也有可能是解听免就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缘故,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徐邀全程都没有插上一句话,也其实根本就不想开口。他刚刚陷入了两个极端,才被高高抛起,就被狠狠地摔下,他现在觉得好痛,疼得他根本没力气做到哪怕只是交谈这么简单的小事。 徐邀眼神没有焦距,就坐在床上,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靠得极近的两人,直到眼睛酸涩才收回视线,低下了头,闭目。 莫水意瞧见了,走过去问道:「累了吗?」 徐邀撒谎:「嗯,有点。」 解听免确实也不想多待,便顺坡下了:「那伯母我们先走了,等俞西客康復了再全家一起登门拜访。」 莫水意笑道:「好。」 她正准备相送,但是徐邀拉住了她的袖子,而解听免和张南阅已经出门了,于是只好作罢,莫水意问:「你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徐邀睁眼,眼眶里有红血丝,他蓦然笑了,可笑意中分明是难过:「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十年前我出车祸的时候,是不是还是高三啊?我高中都没读完,大学自然更不用提,那我復健成功之后,能去做什么呢?」 莫水意倒是没想到徐邀担心的居然是这些,安慰道:「你不用操心,妈都帮你打点好了,我把你放到自家公司去,你好好復健就行了。」 徐邀拒绝:「不,我不要,我不想去。」 莫水意:「可你这样子,你还想去哪里呢?哪里又可以接受你呢?」 徐邀垂了眼睑,削瘦的脸庞上浮现些许坚毅,开口:「妈,你和解夫人关系那么要好,你能不能和她说说,让她把我放到解家的公司工作?」 第7页 莫水意讶然,道:「你想去解氏上班?为什么呢?家里的公司不比他们的环境好?我们还可以关照你。去了那里,什么委屈都要自己往下咽了,妈妈捨不得你受委屈。」 「妈,我就是明白这一点才想去解氏的,」徐邀握紧了莫水意的手,「我没有读过大学,想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很难。走后门虽然很难听,但也是唯一选择,毕竟我不想一直『行绿灯』,我想得到锻鍊,往后也能独当一面,而不是躲在你们身后,受你们无休止的庇护。」 莫水意瞬间就有点心疼,嘆了口气,只能应下来:「你既然有了主意,妈也就没办法了,回去我就和穆惠安说。」 徐邀松了口气。 他方才所说的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但也有自己的私心——就是想离解听免近一点。 他死前虽然确实希望解听免不要受他死亡所困,能渐渐走出来,但是在亲眼见到这一幕真实发生后,他却又不甘心了。 他们之前经歷了那么多的磨难,这才十年过去,解听免就已经放下一切接受别人了吗?他们以前那么浓郁的感情就如此轻描淡写不值一提吗? 十年前死死央求他要活下来的那个人,难道不是解听免吗?可为何才不过短短十年就淡了感情移情别恋了呢? 徐邀明白自己现在就是在自相矛盾。十年前希望解听免从他的死亡中走出来的是他,现在不情愿的还是他,简直就是……又当又立。 但是,他是真的想不通,而且也不愿意相信解听免「背叛」了他。 有可能……解听免和张南阅只是商业联姻啊,并没有真感情,总之在未查清楚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也或许,他只是在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机会。 莫水意猝然话锋一转,道:「那你为何要去解氏啊,你可以去解听免的公司啊。他大学毕业后创建了一家公司,叫『听愈』,因为上市才几年,所以规模还不是很大,想必也会更缺人手,我帮你问问他妈妈,看看能不能放到他公司去。」 徐邀眸光一亮:「真的吗?」 要是能去解听免所创办的「听愈」,那可真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不能把包票,」莫水意提前打好预防针,「但是应该可以。我也不指望你赚多少钱回来,如果只是一个职工的位置的话,这点小忙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徐邀终于有了笑意:「谢谢妈。」 —— 「唿」的一声,一辆黑色的宾利驶进了别墅区,于其中一幢前停了下来。解听免从车内走出,迈进了屋内。 甫一踏入,就听到了他母亲穆惠安与他人在电话的交谈已经进入了尾声:「好的,这点小事我和他说一下就好,没问题,放心吧,晚上给你答覆。」 家里开了地暖,解听免便将大衣褪去递给了赵姨,在饭桌前落座,穆惠安将手机搁在一旁。 解听免刚要执起筷子,穆惠安就开口给了他一个不痛快:「我答应水意了,等俞西客身体恢復了,就把他放到你公司上班。」 解听免皱眉,不耐烦的情绪懒得掩藏,吐出四个字:「先斩后奏?」 穆惠安拿起汤勺盛了半碗排骨汤,放到了解听免的手侧,道:「你没必要阴阳怪气的,我们同俞家是世交,生意场上也是互帮互助的,这点小事不应下来说不过去。」 解听免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清楚没有拒绝转圜的余地,因此才更加烦躁。 穆惠安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匙轻轻地搅拌着热气,她淡淡道:「情面这种东西最不好推诿,如今是他家欠了我们家一个人情,日后还可以凭此要求他们还回来。」 话毕停止了搅和,她抬眼凝视着解听免:「你一向懒得虚与委蛇,可是在社会上同他人打交道,最先要学会的是『微笑』和『抱歉』,其次就是『厚脸皮』,只要将这三者融会贯通,也不好落面子了。」 解听免喝了一口汤,不语。 穆惠安替他安排,说:「给俞家那小孩位置太低了也不好,虽然水意嘴上说不拘着什么都可以,但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心里指不定会怎么嘀咕。我记得前几天你的秘书不是让你开了吗?让俞西客过去吧。」 解听免讽刺道:「等到俞西客身体恢復了才能来上班,那我岂不是起码长达半年以上,所有大小杂事都得自己亲自处理了?」 穆惠安倒是忘了这茬,沉吟片刻,决定道:「那秘书你就先找一个,但俞西客也同样是秘书。你好歹大小一个『总』,要两个助理又不丢人。」 解听免吃不下去了,将筷子一放,道:「敢情一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关系户,我还要为此给他设个『萝蔔坑』。」 话落起身,从赵姨手上接过大衣,道:「我先回公司了,您慢慢吃。」 穆惠安倒是一脸无所谓,继续开动。她再清楚不过,解听免这般恼怒,无非是因为他只能答应,所以不满无处发泄而已。 —— 十个月后。 昨夜颳了一晚上的风,本以为会下雪,但还好只是落了雨,不过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改变更冷的事实。 其实听愈并没有硬性要求上班一定要穿着西装,只是徐邀想着毕竟是第一天入职,还是正式点为好,所以把西装套上了,结果一出门就把他冻得直哆嗦。 第8页 徐邀很有自知之明,既然作为一个走后门的,就不能太招摇,所以拒绝了莫水意提议的司机接送。但是乘坐拥挤的公共运输,莫水意又不同意了,于是折中决定,上下班坐出租。 徐邀闲暇时有打听过,「听愈」是解听免大学本科毕业后,在读研究生期间,联合一个好友开的一所技术型公司,主攻医学纳米技术机械研发,同时近些年还在不断收购制药企业,短短几年,俨然在业内小有名气。 徐邀望着窗外急速往后掠的树影,喃喃道:「为什么正好是和医学有关……」 会有这么巧吗?还是说,是他自作多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防有人骂,我提前说明:徐邀不是厚脸皮,也不是不要脸,更不是非要热脸贴冷屁股的贱受,他只是想确认一个真相而已。若解听免真的与张南阅是真心相爱,那他也会果断放手绝不拖泥带水,更不会搞暧昧做小三,望各位周知。 第3章 n—冷嘲热讽 前些天,解家已经差人将「俞西客」的员工证送来了,所以徐邀得以不用被拦在前台。他盯着前面的人,照葫芦画瓢一下子就学会了打卡上班。 听愈规模还算挺大,徐邀七拐八绕的都没找到自己的工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经人指点后才明白过来,准备搭坐电梯去顶楼。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从里面挤出好些人来,徐邀正打算侧身避开,视线忽然凝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动了。 徐邀生怕自己看错了,见他抬脚随着人流而出,急着往回走想瞧仔细一点,但是他已经被后面同样等待乘坐电梯的人推搡了进去,电梯门轰然关上。 是他。 徐邀肯定,一定就是他。 没想到裴些也在听愈工作。不过也是,高中时期,他和解听免的关系也不错,解听免决定独自创业,裴些选择来帮解听免也是可以理解的。 徐邀唿出一口气,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能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碰到以前的好友,对他来说算是惊喜,连带着第一天上班的忐忑都安抚了不少。 顶楼的秘书办公室只有一间,徐邀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去询问解听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背后骤然走来了一个人,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徐邀吓得连忙回头看。 「你就是另一个助理俞先生吧?」来人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看起来刚研究生毕业,他笑道,「方才吓到你了吧,你好,我叫薛临,也是解总的秘书。」 解听免为了他特地多增了一个助理位一事徐邀知道,他回握住对方的手,道:「是的,我就是。不过我们都为解总办事,不用那么客气,你喊我名字即可。」 薛临便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俞西客,你刚来公司有什么不懂的,或完成不了的都可以来找我,新手嘛,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徐邀倒是没想到薛临这么好说话,他以为,他抢了他一半的工作,甚至会因此导致薪水也不如以前,薛临肯定会有怨言的,连忙感激道:「多谢。」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逐渐熟络起来,徐邀终于提出他的疑惑:「这办公室……」 话虽未挑明但足以明白,薛临解释道:「这间秘书室挺大的,两个人在一起工作也不碍事,这是解总的原话。」 徐邀缓缓点了点头。 但其实,这是解听免变相的不待见他吧,毕竟加了一个秘书职位还不够,难不成还想再辟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没关系,偏见也是可以慢慢打破的,这点徐邀自持非常了解解听免。当年在高一,解听免起初对他也是有偏见来着,后来也改观了。 徐邀坐下,与薛临互相加了微信,还没来得及熟悉自己的位置,专线电话就响了,徐邀意识到这可能会是谁打来的,连忙接了。 「过来。」 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句话,甚至都不能叫作一句话,只能说是两个字。 徐邀深吸一口气,将不安、喜悦、忐忑、许久未见的期待等心绪皆掩藏起来,起身走到解听免办公室门前,攥紧了拳头敲了敲。 「进。」 徐邀走入,可解听免头都没有抬起来,他专注于手边的那份报告,同时准确地从身后柜子上抽了一份文件夹递给他:「这是上个礼拜你做的规划书,我看了没有问题,你着手去办吧。」 徐邀僵住了没有动,尴尬得伸出去的手都没有缩回来。 解听免见一直没人接过,疑惑地一扬头,结果就看见俞西客站在他面前,顿时脸色就黑了:「你来干什么?」 徐邀抿了抿唇,道:「是您叫我来的。」 解听免皱眉,去看通话记录才发现确实是他的失误,于是只好面色铁青地又拨了一个过去。 薛临很快就过来了,一进门就察觉出如冰窖般的死沉气氛,忙不迭接了文件就熘了。 徐邀也打算趁此走的,可是解听免把他叫住了:「站住。」 徐邀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缩了回来。 「转身,过来。」 徐邀照做。 「公司不养闲人,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不会就慢慢学,还可以请教别人,别总是指望他人把饭餵到你嘴里,」解听免又从手侧一摞文件中拿了一个递给他,「这是一个策划案,你的任务就是把它做成ppt,后天去别的公司需要。」 第9页 说完,又给了徐邀一层压力:「这个ppt不需要你来讲,所以,你可千万要办好了,别祸害了其他的同事。」 徐邀顿时觉得这文件有千钧重。 回到位置上,徐邀一脸严肃地打开电脑,他紧紧攥住滑鼠,面色凝重,眉头皱起,少顷,新建了个ppt。 虽然只有这一个举动,不过他还是不由得想感嘆一下。没想到居然还记得,看来当年确实颇有成效,也不枉顾手把手教给他了。 徐邀将文件立在手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薛临倒了杯咖啡回来,见徐邀一脸沉重,好奇凑过去探了一眼,问:「你对着空白的ppt发什么愣?赶紧做啊。」 徐邀嗫嚅片刻,想说的话终究没有道出口,拿起杯子咕哝道:「我也去倒杯咖啡。」 其实,他根本不敢说出口,他早就忘了ppt该怎么做了,能记起一个「如何新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而且,他怕一说出口,就遭人耻笑,那他只会更加无地自容。 他知道他的位置得来的并不光彩,薛临能不带有色眼镜看他,徐邀已很是感激,但是这么件小事都要请教他的话,他不仅羞愧,还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十年的时间,早就让他把该忘的与不该忘的全部忘记了,不过也有他自身的原因。 他以前……徐邀垂了眼睑,根本没碰过几次电脑。 徐邀魂不守舍地捧着咖啡回到位置上,强行打起精神,拿起手机打开百度,在搜索框里输入「ppt该怎么做」,在按下搜索键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苦笑一番才点了下去。 徐邀将策划案的重点先拎出来,又去看了看网上其他人做的模板,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流程了才开始制作。 薛临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赶紧剎住嘴,将「会」字咽了下去,改口道,「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吗?」 徐邀听出对方的含蓄之语,握住滑鼠的手紧了紧,小声承认却也不想博同情:「我以前没干过这个……但是我会努力学的。」 公司里的人或多或少知道这个新来的助理是个草包少爷,在自家公司工作还不愿意,偏要来另一间体验民间疾苦,可谁都不知道俞西客之前在床上躺了十年。 就连薛临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对徐邀客客气气的也是想给「俞少爷」留一个好印象,可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个「礼贤下士」的。 薛临不忍心,道:「我来教你。」 徐邀感激涕零,道:「谢谢!以后你要是有事情麻烦我,我也定不会推辞的。」 薛临到底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完成,所以只是把常用的和关键的几个用法告诉了他,但徐邀依旧很感激。 这时候他的手机一响,打开一看居然是薛临给他发的微信。他不明白为何离这么近还要用微信聊,好在薛临很快就解释了:「给你推了解总的联繫方式,记得赶紧加他。」 徐邀理解了。其实他以前也有解听免的微信,但是随着人死,什么身外之物也都没了,解听免也换了新的手机号,他自然是一直都还没有解听免的微信。 他点击添加,并备註了自己是俞西客,随后就不管了。 坐在办公室的解听免点进手机,蹦出来一条好友申请添加,发现是俞西客。 其实说来也好笑,两家人关系那么密切,可是双方这一辈的同龄人却连联繫方式都没有加过。 解听免点击同意,将备註「俞西客」三个字删掉,打算换成「二秘书」,刚删完就显现出灰色的暱称,这是俞西客自己的微信名,言简意赅的一个大写英文字母——「y」。 俞西客姓俞,暱称用「y」理所应当,可是解听免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字母,渐渐地他晃了神,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过来。手指微顿,还是把备註改为了中规中矩的本名了。 放在桌面的手机「叮咚」了一声,徐邀偏头看过去,发现跳出来的是一条微信,上面写着「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是解听免的。 徐邀抿了抿唇,捏紧了手机,将他的聊天框长按,选择了「置顶」。 中午下班,解听免要去员工食堂,经过敞着门的秘书室时,透过门缝瞥了瞥,发现徐邀还在工作,勉强在内心夸赞了一句:「幸好还勤奋,也算是勤能补拙了。」 一时好奇他的进度便推开门凑过去瞅了一眼,结果就这一眼他的脸再次黑了,沉声道:「你一上午就做了这么几张?这ppt怕不是你亲手画上去的吧?」 薛临去吃饭了无法救场,徐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很久没碰电脑了,手生,今天下班前一定能做完。」 「我看未必,」解听免冷嘲热讽,「这才只是勾线,还没上色呢,下班前顶多完成个草图。」 徐邀以前不是没被人骂过,只是没被解听免说过这么难听的话,委屈如潮水般瞬间就将他淹没,他低着头不敢再辩一句。 解听免又仔细扫了两眼已完成的部分,面色越来越不好看。 就算是做好的几张,也不说没有陈述要点吧,但是却不够精炼简洁,而且还有其他瑕疵,在他看来,就是要重做的程度。 这一刻,解听免对「俞西客」的不满骤然就达到了顶峰。他拧眉,面色凌厉,抿紧的唇显得不近人情又刻薄。 第10页 他敲了敲电脑,道:「下午下班之前你的成果如果还是这样,那明天就可以不用来了,俞家我会亲自登门道歉,听愈养不起你这尊什么都不会的大佛。」 徐邀捏紧了手,嗓音干涩发紧:「……好。」 解听免抬脚便走。 徐邀在位子上呆坐了一会儿,僵硬地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热水。他坐下,双手握紧杯子,热气熏绕在他的脸上,将一切不舒服都蒸发散了。 他抿了一小口热水,放下杯子,将之前做的ppt全部删除,新建一张开始重做。 薛临没在员工食堂见到徐邀,以为他是不太想在食堂听到自己的八卦,于是贴心地打包了一份饭上来,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弄了点菜,别嫌弃。」 「不会,」徐邀面无表情,「我不挑食。」 本来他赶时间不想吃的,但这是薛临特地照顾他带上来的,不吃就太伤人心了,于是只好打开随便扒了几口。 很快就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今天难得不用加班,所以很多人卡着点跑了。 薛临也打算走,见徐邀正好将ppt发送给解听免,便问道:「要一起走吗?」 徐邀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道:「走吧。」 他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穿好外套,正准备推开门结果它就自己打开了,凝神一瞧居然是解听免屈尊降贵地亲自来了一趟,两个人登时站直肃立了。 徐邀极度不安。 不会这么快就看完了吧?五分钟有没有?他不会这么快就要被辞退了吧?那他岂不是会打破听愈最短的就职记录? 解听免驻足,自下而上地扫视着徐邀,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慢慢蹙起了眉头。 徐邀自诩是再了解他不过的,因此只消这一眼,就让他内心骤然一咯噔,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解听免这神色好像是……打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希望大家不要骂我的两个主角,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是经过我的深思熟虑的,皆符合他们的人设与经歷。我知道徐邀这样子现在看得人很憋屈,但也是合理的,并且我可以保证会变,他会进步的。 第4章 n—旁敲侧击 解听免的面色有点臭,显而易见的不太好看,他侧身,丢下六个字:「你来我办公室。」 话毕举步便朝门外走去,徐邀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 解听免拉过办公椅坐了下来,见徐邀远远的在一旁杵着,讥诮道:「站那么远干什么,难不成还要我请你过来?」 徐邀暗暗嘆了口气,已经做好了被解听免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了,虽然很想躲在一旁,可是上司之命不敢不遵从,于是挪着步伐凑近了乖乖接受呵斥。 解听免眉头皱得很紧,用滑鼠点了点,开口:「你看你做的……」发现徐邀的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横眉冷对,「你看得见吗?到我旁边来。」 徐邀惶恐,战战兢兢地绕过办公桌走到解听免身侧,但不敢离得太近,恭顺地弯腰盯着电脑屏幕。 不得不说,身居高位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解听免和以前简直大相迳庭。这一整天下来,他根本不敢有其他念头,只想尽最好地完成他交代下来的工作。 「前几张做得比之前有进步,但问题就是过于连篇累牍了。还有,这一块明显是重点,而且还需要展示,你完全可以用一个超连结解决……」 这一幕…… 徐邀微微晃了神,眼前似乎重了影,白蒙蒙的看得不清楚。他垂了头,喉结缓缓一滑动,将一切情绪咽了回去。 两个人离得比较近,解听免能很容易察觉出徐邀忽来的情绪低沉,觉得是不是自己今天对他过于严苛了。 本来出事的十年前就是书呆子一个,除了成绩还不错整个人就是个榆木疙瘩,十年后好不容易能醒来却要直面社会的毒打了,解听免念至此便放缓了说话态度。 徐邀重新抬起头,不再沉湎,专注于眼下。 解听免讲述得很详细,并同时动手帮他改了,等所有张点评下来,就几乎是重做了一遍。 这种直观的讲解能很清晰地发现自己的问题和不足,徐邀立刻就懂了,时不时跟着点点头。 解听免将修改后的ppt保存,关掉电脑,徐邀也直起身,可是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弯腰让他几乎瞬间就感到了疼痛,直接趴在了解听免的办公桌上。 解听免「啧」了一声:「起来,年纪轻轻的腰就不好,你这个秘书简直比我还金贵。」 徐邀赧然,撑着桌子正要爬起来,忽然视线落在了一个相框上,眼瞳骤然就睁大了。他险些就要拿起来看个究竟,但也知道这举动未免太过于莫名其妙,因为俞西客同相片里的人几乎都不认识,遂只能放弃。 此刻夜色已经深邃,喧嚣的办公楼也安静了下来,徐邀寻思着可以走了,可是解听免却开了口,并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明天你可以不用来公司上班了。」 徐邀一僵,质问道:「为什么?!」 解听免做事很少会给出原因,但是俞西客的身份却让他不得不予以解释:「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吧,倘若下午下班前还是做成这样你就可以辞退了,你当我是玩笑话?而且你连ppt这种基本功都不会,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价值?无论是放在哪一个公司,都根本不会录用你。」 第11页 「那你……那你……」徐邀当然没有忘,但是他见解听免愿意亲手教他、帮他改正,以为是有转圜的余地的,「那你刚刚教我……是为什么?」 解听免道:「你完成得不行,总归是要重做的,我再做一遍的同时让你学会了如何使用ppt,那你被辞退日后说起来,也算是学有所得,也不算无功而返。」 竟然是这样吗?还真是他自作多情啊。也是他没有认清事实,总是将解听免当作十年前那样,从始至终没有割裂开来看。但现在的解听免,要比以前无情得多,也更刻薄。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这一天遭受的屈辱、讽刺、偏见此刻全部化为了委屈,将徐邀层层裹缚,他感觉自己唿吸不上来,更是觉得心脏一阵一阵地疼。 他清楚解听免不过是公事公办,更理解他一直很痛恨走捷径的人,可是他也无法抑制自己在此刻对解听免生出几分怨恨。 解听免全程很冷漠地睨着他,想让徐邀赶紧滚蛋,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徐邀深吸一口气,对着他深深一鞠躬,诚恳道:「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个月内,要是一个月内我的进步没有达到您的预期,我绝对不再死缠烂打,会主动递交辞呈,更不会让两家为难。」 这倒让解听免诧异起来了,他挑眉,正思索着,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还不等他说话,外面那人直接大大咧咧地进来了:「解听免,你还在就太好了,这个条款……」 话语顿时戛然而止,徐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侧目一看,果然是裴些。 裴些拿着文件夹无所适从,眼珠子在对着解听免呈现九十度弯腰的徐邀身上停留了片刻,干笑几声用文件扇风,不知该不该走。 解听免面色如常,理了理袖口,道:「裴些,下次你要是还把敲门当摆设的话……」 裴些不屑:「你怎样?」 解听免勾唇一笑:「我就小人一回,让你哥来教教你规矩。」 裴些登时蔫了,咬牙切齿道:「算你狠,你就是仗着我被人管,而张南阅又管不住你,要是……」他堪堪剎住嘴,但是未竟之言懂得人自然心知肚明。 那一刻,解听免周遭的气压瞬间就变了——低迷、沉郁、颓唐。 徐邀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但也知道这和他一个外人无关,便缩起来当起鹌鹑,不敢去触霉头。 解听免冷冷的眼神射向裴些,裴些腿肚子一紧,攥住文件夹脚底抹油跑了,想说的话奔了几米之后才敢喊,因此只余回声:「等你心情好了我再来找你谈条款啊!」 徐邀不敢言,更不敢出声提醒解听免方才他的提议,只好依旧躬身不语。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徐邀缓缓直起身,瓮声瓮气:「我、我说……」 「知道了,耳朵没聋,」解听免心中郁结,被裴些提起旧事堵得慌,一时间懒得和他计较,「那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说到做到,不行就趁早回去当少爷。」 徐邀有点担心解听免的状况,但是他没有理由留下来,只好走了。 出了写字楼,没想到裴些还在,不过是坐在马路牙子上叼着根未点燃的烟,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样。 徐邀笑了笑,腹诽对方还是老样子。 裴些是他曾经最要好的朋友,如果可以他当然还想和对方认识并结交,便打算走上前先打个招唿,可忽然一辆白色的奔驰驶来,停在了裴些面前。 这车摆明了就是来接裴些的,但裴些愣是动都没动,更是一个眼神都没施捨。还是驾驶位上的人亲自下来了,半拉半揽地将裴些塞了进去。 那是……裴遇生? 徐邀眯了眯眼睛,再联想到方才解听免对裴些说起他哥时的玩味和戏嚯的语气,所以,他们这是…… 徐邀不知该替裴些高兴还是难过,但思来想去,唯有「且行且珍惜」这五个字最合适。 徐邀回到家时,屋里已经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了,他净了手,环顾一圈没看到俞雪东,问道:「雪东呢?」 「她今年不是已经高三了吗,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哪能那么早就回来,」莫水意从楼上下来,坐在桌前,「我让刘姐给她送饭还不愿意,非说要在食堂吃,我也懒得管了。」 徐邀笑道:「她是为了减肥吧,家里送了饭丢了浪费,说吃食堂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买了。」 莫水意倒是忘了还可以这样,顿时挑眉瞪眼:「这怎么行!从明天起我亲自送。」 徐邀喝了口汤,问:「一直忘了问,她读的是哪个高中?」 莫水意道:「和你当年一样,都是一中的。」 徐邀夹菜的动作一顿,很快就恢復如常。 俞西客也是一中的?那按理他们应该是一届的,但是他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思及此,徐邀道:「妈,今天放学我去接一下雪东吧,十年多没尽过哥哥的义务了。」 「行啊,」莫水意没有意见,但是她真诚地发问,「你会开车吗?你有驾照吗?」 徐邀:「……」 「没事,」徐邀含恨忍住酸涩,「我骑小电驴载她。」 只可惜偌大的俞家,有跑车有大奔有各类豪车,甚至还有滑板和自行车,但就是没有电动车,所以徐邀只好租了个共享。 第12页 冬天骑车又冷,徐邀扒拉出羽绒服穿上,还贴心地抱了一件白色的棉袄打算给俞雪东套上,就这样大包小包地上路了。 抵达的时候正好下课铃响,徐邀吸了吸鼻子,鼻尖和眼眶都是红的,站在熟悉的校门口前,竟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俞雪东眼尖,在人群中一下子就看见徐邀了,兴奋地奔过去,一把搂住徐邀的腰:「哥——」 徐邀往后踉跄了两步,笑道:「力气还真大啊。」 俞雪东扬起脸蛋,问道:「你来接我的吗?」 「对呀,快走吧,冷死了,」徐邀带着俞雪东走到共享单车旁边,从篮子里拿出棉服,「快披上,一会儿风吹得更冷。」 俞雪东嘴角抽了抽,觉得太难看了。但又不想打击她亲爱的哥哥,于是只好捏起棉衣套上,坐上后座,发自内心地劝说:「哥,天寒地冻的,你身子骨弱,还是在家好好休养吧,让司机来接我就行了。」 徐邀笑了,知道小姑娘这是嫌弃了,但是他确实没打算日日都来,只不过今日被解听免训斥得有点颓废,正好俞雪东也在一中,便藉此理由来看看。 凛凛寒风吹得飒飒响,俞雪东脸蛋疼,便埋进徐邀的后背,听见他说:「能上一中成绩都不差,你在年级排名如何?」 俞雪东最烦别人问学业,敷衍道:「还可以,不用担心,不会给我们老俞家丢脸的。」 「反正我是指望不上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门面,」徐邀捏紧了车扶手,似有意似无意地开口,「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难免会有所比较,你哥不如解家,那你得争口气啊。」 俞雪东的声音闷闷的:「解听免他一个公司老总我怎么可能追赶得上,你可真是会难为人。但你如果要比在学生时代的成绩的话,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说完,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悄咪咪的:「哥,你知道吗?解听免復读过。」 「刺啦」一声,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人迹罕至的岑寂小路显得刺耳非常。 第5章 n—自爆身份 凛冽料峭的寒风吹得快要寿终正寝的车篮子哐啷哐啷响,徐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你……你说什么?」 俞雪东奇怪:「解听免復读过啊。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也不耽误他现在事业有成,顶多就是我们私底下的一个谈资罢了。」 徐邀又驱车载起来,好一会儿才将这个信息消化下去。 怎么可能?解听免成绩那么好,一直在年级第一,就连高三那段最昏聩无力的时期,他既要忙于学习,还要照顾重病的他,医院、学校、家里三头跑,都没有耽误他的成绩,怎么可能会復读? 徐邀不信,其实也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倖:「是不是他对自己的成绩不满意才想復读的啊?一时失误没达到预期很正常。」 徐邀吐出一口冰凉的气息,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态,车子才不至于摇摇晃晃起来,可鼻子的酸涩却是止也止不住。 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高三上学期的溘然离世造成的吗?这次,他能选择不再自作多情一回吗? 只是,如果不是的话,那还能用什么来解释呢? 回到家后俞雪东就被莫水意提熘出来教训了一顿,耳提面命般叮嘱她好好吃饭,俞雪东被拆穿了如意算盘气愤不已,但终归是理亏,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屋了。 —— 「嗡——」 一辆黑色超跑消失在赛道,只余下仍在绕樑的轰鸣声。 解听免坐在车内,面色阴冷,眉头紧锁,紧緻的赛车服勾勒出他清晰流畅的肌理,面目即便掩藏在头盔中,但仍能感到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手机被解听免放在了脱掉的大衣口袋里,因此他就无法得知,此时手机已经有了四五个未接电话,来电皆显示穆惠安。 此时又有一个电话拨了进来,赫然是张南阅。 「他不接。」张南阅将手机熄灭,回復。 穆惠安脸色沉郁,道:「打不通就再打,打到他接为止!几年前就说过,每周一晚都必须回家聚一聚,他这是自立门户越发翅膀硬了!」 张南阅知道解听免几年前毕业之际选择拒绝在解氏就职,而自主创业时得到了很严厉的反对,只好噤声不敢替他说话,只是趁穆惠安不注意的时候将微信点开,发了一句。 [我知道你在西郊那边,快回来,伯母生气了。] 发送成功后立刻删除,又点开拨号,装作若无其事地等待电话接通。 张南阅抿紧唇,内心不安极了,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 为什么解听免今晚会去西郊那边?是有人和他提起了「那个人」吗?但是那两个字是禁忌,谁敢提?再者,知道「那个人」存在的,可寥寥无几。 —— 徐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踢被蹬床,怎么都无法入眠,心绪越来越乱,实在安定不下来,索性不睡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才十一点不到。 他因为被莫水意勒令好好养身体,所以强行逼他十点就休息,现下想来,这个时间怕是大部分人都还没有睡,徐邀便给薛临发了一个消息。 [y:你有咱们公司裴些的联繫方式吗?] 薛临估计手机就在手头上,很快就回復了。 第13页 [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有,怎么?上班第一天你就认识裴律了?] 徐邀挑眉。 律师?裴些看着玩世不恭的,和律师严谨肃穆的样子可不太符合。 [y:不算认识,我以前和他是同校的,既然在一个公司上班,熟络熟络也是好的。] 薛临没有怀疑,很快就把微信名片转发给了他,以及连同他的手机号码。不愧是做秘书的,可谓是贴心之致。 徐邀正准备添加,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填写验证消息,毕竟在裴些眼里,他还只是个陌生人,想了想还是算了,等以后再说吧。 —— 早上到公司的时候薛临已经来了,他瞅了瞅徐邀,不解:「你怎么上班第二天就无精打采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昨晚没睡好?」 徐邀被俞雪东一番话搅得心神不宁,怎么可能睡得好。 而且一想到解听免有可能是因为他成绩才一落千丈,进而导致了復读,可是如今却能平和地接受另一段感情,这种背离感拉扯得他更加难受,于是百般纠结下自然失眠了。 徐邀神情恹恹的,微微一颔首算是回答了他。 薛临咕哝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没睡好。」 徐邀听力好,顺势问道:「还有谁?」 薛临朝里间的办公室努了努嘴,一副不敢惹祸上身的模样。 解听免? 徐邀稀罕:「他为什么会没睡好?我觉得他昨晚骂我骂得挺痛快的。」 薛临耸了耸肩膀,表示他也不知道,不过还是凑近压低了声音:「我今天来得早,解总还没到,我瞧见他的穿着,甚至领带都是昨天的,说明根本没回家,而且……」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保没有人出现才敢继续开口:「我进办公室整理的时候,发现墙上挂着的第五个钥匙不见了。」 什么钥匙这么神秘兮兮的,徐邀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也轻声问:「那个钥匙干什么用的?」只希望薛临别给他说出个「金屋藏娇」出来。 薛临咳了咳,故布疑阵:「那是解总在西郊包下的……」 刺耳的电话声响起,而且这个铃声独属于解听免的电话专线。 两个人毕竟在谈论当事人八卦,难免做贼心虚,迅速分开,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文件和敲打键盘,等过了五秒钟之后徐邀才接起。 「太慢了,赶紧过来,还有,下次接电话记得第一时间。」 徐邀现在其实不太想见到解听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怕见到班主任一样,总觉得叫他过去就是挨批,虽然他很不想把这个联想扣在他前男友身上,但是既视感实在太强。 走到门前才想起来,方才薛临最后说的好像是「那是在西郊包下的……」 「包下的」这三个字后面能接什么?无非就那么一个答案,顿时徐邀就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他现在没资格了,但是为了……为了张南阅也是可以的,毕竟……毕竟张南阅还来医院看望过他呢,如此说来也不算一点干系也没有。 徐邀昂首挺胸,登时就有了底气。 于是当门打开,解听免抬起头,就看见徐邀一副恨不能将他浸猪笼的表情,他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干什么?有意见憋着,走后门的没资格提出意见。」 一提「走后门」这三个字他就耷拉了脸,没办法再理直气壮了,徐邀整理好表情,问道:「您叫我来什么事?」 解听免道:「有一个新项目你跟一下,我一会儿把小组成员名单发给你。但是,你什么意见都不允许提,只允许在一旁围观,可报告你也要照常交。」 这其实并不是秘书的工作,各个项目有自己的小组完成,他加入反而不像话,更何况他还不被允许发表自己的想法,就只能围观他人工作。 听着是很无厘头,但是徐邀明白,这是想让他去学习,逐渐了解更多。 徐邀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有可能只是为了给俞家一个交代,但徐邀就当解听免刀子嘴豆腐心了。 徐邀带上笔记本、纸和笔就下楼找人了,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不招人待见的,于是又去买了五杯咖啡上来。 此时小组正在讨论方案,见徐邀过来所有人都面色各异。 一个刚转正的女孩子见徐邀满手都是东西,便主动帮他接过咖啡,开玩笑似的说道:「咖啡是给我们买的吗?俞秘书你也太贴心了吧。」 徐邀笑道:「是的,都是一样的,大家就随便拿吧。还有,谢谢,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了。」 姜情给每人分好咖啡,还为徐邀搬了一张椅子在旁边。徐邀坐下来,见桌上已经摆满了每个人的物品,便将笔记本放在自己腿上,一副聚精会神准备好了的模样。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说,还是组长率先发话:「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方案讨论完已经是中午了,徐邀又为每人点了一份午饭。吃人嘴短,这下就算有不满情绪的人也不好直接表露在脸上了,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哥啊弟啊乱叫一气。 吃完他们要午睡,所以徐邀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忙活其他事了。 他始终记得解听免说的「别总是指望别人把饭餵到你嘴里」那句,所以既然要在一个月内有所突破,他就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第14页 他昨晚在去往一中的路上,在一中墙边看到贴有一张「学长兼职」的gg。大致意思就是此人在找兼职,硕士毕业,专业是计算机,有感兴趣的可以来联繫他。 一中是绍河市最好的高中,不乏有重点班的学生会提前预习大学课程,所以这很常见,于是徐邀就把它拍了一张,根据下面的联繫方式加他为好友。 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弄懂计算机怎么使用,在这个科技发展迅速的时代,不会计算机简直寸步难行,他不知道原身俞西客如何,反正他以前是没有那个条件。 虽然他没有上过大学,但是专业知识却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来弥补,因此光计算机还不行。徐邀琢磨着,技多不压身,以防被瞧不起,还得再找点金融、工商管理等方面的书来看。 那人很快就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头像是一个风景图,看着就像是随便从网上扒拉出来的,八成是个小号。 徐邀皱眉,这人该不会是骗子吧?专门诱拐优秀知识分子? [不要说话,很烦:你好,请问你是一中的学生来找我上课的吗?] [y:是的,请问您怎么称唿?] [不要说话,很烦:我们可以见面再详细聊一聊,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么直接?徐邀更加怀疑对方是个骗子了,决定引蛇出洞为民除害。 [y:今晚就有空。] [不要说话,很烦:好的,那我们今晚八点在这个地方见。] 并发送了一个定位。 徐邀点进去扩大,发现是一家大排档,确信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好鸟了。 那家大排档附近就有好几所酒吧,正常人谁会约在那里?他本来还想着如果是图书馆的话,那就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邀下午跟着小组一起开了个会,傍晚到点下班,以防万一买了个报警器和防狼神器。 徐邀提前了五分钟到达,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同时手上拎着个电脑包。 大排档烟雾缭绕的,徐邀看不清对方长相,他眯了眯眼,将防狼神器握紧并背于身后,缓缓靠近。 正准备将电力打开往对方腰窝子上钻,在看清对方眉眼的一剎那疾速剎住了脚步,错愕:「裴些!」 裴些挑眉:「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说完仔细瞅了瞅徐邀的长相,忽然有点印象了,「你是不是昨天在解听免办公室朝他九十度鞠躬的那位新秘书?」 徐邀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咬牙切齿道:「说得不错,所以不要再说了。」 既然是解听免的秘书,那认识他自然也就无可厚非了,裴些挂起标准的笑容:「俞秘书是吧?俞秘好啊,大晚上的,来……来吃大排档?」 俞解两家关系交好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俞家家境丰厚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个大少爷晚上加餐出来吃大排档听着就很扯。 徐邀回以微笑:「我在等人。」 裴些恍然大悟:「原来俞秘书在等人啊,怎么约在大排档了,多跌份儿啊。」 徐邀笑容不减:「是啊,我也想问问定地点的那个人,为什么约在大排档了。」 「哈哈哈,哪个傻缺……」裴些骤然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卧槽!」 徐邀朝裴些伸出了一只手,彬彬有礼:「所以请我面前的傻缺不妨解释一下?」 裴些尴尬地笑两声,搜肠刮肚了半天总算想起了一件能撑得住场面的事情,他晃了晃手机,挑衅道:「一中?你说你是一中的学生?」 「我是。」徐邀没有撒谎,无论是他还是俞西客,确实以前就是一中的学生。 裴些嘀咕道:「那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你见过。」徐邀将防狼神器塞到口袋里。 头顶是一轮皎洁弯月,周遭是大排档嘈杂的家长里短,甚至不远处还有两个喝醉的人在打架滋事。 沸反盈天,一切都是那么吵闹,却又那么真实,是久违了的烟火人间,他笑了:「裴些,我是徐邀。」 明明周围喧嚷不断,但他们俩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裴些的瞳孔缓缓扩大,「哐当」一声,他的手机砸地上了。 第6章 n—一问一答 裴些把徐邀拉到大排档旁边的酒吧,酒吧人多喧嚣,不会有人注意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人死怎么可能復生。 裴些死死盯着徐邀的面容,如果目光能有实质且是针的话,那徐邀脸上的针眼现在就可以玩连连看。 「别瞅了,再看也绣不出一朵花来。」徐邀起身,走向吧檯点了两杯度数极低的清酒。 裴些夺过其中一杯勐地灌下,杯底在桌面狠狠一掷,吓得徐邀险些以为杯子要碎,他道:「我不信,你有证据吗?我亲眼看见解听免把徐邀送到殡仪馆的,出来就是一堆白骨了。我想帮忙去收殓,但是解听免不让,非说不要让他人代劳,要自己来……」 说着说着哭腔就上来了,裴些不想在外人面前太难看,将属于徐邀的那一杯夺下来并一口闷下:「快拿出证据,否则我凌晨两点半就把你揪出来,按在徐邀墓前忏悔!」 徐邀哭笑不得,道:「这种事情怎么证明?我又拿不出阴曹地府的身份证给你看。」 裴些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番,缓缓开口:「这样吧,我问你答,我看看你究竟私下调查了多少,一会儿答不上来拆穿了记得赶紧跑。」 第15页 徐邀摆手,示意他随便上。 「徐邀出生年月。」 「1999年12月25日,圣诞节。」 「徐邀为何去世?」 「病故,白血病。」 「他几岁上高一?」 「17。」 「为何他17岁才上高一。」 「因为我六岁该读一年级的时候家里出了意外,无奈只能搁置一年,此后就一直比同届的大一岁。」 裴些抱臂:「出了什么意外?」前面的都是开胃小菜,想查的话并不难,这个才算是正餐。 徐邀停顿了半晌,轻轻吐字:「因为我父亲去世了。」 裴些一愣,双手捏紧了桌角,开始正色起来:「徐邀最想去的国家是哪一个?」 这个连他都未曾听徐邀说起过,还是有一次解听免喝醉了才听到的喃喃自语。 徐邀垂了眼睑:「芬兰。」 裴些唿吸倏地急促起来,就连语调都变得颤抖,甚至不觉间,连称谓都变了:「你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2018年……12月25日。」 「轰」的一声,裴些骤然站起,连带着椅子都被翻倒了,酒吧猝然就安静下来了,纷纷侧目朝他们望着。 裴些赶紧扶起椅子:「抱歉抱歉,失误失误。」 酒吧又恢復了嘈杂。 他踱到徐邀身旁,一把揽住了他,身体在颤抖,嘴唇张开又闭合,只余四字:「……欢迎回家。」 徐邀勐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个问题才是一锤定音的关键。 解听免觉得生日与忌日在同一天太过不吉利,所以自欺欺人般地擅自做主将忌日延后了一天,就连墓碑上也是这样刻的。 而知道此事的,不过解听免、他和裴遇生三人,除此以外还能知道的,只能是本人。 裴些开了好些酒,摆满了一桌,不过浓度都不是很高,说是怕回家被人揍。 徐邀不太想喝,所以只是做做样子抿了几口。 裴些抱着酒瓶,唉声嘆气:「你也忒狠心了,说走就走,就把我们留下来了,你知不知道活着的人才是最伤心的啊?」 徐邀嘴角抽了抽,突然怀疑裴些可能是个一杯倒,浓度低的也能灌醉,哀戚道:「我也不想走,但奈何留不住啊。」 他其实还想问裴些一些紧要的问题,比如在他走后解听免如何、解听免的復读是否与他有关、以及解听免和张南阅一事,但是就以他现在这样,估计吐字都要琢磨半天,想想还是以后有机会再问吧。 「哦,对了,你有把你的身份告诉解听免吗?」裴些又吹了一瓶,徐邀想拦都没拦住。 「没有,」徐邀撑着下巴望向玻璃外,看着两两结伴进进出出的人们,「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其实他是想来公司的第一天就坦白的,可是解听免噼头盖脸就把他训了一顿,之后又是各种泼冷水,他暂时也就没心情提起这事。 更何况他还想查清楚解听免和张南阅的关系,秘书的身份反而方便点,要是对解听免表明了,他不知道他会不会隐瞒。 他也想相信解听免,但是十年的变化太大了,如果不是容貌音色不改,他都不敢相信这人居然是解听免。 徐邀陡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叮嘱道:「你可千万别把我的身份告诉你哥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转头就告诉解听免了。」 裴些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将最后一口酒塞进肚子里,放下酒瓶,忽然欲言又止起来。 徐邀笑道:「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这么难措辞?」 裴些摇摇头,听不出是什么语气:「算了,不知道好啊……不知道好。」 徐邀皱眉,分不清他说的这话究竟是针对他上句,还是哪句。 「你……」裴些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劝慰道,「要不还是辞职吧,别待在解听免身边了。」 徐邀惊愕,反问:「你怎么也希望我辞职?」 「我不会害你,」裴些眼神坚定,又好像没有醉,「听我一句,尽早辞职吧,否则之后受伤害的还只是你自己。」 徐邀沉默良久,拒绝:「不,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算辞职也不是现在。我大概理解你所说的伤害是什么,但是我想亲眼见证,否则我是不会甘心的。」 裴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便不再劝了,只嘱咐道:「在公司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来找我,有人为难你了也可以来找我,我寻人给你报仇。」 徐邀失笑,问道:「谁?你打算找谁?」 「我哥啊,」裴些一点都不觉得羞愧,把自己是个废柴体现得淋漓尽致,「裴遇生他好歹是听愈的另一个合伙人,起码有点用吧,别总是吩咐人的时候趾高气扬,让他教训人就当缩头乌龟。」 「那要是另一个合伙人欺负我了呢?」 裴些毫不犹豫对空气打了一套组合拳:「照揍不误!」 徐邀欣慰地点点头,并为他轻轻鼓掌。 裴些后知后觉:「另一个合伙人是谁来着?」 「自己想喽,」徐邀并不打算提醒他,并转移话题,「你不是律师吗,怎么说自己是计算机专业,你诈骗啊?」 裴些辩解:「我没骗人啊,我本科念的计算机,都是被我哥逼的,他非要我和他读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我气都气死了,我根本不想学计算机!但拗不过他在我妈那里的花言巧语,我妈顿时倒戈相向投入敌军的怀抱了,法律是我读研时偷偷选的。」 第16页 徐邀忍不住「啧啧」两声,感嘆他还真是和以前一样,两句不离哥。 裴些倏然掏出手机,现在手机比十年前质量好多了,在地上砸两下根本不嗝屁。他点开摄像头,对着桌上的酒瓶子就是咔咔一顿拍,然后戳开微信开始发朋友圈。 徐邀察觉出不对,也拿出手机,对比了一下「不要说话,很烦」的头像与薛临发给他的裴些的头像,果然前者是小号! 「你在用小号挣外快?听愈短你吃穿用度了?」 裴些看不清字母,眯着眼睛仔细寻找,活像老奶奶穿针引线:「我的工资一部分被我妈管着,另一部分被裴遇生那个王八蛋锁着,我只有每个月的零花钱,早就想揭竿起义了,但是无人追随寡人啊,连一个军队都凑不出还怎么打仗,于是只好另闢蹊径。」 徐邀嘆了口气,道:「每晚你教我计算机,我付你学费。」 「真的?」裴些总算编辑好了点击发送,乐呵呵的,「那就说好了,亲兄弟明算帐。」 徐邀同他划清界限:「谁和你亲兄弟,没人和你亲兄弟,就连裴遇生也不是。」 而此时相隔两条街的一家高级餐厅里。 解听免和裴遇生和另一家公司老总吃饭,此时已经接近尾声,气氛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了。 裴遇生喝了不少酒,主要是替解听免挡的,但好在他酒量不错,所以也没醉,只是觉得有点热。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对方在侃大山,手指划开微信,一点开朋友圈就蹦出来裴些几分钟前刚发的一条。配图是一桌子的酒瓶,这小傻子居然还傻不愣登地选择展示定位。 裴遇生冷哼一声,觉得更热了,解开两粒扣子,拿起手边的杯子,将最后一口酒咽下。 解听免疑惑地投来视线,只是裴遇生在气头上没有注意到,不过他合理推断,能让裴遇生动怒的只有裴些。灵犀一通地在朋友圈寻找答案,果然看到了不出意外的一幕。 他正准备替某个常常嘴欠的人幸灾乐祸,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他将图片放大,果然在左下角捕捉到了一个倒放的手机。这个手机壳他很眼熟,通体白色,却刻了四个字「平安喜乐」——而这正是他另一个助理的。 这下轮到解听免冷哼了一声,但他不能喝酒,所以手边搁的是荞麦茶,握住杯子一饮而尽。 某人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去进步,结果第二天晚上就搭上公司高级法律顾问这条船,跑去喝酒畅快了? 两人与对方结束了应酬,匆匆一起赶去了酒吧。 不过一个是去捉人的,一个是去正好藉此辞退人家的。 第7章 n—自揭伤口 裴遇生不明所以地看向身后的解听免,问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没跟你,」解听免快走几步与裴遇生平齐,「我也要去酒吧。」 裴遇生很快就想通了:「那个与裴些一起喝酒的是你的人?」 「……」解听免微微皱眉,纠正措辞,「我的秘书。」 裴遇生扯了领带收进袋中,道:「既然是你的人我就不泼他酒了。」 「……」解听免已经懒得再纠正了。 此时已经快到十点了,所以酒吧也逼近了高潮。 本来还算正常的音乐随着气氛的狂欢也变成了鼓点炸裂的蹦迪曲,纵情欢唿声一浪高过一浪,五颜六色能烘托气氛的灯有把人晃瞎的趋势,顿时群魔乱舞起来。 莫水意担心徐邀,便给他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徐邀可不敢接,连忙掐断,改为发信息解释他在图书馆,不方便接,并安慰她一会儿就回去。 就他这大概五分钟的功夫,回过头来就发现裴些不见了,再四处环顾就看见他已经完美地融入了人群,并且成功挤走了dj,摇身一变从律师变成了打碟的。 徐邀嘆了口气,想把他拉回来,但是桌上还有裴些带过来的电脑包,只好先把它藏在卡座角落,再上前去寻他。这一路穿越舞池,险些要把他的耳膜震碎。 徐邀拉住裴些,扯着嗓子:「裴些!我要回家了!我妈在催了!」 裴些摇头晃脑,很有跳槽的潜质:「什么?你要带我回家见你妈?」 此时裴遇生和解听免跨入酒吧,听到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下意识皱起了眉,并且在纸醉金迷的人群中一眼就锁定了目标,同时耐着火气上前。 徐邀控制着自己不要翻白眼,将两手放在嘴边充作扩音器,吶喊:「我说——我要走了!我给你定个酒店开间房住一晚吧!」 裴些更加震惊,但是手下动作却不停:「什么?你要我跟你走,去酒店开房?!」 无语的徐邀:「……」 刚靠近的解听免:「……」 被背叛的裴遇生:「……」 徐邀突感身侧有滔天怒火,转过身看去,结果就被裴遇生揪住了衣襟。 他震惊,看清是谁后,暗骂裴些残耳害人,正欲开口解释却被裴遇生一拳挥向了脸庞。 徐邀瞳孔骤缩,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拳头就落在了侧颈。 剧烈的疼痛遽然炸开,从脖颈开始蔓延,痛得他险些觉得是击中了头。徐邀踉跄几步,站不稳向后倒去,连带摔翻了裴些。 裴些顿时哎呦哎呦地叫着,酒也因此醒了不少,一抬眼就瞧见他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他和徐邀,那眼神活像在说你们这对姦夫淫妇。 第17页 眼看裴遇生弯腰要再揪起徐邀,裴些连忙把徐邀护在怀里,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干嘛?」 再低头一瞥,发现徐邀的脖颈已经泛了大片的红,且青筋凸起,瞅着就瘆人,愤怒道:「你打他了?」 裴遇生只听见了裴些的最后一句,但是解听免倒是听清了徐邀说的上一句,所以早知是个误会,可是裴遇生动作太快他根本意想不到,眼见就要发生大型家庭矛盾。 裴些一瞅就是刚酒醒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事情经过,而徐邀此刻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自己要是再不站出来说两句话就真的要一错再错下去。 解听免按住裴遇生:「误会一场,你先别激动。」 裴遇生动作一顿。 裴些想抱起徐邀,但是自己都还有点昏头转向的,解听免见状便弯腰扶起徐邀。 徐邀疼得只能侧着脖子,头就只能靠在解听免的肩膀上。 解听免身体一僵,眉头一皱登时就想撒手,不过考虑到他也是无妄之灾,便只好捏着鼻子摆个臭脸忍了。 四人出了酒吧,总算耳朵得到了解放,裴些灌了好几口冰镇矿泉水好歹清醒了些,将来去脉这么一解释,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徐邀也从疼痛中渐渐缓过来了,悄悄松了口气,暗嘆还好裴些没有把他的身份说出来。 解听免侧目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你找裴些学计算机?」 徐邀正想点点头,可是刚有幅度就牵扯着抽抽的疼,转为口述:「是。」 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裴些:「难不成你本科计算机是擦及格线过的?」 裴些从嗓子眼里哼出了一声不屑,他打量着徐邀脖子上的伤,担心道:「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徐邀拒绝:「不要,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挨了一下而已,我回去抹点药就好了。」 裴些不贊成,正要开口反驳就听见徐邀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再去医院了。」 裴些顿时一惊,偷偷觑着解听免的反应。 但解听免没什么表情,他只觉得也算是理所当然,毕竟在医院躺了十年多,不想去也理解。 裴遇生终于开口:「抱歉,是我一时冲动。」 徐邀摆摆手,道:「没事,要是换做我,估计也会来一拳。」 他说完这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徐邀没发现,解听免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只是暂时按捺不表。 裴遇生带着裴些和他的电脑回去了,只留下解听免和徐邀面面相觑。 徐邀捂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走了?」 解听免的视线缓缓落在他脖子上,启唇:「走吧,坐我的车,送你一程。」 正好他也有一个疑惑需要俞西客好好解答一下。 徐邀想拒绝,但一没藉口二没定力,只好臭骂自己好没出息,坐上了副驾驶。 上车后一片无言,徐邀无所适从,顿时就后悔为何一时想不开非要蹭这一趟,并且咽下辛酸泪接受了他和解听免终有一日也到了没话题聊的尴尬事实了。 绿灯转红,解听免踩下剎车,街边橙黄路灯的余晖打进车里,映在徐邀的侧颊上。 他将头抵在车窗上,被勾勒出清晰冷淡的下颔线,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无端拉出了距离感。 「你怎么知道裴些和裴遇生另一层的关系,」解听免玩味似的语气,「按理来说,你和裴些是今天刚认识吧?裴些看着大大咧咧的,但也不会自来熟到把这种事情告诉一个刚认识的人。」 徐邀面无表情,连倚在车窗的动作都不动一下:「裴律喝醉的时候念叨了好几句『裴遇生』这个名字,而裴总作为公司另一个合伙人,我不可能不知道。连喝醉了都记挂的人,我猜应该不是普通的兄弟关系。」 解听免点点头,道:「合理。」 红灯再转绿,解听免又驱车行驶,只是不到五分钟,徐邀突然开口:「麻烦靠边停一下车。」 「怎么了?这里好像离你家还有些距离吧?」话虽这样说着,但解听免还是熄火停车了。 徐邀指了一下左侧的小商场,道:「如果解总觉得麻烦的话可以把我放在这儿,我自己打车回去也行。」 「你想干什么?」 徐邀解开安全带:「买条围巾遮一下,要不然家里人会担心。」 解听免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松开,也解了安全带下车,关门声让徐邀回头,眼里微微有诧异:「你也要去?」 解听免「嗯」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买条围巾而已,也耽误不了太长时间。而且都答应送你一程了,你若是半路下车之后出了什么事,我还撇不开干系了。」 真不会说话。 徐邀瘪了瘪嘴。 但其实他不太想让解听免跟着,倒不是觉得没有自由,而是陪同逛商场这个举动未免会容易引起误会。可是解听免也是好心,倘若拒绝了倒是显得他狼心狗肺。 徐邀不愿耽误时间漫无目的地晃着,扫了眼商场的平面图后就直奔目标。 解听免跟在后面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店面,这下轮到他讶异了:「你想在这里买围巾吗?」 徐邀不解:「不可以吗?」 解听免沉默了一会儿,发出疑问:「我记得你从小绝不会在穿戴上吝啬,用的都是品牌上乘布料,甚至每年换季会请法国的裁缝定做,穿过最寒碜的衣服只有校服,怎么现在能忍受商场里随便的一条围巾呢?」 第18页 徐邀眉梢一跳。 他生前活得很拮据,自然怎么节省怎么来,进入这个大少爷身体里不过一年,而生活习惯又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中就迅速转变的,一时忘了人设露了马脚。 徐邀的大脑迅速运转,给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就这小商场也没什么我能看得上眼的,而且我妈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打电话催了,便懒得耗费时间慢慢挑了,随便选一个算了,反正也只是遮伤口煳弄人的。」 解听免低头看了一下表,觉得颇有理:「那速战速决吧。」 他们俩一踏入,本来正在打盹上夜班的店员立刻就醒了。 一个小时前她在看丧尸大片,一个小时后就一下子见到了两个帅哥养眼,顿时觉也不困了,露出真诚的微笑为他们介绍起来。 而且小姐姐也是人精,看着徐邀侧颈上的红色痕迹顿时明白了,再一联想二人深夜来此买围巾的目的,懂事道:「先生您不妨看看这条,灰色非常符合您的气质,而且过段时间不就是圣诞了吗?我们小店从昨天就开始做活动了,这条买一送一呢,您正好可以送给对象啊。」 徐邀听到「圣诞」二字愣了一下,手指停留在那条灰色的围巾上。 他下意识朝解听免望去,只见他垂了眼,视线不知道落在地面的哪块砖片上,只是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了。 「先生?」 徐邀回神,手臂落下,道:「算了,还是换一条吧。」 店员依旧不死心,还想继续劝,徐邀朝她笑了笑,但她看得很清楚,那分明是落寞的神情:「你误会了,我不需要买一送一,他也不是我对象。」 说完,仍觉得不够似的,补充:「人家有未婚妻。」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上章徐邀有说过他生日和忌日都是在12月25号,所以这就是解听免听到圣诞后为何会是那个反应。 第8章 n—知己知彼 徐邀最后买了一条咖啡色的围巾。 回去一路沉默寡言,徐邀不再抵着车窗靠着了,将半张脸埋进了新买的围巾里。 忽然车子又停了,徐邀兀自沉浸在难过中,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解听免下了车,关车门的动静将他一震才抬起头,他还以为到了,环顾一看才发现还没有,拉下车窗对解听免喊道:「你做什么?」 解听免绕到他这边,说:「我去买点药,很快回来,你就在车里坐着,晚上冷,别下来了。」 「哦。」徐邀恹恹的,没意识到让上司帮下属跑腿有什么不对,下意识理所应当地享受解听免的伺候,摇上车窗又缩了回去。 解听免说到做到,果真才五分钟就回来了,他把塑胶袋扔进徐邀怀里,道:「一个跌打损伤外抹的,还有一个是消炎药。」 徐邀强打起精神回覆:「谢谢解总,」思索了一下解听免说这句话的深意,问道,「需要我转你钱报销吗?」 解听免额间青筋一跳,咬着牙根:「我还不缺这点碎银子。」 徐邀缩起脖子不敢说话了。 这次就没再停过顺利到了俞家,别墅还亮着灯,徐邀拿出手机一瞧,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忙不迭下车,只留下一句话:「今日多谢解总搭车相送,改日有机会请你吃饭啊。」 解听免冷哼一声,驱车离去,自言自语:「你只要不再给我找气受我就谢天谢地了。」 徐邀推开门,发现莫水意还在一楼坐着,赶紧上前:「妈,你怎么还不睡,这都多晚了。」 莫水意靠在椅子上小憩了半个钟头,见到徐邀回来总算放了心,道:「你没回家我不放心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多大人了,」徐邀倒了杯热水塞进莫水意的手里暖着,「我都发信息说了是解总亲自送我回来的,你怎么还担心啊。」 莫水意握紧了水杯,热气缭绕,她注视着杯沿,开口:「你就是高三上晚自习回来的时候出事的,那晚堵车,下了课司机还在路上堵着没有到,你便自己打车回来了,结果路上就出了车祸。」 他进入这个身体后莫水意就没提过俞西客出事的原委,徐邀听后沉默,半晌轻轻抱住莫水意,道:「不会再出事了。」 —— 奔驰停在了一个老小区,裴些笑了:「怎么今天回妈这里来了?」 裴遇生熄火拔钥匙,道:「妈昨天发信息说想我们了,便打算住两天。」 「这样啊,她都没有发信息给我,也不知道谁是她亲儿子。」 裴些看着三楼阳台上泄出来的灯火,忽而噙着笑意,欺身贴上了裴遇生的胸膛,并勾了一下他的下巴。 裴遇生下意识抬头往上看,顿时身体僵硬。 裴些的表情淡了,再恢復成面无表情,直起身子:「总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有意思吗?躲躲藏藏的你累不累,你就接着扮你的乖儿子吧,记住千万不要露馅了,最好也少和我纠缠不清。」 裴些开门下车,裴遇生无奈道:「裴些……」 「别叫我,」裴些狠狠丢下一句,但随即就像变脸似的又展露出一贯的痞笑,「不然我会想到某些不合时宜的场合。」 车门重重地被关上了。 裴些捏了捏眉心,身心俱疲地嘆了口气,也跟着下了车。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邀感觉解听免对他的敌意没那么大了,虽然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怼两句,不过能察觉出来没以前那种轻视的意味。 第19页 徐邀回想了这两天的举动,认为没什么值得令人改观的举动,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主动找裴些恶补计算机」算得上了。 他如今还不能算是个合格的秘书,所以助理之职还是主要由薛临在承担。 他现在白天跟着小组开会、见客户、抽空写一写最后要提交的报告;晚上跟着裴些去他租的房子学计算机,当然有时候会被他拉着开黑,但是徐邀从小到大都不会打游戏,所以这个时候就只能替他摇旗吶喊;双休日就在家里跟着网课学习一些杂七杂八的专业课程。 印表机嗡嗡地运作,徐邀捧着杯子走神。 俞雪东刚补课回来,回自己房间的途中经过他的屋子,见门敞开瞄了一眼,悄无声息地凑过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一张列印出来的纸,看清上面的字后非常震惊,骇然道:「哥,你什么时候变成私家侦探了?」 徐邀嘆气,道:「你在瞎说什么。」 俞雪东抖了抖手上的那张纸,道:「上面可全是解听免的喜好啊,虽然你是他的秘书,但你这样偷窥人家不合适吧。」 徐邀将纸夺下,捲成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就因为你哥现在是解听免的秘书,觉得对待敌人还是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这是让另一个秘书总结髮给我的,我好背下来不被他挑错。」 「哦,这样啊,」俞雪东看了看那厚厚的一沓,满脸嫌弃,「啧啧,不愧是老总,真是讲究,哪来的那么多禁忌。」 徐邀放下杯子,将印表机关了,把所有a4纸钉在一起,道:「我大概看了一眼,感觉有点胡扯,里面好多东西感觉跟解听免一点都不符合。」 不过他感觉得也不太准确,他是凭藉以前的标准来判定的,现在的解听免确实性情大变了不少。 俞雪东瞟了一眼徐邀的杯子,发现里面的水居然是橙色的,一时好奇拿起来闻了闻,问道:「哥,你喝的什么?橙汁吗?」 「百香果柠檬汁,我自己榨的,」徐邀将《解总的好恶知多少——薛临作品》这一着作丢在桌上,「你想喝吗?还有的剩。」 俞雪东无声地做了一下反胃的动作,赶忙放下杯子摇了摇手,道:「千万不要,我可讨厌喝百香果有关的饮品了,你还是带给你亲爱的同事吧,就当犒劳他帮你忙了。」 说完听见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浑身一凛似是发现了敌情,拿起书包就奔回了房间,所以她也就没听到徐邀最后一句的喃喃低语—— 「那不行,要是被解听免看到就要起疑心了。」 确实是莫水意回来了,她上楼,对徐邀说道:「明天晚上你加班吗?」 徐邀想了想,答:「应该不会。」 莫水意道:「那就行,明晚有个挺重要的商业宴会,除了本市的各大企业,还有一些附近邻省的也会参加,我已经让人提前一个月给你订了一件高定,记得明天穿。」 徐邀皱眉,问道:「我一个半吊子秘书也可以参加吗?」 莫水意失笑:「我的小祖宗,你还真以为你要给听愈打一辈子工吧?那别说是我了,到时候穆惠安和解听免都不敢留你,会主动把你赶回来继承家业的,你明天就限定一晚摇身变成俞少。」 徐邀抽了抽嘴角,觉得他可能就是个灰姑娘,十二点一过,就得变回解听免的打工仔。 俞雪东在门后听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她急不可耐地打开门喊道:「那我呢?我不需要去露个脸熟吗?我也是俞小姐啊。」 莫水意挑眉,严肃道:「我记得明天是周一,你要正常上晚自习的。」 「哎呀,晚自习少上一节又不会耽误什么,除了讲解习题就是让我们自己做题目,」俞雪东开始发动她的撒娇大法,「好妈妈,你就答应我嘛,我也想穿上漂亮的礼服摇身变成辛德瑞拉啊,水意姐~」 徐邀抱臂倚门靠着,不由得笑了。 奈何敌军火力实在过于勇勐,莫水意招架不住,只好连连点头答应。 翌日。 「我发现你最近为何到哪里都戴着个围巾,屋里开了空调,你不热吗?」薛临问道。 其实很热,但徐邀不敢摘,而且这几天过去痕迹虽然淡了很多,可是越发像某个能引起误会的东西,所以只好捂得严严实实。 徐邀强行给自己洗脑:「还行,我身体不太好,还是保暖点为妙。」 薛临附和着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小道消息。」他抱着个搪瓷杯,活像个干部,一点都不像刺探军情的地下组织人员。 徐邀立起《解总的好恶知多少》这一名着,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说。」 薛临坐下,将搪瓷杯宝贝似的供在招财猫旁边,道:「经过我多日的仔细观察,觉得解总应该马上就要命你上任了,你这本巨作,来得真是时候!」 徐邀想起了一句经典的gg词,回覆:「不,这是你的巨作。」 「哎呀,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薛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范儿起得挺足,「你听到重点了吗?你马上就和我一样,要接受解总的摧残了,你尽早自求多福吧。」 「我的摧残?自求多福?」 他们俩谁都没听到皮鞋落在地面靠近的声音,登时吓得一个激灵。 薛临顿时从椅子上滑下去,徐邀手中的巨着直接吓得没拿稳,不过被解听免眼疾手快地攥住了。 第20页 他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书名以及作者,再随便翻开一页瞅了一眼,挑了挑眉,宣告死刑:「充公,」再朝徐邀一抬下颔,「过来。」 徐邀拍了拍薛临的肩,学着他之前对他说的话又丢了回去:「自求多福吧。」 薛临如丧考妣,在徐邀进门的那一刻还没忘记操心同胞,抓住他的胳膊,问道:「那本被没收了,你背完没有?」 徐邀无所谓地一摇头:「没有啊。」 薛临气急:「那你打算怎么办?」 徐邀淡定道:「我可以再列印一份啊。」 薛临也是急煳涂忘了,连忙松开目送着他,郑重道:「走好,不送。」 徐邀一进去,就看见解听免拿着那本书拜读着,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来,道:「今晚有个重要的宴会,我需要带一个助理,你陪我去。」 徐邀缄默。 「怎么?不愿意?」 徐邀予以解释:「并没有,只是今夜我要暂时跳槽到俞氏集团,并作为其继承人参加晚宴。」 解听免:「……」 他总算下定决心启用俞西客为秘书了,结果给对方的第一个任务就惨遭拒绝,原因居然是人家得回去当少爷! 第9章 n—恍若重现 徐邀下班后没有回家换衣服,而是先去奢侈品店买了一条男士专用的丝巾。他对这些领域毫无涉猎,所以完全是柜姐给他选的,他只说明需要使用的场合。 回到家后俞雪东已经换好礼服了,身边一大堆人伺候着,有化妆师、造型师等等,小姑娘只要负责美美地自拍并上传朋友圈。 徐邀刚踏上二楼,就被莫水意催着赶紧去换衣,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反抗。 等他弄好了俞雪东还没有结束,于是莫水意又给他盛了碗补汤。 自从他开始去听愈上班后,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被莫水意按着灌一碗,一开始很不能接受,因为实在是太苦了,但喝多了也就麻木了。 俞西客的父亲俞信早就准备好了,像他这种上了年纪的,只需要穿上西装就行了,接着就是漫长地等待这一大家子,等他们都打扮好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俞信和莫水意已经上了前一辆车,俞雪东踩着高跟鞋,拎着纯白的纱裙过来挽着徐邀的手,笑得一脸灿烂:「哥,今晚我是你的女伴,怎么样,高兴不?」 徐邀极其给面子:「有大美女陪同,当然喜不胜收。」 俞雪东开心了,也礼尚往来:「哥,你今晚也很好看。」 徐邀挑眉:「好看?我觉得帅气或英俊比较适合男生。」 「男生也可以用好看呀,现在这种夸赞的词彙都很中性了,就像帅气也同样适用于女生啊,」俞雪东颇为认真地分析,她点了点徐邀脖子上的丝巾,发自内心地赞誉,「尤其是这条丝巾,太……」 她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徐邀帮她回答:「加分?」 「不,」俞雪东想到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太犯规了。」 徐邀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词。 「你看看你,黑色深v西装,再配上一条欲遮还羞的丝巾,哇哦,」俞雪东学着欧美人夸张的腔调,「禁慾范十足了好吗,我的宝贝。」 徐邀哭笑不得:「没大没小。」 莫水意按下车窗,说:「你们俩到车上再聊好吗?你们是想让我们家最后一个出场还是干脆迟到算了?」 俞雪东撇了撇嘴,拉着徐邀赶紧上车。 因为这是徐邀第一次出席这种和他之前生活完全不相符的场合,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红毯、精緻瑰丽的灯光、周围三三两两人群的言笑晏晏和游刃有余的交谈都让他感到侷促。 不过俞雪东似乎经常参加,所以就显得泰然自若多了,徐邀便也照样学样露出微笑即可。 他们俩挽着胳膊跟在俞信和莫水意后面走上红毯,因为俞雪东的裙子太过繁琐,徐邀便贴心地帮着拎一下。 等走到尽头便进了会场,徐邀顿时就放松了很多。 已经有不少人上前过来打招唿:「俞总,俞夫人。」 俞信也笑着应和:「李总、杨总。」 杨总道:「这两位就是令郎令爱吧?没想到一晃都这么大了。」 「是啊,」俞信说着,同时退后一步示意徐邀和俞雪东上前让他们认个脸熟,「快喊人。」 俞雪东笑得很甜:「李伯伯好,杨伯伯好。」 徐邀也叫了人,并且从一旁路过的侍应生盘子里拿起一盏葡萄酒,同二位碰了一下,寒暄完他们就同其他人去打招唿了。 俞雪东也拿了一杯酒微微晃着,和徐邀咬耳朵:「哥,我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都是名利场罢了,就像高级餐厅的服务员,在面对每一个客人皆要露出标准的笑容,又虚伪又疲惫,怎么可能会喜欢。」徐邀抿了一口酒。 「也是,」俞雪东点了点头,「我就是不想留在学校学习,但是想到以后在公司上班了,要时不时就得参加这个应付那个的,换我也不愿意。」 徐邀将酒饮尽,问道:「你饿吗?要不要去吃东西?」 俞雪东摇了摇头,说:「化妆前特地吃了一点,我涂了口红的,吃完还得补,忒费事了。」 徐邀下了班还来不及用晚饭,此刻已经有些饿了,说:「那我去吃一点,你一个人可以吧?」 第21页 俞雪东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么点地方我还能出事不成,赶紧去吧。」 徐邀来到甜品区,看中一块榛子松露巧克力,正准备去拿,而恰好侧方一只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指尖碰上,互相朝对方望去。 徐邀稍愣,没想到是张南阅。 张南阅也明显有点诧异,但她很快就露出微笑,道:「俞先生,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张南阅,之前在医院见过的。」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徐邀忘了谁也不会忘记她的,而且因为她是解听免的未婚妻,所以徐邀无法做到以平常心来看待张南阅,只是他也不是小肚鸡肠随意迁怒他人的人。 他擎着笑意:「记得,你是解听免的未婚妻。」 张南阅听到后面的补充后缀有点脸红,徐邀拿起巧克力下面的小托盘,递给张南阅,问道:「你要吃吗?给你吧,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夺女士所好。」 张南阅便不推託接过来了,她慢慢地咀嚼着,想着就这样走掉似乎不太礼貌,便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忽然徐邀开口了:「张小姐是跟着家人来的还是……陪解总出席的?」 张南阅也能听出对方在尬聊,回答:「和解听免一起来的。」 徐邀缓缓点了点头。 也挺合理的,毕竟这种场合都需要一个女伴,解听免有未婚妻当然会选择未婚妻。 张南阅问道:「听说俞先生是自己选择想来听愈工作的?」 徐邀分辨不出这句话有没有敌意,不过对方又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与他无冤无仇,所以应该只是随口一问,答道:「对。」 说完俏皮地补了一句:「听说解总雷霆手段,我觉得在他手底下能学到不少东西。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我已经从一个山顶洞人进化成古代人了,马上就要朝着近现代出发了。」 张南阅忍俊不禁。 徐邀状似八卦地问道:「张小姐和解总是在大学还是工作时谈恋爱的?」 话毕他一摊手,似是吐槽:「主要是解总平时看着太性冷淡了,感觉不像是能和我们凡夫俗子一样会爱上一个人的。」 张南阅道:「我们是在大学相识的,我比他大一届,不过不是一个院系,我念的心理学,他读的金融和医学,我算是他同校学姐。他可太难追了,都说隔层纱,但是他同意的时候我都本科毕业了。」 大学…… 徐邀晃了神,那是他一直想去触摸但再无法企及的高山,也是他毕生的遗憾。 「那你们是在社团活动上认识的吗?」 张南阅摇了摇头,唇角酝了苦涩与感嘆:「他可不会参加社团活动,大学四年,我就没见他出入过除了教学楼、实验楼以及图书馆以外的其他地方。」 徐邀顺势摆出好奇:「为什么呢?」 可是张南阅却不肯说了:「这是他的私事,我不方便透露,希望俞先生体谅。」 徐邀知道点到为止,道:「理解,是我唐突了。」 「你们聊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到。 张南阅正准备找个藉口搪塞过去,不过徐邀已经先一步开口了:「没聊什么,就是和张小姐打趣你们什么结婚,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寄一张请柬。」 张南阅对于徐邀的敏锐、聪慧与反应迅速感到佩服。 解听免今晚确实很帅气,虽然平时也是西装革履的,但是今夜明显用心打扮过。 考究笔挺的正装勾勒出他修长完美的身材,锋利清晰的眉眼搭配俊朗的外表,显得凌厉又沉稳。 而且很巧的是,解听免左胸前的口袋里,竟然也塞了一小截丝巾作为装饰。 解听免挑眉,听不出是怀疑还是随意的一句陈述:「看不出来你居然还会关心我的婚事。」 徐邀从容不迫地回以笑意:「也不算关心,只是在想我到时候是以『解总的秘书』还是『亲友』参加合适,这毕竟决定了我该出多少份子钱。」 张南阅从这三言两语中莫名察觉出他们俩似乎有点不合,但她只知道解听免一直对俞西客不满,却没想到俞西客好像对解听免也有意见,估计是在公司里被刁难烦了,顿时就想远离火药味,偷偷熘了。 「我刚刚怎么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还有隐私什么的,你确定不是在诓我?」解听免的视线落在了徐邀脖颈的丝巾上。 徐邀察觉出这目光,不自然地摆弄了一下丝巾,转过身从盘子里随意拣了一块看不出什么东西制成的甜品,丢进嘴里才发现竟然是大杂烩。 就他知道的有红枣、荔枝、桂圆、核桃等等,但神奇的是居然还挺好吃,于是又品尝了一块,并抽空回答:「诓你又如何?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内容,非要刨根究底做什么。」 「既然不是重要的,你和南阅怎么那般讳莫如深?」解听免见徐邀就逮着那一样吃,不由得好奇味道也拿起一块尝尝,结果难吃得他差点吐掉,但只能咬牙咽下去。 徐邀瞧着解听免险些要将五官都皱在一起,笑了:「不好吃就别和我抢食。」 解听免才懒得同这般孩子做派计较,拿了一杯水放在他手侧,道:「噎不死你。」 「裴些呢?他怎么没来?」 解听免道:「我们都是以家族企业的名义出场的,我今晚也是凭藉解家继承人的身份拿到邀请函的,他还来不了,」说完便蹙眉,「你怎么那么关心裴些?你和他的关系这么要好了?」 第22页 徐邀不想让解听免觉得他们走得很近,遂敷衍道:「还行吧,他看着就像个交际花,感觉和谁的关系都很要好。」 解听免面色一黯,说:「不会,他是看着好像和每一个人都能聊两句,但是能让他做到无话不谈,甚至可以倾诉秘密的朋友只有一个。」 徐邀一愣。他当然知道这个答案是谁,再想到裴些甚至都不敢在解听免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便想试试看解听免会不会主动说出,他咳了两声,问道:「谁啊?」 既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解听免选择了沉默。 徐邀百感交集,暗暗嘆了一口气,突然拿不稳他在解听免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了。 气氛有点低沉,徐邀打算换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猝然感到不对劲,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鼻子流出,淌至唇边。 解听免不经意地抬眼一瞥,登时吓得肾上激素飙升,仿佛瞬间就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回忆。 忧缓的音乐声不再,像是被什么人强行中顿停止。周遭都是阴郁昏聩的,似是破烂的危楼,灰白的墙灰不堪一击,哗啦啦地自行掉落,脚下的土地也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寸寸崩塌——他跌入深渊。 等解听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拿起袋前的丝巾,轻柔地替徐邀擦拭鼻血,声音都在颤抖:「……我带你去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用我提醒吧(挠挠头),白血病的人会流鼻血,解听免这是不可抑制地联想到徐邀当年生病的时候了。 第10章 n—匿名赠梨 这次徐邀想拦都没拦住。 解听免用昂贵的丝巾替他堵住仍在汩汩流血的鼻子,另一只手可以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箍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强行架着他去了停车场,再使蛮力把他塞进了后座,仿佛生怕他抗拒会跑了似的。 但其实徐邀很想说大可不必如此,这也未免太大做文章了,只不过是流鼻血而已。不过他大概能猜得出来是何原因,所以思忖了片刻,还是选择了闭嘴与服从。 ——他以前,在解听免面前也淌过鼻血,那时候是因为白血病,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那是解听免第一次直面迎击,把徐邀的病症血淋淋的、如开膛破肚般直勾勾展现在他眼前,让他被迫也不再忽视、不可逃避般地接受现实,因此方才解听免很有可能是犯了应激症。 因为会场助理不允许进入,所以薛临就在车上等着。 他正玩着手机,突然车门就开了,紧接着进来了两个人,他以为是老闆和老闆夫人,结果回头一看,居然是老闆和他共患难的兄弟! 薛临看见丝巾上的血,焦急道:「俞西客这是怎么了?」想了想,合理猜测道,「吐血了?」 回应他的是徐邀的白眼。 「去医院。」解听免没有一句废话。 「哦哦哦,」薛临转动钥匙,驱车开往医院,走上大道才勐地反应过来一件事,问道,「解总,张小姐还在会场呢,结束后她怎么回去啊?」 徐邀偷偷侧目觑着解听免,他也很好奇这个答案。 解听免沉吟了半晌,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徐邀猜测他这是要发简讯,估计一只手不方便打字,便贴心地自己捂住丝巾,瓮声瓮气地说道:「要不我自己来按吧。」 「不用,」解听免没有拿开,点了拨号,「我打电话。」 大概半分钟后有人接了,声音另一头竟然是莫水意:「听免?你怎么打电话了?大家都在会场,有什么事你过来说就好了。」 「伯母,我已经离开了,俞西客突然流鼻血,我带他去医院了,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解听免话还没说完,莫水意就着急打断了:「西客他没事吧?怎么忽然流鼻血了?」 「……我不知道。」 解听免明白,他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安慰对方,所以该说假话,但是对他来说流鼻血很难当做是小事,虽然它本质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他做不到,于是只能给个模稜两可的答案:「等医生看过之后我定会第一时间给您报平安。」 莫水意再怎么着急此刻也只能按下,她想起之前解听免未道完的话语,问:「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解听免道:「南阅还在里面,但车子我开走了,所以想麻烦伯母把她送回家,她家的地址我一会儿发给您。」 「诶,这有什么,捎个人而已,多大点事啊,」莫水意感激道,「我还要谢谢你帮西客送到医院呢。」 解听免:「那就拜託伯母了,我还在路上,就先挂了。」 徐邀感觉好像不再流血了,想把丝巾拿下来,解听免察觉出来,语气不算多友善:「别动。」 徐邀悻悻地收回手。 车内一下子就沉寂下来了,徐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干脆噤声了,视线晃悠半天最后落在了解听免的鞋尖上。 对于解听免而言,虽然同俞家是世交,和俞西客更是从小就认识,但他与解听免相识三年,从同学成为了恋人,这期间从未听解听免提起过这个名字,说明这二人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点头之交。 所以他再清楚不过,解听免根本不会关心俞西客,只不过是因为他当年带给他的打击,因此才会有此举动,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与他有泛泛之交的人,他都会帮忙送到医院。 第23页 他没有特殊优待,因为他没资格,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秘书,想太多是自作多情,及时止损才是正途。 他来到解听免的身边是来查清他和张南阅的关系的,在一切未明之前他只能抱着「他们是未婚夫妻,是真心相爱」这一想法,要是错失分寸稍越雷池,那他就是插入他人感情的第三者,这是他一直以来所唾弃厌恶的。 转眼就到了医院,下车后解听免正欲扶着徐邀,可他微微后退一步,触之可及的肩膀堪堪错开,徐邀漠然轻声:「我没伤着腿,可以自己走。」 薛临正准备开车找个停车场,冷不丁听到这句,莫名觉得俞西客好像隐隐有生气和疏离。 徐邀确实有怒火,他气解听免明明有对象,还坦然地和他人距离过近,也许有可能是因为他思想龌龊所以连带着看别人也不清白,但如果他一直还活着并且是解听免的正牌男友的话,知道他把他撇下送助理去医院,他没办法不介怀。 解听免动作一滞,虽不明白俞西客为何骤然就淡了态度,可被这二十分钟的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不少,确实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妥当,过于冲动了,便与他隔了些距离,道:「我去挂号,你先过去。」 徐邀到了诊室,前面还有两个人,他便先排着队,等轮到他的时候解听免也上来了,默不作声地站在他旁边听着医生的诊断。 医生询问了一番,渐渐明了了,道:「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上火了而已。」 「上火?」解听免拧眉,听语气似乎是不相信居然就这么简单。 「嗯,那个甜品所制成的东西都是火气重的食物,」医生看向徐邀,问,「你吃了多少个?」 徐邀咳了两声,有些难为情:「都吃完了,应该……十几个?」 医生缄默,在单子上刷刷签了字,道:「其实也不算多,所以你是不是之前还服用了什么别的东西?」 徐邀拧眉思忖了少顷,道:「我想起来了,我最近一直在喝补汤,而且出门前还灌了一碗。」 医生点了点头:「那差不多了,补汤易流鼻血,还是少喝点吧,注意合理服用。不过你的体质应该容易上火,平时还是以清淡为主吧,最近记得吃点下火的东西,例如香蕉梨子什么的。」 离开诊室后徐邀先去洗了把脸,把血垢清理干净,解听免站在厕所外等他,同时给莫水意发信息说明情况,等一切都料理好后便先送徐邀回家。 第二日徐邀正准备出门上班,乍然电话响了,他接起,对方说道:「是俞先生吗?我是外卖,有人订了一大箱……对了,这是个啥?」 电话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翻箱子的声音:「是一大箱水果,您的小区我进不去,麻烦您出来签收一下。」 徐邀疑惑,正准备询问是谁订给他的,但是对方已经挂了。 徐邀走下楼梯,朝正在吃早饭的莫水意问道:「妈,你买了水果给我吗?」 「没有啊,」莫水意喝了一口粥,再给俞雪东夹了一个烧麦,「但我打算今天煮点绿豆汤配金银花给你喝。」 徐邀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两个搭配应该不是很理想。 他先去地下停车场推出来一辆前几天刚买的电动车,骑着它到了小区门口,看到一个能塞半个人的大箱子,顿时觉得骑小电驴出来真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回去后拆了箱子,发现居然是满满一大箱的梨子,再一看订单,发现只有他自己的信息,正疑惑着随即反应过来了。 这是外卖并不是快递,不过其实也很好猜,左右不过那几个人知道,不是莫水意,那应该就是解听免了。 徐邀撇了撇嘴,咕哝道:「真是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莫水意晃过来,惊讶道:「哎呀,谁那么熨帖,居然还给你送了这么一大箱子的梨,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要自惭形秽了呢。」 徐邀道:「是解听免。」 莫水意道:「看来你和听免相处得还挺好,他这个孩子以前虽然冷了点,但是还挺心善的,不过高三那年出了变故之后,自从就变成面冷心寒的活阎王了,我还担心你在他手底下会受委屈呢。」 徐邀耳朵一动,听这意思莫水意难不成知道实情? 正打算开口询问,莫水意看了一眼时间,开始咋咋唿唿:「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家里,不怕迟到扣工资啊,赶紧去上班。上午我让刘姐将这些梨子炖成汤,下午你带一些给同事喝吧。」 于是徐邀下午上班时手上就拎着五个保温桶。 薛临一脸震惊,问:「是你的饭量就这么大,还是你打算在公司打地铺五天啊?」 徐邀将其中一个递给薛临,道:「这是雪梨汤,清热下火的,我家里人做得多,带一些给你们喝。」 薛临美滋滋地接了过去,一打开热气缭绕,香味扑鼻,他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连连夸赞好喝,同时不忘问道:「你还打算送给谁啊?」 「你咋那么八卦,」徐邀带了两个走到电梯门口,「喝你的吧。」 其中一个给裴些,另一个是给这段时间在项目上帮了他很多的姜情,整个小组,只有她没有带有色眼镜去看他。但他怕其他人瞧见了会有意见,所以特地发微信偷偷叫她出来的,小姑娘拿在手上很欢喜。 第24页 徐邀嘱咐道:「别说是我给的。」 姜情明白事理,比了个ok。 他们是站在楼梯口说话的,旁边就是电梯,徐邀听到「叮」的一声,似乎是电梯正好在这一层停了,他便匆匆说道:「雪梨汤喝完保温杯也不用还了,你带回去洗干净消消毒继续用吧。」 说完摇摇手表达了再见就想赶紧乘电梯上去,但是正巧错过了,电梯刚关上门升上去了。 徐邀嘆了一口气,只好等待它再下来,百无聊懒下只好盯着显示屏看着楼层的变化,没想到最后居然停在了顶楼。 他心念一动,吐槽道:「啧,老总就是方便,迟到都没人敢给他扣工资。」 徐邀回到秘书室的时候薛临朝他挤眉弄眼,他不明所以,问道:「你脸抽筋了?」 薛临给他打预防:「刚刚解总来了,表情很是不好看,感觉就像……就像辛辛苦苦种了一地的菜,结果被鸡暗夜伏出偷吃了。」 徐邀被他生动形象的比喻震惊到了,说:「鸡晚上也要睡觉,否则每天清晨打鸣的是谁?」 薛临挥了挥手:「不是还有母鸡吗?」 「咳咳,」不知什么时候解听免从办公室探出来半个身子,打断了他们如此深刻的话题讨论,「俞西客,进来。」 徐邀走了进去,刚关上门就看见解听免朝他一摊手,理直气壮:「我的雪梨汤呢?」 作者有话要说: 解听免:本来没打算讨要吃食但是自己送了原材料对方给了好几个人却不给他于是就很不爽的某人。 第11章 n—一场大戏 徐邀是故意吊着解听免的。 他本来是打算一到公司,给了薛临就去把解听免的那份放到他办公桌上的,但是临到阵头却忽然改了主意。 某人不是做好事不留名吗,那就让某人自己不打自招地讨要,他就不信这样还不能让他亲口承认这梨子是他买给他的。 徐邀恰到好处地皱眉:「没有你的那份啊,虽然你是我的上司,但我也没义务一定要给你吧。」 解听免试图沉着火气。 徐邀火上浇油:「再说了,你平时动不动就贬损我,我为什么还要给你?」 解听免的火气压不下去了,猝然浮起爆发:「那一大箱梨子是我买给你的!你送了薛临、赠了姜情,却不给我一份是不是说不过去?!」 「啊?」徐邀又恰到好处地错愕,「梨子是你买的?」说完不相信一般,嫌弃道,「你该不会为了一碗梨汤诓我吧?」 解听免突然觉得为了一碗汤同下属掰扯太没谱了,朝门口一指:「出去。」 于是徐邀一甩头麻熘地走了。 解听免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气得捏紧眉心,觉得他上辈子可能和俞西客是对家,所以今生就被他从不同方面折磨着。 倏然,门又被敲响了,解听免整理好表情,道:「进来。」 结果打开门露出头的居然还是俞西客,解听免登时面色铁青:「你还来干什么?」 「有公事啊,」徐邀负手前行,将最后一个保温杯放在了桌上,「你还要吗?」 解听免冷笑一声:「我不受嗟来之食,拿走。」 哼,死鸭子嘴硬。 徐邀装模作样地勾起来,道:「好吧,那我拿走了。」 眼看保温杯就要远离桌面,解听免闭了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算了,搁这里吧,」说完还为自己找补,「既然是你诚心相赠,我也不好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徐邀也想冷笑了,可是他怕他一笑下去,解听免能把这汤泼在他脸上。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解听免上次交给他跟的项目的报告书,道:「解总,我已经完成了,请您过目一下。」 解听免又恢復成公事公办的样子,打开翻看了一番,虽然间或会有眉宇拧起,可是徐邀了解他至深,明白这并不是动怒的神态。 果然听见他说:「还可以吧,比我想像得要好,但是有一些细节还得去完善润色。」 徐邀听他把具体问题点出来,道:「好,那我回去再做一份,过两天给你。」 此时公司另一边,裴些的办公室。 裴些公然在上班时间摸鱼,打开游戏在电脑上开黑,时不时舀一口梨汤喝,活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裴遇生的办公室在他隔壁,听着对面漏出来的枪击与厮杀声,忍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下去了,起身敲响对方的门。 「进。」一句含煳不清的声音。 裴遇生蹙眉而入,裴些连头都不抬一下,熟练地说道:「请问有何贵干?」 裴遇生踱到他身侧,还没开口裴些就通过身上的古龙水味闻出来是谁了,说:「你来干什么?」 裴遇生不答,垂眼扫向裴些怀里捧着的保温桶,问:「谁给你的梨汤?」 「关你什么事?」裴些没好气,「管得也忒宽了,真当是我男朋友了,谁送我东西你都要过问。」 裴遇生声音低沉:「我不是吗?」 裴些挑眉,抬头望向朝他俯看的裴遇生。两个人对视沉默,忽而裴些笑了。 他的手从键盘上移开,也不管下一刻是否就会被人秒了,从桌子上拿起手机,解锁后直奔通讯录,找到备註「老妈」,正要点下去裴遇生动了,他箍住裴些即将要按下去的手:「你做什么?」 第25页 裴些也不挣脱,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起身朝裴遇生倾轧下去,尾音像是埋了钩子:「向她出柜啊。」 他凝视着裴遇生的眼睛,手指滑熘上他的裤腰带,笑得一脸荡漾:「你不是都承认是我男朋友了吗?」 裴遇生的表情变了,他按住裴些作乱的手,道:「别胡来。」 「你在说哪个啊?是不要我打电话呢……」裴些凑近贴在他耳畔,音色又轻又浪,「还是不要我动手动脚呢?」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裴些猝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姿态,起身理了理大衣,又坐了回去,仿佛刚刚胡作非为的人不是他一样,端的一方正襟危坐:「那你还在这里查什么岗?」话毕挑衅地一抬眼,「你有什么资格?又是以什么身份自居?哥哥?」 裴遇生对裴些总是无奈的:「裴些——」 「您老日理万机还在耽误什么时间?」 话音刚落隔壁就传来了电话铃声。 裴些朝门口一抬手,笑嘻嘻道:「请吧,裴总。」 裴遇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了。 门啪嗒一声关上了,同时屏幕上也出现了「您已死亡」这四个大字,裴些将滑鼠一扔,疲惫地往椅背上一靠。他面无表情地呆坐了一会儿,陡然一动,给徐邀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徐邀正皱着眉对着笔记本修改报告书,手边的手机响了,他划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今晚在云锦餐厅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帮我个忙。] 裴些说话很少这般客气,徐邀回復。 [不用客气,我们aa。] 再发了一条。 [什么忙?] [演出好戏。] —— 徐邀特地换了件西装,当然,他今天上班穿的是一件羊羔绒,所以这黑色西装是找解听免借的。 他本来以为借不到的,倒不是因为解听免不肯给,而是解听免今天穿的也不是正装。 但是没想到他的办公室居然五脏俱全,后面竟然还有个门,打开发现是一间小型的房间,是一个简陋的休息室,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其中挂了一些四季常用的衣服,主要以冬装为主,于是解听免在听完他的请求后昂起下巴趾高气扬地借给他了。 徐邀坐下来,裴些已经到了,此刻正在向服务生点单,徐邀的口味他是了解的,于是要了不少辣菜,徐邀打断:「换点清淡的吧。」 裴些愕然,放下菜单,道:「你被夺舍了吗?我居然有生之年能在你嘴里听到说要吃清淡的,你不宠爱你的辣妃娘娘了吗?」 徐邀只想起身走人,与这个人拉开差距,表明他并不认识这个二缺,服务生在一旁努力憋笑。 他解释:「最近上火了。」 「好吧。」虽然在裴些看来,这个理由对于嗜辣如命的徐邀来说明显过于敷衍,但他还是尊重对方的选择。 服务生下去准备了。裴些立起菜单,朝他勾勾手,于是两个人以菜单作掩护,躲在它后面,仿佛在私下会晤讨论什么重要情报。 裴些交代敌情:「我再重复一遍,身份:你是我姘头;目标:裴遇生;目的:让他吃醋。其余的就靠我们自由发挥了。」 徐邀郑重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锁着眉头:「你这是什么词?姘头?亏你想得出来,换一个。」 「啧,你怎么那么讲究,」裴些改口道,「你是我新搭上的相好行了吧。」 徐邀还是不太满意,正欲再讨要一个合理的身份,裴些霍然脸色一变,是个明晃晃的发现敌情的表情:「目标出现,随时准备行动。」 徐邀直起身理了理领带,刚好红酒端上来了,他合格地扮演着男朋友的身份,拿起红酒和高脚杯,醇厚的酒香漫溢出来,倾泻进锃亮的玻璃杯中。 他递给裴些,清了清嗓子,开口:「阿些啊。」顿了顿,缓解了一下乍起的鸡皮疙瘩。 裴些不满他的演绎中断,在桌下用脚跟碾了碾他的鞋尖,疼得他险些控制不好面部表情要龇牙咧嘴,连忙摆正了神态,继续说现想的台词:「这杯红酒敬我们相恋一……」 「年」字还没有说下去,因为徐邀抬首瞧见了同裴遇生一起出现的是解听免,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他们的座位正好是在他俩的旁边。 虽然徐邀也搞不懂,他们两个公司老总为什么要聚在一起吃饭,以前高中时期还没吃够吗?现在工作了居然还要手牵手相伴吃晚餐。 其实是裴遇生找上解听免的。 裴遇生被裴些逼迫被心力交瘁,便约好兄弟出来一起喝酒浇个愁,本来是打算约在酒吧的,但是解听免不想去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 而且他今天中午因为忙于工作没用中饭,下午就喝了碗梨汤,肚子空荡荡的,晃一晃只有咕噜噜的水,所以更想吃饭,因此就约在了这里。 而裴些为什么能预卜先知算到裴遇生今夜会在这家餐厅吃饭呢? 其实他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是这里的饭菜他常常夸赞,在裴遇生耳边念叨过很多遍,所以他就赌心情郁闷的裴遇生会和他在这里「不期而遇」。 裴些察觉出身旁裴遇生投过来的视线,暗暗咬着后槽牙怒骂徐邀这个做事不中用的,说台词都能卡壳,使用这种演员真是要气死导演。于是狠踩对方的脚趾,给他醒醒神! 第26页 徐邀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痛哼,也觉察到身侧解听免扫过来的目光,他抿了抿唇,补上未完的台词:「……一天。」 傻眼的裴些:「……」 呆滞的裴遇生:「……」 挑起眉的解听免:「……」 第12章 n—社死现场 裴些反应及时,连忙握住徐邀的手,深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如果不是他的小拇指死死掐着徐邀的掌心,那就更可信些。 他眨巴着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一年前就和我表白了吗?虽然我一直未答应,直到昨天才应下来,但那对于我来说是一天,对于你而言不应该是一年零一天吗?」 解听免狐疑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转,开口:「一年?我怎么记得他一年前才醒啊?」 裴些从徐邀手里接下高脚杯,用力敲在桌面上,里面的红酒竟然分毫未洒,他强词夺理:「就是一年前醒后对我表的白啊!有什么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解听免盯着徐邀,「前不久俞西客才向我承认,他是那晚在酒吧才认识的你,哪来的一年?」 裴些暗骂徐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同时怒吼解听免这个坏人好事的搅屎棍! 他在桌下狠狠踢了徐邀一脚,暗示他再缩头当王八抛下革命战友的话就等着被他大卸八块吧! 不对,他觉得这个威胁还不够。他朝徐邀瞥了一眼,又朝解听免瞄了一下,示意如果再不帮他说话就等着他去向解听免告密他就是徐邀了! 徐邀顿时汗毛倒立,冷汗直流,立刻就进入了状态,道:「解总,其实我是欺骗你的,我早在一年以前就认识裴些了,我对他藏有私情,虽表了白但是一直未得到回应,所以才对您扯了谎。酒吧那夜,并不是我们俩的初识,也是我有所预谋地约他出来。」 「有——所——预——谋?」裴遇生终于出声了,他冷冷地射向徐邀。 徐邀腿肚子一紧,被强大的威慑力骇住了,可是迫于裴些的淫威只能硬着头皮顶上,说出一句羞耻的台词:「是的,我打算……将他灌醉,欲行……不轨之事。」 裴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被他的脑洞与临场发挥深深折服,但意识到错愕的表情并不合适,赶紧收回并端出了喜悦的神情:「真的吗?你对我如此用情至深?不惜触犯道德法律?」 徐邀觉得脸都臊着红,但这一抹红来的恰是时候,仿佛就是羞涩一般,只听见他低低地说道:「……是。」 菜终于做好了,服务生顶着托盘摆出标准的露八颗牙齿的微笑,施施然地迎过去,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一段对话,惊讶地手一滑。 「哐当」一声巨响,盘子连带着佳肴皆碎了、翻了。 餐厅骤然陷入死寂,所有人停下刀叉碗筷以及咀嚼聊天循声望去。 徐邀只觉得要社死五百年,恨不能立即滚回阴曹地府。 服务生丢下一句:「抱歉,我立马让厨师重做。」然后就飞熘着没影了。 裴遇生看够了闹剧,起身去拽裴些的胳膊,疾声厉色道:「你闹够了没有?为了气我也没必要随便找个人陪你玩吧?」 「谁说我是随便找的人,」裴些不满,一掌拍开他的拉扯,同徐邀十指相扣,「西客可是用心为我熬制了爱心梨汤呢,你看看这手,都烫红了。」 徐邀低头瞥了一眼他的手,确实是红的,不过是被裴些这个影帝掐红的。 猝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那梨汤是你送的?」 「你还给裴些送了梨汤?」 解听免和裴遇生面面相觑,前者颇有些无语:「你到底给多少人送了梨汤?」 裴些的表情「咔嚓」一下裂了,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觉得徐邀就是敌军派过来的间谍,招招式式都在拆他的台。 裴遇生忍不下去,强行拽着裴些拖走了,同解听免打了个招唿:「家丑不可外扬,我先回去料理家丑。」 裴些剧烈挣扎,徒劳地朝徐邀伸出援助之手。 徐邀于心不忍,正准备起身营救友军,裴遇生忽而对他说道:「对了,俞助理,现在强奸男性也得入刑,虽然还尚未实施,但是我不介意动用一点私人关系,你想判几年?」 徐邀闻言顿时坐了回去,立刻撤回双手,恭敬地微微屈身,示意裴遇生可以将裴些带走。 于是裴些就被拖走了,不过还能听到他远远的咒骂声:「好你个……俞西客!你给我等着,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你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将其公之于众……」 徐邀舒了一口气,累得瘫在桌子上。 此时再次做好的餐品被端了上来,因为是两人份的,而且解听免还没有点餐,所以就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坐在了裴些的位置上,享用原本属于裴些的惠灵顿牛排。徐邀的馋虫也被勾起来了,直起身吃意面。 入口有点油腻,桌上有之前倒好的一杯红酒,徐邀正要去拿,结果被解听免截胡了,他完全没有蹭白食的自觉,徐邀不悦道:「这是我掏钱买的酒,解总您也未免太不见外了吧。」 解听免咽下一口,道:「这般小气做什么,我再给你倒一杯就是了。」 他移过另一个高脚杯,倾了小半递给徐邀:「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徐邀说:「哪个?」 第27页 解听免:「你用我送你的梨,究竟给了多少人梨汤?」 徐邀反唇相讥:「解总那般小气做什么,您都说送我的了,使用权自然在我这里,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您管得也未免太宽了。」 还没有哪个人敢这样呛解听免,他登时不虞了,所以下一个问题语气就不太好:「你有把柄在裴些手上?什么把柄?」 徐邀捏紧了叉子,没好气道:「解总,您业余是街道办妇女委员会主席吗?」 解听免听出嘲讽之意,遂不说话了。 吃完后各自分道扬镳,不过在徐邀坐上计程车的时候,解听免阻了一下车门,徐邀耐心告罄:「你还想干什么?」 解听免指了指他身上的西装,道:「记得洗干净还我。」 「知道了,」徐邀蹙眉正准备关门,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吐槽,「您老缺这么一件西装是吗?」 留给他的是解听免的背影。 —— 裴些抓紧了裴遇生的肩膀,泪眼朦胧,疼了也只是咬紧下唇,不求饶一句。 裴遇生虽然明知道俞西客只是裴些找来陪着演戏的,但不得不说,看见裴些同那人举止过于亲密,他还是如他所愿地吃醋了,胸腔下酝酿了酸意和惊涛骇浪,每一下动作都没匿了力气。 窗帘半掩,此时还未进入午夜场,屋外万家灯火,还算明亮地泄进房间,映出两具交叠的身影,紧紧相依、密不可分。 裴些突然全身绷紧,再也忍不了了,张口咬上裴遇生的脖颈,一点也没收着力道。 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湖里的浮木不再晃悠悠地飘荡,逐渐靠岸停泊。 裴些喘着气,一把掀开身上的裴遇生,光熘着身体去了浴室,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微微偏头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下次再急哄哄的而不戴套,信不信我把你在床上的那些癖好全部抖出来发到公司官网去。」说完勐地砸上门。 裴遇生微微一笑,无声地吐出四个字:「求之不得。」 —— 徐邀洗完澡,穿着浴衣擦着头髮,遽然房间门被敲响了,他走过去开了门,发现是俞雪东,缓缓低头扫了眼自己这一身,琢磨着要不要先关门换一件。 俞雪东看出他的意图,混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同我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躺在病床的那十年,我都记不清给你擦过多少次身子了。」 徐邀:「……」 俞雪东走进来关上门,看见他哥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只好补充完整:「上半身。」 徐邀松了口气,他把干毛巾搭在椅子上,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我亲爱的哥哥啊?」俞雪东发动她的甜言蜜语大法。 徐邀乐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要是真没事,那我就请你出去了啊。」 俞雪东不再隐瞒,将一直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战战兢兢地递给徐邀。 他定睛一瞧,发现是成绩单,执起细观,发现她总成绩掉了三十多分,排名从年级第二掉到了二十。 徐邀皱眉,甩了甩成绩单:「你这是要造反还是起义?」 俞雪东嘴硬道:「我这叫革命。」 徐邀见她居然还敢嬉皮笑脸的,质问道:「革命?哪个革命这么悄无声息的?你不声不响地掉了这么多?」 俞雪东梗着脖子:「是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 徐邀:「……」 现在的皮孩子都是这么活学活用的? 俞雪东见徐邀要发火,连忙挽回:「哥,我错了哥,你可千万别动怒。」 她手脚麻利地给徐邀倒了一杯热水,毕恭毕敬地端给他。 徐邀用力灌了一大口,险些把自己烫死,暗嘆这便宜妹子可真会照顾人,他嘆道:「你这成绩要是被妈知道了,看她会不会动用家法。」 俞雪东顿时哭丧着个脸,说:「我就是知道她会所以才另闢蹊径找你的啊。」 「找我干嘛?」徐邀拧眉将这薄薄的成绩单翻来覆去地瞅,恨不得看烂,「让我当家长签字?」 「哎呀,你这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一中现在早就不流行了,」俞雪东自己都自身难保了都不忘埋汰别人,「就是吧……就是……」 她扭扭捏捏的,感觉不像是宣布死刑,而像是表白,徐邀的耐性即将告罄,俞雪东总算说了:「就是直接简单粗暴地开家长会。」 徐邀的脸色顿时一片空白。 不好意思,他还不想丢这个人。 俞雪东瞧出他的怯意,信手拈来地装起可怜,她蹲下来,趴在他膝盖上:「哥,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忍心看你可爱的妹妹被打得屁股开花、全身溃烂、不得好死吗?哥啊——哥哇——我亲爱的哥哥——」 徐邀被吵得烦不胜烦,不耐道:「行了,哭得比鳄鱼还假,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你可长点心吧。」 「哥,你最好了,我真是太爱你了,」俞雪东听出言外之意,雀跃得瞬间蹦起,拍了拍成绩单示意他收好,「这周日下午两点,可千万别迟到了哦。」 关门声响起,徐邀长吁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解听免。 他高挺的鼻樑上架了副银丝无框眼镜,镜片比较薄,度数不深,此刻正在啪啪敲打键盘。 第28页 忽然手边的手机响起,他拿起一看,显示着张南阅,划开接通:「南阅,怎么了?」 张南阅显得有点难为情,道:「听免,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解听免取下眼镜,问道:「怎么了?」 张南阅:「你这周日下午有空吗?」 解听免查看了最近行程,回覆:「有空。」 张南阅顿时松了一口气,道:「是这样,我那个小了十多岁的妹妹,张迟涣,你还记得吗?」 虽然只在订婚宴上见过浅浅的一面,但毕竟是张南阅的亲妹妹,所以解听免还是有印象的:「记得。」 「因为我跟着你来到了绍河定居,而我家那边的教学资源不如绍河,所以我妹妹也来这边读书了,如今在一中。」张南阅简单陈述了前言,不再赘语直奔主题。 「呃……她、她这次考试成绩不太理想,因为要开家长会,爸妈都还在老家那边,想让我去,而我正好这周日要去北京开一个讲座,所以……」 解听免明白了,应承下来:「没关系,那我去吧,正好一中也是我的母校,我就当回去看看老师了。」 张南阅连连感激:「多谢,我也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要是你被挨批了,回来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揍她。」 两个人寒暄几句后挂了。 随后张南阅发过来张迟涣的成绩单,解听免皱着眉将图片扩大,发现她从年级第五掉到了三十一,分数降了四十多分!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感到了窒息。 于是隔着大半个城市之远的徐邀和解听免,于同一时刻愁眉苦脸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哼,还有更巧的,这俩小姑娘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呢(咧嘴笑) ps:裴遇生说的那句「现在qj男性也得入刑」,这个「现在」指的是他们所处的2028年了,因为是几年后的事情,所以我就可以随便编纂胡扯了,不用细究。 第13章 n—狭路相逢 一中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宾利停了下来,在众多普通车辆里一下子就打眼起来了,引得家长们纷纷侧目,瞅一瞅是哪位大人物居然还亲自来开家长会。 可能对于他们来说,在耸入云霄的高级写字楼里搅弄风云的老总同逼仄的教室非常不搭,于是就想一探究竟。 一瞧下车的竟然是一位年轻的帅小伙,剑眉星目,肩宽窄腰,风姿绰约,气宇轩昂。如果穿的不是一身便装而是西服的话,那一双大长腿极其适合走秀。 解听免关上车门就后悔了,他出门前没想太多,习惯使然,直奔他那辆宾利就出发了,早知道会这么引人注目,他就应该换一辆低调的车来。 「滴滴。」 后面有一辆电瓶车按了按喇叭,示意他挡了路。 此时校门口都是车辆与家长,将这一条道围得水泄不通,解听免便贴心地打算走到一旁,下意识回头一瞥,结果与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上了。 双方皆对面前的人表露出惊讶,同时看向对方开过来的车,诧异之色更是明显,互相觉得人家疯了,脱口而出—— 「你要不要那么骚包?」 「你怎么如此寒酸?」 两人听完沉默,又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再次陷入缄默,第三次默契十足—— 「你也来开家长会?」 「你也来开家长会?」 他们干脆闭上了嘴巴。 徐邀懒得再说话,解听免也不愿在休息日还被俞西客气得头疼,于是彼此无话分道扬镳,并且两个人同时觉得反正也不会那么巧还能在同一个教学楼相逢。 结果在高三所在的教学楼阶梯口,一个从北停车场赶来,一个从南停车场靠近,两个人神色各异地彼此相顾无言。 一中以前是通过文理分班,但是十年后早就改革,通过选课的方式分班,除去固定的语数外,还有六门的随意搭配,那可供的选择高达二十种。 不同的选择就会有不同的班级,所以能相遇在一个班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因此他们抱着这样的一个想法上了楼。 结果一起停在了二楼。 徐邀挑了挑眉,觉得还挺巧。 一层楼一共就五个班,虽然少可是能碰在一起的概率也就只有百分之二十,所以不可能巧到还能在一个班。 结果同时走到了高三(七)班。 徐邀「啧」了一声。解听免皱眉,他还没表示不情愿呢,某个人的反应比他还大。 这巧得像有人故意设计的一样,徐邀突然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肯定了,搞不好,还能继续「正好」下去,比如还是同桌什么的…… 盛世如他所愿。 徐邀和解听免坐在位置上,因为两个人都身高体长,所以这小小的桌椅间就显得很拥挤,胳膊与腿不可避免地紧挨着,彼此都臭着脸。 其他家长在互相聊自己的孩子,东一句分数又下降了,西一句又拿奖学金了,在各种闲扯侃大山中,他们俩沉默得格格不入。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起来了,对于徐邀来说学生时代还没有那么遥远,就只是闭眼睁眼的功夫,所以他下意识挺直腰背,并将手伸到桌肚里去掏课本,结果拿上来的是一本小说。 第29页 徐邀:「……」 怪不得成绩会下降!都高三了居然还敢看小说!这什么书名?《我靠当咸鱼摆烂横扫天下》?什么不稂不莠的玩意儿?! 徐邀又把它塞了回去。 解听免微微侧目瞥了他一眼。 班主任走上讲台,徐邀抬头看了看,怔了一下,没想到是他,不假思索轻声道:「叶周益?」 解听免探来目光:「认识?」 徐邀回神,手指微微蜷曲:「他以前教过我数学。」 叶周益以前确实教过他,虽然只有短短的高一上学期,但是俞西客当年有没有被他带过他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根据俞西客和解听免的关系合理猜测,估计解听免也不清楚,所以他瞎说应该也找不出破绽。 果然解听免未置一言。 叶周益扫视了一圈,在解听免的位置上停留了一会儿,明显露出了讶异与不解,但还不是询问的时候,所以很快收起了表情。 徐邀当然瞧见了这一幕,他想起来了,叶周益确实只教过他半年的数学,后来他去了文科班自然就没被他带过了。 可他确实是教了解听免三年的,而且也同时是解听免之后两年半的班主任。解听免成绩又好,估计没那么容易忘记,也不难怪对方会露出那样的神态。 铃声已经打响了,解听免只好微微朝叶周益颔首,算是简单地打了招唿。 叶周益咳了两声,开始迈入正题:「这次考试所有学生普遍没有上次考得好,很有可能快要元旦了,虽然元旦高三只放一天假,但那也毕竟意味着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所以一个两个心浮气躁,就连成绩好的都下降了。尤其是某两位女同学,这里我就不点名了,给人家家长留点面子,不过估计你们自己也心知肚明……」 某两位女同学的家长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徐邀抿着唇,觉得老叶变化真是大,当年教他时才刚步入工作没几年,整个人笑眯眯的,一点都没有架子,转眼他也快四十了,竟也有样学样,尽模仿当年周容的架势。 这边漫无边际地想着,那边叶周益还在滔滔不绝地喷口水,徐邀盯着黑板晃了神,倏然觉得时间好像回流了。 十年光阴还没有过去,他和解听免还是初入高中的学生,老师在上面口若悬河,他们在下面偷偷摸鱼做作业。 下午的阳光没有早上那么清亮,显得要暗一些,斜着打进来,在冬日中更添昏昏欲睡,气氛总是那般闲适,没什么需要操心烦忧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从未和解听免做过同桌,后来分了班级就更没有机会了,这也算是他小小的遗憾。 「你在想什么?」解听免的声音不大,但徐邀离得近,自然听得清,在耳畔徐徐响起。 徐邀噙着笑意,道:「我啊,我在想我当年的同桌,他可太闹腾了,真是烦不胜烦啊,就是一时触景生情罢了。」 他偏了头,手撑着下巴:「解总呢?有没有觉得这一幕挺熟悉的?像不像回到了高中?有没有生出几分怀念?」 「是挺像,」解听免敛了眉目,「不过没有生出怀念。」 徐邀笑意僵住了,良久,他问道:「为什么呢?是因为高三学业压力大?」 解听免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沉默了少顷,才不疾不徐地说:「没有,学习对我来说没什么压力,是我活得太累了。」 徐邀忽然问不下去了,他转回身子,端坐不动,正好把眼底一闪而过的难过与心疼藏匿了起来。 高三啊…… 他累,解听免也累;他脆弱,解听免也脆弱;他痛苦,解听免也痛苦。 大家活得皆不如意,每走一步都如同悬在钢丝之上,生怕粉身碎骨,可他还是摔了,解听免亦不能倖免。 「你怎么不好奇了?」解听免瞥向正襟危坐的徐邀,「你不是平时挺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吗?」 徐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你,解总,别把帽子扣在我头上。」 骤然,叶周益狠狠敲了几下桌子:「某两位女同学的家长不要太放肆了,老师还在上面分析成绩呢,你们在下面聊得不亦乐乎,就这样回去还怎么理直气壮地教育孩子?」 徐邀和解听免闭上嘴巴。 等叶周益讲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老师嘛,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也不嫌烦,反正徐邀是懒得听了,正大光明地神游开小差。 有些家长也觉得无聊,偷偷拿出手机玩,有聊微信的、有刷小视频的,还好把声音关了,否则叶周益得气死。 但是徐邀身后那位就一点儿也没有顾忌场合,估计得要那个打游戏的音乐氛围,将声音开了两号。他已经听了不下十几遍的「不要」和「叫地主」了,又听了无数遍的「我等的花儿都要谢了」。 所以对方八成是个急性子,不过瞅着动静,好像没赢几局,也不知道他欢乐豆还够不够用。 解听免也没听下去,他充分发挥了以前是好学生现在是成功人士的特质,特别理直气壮,直接将手机拿在桌上,开始处理工作。 徐邀扫了几眼,实在没搞懂他既然忙的话为何要替别人参加家长会,忍不住吐槽道:「你要不干脆带个笔记本电脑进来算了,用手机多费眼睛啊。」 解听免八成也觉得很费事,所以闻言干脆将手机立在桌面上了,并回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还真带笔记本了,但放在车上没拎进来。」 第30页 徐邀不解:「你不是开车来的吗?又没有司机,你带笔记本干嘛?哪里能用得上?」 解听免道:「我打算回去路上叫个代驾。」 徐邀无语了:「那您老还真是不容易啊,居然还拨冗来参加家长会,出场费多少,还得起你这一天的损失吗?」 解听免处理完一件事,将手机暂且搁置,道:「南阅难得求人,我不好拒绝。」 徐邀不说话了。 结束后两人正准备随着涌起的大部队一起撤离,但是叶周益把他们叫住了,道:「你们就是俞雪东和张迟涣的家长吧?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们俩落后几步跟在后面,徐邀悄悄同解听免咬耳朵:「我们俩的讲话声是不是太大了?他是不是要拿我们杀鸡儆猴?」 解听免无奈,道:「你想的可真多,猴子都走光了,就算有鸡也没得儆啊,估计是为了成绩来的,等着做好挨骂吧。」 徐邀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他平时在公司被解听免骂多了,早就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 倒是解听免,上学期间成绩优异,应该没怎么被训斥过;现在又是公司老总,也无人敢对他吆五喝六的,一会儿他就等着看好戏吧。 叶周益关上办公室的门,缓缓坐了下来,打开保温杯,热气浮起,他慢慢地吹了吹,整个就一漫不经心。 徐邀眯了眯眼,觉得这好像是在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过他们早就过了会被老师恐吓到的年纪了,对方不急他们也不急,看谁耐不住性子先开口。 果然,叶周益先忍不住了,锋利的眼神犹如鹰隼,凝视着他们,上来就丢下了一个深水鱼雷:「俞雪东和张迟涣好像最近谈恋爱了。」 两人震惊,目眦欲裂,下意识皆倒退几步。 他们俩同时想着——我该怎么和莫水意/张南阅交代,这熊孩子居然谈恋爱了!而且还是和同性谈的。虽然他们是不介意,毕竟以前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但那是他们自己,莫水意/张南阅能接受吗?我回去该怎么措辞才能让她不拿速效救心丸巴拉巴拉…… 叶周益瞧见他们的反应很是欣慰,但他怎么都想不到他们思考的会是这些,要是知道了估计会拍着桌子吼道:「腐眼看人基的东西!我想说的是她们分别、各自谈恋爱了,不是互相!」 第14章 n—一场乌龙 一片死寂,还是徐邀先开口,他哆哆嗦嗦的:「那……那我们这些做家长的该怎么办?是、是狠心棒打鸳鸯好呢,还是劝她俩先分手,等上大学了再复合?」 解听免闻言,没等叶周益发表意见就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这无论哪一个不都是分开吗?无非就是长期和短期的区别。」 「要我说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叛逆,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偏要做什么,堵不如疏,还不如和她好好分析形势。」 解听免一脸的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得非常像辩论赛的反方:「比如她们俩成绩都优秀,完全可以互帮互助,没必要一损俱损,明明可以一起携手考上清北的,两败俱伤没有意义。」 解听免自己就是高中期间谈恋爱的,当然是站在「不分手」辩方。徐邀虽然也是的,但他懂得见鬼说鬼话,起码这种发言就不适合在老师面前讲。 果然叶周益吹鬍子瞪眼:「解听免!你不妨回味一下你这是什么话!像样子吗?」 徐邀偷偷噗嗤一笑。 解听免势必要和叶周益辩一辩:「叶老师,这都什么时代了,谈恋爱早就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了,你们这些做老师的,没必要看成伤天害理的大事,又何必非要做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她们要是将学习放在心上,定不会荒废学业,该学习的还是会努力,不想学习要耽于情爱的,我们就是再苦口婆心都没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万物都有自己的发展规律,您又何必鹤亦败道。」 徐邀在解听免背后躲着,生怕叶周益的怒火波及到他,不过他还是表示了赞赏,偷偷给解听免无声地鼓了个掌。 叶周益气得心肝脾肺哪里都疼,手指痉挛地指着解听免,估计一直以来的「好学生」滤镜啪嗒一下碎了。 他回想了一下当年的峥嵘岁月,忽而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好啊你,解听免你瞒得真好啊,敢情你是早有实践,所以才能说出这么真情实感的肺腑之言吧。」 叶周益情绪上头,没忍住拍了拍办公桌:「你高二动不动就往八班流窜,高三也经常晚自习请假,说要去医院照顾重病的家人,是不是其实就去找徐邀了?!我被蒙在鼓里十一年啊,你也可真行,装得也真像!」 「徐邀」这两个字,时隔十一年终于被人说了出来,虽然是无心的,但对于解听免来说,是真的恍若隔世,遥远得似乎都要忘记这两字怎么写了。 徐邀明显看得出来,解听免瞬间就僵硬了,随即仿佛整个人就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沟之中。 低沉、郁悒、颓靡、昏聩笼罩着他,阴翳席捲,海浪扑打着,要将他溺亡在黑暗之中。 徐邀锁紧眉头,胳膊微动,想去握住解听免身侧的手,欲给他带来温暖,可是刚抬起手臂还是放下了。 他差点忘了,他还没有资格,牵手这种行为过于亲密越界了,他不合适。 解听免的态度陡然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嗯,叶老师您说得对,确实高中时期不适合谈恋爱,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爱情荷尔蒙的过度分泌容易让她们掂不清分量,轰轰烈烈一场什么都当真了,无论分手还是『离去』都能在心底烙成沟壑,就算日后长大了也是辗转反侧。」 第31页 他垂了眼睑,捏紧了双手:「爱情嘛,还是成熟点再谈比较合适,因为那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坦然面对了,再也不会傻傻地困囿在原地。」 徐邀闻言,勐地蹙紧了眉心。他觉得,这话应该是解听免对自己说的,像是警示。 叶周益听得愣愣的,想起来徐邀好像已经去世了。 如果他方才猜测的事情是真实的,解听免当年确实和徐邀在一起过,那亲眼目睹心上人一点点冷却温度得多痛苦啊,便不敢再提这个名字了,道:「你想清楚了就好。」 解听免道:「我回去就让她们分手。」 叶周益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喝一口水,突然反应了过来,将杯盖又怼回去了:「我还没说她们俩和谁谈恋爱呢,你这就知道了?」 徐邀不解,道:「不是俞雪东和张迟涣吗?」 叶周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呀,是她们呀,我……」 倏地意识到他俩这是误会了什么,大骂:「要点脸吧你们,我又没说过是她们在一起谈恋爱了,你们可真会自己脑补意思!」 徐邀和解听免的表情同时呆滞,顿时觉得脸面丢尽,忙不迭上前一人握住叶周益的一只手,诚恳道:「老师您放心,我回去就叫她改邪归正,什么歪念头统统都给断了,定不会叫您失望。」 说完赶紧脚底抹油跑了,再待下去只怕尴尬得自己挖地缝钻进去。 两个人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气喘吁吁的。 徐邀侧头瞥向解听免,难得见到他如此没有形象,不由得笑了,解听免没好气道:「笑什么笑,你的狼狈不比我少。」 徐邀没有否认,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道:「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吧。」 「你带我?」解听免满脸的不信任,「靠谱吗?」 「靠不靠谱你跟过来不就知道了,」徐邀不废话,率先往前行,「放心吧,不会让你中毒的,我带你去的可是我以前在一中时期经常光顾的店面。」 因为就在一中附近,所以很快就到了,是一家面馆。 解听免神色一动,问道:「你以前在这里经常吃?伯母会允许你吃外面的食物?」 徐邀猝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忘了披,不过这段时间的疯狂找藉口早让他驾轻就熟了,能镇定自若地应付任何场合。 「我骗我妈说晚自习前的晚饭在食堂吃,让她别送饭了,其实是偷偷出来吃外面的野食。」 解听免懂了,以前看俞西客畏畏缩缩成那样,没想到居然还是装的,背地里阳奉阴违。 店里有空位,徐邀打量了一圈找了个靠墙壁的。他知道解听免没有洁癖,但是这种小面馆确实不太干净,就先将解听免拉到他身后,抽出几张餐巾纸,将桌椅来回擦两遍再示意他入座。 解听免挑眉,问:「你有洁癖?」 徐邀好心当作驴肝肺,还被倒打一耙,不情愿了,曲起手指用骨节敲了敲桌子,道:「还不是怕你这个老总嫌弃吗?好歹是我推荐过来的,起码得把你伺候周到了吧。」 解听免拿出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问道:「你想吃什么?」 徐邀笑道:「怎么?你请客吗?这多不好意思啊。」 解听免闻言,抬首仔细观察,愣是没从他脸上瞧出「不好意思」这四个字,说:「你也少惺惺作态的,想吃什么就说。」 徐邀坐在对面,不方便看,遂起身改为坐在了他身侧,凑近了滑动屏幕两下,道:「还是他家的招牌馄饨吧。不过说来也好笑,一家面馆居然销量最好的是馄饨。」 解听免便给自己点了一分虾仁烩面。 店里客人不多,很快就做好了。徐邀早就翘首以盼了,以前他读书的时候,母亲忙着没时间做饭,他食堂吃腻了就喜欢来这里吃馄饨。 他吹了好几口,总算不烫了才送入口中,咽下去后顿时不满了:「什么呀,竟然换厨师了,一点都没以前那个味道了。」 解听免慢慢挑着碗里的香菜,将其拣出来丢在脚边的垃圾桶,道:「都十一年过去了,你怎么就能指望它一成不变呢?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无非就是大小的区别,就像这碗面——」 他用筷子指了指:「我记得以前是默认不加香菜的,现在是默认放了,我要是知道肯定会提前备註的。」 徐邀小声嘀咕:「就你变化最大,还好意思指摘别人。」 他强忍不适吃了四五个,实在是忍不下去,将勺子丢进碗里,道:「就这样也好意思说是招牌?他家怎么没倒闭?难吃就算了,我居然还吃出来一股刷锅水的味道,真的卫生吗?他家以前也不这样啊,不想干了也别自毁名誉。」 解听免筷子一顿,吃不下去了:「你不想吃也别这么噁心别人。」 徐邀道:「我这是在帮你,要是真不干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解听免皱眉:「这就是你说的靠谱?」 徐邀连连拱手求饶:「我错了,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提前踩点过来打听的,委屈解总陪我一起受苦了。」 解听免抽了纸巾擦擦嘴,说:「算了,我带你去吃别的吧,你坐我的车。」 徐邀听着似乎还能免费蹭一顿饭,便殷勤地跟上前,道:「劳解总亲自开车了,鄙人没有驾照,怕把你的车扣在交警大队,我……」 第32页 骤然,话语停止,解听免疑惑地转过头,结果就看见徐邀勐地蹲了下去,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抓住桌角,显得瘦骨嶙峋的,同时还能听到溢出的几声痛哼。 解听免赶紧跟着弯下身去查看,发现就这一会儿徐邀已经出了冷汗,嘴唇煞白,眼睛紧闭,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肚子,且蹲不住了一只膝盖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吓得立刻搀扶起徐邀,问道:「你怎么了?这家店真是不干净?你食物中毒了?」 徐邀哪里能知道,他疼得腹部如有一柄利刃在搅弄,根本说不出话来,也压根站不住,解听免见徐邀连连要滑倒,只好打横抱起。 徐邀身上没几两肉,骨头硌得他手臂疼,他都不敢抱紧,生怕一个用力就将他嘎嘣捏断了。 店里的老闆瞧见情况赶紧小跑出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解听免急着救人根本来不及和他算帐,丢下一句:「你这破店还是趁早关门吧。」 说完就奔向了自己的车子,将徐邀轻轻放入后座,脚下勐踩油门手上狠转方向盘,疾速赶往了医院。 徐邀已经疼晕了过去,解听免听到一句呓语:「我的车……」 你自己都性命不保了还好意思顾及你那破电动车?!放在学校谁稀罕偷啊! 第15章 n—不祥预兆 短短几天,徐邀再次进入医院。 夜幕已经落下,医院里灯火通明,病房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声音不断,徐邀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迷让他意识模煳,他闻到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 右手麻麻的,还有凉意,他微微偏头抬首,果然发现了点滴。已经挂完了两瓶,第三瓶正滴滴答答地顺着透明管流入他的身体。 身侧传来啪啪哒哒敲击键盘的声音,动静不是很大,猜测应该是垫了键盘膜。 徐邀望过去,果不其然看见解听免正对着笔记本在处理工作,也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的银丝眼镜,反射出屏幕的光芒。 解听免还没有察觉出徐邀已经醒了,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徐邀盯了一会儿,渐渐红了眼眶。 因为这一幕好生熟悉。 如果把笔记本电脑换做课本作业什么的,再将解听免这一身大衣换成蓝白校服,那就仿佛是十一年前的重现。 他住院治病,时而醒来的时候手背上也在挂着水,解听免就坐在一旁的桌边完成作业。 等他醒来会露出微笑,不会向他倾诉等了多久,而是贴心地询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想他。 仿佛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他能醒来,便能看得见曙光似的,不用去惶惶面对一切不好的可能。 解听免习惯性地时不时朝病床上瞥一眼,见徐邀醒了赶紧起身,他坐在床沿,说:「醒了?怎么不出声?」 徐邀将哽咽和回忆统统掩藏起来,解听免不笑他就擎着笑意说道:「见你工作认真,不便打扰。」 解听免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向他陈述:「馄饨的猪肉变质了,所以你才腹痛,还真被你说中了,他家不太卫生。也是我幸运,点的是虾仁烩面,没挨上猪肉,否则就要和你一起躺板板了。」 徐邀逗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道:「我饿了。」 「还敢吃啊,不怕再出事?」解听免也笑了,但还是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徐邀乐道:「这么好的待遇啊?那我一定不能浪费了,我要吃满汉全席!」 「还满汉全席,你也真敢想,」解听免从桌上勾过来手机,「想得挺美,我点外卖,你凑合着吃吧。」 徐邀也是打趣,当然不指望解听免还真亲自帮他买饭,道:「我想吃麻辣香锅。」 实在是太久没碰辣的了,平日在家里莫水意为着他的身体做的俱是些清淡的,嘴里一直没什么味,早就对辣味心痒痒了,正好有机会开小灶。 「不行,」解听免皱眉,肃容道,「你可还有点病人的自觉?知道你的胃刚受过虐待吗,换点清淡的。」 又是「清淡的」这三个字,徐邀简直要听吐了,与他打着商量:「那备註微辣行么?就一点点,我嘴里苦的很,想吃点有味道的。」 解听免寸步不让:「想都不要想,你要是实在不想吃了,等这最后一瓶结束我就赶紧送你回家,让伯母给你做点适宜的吃食。」 莫水意连油和盐都恨不得让刘姐用秤量,回去吃更受罪,徐邀只好妥协:「那你觉得什么合适呢?」 解听免听出他这是让步了,便在手机上戳戳戳,说:「我觉得白粥就挺合适的,你要是实在觉得味道淡,我可以备註多配一点小菜,这样你就吃得下去了。」 「那你呢?你打算吃什么?」徐邀投来幽怨的眼神,仿佛只要他说出让他羡慕嫉妒恨的内容,就立刻跳起来掐死他。 解听免还没那么无情,安慰道:「我和你一起喝粥,行了吧?」 徐邀没意见了,他见解听免还在外卖的界面上浏览,没忍住舔了舔唇角,讨价还价道:「我能不能再加个饮品?」 解听免瞧他可怜,不忍再拒绝,可是非要怼一句:「粥还不够你喝啊?也不怕晚上跑厕所,」说完点进附近一家奶茶店,问道,「想喝什么?」 第33页 徐邀笑着说:「我想喝百……」话语急急剎住,「百香果」三个字在唇边滚了一圈,仿佛烫嘴似的。 「白什么?」解听免没有听清。 徐邀险些吓死,改口道:「白桃乌龙茶。」 解听免「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好险好险,徐邀缓缓舒出一口气。差点就要说漏嘴了,果然捂马甲维持人设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得时时刻刻牢记于心。 虽然有可能是他过于小题大做了,喝百香果柠檬茶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世界上又不会只有「徐邀」这一个人喜欢,但他还是要尽可能地规避一切有机会暴露身份的风险。 半个小时之后电话铃声响了,意味着外卖到了,解听免下去拿了。 这时候徐邀的手机也响起微信提示音,他打开一看发现是莫水意发的,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以及一个多小时以前俞雪东也发来消息,向他打听老师的反应。 徐邀冷笑,想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便没有回覆俞雪东的,让她再急一急。然后给莫水意回了,没有告诉她他又进了医院,只是说还在外面吃饭,过一会儿才能回去。 这时候解听免也上来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面若冰霜的。 徐邀不理解怎么拿个外卖的功夫这人又被点着了,他现在是炮仗吗,遂挑衅道:「你又怎么了?手机被外卖员顺走了?」 解听免没有回覆他,并且难得没有同他呛声,只是将属于他那一份的粥和乌龙茶递过去,淡淡地道:「赶紧吃吧,吃完就回去了。」 徐邀皱眉,感觉这态度不对劲,但是也不敢多问,生怕触霉头。 只好兀自解开塑胶袋,里面掉出来一张薄薄的优惠券。他执起一看,上面写着「庆圣诞,贺圣诞,凭此券可于本店享明日八折优惠,请各位新老顾客不要错过哦」。 徐邀动作滞住了,再一瞟解听免那份,发现他的更夸张,直接将这张优惠券钉在订单上,那岂不是接过来就可以看见? 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何解听免方才一进门会是那般阴翳的表情了,便乖乖缩起脖子喝起粥来。 他自己都要忘了今天是平安夜了,毕竟他这具身体的生日又不在圣诞,且俞家也不过洋节,而他自己则专注于今天的家长会,早就把圣诞忘得一干二净。 至于解听免自己估计为了不触发心中伤痛,所以近几年应该也在有意忽视这个日子,被人猝不及防大喇喇地一提醒,难怪会不好受。 他明天上班还是小心做事吧,省得被迁怒。 回家的路上徐邀一直望着窗外,不敢和解听免有任何眼神交流,一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 其实他这么异常很反常,毕竟在解听免看来,俞西客是不知道他和徐邀之间的事情的,自然也就不清楚十二月二十五号这个日子是个地雷。 但他什么都没问,并且恍然大悟般不去触霉头,这按理就很值得怀疑。可是现在解听免自己就处于烦躁与悲郁之中,哪还有心思去管无关紧要的人。 到了目的地徐邀下车关门,正准备礼貌地说一句再见和路上小心,结果解听免已经打方向盘走了。 他无声地咕哝了几句,不敢惹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徐邀推开门,刘姐一手拎着西装一手拿着电熨斗,听见动静回头,说道:「少爷正好回来了啊,这件西服我洗好了,也熨平整了,您拿好。」 他接过,凝神一看,发现居然是解听免的,是他上次借来给裴些撑场面的,道:「谢谢刘姨。」 他拿着西装上了楼,思忖着明天上班要不要带过去,正好还给解听免。 倘若搁在平时他就直接还了,但是明天这一日,他认为如果有必要的话,根本不想和解听免有任何交流。 只要没有交流就不会有一点能被解听免挑起来的冲突,那他也不会有危险,他只想平安无事地活过明日。 回到房间关上门时他都还没有决定好。他找出一个干净的礼品袋,将西装叠好塞进去,正要放在桌面的时候瞄到桌上的一份文件——是报告书。 他想起来了,他修改好的报告书昨晚已经做完了,书房有印表机,他甚至都列印出来了,本来打算下周一一上班就交给解听免的。 这下好了,也不容他几番考虑了,交报告书是交、还衣服也是给,总归是逃不过,还不如正面迎击。 这时候他房门敲响了,俞雪东进来了,她鬼鬼祟祟的:「哥,你今天被挨批了没有啊?」 「你说呢?」徐邀差点忘了还有这茬,勾勾手示意她过来,「你这成绩我就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们来谈谈别的问题。」 俞雪东嘟囔道:「老叶居然还打了别的小报告。」 他学生时代也偷偷在私底下这样喊老师,所以没资格教训别人,徐邀道:「你班主任说你最近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俞雪东非常诧异,她气得直跺脚,「就班上那些男同学,一个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哪个值得我俞大小姐的青睐?」 徐邀瞧着似乎不是演的,但他还是得确定一句:「那……女同学呢?」 俞雪东也是见过世面的,更何况她们这个年龄的早熟得很,所以没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表情,道:「女同学我班上长得标緻的倒是有不少,但我暂时没觉着自己对同性感兴趣,所以也没有。」 第34页 话毕,她微微蹙眉,问道:「哥,你怎么还会特地问一句女同学?我觉得正常人都不会提啊。」 徐邀欲盖弥彰地咳了两下,道:「我就是不放心,没有就行,那你赶紧回去写作业吧。」 没有挨骂,俞雪东愉快地走了。 翌日。 徐邀到了公司,将东西放下就准备送西装和报告书进办公室,薛临急哄哄地阻了他一下,他问道:「你干嘛?」 薛临四下环顾无人,极其小声地说:「今天是圣诞你知道吧?」 昨天已经被一个卖粥的店提醒了,不可能再忘记了,徐邀挑挑眉表示知道。 薛临咽了一口口水,叮嘱道:「今天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是上一届秘书在最后与我交接工作那天百般嘱咐的,而且这是他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足以可见有多重要了,你可一定要牢记并且注意行事!」 徐邀被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勾起了好奇心,问道:「你去年在这天惹毛他了?」 「我哪里敢,」薛临从牙缝里蹦出话来,「去年的这一天我直接吓得请假了,就算解总扣我工资我都要请假。」 「那你今年怎么敢来了?」 薛临恨铁不成钢:「我总不能每年这一天都请假吧,去年是刚跟着解总,自然胆子小一些,今年无法再躲避了。」 其实他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因为今年多了一个人帮他分担怒火与丧命的可能。 徐邀感激地拍了拍薛临的肩膀,道:「多谢你提醒,我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随即敲了敲门,得到首肯后跨入门内,「啪嗒」一声,门合上了。 听着这细微的一响动,薛临不知为何,心跳忽然加速,慌乱不已,感觉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楼下传来了开窗声,紧接着就是几个女孩的欢唿:「呀,下雪了,来的路上都还没下呢,怎么突然下得这么大。」 裴遇生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他不经意地偏头一瞥,发现居然下雪了,内心暗喊:「坏了,竟然在今天下雪了!」 裴些刚将车子驶入停车场,从车内一出来寒风就往他脖子里钻,同时感觉鼻尖一凉,抬头一瞧发现居然下雪了,心脏勐地一沉,脱口而出:「要死,昨天不下明天不下怎么在今天下雪了,这不得出事吗。」 张南阅此时正坐在返程的高铁上,刚刚经过一条漆黑漫长的隧道,忽然见了光明,她转身侧目一扫,发现竟然下雪了,下意识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喃喃道:「怎么在今天下雪了……」 她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发现还得要六个小时才能到站,顿时一阵心慌焦急,可她根本没有办法,只能徒劳地坐在这里,心里默念可千万不要出事。 圣诞节这天下雪,对于绍河市来说算是很稀奇的,因为上一次,还是十一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懂的可以退出去看一下文案,徐邀死于一个漫天飞雪的圣诞。 第16章 n—无路可退 凛冽怒吼的寒风将未关紧的窗撞击得哐哐震动,徐邀循声瞧去,讶异居然下雪了,而且肉眼可见下得很大。 「傻站着干什么?没见过下雪吗?」解听免的声音低沉又暗哑,还蕴了几分冷冽,仿佛一下子就变得陌生了。 徐邀回过神,浑不在意地随口一说:「下雪当然见过啊,就是圣诞节这天正好下雪了,就觉得挺巧的。」 他还不知道,此刻就踩了最大的雷。 徐邀当然清楚因为他是圣诞这天去世的,所以对于解听免来说,这一日是个禁忌,但是没有意识到雪天加圣诞这个组合搭配对于解听免而言堪称是噩梦。 他当年这天病重得快要死掉了,自然不会记得当天还下雪了这么件小事。也许是注意到了,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 「咔哒」一声,解听免手中的钢笔笔尖已然断裂,黑色的墨水迸溅开来,晕染在雪白的纸上。 徐邀一抖肩,吓得不轻,不知道方才的话怎么得罪他了。 解听免面无表情地将报废的笔扔进垃圾桶,音色毫无起伏:「你进来做什么?」 徐邀将装有西装的礼品袋往前一伸,道:「还你西装。」 解听免下巴轻轻一仰,说:「放桌上吧。」 徐邀抿了抿唇,听出来他已经酿了怒火,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惹恼他的,但还是尽快逃离比较好,报告书什么的还是改天再送比较合适。事后就算解听免骂他做事拖拖拉拉的也无所谓了,也好比现在被解听免五马分尸强。 徐邀放下袋子,转身就走。 「站住,」解听免的声音仿佛藏了风刀霜剑,「你手上不是还有报告书吗,拿过来。」 徐邀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解听免就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刁难他呢,他简直欲哭无泪。 他低着头将报告书哆哆嗦嗦地递了过去。 「你抖什么?」解听免扯了过来,「冷?」 徐邀连连摇头。 解听免大致扫了一眼,翻得漫不经心,摆明了就是压根没用心看,反正目的也不是在此。 他将报告书重重往桌上一砸,即使是徐邀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得够呛。 「这就是你做的?你重做一次还不如不重做,比上次还差,我等了你这么几天,你就是这样煳弄我的?」 第35页 「俞西客,是不是这段时间对你关照了些,你就觉得尾巴都可以翘天上去了啊?你有拿出一个认真的态度吗?你之前提的一月之期还记得吧?就凭这份潦草的报告,我完全可以判你不合格,我劝你趁早回家滚蛋!」 徐邀知道千万不要和一个心情不好的人计较,被迁怒而已,解听免只是一时不痛快,没什么的,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到明天就可以恢復正常了,都是气话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和他据理力争。 他反覆默念着,强行按压怒火逼自己冷静下来,便低着头狠狠咬着舌苔,以痛意让自己清醒,但在听到解听免最后一句话时终于忍不住了—— 「解听免!」徐邀勐地一拍桌子,同他对峙,「你能不能成熟点,你心情不好就可以随意迁怒别人?我是你的出气筒吗?凭什么?就因为你是上司?你都多大人了,要不要这么幼稚!」 薛临从解听免用报告书拍出一声巨响后就吓得跑到门边听着,猝然听到徐邀这一句虽中肯但不中听的话来,吓得直接滑倒在地,不敢再听下去了,连忙爬起来躲回自己的工位上。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踢开了,薛临偷偷探头,就瞧见徐邀一脸怒气沖沖地阔步沖了出来,然后直奔卫生间的方向。 没过一分钟解听免也阴沉着个脸大步流星地沖了出来,转眼就消失在电梯中。 薛临死死瞪大着眼睛,心里两个念头在打架——一个是太好了,来大姨妈的老闆终于走了,他今天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了;另一个是天吶,这下糟了,俞西客肯定要被开除了,那以后没了他,谁来帮我分担老闆的怒火? —— 水流声关闭,徐邀手撑着洗手台,抬头看向镜子,眼眶有点红。 他很生气。 他气解听免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在他身上,让他承受着他的贬低与谩骂;也气他这般糟蹋自己,把自己作践成这般小肚心肠的人,自己不痛快也希望身边每一个人都不痛快,最好和他一样悲痛欲绝,仿佛这样才好受些。 但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他以前,明明很善解人意的,就算有时心有郁结也不会迁怒的,而且会选择自己默默消化,不会让其他人瞧出异常。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般不堪的样子了呢? 他的死亡,对他的打击就那么大吗? 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徐邀回头,就看见裴些慌慌张张地沖了进来。 他打量着徐邀,瞧见他微红的眼圈,急道:「你哭了?解听免为难你了?」 「没有。」徐邀嘴硬道,但其实不知道是在回答裴些的哪一个问题。 「妈的,解听免这个杀千刀的,他怎么敢骂你,」裴些到处乱走,心下一横,「要不你干脆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得了,让他追悔莫及去。」 「告诉了他之后呢?」徐邀笑得有些苦涩。 他已经渐渐看出来了,解听免对张南阅的感情八成是真,并不是他起初猜测的商业联姻什么的,除了帮对方妹妹充当家长开家长会以外,还有双方各自许多细节。 再者,如果真的二人是无感情的,裴些肯定会告诉他这件事,并且怂恿他去和解听免复合,但是他没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表明裴些也知道这两个人的情爱是真的,所以他又何必自报身份,这不是把解听免夹在中间为难吗? 左边是动了感情的未婚妻,右边是逝去的初恋,这让他怎么选? 裴些嘴唇翕动,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看,这就是一个死局,根本不能说,」徐邀的手紧紧捏住台子,很冰、很凉,就像此刻他的心一样,「这个秘密必须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见天日。」 「可你就要退出吗?你甘心吗?明明是你先认识并爱上他的。」裴些虽然明白,但还是为徐邀打抱不平。 徐邀惨澹一笑:「那我有什么办法?而且爱情中,的确有先来后到,我是『先』,但我也被迫退出了,所以我现在就是『后』了。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难道要让我去做第三者吗?去破坏他们的感情?」 「裴些,他们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男女朋友了,他们已经订婚了,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还参加了?我问你,你当时看见他们俩一个穿着礼服一个身着西装,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我……」裴些支支吾吾的。 其实,他是开心的。 因为他知道人死不能復生,解听免因为徐邀的死沉寂了很久,先是考砸与一年的復读,之后又是大学四年的浑浑噩噩和酗酒菸瘾,整个人活得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他和裴遇生早就焦急得不行,有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有看不下去的奋力一拳,可是根本无法把他救出深渊。 直到他慢慢接受张南阅的感情才渐渐走了出来,总算活得像个人样了,作为他的兄弟,怎么能不为他喜悦与欣慰呢? 可是徐邀在这里,他不愿说、他不敢说。 徐邀疾言厉色道:「裴些!连你也要骗我吗?回答我,你当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裴些狠狠一咬牙,无奈地承认:「我很开心,行了吧!」 「对呀,你很开心,你是欣喜的……」徐邀眼里的水光一闪而过。 裴些急了,手足无措:「你、你别伤心啊,是你逼我说的,我、我……」 第36页 徐邀轻轻一摆手,并伸手抹了抹眼尾,深吸一口气:「没事。」 「裴些你看,我有得选吗?我没得选,我说不了,我不能说,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适合道出口。」 「我的身份,它是臭的、是烂的、是见不得光的,我现在有自己的名字,我叫俞西客,并不是那个早就销户的徐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裴些的表情看着就像是要哭了,他不停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最后抱着微末的希望,说:「那……那我私底下还可以叫你『徐邀』这个名字吗?」 徐邀微微愣神。 他很想说最好还是算了,但是如果那样的话,是不是他真的就等同于在这个世上被抹杀掉了呢?连被主人唾弃、再也不承认的一个身份,是不是就真的再也没他「徐邀」这个人了呢? 「你要是想叫,就还是叫吧。」 裴些总算高兴了点。 徐邀想起方才无缘无故就把解听免惹生气了这件事,裴些在此他正好就问了:「有件事我要问你,就是我在解听免面前提了一句『圣诞节下雪还挺巧的』,然后他就开始沖我发火了。圣诞这两个字是逆鳞我能理解,但也不应该是这么大的反应啊,他到底怎么了?」 裴些听完一整个瞠目结舌,他恨不能蹦起来大叫:「你自己是当事人居然还敢来问我?你在解听免面前提了圣诞下雪?你脑子是清醒的吗?你别告诉我你忘了,你死的那天可是下了漫天飞雪的啊!解听免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全身都落满了雪,简直就像个雪人!」 徐邀面色空白。 啊,他还真给忘了。 「你走后绍河每一年的圣诞就从未下过雪!今年是时隔十一年来的第一次!」裴些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拍掌道,「这好巧哦,十一年前你离开解听免下了雪,十一年后你回到他身边又落了雪,这预兆简直也太准了。」 徐邀并不觉得这种巧合是好事。 裴些嘆了口气,道:「对了,当年你去世后,因为当时你……你家里人不是都去世了吗?其他亲戚解听免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繫,所以你的葬礼是他一手操办的,你有空要不要去你的墓地看看?」 徐邀暂时没这个心情,道:「改天吧,反正又跑不了。」 裴些道:「那我先告诉你墓地的地址吧,在……西郊墓园。」 作者有话要说: 西郊熟悉不?其实不是第一次出现啦。 第17章 n—雪天飙车 徐邀回了秘书室。 薛临看见他终于出来了,连忙上前嘘寒问暖:「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样?怎么在厕所里呆那么久?」 徐邀特地等眼睛里的红色缓下去之后才回来的,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那就好,」薛临和他报告情况,「你冲出来没多久解总也跟着出来了,看那样子,应该今天都不会回来了,所以警报已解除,咱们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徐邀朝半敞着门的办公室望了一眼,确实空无一人,问道:「他去哪儿了?」 「那我怎么会知道。」薛临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两腿一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着特别像是学生突然知道了老师因病不来所以改成上自习的姿态,一脸。 「你管他干嘛呢,还没被解总教训够啊,反正最晚明天也会回来了,他总不能丢下这么一大公司不管了。」 也是,徐邀便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他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明显心神不宁了许多,一会儿跑出去接接水,一会儿下楼买杯咖啡,动不动就朝门口张望。 薛临实在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将糖炒栗子分给他一些,道:「你就别看了,解总今天就不可能回来的,而且你希望他回来吗?小心他一回公司就炒你鱿鱼。」 徐邀噎了噎,嘴硬道:「哪有,我就是……看我订的花什么时候到。」 「你还订了花?」薛临好奇,「什么花?」 他是刚刚随便找的一个藉口,别说什么品种了,他连花都没有订,只好临时再头脑风暴,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了某个影子:「嗯……百合。」 薛临道:「百合好啊,香味还挺好闻的,你订了多少?」 他这个意思不就是也想要一朵吗,徐邀只好说道:「放心吧,有你的那一份。」 说完,他装作拿起手机看送达时间,嘀咕道:「怎么还不到。」但其实偷偷赶紧下单百合花,在选择数量的时候手指微微一顿,又多点了一份。 同城的还挺快,一个小时之后也就送达了,薛临接过给他的那两株,到处找花瓶,瞧见徐邀朝解听免的办公室走过去,问道:「你做什么?」 徐邀目光闪烁,支支吾吾的:「嗯……我下单时不小心多买了两束,就……正好给解总吧。」 薛临不解:「多了两束我们俩正好可以平分一下,在这方面,解总可不会领你的情。」 徐邀拿着花站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但还是决定进去了。 窗台有花瓶,不过里面干干净净,应该是以前用过,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拿掉了。 徐邀换了干净的水,将百合插了进去,天寒,他又将窗子关上了,好让脆弱的植物多活几日。 他漫不经心地在办公室乱晃着,试图寻找解听免的工作习惯,他以前总是待不了多久就得出去,所以从未仔细观察过。 第37页 发现和他学习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干净、整洁、一丝不苟,所有物品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好,能一眼就看清并找到所需之物,就像他以前在教室里的课桌一样,桌面、桌肚都是工整的,是他一贯的作风。 徐邀准备离开,突然注意到靠近门的墙边有一排钉子,钉子上各挂着一串钥匙,现如今第五个的位置是空的。 他眼角一跳,急匆匆冲出去,问道:「薛临,你上次是不是有说过解总办公室第五串钥匙的用途?但是你还没讲完,它到底是干什么的?」 薛临正在摆弄他的新宠百合,闻言松开花瓣,道:「解总在西郊包下了一块地,修了一个非常宽敞的赛车场,没有赛道,就是他自己会去玩。」 赛车?他怎么不知道解听免有这个喜好?还是说,这是他近几年才养成的习惯? 他为什么会培养这么危险的习惯! 徐邀侧目望了望窗外,雪根本没有停歇的势头,反而愈下愈烈了,仿佛有将整个绍河市掩盖的架势。 这场雪,给徐邀带来了很不好的感受,心悸非常,却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让他一下子就很容易地联想到……那一天。 徐邀垂下眼睑,身侧的左手在不受控制地产生细微的痉挛,其中第四根指头颤抖得最为严重。他赶紧将左手背到身后,指甲狠狠嵌入掌心,以痛来制止他的反常。 西郊,那里荒无人烟的,尚未开发完毕,公路上就连车辆都很少,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能有人及时发现吗? 徐邀心急火燎,实在放心不下去,披上外套攥住手机就往外沖了出去。 薛临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在他身后吶喊:「你去哪?西郊吗?你知道解总包下的赛车场在哪里吗?」 他当然不知道,但是他在公司根本待不住,就当他犯贱吧,非要去找那个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个人。 不过好在薛临还比较贴心,他刚拦下一辆计程车就收到了他发来的微信,上面赫然就写着地址,徐邀将手机往司机眼前一伸,道:「去这个地方。」 司机拧眉凑近看了看,连连摆手:「不去不去,西郊太远了,而且雪天路滑还不好走,要是没油了我还回不去了。」 「那就加满油再走!」徐邀语气很不好,「油费我出,加满!车费出双倍!现在还走不走?」 司机瞬间就咧开了嘴,吆喝道:「走着!」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徐邀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扒着膝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司机觉得气氛实在沉闷,便自己找起话题:「大雪天的为何要去西郊啊?西郊那里荒郊野岭的,压根没什么人。」 而徐邀根本没理他,司机便不再自讨没趣了,专心开起车来。 雪越发浓厚了,没什么车辆的西郊更是白苍苍的一片,没有别的方向灯,什么都看不清,司机只好放缓点速度。 忽然,前方传来了极其炸裂的引擎声,简直堪称轰鸣,也像是风雪的怒吼。 虽然听着还有些距离,但司机还是眉梢一紧,忍不住咆哮道:「什么人吶真是,大雪天的把车子当赛车开,不要命了是不是!自己想死别祸害别人!」 徐邀心跳猝然加速,眼皮跳得更加厉害,连忙大喊:「停车!快停车!」 司机不明所以,可还是踩下了剎车。徐邀早在加油站的时候就将钱付了,所以此刻直接甩上门蹦下车,直奔大路中央,然后站立不动了。而轰鸣的马达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雪雾里甚至能看到前方迸射出来的两束闪光灯! 「你疯了?!」司机摇下车窗声嘶力竭地吼道。 疯了?徐邀注视着逐渐驶入他视线的黑色宾利,勾起嘴角,眉眼弯起。 不,他才没有疯,他此刻很清醒。 某人不是要疯吗?不是不要命吗?不是对他的死耿耿于怀走不出来吗?那他便陪他一起癫狂、沉沦。 司机根本不敢看接下来的血溅惨案,摇摇头赶紧开车跑了。 黑色的宾利犹如疾驰的烈马,根本没有减速的势头,但是徐邀很清楚,解听免的度数很浅,更不要提一身黑衣的他在白茫茫的雪景中有多醒目,所以并不是解听免没有看见他,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减速! 既然如此,那他就赌一回,赌解听免到底是否还清醒着、赌他是否会在他身上碾过去、赌他在极致的愤怒中是否还存有良知。 离弦的残影犹如闪电一般,恨不能在柏油路面摩擦出火花,破开绝情的暴雪,堪堪停在徐邀的身前,不过毫釐之差。 徐邀早就吓得一身冷汗,身体僵硬却绷紧,腿肚子发抖但强行逼着挺直,疾速的车辆捲起来的烈风朝他扑面而来,捲起单薄的衣角和身躯。 徐邀身体颤了颤,勐地跪倒在地。 他听到「砰」一下巨响的关门声,解听免裹着浓浓怒火朝他阔步走来,揪起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拉起,勃然大怒:「你不要命了?!」 徐邀狠狠地挣脱解听免的桎梏,也朝他怒吼:「你才不要命了!你不妨去看看你方才的速度,就算路上没人,你也不能飈上生死时速吧!」 两个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皆被滔天怒火所支配着,死死瞪着对方。 雪逐渐覆盖肩头、髮丝、衣裳、眼睫,徐邀身子是冰寒的、心却是灼热的。 第38页 良久,他看见解听免凛冽的眼神射向他,淡淡地丢下一句:「关你什么事?」 心,宛如被莽莽野雪湮灭、吹散,觅不完、寻不全、捡不起。 任何一场爆发,也许只需要对方一句轻飘飘的「关你什么事」、「不用你管」诸如此类。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是外人,被对方下意识排除在外,自己的关心、焦虑、担忧皆被否认掉了,轻描淡写地蹂躏至泥里。 徐邀冷冷一笑,甚是讽刺:「解听免,你就这么讨厌雪天吗?甚至一出现就会恐惧?但你不是已经走出来并接受新的感情了吗?你这样一副沉湎思念旧人的模样,惺惺作态给谁看?!」最后一句堪称歇斯底里。 解听免离去的脚步一顿,他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眼神相当阴鸷,话音似乎淬了冰,森然道:「谁告诉你的?」 徐邀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做声。 解听免有了猜测,冷笑:「裴些?」 徐邀很轻地皱了眉,他不愿拉好友下水,抿了抿唇,编了一个理由:「不是,是有一次我妈同你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的。」 他知道穆惠安是了解详情的,甚至早在十一年前就知道,毕竟她还逼过他和解听免分手,但是莫水意是否知情他就不清楚了。 可是凭着俞雪东曾向他透露过的一些信息,他觉得莫水意应该多多少少知晓一些,所以就赌一把。 果然,解听免没有露出诧异与怀疑,不过面色还是很阴冷。他扣住徐邀的胳膊,手犹如钢筋一般,死死缚囿着他,将他强行推到了副驾驶。 他的头被车顶撞了一下,疼得他眼冒金星,等他坐直逐渐缓过来的时候,解听免已经坐进了驾驶座,甩手关上了车门。他扣上安全带,脚下狠踩油门,车子瞬间化为一柄利剑唿啸了出去。 窗子开了一半,风犹如刀霜雨剑,裹挟着雪粒恣意刺杀了进来。 徐邀肾上激素勐烈飙升,浑身的热血疾速滚烫沸腾,叫嚣着、放肆着。他的身体蜷曲着,彰显着他的恐惧,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快速找到安全带扣上,双手紧紧地攫住头顶上的扶手,声音都在战慄:「你……你想做什么?」 解听免笑得疯狂,理智早就烟消云散,唯有扭曲盘踞在大脑:「我们一起下地狱去陪他吧!」 而这个「他」,不言而喻,是谁。 徐邀的瞳孔猝然胀大! 作者有话要说: 註: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张岱《湖心亭看雪》 第18章 n—四人合影 暗色的宾利犹如残夜里的黑无常,冲进西郊跑道。 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后来打着圆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油量告罄,车子被迫停下。 绷紧的安全带死死地勒着腹部,徐邀险些喘不过气来,胃部翻江倒海,酸水直泛,他大汗淋漓地趴在中控台上,缓着逐渐降下来的体温和心跳。 好可怕,他真的以为要再死一次了,说出去也是好笑,他前男友居然拉着他要他们一起去陪他死,他自己都要被这层复杂的关系绕晕了。 沉默的空气异常寂静,只有略微粗重的喘息声和唿啸的风雪之声,空荡寂寥的西郊赛场,唯有黑色的一点——一车两人。 解听免终于有了动作,他解开安全带,丢下了一句干涩的嗓音:「跟我来。」随即就下了车,徐邀连忙跟上。 他下了车之后才发现这里确实空旷得可怕,一眼望过去似乎看不到尽头。 周遭是陡峭的山壁,山上被紧密的郁林所笼罩,只不过现在是冬季,青绿早就凋敝,树影幢幢,尖锐的枝丫突兀地树立着,直指苍穹,犹如鬼影一般,压抑、阴森、神秘。 不时有鸟类停歇在树枝上,再扑棱着翅膀飞走,此处就像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没有人气、毫无生机,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知道。 徐邀不太识路,生怕落后一步就被遗忘了,紧紧跟着解听免,而解听免也并没有关照他的意思,即使脚下路途不平也走得极快,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将近用了快半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是一幢别墅。 别墅不大,只有三层,不过能在这里建一栋房子也是不容易。解听免上前,竟然还是用钥匙开的门。 徐邀甫一进入就蹙了眉。 虽然并没有灰尘,可是透着一股长久未有人居住过的腐朽气息,而且因为静立在荒无人烟的山上,所以更像是死寂沉沉的凶宅。 解听免明显心情还很不好,将他丢在一楼,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自己上了二楼,而且二楼的楼梯口居然还有一道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彻底阻断了他与他的距离。 这意思摆明了就是让他不要烦他,所以徐邀也不敢踏入除一楼以外的任何地方。 明明才下午三点,但是天色阴沉,仿佛离地面很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也就导致了才不过这个时间就已像是入了暮色一般。 偌大的屋子陷入了黑暗阴影之中,地上与墙面投射出细长又黝黑的影子,吓得徐邀汗毛倒立。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鬼」,但是此鬼经不起吓,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到处找照明的开关。 最后在靠近楼梯口的背后寻到的,徐邀暗骂设计者真是人才。 按了开关之后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他再去厕所开了水龙头,发现也是有热水的,便打算先洗个澡。只是不过他没有换洗的衣服,他也不敢上楼去打扰解听免,所以只好先穿自己的衣服将就着。 第39页 等一切结束后他坐在沙发上,肚子开始饿得咕咕叫,他上一餐还是早上吃的,早就消化完了。 于是他又去冰箱翻翻有没有储粮,好在倒是有一些鸡蛋青菜什么的,可是他不敢确定这青菜被送过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扒拉了许久才肯定还是能吃的,于是去厨房做了顿简单的,凑合着打发了自己的胃。 他手机电量只剩一半,一楼又没有充电线,他不敢把这最后的电量耗尽,所以给莫水意报了平安并随便瞎诌了一个理由说今晚不回去了,随即就将手机收起来不敢再用了。 无所事事的他只能睡觉,一楼倒是有一个房间,徐邀进去扫视了一圈,觉得像是解听免常住的主卧,估计他偶尔来这里需要住一晚又懒得上楼时便会睡在这里,所以他就不敢再造次了。 毕竟他已经未经允许动用了他的冰箱和厨房,实在不敢鸠占鹊巢,只好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不算太厚实的毯子,裹着它睡在了沙发上。 沙发挺软的,不过他没有睡沙发的经验,导致他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有睡着,可能也有灭了灯之后整个客厅就沉入了幽静暗夜之中,吓得他总是觉得背后能冒出个人出来,抑或从沙发底下探出来一只手并握住他的脚踝。 他只好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闷在了毯子里,过了好久才渐渐模煳了意识。 他半夜迷迷煳煳地醒来了一次,是被冻醒的,结果一睁眼就看见楼梯口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一动不动,吓得他毛骨悚然,立刻就清醒了。 徐邀「嗖」的一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手伸到抱枕下面,紧紧攥住一把他从厨房顺出来的刀,无声地和对方僵持着,并且大脑急速飞转,思考他此时大喊救命,解听免究竟能在多长时间赶来救他。 黑影见他醒了便自己动了,迈步逐渐朝他走近,徐邀喉结微微滑动,咽了口唾沫,握刀的手更加用力。 陡然「不速之客」自己说话了:「一楼不是有个房间吗?睡在沙发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抱你过去睡?」 ——是解听免。 徐邀勐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自主地埋怨道:「你吓死我了。」 一楼是落地窗,屋外的景色能很清晰地投射进屋内,解听免乘着月光来到了他的面前,垂首看他:「你有亏心事吗?吓成这样。」 不仅仅是因为一醒来就发现一个人正幽幽地盯着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曾被解听免说过偶有梦呓,他不知道解听免站着注视他多久了,害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徐邀将抱枕下面的刀拿出来,道:「你这栋房子实在是太森寒了,一楼居然还是落地窗,要是有人从屋外凑近岂不看得一清二楚,我不怕不行。」 解听免瞥了一眼刀,感到一阵无语,半晌,说:「赶紧睡吧,明早我们早点出发回去。」 徐邀问道:「怎么回去?你的车不是已经没油了吗?」 「我已经联繫了薛临,」解听免转身走向二楼,「让他天亮了来接我们,车子会有专人来拉走,你不用操心。」 「哦。」徐邀应了一声,便拎着毯子去房间睡了。 他定了个五点的闹钟,早早就起来了,此时解听免还没有下来,他便将冰箱里最后的食材做了两个煎蛋以及两碗青菜粥,仅剩的几片吐司被他抹上蓝莓酱,刚将它们摆上桌子,解听免也踏着阶梯下楼了。 他见状脚步微微一顿,拉开椅子后入座,道:「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俞西客这个少爷当然不会,不过徐邀会,他打着哈哈想敷衍过去:「一年前復健在家里很无聊,就学了做饭,估计味道也不咋地。」 解听免喝了一口粥,又尝了一下煎蛋,没什么表情,评价:「还凑合。」 徐邀自己也吃了一口,觉得似乎有点像他以前的手艺。他在做饭的时候有点走神,便忘了要捂马甲这件事了,暗暗祈祷解听免早就忘记了十三年前的味道。 不料解听免来了一句:「感觉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吃过。」 徐邀顿时紧张,手捏紧了筷子,但是面色未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道:「我跟着我妈学的,是不是同我妈做得比较像啊?」 莫水意会做饭,只是平时要忙于公司上的事情,所以做得少。俞家和解家交往甚笃,两家人应该逢年过节什么的经常走动,而来客人的时候莫水意就会跟着下厨,因此解听免应该有尝过莫水意的手艺。 解听免咬着吐司没有说话。 徐邀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了,只好逼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 吃完后徐邀准备去洗餐具,可是没想到解听免居然主动包揽了这活,他目瞪口呆,连忙去拦:「解总你要折煞我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解听免微微侧身避开了,道:「你做饭、我洗碗,公平得很。」 是很公平,但是也不看看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就是普通的上下属,又不是情侣,哪来的资格敢让老闆洗碗的。 徐邀夺下他手中的餐具,假意摆起恶狠狠的表情:「我怕你做不来这么细緻的活,洗不干净,别在这里碍我的事,快走开。」 解听免也不强求了,将盘子搁下走了。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别说洗碗了,就算是做饭解听免也是做得来的,毕竟当年就是为了他才学会的。 第40页 只是他必须要阻隔在他看来是暧昧的一切举动,无论是不是他多想,都不可以。 半个小时后薛临开着车来了,因为车子驶不进山上,所以他们俩提前下去等他的。 解听免进了后座,徐邀正准备绕到车子另一侧也往后座坐,只是当他走到车头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改为坐入了副驾驶。 他差点忘了,他和薛临一样是秘书,哪有老闆和一个助理坐后座、另一个助理开车的道理,也忒不像话了,还好反应及时。 薛临在开车前给他丢了一个充电宝,道:「猜到你手机估计坚持不下去了,看我多周到。」 徐邀笑了,附和道:「是,你考虑周全,太贴心了。」 薛临也笑了,摇头晃脑地驱车开往了公司。 解听免全程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三人一起上了楼顶,发现解听免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是等很久了——是张南阅。 她听到动静转过了身,朝解听免望了过去。 徐邀微微一怔,从她的眼下看到了淡淡的青色,以及浓浓的担忧,似乎挂心了很久。 薛临知趣地准备熘走,侧目一瞧徐邀居然还傻站着,拉着他赶紧回了秘书室,并且机智地将门带上了。 解听免勾着钥匙,向张南阅走近,问道:「等了多久?」 「没多久。」张南阅笑笑。 解听免推开门,道:「进来坐一会儿吧。」 张南阅坐在窗子下的小沙发上,回头一瞥发现窗台上竟然还插有两朵百合,她笑道:「难怪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原来是有花啊,不过你怎么会想到养百合?不是不打算侍弄花花草草吗?」 解听免闻言投过去目光,不由得怔然了几秒。随后他皱了眉,觉得这事应该是俞西客做的,因为之前窗台花瓶上的植物就是他让薛临扔掉的。 他转回了头,敛了眼睑,侧颜轮廓似乎都淡了几分,避重就轻地回答:「累了看看花,心情也好一些。」 他将钥匙挂回钉子上,旋即坐下,问道:「忽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张南阅抿了抿唇,犹豫道,「不太放心你,想来看看你,昨天……」 解听免打断了这个话题:「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那就好,」张南阅听出他不愿被打探的意味,便识趣地不再揪着这件事,将自己来此的另一个目的道出,「你这周周末有空吗?伯母和我妈打算商讨婚礼流程了,想让我们回去,询问我们的意见。」 解听免蹙了眉头,手指点在桌面上,没有说话。 张南阅连忙说道:「你要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回去就和她们说……」 「不用了,」解听免展开眉心,身子往椅背靠去,「就明年结婚吧,我们也交往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该成婚了。我周六有空,我们一起回去。」 张南阅展颜一笑,又说了点无关紧要的,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合上了,解听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面的一个相框上,相片的内容其实很简单。 阳光正好,簇拥在其中一人的头顶,将髮丝染成了金色,勾起的笑容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四个人并肩站在一起,都比起剪刀手,迎着镜头笑得很欢快,仿佛再无烦恼、忧虑,更无生离死别。 ——是解听免、裴遇生、裴些,还有徐邀。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年没错,徐邀给解听免做过饭,是在高一的时候,我一直写十一年前是以「高三」为基准的,所以高一就是十三年前。 ps:预告:下一章进入下卷,下卷是过去时。 第19章 p—开学考试 2015年8月31日,晴。 高中第一天,徐邀就被罚了,要求站在教室后门旁边整个上午,也就是将近五个小时。 原因是他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虽然只晚了短短两分钟,但是铃声毕竟已经响过了,所以铁面无私的班长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拎到了教室后面,并宣布了他的刑期。 徐邀目瞪口呆,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迟到两分钟要罚站那么长时间,他正准备开口询问,班长就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他看了看班长的位置,就在他座位的斜后方,不由得暗骂一声晦气,再嘆一句冤家路窄。 八月末虽然按照日历而言已经算得上是秋天了,但还是和盛夏一样的热,除了缺少蝉鸣声以外,该有的灼浪一点都不少。 刺眼无情的阳光顺着透明的窗子扫射进来,不遗余力地包裹住大半个教室,包括后门逼仄的那片方位,将徐邀浅色的头髮镀上了一层金色,使得俊秀的侧颜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徐邀被照得眯了眯眼,挪动了几步,站在了墙角,藉由后门阻挡住了烈日。 虽然只是开学的第一天,但一中毕竟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所以学生们已经自觉地预习起课程。早读读书朗朗,中英混杂,听得人昏昏欲睡,就算是站着的徐邀都不例外。 可是他手上一本书都没有,甚至都不方便借着书的掩盖而闭眼小憩一会儿,所以强打着精神,无所事事地盯着黑板报旁边的告示栏看。 上届高三在公示栏贴了自己的愿望,基本皆是想考上的院校和专业,一个暑假过去,一中居然都没找人清理掉,也是懒得没边了。 第41页 徐邀大致扫了一下,顿时就有点迷茫。他一直都没有准确的目标,而且他的家庭环境比较复杂,他就更不知所云了。 他六岁那年本来按照惯例要去上一年级的,但那年夏天他父亲意外去世,这对于一个本来连小康都够不上的家庭,不啻于是天翻地覆。 从此他家变得异常举步维艰,他母亲一个人艰难地撑起了一整个家庭。徐邀经过此劫,一夜之间就忽然长大变得懂事了,从小能节省的尽量节省,尽最大努力给母亲分担压力,并且在十六岁之后就开始打零工为家里补贴。 因为六岁那年的巨变,所以导致他比同龄人晚了一年念书,可是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中考一毕业就早过十六了,因此他一整个暑假都在打工。 昨晚他还在奶茶店工作,夏季奶茶店的生意一向很好,他快凌晨了才回家,等沐浴完毕都已经快一点了,早上六点起床的闹钟不出意外地没把他叫起来。 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手机是母亲用旧的给他的,是市面上的老型号,并且经过多年的摧残早就不堪大用,闹钟时灵时不灵,全凭运气,今早就正好押中了非酋。 徐邀已经很努力地在往学校赶了,但还是晚了两分钟。 他本欲和班长解释,但想了想他又不可能将自家的复杂情况主动说出,而且别人还不一定乐意听。 就算愿意洗耳恭听,毕竟不是自己身上亲歷的事情,怕是也不能共情。而且迟到是不争的事实,于是他便放弃了辩解,任由班长将他带到了后门。 班主任周容整理出一个她自认为最和煦的笑容,从办公室赶来。 这次分班是按中考成绩分的,高一上学期还不分文理,下学期才分,所以一班就是最好的班级。虽然没有明面上把重点两个字挂在一班门口,但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周容不久前刚评上一级教师,所以就非常荣幸地分到了一班,担任班主任之职。 她早就盘算好了,势必要在第一天给学生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前段时间军训只是走了个过场,估计同学们都没注意。 周容踩着高跟鞋,穿着清爽的白色裙子迈进了教室,刚要扯出微笑,就猝不及防地与后门站着的徐邀来了个对视,本来就不太真心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周前是新生军训,她作为班主任自然要到场,在结束那天她只来得及匆匆定下成绩排名第一的解听免为班长,并且立下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能迟到,要是坏了这条规定,就按照迟到的时间决定罚站的班次。 也就是说,如果是早上迟到的,那就要罚站一上午;若是下午迟到的,那就罚站一下午,无论迟到了多久。 只有时间长了,才能长教训,而且为防止罚站的学生阻挡了身后同学的视线,统一拿着书站到后门去。 周容没想到,在开学第一天,居然就有人敢顶风作案,瞬间怒火就蹿到嗓子眼了,什么「第一天给学生留个好印象」的想法统统忘了个干净。 她沉着脸,攥着名册一步步踱到徐邀的面前,开口:「我昨天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吧?」 开学第一天就有人敢惹班主任,大家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时间都同时停下了读书声,不约而同地跟随着周容的步伐看上一出免费的好戏。 周容不满,瞪着眼睛回头警告道:「有什么好看的?就这么喜欢凑热闹是吧?赶紧读书!」 众人纷纷移开视线,但还是嘴上瞎念一气,眼睛恨不能长在后脑勺上,一探究竟。 徐邀微微偏着头,疑惑满满,重复:「昨天?」 他可能天生非酋体质,高中开学报导的前一天就生病了。一开始只是发热,随后愈加严重就「升华」为高烧了,等痊癒后正好完完全全错过了为期一周的军训。 他昨天早上体温才降下去,但军训已经进行到汇演阶段了,他去了也没用,所以索性就跑到奶茶店打工挣钱去了,也因此不会知道昨日周容在班上的三令五申。 周容也不傻,看着徐邀那般迷茫的表情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军训请假的就那么一个人,她本来还要去翻名册的,这下也省了功夫,说:「徐邀是吧?」 徐邀点了点头。 周容对班上成绩前几名的名字都有印象,徐邀就赫然名列第六。她有着教师一贯的秉性,就是下意识会认为成绩优秀的品性都不差,而且并愿意给出好脸色,容忍对方一些小错误。 她面色稍霁,道:「虽然你军训不在,可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是不是不太像话?」 徐邀乖巧地点了点头,并且低声说道:「对不起,我错了老师。」 周容见他如此懂事,便也不好再呵斥了,警告道:「下次不能再迟到了。」 徐邀点头如捣蒜。 周容用名册拍了他一下,道:「念你是初犯,仅此一次放过你,回去坐着吧,下不为例。」 徐邀跑回了座位上。 他因为错过了军训,所以自然也错过了分座位,他不知道周容是怎样安排座位的,反正班里现在就一个空位,往那里坐准没错。 同桌是个长相清秀的男生,但应该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他在后面罚站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的同桌不安分地到处祸祸前后左右的学生了,要不是因为后方是班长解听免,否则他都能跨组去签订建交合约。 第42页 徐邀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处理桌上新发的课本,同桌就凑了过来,道:「你好厉害啊,第一天就敢迟到,你居然敢在容姐头上动土,牛逼。」 徐邀偏头看他,怎么感觉听上去他好像很了解周容,但他不应该也是才认识她不久吗? 他问道:「你知道她?」 同桌四处张望了下,发现没人在观察他们,便小声道:「我在军训的时候进了高一新生群,里面不乏有上届高三的,其中就有好几位学长都在幸灾乐祸,说也不知道今年哪些倒霉蛋会被容姐教。」 「我好奇问了一嘴,他们说周老师性格乖张,别看她才三十多岁的,但是每天就和更年期一样,特别不好惹,一点就着,能不要正面刚就不要,否则苦的肯定还是你自己。」 徐邀已经能瞧出一些端倪了,便附和地点了点头。 「还有啊,」同桌骤然变得神秘兮兮,「这一点异常重要,就是她……」 「裴些!」周容往讲台上一站,登时一目了然,她眉头竖起来,怒斥,「终于有了同桌很高兴是吧?早读你都不安生,非要拉着徐邀讲话,你看看人家哪里愿意搭理你!」 裴些撇了撇嘴,坐直身体立起书,将脸埋到书后面去了。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虽然没有叱责他,但徐邀总觉得周容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更何况他刚才还犯了错,所以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收拾书本了,随便拿起一本书也跟着读起来。 「大家都安静一下啊。」周容缓了声音,用手掌拍了拍讲台,杂七杂八的读书声顿时就消了下去。 「虽然军训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但是有同学没来嘛,而且估计一周过去大家也都忘了,那我再重新介绍一下,」周容在黑板写上自己的名字,「我叫周容,亲切点的话,大家也可以喊我周姐或容姐,我都是不介意的。」 本来打算第一天留个好印象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计划被徐邀和裴些破坏掉了,她只好另闢蹊径找补。 周容将粉笔丢在讲台上,道:「我教物理,虽然只带大家短短一个学期,但希望我们能有缘,以后即使分了班,但还是能相逢。」 「说得可真有文化,」裴些小声嘀咕,「不就是希望我们能选理科吗,这么拐弯抹角的做什么,搞的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徐邀耳尖一动,将对方的话都听了进去。 听裴些这意思,似乎是想要选文科? 虽然他对未来上哪一所大学并不清楚,不过究竟是选文科还是理科他是早就想好了的。 他擅长的一直都是文科,理科也不能说太差,但确实没有文科稳定,要是稍微难一点或偏一些都可能导致他的成绩会有所浮动。 中考也是运气好,碰到了不算太诡异刁钻的卷子,于是顺利取得了一个好成绩,便也因此考取了一中,并分到了重点班一班。 但他其实挺害怕高中的第一次考试的,听说初中到高中是跨越了天阶,尤其体现在数学和理科上面,他害怕考砸。所以虽然才开学,他就恨不得将时间赶紧拨到下学期了,这样就能脱离理科这个苦海了。 周容还在上面滔滔不绝,不过讲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废话,徐邀抬眼看了看时钟,发现还有一分钟就下课了,不由得总算开心了点。 可就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周容丢下了一个巨型炸弹:「大家可能不知道,从这一届开始,一中多了条规则,就是高一一开学,所有新生都要摸底考,考的就是你们还没学过的高一课本。」 「但是也不会过于为难你们,就考前两个单元,看看你们是否能胜任『一中』这个重任,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能不能胜任『重点班』这个荣誉!」 几乎所有学生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周容,觉得一中和周容是否过于相信了他们。 「大家既然都是一中的学生了,一中学子是什么?那放出去都至少是一本的水平,更不要说我们还身在重点班,那就是211、985的水平,大家得对自己有点信心!」周容兴奋地拍着讲台给他们鼓舞。 只可惜所有人还在这个噩耗中没有缓过神,并不想搭理带给他们晴天霹雳的周容。 此时正好下课铃响了,没过几秒广播里就响出了运动员进行曲,提醒他们该去操场集合举行周一的升旗仪式了。只是整条走廊五个班,没有一个班级有人走动,所有新生都还呆滞地坐在座位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时即p卷,都採用的是「日记式」写作方式,只不过日记是以第一人称来陈述的,而本文还是第三人称。 ps:文标配的运动会、文化节、篮球赛、校霸等等,在本文……统统没有! 别期待了,就是没有,问就是都写烂了,我想写出创新的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也有可能是我太垃圾了)于是干脆不写啦。 第20章 p—校服波折 「我草了,我真是草了,刚开学……不,一入学就考试,还他妈考的是高一的内容……」 「我暑假就光顾着旅游出去玩了,根本没上什么衔接班,居然要我去考从未学过的课程,这不是纯纯让我死吗?!」 「早知道两个半月前坐在考场上的时候,我就应该控分考低点,去其他学校得了!」 「别说了,我已经在琢磨着下单什么样的绳子才能上吊得体面点。」走在前面的人裴些也不认识,但是并不妨碍他跟着话题聊。 第43页 于是两个人瞬间就成了革命友军,互相重重地握着彼此的手,执手相看泪眼。 裴些转过身拉上他新得到还「热乎」的同桌,见他一脸平静,忍不住问道:「徐邀,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说完全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暑假都在打工,就算不打工,他也不会花钱去上衔接班补习班什么的,所以他也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学过。但是这种特殊情况他只要和母亲解释一下就行了,根本不会有事。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次考试会不会分班,要是分班的话,他就多半会从一班掉下去了。 徐邀:「还行吧,反正桥到船头自然沉,明天就考试了,突击也来不及了,还不如顺其自然。」 裴些向他投过了佩服的目光,道:「真羡慕你的豁达,我就不行了。」 徐邀问道:「你父母对你管得很严吗?」 「要是他们就好了,」裴些连连摆手,一脸苦涩,「是我哥。我哥也在一中读书,现在是高三,而且还是年纪第一,他对我的成绩看得比他的还重,我高一这一年可就惨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什么自由都没了。」 徐邀失笑:「你还怕你哥?」 「怎么不怕?」裴些是个胆小鬼,「我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就连我妈都站在他背后支持他,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孤立无援啊,家里哪有我的地位?我惨死了好吗!」 他们俩边聊天边朝操场走动,磨磨蹭蹭的。 解听免一下课就被周容叫到办公室去了,从办公室出来发现他的两位前座居然还没走到一楼,而广播里的催促声已经响过好几轮了。 他皱了皱眉,上前几步走到二人背后,丢下一句:「走快点。」说完就阔步从他们身边越了过去,没几下就只剩个蓝白的影子了。 徐邀这才注意到一件事。 他因为军训没来,所以连带着校服也没领到,他现在穿的还是自己的短袖,连忙抓住裴些的胳膊,问道:「发校服那天,班上有同学帮我留一件吗?」 裴些挠了挠脑袋,总算想起一周前的事情了,说:「我想起来了,容姐让班长代保管了一套,所以应该在解听免那里,你得去找他要,希望他没有把你的校服带回家。」 徐邀蹙眉,轻轻「啧」了一声。 虽然迟到的确是他的过错,但毕竟是解听免将他拎到后门罚站的,若让他完全做到不迁怒,也确实有点困难。 不过这只是其一罢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解听免一副生人勿近的bking模样,他单方面有点看他不太顺眼。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要他去找对方要校服,而且还有可能解听免将他的校服带回家了,要是这种可能真的发生了,他该怎么办?是让解听免回家去取呢,还是他因他之过而被风纪委记名字呢? 哪个他都不愿意,所以只能祈祷这种麻烦的情况不要发生,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你还真带回家了?」徐邀同解听免横眉冷对,他甚是无语,讥诮道,「你带回去干什么?放在教室会有人偷不成?还是说,你要私藏起来,夜夜供在书桌上?」 这事确实是解听免的疏忽,他本有歉意,但是被徐邀这么一讥讽,瞬间什么抱歉都没有了。 他先是给出解释:「周老师说班里前后门都还没有配钥匙,多多少少有点不安全,是她让我带回去的,否则你当我愿意在包里再塞几套衣服啊?」 然后再诮讽回去:「而且你看看你这小身板,又瘦又矮,你的尺码根本不适合我,我供起来干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徐邀瞬间炸毛。 他哪里矮了?!虽然他确实瘦,但是他也有一米八!即使解听免是有一米八八朝上,可是他在男生中一点也不矮! 徐邀懒得和他再揪着这个话题了,他看到周容已经从教学楼走出来了,正往操场上赶,他还不想一个上午就被周容二次刁难,道:「我不管,这是你的过失,你必须得给我一个解决办法。」 解听免拧着眉,垂眼凝视着他,半晌将自己的外套褪去了,扔在他怀里,道:「你穿吧。」 徐邀抱着他的校服外套,这才意识到,在这流金铄石的秋老虎中,解听免居然格格不入地穿的是秋季校服。 他本不应该关心这个险些要害了他的人,但心里也稍微有点过意不去,问道:「那你怎么办?」 解听免是班长,所以站在队伍最前面。一中在这方面没那么多讲究,不要求非要按身高排队,除了班长要站在队首,其余人随便。 裴些早就躲到队伍最后了,徐邀几乎什么人都不认识,所以想跟着同桌,但因为要找解听免,所以他就突兀地站在队伍外边。 此时运动员进行曲忽而停了,紧接着就有领导拿着话筒吼道:「那个高一一班的同学,你怎么回事?就你非要搞特殊站在队伍外面是吧?瞧着多不好看,还不赶紧入队?」 徐邀肩膀一抖,侧目一瞥发现周容正怒气沖沖地从队伍最后探出头来,要瞅瞅是哪个人这么不守规矩,还没看清就瞧见一个人影迅速融入了队伍之中,她只能发现是前排的,便咬咬牙放过这个人了。 徐邀捏紧了校服,朝方才拽了他一把的解听免说道:「……谢谢。」 解听免目视前方,语气丝毫没有起伏:「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惹我们班再注目而已,」顿了顿,又说,「快把校服穿上吧。」 第44页 徐邀赶紧把校服套上了,发现确实不合身,风一吹都兜不住,他道:「那你没校服怎么办?而且你还在第一排。」 解听免道:「没事,有办法解决。」 虽然天热,但因为是秋季校服,所以徐邀不得已得将拉链拉上,再理了理竖起来的领子,问道:「什么办法?」 话音刚落,他就被解听免攥住了两边肩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他就和解听免换了个位置,他登时就变成了第一排。 只听见身后的人说道:「我里面穿的短袖和夏季校服颜色很像,如果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来,可是在第一排就很显眼了,所以得需要穿着校服的你帮我掩一下。」 徐邀:「……」 他并不想站在第一排。 徐邀回过头朝解听免投过求助的眼神,而解听免一摊手,道:「看我也没办法,是你非要穿校服的,你不想在第一排也可以还给我。」 徐邀低头将外套往外扯了一下,扫了一眼他里面穿的短袖。 好吧,和夏季校服一点都不像,于是只好瘪着嘴妥协了,但是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了解听免一笔。 升旗仪式很快就过去了,接着就是各个校领导发言,他们讲完之后就是学生代表发言,他听见主持人说:「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高三学生代表裴遇生上台讲话,大家掌声欢迎。」 台下响起了掌声,同时混杂着一个人的喜悦:「看到没有,那是我哥!我哥可是年纪第……」 话都来不及讲完就被周容压着声音打断了:「裴些!给我安分点!你是不是想开学第一天就写检查!」 于是裴些的声音就消失了,徐邀好笑地摇了摇头,看来还真是个兄控。 这时,解听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要死。」 徐邀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表达了关心,他转过头,问:「怎么了?」 解听免没有讲话,他的目光缓缓地落下来,凝滞在他身上。 徐邀皱眉,觉得他注视的好像是校服,果然就听见他说:「我差点忘了,我是新生代表来着,我要上主席台发言。」 徐邀:「……」 他感到一阵窒息,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竟然还微微有点颤抖:「那……怎么办?你是第几个上去?」 「在老生代表发言之后,也就是说,马上。」 徐邀竖起耳朵一听,发现诚不欺他,裴遇生已经在说结语了!他顿时就急了:「这怎么办?!还有多余的校服吗?」 有的话倒是有,这里所有的学生都穿着校服,只要能说服他们顶着风险借给他,但是很明显这不可能。 徐邀和解听免无言对视,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了焦急和完蛋的神色。 他心一横,决定认栽,「咻」的一声,拉链打开,徐邀迅速脱掉衣服,将外套扔回解听免身上,道:「赶紧穿吧,主持人都在讲话了!」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解听免虽然着急,但是动作丝毫不慌乱地穿上校服。 主持人已经念到解听免的名字了,可他还在慢悠悠地套上袖子!徐邀赶忙帮对方拉上拉链,顺便整理翘起来的领子,在他跨步走上主席台之前,语速过快地丢下一句话:「如果一会儿我被风纪委罚了,你记住,你得欠我一个人情!」 他没有来得及听到解听免的回答,不过他看见解听免将手偷偷背在身后,比了个ok。 解听免走上主席台,开始背诵早就写好的稿子。而徐邀因为在第一排,实在过于明显,于是不出意外地被风纪委逮住了,记下他的名字之后,给一班扣了分,同时将此事告知了身为班主任的周容。 而站在高台上的解听免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将徐邀正准备熘走但是正好被风纪委揪住领子的那一幕纳入了眼中,不合时宜地发言忽然一顿。 台下的学生没觉得有什么,正常忘稿而已,本来也没几个人在认真听。 而校领导就不一样了,登时挑起眉望向解听免,不过好在他很快就想起来了,继续脱稿中。 裹挟着热浪的风一吹,将素未谋面的过去卷散,时间的背后是两个齿轮,它们相互咬合着,将相遇相识的初见和命运碰撞在一起,猝不及防地炸了个火树银花。 第21章 p—偿还人情 开学第一天,徐邀不仅迟到,而且还给一班扣了分,即使成绩好,但周容还是容忍不了。 于是在第一节下课后就将徐邀叫到了办公室,同时跟过来的还有他的难兄难弟裴些。裴些因为实在过于不安分,所以也被周容喊过来敲打敲打。 周容先将炮弹对向了裴些,她双臂交叉抱于身前,眉头锁得很紧:「裴些,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吗?」 才刚入学能有什么过错,左右不过就是那些,猜都能猜得出来。他不傻,懂得在老师面前还是得乖巧,认错得很快,裴些点了点头。 「那行,你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裴些不假思索:「我太调皮了,给班级形象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并且还有带坏身边学生的风险,我检讨、我认罪、我受罚。」 徐邀没忍住朝裴些瞟了一眼,觉得这些「外交辞令」他可能早就背了百八十遍了,搞不好,从小学说到了高中,都不换样。 周容也听得一愣愣的,她倒是还没发现这些隐患,顿时就有打算想把裴些的位置调出来,弄成一个人一位,就放在讲台旁边。 第45页 但是班里的学生是偶数,刚好五十人,要是把裴些拎出来了,就被迫导致他的同桌也得跟着坐在讲台的另一边。 可是徐邀看着就是一个守规矩的孩子,嗯……还算比较乖的孩子,这无妄之灾估计也不好受,于是想想还是算了。 她拍桌警告道:「你知道就好,我劝你最好安分点,否则我就把你放到讲台旁边去坐,你就每天跟各科老师大眼瞪小眼吧。」 其实裴些觉得无所谓,因为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正想说让周容随意,谁知周容接着说道:「到时候你还会连累你的同桌,跟着你一起坐在讲台旁边,你就自己掂量一下吧,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合适,还是自己恣意妄为更合适。」 裴些偏头瞥了瞥徐邀,虽然对方一脸淡定,可他觉得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他一样是厚脸皮,能接受和老师一起吃粉笔灰。所以为了他人利益,他只好咬牙忍耐苦楚,低声道:「我明白了,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 「嗯,」周容瞧他的态度还算诚恳,便信了他的保证,但还是叮嘱最后一句,「你中考进来的是第八名,可别辜负了你这么好的分数,成绩好品性也好才能让老师喜欢。」 裴些默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腹诽谁稀罕你们的喜欢,反正三年过去就形同陌路了,都只不过是人生的过客而已,你们的看法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好吗,不过表面上还是得应承着。 周容挥挥手示意让他回去,等裴些走后再转头看向徐邀。 他低着头,敛了眉目,看着温顺又安静,实在想像不出来会是在一个早上犯了两次错的人。 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气,道:「解释一下吧,除了校服为何没穿,我现在也要知道你为何迟到。」 徐邀轻轻蹙了眉,在解释前者的同时思索着用什么理由将后者掩盖过去:「校服我不是故意没穿的,是解听免没有带,我是被他连累的。」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我家离学校比较远,而且公交车十五分钟才发一趟,我今早正好错过了一辆,我下次会注意的,一定早点起来等公交。」 对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周容也不好再为难了,而且她也知道徐邀的住址和家庭情况,所以明白他说的是实话,正好上课铃响了,便放徐邀回去了。 只是在他走到门口时,周容陡然开口叫住了他:「徐邀。」 徐邀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向周容。 周容问:「你觉得物理怎么样?」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这是问他对物理的看法呢,还是想了解他的物理水平?徐邀最后选择了一个比较模稜两可的回答:「还行吧。」 周容点点头,道:「还行就可以,你赶紧回去上课吧。」 徐邀不明白这个班主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赶紧跑回教室了。 这一上午就这么漫长地过去了,徐邀家里远,中午时间又短,一中可以申请午休生,专门给像他这种中午不想回家的学生办宿舍,舍友也是像他这种的午休生,他打算等明后两天的摸底考结束后就向周容申请。 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思考今天的午饭该怎么解决。 孟疏元肯定没时间回来做饭,冰箱里应该有他昨天没吃完的菜,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但饭还是没有着落,他要不就去食堂光打个饭吧,这样中饭应该就只需要花一块钱。 徐邀收拾完也想好了主意,正准备背上书包,突然班级里还没走的女生传来了惊唿。 他顺着视线往外看去,发现之前在主席台上发言的裴遇生单肩背着包,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教室外面,徐邀往身边一扫,裴些居然还在睡觉,连忙推了推他的胳膊。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语文老师是个上了年纪,所以讲课慢悠悠的,而且最后一节课了,大家都不仅飢肠辘辘还精疲力尽,因此双重作用之下催眠能力堪称一绝。 而语文在众多课程中还有一个很特殊的性质,就是偶尔不听也不耽误成绩,所以裴些很光荣地睡着了,并且叮嘱徐邀一打铃一定要叫他起来,但是他思忖着午饭问题,结果就给忘了。 他和裴些的位置是在窗边,而裴些更是坐在里侧,裴遇生沉着脸推开窗户,去扒拉陷在双臂之中的裴些。徐邀霍然就懂了,为何裴些说一下课就一定要叫醒他了。 裴些不耐烦地挥开那只作乱的手,头都没有抬起来,眉头也紧紧拧着,下意识喊道:「干什么呀,没看见我在睡觉吗?一点素质都没有。」 裴遇生:「……」 徐邀瞅了瞅脸都黑了的裴遇生,觉得裴些可能要完,他连忙大声咳了咳,提示裴些赶紧起来。 只可惜他这悲催的同桌与他之间并没有默契,完全领会不到同桌对他的一番好意,仍睡得死沉。 裴遇生朝徐邀瞅了瞅,觉得徐邀可能要将肺都咳出来了。 徐邀咳得满脸通红,后来果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下就是真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连忙到处找水,忽然从斜后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徐邀暂时也顾不得是谁这么好心,赶紧接过来喝了好几口,又咳了几声总算缓过来了。 他恨不得将这瓶水泼在裴些头上,好让他彻底清醒,但是人家哥哥还站在这里,他还不敢当着家属的面为非作歹,只好恨铁不成钢地在桌下勐地踩了裴些一脚。 第46页 「啊——」裴些瞬间清醒,发出悽惨的一声,他正怒不可遏地抬头找兇手,结果就看见他亲爱的哥哥倚在窗子边,下巴微抬,意味不明地睨着他。 裴些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徐邀在身后看不清,不过他根据裴遇生猝然挑起的眉毛判断应该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 然后在裴遇生发火之前,只见裴些迅速跳起,连书包都不要了,反正又丢不了,而且下午还得来上课。直接推开徐邀、跨入过道、奔向后门、冲进走廊、飞跃进楼道里,没了人影。 徐邀的胸膛被撞到了桌角,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暗骂裴些下午死定了。 他按着胸口,正准备起身,倏地从身侧晃过了一个身影,并且扔下了一句话:「人情,还了。」 徐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方才那瓶水是解听免给的,他拎着书包连忙追上去,道:「这怎么行,也太容易了吧,用瓶矿泉水就想打发我,你把我当叫花子啊。」 解听免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徐邀急急剎住,他偏转过头,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徐邀,少顷,说:「你觉得不够?」语气中还充斥着满满的疑惑,似是非常不解。 徐邀有点震惊,这下倒是轮到他认认真真地端详着解听免了,像是在寻找什么答案,而在瞟到他价值不菲的球鞋和书包上的时候逐渐明了了。 原来这班长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少爷,难怪就连人情世故都不太懂。而且整日一副冰冷冷臭着脸的模样,感觉每个人都欠了他钱,估计也是生长环境所致,给了他高傲、不用和人虚与委蛇的资本。 不过这皆是解听免自身的情况,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道:「当然不够,虽然很感谢你在我咳得难受的时候递了一瓶水,但也希望你能搞清楚,你欠下我人情是因为你的过失所导致的,与我无关,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被风纪委记了名字。你现在仔细想想,觉得够吗?」 解听免微微皱了眉,似是觉得他有点难缠,道:「那你想怎么还?」 徐邀一顿,如实说:「我还没想好。」 解听免听了这话更不满意,道:「我不喜欢被人情一直吊着,速战速决解决吧,」他思忖了片刻,「请你吃饭如何?」 徐邀一怔,旋即觉得这个提议很是不错,这样他就不用麻烦一趟跑回去热菜了,赶忙点了点头。 解听免舒展了眉头,道:「走吧。」 徐邀快走几步,从他背后移到身旁,出了教学楼之后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食堂的方向,他伸手拦了一下解听免的胳膊,问:「不是去食堂?」 解听免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他抓住他的手臂上,声音又冷又淡:「我和你很熟?」 徐邀闻言有点尴尬,没想到对方居然不喜人触碰,也不知道是洁癖还是嫌弃,只好讪讪地松开了。 「不去食堂,」解听免回復,并且神色染上了几分诧异,没有想到徐邀竟然如此好打发,「一中食堂不算很好吃,我带你去吃一家味道还不错的面馆,就在学校附近,不过他家的招牌其实是馄饨。」 徐邀没忍住笑了,想不到一家面馆最好吃的居然是馄饨,不过也巧了,他也很爱吃馄饨,说:「行啊,那我就吃馄饨吧,你吃什么?」 解听免转过身,朝校门口走去,道:「虾仁烩面。」 作者有话要说: 嗯……应该很好猜是哪一家面馆吧。 第22章 p—天堑之隔 确实就在一中附近,徐邀感觉没走几步路,过个马路也就到了。 只是不太巧,因为中午放学,所以面馆正赶上高峰期,人非常多,要是一下课就以豺狼虎豹的速度奔过来,那估计能赶上个位置,所以他们现在只能在外面等着,有空位腾出来了才能进去。 徐邀看了看面馆里面的人,脸都木了,寻思着今天中午干脆也别回家了,等吃完了再回去,这一来一回的,估计根本没时间午睡,可能也就够个上厕所伸懒腰的功夫。 解听免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穆惠安发消息说中午不回去吃了,不等穆惠安的回覆就将手机熄屏塞回口袋里,问道:「你着急回去吗?要是你急着回家的话,那我们就明天再吃。」 徐邀摇了摇头,如果有选择,他当然不想回去吃剩菜,道:「还好,不急。」 解听免便不再问了,站在角落安心等位置。 徐邀听见好几声震动,他循声瞥过去,发现是解听免的手机,他开口提示:「你手机一直在震,应该是有人在给你发消息吧,你不回吗?」毕竟解听免看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解听免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必要,不用管它。」 徐邀带着笑意,打趣道:「没想到班长居然带头触犯校规,我记得一中好像是不允许带手机来学校的吧?」 解听免睨了他一眼:「你没带?」 徐邀噎了一下。 他不仅要靠手机作为闹钟,而且因为孟疏元早出晚归的缘故,他总是放心不下她,于是母子俩相互给对方定时报平安。再者还有他每晚都要去打工的原因,所以他不带手机不行,只是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解听免。 徐邀强装镇定,道:「没带啊。」 解听免轻轻发出了一声嗤笑,表达了他的不信。 徐邀正想再为自己「辩驳」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激动地攥住解听免的胳膊,顿时解听免凉凉的眼神又落下来了。 第47页 徐邀烦了,他还偏不松手了,膈应死这个怪癖! 他握得更紧,面上笑得愈发灿烂,说:「班长啊,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不需要在这里傻站着等空位了。」 「我们完全可以先点餐,然后打包带走去食堂吃啊,当然,如果食堂人多也没位置的话,我们还可以回教室吃啊。」 解听免正要厌烦地甩开徐邀的手,霎时听到这句,顿时愣了一下,随即僵硬在原地。 徐邀非常想捧腹大笑,狠狠嘲讽这个脑子空有知识但不太灵光没什么生活常识的小少爷,可是怕他这一笑,解听免能气得拂袖而走,于是强行憋着,看解听免神色恍惚地走进面馆去点餐了。 十几分钟后,他们拎着各自的午饭,回到教室开动。 一中因为是最好的学校,所以不少学生即便离家不算太远,但还是想节省下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多看看书也是好的,因此班上有不少学生在食堂买了饭带回教室,一边看书一边吃。 不过人确实多得可怕,几乎大半全在班上了,估计还有今天周容说的摸底考的缘故,临时能抱点佛脚就抱吧。 徐邀嘆了口气,吃完后也拿起书来看。 他不担心语文和英语,这两个靠底子就行了,文科的三门他晚上睡前翻一下也够了,临时突击一下应该能上战场,就是数学和理科吧…… 数学他其实不偏科,不过就仅仅是前两个单元都可以考很多东西了,他什么都还没学过的话,想一下子大致掌握其实有点吃力,但是熬个夜应该也行。 主要就是理化生,真是想想就烦,他今天上午上课的时候就发现了,比初中难了太多,他差点没跟上老师的速度,这要是考试,岂不是要完? 唉,实在不行,就只能接受掉到其他班的选择了,可是刚开学就掉,这也太丢脸了吧。 这时候他放在裤子兜里的手机微微一震动,徐邀一个激灵,做贼似的四下环顾,见无人在注意他就放心了,遂起身赶往了厕所。 他将门关好锁上,把手机掏出来发现是裴些发来的微信,他们俩在上午某一堂课的时候交换了彼此的号码。 [总有一天我要翻身农奴把歌唱:徐邀!我从我哥那里打听到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之后绝对会非常高兴!] 徐邀眉心一动,回復。 [y:什么?] [总有一天我要翻身农奴把歌唱:我哥说,一中从今年开始改了规矩,虽然还是按照成绩分班,但一中考试频繁,这样太耽误时间,而且也非常考验学生的适应能力,所以改为了就只有期中和期末这两场考试才会决定分班。也就是说,明天的考试没有危险!我们怎么作都行,怎么样?高不高兴?] 还挺巧,他正担心这件事呢,裴些就带来了好消息,便回覆:高兴。 他还想再问问裴些有没有逃过他哥哥的魔掌,但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虽然门是关着的,不过毕竟有点做贼心虚,徐邀迅速把手机收回兜里,装模作样地按了一下沖水,再走出去,没想到直接和解听免迎面撞上。 徐邀眼里的讶异和无措还来不及藏匿,直直射进解听免的眼里。他想偏过身子赶紧回教室,乍然感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裤兜里,他试图立即去拦,可还是没能快过解听免。 解听免握住他的手机,感觉手感有点不对劲,他低头扫了一眼,发现是大小不对,比现在市面上的手机都要小不少,只有巴掌那么大,是个很旧的型号。 不过他面上并未显露出什么,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声音低沉:「没带?」 徐邀从父亲去世后,因为家庭的拮据已经承受过很多各色各异的眼神了,有嫌弃、有同情、有鄙夷、有无措,有好有坏,但无论是哪一个,对于他来说都是不礼貌的。 一开始他很不能适应,后来经歷多了也就习惯了,根本不会当回事,久而久之他甚至都不再掩藏,更不会下意识注意他人的神态与表情。 就像现在,他压根没去看解听免的神色,只是夺手抢回来。 好半晌才给出解释:「我不带手机不行,我有必须要带的理由。」 解听免没兴趣知道他人的隐私,也同样能察觉出来徐邀其实并不打算深入原因,只是说:「你手机震动的声音太大了,我刚进厕所就听到了,记得在学校改成静音。」说完进了旁边一间,关门锁上。 徐邀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丢下两字「谢谢」,随即赶紧跑回了教室。 本来按照他同店长商量的,下午放学后他就要去打工,也要多亏了一中讲究自主学习,只要求高三学生才开始上晚自习,所以他还能在高一高二的时候,趁着晚上的时间去打工,不过今晚要突击学习,所以只好请了假,一放学就连忙回家了。 到家才七点,天都还没完全暗下来,更不用说孟疏元还在上班了,所以徐邀先去厨房做了他们的晚饭,自己吃完后将孟疏元的那份放在微波炉中,能让她渐少等待的时间。 他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开始挑灯夜战,等把所有课本过完,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而孟疏元也早已入睡。 他准备洗澡睡觉,走到卫生间发现有一张便签纸,而且为了能让他一眼看见就贴在镜子上,上面写着—— 阿邀,别学得太晚了,明早还要早起赶公交呢,记得早点睡,一场考试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 第48页 你只要记住,最重要的永远只有高考这一场,其余的都不过是演练,哪有你的身体重要。 对了,怕你晚上太累饿了,我买了点面包,放在储物柜了,你饿了就吃,不用省这点小钱。 徐邀注视着便签纸,直到眼睛酸涩才缓缓眨了眨眼睛,他捏住一角,将其摘下来,走回房间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本笔记本。 纸张哗啦啦地展开,里面竟然全是粘贴着各色的便签纸,字迹大多都和他现在手上拿的这一张相同,只有非常少数且位于前页的几张是不一样的,后者要更大开大合,也更潦草。 徐邀翻到新的一页,熟练地将手上这张贴上去,并且抽出一支黑笔写上了年份与日期,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再走进卫生间。 第二天徐邀一边忍着困意一边嚼着薄荷糖,揣着笔和草稿本就出门了。 因为是按成绩分考场考试,而上一次的考试成绩就只有中考,且他们现在的班级就是按中考成绩分的,所以就很巧,是哪个班的就在哪个班考试,完全不需要上下楼到处跑,变动的只有自己坐的座位罢了。 徐邀用笔点了点,发现第六个位置在第一组最后一个,于是他便朝其走去,坐下没多久,裴些也来了。 他是班级第八,按「z」字型排座位,他坐在第二组倒数第二个,离徐邀很近。 他放下自己的包后转过头一看,就发现徐邀在打哈欠,他不满了,抽出一支笔敲了敲他的桌子,道:「别告诉我你昨晚还抱佛脚了啊,说好的难兄难弟呢?」 徐邀摆摆手,说:「不突击不行,我是打算和你一起做难兄难弟,但是不打算做年纪倒数,我还不想被周老师又请到办公室。」 裴些气了,「嗖」的一下蹦起来,去晃徐邀的肩膀:「好啊你,徐同志,你居然敢背叛组织,我昨晚可是只看了数学!理科三门打算直接摆烂了!你一声不吭地就叛变,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 徐邀被晃得头昏,一时间更想睡了,他求饶道:「我错了,下次绝对和你打招唿,我们一起临时抱佛脚。」 「你还想有下次!」裴些咬牙切齿,打算继续谴责他,这时候铃声打响了,他只好忿忿不平地回到位置上。 解听免卡着铃声进来了,众人纷纷侧目,感嘆不愧是年纪第一的学霸,就是游刃有余啊。 徐邀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视线一起望向解听免,虽然他的名次确实不低,但是就很凑巧,他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排,而解听免就坐在第一组第一排,仿佛就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彰显着他们的差距。 五个名次而已,看样子好像并不难超越,可徐邀望着似乎同他隔了很远的解听免,突然心里莫名落空了一瞬,就像忽然踩空了一样,心悸得不太正常。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他可能,永远也无法超越解听免。 他离他,会一直很远很远,这种距离,不再是隔着简简单单的五个座位,也许是时间上的,抑或是上的。 徐邀的念头一直都挺准。 两天后考试考完,当天晚上各科老师就加班加点地将成绩批阅出来了,并做成表格发到了家长群里。 他打开孟疏元的手机点进班群一看,解听免赫然还是第一,而他从第六掉到了第二十五名。 名次之后还有涨幅和降幅的显示,解听免名字之后显示的是持平,而他显示的是下降十九个名次,并且标註出来是班级里下降最多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男厕应该都没有门,不像女厕是一间一间的,但是这样就不好解释在学校的厕所偷偷拿出手机了,所以就改了一下设定,反正也没什么影响。 ps:一个故意的小设计,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孟疏元和莫水意的名字都是msy。 第23章 p—学科歧视 「啪」的一声,周容将成绩表摔到了桌上,她的面色很不好看,犹如黑炭一般。 徐邀垂着眼没有说话。 其实班级里下降的同学有不少,但因为他是下降最多的,所以在早读课一结束,其他人都去操场集合跑操了,只有他被周容单独拎出来去了办公室。 「徐邀,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邀垂了眼睑,眸里没什么焦距,一言不发。 周容之前看见徐邀一副不说话乖乖巧巧的模样就觉得欣慰顺眼,现在瞧他还是这副死样子就觉得火大。 她没忍住直接连连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纸笔跟着一起跳跃:「行啊,你给不出解释是吧,那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徐邀听到这话,神色终于有了触动,他抬起头,注视着周容。 「总算有反应了?」周容只觉得恨铁不成钢,「你底子那么好,更是考到了一中,为什么非要浪费时间去打工?学校现在不强制你们上晚自习,是希望让你们好好回家学习看书的,而不是让你们在外面鬼混不回家的!」 她本来不知道此事,还是昨晚班里有学生在奶茶店里看见徐邀了,转头就告诉她了。彼时她正瞅着成绩表发愁呢,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瞬间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徐邀眼珠子黑黝黝的,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周容。 初秋的烈日从敞开的门倾斜进来,正好切割在他身后,他背对着阳光处于阴影之中,乍一看很是瘆人:「老师,我是去打工,并不是夜不归宿,更不是鬼混瞎玩。」 第49页 周容被他的表情震慑到了,随即又生出几分恼怒。 她竟然会被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骇住,一时间更加生气了:「你还有理了?打工?这是你一个十八岁都不满的学生该做的事情吗!」 全校所有广播都还在孜孜不倦地放着运动员进行曲,声音很大,走廊里沸反盈天,人声如潮,于是也就掩盖住了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 在周容的怒吼结束后,这道脚步声也就停止了,一道颀长的身影止在门侧不动了,但是谁也没注意到。 周容意识到上句话不太妥当,开始使用怀柔政策相劝:「老师知道你家境困难,你想帮母亲分担压力,老师都能理解,但要是寒暑假也就算了,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就应该好好沉下心去读书。」 道理徐邀都懂,可是他不可能做到不操心,他时而发现孟疏元躲着偷偷擦药膏,就心疼得不得了。 他以前年龄小,没有人愿意雇童工,现在他能为母亲分担压力了,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周容见徐邀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耐下心劝道:「钱不是你该操心的,像你家这种情况,学校每年还会发补助金,高中学费也还没那么贵,你家里供你读书还是没问题的,你就听老师苦口婆心的一言,辞了工作好好念书吧。」 徐邀又低了头,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 周容只好搬出大招:「你看看你,降了十九个名次!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我还以为轮到谁都不会轮到你呢,结果裴些降得都比你还少点,嗯……虽然也少不了太多……」 她拐回正题:「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现在班上降幅最多的就是你,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吗?」 门外的影子微微一晃动,紧接着头往左偏了偏,看着像是此人往里瞥了两眼。 周容一次性讲了这么多话也渴了,她转动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徐邀趁这当口插了一句:「老师,多谢您的好意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周容听见他这么说,便觉得徐邀这孩子还算是听话,不像裴些,瞧着就像是个刺头。 只是周容并不知道徐邀只是看着表面很懂事温顺罢了,其实心里的主意特别大。 他压根没打算辞职,虽然学习和工作确实很难兼顾,可是他也必须现在多攒点钱,否则以后上了大学,那才真的是左支右绌了,只不过想先将周容敷衍应付过去,否则她还能一直和他没完了。 广播声音停了,骤然一下子就陷入了岑寂之中,徐邀揉了揉太阳穴,觉得神经疼,而周容明显还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他只好继续在办公室里站着。 周容仔细观察了徐邀的分数,点了点他理科的三门,道:「你上次不是说对理科还挺感兴趣的吗?你现在这三门就考成这样,这不行的啊。」 这次让他掉了那么多名次,罪魁祸首就是物化生三门。 徐邀拧眉认真回想,实在没想起来他什么时候对周容说过「对理科感兴趣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上次问他对物理的看法,他的回答还是模煳不清的「还行」,也搞不明白周容是怎么能把这两个字自动脑补成这样的。 他正想委婉地提示周容他其实对理科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倏然跑操的音乐又炸起来了,一下子直达他的耳膜,震得他额间的青筋都跟着一蹦一蹦的,而就在这一瞬间,周容来了一句:「才刚开学,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老师认识一个很好的辅导机构,里面的老师都是从各大顶尖高校精挑细选的,我和里面不少老师都认识,我推荐你去。」 「你也不要去人多的小班,那种用处不大,要上就上一对一或一对二这种专人辅导的,不过那种确实价格有点高。但是不要紧,你去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就行了,能打折的,正好你的家境不是不太好吗,你觉得如何?」 徐邀面无表情,揉着太阳穴的手也放下来了,他冷冷地盯着周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关心他的成绩是假,「好意」劝他不要打工认真学习也只是表面现象,她真正想做的、真正想引出的话题,其实就是把他介绍到她推荐的补习班去上课。 他突然很想直言不讳地问问周容,如果他真的去了,那他交的昂贵的学费,又有多少会进到她这个「好心的中介」手上呢? 他不知道这是周容第一次这样做还是已经干过很多回了,不过无论是哪个,他看着就像是个冤大头吗? 那周容可真是寻错人了,要是找那些家境还算优渥且成绩不太如意的,那或许还能成功,但是将主意打在他头上,那可真是下了步臭棋。 徐邀看着周容假惺惺的嘴脸就觉得噁心。 按照裴些所警告的,周容脾气很差,他理应要避其锋芒,不应该与她正面相碰,可是他乍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都已经坚定自己要选文科了,那绝对不会再遇到周容成为他的班主任了,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左右也不过就一个学期,就算周容就此给他穿小鞋,也猖狂不了多长时间,他忍忍也就过去了。 徐邀笑了,周容不明白他怎么陡然笑了,但应该是欣喜和同意的意思吧,顿时也跟着一起笑。 但在下一刻,他勐地收了笑容,面色堪称阴沉:「周老师,多谢您的美意了,但是我不需要。」 第50页 周容一下子就急了:「怎么能不需要呢?你有没有仔细分析过你的成绩,你的理科给你拖了多少后腿啊,等下学期去了理科班,你这成绩只能吊车尾啊,老师也是为了你好,我……」 「周老师,」徐邀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她,他后退几步,微微抬着下巴睨着周容,「忘了和您说了,我从未想过要选理科,自始至终,我想选的一直都是文科,所以我不需要您的推荐。」 徐邀是第一个直截了当拒绝她的人,以前也有过不太情愿的,但是都迫于她的淫威而不得已妥协,徐邀竟然敢这么不给她面子! 周容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黑,精彩纷呈,徐邀实在懒得搭理她,瞧见她就心烦意乱,打算转身就走,周容只觉得权威都被挑衅了,直接勐地一拍桌子:「徐邀!」 此时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不过方才没弄得那么凶,大家便以为只是正常的班主任找学生沟通,所以没有过多关注。霍然听到这么气吞山河的一动静,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其中一位女老师更是赶紧拿起眼镜架在鼻樑上观看战局。 门外的身影略有迟疑,思索着要不要进去帮徐邀一把。 他本来以为周容只是嘴有点毒、脾气有些暴躁而已,但是想不到她居然还存了「赚外快」的心思,顿时一下子就瞧不上她了。身为人民教师,怎能如此不干不净。 但同时也想不到,徐邀竟然敢直接和周容正面刚。 正常人就算再怎么不满,也不会和班主任顶撞,基本都会选择自己咽下这口气,再表面推诿一番,试试能不能煳弄过去,可谁知徐邀就将不爽与鄙夷直接甩在脸上。 他看着徐邀平时一声不吭、只闷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以为他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想不到居然还挺有骨气,是个根本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解听免勾了唇角,先按捺住,打算等事态到不可挽回的时候再进去,毕竟他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何翘了跑操这件事。 「你理科拖后腿,老师诚心帮你,你就是这么和老师说话的?」周容音色阴冷,看表情似乎是要生吞活剥了他,「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去也就算了,老师总不能强迫你,但是你也没必要这么作践你自己吧?」 徐邀歪头:「作践?」 「不是作践是什么?」周容说起话来根本没有顾忌,也丝毫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文科将来能有什么出息?!选专业有掣肘,上班后可供的选择也远远没有理科多。」 「正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要是选了文科,这不是在糟蹋自己吗!」 解听免在门外勐然就蹙了眉,戴着眼镜看热闹的女老师登时也愤怒了,正准备要为自己的母科说两句话,就听见徐邀发出了一声讽笑,随即说道:「周老师,你觉得选文科就是没出息,理科就额外高贵点是吧?」 周容就是这么认为的:「难道不是吗?你想想能挣大钱的专业,哪个是文史类?」 「周老师,亏你还是个接受高等教育的教师,没想到居然如此肤浅,竟然还秉承着老一套的学科歧视论。」 跑操的嘈杂音乐声遽然结束,这片方寸之地一下子就陷入了阒寂,只能听到徐邀不大却也不小的声音。 徐邀比周容高出不少,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周容:「周老师,虽然我只是一个刚步入高一的学生,但我衷心提醒您,这种话以后还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再决定是否要说出口吧,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您这种会给自己带来祸端的言论捅到哪位领导面前,您说是吧?」 话毕,他粲然一笑,不理会周容是何反应,踅身离去。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恍惚间,好像看见一道蓝白身影汇入了人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徐邀想太多,周容就是想赚「推荐」的那一份钱,并不是真心想帮徐邀的。 还有,我要为自己声明,我一直都认为学科平等,并不打算宣扬歧视文理的想法,在我心中,它们一直都是同等地位的,只是各人的倾嚮导致选择的不同罢了。大家千万、千万不要误解,文中所写,都是为了剧情所服务(主要是现在容易上纲上线的人太多了,写文一点也不自由,所以为防止被人曲解,我得提前打好预防针) 第24章 p—诋毁辱骂 徐邀一回到班上,就看见裴些焦急地迎上去,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周把你留了一整个跑操呢,她对你说了什么?」 徐邀还没来得及陈述方才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因为裴些根本不给他见缝插针的机会:「我上次早读不是和你说老周的毛病吗,只是被她打断了。」 「其实我想说,上届学长告诉我,老周非常歧视文科,所以尽量不要在她的面前说自己选了文科,不管她怎么问,一定要坚定地说选理科,千万要记得这点。」 「要是向她坦白了,接下来的半年老周会找茬到让你崩溃的程度,一切都要忍耐,忍到下学期分班之后就好了。」 不好意思,这提示来得太晚了,他方才刚和周容坦白,而且就算裴些提前警告了,他也还是会选择如实相告。他就是要站在周容的对立面,气死她! 裴些见徐邀没有说话,忽然一个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忐忑道:「你不会……已经说了吧?」 徐邀「唔」了一声。 第51页 裴些要气绝,但毕竟是自己的过失,没有提前告知,登时就有点歉疚:「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这才刚开学不到一个礼拜,你接下来的日子可算是要完了!」 徐邀倒是不甚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容总不能因为他选文科还使用「私刑」吧,左不过言语上的苛责与刁难,他不放在心上就行了。 裴些瞧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恨不能替他着急:「你不要当成小事好不好,老周的小心眼你还没有领会过,等你亲身经歷了就知道了,不是开玩笑的!」 徐邀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说得你好像体会过似的。」 「我是没有啊,」裴些现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但是我有听学长怎么描述的,说她会故意每节课都点你的名,而且为了不显得那么刻意,她会……」 猝然上课铃响,打闹嬉戏的学生也都陆陆续续回到了班上,很快就陷入了安静。这时候身为班长的解听免也从外面回来了,裴些只好把未竟之语暂且搁置。 裴些一语成谶。 很不凑巧,这节课就是周容的物理课,班里五十位同学都发现了,她的脸色很是不好看,纷纷在心里猜测是不是来大姨妈了。 还没收回思绪,就看见周容将书本还有成绩单往讲台上一拍,顿时粉笔灰全部扬起,扑了她和第一排同学一脸,他们连忙挥起手想打散粉笔灰,周容骤然就发了难。 「挥什么挥?!一个两个怎么如此矫情?老师一天到晚要吃无数粉笔灰,也没见我们动不动捂鼻子挥手啊,娇生惯养成这样,是你们父母太宠你们了是吧!」 第一排的学生无端就被遭了骂,全都不爽了,但只敢憋着火不敢怒。个别两人实在忍不住的,就偷偷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无声地用嘴型爆了粗。 「一个两个心浮气躁,哪里像是重点班的学生?你们也不看看自己考的分数,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嫌东嫌西的,」周容冷笑,「老师一番语重心长地相劝,不领情就算了,还当成驴肝肺,现在的孩子就是狂啊,真是素质堪忧。」 底下的学生莫名其妙,不明白怎么能扯到这上面,想不通后归咎于周容实在心情过于不好,搞不好昨晚还和老公吵架了,于是无条件地思维发散并迁怒,而真正了解详情的裴些和解听免俱微微偏头瞥了徐邀一眼。 徐邀倒是浑不在意,淡定地翻起课本开始预习起来。 她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吧,在他和周容撕破脸皮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他还没有脆弱到会被周容的三言两语就击倒的地步。 「这次排名下降的,统统给我回去写一份检讨书,还要家长签字!」周容动作粗鲁地将成绩表抽出来,贴在了黑板报旁边的公示栏上,「我下次一定要看到这些学生的进步,否则一律取消奖学金的评选!」 全体学生低头盯着课本,好像书中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看得目不转睛。 周容也打开了课本,从书中拿出卷子,正准备执起粉笔开始上课,瞧见讲台上飞舞的粉笔灰,又开始动怒:「值日生怎么回事?上课前不知道将讲台擦干净吗!是不是又跑去玩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忘干净了是吧!今天是谁做值日的?!」 她正打算将此人惩罚一个礼拜,结果就看见解听免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我。」 周容的火气登时就被卡在嗓子眼了,要下不下要上不上的,面色是又青又紫。 裴些没忍住,极小声地噗嗤一下,表达了他的幸灾乐祸。谁人不知周容最喜欢解听免了,这下自己吃瘪了吧。 周容好一会儿才竭力消化掉险些要喷出口的谩骂,努力扯出一个还算平和的表情:「是你啊,那就算了。」 说完发现似乎太明目张胆地偏袒解听免了,便徒劳地为他解释:「班长估计是太忙了,忘了也正常,下次记得就行了,坐下来吧。」 解听免不喜欢这种特殊对待,他微微皱了眉,但是忍了忍,还是坐回去了。 周容耽误了快十分钟,终于开始上课了,她道:「这节课我们先评讲卷子,大家把试卷找出来。」 众人总算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了。 周容喜欢从难到易地讲卷子,所以是先从最后一道题说起,她眼珠子一转,道:「我先请个同学来给大家讲一讲,这一道题应该用什么公式,做题思路又是什么样的。」 她的眼神开始四处乱瞟,但其实早有目标,只是先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圈。 大部分人皆低着头,希望周容不要找上自己。 开什么玩笑,最后一道题呢,他们什么都还没学过呢,居然让他们自己讲解,本来考试的时候就空着没写了,就算是现在也照旧不会做的啊。 徐邀并没有和周容的眼神对上,可是他莫名就觉得,这个人选八成就是他自己了,包括裴些和解听免也是这样觉得的。 前者爱莫能助,只能默默为同桌点蜡,并且祈祷周容不要太过于刁难徐邀;后者转着笔的手一顿,从书包里掏出便签纸,扯下一张开始唰唰写下公式与思路。 解听免的同桌段千帆本来正在低着头,鼻子和桌面都恨不能亲上,瞄到这一幕,微微有点诧异。 想不到冷若冰霜的班长居然还会主动帮助同学,并且非常好奇他是怎么猜到周容会点谁的。 第52页 果然不出三人所料,周容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今天温度是多少度来着?」 同学们纷纷不解,不明白周容为何会突兀地问出这一句,但还是乖乖回答道:「好像是三十二度吧。」 徐邀和解听免勐地就蹙了眉,裴些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紧接着周容就笑吟吟地说:「那我们就请学号三十二的同学来回答吧。」 说完像是不清楚一般,翻了翻手上的名单,她一脸认真与无辜:「三十二号是谁来着?」 徐邀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将椅子往后移了移,发出了一道清晰的拖拽声,所有人觅声望去,就见徐邀站了起来,说:「是我。」 周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徐邀同学啊,那就请你回答吧。」 解听免正好写完,他正准备塞到斜前方的徐邀手里,可是徐邀已经半点都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不会。」 解听免正要触上徐邀掌心的动作一滞,浅浅扯了嘴角笑了,将纸条捏成团扔进了桌肚里。 他怎么忘了,徐邀是不愿应付周容的,就算给了他写有答案的便签纸,他也根本不会看,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会?」周容合理合情地又沉了脸,「考完试后你难道不知道要好好看看自己的错题?可真是懒惰啊,你是石磨吗?老师推一下你才动一下是吧?这点自觉性也没有?」 周容的心都已经偏了,反正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他也没有解释的意义了,她要骂,就骂个痛快吧。 周容已经不满足于拍桌子了,直接上手敲黑板,力道之大就连隔壁都听得见。二班的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评讲试卷,被身后的动静吓得一抖,顿时忘了讲到哪里了。 敲黑板的声音可比拍桌子要厉害得多,刺耳极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缩着,悄悄捂住耳朵,同时悲催地想着接下来的半年该怎么熬啊。 「徐邀啊徐邀,你自以为刚进来是第六名就很骄傲是吧?你瞧瞧你现在有什么好得意忘形的,不过一次考试,你就掉到第二十五名去了,之后还指不定掉到哪里去了呢。需要我再提醒你,你是全班降幅最大的那个人吗?」周容不屑的眼神射向徐邀。 这可以算得上是很不客气的侮辱了,大部分人虽然不知道周容为何对徐邀有这么大的敌意,但是不妨碍他们现在都看周容不顺眼,于是皆同仇敌忾地站在统一战线,同情地看向徐邀。 裴些更是担忧地抽出一支笔来,在草稿纸写上大大的「没事没事,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放了个屁」,并在最后画了四五个笑脸。 解听免坐在裴些后面,自然他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的视线落到了徐邀偏头朝裴些露出无所谓的一笑上。 这点辱骂徐邀还不会放在心上,掉名次而已,这次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在掉,而且要是有人有心注意,早就会发现他是降的最多的那个人,哪里还需要周容再大张旗鼓地「鞭尸」一顿。 周容见徐邀居然丝毫没有被触动,更加怒不可遏,她讽刺道:「你看看人家解听免,唉,明明都是人,怎么能差距这么大。」 「在你像坐滑梯一般地掉名次的时候,人家还岿然不动地占据着第一名呢,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就坐在你后面,你怎么不向他学学?」 周容这一招拉仇恨拉得特别有水平,徐邀在这个班上,唯一看不太顺眼的就是解听免,乍一听将他和解听免作对比,总算面色有点难看了。 而解听免的脸色却是比徐邀还要不好看,段千帆似乎都能感觉到解听免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皆要凝滞了,他快要喘不过气了,连忙挪了挪椅子,离解听免这座休眠火山远一点。 周容冷嘲热讽了一番,徐邀总不能在课堂上与她叫板,于是只是她单方面地输出,居然还颇津津有味,就好像徐邀不说话她就赢了似的。 大概七八分钟过去了,她总算大发慈悲地停止了攻击,道:「既然不知道,那你就站着听吧,站着听注意力会更专注,想必这样你就不会忘了。」 徐邀瞅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只有十分钟了,总算有件高兴的事情了,因为这意味着今天都不会再有物理课,而他也不用再见到周容了。 周容正要开口继续讲题,望见了被徐邀遮挡住的解听免,对着徐邀一指,道:「站到后面去,别挡着身后的同学看黑板。」 徐邀拿起试卷和笔走到了后门。 周容又找了一个人陈述这道题的解题思路,这次寻的是解听免。 他很流利地就回答出来了,周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含笑示意他坐下,同时还不忘再将解听免拎出来和「某位不知上进」的学生拉踩一番。 徐邀恨恨地用笔尖在试卷上勐戳,以此表达他对周容和解听免的不满。 被周容这么一耽误,这道题才刚讲完就下课了,她明显还意犹未尽,于是大手一挥恩赐般地拖了十分钟的堂。 所有人敢怒不敢言,只好偷偷在草稿本上画小乌龟怒骂周容这个扒皮! 上课铃打了她仿佛就和没听到似的,直到下节课的地理老师抱着书和试捲来敲门,她才堪堪结束,施施然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走了。 不过也算徐邀因祸得福,上节课刚受了辱,这节课地理老师就露出带有酒窝的笑容命他为课代表。原因是这次考试中,属他地理成绩最高,年纪第一。 第53页 今天是开学的第四天,第一日没有地理课,后两天又都在考试,这节课算是他们上的第一堂地理课,也是他们首次见到任课老师温御。 徐邀打量了她半晌,发现有一点眼熟,等快下课了他才想起来。 之前在周容的办公室里,他好像也看见了这个老师,只不过当时她戴了副眼镜,而现在授课却没有佩戴,所以他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第25章 p—申请午休 地理下课,徐邀站在周容的办公室门口踌躇着。 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先不要和周容那么快撕破脸皮了,他还得向周容申请午休呢。 这下好了,就不说周容会不会不计前嫌地帮他办了,就说当下吧,这才刚发生了冲突,转头就让他去和周容说话,这不是比杀了他还困难吗! 徐邀偷偷朝办公室里张望,周容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嘆了口气,还是决定走了。 回到座位上,他耷拉着个脸,下巴抵在桌面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裴些刚上完厕所回来,跨过徐邀挤进座位,问道:「又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小邀烦忧了啊?」 「你滚一边去,」徐邀没好气道,「恶不噁心啊,麻烦正常点叫我不行吗?而且『小邀』是什么鬼,听着和『小妖』似的,感觉你下一刻就要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利剑,再把我给斩了,好替天行道。」 裴些被他的丰富联想力所折服,笑道:「行吧,那我就叫你小徐吧,又有什么事让我们小徐烦忧啊?」 徐邀恹恹的,说:「我想申请午休,但是我拉不下脸来去找老周,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件事啊……」裴些沉思,啧了两声,「难办。不过班里应该有不少同学都要办午休,要不你去问问他们,除了老周这一条死路,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也可以申请的?」 「只能这样了。」徐邀将脸埋在双臂之中,声音闷闷的。 坐在后座的解听免正在做练习题,闻言笔尖一顿,「啪嗒」一声,将笔帽盖了回去,对段千帆说道:「让一下,我要出去。」 段千帆正偷偷埋在桌肚里玩手机,腾出一只手挪了一下椅子,身子往前倾,随口问道:「干嘛去呀?」 「去周老师办公室一趟。」 段千帆扬起头来,感嘆解听免不愧是周容贴心的小棉袄,动不动就要去办公室慰问一下。 周容熄灭手机,抬首:「你要帮我处理申请午休生一事?」 解听免双手插在兜里,少年个子很高,且一向不苟言笑,显得冷峻又凌厉,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容沉吟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她确实没必要亲力亲为,既然解听免好意贴心帮她分担,她也乐得清闲,便将申请表格找了出来并递给了他。 她说:「那就交给你吧,等人数全部报上来了再给我。也不要耽误太长时间,去和他们说一声,本周之内就得在你这里上报,我好去向教务处统一反应。」 解听免接过表格,垂眼,目光自上而下地逡巡了一番。 表格是按照学号排的,他在第三十二号上停留了一会儿,后面还附註了家庭住址,他微微蹙了眉。 之前在办公室门口偷听周容和徐邀的对话,再根据徐邀的手机,他也大概了解了徐邀的家庭情况,但是这勐地一看地址,他还是没想到他家居然如此困难。 这小区是老小区了,不仅如此,它的环境实在是……恶劣,这还是较为温和的说法。 在那里居住的人,要么是实在贫困揭不开锅的,要么就是一些不被社会所容纳的,因为后者确实很难找到工作,即便是有,工资也非常低。 因此那一片算是绍河公认的「脏乱差」,偷盗、明抢、还有一些更甚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早已是屡见不鲜了。 并且现在随着城市开发,那片早就是城乡结合部了,所以不仅离一中很远,离绍河大部分的学校都很远。 能通一中的公交是有,但因为客源需求不大,班次也在渐少,似乎得十五分钟才能来一趟,如果碰上下雨等恶劣天气,更是要拖到二十分钟。 再者徐邀每晚似乎还要打工,工作结束之后还需要完成当天的作业,那岂不是得很晚才能入睡? 解听免忽然明白了,为何徐邀开学第一天就会迟到了。 只是像他这种情况,其实直接申请住校会方便很多,只是住校的话,那就不管是不是高三都必须要上晚自习了,估计徐邀还想打工赚钱,所以宁愿每天早上麻烦一点去赶公交,也不愿住宿的吧。 周容见解听免站着没有动,仿佛一瞬间就老僧入定了,疑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解听免折起表格,说:「没有,那老师我就先回去了。」 「诶,等一下,」周容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老师想给你换个位置,你前面的两个同学我觉得会耽误你学习,你觉得第三组第二排如何?」 他们班五十个人,每两人一位,一共五排五组。 第三组是最中间的一组,所以看黑板也是最方便的,不用抻着脑袋东张西望,更不用说第二排这种靠前的位置了,还不用像第一排一样,被迫吃粉笔灰,堪称是极其绝佳的位置,足以可见周容对他的特别关照与喜爱,但是解听免并不需要。 第54页 他不咸不淡的:「谢谢老师的美意,不过我觉得现在的位置挺好的,再者我个头高,要是坐在第三组第二排,怕是要挡住不少同学的视线,而且我也并不觉得,前桌的两位会耽误我学习。」 他本来想到此为止的,不过还是没忍住替某个人说话,只是为了不显得目的太明确,将裴些也带了一把:「老师,徐邀和裴些就算这次都有下降,但那也是年级前三十的,他们没你想的那么差。」 周容还不知道她在解听免心里的形象早就坍塌了,她只以为他是看不下去她课上那么刁难徐邀而帮他说话呢。 暗暗感嘆解听免还是识人不清,等他知道徐邀的德行之后就自然会主动向她提出换位置了,便也先不强求了,道:「算了,你不想换就不换吧,那你先回去吧。」 解听免刚回到班级上课铃就打响了,徐邀正趴在桌上小憩,昨晚他工作到很晚才回去,要不是因为昨天是考试,所以没有作业,否则他可能又得凌晨两点才能睡,但头依旧还是昏昏沉沉的。 裴些叼着饼干,回过头瞅着解听免手里的纸,好奇道:「班长,你手里拿的是啥?」 解听免大方地直接将表格递给了他,可是视线却落在裴些旁边蜷缩的那个身影上,道:「午休生申请表。」 裴些两眼一瞪,赶紧咽下口里的那块饼干,并摇醒徐邀:「徐邀徐邀,你快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徐邀拧眉,他有一点起床气,不过能尽量控制,只是面部表情看着有些不耐烦。 裴些噤声,只敢将申请表放在他眼前晃了晃。 刚睡醒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徐邀道:「什么东西?」 解听免盯着徐邀翘起来的呆毛,没有说话,等裴些自己解释。 「你不用再担心午休的事情了!」裴些将表格打开并摊在徐邀面前,还贴心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笔,「现在是班长管这件事了,你不用害怕如何面对老周了,赶紧填了表申请吧!」 徐邀一愣,攥紧了笔,回过头看向解听免。他低着头在翻动手上的练习册,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才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徐邀不确定地问道:「现在向你申请就行了吗?」 解听免轻轻颔首。 徐邀总算露出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转过身去,在表格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在后面的方格中打了个勾,正准备要还给解听免,忽然又收了回来,他压着纸,问裴些:「你打算申请午休吗?」 裴些仔细考虑了一下他这个提议,半晌摇了摇头,道:「我家离一中不远,而且我上下学都是我哥载我的,他应该不会允许我办午休,怕我中午串宿舍聊天不好好休息。」 徐邀面露遗憾,说:「唉,那还真是可惜了,搞不好我们还能在一个宿舍呢。」 裴些也觉得可惜,他还从来没住过宿舍呢,也想贪个新鲜,便搂紧徐邀,同他保证:「放心,明年我哥就考走了,届时就没人能管我了,我到时候再申请午休,绝对不会忘了你的。」 徐邀笑了,将申请表还给解听免,道:「好,那一言为定。」 他正准备踅身,解听免猝然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住不住宿舍?」 徐邀愣了几秒,又扒拉回申请表,找到了解听免的名字,指了指他的家庭住址,道:「这里……」 他凝神一瞧,发现是绍河市特别有名的别墅区,其实对于他来说过于遥远了,所以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这片别墅区有个他打工的奶茶店的老顾客,他送过单,所以有印象。 他本来以为解听免的家不会离学校太远,这下一看确实也可以申请午休。 只是转念一想,能住在那里的都非富即贵,解听免既然家里条件那么好,上下学应该都有人开车接送吧,这样一来一回似乎也不怎么耽误时间。而且作为一个小少爷,解听免能忍受得了居住在逼仄狭小的宿舍吗? 徐邀面显难色,道:「你确定你要申请?你……可以吗?」 他还没能等到解听免的回答,裴些就勐地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接到信号赶紧转回了身坐直,果然就见数学老师叶周益抱着书进来了。 段千帆撑着下巴斜眼瞄着,就见解听免拔开笔帽,黑色的墨水在透白的纸上留下了痕迹,随即解听免将表格对摺塞回了桌肚里。 他忍不住问道:「班长,其实方才下课你去办公室,是找老周要这件事的代理权吧?」 解听免朝他瞥了一个眼神,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反正非喜非怒的,良久,他听到了一句言简意赅的「嗯」。 段千帆虽然下课在玩手机,但也不是耳目闭塞的,前桌两位的对话他也听进去了,他用笔指了指坐在他前面的徐邀,小声道:「是为了他吗?」 解听免一看就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更不用说这件事本来就有点繁琐,解听免因为担任班长之职事情颇多,怎么会主动将此事揽下来,一看就是有目的的,又或者说,是冲着某个人去的。 解听免沉默了,久到段千帆都以为解听免不会再回答了,但他还是听到了一句简单的「嗯」。 段千帆想不明白。 因为徐邀看向解听免的眼神可不算太友善,虽然他在极力掩饰了,但对解听免的牴触情绪还是有点明显的,所以解听免为何想要帮徐邀? 他犹豫着,还是很想知道原因,问:「为什么呢?」 第55页 解听免听从叶周益的吩咐翻开了试卷,从笔袋里掏出了红笔,微微转动,开口:「想让他也欠我一个人情。」 段千帆并不了解前因后果,以为他欠徐邀人情了,顿时就懂了,暗嘆班长真是好计谋。 等他将注意力放回卷子上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解听免好像并没有打算将此事告诉徐邀,那徐邀怎么得知其实是解听免帮了他的忙呢?那解听免又如何让徐邀欠他一个人情呢? 第26章 p—保卫萝蔔 下午第一节课是一周一节的体育课,因此男生们都有点疯,毕竟体育课是个宝,不能不珍惜,所以这么一对比,徐邀就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蔫了的花。 裴些兴奋地上蹿下跳,恨不能将天花板捅穿,他中午回去还特地换了双新买的球鞋,是他今年生日当天裴遇生攒了零花钱给他买的。 他绕着徐邀打圈,说:「你怎么了?赶紧去上体育课啊,这可是一周一节的体育课呢,晚一分钟都是对它的不尊重!」 徐邀神色恹恹,抱着下节课的歷史书不撒手,道:「那我非常不想尊重他,你说体育课能不能翘呢?」 裴些瞠目结舌,还是第一次看到会对体育课不感兴趣的男生,不满地去拽徐邀怀里的课本:「撒、撒手!」 「知道你已经向老周自首选文了,没必要再反覆提醒我吧,」裴些昂首挺胸,大手一挥,「还有,你能不能有十六岁少年该有的朝气与蓬勃!这个年纪的我们,就该是在操场上肆意挥洒汗水啊!」 徐邀觉得裴些甚至要念诗,他争不过裴些,任由他将歷史书抢了过去,并塞到了他自己的包里,好像生怕他再夺回去一样。 徐邀将屁股粘在椅子上,道:「我十七了,四捨五入就已经十八了,意味着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所以没有十六岁该有的朝气与蓬勃很正常啊,而且同样也不想在操场上挥汗如雨。」 裴些被他带偏了主题,诧异道:「你十七了?那你怎么还只是高一呢?」 徐邀无精打采:「下次有机会再和你解释吧,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裴些秒懂,善解人意:「那好吧。」 眼见徐邀又要倒回桌上,他连忙从座位上拔起他:「哎呀,快走了,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你又不能真的翘课,别磨蹭了。」 徐邀也知道躲不过去,只是想着能赖几分钟是几分钟,无奈地任由裴些拽着他。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裴些回头扫视了一圈,发现就这一会儿班里都空了,但是有一个人还坐在座位上,竟然还在漫不经心地刷题。徐邀顺着裴些的视线望过去,是解听免。 裴些喊道:「解听免,你怎么还不走啊?你不会也像徐邀一样,居然对体育课不感兴趣吧?」 「是啊。」解听免其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学习也是一样,可又不可能不学。 他合上习题本,起身,蜻蜓点水般地瞥了徐邀一眼,语气中难得掺了几分调侃:「因为我也不是朝气蓬勃的十六岁,所以同样也不想在操场上大汗淋漓。」 裴些骤然意识到他居然有可能是这群人中最小的那个了,但他仍抱着一丝希望,期盼解听免是小一岁。毕竟也是有可能的,像他这种成绩优秀的天之骄子,搞不好曾经跳过级呢。 他眨巴着眼睛,问道:「所以不知阁下贵庚是……」 解听免朝他微微一笑,宣判了他的确是最小的事实:「十七。」 裴些两边嘴角往下一撇,明显是不高兴了,叉着腰怒气沖沖地走了,将徐邀一个人留在原地。 徐邀惶惶地四下观望,发现班里只剩下他和解听免了,他不觉得虽然在一起买了顿饭就有多熟了,因此有些无措。 气氛霎时就有点安静和尴尬,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解。 不过好在解听免也是话少的,他淡淡道:「走吧。」率先迈步朝楼梯间走去,徐邀跟上,但始终隔了两步。 快出教学楼的时候听见前面那人开了口:「你很怕我吗?」 徐邀发现这个人一天不嘴欠就难受,他快走几步和他并肩,道:「谁怕你了,只是一起走显得有多熟络似的,我们俩好像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吧,而且我又不知道和你聊什么,所以干脆就走在后面了。」 解听免便主动找话题:「午休的事情这周五应该就能报给老师了,如果学校速度快的话,下周一应该就可以入住了,你到时候可以等班群的通知,记得周一上午带上午休时需要的东西。」 徐邀「哦」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谢谢」,他也礼尚往来搜肠刮肚地寻了个话题:「对了,为什么你也是十七才高一啊,我觉得大部分家长应该都会尽量让孩子和同龄人一样大吧。」 说完又赶忙补充:「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 「我的缘由算不上隐私,」解听免给出解惑,「我妈在我初一的时候打算把我送到国外读书的,我读了一年还是不习惯,便提出想回国。」 「因为那一年我经常精神不济,所以我妈无奈就同意了,等我回去之后发现国内的教学和国外相差得还挺大,所以综合考虑之下,我选择再读一遍初一。」 徐邀理解地点点头,接下来他们俩都找不到话题了。 其实解听免想让徐邀也有来有往地解释他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徐邀既然说是不太方便讲的隐私,也许和他的家庭状况有关,他贸然询问怕是冒犯,所以只好将好奇按下不表,不过好在很快就到他们班级的集合处了,也不需要绞尽脑汁地找话聊了。 第56页 体育老师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带他们做了准备活动,紧接着就吩咐他们围着操场跑两圈。 女生们顿时传来了一片哀嚎,男生们其实也不太情愿,他们还想赶紧解散打篮球呢,可是也不能不遵从,懒懒散散地开始出发。 徐邀跟着队伍,眉头皱得恨不能夹死大象。 其实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愿意上体育课的原因。 他从小就很不喜欢一切和运动有关的活动,无论是否剧烈,因为他特别厌烦运动后带来的精疲力尽与疼痛的感觉,他的爱好很简单,就是看看书打打小游戏。 对,还得是小游戏,正经一点的游戏他就是个菜鸟。其实比菜鸟还低一点,压根就是小白的地步,他甚至连前后左右都能搞错。 他只能玩那种简简单单的小游戏,像植物大战、斗地主、保卫萝蔔什么的,但就即使是这些,他都过不了关,可他还偏偏乐此不疲,这就是越菜越爱玩。 也就因此导致他的体能可能从小就不太好,跑两步喘六下,简直就是负增长,体育中考更是堪堪擦过及格线,如果不是体育分数拖了后退,他进入一班的时候还能再往前几名。 徐邀很快就脱离了大部队,沦落到队尾摆烂。 裴些第一圈都跑完了,他穿着崭新的鞋子觉得腿都有劲了几分,他已经跑到了徐邀的身边,道:「小徐啊,你这不行啊,你怎么能如此柔弱,实在是太丢我们男生的脸了。」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确实有暗喻拉踩的意思,跑在徐邀旁边的女生们顿时按住他并暴打了一顿。 裴些连连喊救命,但徐邀认为这是他嘴欠自作自受,是应该受着的,于是便袖手旁观起来。 裴些遭了顿九阴白骨爪,可怜兮兮地抱着徐邀的胳膊:「小徐你也太狠心了,都不帮我。」 本来两个手臂的甩动有利于跑步,被裴些这么挂着,徐邀登时觉得他忽然好重,连唿吸都困难了,他竭力将胳膊抽出来,气喘吁吁:「谁让你……嘲讽……我的,你……活该。」 解听免也跑完了一圈,此时就在他们身后不近不远地辍着。 裴些道:「实话忠言逆耳啊,再不爱听也得要听,不过我也确实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跑得这么慢啊?」 徐邀抹了一把额间的汗,在三十多度的阳光下跑步,眼睛睁不开就算了,热得他险些要蒸发:「我……我对运动……都不感兴趣,平时……就窝在家里,没锻鍊过,自然……不行。」 「待在家里多无聊啊,」两人一对比,裴些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你在家都干什么呢?」 徐邀唿吸粗重,热得他很想回教室吹空调,他说:「就……看看书,打打……游戏什么的。」 「打游戏好啊,我也喜欢打游戏,」裴些更来劲了,「你平时喜欢打什么?王者荣耀还是英雄联盟?」 徐邀实在跑不动了,干脆直接改成散步,他总算能完整回答一句话了:「保卫萝蔔,」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我目前打下来觉得,第二部最好玩。」 裴些:「……」 他真是一言难尽,他不想再聊了,连忙转移话题:「你这真的不行,就不说身体素质了,就你这样,你连每年的体测都过不去。」 徐邀的唿吸猝然一窒,怀疑自己因为太热快中暑了,所以听岔了他的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体……测?」 「对呀,」裴些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不会忘了吧?算算日子,好像就是每年上学期,你以为时间很多吗?都迫在眉睫了好吗。」 徐邀是真的忘了这事,他以为熬过了体育中考之后就没事了呢,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裴些还在一旁延长他的刑期:「而且体测还不光是高中三年,大学还得接着测呢,你起码还得熬到大学毕业才能解脱,所以我说,你还是尽早多锻鍊锻鍊吧。」 徐邀已经没多少力气再搭理他了。 男生陆陆续续地都跑完了,不过女生还有一些,当然,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徐邀。只不过体育老师也懒得等了,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回来,于是徐邀幸运地脱离苦海。 果然老师在所有人集合之后就宣布了这个消息:「现在是九月初,我们班是在月底的时候要体测,也就是说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体能比较差的女生记得平时多练练了,否则小心体测不及格啊。」 「对了,还有那个男生,你叫什么名字,你跑那么慢好意思吗?实在太给我们男同胞丢脸了。」 徐邀羞愧得脸都红了,很快连脖子与耳根都漫上了红色,他死死低着头,恨不得就此消失。 裴些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地帮他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他叫徐邀,名字可好记了,你就按『需要』记吧,绝对不会忘!」 徐邀还不想因此事被老师记住,赶紧去捂裴些的嘴。 「行,徐邀是吧,确实挺好记的,」老师盯着他,抬手点了点,「我会盯着你的,体测那天绝对不会放一丝水,你最好给我赶紧锻鍊起来。」 徐邀含恨地点了点头。 老师说完这件事后就示意大家可以解散自由活动了。 有些男生还特地带了篮球,裴些看着心痒痒,他拽了拽徐邀的袖子,道:「要一起去打篮球吗?」 第57页 「不去,」徐邀眼神呆滞,很明显还没从噩耗中缓过神来,「不喜欢打篮球。」 「那你喜欢什么?」裴些虽然很想打篮球,但是也不愿将徐邀一个人丢下,为了他的好兄弟,他也是可以割爱的。 徐邀看得出来裴些其实一颗心都挂在篮球场上,他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了,道:「没事,你去打篮球吧,我又不是孩子,非得要人陪着。」 裴些见状便不再推託了,朝徐邀一拱手就飞速赶往了篮球场。 女生们去小卖部买吃的了,转眼间操场上没什么熟面孔了,徐邀思索着要不回教室看书吧,刚转过身就撞到一个人,他连连道歉,抬头一瞧居然是解听免。 他有些讶异,他以为解听免会对篮球感兴趣呢,毕竟这个年龄的男生,好像没几个会和他一样活得如此无趣,他错愕道:「你不跟着去吗?」 解听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意思。」 徐邀沉吟,想着要不要邀请对方一起回去看书刷题吧,他觉得解听免应该会对练习题感兴趣,毕竟一天到晚都埋在里面,只是他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对方说:「要偷偷一起去打游戏吗?」 徐邀更加震惊,没想到解听免竟然如此表里不一,瞧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居然还和普通男生一样会对游戏热衷? 但他这垃圾技术实在不适合拉出来丢人现眼,他正准备拒绝,解听免就提议:「保卫萝蔔怎么样?」 徐邀:「……」 这个他还真行。 作者有话要说: 哎,真的很烦,但是没办法,小绿江不允许高中校园未成年谈恋爱,所以我只能想方设法地让徐邀和解听免的年龄接近十八岁。不过高一都快十八了真的很扯,你们就捏着鼻子忍着看吧,不过只是个年龄而已,影响的观感应该不大。 第27章 p—百香柠檬 解听免是在老师说解散后,悄悄拿出手机才下载的,他还特地下的是第二部,只是穿帮得也很明显。 他们俩在一起约定好了之后,就躲在学校人少的实验楼。其实等宿舍分下来就好了,他们到时候就可以偷偷藏在宿舍玩,但是现在只能蛰居在实验楼里掏出手机,还不敢放太大声音。 徐邀将手机横过来,在等待的过程中顺便扫了解听免一眼,诧异道:「你一关都还没有玩过?」 解听免很快就想好了理由,道:「我以前玩的是第一部,第二部下了后一直都没玩过。」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徐邀点进上次他没过的那一关,「第二部我觉得是巅峰,你可一定要试试,绝对比任何一部都要好玩。」 其实无论是哪一部解听免都没有玩过,但这种小游戏他上手起来很容易,不过要先看人示范一下,否则就会暴露他压根不会的事实,于是先凑过去看徐邀的手机,道:「真的吗?那我先看你玩一局。」 徐邀也不客气,正要撸起袖子大展身手地显摆一番,随即发现他穿的是短袖,并没有袖子,于是气势就弱了点,因此很快就失败了,萝蔔被啃得狂流泪,最后全部进了怪物的肚子。 他沮丧地坐在了地上:「唉,又死了。」 解听免耳尖微动,道:「这关你很久都没有过去吗?」 徐邀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挽回尊严:「没有啊,这才第二次死而已,我才试两回。」 解听免已经看明白该如何操作了,他拿过他手机,道:「我来试试。」 反正自己已经打了十几次都还没有过去,不如交给解听免试一试,徐邀便松手了。 只见十分钟后,手机界面就出现了一个金萝蔔,同时还变身成为紫色的水晶萝蔔。这就意味着,解听免在打怪保卫萝蔔的同时,还把三个任务给完成了,徐邀震惊地盯着解听免。 随着后面关卡的难度越来越高,别说最高等级的水晶萝蔔了,他连金萝蔔都很难获得,顿时就激动地说道:「牛,果然不愧是学霸啊,不仅成绩好就连游戏都打得这么熘。」 解听免将手机还给徐邀。 其实这种简单的小游戏对于解听免来说真的是小儿科,但人听到发自内心的赞誉还是会忍不住勾了嘴角,他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明快。 正想谦虚两下,就看见徐邀把他的手机往他怀里一塞,说:「快,趁你好不容易能抽出时间打游戏,赶紧的,能帮我过几关就帮我过几关。」 解听免:「……」 他不是免费的人工代打。 于是当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解听免已经攥着徐邀滚滚发烫的手机通过了快十几关了,而徐邀整个人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眼睛都要黏在手机上。 徐邀明显还意犹未尽,但是不停止不行了,这一关正好结束,他退出游戏,熄灭手机,还不忘将声音关掉,等出了实验楼之后他忍不住说道:「要是以后还有机会你帮我打游戏就好了。」 解听免没有应承,只是说:「你在旁边光看着不会很无聊吗?」 「怎么可能会无聊?」徐邀蹲了十几分钟觉得腰酸背痛,他伸了一下懒腰,「我一直打不过去才真是无聊呢,很快就消磨我的意志了,还不如看别人玩得有趣。」 解听免的视线扫过,又欲盖弥彰地瞥开了。 徐邀回过头,秋日的金光打在他的面庞上,给鼻樑滑下了一抹余晖般的绚丽,他噙着笑意道:「放学后我请你喝水果茶吧,就当是你帮我打游戏的报酬了。」 第58页 他又凑过来,贴着解听免悄悄说:「偷偷告诉你,那杯水果茶是我亲手做的,要不要赏脸?」 解听免明白过来徐邀是要将他带去他打工的奶茶店里,此事他意外得知,但徐邀并不知道,于是他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奇,说:「你做的?」 徐邀还很得意地点了点头,他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像做坏事一样悄咪咪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奶茶店打工来着。」 话毕又警告般地点了点他的胸膛:「不过你可不要大肆宣扬啊,虽然老周已经知道了,可是我都在她面前立下军令状说会考虑辞职的,但其实我是搪塞她的,你可不要把我给卖了。」 解听免道:「我又不是大嘴巴,更没有打小报告的癖好。」 「那就行,」徐邀相信解听免不是在忽悠他,「那你喝不喝?」 其实解听免并不喜欢喝奶茶或水果茶,但是他不愿拒绝,便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是你亲手做的,那我倒要尝尝,究竟是有多难喝。」 徐邀生气了,愤愤地一跺脚走了。 解听免在身后笑了,他掏出手机给穆惠安发了一条微信,谎称他被班主任留下来干点活。 穆惠安当然不会怀疑她的宝贝儿子会骗她,便转头跟司机说今天不用去接解听免了,让他自己打车回来吧。 下午四节课很快就过去了,虽然明天是周五,但是这也意味着马上就要双休了,一个两个都挺兴奋的。 尤其是裴些,他简直要把周四当成周五耍,拉着徐邀的袖子道:「小徐,今晚正好作业少,明天也没有老周的课,这么大好的时光可不能浪费啊,我们偷熘到网吧去打游戏吧。你跟着我打两把,绝对会把什么保卫萝蔔忘得一干二净的!」 徐邀又不是没试过,以前也被初中同学拉进网吧一起玩过,不过差点把他们气死,水平菜得他们恨不能从位置上蹦起来掐死他,后来果断把他给踹了,再也没找过他,所以他对自己可太有自知之明了,更何况他还约了人。 他摆了摆手,道:「不行,我得去打工,你还是另寻同伴吧。」 大家每天都要穿校服,而且徐邀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点穷酸气都没有,所以裴些根本没看出来他其实很拮据,这才在他的话语中第一次窥探他的缝隙。 他很识趣地没有再多问,道:「那好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也别太辛苦了啊。」 徐邀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解听免本来想和徐邀一起出发的,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他值日,拿着黑板擦走到徐邀身旁,道:「要不你先走吧,我还要做值日。」 徐邀这才想起来周容今早还借题发挥了呢,虽然确实是他和解听免约好的,但是他不能迟到,于是便不推辞,道:「那我就先走了,你结束后直接来奶茶店找我吧。」 话毕背上书包,往门口走去,又乍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向解听免:「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解听免正打算要提醒徐邀的,他闻言无奈地点了点头。 徐邀把书包褪下,想找张纸写上地址,而解听免却直接将手机掏了出来,道:「那我们来加个微信吧,你把地址发给我。」 徐邀吓得迅速往身后望去,生怕有老师经过,顿时也没注意到解听免这样做的多余之处,他疾速用两手的掌心捂住手机,压低声音:「你疯了?!不怕被人发现啊?」 声音虽然小,但是动静并不小,几个在扫地的同学奇怪地朝两人瞥了一眼。 值日组长拿着拖把,刚从厕所回来,沖解听免喊了一声:「班长,赶紧干活啊,都搞结束了我们好早点回去。」 解听免偏头,提高了嗓门:「好,我知道了,马上。」 说完像是催促一般,用手机戳了戳徐邀的手心,但面上还是一片淡然,所以也看不出来究竟是否着急:「快呀,磨蹭什么呢,组长都在催我了。而且正如你所说,要是被老师发现了怎么办,你赶紧加我,我也好赶紧把手机收起来。」 徐邀便不敢耽误,做贼似的将手机从书包内侧扒拉了出来。 密码解锁,戳进微信,而解听免也趁此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 徐邀点开扫一扫,只听「叮」的一声,一张个人主页就跳出来了,他害怕得手都在冒汗,也顾不上添加了,连忙把手机熄屏塞进兜里,并擅自做主张,上手将解听免的手机也赶紧丢进他裤兜里。 做完这一切徐邀立即夺门而出,道:「我先走了,在奶茶店等你,你也不用急,反正我得好久才下班呢。」 脚底生风似的,一下子就没影了。 解听免有点不虞,他还没亲眼看见徐邀添加他为好友呢,登时暗嘆是自己大意了,早知道让徐邀点开二维码他来扫了,搞的他现在只能巴巴地等着别人。 组长见解听免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她无奈地走过去,本来想拍拍他的肩,但到底还是不敢,道:「班长,请您大发慈悲地放过我们,赶紧干活行不?」 她听见解听免一声闷闷的「嗯」,攥着黑板擦走上讲台了。 完事之后大家熄灯关门纷纷走人,解听免出了校门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却发现没有新朋友的显示。 他站在校门口附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就算坐上车,也报不出地址。 第59页 又等了五分钟,他再次打开手机,发现还是空空如也,想着要不给裴些发消息拿到徐邀的微信算了。 裴些好像在军训的第一天就把全班的联繫方式都弄到手了,虽然徐邀军训没来,但身为他的同桌,理应也是有的。 正当他要这么做的时候,手机忽而震动,传递过来连带着他的手心也是麻麻的。他低头一看,发现赫然就是徐邀发过来的好友申请,界面上的验证消息什么都没有填,因此就展现的是对方的微信暱称——「y」。 还挺符合徐邀干脆利落的性格的,简单大方,就不像裴些,暱称好长一大串,看得他头昏,添加的下一秒就给他改了备註。 不过徐邀为什么会将自己填成y?他还以为会是x。 不过暂且也顾不上这等细枝末节了,他点击添加,很快徐邀又发过来了奶茶店的地址。 解听免将其复制到手机导航,发现其实离一中并不远,反而离徐邀的家有点距离,想必是为了放学不迟到才选择的这里吧。 于是解听免选择扫了共享单车过去,他宁愿骑车,也不太想和下班放学后高峰期的人挤公交或地铁。 十几分钟后他到了附近,找个地方先将车子放回桩中,踱步走向奶茶店的时候他思索着要不要给徐邀改个备註,只是一个大写英文字母他可能会忘记这是谁。 他低着头将「y」删除,又输入拼音,此时正好到了门口。 徐邀等了好一会儿解听免都没有到,正好店里也不是很忙,他就直接站在门口等了。 总算见到了解听免,他拉着解听免的胳膊将他扯进店中,嘟囔道:「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被你家里人接走了呢。」 于是就这么意外地触碰一下,「徐邀」两个字变成了「需要」,解听免还没来得及改回来,手心里就被塞了一杯沁凉的饮品,杯身因为冰块还在源源不断地冒着水珠。 他垂眼一瞧,橙黄橙黄的,杯子里悬浮着黑色的籽粒与柠檬片,问:「这是什么?」 徐邀笑吟吟说:「百香果柠檬茶,」话毕又补充道,「我的最爱。」 第28章 p—再次迟到 屋内的空调在嗡嗡地运作着,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所以响彻着延绵不绝车子的喇叭铃铛声和人们交谈的喧嚷,操作台那边有冰块声和咕噜咕噜的水声,炎热的天气水果茶总是卖得很好。 「徐邀,」店长在切芒果,回过头吆喝道,「别傻站在门口了,赶紧过来做事。」 「哦,好的,」徐邀连忙回了一句,又转过头对解听免说,「这杯是我请你的,我们有内部的员工价,能便宜一点,你不用给我钱了,你喝完赶紧回去吧,我也要干活了。」话毕,匆匆往制作区走去。 这家奶茶店虽不大,但也还是有一些座位的,只是此时已经满了,看校服基本都是附近一中的学生。 解听免不应该在此逗留的,可他看了看空调,又端详了屋外还没下山的太阳,成功说服了自己。 他寻了个角落,正好有空调的凉风扫过来,他抽了吸管插入杯中,张嘴吸了一口。 率先入口的就是数不清的百香果籽,他嚼了几下,眉头轻轻蹙起。 这也太苦了吧。 又喝了几口,眉心拧得更紧。 好酸。 他本欲打算看看单子上标註的糖分,但因为是徐邀谎称是买给自己喝的,所以根本没有贴着的单子,他估摸着,最多也就三分糖了。 说实话,他并觉得好喝,他虽然喝奶茶或水果茶比较少,但又不是没尝过,的确着实不太美味。 他搞不明白徐邀怎么会把这个奉为最爱,不过他就站在这里,自然也就发现了徐邀时不时回身瞄他,当然也就不好扔掉,只能忍着喝完。 解听免身高体长的,在一众短袖中,他格格不入地穿着长袖外套校服,虽然把袖子捋到肘下,但搭配着他那张冷白俊秀的面孔与生人勿进的气质,实在显眼极了,而奶茶店里的顾客多半是女孩子,一时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瞅他了。 徐邀本来在忙自己的事情,没发现,还是他的同事注意到的。 同事将手上的奶茶打包好放在桌上,等着骑手来取,她挪到徐邀身边,道:「刚刚看见你把你做的百香果柠檬茶给那位帅哥喝了,你们俩认识?」 徐邀正在剥葡萄,道:「是啊,他是我同学,还是班长。」 「哦,这样啊,那……」女同事悄声问道,「你们的关系如何?熟吗?」 徐邀拧眉沉思,斟词酌句:「以前可以说就那样,甚至不太行,但是现在嘛,应该还凑合。」 同事道:「还凑合呀,那也行啊,你和你班长说说,让他没事多来我们店里转两圈,如何?」 徐邀皱眉,说:「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是店长想!」同事用胳膊戳了戳他,「你看店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徐邀顺势瞥过去,发现还真是,惊奇道:「他咋了?捡到钱了?」 「还不是因为你的班长,」同事示意他朝解听免看去,「我觉得你已经长得相当不赖了,自从你来我们店后,生意好了不少呢,不过嘛……」 「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高冷款的,这就是她们说的钓系!也许这种能攻略下来就会非常有成就感。所以你瞧瞧你班长,就往那里一杵,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了啊,你都没发现我打包的速度更快了吗?」 第60页 徐邀还真没注意,他抬头,朝解听免望过去,果然就见四五个女生围着他,应该是想要加微信。 而他的头微微低着,眉心紧锁,不耐烦一点都不稍加掩饰,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他笑了,道:「看来都是无功而返啊。」 同事虽然是大姑娘了,但不妨碍她也是个女的,见到帅哥自然也心痒痒,她听见这句,鬼鬼祟祟地凑近,道:「你是不是有你班长的微信啊?推给我呗。」 徐邀把葡萄剥完了,打开水龙头净手,道:「我是有,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同意,所以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而且小琦姐——」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都快比我班长大上十岁了,这么明显的年龄差,你确定你要祸祸未成年人?」 小琦本来也只是想试试,其实也没多当回事,无所谓道:「既然要不到就算了呗,反正我的首要目标一直都是钓到店长,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每天上班迟到了。」 徐邀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解听免总算把所有女生拒绝掉了,他打发得心力交瘁,朝徐邀一看,发现他正和他的同事谈笑风生,亲密得还直唿「姐」,莫名堵得他心塞,捏着仅剩最后两口的水果茶走出了奶茶店,并寻了个垃圾桶将其丢掉。 徐邀一个回身,就发现角落的位置已经空了,他四下张望,嘀咕道:「人呢?」 小琦顺口问道:「谁呀?」 「就……我班长啊。」 小琦疑惑地盯着他,道:「人家早走了啊,怎么,还非得要和你打招唿说声再见?你不是说你们俩的关系只是凑合吗?」 徐邀只是觉得忽然有些空落落的,他佯装不甚在意,说:「没有啊,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 小琦不疑有他,继续工作了。 而徐邀却走了神,盛冰块的手滞住了,冰柜的冷气沁入肌理,他逐渐感到冷意才缓过来,也继续做事了。 今夜分明不是周五或双休,但莫名生意好得出奇,等打烊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虽然作业少可徐邀还是有点着急,店长很善解人意,否则也不会允许每天工作时间连八个小时都不满的徐邀留在店里工作了,他挥挥手让徐邀赶紧回家,接下来的打扫就交给其他人处理吧。 徐邀很感激,连连道谢,背上书包就赶紧沖向公交站。可当他刚奔出去没五分钟,一旁的店里也蹿出来一个人,两人都没剎住脚步,「砰」的一声撞在一起。 徐邀底盘力量不足,所以被直接撞倒在地,头昏得眼冒金星。 另一个人好一点,只是捂着酸麻的胳膊站在原地,对方赶紧去拉徐邀:「抱歉抱歉,我太着急了,我没看路,实在对不……」 两个人相顾无语。 ——是裴些。 徐邀抬眼一看,果然是个网吧,他挑挑眉,示意裴些给他个解释。 裴些一脸苦大仇深:「别说了,我在我哥手机里装了定位,我都跟他说今晚到同学家一起去做作业了,他本来同意了的,我玩得正嗨呢,突然发现本来在家的定位动了!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这里赶来,我只好撇下游戏中的同伴逃命了。」 说完他还纳闷:「我就搞不明白了,他怎么发现我在网吧的!」 徐邀好心提示:「你为什么不想想还有一个可能呢,你哥会不会也在你的手机里装了定位。但因为他是高三,所以之前一直在学校上晚自习,结束之后一回到家打开手机,发现你的定位不对劲,于是就冲过来夺你小命。」 裴些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大喊:「卧槽,极有可能!这狗东西居然以牙还牙!」 说完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爬,喃喃道:「不行,家是不能回去了,回去别说我哥,还得加上我爸妈,三人联合暴打我,这不是纯纯送死吗!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找个宾馆住一晚?还是到哪里……」 徐邀后知后觉腰窝有点疼,可能撞到哪里了,他揉着腰,裴些倏然死死地盯着他,眼里发光,仿佛他是砧板上待宰的肥羊。 他察觉出一股诡异又飢饿的视线正牢牢地粘在他身上,莫名一阵胆寒。他抬首望向裴些,只见他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幽幽地说道:「亲爱的同桌……」 徐邀打个哆嗦,道:「你好好说话。」 裴些此刻就像不安好心的反派:「借你家住一晚呗。」 要是换做旁人,他肯定不会同意,毕竟他不会自揭伤疤,将自己不堪的一面给外人展现的。 但是裴些不同,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不过他和裴些非常合得来,关系自认为应该还不错了。再者裴些只是看着不着四六,可是心里其实都有数,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就绝对不会讲,所以他也不会担心裴些会大肆宣扬。 只是他还有一点举棋不定,提前打好预防针:「我是没意见,但我的情况你应该有点了解了,我家很简陋的,而且毫不夸张地说,附近的环境也相当糟糕,你确定你还要去吗?」 裴些却直接拽住了他,道:「徐邀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话毕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是不会挑三拣四的,我哥马上就要杀过来了,赶紧逃命吧!」 「等等。」既然和裴些一起回去,那就不好委屈他和他一起坐公交了,更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第61页 徐邀迅速从附近推出来一辆共享单车,道:「你的手机有定位,其实无论去到哪里都不安全,你哥照样能逮到你。」 「我们先回一趟学校,你把你的手机关机,将手机送回班上,夹在书里,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对了,还得记得把闹钟关了,手机就算关机了,闹钟也还是会响的。」 「不过你最好还是得和你爸妈或你哥说一声,告诉他们你今晚去同学家住了,否则你一整晚夜不归宿也没个消息,他们能着急死,那你明天回家可就是彻底遭殃了。」 裴些目瞪口呆,看着徐邀跨上了坐凳,愣愣地也跟着坐上了后座,道:「徐邀,你可太贴心了,做事也太周全了吧,」话音刚落,调笑道,「要是以后你交了对象,对方一定幸福死。」 「你想得也太多了。」 徐邀骑着车子,凌晨的道路几乎没什么人了,显得格外岑寂,只有昏黄的路灯留在路边,显得静悄悄的。 裴些坐在后面有点害怕,伸出手勐地抱住徐邀的腰,把他勒得险些将晚饭吐出来,同时牵扯得侧腰一疼一疼的。 他咬牙忍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裴些,你轻点,否则我就把你给掀下去。」 裴些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轻了力道。 学校当然已经关门了,但是两个人犹如敏捷的野猫,眨眼之间就翻了过去,再奔向教室。好在班里的前后门都还没配钥匙,于是他们顺利地把手机塞回座位上,再骑着车回到了徐邀的家里。 裴些确实没去过这种破旧的小区,可他也没有嫌弃,跟在徐邀身后一路来到了家门口。 徐邀掏出钥匙开了门,并竖了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小声解释道:「我妈已经睡了,你动作轻点,客厅的灯也不要打开,你先站着别动,我去开我房间的灯。」 裴些敏锐地察觉到徐邀没有提父亲,他站在黑暗中,轻轻皱了眉,忽然明白了什么。 徐邀打开房间的灯,又去卫生间打开热水器和照明,朝裴些指了指,示意他先去他房间。 裴些走进,总算能借着光亮观察这间不大的屋子了。 和徐邀本人一样,整洁、干净,但又不显得没有生机,到处都有生活的气息,窗台上居然还有几朵百合,难怪进屋时就闻到香味了。 甚至在这一览无遗的房间中,还有一面墙的书柜,裴些惊讶地凑上前,他从上往下大致扫了一眼,道:「徐邀,你有好多书啊,你都看完了吗?」 「没有,」徐邀从卫生间走进来,又去衣柜翻找崭新从未穿过的内裤,「我喜欢看书,很多年前附近有一间租书屋。」 陡然触碰到脑海中深邃幽远的记忆,他笑了笑,道,「那都是老古董了,现在几乎全部灭绝了。想看书的人要么去图书馆借,要么就直接上网买,还可以在手机上搜着看,已经不需要租书了。」 「小时候爸妈都忙着挣钱,又防止我一个人外出,所以就隔三差五租书给我看,我看得多了也就喜欢看了,等长大一点就不需要他们帮忙了,自己能去了。」 「只是可惜后来生意衰败,实在经营不善老闆娘要转出店面,那些书她本来要低价卖出的,但知道我爱看,又与我混得熟,所以干脆直接全部送给我了。」 房间的灯光是黄色的,因此很柔和,应该是不想打扰到隔壁房间的孟疏元,徐邀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很温柔:「书太多了,我妈还特地给我买了个书柜,不过我也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能读完,也不清楚还有没有机会看完,毕竟我现在很忙,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他找到一条没穿过的内裤,并搜罗出一件睡衣,好在裴些和他的个头身材差得不大,他递给裴些,道:「热水应该快烧好了,你先洗吧。」 裴些没有动,他挠了挠脑袋,踌躇徘徊着,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上次说,你十七岁才上高一……」 「你应该有所察觉了吧。」徐邀倒觉得没什么,反正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是他人口中的谈资了。 「我爸在我六岁那年去世了,因遭遇巨变所以我就晚了一年再上学,」他耸了耸肩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国家又没规定必须只有十八岁才能上大学。」 徐邀说完,忽而陷入了缄默,似乎空气都不流动了。裴些拍了拍后脑勺,骤然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语,他本无意揭开徐邀伤痛往事的。 他思虑少顷,坐在了徐邀的身侧,道:「那我也和你说一件我家里的事情吧。」 徐邀笑道:「我说这些可没打算是要和你交换秘密的啊。」 「知道,是我嘴贱想说的好吧,」裴些唿了一口气,「其实裴遇生并不是我亲哥哥。」 徐邀一怔,他回想了裴遇生的长相,似乎是不太像。 「裴遇生的母亲和我妈妈是闺蜜,不过因为一场意外,导致他父母都去世了。当时裴遇生已经六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记事了,所以他家的亲戚都不愿意接手他这个『累赘』,可能他们觉得……养不熟吧……」裴些的表情忽而就染上了落寞和难受,只是更多的还是愤懑。 「后来我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即便她身边很多人都劝她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接受了裴遇生这个『烫手山芋』。」 原来是这样…… 第62页 徐邀感嘆了一声,倏然觉得有哪里不对,问道:「那为什么裴遇生和你一样姓『裴』?他被你家照顾总不至于还要改姓吧?」 「哦,那没有,当然不至于,」裴些忽而得意一笑,抬了抬下颔,喜气洋洋道,「裴遇生的父亲也姓裴,是不是很巧合?」 徐邀轻笑:「确实。」 裴些一聊起他哥就忍不住谈天阔地,徐邀早就深有体会,并且不想再受此等荼毒,在趁他兴致盎然目光如炬的时候赶紧掐断:「你赶紧去洗吧,这都几点了,别忘了我们的作业都还没做呢。」 裴些浑身一凛,立刻拿起内裤和睡衣就沖向了卫生间。 徐邀拎起书包,不浪费时间打算先背个单词。 裴些洗得还挺快,网吧杂七杂八的味道太重了,所以连头都洗了。徐邀循声回头扫了一眼,嘱咐道:「别用吹风机啊。」 裴些应了一声:「明白。」他一点都没把自己当作外人,在徐邀衣柜里一阵搜罗,扒拉出一条干毛巾,使劲搓自己湿淋淋的头髮。 仲夏天热,徐邀寻思着厕所的热气应该散了不少,便紧跟其上,在他关门的时候裴些拦了一下门,笑嘻嘻的:「小徐,你家沐浴露的味道还挺好闻的,什么牌子啊?」 徐邀踢开他的脚,合上门道:「回头送你一瓶,你自己拎着瓶子对着货架去超市买吧。」 裴些嘀咕道:「那岂不瞅着像个傻子。」 等徐邀洗完后都已经一点半了,而他们俩的作业都还没完成,于是挑灯夜战,手指都要成残影,总算在两点半左右完成了。 而因为徐邀的家比较远,所以明早还得早起,裴些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摸索着爬到了床上,滚到一旁睡着。他还没忘记自己的头髮是湿的,所以还记得垫个毛巾在枕头上。 徐邀关了灯,他是一向能省则省的,晚上睡觉从不开空调,反正睡着了再热也不知道了。但是裴些在他就不好意思再连累裴些和他一起强撑着,不过贴心地将温度调低了点。 他爬上床,被子只有一条,但好在也不小,两个人可以凑合,而且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徐邀将其摊开,并帮已经一瞬间就睡着的裴些盖好。 在他也要迷迷煳煳入睡的时候,裴些忽然惊醒,竭力留了一丝清明:「小徐,你可别忘了定闹钟,否则我们俩明天绝对起不来。」 徐邀应了一声,声音极轻:「我闹钟一直定着呢,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裴些当然放心,于是安心地入睡了。 可是裴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还能有一个突发的意外,就是徐邀的手机会时而出故障。 于是在明早这么重要的时刻,闹钟幸不辱命地嗝屁了,他们俩一觉睡到六点四十,而此时离早读课的铃声打响就只有二十分钟。 他们俩能醒来还得多亏了楼下早点摊,老闆和顾客打起来了,对骂声突破薄薄窗子的障碍,直达徐邀的耳中。 他翻了个身,不耐烦地掀开眼皮,正要继续睡过去,忽然被刺眼的阳光眯了眼睛。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勐地坐起,同时裴些也一把坐起,两个人相互对视,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恐惧与无措。 下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地换上衣服,再迅速冲到厕所开始争分夺秒地洗漱。 夏季和秋季的校服都有两套,因为裴些是临时决定在徐邀家里借宿一晚的,所以并没有带多余的一件。 徐邀将另一套夏季校服借给了他穿,自己则委屈一下,换上秋季校服。 裴些在刷牙,嘴里含着泡沫所以话都说不清楚,但是徐邀不用动脑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闹钟没有响?!」 徐邀不好意思道:「抱歉,我的手机有点问题,有时候会出点状况,所以八成……」 裴些拿人手短,借住一晚还不算,还蹭了别人的校服穿,所以只能将埋怨自我消化,把泡沫全部吐掉,火急火燎地往脸上泼凉水。 徐邀的动作比裴些稍慢一步,他还在换球鞋呢,裴些已经拽着他的书包将他拉出了门外,急促道:「来不及等公交了,你今天就奢侈一把坐出租吧,回头我们俩aa。」 只有十三分钟了,其实就算是出租也来不及了,毕竟他家离一中太远了,可是能早一分钟就一分钟吧。 徐邀也不矫情,拦了一辆的士就蹿了进去,裴些冲上去甩上车门,沖司机声嘶力竭:「师傅!一中!赶快!生死攸关吶!」 司机扫了一眼时间,摇摇头说:「我就算开火箭也来不及了,不过我还是尽量啊,两位睡过头的小朋友,坐稳喽!」 于是大众呲熘一下就滑了出去。 到校门口的时候铃声才过五分钟,如果幸运的话,有可能遇不上周容,毕竟今天没有她的课,所以她可能不会那么早来学校。 他们俩彼此对视一眼,又瞅了瞅保安室。保安可能觉得铃响过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所以此刻正在看早间新闻,于是便大胆地再一次翻墙跃了进去。 两个人狂奔到教室,还特地绕了后门,他们的书包背在肩膀上一晃一晃的,险些要甩出去。 解听免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抬头看墙上的钟表了,不过好在同桌段千帆很贴心,也有他很无聊的缘故,帮他数了数,一共是五十七次。 班长大人已经在铃声打响后的五分钟内,抬头看了五十七次挂钟,以及——前面的两个空位。 第63页 很好,段千帆在草稿本上又添了一笔「正」字的笔画,已经第五十八次了。 猝然,从后门传来了两道极其狂野的奔跑声,以及附带的粗重喘息声,这动静实在太大了,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望过去,遂见到了两个人影涌进了教室。 徐邀和裴些没想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霎时的安静中只有他们紊乱的唿吸声。 才开学第五天,徐邀又迟到了,所以他难堪地低下了头,而裴些坦然地接受着注目礼,挥挥手笑道:「大家早上好啊,都吃了没,哈哈哈,我还没吃呢。」 都迟到了还能吃上早点吗,众人无语地转过头继续看书了,反正迟到也不关他们的事,自有解听免处理。 徐邀和裴些挪到自己的位置上,自觉地从包中拿出课本,打算站到后门去。 解听免的视线落在了莫名其妙换成秋季校服的徐邀身上,眼珠子一转,又移到了裴些的身上。 他们俩不仅都迟到,而且还同时到了班级,并且,二人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居然是一样的。 世上有这么多巧合吗? ——没有。 既然不是巧合那能是什么原因呢?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们俩昨晚是待在一起的,而且通过是徐邀换了不合时宜的秋季校服的现象来看,应该是裴些去了徐邀的家里,睡、了、一、晚。 段千帆感嘆班长总算不需要抬头看时间了,正打算把草稿本毁尸灭迹,蓦然听到「啪」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偏头一看,解听免刚好将右手抬起来,而他桌面上赫然就有一支已然碎得四分五裂的塑料黑色水笔。 笔芯失去了外壳的保护正骨碌碌地在桌面上滚来滚去,要往地面奔赴。 所以说,解听免竟然一掌就将笔拍碎了? 还有,他为什么生气?谁惹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哈,有关背景的必须要交代,所以看着可能有水字数的嫌疑,但是我确实要把这些事给说了,尤其是裴些和裴遇生是伪骨科的事情,我还不想违反晋江的规定,毕竟锁文或黄牌不是小事(瑟瑟发抖) ps:我知道现在裴些的戏份比解听免要多,可这还不是因为解听免和徐邀还没有那么熟吗,等熟络了之后该有的镜头都不会少滴! 第29章 p—声东击西 裴些已经拿着书晃到后门去了,徐邀动作慢点,他抽出英语课本,听到动静往解听免的方向看过去。 他桌面上滚动着个黑笔芯的管子,以及零零碎碎的塑料渣子,徐邀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受伤,关心道:「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解听免的表情看起来很平淡,但其实有几块碎粒扎进了掌心,他将右手从桌面垂到了桌下。 徐邀不疑有他,攥着书站在裴些身侧了。 解听免这才将手伸出来,段千帆一瞧,都流了点血,「呦嚯」一声,道:「我还真以为你没事呢,敢情只是嘴硬啊,你这要不出去洗洗?」 「不用。」还好只是塑料,不需要打破伤风,解听免眼睛都不眨一下,拿了支铅笔将其挑出来了,段千帆看着都替他疼,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解听免拿出每日的情况记录册,翻到第五页,写下年份和日期,将裴些和徐邀的名字记了上去。 段千帆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会包庇放他们一马呢。」 解听免合上,又抽了纸巾按住冒出来的血珠,道:「你想多了,我为什么要徇私枉法?」 段千帆也只是直觉罢了,根本解释不了。 昨晚有道物理题他不会,他戳了戳解听免的胳膊肘,道:「给我借鑑一下,放心,我不会傻了吧唧全部抄上去的。」 即使段千帆一字不动地全抄,解听免也不会在意,他找出练习册,递给了段千帆。 其实段千帆猜对了,他本来是想替徐邀掩藏过去的,但是这件事实施起来难度太大。 就不说为了帮徐邀还得连带着把犯错的裴些也捞一把,就说都放他们一马吧,可是班上四十多双眼睛都盯着,搞不好就会有人同周容打小报告,他确实是无能为力。不过在这件事上帮不了忙,他还可以在别的方面通融一下。 打铃下课后就要跑操了,哈欠是会传染的,裴些打完徐邀打,徐邀打完裴些打,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打了多少个了。 两个人就跟魂魄一样飘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头往桌上重重一磕,压根不想起来。 班上的学生陆陆续续往操场赶,很快就没什么人了,解听免这才堪堪起身,绕到了他们的桌边,驻足。 裴些有气无力地说道:「班长你别催,就让我们再趴一会儿,绝对会在跑操开始之前到达操场的。」 徐邀唿吸平稳,听着就像已经睡着了似的。 解听免道:「没事,我和风纪委说少的两人生病请假了,你们就放心睡吧。」 「真的?」徐邀霍然就坐直了身体,展颜一笑。 裴些也坐起来,道:「班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解听免扯了嘴角:「什么好报?」 裴些信口胡诌,上手就来:「长命百岁!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解听免冷笑一声,对于裴些的满嘴跑火车已经司空见惯了,踅身走了。 第64页 周容在跑操结束后才慢悠悠地来上班,她一看到迟到两人的名字,顿时气得火大,于是又把裴些和徐邀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她还看到裴些脸上压出来的睡痕,气得心肝脾脏哪里都疼:「裴些!你早读课站着都能睡着是吧?你这神功可真是了得,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你是如何站着还能把书在你脸上留下痕迹的!你趴在墙壁睡的是吧?」 徐邀暗嘆周容可真敢想,这姿势哪里能睡得着。 裴些也无语极了,可他不能出卖好心帮他们的解听免,搪塞道:「老师,这可不是我早读课留下来的,是我昨晚睡出来的,到现在都还没消呢!」 「你把我当小孩子,好骗是吧!」周容声色俱厉。 周容一生气就喜欢拍桌子,也不嫌手疼,如果怒火能成实质,裴些估计现在烧得只剩骨灰了。 裴些一脸骄傲:「这才足以可见我对学习的专注啊!昨晚我写完作业都还抱着物理书背公式来着,但实在捱不过周公催魂,脸压在书上睡着了。」 「虽然没有背完,可是经过这一晚上的滋润还是有点效果的,我顿时觉得任督二脉被打通了,看着物理书霎时就觉得不再枯燥了!」 裴些一晚上没有回家,不过在他们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好裴些发了条简讯。 裴遇生安抚了父母,心里也知道裴些应该并没有诓他,是真的去同学家里借宿一晚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打算过来找裴些的班主任周容,问问他今早来了没有。 周容曾在他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教过他物理,只是后来即使他选了理科也并不是她教的,不过也算认识。 他正准备踏入门内,勐地听到这么长一大段慷慨陈词,脚步登时止住了。 裴遇生:「……」 某人还真是不怕气死老师啊。 周容两眼一瞪,眼珠子恨不能弹在裴些身上,气得手指都在哆嗦,徐邀连忙往旁边一站,不想被殃及池鱼。 裴遇生正思索着怎么救弟弟才合适,忽而背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麻烦让一让。」 他下意识避让,就瞧见一个身高同他差不多的少年从他身侧越过,大热天的他居然穿着一身秋季校服,也不嫌闷得慌。 解听免上个厕所的功夫,前桌睡得正香的两位就不见了,向段千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周容叫走了。 他当机立断就拿出一本物理竞赛题和一支笔,走到了办公室。 他跨门而入,直奔目标,就瞧见周容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而徐邀低着头站在稍远的一边,裴些梗着脖子与周容对立,一目了然的战局。 解听免脚步一顿。 有点后悔了,他不太想救裴些,他能「撤回」吗? 周容一眼就发现了解听免,再差的心情都能云销雨霁,她露出笑容,朝解听免招招手,道:「班长来了啊,还带了练习册?是有什么问题不会想要请教的吗?」 解听免无法只能上前。 裴些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变脸能如此之快,要是国粹川剧变脸的传承者站在周容面前,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解听免打开练习册,随便指了一道题,道:「这道。」 周容扫了一眼题目,又惊讶又惊喜,仿佛就和捡了个宝似的,她道:「这道可是竞赛题呢,你才刚高一就做竞赛题啊,真是了不起。」 裴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再转头看向徐邀,发现徐邀所站的位置正好和地理老师温御很近。 温御点了点她的课代表,从抽屉里搜罗出一袋饼干,虽然他听不见也看不懂口型,但也能猜到是询问徐邀吃不吃。 徐邀正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温御还给徐邀倒了杯温水。 裴些不高兴了,怎么就他一个是孤家寡人。他四处张望,打算也从一位老师手里坑过来早饭,结果他正好扫到门口,就看见他哥一脸阴沉地抱臂站在门边。 裴些:「……」 要死,他还能跑吗? 此时周容正好讲完了一道题,可是还没有上课,这也就意味着徐邀和裴些还无法彻底脱离险境。 解听免赶在周容开口之前迅速一翻页,再随便指了一道题,说:「还有这个。」 周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忘了,但思忖了片刻没有想起来,索性就不管了,执笔继续讲题。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人的训斥声和一道认错的委屈声,周容没有仔细听、解听免根本懒得听、徐邀没注意、其他人不在乎,于是裴些就只能孤立无援地承受着他哥的怒火。 上课铃声总算响了,裴些拔腿就跑,只留下一道声音:「哥,我回去上课了啊,中午我也不回去了,我打算留在教室刷题,我们晚上再见!」 徐邀也吃饱喝足了,他可以跟随着铃声理所应当地回到教室了。 周容还没讲完,她是打算语速快点说完再放解听免回去的,但解听免在铃声打响的那一刻就迅速合上了本子,「咔哒」一声笔尖也缩了回去。 他丢下一句:「老师,上课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然后长腿一迈,很快就没影了。 温御将桌面处理干净,抱着书本和还没评讲完的卷子离开了办公室。 周容愣了愣,看着转眼间就空荡荡的办公室,觉得方才好像还人满为患来着,怎么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了? 第65页 周五总是过得很快,解听免坐在车内,司机开着奔驰将他送回了家中,一路上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回到家里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保姆赵姐上前,给小少爷提醒道:「夫人心情很不好,少爷你小心说话。」 解听免轻轻颔首,勾了一下快要滑下来的包,道:「知道了,谢谢赵姨。」 他上了楼,推开房门就看见穆惠安站在他房间的书桌前,听见动静转过了身子。 她将手机往桌面上不轻不重地一磕,面目表情很淡,非喜非怒,但是莫名就有一种压迫感。 解听免将书包放到椅子上,拉开校服拉链,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 他也没什么表情,面部轮廓清晰利落,眉目冷峻苍寒,这种面相是令人觉得很薄情的,仿佛世间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上心。 穆惠安用指尖敲了敲桌面,瞳孔深邃,面部线条很是凌厉——解听免很好地遗传了母亲。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穆惠安锋利的眼神射向解听免,「你为什么要申请午休?你应该知道,我最不喜欢先斩后奏的方式。」 解听免当然知道,他平静地与穆惠安对视,没有说话。 「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但是如果解释得让我不满意,我会立即向学校反应,让他们取消你的申请,无论这个流程是否已经在走了。」 第30章 p—成为舍友 「中午一共两个半小时,来回就要花去四十多分钟,再加上吃饭和休息,就没什么时间看书刷题了,所以我想在学校午休,能节省下不少时间。」 的确是实话,但也没有那么实,毕竟解听免的初衷并不是这个。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穆惠安不会不明白,可她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原因,道:「你们学校的宿舍好像是六人一间吧,我当然相信你并不会浪费午休的时间与他们搅和,不过你怎么能保证其他人也和你一样保持安静呢?」 她从桌上拿起了手机,点开微信,接下来却没有动作了,最后说服着解听免:「学校的午休环境哪里能比得上家里,虽然确实会浪费掉不少时间,但总体来说还是弊大于利,我帮你取消。」 解听免站在椅子旁边没有动,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了,可是穆惠安清楚,这并不是妥协的意思。 她的手指已经点进了其中一个联繫人的对话框,就连九宫格都跳出来了,她抬头和解听免对视。 他没有表情,眼里无波无痕,仿佛并没有被触动,可穆惠安再了解不过,这其实是不满。两个人无声地对峙。 长达十分钟的沉默,最后是穆惠安败下阵来,她的手指移到了右侧的熄屏按钮上,轻轻一按,闪着光亮的手机就暗下来了。 解听免僵硬的身躯也终于有了松懈,他明白他赢了。 「算了,」穆惠安握住手机往门口走去,「你心里有数就行。」 解听免坐在了椅子上。 「但是我会让校方渐少你的舍友数量,」穆惠安微微侧身,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你最好做好了甚至没有一个舍友的心理准备。」 「砰」的一声,房门阖上了。 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正好他也不喜欢和很多人住在一起,能一个人最好。 半个小时之后他下楼吃晚饭,但餐桌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饭菜都只有一个人的分量,解听免瞭然,道:「我妈又被公司的人叫走了?」 赵姐应了一声,说:「少爷你就别等了,夫人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解听免也没打算等,这种事情从小到大发生过很多次了,他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安静地独自吃完,随即上楼回了房间。 穆惠安不在家是常态,可解听免不知为何,就今晚格外懒惰一些,做什么事都提不上劲。 他面前的物理练习册已经打开了有半个多小时了,不过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动,空白一片,天色也逐渐深邃暗沉,残阳不再,只余暮色。 解听免用手撑着下巴,他不近视,沉沉地望着窗外,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家位于幽静辽阔的别墅区,一入夜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就连狗吠猫叫都吝啬,仿佛世间只有他还存在。 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发了会儿呆,他总算想起一件能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解听免将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打开,又扒拉出耳机戴上,点开他最近刚下的游戏,很快耳朵里就响起了欢快的音乐声,他戳进第一关。 不知多少个小时过去,夜幕低垂,车子的引擎声驶向别墅附近,司机抬头望了一眼,对后座的穆惠安笑道:「这都快两点了,少爷还在学习呢,可真是用功啊。」 穆惠安自然喜欢听别人夸他儿子,毕竟解听免那么优秀,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她也笑了:「明天是周六,不用早起,估计刷题就没有顾及时间了。」 解家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即使是放假,最晚八点也要起来,所以就算是现在睡觉,也不足六个小时。 穆惠安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行,熬夜对身体不好,哪能刚高一就熬夜,那高三还怎么办,我还是提醒一下让他早点睡吧。」 司机已经停了车,他本来是要把车驶入停车场的,但是穆惠安不下来,他就只好在位置上等待。 第66页 穆惠安掏出手机,本来要直接给解听免打电话的,想想还是算了,他做题估计正专注呢,这样会打断他的思路,所以还是改为发微信了。 解听免闭眼揉了揉眉心,又捏了捏酸胀的脖颈。 他一晚上已经打到第六十关了,再一看时间犹豫着要不要就此收手了,忽然一条微信的悬浮框蹦了出来,显示的是穆惠安,他点进去查看。 [别再看书了,早点睡觉,熬夜对身体和眼睛都不好,明早起来再继续。] 解听免手指微曲,下意识抿了抿唇,有点心虚。 [知道了,马上就睡。] 回復后再点进游戏界面将其截屏,发了一条仅徐邀可见的朋友圈,并配上一段文字——睡了,先肝到这。 发完后就去洗澡了,他带着潮湿的雾气从厕所回来,一打开手机还停留在朋友圈的界面,但已经有人给他点了贊并回復了一条,而这个人只能是徐邀。 解听免微微皱眉,视线微移到右上角,显示此刻已经两点半了,所以徐邀居然还没睡?他不会每天都要弄到这么晚吧? 他再点开徐邀给他的评论,首当其中的就是几个发疯的表情,随后表达了他的不爽。 [身为学霸你居然不刷题看书而打了一晚上的游戏?!不行,你这已经超过我了,看我几天之内追赶上你!] 解听免笑了,他正准备回復,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要是聊起来了恐怕会耽误徐邀休息,便把手机静音,再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关灯睡觉。 徐邀回復完后就将手机丢在一边了,所以即使解听免回他评论,他也不会再看见了。 可能是昨晚空调的温度有点低,徐邀感觉今日这一天都有点昏昏沉沉的,尤其在晚上下班了之后,这种症状就更明显。 他洗了头,将湿头髮往后捋了捋,摸了一下额头,好像是有点热,难不成真发烧了? 他还察觉最近总是很容易觉得累,就是那种病刚好之后的乏力与虚弱。其实之前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没有那么明显,或许是接连一周熬夜晚睡的缘故,所以这几天就额外显着。 明天是双休,因为他平时只能下午放学后再去打工,时间总的来说并不长,所以只能用放假的时间来补。 其他人平时都是按早晚班次来上班的,而他则在双休和放假的时候是全天,直到晚上打烊。 虽然很累很辛苦,但这是店长愿意留下他最好的选择了,明后天他耽误不起。 家里的医药箱总是满的,常见的药物都有,他家也许什么都会缺,但就是不会缺药。徐邀找出来退烧药,反正还是预防一下比较好。 深夜已经没有热水了,他就着凉水吞了下去。 徐邀打开电风扇,下意识照旧选择二级,扇叶转动,清凉的风朝他扑面而来,手指动了动,还是调低了一档。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双休日转瞬即逝,周日晚上班群里发了一个表格。 徐邀点进去一看,发现午休寝室的安排已经下来了,不由得感嘆一中的效率就是高。 他往下划拉,找到自己的学号,看见对应的宿舍楼以及寝室号,默念几遍就记住了。 他正打算瞧瞧班里其他同学的寝室,孟疏元忽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道:「你们学校应该会给学生发被褥什么的,我帮你准备了其他东西,你过来看看还缺什么。」 徐邀放下手机,朝房间走去,瞅了两眼,道:「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东西,只是午休而已,又不是住校,其实有张床就够了。」 此话不假,皆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徐邀用一个背包就装完了。 因为午休生要提前去学校放置物品,如果来得早时间充足的话,其实还可以把床铺给整理了,所以徐邀特地早早就起来了,提着袋子赶往了学校。 他走到了自己的宿舍楼,在门口宿管那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正好瞟见他名字的前几个赫然就是解听免。 字迹劲瘦有力,笔锋虽潦草但又不失工整,徐邀嘀咕道:「字还挺好看的。」 一中宿舍没有电梯,得自己一步步爬上去,虽然只是在六楼,可经不住他带了些东西,所以等他到达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一间间扫过去,总算在走廊尽头找到了自己的宿舍,他正准备推开门,门却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徐邀一怔,他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了,没想到舍友来得比他还早。 按照一中以班级为单位分宿舍的话,舍友应该是同班的,当然也有正好单出来的可能,不过都是一个年级的,互相也有过照面。 可是没想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居然是解听免。 解听免很明显也是没有想到,他挑着眉,愕然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徐邀。 也许是刚爬上楼的原因,他面部尚红,胸膛微微起伏,鼻尖还沁了汗珠,正发愣地盯着他。 即便是亲眼所见,但徐邀还是不可置信:「我的舍友是你?」 解听免轻轻「嗯」了一声。 徐邀又问:「其他舍友是谁?」 解听免昨晚就听穆惠安说了,学校最后定下他是两人间,也就是说,他只有一个舍友。 今早在出发前他本来想去穆惠安手机的班群里看一看他的另一个舍友是谁,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瞧见,穆惠安就又被一个电话急哄哄地叫走了,只匆匆告诉了他的宿舍楼和寝室号。 第67页 解听免眼睫微垂,道:「我们单出来了,这间宿舍正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下轮到徐邀挑眉了。 会有这么巧? 还有,他要和解听免独处一个宿舍了? 第31章 p—搜查手机 徐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解听免不仅是他舍友,而且还是唯一的那一个」这个事实。 他一边褪下背包一边跨入门内,解听免出门打水去了,虽然宿舍学校已经安排了保洁打扫了,但他还是要再擦一遍。 于是等解听免回来,就看见徐邀已经选好了床铺。 共有六个床,一中在宿舍方面环境还不错,所以都是上床下桌。他挑了靠近门边的一个,而徐邀则选择了他的对角线,是离他最远的一个。 这里一共就两个人住,这么做未免过于刻意,可是徐邀根据解听免不喜人触碰这一点来看,应该或多或少不太愿意接受别人与他睡得很近,所以就自觉地远离一点。 但解听免可想不到徐邀的处心积虑,以为他还是对他有意见。 他纳闷极了,他明明都暗戳戳地做了这么多了,关系就没有缓和一点吗? 他虽不算众星捧月长大的,但确实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所以也做不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自己处理好自己的床铺,兀自回班了。 徐邀从上铺下来就发现宿舍只剩他一个人了,就连门都关好了,又是一次招唿都不打就走。 他轻轻蹙眉,不知道又哪里惹到阴晴不定的解听免了。 今天不仅有周容的物理课,而且下午最后一节还是她的班会课。 这种课全凭她的心情,若是晴天就让他们自习;如果是小雨就是上课;倘若是暴雪的话,那就是长达四十五分钟的骂人加拍讲台、敲黑板。 裴些总在私底下说周容一个人可以抵一个戏班,能把生旦净丑连同后面的吹拉弹唱全部齐活,此言不假。 就比如这节班会课,周容从他们的坐相延伸为懒懒散散,后上升到家教问题,再扩散为学习态度不认真,总之没什么不能扯的。 而所有学生早就习以为常,驾轻就熟地偷摸在底下写晚上的作业。 徐邀正干掉英语,打算掏出政治习题,忽然周容唱够了独角戏,还非要拉他们一起互动:「听我的眼线说,班里有不少同学竟敢带手机?」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再互相张望,看看是谁那么没良心,居然敢叛变组织,投靠敌营。 大多数人都在瞅班长和物理课代表,毕竟这两位嫌疑颇大。 后者受不了这么多锋利的目光,连忙把头低下,恨不得将脑袋也钻进校服领子里;而前者就镇定自若多了,根本不在乎他人打量的视线,转了一下笔,聚精会神地计算着公式。 周容又拍了拍桌子:「别看了,谅你们也不会猜到是谁,而且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周容这是要搜书包了,开始慌了。 「不过也放你们有的人一条生路吧,给你们一次潜逃的机会,今天我不一网打尽,不会查所有人,只选择一些倒霉蛋,你们现在就祈祷自己成为那个幸运儿吧。」 周容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撑在讲台上,歪着脑袋笑吟吟地说道——活脱脱一个笑里藏刀的刽子手。 段千帆抹了抹额间的汗,右手握着笔,装作不慌不忙地打草稿,但其实是瞎画一通,而左手已经偷偷伸进桌肚的书包里,紧紧攥着手机,想着一会儿藏到哪里合适。 裴些也慌,可面上还是一副笑嘻嘻的做派,好像与他无关一样,其实脑袋已经在飞速运转,想着解决办法。 徐邀抿了抿唇,他有预感,周容现在做的任何事都几乎是冲着他来的,所以他会被周容点到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百。但他的手机不能被没收,他暂时还买不起一部新的,所以他赌不起,必须得赶紧想出一个逃生策略。 而解听免就一点都不慌,虽然他也带手机了,不过他根本不怕被查,甚至懒得去藏。 没被抓到就是皆大欢喜,要是被逮了那就重新买一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他仍在气定神闲地写作业。 周容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问道:「今天几号来着?」 这时候根本无人有心情回答她这个刽子手,周容也不恼,自顾自回答了:「八号,行,是个吉利的数字。」 有了徐邀那一次的经验,学号八号的学生顿时肉眼可见地慌了,急得差点直跺脚。 徐邀微微皱眉。 他猜错了?周容不找他? 周容话锋一转,一锤定音:「这次我就放一半的学生,八号是吧,那就请学号为偶数的同学全部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还要加气氛,撑在讲台上的那只手高高扬起,示意他们站起来。 无论学号是不是偶数的,全体譁然!好多人纷纷抬眼看时钟,发现只有十五分钟了,就算一人一分钟也查不完啊! 周容察觉出他们的视线,连连摆手:「别看了,我要拖堂,今天不查完就不放你们回去,所以都别磨蹭了,赶紧站起来吧,速度快点你们好放学回家,我也好揣着一手的战利品下班。」 战你个大爷啊战利品! 徐邀嘆了一口气,果然就不应该对周容抱有一丝奢望,她就不可能放过他的,于是率先站了起来。有他做带头,其余人也哗啦啦地站起来了。 第68页 班级的学号是按照姓名的首字母排的,徐邀和解听免都是「x」打头,但名字的第二个字解听免在前面,所以解听免正好是第三十一号,很幸运地是个单数,于是可以坐在座位上。 而裴些也是单数,所以也逃过一劫,可是段千帆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攫住手机,将其揣入兜中,苦着脸站了起来。 有些位置正好是在角落的人就偷偷将手摸到书包里,稍稍弯着腰去掏手机,想偷渡给幸运的同桌,但是正好被周容看见了。 周容踩着高跟鞋居然速度还没落下,堪称瞬移般踱到了他面前,「唰」一下就顺走了他的手机,得意道:「抓到一个,没收。」 她转过身,警告道:「所有人都不许动!无论站着的还是坐着的,谁动我一律认为你带了手机,那就统一上交。」 因为她正好就站在这里,所以就从这附近开始查起了,很凑巧的是,离徐邀他们很远,如果小心翼翼的话,或许可以做点小动作。 裴些紧张得手心与后背都在冒汗,空调也不能给他降温,他坐得笔直,手却偷偷伸到隔壁徐邀的桌肚里,到处搜罗他的手机。 徐邀很小幅度地微微往后走了一步,方便裴些的动作,并轻声提醒道:「内侧。」 裴些连头都不敢点,从嗓子眼里哼出了一声,表示自己接受到了信号。根据指引很快就找到了手机,他慢慢扒出来,手机贴着掌心,随着他的动作滑了出来。 他正准备藏到自己的包里,一直在身后注意着裴些一举一动的解听免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在你身上不安全,快给我,还有连同你的手机。」 裴些一愣,不明白为什么放在他这里就不安全了,而且为何还要藏起他的手机,周容不是只查偶数吗? 但徐邀一下子就听懂了,头微微朝解听免的方向一偏,道:「来不及解释了,快给解听免!」 周容已经查完一组了,这一组很倒霉,连藏匿的时间都没有,于是全部被逮住,心疼地与自己的手机挥手告别。 「笃笃笃」的高跟鞋声离近了点,裴些慌得汗直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从外面撒野回来。 他扣出自己的手机,将两部握在左手掌心中,重量不轻,而且他还是短袖,这时候他就恨自己怎么今天没学解听免穿个秋季校服过来,这样就可以兜在袖子里了! 解听免成功接手,徐邀偷偷回头瞥了一眼,他是真的淡定,另一只手居然还在打草稿,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其实在悄悄帮别人做坏事,不由得暗嘆心理素质之强大。 解听免将两部手机戳进他包里,正准备抬首示意他ok了,结果就接收到他同桌可怜巴巴的信号,两只眼睛就大写着「救命」两个字。 解听免无奈,歪了一下身子,手伸进段千帆的书包中,可这时同桌小声发话了:「不在包里,在我裤兜里。」 本来在包里的,但他一听周容说要搜书包他就悄悄拿出来转移阵地了,结果没想到周容居然连身也要搜! 解听免:「……」 他本来是面无表情的,现在也是忍不了了,万般无语,斜眼瞄了一下周容的位置,再迅速将段千帆的手机从兜里抽了出来。 至此,三个人的手机都成功偷渡到解听免的身上。 他现在就是从揣着一个炸弹上升为四合一的巨型手榴弹,全村的希望皆系在他一人,一荣不一定俱荣,但一损就一定俱损! 这时候周容也走到徐邀这一组了,周容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勾起了嘴角,而徐邀面目淡然,主动上交了书包。 周容长长的指甲在里面搜刮着,她的瞳孔逐渐扩大,溢出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一般,直接将徐邀的书包倒了过来,包里的东西全部哗啦啦地掉了下来,虽然他除了手机以外并没有什么隐私,可他还是皱了皱眉。 裴些和解听免也同时锁紧了眉心。 周容还是不相信,将空了的书包重重拍在桌上,眼珠子四处转悠,随即停留在裴些身上,狠狠拍了一下裴些的桌面,疾言厉色道:「是不是藏你身上了,把书包给我!」 裴些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周容就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朗声道:「有的学生就是不安分啊,自己带手机就算了,还祸害同桌,既然你们想同生共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但其实裴些惊讶的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被解听免说中了,他这里是不安全的,周容就不可能会信守承诺只查偶数,只是看她要针对的是谁罢了。 裴些将手背到身后,给解听免比了个大拇指,赞嘆他的深谋远虑。 周容当然一无所获,可她还是不肯相信,又将徐邀和裴些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自然也是没有。 她压根猜不出来是她的宝贝班长叛变了,只好气得咬着后槽牙,放了他们一马。 所有人搜完之后周容抱着战利品回到讲台上,她把手机哗啦一摆,平摊成一条线。 她隔空点了点,道:「一共十四部手机,这十四位同学如果想要回手机,首先要写份检查,并且家长签字,同时还得需要家长亲自来学校讨,然后才能还给你们。」 这十四位同学耷拉着个脸,觉得要完。 「还有,」周容的目光在徐邀身上停顿了一下,「今天没有被我抓到的学生小心了,我会不定时地抽查,这次算是给你们机会了,要是下次被我逮到了,我会直接上报到教务处,到时候可就是全校通报批评了,你们自己掂量一下吧,全部都给我老实一点!」说完一挥手,抱起手机,「放学!」 第69页 下课铃声早打了有十分钟了,徐邀只和店长说过他值日那天会迟一点,所以周容此话一出,他就拎着书包疾速冲出了教室。 裴些和解听免顿时在座位上目瞪口呆,段千帆见他们俩互相对视着,问道:「你俩看对眼了?」 裴些呢喃:「徐邀的手机还在解听免包里呢。」 段千帆闻言,视线下移,停在了解听免的书包上,他自觉地去掏回自己的手机,并收进兜里,说:「那怎么办?徐邀怎么跑那么快,去哪里了?回家吗?你们有谁知道他家的地址吗?要不要给他送过去?」 解听免和裴些都心知肚明,徐邀是急着去打工了,但是后者并不清楚他打工的具体地址,他只知道大概在哪一片区域。 前者起身,将书本塞进了包里,并将裴些的手机递给他,合上拉链,道:「我知道,我去吧。」 第32章 p—体测补习 徐邀听从店长的建议,正温柔地勾起笑容,朝每一位前来的顾客都散发着热情的微笑。 帅哥大家都爱看,更不用说是会笑的帅哥,那更是赏心悦目,于是乎,每一位购买的女孩皆满心欢喜地从徐邀的手里接过了奶茶。 他本来是在制作区的,但现在已经被调到了前台来,专门负责点单和打包,这几天效果显着,售卖量直线上升。 于是当解听免推开玻璃门,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却洋溢着热情笑意的声音:「欢迎光临。」他抬头与徐邀的视线对上,正好看清了某人还来不及收起来的笑容。 徐邀:「……」 有点尴尬。 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告诉解听免他工作的地址了,要是解听免时不时来个突击,他岂不是每天都要提心弔胆的? 小琦贴过来,笑道:「你班长好像不是来买奶茶的,似乎是沖你过来的。」 徐邀也看出来了,但他不清楚解听免为什么要来找他。他不方便走出来,只好等解听免走到了他面前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 小琦抢在徐邀开口之前说:「怎么会呢?我们小徐特别希望你来,你说是不是啊,小徐?」说完用眼神瞥向了店长的方向,示意他小心说话,店长就在他身后站着。 鑑于店长对于解听免这个人形招牌的特别喜爱,徐邀只好违心地说道:「是的,我特别希望你能来。」 肉眼可见的虚伪,解听免也懒得拆穿,他将手机递了过去,道:「你也可真行,手机放在我这里也能忘,还得要我亲自过来送一趟,我帮你藏手机就算了,居然还得负责售后。」 徐邀不好意思地接过了手机:「谢谢啊,我一着急就给忘了。」 说完他觉得干巴巴的,搜肠刮肚想再说几句感激之语,可此时解听免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司机打过来的电话,估计是想询问他放学后去哪儿了,没接到他。 解听免没接,划向挂断,说:「我要走了,明天见。」 徐邀以为是他家长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去了,便贴心道:「那你快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明天见。」 解听免走出奶茶店,神色淡淡的,不疾不徐地拨了回去:「王叔,刚才按错了,不小心挂断了。放学后我被老师叫走了,谈一下关于下个月辩论赛的事情,一会儿下来找你。」说完就挂了。 司机不疑有他,便继续在校门口附近候着了。 解听免赶紧回了学校,特地绕到了后门进入,再慢悠悠地从正门走了出来,司机看到了他,按了两下喇叭。 他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车子发动后王叔听见解听免说道:「如果我以后没有准时出来,那基本都是被老师叫走了,不是帮忙干活就是关于学习上面的事情,王叔你不用着急。」 王叔瞭然,而且也没有怀疑解听免说的话有假,道:「好的。」 回到家后用过晚饭,作业他在最后一节的班会课上解决掉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在做课后的竞赛题。 倏然,搁在一旁的手机一亮,解听免没有写题的时候碰手机的习惯,本来并不打算看的,可是后来一直闪,像这种情况八成是有人在艾特他,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笔,解锁点进去。 原来是裴些建了一个微信群,群里就简简单单的四个人,除去他们俩以外,还有一个是徐邀,至于另一人他不认识,而方才的疯狂艾特就是裴些干出来的事。 群名叫做「体测补习小组」,一瞧这个群名就知道是为了谁建的了,解听免本来手指已经触上退群键了,又移开了。 裴些先是艾特了他和另一位不知名的人好几次,再发来了一个几十秒的长语音,解听免懒得听,便选择了转文字—— 「小徐!为了你体测的及格,你看看身为同桌的我付出了多少努力!群里的另外两人分别是班长和我哥,班长就不用多说了,我哥他体育也很好的,我低声下气求了我哥好久,他才答应帮你的。我哥可都已经高三了,时间很宝贵的好不好!有我们三个人陪着你,你就每天抽时间跑一跑,练练引体向上什么的,一个月内就不说拿下优秀吧,至少及格肯定没问题!」 解听免挑了挑眉,发了一段文字过去。 [毁灭吧:@总有一天我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你好像还没问过我的意见。] 今天下班早,此时徐邀正坐在公交车里,他自从加了解听免微信之后就没注意他的暱称,猝不及防地这么一撞见,觉得和解听免高冷的人设有点不太符合,挺中二的。 第70页 然后他就发现裴些他哥好像更中二,暱称居然是「一拳把地球打爆」。 徐邀噗嗤一笑,随即裴些就在群里蹦跶了。 [总有一天我要翻身农奴把歌唱:解听免同学,你既然身为我的后桌、徐邀的斜后桌,还身为一班勤劳的班长大人,怎么能看到同学有难而不伸出援助之手呢?] 说完还撺掇徐邀。 [@y:你说是吧?] 徐邀身为当事人终于发话了。 [y:有道理。] 解听免其实没意见,只是同裴些开玩笑而已,但是现在问题来了,他放学后只能推迟最多二十分钟,时间长了王叔肯定会告诉穆惠安的,而徐邀放学后甚至几分钟都不能晚,所以这个棘手的情况怎么解决? 徐邀也很快意识到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y:但我放学后要去打工,恐怕没时间去练习,要不这样吧,正好我和解听免都留在学校午休了,我打算牺牲一点中午的时间,就半个小时,你们意见如何?] 解听免和裴些都没意见,很快就回復了ok,而裴遇生还在考虑。 裴些不情愿了,从他的房间蹿出来,冲进裴遇生的屋子,把他按倒在桌上,手居然还虚张声势地放在他的脖颈上,嚷嚷道:「你同不同意!」 裴遇生觉得好笑,一只手扣住裴些的左肩,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在身下,眼尾一挑:「敢威胁我?」 裴些才不怕他,裴遇生已经洗过澡了,他勾住裴遇生睡衣的衣襟,将其狠狠一拽:「是啊,就威胁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哼,」裴遇生发出了一声嗤笑,他任由裴些动作,身体慢慢地倾轧,与身下那具身躯贴得越来越紧,他的唇落在裴些耳畔,又轻又低,「敢威胁我?那你就得付出点代价。」 他还没做出下一步举动,裴些的耳尖却突然红了,他勐地推开他,唿吸微微紊乱,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遇生莫名其妙,他正准备把裴些吊起来打呢,这小兔崽子危机意识还挺强,两下就跑没影了。 裴些合上门并扭了锁,人抵在门后,慢慢地滑坐在地。 他忽然觉得很热,可房间里明明开了空调呀。裴些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确实烫得像发烧了一样。 他疑惑不解,尤其是方才,怎么在裴遇生贴近他的时候,心跳得那么快呢?以前也不是没有距离过近,可是都没有像现在一样。 裴些大叫一声,将整个人埋进了枕头里面,而此时群里也终于有了裴遇生的回覆。 [一拳把地球打爆:我也没问题。] 于是第二天中午,四人在操场集合。 徐邀其实很饿,但他不好意思提出来,毕竟场上的三个人都是为了他努力抽出时间来的,所以只好强行忍耐着。 高三就是无数做不完的卷子,所以其实裴遇生也很饿,可他觉得他一个一米八八的「七尺男儿」,让他说出「我饿了」这三个字就非常困难,于是只好忍耐着。 解听免倒还好,有一点饿,不过尚可以忍耐,主要是现在食堂都是人,他不想被挤,所以宁愿饿一会儿,等跑完之后再去吃饭。 裴些往左看了看他的同桌,往右又瞅了瞅他哥,两边嘴角往下一撇,难过唿之欲出,他举起手,道:「我有一个问题。」 裴遇生:「说。」 「我饿死了,我现在能把地球都吃了,」裴些两眼眨巴眨巴,「我们能先去吃了饭再来跑吗?」 早就饿了的徐邀:「……」 从未听过如此形容的解听免:「……」 因为非常了解自家弟弟所以就等着他说话的裴遇生:「……」 徐邀顺坡下了:「那行,我们先去吃饭吧,大家想吃什么?」 裴遇生建议:「食堂?」 徐邀「唔」了一声:「也行。」 本来还试图拒绝的解听免立刻就改变主意了,双标之快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就食堂吧。」 裴些回过头望了望食堂的方向,不爽:「现在去食堂连个碗都吃不到,我们四个人怎么可能抢得过他们那些豺狼虎豹,不去。」 解听免挑眉了:「说饿的是你,不想去食堂的也是你,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解听免平时就有种不威自怒的威压,更不用说他现在的语气像是怒了,裴些很怂,往同桌的身后躲去。 徐邀将裴些往身后拽了拽,出来充当和事佬:「好了好了,其实我也觉得食堂人很多,等我们吃上饭都不知道得猴年马月了。」 裴些在身后点头如捣蒜。 解听免本来还想再呵斥裴些几句的,但是听见徐邀这么一说,便改口了:「行吧,既然你们不想吃我也不好勉强,那你们打算吃什么?」 裴遇生对这些才刚高一的孩子真是无语,商量了这么长一大串,还是没讨论出来吃什么。 他大手一挥,手机就出现在他的手上,就跟变魔术似的,道:「算了,我们点外卖吧,一会儿去校门口拿。」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坏在拿的时机不妙,教导主任正好从食堂挤出来,他左手拎着饭,右手勾着汤,因为回办公室必定经过操场,于是他那擦得发亮甚至可以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的镜片中,清晰地映出了裴遇生手里的手机。 对,就是这么神奇,他没看清在场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人的面孔,就是单单看到手机了,足以可见他这诡异镜片的毒辣。 第71页 他浑身一震,狠狠一跺脚,吼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手机不想要了是吧?!不想要了就上交学校,学校帮你们卖了,赚的钱全部贡献给希望小学!」 四人闻声同时回头,又同时转回来,下一刻撒开腿丫子就狂奔起来! 裴遇生当机立断:「分四个方向跑!」 裴些轻敌:「放心,他手上还拿着饭和汤,根本跑不快,一跑就洒啦!」 解听免最后布置战局:「在宿舍楼集合。」 徐邀一跑步就喘,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用力地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很快三个人就没影了,剩下的那人是徐邀。 他已经竭力跑了,但确实速度不行。柿子还得挑软的捏,教导主任果断放弃另外三人,紧紧跟随着「软柿子」。 眼看就要追上了,忽然有一人又折返了回来,一把攥住徐邀纤细的手腕,带着他加速了起来。 少年的手很凉,但被握住的皮肤却很烫,徐邀抬眼一瞧,居然是解听免。 「还跑得动吗?」解听免的声音微喘。 徐邀回答不了他。 「倘若跑不动了,我们就会被抓住,那藏在口袋里的手机也就会被发现,所以我们不能被逮到。」 徐邀虽然说不出话来,但做个动作还是可以的,他歪了歪头表达了他的疑惑。 你这不是废话? 解听免与徐邀并不是并肩,徐邀则错身落后一步。 他微微偏头,侧颊被刺眼瑰丽的阳光映射得几近透明,嘴角似乎还噙着笑:「如果你跑不动了,我不介意把你背起来跑,反正也会比你现在的速度快,你选择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 第33章 p—薄荷百合 毋庸置疑,徐邀当然选择前者,他用行动告知了解听免他的决定。 正所谓藏叶于林,所以躲在茫茫人群中才是最安全的,解听免直接拽着徐邀一路奔向了食堂,犹如灵活的鱼,混入人海之中。 周围都是嗷嗷待哺的学生,每一个人都在相互挤着,希望能快点挤到前面,好轮到自己。 解听免不疾不徐,两腿一迈,阔步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也许是怕和徐邀冲散了,所以握住的腕骨并没有松开。 徐邀的视线紧紧黏着解听免,生怕一个眨眼就和解听免分开了。而解听免扫过宽广的食堂,一眼就瞄准了两个难得珍贵的空座位,拉着徐邀直奔目的地,坐下。 饭桌上还有之前两个人吃剩下的碗筷,解听免想真是天助我也,他道:「快装作在吃饭。」 徐邀一下子就懂了,拿起筷子,随意地在铁盘子中挑来挑去,端的一派漫不经心。 解听免也正要拿起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解开拉链,将校服外套脱掉,恰好里面穿的短袖又是上次和夏季校服相像的那件,又可以浑水摸鱼了。 徐邀明白了,因为全校几乎只有解听免穿的是秋季校服,方才保不齐被教导主任看见了,所以脱掉外套,变身短袖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教导主任甩着快要漏完了的汤碗,跟着一路跑到了食堂,他傻眼了,扫过去满眼都是人,他如何能寻到那两个混蛋? 他骤然意识到半路救人的那位穿的是秋季校服,顿时有了希望,锋利的双眼犹如鹰隼,在每一个人身上转悠了一圈。 有聊天的、闷头吃饭的、排队等菜的,也有挑食戳着盘子的,可在场的全是穿短袖的,他愣是没找出不同。 他恨得差点把牙根都咬碎,只好放弃了,但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拎着已经空了的碗又去窗口盛了口汤。 解听免放下筷子,道:「警报解除。」 徐邀松了一口气,也搁下了筷子,说:「吓死我了。」 解听免失笑:「刺激吗?」 徐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解听免瞧见教导主任抱着汤走了,拿起校服,起身道:「走了,我们也走吧,去和裴些他们汇合。」 徐邀看了看面前还没吃完的番茄炒鸡蛋,突然有了想法今天吃什么了,道:「走吧。」 等他们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裴些和裴遇生都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裴些本来就要饿死了,这么一运动就更饿了,他总算把他俩盼回来了,对徐邀说:「早就告诉你了要多锻鍊,你看看你,细胳膊细腿的,瞅一眼就知道是个跑不快的,老陈肯定揪着你不放吧,要不是班长救了你一命,否则我们真的要去办公室捞你了。」 徐邀瘪着嘴,道:「我以后一定勤加锻鍊。」 解听免往前一步,举起手机晃了晃,道:「别耽误时间了,赶紧买午饭吧。」 裴些道:「还用得着你提醒?我和我哥已经点好了,就差你俩了。」 解听免和徐邀点了外卖后,带着他们来到了寝室,打算在这里吃。 裴些「啧啧」了两声,他像巡视查寝室的宿管,绕了一圈后说:「你们俩这运气绝了,不仅是舍友,而且还能单出来,成为两人一间,我只有羡慕的份。」 徐邀抿了抿唇,觉得裴些这话说得好像他和解听免会偷偷在私底下做什么似的。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外卖到了,猜拳之后是裴遇生去校门口帮所有人拿了回来。 裴些吃着锅里的还想着碗里的,他坐在徐邀对面,去扒拉他的塑胶袋,问:「你吃的什么?」 第72页 徐邀摊开,抽出筷子,道:「西红柿炒鸡蛋,再加一碗白米饭。」 裴些点点头,没有多问了。而裴遇生好奇,道:「你就吃这么一点能饱吗?」 话音刚落,裴些就在桌下用自己的腿去撞他的腿,根据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来的心有灵犀,裴遇生明白了这是让他不要再问了,他敏锐地发觉出这可能和人家的隐私有关,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徐邀早就察觉出他们俩在桌下的小动作了,笑笑,道:「我一向吃得不多。」 其实在徐邀点餐的时候解听免就已经注意到他的手机了,所以他特地多点了一份小笼包,他移到桌子中间,道:「我不是很饿,正好不小心还买多了,大家一起吃吧。」 裴些看了一眼,发现解听免还有一碗牛肉面,便不客气了,筷子伸向小笼包,道:「那我就先替大家尝尝味道。」 裴遇生挑眉,他拨了拨饭盒里的青菜,不经意地朝坐在他对面的解听免瞟了一眼。 虽然他也是刚认识解听免不久,但在他见到解听免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自己饿不饿、有没有多点一份吃食,这种再明显不过的还会出错吗?所以摆明就是故意的。 再联想到解听免之前明明已经逃脱了,可非要冒着自投罗网的风险去救徐邀,心下有了几分瞭然。 裴遇生用筷子打掉裴些的筷子,裴些顿时不虞地瞪向他,他解释:「人家花了钱的都还没有动筷,你急哄哄的做什么?」 裴些觉得有点道理,便殷勤地看向解听免,道:「班长大人你赶紧尝尝啊。」 解听免掀了一下眼皮,朝他面前的裴遇生打量了下,而此时裴遇生也正好望向了他。 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读懂了一些东西,又同时再移开。 解听免夹了一个,送入口中,咀嚼,评价:「还行。」 裴些便再也忍不下去了,急忙去夹了一块,徐邀紧随其后,裴遇生便也随波逐流。 味道确实还行,徐邀舔了舔嘴唇,还想再拿一个,但是目前还没人碰第二口,他就有点不好意思,这时身侧传来了声音:「想吃就吃,非要顾忌别人干什么?」 既然解听免都发话了,徐邀也就不再客气了。 小笼包很快就瓜分完了,众人这才去吃自己的中饭。 徐邀好整以暇地挑着饭盒里的西红柿,裴些惊讶道:「小徐,你将番茄都挑出来是不喜欢吃吗?既然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还要点西红柿炒鸡蛋呢?」 解听免闻言瞥过去,发现徐邀果真将西红柿都夹出来放在一次性餐盒的盖子上了。 「确实不喜欢,但这么说又有一点不准确。」徐邀终于将所有番茄皆搜罗出来了,他夹了一块浸满西红柿酱汁的鸡蛋放入口中。 「我其实很不喜欢番茄,无论任何做法都不喜欢,可是唯独喜欢吃裹满它汤汁的鸡蛋。就是这种吃法太浪费了,我妈不愿惯着我,所以我只有在自己吃饭的时候才能享受一回。」 「确实是怪癖,」裴些很中肯地评价,「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有这么挑剔的习惯啊。」 徐邀一摊手:「我自己都很不能理解,毕竟我根本没有资格。」 解听免瞥了一眼徐邀碗里的鸡蛋,没有发表意见。 裴些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口饭,口齿不清地说道:「那我就不行了,无论是什么做法,西红柿我就是不喜欢。」 裴遇生挑眉:「你还好意思说?挑食是什么很值得光荣的事情吗?」 裴些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理解,」徐邀出来替裴些讲话,他拨了拨碗里的米粒,「我身边也确实有不少人都不喜欢番茄。」 裴遇生道:「也别聊了,赶紧吃吧,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所以今天中午我吃完后就先回教室了,你们跑步吧,我明天再来陪你们。」 于是吃完饭后就只剩下他们三个在操场上,途中也经过了几个学生和老师,皆奇怪惊疑地看着他们,估计觉得脑子有毛病,居然大中午的顶着烈日跑步。 裴些不敢拿手机,就用手錶来计算时间,他站在终点等着他们。 解听免不用担心自己体测会不及格,于是放缓了速度,主要是在徐邀旁边陪他。 等他们终于把一千米跑完之后,徐邀差点要昏厥,累得直接要往地面上倒,解听免赶紧扶起了他,说:「不行,刚剧烈运动完不能躺下来,小心起不来了,站起来走一走。」 「不行,」徐邀满脸通红,喘着粗气,「我走不动,我小腿好酸,脚掌也疼,我现在就连站都站不住。」 他没有夸夸其谈,说得都是真话,他是真觉得疼得站不住。 话刚说完,就要倒下来,裴些连忙想去扶,但是解听免的速度比他更快,他一把攥住徐邀的手臂,再将他揽了一下,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徐邀陡然闻到了一股很清新的味道,像是被阳光晾晒过后混杂着洗衣液的气味。也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居然和解听免还很相配,嗅着似乎是薄荷。 而在徐邀靠在他肩上的那一刻,解听免也闻到了一股味道,并不是运动完后的汗水味,而是沾在他衣服上的花香,好像是……百合? 裴些拧着眉,拎着手錶走过来,道:「小徐啊,你看看你的时间,短短一千米你竟然跑了四分半,虽然已经知道你不行了,但是没想到你这么不行,男人就不能不行!」 第73页 猝不及防地开车,徐邀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没力气说话,他一定要怼回去。 解听免扶着徐邀没松手,道:「算了,慢慢来吧,反正也急不得。」 裴些嘆了一口气,道:「是啊,急不得,只能慢慢提升了,」他又瞅了一眼表,「时间也没剩多少了,我就不回家了,我回教室趴着睡一会儿,你们呢?」 裴些没跟着跑,所以没流汗,可是徐邀和解听免却出了汗,解听免道:「我和徐邀先回宿舍洗个澡,洗完再去教室。」 「行。」裴些和他们挥手告别。 解听免低头看向徐邀,问:「还走得动吗?」 徐邀已经渐渐缓过来了,但还是有点疼,尤其是脚掌,仿佛针扎似的,可他也不好意思再靠在解听免的肩膀上了,违心道:「可以。」 于是解听免就松开手了,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徐邀是强撑着的,因为走路的速度很慢,他没有提出来,也故意放慢了脚步。 徐邀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不过他也没说,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到了寝室之后解听免把空调打开,道:「你先去洗吧。」 徐邀也不推脱,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衫,还有他特地留在宿舍里的一件秋季校服,后者扔到床上,攥着前者进了卫生间。 十分钟之后徐邀出来了,迎面而来的就是热腾腾的雾气和湿漉漉的水汽。在炎热的伏日,紧接着去洗澡是很闷热难受的,所以解听免特地用手机背了一会儿单词,等厕所里的潮湿散了大半才进去。 卫生间不大,而且窗户还是紧闭的,在密闭狭小的空间中,水雾容易消散,不过上一个人留下的味道却很清楚。 解听免耸了耸鼻尖,发现和上次裴些留宿在徐邀家里使用的沐浴露很像,似乎……也是百合。 第34章 p—泥足深陷 2015年9月23日,多云。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灼浪如海水退潮般,渐渐弥散于天地间,空调不再运作,短袖也换成了秋季校服外套,而徐邀的锻鍊也终于有了成效。 「四分十八秒。」裴些瞅了一眼时间,宣布道。 今天是解听免和裴遇生带着徐邀一起跑,他们俩一个在前面带节奏,另一个在身边陪伴,二十多天下来,徐邀已经有了显着的进步。 原本的打算是,解听免、裴遇生和裴些三人轮流来计时,另外两个人陪徐邀跑步,但解听免说他也想锻鍊锻鍊,所以就剔除了他计时的资格。 裴遇生道:「还可以了,离体测虽然只有三天的时间了,但通过应该也没问题了。」 徐邀现在已经能做到跑完步后还可以蹦几句话了,就是有点喘,他道:「这段日子……真是……多谢你们了。」 裴些谦虚地摆摆手,说:「哎呀,你和我们客气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嘛。」 解听免买了水回来,分给每人一瓶,裴些眼尖,拿着自己的矿泉水不满道:「凭什么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矿泉水,而徐邀就是百香果味的运动型饮料啊。」 徐邀打量了自己手中的水,又瞟了瞟其他人,也疑惑地盯着解听免。 才短短二十几天,裴遇生已经和徐邀以及解听免混熟了,尤其是后者,两个人在性格方面很投缘,而且在学习上完全没有沟壑,经常互相一起讨论题目。 裴遇生瞥了一眼微微抿唇的解听免,笑道:「虽然都是跑一千米,但是徐邀可比我们累多了,喝点运动饮料怎么了?」 话毕拿掉裴些手里的水,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卖部:「想喝饮料是吧,哥给你去买,你想喝什么?」 说着胳膊就搭上了裴些的肩膀,堪称半强迫半拽地将裴些带去了小卖部。 徐邀晃了晃手里的水,道:「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解听免好像和刚开学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似乎……没那么刻薄了? 他们俩往宿舍走着,徐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对了,明天的跑步可以改成下午放学吗?有个店员临时有事和我换了时间,所以明晚我不打工,正好明天中午我想休息一次,你呢?你的时间可以吗?」 他确定裴些和裴遇生是没问题的,虽然裴遇生还需要上晚自习,不过一中下午的最后一堂课至晚自习,中间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半个小时跑步,半个小时吃晚饭,时间是充裕的,可他并不能确定解听免是否有空。 他之前好几次在校门口瞧见他家的车,所以他家里人应该对他管得比较严吧,如果不行的话,那他就还是改回中午。 其实并不太可以,不过解听免不会去拒绝徐邀,道:「我也没问题。」 徐邀点了点头,到了宿舍关上门后,在群里告知了另外两人明天临时改时间的事情。 洗完澡之后他们各自躺在床上,头顶的电风扇唿啦唿啦地转动,有点吵。 徐邀翻了个身,床板跟着咯吱咯吱地响动,他回过头望向解听免,还好他似乎并没有被吵醒,轻手轻脚地勾出耳机线,选了一首轻缓的纯音乐再入睡。 虽然拉了窗帘,但白日的光亮还是很刺眼的,解听免戴着黑色眼罩,一边手臂折起垫在脑袋下,思索着合适的理由怎么同穆惠安解释。 想着想着他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直到被自己的闹钟声吵醒。 第74页 解听免手比脑子快,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已经将闹钟快速关掉了,他抬头望向徐邀的床铺,唿吸平稳,身体都没有翻动一下,应该是没有听到。 他轻轻地唿出一口气。 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解听免不喜欢掐点做事,所以特地定了较早的闹钟。 根据这二十多天的同屋共寝,他了解徐邀的闹钟时间,是设为上课前的十五分钟,难得见他睡得这么熟,解听免不欲打扰,便没有起身下床,而是拿起手机背单词,打算等徐邀醒了再一道起床。 可是五分钟过去后,徐邀的闹钟还是没有响,解听免嘆气,怀疑他的手机又出故障了。 他是真心想劝徐邀换一部新手机的,但是他没立场,也没有资格,在徐邀看来估计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他总是这样的话,迟到怕是家常便饭了,中午还可以由他来提醒,那早上呢?更何况徐邀每晚还睡得那么晚。 解听免握紧手机起身下床,他个子高,胳膊往上一伸就可以触碰到徐邀的脑袋,他敲了敲,就似叩门一般,道:「快上课了,赶紧起来。」 徐邀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睡眼朦胧惺忪,他揉了揉双眼,起床气泛了上来,脸色有点臭,不过尚可以压抑,他嗓音暗哑:「……几点了?」 解听免将手机打开,往徐邀眼前晃了晃,说:「自己看吧。」 突如其来的刺眼白光让他下意识就眯了眼睛,身子向后挪了挪,瞪着屏幕瞅了好几眼,直到自动熄屏了才终于看清了,自问自答:「一点四十九了,还有十一分钟。」 解听免嘴唇翕动,还是没能克制自己的脾性,讥诮道:「怎么?你还要睡个回笼觉?」 徐邀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道:「醒了,睡不着了,谢谢你叫我,我的手机应该又坏了。」 一周前他的手机也出问题了,那是在解听免面前第一次出故障,所以他就直接和他解释了,解听免当时便主动提出他会帮忙。 陡然,徐邀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只手按了按,起床气可以控制,但是被摸头却不能,他没好气道:「你干嘛?」 「我发现你睡醒很容易翘起呆毛。」解听免撤手,同他陈述。 这件事徐邀自己也知道,他曾经试过压下去,还用水沾了沾,都总能顽强地支棱起来,他便随心所欲不管了,说:「算了,随它便吧,翘着能更好地接受信号,」一边说着一边爬下了床,从椅子上揪起外套,「走吧,去教室上课。」 宿舍门开,秋凉的风席捲四肢百骸,驱走了刚睡醒时的慵懒。 解听免紧辍身后,前方的人掀起蓝白校服,衣角不轻不重地扫过他的手腕,仿佛不经意的一次触碰、试探、窥见。 他虽猜不透时间的寒暄,但少年肆意滋长的暗涌心绪却如同藤蔓般刺破仲夏、攀越霜序、簇拥孟冬,泥足深陷。 —— 快十月份了,回归线早就不再漫步于南半球,已经转移至赤道,所以天色也暗得更快了。 一中的操场很奇葩,角落居然还有个鞦韆,这就大大方便了处于热恋中的小情侣行事,他们会偷偷趁天黑的时候在鞦韆上亲亲我我。 裴些占了这个鞦韆,裴遇生站在他身后,听从弟弟的指令,任劳任怨地给他晃着。只是敷衍得很,力道轻得都盪不起来,而解听免丢不起这个脸,隔了十几步远,视线一直落在教学楼口。 他们本来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下午放学后就在操场集合跑步的,因为只剩最后几天了,大家都想赶紧结束。但是没想到铃声刚打响,周容就出现在了窗户边,让徐邀放学后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徐邀仔细回想了下,实在想不起来他最近哪里得罪周容了,明明他们有段时间没有交集了,所以理应不存在火上浇油的情况。 但周容最喜欢无中生事,心思是猜不透的,因此徐邀让他们先去操场等着,他一会儿就过去。 裴遇生手酸了,实在懒得惯着裴些,松手踱到了解听免的身边,开玩笑一般:「望眼欲穿啊,看出究竟了吗?」 「明知故问。」解听免竖着眉,心情不是很好。 裴遇生也不恼,道:「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和家里人解释的,你扯了什么拙劣的谎言啊?」 解听免收回视线,垂了眼睑,睫羽在鼻樑上扫下了一片阴影:「没什么,随便编了一个而已,没引起怀疑。」 裴遇生笑笑,没再说话了。 其实是实话,不过也算是走运。 他昨晚一回到家,赵姐就和他说,穆惠安去外地出差了,一周后才能回来,所以他只要煳弄在家的赵姐和身为司机的王叔就行了。 他便说班里有同学过生日,邀请他参加聚会,希望他们不要告知穆惠安。 赵姐和王叔也算是看着解听免长大的,所以他们自然清楚,同学们之间的私下活动解听免从未被允许参加过,一时就心疼不忍了,便答应了,因此解听免就顺利地可以留在学校了。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解听免正准备掏出来,一直拿着手机在玩的裴些就先一步说出来了:「徐邀让我们别等了,他说他临时有事,今天不能练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在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低头看手机的时候,一道蓝白身影犹如离弦的残影,融入撤离的人群之中。 第75页 他充分发挥了这段时间恶补的优势,落日余晖甚至都追不上他,只能在地上留下斜长奔跑的人影。 裴些不疑有他,拍拍屁股,拿起地上的书包背起来,往校门口走去。 裴遇生照例叮嘱了裴些几句便去食堂吃晚饭了。 很快操场上就只剩下解听免还在原地,他捏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单薄简洁的话语,冰冷,仿佛又隔着无限的距离,他皱着眉,觉得有些奇怪。 前脚刚被周容喊走,后脚就说自己临时有事,这么巧合吗?是不是周容又为难他了? 可是徐邀既然没有明说,所以要不然真的是如同他所言,要不然就是不愿道出口。解听免嘆了口气,拽紧了书包,打算打车回家。 这时候正是放学的高峰期,校门口人满为患,将窄小的道路堵得是水泄不通,解听免便只好再往前走,等到宽敞的地方再叫车。 他晃了神,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徐邀打工的奶茶店附近,可透明的玻璃内,哪里有那个一直面带微笑的人。解听免不明所以地苦笑一声,怀疑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他记得奶茶店往前走几分钟的路程就有一个公交站,在那里打车应该会方便很多,于是抬脚往站牌走去,猝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马路沿,而左侧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在其中一个的门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正徘徊犹豫着,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进入,解听免抬头定睛一瞧,竟然是一家网吧。 徐邀说他临时有事,就是偷偷熘到网吧上网?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 注2:霜序:指九月;孟冬:指十月。 第35章 p—耻于言表 半个小时前。 周容难得对徐邀露出了只有面对解听免时才会展现的笑容,分外温柔,吓得徐邀下意识后退两步。 周容竟然没生气,嗔怪道:「站那么远干什么?快过来。」说着就要伸手扒拉徐邀。 徐邀害怕她那血红色的长指甲,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靠近了些。 「是这样啊,」周容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你们地理老师,也就是温老师,她这周外出当评委了,这一周的两节地理课就让我代劳了,等她回来之后我再还给她,只是吧……」 说话还要大喘气,徐邀搞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需要故意吊胃口的吗?难不成还能引起闻者的倾听兴趣? 「这也太不凑巧了,这周过完就是国庆了,国庆七天假一过,马上就要迎来第一次月考,但我记得温老师似乎还有一节课没上完。」周容笑眯眯道。 徐邀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过也不是大事,他们身为重点班,自学能力很强,看着书对着习题,也是能掌握大部分知识的,而温御也很明显清楚这点,所以毫无负担地外出了。 周容「担忧」地说道:「课都没上完还怎么参加考试?虽然我不是教地理的,但我好歹也是一班的班主任啊,平均分低了我的脸面会很难看的。」 徐邀抽了抽嘴角。 周容还好意思说「课没上完如何考试」这种话来?之前刚开学就让他们考根本没学过的内容,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人究竟是谁? 「徐邀啊。」周容语重心长,只可惜徐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被残阳余晖染了一层暗橘色,他有点焦急,真想催一催说话慢吞吞犹如挤牙膏的周容。 「你既然身为地理课代表,是不是就得担起课代表的责任?」周容挑出上次考试的成绩单,朝他指了指他那快接近满分的地理分数,「你没学过,可还是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说明你的知识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啊,既然如此,就劳烦你帮帮班上的其他同学吧。」 徐邀微微皱眉,启唇:「怎么帮?」 周容将成绩单拍在桌面上:「很简单呀,今晚就麻烦你熬个夜吧,将最后还没上的那一课,加班加点做出ppt来,然后发到班群里,好让其他同学对着ppt自学,你看看如何?」 其实根本不是同他商榷,而是最后的命令。 他想说不行,也不怕周容笑话,他连ppt都压根不会做。 小时候他用不上电脑,家里便没买,后来发现确实用处不多,而且电脑对于他家来说未免负担太重,所以便一直搁置了购买的想法。因此也就导致了他几乎完全不会使用电脑,要让他做ppt,还不如让他从楼上跳下去。 他还没有发表意见,周容就一锤定音了:「那就这么定了,辛苦我们的地理课代表了。」 她将「地理」两个字咬得极重,再勾起包,挎在手臂之中:「我希望明早起床的时候,在班群里能看到你的成果,再见啦,赶紧回家做吧。」 说完,一甩她新烫的波浪卷长发,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走了。 徐邀还没做呢,就感觉身心俱疲,他想嘆口气,但是都嘆不出来。 他走出办公室,站在四楼的走廊上,往下眺望,能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广播站的歌声汇入校门口,一个两个都是喜悦的,可能是因为快要国庆了吧。 他又望向远处的操场,红绿交错,有人在踢足球,也有人在跑步,也是欢快的,就只有他,他是不痛快的。 第76页 徐邀躲进厕所,在群里发了消息,说他有事去不了了,再将手机熄屏,走下了楼。 明明与解听免之间隔了如千山万水一般的人群与距离,但他就是能在人头攒动与人声鼎沸中,一眼捕捉到他那高挑颀长的身影。 他吓得一哆嗦,闪身匿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瞧见解听免转身同裴些讲话,便迅速拔腿就跑。 —— 解听免沉着脸,走上前,徐邀显然还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么明显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他将手搭在了徐邀的肩膀上。 徐邀一抖,回头看去,瞧见是解听免的面孔更加错愕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是我来问你吧?」解听免抱臂,下巴一扬,对上了网吧的方向,「你告诉我们说你临时有事,就是来网吧?」 徐邀不喜欢被人误解,更不愿好不容易关系才破冰的解听免误会,道:「不是的,我不是来上网的,我是需要用电脑。」 解听免眉心微动,听出有隐情,收起自己的阴阳怪气,问道:「怎么了?」 徐邀嘴唇蠕动,却犹豫了下。 实话当然不难说,周容刁难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班上大部分的同学几乎都看出来了,他们虽然也很气愤,为他打抱不平,但确实是无能为力,没有人敢与周容作对,更不敢为他出头从而被周容记恨上。 裴些倒是很想帮助他,可他在周容那里也是黑名单,两个人彼此彼此,谁也没比谁好点。 这件事是私下的,即便解听免偷偷帮他忙了,周容也不会知道,所以说出口并不会给他带来祸端,更何况解听免在周容那里的信誉值那么高。 因此,让他难以启齿的是,他根本不会做ppt这件事。 这么简单的东西,现在谁不会呢?解听免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会不会瞧不起他呢?会不会……鄙夷他? 一想到这里,徐邀就莫名很难过了,心口仿佛堵着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又害怕它随时掉下去,虽小、虽轻,但也能砸得他措手不及。 解听免隐隐约约觉察出来什么,本欲在嗓子眼的「很难说出口吗」咽了下去,陡然换了一句,柔声问:「不能说吗?」 徐邀低着头,抿紧唇。 「你既然不想说,那我们就先去吃晚饭吧。」解听免主动握住徐邀的手腕,带他往隔壁的麻辣烫走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且中午的午饭都是在一起吃的,所以解听免早就发现徐邀嗜辣了,他偏头问道:「麻辣烫如何?双倍辣怎么样?」 徐邀眼眶微热,眼看就要踏入门内了,他反手夺下主动权,攥紧了与他相合的那只手,并用力拽了一下,这是很清楚的暗示——示意驻步。 解听免遂止住了脚步,浅浅垂首注视着徐邀。 徐邀嘴唇翕动,说:「周老师让我做ppt,地理第二单元的最后一课,今晚完成。」 解听免一怔,随即瞭然。 他明白周容这么做的原因,也清楚徐邀的家里状况,所以才会选择来网吧。 他脚尖一转,就换了个方向,直奔网吧:「所以这就是你来网吧的原因?那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虽然徐邀比较拮据,但像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徐邀也是会花这一份钱的,因此他在踌躇什么呢? 徐邀坦白了:「我……不会。」 解听免步伐顿了一下:「不会……什么?」 「不会……做ppt。」 话未止,语未静,蜷缩的深意却一目了然,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暗含了背后所有的苦楚。 解听免不愚蠢,他向来就是一点就通的,他很快就理解了为何徐邀不会。 他的眼底蕴了几分心疼。 「没事,」解听免很少笑,此刻却笑了,「我教你。」 徐邀不可置信般忽而抬首望向解听免,他还未看清解听免的神色,他就转过头去了,带着他跨入了网吧内。 甫一进入,就被各种味道扑了一鼻子,有烧烤、隔壁的麻辣烫、方便面,甚至还有烟味。 他们俩呆滞在门口,徐邀认真发问:「网吧可以抽菸吗?」 「应该是不能,」解听免又恢復了他一贯的面无表情,冰山再现,他也认真发问,「你为何会选这个网吧?」 徐邀果断出卖好兄弟:「不是我选择的,我从未去过网吧,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就只看过裴些来过这里,所以就以为还行。」 「唉,正规网吧不招待未成年人,所以裴些才会来这种不正规的吧,」解听免嘆了一口气,带着他往外走,「我们换个地方。」 徐邀这才知道网吧原来只有成年了才能进去,疑惑道:「那我们还能去什么网吧?我们可都没成年。」 「不去网吧,」解听免点进手机的打车软体,很快就有司机接单了,「去我家。」 徐邀的手一颤,他攒紧眉头,道:「不太好吧?你父母知道吗?」 手机上显示还有一千米到达,解听免道:「没事,他们不在家,不会知道的。」 徐邀放下心了,虽然心底还是觉得这个决定有点奇怪,但细细琢磨下来却又察觉不出什么异常,便不管了。 一辆计程车缓缓朝这边靠近,解听免拉开了车门,率先坐了进去,徐邀大步跟上,也坐入了后座。 广袤无垠的夜空浩瀚深邃,徐邀将头靠在车窗上,眉眼深黑清秀,微微一抬眼就能看清整个空际。 第77页 残阳褪去,顷刻间,昏黄的路灯全部亮起,灯火阑珊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车子穿过林荫小径,驶向了那片寂寥凄清的别墅区。 第36章 p—心绪沸腾 半个多小时之后,的士停了下来。 这一片安保很好,只有属于此住户的私家车可以进入,所以计程车就把他们放在门口了。 徐邀推开车门,他对这一片还算比较熟悉,毕竟他工作的奶茶店的那位熟客就住在这里,他跑过几回,惊讶和不可思议的情绪早就表露过了。 解听免走在前面,徐邀紧跟着他的步履,一步步迈向他家的方向。 直到门打开的那刻,一切展现在眼前,徐邀发现,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华美精緻的建筑、四层楼高的独栋、特殊设计的旋转迴廊,一眼都无法囊括的房间…… 这所有的一切,皆离他是那么遥远,是他永远都不会接触到的繁星,他和解听免的距离,从来都不只是分数。 这一刻,羞耻、敏感、自卑、无地自容、犹如天堑一般的悬殊差距,这些统统翻涌了出来,如海浪般朝他拂面而来,将他击倒在沙砾中,呛了他几口咸湿的海水,也将他浸湿。 他浑身赤裸,也在枯竭,他在一瞬间就生出了逃离的冲动。 骤然,徐邀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他顺着被蓝白校服包裹住的胳膊往上看,撞进了解听免深沉沉的眸里。 注视着这双如墨一般的眼睛,徐邀渐渐平静下来了,也许是相同的衣服让他生出了几缕错觉——他和解听免并无不同,都是一样的十七岁少年、都是一中普普通通的学生、也都是人。 赵姐听到动静下了楼,发现居然是解听免,身边还有一位同学,非常讶异:「少爷,你不是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了吗?还有旁边这位……」 徐邀恍然明悟了,原来解听免是用这个理由来欺骗家里人的。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解听免,很想告诉他其实不必如此,他也不是非要在下午放学后跑步,中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调整困难的话,他改回来就是了。 一件小事罢了,不应该让他为难。 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谎言来填补,解听免解释道:「被放鸽子了,所以我就回来了,这位是我同学,他也被鸽了,而且还……」他顿了顿,为徐邀想了一个理由,「还忘记带家门钥匙了。」 赵姐表示理解,但她还是有点纳闷:「那为什么不给父母打电话呢?」 徐邀瞥了一眼扯谎脱口成章的解听免,再补上解听免临时为他想的藉口:「我打过了,但是没人接,班长看我孤零零的站在校门口可怜,就将我带回来了。」 「应该是工作忙吧,」赵姐合理推测,笑道,「没事,那就先在我们家待着呗,晚点的时候再打,说不定就接了。少爷还从未带同学回家呢,这是头一次,我去给你们做晚饭啊。」 赵姐明显很高兴,撸起袖子走到厨房了,看样子是要大干一场。 解听免这才松开徐邀的手腕,徐邀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吗?」 「嗯,」解听免踏上楼梯,「我妈不喜欢不认识的人出现在家里。」 徐邀闻言有点不安,说:「那我在你家是不是不太好啊,刚才那位是你家的阿姨吧,她会告诉你妈吗?」 解听免阔步,于一间房间门口停了下来,道:「不会,赵姨挺疼我的,知道会惹我妈生气的小事,就不会泄露给她。」 徐邀终于放心了,他扫了一眼解听免的房间,和他预想得差不多。 干净整洁,整体灰白调很严重,几乎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暖色,和他的性格很般配,都是一样的冰冷,有种距离感,没有多少生机。 与其说是像房间,不如说是像一个能容身的居住场所。 再打量就不太礼貌了,徐邀自觉地收起了视线。 解听免这时候也将电脑打开了,并输入密码解了锁,道:「这是我的电脑,你先用着,我去书房再拿一台过来,两个人一起分工,速度会快不少。」 脚步声逐渐远离,徐邀隐隐约约听到交谈声,但解听免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所以他没能听清。不过根据音色判断,好像是解听免和赵姨,应该在聊一些家常吧。 他褪下书包,正准备像家里一样挂在椅背上,但想想觉得是否过于自来熟了,可是放在地上的话就更不合适了。 地面干净如洗,白亮亮的甚至找不出一根头髮,书包长久放在桌肚里,可不会多干净,徐邀思忖须臾,还是决定放在腿上抱着吧。 他抿唇盯着电脑,眉头锁得很紧,仿佛山顶洞人因意外穿越到现代社会,哪哪都新鲜,但也哪哪都懵,完全无从下手。 「哎。」徐邀无奈地嘆了口气。 上一回碰电脑是什么时候了?他都有点记不清了,毕竟初中微机课也不考试,所以早就被各科老师霸占完了,他好像也就初一才去过几趟电脑教室。 踩着拖鞋的脚步声很轻,静悄悄地贴近,解听免盯着抱着书包的徐邀,微微皱了眉,他将手中的笔记本搁在桌面另一侧,随后攥住徐邀的书包,轻飘飘道:「放在腿上不累吗?给我吧。」 徐邀便松开了,瞧见解听免将他的书包放到另一把空着的椅子上了。 解听免在徐邀身旁坐下,打开笔记本,道:「你先新建ppt,等我开个机,一会儿我教你,等你上手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分工了。」 第78页 「嗯……」徐邀耳尖微红,手指紧紧扒着滑鼠,瓮声瓮气,「怎么……新建?」 解听免偏头看向徐邀,而徐邀不想知道此刻解听免的表情,无论是什么、还是无论有没有,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所以当解听免的头朝他侧转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垂下眼睛了。 长达三分钟的沉默,徐邀的唿吸渐渐困难,甚至生出了「我还是走吧」的念头,他都要起身了,倏然,听到了椅子往后拖拽的刺啦声,清冽的气息朝他靠近,而后,止在了他身后。 这几乎是一种虚虚拥抱的姿态,解听免的上身虚浮在他头顶上,胳膊圈住,一只手触碰到他握住滑鼠的右手,徐邀瞭然,松开了滑鼠。 解听免接管了滑鼠,徐邀盯着屏幕,看见一个小小的箭头蹦出来了几列框,上面有「查看」、「排序方式」、「刷新」等等,箭头往下,点击了「新建」,随即又跳出来了一个白框,选中了「pptx演示文稿」。 「就是这样新建的,我第一下是按了滑鼠的右键,接下来就是我方才的操作,你明白了吗?」 徐邀轻轻地点了点头。 解听免旋即也松开了滑鼠。 解听免很有耐心,用另一部电脑给他解释着,第一步如何、接下来又是该怎么做,很详细、很细心,几乎是手把手教他每一个步骤。 「最常用的就是这些了,」解听免喝了一口水,缓解了一下干燥的嗓子,「其实还有很多功能,但是那些说起来就很麻烦,太耽误时间了。你现在还用不上那些,这些完全足够你用了,我们赶紧做完,别忘了作业还没写呢。」 要不是解听免提醒,徐邀都要忘了自己还需要写作业,一瞅时间已经快八点了,顿时有点着急。 解听免觉察,放缓了声音:「别担心,还有我呢,你就当练手,做前面的三分之一吧,我帮你做后面的三分之二。」 徐邀知道他此刻不能矫情,虽然确实是他的工作,但是强行揽活只会耽误进度,将两个人的时间都拖累,便连忙点了点头。 此时房门被敲响了,赵姐的声音传来:「少爷,晚饭做好了,带着你的同学下来吃饭啊。」 解听免起身,道:「我们先去吃饭吧,吃饱了才好干活。」 徐邀知道焦急也没用,便和解听免一起下楼吃饭了。 饭菜很丰盛,看着就很好吃,但最让徐邀震惊的是,居然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并且西红柿已经提前挑走了,只剩下了被红色汁液裹满的鸡蛋。 徐邀愕然,朝解听免望过去。 赵姐笑了,说:「徐邀同学是吧?少爷已经和我介绍过你了,他告诉我你最喜欢吃这个,虽然我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能接受番茄酱汁,却接受不了番茄,但是人嘛,总是有一些独特的喜好,就像我家少爷,其实也很挑食,他……」 解听免连连咳嗽了两声,赵姐明白了,他不想在他的同学面前丢脸,便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了,对徐邀笑吟吟地说道:「别发愣了,快来尝尝味道。」 徐邀握紧了筷子,骨节不断泛白,他神色复杂,百感交集,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又沸腾。 他想在此刻询问解听免一些问题,但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合适,良久,他才咕哝道:「你什么时候和赵姨说的?」 没有主语,显得没头没脑的,不过解听免却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夹了一块鸡蛋,放到徐邀的碗中,道:「去书房拿电脑的时候。」 难怪他听到了交谈声,原来是在那个时候解听免就已经让赵姐去准备了。 解听免的确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面冷心寒,仿佛难以接近,但其实做事一向很周到。 徐邀感觉解听免好像一直在看他,他便开玩笑似的说:「我怎么没发现你挑食呢?」 他和解听免一起吃了快一个月的中饭了,确实没发现解听免还有挑食的毛病,他起初还挺惊讶的,他以为像解听免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肯定会挑三拣四的,可居然没有,所以他这才记住了。 解听免神色淡淡的,道:「已经改了。」 赵姐又转过头笑吟吟地看向自家少爷,没有揭穿他的谎言。 徐邀便不再说话了,这一顿饭他吃得食不知味,心里有事,当然吃什么都不香。可是他不愿辜负解听免和赵姐的一番好意,将那碗专门做给他的菜全部咽了下去。 结束后他们就一起回了房间,继续完成ppt。他刚学会,做得慢,不过好在解听免的效率高,等他们完成的时候差不多是十点了。 徐邀将其发送给孟疏元,拜託她发到班群中,随后孟疏元还将截屏发给他看,竟然得到了无数位家长刷屏般的点赞,当然,这些人中是没有周容的。 徐邀也不意外,只是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本来想就此道别回家的,可解听免又挽留他留下来做作业,他不好拒绝,否则也显得功利性太强了,有种刚把人利用完就踹了的既视感,便又坐了回去,等他们再把作业做完,已经十二点了。 解听免没有拉窗帘,徐邀一抬眼就可以瞧见窗外的璀璨星空,以及几乎空无一人的漆黑小径,喃喃道:「都这么晚了……」 他有点担心,在这片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他能打到车吗? 解听免收拾书桌,不咸不淡地说道:「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太不安全了,要不……」他捏住笔袋的拉链,慢慢用力攥紧,「今夜留下来住一晚?」 第79页 因他之过在别人家里使用电脑、劳烦其他人还为他做饭,这些对他来说已经很冒犯了,要是再留下来住一夜,这就是非常不合适了。 徐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道:「不用了,我平时也是这个点下班的,没什么不安全的,多谢今晚你的帮忙,改天请你吃饭。」 解听免缄默,没有强行挽留,他站起来,勾起徐邀的书包,说:「行吧,不过我还是不放心,毕竟你是从我家里出去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解释不清了,我送你回去。」 徐邀夺回自己的书包,无语地与一脸无辜的解听免对视。 等解听免把他送回家了,那时候也差不多是一点了,而他家太偏僻了,并且那一片安保几乎形同虚设,尤其深夜还是小偷与醉鬼活跃的时间,那就更不安全了,他也同样不放心解听免独自一人回去,难不成他再送解听免回家? 这兜兜转转的,可真是分不清是谁送谁了。 徐邀妥协了:「好吧,我留下来,麻烦你了。」 解听免悄悄勾了一下唇角,但是敛得也很快,他神色如常:「你就住在我隔壁房间吧,那是间客房,一般家里有亲戚到访的时候就会住在那里,所以时不时就会有人打扫,是干净的,而且里面还附带了卫生间,很方便的。」 徐邀将桌上自己的物品收进书包,临出门前道了一句「谢谢」。 他给孟疏元发了微信,说他今晚不回去了,孟疏元一句话都没有问,就只简简单单说明了好的。 他和孟疏元的相处方式一贯如此,双方都不会过于掺和对方的事情,只要报平安就行了。孟疏元对他很放心,也知道他很有主意,一向是随着他的。 衣柜里有浴袍,他洗了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放置了一套睡衣,还有一件崭新的内裤和短袖,都是黑色的。 夏季的衣服徐邀很少会买深色的,所以他目前在学校还没穿过暗色系的衣服,他将短袖套上后对着镜子一看,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而且,挺不合身的,明显长了…… 所以这是解听免买来还没穿过的衣服。 徐邀比划了一下,发现已经到他的大腿了,明明他只比解听免矮了七八厘米左右,但他的衣服怎么那么大? 他将短袖脱下,换上睡衣,再熄灯,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他掀开被子,落入柔软的枕头中。 或许是身处一个新的环境,徐邀有点失眠,他翻来覆去了好久,却迟迟不能入睡,最后干脆起身下床。 他披上校服,坐在窗台上,将窗子微微打开,深夜清凉的风卷了进来,轻轻扑在他身上。 隔壁的灯火已经灭了,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应该是已经睡了,此刻徐邀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声,再万籁俱静不过。 他身子缓缓向后靠去,抵在了墙壁上,阖上眼睛,感受着这难得的岑寂。 一安静人就容易胡思乱想,徐邀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维跳跃着。 一会儿想起了今夜别出心裁的晚饭,一会儿又想起了解听免讲解ppt做法时的语气,最后兜兜转转的,竟然停留在了操场上解听免折返回来救他时的场景。 他摸了一下手腕,似乎还能感觉出二十几天前残留的温度,虽然,这并不可能。 徐邀笑了一下。 解听免,我好像…… 他又笑了一下。 有点…… 他干脆滚回了床上,闷在被子里无声地继续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还有别的方式新建ppt,但是我一贯是这么建立的,所以就按照我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写了。 第37章 p—隐秘心思 体测如约而至。 时间定在了国庆节前一天的下午放学后,所以徐邀只好和店长请了个假。 虽然这段时间的锻鍊很有成效,但耐不住他以前确实是个弱鸡,所以从这天早上开始就非常紧张,肉眼可见的心神不宁,总是忍不住抬头看挂钟,希望早死早超生。 放学铃一打,班上的同学都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有些人还为此特地临时换了夏季校服。 长袖外套跑步会不太利索,而且体测开始后就会热,所以还不如穿个短袖。不过毕竟已经是秋季了,所以这样做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同学选择里面穿个短袖,外面套着秋季校服,体测前再脱掉,而徐邀也不例外。 裴些将自己的校服卷了卷,塞进书包里,打算直接背着书包下楼,结束后就不打算再上来了。 他往身侧一瞥,略微震惊:「徐邀,你这件短袖不太合身吧?是不是买大了?」 徐邀垂首一看,发现他因为今天心神不宁,竟然稀里煳涂地把解听免的黑色短袖穿过来了。 他本来打算洗干净之后还给解听免的,但后来解听免给他发微信,说送给他了。他估摸着,小少爷可能不太喜欢穿「二手」的,所以干脆直接赠给他了。 他因为心思不纯,对解听免存了别样的想法,所以也不扭捏,收了下来。只是无功不受禄,他去网上查了价格,原价从解听免那里买下来了,因此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打了水漂,心疼死了。 在徐邀未脱外套之前,里面的衣服被长袖外衣裹得严严实实,解听免也就没能发现徐邀今天穿的居然是这件衣服,闻声后才朝徐邀看去,唇角不由自主就勾起来了。 第80页 他知道这件短袖价格不菲,所以徐邀给他钱的时候,他是有想过退还的,只是这样未免对徐邀有施捨可怜的意思,他担心徐邀会多想,所以便算了。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能熟络起来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往操场赶去,有说有笑的,徐邀和裴些并肩走着。 解听免在班上一向是孤家寡人那一派的,没什么人和他关系特别铁,主要也是不敢,因此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在后面,离所有人都有些距离。 徐邀忽而止了脚步,裴些问道:「怎么了?」 徐邀不答,回过头转身,对解听免笑着说:「你速度怎么那么慢?快过来啊。」 裴些同解听免关系也还行,不过和徐邀还是不能比的,听见徐邀这么一说,也朝解听免勾勾手,调侃道:「班长,你现在是要步小徐的后尘了吗?」 解听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快步朝他们走去。 第一个项目是测肺活量,之后是跳远什么的,反正就是从易到难,耐力长跑在最后。 这点还算是有人性,要是一开始就是一千米,那后面的都不用测了,完全没有力气了。 这些对于徐邀来说难度都不大,他只担心一千米和引体向上,而且后者很难一下子提高。 他细胳膊细腿的,完全没有这个臂力,高一的要求是七个为合格,而他平时最多只能做六个,及格有点悬,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爆发一把。 不过好在裴些去向裴遇生打听了,说为了节省时间,男生的引体向上和女生的仰卧起坐是一起进行的。 因为仰卧起坐对女生来说也是老大难,一般这个时候就是统一的拽裤子和扯头髮,虽然男生在引体向上上也会偷懒作弊,但大多老师还是会选择去监督女生。 这也就意味着,徐邀有机会逃过一劫,因为体委是裴些,而裴些是谁?是徐邀的好哥们,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是爱嘚瑟攀比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体测,就算是肺活量都要吹嘘一番,炫耀自己怎么牛逼,都几千几千了,然后再被更牛逼的人完虐,反覆循环,乐此不疲。 徐邀顺利地通过了前面几个项目,很快就只剩下引体向上与一千米耐力跑了。 也正如裴遇生所言,老师果然去监督女生了,吩咐身为体委的裴些和担任班长的解听免来看着男生。 裴些没想到居然还有解听免的插入,他不确定这位铁面无私的班长是否会同意放水,所以就眼巴巴地盯着解听免,顺旁用胳膊肘捅了捅徐邀,示意他也跟着一起求求解听免。 徐邀失笑,但扛不住裴些给他的压力,于是只好也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对解听免凝视着。 解听免扫了两眼虚假得不行的两人,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同时往前走了几步,绕到了其他男生的背后。 裴些比了个耶,高兴道:「班长这是同意的意思了。徐邀,你看看你多有魅力,居然能煽动解听免的恻隐之心,果然睡在一起的就是不一样啊,有感情基础,班长对你的待遇可比我们好多了。」 徐邀的耳尖红了,他抿了抿唇,嗫嚅道:「瞎说什么呢,根本没睡在一起好吧。」 裴些勾住徐邀的肩膀,凑近了些,说:「四捨五入一下嘛,你每天中午都要和解听免独处一室……」顿了顿,觉得颇有歧义,补充道,「独处一室午休,不就是睡在一起吗?」 解听免回头一扫,发现他们俩紧紧粘着,脑袋都凑在一起,不虞道:「赶紧吧,女生的仰卧起坐都做完一轮了,要是等她们结束你还没开始的话,到时候就是我们想放水也放不了了。」 裴些连连点头,用手推着徐邀,催促道:「对对对,差点把正事忘了,徐邀你赶紧的,我帮你挡着。」 徐邀抬头望了望单槓,手臂内侧朝外,仗着身高的优势,轻轻一跃就抓住了。 身体伸直,胳膊往上抬,还算轻松地做了四个,不过很快就力气竭尽了,手臂上青筋浮现,面色也泛红,咬紧牙关。 裴些没有看他,他拿着记录册,在填写每个人的成绩,他都想好了,徐邀做完后,他就直接填个七就行了。 解听免漫不经心地打转着,仿佛不甚在意,谁都不能引起他的关注,但其实一直有留心注意徐邀的方向。 六个已经完成,这是他平时的极限,可徐邀还是想再坚持一下。怎么解听免和裴些都能做得到,他就只是及格都这么难呢? 徐邀面色胀红,心跳很快,他深唿了两口气,将身子拼命往上抬,废了好大劲总算达到了第七个。 他立刻松手,掉了下来,不过稍微趔趄了两下,没站稳,很快就感觉到身后有人用手掌抵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望去,神色顿时不自然了。 在班上,解听免的座位离他很近,他就算是想躲也躲不掉,只能尽量避免眼神接触。 但他心绪纷杂,总是忍不住想去关注身后的人,借着一点小动作合理地回头,比如借笔或其他东西,再抑或向后传递作业什么的。 他的心思悄悄的,像是不起眼的路边杂草,不会引起注意与瞩目,只暗暗偷着乐。 他以前从未对某个人生过「喜欢」这种想法,他没有经验。在这方面,他生涩、笨拙、羞涩、不熟悉,但同样也有惴惴不安与恐惧。 第81页 他从没有发现过自己的不同,直到两天前发觉了对解听免的心思之后才明了,原来他对男生感兴趣。 可是,这好像是遭人唾弃不齿的,有的人讳莫如深,有的人嗤之以鼻,甚至还有的人认为这是一种病。 无论是哪一种,都从侧面反应了这是不对且错误的行为。 徐邀惶然、不安、惧怕、无法理解,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听从哪一种声音,他也不知道哪一种声音是正确的,思来想去,他选择了躲避和隐藏。 告白他不敢,他畏惧得到答案,无论好坏。 倘若解听免拒绝,他会伤心、难过;如果解听免接受,他也同样会忧愁、焦虑。 因为他清楚他们在与整个世界认定的「正常」背道而驰,他们逆流于人潮之中,他们会被冠上「病症」,他们会面临无法想像的压力。 徐邀承认了,他是一个胆小鬼。 他害怕被人发现他居然存有这种龌龊的心思,他只好将自己包裹缠紧起来,尽量不泄露一丝一毫。 但惦念难熬、相思是疾,不能袒露心思也是辗转反侧的,他也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子,会在忍耐不住的时候偷偷看一眼心动的人。 贪心不足、慾壑难填,他无法自持,偷窥成了瘾。 徐邀的嵴背一下子就绷紧了,他僵硬地扭动身躯,脱离了那滚烫的掌心,干涩道:「谢谢。」 解听免轻轻地皱了眉,神色有些微妙。 他心思敏感,能很容易觉察身边的人对他态度的转变。他觉得徐邀自从两天前就开始不对劲了,看着似乎是暗暗的疏远,却又不太准确,因为他又会频繁地回头看他,就像一个矛盾怪异的集合体。 如果要打一个浅显易懂的比喻,就是将木偶娃娃的头安在人身上一样,怎么看都是诡谲奇怪的。 解听免不是傻子,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是过于匪夷所思,所以他不敢肯定。或者说,他害怕落空,唯恐这只是自欺欺人。 裴些将成绩记录完了,一过来就看见他们俩沉默地在原地对视,纳闷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两个人异口同声。 太过巧合,徐邀和解听免同时朝对方瞟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移开了视线。 他和他哥都没这么默契过,裴些相信他们俩没有龃龉了,道:「我看到老师挥手催我们去跑道了,应该是女生已经测完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 二人又同时「嗯」了一声。 太阳快下山了,为了节省时间,老师干脆让男女生一起跑,不过因为千米数不同,所以站的起点也不一样,他一声哨响,所有人齐刷刷地沖了出去。 这段时间正是体测的高峰期,几乎每天都有班级在进行,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上到高三下至高一,全部放学赖着不走,皆窝在操场上看帅哥美女跑步,如果遇到心仪一见钟情的,正好买杯水送上前。 如果对方接受了,那就正好喜结连理;倘若委婉拒绝了,那就不灰心找下一个。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发酵与代代相传,九月底开始的体测,早就化身为了相亲大会,每个人都在翘首以盼,好一举脱单! 他们高一一班算是最早的那一批,这时候新鲜感最强,所以来的人也是最多,有的人为了耍帅,哨声一响就使用全力跑了起来,自以为很帅气地露出微笑。 裴些一向是不屑成为其中一员的,他知道等一圈过后,体力早就竭尽了,到时候只有狼狈的份,于是早就想好了按平常速度照常发挥即可。 但是当他才跑半圈的时候,就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终点,他眯起眼睛瞅了瞅,发现居然是裴遇生。 他虽然才刚入学,但裴遇生的「神话传说」早就霸榜一中两年了。他混迹于各个年级群里,看到最多的话题中心就是裴遇生,成绩学习竞赛体育什么都是拔尖的。 因为他还是裴遇生的弟弟,才不过一个月,他就被无数位不同年级的女同学要求带情书了,所以他现在就是看他不顺眼的状态,之前的炫耀得意早就消失殆尽了,暗戳戳的什么都要和他比。 因此当裴遇生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先腹诽道:「妈的,不去吃晚饭,在操场上发什么骚?一天不孔雀开屏就心痒难耐是吧!」 再意识到他绝对不能被裴遇生瞧不起,估计他就是要在他跑完之后给他一个嘲笑呢,于是拔足狂奔,一熘烟就没影了。 裴遇生挑起眉,不太能理解裴些怎么忽然就加速了,这不是蠢吗? 他知道今天是一班的体测,便想来看看有没有女生给裴些递情书,要是有,他身为半个家长正好替他处理了,所以这小兔崽子刚刚为什么看了他一眼就发疯了? 徐邀和解听免对于裴些的这个做法非常无语,但也管不着了,想引人注目就随便他吧。 以解听免的速度完全可以快一点,拿个优秀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是他偏偏就跑得不紧不慢,在徐邀的前面几步,大概隔着十米远。 他根据这段时间的陪练观察,已经能计算出徐邀现在的速度了,所以他只需要在此基础上稍微快一点就行了,这样既不会离徐邀太远,还能让他跟着他的节奏跑,及格应该不成问题了。 裴些是第一个到终点的,虽然他体力不错,可是也经不住这样剧烈运动,跑完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升天了。 第82页 他腿一软,直接就要倒下来,好在裴遇生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了他,把他揽在怀里。 裴些瞧见裴遇生手里有一杯水,也不管是不是给他买的,毫不客气地夺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要喝……」 裴遇生赶紧拦下,裴些不满地去扒拉他,裴遇生腾出一只手按住不老实的人,道:「你刚跑完就敢喝水,不怕出事是吧?」 道理裴些都懂,但就是想和裴遇生作对,不安分地去抢。 裴遇生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这小祖宗了,无奈地顺毛也没用,只好转移话题:「你同桌回来了,你赶紧去慰问一下吧。」 裴些果然就被带跑偏了,他直起身,朝身后望去,果然解听免冲过了终点,几秒后徐邀也停了下来。他弯着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唿吸急促,一看就累得不行。 裴些连忙走上前,他先去瞅了瞅老师手里的成绩表,高兴道:「徐邀,你及格了!」 徐邀缓缓地直起身,笑了,只是唇色很苍白:「那就好,也不枉我这快一个月的练习了。」 「要我说,」解听免从操场角落的贩卖机上买了两杯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徐邀,「即使这次体测结束了,你也应该平时多跑一跑,你体质太差了,不能总是指望在每年体测前再抱佛脚,这样每一次都够呛,你……」 陡然,话音止住了。 解听免低头,他的胳膊抬起,水并没有被人接过去,他维持了这个动作将近半分钟。 裴些戳了戳徐邀的腰,疑惑道:「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呢?赶紧接着啊,有便宜不占是不是傻。」 徐邀垂着眼睑,盯着那只修长冷白的手。 裴遇生站在一旁,从鼻腔里发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哼笑。 徐邀抿紧唇,手臂抬起,还是拿了过来。 指尖不经意地相触,又欲盖弥彰地错开。 金乌西沉,残阳已至,即将只剩余晖。 今日傍晚是第一批班级开始体测,所以摄影社的社员很多都倾巢出动了。裴些正好认识一个,他沖了过去,与别人勾肩搭背了一会儿,很快就将人连同相机都薅过来了。 裴些笑道:「如此漂亮的景色当然要记录一下,而且这也算是纪念我们小徐终于顺利地通过了体测,大家来一起拍一张吧。」 徐邀没意见,解听免不太喜欢照相,但是徐邀同意了他也就附和了。 这是他们一班的活动,与裴遇生无关,他正准备走开,就被裴些给扒了回来,道:「躲什么呀,你不也是我们『体测补习小组』的一员?一起过来拍一张,别害羞!」 裴遇生嘆了一口气,很想说他并不是害羞。 四个人站成一排,从左往右分别是解听免、徐邀、裴些、裴遇生,他们皆勾起嘴角,比了一个剪刀手,笑吟吟地看向镜头。 摄影社的社员调整角度,再对焦,画面渐渐清晰,映出了笑着的四个人。 此时残阳余晖倾斜,日影斑驳,在地面投射出剪影,光线正好拥簇在徐邀的发顶,热切地献吻于他,并将他淡色的髮丝镀上了一层浅金,衬得笑容都明艷了几分。 一切顾虑与忐忑,在这一刻都显得不值一提,阳光是平等的,能包容接纳一概晦暗的隐秘心思。 徐邀的头悄悄偏移,往解听免的方向倚去,与此同时,解听免的脚尖微动,偷偷触上徐邀的鞋跟。 只听「咔嚓」一声响,四人同框的画面就被纳进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彩色照片中。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将会是他们仅存的唯一合影。 第38章 p—寒冬彻雨 雾气蒸腾,热浪悬浮,墙壁上爬满了水珠,解听免站在淋浴之下,任由滚烫的水流沖刷着自己的身躯。 他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良久,他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他将身上的水渍擦干净,披上浴袍,乘着潮湿的水汽从卫生间走出,刚换上睡衣,搁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解听免拿起,发现是微信群发来的消息。 体测虽然结束了,但是裴些也没有把这个群解散,而且很默契的是,也并没有一个人退出,就连解听免也不例外,不过群名已经变了,现在成了「裴些和他的铁子们」。 众人懒得在一个称谓上同他计较,所以便也没改了。 [总有一天我要翻身农奴把歌唱:我从摄影社的哥们那里要到了今天合影的原图,发到群里,你们看看如何?] 手机叮咚一响,徐邀连忙捧场。 [y:好看好看,尤其是这阳光,太绝了,只独宠我一人,你们就羡慕嫉妒去吧。] 于是就遭打了裴些的表情包轰炸毒打。 裴遇生上完晚自习不久,还在赶作业,所以没有回覆,解听免点开聊天框,二十六键蹦了出来,他缓缓输入。 [不想毁灭了:挺好看的。] 裴些是第一个注意到解听免换微信暱称的,他惊讶地直接甩了一条语音:「班长,你居然换微信名了啊,怎么?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又不想世界毁灭了?」 他小嘴叭叭的,还没完:「不过我说,你以前的微信名和我哥还真是般配,你们成绩特别好的是不是脑子的结构和我们这种正常人不太一样啊?怎么一天到晚不是想着毁灭就是想将地球打爆,可是世界上另外七十多亿的人何其无辜!」 第83页 [y:也许是独孤求败吧,没有对手,自然也就没了惺惺相惜之人,所以感到孤单寂寥吧。] 裴些接受了这个说法:「有道理。」 暮色已经很深了,没一会儿群里就没人说话了,裴遇生应该还在写作业,而裴些可能最后打一局游戏再睡觉,至于徐邀……多半还在回家的公交上。 解听免的手指往上滑,点进照片,放大了的合影清晰地映在他眼眸里。他目光凝滞,注视了良久,屏幕暗了一下,示意要自动熄屏了,这才又点了一下手机,于是放大的照片缩了回去。 他再戳进去,这次不再盯着某一个人发愣了,他点了保存图片,并找到通讯录中的一个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帮我个忙,把这张照片洗出来。] 对方显然也是个夜猫子,很快就给了他同意的回覆。 第二天就是国庆了,好多人在班里同学私底下建的群里讨论去哪里玩,而这些和徐邀都没有关系了。 他趁着国庆要努力工作,而且还要抽空看书,毕竟国庆一结束就要迎来第一次月考了,他要从第二十五名爬回去,省得一天到晚周容想着法子阴阳怪气他。 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他想离解听免近一点,哪怕,只是成绩单上的排名。他希望这两个名字的距离能近一些,不要再隔着太平洋了。 幸好成绩对得起徐邀这段时间的努力,他的排名成功上升,并且位列第三,解听免当然还是第一。至于裴些,他也进步了,从上次的第二十六爬到了第五。 于是周容也不好再无缘无故找徐邀的茬了,不过徐邀清楚,只是暂时消停而已。 —— 2015年11月15日,雨。 不觉间,孟冬致谢,葭月失陷,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 绍河市地处偏南方,但是也抵抗不了寒风的侵袭,照样得入了立冬。 中国夏季温度普遍相差不大,可是一迈入冬天,这差距就显现出来了,他们这里还没到开空调或地暖的地步,可是北方的人早早就把自己裹了起来。 今天是个周日,所以徐邀早早就到店里了。 天冷下来后,生意就没夏季那样好了,不过初冬的奶茶都很火,因此这段时间还是很忙的。 工作服不算太厚,但穿得太多也累赘,做事会很不方便,所以徐邀每次到店里的时候,都会将外套褪去,只留一件毛衣。 虽然有点冷,不过等忙起来之后就会好多了。 徐邀将手中的奶茶递给顾客,笑着对她说:「下次再光临。」 咔哒一声,门轻轻合上了,他撑了一下桌面,闭上了眼睛。 小琦正准备转过身拿外卖单子,见状,担忧道:「徐邀,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啊?」 每次一到双休日徐邀就是全天十几个小时地干下来,周六还好一点,但是经歷了周六的摧残之后,周日的状态就明显差了不少,经常会力不从心。 徐邀睁开眼,笑了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小琦放下手中的物品,凑近了打量他的面色,皱着眉道:「你真的能坚持吗?你的脸色好苍白啊,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是不是生病了?」 她说着,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一变:「不行啊,你好像有点烧,要不你就请假吧,少一天的工资就少一天吧,身体要紧。」 其实徐邀早就发现他有点发烧了,而且不是今天,是这段时间都是如此。 他吃了药,可效果还是不大,不过并不耽误他学习打工,所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道:「小琦姐,我真的没事,我今早起来已经吃过药了,我……」 倏然,徐邀感觉出不对劲,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正从他的鼻子流出,缓缓地蜿蜒至唇边,他抬手一抹,鲜红的血液沾满了他的指缝。 「啊!」小琦惊叫一声,其余员工循声看过来,就见徐邀弯下了身子,而小琦一次性抽了五六张纸巾,捂在了徐邀的脸上,随后慌慌张张地扶着徐邀去了洗手台。 冬天的水是刺骨的凉,但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小琦将沾满血的纸巾扔掉,又重新拿了几张,并放在水下打湿,帮徐邀擦拭血迹。 大概十分钟后,总算不再流了,小琦也松了一口气,她担心道:「你怎么忽然流鼻血了?真是吓死我了,听姐一句劝,你还是请假吧,别再强撑了。」 水流将血液冲进下水道,徐邀擦了擦脸部和手上的水,道:「应该是入冬的原因,太干燥了,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周也流过一回,不过当时没放在心上,今天下班后我买点梨子下下火,很快就好了。」 听这意思也明白了徐邀还是要硬撑,小琦劝不动他,便只好叮嘱道:「那你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啊,我虽然不能批准你的假,但是关心你还是做得到的。」 徐邀笑笑,说:「好,谢谢姐。」 这段时间奶茶店里发生了一个变故,前一任店长被调到另一家加盟店去了,新来的店长也是从别的店调过来的。 只不过脾性不太好,做事急哄哄的,干什么都催,一点不如她的意就要骂人。徐邀从她的身上诡异地看出了周容的影子,即使她们确实没有关系,但估计前世也是亲戚。 新的店长很不满徐邀,并不是他做得不好,而是他的工作时间确实不如其他员工稳定,所以有想辞退他的意思。 第84页 徐邀也看出来了,但他是个歷史遗留问题,是上一届店长将他雇用的,所以这段时间她正在找徐邀的错,好名正言顺地辞退他。 干这行最容易的就是出错,顾客是上帝,要求是尽量满足,可确实刁难的顾客也有不少,所以徐邀有预感估计他会做不久了,他最近已经在找下家了。 只是天气进入了冬季,经济仿佛也进入了寒冬期,这几天都一无所获,估计还够呛。 店长走了过来,拿着手机,道:「徐邀,你去送几个单。」 其实这个店是有外卖的,但是平台毕竟要赚钱,所以会从中收取费用,而且还不少。 有些顾客不想花这个钱,就会选择直接来店里点单,但这样毕竟会麻烦不少,为了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上一届店长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花钱买了一部「公用手机」,建了一个微信群,邀请新老顾客进群,并在群公告里发布了店里所有的饮品。顾客就可以直接在群里下单,价格和在店里买的一样,只会加一块钱的跑路费。 这个方法算是绕过了中间的平台,直接搭建了顾客与店面之间的联繫,于是从那之后,销售量堪称直线上升,所以算是一举两得。 只是这样的话就没有骑手送单了,于是会让店里的男员工来送。至于交通工具,是奶茶店出资买的一辆电动车,里面还放了雨衣和伞。 小琦不高兴了,控诉道:「徐邀都生病了,外面还那么冷!」说着往外瞟了一眼并指了指,「还在下雨呢!怎么能让他送?这不是会加重他的病吗!」 店长摊手:「小琦,你不妨看看,现在这里可没有除徐邀以外的其他男生,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病了吗?之前你俩那么大动静,瞎子都能看出来了。只是我也没办法啊,订单已经积累了十份了,再不送只会越累越多。」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心疼他啊?好啊,没问题,你没生病对吧,你就代替他去送喽,反正我没意见。」 「你……」小琦攥紧了拳头。 「好了,」徐邀将手轻轻搭在了小琦的手上,又很快移开了,「下着雨呢,哪里能让你一个女孩子送,我去就是了,小病而已,不耽误的。」 店长得意一笑,将手机递给了徐邀,道:「那就辛苦你了,十杯奶茶在封口机旁边,别忘了拿。」 徐邀脱掉工作服,换上自己的外套。因为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所以他也没穿多厚的过来,只是一件单薄的风衣。 徐邀暗嘆,这下发热真的要变成发烧了。 他一次性拿不了十杯,小琦走到他身边,帮他把剩下的装进了车里。 徐邀把伞拿出来,小琦从他手中夺下,又塞了回去,将雨衣揪了出来,埋怨道:「雨天单手骑车太危险了,你不要命了?不就是脸会被淋湿吗,在生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听姐的,不要这不值钱的风度。」 徐邀含笑,道:「谢谢小琦姐。」 「我瞧你好看好吧,」小琦帮他披上雨衣,歪了歪头,「你要是长得不行,我才懒得帮你呢。」 徐邀噙着笑意,佯装惊讶,说:「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肤浅的一个人,」话毕又美滋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那我还得多亏了自己的这张脸,居然能得到小琦姐的青睐。」 小琦轻轻打了一下他的后背,眉头竖起:「就知道和我贫嘴,快去吧,早点回来。」 「好。」徐邀应了一声,开车走了。 在等待交通灯的过程中,他看了看这十个地址,有些他清楚,就比如那个和解听免住在同一片别墅区的老顾客,还有些他不识路,所以就得靠导航。 他大概明白这十个方位后,脑子里自动形成了一条最节省时间的合理路线。不过这条路线可以把其余九个地址都囊括其中,唯独有一个不可以,就是位于别墅区的那位。 那一片确实太偏远了,徐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她放在最后。虽然是老顾客,但是为了她一人就耽误另外九人的时间确实不划算。 这时,绿灯亮起,徐邀再次驱车闯进了雨中。 而雨,也越下越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註:葭月:指十一月。 第39章 p—难堪相遇 事实告诉我们,像这种高级的别墅区,即便是小电驴也是骑不进去的,所以徐邀只能将车停在外边。 他抖了抖雨衣上的水,想着要不要把雨衣脱掉再进去,思忖了须臾还是放弃了。送完单出来还得套上,太麻烦了,于是直接拎着奶茶徒步进去了。 「轰隆」一声,雷声震耳,响彻天穹,明明才下午四点,但是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能压下来,徐邀肩膀一抖,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到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雨好像下得更盛了,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狂风肆虐,暴雨甚至都改了方向,变成倾斜。 像这种恶劣的天气,无论是伞还是雨衣作用都不大,风将他的帽子吹得摇摇欲坠。反正脸和头髮已经湿了,徐邀也就不在乎了,干脆直接将帽子往后扒,护住他的最后一单,往目的地走去。 —— 解听免坐在计程车上,将所有窗户都关上了。 他今天上午去了图书馆,等他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开始下雨了。 他本来打算等雨停了再走,不过好像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看这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止住了。 第85页 不过好在他出门前,赵姨有看天气预报,在他包里塞了一把伞,他就打着伞站在图书馆门口等车。 暴雨,没人接单,他等了半个多小时,不断加价,总算是有人接了。虽然他不心疼这个钱,可是在寒冬中等了半个多小时,心情就不会好得起来,他臭着脸,坐在计程车一言不发。 气氛有点低沉,司机主动挑起话题:「这雨还真大啊,你家住那么远,怎么来这个图书馆了?你家地址附近我记得好像有一个的。」 解听免的声音有点低:「这个图书馆比较大,书更全一些。」 司机听出这位乘客心情不佳,便不再自讨无趣没话找话了。 解听免盯着窗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淅淅沥沥的雨珠早就将窗子模煳了,他只能听到车外延绵不绝的喇叭声,所有人都在赶着回家。 其实他刚刚的解释根本就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至于真正的原因…… 还不是因为这个图书馆离徐邀工作的奶茶店很近,他也没有奢望什么,就是隐隐期盼会不会来个「不期而遇」。 当然,他总是不幸的,已经好几个周末了,无论是他来到图书馆还是离开,从未相遇过。 也许就是没缘吧,连「不经意」的邂逅都吝啬。 —— 「哗啦——」 徐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被黏腻的奶茶浇了一身。 「我记得我好像点的是热的吧,」一位打扮精緻的女生将空了的奶茶杯砸在他脚边,怒不可遏,「做事磨磨蹭蹭的,让我等了一个半小时,再烫的奶茶都要冷掉了,你怎么做事的?」 徐邀眨了眨眼睛,总算能睁开一点了,他的衣领上还沾着小料,但是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惹她生气了,于是便没有动。 徐邀低下头,诚恳道:「很抱歉,黄小姐,是我的失误,我没有合理安排好时间,」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外面下着暴雨,我要送的单子又多,速度难免慢了一些,请您谅解。」 「谅解?我凭什么谅解?」黄小姐将身子倚在门框,双手抱臂,「下雨怎么了?订单多又怎么了?这种都不算是突发情况,再正常不过了,凭什么要我们顾客来谅解你们?自己没有规划好时间,凭什么要把责任推卸到不可抗力的天气上面?」 她看着地面上浅褐色奶茶与数不清的小料,嫌弃地后退了几步,道:「订单多就是藉口了?既然多,为什么不早一点出发?为何不多派一些员工来送单?你们店内自己的问题,凭什么要我这个花了钱的顾客来承担?我是冤大头吗?」 徐邀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真的很抱歉,今天非常不巧,店里只有我一个男员工,所以确实没有多余的人手,而且您家的位置确实比较远,时间长了些在所难免……」 「在所难免?」黄小姐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你多大了?看这样子,也才十七八吧,果然年轻就是好啊,说话就是猖狂,完全不用顾忌的,居然敢和顾客叫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错了,行啊,那你就要为你的口不择言付出代价吧。」 黄小姐当着他的面,点击微信群,找到店长,随后拨了过去,很快就有人接了:「你好,请问您是……」 黄小姐对徐邀一笑,但笑容分明是嘲讽的,道:「我是经常光顾贵店的黄小姐。」 店长笑道:「原来是黄小姐啊,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是今天的那杯奶茶不合您的口味吗?」 「是啊,我非常非常不满意,」黄小姐咬重了非常两个字,「我点的是热的,但是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凉了。」 「不过最让我生气的是,你们店的员工态度实在太差了,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推到我身上,而且还极度出言不逊,那看来你们店的素质也就那样啊。」 店长抱歉道:「对不起,是我店员工的失职,他回来之后我一定会替您好好教训他的,绝对不会包庇,请您放心。」 黄小姐故意大声说:「行啊,那就麻烦你帮我好好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员工,」说完挂了,扬起下巴,笑着说,「如何,满意不?」 徐邀的表情冷冰冰的,眼珠子黑沉沉的,仿佛被墨水泼过一般,他一句话未说,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了一道重重的关门声,以及还有一声不屑又讽刺的冷哼。 徐邀走进滂沱暴雨中,抬头望向天空。 灰濛濛的,什么都瞧不清,雨滴犹如石子,击在他脸上,很疼很疼。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雨水和眼泪混杂,就分不清哪个是雨水、哪个是泪水了。 泪水?原来他也会流泪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的,记忆中唯一一次落泪,就是亲眼见到父亲的尸体从手术室推出来,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哭过了,如今竟然被这样一件小事击垮了,还真是越活越回去啊。 他舔了一下嘴角,有雨水的腥涩味,也有奶茶的甜腻味,还有眼泪的咸湿味,交缠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不伦不类的奇怪味道,让徐邀连连犯噁心。 「徐邀?」 徐邀身体一僵,心脏停跳了一瞬,随后沉了下去,他呆滞地转过身,瞳孔急速紧缩,与解听免错愕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若说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那解听免绝对首当其中。 他的狼狈、不堪、窘迫、脆弱、崩溃、羞愧,这种丑陋一般的姿态,他最不想让解听免看见,最不想让……他偷偷喜欢的那个人发现。 第86页 他一身宽大臃肿的黄色雨衣,脚上踩着不合足的雨靴,头髮湿哒哒地黏在脑门上;而解听免一身黑色的大衣,笔挺考究,俊朗沉稳,举着一把黑色的伞,只有裤脚被打湿了。 这种对比,再鲜明不过。 解听免和他有着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他在云端、在高山、在天边;而他在地底、在泥里、在污秽中。 两个人每一寸的接近,其实都是更远地拉大距离,让他不断地认清现实,再给他当头一棒。 解听免从上到下地扫视了徐邀一番,但这对徐邀来说莫过于放大镜一般的窥探,将他里里外外,撕裂开地坦露在解听免面前。 他仿佛被扒光了,浑身赤裸,在解听免的打量中,无地自容。 解听免已经大概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的眼底酝酿了心疼,他柔了声音,将自己的伞往徐邀的头顶倾斜:「徐邀,你……」 「别靠近我!」徐邀狠狠地拍开了解听免的手,后退几步,重新站在了雨中。 解听免便没有再动了,他执着伞,因为方才徐邀的举动,后背和肩膀有些湿了,但是他没在乎。 隔着雨幕,徐邀看不清楚,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吧,他为什么会在解听免的眼里看到几分难过与落寞呢? 他冷笑一声,自讽道:「解听免,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太脏了,你别碰,也别靠近我。」 解听免深吸一口气:「徐邀,我……」 「我说的话!」徐邀勐地提高了嗓门,堪称是声嘶力竭,但声音却蓦然又低了下来,嗡嗡的,像是苦涩到极致的悲痛,「……你没有听到吗?」 离我远点吧…… 不要靠近我…… 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是我抱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会把所有萌动,全部扼杀在摇篮里。 徐邀转身离去。 脚步声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解听免虽站在伞下,却觉得早就被雨淋得透湿,眼眶……渐渐红了。 寒风携着初冬的雨,模煳了人影。 伶仃停泊,枯黄的树叶零落成泥,即便如此,他也是羡慕的。 起码,它也是有陪伴的,不像他,只附于妄念,那颗心,都吝惜给他容身。 从来没有巧合的相遇,只不过是处心积虑的谋划罢了。而命运多舛,心心念念的总是要背道而驰,永远不给如愿的机会,而往往不被算计过的邂逅,才会在某个出其不意的瞬间出现。 可是,通常不太美好,甚至有可能,是尴尬、是不堪、是遍体鳞伤。 解听免切切于心的一场相遇,最终变成了划清界限,是单方面自作主张的远离。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转折很快就发生了,徐邀扛不住解听免的直面攻击的。 第40章 p—南北两极 压死骆驼的,永远是最后那根稻草。 而对于徐邀来说,那根稻草就是当他走到别墅区门口的时候,发现车子被偷了。 他看到的那一刻,直接气笑了,随后才是崩溃。 他也是搞不明白了,都住在这里了,那得是多有钱啊。奔驰、宾利、法拉利不都是三宫六院的一员?还惦念他那一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破烂的电动车吗? 不过好在他下车的时候将店里的手机揣身上了,否则他回去要赔的,可就不只是一辆车了。 哦,对了,还有一把伞。 是啊,他还要再赔一把伞。 雷声浩大,暴雨响彻,行人匆匆,无人能听清一个十七岁的单薄少年在雨中无助的哭泣。 —— 「徐邀!」小琦焦急地迎上去,她也没想到之后雨能下得这么大,而徐邀差不多两个小时都没有回来了,她是又担心又害怕,唯恐徐邀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打着伞,站在店门口,跑了过去,伞面向徐邀头顶倾斜,因此也就看清了他的模样,她震惊不已,声音颤抖:「你……这是怎么了?」 小琦当时有听到店长与黄小姐的对话,当时就很放心不下徐邀,但没想到他居然受到了如此侮辱。 她拿出纸巾,给徐邀擦拭湿淋淋的脸部,柔声道:「没事,就只是搞砸了一单而已,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听姐说……」 「小琦姐……」徐邀猝而发声,他已经哭过一场了,现在平静了许多,只是他的面色苍白憔悴,看着就很脆弱,同时他的语气无波无澜,倒像是一汪死水,「我将车弄丢了。」 小琦动作一僵,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 雨声淅沥,仿佛声音被阻断了一般,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徐邀独自一人回来这点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声音轻而不稳:「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此话一出,徐邀的鼻尖瞬间酸涩。 他知道小琦姐对他一向很照顾,不过丢车可不是小事,他以为他会率先得到一顿呵斥,但是,小琦关心的是他在茫茫大雨中如何回来的。 语言或许只是轻飘飘的,但它的作用永远大于实质般的行为,有时候它如一柄利刃,能杀人于无形;有时候却也能做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柔,让人内心滚烫,满满的,要盛不下、溢出来。 小琦简简单单的一句关怀,就让他再次绷不住。 「小琦姐……」徐邀眼睛红了,鼻音一下子就漫出来了。 小琦心疼死了,一手打着伞,一手轻轻地拥住徐邀,不断用手拍着他的后背。 第87页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就是车子丢了吗?反正经过这一年的风吹雨打早就破破烂烂的了,也是时候换一辆新的了,你这算是帮了它啊。你也别担心钱,我借给你,不用着急,姐不收你利息,慢慢还就是了。」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身后的门打开了,店长走了出来。 方才的话她也听了个差不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倚在玻璃门上,下颔微抬,显得有些冷漠:「下这么大雨,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呢?赶紧进来。」 小琦揪了揪徐邀的袖子,示意他凑近点,同他小声说道:「一会儿店长肯定要骂你,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一定要出,谁还没犯过错啊,都是家常便饭。」 可没有哪一个人像他一样,一天之内就犯了好几个错,但徐邀还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不想让小琦姐担心。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所以店内突然萧条了许多,除了员工以外没什么人。 店长抱臂站在一旁,其余人低头玩着手机,大家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多过问,全部漠不关心。 又是「咚」的一声,门被关上了,屋内发出的所有声音都不会被泄出去,皆锁于这一寸方地。 店长盯着徐邀,沉着脸,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邀已经躬下了身:「店长,对不起,我得罪了顾客,还将店里的电动车弄丢了,损失我会赔偿的。」 「唉。」出于意料的,店长并没有训斥,而是发出了一声无奈至极的嘆息。 无论换了谁,在一天之内接连遇上倒霉的事情都会崩溃的,更不用说徐邀今天还病了,原本就不好受。 她确实想辞退徐邀的,是因为他的上班时间很不稳定,给她带来了太多麻烦,而她又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她一向利索惯了,自然希望徐邀能犯点错,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赶他走了。 可是,她和徐邀又无冤无仇,才认识了不过两周而已,哪里能谈得上「恨」呢。 她也是个女孩子,自然也会心软。没有人会不犯错,她以前在刚进入这一行的时候,也经常失误,所以她能很容易地感同身受徐邀如今的感受,让她现在再说出声色俱厉的话来,却是怎么都做不到了。 只是,黄小姐那里可以煳弄,但是赔偿是逃不过去的,徐邀自己犯的错,得自己承担。 「徐邀,这个月的工资你就不用拿了,就当赔偿电动车的钱了。」店长转过身,将一件羽绒服丢在他怀里。 「这是我多余的一件外套,昨天放在店里没带回家,给你穿了。今天你不用再干活了,回家去吧,都淋湿成这样了,不发烧就怪了,记得回家前买点药。」说完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徐邀缓缓直起身子,捏着手中的羽绒服,没有说话。 小琦目瞪口呆,轻声说:「发烧的不会是她吧?真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还以为你一定要被辞退了,可她根本没提。」 小琦又琢磨了一下,摸着下巴:「还有赔偿的事情,一辆电动车差不多要两千五左右吧,因为你工作时长短,所以只有两千不到,一个月的工资哪里能抵得上,她这是要帮你赔啊,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这些,徐邀哪里能不知道?他就是因为再清楚不过,所以才会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怕他一开口,嘶哑的嗓音就藏不住了。 他今天哭的泪水,早就超过了警戒线,毫不费力地打破记录。 身边每一个人的帮助与关怀,对他来说都是沉重的,他背负不起,却又不得不接受,他没有拒绝的勇气和决心。 小琦放心不下他,向店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要送他回家。 徐邀将雨衣脱掉,又把店里的手机归还了,身上湿淋淋的风衣脱掉,再穿上店长借给他的羽绒服。 另一个店员还送给他一个口罩,徐邀确实已经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上升了,所以便不客气地收下了,也将其戴上。 小琦褪下工作服,换上自己的针织衫,拎着包,和徐邀一起离开了奶茶店。 徐邀家里有很多常备药,但小琦还是不放心,死活拉着他去药店买了些治疗感冒、退烧、咳嗽等等药品,就连润喉都没有落下,简直周到过头了。如果不是徐邀百般强调说他家有温度计,估计她也要买。 这还不算完,小琦还带他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生姜,嘱咐他回去后记得熬姜汤喝,去去湿气,这样好得快。 他们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车子摇摇晃晃的,徐邀觉得眼皮逐渐沉重,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头抵在窗子上睡着了。 小琦本来想让他靠在她肩膀上睡的,这样好歹舒服一点,只是毕竟男女有别,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到站了,小琦晃醒睡得不太清醒的徐邀,扶着走路略微虚浮的他下了车。 小琦把他送到家门口,徐邀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又寒暄关心了一会儿,时间不多了,小琦即便再放心不下,也不得不走了。 徐邀感觉四肢乏力且沉重,浑身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脱掉外套,换上干净的衣服,也顾不上还湿淋淋的头髮,直接爬上了床,被子一拢,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来之后就感觉更难受了,嗓子仿佛被刀磨过一般,又疼又哑,鼻子也堵住了,唿吸变得困难了许多。 第88页 徐邀勉力撑了起来,就连掀开被子都用了很大的劲,他竭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很好,都用不上温度计了,他已经肯定自己发烧了。 他下了床,直起身,瞬间眼冒金星,良久眼前的黑色才退散。 他扶着墙壁,摸索着,总算找到了开关,「啪嗒」一声,柔和的黄光亮起,但即便是这样,徐邀还是感觉不适,眯了眯眼,用手背挡了一下。 缓过来后他打开手机,发现居然已经夜里十二点了,同时也蹦出来了几条微信。 他没有点开查看,而是先给周容打了个电话,说他要请假两天。 周容对他一向是看不顺眼的,但是合理的请假却不能不批,毕竟只是仅仅通过电流,都可以听出徐邀沙哑低沉的嗓音,所以很明显不是作假。 站着累,他坐在床沿,将电话挂断,再慢悠悠地逐个打开消息。 是按照时间的先后一个个点开的,排在最上面的就是最晚给他发信息的,是裴些。 他问他作业写完了没有,他双休日开黑去了,加班加点估计也赶不上了,于是综合考虑之下决定放弃一门地理,希望他能江湖救急。 徐邀将作业掏出来,拍了照发给裴些,不过没有得到回应,估计如今正在「加班加点」中,抽不开身。 第二个微信就是孟疏元,说她今晚回不去了,临时有事要忙,所以等干完了之后直接歇在同事的员工宿舍里。 徐邀点开对话框,准备回復个「知道了」,但输入完后还是删掉了。 孟疏元为了能及时收到消息,从来不将手机静音,平时都是响铃,就连睡着了也是震动。 他这一条微信发过去,估计不仅孟疏元会被吵醒,就连她的同事也要被牵连。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赫然就是解听免。 [你怎么样?] [我很担心你。] [你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你是不是生病了?你怎么样?现在还好吗?] 下面还有几条,但徐邀已经不想看了,并且扯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戳进聊天框,二十六键跳了出来,开始输入。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再删除重新输入。 他正准备将其发过去,一个电话代替了微信界面,而上面显示的来电就是解听免。 徐邀再次发出了一声冷哼。 他和解听免只有微信这个联繫方式,而且因为他们是通过「扫一扫」这个方式添加的,所以不会在个人简介上显露出手机号。 而他和裴些是在上课的时候互相交换了联繫方式,因为不方便拿出手机,所以他们给对方的是手机号。 因此,解听免是如何拿到他电话的?只能是他找裴些要的。 其实何必如此呢?微信他不回,难道电话他就愿意接了? 徐邀甚至没有等电话自动挂断,装作他还没接到,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了。 在他生着病的情况下,谁会十二点了还打电话?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解听免一直在等他的回覆,所以他亲眼看到了微信界面上的「正在输入中」。 也就是说,他知道他不仅此刻醒着,而且手机就拿在手上。 徐邀面无表情地将电话直接挂断。 他也没有再回復解听免微信的心思了,将之前编辑好的内容全部删掉,手机正要熄屏,解听免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徐邀干脆将手机直接关机了。 这下总算清静了。 难受吗? 徐邀不断询问自己。 当然是难受的,哪有生病了还不难受的。 那……心里呢? 自然……也是难受的,亲手了断了与喜欢之人的联繫,怎么可能会不难过?更不用说,他凭藉解听免今日的种种举动,已经能明晰解听免对他的心思了。 要是放在今日之前,他不仅会喜不胜收,还会开心得直接去找解听免,就算他不敢肯定这是否「正常」,但他也要去确定一个答案。 可是这都是有前提的,就是在今天之前。 11月16号是个分界线,将一切蠢蠢欲动和慾念萌发全部割裂开了。 雨声泠泠,愚痴沉没,他是死胡同,解听免是康庄大道,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南极和北极,可相隔了一万九千九百九十八公里呢。 第41章 p—去往漠河 徐邀没有多少力气,很想就这么睡到地老天荒,但他身上还是脏的,强打着精神去洗了澡,并且将店长借给他的那件外套也洗干净了。 羽绒服娇贵,不能机洗,等他揉搓完之后再起身,觉得头更昏了,而且还在犯噁心。 他强行忍了忍,将衣服晾晒好,又去烧了热水。在等待烧开的过程中,他就痴愣愣地盯着沸腾的蒸汽,看着看着,眼前逐渐变得模煳不清,水雾凝结在瞳孔上。 他都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生了一场病吗,怎么变得如此脆弱。 他闭上眼睛,回想了昨日发生的一切,从他冒雨去送单,再到被黄小姐羞辱,接着是小琦的正面关心和店长的侧面关怀,最后千转百绕,纠缠在解听免给他发的微信上,以及他毫不留情地不理睬与接连两次的挂断。 好像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能让他现在难受伤心的原因,但每一个又好像都是,交错混杂起来,早已理不清了。 第89页 嗡嗡的声音示意着水烧好了,徐邀这才意识回笼。关火,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热水,泡了药,稍微冷却后咕噜咕噜地咽了下去。 他已经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可一点都不饿,只是不吃的话病会好得更慢。 徐邀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快没电的玩偶,四肢虽然还在,但只是拼接的,有气无力地随意挥舞着。 他去熬了点粥,胃里总算不那么空了,而且还热乎乎的。又量了体温,显示三十八度二,应该是降了一些。 他打算使用物理降温,遂接了盆冷水,将毛巾浸在水里打湿,敷在自己的额头上,盖好被子,闭眼休息。 徐邀以为之前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了,应该不会再睡着了,可以自己起身不断换毛巾,但是他低估了生病的虚弱,也低估了药效的副作用,很快他就模煳了意识,再次入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不过因为下过一场雨,所以天色并不是很好,还是灰濛濛的,光线又被窗帘遮挡,因此房间里阴沉沉的,微弱的唿吸声又显得极其寂静。 徐邀掀开沉重的眼皮,没忍住咳了几声,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他好一会儿才缓下来,没什么精神地盯着房顶发呆。 好累,好痛苦,怎么会这么累?怎么会这么痛苦? 他真的只是生了一场病吗?他是不是要死掉了? 活着真的好累啊,他不过才十七岁,为什么就要遭受这么多苦难呢? 为什么别人在这个年龄就只需要为学习而担心,而他除了学业,还要操心钱。 每日每夜都在为了费用而忧愁烦心,恨不得一块钱撇成两块用,掰着手指头数他何时能熬出头。 可他真的能熬出头吗? 徐邀很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再见到天明。 高中过完了还有大学,大学的费用只会更加昂贵,他除了学费,还得为生活费奔波。 再之后他开始成为社畜朝九晚五,也许到那时候,他只需要专注于工作,应该能比现在轻松了一点吧。 但是,还有将近七年的时间。 七年,好长好长,仿佛看不到尽头,他真的能坚持得下去吗? 他是在中考毕业后才开始打工的,这才不过半年,他就已经觉得很痛苦很无望了,他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要起床,急匆匆地洗漱完就要去赶公交,就连早点都是在等待公交的时候抓紧吃完的。 而且这还算幸运的,要是某一天他倒霉的话,他会正好错过公交,只能再等十五分钟,但这也就意味着,他肯定会迟到。 迟到了他就要被周容惩罚,在后门罚站,长达五个小时。可是,他每一天都很累,从来没有睡眠充足过。 他放学了就要急哄哄地赶到店里,工作到打烊,基本这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他再花一个小时回家,先完成作业,之后还要写一些额外的练习。 他的成绩不能掉下去,他还要考上一个优秀的大学呢,这才对得起自己与孟疏元的付出。 等到能入睡的时候,快的话差不多是两点半,慢一些就得到三点,甚至有可能会更晚。 下课的时候,别人要么在有说有笑要么在刷题,而他似乎永远都在补眠。 然后,无限循环,不断反覆这枯燥又疲惫的一天。 也许生病了就容易胡思乱想吧,徐邀回想了他这辛苦艰巨的生活,只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周遭都是昏聩郁悒的,低沉阴翳不断笼罩席捲着他,他的四肢百骸都是无力的,根本抬不起来。 没意思啊,真是没意思,活着太没意思了,活着好累。 他的这个病能不能再严重一点,要是直接死掉了就好了,他再也不需要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在烦心这些事情了。 可是……他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愿望未曾实现,这个想法深埋在他的心底很多年了,从未腐朽枯竭,如果他没有做到的话,就这么死掉了,他又会很不甘心。 ——他很想,去一次芬兰。 其实准确来说并不是他想去,而是孟疏元一直非常嚮往去芬兰走一趟,他只是从小被孟疏元时不时的念叨而潜移默化了。 但以他家的情况,出国旅游一趟还是不小的负担,所以父亲一直在攒钱。终于在他五岁的时候徐恆差不多存够了,便打算全家一起去芬兰玩一次。 只是孟疏元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导致得晚两天才能出发。因此徐恆便打算提前动身,也正好先去踩踩点,将游玩路线定下来,就当做攻略了。 可是,在乘坐飞往芬兰的路上就出事了,原因是飞机失事。 说来也巧,因为他一直更黏孟疏元,所以没有和徐恆一起提前出发,所以很幸运地躲过这生死一劫。 不过,此后徐邀仍是觉得,自己是不幸的。 为什么其他同龄人的家庭皆是甜蜜美满的?凭什么就他这么倒霉?就连仅仅是想完成母亲多年的愿望都要发生悲剧呢? 所以他顽固地认为,这个世界就是悲哀的,只有伤痛才是常态,愉快和幸福都是短暂的假象。 人这一生,从降临开始就是嚎啕大哭,再到死亡结束,化为白骨,得到的还是泣不成声,因此他自怨自艾地坚守着「悲观论」,并且连带着恨透了间接害死徐恆所在地的芬兰。 直到徐恆去世后他的第一次生日。 第90页 他出生于漫天飞雪的圣诞,那一天,孟疏元含着泪,却笑着告诉他—— 「阿邀,你很幸运你知道吗?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特殊的日子不过尔尔,而你就出生在一个特殊的日期中,这是幸运其一。」 「其二,12月25日,它是圣诞,在那一天,圣诞老人就会出没,他悄悄在每家每户的袜子里塞上礼物,以此满足每一个人的愿望。你看,世界上有几十亿人,他要在一个晚上将这么多人的愿望全都实现,是不是很伟大?」 当时才不过六七岁的徐邀懵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我们阿邀既然这么巧也是在这一天出生的,能不能也乐观开心一点呢?」孟疏元捏了一下徐邀的鼻子,「学着圣诞老人,虽然不能做到给每一个人送礼物,但能不能尽自己所能,给予他人帮助、给别人带来快乐呢?」 他那时候还小,等到他年纪渐长之后才渐渐明白过来了。 其实将圣诞老人与开心挂钩是很牵强的,孟疏元只是看出来他因为徐恆去世而每天变得消沉,所以才强行找了一个关联,希望他能走出来。 只是,他虽然明白此事的虚假,可它却深陷于他的心中。 徐邀想,既然他认为万事万物都应该是不幸的,那他就披上假面,把自己扮作开心的面具,同时给予他人帮助,让别人变得幸运一点。 从那天之后,人人都以为他好接近,性情温和,在同龄人之间,他一向是人缘最好的。在看到他人笑容的那一刻,他就在想,这个面具,要不就不取下来了吧。 再之后等他接触了地理这门学科,才终于明白了孟疏元当时真正的暗喻。 她明白他对芬兰的厌恶,所以故意说出那番话来,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自己发现一件事——圣诞老人的故乡在芬兰。 孟疏元当年对他的劝慰,其实是想让他从迁怒中走出来,不要去做一个无理取闹毫无理智的人。 孟疏元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徐邀当然要如她的意,他不想辜负她的良苦用心,所以他做到了。 他很想去看看那个距中国有七千六百公里的国家,也很想去踏一踏那片孟疏元曾心心念念的挂怀之地。但他没有钱、也没有时间,他无法赶过去,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去不了这种地方。 但是愿望嘛,不切实际也可以被原谅。他突然就好想,去一趟芬兰。 可是他去不了,他没有能去的条件,只是如果不走一次,他又好不甘心。 倘若退而求其次的话,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可以代替的? 徐邀思来想去,发现只有一个地方最合适,就是中国的最北方——漠河。 念头一起,就仿佛野蔓破土,长风一渡,迅速就吞没了他,让他的理智全无。 他难得请两天假,总算能歇一口气了,不去一回,不就太可惜了吗?之后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竭力从床上爬起来,去扒拉床头上倒扣着的手机。手指长按右侧的开机键,嗡的一声,发出了一声震动,连带着他的手心麻麻的,竟然连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几秒种之后,手机亮起,他刚解开密码,未接来电和数不清的微信消息就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他的手机本就不太好使,叮咚叫个没完后,干脆直接罢工卡机了。 最后屏幕停留在微信消息的弹出上,是解听免发过来的,问他为什么没来上学。 半分钟后,手机总算恢復了,徐邀没理解听免,直接买了一张去漠河的车票。 他又给孟疏元发了消息,直言说他心情不好,想出去走一走,周二晚上会回来,但没告诉她具体去了哪里。 虽然孟疏元平时不会插手他的事情,也不会对他加以管制,但一下子就出门到这么远的地方,怕是也不会同意,就让她认为他只是去附近的省份散散心吧。 孟疏元很快就给了他回復,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并没有多问,只简简单单说了句好的,可是紧接着,就打来了五百块钱。 徐邀看着余额里忽然多出来的五百块钱,顿时鼻子又酸涩了。 他骗了孟疏元,无论她有没有起疑心,可是都没有过问,甚至对他表示了包容与理解,再给予他支持。 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永远都是母亲。 孟疏元其实很漂亮,虽然学歷只止步于高中,但气质却很出众,如果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旧时那些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说话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所以即便她曾经结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却依旧有人对她动了心念。 但是,她统统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他。 其实徐邀并不介意她再婚,虽然徐恆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可是他更看不下去孟疏元独自一人辛苦地操劳,他也希望她幸福,能有一个人陪伴着她,帮她一起分担生活的重担。 他有过将这些想法告诉孟疏元,可是孟疏元只是噙着笑意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三个字——不要紧。 其实,没有人会完全不在意,徐邀也是一样。 他害怕孟疏元和另一个「父亲」结婚生子,于是他们就会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他会不会就成了「外人」?变成了无人问津的那一个? 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孟疏元,但她心细如髮,应该是发现了,所以选择了他,而放弃了自己。 第91页 他对孟疏元,真的是很愧疚,也很抱歉。 他就像一个钻入她骨髓的寄生虫,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肉与营养,不断壮大自己,而压垮她。 徐邀知道漠河会很冷,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找出了一件最厚的外套,将其换上,又往包里塞了点其他必用的东西,就赶往了车站。 等他到漠河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暮色四合。 漠河不愧被誉为中国最冷的地方,这种冷,犹如冰刀子在身上搅弄,寒风唿啸,他都要以为被割出血痕了。他的衣服只能抵抗得了南方的冷,却抵御不了北方的隆冬。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身上烧得厉害,温度又上升了,被风吹一吹还挺舒服的。 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徐邀不由得笑了笑,芬兰只会比漠河还冷,它靠近北极圈,是能见到极光的,纬度高达六十左右,他连漠河都忍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得了芬兰呢? 徐邀认清了现实之后,就赶紧去旅馆定了一间房。 待在房间里,开了地暖,冻红的双手捧着装满烫水的杯子,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总算渐渐缓过来了。 他将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 坐上车后他就将手机静音了,甫一打开,和早晨一样,又是无数条微信和未接来电跳了出来。 而这些大部分都来自解听免,在这些轰炸中,只夹杂着一条是裴些的,他问他为什么没来上课。 徐邀回復他生病了,需要请假两天。 裴些很快就有了回应,表达了他的关心,以及让他注意身体,同时还和他吐槽周容今天又是怎么虐待他的,因为他的不在,没人帮他分担怒火了。 徐邀笑了笑,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裴些就主动表明他要下了,说是不耽误他休息,徐邀不疑有他。 裴些这边刚和徐邀聊完微信,转头就发信息给解听免。 [徐邀回復我了,总算是看手机了,你现在可以再打电话试试。] 解听免几乎是秒回。 [多谢。] 裴些不明白,为什么解听免这次如临大敌的?不就是徐邀没回他微信也没接他电话吗。他在生病,不想回復再正常不过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他虽然搞不懂,但既然解听免让他随时注意,如果徐邀回復他了就一定要告诉他。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哥们,举手之劳而已,所以他就顺手帮了这个忙。 徐邀盯着手机上的「解听免」三个字。 又来了。 前头他刚打开手机,后头解听免就给他打来了电话,时间卡得也太准了。他不相信这是巧合,所以很快就想到了应该是裴些把他给卖了。 徐邀手一划,再次挂断,又将手机静音。 解听免盯着通话界面再一次变成了通讯录,缓缓捏紧了手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臂抵在窗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良久,他感到了寒意,搓了搓僵硬又冰冷的双手,将窗户关上了,他坐回书桌前,视线落到了桌面的一个相框上。 那张合影前不久已经洗出来了,他买了个颜色相配的相框,就把它放在写字的书桌上。不过他不在家的时候,会将其锁起来,因为有时候穆惠安会进他的房间。 虽然一张合影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是有四个人在上面,可他心里有鬼,自然心虚得很,也不想让穆惠安有一丝察觉端倪的机会,因此还是藏起来了。 今天已经打了太多电话了,徐邀一个都没接,解听免暂时放弃了,他打算明天请假,正好穆惠安又去外地出差了,他直接去徐邀家里一趟。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是班长,所以能很轻松地掌握徐邀的基本信息,除了地址以外,他还知道他紧急联繫人的电话号码,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属于徐邀的母亲。 翌日一大早,解听免就出了门,他拦了一辆计程车,半个小时后,他抵达了徐邀所居的小区。 正如对徐邀来说,解听免居住的别墅区离他很遥远,那对于解听免来说也是一样的,徐邀所在的小区离他也很遥远,是他从未来到过的地方。 房屋破旧,道路狭窄,墙壁斑驳,卫生环境也很糟糕,随处可见都是垃圾。 每栋楼前的垃圾桶早已装满,臭气熏天,却无人处理,而且还有一两个醉鬼抱着垃圾桶在吐,吐完就随意往旁边地面一倒,昏昏大睡过去。 不断有人经过却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眼神,居住在此处的人早就对此现象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而且没有人会愿意给自己揽麻烦,毕竟自身的温饱问题就很难解决。 解听免找到了徐邀的家,他敲了敲门,却始终没有人开门。 这种老房子隔音不好,其实如果里面有动静的话,他是能听到的,可是关键就在这里,房屋里竟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解听免不由得心慌了,该不会是徐邀生病在家里无人照顾,晕过去了吧? 解听免越想越害怕,拿出手机的手都在颤抖。他回想了一下那串号码,给徐邀的母亲拨了过去,不过好在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对面人的声音很轻柔,给人一种非常有礼貌的感觉:「你好,请问你是……」 解听免吸了一口气,道:「阿姨你好,我是徐邀的同学,也是他的班长。他昨天没来上课,所以不太放心他,便想来他家探望一下,只是家里没人开门,所以才打电话给您的,请问他是……」 第92页 孟疏元明了了,说:「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们同学之间的感情真好,班长也这么负责任。」 「是这样,徐邀他生病了,只是他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今晚才能回来,真是抱歉,害你白跑一趟了。」 解听免的心脏都要骤停了,他忍不住说道:「他还在发着烧呢,您怎么能答应让他一个人出去!」 后知后觉他的语气太过强硬无礼,连忙道歉:「抱歉,我一时态度不太好,我就是担心徐邀,所以语气才沖了点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我能理解。」孟疏元其实并不能理解,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 看这个班长的态度,应当是很放心不下徐邀了,那按理来说他和徐邀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只是徐邀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这个人的存在,只谈过他的同桌,好像叫裴些,也就是说这个班长应该不是自愿来家里慰问生病的同学的,有可能是被班主任委派的任务。 但听方才他的反应,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倒是弄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解听免闭了闭眼,再復睁开,定了定神,说:「那您知道徐邀他去哪里了吗?」 孟疏元停顿了几秒钟,如实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解听免险些要将手机砸了。他也是被孟疏元的心大佩服到了,居然这么放心一个发烧生了病的人在外面乱跑,是真不怕她儿子出意外啊。 但他还是竭力保持了最后一丝礼貌:「好的,谢谢阿姨,是我打扰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再见。」 孟疏元也最后道了声再见,随即将电话挂了。 解听免并没有回家,他在徐邀家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隔壁的邻居都出门上班了,还顺带奇怪地瞥了他这个陌生人一眼。 他再次打开手机,点进通讯录,又一次给那个始终没有拨通的电话打了过去,而这次,已经是第六十八回了。 嘟嘟的声音清晰地在逼仄的楼道里响彻,五秒钟过去、十秒钟过去、三十秒过去…… 铃声很快就接近了尾声,解听免以为他又要听到那个很冰冷的机械女声了。 那个声音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很抱歉」,可他想听到的不是歉意,而是某个人鲜活的声音。 就在自动挂断前的最后一秒,电话居然被接通了,紧接着,让解听免魂牵梦萦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递了过来,直达他的耳廓中,鼓膜都在震动。 「解听免。」 徐邀只说了这三个字。 解听免控制着自己发颤不稳的声音,压抑着情绪:「徐邀……你在哪里?」 可他候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解听免生怕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再次被某个无情的人给挂断了,连忙打算再说几句,而就在这时,徐邀给了回应—— 「漠河,我在漠河,」另一边传来了非常清晰的凛冽风声,「解听免,你敢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说明一下,如果只想看爱情的,那抱歉,这篇文虽然以爱情为主,但是亲情也会涉及,而且占一定篇幅。在我眼里,一个人的人设脱离不了他的家庭环境,一旦脱离就会太简薄浅显,所以我愿意去花笔墨来写亲情,如果有非常介意且认为这是在水字数的,那我只能说句抱歉。 第42章 p—相拥吻礼 「嘟嘟嘟——」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对方根本不给他回復的机会,也有可能是害怕得到与心中预期不相符的答案,所以干脆直接隔绝了回答的机会,好似这样便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解听免笑了笑,很想和徐邀当面说不必如此,他没什么不敢的,如他所愿,他是一定会去的。 解听免快步奔下了楼,打车回了一趟家中。 他换了一件更厚实的外套,又在口袋里塞上身份证、充电宝等等必要的东西,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点开手机,买了一张机票。 但是漠河无法直达,他只能买中转的,先坐飞机到哈尔滨,再坐火车到漠河。 他一路上焦急万分,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徐邀面前,他看着窗外的云雾,不断命令自己要冷静下来。 虽然飞机很快,但经不住火车很慢,等他到漠河的时候天都黑了。 解听免从火车站下来,他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腾出一只手去拿手机,打算再给徐邀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里,而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就自己响了。 解听免的心脏追随着铃声跳得飞快,每一下似乎都能冲破胸膛,攀山渡海,去泊岸那片轮廓。 他从站台挤出来,划开接通—— 「你是不是已经到了?」 解听免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徐邀能精准地知道他的位置,徐邀就已经再次开口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在火车站门口,过来找我。」 解听免闻言,心绪起伏,心跳更快了,他正准备要给予回復,而电话再次挂断了。 从上一通到这一次,他都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他不禁低头笑了笑,下一刻,拔足狂奔了起来。 寒风疾驰,犹如刀霜雨剑,在他耳边肆意唿啸,也捲起了他的衣角。 而天空居然开始下起了小雪,悠悠缓缓,但是以漠河的低温,怕是很快就要转化为莽莽沉雪。 解听免看到了徐邀。 第93页 他站在浩如潮海的人流中,身边经过无数匆匆而行的人群,只有他是静止的,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可也格外醒目。 解听免的唿吸紊乱,他走近,看见徐邀轻轻抬起了头。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浑身僵硬,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睫很长,也很浓密,此时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粒,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而落。 他的脸也很红,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发烧所致,总之看着似乎不太好。 解听免抬起胳膊,去触碰徐邀的手,捂一捂这早已通红的双手,可是徐邀却陡然反手扣住了他,并且,带着他奔跑了起来。 两手相握的那一瞬间,分外明显的温度差就显现了出来。 他一直待在车内,手就放在口袋里,而徐邀一直在火车站门口等待,双手冰冷,仿佛刚从刺骨的湖水里捞出来。 解听免念及此,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徐邀。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清楚是去往哪里。 他们就像是走投无路的人一样,无所依泊,烟波漂浪,横冲直撞,漫无目的,只随心意,仅贪风雪。 终于,来到了一个桥上,随即停了下来。 徐邀从来没有一次性跑过这么久,他气喘吁吁,心如擂鼓,但眸光却是额外明亮。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努力平復着唿吸,以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还冷么?」 解听免明白过来了,这是要通过跑步来暖体温,他摇了摇头,唿吸有点急促:「好多了。」 他抬手拨开徐邀额前的头髮,用手掌感受了一番:「你的温度很高,是不是还在发烧?」 徐邀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撒谎,」解听免下了定义,「你明明就还在发烧。」 徐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有点哑:「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方才跑了那么长时间,他确实搞不明白现在他的体温之高,究竟是因为发烧导致的,还是因为剧烈奔跑所致的了。 解听免瞥开了眼睛:「那你现在觉得自己的头脑还昏沉吗?如果清醒的话就说明你不在发烧。」 徐邀闭眼感受了下,半晌,给出回覆:「好像确实有点不太清醒。」 「那你觉得我清醒吗?」解听免又转回了头,视线落在了徐邀鼻尖往下,还没等到徐邀的回应,就自问自答道,「其实也不太清醒吧,哪个清醒的人会做出被一个电话就叫来漠河的事情呢?」 此语暗含的深意,已不言而喻。 徐邀抿紧了唇,看向解听免,他眼底的情绪很浓郁,像是辗转的海浪、翻涌的岩浆,既克制又冲动、且暧昧还露骨。 「是,」徐邀给予肯定,「解听免,你很不清醒。」 解听免发出了一声轻笑:「我还有更不清醒的。」 他的手转移阵地,略微粗糙的指腹触上了徐邀苍白干涩的嘴唇上,重重一抹下唇,分外不怜惜,但也因此染上了几缕血色。 解听免盯了片刻,俯身偏头吻了上去。 徐邀没有后退,却也没有靠近,他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回应。 可是,他的心口却溢得很满,快要漫出来了,轻轻一盪,就要漾出。 解听免微微撤身,眼眸紧紧锁着徐邀,视线炙热滚烫,让徐邀无法再躲匿,直面迎击。 「徐邀,」解听免唤了声他的名字,将他从漂浮中唤醒了过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徐邀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解听免兀自说道:「你没有告诉你母亲去了漠河,也没有告诉裴些,你一个人都没有说,却偏偏告知了我。」 「我可不可以自作主张地认为,我在你心里,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徐邀张了张口,选择了摇头。 有一个人,能为了他的一句话,而直接来到一所陌生遥远的城市,这份勇敢,他没有。如果他有,他就不会之前频频挂断解听免的电话了。 可是,解听免为了他,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他能不能,学着他,也试着跨出这一步呢? 解听免的心陡然往下一沉,他不满、不甘、不虞、不愿,正要开口反驳,就听到徐邀说—— 「不是自作主张,」徐邀抬眸,眼底映出了一个人的轮廓,「你是对的。」 「你的认为,是对的。」 唿吸一窒,心跳一止,解听免瞳里的情绪好像更重了。他欺身再次靠近,扣住了徐邀的后脑勺。 鼻息交错,唿吸纠缠,徐邀喘不上气,犹如溺水,但他愿意毙葬于其中。 徐邀阖上眼睛,双手攀上解听免的肩膀,再环抱住他的脖颈,微微踮脚,而这一次,他探了舌尖。 饥渴索取,自持俘虏,克制失陷,欲望蛊惑。 快意贪婪,嗔痴吞噬,情迷绽放,意乱颤慄。 十一月中旬的漠河,早就被西伯利亚高压所形成的西北季风入侵,而夜晚裹挟着大雪的寒风更是料峭凛冽。 湖水结了冰,昏黄的路灯晦暗,却依旧能笼罩着他们,光洁的冰面上浮跃出二人亲吻的画面,微尘雪粒漂浮,在他们头上浅浅覆了一层。 这一刻万籁俱寂,这一小片天地是静谧的喟嘆,但在此时都不重要了,只能沦为盛景的配色——湖中雪、雪中光、光中的相拥吻礼。 第94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早点更新。 ps:本来想尽力写三千字的,但确实写不了,就这短短两千四,我都憋了快两个小时,头髮都要抓秃了。 第43章 p—充当闹钟 两天的假是不够用的。 其实原本是可以的,按照徐邀的计划,他周一晚上到漠河,周二上午到处逛一逛,中午的时候就出发回绍河了。 虽然等他到家应该已经是深夜了,但他平时也得凌晨两三点才能睡,所以也不怎么会影响周三的早起上课。 坏就坏在解听免这个意外的发生。 解听免为了他的一个电话就冲动地赶往了漠河,而他又何尝不是冲动呢? 他擅自做主张将电话挂了,根本不知道解听免究竟会不会来,假设他觉得远所以不来了呢? 可他选择了赌一把。 将已经定好的中午回程的票退了,在他点击退票的那一刻,他就是亲手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无论解听免来还是不来,他都註定赶不上明天的课了,可他不后悔。 他早早就来到了火车站入口等着,冻得都快没有知觉了,幸好他赌赢了,解听免如他所愿赴了约。 之前住宿的旅馆他没有退掉,回去了可以直接住,解听免和他牵着手,握得很紧,直到到了旅店门口才松开。 徐邀很忐忑,通过今晚的举动,他和解听免的关系算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不知道解听免是选择和他睡一间房,还是另外开一间,但让他问出口又未免太羞耻,总觉得有暗示的意思,所以只好等待解听免自己的决定。 ——解听免选择再开一间房。 徐邀松了口气。可心底又隐隐有点失落,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真的在同一间房,那才真是叫一个尴尬。 他当时定的可是单人间,他和解听免两个身高体长的男生睡在一张床上才是真的麻烦,而且还免不了肢体接触。 对于才刚刚确定了关系的徐邀来说,这一夜会非常难熬,所以他还得庆幸解听免没有让他为难。 因为肯定来不及赶回去了,所以徐邀只好再次向周容请假,且因为他的病比之前还加重了,干脆再请两天。 周容居然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答应了,估计也是看他不顺眼,他不在对她的肝火都有益。 解听免也延续了一天的假期,理由用的和徐邀一样。 周容的双标体现得淋漓尽致,表达了自己浓浓的关心,虽然隔着个电话,但丝毫不耽误她澎湃的心情,硬是拉着解听免聊了二十分钟,如果可以的话,恨不能直接闪现在解听免面前。 解听免一开始还附和着,后来也烦了,赶紧结束话题挂了。 难得有一天,徐邀可以不用为了学业和费用而烦忧,他能早早地上床入睡,可是,他却失了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就像放电影似的,一直在回播桥上发生的事情。 解听免对他说的话、他靠过来的气息、亲吻交缠的触感,这些犹如咖啡因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越来越精神。 徐邀崩溃地发出了一声大叫,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从床头滚到了床尾,不断翻腾,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辗转反侧。 而解听免同样也失了眠,只是他镇定多了,就躺在床上发呆。 当然,前提得是忽略掉他抿成直线的嘴唇,还有比平时略快的心跳。 快天亮的时候徐邀才总算迷迷煳煳地睡着了,在神智最后清醒的那几秒钟,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解听免吻了他!所以,解听免极有可能会被传染! 但冲动已过去,后悔无力挽救,就只能祈祷解听免的抵抗力能强一些,随即他就彻底睡着了,直到被解听免的一个电话叫醒。 徐邀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他闭着眼睛,胡乱摸索着床头的手机,再凭着肌肉记忆将其划开接通,声音沙哑朦胧:「餵?谁呀?」 对面静了片刻,才不疾不徐地回答:「解听免。」 徐邀陡然就清醒了,他霍然坐起,紧紧捏着手机:「嗯……怎么了?」 「叫你起床,我们该去车站了。」 徐邀睡前是定了闹钟的,可他还没有听到铃声,所以解听免这么早叫他起床做什么? 他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瞥了一眼时间,顿时瞪大了眼睛。 居然已经九点了!而他的闹钟定的可是八点!但车子一个半小时后就要发动了! 徐邀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嗓门拔高:「你怎么这个点才叫我起床?要是晚了怎么办?!」 解听免轻笑了一声,徐邀看不见,但感觉他应当已经勾起了唇角:「你的手机应该又是出故障了,可是我不忍心,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晚了就改签,改不了就再请假,正好我也从未来过漠河,就当旅游,陪男朋友逛一逛。」 电话另一头,徐邀握着手机,脸顷刻就红了,他无声地骂了几句,急匆匆道:「不说了,我要起来了,十五分钟后见。」 解听免听着耳边的嘟嘟声,将笑意慢慢敛去,乘坐电梯去了徐邀房间所在的楼层。 徐邀洗漱完,将自己的东西揣到包里,单肩背着包拧开了门把手,刚一打开,就瞧见解听免站在门外。 他一愣,问道:「站在门口等我多久了?为什么不敲门进来?」 第95页 解听免从手机中抬起头,按了熄屏键,徐邀下意识垂眼扫了一下,好像是停留在微信的界面,聊天人的备註没看清,字太小了。 「没等多久,」解听免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他皱起眉问道,「你为什么要戴口罩?」 徐邀捏紧了背包的肩带,声音嗡嗡的:「这不是感冒还没好吗,怕传染给你。」 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其实是他有点尴尬,担心一见到解听免就忍不住脸红,所以隔着个口罩能壮胆。 解听免点点头,应该是信了这个理由,他将徐邀肩上的包扯下来,背在了自己身上:「给我吧。」 徐邀抗拒了一下,说:「没事,我自己能背得动,用不着你帮我。」 解听免的力气比他大,徐邀敌不过,只能任由他将其接了过去,他淡淡地说:「你还在生病,长时间背着包容易累。」 徐邀说不出话来了,他快步朝电梯走去,解听免紧随其后。 电梯传来嗡嗡的运行声,金属门清晰地映出了两个并肩的人影,狭窄的四方电梯中显得有些静谧。 解听免率先开口:「你的手机今早又出故障了吧?再这样下去你估计免不了要经常迟到,要不……」 徐邀转了一下头,看向了解听免,但放在口袋里的手却骤然攥紧了。 他害怕解听免说出让他换手机的话。 他当然是不想买的,他这个月的工资才拿去抵掉弄丢电动车的钱,再买一部手机的话对他来说一下子负担过重。 可是解听免清楚他的窘境,他生怕解听免说出他帮他买一部这样的话来。这种言语,不啻于是在瞧不起他,将他的自卑与难堪直接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了。 「要不……我每天早上给你打电话叫你起床吧。」 徐邀一怔。 「怎么?你不愿意吗?」 徐邀张了张口,倏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随之站在一楼电梯口的人就要乌泱泱地挤进来。 徐邀被推搡到了角落,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解听免眼疾手快地按了一下开门键,再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拉了出来。 经过刚才一番小插曲,解听免不太好意思再问一遍了,他松开徐邀的手臂,而徐邀却反手扣住了他,就像昨日在车站那样。 「好,」徐邀歪着脑袋笑了,但戴着口罩解听免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根据他弯着的眉眼大概也能推测出他的喜悦,「说好了,你充当我的闹钟,要记得准时叫我起床。」 解听免牵了一下嘴角。 徐邀松开了他的手臂,解听免提前叫的计程车也到了,他们一起上了车,赶往了车站。 在检票的时候,解听免咳嗽了几声,徐邀顿时严阵以待地盯着解听免,观察他的反应,唯恐他是真的被传染了。 不过好在之后也没其他症状,只是徐邀还是不放心,回程的路上视线紧紧粘在解听免的身上,只要他打个喷嚏或咳嗽两声,都能引起他的警觉,风声鹤唳到让解听免既无奈又好笑。 徐邀的祈祷是有用的,解听免的抵抗力确实不错,在零下几十度的漠河户外吹了风淋了雪,还与一个重感冒的人接了吻,居然还能活蹦乱跳的,可见其身体素质之强悍。 等徐邀的请的假结束再回学校,已经是周五的事情了。 当天早上五点四十,解听免的电话铃声准时响起。 徐邀揉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接通电话,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解听免就开了口:「早上好。」 被吵醒总是不太愉快的,但是在听到解听免负有磁性低沉的声音那一刻起,徐邀所有不好的心情都被驱散了。 「早上好啊。」他抿了一下唇,拿着手机的手指微微蜷曲,另一只手缓缓攥紧了被子,深灰色将他的手指衬托得格外白净修长。 徐邀笑了,因为刚睡醒,所以还残留着黏腻慵懒的尾音:「听免。」 电话的另一头,蓦然就噤了声。 第44章 p—吃醋不满 2015年12月3日,阴。 「裴些。」徐邀跨入教室,对裴些喊了一声。 他刚从周容的办公室回来,手里抱着一沓卷子,是前几天的月考卷。他本来是要去办公室找温御的,谁知她不在,他正准备离开周容就把他叫住了。 徐邀回想了一下,这次月考发挥得挺好的,从第三涨到了第二,离解听免只有一步之遥了,按理来说周容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所以他搞不明白她为何要喊他。 但还好只是他想多了,周容只是看他正好出现在办公室中,就让他顺便将昨天改好的物理卷子带回班上,并要在晚自习之前发下去。 对,就是晚自习。 其实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并没有晚自习,但是上星期周容有事请假了一周。 她一周有三节课,本来是打算和其他老师换课的,下周再补上她的课就行了。 不过最近已经要临近期末了,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各科老师都在赶进度,若同意了她,那他们就要面临一周少三节课了,下星期再上课保不齐学生还能不能记得之前学的内容,所以没人愿意答应她。 周容只好让学生自习,至于缺的三节物理课,她打算临时弄一个晚自习。正好晚自习三堂课,一下子就可以全部补上了。 于是今日就是那个倒霉悲催的那一天。 第96页 徐邀将卷子递给物理课代表,随后走到裴些身旁,敲了敲他的桌子:「你哥在外面,喊你和他一起去食堂买晚饭。」 裴些将头抵在桌沿,闷着玩游戏,毕竟下午最后一节课距晚自习有一个小时,能玩个痛快,所以果断回绝:「拜託你同我哥说一句,我不去,让他找解听免做饭搭子。」 解听免正在后座刷题,他本来是打算下课铃一响就和徐邀一起去食堂买饭的,但是徐邀说他临时要去一趟办公室,他便先刷会儿题等他,闻言抬眼看向了徐邀,手中的笔轻轻一转。 徐邀也不约而同地和解听免的眼神对上了,他眨眨眼,仿佛对了一下暗号,但其实没有什么深意,只是这种背地里偷偷谈恋爱,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隐晦感觉让他很受用罢了。 解听免按了一下笔,笔尖缩了回去,不咸不淡道:「不去。」 他们四个人的关系都还行,裴些便将视线转移到徐邀身上,希望他能答应,结果徐邀也瞥开了目光,清了清嗓子:「不去。」 如果仔细看的话,其实能发现徐邀的脸颊有点红,只可惜裴些是个资深游戏迷,常年沉寂在手机中,视力早就两百以上了,因此并没有看清。 他正准备再央求徐邀两句,一个黑色的身影就站在了窗边,并朝他投来了凉凉的视线。 裴些一望,赫然就是他哥。 因为天气渐寒,只穿校服是不合理的,可是不穿也不行,所以学校允许将校服塞到外套里面,只要能露出蓝色的衣领证明确实穿了校服即可。 裴些盯着他哥,突然发现裴遇生竟然还真的挺帅的,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向他表白,就连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羽绒服都能穿得那么好看,果然脸才是最重要的。 「不去?」裴遇生翘起了嘴角,挑眉道,「那我就去周老师的办公室走一趟吧,顺便把你带了手机的事情告知一下。」 「诶诶诶,哥!你可是我亲哥!」裴些的头从窗户外伸了出去,扒着裴遇生的手臂,生怕他真的去办公室大义灭亲了。 「放手,」裴遇生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谁是你亲哥。」 正在一旁看好戏的解听免挑了一下眉,朝裴遇生瞥了一眼。 「怎么可能,你就是我亲哥,不能再亲了,世界上没有人能撼动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裴些也不嫌肉麻,什么话都往外说,只要裴遇生能放过他的宝贝手机。 他仗着自己身体敏捷,直接从窗子内翻了出去,吓得裴遇生赶忙接住他,旋即就被裴些抓住了胳膊,恨不能像浣熊一样扒在他身上。 他谄媚道:「走,还犹豫什么呢?既然哥哥说了要我陪着吃晚饭,我当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 裴遇生对裴些的怂样早就司空见惯了,他非常淡定地将裴些从身上薅下来,再拎着他的衣领将其拽去了食堂。 解听免将笔丢在桌上,起身道:「我们也去吧。」 「哦。」徐邀从桌肚里掏出校园卡,跟上了解听免的脚步。 段千帆这次月考没考好,所以手机被上交了,为了打发时间他从表妹那里借来了小说,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乍然听到解听免这么一句,有点疑惑。 班长只说了「我们也去吧」,没有点名道姓就算了,甚至都没有看某一个人,徐邀是怎么知道班长说的就是他呢?如果不是岂不很尴尬? 可是瞧见解听免和徐邀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所以解听免说的这个「们」还真的就是徐邀。 段千帆搞不明白,摇摇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仙侠世界中了。 裴些和裴遇生来到食堂,他们本来打算和解听免、徐邀一起去的,但是后二者端详了一下食堂的人,选择了放弃,说他们去校外的面馆打包回来吃,于是便分道扬镳了。 裴些四处张望,裴遇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是那些老样子。 他正打算带裴些去一号窗口,裴些却陡然抓住了他的袖子,兴奋道:「五号窗口的饭菜好像换了新花样,大家都在那里围着呢,我们去看看吧。」 裴遇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鞋:「不去。」 「哎呀,」裴些不高兴了,拽着他的袖子将他往那里扯,「难得我上一回晚自习,还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等我正式上晚自习的时候你早就离开一中了,意味着机会仅此一次、仅在这一天、这一晚!这你都要和我反着来?」 裴遇生默默地闭上了嘴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排了快十五分钟总算等到了,裴些把裴遇生往前一推,道:「你先买。」 裴遇生也不客气,他扫了一眼菜色,正准备开口,新来的大妈就亮起嗓门吆喝道:「你要什么!」 裴遇生懵了一下,感觉方才一瞬间耳膜好像都震动了一下,他用手指了指:「醋熘土豆丝。」 大妈手速极快,而且一点都不抖,可能来一中之前在新东方进修过,继续扯着嗓门喊道:「要不要加辣!」 裴遇生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耳朵里的嗡嗡声给驱散掉。 都醋熘土豆丝了还加什么辣?而且这不都是现成做好的菜吗?还怎么加辣? 他道:「不加。」 「好嘞。」大妈应了一声,拿着盛菜的大勺子就往旁边的辣椒面桶里舀了一大勺,啪嗒一下就倒扣在土豆丝上。 第97页 裴遇生:「……」 他记得他方才好像说的是不加辣吧? 「在这里吃还是打包!」大妈又吼了一句。 裴遇生惨遭三轮荼毒,他痛苦地捂住耳朵,眉头皱起,一副要了他老命的模样,快速说道:「带走带走。」 大妈利落地将打包盒盖上,又兜了一个塑胶袋,放到了裴遇生的手上。 很少能有人让裴遇生没辙了,裴些在裴遇生身后笑得前仰后合。 裴遇生推了一下裴些,将他推到窗口前,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的,你马上也要接受她的摧残了。」 「哼,」裴些不屑地嘲讽了他,双手扒在台子上,身体前倾,嗓门响亮,振聋发聩,语速极快,「青椒鸡蛋!不加辣!打包带走!」 大妈正要一如既往地叫出她的台词,结果被面前的小伙子抢先了,这下轮到她懵了两秒,把嗓子眼的话都憋了回去,愣愣地点了一下头,拿起勺子干活。 裴些得意地转过头朝裴遇生挑了挑眉。 裴遇生:「……」 果然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因为五号窗口是新开的,所以今天能免费领一碗汤喝。 裴些向来秉持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理念,所以舀了满满两大碗,并施捨般地递给了裴遇生一个:「快拿着,看我多体贴。」 学校的汤肯定是水多肉少,和白开水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有油一个没油了,所以裴遇生其实并不想要这碗免费的汤,但裴些已经帮他打好了,他也不好再不接受了。 离开食堂他们俩也在门口分开了,毕竟高三和高一不是一个教学楼,而且还有点远。 裴些回到位置上,打开三个盖子,顿时香味就飘出来了,坐在他斜前方的同学闻到了,瞬间对自己手里的面包不满了,转过身来扒拉裴些的汤,说:「这也太香了,快给我尝一口。」 裴些端起汤,要起身递给他,但是因为汤太烫了,他一不小心就没拿稳,洒了一半出来。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因为找他喝汤的同学是他的斜前方,也就是说在徐邀位置的前面,所以裴些不可避免地要途经徐邀的位子,因此泼出来的汤是洒在徐邀的桌面上。 徐邀正和解听免从校外回来,他一踏入教室,就看到裴些站在他的位置上,手里捧着一个圆形的打包盒,脸色苦兮兮的,就像生吞了十几根黄莲:「徐邀……」 徐邀不解,缓缓走近:「怎么了?」 「你有没有纸啊?」 徐邀驻足,拧眉思索,说:「没有,今天刚用完,咋了?」 裴些放下汤,他已经接受了现实,淡淡地说道:「哦,没事,汤泼你桌子上了。」 徐邀低头,朝自己桌子看去:「……」 「裴些——」徐邀顺手将自己手里的馄饨向身后递去,很快就有人自觉地接了过来。 解听免拎着两份晚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段千帆从书中抬头瞥了一眼,纳闷:「班长,你一个人要吃两份吗?」 「不是,」解听免将手伸进书包里,摸索了少顷,找到了纸巾,「另一份是徐邀的,帮他保管一下。」 段千帆咕哝道:「你们的关系现在这么好了?」 他转头扫向前桌的两人,此刻正闹作一团。 徐邀按着裴些的肩膀,又被裴些反杀了回去,将徐邀抵在他椅子上,手指勾着徐邀的下巴,轻佻道:「服不服?」 段千帆指了指,道:「我还以为和徐邀关系最好的是裴些呢。」 说完将头又偏了回来,正准备打听打听解听免今晚吃的是什么,试图望梅止饿一下,结果就发现班长面色一脸阴沉,如果眼神是刀子的话,估计裴些会被捅成筛子。 徐邀喘了两下,举起双手投降:「服了,你赶紧起来,压着我腿疼。」 裴些闻言往下瞄去,果真见他在「打斗」过程中不自主地就跨坐在徐邀的大腿上了,道:「好吧,看在你服输的份上。」 他从徐邀身上下来,将自己的衣服整了整,打算向身后的解听免借纸,一转头就发现解听免正凉飕飕地盯着他,脸色很是不好看。 解听免本来就有种不威自怒的气势,裴些顿时就感到了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他连忙抱紧自己,小心翼翼地道:「解听免……你……怎么了?你现在的这个眼神,感觉就像我玷污了你的女朋友一样。」 徐邀连忙朝解听免看过去,又回想到方才他与裴些的举止,瞬间就明白了,顷刻神色就不自然了。 这个情节段千帆熟悉,他刚刚看的小说中就有这么类似的一段。 惹人心疼的女主却惨遭男二凌辱,气得他险些要撕书,登时拍案叫起,就要与裴些公堂对峙:「裴些!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班长的事情了?还不快如实招来!」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正好此刻班上突然安静了片刻,于是段千帆这响亮又忿忿不平的一句就响彻于不大的教室中。 无辜只是口嗨的裴些:「……」 心虚的徐邀:「……」 无语的解听免:「……」 尴尬社死的段千帆:「……」 傻了眼的全班吃瓜群众:「……」 第45章 p—恶意针对 在长达半分钟的湛默中,解听免率先动了。 他拎着徐邀的那份馄饨,另一只手拿着包纸巾,走到了徐邀的座位旁,将纸巾丢给了坐在里侧的裴些,道:「自己擦干净。」 第98页 裴些「哦」了一声,抽出纸将徐邀桌面上的汤汁擦得干干净净,随即解听免才将手中的晚饭放到了徐邀的桌上,说:「还有十分钟就上课了,赶紧吃。」 解听免的这句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纷纷回神,该干嘛干嘛去了。 徐邀、解听免、裴些三个人都还没有吃饭,也不耽误时间了,拿起筷子开动了起来,等他们吃完的时候,正好上课铃打响了。 周容拎着月考卷进来了,先是将这次月考的整体情况长篇大论地分析了一通,再将下降的人打击嘲讽了一番。 口若悬河了大半天,底下的学生被空调吹得昏昏欲睡,总算开始讲解试卷了,而且一贯执行她的作风,从最难的最后一道题开始讲起。 这次考试的最后一题算是相当难,感觉都有竞赛题的水准了,整个年级的正确率都非常低。 段千帆斜眼往身侧瞟了瞟,果然大佬还是大佬,一个大大的红勾仿佛印在了最后一题一般,他不由得羡慕地多看了两眼。 「你做什么?」解听免拿出红笔,他打开笔帽,问道。 段千帆好奇:「班长,你这次物理考多少分啊?」 解听免将试卷翻过来,分数的那一栏大大的九十八。 「啧啧,」段千帆也不嫉妒,虽然都在一班说明皆很优秀,但他和徐邀裴些是一样的,都是偏文科,「才扣两分,你是人吗?」 解听免朝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估计在嘲讽他在说什么废话。 段千帆自己找虐完,转过头去订正试卷了。 徐邀盯着卷子,手中的红色水笔敲了敲太阳穴,眉心死死皱着,和最后一道题大眼瞪小眼。 虽然他理科确实比文科差了点,不过能考到年级第二名,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这最后一题,他甚至连题干都抓不出来,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要考什么、要用什么知识点。 而且,就连周容现在的讲解,他都听不懂。 他偏头瞥了眼裴些,发现他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正在滔滔不绝的周容,估计也是听不懂。 好吧,指望不上他了。 周容洋洋洒洒写了半个黑板的公式与计算过程,重重拍了一下黑板,将所有晃了神的学生都吓醒了过来。 她一挥手,走到另一边黑板,道:「虽然答案上只写了这一种解法,但在我批改试卷的过程中,发现解听免的解答方法更好,比答案简洁了些,不过没有答案的好懂,我先来讲解,大家试试看能不能听明白。」 除了解听免以外的所有学生都在无声哀嚎,他们很想告诉周容,他们连答案上稍微简单的那一版都听不懂了,更不用说班长的进阶版了! 周容一向是个睁眼瞎,看不到其他人无助的眼神,换了根颜色的粉笔开始讲,渐渐的,四十九位同学都将头埋下去了。 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一部分人干脆直接放弃了,打算硬磕第一种,还有一部分人打算先将这种解法记下来,回头问问解听免,说不定人家讲得能比周容通俗易懂点。 而徐邀就是后者。 但是上一种答案已经占据了他试卷为数不多最后的空白位置了,现下没有空位能留给另一种解法了,他低下头去翻包,想找张便签纸,可是他翻遍了都没有找到。 他回想了下,好像他昨晚还使用了,估计是落在家里忘记带了,便戳了戳裴些的胳膊,小声道:「你带便签纸了吗?」 裴些就是典型的前者,他从来不会为难自己,既然更难的第二种都听不懂了于是果断放弃,此刻就在研究第一种。 闻言他直接摆了摆手:「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我写不下了干脆就不写了好不好。」 是裴些能干出来的事。 徐邀抬头扫了一眼周容,她正面对着讲台写公式,应该看不见他,更何况他又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找同学借一张便签纸而已。 他悄悄转过身,曲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解听免的桌面,声如蚊吶:「听……咳咳,」徐邀咬住舌尖,急急剎住,「解听免,借我一张便签纸。」说完赶紧回身,正襟危坐。 坐在他正后方的段千帆都没有听清徐邀的声音,更不用说解听免了。 段千帆十分助人为乐,他帮同桌戳了戳徐邀的后背,再问了一遍:「徐邀,你刚刚说什么?没听清楚。」 徐邀又抬眼瞥了一下周容,确定仍在安全中,再次转过身子,这次声音比上次大了一些:「借我一张便签纸。」话毕又迅速坐了回去。 「哦哦,便签纸是吧。」段千帆时刻发挥着乐于助人的美德,虽然徐邀是找解听免借的,但也没能磨灭他的品德。 他低下头在书包里找了找,结果竟然没有。他想了想,好像前两天刚用完,还来不及买新的,便只好讪讪地看向同桌:「哈哈,我也没有,还是你借给徐邀吧。」 解听免这才动了,他寻到桌肚里的便签纸,将其放在桌角。 徐邀听到身后的动静,便回头去拿,就在这一刻,一道震天响的拍讲台声—— 「徐邀!」 徐邀吓得连忙放下便签纸,疾速站了起来。只是他的动作太慌张匆忙了,便签纸没有放好,它在桌角摇摇晃晃片刻,掉了下去。 「你可真是能耐啊,自己上课不好好听就算了,还要祸害班长?」周容气得连连敲黑板,粉笔灰簌簌往下落。 第99页 「即使这道题解听免是满分,可以不用再听了,但是你呢?我记得你好像压根一个公式都没有写出来吧?不对,是一个字都没有写!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脸面敢不听课的!」 周容犹如一个炮仗,炸了一声还没完,紧接着第二声就响起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物理成绩,上九十了吗?如果你能像解听免一样优秀,那我绝对一句话都不说,你上课爱做什么做什么,我根本不会过问。」 「但是你行吗?你做得到吗?你既然做不到,就要端正好自己的态度!起码要管好自己,有什么话非要拉着解听免上课去说?你也不回想回想,刚才解听免可理你一句话了?」 徐邀本来想为自己辩解的,但是听着这一声声不分青红皂白的诘问,突然觉得没什么解释的意思了。 段千帆将自己紧紧地缩成鹌鹑。 周容骂的不是他,他本来不用害怕的,可耐不住同桌一直在嗖嗖地放冷气,在寒冬腊月里,他快要被冻死了。 解听免凉凉地望着周容,都没有意识到手里的笔此刻正抵在桌面上,它实在抵抗不了解听免不断施加的压力,啪叽一下笔头就断掉了。 裴些怒不可遏,手紧紧攥着,如果不是怕出事以及承担不了责任,他是真的想冲上去给周容来一拳。 「既然不想听,那你就别听了,」周容一指门外,嫌恶道,「到外面站着去,直到晚自习结束。看见你这种不知上进自甘堕落的学生就烦,别碍我的眼。」 此时已经进入十二月了,算是隆冬,更何况今日白天的天气还不好,一直阴沉沉的,入了夜之后就更冷了。 寒风不断在唿啸,吹得窗子发出飕飕的声音,要是在外面罚站整个晚自习,肯定就要生病了,而徐邀的病才好不到半个月。更何况教室内还开了空调,里外温差那么大。 裴些当即就忍不住了,要站起来为徐邀说话,但徐邀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手,再轻轻地摇摇了头,只是无声地吐出了三个字:「一个月。」 裴些蓦然就懂了。 他们还有差不多一个多月就要放寒假了,一开学后就可以分班,到时候就可以彻底远离周容了,完全没必要现在和她逞一时口舌之快,忍耐才是最上计。 裴些强行压下了怒火,眼不见心不烦地撇过了头。 全班鸦雀无声,无人敢为徐邀求情。 徐邀正准备拿起羊毛衫,周容再次开口,只是语气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还穿什么衣服,我看你就是待在暖气中太舒服了,这才忘了一个学生上课时该做什么。」 她一扬下巴,趾高气扬地命令:「正好给你醒醒脑子,就这样出去站着,希望你通过今晚的责罚,能认清自己。」 全班无声地譁然,他们扫了眼窗外,树枝都被凛冽的风吹得瑟瑟发抖,来回摇曳,人在外面还不穿外套怎么可能扛得住?周容疯了吧! 徐邀哂笑了一声,将羊毛衫随意地往桌上一扔。 他拿了笔,物理试卷也懒得拿了,还听什么听,反正等他出去之后关了门,也几乎听不见什么东西了,干脆直接拿了今晚的作业。他挑了地理和英语两本,带着它们阔步走出了教室。 前头徐邀刚走,后头解听免就霍然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仿佛在零下结了冰的寒水中冻过了一番,冷得刺骨、不寒而慄。 「周老师,是我找徐邀借便签纸的,本来就不是徐邀的错。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您认为徐邀没有好好听课,那我上课也是不认真,要罚不能只罚一个人,而且我身为班长更应该以身作则,我也应该去教室外站着。」 说完,不等周容发话,就拿着自己的羽绒服、笔、以及晚上的作业走向了前门,再「砰」的一声关上了。 全体同学都在心中为解听免热烈地鼓掌。 总算有一个人敢正面迎击周容了,而这个人也只能是让周容没辙的解听免,看着周容吃瘪却咬碎了牙默默往肚子里咽的表情就是爽! 裴些毫不掩饰地轻笑了一声。 段千帆目瞪口呆,在草稿本上唰唰写下一句话,再戳了戳裴些,示意他看。 「不是徐邀找解听免借便签纸的吗?怎么解听免说是他找徐邀借便签纸呢?」 裴些哪里能知道,但只要周容不舒服他就舒服了,还管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做什么,所以故作高深地小声回復道:「不可说,不可说。」 徐邀没听到解听免帮他说话,他正趴在横栏上,借着走廊的灯光写英语作业,突然听见身后门发出砰的一响,下意识回头望去,结果居然是解听免,顿时诧异地盯着他。 解听免走到他身边,将自己的作业搁在横栏上,再将羽绒服放到徐邀的怀里,道:「别冻着了,穿着。」 徐邀怕掉在地上会弄脏,只好赶紧接着,但他并没有听从解听免的话迅速穿上,问道:「只有一件外套,给了我,你穿什么?」 「没事,我穿得厚,不会冷的,」解听免见他不穿,便拿起羽绒服,强行给他套上,并且戏嚯般地说道,「而且我体质好,没那么容易生病。」 徐邀不可抑制地回想到漠河的那一晚了,他抿紧了唇,并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感觉脸上好像热腾腾的。 实不相瞒,自从漠河那一晚后,他和解听免就再也没有更亲密的接触了。 第100页 他平时在上课和工作之中往返,几乎腾不出什么自由的时间,即便是唯一能和解听免独处的午休也不行。 因为自从上次从漠河回来以后,解听免就暂时中午歇在了家里。 听他说好像是因为他无故请两天假的事被他家里人知道了,所以这段时间管得就比较严,只能等到下个学期才能回来住。 因此,两个人几乎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似乎只冠了「男朋友」这个名讳,除此以外就并无不同了。 「将拉链拉上。」解听免面色如常地说。 徐邀乖乖照做,但是内心却蠢蠢欲动,额外不安分。 他极快地扫了一眼解听免的嘴唇,突然很想主动亲一次,可是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毕竟身后的窗户是透明的,即便大家都在上课,也保不准会被人看到。 徐邀遗憾极了,忍不住嘆了一口气,他拿起笔,重新埋进了作业中,所以也就没能注意到解听免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徐邀的小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几乎就写在脸上。他被勾得也有点心痒痒,但确实时机与地点都不合适,便先欠着,反正他记性好,到目前为止亏欠的所有亲吻他都记得牢牢的。 徐邀忽然注意到这件外套的颜色,他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再打量了片刻,问:「你这件衣服是不是反过来也能穿啊?」 解听免扫了一眼题目,几乎不带考虑得就填了个「a」,道:「是,」顿了顿,补充说,「是与家里交好的亲朋长辈送的。」 徐邀笑了:「我说呢,感觉这种款式不像是你会买的。」 话毕,他脱下羽绒服,将其翻了个面:「你平时穿的是蓝色这面吧。蓝色易脏,这走廊外面的横栏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打扫过了,八成不太干净,要是弄脏了就不好了,我换成这面深灰色的穿吧。」 解听免没意见:「随便。」 此时下课铃打响了,按照周容的尿性,要是有她连堂的课,估计下课时间也是会被占用的,所以班里没人动,就连站在外面的徐邀和解听免也没有理会铃声,继续写作业。 但谁知周容将粉笔一扔,对其余学生说:「等一下。」 众人还来不及兴奋,就见她推开了门,对站在外面的两人说道:「进来吧,回来坐着继续听课。」 徐邀和解听免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不解。 周容其实还在生气中,不过并没有生解听免的气,她是一向双标惯了的,即便解听免方才不给她面子,但她也是可以忍耐的,她就是一直在不满徐邀。 她想只放解听免回来上课,可是解听免出门的理由将她堵死了,她要是想让解听免回来,就必须得让徐邀也回来。 在解听免和徐邀之间,她权衡了下,选择了解听免,于是只好黑着脸捏着鼻子将两人都放了进来。 不过能回教室当然是好的,解听免就算抵抗力再怎么厉害,没穿厚实的外套在寒风中站两个多小时也是要生病的。徐邀为了解听免能屈能伸,听到周容松了口,连忙拉解听免进了教室。 他们坐下后周容接着上课。 裴些喜悦地迎接同桌流放回京,乍一眼没觉得哪里不对,不过很快就瞧出来不对劲了:「你这衣服是哪来的?」 他记得徐邀没穿外套出去啊,解听免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穿羽绒服他没注意,但他记得今天解听免穿的是一件蓝色的衣服,所以徐邀身上这件灰色的是哪来的? 徐邀抿了抿唇,将下半张脸埋进衣领中,瓮声瓮气的:「就是……就是解听免的啊。」 裴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徐邀甚至能看到他脑门上的一个大问号。 这时周容咳了几声,每当她发出这个信号,基本就是要找人提问了,而且周容的提问方式还如此的与众不同。 当她巡视学生开始措辞时,所有人就感觉和上刑似的,忒煎熬了,于是一群人开始将自己的脑袋塞到桌肚里,顷刻间就噤若寒蝉。 她往徐邀的位置上瞄了两眼。 那口气她是咽不下去的,更何况她亲口将徐邀赶出了教室,却又转头打了自己的脸,这对于周容来说仿佛是输了一招似的,所以茬还是要找的,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了徐邀。 「今天白天是什么天气来着?」 刚开学第一次询问的时候还有不明所以的人傻愣愣地回答她,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回答了,基本都是她唱独角戏,自问自答。 但有时候也非要找人陪她唱双簧,于是这时候她就会望向班长或物理课代表,将压力转移给对方。 只是前者一向不吃这套,也根本不怕周容,理都不理,装作没看见,又低下头刷题了。而后者就比较悲催了,只能含泪陪着周容演戏。 这次就是这样,周容非要人回答她,于是就注视着她的课代表。 物理课代表仿佛是要哭出来了,虽然她说的是实话,但因为她的回答,总有会那么一个人得遭殃,她就感觉是她害了这个人似的,每次都非常痛苦:「阴天。」 「哦,是阴天啊,」周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她强行关联,「阴天的话天色是不是灰濛濛的?那就请今天穿灰色衣服的人回答问题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在转动脑袋,环顾谁才是那个「穿灰衣服的倒霉蛋」。 几秒钟之后,众人将目光凝滞在了徐邀身上。 第101页 而且就是这么不巧,今日班上只有一个人穿的是灰色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周容对解听免才是真爱啊。 第46章 p—怒怼反驳 众人也不傻,而且就算是傻子也都能看出来了,周容就是故意在针对徐邀。 若说以前只是看不顺眼的话,那这次完完全全就是纯粹的恶意。 班里有些人心细注意到了,他们明明记得徐邀离开教室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可是回来就加了一件灰色的外套了。 再者,解听免出去的时候似乎带了件羽绒服出去,但回到教室时却又不在他的身上。 虽然并不明白解听免什么时候和徐邀的关系这么要好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知道了一个真相——即从另一个层面来说,算是解听免间接害了徐邀。 徐邀本来衣服是白色的,而这个颜色就常见多了,班上几乎四分之一都是这个颜色。 要是徐邀没穿解听免给他的外套的话,估计周容也不会轻松地就找出了一个只会针对他的「形容条件」。 解听免也意识到了这点,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极其阴鸷森然。 而裴些直接表达了他的抗议和愠怒,当即就将手中的笔摔了。声音其实并不大,但这一刻整个教室寂静非常,于是这摔东西的响动就很明显。 徐邀讽刺地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 「又是你啊徐邀,可真是不巧,」周容假惺惺地先表达了对徐邀的不幸,随后便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填空的最后一道题,正确答案是什么,同时解题思路又是什么?」 徐邀低头看了一眼试卷,很好,他是错的。 他不确定周容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他是错的所以才找的他,可是以周容对他的厌烦程度来说,她很有可能是清楚的。 甚至,可能特地在上课前翻看了他的试卷,更或者,早在批改的时候,就将他的错题标註在她的卷子上了。 他其实都累了,真弄不明白周容这个人。 他和她之间是有什么杀父之仇吗?为什么就这么喜欢针对他?她的生活得是多无聊啊,她的心眼得有多小啊,不就是因为他没有选她心仪的理科吗?有必要把他当作仇人一样对待吗? 徐邀身心俱疲,淡淡地说道:「不会,不知道。」 「不会?不知道?」周容手腕一甩,将薄薄的试卷砸在讲台上,顿时粉笔灰骤起,纷纷扬扬的就像下了一场局部的小雪似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我怎么问什么你都不知道?难道你选了文科,就要放弃物理了?」 「你是不是忘了,这学期期末考试还是要考理科的!就算下学期分了科之后,理科照样也得要学,你还有会考呢!你是不是觉得会考没有高考重要,所以打算直接摆烂了是吗!」 「你看看你这样子,考了个年级第二就张狂成这样,先是上课不认真开小差,又是问什么都回答不上来,就你这歧视理科的状态,我倒是要看看这次期末考试你考多少分!」 「这次考试的总分可是要关联下学期文理科的分班的,你现在就将理科放弃了,你觉得你还考得上文科重点班吗?自己不知道掂量掂量!」 徐邀直接气笑了。 周容可真是瞎话张口就来啊,随随便便就将锅扣在别人头上。 他歧视理科?他只是因为理科没有文科稳定、没有文科的成绩好才选的文科,他什么时候歧视理科了?! 倒是周容,才是真的心眼偏到胳肢窝去了!她是有什么脸面说出别人歧视学科的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虽然目前班上只有徐邀一个人向周容直言地坦露了所选的科目,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月考她也能看出来,全班五十位学生,大概有十五位要去选文科了! 这对周容来讲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在她的教学生涯中,就没有这么大的比例!甚至有一次是全班所有学生悉数选择了理科,最多的一次也不过才六七人而已,但这届居然高达快三分之一了!这让她怎么能不恼怒! 尤其是今晚她还被徐邀接二连三地刺激,于是就越发看这个首次向她剖白且与她对着干的徐邀碍眼了。 「徐邀,我估摸着你以后也没什么出息了,都选文科了,还能有什么作为?无非是找个文职的工作,一天到晚就在办公室里摸鱼。」 「日子是舒服啊,但挣到的钱也舒服,反正估计也就能租个绍河郊区的房子了,免不了还要父母接济。哦,对了,还有你家的情况,你好意思让你家里人接济你吗?」 话音刚略,徐邀本来不甚在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倏地身体就绷直了,一向温柔和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恶狠狠的表情,死死地睨着周容。 段千帆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就在周容方才的话一出,解听免放在桌面上的手顷刻就攥紧了,甚至还发出了骨节咔咔的声音,好像在极力忍耐着滔天怒火。 虽然周容没有详细地说明,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一部分人霍然就明白了什么,惊讶地朝徐邀望过去。 家境困难当然不值得讶异,只是让他们错愕的这是徐邀而已,因为徐邀从表面来看完全不像。 当然,他们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行为是很不礼貌的,连忙收回了惊奇的打量视线。 第102页 还有一些人完全没有在乎周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就是那十五位想选文科的同学。 所以被周容如此贬低文科的话语气得恨不能直接站起来与她据理力争,只是他们还没有敢与周容正面对抗的胆子,所以只好愤懑地在物理卷上乱涂乱画,同时诅咒周容以后吃袋装方便面再也没有调料包、吃桶装方便面只有一根叉子! 「老师,」徐邀的音色蓦然就低下来了,就像狂风骤雨下的暗涌深海,「您说的话,我不同意。」 「无论您当初是何原因选了理科,但这都不是您歧视贬损文科的理由。」 「您选了理,凭什么要求别人也必须像您一样选择理科?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与主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有权衡,并不是一个只会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您强行将自己的理念灌输给别人,再通过贬低的方式给他们洗脑,让您手底下的学生产生一种『啊,文科好像确实不如理科有出路,那我要不还是遵循老师的意见改了吧,毕竟老师怎么可能害我呢』的想法。」 「您不觉得您的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荒谬、太无理取闹、太……」徐邀卡顿了几秒,讥讽又无奈地缓缓吐出,「太幼稚了吗?」 全体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顷刻间轩然大波! 他们唰地一下,动作极其一致地望向了徐邀,并且瞳孔皆扩张到了极限,此刻他们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卧槽!这是可以说的吗?! 卧槽!卧槽!徐邀好勇! 他怎么敢?!他竟然敢!他怒怼了周容!而且全程没有说一句脏话! 卧槽卧槽卧槽!这也太爽了吧!从这一刻起,徐邀,你就是我的神! 周容从未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更没有被一个学生训斥愤怼过。 她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胸膛剧烈起伏,她怒拍了一下讲台,「轰」的一声犹如闷雷炸响,而周容以前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没有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 她鲜红的长指甲隔着几米远指着徐邀,仿佛就像怨鬼索命:「徐邀!好、好、好样的,你有理是吧?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学生?!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和老师说话的!」 「是,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徐邀不避不让,平静地与周容对视,「但我是学生并不代表我就比身为老师的您低人一等,我也想请您明白一件事——」 「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是平等的,我们现在已经处于二十一世纪了,并不是一两百年前的封建时代,自然也就没有了等级制度。老师说错了话、行为不齿,即使我们只是学生,也是有资格指正出来的。」 其余学生的神色骤然就变了,他们不断暗示徐邀不要再说了,当心真的惹祸上身,周容这次肯定会狠狠报復的! 周容猝然踩着高跟鞋大步朝徐邀走去,她理智全无,面色狰狞,极其迅速地拿起徐邀桌面上的物理课本,没有控制一丝一毫的力气,狠狠地朝徐邀侧脸摔了下去! 「啪!」 一瞬间,偌大的教室中,陷入了如死一般的沉寂。 与此同时,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乍然响起,彰示着这节课的结束。 徐邀被打偏了过去,他的右耳嗡嗡的,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和蚊子在他耳边萦绕,久久不息。 紧接着,他忽然就感到了一阵噁心头昏,胃里的酸水拼命向喉咙翻涌。 「明天上午早读课开始之前,让你的家长来一趟学校!」周容啐出这句话,就将全班学生包括自己的卷子悉数丢下了,也不顾她还有一节课没有上,直接走了。 解听免霍然起身,尖锐的刺啦声霎时划破了这一方死寂与默然。 他卷着满腔的怒火与满心满眼的心疼,阔步于徐邀的身旁。 他不在乎他接下来的举止会不会惹人误会,手指战慄地抚上了徐邀红通通的侧颊,就在他的手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徐邀却勐然推开了他,随即疾速地冲出了教室,奔向了隔壁的厕所。 「呕——」 徐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也没有生病,也应该没有吃坏肚子,怎么被周容打了一巴掌就吐了出来呢? 「呕——」他又没忍住吐了一口,眼尾都泛出了泪水。 「徐邀!」 身后传来纷纷杂杂的唿喊声以及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但他却在这么多杂乱的声音中,一下子就捕捉到解听免的音色。 他连忙打开水龙头,并将其旋至最大,激烈的水流很快就将秽物冲进了下水道。 一中的厕所不是声控灯,需要手动打开墙上的开关,徐邀着急忙慌地冲进厕所,自然来不及打开照明。 因此,也就没看清他方才所吐出来的秽物中,裹杂着缕缕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很扯淡,怎么可能会有老师对学生说话这么不客气、话这么难听,还敢打人。其实是真的有,不过是少数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而且如果真的还是有人觉得这就是很扯的话,那就不要当真啦,你们就当我是瞎写的,你们也随便看看。 ps:但我也没有试图去侮辱或者抹黑尊敬的人民教师,老师还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尊重的。你们看到后面就知道了,后文有展现出非常正面且善解人意的教师,而这种才是绝大多数的教师形象。 第103页 第47章 p—阳奉阴违 徐邀被解听免带去了医务室。 虽然周容气得直接放弃了最后一节课,但是毕竟没有到放学时间,学校保安是不会开门的,所以其余学生在嘘寒问暖完徐邀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自习。 而解听免因为担有班长之职,能合乎情理地带着徐邀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才刚出教学楼,徐邀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解听免攥得好紧,仿佛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似的。旋即,他就被解听免纳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他颈窝,喷洒出来的唿吸颤抖又炽热,手臂圈着他的腰,不断加重力道,严丝合缝的身躯能让徐邀轻易就感觉到解听免搏动勐烈的心跳。 徐邀被勒得有点疼,也有些喘不过气,可他并没有提出来,而是任由解听免牢牢地抱着。 他知道,他方才已经吓到他了,现在解听免亟需一个拥抱。 他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相拥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解听免的心跳声总算趋于正常了。 他慢慢松开徐邀,正要开口说什么,徐邀就扣住了他的颈子,微微抬身吻上了解听免的嘴唇。 这是徐邀第一次主动,他有点紧张,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他闭上了眼睛,眼睫轻轻打着颤。 解听免有所察觉,安抚鼓励似的按住了徐邀的后脑勺,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纠缠,齿关相撞,气息交换,神魂醉卧,心跳攀升,血液沸腾,灼热错杂。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復甦了,心如擂鼓,敲击着两人的肌理,再交织裹覆于一起。一时间,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哪个的心跳声了。 直到徐邀快要喘不上气了,解听免才放开了他,盖于后脑的手顺着皮肤摩挲至右脸颊,轻声道:「疼不疼?」 徐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还「嘶」了一声,说:「疼,解听免,很疼。」 真是相当不掩饰,不走寻常路,解听免没忍住笑了。他不敢用太大的劲,揉了揉,道:「那你后悔吗?后悔同周老师争辩吗?」 徐邀又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后悔的,我和她的矛盾一直都在,只是缺一个导火索一触即发而已,迟早要发生的,躲避不了。」 「以前我百般容忍她对我的刁难,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要熬过这学期就行了,但我错了,忍耐的结果就是导致她的气焰更加嚣张,更何况又不是我理亏,我才不怕她呢。」 解听免问:「那她明天找你家长,你想好了怎么和你家里人阐述吗?」 徐邀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打算告诉我妈。」 解听免略微有点诧异。 「我妈她……」徐邀蹙起了眉,似是在措辞,「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我可以先和你坦白一件事,就是我没有父亲,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这件事解听免确实一直还不知情,闻言眼尾猝然一跳,随即抓紧了徐邀的手。 「没事,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经……」徐邀也回握住了他,面色虽然镇定,可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不会难过伤心了。」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情况,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反正我是不想把自己惹出来的麻烦牵扯到我妈身上的。」 「她……我……」徐邀垂了睫羽,「我只希望她能少操心烦忧一些,不用为了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奔波一趟。」 解听免懂了,他便不再多问了,道:「走吧,我们去医务室,」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跑去厕所了?」 徐邀不想让解听免担心,就稍微撒了点谎:「没事,就是被她的作为噁心到了,忍不住干呕了几下,没出什么事。」 解听免不疑有他,同徐邀穿过了操场,来到了医务室。 还好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颊有点破皮出血而已,而且耳鸣也只是暂时的,估计一会儿就能恢復了。 校医给徐邀开了点外抹的药膏以及消炎药,他们就准备回去了。 只是校医忽然叫住了徐邀:「哦,还有,我看你的嘴角好像也有点破了,是不是你被扇巴掌的时候嘴也弄伤了?记住这个药膏可不能抹到嘴上啊,这段时间也要以清淡为主,少吃辛辣的,伤口才好得快。」 徐邀勐然就咳了几声,解听免则是一个转身,晃到门外去了。 「呃……」校医被他们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他挠挠头髮,「你们怎么了?」 「没事没事,」徐邀感觉脸都要热了,连忙头一转,看向柜檯说道,「医生,麻烦再给我一个口罩吧,我不想让家里人看见担心。」 这个理由非常合情合理,校医便也没怀疑,给他拽了一个。 徐邀趁红色还只是蹿到脖子的时候赶紧戴上了,随即立刻拉着解听免逃离了。 回班的路上,徐邀贴近仔细瞅了瞅解听免的嘴角,差点就将解听免的邪火引出来了,险些要把控不住。 徐邀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怨声载道:「你太没有分寸了,你看我就没有用多大力气,你的嘴除了比平时红了点,根本瞧不出什么异常。要不是校医提醒,你让我一会儿回班怎么和其他也发现的人解释?」 欲望战胜了理智、感性摧毁了理性、荷尔蒙催化了神经、多巴胺侵略了大脑,谁还能控制得住。 第104页 解听免乖乖认错:「我以后一定努力克制。」 徐邀眼尾一挑,朝解听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倏然欺身靠近,隔着口罩迅速啄了解听免的唇一口,然后撩完人就跑。 难得跑得这么快,一下子就没影了,要是体测的时候能有这速度,估计也不用愁不及格了。 解听免木木地摸了一下唇角,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一碰即离的短暂触感,他失笑片刻,大步流星地赶上。 徐邀坐回了位置上,周容不在,裴些就忍不住蠢蠢欲动按捺不住自己了,又开始打起了游戏。 他见徐邀终于回来了,顺口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不就是去个医务室吗?还有,医生怎么说?」 裴些一下子蹦出了好几个问题,徐邀就正好可以选择他想回答的解释了,于是自动忽略了第一个:「没什么大事,就开了点药消消肿。」 「嗯,」虽然周容确实下手太狠了,但追根究底的确也不会出什么事,裴些又问,「不过你这伤,你妈看见了肯定要问的吧,你打算怎么和你妈说?」 裴些安慰道:「其实我觉得如实说也行,我虽然没见过你妈,只听你提及过几次,但是我觉得吧,你妈应该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不会怪罪你的。」 「嗯……」徐邀模稜两可地说道,「再说吧,让我想想。」 裴些遂不再打扰徐邀了。 他们在外面耽误了很长时间,回到教室才不过十五分钟就下课了,且因为今天是意外要临时上晚自习,所以徐邀已经提前向店里请过假了,现在放了学可以直接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孟疏元已经睡了,客厅给他留了一盏落地灯,昏黄昏黄的,不是很刺眼,但也能让徐邀一进门就可以瞧见光亮。 他家是没有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的,那应该是最近刚买的。 起因是因为徐邀前两天下班回家,换鞋的时候没看清,不小心踩到拖鞋了,于是就绊了一跤磕到鞋柜上了。 动静不算很大,但在静谧的夜晚中自然也不算小,所以孟疏元就被吵醒了,连忙从房间出来查看。 幸亏没什么大碍,只是膝盖被蹭破了,连带着有点淤青而已。 孟疏元当时嘴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地说让他下次注意一点,同时帮他涂了点红花油,可是在今天徐邀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多了一盏落地灯。 徐邀的动作蓦然就止住了,他盯着那盏温暖的灯光,眼眶有点红了,他吸了吸鼻子,将大门轻轻关上,蹑手蹑脚地换鞋,回到了房间。 他坐在椅子上,视线不知落在哪里,眼眸没什么焦距,很显然就在出神。 他对解听免说,他并没有打算将今日之事告诉孟疏元,即便周容言明要请家长。 其实,他当时和解听免说的这句话尚在考虑中,所以后来在裴些问他相同的问题时,他才回答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答案。 可是在方才看到那盏落地灯的那一刻起,徐邀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他掏出手机,将路上编辑好发送给孟疏元的微信草稿全部删掉,随即熄屏,丢回了桌上。 —— 第二日一早,周容就来到了学校,甚至比高一开学第一天还要早。 她昨晚刚在徐邀那里受了气,回家又和丈夫闹了矛盾。她在分房睡了之后只觉得越来越窝火,一肚子的闷气发泄不出去,把她折磨得够呛,一晚上都睡不着。于是天亮后干脆直接起来了,在办公室里等徐邀的母亲孟疏元。 可是她左等右等,办公室的老师都陆陆续续来上班了,校园内也逐渐响起了学生的脚步声和喧闹声,直到早读课的铃声都打响了,孟疏元还是没来! 周容按压住脾气,猜测会不会是孟疏元因事耽搁了,便打算再耐心等一会儿。 结果分针走了大半,早读课都快要结束了,孟疏元还是没有到!那就不是她先前猜测的那样。 但周容不认为是孟疏元不敢来,十一月初的家长会她特地留意过她,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完全不像是敢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她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就是徐邀阳奉阴违了!压根没把找家长这件事告诉他妈妈! 好啊!胆子真肥啊!昨日有胆量敢顶撞她,今日就不敢和家长如实相告了?既然这么不敢担责任,有本事昨晚不和她对着干啊!真怂货一个! 「啪」的一声,周容面目扭曲地狠狠拍了一掌办公桌。 办公室静了片刻,随即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毕竟周容时常会发癫痫,众人早就习以为常了,于是又干起了自己的事情。 只有一个老师她被骇住了,因为她是前不久刚搬来的这个办公室,还没有和周容独处一室过,自然还不知道她竟然如此喜怒无常,这个人就是高一一班的歷史老师梁稚里。 梁稚里戳了戳隔壁办公桌的温御,她们俩也算是老相识了,小声问道:「周老师她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我们身为同事,是不是最好得上前询问一下?」 温御咬了口全麦面包,又喝了一口麦片,随意地摆摆手:「千万别理她,去慰问她?她可根本不会领情,还反过来说你管什么闲事。现在这样是她的常规操作,等你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也能像我们一样面不改色了。」 虽然都教一个班的学生,但是因为之前办公室不在一起,当然交集也就不多,而且梁稚里也是第一次和周容共事,闻言缩了缩脖子,仿佛有点害怕似的,闷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第105页 周容起身,几乎肉眼可见她周身裹着熊熊怒火,踩着高跟鞋,用着似乎能把地板戳穿的力道,蹿向了一班。 众人正在读书,声音稀稀拉拉的,听着像念经。 确实,现在天冷,大清早就要爬起来已经显然成为了一件困难事,即便艰难地爬起来了,整个人也是昏昏欲睡不太清醒的,而这个状态基本要延续到早读课后的跑操才能好转。 迎着唿啸的寒风跑一遭,确实比什么咖啡、红牛都管用,但是吧,还有一个更管用,那就是周容的到来。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看到了周容,沉着嗓子撕扯了一声:「周扒皮来了!」 于是所有人瞬间就清醒了,将本来拿在手上装模作样的课本立起来,即刻就大声朗读了起来。 而且这个人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很快就有人陆续加入了其中,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大部队,最后变成了全班齐诵,从来没有这么默契过。 直到周容跨入了班级内,才有人反应过来,他们连拿的书都是错的,现在读的是语文古诗,而他们手上还拿着英语书!掩耳盗铃得过于拙劣!但现在再换书又太明显了,所以只好将错就错下去,只希望周容不要注意到。 很显然,周容根本没有分给除徐邀以外任何人一个眼神,她直奔目标,一掌击在了徐邀的桌面上,徐邀平淡地抬起头与她对视。 「你的家长呢!」 徐邀的神色仍是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古井无波地看着周容。 「你给我过来!」周容一把攥住徐邀的袖子,要将他拽去办公室。 徐邀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就敛下去了。 他微微一用力,就挣脱了周容的桎梏,再抬手理了理被周容揉皱的衣袖,从容不迫道:「办公室是吧,不用您费事将我亲自带过去,我可以自己走。」 第48章 p—绝对信任 徐邀前脚刚跟着周容离开教室,后脚下课铃就打响了。 虽然班里的同学很想去办公室门外凑热闹,主要是想再一睹徐邀硬刚周容的风采,可是他们不敢翘跑操,只好遗憾地去了操场。 裴些通常都是和徐邀一起结伴同行的,今天他不在他就只好找解听免了,他往身后一看,发现后座已经空了,他一愣,问段千帆:「你同桌人呢?」 段千帆意犹未尽地合上了小说,并分外怜惜地将它捧进了桌肚里,道:「铃声一打就急匆匆地从后门走了,看样子也不像是去操场的,有可能是拉肚子了要去厕所吧。」 裴些狐疑,不太相信:「不可能吧,我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了解听免都能面不改色,怎么可能上个厕所就急哄哄的了,这严重ooc啊。」 「呵,」段千帆表达了他的不屑,「你难道忘了昨晚周容打了徐邀之后,是谁第一个冲出去的了?哪里不符合人设了?他……」 段千帆猝然止言了。 裴些对于他这种吊人胃口的行为非常痛恨:「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他怎么了?」 段千帆的脸色变幻莫测,精彩纷呈,足足愣了半分钟,可最后却也没憋出一个屁,倒像是恍然大悟之后的讳莫如深:「嗯……没什么,我记性不好,说着说着就忘了想说什么了。」 裴些蹿过去暴揍了段千帆一顿,这才解气了,憋屈地下楼跑操去了。 段千帆神色复杂地往身边的空位注视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气,从桌肚里扒拉出棉服穿上,往楼梯间走去。 嘶,他一不小心知道了班长的秘密,所以解听免会不会灭他的口啊? 段千帆越想越如芒在背,缩起脖子,赶紧跑到人多阳气重的操场了。 「啪!」周容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周容可能没有痛觉,以及她的手跟着她可真是倒霉,下辈子再投个好胎吧,别再托生在周容的身上了,徐邀漫无边际地想着。 温御慢吞吞的,总算将早点吃完了,她近视比较深,但却不喜欢戴眼镜,只会在需要的时候才戴。 她看见周容的面前站了一个倒霉蛋,便赶紧拿起眼镜,瞅瞅是哪位一大清早就惹怒了这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处于暴躁边缘的周容,结果眯眼一瞧,居然是她的课代表!瞬间坐不住了,护短之心骤起。 梁稚里不近视,所以在徐邀进来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了。 说实话,徐邀除了周容不喜欢,其他各科老师都很喜欢。 成绩好、安静乖巧又懂事、做事还分外体贴且周到,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老师不喜欢。 尤其是文科三门的老师,因为徐邀每次都能拿下这三门的年级第一,谁都想让他成为她们的课代表,只可惜被温御抢先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徐邀在她们心中的地位。 梁稚里也坐直了身体,将教案立起来盖住眼睛以下的部分,偷偷观察着战局。 「你很有胆啊徐邀,」周容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敢和你妈说你在学校的丰功伟绩是吧?既然不敢说那你昨天何必想不开非要和我作对呢?」 周容一连串的诘问喷出:「逞一时口舌之快很爽是吧?是不是得到全班同学的注意力格外骄傲啊?是不是譁众取宠的滋味特别舒服啊?但你看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就凭你昨晚做的事情,我都可以直接上报学校给你处分!」 徐邀短促一笑,他扯了一下嘴角:「老师,我可没什么不敢说的,不告诉家长只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并且我自己干出来的事,我自己可以承担,把我妈叫过来有什么用?事情又不是她做出来的,难不成还要把她教训呵斥一顿?周老师,现在好像不流行『株连九族』这一套吧?」 第106页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以前他是懒得使这些小把式,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周容要和他刚是吧?那他就和周容槓到底! 以前是周容低估徐邀了,她完全没想到徐邀居然嘴皮子这么熘,她竟然愣是被说到哑口无言! 温御和梁稚里目瞪口呆,她们从来未见过这么锋芒毕露的徐邀,顿时都看呆了。 梁稚里忍不住赞嘆道:「天啊,徐邀怎么和换了个人似的,他是把裴些的张扬和解听免的毒舌全部掌握了吗?啧,居然还挺帅的。」 温御登时如临大敌地盯着梁稚里,不满道:「这是我的课代表,你最好别惦记。」 梁稚里撇了撇嘴。 周容搜肠刮肚了片刻,总算将台词措好了:「你这是什么话!那照你所说,我们老师找家长就是一种错误的行为了?错误都是学生犯的,就应该只罚学生?」 她连连拍桌子,笔都经不住周容的摧残了,直接滚了下去:「就是因为家长没有教育好孩子,所以我们只能找家长解决问题!还有,你说你担得起责任?你怎么担得起?你如何担得起?你的口气要不要再狂妄一点!」 周容终于意识到了,徐邀心里的主意大得很呢,平时的温顺无害完全就是他装出来的,就连怼人都能不打草稿直接张口就来,所以千万不能给他反击的机会,于是她就一口气都不带喘地喷射着口水。 徐邀稍稍后退了几步,以防被周容的口水误伤,对周容的嘲讽与谩骂置若罔闻。 解听免拿了本生物练习题,以及一支笔站在了门外,没有人注意到他,此时跑操的音乐也响起来了。 他身为班长,可以凭藉职务之便翘了跑操,他一下课就先藏了起来,等班上所有同学都走了他再回来,带上生物习题来到办公室门口。 他打算在门口偷听,如果被人发现了,他可以顺理成章地用生物练习题做幌子。 因为生物老师也在这个办公室,他就说他是来问题目的,倘若没被人发现最好,如果里面的事态变得不可控了,他再冲进去救人。 解听免清楚,他昨晚也算是惹怒周容的一员,如今能不能做到转移视线或求情的作用还未可知,所以只能先按兵不动。 周容总算骂爽了,好歹是出了昨晚的一部分气,她暂时鸣金收兵,将手机拍在桌上,并解了锁,不耐烦道:「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叫她过来。」 徐邀垂眼,视线落在周容的手机上,没有动。 「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遍,徐邀,我对你的耐心极其有限。」 可徐邀还是没动。 「好,行,你有骨气!」周容将手机拿起,点进电话,又去文件夹里翻找全班的信息记录表,「你不打是吧?那我亲自来打!你还真当我拿你没辙了是吧!」 徐邀终于动了一下,他的手臂微微抬起,但是幅度极小,几乎是微乎其微,因此周容也就没看见。可是,片刻,徐邀还是将胳膊垂了下来。 他可以选择不告诉孟疏元,也可以选择和周容正面对抗,但他却无法阻拦周容给孟疏元打电话。 他不能将周容的手机抢夺过来,这种事情他做不来,也不能做。 因为这是极其不尊重老师的,同时也会将周容本是理亏的那一方天平而彻底摆回平衡的位置上。 「嘟嘟嘟」的声音响了几秒钟,很快就有人接了:「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周容冷哼了一声,道:「我是徐邀的班主任周老师。」 「周老师您好,」孟疏元停下手的活,来到了角落,嘈杂的声音才渐渐淡下来了,「请问您打电话过来是因为什么呢?」 周容的手机音量外放得很大,办公室里的人大部分都能听得清电话里的声音,温御听到徐邀母亲的这么一句,略微有点惊讶地一挑眉。 正常情况下,老师亲自给家长打电话,基本已经肯定了自家孩子在学校肯定是惹出什么大麻烦了,但是徐邀的母亲却并没有。 她并没有说「请问您打电话过来是因为徐邀在学校犯了什么错吗?」,而是只问周容打电话的目的,这就说明在她的潜意识里,徐邀是绝对能让她放心的,至于犯错这种事,估计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居然有一个母亲,这么相信自己的孩子…… 周容当然不会注意到用词这种细枝末节,她开门见山:「你儿子徐邀昨晚在班上对老师,也就是对我,说话态度极其恶劣,非常不尊重老师,请问这事你知情吗?」 对面静默了须臾,随后才道:「抱歉,我并不知情。」 知情了肯定就会主动来学校了,周容当然明白孟疏元不知情,她只是照例这么一问,才好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那徐邀瞧不起理科这件事你知道吗?他昨晚话里话外,都在维护文科从而贬低理科。」周容一顿,抬眸斜眼瞥了一下徐邀,而徐邀却奇怪地没有出声反驳,只是淡淡地望向门口。 「他虽然确实文科的成绩要更突出,但是这种捧高踩低的行为极其令人不齿,作为一个学生,怎么能有歧视这种想法?你作为家长,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徐邀讥诮地笑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了,正好跑操也结束了,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谈论八卦上楼了,脸上洋溢的都是笑容。 第107页 办公室里的老师基本都在看热闹,生物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他闻言简朴的眼镜从鼻樑上滑了下来,他连忙扶住,觑了周容和徐邀一眼。 没有吧?生物老师拧开保温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怎么没看出来徐邀瞧不起理科呢? 梁稚里不教理科,自然是无法瞧出来的,可她下意识就站在徐邀这边,扯了扯温御的袖子,低声道:「周容说瞎话都不打草稿的?」 「哼。」温御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不屑与嘲讽。 她看周容是相当不顺眼,而且她们积怨已久。 上一届她和周容都是班主任,并且那两个班级水平相当,所以明面上的成绩较量肯定不会少,但私底下周容也时不时嘲讽她以及她班上的学生,所以她能给周容好脸色才怪了。 温御勾了唇角,但笑意分外没有达到眼底,阴阳怪气道:「人家周老师可是满腹经纶,怎么可能需要打草稿,你有看到她算物理公式的时候打草稿了吗?」 周容继续陈述徐邀的「罪行」:「就是因为徐邀和我呛声,导致我不仅浪费掉了一节课,还使得最后一节课也没上,严重耽误了教学进度,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孟疏元再次缄默。 周容也不急,勉强耐下心来等孟疏元的回应,良久,手机那边才终于有了声音:「好的,我已经了解详情了,现在立刻来一趟学校。」 周容将电话挂掉,得意地朝徐邀露出一笑。 徐邀漠然地扫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开了。 此时第一节课的上课铃也打响了,周容敲了敲桌面,说:「第一节课你就别上了,和我一起在办公室等你妈来吧。」 徐邀没有吭声,但他的眼里蕴了几分难过。 昨晚周容的谩骂导致他也有点不清醒,他被气愤支配了,若他想到了会有被叫家长的这个后果,他多多少少还是会再斟酌考虑一下的。 可是,思虑权衡后的结果,其实徐邀并不能确定。 若再来一次,即便已经提前知道了孟疏元会被叫到学校,他也无法确定是否就此收手了。 正如他昨夜对解听免所说的那样,他与周容之间的矛盾,是迟早要爆发的。 解听免闻言,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奔向了隔壁办公室。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上课铃才刚打,任课教师应该还没那么快就去到班上,说不定他可以在叶周益去往教室之前将他提前拦截下来! 「什么?」叶周益放下手中的课本,刚站起来又坐了回去,上下打量了解听免一眼,不确定道,「你肚子痛?」 倒不是他不信解听免,像这种成绩好的学生,老师基本都会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他怀疑的原因是因为解听免不太像是肚子疼的模样。 「是。」解听免捂着肚子,抿紧了嘴唇,只是他向来表情很淡,所以就算是装肚子痛脸色也没太大起伏,可信度一下子就降了许多。 叶周益还是有些狐疑,不过看见解听免突然紧紧闭上了眼睛,就连身子都躬了下去,这下也不得不信了。 反正解听免成绩优秀,缺了半堂课的数学也不打紧,便说:「那行吧,你赶紧去医务室看一下,不痛了就赶紧回来上课。」 「好的,」解听免还不忘做戏做全套,仍然装着虚弱,「谢谢老师。」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叶周益着急忙慌地赶紧到班上去了,解听免在他身后挪动得极其缓慢,看来确实是疼得不行。 直到叶周益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解听免顿时直起腰来,健步如飞,迅速赶往了教学楼口。 大概等了快二十来分钟,孟疏元总算到了。 她被保安放了进来,步履不是很慢,但也不是很快,所以解听免也瞧不出来她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他连忙迎上去,道:「阿姨你好,我是一班的班长。」 「啊。」孟疏元的记性还可以,更何况解听免还自报了身份,她一下子就听出来这个在电话里出现过一次的声音了。 而且她甚至都没有诧异为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而身为班长的解听免却不在上课,她问:「我想起来了,这位同学,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楼上徐邀和周容都还在等孟疏元呢,而孟疏元却停留在教学楼的楼梯口和他交谈。 解听免这下确定了,对方是真的一点都不急,他虽不知原因,但已经过去快半节课了,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便不再纠结于此,道:「方才您和周老师的对话我听到了,我将您堵在这里,是想在您见到周老师之前和您说几句话。」 风捲起她的髮丝,孟疏元抬手将头髮往耳后挽了一下,她的面色很平淡,似乎并不好奇解听免想说什么,可还是出于礼貌询问了:「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解听免与孟疏元平静如水的眼神对视,也逐渐稳定了心绪,「请您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儿子。」 「徐邀他昨晚并没有做错什么,最多只能是出言不逊,但并没有像周老师在电话里所阐述的那样,有歧视学科、耽误教学进度等行为,是周老师自己选择放弃了最后一节课,并且,甚至其实是她自己瞧不起文科,我希望您千万要相信徐邀。」 但让解听免没想到的是,孟疏元居然并没有吃惊,反而还轻轻地笑了。 她将另一边的碎发也捋到耳后,道:「班长同学是吧,十分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也非常感谢你对徐邀的信任和维护。」 第108页 「但也请你放心,我一直都相信徐邀,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相信周老师在电话里说的任何一句。只是这件事需要我出面、需要我处理,同时——」 她骤然调皮地眨了一下眼:「阿邀也需要一个后盾与帮手,所以我就出现了。同学,很抱歉耽误你的上课时间了,你也赶紧回去上课吧。」 说完,她不再逗留,跨步踏上了楼梯,往上而去。 解听免还在孟疏元方才的那番话中没有缓过神来,他下意识跟随着脚步声朝孟疏元望过去。 她应该常年做重活与操劳的缘故,所以她的嵴背并不是很直,与她面对面是瞧不出来的,只有用这种仰视的角度才能有所发觉。 她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棉衣,颜色很寡淡,也没有穿着精緻光鲜的高跟鞋,就只是一双普通的平底鞋。 如果不看她的脸的话,放在人群中一下子就会忽略了,因为实在是太不起眼。 可是在这一刻,解听免却倏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孟疏元的气质实在是过于出众了,外表的着装完全掩盖不了她的与众不同。 就算是他的母亲穆惠安,即便她具有高学歷高智商,倘若站在孟疏元的身旁,也会被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看孟疏元护崽二度怒怼周容。 第49章 p—反将一军 「周老师。」孟疏元停下脚步,站在了周容的面前。 徐邀移动步伐,停在了孟疏元的身侧,但其实仔细观察的话,徐邀的半个身子略微靠前一些,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周容先是发出了一声冷哼,好似这样就能占据到「我有理、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一方,道:「孟女士是吧?电话里只是简单说明了情况,我现在来具体讲述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孟疏元道:「您说。」 生物老师立起课本,假装在准备下节他的课,其实恨不能将书本戳两个洞,把眼睛对上看个究竟。 像他这样老资歷的教师,其实这种事情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耐不住他年纪大了实在喜欢凑热闹,八卦之心愈发旺盛。 梁稚里担忧地望着,温御拧眉瞧着,忽然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了,架在了桌角。桌角正好有书本与作业挡着,如果不仔细看应该发现不了。同时,点开相机,并调整到录像模式。 梁稚里问道:「你在做什么?」 温御立马回头对她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噤声,小声说:「我有个预感,接下来会发生大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最好还是提前录下来,以防取证。」 「取证?」梁稚里更煳涂了,「取什么证?谁来找你取证?」 温御哼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思:「谁知道呢,只是预感罢了,先做个两手准备再说。」话毕,点击了开始录像。 「徐邀,他昨晚在我的课上,对老师恶语相向,」周容横眉冷对,「居然嘲讽我无理取闹、我荒谬?还说我在左右学生的思想,逼他们去选理科。」 「但是,班上五十位学生,你不妨去问问他们,有哪个我逼迫过了?又有哪个被我洗脑了?无端捏造事实,并且将这么大一口锅盖在我头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老师,可承担不了这么大的罪名!」 徐邀闻言扯了一下嘴角。 他通过裴些有向上几届的学长了解过,确实,周容现在已经不做「洗脑」这种行为了。可在前几届,这种事情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但因为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徐邀拿不出什么证据。 不过,周容歧视学科、贬低文科这件事情却无法抵赖。 从开学到现在,快三个多月了,将一班的任何一个学生拎出来问一问,无论这个人选的是文科还是理科,他们都能毫不犹豫地给出一个回答—— 就是周容几乎在每节她的物理课上都要对文科进行一顿贬损,仿佛这就是每天必须要吃的午饭一样,少了一顿都要饿死了。 孟疏元静静地听周容「诉苦」。 「还有徐邀他自己,明明就是他对理科不重视,别的课我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在我的物理课上,不是问题回答不上来就是经常开小差做小动作,昨晚还耽误后座的班长上课,自己就是对物理一副不上心、瞧不起的模样,还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说我歧视文科?」 「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学生?学生应该对老师出言不逊吗?学生应该如此不尊重老师的吗?他还说学生和老师并无不同,嘲讽我是封建思想!」 周容越说越气,可见昨晚徐邀对她说的话有多羞辱:「他可还有身为学生的样子?孟女士,你在家里有没有教过你儿子什么叫『尊师重道』!」 「周老师,」孟疏元终于开口了,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请问我现在可以发表我的想法了吗?」 周容其实还没有说完,不过总得给家长一个教训熊孩子的机会,便道:「你说吧。」 「好,」孟疏元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的,犀利又尖锐,「根据您所言,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了,我们现在来一个个说起。」 「首先,您说徐邀昨晚在您的课上对您恶语相向。」孟疏元勾了一下嘴角,但并不是笑意,反而像是讽刺。 「并不是我身为母亲的偏心,我算是最了解徐邀的为人了。据我所知,他待人一向平和,如果真的发生了如您所说的事情,那我只能把问题归咎到您身上了,是不是您的言语率先不当的,对徐邀产生了非常恶意的攻击。」 第109页 周容立刻就要勃然大怒,可是孟疏元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我们现在再来说第二个,您说徐邀擅自将『逼迫、洗脑』这样的罪名扣在您头上。」 「很抱歉,这个问题需要取证,所以我不能妄自下判断。假设徐邀说的是真的呢?假设您确实做过强迫学生选理科的这种事情呢?甚至有可能是您歧视文科呢?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无端捏造事实』还尚未可知,那我就先不加以判断。」 「好,再来说第三个,」孟疏元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周容,「您说徐邀对理科不重视、上课不认真,我虽然平时因为工作忙而对他的事没有太过于上心,但是他每次考试的分数和名次还是能记住的。」 「我若没记错的话,徐邀似乎除了刚开学的第一场考试,他要么就持平要么就上升吧?他理科另外三门科目也没有掉到八十五分以下。」 「所以您不妨扪心自问一下,这样的成绩,如果不是平时花了心思和时间的,能考到这样的分数吗?所以您说他上课没有端正态度这点,我并不同意。」 「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孟疏元一直淡然的眼神忽然严肃了起来,甚至堪称是锋利的。 「您说徐邀没有尊重老师?周老师,我想告诉您,『尊重』二字是双方的,并不是一方一昧的行为。我想问问您,您可有做到尊重徐邀、尊重学生?倘若您都没有做到,那为何还妄图让学生尊重您?」 「教育确实讲究『尊师重道』这四个字,但是这四个字并不意味着学生面对老师的肆意凌辱和针对时就要忍气吞声。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就要高人一等?我对上司不满意有意见了,我都还可以辞职走人不伺候了呢;甚至在几百年前的旧时,还有『弹劾』二字。」 「我想告诉您一句最简单也最浅显的道理——在大部分人都对你有不满的时候,那就说明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寻找自己身上的缺点与不妥,而不是先指责别人!」 孟疏元说完了,又恢復了她一贯的淡然自若,道:「我的想法说完了。」 「啪嗒」一声,生物老师的课本从他手中掉了下来。 虽然他见多识广,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识过,但这种家长怒怼老师的场面他还确实没有见到过! 太精彩了啊!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他都想要鼓掌叫好了。 当然,他和周容没什么过节,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周容自然不好和他为难,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位家长说的话实在是太言之有理了而已。 梁稚里瞪大了眼睛,就连嘴巴都合不拢,她震惊地转动脑袋,看向温御,试图找个同伴。 但温御竟然一点也没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双手抱臂,倚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笑意地通过手机的录像看着这一幕。 「啪!」 周容暴怒,狠狠一拍办公桌。 她早该想到的,能教育出徐邀这种桀骜不驯的孩子,家长又能好到哪里去?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都是一个货色! 「你算是什么东西!」周容早就被滔天怒火扭曲了理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不妥当。 「我记得你好像也才高中的学歷吧,大学都没读过的好意思同我这样说话?果然没见过世面的就是小家子气啊,什么都不懂就敢对老师这样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连说出来的话都是那么尖酸刻薄。」 「作为家长,你最应该做的就是成为榜样!像你这样的行为做派,徐邀难怪会被你教坏了!」 「周老师,徐邀有没有被我教坏我心里有数,而且我也用不着一个外人来指导我怎么教育孩子。」 孟疏元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倒是要说一句,如果您以后生了孩子,那我才真的要为那个孩子感到悲哀,你成为他的母亲,一定会让他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这句忠告,您最好牢记于心,总有一天您会发现,这句话是你最后挽回母子关系的警钟。」 「你……」周容再也忍不下去,尤其孟疏元最后说的那句完完全全是踩着她逆鳞说的,她扬起手来竟是要像昨晚一样要打孟疏元! 徐邀瞳孔骤缩,立刻就将孟疏元往自己的身后一拉,自己迎了上去—— 但巴掌并没有落下来,关键时刻,温御和梁稚里上前,一人一边,将周容控制住了。 梁稚里当和事佬:「周老师,好了好了,口头上说说就算了,怎么还能打人呢。」 「是啊,」温御继续阴阳怪气,「您可是一级教师,素质可高了呢,打人和您的形象可不符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周容只是气上头了,她还并不是傻。被拦下来的那一刻她就清醒了,打徐邀这个学生还可以说他是因为恶意顶撞老师所以教训了一番,但是打家长的话,她的这个巴掌要是下去了,那她估计也要被辞退了。 周容狠狠挣开梁稚里和温御,对徐邀和孟疏元丢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瞧。」说完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和包,怒气沖沖地离开了办公室。 梁稚里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怎么记得今天上午还有周老师的课呢,她就这么走了?课不上了?」 温御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手机录像给关掉,道:「恼羞成怒待不下去了呗,给她时间冷静几天也好,否则就要苦了一班那群学生了。」 第110页 徐邀和孟疏元来到走廊,徐邀对孟疏元打量了一番,拧着眉,摩挲着下巴。 孟疏元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笑道:「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是不相信你妈妈会站在你这边吗?」 「不是,那我并没有怀疑过,」徐邀也笑了,「只是觉得你实在是太帅了,女中豪杰啊,简直堪比花木兰,这真的是我平时见到的那个言行举止都波澜不惊的妈妈吗?」 「哎呀,」孟疏元居然还害羞了,「我一般不会生气的,因为也确实觉得没什么事是值得生气的,可是触碰到我的底线就不行了啊,我也是人,又不可能真的没有情绪。」 徐邀盯着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孟疏元一向很内敛的,一直都是默默地对他好,很少直接表露出来的,所以方才「触碰到我的底线」那句,让他一下子就有点绷不住了。 徐邀转过身去,声音闷闷的:「走吧,我送你去校门口。」 「等一下,我还不能回去,」孟疏元拉住了徐邀的胳膊,「阿邀,妈妈教你一个道理,做事情就要把敌人的退路给堵死了,以防别人恶人先告状,反而被反咬一口。」 徐邀明白了,问:「你打算怎么做?」 孟疏元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我们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先、告、状』,这叫做——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忍不住感嘆一下,妈妈真的好帅啊! 第50章 p—番茄鸡蛋 「你们要去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吗?」温御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徐邀转身:「是的,老师。」 「那我们和你们一起去吧,」温御将梁稚里也从办公室里薅了出来,「光你们的一面之词陈老师不一定会相信,有同为老师的我们作证可信度会高了不少,而且——」 她将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并晃了晃:「你们方才的对话我还录下来了,这就算是物证了。」 老师的办公室当然不会装摄像头,而仅仅是人证的话确实说服力会有限,温御此举算是帮了他们很大的一个忙。 徐邀郑重地说道:「谢谢你,温老师。」 「哎呀,你和小温客气什么呀,」梁稚里笑嘻嘻的,「你可是她亲封的课代表,那就是自己人,她不帮你帮谁啊。」 于是四人就一同出发去了教导主任陈老师的办公室,并将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说明了。 陈老师听完之后面色很凝重,渐渐坐直了身体,他扶了一下鼻樑的眼镜,道:「孟女士,兹事体大,虽然有两位老师帮你作证,但学校还是要调查一番的,原谅我现在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回覆。」 孟疏元点点头,说:「理解,学校当然有自己的一套流程,我只希望学校不要包庇老师。」 「那是自然,」陈老师神色严肃,正色道,「一中是百年名校,绝不会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情,倘若您说的句句属实,周老师确实有歧视学科、辱骂学生等行为,我们校方绝对不会姑息。」 孟疏元道:「那行,我就等你们学校的消息了。」 说完,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终于打响了。温御和梁稚里下节都有课,于是便先回去了。 徐邀本来打算将孟疏元送到校门口的,不过下课也就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孟疏元便将徐邀赶回了班上,自己回去了。 虽然学校还在调查之中,但周容从第二天起就先被勒令停职了,要等结果出来后才能决定是否还能继续回校任职,而等处决终于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了。 这一周的时间,校方几乎把一班所有的学生都叫过去问了话,几乎所有人的口径都是大差不差的。 他们都肯定地说周容经常在课上对文科进行贬低,并且尤其针对那些选了文科的学生,其中当属徐邀最频繁。 还有一部分人将周容那晚打了徐邀的事情也透露出来了,而这点学校的医务室也可以作证,当然起到最关键作用的,就是温御的那个视频。 在视频中,周容企图扇打家长、并且对家长的言行非常恶劣,且进行了学歷上的侮辱,这些都是证据确凿的。于是在一周后,直接在学校官网上发布了对周容的处罚。 「唉,」裴些怨声载道,依旧忿忿不平,「我觉得罚得轻了,我还以为会将她开除呢,怎么就只是停职这学期啊,下学期她不就又可以回来教学了吗?」 段千帆看向徐邀:「其实我也觉得轻了,徐邀,你会不会不满啊?」 「没有,」话毕,好几双眼睛都朝他扫了过来,徐邀无奈一笑,「是真的没有,你们觉得轻了,其实和我预想得差不多,学校不可能罚她太重的。」 解听免终于发话了,他翻了一下手中的练习题,说:「是的,你们俩太理想化了,但其实就只会是这么简单,追根究底,周老师并没有犯大错。」 「这还不叫犯大错?」段千帆不可置信,「她身为一介教师却带头有学科歧视的行为,并且口头侮辱学生,还打了徐邀,这都不算大错那什么叫大错?」 徐邀道:「这些当然不算大错。她是歧视文科,但这只能说明她作为教师的思想不端,违背了师德;她是经常谩骂学生,可是你不妨想一想,老师责骂学生是不是一件还算是正常的事情?我们不能因为她骂的次数多了些、她骂得格外难听些,就将这件事的性质上升了。」 第111页 「她也确实打了我,可是——」他百般无奈地一摊手,「说到底,老师也是可以打罚学生的啊,只是不能太过火。」 「她那晚扇的那一巴掌,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严重的伤残。再者,这条有一点是站不住脚的,就是我也算是『出言不逊』的,顶撞老师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发生的,这无法抵赖。」 「学校还得考虑这点,于是从上述这么多事情再来综合评判,才会有现在这个结果,」徐邀舒出一口气,「而这些,我早就料到了,因此对于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意外。」 解听免附和着「嗯」了一声,见段千帆和裴些还是一脸气馁的模样,道:「你们别忘了,周老师又不是只有停职这个惩罚,学校还勒令她三年内不允许当班主任。」 「我看到了啊,」裴些趴了下去,将下巴抵在桌上,「只是不当班主任而已,班主任本来就没什么好的。虽然比普通任课老师工资高一些,但是要操心的事情却多得多,每天气得肝火旺盛,所以这哪里是惩罚,我觉得倒是奖励。」 徐邀轻笑了一声,道:「你也别不高兴了,你想想,我们最后一个月不用再看到她了诶。而且对于我们来说,最后一个月不用看见,那就是以后都不用遇上了,这还不值得开心吗?」 裴些眼睛一亮:「这样一说好像确实不错诶。」 解听免闻言,忽然打草稿的笔停了下来,他盯着面前的公式,微微愣了神。 他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事实。 不过他其实也知道,或许只是不愿面对吧,所以潜意识里就将它自动忽略了——他和徐邀能像现在这样抬眼就可以看到对方、偶尔偷偷摸摸地做一些越界的小动作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一个月后,就会进入寒假,而寒假结束后再开学,他们就要各自去往不同的班级。 而且徐邀平时还要忙于工作,能谈恋爱的时间甚至都挤不出来,也就是说,直到高中毕业他们都不会再有能长时间待在一处的机会了。 徐邀说完方才那句也骤然意识到了这点,他下意识回头朝解听免瞥过去,结果就瞧见他呆呆地握着笔,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很明显就是在失神。 他的嘴唇翕动片刻,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倏然,解听免意识回笼,抬首,难以言明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直接与他撞上了,徐邀明明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但就是觉得有点不好受。 其实只是不在一个班级而已,这又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们还在一个学校呢,没必要搞的和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见不到了。 只是因为他之过,导致从下学期分班开始,他们能再碰面、相伴的时间会非常非常少。 而他的自身情况这又是一道无解题,所以想维持这段关系,几乎只能靠解听免的一味付出,才有可能使聚少离多的脆弱冰面不被撼碎。 徐邀念及此就有点沮丧和烦躁。 为什么在他的人生中,总是得靠别人为他默默付出呢?他为何就如此没用?总是一直在被各种蛛网牵扯拖累着。 解听免和徐邀对视了好久,裴些早就回身闷下头来打游戏了,所以只有段千帆一个人见到了这一幕。 其实他非常想「啧啧」两声,但是吧,这也会暴露他知晓详情的事情,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这二位是不是太熟视无睹了些?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正在旁边坐着呢?你们就这么正大光明毫不避讳的吗?敢情是把别人当瞎子是吧? 段千帆是又无语又好笑,只好装起瞎子,漫不经心地从桌肚里掏出那本他总算快看完的小说。可是他刚拿出来,上课铃就打响了,他只好心痒痒地再放回去。 裴些将手机收了起来,班级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了,徐邀只好率先移开了眼睛,转回身,留给了解听免一个背影。 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笔下意识一转,唰唰两下就在草稿本上写下了一个日期。 段千帆扫了一眼,是12月25日。 这时生物老师也进来了,他指了指草稿本上的这行字,放低了声音:「圣诞节你是有了什么安排吗?」 因为这个日期只会让人联想到圣诞节,所以除非是特地关注留心的人,很少会有人能想到这其实还是徐邀的生日,因此这还是很好的保护色。 解听免能知道徐邀的生日,其实还得多亏了他是班长的这个身份,所以他身上是有一份全班学生的信息记录册的。 「还没想好。」解听免将草稿本反过来,倒扣在桌面上。 「哦。」段千帆便不再问了。 反正他也猜得出来,解听免肯定是和徐邀一起过圣诞呗,正好那一天还是双休日。 —— 「什么?」赵姐用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水,震惊道,「我没听错吧?少爷,你要和我学做饭?」 「嗯……」解听免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唇。 如果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这其实是心虚或害羞的表情,赵姐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她觉得解听免不可能会害羞,那就只能是心虚了。 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学做饭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专心学习,而且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训斥你的。」 「我知道,」解听免的神色已经很快敛下去了,「我会小心一点的,不会被她发现的,只要赵姨你不说就行了。」 第112页 一个男孩子却要学做饭,赵姐只能想到解听免是不是在学校里交女朋友了,正好过段时间就是圣诞了,也许是想在节日当天给女朋友一个惊喜。 她并不反对解听免在学生时期谈恋爱,人在年少时期心思萌动很正常,更何况解听免谈恋爱也不会耽误成绩,所以完全没有必要阻拦,顺其自然就好了。 而且她也确实一直看不下去穆惠安对解听免这种过于控制的教育方式,只是她没资格提出来就是了,只好力所能及地有时候帮解听免遮掩一二。 可是吧,她的确好奇什么样的女孩子居然能让她家冷若冰霜的小少爷动心,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了,不过即使她问了,解听免也极有可能不会透露。 「我不说当然可以啊,」赵姐笑了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那少爷你有想好学什么吗?」 解听免的眼神忽而飘忽了,他不由自主地曲起手指颳了一下鼻尖,咳了两声才说:「西红柿炒鸡蛋,」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番茄酱汁和鸡蛋要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是,所以大家不能指望周容的处罚会有多么严格,本来事实就是如此。 周容有错,这点毋庸置疑,但是追其根本,就如徐邀所说的那样,每个拎出来都不是什么大错,所以不可能惩罚得太狠的,这已经是我想到的最合理的结果了。 ps:2015年12月25日并不是双休日,是周五,我强行篡改了一下,因为不是双休日我写不了他们这一天的约会。 第51章 p—终成眷属 2015年12月25日,晴。 「唉,」小琦垂头丧气地望向玻璃外,又忍不住更大声地嘆息一声,「唉。」 今日是圣诞,店里从一开门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所以今天干脆直接先暂停微信群上的点单服务。 店长焦头烂额:「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悲声载道,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干点活。」 「我又不是没有干活,我嘆气也不耽误我手上的工作啊,」小琦耷拉着个脸,「只是觉得难得圣诞了,竟然还是个晴天。平时想放晴偏偏不是,现在想在今天下雪了,可它又偏偏要和我作对,雪天和圣诞可是绝配好不好。」 徐邀将刀放下,笑道:「下雪生意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忙了,你其实在打的是这个算盘吧?」 「诶,小徐,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小琦摇头晃脑的,「即便是下了大雪,但就因为今天是圣诞,所以依旧会有很多人跑出来的,就是为了贪图这一份节日气氛。」 小琦朝他眨眨眼,偷笑道:「尤其是小情侣,那是绝对会出来的,毕竟这可是绝佳让感情升温的机会,生意根本不会因为雪天而受到影响的。」 店长拼命地点了点头:「小琦这点说的很有道理。」 小琦笑得一脸八卦,不怀好意:「店长,听你这意思,你是不是……有着落了啊?不是上个月还说自己单身吗?这么快就钓到鱼了?」 店长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这就很显然了,她迅速将脸背过去,嘟囔道:「还不都怪这个破奶茶店,一年才一次的圣诞啊,我都无法陪男朋友,他昨天就在怪我了,我哄都哄不好。」 瞬间店里的员工全部笑了起来,纷纷起闹。 徐邀没有跟着笑,他将头低下来了,神色不太自然。 昨日解听免给他发微信,说明天是圣诞,而且正好还是周六,想约他出来。可是他忙于工作,确实无法抽身,只能拒绝,于是解听免也不出意外地生气了,干脆连微信都没有回。 徐邀不擅长哄人,于是两个人的微信记录还停留在他的拒绝上,忽然就戛然而止了似的。 他不清楚解听免知不知道,其实圣诞这天还是他的生日,只是这种事情他当然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感觉就像是索要礼物似的。反正圣诞解听免也会送他礼物,他可以自欺欺人一下,将圣诞礼物当作生日礼物就行了。 但今天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有通过别的途经,打听到解听免的生日日期是在11月7号,而今年的这时候他们俩还没确定关系呢,所以错过了,于是他就当然不想今天还在店里工作。 再者,他也早早就开始准备圣诞礼物了,他还打算将礼物亲手在圣诞这天送给解听免呢。 于是昨晚徐邀和店长软磨硬泡,终于请来了假,只是店里实在是忙,只能中午才能放他走。 徐邀便打算给解听免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打算等下班了之后直接去他家找他,再把他约出来。 徐邀想得美滋滋的,所以就连干活都有劲了。 总算熬到中午了,徐邀简直一秒钟都没有耽误,脱了工作服换上自己的羊毛衫就冲出了店里。 小琦只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的眼前飞速掠过,一下子就没影了。 她回想了一下今早所有员工穿的衣服,好像只有徐邀是白色的,她愣愣道:「徐邀这是吃了兴奋剂还是化身哪咤脚下踩了风火轮?」 昨晚徐邀这般苦苦央求,虽然没有直言说明原因,只是说他临时有事,但是也非常好猜。 店长勾唇一笑,神秘兮兮的:「也许人家有什么要紧事吧,大家都理解一下,毕竟是才十七八岁的小年轻,自然按捺不住。」 小琦:「???」 第113页 徐邀知道奶茶店附近有一个图书馆,可他并不清楚,从这个图书馆的二楼窗边往下眺望,能将透明玻璃的奶茶店全部囊括于视野中,而解听免早在今日一早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根本看不进去手中的书,时不时就要垂眸向下瞟去,瞄一眼那个总是入他梦的人影。 所以在徐邀开始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衣服的那一刻起,解听免就霍然明白了,连忙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往楼下赶去。 徐邀刚冲出奶茶店门口,才不过跑了几步,就恍惚听到有人在叫他。 可是附近的店铺都在放《jine bells》,而且马路上一直在充斥着喇叭声,所以这声音就显得不甚清晰,很快就融入喧闹的嘈杂声中了。 徐邀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时间要紧,便不再纠结这等细枝末节了,打算继续疾驰起来。 不过他才刚迈足,他就又听到了一声自己的名字,而这回,比上次要清楚了不少——是解听免的声音! 徐邀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朝思暮想所以幻听了,毕竟解听免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们昨晚闹矛盾还没和解呢。但是他又知道自己不会听错的,他听错谁的声音都不可能会听错解听免的。 徐邀开始四处张望,并大喊起来:「解听免!你在哪里?解听免!解……」猝然,他的声音止住了。 隔着茫茫车流与人头攒动的人海,他们隔空对望,对视着彼此。 眼眸好像是平静自持的,仿佛都是泰然自若的,但在下一刻,两人俱同时动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对方跑过去。 隆冬的风是料峭的,他们吐出来的气息很快就能在空中化为白汽,可是,他们浑身的热血在沸腾灼烧,仿佛感觉不到体表的寒冷。 车流不息、鸣笛不止、喧嚣不断。 他们穿越了人群与车流,是唐突的、是莽撞的、是笨拙的、是冒失的;但他们也是自由的、是着迷的、是贪恋的、是旖旎的。 在两副身躯拥抱相撞的那刻,他们能短暂地忘记一切,将未来可能会遇到的所有困难与苦楚全部抛之脑后,只在此时——终成眷属。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徐邀显然很兴奋,他拉着解听免来到了一块人比较少的地方,「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中午就下班的?」 解听免将自己的黑色围巾取下来,套在了徐邀的脖子上:「不知道,所以只好一直等着,你什么时候下班了,我就什么时候出现。」 徐邀顿时就有点感动,他将自己下半张脸埋进解听免的围巾中,他本来就白,黑色就衬托得更加白净:「你在哪里等的?而且我要是像平时双休日那样,要十二点才能下班呢?那今天的圣诞可就错过了。」 「就在对面道路的图书馆等着,那里二楼有个位置,能看到你们奶茶店。」解听免担心徐邀把自己闷死了,将他从围巾里扒拉出来。 「错过就错过吧,你要赚钱,我生于一个吃穿不愁的家庭,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只好懂事一点,不去打扰你。但是吧,我一定会在十二点之前就将生日礼物送到你手上的。」 徐邀骤然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解听免。 解听免勾起了嘴角:「怎么?觉得我会不知道你的生日吗?」 徐邀嗅着围巾上独属于解听免的味道,声音嗡嗡的:「你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你要是想了解,全班同学的生日你都能知道好不好,就看你有没有特地留心了。」 「那你……」解听免抿了一下唇,将视线移开,眼神飘忽,「有特地留心……我的生日吗?」 徐邀听出解听免居然还不好意思了,他眯起眼睛,勾唇一笑,倏地拽住解听免的衣襟,两个人的距离陡然就变得很近。 徐邀故意将嘴唇轻轻蹭过解听免的下唇,听着他渐渐不稳的气息,他挑起眼尾,忽而变得狡黠起来,一脸阴谋相,但装作无辜地说道:「哎呀,我没有留意过呢,要不你亲自告诉我吧,我肯定自从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徐邀在开玩笑,解听免先前的害羞已经很快就被一派淡然所替代了,此刻正神情自若地盯着徐邀,好似无欲无求一般。 这同徐邀一相比,仿佛徐邀就是只不怀好意摄人心魂的狐狸,正在勾引正人君子,要引诱人家回老巢拆吃入腹。 徐邀顿时就觉得没劲,正要瘪瘪嘴松手,可在电光火石之间,解听免却反客为主攫住了徐邀脖颈上的围巾,并轻轻一拽,将人又重新拉近了距离。 下一瞬,徐邀就感觉自己的下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他的瞳孔骤然扩张,而眼前的人正要移开嘴唇,但是眸色逐渐深邃,沉沉的视线紧紧黏着徐邀。 解听免停顿了须臾,似乎是被勾引住了,有些恋恋不捨意犹未尽,于是徐邀又感觉自己的上唇被撕扯了一下,这下他终于满意了。 解听免转移阵地,顺着皮肤一路摩挲至徐邀的耳边,轻声道:「如你所愿——11月7号,记得要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身后突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徐邀吓得赶紧推开了解听免,并且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与围巾,并清了清嗓子。 解听免无声地笑了一下,道:「走吧。」 徐邀问:「去哪里?」 「去约会,」解听免向来不避讳,所以音量也不克制,但因为考虑到徐邀会比较敏感,所以还是比平时要压低了一些,「你想去哪里?」 第114页 徐邀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有经验,要不……看电影?今天是圣诞,好像有不少片子上映了。」 解听免素来不会拒绝徐邀,可是这次却不贊同:「算了吧,看电影真的挺无聊的。」 被驳回了意见徐邀也没有生气,其实他也觉得看电影很没意思,只是随口说出一个大部分情侣约会都会做的事情而已,道:「那要不你提议一个吧,我无所谓。」 「好,」解听免其实就等着徐邀的这句话,他将徐邀的手牵住,有点凉,将两只相贴的手一起放在他捂得暖暖的口袋里,「你家里有人吗?」 徐邀的脸蛋顷刻就像被煮熟的螃蟹,并且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连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可置信:「没有……不是,你要去我家?」说着还将自己一直敞开的羊毛衫给扣上了,「你想干什么?」 一看这反应就知道徐邀误会了,解听免无奈极了。 因为徐邀一只手还揣在他袋里,只腾得出一只手,所以扣子也扣不上,解听免与他合力将衣服穿好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要将你的生日礼物送给你而已。」 「你的生日礼物在我家?」徐邀更加目瞪口呆了。 「不算是,」解听免目视前方,只是口袋里本来相握的两只手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十指相扣,「但需要你家的一些工具。」 工具? 徐邀眨眨眼:「你是要当场做给我吗?」 「嗯。」 「是什么?」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完成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我现在就很想知道啊,你不能吊人胃口。」 「忍着。」 「忍不了。」 「那也不行。」 「你好绝情,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可以现在就对你做一些举动,让你确定我对你的心意。」 「……那还是算了吧。」 脚步渐远,音量渐小,欢笑嬉闹都捲入了渺远天际,只见那苍穹一碧如洗,暖日行过中天。 第52章 p—不要过火 解听免关掉油烟机,并将做好的菜与饭端在了饭桌上。 徐邀盯着解听免手腕处刚刚被热油溅出的红色水泡,又瞥向了那碗已经将西红柿拣出来的鸡蛋,登时鼻尖就酸涩起来了,眼眶也热热的。 解听免是天之骄子,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少爷,这种身份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今却为了他下厨,学着做他最爱吃的菜,而且他喜欢的这道菜还如此麻烦。 翻炒后的西红柿早就软烂了,一个一个挑拣出来这得多费事啊,就连孟疏元都懒得惯他这么娇气的一个毛病,所以从来不给他做,要不然就让他不要浪费。 可是解听免却一点也不嫌累,他不会不耐烦,试了一次又一次,他哪里值得解听免付出这么多。 解听免从厨房拿了双筷子,递给徐邀,可是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接过去。 他察觉出不对劲,弯下腰去查看,可是徐邀却连忙将脸撇过去了。他顿住,霎时明白了什么。 他将筷子放在桌上,蹲下身去,用了点力道,强行将徐邀的下颔转了回来。 解听免看着徐邀略红的眼眶,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眼里的情绪都很深、很浓、很重。 徐邀正要张口说些什么,解听免霍然欺身,吻上了他的眼睛,徐邀也顺从地闭上了。 「不要难过了,」解听免的声音很轻,也很淡,但是蕴含的情意却做不了假,「你总是很容易引起我的心疼。」 解听免如今并不知道,他现在说的这句话,在之后的两年中,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应验。 徐邀垂下眼睑,低低地应了一下,声音有点闷,也有些哑。 气氛莫名少许低沉,解听免与徐邀无言对视了半晌,骤然想起了什么,并且觉得这件事可以令徐邀转移一下注意力,道:「对了,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他说着,伸手在外套的口袋里掏了掏。 「还有?」徐邀诧异,不过更多的还是喜悦与期待,「你给我准备了两个啊?」 「对呀,」解听免弯了眉眼,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桌面上,「我怎么可能就只给你做顿饭呢,这也太草率了吧。」 徐邀顺着解听免的动作移过视线,他盯着丝绒盒子与旁边的穿耳器,错愕骇然:「你……你这是……」 「对,」解听免噙了笑,笑意中明显还夹杂着兴致,「我还给你买了耳钉,我觉得你会很适合它,而且……我也想看你戴耳钉的模样。」 徐邀转头注视着解听免,打量着他面部表情,微微眯了眯眼,说:「我怎么觉得你现在似乎特别兴奋呢?」 「是,」解听免毫不害羞地承认了,只是稍微抿了一下唇,「我现在确实特别兴奋。」 「徐邀,你愿意为我戴上耳钉吗?」 话音刚落,徐邀的耳尖立刻就红了。 这话……也太奇怪了,这真的只是一个耳钉吗?解听免的语气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定情的戒指呢? 「徐邀?」他太久没回答,解听免便有点忐忑,再唤了一声。 徐邀还是未置一词,主要是他现在嘴被锯了,「愿意」这两个字实在羞于说出口,于是只能用行动表明他的态度——徐邀偏过头,将左耳展露在解听免眼前。 第115页 解听免轻笑,他将穿耳器的外包装拆开,弯下腰凑近,将其抵在了徐邀的左耳垂上,开口的同时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怕疼吗?」 徐邀早就闭紧了眼睛,等待那一瞬间疼痛的降临,结果解听免还要拖延时间! 他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我还担心你手艺不行给我穿到耳骨上了呢!」 解听免瞥了一眼徐邀不禁攥紧的手,憋笑道:「那不会,我私底下有练过很多次呢,你绝对不会是小白鼠。」 徐邀生怕他还真聊上了,正准备催促,忽而感觉耳垂一痛,并传来了「咔哒」一声。 他顿时就皱起眉头,并「嘶」了一声。 怎么如此出其不意?就不能事先提醒他一下吗? 解听免松手,将穿耳器搁在桌面上,淡淡道:「好了。」 左耳麻麻的,还有后知后觉的疼痛,徐邀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肯定红了,甚至不敢用手去碰,问道:「流血了没?」 「没有。」解听免仔细观察过了。 徐邀转身,将右耳对着解听免,道:「赶紧速战速决吧,早死早超生。」 解听免短促地笑了一下,说:「没了,穿耳器是一次性的,我就买了一个,就连耳钉也只有一只。」 徐邀登时如蒙大赦,吐了口气,就连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但他还是很疑惑,问:「为什么你就买了一只耳钉?」 「我觉得你更适合只戴单个,两只反而不好看了。」 不过还有一句话解听免没有说,他其实还想告诉徐邀,他觉得只戴一边更有股……韵味,当然这话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解听免将丝绒盒子打开:「你瞧瞧,觉得好看吗?」 徐邀闻言探过去视线。 是很简约的款式,素白色的,没有繁琐冗杂的雕饰,形状是圆的,但是在中心刻了一个非常小的字母。 徐邀将耳钉从盒子中抠出来,眯起眼睛并凑近瞧了瞧,这才发现刻的居然是「x」。 他不由得笑了,把耳钉放在解听免眼前晃了晃,端详着他越发不自然的神色,揶揄道:「这个字母是我的『徐』……还是你的『解』啊?」 解听免撇开目光,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镇定地开口,可前提是他没有紧张的话,毕竟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已经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态:「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都说得通。」 「诶,这怎么行,」徐邀难得见解听免失了态,势必要逗上一逗,「你当时要求店家刻上x的真实内心想法是什么就是什么,怎么能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呢?」 他抬手将解听免转过的头又移了回来,徐邀靠近解听免的面庞,距离近得甚至能瞧清他瞳孔中的倒影。 徐邀擎着笑意啄了一下他的唇角:「你当时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听免,我想听实话,这个『x』,究竟是『徐』呢,还是……『解』呢?」 解听免绷紧了嘴角,深褐色的瞳仁微微转动,最后停留在徐邀的两瓣唇上,少顷,回答:「……解。」 徐邀笑意扩大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弯起,促狭道:「看不出来啊,你的占有欲这么强啊?」 承认之后解听免反而平静镇定了许多,他已经恢復了淡然自若,声带颤动,从嗓子中震出了低沉的一声:「嗯。」 徐邀抛了一下手上的耳钉,「啪」的一声又稳稳地接住,「勉为其难」地说道:「行吧,我允许你对我的占有欲了。」 解听免一愣,倒是没想到徐邀会这么说,他嘴唇翕动,正准备说些什么,徐邀的面色却骤然严肃了起来。 他将耳钉放回丝绒盒中并小心翼翼地关上,随后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捲起他的袖口,道:「差点忘了,你手腕上还有烫伤呢,我先给上药吧。」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了。」解听免不甚在意这个伤口,在他一开始学做饭的时候,这种伤已经受过很多次了。 他拿起桌面上的筷子,并将其塞到徐邀的手上:「冷了就不好吃了,不要浪费我的一番心意,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徐邀仍旧有点不放心,可是他也不想辜负了解听免专门为他做的饭菜,只好帮他指了一下药箱的方向:「就在储物柜下面,你走过去就能看见了。」 「嗯。」解听免回了一句,他走过去,将药箱拿起来,翻找了一番,慢慢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药箱里退烧药占了这么大的比重?正常一个药箱里,应该是感冒药、消炎药以及跌打损伤的药品才是多数的吧? 解听免拿出治烫伤的药膏和一根棉签,靠近,徐邀正好尝了一口,他便问道:「味道如何?」 他做出来后有尝过,其实他觉得味道还行,但他还是想听到徐邀的回答。 徐邀沖他展颜一笑:「很好吃,」说完又觉得不够似的,补充道,「不是安慰你的,是真的好吃。」 就算是安慰他的,他也会很开心的。解听免笑了笑,道:「那你就多吃一点。」 「等一下,」徐邀将筷子搁在碗上,从他的手中夺过药膏和棉签,「还是我帮你擦吧,我怕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把自己弄伤了。」 解听免遂不好再坚持了,乖乖将手袖挽起来,伤口露出来,手臂放在桌面上。 徐邀挤了一点药膏抹在棉签上,小心翼翼地触上水泡,轻声道:「疼吗?」 第116页 解听免摇了摇头,徐邀便放下心来继续抹药了。 解听免垂眼盯着徐邀因凝神而抿紧的唇角,猝然开口:「为什么你家药箱有那么多退烧药啊?是阿姨经常在发烧还是……你?」 徐邀手上的动作不停,面色也无丝毫变化:「嗯……实话告诉你也行,但你不要担心,其实是我。」 「也许是上个月在暴雨中淋过一次的原因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作死,病没好居然还去了零下十几二十度的漠河,后来病感觉一直都没有好全,体温时不时就会有点高,所以我便多买了些退烧药回来备着了。」 话毕,药也涂完了,刚将棉签放在桌上,解听免霍然就抱起了他,把他放在了他的大腿上,他的双腿被迫分开,跨坐在解听免的身上。 这个动作,让徐邀很容易就冒出了什么无法言喻的想法,他的脸瞬间就红了,仿佛就被蒸过了似的。 他将脸埋在解听免的侧颈中,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嗫嚅道:「虽然你我现在都已经十八了,但是有些不当危险的行为你还是剎住比较好,我暂时还没那个想法。」 解听免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笑,促狭道:「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想探探你现在有没有在发烧。」 「我想太多?」徐邀不服气了,他用手指了指他们现在的这个姿态,「有哪个人,测探别人体温的时候是这个姿势的?敢情就你与众不同是吧?还好意思说是我想太多?」 解听免笑意不减,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徐邀的额头,翘起的嘴角一下子就沉下去了,眉头也渐渐蹙起:「是有点烧,你这反反覆覆的发烧不行啊,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吧。」 「不去!」徐邀突然就变得很抗拒,不过他激烈的情绪很快就低迷下去了,显得有些颓然,「我不想去医院。六岁那年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医院了。」 解听免陡然就明白了,连忙将徐邀按入了怀里:「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我不强迫你了。」 徐邀抵在解听免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的熟悉气息,这才安心了很多,缓声道:「听免,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想去芬兰。」 解听免的家境摆在这里,出国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他也没去过芬兰,道:「好啊,正好我也从未去过,等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们一起去芬兰玩吧。」 「大夏天有什么好去的,」徐邀不满道,「要去当然是寒冬的时候去啊,这样才可以看到芬兰的雪,还有极光。」 「行,」这些对于解听免来说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他笑道,「你想冬天去的话,那就得等到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寒假,差不多还有三年的时间。」 「三年就三年呗,」徐邀忍不住叼住解听免暴露在空气中的侧颈,听到解听免陡然「嘶」了一声,心疼的还是自己,只好改为轻轻地吻着,含煳不清道,「我又不是等不起,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怕再熬一个三年吗?」 解听免放在他腰上的手徐徐加重了力道,他掐着他的腰窝,手指修长素白。 徐邀垂眼瞥了一下,立刻就转过了头,闭上眼,企图将方才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刚才那一幕,未免过于血脉偾张了,画面冲击感实在是太强了,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解听免的唿吸有点灼热,音调似乎也有些不稳,微微颤抖:「徐邀,我警告你,不要太过火。」 徐邀不虞了,亲吻不再,张口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并用舌尖舔了舔解听免颈子上勐然突起的青筋。 解听免顷刻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徐邀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而他则是因为解听免掐他腰的力道太重了,疼得他不禁溢出了声音。 「你实在是……」解听免的音线蓦然就低沉了下去,「太不乖了,我记得我几秒钟之前才警告你的。」 「嗯。」徐邀坦然地承认了。 他的气息也是滚烫的,一唿一吸间悉数喷洒在了解听免的颈窝处,仿佛能透过表层的肌理深入皮下的血管与神经,走遍全身,直达某个不可言喻的地方。 徐邀遽然就睁开了眼睛,随即迅速起身,要往房间跑过去,但是才刚抬脚就被解听免抓住了他脖子上的围巾。 徐邀:「!!!」 杀千刀的解听免!非要给他戴什么围巾!害得他因为这条破围巾已经被拖累两次了! 徐邀被拽回了解听免的身旁,他回头瞥了一眼解听免,只见他面色阴沉,眼里仿佛正掀着一场狂风骤雨。 他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动手动脚的,我以后一定注意分寸。听免,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次呗。」 「晚了,」解听免攥住了他的手臂,他的手犹如钢筋一般不容挣脱,他无情又冷静地宣布了他的「刑罚」,「我警告过你的,既然你不听话,那就得付出点代价。」 话毕,解听免一把拽下他的那条黑色围巾,徐邀顿时感觉脖颈一凉,寒气飕飕地往衣领灌。 他试图拯救一下自己,不过很快就被绝情冷酷的「地主」镇压了,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双手被围巾绑于身后。 这个姿势让徐邀非常难受,他皱起眉头,希望能唤起男友的良知与恻隐之心:「听免,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放过我吧,这个样子好不舒服啊,你把我给解开吧。」 第117页 只可惜他的男友现在已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什么能撼动他了。 解听免将徐邀带回了他的房间,再腾出一只手将门关上,「咔哒」一声,门锁也被扭上。 解听免将徐邀一推,他下意识闭紧双眸,随即就感觉落入了柔软的被褥之中,他连忙再睁开眼睛,解听免已经倾轧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拉灯啊没拉灯!年龄虽然可以,但是在高中校园就是不允许啊! ps:其实高一上学期就都十八岁了我觉得很不合理,可是耐不住现在晋江管得严啊,而且纯爱校园管得更严,所以就算再怎么扯淡再怎么不合理,他们俩现在也必须都给我十八喽!反正应该也不怎么影响观感吧……(作者的卑微) 第53章 p—祈愿佛珠 解听免在洗手。 徐邀将热腾腾的脸蛋闷在被子中,听着房间外的水流声,感觉耳朵烫得更厉害了。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天都黑了,没想到他和解听免居然胡闹了这么久。 陡然,「啪嗒」一声,屋内一亮,昏黄的灯光亮起。 解听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眼尾带着浅浅笑意:「也不怕闷死,现在害羞了?之前亲我脖子的时候不是挺大胆无畏的吗?」 徐邀抿紧唇,从被子里钻出来,瓮声瓮气的:「……这不一样。」 「嗯?」解听免坐在了床沿,抬手将他凌乱的衣领理了理,「哪里不一样?」 徐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只白净纤长的手,霍然脑海里就想起了一些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他赶紧瞥开了眼睛,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并转移话题:「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你要不要现在看一下?」 徐邀话题转移得过于生硬牵强且拙劣,但是解听免也不拆穿,问道:「好啊,是什么东西?」 徐邀从床上爬下来,拉开一旁的床头柜,拿出了一个盒子,再坐回床沿。 他没有立即就掀开,而且为了防止解听免打开,还把手盖在了盒子上,先与他说道:「绍河城郊不是有一个很有名的寺庙吗,叫游云寺。」 「老一辈的人都说那里许愿祈福都特别灵验,当然,我们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了,不信『有神论』。但是吧,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最后还是去游云寺为你求来了一串佛珠。」 说到此处,徐邀才将盒子打开,一串古朴还带有隐隐檀香的佛珠就呈现在了解听免的面前。 徐邀将其拿起,并扣住解听免的左手腕,说:「我本来想直接买一个现成的,只是寺庙的方丈又说自己串的会更灵验。唉,我估计当时也是脑子不清醒信了他的鬼话了,谁串的不都一样吗?这串珠子又不会因为是我串起来的就张口认我为主了。」 解听免盯着徐邀帮他把佛珠一圈一圈地卷在手腕上,极其缓慢地说道:「所以这珠子……是你亲手串的?」 「是啊,」徐邀不甚在意地说道,「反正也没费多大功夫,这种小玩意不是一下就弄好了吗,我记得我好像也就花了一个小时。」 徐邀将解听免的手抬起来,昏黄的灯光映在暗色的佛珠上,平添了几分肃穆与端重,而且解听免的手腕也很白,骨节分明,搭配得非常合适,好看极了。 他忍不住赞嘆道:「不错不错,确实很好看。」 话毕得意地朝解听免眨了一下眼:「你可要戴好了啊,不要浪费我的一番心意。听方丈说,要是一边串的时候一边将自己的祈愿默念,那会更灵验的。」 解听免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那你当时……许下了什么祈愿?」 徐邀笑了,但这次和以往都不同,他笑得很温柔,也很真挚、郑重:「愿你一生幸福顺遂、平安喜乐。」 下一瞬,徐邀就感觉天旋地转,他惊唿,被解听免压在了床上。 他抵着解听免的肩膀,惊慌道:「可以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激动与感动了,你也给我做了顿饭还赠了耳钉,咱们这也算是礼尚往来了,不需要再加点别的环节热场了。我也警告你解听免,你再对我……的话,我真的要翻脸无情了。」 他的话语有些玩笑的意味,可是解听免并没有发笑,他面色很凝重,嘴角紧紧地绷着,他沉沉地注视着徐邀,徐邀也被这眼神所影响,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并不打算做些什么。」在良久的湛默中,解听免终于开口了。 他的神色很认真,没有蕴杂着一丝一毫不庄重的情绪,他的身躯伏下来,覆在了徐邀的身上,将他的身体不断拥紧,如果可以,恨不能融入骨血之中:「我只是想抱你一下,就只是……抱一会儿。」 徐邀吻了一下解听免的耳垂,柔声道:「抱吧,」他闭上了眼睛,「解听免,我是你的,以后若是想抱我,不用经过我同意,你随意,我承受。」 「好,这是你说的,」解听免的声音有点喑哑,且酝酿了醇厚的慾念,「徐邀,这串佛珠,我永远不会摘下。」 「好,我信你,」徐邀啄了一下解听免的唇角,「我同样承诺予你,左耳上的耳钉,我也永远不会取下。」 解听免轻轻笑了:「那恐怕不行,你这是违反校规的,恐怕你刚入校门就被风纪委拦下了。」 徐邀:「……」 第118页 他倒是忘了这茬。 徐邀撇了撇嘴,颇为不满,但无奈只能妥协:「那好吧,我答应你,只要不在学校,我就无时无刻都戴着它,如何?」 解听免揶揄:「洗澡睡觉都不取下来?」 徐邀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果决道:「不取,就让它一直陪着我。」 解听免的神色划过了一抹温柔,他偏头,吻上了徐邀左耳垂的素白耳钉。温热潮湿的触感令徐邀登时就抓紧了他后背的衣服,也使他不由自主地就有点心猿意马。 「我也信你。」 他们俩静静地相拥了半晌,徐邀和解听免同时有了动作,放开了对方。 徐邀起身,踏上拖鞋,道:「饿了吧,我去给你做晚饭。」 解听免的思维还没完全笼回来,下意识就问:「你会做饭?」随即立刻就闭上了嘴巴,明白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徐邀失笑,他打开厨房的照明开关,将围裙系上:「是啊,我不仅会,而且味道很不错呢,你就坐在客厅等着享口福吧。」 解听免知道自己的技术,目前也就会做个西红柿炒鸡蛋以及用电饭煲煮饭,便没打算在厨房碍手碍脚了,道:「我帮你煮个饭就走。」 「嗯,」徐邀打开抽油烟机并开火,「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但是上次去你家,赵姨做的那几样,是不是就是你比较喜欢的?我就做那些好不好?」 解听免挽起袖子,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左手腕的佛珠上,霎时眼眸都柔和了几分,他打开清水开始洗米,道:「随便,」说完觉得干巴巴的,「我不挑食的,你做的我都爱吃。」 徐邀对于解听免不挑食一事一直存疑,可他又没办法去验证,便在心里拨着小算盘,打算以后慢慢来验证。 徐邀做饭的确很好吃,他们俩中午都没吃多少,主要还是因为后来他们闹腾去了,所以解听免做的那道菜早就冷掉了,晚饭他俩就吃了个干净。 时间已经不早了,更何况解听免的家离得还远,他必须得回去了。 不过徐邀还不太愿意,解听免蹲下身穿鞋,他就扒着门框依依不捨地注视着,解听免换好鞋直起身,一抬头就瞧见徐邀撇下唇角,眼巴巴对他盯着。 这弄得解听免都心软了,他瞬间也不想走了,嘆了口气,抹了一下徐邀的眼尾,道:「算了,不走了,那我可以留下来住一晚吗?」 徐邀顿时一喜,连忙点头如捣蒜。 他冲进自己的房间,去翻找睡衣与未穿过的内裤,声音远远的,但依旧能轻易地听出其中含杂的开心:「一会儿你先去洗吧。」 「哦,对了,我家只有两个房间,另一个是我妈的,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你和我睡了。嗯……应该也不是很挤,反正上次裴些和我一起睡的那晚,我和他都觉得还可以……」 徐邀还在欣喜地喋喋不休,解听免含笑听着,可是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 他将手机掏出来,点开微信,手指拨拉了一会儿,戳进穆惠安的聊天框,但他很茫然,还不知道怎么和她撒谎。 他凝视了屏幕少顷,忽然徐邀的声音变大了,似乎是正往这边走来,解听免赶紧将手机熄屏,塞回了兜里。 不久孟疏元也回来了,她对于徐邀将一个同学带回家并且邀请人家留宿一晚的这种举止,没有表示任何惊讶。 虽然徐邀只做过两次这种事,上一次就是和裴些,不过她一向是不插手徐邀的任何行为的。 熄了灯后,徐邀蜷缩在解听免的怀里,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比如他为什么想去芬兰,还有一些他未来的打算,并且已经开始规划他们俩一起去哪个城市上哪个大学了。 解听免一直安静地听着,只有在徐邀询问他的时候才会回应几句。 渐渐地,徐邀的声音越来越小,后趋于无声,解听免低头瞥了一眼,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正好就在此时,他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解听免转过头望过去,轻手轻脚地将徐邀从他怀里扒拉出来,去拿手机,并且第一件事就是将手机的亮度调到最暗。 而锁屏界面上赫然就显示着穆惠安发过来的一条微信。 [你现在在哪里?这都快十二点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解听免解开密码,从悬浮框中跳入对话,他拧眉思索了少许,打字回復。 [妈,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同学本来下午约我出来谈论校赛的事情,没注意时间,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他家里人过于热情,我不好拒绝,只能留下来住一晚了,我明早再回去。] 这个理由穆惠安勉强接受,不过要是放在以前,她绝对会相信自己儿子说的话,可是上个月他居然骗了她。 说是生病要请假两天不去学校,解听免很少会因为生病而请假的,他一向会强撑,所以她便担心是不是特别严重,便放下了一切事务从外地赶了回去,结果一回家就发现解听免竟然不在家。 她查不到解听免去了哪里,打电话他也不接,并且等解听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穆惠安就更愤怒了,生了病还敢彻夜不归? 她查了他的手机,可什么都没发现,无论是微信的聊天记录还是电话的通讯记录,再或者是通行软体上的记录,她没有发现一丝端倪。没办法,她只能放弃了,可是,从那之后她便管控得更加严格。 第119页 解听免正准备放回手机,突然屏幕又闪了一下,他打开发现还是穆惠安发过来的,问他是哪个同学。 解听免思忖了片刻,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人选。 [是一个高三的同学,偶然间认识的,叫裴遇生。] 穆惠安不认识裴遇生,但是如果她不放心想去查的话,会很容易发现他说的并不是假话。 裴遇生成绩好,基本都是年纪第一,也常常代表一中去参加各种市级或省级的比赛,几乎所有条件都符合,只要穆惠安不要恐怖到还弄到了裴遇生的联繫方式并询问就好。 解听免想想还是不太安心,以防万一戏还是得做全了,又给裴遇生发了条微信。 [帮我个忙,我今晚不回家,但我妈问我在哪里,我说在你家,白天在聊校赛的事情,倘若她找上了你,你帮我兜一下。] 裴遇生没一会儿就回了。 [ok。] 可他很快又发来了一条微信。 [我比较好奇,你彻夜不回家,今天还是圣诞节,所以你究竟在哪里呢?] 解听免不能不理会穆惠安,但是可以敷衍裴遇生,连理由都懒得想,随便煳弄。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呢?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管管你弟弟,天天下课打游戏,照他这样子,估计期末考试成绩会下降。] 于是裴遇生就再也没有回覆了,估计是去教训裴些了,搞不好还能现场抓个正着。 解听免刚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忽而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人用力圈住了。 他垂首往下瞟去,就看见徐邀双手环抱着他的颈子,脸也埋进了他的胸口,梦呓道:「三块钱两个烧麦。」 解听免:「……」 作者有话要说: 游云寺是我随便编的一个名字哈,如果有重合实属巧合。 第54章 p—临时爽约 楼下的早点摊一如既往地喧嚷,尤其今天还是周日,上班和上学的都不用早起,所以一个两个都闲得直接坐在摊位附近摆放的桌椅上侃大山。 这片小区楼房的隔音都不好,于是各种嘈杂的声音穿越了薄薄的墙壁,全部灌了进来。 徐邀被吵得不胜其烦,将被子往上一扯,盖住了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回过头并且朝身后摸过去,可是什么都没有,并且一片冰凉,他霍然坐起。 慌乱的脚步声从房内延伸出来,解听免转身望过去,就见徐邀一脸惊惶,但又在看见他之后勐地松了一口气。 「你吓死我了,」徐邀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就染上了几分埋怨,他趿拉着拖鞋,朝解听免走过去,「我还以为你又不打声招唿就走了呢。」 「不会,」解听免张开手臂,将徐邀搂住,「我要走,肯定会等你醒来告知一声。」 徐邀耸了耸鼻子,问:「你买了早饭吗?」 「嗯,」解听免松开徐邀,又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先去刷牙洗脸,我买了……烧麦。」 「嗯?」徐邀疑惑,「烧麦就烧麦呗,你为什么要停顿一下?」 说完走到桌边,看到桌上的烧麦后目瞪口呆:「你就买两个?你也太抠门了吧,两个怎么可能吃得饱?」 话毕,徐邀突然发现解听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不就是想吃两个烧麦吗?」 徐邀:「???」 解听免在说什么哑谜吗?他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好了,怎么可能就只给你吃两个烧麦,」解听免从厨房端来了两碗豆腐脑,「我还买了豆腐脑,不过不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所以把这两种口味都买了。你选一个你喜欢的味道,我吃另外一碗就行了,所以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徐邀沉思了少顷,道:「我喜欢吃辣的。」 解听免:「……」 徐邀认真地凝视着解听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等着,」沉默了半分钟后,解听免终于蹦出来了一句,「我去厨房给你加点辣椒酱。」 徐邀便先去洗漱了,等他出来的时候解听免已经开吃了。 他坐下来,咬着烧麦问道:「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只想吃两个烧麦呢?」 解听免搅了搅豆腐脑,道:「因为你昨晚说梦话了,」他的神色带了点笑意,「我以为你会说什么听不懂的火星语,结果你不仅吐字清晰,而且说出了一个我完全想不到的话语。」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吃烧麦了,而且还就得是两个,所以特地起早爬起来,去附近转转哪里有卖烧麦的。」 徐邀都不知道他竟然还会梦呓,不过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一个人独自睡了,上次和裴些那夜,裴些睡得比他还早,自然不会有知晓的机会。 「我今天的工作已经不能再请假了,」徐邀吃完了,抽了纸巾将嘴巴擦干净,「所以不能把你送回家了,只能送你上计程车,你等我去房间换个衣服,然后我也要坐公交去奶茶店。」 「嗯,」解听免也确实不能再多待了,他答应了穆惠安早上就要回去的,「那我们明天学校见吧。」 「好。」徐邀忽然觉得这倒是有一点过日子的错觉了,不由得期待大学里和解听免的生活了。 他含着笑,眼眸明亮清晰:「解听免,如果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那我们就不住学校宿舍了,一起出去租个房子住,好不好?」 第120页 解听免抬起头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而且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与平时盯着物理卷子没什么区别,徐邀顿时就有点紧张。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吗? 解听免忽而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笑,唇角翘起:「徐邀,你是要和我同居吗?」 明明只是很正常的一句提议,愣是被解听免说得暧昧旖旎了起来。徐邀感觉耳朵有点烫,嗫嚅道:「合租而已。」 「合租?」解听免端的一派正经,但说出来的话却大相迳庭,「难道你不想和我同居吗?」 徐邀终于受不了了,他拔高了嗓门:「你好烦吶!」 他用筷子连连敲着碗沿,显然被气得不轻:「不就是两个叫法吗,你那么纠结做什么?反正最后结果是一样的,不都是你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吗!」 说完气哄哄地跑回房间,「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紧接着就传来了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解听免无奈地笑着,将碗筷收拾了。 —— 虽然物理老师临时换了个新的,不过他并没有代替周容的班主任一职,毕竟只有一个月就又要分班了,估计等他好不容易熟悉一班的学生了,这学期也要结束了,所以班主任的职位暂时落到了叶周益的头上。 生活委员从叶周益的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沓数据单,找了几个组长发了下去,徐邀接过自己的那份,细细观看了起来。 裴些没有拿到,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大部分同学都有,就连解听免也有,但他不方便去扒拉解听免的,便凑过脑袋好奇地去瞅徐邀的:「这是什么呀?」 徐邀拧着眉,缓缓道:「午休住宿帐单。」 「哦,」裴些这下明白为何他没有了,他高二也打算申请午休,便打算提前看看价格,这一瞧就把他给震惊到了,「这也太贵了吧,学校是穷疯了吗?」 徐邀皱眉的原因就在于此。 他只是办个午休而已,又不是住校生,怎么这价格会这么高?要是他提前知道一中的午休费用会这么贵,他宁愿每天中午来回跑,再不济就委屈一下趴在教室睡,他也不可能会申请午休的。 「贵吗?」徐邀前桌也是上次找裴些喝汤的同学扭过了身子,他抖了抖他手里的帐单,「我觉得还行啊,挺合理的。」 裴些瞪大了眼睛,嚷嚷着:「这还不贵啊,你家里得是多有钱啊,可就算再富有,也不能被学校这么割韭菜啊。」 前桌疑惑不解:「没有啊,我是平心而论的,是真的觉得是很合理的价格。」 他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将徐邀的帐单抽了过来,恍然大悟:「难怪呢,我明白了。」 徐邀道:「你明白什么了?」 前桌将帐单还给徐邀,并将自己的那一份摊在他面前,用手指点了点上面两个截然不同的收费数字:「看到了吧,你和我们的价格是不一样的。」 「你……们?」 「对啊,」前桌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学校分宿舍的时候,是不是只有你和班长单出去了?虽然按照六人一间,总有那么几个人会单出去,但你和班长还是相当于睡的是双人间啊,价格当然和我们六人间的不能比,自然是要贵一些的。」 徐邀这下子也明白了。 裴些不满道:「虽然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若一定会有人得单出来住,那也不应该按不同的价格收费,学校可还真是会薅羊毛,这点小便宜都要占。」 「你能有什么办法?前桌一摊手,「你难道还能起义投诉不成?还不如接受现实呢。」说完见徐邀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不过也确实,通过上次周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透露,现在班上的学生也都大概知道了徐邀家里的情况了,这突然贵出来的钱对他来说肯定不太好受。 他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应该也就只有这一次了,这学期只是试点,我们年级还有不少人没申请午休呢。现在他们都意识到在学校午休的好处了,估计下学期还得增加人数,到时候你的宿舍应该能变回六人间。」 裴些也连连点头:「有道理,徐邀,你也别太过担心了。」 徐邀抿紧唇,盯着手里的帐单不语。 虽然说得确实有道理,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假如就是没有增加新的午休生呢?那他岂不是还得继续交更贵的住宿费。 而且他正好听说隔壁寝室好像有一个人打算下学期便不再住了,所以……他要不要下学期搬到隔壁寝室去? 可是……徐邀转过身扫向正在埋头刷题的解听免。 解听免并没有发觉徐邀在看他,仍旧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眉头微锁,右手的水笔在草稿本上唰唰不断,很快就在空白的本子上填满了黑色的痕迹。 可是……解听免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留在学校午休了。 按他所说,至少得等到下个学期才能回来,而下个学期他又因分到文科班而和解听免分开,所以能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只有中午在宿舍的那两个半小时了。 徐邀狠狠一咬牙,转回了身子,颇为暴力地将帐单捅到桌肚里去。 算了,贵点就贵点吧,吃这个亏就吃这个亏吧,他难得不清醒一次,就让他继续沉沦下去吧,当个「傻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121页 —— 2016年1月11日,多云。 「啊——」裴些从一号考场出来,耷拉在徐邀的肩膀上,一脸的悲痛欲绝,「完了完了,这次考试我要考砸了,裴遇生一定会杀了我的!」 徐邀安慰他:「其实我也觉得这次考试挺难的,估计关系到第一次分文理,所以得拉开差距,挑出那些真正的好苗子。」 裴些根本吃不下这碗鸡汤,他恨不能捶足顿胸:「你也不用安慰我了,对你来说肯定不难,你肯定能考到文科重点班去的。但是我就不行了,还不知道会分到哪里呢,啊啊啊——我过年不会要上交手机吧!」 解听免落后一步,平静却又残忍地揭露真相:「谁让你下课天天打游戏的,不下降才怪了。」 如果徐邀说这话,裴些肯定要上去暴揍一顿,但是面对解听免这张冷冰冰的脸,他可不敢,只好咽下酸楚,可怜巴巴地挂在徐邀的身上。 徐邀看不下去了,说:「其实你真不用太在意,若这次没考到重点班也没关系,学校不是说了吗,临时改变一次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性质,它也会影响分班的,到时候再考回去就行了,最多在较差的班级也就待了一个月。」 裴些闷闷不乐的,显然并没有被安慰多少。 他们从教学楼下来,正好裴遇生从高三的教学楼赶过来,裴些陡然一扫见,顿时拔腿就跑,脚上就跟踩了火箭筒似的。 裴遇生还什么都没问呢,可是一见到裴些这个反应也能猜出来他考得怎么样了。登时面色一沉,同解听免和徐邀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唿,连忙追赶了上去,估计少不了一顿家法。 徐邀和解听免早就约好了,考完试这天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便站在学校门口等车。 解听免问道:「你觉得你考得如何?」 徐邀好不容易才将这一茬暂时搁置,可解听免又提起来了,他也低着头,心情有点沮丧:「刚刚裴些在,我就算说了他估计也不信,其实实话告诉你,这次我估计和裴些也差不了多少了,我有预感,我可能也考不到文科重点班了。」 解听免皱了眉头:「为什么?」 徐邀嘆了口气:「理科三门这次难度提高了好多,即便我文科成绩好,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总分。」 其实他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就是他昨晚又开始发烧了。 今早考物理与化学的时候,头总是昏昏沉沉的,有点不太清醒,感觉脑子里就是一坨浆煳,打草稿计算公式半天都理不清楚。 解听免正要说什么,徐邀就率先开口了,他强行展开一个笑容:「算了,没考好就没考好吧,正如我方才安慰裴些的那样,大不了下次月考再考回来就行了,我肯定能在下回考到文科重点班去的。」 解听免「嗯」了一声,道:「这点我相信你,你文科实力一直都很好。」 徐邀有点累,问:「车还要多久才能到啊?我饿了,想吃饭。」 「等下,」解听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看一下还差多少距离。」 他才刚打开手机,遽然一条微信就蹦了出来,是穆惠安发过来的。 [你怎么还没到?不是都已经考完了吗?俞西客和你一个学校的都已经到了,人家寿星都来了,你怎么好意思让所有人等你一个?] 解听免瞬间就呆滞了。 他将这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今日是与他家交好的俞家大少爷俞西客过生日,穆惠安早在一周前就告诉了他这件事,因为她很清楚他是绝对不可能会记住不熟的人的生日,并且生怕他忘了,昨晚还提醒了一下饭店的地址。 不过不太凑巧,当天正好还是一中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所以只能等考完了再过去。 可他每次在穆惠安提醒的时候都回復得很敷衍,而且光惦记着和徐邀的这次吃饭,所以还是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可是,这是两家人歷年必不可少的活动,就连他的生日,俞家的人也会全体到场来庆贺的。 解听免转过身子,朝徐邀看过去。 徐邀疑惑地回以视线,不解道:「你怎么瞧了手机这么久?司机现在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一辆计程车就从路口绕了过来,在他们的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问:「是你们叫的车吧?」 徐邀不清楚,便催促道:「你看一下车牌号对不对啊。」 「徐邀,」解听免握紧了他的手,嘴角绷得有点紧,「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饭了。」 第55章 p—无师自通 解听免打开包厢门,面色有点不太好看,与长辈们打了招唿后便入了席。 「你臭着脸给谁看呢,」穆惠安挑起眉,低声训斥道,「你最晚到也就算了,毕竟期末考试嘛,其他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这是别人的生日,你就算再不高兴也得给我露出笑容。」 可是解听免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和缓多少。 其实徐邀并没有同他生气,他说明了原因后,徐邀很体贴地表示了理解,随即无所谓地说那他就先回奶茶店工作了。 至于已经叫过来的计程车,后来也只好取消订单,于是司机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让解听免不舒服的是,他对徐邀失约了。 徐邀虽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与他闹脾气,但他感觉心里就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不上不下的。 第122页 「哎呀,」莫水意离得近,就坐在穆惠安的身旁,所以还是将穆惠安对解听免的呵斥听到了,出来打圆场,「小孩子嘛,心情起伏大也很正常,不是刚考完试吗,说不准是在为考试而烦忧不开心呢。」 说完,戳了戳坐在她身边的俞西客,问道:「这次考试你觉得难不难?考得如何?」 比起解听免的一脸不爽,俞西客的表情就平淡多了,可这种平淡又和解听免平时的冷淡不一样。 后者是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而前者就好像是一个死寂沉沉没什么情绪的人,让人看一眼,就只能想到「木讷」这个词。 俞西客扶了一下他堪比酒瓶子厚度的眼镜,他身上还穿着校服,拉链拉到了顶,不苟言笑又惜字如金:「还行,凑合。」 与他不太熟的外人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这时候就需要莫水意来翻译了,她笑着说:「一般西客这么说,那说明这次考试还真的挺有难度的,不过他觉得自己考得也还可以。」 解听免扫了俞西客一眼,很快就将眼睛移开了。 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样子。 俞家大少爷是个书呆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嘆还好这榆木疙瘩的脑子没有传染给他妹妹,否则俞家的基业还不知道要交到谁手上。 有人说道:「小俞这眼镜度数多少了?看着怪厚的。」 「唉,」莫水意最操心的就是这件事,「才高一就六百度了,我都快要愁死了,等大学毕业后,还不知道得飙升到多少度呢。」 「早和他说过多少遍了,平时不要总是闷在书里,也起来活动活动,出去和同龄人社交社交,可就是不听,我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人摆摆手,道:「诶,这也不打紧,现在不是已经出现了针对近视的手术吗?你可以带他去做全飞秒啊,总是戴眼镜显得没什么精气神,长得挺帅的一小伙,就是被这个黑框眼镜压低了颜值,多可惜啊。」 说完又转过头去看穆惠安,问道:「小解没近视吧?」 穆惠安笑着说:「他没有,虽然他看书的时间也很长,但他松弛有度,眼睛保护得就还不错。」 「那就行,小解长得这么俊俏,可千万别被眼镜耽误了颜值。」 莫水意闻言打量了一番解听免,道:「其实我觉得并不会啊,小解可比西客帅气多了,就算戴眼镜我也觉得会很好看的,估计……还挺有范的。」 俞雪东翘了翘她的小短腿,她虽然年纪小,但耳濡目染之下早熟得很,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就学着电视上的语言,笑呵呵地插入她其实根本就没听懂的话题:「这就叫做斯文败类!」 莫水意脸色一变,赶紧用筷子夹了一块虾仁塞到她嘴巴里,讪讪道:「小孩子童言无忌,瞎说的,不要当真。」 众人当然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纷纷哄堂大笑。 俞西客低着头,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菜,莫水意拧眉凝视了他一会儿,道:「你明天不就放寒假了吗,我带你去医院谘询一下那个手术吧,看看这个寒假能不能就把近视这件事解决好。」 俞西客还是垂着头,慢吞吞道:「随便。」 他吃饭慢,等他吃完后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不过聚餐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吃饭,而是凑在一起侃大山的。 众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聊天,俞西客觉得没劲极了,还不如回家看书,于是便打算起身,莫水意赶忙抓住他的手臂:「你干嘛?」 俞西客没精打采:「回家。」 「你是寿星,大家聚在一起就是给你庆贺的,你都走的话,让我们其他人怎么办?和你一样各回各家散伙吗?」莫水意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强行拽着俞西客的袖子把他按回去。 解听免就坐在俞西客的旁边,这点动静当然就瞧得一清二楚,悉数纳入眼底。 莫水意压低声音道:「你给我坐下!你平时怎样我都没有管过吧?麻烦你今天给你妈妈留点面子!这么多长辈还在这里呢,你也像点话!」 俞西客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了座位上。 解听免也移开了视线。 生日宴结束后都已经夜深了,大家便各自回去了。 解听免回到房间,正准备将寒假作业掏出来,一张纸从他的包里晃悠悠地飘落在地,他捡起,发现是前段时间学校发的午休帐单。 虽然他后面一个半月都没有再住过了,但是该交的费用还是一点都不能少。 他走下楼,将帐单放在了穆惠安的面前,道:「妈,这是午休费用。」 「嗯,」穆惠安累了,她揉着眉心,垂眸盯着面前的帐单,咕哝道,「这个价格看上去就是二人间的,那就对了。」 本来都已经抬足离开的解听免陡然就停下了脚步,他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声音有点轻,如果能仔细发现的话,还掺杂了细微的颤:「你……你说什么?」 「嗯?」穆惠安觉得解听免的情绪有点奇怪,可是这有什么需要情绪波动的吗?她重复道,「我说这个费用符合双人间的价格,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解听免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穆惠安又道:「对了,你午休的舍友怎么样?我特地让学校给你安排一位性格安静且成绩优异的学生,你觉得如何?他平时中午没有打扰你吧?」 第123页 解听免这下彻底变了脸色。 可他能指责穆惠安的擅自插手吗?不,他不能。 是他想强行中午留在学校午休的,这才连累了徐邀,徐邀是被他牵连的,完全是因他之过。 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说:「他挺好的,中午没有打扰我。」 「嗯。」穆惠安这下放心了。 「妈,我先回房了,你记得交钱,后面有学校的汇款方式。」解听免丢下这句话就匆匆上楼了,从背影来看,竟颇有点像落荒而逃。 穆惠安被解听免这番古怪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她将帐单翻来覆去地看,但确实也没找出什么不对来。 解听免坐在桌前,视线紧紧盯着照片中的其中一人,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了,如鲠在喉。 突然价格这么高,徐邀不可能不会察觉,而这个帐单早就在十几天前就发下来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可他从未和他提起过此事,无论是抱怨、不满还是为难,任何异样都没有,所以他至今都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 要不是穆惠安方才不小心提了出来,他怕是要一直蒙在鼓里,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件事的发生。 徐邀怕是也不会知道,其实他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本来不需要交出这么多额外的住宿费的。 徐邀虽不知情,可还是选择了不向他提及,那意思也就很明显了——他宁愿多交这一部分钱,也不想换宿舍,就是想和他在一间寝室。 解听免将相框倒扣在了桌面上。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也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他的情绪,恐怕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来。 睡前,他给徐邀发了一条微信。 [你寒假有空吗?] 解听免深陷在黑暗中,只有眼前手机这一点光亮,他盯着屏幕,等待着徐邀的回覆。 他漫无边际地想,如果徐邀说有空,那他就…… 手机猝尔发出了一声叮咚声,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跳了出来。 [没空。] 说完就没有其他的话语了。 解听免扫了一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现在是一点,他有可能已经回到家了,所以应该已经不忙了,但为什么没有别的回覆呢? 冰冷冷的两个字,就像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所以徐邀是不是还是因为他爽约而生气了? 行吧,解听免改了主意。 他想,既然徐邀说他没空,那他就只好自觉一点,每天早起,去占图书馆二楼窗边的那个位置,等到徐邀下班了他再走。 他将手机放回了床头柜,只是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又响了一下,并发出了亮光。 解听免一下子就被吵醒了,他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忘了给手机静音。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解听免将手机扒过来,屏幕还没有暗下去,所以他清清楚楚地就瞧见屏幕上显示的是「『需要』发过来的一条微信」。 [为什么这么问?你有什么事吗?] 解听免瞬间就清醒了,他连忙解锁,点进聊天框,可是当键盘跳出来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因为今晚那件事心绪不平,所以才突发奇想和徐邀聊点什么,但是他又做不到说出让徐邀下学期搬到其他宿舍的这种话语。 毕竟他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慾的普通人,他也是自私的、贪心的,虽然也明知道这会给徐邀带来负担与压力。 解听免打字回应。 [没事,你寒假既然没空就算了,我也只是顺口一问,我寒假也很忙。] [嗯。] 解听免盯着再次简简单单的回覆,几乎敢肯定徐邀还是生气了。 他抿紧唇,搜肠刮肚地想着什么话语来讨他开心,倏然手机又「嗡」了一下。 [晚安。还有,不要为了我去图书馆「看书」,你看不进去,我也同样会心不在焉,扰乱军心这种事,你未免无师自通得过于娴熟。] 解听免失笑,某人还真是了解他啊,但他打算阳奉阴违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 隔了大半个城市的另一边,徐邀靠坐在床上,孟疏元穿着睡衣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温水。 她坐在床沿,将玻璃杯递给了徐邀,并将另一只手里的退烧药放在了徐邀的手心,嗔怪道:「都发烧了还玩手机,眼睛看得清屏幕上的字吗?」 徐邀笑了笑,将熄了屏的手机搁在了床头柜上。 孟疏元:「赶紧把药吃了吧,吃完早点休息,如果明早烧还没有退的话,干脆就请假一天吧,我还不缺你这一天的工资。」 「……好。」 第56章 p—撞破恋情 2016年2月19日,阴。 「让让让让,快给我看看我在哪个班。」 「别挤啊,我的小白鞋都要被踩脏了。」 「太好了,我在九班!是理科重点班!」 「我也在一班,是文科重点班!」 「……」 徐邀看着前方的人头大军,太阳穴有点疼。 一来他并不想挤,二来他对自己也心知肚明,他如果挤进去了,那能不能安全出来就未可知了。不过好在裴些与他前后脚到学校的,所以他正蹿在人群中帮他看班级。 「徐邀!」裴些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 第124页 徐邀赶紧抓住他,将他从萝蔔地里拔了出来。 「我去,」裴些喘着粗气,一脸惊恐,「之前在食堂见识过了什么叫丧尸围城,我就觉得已经很恐怖了,但是这才叫真恐怖,也不知道古代科举放榜的时候,大家是不是也是这种反应。」 今天是报导,而高三的寒假非常短,过完年没几天就要回去开学了,所以裴遇生现在还在上课,没办法亲自下来查看裴些被分到了哪个班。 解听免不用进去挤,穆惠安早向学校打听过了,所以他一早就知道他被分到九班去了。他也没惊讶,这完全就在他的预料之内。 「你们呢?看到你们分到哪里去了吗?」解听免问道。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裴些将双手负在身后,「你想先听哪一个?」 解听免冷哼一声,懒得理他,反正依照裴些的尿性,就算他不问也会自己主动说的。 徐邀很给面子:「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裴些兴奋地握住徐邀的双手,与他「深情」对视,道:「我们俩还在一个班!」 徐邀还没说什么,解听免就先皱了眉,语气很是不善:「松开你的爪子。」 裴些悻悻地放开了。 徐邀连忙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啊……」裴些哭丧着个脸,两手一摊,「正如我期末预想的那样,我被分到二班去了。」 二班……那岂不是说…… 解听免勐地朝徐邀看过去,但徐邀可不敢与解听免对视,于是便面对着裴些,笑道:「没事,别沮丧,有我在二班陪着你呢。」 裴些唉声嘆气,可他又有点好奇,问:「我没考好是因为我最后一个月分心思给游戏了,可你不应该没考好啊,嗯……虽然你是二班的第一名,但这不是你的正常水平,所以你考试那天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徐邀悚然一惊,暗骂裴些这破嘴可真是会踩地雷,也太精准了。 解听免蹙眉,问:「那天你又生病了?」 否则他也想不出来为何徐邀会没考好,虽然期末试卷确实有难度,可是徐邀平时下的功夫也很多,怎么都不应该会从年级第二下降到非重点班的。 徐邀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没有!真没有!」 「你回想一下,我那天状态很差吗?就是一时失误没考好而已,哪来的那么多原因,我又不是学神,总会有发挥失常的时候。」 解听免还是存疑,但他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没办法了。 徐邀生怕解听免还揪着不放,连忙转移话题:「你这学期还回宿舍午休吗?」 解听免点点头。 「太好了。」徐邀习惯性地握住解听免的左手腕,把玩着缠在上面的佛珠。 自从他送给解听免这个礼物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养成了这个习惯,总会情不自禁地上手摸几下:「那我今天中午帮你整理床铺吧,你之前的床褥早就落满了灰,得换一床新的。」 解听免也早就习惯了徐邀的这个行为,并且还非常受用,所以只要徐邀的手触碰到他的左手腕,他甚至会下意识抬起来方便徐邀动作,他道:「好。」 这并不是裴些第一次在解听免的手腕上看见这串珠子。上学期解听免洗手挽袖子时他就瞧见了,他当时还很惊疑呢,毕竟解听免看着可完全不像是会信佛的人,怎么会带着佛珠呢。 于是他便问了解听免这是谁送给他的,解听免面色非常平静地说是家人送的。 那裴些就明白了,毕竟是家人送的,不戴着说不过去,后来他便也没多想了,只是徐邀方才的这个举止……怎么那么奇怪诡异呢? 徐邀和解听免忽然走得近的事他早就发现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本来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就很好。但是解听免这样一个冰冷冷自带气场的人,徐邀居然敢上手直接摸他的手腕? 就算先不讨论这个,暂且就把它认定为「正常」,可是摸就摸吧,为什么还要抚摸戴着佛珠的左手腕?明明右胳膊不是离他更近些吗?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解听免不是特别讨厌别人触碰他的吗?徐邀这么亲昵的动作,他都不嫌弃的? 诶,裴些发现不对劲了,他为什么下意识要用「亲昵」这个词?这岂不是更奇怪? 裴些的想法,徐邀和解听免当然无从得知,他精神恍惚地走到了新的班级,又迷迷煳煳地注视着徐邀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因为是报导,所以位置是随便坐的,大家都是找上学期认识的同学为同桌。 徐邀感觉身旁有一个视线黏在他身上很久了,他忍不住问:「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啊?」裴些很明显还没缓过神来,显得有些呆,「有吗?没有吧,啧,好像有吧。」 徐邀不耐烦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裴些拧着个劲,不知道该怎么措辞,看这表情,倘若不明就里的人估计会以为他着急想上厕所,所以憋坏了。 他其实只是单纯想不通这件事而已,但如果让裴些联想到其实徐邀和解听免现在是交往的关系,那对他来说难大发了,其难度不亚于让他理科三门全部满分,因为这傻孩子就没有这个已经超越他理解能力的思维。 裴些实在措不出辞,遂只能放弃了,不过他盯着徐邀忽而发现了什么,他激动地上手搓了一下徐邀的左耳垂,震惊道:「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不对,你居然会打耳洞?这不符合你的人设啊。」 第125页 徐邀抿紧了唇,嘟囔道:「怎么就不符合人设了,我想打就打了。」 「也是,」裴些松开手,摩挲着下巴咂摸了片刻,「你也就看着乖而已,其实不仅主意大而且还颇桀骜不驯呢。那你的耳钉呢?打了耳洞不戴耳钉不就没意义了吗?」 「在学校我还不敢戴。」 裴些啧了一声:「那你也不怕耳洞癒合啊,小心白穿孔了。」 徐邀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正好二班的班主任进来了。 她踩着低跟的高跟鞋,黑长直就披在脑后,跨入了门内,徐邀定睛一看,略微有点惊讶。 这人他认识,居然是梁稚里。 裴些也颇为震惊,低声道:「没想到竟然是她为我们的班主任,我以为肯定会遇上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老师呢,毕竟一个年级的老师那么多。」 其实徐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也没料到。 梁稚里大致扫了一眼班级的同学,在看到裴些和徐邀的时候眼瞳微微瞪大了,尤其是盯着徐邀。 这两位的成绩可都是很好的,她以为肯定会去一班了,怎么皆在二班出现了? 但诧异之后又是有一点不满,对他们俩竟然成绩下降了这个行为感到气愤。 梁稚里将一切情绪按压下来不表,拿起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道:「大家好,想必有些人是认识我的,不过大部分人估计并不了解我,我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梁稚里,教大家歷史,办公室在楼下,有问题欢迎来找我。对了,大家明天就要开始上课了,那我把班长定一下吧。」 梁稚里的视线在徐邀的位置上停留了一会儿:「也不能说我偏心,我肯定会率先找成绩不错且是我上学期还教过的学生,毕竟对他也算是有了解的——那就裴些吧,在下次分班之前,你就是二班的班长。」 其余学生都有点惊讶。 按照一中往来的惯例,基本都是会选成绩第一的那个人为班长。 而且一部分人也知道这个班分数排名第一的人是徐邀,正好也符合与梁稚里认识这个条件,所以他们都默认肯定是徐邀了,没想到居然是裴些。 再者就裴些那不着四六的样子,真的能胜任班长之职吗? 其实梁稚里想的就很简单。 她本来是想把班长这个职位给徐邀的,可她也算是了解一点徐邀的家庭情况,知道他平时估计会很忙,所以便不太好意思再让他麻烦多事了。 恰好裴些成绩也很不错,同时她也确实想让裴些改一改他那张扬又欠揍的德行,班长的这个职位是要以「服务」为主的,正好就很适合他磨一磨性子。 徐邀没有不虞,相反他还挺开心的,要是真的让他当班长了,那他下课也要去找梁稚里请辞。 可是裴些就不行了,他完全接受不了此等噩耗,拊膺不已,拽着徐邀的袖子,气若游丝:「小徐,我快不行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幸过劳死,你一定要及时帮我叫救护车。」 徐邀抽了抽嘴角,道:「好,我一定会在每年清明给你上香烧纸的,不会让你在下面睡大街的,争取早日奔赴小康。」 裴些悲嘆一声,只觉得命不久矣。 报导结束后也快十二点了,大家便纷纷回家了。徐邀先前和解听免约好了,要去宿舍帮忙,便直接赶往寝室了。 裴些刚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一个转头就发现徐邀不见了,他挠了挠脑袋,咕哝道:「人呢?」 这时早在门外等裴些结束并且秋后算帐的裴遇生进来了,裴些顿时吓得要跳窗逃跑,裴遇生无奈:「不打你,过来。」 裴些踩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手扒着窗户,半信半疑地瞟着他,还在怀疑此话的可信度。 裴遇生只好接着无奈地补充道:「也不骂你。」 裴些这下终于放心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裴遇生靠近,刚抬起手,裴些登时连滚带爬地倒退两步,双手交叉护在身前:「你承诺不打我也不骂我的,你要反悔吗?」 裴遇生耐性告罄,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曲起一指并勾了勾,意思很明显,示意他现在就滚过来。 在裴遇生无形的威压下,裴些选择了妥协,耷拉着脑袋走了过去,随即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揉了揉。 裴些勃然大怒:「不要摸男人的头!」 裴遇生嘆了一口气,说:「你现在都已经分到二班了,我就算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也无法弥补了。」 裴些闻言眼眸一亮,听着这意思,是不是他可以逃过一劫了? 「但是——」裴遇生给个甜枣再打个棒子,「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你的手机我要严格管控。」 「也不怕告诉你,我打算每天都要查你的手机,尤其是游戏和社交软体,以及我还要看你每个软体的使用时长,所以手机里一旦出现了令我不满意的情况,那你就等着被大卸八块吧。」 裴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而裴遇生却报以很平静的表情,裴些便明白了,他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并不是来和他商量的,而只是来告知他的。 裴些顿时就怒了,将裴遇生勐地一推:「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亲哥哥!」 说完顿时就意识到此话未免太伤人,可是覆水难收,果然裴遇生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阴沉沉地逼视着。 第126页 下一刻,裴些就感觉他被一道无法撼动的力量压在了桌面上。 此时班级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因此裴遇生压在他身上,以及因近在咫尺的距离而喷洒出来的灼热唿吸就额外明显。 裴遇生没有怜惜,他的手掌覆在了裴些的脖颈处,微微用了点力道,裴些顿时就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你以为我想当你的哥哥?」裴遇生低沉的气息落在裴些的耳廓,注视着他因唿吸被阻隔而不断胀红的面色,可依旧没有松开,显得冷酷又无情,似乎完全颠覆了平时的形象。 「你以为我想管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话毕,这才如恩赐般地放开了裴些。 可在下一刻,裴些霍然暴起,没有吝啬一丝一毫的力气,直接扬手狠狠地甩了裴遇生一个巴掌! 「这福气,你爱给谁给谁吧!我才不稀罕!」随即,跑出了教室。 裴遇生也隐隐有点后悔,他是一下子被怒火和冲动支配了脑子,等他反应过来对裴些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狠狠一咬牙,闭上眼睛又勐然睁开,也往外奔去,追赶并寻找那个绿色的身影。 裴些委屈死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不公平的待遇,亟需一个人来安慰他。 他想找好友徐邀,在奔跑的过程中逐渐想起来,徐邀之前好像说过他中午要去帮解听免整理床铺,便赶往了徐邀的宿舍。 裴遇生瞧见裴些往宿舍区的方向去了,便猜到他是要去找徐邀,也连忙追了上去。 而此时在宿舍的徐邀和解听免…… 他们本来在整理床褥,两个人都爬到了解听免的上铺。 只是吧,宿舍的床就这么大,两个身高体长的男生自然会比较拥挤,时不时就会触碰到肢体。 少年人容易擦枪走火,不知开头、不明缘由,反正等徐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解听免压在了身下。 徐邀抿紧唇,解听免面色很镇定,不过眼底的情绪却很浓郁。 他们同时动了——一个俯下身,一个抬起腰,吻在了一处。 于是当裴些陡然打开门、裴遇生急匆匆追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极负冲击力的一幕。 两个人听到动静吓得魂都散了,迅速转头朝门口望去。 难堪又羞耻的徐邀:「……」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坦白的解听免:「……」 只觉得怀疑人生且天都要塌了的裴些:「……」 早就猜出来所以并不怎么震惊只是挑了挑眉的裴遇生:「哇哦——」 第57章 p—隐瞒病情 「说!快如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裴些连连拍着面前的桌子。 徐邀已经缓过来了,他只是当时因为被撞破所以下意识害羞而已,但裴些毕竟是他的好友,被他知道了也无妨,摊了摊手:「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嘿——」裴些两眼一瞪,眉头挑起,用指尖指着他,「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没有一个身为……」 「罪犯的自觉」这五个字还没蹦出来,就吓得赶紧咽回去了,因为解听免凉凉的眼神正射向他。 裴些尾巴一夹,缩起脖子下意识找个避风港,躲在了裴遇生的身后。 裴遇生顺手将对方护在身后,手掌往下压了压,道:「都冷静一点,好好说话,不要伤了和气。」 解听免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裴些这才敢坐回去,然后一言难尽地看着徐邀。 他满脑子都是「难怪如此,这下就全说得通了,我就说为什么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怎么那么奇怪,这种亲近程度完全超越了正常的同学关系好么,原来是在一起了。可是原来男生和男生也能在一起吗?看来还是我懂的东西太少了。诶?我是不是太纯洁了?要不改天找段千帆借几本小说来看吧。人嘛,不能总局限于游戏中,适当也得多了解一些『知识』,省得就他像个二愣子……」 他的思维仍在发散,徐邀盯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裴些……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啊?」 「啊?」裴些堪堪收回都快绕太阳系一圈的思维,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徐邀说了些什么,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你是我兄弟诶,我肯定无条件支持你,再说了,不就是两个男生嘛,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可能会排斥厌恶,你就放心吧。」 话毕,就见解听免意味深长地端详着他,而且瞧见裴遇生脸上的巴掌印后就更意味深长了,裴些皱眉:「你这是什么眼神?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没有,」解听免收回了视线,似笑非笑,「你不用管我刚才是什么神色,你以后就懂了。」 裴些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谜,正要再询问几句就被裴遇生揪了起来,说:「那我们就不在这里碍眼了,你们俩继续……继续整理床铺吧。裴些,走了。」 裴些被扯出了门外,他还正在云里雾里呢,但是一看到裴遇生脸上的那个红痕立刻就想起来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掌拍开了裴遇生箍在他胳膊上的手,生着闷气,大步流星向楼梯走去。 裴遇生无奈,健步如飞地追上:「裴些……」 「别叫我!」 「裴些,我……」 「也别碰我!」 「……」 徐邀和解听免听着门外的动静,都失笑了起来,再彼此对视着,相视一笑。 第127页 微风携着初春,暖意渐生,飞絮依偎,烟波载乘,也许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吧。 —— 2016年3月31日,雨。 「解听免!」 解听免刚一下车,正准备往校门口走去,就听见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他回头望去,果然是徐邀。 徐邀攥着饭糰,肩上挎着一个包,另一只手打着伞,小跑着过来:「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今天是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也是最后一趟考试了,文科考的是歷史和政治,理科考的是化学与生物。 这次考试学校本来没打算涉及分班的,毕竟才刚分的班,未免过于麻烦。 可是这次的文理分科是按照上学期的成绩排的,上学期的考试是囊括了所有科目的,所以分得又不是很公平,因此只好破一下例。 徐邀和裴些对这次考试都非常看重。 后者是因为裴遇生总算松口了,没有丧心病狂到日日搜查手机,但是手机却被严格控制了一天能接触的时长,若这次考试能考到重点班去,才能延长时间。 而前者虽然没有人在逼迫,可他在严格要求自己,他这次必须考回去。 即便徐邀对自己的文科很自信,他也不敢懈怠,这一个月他甚至暂时推掉了奶茶店的工作,每天放学后就安安心心沉浸在课本习题中,他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和时间。 其实凭藉他的能力,完全没必要这么草木皆兵的,正常发挥的话,年级前五没什么问题,所以就连裴些也被他这个月高强度的学习计划给吓到了,解听免也劝他放松过很多回。 可徐邀不知为何,越是临近月考心里越是紧张,甚至现在已经转为不安了,可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就是一场对他来说手到擒来的考试吗?他怎么会有这种惴惴不安的想法?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因此只好花更多时间将自己埋进课本习题中。 其实解听免已经吃过早饭了,可是看着徐邀希冀的眼神,他就没办法拒绝,只要撒谎:「没吃。」 「今天可是要考试呢,你怎么能不吃早饭!」徐邀责怪地看着他,但随即展颜一笑,从口袋里把另一个饭糰拿了出来,递给了解听免,「看我多聪明,就是担心你没有吃早饭,所以特地多买了一个,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解听免笑笑,从徐邀手中接过饭糰,应承道:「是很贴心。」 他将饭糰的纸袋撕开,两个人一起往校内走去,徐邀的伞被解听免接了过去,他帮他打着。 徐邀忽而停下了脚步,将自己的饭糰对准了解听免的,说:「来,走一个。」 解听免举起饭糰和徐邀的轻轻撞了一下,失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碰杯』的。」 徐邀得意一笑,道:「就是提前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徐邀四下环顾,显得神秘兮兮的,他压低了声音:「提前庆祝我考回重点班去,说不定还能一举拿下文科第一名呢。」 解听免也跟着笑了:「行啊,那我就期待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你我的名字一起并肩在分数栏上了。」 徐邀含着笑:「我也很期待。」 到了教学楼,他们也吃完了。解听免将伞收起来,还给了徐邀,凝视着他眼下的乌青,嘆气道:「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看书了?说吧,你学到了几点?」 徐邀有点心虚,嘴硬道:「没有,我十二点就睡了。」 解听免挑眉:「十二点?」 徐邀不语,解听免也一言不发,他偷偷瞟了一眼解听免,他仍在盯着他,就一副「我看你什么时候说出实话」的表情。 徐邀扛不住压力了:「好吧,我昨晚三点睡的。」 解听免猝然就皱起了眉头,徐邀赶紧为自己找补:「我平时也经常两点多睡啊,三点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解听免能有什么办法,无奈道:「你也不怕考试的时候睡过去。」 「怎么可能?」徐邀嗤了一声,「考试怎么可能睡得着,我全神贯注得很呢,再说了,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不仅喝了咖啡还灌了红牛,肯定没事的。」 解听免的脚步顿住了,脸色不太好看:「你也不怕出事?」 「能出什么事。」徐邀不服地小声嘀咕。 但他都不敢告诉解听免,他今早一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头昏脑涨的,甚至在他刷牙的时候还流鼻血了,不过这些要是让解听免知道了,估计他能气死。 声音虽然小,但解听免还是听到了,他当即就愠怒了。 徐邀见他脸色转为不虞,赶紧握住他的左手腕,微烫的体温触碰到冰凉的珠串,解听免瞬间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嘆了一口气:「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不过一场月考而已,哪里需要这么费心费神,更何况你底子本来就好,完全没必要这么拼命。」 徐邀连连点头,嬉皮笑脸的:「放心放心,我以后绝对不敢了,我也不敢拿身体开玩笑。」 他们正准备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考场,解听免骤然想起来徐邀方才触碰到他手腕时略高的体温,连忙叫住了他:「徐邀!」 徐邀已经踩上了几步台阶,闻言转过头去,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解听免:「怎么了?」 解听免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与徐邀说。 他想劝他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总是这么反反覆覆地发烧对身体也太不好了,不过徐邀对医院的极度抗拒又让他无法开这个口。 第128页 两个人一上一下地站在楼梯上对视无言许久,身边不断有人经过并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良久,解听免唿出一口气:「没事,你去考场吧。」 徐邀觉得解听免怪怪的,明明看着就像是有话要对他说的,以他们俩的关系,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开口吗? 可是离铃声打响也只有五分钟了,他不能再耽误了,于是不再纠结于此:「好,那我上去了,考完见。」说完急匆匆地跨了楼梯,没有回过头。 考试正在进行第一场。 解听免正在答卷,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了一阵慌乱纷杂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大声叫嚷着什么,但毕竟隔了一个楼层,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便将头埋下去写化学题目了。 可是没过一会儿,一道刺耳的救护车的「呜哩呜哩」声划破了静谧的校园,所有考场的全体学生皆是一惊,下意识停了笔,窃窃私语了起来。 监考老师其实也被救护车的声音吓到了,但他立刻就恢復了从容,用手拍着讲台:「都安静点,沉下心来考试,与你们无关的事情就不要管,也不要趁机交头接耳。」 话糙理不糙,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就自行消失了,大家纷纷重新拿起笔写起来。 解听免拿起铅笔要涂上答题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力道没控制好,铅笔居然「啪嗒」一下断了。 明明也只是一件小事,可不知为何,解听免的心跳却倏然加快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就感到了一阵慌张不安,良久他才渐渐压下去。 再一扫时间发现他已经耽误掉十分钟了,便不再分心神思索这诡异的心悸,笔尖接触到草稿本上的「沙沙」声继续响起。 —— 徐邀睁开了眼睛。 他最后一场的监考老师正好是温御,而梁稚里又身为他的班主任,所以在他昏倒之后,她们也坐上了救护车,和他一起来了医院。 徐邀扭动脑袋,又在床边的右侧瞧见了孟疏元。 可是,只是因为他过于疲惫晕倒了而已,为什么她们三个人都哭得泣不成声呢? 徐邀张口:「妈,温老师,梁老师。」 她们这才发现他醒了,慌慌张张地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 温御皱着眉,柔声问:「怎么样?你现在感觉如何?」 徐邀的声音有点轻:「要说实话吗?」 梁稚里竖了眉头:「废话!肯定要说实话啊。」 徐邀的面色很苍白憔悴:「我感觉身上没什么劲,就好像很累一样。」 躺在病床上刚醒过来的人其实基本都会有这个症状,但是不知为何,温御和梁稚里在听完后,眼泪涌现得更加勐烈。 孟疏元用纸巾已经将眼泪擦净了,她坐在了床沿,握住了徐邀瘦弱的手。 徐邀朝她看过去,在她的眼里瞧见了一片淡然与平静:「阿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后可以痛哭、可以悲伤、可以崩溃,但是——你也必须接受现实。」 后来啊,徐邀才知道,孟疏元此时的神色并不是镇定自若,而是心如死灰。 话毕,孟疏元在他的手里塞了一张诊断单,徐邀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跳疾速加快,手都不稳在颤抖。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迹,孟疏元就猝尔开口:「你被诊断出白血病。」 霎时,徐邀就感觉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好像失聪了一般,随即心跳骤停了一瞬,眼前也模煳不清了。头仿佛是被巨锤抡过,疼得他恨不能以死来结束痛苦。 脑海混乱不堪,无数的思绪想法裹杂在一起,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源头,但在百转千回间,徐邀完全是凭藉着本能一把攥住了梁稚里的手。 他的唿吸紊乱不堪,下意识脱口而出:「老师,我希望这件事不要被这个病房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按理来说完全可以理解徐邀的这个决定,可梁稚里面露难色:「这……恐怕会很困难。你因为……白血病……」 她从未感觉吐字如此艰难过:「要时常去医院治疗,这就需要请假,班里的同学肯定会起疑心的。」 徐邀倏然就冷静下来了,变得从容不迫,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会很难,也会有很多人起疑心,但是只要知情的你们不说,帮我隐瞒着,就不会再有人知道。」 温御和梁稚里面面相觑地盯着对方。 「老师,算我……」徐邀艰涩地说,「求你。」 这下她们也无法再说出什么了。 孟疏元将他轻缓地拥入怀里,徐邀剎时就闻到了她衣服上的栀子花香。 孟疏元很喜欢栀子花,徐邀一直都知道,所以她的房间一直都摆放着栀子花,顿时,他的眼眶就红了。 「阿邀,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不要畏惧,」孟疏元闭上了眼睛,手覆在徐邀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御和梁稚里连忙转过了头,将脸埋在纸巾中,哭得悄无声息。 很快就要临近中午了,温御和梁稚里也不得不回学校了。 她们在走之前将孟疏元拉在了病房外,小声说道:「如果您……在费用上有困难的地方,不用客气,可以与我们直说,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不用了,也谢谢你们的好意,」孟疏元弯下了腰,朝她们鞠了一躬,表达了自己最真诚的感谢,随后缓缓直起腰,「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也要谢谢你们将徐邀送到医院来。」 第129页 「诶,我们做老师的,这都是应该的,」温御看出孟疏元的坚决,便不再强求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但方才说的那句话一直奏效,有困难的话可以尽管来学校找我们。」 「好的,多谢。」 她们走后,孟疏元便去了主任的办公室,同他商量后续的治疗情况,她没有注意到,就在此刻,一道蓝白的颀长人影冲进了徐邀的病房。 「徐邀!」 解听免坐在了床沿,一把将徐邀紧紧拥在怀里,心如擂鼓,他的气息不稳,神色仓惶,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徐邀闻到解听免身上熟悉的淡淡薄荷味,眼眶瞬间就感觉滚烫了起来,鼻尖发酸,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就像开闸的洪水,随着眼泪一起汹涌地泄了出来,绷不住了。 解听免感到肩膀上一片湿润,将徐邀从他身上拉开,惊慌失措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好好地突然昏过去了?」 他考完试正下楼呢,就听到从楼上下来的学生在谈论着之前突发的事情。 他一向不太关心与他无关的事情,可他忽然就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了「徐邀」这两个字。 那一剎那,他险些就要踩空了,随即才是后知后觉的恐惧与慌张。 他一把攥住那位他根本不认识的同学,声音嘶哑,仿佛被刀噼过了一般,问之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人回答他说才开考不过半个小时,徐邀突然就昏倒了,于是就被送到医院了。 解听免赶到医院的途中,手指一直在战慄,他的心跳就没平稳下来过,脸色也是一片煞白,司机都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 徐邀狼狈地用袖子擦掉眼泪,只可惜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他怕他一开口,颤抖暗哑的音色就将他的心态全部暴露了,只好默默地不说话,极力抑制着情绪。 可是他一言不发只会让解听免越来越慌,他询问几次无果后直接站了起来:「我去找医生!」 徐邀赶紧拦下了他,紧紧攥住他的手臂,费劲地开口:「没事,真的没事,」他竭力摆出一个沮丧难过的表情,只是声音却是藏不住的哽咽,「我就是太伤心了。」 他摩挲着解听免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骨节,就像是在控诉着什么:「我辛辛苦苦努力了一个月,甚至暂时推掉了奶茶店的工作,昨晚我还特地熬夜了呢!」 解听免直勾勾地盯着他:「……真的?」 「要不然呢?」徐邀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还以为能是什么原因?」 「我以为……」解听免不禁脱口而出什么,但是很快就剎住了嘴。 后面的未竟之语,他不敢说。 徐邀「抱头痛哭」:「啊啊啊!真的好气啊,早知道昨晚我就不逞强了,乖乖上床睡觉了,都怪你!」 他捶打了一下解听免的胸口:「非要在考试前说我不会在考场睡着了吧,你看看你这乌鸦嘴,全灵验了!」 徐邀的行为和语气都不似作伪,那应该确实没事,可解听免还是感觉心空落落的,并没有安定下来。 蓦然,孟疏元走了进来,徐邀吓得赶紧松开了解听免的手。 孟疏元站在了床尾。 徐邀忽然就害怕了起来,不确定孟疏元究竟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孟疏元对解听免笑道:「是班长同学啊,多谢你来医院看望徐邀。」 经过上学期的摧残,解听免这学期已经果断拒绝了叶周益也要任他班长一职,说:「阿姨好,我现在已经不是班长了。」 「哦,对,已经分班了,」孟疏元笑道,「那你怎么称唿?我感觉你和徐邀的感情是真的很好,这次来医院看他不算,你已经两次为他操心了。」 徐邀的手倏地就攥紧了被子,他低着头,暗暗心惊。 但他又不清楚孟疏元这话究竟是不是在隐喻着什么,所以她方才究竟看到了没有? 解听免道:「我叫解听免,阿姨,徐邀他……」 「他没什么事,就只是过于疲劳昏倒了而已。」孟疏元虽这么说着,但是却敛了笑意,只是她的表情一向外露得很浅,所以解听免便也没有注意到。 听到孟疏元都这么说,解听免也就彻底放下了心。 而就在此时,解听免的电话响了,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看见上面的通话来电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孟疏元合理猜测:「是你父母吧?考完试了却没有回家,你父母会着急的,解同学,你赶紧回家吧,也再次感谢你来医院看望徐邀。」 解听免这下也不得不走了,孟疏元就站在一旁,他没办法做些什么,也不能说些不妥的话来,只简简单单道了别,拿了放在地上的伞,离去。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徐邀这才敢抬首,他望向孟疏元,而她也在盯着他,一如既往地淡漠自若。 「妈……」 徐邀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敢通过话语试探孟疏元是否知情的态度,但是一片沉默安静只会让他更加忐忑。 孟疏元静静地注视着他,开口:「是他吧?」 徐邀愣了一下。 虽然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但是能蕴含的深意实在太多了,他不知道孟疏元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吧?」孟疏元又重复了一遍,她从容不迫地发了声,不过却让徐邀的心勐然就沉了下去,「你拼命劝阻老师,让老师一定要帮你隐瞒,其实就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知道吧?」 第130页 徐邀的肩膀细微地发着抖,声音嘶哑:「……是。」 随即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与岑寂。 终于,孟疏元动了,她坐在床边,将徐邀拥入怀中,轻声道:「哭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徐邀狠狠咬着下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你不怪我吗?不……责骂我吗?」 孟疏元动作轻柔地抚了一下徐邀的头髮,道:「若说我完全没有生气,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如今在我心中,只有你的病是最要紧的,其余不过是再不起眼的小事,我一吹,就散了,散了也就忘了。」 从徐邀醒来后,他就一直在隐忍压抑着,孟疏元此话一出,他终是松懈了下来,嚎啕大哭起来,语不成调:「妈……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我不想……」 「好了好了,」孟疏元将他抱得更紧,不断抚摸着他,给他最大的安慰和温暖,「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 一向内敛的孟疏元,在此刻也终于绷不住了,她靠在徐邀的肩膀上,也默默哭得无声无息。 为什么她的人生就这么艰难悲苦呢?十二年前丈夫去世了,现在连她唯一的孩子都要离开她了吗? 等他们缓过来后,孟疏元去给徐邀买中饭了。 徐邀将藏在枕头下面的诊断单拿了出来,平静沉着地查看。旋即,面无表情地将其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床边的纸篓里。 纸片飘摇破裂,将真相悉数埋葬在了最深处,不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进入第三卷 ,又回到现在时。 第58章 n—加班跨年 「呀呀。」 薛临偷偷摸鱼蹲在桌子下面打着游戏的手一顿。 「哎呀哎呀。」 薛临放错了技能,本来快要没血的对手让他给逃了。 「嘿嘿嘿。」 薛临挑了挑眉。 「饿啊饿啊。」 薛临勐地一闭眼,再勐然睁开,霍然站起,对徐邀嚷嚷道:「你在玩什么游戏?!这游戏音效怎么那么奇怪!」 徐邀按下暂停键,将手机展示给薛临看。 只见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蜿蜒曲折的道路,道路两旁种植着长得稀奇古怪的玩意,此刻还正在闪闪发光亮大招,而道路尽头正是个已经被啃得狂流泪的萝蔔——赫然就是保卫萝蔔! 薛临的嘴角抽了抽。 他并不是没玩过这个游戏,但那已经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记忆未免过于遥远,所以方才的音效他就没有听出来。 薛临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一言难尽:「你怎么在玩如此……古老的游戏?」 徐邀将手机又反过来,并把暂停取消,于是奇怪的音乐又开始响起,道:「我是游戏小白啊,不会那些杀伤力大的游戏,只是消遣罢了。」 薛临的神色还是一副难以形容的样子:「可我还是想像不出来一个大男人竟然在玩……保卫萝蔔。」 莫名地非常具有反差萌。 徐邀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他,好多年没碰过了,技术生疏了不少,现在才换第二个场景就有点吃力了。 就这一会儿,他的萝蔔已经被怪物啃完了,他顿时就觉得意兴阑珊,将手机丢回桌面,嘆了口气。 「怎么?」薛临瞥了一下他还没熄屏的手机,「死了?」不可置信地皱起眉,「这么简单的游戏你居然过不去?」 徐邀对自己的菜已经心知肚明了,以前没少被裴些嘲笑过。他想让裴些帮他打过去,但是裴些不愿意花时间玩这么弱智的游戏,一点都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倒是有时候解听免会实在看不下去帮他过几关…… 徐邀苦笑一声,赶紧收回发散到天际的思维,说:「你要不要也试一试?真的挺减压的,毕竟不用气得骂队友。尤其是这第二部,我认为绝对是经典。」 薛临正准备要拒绝,忽然解听免的声音响起,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段时间简直是神出鬼没:「上班时间你们居然在打游戏?你们觉得像话吗?是不是想扣工资了?」 解听免一进来就瞧见薛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失败」两个大字,再瞄了瞄徐邀的,只不过这时候他的手机刚好自动熄屏,他没看清,只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熟悉,但是没想起来。 薛临吓得立刻就将手机倒扣于桌面上,倏地就绷紧了身体。 徐邀虽然已经结束了游戏,不过解听免说得确实属实,也下意识立即站起来,两个人的姿态堪比军训练立正。 解听免觉得好笑,他摆摆手,说:「算了,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新年了,便饶你们一次。」 两人刚如蒙大赦,解听免又无差别打击,他先看向薛临,道:「你的战绩这么差,还玩什么游戏?不如将没完成的工作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全部做完了,晚上睡觉还能舒服一点。」 接着又扫向徐邀。他虽然没看清俞西客在玩什么游戏,但是凭藉以前对他的了解,一个书呆子的技术能有多好。 他便嘲讽道:「还有你,水平估计比小学生还差,有这时间打游戏,还不如多提升一下你的工作能力。我虽然答应将你留下来了,但并不代表你已经完全能被我接受了,听到了没有?」 第131页 徐邀低下头,闷闷地应了。 薛临没忍住噗嗤了一声。 解听免皱眉:「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也许是被抓住打游戏却也没惩罚,所以他的尾巴就有点翘了,薛临笑嘻嘻的:「解总,你还真说对了,俞西客玩的就是小学生水平的游戏,你知道吗,他居然在玩保卫萝蔔!」 徐邀悚然一惊,暗嘆不好,他急急忙忙地想去捂住薛临的嘴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薛临的嘴可能按了倍速:「而且还是第二部这么个老古董,我记得它好像是十几年前出来的吧,现在都要出第六部了。」 说完继续傻呵呵地乐,可是没有一个人附和他,薛临便有点尴尬,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徐邀阖上了眼睛,恨不能将薛临从楼顶的窗户上掀下去。 解听免的表情忽地就淡了,直至完全消失不见,他诡异地缄默了须臾,随后瞥向徐邀:「你刚刚激动什么?」 他指的是徐邀方才急哄哄沖向薛临的行为。 不过好在他还来不及捂住薛临的嘴,只碰到了他的肩膀,否则就真的是有口难辩了,再也解释不清了。 徐邀镇定了下来,道:「薛临的肩膀上刚刚有一只虫子,我怕它爬到他的脖子上再钻进去,所以举止慌乱了一些。」 薛临闻言顿时跳脚,咋咋乎乎地去摸脖子:「我……去……」脏话堪堪止住,「不会真的爬进去了吧,你可不要吓我!」 「没事,」徐邀无中生有,「我已经拍掉了。」 薛临勐地松了一口气。 「是吗?」解听免牵了一下嘴角,「我怎么没看见呢?」 徐邀从容不迫:「解总,您近视啊,自然看不见这么小的东西。」 解听免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框,触手碰到空落落的鼻樑才想起来他并没有戴。 徐邀见状蹙了眉。 他记得他直到高三死去的时候解听免都还没近视啊,怎么再见面就近视了呢? 又想起来在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那天,解听免说要参加一个家里交好的亲朋的生日宴。 他有印象那天是1月11日,而俞西客的生日就是这一天,所以解听免那一天临时爽约其实去参加的是俞西客的生日宴? 因此俞西客是知道解听免在高中的时候并没有近视的,既然这样的话,那他问出来也不算穿帮。 徐邀下了判断,遂道:「我记得你高中不是没近视吗?所以你什么时候近视的?」 解听免冷笑了一声:「关你什么事?」话毕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徐邀听着略微带了点力道的「砰」的一声,沉沉地盯着那道门,面色不是很好看。 其实就算解听免不说,他也大概能猜到一些了,无非就是……復读那一年。 「呃……」薛临发自内心地问道,「所以解总出来是干什么呢?我还以为他是有事要下楼或吩咐我们呢,结果他又回去了?」 徐邀没好气道:「我怎么会知道,又不关我的事。」 薛临敏锐地感觉出徐邀好像生气了,便不再触霉头了。 本来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大家早就想好了晚上去哪里跨年了。 徐邀和薛临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更是听到了有人说要一边开着车一边打开窗户放烟花,至于警察在他后面开着车撵他这回事就再议。 只可惜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如此美好的一天,结果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 有一个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所以一部分人要留下来加班,就连身为老闆的解听免也不例外,于是作为秘书的薛临和徐邀自然也躲不过去。 薛临简直要疯,他差点把自己最宝贵的招财猫和搪瓷杯都砸了,不过好在最后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只好含恨继续工作。 徐邀也觉得有点遗憾,他都和莫水意、俞雪东都商量好去绍河的海边等待跨年的倒计时了,结果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于是将键盘敲得啪嗒啪嗒响。 时钟沙沙地转动,转眼就快到十一点了,也就意味着还有一个小时这一年又快要过去了。 徐邀也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重新回到这个世上已经一年了,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转眼就没了。 「快来快来。」薛临拿着手机凑到徐邀的身旁,他点进微信,徐邀一看备註,发现竟然是解听免。 上面写着让他去一楼帮忙拿点新年纪念礼品,他订了很多,现在就到了公司楼下,算是今天的加班补偿,每个人都有。 徐邀疑惑,明明都是秘书,怎么他没收到微信呢? 薛临一边穿衣一边催促:「走走走,快下楼,我太想看看是什么东西了。往年也有,但都是些小玩意,毕竟人多,都送贵的也不太合适,可我有预感今年的会不一样。」 徐邀忙回应:「好的,我马上就好,你等一下。」边说边不慌不忙地打开手机微信,发现确实没有解听免的消息,他不解地皱了皱眉。 但是薛临一直催得紧,他也不由得着急,便不思索这么小的细节了,穿上外套匆匆忙忙地奔向了电梯口。 解听免也雇了商场的工作人员来帮忙搬运礼品,所以徐邀和薛临其实另有任务,就是将一个巨型堪比塔状的大蛋糕通过电梯运到公司天台去。 这栋写字楼的天台也是归属于听愈的,而且天台很宽敞,容纳下公司今晚加班的人完全没问题。 第132页 徐邀和薛临站在这个大蛋糕的面前,震惊得连下巴都捡不起来。 薛临默默地将下颌抬了回去,与徐邀面面相觑,徐邀深吸了一口气,道:「别磨蹭了,推吧。」 于是他们俩哼哧哼哧地开始推动那辆比他们都高的蛋糕车,前台的小姐姐刚收到礼品包,正准备带到天台去再拆开,结果瞧见这么大一蛋糕从她的面前飘过去,惊得包都掉了。 本来电梯口还有人在等待,都是要去天台的,看到他们俩后,都纷纷让开了路,打算等下一趟。 花了快二十分钟,总算将蛋糕推到了天台。虽然有小推车,并不是真的搬,不过他们都生怕一不小心将蛋糕弄翻了,于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结束任务后感觉后背都要被汗浸湿了。 薛临干脆将羽绒服脱掉搭在手臂上,瞧见徐邀用手扇风,问道:「要不你也把外套脱掉算了,不热么?」 「不行啊,」徐邀只敢将大衣的扣子解开,「我体弱多病,不敢脱衣服,而且要是生病了我妈就又要灌我中药了。」 薛临和徐邀的关系已经比刚入公司的时候好很多了,所以他也渐渐从他口中得知了他以前是植物人的事情,便理解了,道:「那行吧,你要不就在天台等着吧,我下去回工位上帮你把礼品拿上来。」 「好,」徐邀也不客气,「谢谢。」 越来越多的员工涌上来,一个两个脸上全是兴奋。 因为不同的职务礼品也不一样,所以每个人都在期待自己会拆出什么盲盒,如果不满意再互相交换。 还有一部分人都围在蛋糕旁边咔咔一顿拍照,激动地发朋友圈。 徐邀展开了笑容,朝天台边缘的围栏走去,眺望着整个街景。 熙攘喧闹到不可思议,万家灯火、火树银花,这里真的是人间。 身边逐渐传来脚步声,徐邀以为是薛临,便下意识将手伸出去,说:「快给我看看是什么礼品。」 可是半天都没有东西递到他手上,徐邀疑惑地回过头,结果就看见了解听免,吓得连连后退几步,一个趔趄,赶紧扶住了栏杆。 解听免垂着眼睛看他:「我有这么恐怖?」 徐邀讪笑道:「解总,你是老闆,更是我上司,我害怕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解听免不予置评,问:「礼物你还没收到?」 徐邀说:「薛临帮我下去拿了。」 话音刚落,薛临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先是瞧见了解听免,喊了一声「解总」,再将徐邀的那一份礼品递给了他。 他说:「虽然包装盒是一样的,但是重量不同,所以我们俩收到的东西应该也是不一样的,你快看看你的是什么。」 徐邀挑眉,也有点讶异,他和薛临同为秘书,居然收到的礼品会不一样吗? 不过也有可能,薛临好歹也干了一年了,哪里像他,只是刚满一个月的新手。 薛临迫不及待地打开,听着他暴力拆毁包装的声音就知道有多急不可耐了。 徐邀倒是不紧不慢,他慢条斯理地从袋子中拿出礼盒,再解开繁琐的结绳,陡然就听到薛临惊唿一声,喜悦道:「去年只是u盘和杯子,没想到今年这么破费,我以后每年的最后一天都要加班!」 徐邀停下动作,凑过脑袋:「什么东西?」 薛临将礼盒倾斜,呈现给他看:「看到没有,价值七八百的机械键盘呢!身为资深的游戏玩家,这玩意真的是再贴心不过了!」说完又去瞅他的,「你的是什么东西?」 「等下,还没打开,」徐邀忍不住说道,「我觉得你可以和裴律认识切磋一下,我认为你们会非常投缘,能有不少共同话题。」 「真的吗?」薛临因工作关系自然见过裴些几面,也知道裴些和解听免的关系并不只是普通的老闆和员工,是真好友,但他和对方除了工作外没什么交情,好奇道,「裴律也喜欢打游戏吗?」 徐邀轻笑了一声:「那是相当喜欢打游戏,我还记得……」猝然勐地剎住了嘴。 「记得什么?」解听免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听他和薛临聊天没插话,倏然突兀地蹦出了一句,并且瞟向了他。 广袤的夜空深邃无垠,天台又没有灯光,全靠隔壁高楼建筑倾洒出来的白炽灯添了几分微不足道的光芒,因此徐邀看不太清楚解听免此刻的神色。 他镇定自若道:「之前我去裴律家,让他教我用计算机,他苦笑着抱怨,说他高一的时候下课天天打游戏,结果分班就没考到重点班去,」徐邀对解听免笑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解听免转过了眼睛,凝视着前方的夜空:「真的,这件事是真的。」 薛临闻言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四处张望:「那裴律人呢?他不在吗?我还打算正好和他交个朋友呢。」 徐邀总算拆完了繁琐的包装绳:「有可能他不需要加班吧,应该是回去和家里人一起跨年了。」 「哦,」薛临收回视线,瞥向了他的礼品盒,错愕不已,「这……这……」音量忽然低了下去,「这也太破费了吧。」 毕竟包装上面的logo他可瞧得一清二楚。 徐邀眨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只见盒子中,赫然就躺着一条领带。 颜色深蓝,很百搭,也非常稳重,绣有斜纹提花,使之不再单调,却也不繁杂,是非常好看赏心悦目的。 第133页 其实一条领带对解听免来说并不算什么破费与花销,不过,这只是一个新年礼品而已,更不用说「俞西客」才刚来公司一个月,送这个价位的自然就令人讶异了。 可是看到这个礼物,在昏暗里、在解听免发觉不了的角度中,徐邀却渐渐攥紧了礼品盒。 解听免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送他一条领带?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在暗喻某种意思? 而在此时,解听免又再次偏头瞥向了他。 徐邀能感觉出来身侧那人钉在他身上灼热滚烫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缓缓松开手,泰然自若地转头沖解听免笑道:「这礼物也太破费了吧,只不过一个新年礼物而已,似乎不太合适吧?」 解听免同他对视,面色平静冷淡,可他深褐色的瞳仁却一动不动,牢牢锁定着徐邀乌黑的眼珠,一言不发。 徐邀的笑容逐渐有些僵硬了,深埋在胸膛下的心跳不断加速,撞击着他脆弱的皮肤肌理,似乎随时能蹦出来,暴露在解听免直勾勾的目光下。 薛临的视线在沉默寡言并对视的二人中扫射着,不明就里:「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话音刚落,徐邀率先抵抗不了这赤裸裸的凝视与打量,撇开了头,思索着要不要就一鼓作气将礼物还给解听免。 而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倏然人群一齐爆发出了欢唿与倒计时:「十、九、八……」 徐邀被猝不及防地一吓,肩膀一抖,差点就要将礼品盒脱手。 解听免趁此微微弯腰帮他扶了一下,顺便将盒子盖上了并送回了袋中,不咸不淡道:「动作小心点。」 这下他也不好再推辞了。 「三、二、一!」 所有人跳跃并尖叫着,纷纷抹了蛋糕的奶油往身边人的脸上蘸去,也不管认不认识,只图当下的快乐喜悦。 空中在此刻也闪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烟花,「轰」的一声,炸响了整个天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映出了缤纷绚烂的色彩。 徐邀黝黑如泼墨般的瞳孔中也浮现了光彩夺目的烟花,他仿佛愣住了,也像是惊愕了,怔怔地注视着这一束瑰丽的花火。 陡然,感觉左脸颊一凉,他转头望去,鼻尖又被抹了一下,赫然就是薛临这个小子干出来的恶劣行为。 徐邀怒了,冲过去将薛临逮住,直接一掌按在了蛋糕上,再「啪」地印在薛临的脸上,他瞬间就变成了唱白脸的「曹操」。 薛临也火冒三丈,大喊:「我刚才对你算是客气的了,没想到你如此不留情面,俞西客!你死定了!」 话毕,他直接抓了两坨奶油,往徐邀飞奔过去。 徐邀自始至终跑步就不快,更不用说这副身体还在床上躺了十年,復健后也只能保证正常走路而已,跑步还是够呛。 于是眼看就要被薛临抓住了,徐邀急中生智,直接往解听免的身后躲去,探出一个脑袋来,欠揍地说道:「怎么样?还敢不敢过来啊?」 薛临当然不敢了,他气得咬咬牙,跺脚道:「好!你有种!有本事你一直躲在解总的身后不出来!」 话音刚落,他又被身边的同事拍了一掌,这次直接一大把奶油祸祸在了他的耳朵上。薛临暴怒,也顾不上徐邀了,直接沖向那人,要他血债血偿! 徐邀含着笑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方才居然下意识抓住了解听免的胳膊,尴尬地赶紧松开,窘迫道:「不好意思啊解总,我一时着急顾虑不上太多,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算了,」解听免抚平了被徐邀捏皱的衣袖,「我也不想大过年的还和你置气,下次注意好分寸。」 「哦。」徐邀瘪了瘪嘴,悻悻地说道。 因为解听免是老闆,没人敢去抹他奶油,所以他周遭就是最安全的场所,徐邀站在他身旁便也沾了他的光,没有被疯狂的人群误伤。 他们一起凝视着幽邃又斑斓璀璨的夜空,享受着众人皆闹唯独他们安静的氛围,不言不语。 徐邀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他还能重新活着,真好。 他还能再见到解听免,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文中是2029年了嘛,这一年保卫萝蔔究竟出到了第几部、以及究竟还在不在我都不可能会清楚的,所以第六部只是我胡扯的哈。 第59章 n—抗拒游云 新的一年气象好,元旦三天假后,徐邀神清气爽地赶往了公司,他刚把包放下,正准备拿着文件进办公室找解听免汇报,薛临赶紧起身把他拦了下来:「别去。」 「嗯?」徐邀疑惑地一挑眉。他看了一眼还没关紧的门,虽然只漏出了门缝,但是隐约能瞧见里面好像有一位踩着高跟鞋的人,他瞭然,「办公室里也有人要找解总?」 薛临点了点头,神秘兮兮且充满了八卦的味道:「你要不猜猜是谁?」 徐邀问:「既然这么说,那看来我认识了?」 薛临含笑点了点头。 他在听愈里认识的人可不多,而且女性就更少了,好像也就一个姜情,不过人家只是一个小员工,不可能和解听免有什么直接交集,摇了摇头:「猜不出来。」 「哎呀,笨!」薛临恨铁不成钢,正准备要说出答案,忽而没关好的办公室中飘出了那个女生的声音:「听免,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第134页 徐邀一愣,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文件夹,他看向薛临,瞳孔有点涣散:「张南阅?」 薛临戏嚯地说:「没错!」他摩拳擦掌,瞧他的行为举止,如果可以的话,恨不能直接坐在里面看八卦,「新年一上班就找解总啊,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他思索了片刻,合理猜测:「该不会是谈论结婚事宜的吧?」 徐邀心一沉,都没发现自己的音线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结婚事宜啊,」薛临不解地看向他,「你不知道吗?在年前的时候解总和张小姐已经决定好要结婚了,现在两家已经在开始筹备了,你家和解家不是好友吗,你不知道?」 徐邀垂下眼睑,敛了情绪,将自己的落寞与难过统统藏匿了起来:「没有,也许我妈说了吧,但我可能没仔细听,」说完又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薛临道:「你在问他们什么时候决定要结婚的吗?」 他沉思了少顷,霍然想起来了:「就是你和解总从西郊回来的那天,我接你们回到公司不就在办公室门口看到张小姐了吗?就是那一天……对!圣诞的第二天!」 「……哦。」徐邀神情淡漠地说道。 薛临扫向他手中的文件,道:「还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要聊多久呢,你要不先回位置上?等张小姐出来了再进去呗。」 徐邀牵了一下嘴角,唿出一口气:「没事,我就在门口等着吧,坐久了也累,你先回去吧。」 薛临便也不勉强了,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徐邀盯着从门缝中倾斜出来的光以及泄露出来的声音,讽刺地轻哼了一声。 真是贱啊,明明知道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还要擅自偷听讲话,徐邀,你可要点脸吧,不是已经……告诫自己要保持好距离了吗? 「听免,」张南阅将花瓶从窗台上拿下来,放在沙发旁边的小茶几上,又给它浇了点水,「我爸妈信教,这不我们已经决定好要结婚了吗,他们这几天就会到绍河,我们哪天抽个时间一起陪我爸妈去拜一拜吧。」 这点小事解听免当然不会有意见,更何况对方还是张南阅的父母,道:「好,对了,叔叔阿姨信什么教?打算去哪里参拜?」 张南阅将小水壶放下,凑近闻了闻百合花,说:「佛教,所以打算去绍河最有名的游云寺拜一拜。」 门外的徐邀骤然就瞪大了眼睛,唿吸也略微有点急促。 解听免陡然就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就拒绝。他沉了脸,轮廓都勾勒出几分戾气,并且语气分外冰冷,仿佛掺了刀子,声色俱厉:「不行!」 张南阅一愣,手指松开花瓣,怔怔地朝解听免望过去。 解听免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即便是大学没有接受她追求的那几年,他也从未用过这种态度。 张南阅蓦然就明白了,她轻声又艰涩道:「是和……他……有关吗?」但是说着说着,眼圈就不受控制地红了,指甲也深深地陷入手掌中。 解听免也意识到方才的语气过于严厉,他闭上眼睛,烦躁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可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些画面,他强行将这些场景从脑中驱逐。 睁开眼睛,望向伤心却试图掩藏并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张南阅,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就软和下来了:「拜佛可以,不过绍河的寺庙这么多,不如换一个吧。」 张南阅很懂事,当年解听免答应过她的,他会试着努力走出来,她也答应了会慢慢等待这个过程,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仍强颜欢笑:「好,那我们就换一个,我回去查一查,看看还有哪个寺庙也很有名。」 「好。」解听免将视线转移到面前的文件中,淡淡地应了一声。 张南阅看出他这是要处理工作的态度了,当然,也带了点逐客的意思,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嗯,」解听免从笔筒中抽了支钢笔,「对了,记得把花放回窗台上。」 张南阅微怔,瞥向她拿下来却忘了放回去的百合花:「哦。」 花瓶磕在窗台的声音响起,她想起了什么,又说:「这花好像快枯萎了,都没什么香味了,要不我现在就给你在手机上订几束换一下吧。」 「不用,」解听免从抽屉中拿出他的银丝眼镜,顷刻间就似乎变得更加冷漠凌厉了,「这种小事不需要你来操心,有俞西客他们会打理。」 张南阅便不勉强了,踩着高跟鞋往门口走去,与此同时徐邀放轻了脚步声慌慌张张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跑过去。 薛临:「???」 你不是要送文件吗?快结束了怎么又心虚地跑回来了?所以……难不成你听见了什么大八卦? 薛临登时两眼放光,抱着糖炒栗子鬼鬼祟祟地蹭过来。 就在这时,他桌角的电话铃声响起,他赶紧放下他的栗子,忙不迭地接起:「解总。」 解听免听着他还在吞咽吐字不清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道:「去送一下张小姐,还有,上班时间少吃东西。」 薛临将已经挂断的电话放回去,对徐邀说道:「我去送一下张小姐,马上就回来啊。」 「嗯,好的。」徐邀的音色懒懒的,手也撑在下巴上,一看就是无精打采。 薛临本来还想关心一下徐邀这是怎么了,但是张南阅已经出来了,只好先按下不表。 第135页 他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急哄哄地迎上去,露出标准的微笑:「张小姐,解总让我来送您下楼,请。」 徐邀的眼神已经恍惚了,心不在焉的,眼前的电脑屏幕好像出现了重影,脑海中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某个画面——有雪,是漫天飞雪;有人,是两个紧紧依偎的人;也有……猝然,他的电话也响起来了,接起,对面人说道:「进来。」 说实话,徐邀此刻并不太想见到解听免,但是老闆之命不能不遵从,他将电话挂断,并将文件带上,推开了解听免的办公室。 徐邀道:「解总。」 「嗯,」解听免应了一声,正准备要说出他的目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他手中的文件上,「你先说吧。」 「哦,」徐邀便也不推託了,将文件摆放在桌面上并将其打开,「这是上次您仍旧不满意的那份报告书,」他故意加重了「仍旧」两个字,「我只好再做了一遍,麻烦请您过目一下。」 解听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但敛得极快,徐邀便也没听出来其中蕴含的是什么情绪。 解听免这回翻看得比前几天圣诞要认真多了,浏览结束后合上文件,道:「还可以吧,算你合格。」 他的夸赞一向吝啬又小气,仿佛多说几句好话就能让他嘴上长痔疮了似的,而且刻薄起来的时候真是相当尖酸,徐邀有时候真是想帮他把这张嘴给锯了。 「今晚我有一个应酬,」解听免沖他挑眉,「这回你总可以陪同吧?俞大少爷?」 徐邀知道他在暗讽上次他想带他去参加宴会结果被他拒绝一事,不由得感嘆可真是记仇。 他微笑道:「当然,解总都开了这个金口了,身为下属的我,自然是不敢不从的,请问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吗?」 解听免思忖了少顷,指了指窗台上的百合花,道:「它快死了,去买点新的。」 如果可以,徐邀现在就想冲上去将他的嘴扇几个巴掌,再在他的耳边大吼:「会不会说话!大新年的能不能用词吉利点!」 可是他怂,他不敢,只好忍气吞声道:「明白了,我现在就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转回了头,诚心发问:「那买花的钱解总能报销一下吗?现在一朵花可贵了。」 解听免当即就要发作,徐邀吓得赶紧拧开把手熘了。 徐邀跑回自己的工位上,刚在手机上下单了几株百合花,乍然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 薛临哼着小调慢悠悠地走了回来,豪气又大方地抓了一把糖炒栗子放到他的桌面上:「给你分一点。」 「谢谢,」徐邀收下了,毕竟是别人的一番好意,但还是提醒了一句,「以后这些容易上火的东西你还是少给我吧。」 「上次我去医院,医生说我的体质易上火,所以这些东西得少碰,我也不想再流鼻血了,」最后他又嘀咕了一句,「这熟悉的感觉也忒吓人了。」 不过薛临没听到最后一句,他道:「ok,没问题。」 徐邀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问:「今晚解总要带我去应酬,我需要注意什么事项吗?」 「谈工作那是他们老总的事情,你一个助理没什么要干的,」薛临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但他又想起了什么,嘱咐说,「对了,解总胃不好,我们这些做秘书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要帮他挡酒,所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瘦弱的俞西客:「你可以喝酒吗?」 其实徐邀本人并不能,他曾经有幸试过一回,喝不了几杯就醉了。 虽然现在换了一副身体,可是他自从甦醒后就没喝过酒,而且他之前也根本不认识俞西客,所以当然不清楚究竟酒量如何,实话实说:「不知道,我平时喝得也不多。」 「那这次还真的由不得你了,」薛临竖起一根手指并摇了摇,「解总的胃是相当不好。上届助理和我说,医生有叮嘱过解总最好滴酒不沾的,所以你能喝最好,不能喝也得受着。」 「放心,如果真的不行了,解总肯定会好心帮你送到医院或帮你送回家的,毕竟你帮他挡了酒呢。就像上次,我被一群人灌得不省人事,解总不还是帮我丢回了我家的沙发吗?」薛临说着,还露出了一脸骄傲的表情。 徐邀抿紧了唇,他有点好奇,并且十分困惑不解。 解听免怎么会胃不好,高中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他问道:「解总为什么胃不好?是刚建立听愈的时候,因为要天天应酬所以不得不喝酒才出了问题吗?」 「那你可真是问对人了。」薛临只勾起一边嘴角,看着有点欠揍。 徐邀忍住了打他一顿的冲动,道:「哦?你知情?」 「当然——」薛临来了个大喘气,并摊手道,「不知情。」 徐邀气绝,是真的想打他:「那你说我问对人了,敢情你也不知道,那你在这里装什么深沉?」 薛临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你搞清楚,我也才来公司一年好不啦,但是吧,我有听说过一个传言。」 徐邀注视着他一双泛着幽邃绿光的眼睛,不由得身子往后倾斜:「什么传言?」 「听说啊——」薛临的声音倏然又轻又缓,活脱脱像是在讲鬼故事,「解总曾经喝酒喝到胃出血。」 「不止一次。」 第136页 徐邀愣住了。 第60章 n—是谁挡酒 徐邀瞥了一眼身边的解听免,过了几秒,又没忍住看了少顷,几分钟后,再次扫了片刻。 解听免额间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实在忍不下去了:「俞西客!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你自从上车后就不断在偷偷看我,你以为你掩藏得很好吗?到底是什么话,就这么难措辞?」 徐邀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想问一问解听免关于他喝酒不止一次胃出血这件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倘若是真的,和他……有没有关系? 可是这种话题未免过于私密,早已超越了正常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能打听的,他很想知道,但又问不出口。 「……算了,」徐邀嘟哝道,又觑了一眼解听免不耐烦的表情,赶紧补充了一句,「我给忘了我想说什么了。」 解听免忍无可忍,微微转动身子,道:「我发现你还真是我的克星,你是不是每天有kpi要完成?一天不完成几次气死我的行为就会受到惩罚是吗?」 话毕,又指了指前座的司机,「还有,你不会开车为何不早说?我应聘助理非常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有驾照。虽然你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进来的,但你大可以提前说明,那我就带薛临去了。现在倒好了,我不仅要带一个助理,还得额外再叫一个代驾,你是嫌我的事情还不够多?」 徐邀瘪着嘴,显得有点可怜,小声咕哝辩驳:「我说过一次啊。」 解听免挑眉:「什么时候?」 徐邀:「上个月去一中开家长会的那次,在面馆里你说要带我去吃其他东西,我就说了我没有驾照,需要劳烦您亲自开车了。」 话毕,掀了掀眼皮,但又很快耷拉下去,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模样。 解听免:「……」 他还真给忘了。 但他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过失,理直气壮地说:「这么件小事你指望我记住?那你昨天穿了件羊毛衫明天缠了条新围巾,你是不是希望我也要记在心里?所以你出门前再提醒一次就这么难?」 徐邀已经能感觉到解听免的怒火扑面而来了,不敢再顶嘴了:「抱歉,我忘了。」 解听免冷哼一声,越吐槽越来气:「你那不记得这也不知道,那你之前看那本《解总的好恶知多少》究竟看了些什么?你以前成绩不是挺好的吗?躺了十年就把能倒背如流的脑袋瓜也给丢掉了?」 徐邀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的:「那本书我才看几页不就被你没收了吗?我怎么会知道后面还没看到的内容,也许你说的这些都还在后面呢。」 解听免气得肝火旺盛,觉得和俞西客再多待下去一秒,他估计就要往周容的方向发展。 他下意识想松一松领带,但刚碰上想想还是算了,马上就要到酒店了,解开还得再系上去,麻烦。 徐邀保证道:「我有空的时候一定会去学驾照的。」 「不必,」解听免睨了他一眼,讥诮道,「你学了我也不敢坐,要是出事了,你把你的命赔给我吗?」 徐邀不假思索:「那就给你呗,反正我也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人了,大不了再走一遍。」 顷刻,这辆宾利内就陷入了死寂。 代驾扭动了一下屁股,突然觉得硌得慌,而且手心好像也汗涔涔的,不由自主地就吞咽了一下唾沫。 他觉得后面这两位可能不是老闆与下属,而是两个冤家。 徐邀说完了才意识到他方才那句是以「徐邀」的口吻说的,不过应该也没事,俞西客的遭遇,也确实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解听免不说话了,将头撇向窗边,任由寒风吹着他的上半身。 不过好在没过几分钟,车子就停下了来,代驾说道:「解先生,目的地到了。」 解听免率先打开车门,道:「多谢。」 徐邀也赶紧下车跟上。 他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应酬类的饭局,实在是没有经验,虽然薛临说他只需要挡酒就行了,但他还是有点忐忑,手不断捏紧又松开,停在了电梯门前。 电梯正在缓缓下行,解听免通过金属电梯门发现了徐邀的小动作,开口:「紧张?」 徐邀点点头,说:「我又没见识过这种场合,我高三都没念完就在医院躺板板了好吧,肯定紧张啊。」 「那你得多练练,」解听免注视着快到一楼的显示屏,「毕竟以后你还要继承俞家的家业,哪能这点小事就紧张,比这更大的场合更是多了去了。」 这徐邀倒是完全不担心,他早就想好了,他是一定会放弃继承俞家的家产的。 他因意外进入了俞西客的身体,占据了人家的身份就算了,哪能再鸠占鹊巢呢?反正俞家又不是独生子女,到时候交给俞雪东就行了。 当然这些想法是肯定不会告诉解听免的,他应了一声:「好的,我以后多练练,尽量慢慢克服。」 电梯到了,金属门缓缓打开,他们跨了进去,按了六楼。 来到了早就预定好的包厢,推开门去,解听免就倏地摆出了一副谦谦有礼的模样:「杨总晚上好啊,久等了吧。」 「没有没有,也才刚来,还没上菜呢,」杨总也笑呵呵的,他转头扫向徐邀,略微有点惊讶,「小俞,你怎么跟在解总的旁边,你们这是……」 第137页 徐邀有了点印象,这个杨总好像就是上次宴会上俞信带着他和俞雪东认人的那位,俞雪东甚至还直接称唿人家为「杨伯伯」,那估计和俞家的关系挺不错的了。 于是他便也笑起来,嘴甜道:「杨伯伯好啊,我现在是解总的秘书。」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难怪呢,」杨总示意他们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当时业内小有传言,不过我没信就是了,倒是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他好奇道:「不过小俞,你为什么不去自己家的公司呢?何必委屈做一个秘书。」 说完立刻发现此话不妥:「解总也不要误会,解总年轻有为,三十岁不到就能将听愈做出一番事业了,能成为你的秘书当然也是很不错的,只是多多少少和小俞的身份有点不匹配。」 「是啊,我也是想不通呢,」解听免虽然笑着应承,但是笑意完全没达到眼底,并且眼尾挑起,凉凉地乜向徐邀,「我也觉得实在是太『屈才』了,正好杨总帮我问出来了,那我便顺势问一下。」 「俞秘,说说你想留在我身边的原因是什么呢?」 徐邀顿时感觉如芒在背,他不由得坐直了,「诚恳」道:「正如杨总说的,解总年轻有为,且御下有方,在他手底下我觉得能学会不少东西。我刚醒来不久,对于职场与人情世故这些还什么都不懂,不如留在解总身边锻鍊几年,也好回去继承家业。」 「哦,原来是这样啊,」杨总懂了,赞许地看着他,「你这番话要是让你爸妈听见了,他们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徐邀笑得很得体:「那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了,我会不好意思的。」 杨总哈哈一笑,气氛也瞬时活跃熟络了不少。 这时菜餚也上来了,同时端上来的还有几瓶酒,徐邀瞧见后登时坐直了,觉得他的用武之地终于要到了。 杨总率先将杯子满上,又将解听免手边的酒杯倒满,道:「解总,我敬你一杯。」 解听免正要出声拒绝,徐邀将他手侧的酒杯拿了过去,对杨总说道:「杨伯伯,我现在可不是俞家的少爷了,我是解总的助理。解总的胃不好,我作为助理,当然是要帮他喝的,这一杯我就替他喝了。」 杨总皱起眉,有点为难。 他一个四五十岁的公司老总兼长辈,解听免自然不方便拒绝,所以他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灌他。 但是俞西客却不行,他和俞信算是十几年的好友,而且他儿子听说在床上躺了十年之久才醒来,这瘦弱的身子骨能喝得了一杯吗?不会刚灌下就要送到医院吧? 那俞信岂不会要攥个高尔夫球桿、踹了他家铁栅栏、踢翻他家从德国定做再空运过来的防盗大门,接着来个标准的托马斯迴旋踢冲到他面前找他算帐啊? 眼看徐邀的嘴唇就要触碰到杯口,忽而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将这杯酒夺下,因为是满的,所以还溢了不少出来,足以可见抢下酒杯之人用了多大劲。 解听免微笑着朝杨总举了举杯子,道:「杨总美意,解某当然不好拒绝,这杯酒先敬了,也算是提前庆祝接下来的合作愉快了。」 话毕,直接一口闷下。 徐邀盯着空落落的手,一怔。 杨总畅快一笑:「好!解总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也一口饮尽,随即对身边的女秘书说:「还愣着干什么,接着满上啊。」 大冬天的,女秘书还穿着包臀短裙,上身白衬衫和黑西装,虽然包厢内开了空调,但一路过来的时候可是寒风不断的,徐邀看着就替她感到冷。 女秘书恭敬道:「好的,杨总。」 第二杯酒很快就被满上了,杨总又一口喝完,并且手腕一转,朝解听免亮出已经空了的杯子。 解听免笑意不减,握住了杯身正要碰口,另一只消瘦干净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因为使了力道,因此青筋隐现。 徐邀面色沉重:「解听……解总,你胃不好,不能喝了,这酒度数很高的,我过来不就是帮你挡酒的吗?」 杨总闻言顿时朝徐邀使眼色,叫他别坏事。 解听免脸色不变,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胃不好的?薛临?还是……」扯了一下嘴角,「裴些?」 徐邀注视着他:「是薛临,但你也不要怪他,他只是尽了他秘书的职责,是好心提醒我的。」 「解总,」杨总似笑非笑,「我是要和你谈合作的,并不是和俞家,这酒当然还是你喝最合适,否则未免诚意不够啊,那接下来还怎么谈?」 解听免不知何时已经收了情绪,面无表情地觑了一眼徐邀:「你没听到杨总的话?松手。」 说完,勐然挣脱了徐邀攫住他的手,又重新拾起笑容:「杨总,请。」 又是一饮而尽。 徐邀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而那位女秘书就尽心尽责地帮他们倒酒满上。 就他像一个局外人,什么事都没有做。良久,徐邀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邀早就坐立难安了,听着解听免不断放下酒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心都拔凉拔凉的。 终于实在是忍不下去,正要霍然站起阻拦,实在不行就冲着他「俞家大少爷」的这个身份,求杨总看在两家情面上高抬贵手。 第138页 这时解听免猝尔起了身,道:「杨总,抱歉,失陪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杨总皮笑肉不笑,朝解听免摊出一只手,示意他请便。 解听免理了一下西装,同时借着这个行为,微不可查地按了一下腹部。 可是即便动作再不明显,徐邀也还是察觉到了,他陡然朝解听免看去,果然脸色一片惨白,随即他就往门外走去。 门刚关上,徐邀就要起身去追,杨总眉头一竖,喝道:「小俞快坐下!正好我要说一说你方才的行为……」 徐邀急不可耐地打断他,而且语气相当不客气:「杨总,您当着我的面为难我的上司,这不太合适吧?您就不能看在我们两家的情面上放过他一马?实在不行,您别拦我啊,让我替他喝!」 最后一句他也顾不得对方是他家的亲友长辈了,直接拔高了嗓门。 话毕,沖了出去。 这酒店徐邀没来过,找半天没寻到厕所,还是拦住了一个过路的侍应生才找到的。 甫一进去,就听到了勐烈的呕吐声,吓得徐邀登时腿一软,忙不迭往那个黑色的人影奔过去。 他慌慌张张地拍着解听免的后背,焦急道:「解听免!你怎么样了?还能撑得住吗?」 可回应他的仍旧是激烈的呕吐声。 徐邀仓惶不已,手足无措,只好不断帮解听免拍着后背,希望他能好受一点。 几分钟后,解听免总算不吐了,撑着墙面,可还是站不稳,缓缓向下滑去。 徐邀眼疾手快,赶紧捞住他,但险些也要被压倒在地。 他面色通红,拼命使劲,总算把解听免扶了起来。解听免已然醉了,身体不稳,眼看又要倒,徐邀只好把他的脑袋搭在他肩膀上,随即就闻到了一股浓郁沖鼻的酒味。 徐邀强忍着噁心,小步挪动着身躯,打开水龙头,将解听免吐出来的秽物全部冲掉,再拖着他的身躯打算送他回家。 不过还得先知会杨总一声,否则把合作伙伴撂在酒店也太不像话了。 徐邀叫住了路过的侍应生,让他帮忙去包厢里给杨总带一句话,就说今天先谈到这,他先带醉酒的解总回去了。 徐邀气喘吁吁地抱着解听免,才刚走到厕所门口,解听免陡然身子一弯,半只膝盖跪在了地面上。 他再次呕吐,不过这次只有清水了,可就因如此,混杂在里面的血迹就异常明显。 徐邀瞬间就感觉犹如坠入冰窟,僵硬了手脚。 第61章 n—不知分寸 徐邀看着病床上不知是已经醉了还是昏睡的解听免,缓缓弯下了腰,将脸埋进手掌心里。 他的大脑很混乱,各种思绪裹杂在一起,理不清一条完整的线来,只好放弃思考,听着细微的水滴声,总算能稍微安心了。 护士进来了,将空底的一瓶换成新的,小声道:「患者今晚应该是醒不过来了,挂完这最后一瓶就送他回家吧。」 徐邀的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因为疲惫所致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好。」 护士又道:「对了,麻烦先生同我出来一下,医生有几句想嘱託的。」 「嗯。」徐邀起身,正要他也有一些想知道的。 医生对于这些做生意应酬而把自己喝到胃出血的也见了不少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气,先问了一句题外话:「患者与你是什么关系?」 关系? 徐邀想扯一下嘴角,可是扯不动,遂放弃了。 这可真是个复杂的问题,他和解听免是什么关系啊…… 徐邀抿了一下唇,说:「他是我老闆。」 医生点点头,道:「本来注意事项我应该同解先生家人嘱咐的,不过他家人既然不在,那我就先告诉你了,你回头等患者醒了再转述给他吧。」 徐邀轻轻地点了点头。 「患者的胃非常不好,胃黏膜有损伤,应该是常年酗酒所导致的,估计胃出血也不是第一次了,」医生说着就忍不住严肃道,「所以能不要碰酒就不要,最好滴酒不沾,要是再不知控制,那发展为胃癌也是有可能的。」 徐邀眼眸一动,滞涩道:「胃……癌?」 「是啊,」医生责怪道,「你以为这是小事吗?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觉得自己能行,但是患者都已经反覆多次胃出血了,如果不抑制,什么都有可能。」 徐邀正色道:「好的,我明白了,我一定会一字不落严肃地转告我老闆的。」 医生在纸上唰唰写下开的药方,徐邀瞅了一眼,是真的叫狗爬字,估计也就本人能认出来了。 他道:「其实最好让患者的亲属重视起来,让他们看着,有人管肯定会好一点,你如果有患者家人的联繫方式,也将此事告知一下吧。」 徐邀愣了一下,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他带着方子去拿了药回来,看着手机帐单上花出去的费用,顿时就有点心疼。 毕竟他以前穷惯了,心疼钱是本能反应,想着要不等明天上班了找解听免报销一下吧。 但随即想起来,上次他因为吃馄饨吃坏了肚子,那次医药费好像是解听免帮他垫付的,之后既没有找他报销,也没从工资中扣,便不好意思再找他索要了。 徐邀打开病房门,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望了一下滴瓶,还有一半多。 第139页 他盯着解听免即便睡着也紧锁的眉头,不由得晃了神。 以前他重病在医院的时候,因为越到后期他就越疲惫,几乎长时间都在昏睡,一天醒来的时间愈来愈少。 可是他每一次醒来,解听免几乎都在身旁,他究竟是等了他多长时间呢? 就这么孤单地陪着他,他不会不耐烦吗?他不会厌烦吗?他会不会有过……想放弃的念头呢? 毕竟他那时候,虽然没有放弃治疗,但是生的意志已经很薄弱了,就连医生都隐晦地提醒过解听免,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守着这样一个必死的人,正常人应该都会放弃的吧。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解听免究竟是靠着什么才坚持下来呢? 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吗?是不是只要他还没断气,只要他每次还能醒来沖解听免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他就都不会放弃呢? 因此,他一死,解听免的希望就如同紧绷的弦一样,冷不丁地「啪嗒」一声,彻底断了,一切轰然倒塌,才逐渐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吗? 冷漠、刻薄、不近人情;復读、学会飙车、厌恶雪天、恐惧圣诞、酗酒…… 还有什么是他没发现的秘密呢? 徐邀深吐了一口灼热的气息,伸出手,极其克制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左手腕,只停留了一秒,就迅速收回了。 但也就这仅仅一秒,让徐邀内心汹涌又始终压抑的欲望全部倾泻而出,仿佛开闸泄洪,下一刻便决了堤,险些将他淹没、溺毙。 他紧紧握着已经快要感受不到解听免触感的手指,声如蚊吶,苦涩一笑:「所以……你到底把我送给你的佛珠取下来放到哪里去了呢?不是说……永远都不会摘下的吗?」 他竭力抑制着翻涌的泪水,但声音已然哽咽,苦笑道:「该不会是扔了吧?那可不行啊,虽然你已经有了未婚妻,但那也好歹是我花了一个小时一颗一颗串的啊,那句祈愿我不知默念了多少遍,足足念了一个小时。」 「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了,还给我也行啊,」徐邀痛苦地弯下了嵴背,「实在不行去我墓前烧给我也可以啊,你要是敢扔,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该不会……」徐邀抿紧了唇,拼命压制着往下的嘴角,想用力向上扬起,可是他怎么都做不到,遂放弃了,不为难自己了,惨澹一笑。 「该不会是因为我扔了你送给我的戒指,所以你也要反过来这么报復我的吧?解听免,这一点都不好玩,我扔掉的原因,你明明心知肚明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到他几乎都要听不到了。 他将脸埋进圈住的胳膊中,任由澎湃的泪水将驼色大衣的袖子沾湿,颜色变得更加深邃。 过了许久,徐邀才慢慢平復了心绪。他吸了吸鼻子,抽了床头柜上的几张餐巾纸,将脸上的狼藉处理干净,垂眼瞥向仍在昏睡的解听免,唿吸渐渐沉重。 半晌,徐邀从椅子上起身,朝解听免凑近,俯身注视着他。 眼神灼灼滚烫,从额头到眉眼、鼻尖、最后停留在嘴唇上,那瓣稍稍苍白又略微抿紧了的唇。 徐邀闭上眼睛,缓缓低身,不断靠近,唿吸越来越急促紊乱,而他的喉结也下意识上下滚动。 而就在要触上的那一瞬间,徐邀猝然睁开了眼睛,并霍然直起身,阔步朝门外走去,动作轻柔地关上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随即毫不犹豫也没有控制一点力道,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 路过的护士和病人都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而徐邀只是垂着眼,盯着光洁的瓷砖,似乎能从上面看到映出的人影。 他怎么能做出如此趁人之危的事情呢? 徐邀,你怎么能这么贱!怎么能如此不懂分寸与距离! 解听免他……是有自己的未婚妻啊,而且他们都答应要结婚了,估计今年差不多就要举办了,到时候他还要以「亲友」的身份祝福他呢,怎么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行为! 徐邀神色变得决绝,并且朝这堵隔绝了他与解听免视线的门凝视着。 解听免,也许裴些说得对,他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我不能留在你身边,还是尽早辞职为好。 那我就给自己一个期限,什么时候你要结婚了,那我什么时候就辞职,绝不会拖泥带水。 徐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给裴些发微信,但又担心他一时不回,想了想还是打了电话。 第一遍没有打通,第二遍还是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接了起来。 「喂,小……小俞啊……嗯……」裴些的声音又颤又隐忍,徐邀露出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好奇道:「裴些,你在干什么?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否则裴些不可能喊他小俞的,而且刚开口时明显是要叫「小徐」的,不过临时改口了。 「对,我身边……嗯……有人。」裴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徐邀的疑惑更大了。他走到安静的楼梯间,将手机声音调大,并且将听筒对准了耳朵,于是还算是比较清晰的喘息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他一下子就懂了,并且顿时脸就臊红,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明明还隔了个电话,并不是亲眼所见,但他还是尴尬地想找个洞钻进去。 要不就眼前的地砖裂缝吧,他觉得这个缝长得甚是标緻,漂亮极了,一看就非常适合。 第140页 「俞西客?他大晚上的找你来干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了裴遇生的声音,很明显能感觉一下子就低沉了,心情非常不好,随即裴些压抑的声音就更清楚了。 徐邀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速战速决:「裴些,你应该有张南阅的联繫方式吧,麻烦把它给我,我有事需要联繫张南阅。」 「我……有……」裴些的音线破碎,如果不是徐邀已经get到了,否则他一定会以为裴些是不是被什么人绑架并撕票中,才能气若游丝到这个地步。 徐邀咬咬牙,实在忍不住了,冲着电话怒吼了一声:「裴遇生!你能不能轻点!你能不能慢点!裴些要是和我诉苦了,我一定饶不了你!」 裴遇生不知道俞西客就是徐邀,所以方才的话语对他来说就是情敌的挑衅。 他不屑嘲讽道:「我和裴些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随即厉声命令道,「裴些,将电话挂了!」 于是下一秒,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徐邀捏紧了手机,真想生吞活剥了裴遇生。 不过好在裴些并没有忘记正事,没一会儿就将张南阅的微信推给他了,并且附带了手机号码。 徐邀先将张南阅的微信添加了,并备註了他是俞西客,随即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虽然已经是十二点了,但那边倒是很快就接了:「你好,请问你是……」 「张小姐,我是俞西客,」徐邀也不废话,单刀直入,「方才我已经添加了你的微信,但是我等不及了,发生了一点状况,所以冒昧深夜致电打扰。」 张南阅的声音虽然还是温柔的,可是显然染上了几分焦急:「没事,请问出了什么事吗?」 徐邀从楼梯间走出:「是的,解总他如今在医院,麻烦张小姐将他接回家吧,我不合……不是,我不知道他公寓的地址在哪里。」 果然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对张南阅说话,差点说出不当的理由来,虽然改口已经晚了,可是也没办法了,希望她不要多心吧。 但明显张南阅一听到解听免在医院就已经慌了神,哪里还能顾得上徐邀这小小的口误呢,着急道:「听免在医院?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好好地去了医院?」 听免…… 徐邀咬了一下舌苔,微微尝到血腥味才总算刺激了他一点,不至于让他失控。 想当初啊,这个称唿只有他能说,而现在,他的独有权已经转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了。 他不再变得名正言顺,只是一个外人。 徐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阴暗的情绪吐出来:「解总他喝酒喝到胃出血了,现在还在挂水,快结束了,张小姐赶紧来吧。」 「他怎么又喝酒了!不是反覆叮嘱过让他别喝的吗?」张南阅戴上蓝牙耳机,匆匆换上外套,「俞先生,你和他在一起,知道他为何会饮酒吗?」 徐邀敛了眼睑,选择了半真半假的话语:「一个应酬,一个老闆不停灌他,他拒绝不了。」 张南阅下意识就要怪他助理,不过随即想起来解听免今晚带去饭局的助理好像就是俞西客。 她便只好按捺住不满,但语气中或多或少有点责怪:「那你不拦着点?」 可徐邀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抿紧了唇,张了张口:「……抱歉,」又觉得似乎有点单薄,补充道,「我会注意的,下次不会再犯了。」 也不会再让解听免帮他挡酒了,他……就不适合出现在任何正式的场合,永远帮不到忙,简直就是个累赘。 张南阅坐上车子,她繫上安全带,转动钥匙,按住蓝牙耳机:「我准备出发了,那就不说了,我先挂了。」 「好。」 两个人都干脆利落,几乎同时一起将电话挂断。 徐邀打开病房门,正好最后一瓶水吊完了,他去将护士叫了进来,护士取下针头,把东西收拾了,说:「你可以将他带走了。」 徐邀没应:「一会儿会有他……家人来接他。」 护士点点头,表示理解,走了。 徐邀也直起身,将装了药的塑胶袋放在显眼的床头柜上,相信张南阅能一眼就看见。再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遗漏的物品,确定没有后转身推开房门,走到电梯口,再乘坐下楼,离开了医院。 半个小时后,张南阅到了,按照徐邀给她发送到微信上的具体位置,成功找到了解听免,扶着他也离开了医院。 而在张南阅将解听免轻轻地放入后座的时候,一个驼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树后探了出来,亲眼瞧见张南阅开车走后,这才放下了心,拦下了一辆经过的计程车,回了家。 徐邀坐在车内,注视着不断往后飞掠的树影,昏黄斑驳的灯光映在了他的侧颊,整个人显得呆愣愣的,手也紧紧地按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愈来愈浓郁的怅然若失。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毫无办法,他也想将解听免送回家,想照顾因他之故而醉酒的解听免,但是他没有资格啊,只能亲手将解听免还给张南阅。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第二章,徐邀快摔倒被解听免扶住的时候,瞧见了解听免空落落的左手腕,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解听免早就取下了他送给他的佛珠了。 第141页 第62章 n—识破性向 「哥。」俞雪东还在刷题,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就忍不住开门张望一下。 发现是俞西客,但是他的状态很不对,就像是只有一副躯壳,蛰居在肉体的魂魄已经被掏空了。 她有点放心不下,皱着眉迎上前:「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想起来今晚莫水意有说过,俞西客好像是陪解听免应酬去了,便猜测问:「饭局上是出了什么事吗?有人为难你了?」 说完凑近闻了闻他的衣领,咕哝道:「好像是有点酒味,不过也不浓。」 「我没喝酒,酒味也不是我的,是从别人身上沾来的,」徐邀将蹭有泪水的大衣脱掉,挂在了落地衣帽架上,「你作业写完了?没写完赶紧回房。」 「早做完了,在写课后的一些练习题,」俞雪东出来的时候还将手中的水笔顺手带出来了,她将笔帽盖上,坐在了椅子上,「你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太对啊,我陪你聊聊呗,是什么事情将我亲爱的哥哥弄得这么伤心啊。」 徐邀轻轻一笑:「这么明显?」 「这还不明显啊,」俞雪东瞪大了眼睛,「你可别告诉我,这已经是你掩藏情绪后的成果了,那你的演技也未免太拙劣了吧。」 徐邀只是笑笑,不予置评。 他的演技啊…… 要看他愿不愿意掩藏了,要是他真的想隐匿了,骗过一个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想当年,解听免不就是…… 徐邀打断了思绪,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道:「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孩子都早熟,我和你说,你觉得你能理解吗?」 俞雪东认真地点点头,说:「别看我才十八岁,我懂的很多呢。而且如果你还是认为我只是个青涩不谙世事的小屁孩的话,那你就当倾诉呗,说出来肯定比闷在心里好受,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就算意姐问我,我也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的。」 「这么贴心啊。」徐邀浅笑,可是俞雪东分明看出来了,那还是一个落寞的神情。 徐邀说:「那我就和你坦白了——我喜欢一个人。」 俞雪东先是惊讶,可是她立即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大部分人不是都会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吗」?为什么她哥却说的是「喜欢一个人」? 所以…… 俞雪东微微蹙眉:「这个人……你喜欢了很久吗?」 平时俞雪东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还挺心细,徐邀点了点头:「是的,我喜欢他很久了,在我出事之前就喜欢。本来都以为有缘无分了,可是想不到我居然又醒了过来,而且还遇上他了。」 俞雪东握紧了手中的笔,正色道:「可你是难过的,你并没有喜悦,所以……『她』是不是有对象了?因此你不能追『她』,只能放弃。」 「是的,你猜的都是对的,」徐邀唿出一口气,「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另一半,我本来只打算远远地看着他就好了。但是今天我还意外得知,他马上就要结婚了,所以我如今连在他背后默默注视他的机会也要被剥夺了。」 这种情况俞雪东只在小说里见到过,可是没想到现在居然就出现在她的身边,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悲哀。 她也不禁染上了几分难过:「所以……你是打算要放弃了吗?」 徐邀朝她一摊手,扯了一下嘴角:「你觉得我有不放弃的理由吗?怎么?」他干笑起来,「你要让你哥去插足人家小情侣当第三者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俞雪东抓耳挠腮,她搜肠刮肚了少顷,都没想到该怎么说,只好无奈问道,「那『她』知道你『她』吗?知道你……偷偷喜欢『她』这么多年了吗?」 徐邀居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解听免知道吗?那当然是知道的,解听免怎么可能不知道「徐邀喜欢他」。 但解听免现在知道吗?知道……假的俞西客喜欢他吗? 徐邀苦涩一摇头:「不知道。」 俞雪东松了一口气:「虽然你暗恋很痛苦,但还好『她』是不知道的,要是『她』知晓了,而且『她』也快要结婚了,这得给『她』带来多大的负担啊。」 是啊,就连俞雪东这个局外人都知道,他现在是徐邀的这个身份,会给解听免带来负担,会让他为难。 「那……」俞雪东本来是打算安慰她哥的,结果居然把他弄得更伤心了,所以只敢拿眼神觑他,「那你喜欢的这个人……我认识吗?」 徐邀抿了一下唇:「认识,你认识,」瞥向俞雪东,见她忽然一脸激动与八卦,赶紧说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的。」 俞雪东顿时一阵失望,嘟囔道:「这么小气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不会说出去了。」 声音虽小不过徐邀还是听见了,可这件事对于俞家的人来说未免过于匪夷所思了,甚至会暴露他是「假少爷」这件事,所以根本不能说。 空气安静了片刻,俞雪东瞄了他好几眼,显得欲言又止。 徐邀失笑:「还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再不说我就要把你撵回房写作业了。」 俞雪东便不扭捏了,鼓起勇气:「上次家长会后回来我就有疑问,为什么你好端端地要问我喜不喜欢女同学。所以我大胆推断一下,你喜欢的这个人,其实……是男的吧?」 第142页 「哥,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徐邀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好久才缓过来,就见俞雪东已经退避了三舍,一副怕被揍的姿态。 他觉得好笑,勾勾手示意她回来,说:「我以前看错你了,你的观察还真是细緻入微。是的,我是同性恋,这个人也确实是男的。」 俞雪东嘻嘻一笑,迈着小碎步直接奔到他面前,一点也不谦虚:「那是当然,我可聪明得很呢。那……」 她歪了歪头,拼命掩饰着嘴角的笑意:「这个他——是不是同性恋?」 要是放在以前徐邀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现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于是只能摇头:「不是,他是双性恋。」 俞雪东拍了拍胸脯,没好气道:「看见你刚刚摇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说他不是同性恋是异性恋呢,那你这暗恋得也太、太、太苦了吧,一点可能都没有了。还好是双性恋,否则我都忍不住要给你点蜡了。」 徐邀淡淡一笑:「本来也就没什么可能了,无论他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抑或是异性恋,你给我点蜡都是迟早的事情。」 「已经逼近悬崖的感情,离粉身碎骨只差往前走一步而已,区别不大了。」 俞雪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沮丧了,我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了。不就是暗恋未果嘛,这算得了什么呢,人这一生,几乎没几个人能保证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只有那一个。」 「不信的话你去大街上随便逮一个人问问,看看有谁说过只谈过一个恋爱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你赶紧走出来,视野开阔点,这样就很容易开始一段新感情,很快就能将失恋统统忘记了!」 徐邀摸索着下巴,将俞雪东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可思议道:「瞧不出来啊,你居然已经有了这种见解与领悟,看来你还是有两下刷子的。」 「那是,」俞雪东骄傲地一甩她的长髮,「我那么多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徐邀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你都快高三下学期了吧,这只有半年了,你居然还敢看小说?你胆子挺肥啊。」 俞雪东登时抱头鼠窜:「啊!哥!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敢了,我不敢了,绝对不敢看了……」 门没关严实,而房间内的两个人又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所以谁都不知道莫水意是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后,也不清楚她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又是什么时候轻手轻脚地离开的。 莫水意回到房间躺下,俞信被吵醒了,意识还有点模煳:「你不就是去喝杯水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莫水意轻轻笑了:「没事,就是听到了一个秘密而已。」 「什么秘密?」俞信被勾起了兴趣,睡意也开始驱散。 莫水意暗暗笑着:「我们儿子的秘密,不过不能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吧。」 吊人胃口的事真让人心痒痒,俞信生气了,背过身不理莫水意了。 而莫水意也将身子转了过来,脑子里不断反覆迴响着俞西客那句——是的,我是同性恋。 良久,闭紧了眼睛。 —— 冬日天亮得晚,早上五点四十的时候还是暗漆漆的一片,但是闹钟却准时地响了。 解听免被吵醒了,宿醉的疼痛立马就蹿了上来,他皱了眉,手也紧紧按住了额头。 睡在他身旁的张南阅也醒了,连忙将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关了。 她昨晚照顾了解听免一宿,睡着还没满两个小时,感觉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她靠坐在床上发愣缓神。 好一会儿解听免才感觉疼痛减下去了一点,他掀开被子爬起来,打算找个止痛药吃吃。 张南阅没动,看向他,在一片暗色中忽而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设五点四十起床的闹钟?公寓离公司挺近的,开车最多二十分钟也就到了,多休息一会儿不好吗?」 解听免踏上拖鞋,将床头柜上的水杯拿起来,淡淡道:「习惯了。」 张南阅「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虽然她还是很困,不过她打算等解听免走后再补一觉,便也下床了。走到衣柜前,打算帮他准备今早出门的衣服。 「咕噜咕噜」,解听免将止痛药喝下,并将药盒扔回医药箱。 这时他瞧见了玄关上搁置的印有医院logo的塑胶袋,拿起来问道:「昨晚我喝醉后,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 张南阅正在衣柜中找衣服,所以声音闷闷的不是很清楚:「不是啊,要是等我接到消息再赶过去,估计你都要在酒店厕所门口睡着了,所以怎么可能是我。」 「是俞先生,他把你送到医院的,然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来接你。」 解听免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将塑胶袋中的药丢进医药箱,往厕所走去,打算洗个澡。 张南阅将他的衣服放在卫生间内,犹豫片刻,有点举棋不定。 解听免拿出牙刷和牙膏,朝她瞥了一眼,说:「有什么话这么难措辞?你要是还没想好怎么说的话,那等我洗完再告诉我。」 张南阅遂不踌躇了,道:「你为什么不让俞先生帮你挡酒呢?你带秘书来,不就是要他帮你挡酒的吗?」 解听免将牙膏挤在牙刷上,又拿起洗漱杯,打开水龙头接水,斜了她一眼:「说完了?说完了就出去吧。」 第143页 张南阅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便清楚他这是不想回答的意思,只好不再纠结了。她离开卫生间,并帮他把门关上,很快就传来了锁门的声音。 张南阅盯着面前这扇紧闭的门,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她缓缓皱起了眉头。 第63章 n—坦露心声 「你居然会做饭?」徐邀不可置信地看着裴些。 这几天徐邀心情不好,裴些有所察觉。再根据那晚徐邀主动找他要张南阅的联繫方式,以及第二天瞧见解听免一副宿醉的模样,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所以主动提出让徐邀双休日的时候来他家玩一玩,就当散散心解闷了。 裴些挑眉,不虞道:「你瞧不起谁呢?允许你会做饭,就不允许我会了?」 「不是……」徐邀拧眉打量着他,「实属有点惊奇罢了。」 「走吧,」裴些穿上外套,「我们一起先去超市买菜吧,回来我就做给你吃,正好我也想补充一下家里的生活用品。」 此处是裴些租的公寓,徐邀之前因为学习计算机已经来过不少次了,所以自然早就发现了这里有两个人生活的气息,就连卫生间的洗漱用品都是双人情侣款的。 徐邀换鞋,斟词酌句:「平时双休日的时候,裴遇生不会来公寓找你吧?」 裴些面不改色:「实不相瞒,是经常。」 徐邀缓缓地移动脑袋,就跟向日葵似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裴些大喘气:「但是我确定他今天不会,因为他临时有事要出差,所以你就放心好了,不会被『捉姦』的。」 徐邀松了一口气。 虽然到现在同性情侣已经很常见了,不过因为没有得到正式允许,所以这个群体的人还是能避则避的。 于是徐邀和裴些两个人推着购物车一起买菜和生活用品就显得很……诡异,一路走过来已经引起了不少人侧目了。 裴些神经大条,居然没察觉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 徐邀很快就发现奇怪了,便咳了两声,同裴些咬耳朵:「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行动比较好,这样动作快,到时候就在超市门口汇合就好了。」 裴些盯着一排沐浴露,皱眉对比着价格,漫不经心:「你之后有事要做吗?你不是都答应我今晚还要在我家住一晚吗?你没什么事要忙,为什么还要节约时间兵分两路呢?逛逛超市说不定心情会好一点。」 「不是,」徐邀四下张望,仍是有不少人在瞟着他们,低声道:「你就不觉得有那么些奇怪吗?」 裴些直起身,纳闷:「哪里奇怪了?」 徐邀指了指自己,再点了点裴些,说:「懂了吗?」 裴些扶额,道:「你又不是没有嘴,为什么要打手语?你觉得我能看得懂?」 徐邀嘆气,暗骂烂泥扶不上墙,道:「我们两个朋友,像个情侣一样在逛超市,你还不觉得诡异吗?倘若是两个女孩子倒还好,女生嘛,都喜欢手挽手逛街逛超市什么的。我们两个大男人,所以现在懂了吗?」 裴些嗤笑:「你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其实人家看你也不一定是鄙夷或奇异的眼神,也许就只是新鲜,更或者有些人还喜欢看这一幕呢。」 说完想起了什么,他缓下语气:「不过也是,这都十二年过去了,自然都不一样了。十二年前,确实大部分人是不太能接受的。」 「是啊,」徐邀被他这么一提醒,脑海里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喃喃道,「那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接受。」 裴些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你……你当年……是不是遭遇了什么?」 「……是谁?」 徐邀撇过了脸,只留下冷白消瘦的侧颊,显得有点淡漠:「穆惠安,解听免的母亲。」 裴些一惊,这件事他居然不知道!竟然还有他错过的八卦! 他将徐邀拉到角落,鬼鬼祟祟的,眼里闪烁着幽深的光芒:「说说呗,怎么回事。」 徐邀不咸不淡:「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过去了。」 裴些锁着眉头,一眼就看出来他的轻描淡写是装出来的,「啧」了一声,说:「何必呢,这么多年了,还没走出来啊,她现在又不可能再为难你了。」 徐邀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无精打采的:「以后我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再说吧,这几天……没什么精神。」 既然都这么抗拒了,裴些自然不好再逼迫,道:「那好吧,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我们先去买东西。对了,你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我去你家借宿的那一晚,你家用的沐浴露是什么吗?」 徐邀笑了,听出来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便也顺坡下了:「记得啊,但也不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不在,我们去找一下吧。」 不过好在还是有的,裴些拿了一瓶后,又陆陆续续买了一些零食,最后才开始买菜,问:「你喜欢吃什么?」 「我还好,不怎么挑食。」徐邀正在挑番茄,话音刚落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解听免「挑食」这件事,这个谜可真是难解啊。 「你喜欢吃西红柿吗?」裴些往袋子里丢了一些青椒,毕竟徐邀喜欢吃辣的,又醍醐灌顶,「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还真说过,你是不是喜欢吃被番茄酱汁裹满的鸡蛋啊?」 徐邀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轻轻地给他鼓了个掌:「厉害啊,这么多年居然还记得,」又下意识蹦出来一句,「要是换作解听免,我都不敢肯定他是否还记得了。」 第144页 说完和裴些一起面面相觑。 徐邀懊恼地揉了一下眉心,烦躁道:「啧,我怎么又提起他了,烦死了。」 「哎呀,好了好了,别气,肝火旺盛就不好了。我听裴遇生说,最近解听免经常被气得肝火旺盛,你可别步他的后尘,」裴些放了几个西红柿在购物车里,咕哝道,「也不知道是谁每天将他气成那样的。」 徐邀放下手,古井无波地盯着裴些。 裴些一开始还没理解,单方面与他大眼瞪小眼,忽而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是你?」 徐邀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裴些get到了,狠狠一拍掌,慷慨陈词:「啊!气得好啊,气得妙啊,气得哌哌叫啊,我……」 身边正在挑着菜的大爷大妈们一副瞅见精神病的眼神瞟向他们,徐邀还不想一旦和裴些待在一起就是不停地社死。 他催促道:「别磨蹭了,出来一趟去个超市你要花两个小时吗?等我吃上你做的饭,是不是都要饿成骷髅架子了?」 于是裴些顿时速战速决起来,在结帐的时候,裴些拧眉沉思了少顷,突然对收银员严肃地摊出一掌,正色道:「稍等。」 话毕,手伸向一旁的货架,薅下来四盒超薄、大号的杜蕾斯。 盒子上还写着「零感超润、黄金持久、颗粒型、敢做敢爱」这十五个大字! 徐邀就站在裴些旁边,收银员扫完一个他就往袋子里塞一个。他正拿起一盒裴些刚买的巧克力,陡然看见这一幕,惊得直接脱手。 这巧克力也是粗制滥造,居然包装如此垃圾,摔一下,直接散架了,数不清的巧克力从盒子里蹦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套放在显眼的货架上就是给有需之人拿的,所以收银员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她打量了徐邀一眼后,看着他羸弱的身子骨,感觉风都能把他吹跑了,实在想像不出来他居然用的是大号。 徐邀明明不是当事人,但是社死的只有他,臊得脸爆红,连连咳嗽,这次是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瞄向地面上散落的巧克力,立即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赶紧蹲下来将头垂下去捡巧克力。 裴些这个傻叉!买……买这种私密的东西,非要当着他的面买吗?!就不能等哪天和裴遇生一起逛超市亲亲我我促进感情的时候再买? 真是误会大发了! 等徐邀和裴些坐在回程的计程车上,徐邀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双手交叉抱臂冷着脸。 裴些觑了他一眼,摊手:「何必呢?有必要这么大反应?你又不是没有经验,装什么纯情。」 徐邀冷笑一声,抬起下巴,睨着他:「还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本人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这下轮到裴些震惊不已了,他扫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司机,压低了声音:「你和解听免……」 他微微抬眸瞄了徐邀一眼,还好并没有勃然大怒,便继续道:「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就都满十八了吧,那时候正是年强气盛易擦枪走火的时候,你们就一次都没有?」 徐邀拽了一下上次在商场买的咖啡色围巾,没好气道:「没有!」 裴些仍是有些不相信:「这么……能忍?」 徐邀面色铁青:「你搞清楚,即便年龄适宜,但是都才高中,怎么可能合适,」说完猝然就有点黯然伤神,「本来我是打算等到毕业后再说的,可是……」 可是,他压根没坚持到高中毕业。 裴些登时就明白了,缩了缩脖子,有点悻悻的,不敢再聊这个话题了。 下车的时候,徐邀帮裴些拎购物袋,问道:「那你呢?你和裴遇生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裴些道:「我大一他大三的时候。」 徐邀缓缓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你和裴遇生在一个大学,那……和解听免呢?」 裴些「唔」了一声,支支吾吾的:「嗯……也是在一个大学。」 徐邀茅塞顿开,失魂落魄了起来:「所以……你、裴遇生、解听免、张南阅都是一个大学的。」 只有他,只有他不在。 以前和解听免规划了那么多,甚至连一起出去租房子都想好了,可是真等到了那一年,只有他一个人未践诺。 「张南阅说她追了解听免好几年,这件事是真的吗?」徐邀问完,见裴些皱紧眉头,一副要闪烁其词的模样,佯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没事啦,我也就是好奇解听免那段我从未了解踏足过的时光,你不用顾虑太多,实话说就好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也无法改变了。」 「你说的啊,」裴些得到徐邀点头后才阐述起来,「解听免大学期间可比高中还要冷酷无情得多,整个人大变了一场。也不像现在,现如今他虽然尖酸刻薄了点,但起码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生机的。」 裴些长嘆一口气,望向了遥远的天际:「可那几年,说得准确一些,其实和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了。身上是没有精气神的,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他,也就和我、裴遇生在一起的时候会好一点,可那还是因为我们俩是他高中时期的朋友,否则待遇估计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 裴些收回视线,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徐邀:「只有张南阅敢靠近他,虽然被拒绝了很多次,可是她从未放弃过。」 第145页 「她见过解听免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的颓废、萎靡与不堪,但是她依旧没放弃。并且在解听免最痛苦的时候,比如雪天、比如……圣诞,给予他最大的温暖与帮助,就算是钢铁做的心脏也该被融化一点了。」 「说句不好听的,我当时就认为,解听免如果能从你的死亡中走出来,张南阅绝对出了相当大的一份力。」 裴些朝徐邀走过去,拥抱住他,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因此解听免在张南阅毕业的那一天,接受了她不知第几次的表白,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徐邀,很抱歉,作为你的好友,我也背叛了你。」 徐邀闻言一怔,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裴些为什么这样说—— 「人死不能復生,所以我当然希望解听免能好好的。解听免将张南阅带到我和裴遇生的面前,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的时候,我是真心感到喜悦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没有非常正式地提过,正好就借这章说一下。 也许会有人厌恶张南阅、亦或埋怨解听免,但是我写这篇文的目的就在于此,如果有忘记的读者可以再退回去看一下文案,我文案里写得很清楚的立意——努力生活、向前看、一切总会过去的。 生活中,没有什么槛是迈不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会慢慢抚平内心的创伤。身边的亲人、好友、爱人死去是很痛苦,但是也总有一天可以走出来,人是很难长时间困囿于某一个感情中的,除非是对方还没有死,那就确实还值得惦念,因为那还有希望。可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走出来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解听免走出来是必然,包括徐邀也是如此,可这都需要时间,解听免已经度过了这个「时间」,现在就差徐邀来跨过这个「时间」了。 第64章 n—疑窦丛生 徐邀正在切黄瓜,身边忽然悄悄伸过来一只手,偷偷摸摸的,正要顺走一片黄瓜。 他冷哼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将菜刀狠狠斩在了砧板上,离那只手指就只有分毫之差,稍微偏移一寸就会当场血溅三尺,发生惨案。 裴些吓得大叫:「卧槽!徐邀!你是要杀人劫色吗!」赶紧抱着手缩到一旁。 徐邀拎起菜刀,露出邪恶的微笑,朝裴些缓缓走近:「错了,你的色我并不稀罕,也只有裴遇生才会当成宝。杀人嘛,劫个财就行了。」 裴些瘪瘪嘴:「我不就是偷吃了一片黄瓜么,有必要吗?」 徐邀忍无可忍,将菜刀贴近裴些的脖颈:「你也不想想,你已经偷吃了多少片了?我们就只买了一根,你再吃下去一会儿做菜用什么?还有——」 他指了指流理台:「我是看你做饭实在太磨叽了,我还不想被饿死所以过来帮你忙的,你尽知道给我帮倒忙,有这时间偷吃,还不赶紧去洗菜?」 「凶死了,」裴些嘟囔道,「我就不信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解听免你还敢这么说话。」 徐邀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说:「我有什么不敢?你忘了每天将解听免气得肝火旺盛的人是谁了?」 裴些打开水龙头,开始洗青菜,道:「说真的,要不是你亲口承认,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员工呢。虽然你和解听免现在没什么关系了,但毕竟也是有旧情的嘛,我还以为你会不忍心呢。」 徐邀嗤了一声:「他一天到晚除了嘲讽我就没别的事做,我也气得心肝脾肺哪里都疼好吧,哪里顾得上什么旧情。我现在每天上班,一看见解听免就想把他的嘴给撕了。」 裴些假情假意地鼓励道:「加油,我看好你哦,争取翻身农奴把歌唱,将解听免干掉自己成为大老闆,这样我也可以跟着享福了。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裴遇生从高级合伙人的位置上踹下去,取代他,让他跪下来喊我叫爸爸,然后再跪舔我。」 徐邀停下手中切菜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瞥了裴些一眼:「虽然前面的都很难实现,但是最后一条未免不可。下次你可以关上房门拉紧窗帘脱光衣服试一下,我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裴些冷笑一声,用手掬了一捧水,出其不意地就朝徐邀的头上泼过去。 徐邀躲避不及,硬生生受了,水珠就顺着他额前的头髮缓缓滴落在脸庞上。 他慢慢睁开眼睛,将菜刀轻轻放下,缓缓开口:「裴些,你死定了。」 裴些正要拔腿就跑,陡然门铃响了,他立刻喊停:「打住!有人敲门,我去开门,咱们隔日再战。」话音刚落就连滚带爬地奔往玄关。 徐邀抹了一下滑落在下颔的水,正要抽几张餐巾纸,骤然就听到裴些错愕不已的声音:「解听免?!」 他触碰纸巾盒的动作一顿。 「站在门口傻愣着干什么?」解听免的声音有点远,「外面冷,快放我进来。」 他们关系好,解听免一向不客气,直接推开裴些就跨入门内,于是猝不及防地就与站在客厅餐桌旁的徐邀对视上了。 徐邀冷不丁地就想起了之前下车的时候裴些对他说的那番话,缓缓收起方才同裴些打闹时不由自主展现的笑容,率先移开了眼睛,客客气气地又带了几分距离:「解总。」 「嗯。」解听免轻轻颔首,算是打招唿了。 裴些几分钟前才提及的解听免,没想到转眼真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顿时就有点心虚,问:「周六你怎么过来了?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第146页 解听免莫名其妙地看向裴些:「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为什么还要提前和你告知?而且你去我家的时候有和我事先说一下?」 一个个诘问直接将裴些砸死,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徐邀将湿透的纸巾扔进纸篓里,像以前高中时期那样出来当和事佬:「裴律也是随口一问,解总不要生气。」 「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我动气,」解听免将文件搁在桌上,「裴些,我今天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和你谈的,给你发微信打电话都没有回应,所以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做饭穿太厚不方便做事,所以徐邀和裴些都将外套脱了,手机就放在衣服口袋里,估计在厨房打闹的声音太大没听到。 裴些将自己手上的水珠擦了擦,拿起文件:「怎么了?」 解听免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明显是情侣围裙上转了转:「你们这是……在做饭?」 「是啊,」裴些一向不太细緻入微,没注意到解听免霎时有点古怪的表情,「我邀请俞西客来我家玩,这不快到午饭的时间了吗,就一起做饭了。」 徐邀倒是很轻易就察觉出解听免打量的神色了。他只想喊冤,他和裴些真不是深层面的关系,这情侣围裙分明是裴遇生的好吧! 还有,明明裴遇生不会做饭,还非要买什么情侣围裙?真不知道这两人一天到晚在家里玩什么情趣! 解听免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裴些瞅了一眼,将文件放下,疑惑道:「你干嘛?」 「你直接偷人偷到家里来了啊,而且还被我亲眼撞见了,我当然得给裴遇生通风报信了。」解听免从容不迫地说道。 他找到了裴遇生的联繫方式,正要点进去,裴些赶紧按住手机,咬牙切齿道:「收起你那全是废料的脑袋瓜,我和俞西客是清白的,更没有做什么出轨的事情。」 说完他挑衅地抬了抬下巴:「倒是你,裴遇生动不动就去出差,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帮着做点小动作隐瞒着我呢,毕竟你和裴遇生的关系可比我好多了是吧?」 解听免惊奇地一挑眉,将自己的手机丢进裴些的怀里,抱臂说:「打,用我的手机现在就给裴遇生打电话。你不是不信任吗?那就去查岗,我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并且加重了「高兴」这两个字的读音。 裴些吓得一缩脖子,将手机迅速搁在餐桌上,并忙不迭脚下生风熘了,喊道:「你来都来了,就正好留下来吃顿饭吧,我和小俞做给你吃啊。」 徐邀正啃着黄瓜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好戏,遗憾道:「我还没看够呢,你怎么突然结束话题了?就给裴遇生打个电话呗,我也很好奇,你用解听免的手机给裴遇生打电话,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裴些面色铁青地盯着他手里的那根黄瓜,控诉道:「你让我不要偷吃,你自己却把它全吃完了,你好意思教训我吗!」 「唉,」徐邀将只剩个屁股根的黄瓜丢进垃圾桶里,「这么好看的一出『电影』,不找点吃的太没趣了。」 裴些打开油烟机,再将厨房的门关上,隔绝了一切声音,道:「说起看电影,你以前不会花钱在这种浪费钱的东西上的,那醒来的这一年有没有看过呢?」 徐邀摇了摇头:「光顾着復健了,也没时间去。」 「那要不我们吃完了中饭一起去看个电影吧,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未一起看过呢,」裴些开火,往锅里倒油,「还有,解听免居然能抽时间亲自过来跑一趟,估计也不忙,可能也就那一份文件的事情,正好把他也带上,算是弥补了你们在一起三年却从未看过电影的遗憾。」 徐邀切菜的手一顿,扯了一下嘴角:「算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和解听免还可以说是好友,加上一个我就太奇怪了。解听免喝醉的那晚我就已经决定了,除了公事,其余时候都要离他远一点。」 他将土豆丝切完了,将其装在盘子里,看向裴些:「如果不是我现在忽然离开太突兀了且容易引起怀疑,这顿饭我是绝对不会吃的,我肯定立马转身走人回家。」 裴些闻言也望向他,眉头渐渐皱起:「你……」 徐邀竖起眉头:「愣什么愣?油都热了,赶紧下菜!」 「哦。」裴些低低地应了一声。 唉,没想到以前如此深情厚谊的一对,就连徐邀僵硬冷却了身体解听免都不曾松过手,现在居然要避嫌成这样,可还真是……令人唏嘘啊。 炒菜做饭的声音很大,所以解听免自然是听不见厨房内的一言一语。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百无聊懒地扒拉着手机,竟难得这么清闲。 这时候倏然响起了手机的震动音和铃声,解听免一愣,确定了不是自己的手机。他循声找去,最后视线落在了沙发角落的那件驼色大衣上。 这件大衣俞西客经常穿,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的手往口袋伸去,果然找到了那个不断震动的手机。 虽然不是第一次瞧见他的手机壳了,可是每次看见都会引起他几秒钟的失神,等他笼回思绪时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 他将手机反过来,想看看锁屏界面上显示的是谁的未接来电,而映入眼帘的壁纸他居然也眼熟——是一中的操场。 其实这张壁纸并不能说明什么,俞西客就是一中的学生,而且甚至和他是同一届的,用这张图片作为壁纸也不奇怪。 第147页 可是,凭他对俞西客的了解,他从小对任何学校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认为它们是他增长知识的一个场所罢了,所以他居然会对一中有什么特殊的情怀吗?甚至还用来作为壁纸? 简直不可思议。 电话没人接通再次自动挂断了,很快第三个又响起来。解听免如梦方醒,这才注意到是莫水意打给俞西客的,便赶紧起身,往厨房走去。 徐邀和裴些聊得热火朝天,已经追缅回忆到徐邀高一怒怼周容的丰功伟绩了。 裴些笑道:「你当年是真的敢啊,放眼整个一中,估计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做出这种事情了,不过就是有点便宜周……」陡然,徐邀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胳膊肘。 裴些正在翻炒青椒,差点将锅铲挥到自己脸上,懵逼道:「你干嘛?」 随即,厨房门就被打开了,裴些立刻懂了,后知后觉感到冷汗涔涔的。 解听免将手机递给徐邀,说:「你的电话。」 徐邀接过:「谢谢。」话毕,握着手机去了另一个房间,并将房门关上。 解听免看着裴些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脯,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我……」裴些绞尽脑汁,福至心灵,「我心脏突然有点抽痛,拍一拍来缓缓。」 解听免点点头,没什么感情道:「记得等裴遇生出差回来后带你去医院查一查。」 徐邀刚关上门,电话又因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他正打算打一个回去,视线凝滞在壁纸上不动了。 这张壁纸他都用好久了,自然已经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了,不过方才解听免将手机递给他的时候,他有没有看见? 这张图片是徐邀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裴些后,从裴些那里要过来的。 裴些以前在一中读书时加的好友都没有删除联繫方式,其中也包括当初高一体测时给他们四人拍照的摄影社社员。 徐邀本来想要那张四人合影作为壁纸的,可是来听愈的第一天就发现解听免办公桌上摆的就是那一张,便只好放弃了,所以换了一张一五年体测那天残阳快落下去时的一中操场。 就算瞧见了也应该没关系吧,这信息量太过广泛,又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这时,第四通电话再復响起,徐邀赶紧接了:「喂,妈。」 莫水意嗔怪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差点吓死我了。」 徐邀知道莫水意对于他的安危总是会过分的关心与在意,忙安慰道:「我在忙,没听到,也没出事,对了,你打电话干什么?」 莫水意说:「喊你回来吃饭啊,大周末的你不会还要忙工作吧?」 徐邀错愕:「我记得我今早出门前有给你发微信说我今天不回去了啊,要明早才会回去,去朋友家玩一天。」 电话另一边静默了几秒钟,莫水意道:「哎呀,我忘了。算了,难得见你交个朋友,以前身边也没个好友,那你就好好玩吧。」 「嗯。」徐邀应了一声。 正准备要挂断,莫水意又拉起他聊起零零碎碎的琐事,等她终于恋恋不捨挂断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徐邀摸了摸略微发烫的手机壳,寻思这手机也太容易发烫了,早知道就不让俞雪东帮他买了,他还不如先去做个攻略再买呢。 他打开房门,裴些已经一人揽完了剩下全部的活计,正将碗筷摆上来,朝他招唿:「终于打完了?你妈可真能聊啊,我和我妈的共同话题就很少,她天天就知道在我耳边催催催,烦都烦死了。」 徐邀走近,问:「阿姨催你什么?结婚?」 「哼,」裴些嗤了一声,「我还没满三十呢,她目前还没急到我头上。她是催我要做我哥的洗脑工作,让他赶紧成家立业,尽快找个女朋友。」 刚说完就气得用筷子敲碗:「她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裴遇生就开始逃避,我就烦不胜烦。她说这话,把我置于何地?这不是往我心口上捅刀子吗?」 徐邀抽了抽嘴角,感觉裴些的戏瘾又犯了:「那倒也不必。」 他拉开椅子,坐下,眼珠子在各式菜餚中转了一圈,倏地,停留在某一道菜上。 本来他以为只有他和裴些两个人吃饭,所以当然买的皆是合他们俩口味的菜,可是谁都没想到解听免会突然到访。 来就来了吧,可裴些还非要留他吃饭。 那吃饭就吃饭吧,徐邀本来打算对裴些警告一声的,让他千万别做西红柿炒鸡蛋这道菜。 他因为临时去接了个电话将此事忽略了,那做了就做了吧,毕竟这道也是个家常菜,也不会引起多大的怀疑。关键就是裴些还真是好心,竟然尽心尽力地帮他把番茄悉数给挑走了。 徐邀下意识朝坐在他对面的解听免看过去,而就在此刻,解听免也正好掀开眼皮,向他投去沉沉的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徐邀的手机壳指路第六章。 第65章 n—测试身份 解听免朝他投去沉沉的一眼,像一汪深邃苍幽的寒潭。 这个神色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除了惧怕被发现以外,还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似乎……能洞察一切。 徐邀心里一咯噔,勐地加快了心跳。 解听免视线转移,扫向裴些,不咸不淡道:「我记得你不是不喜欢吃西红柿的吗?」 第148页 裴些浑身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干了件什么煳涂事,正打算朝徐邀探向求助的眼神。 徐邀察觉,立刻在桌下用膝盖敲了敲裴些的腿侧,暗示他别犯浑,要是他看过来了,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人在危急关头都容易灵光一现,裴些顿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理由:「我是不喜欢啊,但是番茄这不都挑走了吗,我正好一直很想尝尝徐……咳咳咳,他从来没有吃腻的菜的味道。」 说完,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好几口唾沫。 饭桌上顿时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徐邀率先动了。 他的筷子伸向那盘只有鸡蛋没有番茄的菜中,不仅笑得一脸自然,就连说的话都是再自然不过:「那我也正好尝尝吧,是你上次和我提起的,你最好的朋友不过已经去世的徐邀吗?」 他转头看向裴些,一脸好奇:「他因为什么过世的啊?」 如果不是怕被暴露,裴些要倒吸一口凉气! 勇还是徐邀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胆子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大! 别说他了,就连是张南阅和裴遇生,都不敢在解听免面前明晃晃地谈及「徐邀」这个名字。 所以自从十几年前徐邀去世后,他们一直都是用「他」这个代词来代替的,就更不要说还直截了当地提起「徐邀去世」这种话来了! 裴些觉得,徐邀要完! 所以一会儿解听免要是将「俞西客」就地正法的话,他到底要不要直接言明身份救他一命呢? 解听免冷冷的声音响起:「白血病。」 裴些一愣,有点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解听免锋利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徐邀,徐邀淡定地回视:「哦,这样啊,那还真是抱歉,我表示深切的遗憾与惋惜。」 解听免勾起唇角,身躯向椅背上靠去:「你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缘由去世的?那你上个月二十五号在雪天拦我那次,说什么我假惺惺地沉湎思念旧人,我还以为你已经差不多了解了详情呢。」 裴些震惊,勐地一转头看向徐邀。 卧槽!还有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徐邀笑起来,镇定自若道:「我只是偶然间听到我妈与您母亲的对话的,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那你现在,」解听免下颔微抬,双臂抱起,「都知道什么程度了?」 徐邀掰起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算起来:「您有个已经去世的前男友、他是在雪天圣诞去世的、他叫徐邀,嗯……」 他扬起头,将第四个指头按下去,无比认真地看着解听免:「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件,就是他因白血病逝去的。」 裴些都不敢大喘气,将自己缩成了一个鹌鹑,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大型修罗场。 长久的湛默中,终于有人打破了死寂。 解听免阴沉沉地凝视着他,眸色就像凝了霜一样,良久,缓缓吐出,一字一句:「是你吗?」 徐邀歪头疑惑,见招拆招:「你在说什么?」 解听免阴鸷道:「你的演技一如既往地还是那么好。」 徐邀笑意不改,滴水不漏:「解总,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请您说明白点。」 两个人一问一答,已经来了两个来回,但是每一句话的说出,都能让裴些吓得腿肚子直打颤,慌得手心全是汗。 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将桌上的手机拿起,面无表情地对裴些说道:「我不吃了,先走了,文件你先看着,我明天再和你聊。」话毕,拽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朝玄关走去。 重重「砰」的一声轰然响起,将两人都吓得一抖。 裴些这回才是真要狠狠地拍胸口,如释重负道:「我的天啊,就刚刚短短的几分钟,我觉得我要折寿了,还好他没有怀……」 徐邀猝不及防地打断他,面色阴冷沉重:「他起疑心了。」 裴些一怔,连忙坐直了,慌张道:「不可能吧……他不是都走了吗,应该是没怀疑的意思吧,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你……」 一道重重的敲门声乍然又打断了裴些的话语,而且一听这声音就能听出来敲门之人是有多烦躁不耐。 裴些愣住:「谁啊……」 他起身,朝大门走去。 因为叩门声一直未曾间断,感觉下一秒就能破门而入似的,裴些一时仓惶都忘了看猫眼,一打开发现赫然就是去而復返的解听免! 解听免的脸色极度不好看,感觉下一秒就要杀人,他推开挡在门口的裴些,大步流星直奔徐邀而去。 裴些惊骇,不假思索:「解听免!你做什么!」 徐邀也怔住了,就看着解听免一脸森然地来到他身边,并且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勐地拽起,一点也不怜惜地往门口拖过去。 他的力道一直都很大,更不用说还下了死手,被攫住的手腕就仿佛是被钢筋扭住了一样。 徐邀顿时痛得脸一白,脱口而出:「疼……」 可是就算如此,也没有换得解听免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的嘴唇附在了徐邀的耳边,气息仿佛毒蛇一样在他耳廓缠绕,轻轻说:「你没有资格引起我的心疼,但是,倘若你是他的话……」 徐邀没有被解听免握住的手猝然瑟缩一下。 「那你就有资格了。」 第149页 徐邀的瞳孔缓缓扩张。 眼看徐邀就要被解听免拽向了电梯,裴些赶紧换鞋跟上,沖他们大喊:「解听免!你要带俞西客去哪里?!」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解听免将徐邀拖了进去,语气忽然变得云淡风轻起来:「东郊墓园。」 这一瞬间,裴些和徐邀都下意识展现了自己最真实的反应,皆悚然一惊,倏地打了寒颤。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刻,裴些成功挤了进去。但他不敢靠近,解听免此时周遭的气压实在是太恐怖了,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 「砰」的一声,解听免将徐邀重重地压在了电梯厢上,徐邀吃痛,怒不可遏地瞪向解听免。 解听免伸手,正如他方才所说,没有确定他是徐邀之前,他就不会引起他的半分怜惜,所以用力捏住了他的下颌,疼得徐邀险些以为下巴要脱臼了。 只听见解听免阴郁地吐字:「俞西客,你不是什么都听不懂吗?没关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倘若你按照我的命令将此事做了,那我就不怀疑你。」 徐邀狠狠挣脱解听免的桎梏,沖他怒吼:「解听免!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啊?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不要打哑谜好不好!我根本搞不懂你现在在做什么!」 「很不错,」解听免平静地鼓起掌,淡然从容道,「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维持人设,你的演技比起十二年前真的是青出于蓝,真不愧是……把我骗了大半年的人。不过也是,一边隐藏病情一边继续与我谈笑风生,难度可比现在大多了,你说是吧?」 徐邀皱起眉,「不理解」道:「十二年前?隐瞒病情?谈笑风生?什么鬼?」 话毕,他突然「恍然大悟」:「我总算明白了,你居然怀疑我就是那个过世了十二年烧得只剩一把骨灰的那个死人?」 又随即「不可置信」道:「解听免,你疯了吗!你不觉得这过于扯淡了吗?人都死了,怎么可能还活过来?你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 裴些攥着徐邀大衣的手一抖,忽然发现徐邀还真的是狠,骂起自己来也毫不客气,一点也不心软。 「哼,」解听免冷笑一声,他缓缓靠近,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徐邀的眼珠,「你的演技太好了,我已经看不出来是真还是假了。但是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测验你,如果你真的连这关都过得了的话,我就信你是俞西客。」 徐邀横眉冷对:「我管你信不信,你有怀疑凭什么我就要陪你去试探,我有病吗?」 裴些也想给徐邀鼓掌了,方才的这个回答简直太正确了。 要是换作一个内心有鬼被怀疑的人,对方要求他和他一起去测试,若通过则可以打消疑虑,那基本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选择同意。 可是,一个被无缘无故怀疑身份的人正常反应是什么?根本不是同意,而是不可置信与无语。 所以在层层质疑下,徐邀竟然还能保持理智,并回答出最合适的答案,脑袋瓜未免也过于灵敏了点。 解听免阴寒的视线牢牢地锁着徐邀,说:「没关系,你可以不去,不去我就直接认定你是他了,那我从现在开始就改口了,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徐邀「火冒三丈」,「我有自己的名字,凭什么要被唤作一个死人的名字?我不嫌晦气的?」 即便如今解听免对俞西客有了几分存疑,但是毕竟还没有完全确认,且这种话完全是往他的逆鳞上狠狠践踏。 他欺身上前,捏住徐邀的下巴,徐徐加重力道:「你最好说话给我客气点,既然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会引起祸端,就聪明一点,不要说。」 徐邀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竭力拍开解听免的手,揉着通红的下巴,道:「行啊,你不是怀疑吗?那就验个够!你打算怎么验证?去哪个郊的墓园?」 裴些抿了抿唇,因为他背对着解听免,所以偷偷给徐邀比了个大拇指。 东郊墓园,那可是孟疏元墓地的容身之处,徐邀就算忘了自己的墓地在西郊,也不会忘记孟疏元的墓地在东郊的。 而解听免只在几分钟前提了一次,愤怒之下忘了究竟是绍河的哪个郊外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解听免理了理因大幅度动作而略微凌乱的风衣,面上一片轻描淡写,但却说着最恶毒的话语:「东郊墓园,我们去找到一个人的墓地,她叫孟疏元,你不认识这个人没关系,不认识刚好,省得内心有负担。我车子的后备箱有一个锤子,个头还不小,只要你能做到将这个人的墓碑给砸了,我就相信你不是他,只是俞西客。」 裴些愕然,直接顺着电梯光滑的墙面滑倒,他爬起来,疾步上前,一把攥住解听免的衣襟,吼叫:「解听免!你疯了吗!那可是孟疏元!是徐邀生前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妈妈!也是导致徐邀最后病情恶化再也无法挽救的导火索!你怎么能用这种事情来验证!你还是人吗!有没有一点良知!猪狗不如的东西!」 即使徐邀演技再好,解听免方才的那番话对他的打击还是太大了。 不过好在裴些将解听免拽过去了,否则他是真的要下意识幡然作色了。不过也因为有了这半分钟的缓冲,他能迅速平缓下来,并恢復成最合适的状态。 裴些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与之相比,解听免就显得平静淡然多了。 第150页 他平和地接受了所有谩骂,将裴些攫住他衣襟的手一根根掰开,并从他另一只手中夺下徐邀的大衣。 他走到徐邀的面前,动作轻缓又极负耐心地给他穿上衣服,与之前的偏执、疯狂比起来,仿佛判若两人。 解听免曲起两指,将徐邀微微垂下的头抬起来,从而彼此对视,他竟温柔一笑:「外面冷,穿好衣服,我们该出发了。」 话音刚落,徐邀和裴些不由得身子微微颤抖,只觉得不寒而慄。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怎么写着写着就把解听免往疯批的方向发展了呢?我没这个打算的啊!我的大纲不是这么规划的人设!不过……真的好香好带感!(来自亲妈的肯定) 第66章 n—砸毁墓碑 徐邀被解听免推出电梯内,寒冷料峭的风朝他迎面拂来,竟然还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雨丝。 他抬眼一看,发现居然下雨了,明明之前出门去超市的时候天色还是正常的。 解听免扣着他的肩膀,唯恐他会逃跑似的,也像是在扣押着一个犯人,将他押解进副驾驶座,裴些也自觉地坐入后座。 车门「砰」的一声沉闷地关上,与此同时,倏然蒙蒙小雨转化为滂沱大雨,像一颗颗小石子似的,砸在车顶与窗户上,仿佛象徵着什么不详的预兆。 裴些顿时就有点坐立难安,为难道:「解听免,我们回去吧,下这么大雨呢,我们也没有带伞出门,不就是一个测试吗?哪天测不行?墓地又不会长腿跑了。」 解听免嗤笑了一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徐邀,哂笑道:「墓地当然不会长腿跑了,但某人不是有腿吗?要是他跑了怎么办?我还上哪里去逮回来?」 「呵,」徐邀忍不住笑了,他微微转动身体,注视着解听免,反唇相讥,「解总放心,在我还没有验明正身之前,我是绝对不会逃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跑?而且我也想在今天赶紧解决了此事,省得膈应得慌。」 解听免满意一笑:「正合我意。」 话毕,轰然加速,在瓢泼大雨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像一柄暗黑的利箭,唿啸着疾驰了出去! 裴些还从未尝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体验,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解听免的飙车技术,吓得魂都飞了。身子也因惯性往旁边空的座位倒去,他赶紧坐直了,将忽略的安全带繫上,手也牢牢攥住头顶上的扶手。 徐邀虽然体会过一回,但还是害怕,他紧紧攫住扣在他身上的安全带,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况,生怕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了。 不过也因此被无数交通摄像头拍了进去,并且引来了数不清愤怒车主的喇叭声,徐邀觉得解听免的驾照搞不好要重学一次。 仅仅只用了半个小时,宾利就到达了目的地,也算是幸运,这雨竟然是一阵一阵的,这时候正好停了。 解听免熄火停车,率先打开了车门,步履不紧不慢地往另一边的车门走去。 徐邀刚将车门打开,解听免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并且握住了他的手腕,含笑说:「熟悉吗?看着这分外眼熟的树木与布局,觉得熟悉吗?」 徐邀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勐地一抽手,另一只手握住这个已然发红的手腕,缓缓转动,淡淡说道:「抱歉了解总,回答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并不熟悉。」 解听免笑意不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听不出什么意味。他微微弯下腰,逼近,与徐邀两眼相对:「没关系,不熟悉也没事,马上就熟悉了。」 话毕,对站在一旁的裴些说道:「去把后备箱的锤子拿出来。」 裴些并不想助纣为虐,所以撇开了头,装作没听到。 解听免竖起眉头,呵斥:「裴些!」 裴些吓得一抖,偷偷觑一眼徐邀,见他面色一片淡定,说不定是已经想好万全之策了,便只好屈服于淫威,将锤子拿出来并握在手上。 「走吧,去重游一下故地。」解听免按住徐邀的左肩,半强硬半逼迫地推动他往目的走去。 徐邀盯着自己的脚尖,眼前渐渐模煳了。 解听免问他熟悉吗? 当然熟悉,怎么可能不熟悉?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 即便过了十几年,他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地方,不可能会忘记这一条通往孟疏元墓碑的道路。 徐邀缓缓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再睁开,已然将所有翻涌难抑的情绪和险些绷不住的泪水全部藏匿了下去。余下的,只有面对陌生人的漠然。 十分钟后,到了。 解听免总算松开了手,将徐邀往前一推,他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跪吧,」徐邀看不见解听免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冰冷的声线,「看见她,你该是要跪一跪的。」 徐邀再清楚不过,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一举一动会纤毫毕现地悉数展现在解听免的眼中,被他揣摩测试着。 每一个行为举止,都要是最恰当的,不仅要符合一个「陌生人」该有的反应,而且要符合解听免心中的最佳答案。 但这也是个难题,首先他并不是陌生人,其次,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机,所以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最快反应出来。 「我知道你一直在以『对徐邀说话』的口吻与我交谈,但嘴长在你身上,我也是拦不住的,那就随便你吧。」徐邀站得笔直,可是下一瞬,他弯下了膝盖。 第151页 「嗯,确实,」他回答了之前解听免的问题,并掀了一下大衣,不疾不徐地跪了下去,「虽然只是个素昧平生的人,不过既然来到墓前了,不跪一跪倒是显得不尊重了。」话毕,缓缓躬身拜了一下。 在徐邀跪下去的时候裴些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不过听到徐邀这番解释,觉得这才是最合理的反应。 因此,解听免蹙了眉,沉沉地看向了那个弯腰的身影。 徐邀三拜结束,起身,让到一旁,道:「来都来了,光我一个人拜是不是不太合适?我一个不相关的人都跪了,你们俩既然一个是徐邀的好友、一个是徐邀的前男友,起码比我有资格吧,难道不应该拜一下?」 解听免仍牢牢地凝视着徐邀,打量他清晰冷漠的轮廓,似是要一探皮下的究竟。 裴些赶紧小跑过去,在墓前跪了下来,道:「对对对,你说得有道理,确实该拜一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去年清明我因公事去外地了,之后也没给阿姨补上,今年清明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还上的。」 三拜后,他起身走到解听免的身旁,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说:「你还愣着干什么?那可是徐邀的母亲,你还不快去。现在多拜几个,一会儿逼人家动手砸墓碑的时候还能少点愧疚,小心徐邀和阿姨今晚在梦里找你索命啊。」 解听免唿出一口气,走上前跪下,并且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不仅如此,还真的听从了裴些的话,又再磕了几个,仿佛这样就能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减少点歉疚似的。 徐邀一只手搭在墓碑上,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而在解听免多磕几个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要两手一起攥紧,但是竭力克制着,只敢握紧在口袋里的那只。 解听免并没有起身,他直起嵴背,看着墓碑上的灰白相片,声音不大,但是在空无一人的辽阔墓园中就显得额外清晰:「阿姨,抱歉,我对不起您。」 「当年您去世后,您儿子当时情绪很不稳定,并且墓园的一块地对他来说负担太重,他还要花钱治病,所以您这墓碑与火化的一切事宜,还是我亲手操办的,只是,也要被我亲手毁掉了。」 裴些的眼泪忍不住就要翻涌,他转过了身,捂住嘴,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哭泣声。他一个外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此地与孟疏元羁绊最深的徐邀呢? 他悄悄用余光觑着徐邀,可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一片镇定,只是淡然地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墓前的解听免。 「阿姨,我向您保证,即便墓碑被毁了,我也一定会在事后给您重新建一个崭新的,绝对不会让您在地下受到委屈的,对了——」 解听免轻轻地扯出笑容,但那是孤寂又落寞的笑:「您见到……他了吗?要是碰上了,麻烦给我带句话。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入过我的梦了,我想再看一看他,和他说几句话,我不贪心的,几句就好。」 裴些忍不住了,泣不成声,肩膀不断耸动。 徐邀闻言,扯了一下嘴角。 呵,想见他做什么?炫耀你现在有了个漂亮温柔的未婚妻吗?接下来是不是要再亲手送给他一张请柬,欢迎他参加他的婚礼呢?如果可以的话,赠一句祝福就更好了,是不是? 那就祝你「幸福顺遂、平安喜乐」。这句话,你觉得如何? 解听免闭上眼眸,将失态的情绪皆按了下去,霍然起身并再睁开,猝不及防地拽住徐邀的衣襟,将他一把扯到身前,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就是鼻尖对鼻尖。 解听免眯起眼睛,仿佛勐虎捕获了猎物,眸色犀利尖锐,直直射向徐邀的眼底,一字一句:「你、哭、了。」 徐邀轻笑一声,狠狠拍开解听免的手,他理了一下被解听免揉皱的衣襟,摊手道:「解总,您的近视莫不是度数加深了吧?要不改天去医院重新验一下?」 他还不至于现在就控制不好情绪,这才只是开幕式,还未上正餐呢。 方才他究竟有没有哭他再清楚不过,解听免想诈他,瞧他是否会在一瞬间惊慌失措,也没那么容易。 解听免也从鼻腔里轻笑一声,阔步于裴些的身边,将锤子夺下,强行塞到徐邀的手里。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似乎是暗哑的,也像是隐隐的期待:「不废话了,砸吧,只要你砸下去了,我就相信你是俞西客。」 裴些胡乱擦了眼泪,朝徐邀奔过去,但是被解听免拦下来并轻松地控制住了。 他哑着嗓子,声嘶力竭:「解听免,你不可以这么做,你怎么能逼他去做这种事情啊……不可以啊……不可以……」音量越来越低,仿佛悲痛欲绝了一样。 「是啊,我怎么能逼阿姨唯一的儿子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解听免揪住裴些的头髮,强迫他去注视着徐邀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那一幕,「所以我们不妨拭目以待一下,看看『俞、西、客』,究竟能不能做到毁掉阿姨的墓碑。裴些,你要不赌一个答案?」 「解听免!你混蛋!」裴些挣脱不了解听免,便狠狠地咬住他的胳膊! 解听免皱了眉,闷哼了一声。 「轰隆」一声,冬日里居然会有雷声,而且还是如此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响声。 紧接着,狂风肆虐,停了一阵的暴雨再次「哗啦」一下倾倒了下来,将三个人瞬间就淋个透湿,分外狼狈不堪。 第152页 「哼哼哼……」徐邀的肩膀抖动,轻轻地笑了。 他可真是要感谢这场滂沱大雨啊,倘若他真的抑制不住了,也不会因流泪而露馅了。 解听免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举动。 徐邀走上前,缓缓扛起了锤子,将其举过至肩膀。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变得坚毅又决绝,冷静又淡漠,仿佛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撼动他了。 措手不及,勐地砸下! 「不要——」裴些歇斯底里地吶喊! 「砰」的一声,锤子重重地抵在了地面上,溅起了不少碎石。 暴雨浇灌着徐邀全身,水滴沿着他的下颌线缓缓掉落,破碎在暴露于空气的脖颈中。 「解总,」徐邀慢慢地直起身,朝几步之远的解听免看过去,露出恰到好处的难过、无措、为难,「我做不到,即便与这个人素昧平生,但毁掉一个人的墓碑,这种事情,我还是做不到。」 他嘆了一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态:「你要是实在想将我认为是你过世的那位前男友的话,我也没办法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倘若你打算把我当作替身,以此缓解你难捱的相思之苦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裴些呆愣,僵在了原地。 而解听免却勐然锁紧了眉头,甚至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在何时松了力道,裴些顿时连滚带爬地奔向徐邀。 徐邀错身一步,变相地阻止了裴些冲过来的拥抱,他拎着锤子一步步、一寸寸踱至解听免的面前。 他比解听免矮一点,所以只能微微抬头与其对视,平静地望进他的瞳孔。因此,也瞧见了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与轰然崩塌的绝望。 徐邀勾起嘴角,欺身靠近、贴近、凑近,唇浅浅落于解听免的唇瓣,但并没有碰上去,笑意扩大:「解总,现在你还认为我是徐邀吗?如果你还是这么认为的话,那我就做一下徐邀可能会对你做出来的事情吧。」 话毕,倾身向前,两片唇瓣就要触上的时候,解听免在电光火石之间勐地推开了他,并且力道之大直接让徐邀摔进泥泞的地里! 裴些慌慌张张地赶紧扶起徐邀。 「噁心,」解听免嫌恶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但明明根本没有亲上去,他斜眼睨着徐邀,「少拿自己和他相提并论,你不配。」 话毕,双手插入袋中,又恢復了一贯的镇定冷漠,仿佛大雨也没有影响他的气质,转身离去。 徐邀摔得有点疼,只好靠在裴些的身上。 裴些扶住徐邀,语气有些不是滋味:「你刚才……不会真的想亲解听免吧?」 徐邀闻言微微偏头看向裴些,被雨淋湿的面孔显得更苍白了,因此就染上了几分脆弱,可被他黑沉沉的瞳仁直视着,就莫名感觉他依旧很坚毅。只是,肉眼可见的心情很糟糕。 「裴些,你觉得我会吗?」 裴些稍愣,随即很快又果决地摇头:「不会,你不会这样做。」 徐邀轻笑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味,也许是认同,也或许是……自嘲,可语气中的疲倦掩都掩不住,半晌,他道:「你很了解我。」 「但是……」裴些蹙了蹙眉,抿紧了唇,很是犹豫,「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解听免要是就想通过你会不会亲吻他来判断你究竟是不是徐邀,那你该怎么办?」 「呵,」徐邀嗤了一声,他慢慢直起身体,「裴些,你很了解我,却不是很了解解听免。解听免根本不会允许我亲下去,他推开我,在我的意料之内。」 裴些的神色顿时就复杂了起来,他忍不住感嘆一声:「不过我还真以为你要砸下去了呢,以此证明给解听免看,你不是徐邀。」 徐邀终于松开了锤子,他隐没了表情,面部轮廓陡然就变得淡漠冰寒了起来,轻轻吐字:「蠢货,我要是真砸下去了,那他才是会真正地确定了我就是徐邀。」 裴些不解:「为什么?」 「因为只要是一个人,只要他不是丧心病狂的,那他就会有基本的良知,」徐邀转身,看向孟疏元的墓碑,虽然遗照黑白,但她一如往昔,对他温柔又淡雅地笑着,「而有良知的人,就算面前是一个根本不相识的人,也无法做到毁人墓碑的事情。」 徐邀压抑了这么久的眼圈倏地终于红透了:「而内心有鬼之人,会下意识遵循解听免所言的,觉得只要狠下心砸了墓碑就能证明自己清白了。而这恰恰是错的、是大相迳庭的,这会让解听免彻底确定——他就是徐邀。」 第67章 n—发现秘密 解听免和徐邀陷入了冷战。 他们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冷战,但那起码还是小情侣之间的吵架,现在这种情况比较复杂,他们只不过是上下属的关系而已,却居然还能出现冷战这种情况。 其实徐邀也没有想到,他以为他会被直接辞退呢。 辞了就辞了吧,反正他在听愈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与其到时候自己提交辞呈时难过与纠结,还不如由解听免主动提出来。 可是,也并没有。 于是现在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变得很奇怪。 解听免不会再找徐邀办任何事情,就像是把他当做了一个透明人。 而徐邀也差不多,即便在公司里撞见了解听免,也会装作根本没这个人存在,继续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只是他无事可做,就像是被听愈白养着一样。 第153页 就连几天后俞西客的生日也是如此。在俞西客出事之前,解听免即便是懒得去都会看在两家的情面上耐着性子出席,但是今年却拒绝参加,任由穆惠安怎么训斥都没用,于是只好和莫水意不断道歉。 徐邀却觉得再好不过,省得到时候见面了就尴尬,反正都看彼此不顺眼了,何必还要碰面找不痛快。 薛临憋了好几天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挪动自己的办公椅,转到了徐邀的身旁,问道:「你和解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从上周末回来后,你们之间的氛围就变得那么古怪?还有你的生日宴,你家和解总家不是多年的好友吗,为什么解总都没出现?」 俞西客以前没朋友,可是现在不同了,所以莫水意让他在两天前的生日宴上把好友也叫上,所以徐邀就邀请了裴些、薛临和姜情,因此薛临便知道解听免没有出席。 徐邀没有工作,也没有任务,所以这段时间都在看书。 他淡淡地翻过一页金融类的专业书,说:「没事,就是闹了点矛盾而已。」 「这叫闹了点矛盾而已?」薛临瞠目结舌,「倘若不是我清楚你们之间只是上下属的关系,要是让不知情的人过来一瞧,还以为你们俩是情侣闹冷战呢,而且正处于即将要分手的阶段。」 徐邀一愣,随即就冷了脸:「解总都要结婚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薛临也自知理亏,咕哝道:「就是感觉像而已。」 他还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否则正常上下属有了隔阂,上司早就开除下属了,解听免却并没有这么做简直诡异。」 徐邀闻言神情也并没有缓和多少,他表情冰冷的时候就显得额外不讲情面:「感觉像也不行。」 薛临无奈说:「那我换个比喻行了吧——我一个旁观者,都感觉你们俩就和仇人似的,见面分外眼红,恨不能掐死对方。」 徐邀轻轻笑了,呢喃:「那不刚好,让他亲手弄死我,等裴些再告诉他真相后,我倒是要在地下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薛临没听清,皱眉:「你在嘟囔些什么? 」 「没事,你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徐邀将书合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估计很快你就要『独当一面』了,以后没有我拖累你,说不定你做事效率还能快一点。」 薛临反应了少顷才明白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错愕:「你要辞职?为什么?!」 徐邀平静地喝了口水,看向他。 「就因为解总和你有矛盾了,然后你就要辞职了?」薛临焦急,也是对徐邀的不舍,「何必呢?人家是老总,怎么可能会和你置气,顶多生闷气几天,过段时间也就好了。而且你在听愈不是已经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吗?干什么非要辞职?」 徐邀笑了:「薛临,多谢你挽留我,但是你得认清一个事实——我在听愈本来就不会干很长时间,我迟早要回俞家的公司的,在这里只是锻鍊。虽然还没把想学的学完了,可是你看,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不得不走了。」 话虽如此,道理薛临也懂,但他就是捨不得。 「俞西客」没有少爷脾气,为人和善,说话总是客气有礼,与他共事过的人基本都对他已经改了看法了。而且有他在身边,他工作的压力也能轻点,他自然是不希望他走的。 薛临耷拉着脑袋,悲伤道:「我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是我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我以为你起码会做满一年呢。」 徐邀愣了一下,笑道:「其实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一开始的打算也是要干一年的。」 薛临问:「哪件事?前几天你和解总闹了不愉快的事情吗?」 徐邀模稜两可:「也许吧。」 其实并不是这件事,虽然解听免逼他砸孟疏元墓碑这件事确实令他太愤怒了,但他再清楚不过,真正的导火索是他知道了解听免和张南阅即将要结婚的消息了,所以他不能再留在解听免的身边了。 徐邀见薛临一脸沮丧,不忍心:「好了,你也别伤心了,我又不是明天就走,还得把一切交接事宜完成呢。而且一月份我都开始干活了,起码得把这个月的工资拿到吧,我会留到一月结束后再走的。」 薛临总算得到了一点安慰,不过明显还是精神不济,萎靡不振地转回去继续工作了。 一个小时后,薛临收到解听免的消息,他要带他去另一个公司办点事情,于是薛临就跟着解听免走了。 薛临穿好衣服,和徐邀道别:「唉,估计也吃不上午饭了,今天我允许你临时换个饭搭子,去找裴律吧。」 徐邀并不是非得需要有人陪着才可以吃饭,只是薛临喜欢拽上他,徐邀无奈,摊出一掌示意他赶紧走。 「咔哒」一声,解听免办公室的门开了,徐邀下意识循声瞟了一眼,而解听免居然也鬼使神差地朝这边扫了过来,两个人的眼神对上,又同时瞥开了。 这是他们这么多天来,有的第一次交集,虽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确实算得上是唯一的交集。 在车上,解听免坐在后座拿着平板继续处理事务,只是不知为何,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 而薛临正专心地开着车,刚好遇到一个红灯,他就踩了剎车。 等待交通灯的时候,他看着十字路口上不断穿梭来往的车辆,忍不住有点伤春悲秋,不禁嘆了一声。 第154页 解听免低着头,说:「叫你出来还有意见了是吧?」 薛临赶紧道:「哪敢啊,这就是我的工作,怎么可能会有意见,我就是不由得感嘆了一下。」 解听免划拉着屏幕:「感嘆什么?想涨工资了?」 此时又变为了绿灯,薛临转动方向盘继续驱车:「不是,是为俞西客感嘆。今天他告诉我,他打算辞职了,应该一月底就会走。」 解听免戳在平板的手一顿。 薛临仍旧喋喋不休:「不过也是,人家可是俞少呢,不可能在听愈待太长时间的,总是会要离开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才……顶多两个月吧。」 解听免发出一声讽刺:「走就走吧,本来也没多看好他。业务能力不行,还一天到晚给我找气受,回去正好,听愈不养闲人,还不用给他发工资了。」 薛临听出解听免话语中的不满与烦躁,便不敢再当着他的面谈及「俞西客」了,专心开起车来。 只是这段时间可能就是水逆吧,居然诸事不顺。解听免正准备下车,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带一个文件。 虽然时间并不是很着急,但是让薛临回听愈去取再过来一趟肯定耽误的时间会更多,无奈之下,他只好给微信聊天框中已经掉到不知哪里去的俞西客发了消息。 徐邀打开手机发现是解听免发过来的微信还非常震惊,他足足愣了好几秒,直到手机自动熄屏了他才倏地笼回神,连忙起身走向了解听免的办公室。 他将门合上,走到办公椅后的一排书架前,根据解听免的提示顺利找到了那份文件。 徐邀将其抽出来,正准备带走,不过迈足时不小心碰到了椅脚。 办公椅是滚动型的,它转了转,最终停在了书架旁的一间小门上,并成功推开了这扇门。 徐邀盯着那条门缝几秒,骤然想起来了,他还去过一次呢。 上次裴些让他扮作他的男朋友来气裴遇生那次,他找解听免借西装撑撑场面,解听免就是带他来的这里。 此处好像是解听免的一间小型休息室,不仅有一张床,还有一个衣柜。 按理来说,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乘车将这份文件交到解听免的手中,但是不知为何,徐邀看着这条缝隙,莫名心如擂鼓,前所未有过的心悸与紧张。 明明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但这种难以名状的心绪,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强迫他去打开,进入其中。 徐邀咽了好几口唾沫,逼自己镇定下来。 他先将文件放在解听免的办公桌上,又去将办公室的门锁上。汗涔涔的手扭动门锁的时候,真的生了一种错觉,他仿佛在做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情。 办公室明明无人,但可能是他心虚吧,居然还蹑手蹑脚地走起来,缓缓推开这间小门,踏入,再关上,先四下环顾了一圈。 和之前看的那次相比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一件小小的休息室,并且一览无遗,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连个窗户都没有,显得阴森森的,和解听免西郊山上的那栋别墅有的一拼。 可是徐邀不信这个邪,这也可能是他唯一一次能独自进到这间小屋的机会了,所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开始寻找起来。 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觅到什么东西,可就是一种感觉,如果他现在就转身离去的话,他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五分钟后,他选择打开了那个衣柜。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各种衣服,主要是冬天的衣裳。其中夹杂了衬衫、风衣和西装,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衣柜。 徐邀抿了抿唇,将挂着衣服的衣架全部取下并暂时搁置在床上,于是瞬间就清晰明朗了起来,因此,一眼就能瞧见藏在衣柜深处的一个东西。 他眯了眯眼睛,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凑近对准,瞳孔缓缓扩张,并且逐渐胀大到极限——那是一个密码箱。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本来想写的是保险箱而不是密码箱的,但因为我没用过保险箱,以防犯低级错误,所以就去淘宝找了一家客服问了问,这才知道原来保险箱无论是打开还是尝试密码的时候,都会把这些信息发送到持有者的手机上。这不就完蛋了吗!所以我赶紧把保险箱改成了密码箱,虽然这样就显得low了很多,毕竟解听免一个老总……但穿帮事大,不容忽视不可容忍,就必须得改!low也得改! 第68章 n—观察日记 一个公司老闆,在这种地方放了一个密码箱也并不奇怪。 只是,徐邀觉得如果真的是听愈的重要文件或合同的话,解听免放在银行存到保险箱的可能性会比较大,而不是藏在他办公室里,就随随便便用一个上了密码锁的箱子封存着,毕竟要是有人找到了这里,用个锤子就能强行破开。 所以,密码箱里放置的物品,对解听免来说也许是重要的,但更多的可能,是隐秘的。 那么,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徐邀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慢慢稳下来自从进入这个房间后就没有平缓下来的心跳。 他的手指都在战慄,一手打着灯,一手触碰上密码箱的按键。 以他对解听免的了解,他会设成什么呢? 而且,他没有充足的时间给他思考,时间不等人,解听免还在等着他送文件呢。 第155页 虽然没有明晃晃的规定时长,但流逝的时间就像是个无形的倒计时,催促着他动作快点,这让他更加紧张忐忑了。 徐邀攥紧了手心,骨节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他拨动转钮,定在了「1」上面。 也就在这时,徐邀才意识到一件事,他锁紧眉头,在黑暗中眯起了眼睛,仔细凝视着——密码锁有八位。 八位数……那难度就更高了。 徐邀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转动,动作虽慢,可是力道却很重,仿佛生怕不留神弄错了似的。 随着徐邀动作的停止,八个转钮上也显示出了他选定的数字——19971107。 这是解听免的出生日期。 其实他觉得,解听免应该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数字作为密码,否则也未免太好猜了,不过也许他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呢,所以他还是想试一下。 果不其然,他用力掰了一下,并没有打开,意味着他第一次的推断错了。 徐邀失望地嘆了一口气,他再拧眉沉思了片刻。 虽然他很不想试这个密码,不过这也确实有可能。他打开手机,给裴些发消息。 [张南阅的生日是几月几号?要具体到年份。] 裴些回復得很快。 [1998年7月11日。] 看到这个日期徐邀怔了一下,不禁苦笑了一声。 这两人还真是绝配啊,就连生日的日期都那么「夫妻相」。 徐邀这次速度就快多了,也许是对于这种巧合的生闷气吧,几乎是有点暴力地拨动转钮,并且强烈希望这次一定要错。 要是真的打开了,他也干脆不用等到一月底再辞职了,明天就打辞职报告走人! 不过还好,上天也许看不下去了,想挽留他在听愈一段时间,他依旧没有掰开密码锁。 徐邀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刚才是真的吓死他了。 举着手机太累了,徐邀将它搁在密码箱上,锁着眉心思忖。 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如果不是突发这件事,原本按照他的速度,都该快到目的地了,可他到现在都还没出发。时间不多了,不能再大意了,所以解听免究竟是设了个什么密码呢? 虽然他很不想自作多情,但是根据解听免前几天在墓前所说的,他希望「徐邀」入他的梦,并乞求说几句话。他能不能擅自认为,藏在这个隐秘角落的密码箱,会不会有可能……是和他有关呢? 这个念头一出,就仿佛藤蔓恣意肆虐,也像烧不尽的野草,将他的理智悉数殆尽,让他模煳了视线、恍惚了神情。残留的,只有锁不住的缺憾与未得圆满,使他根本喘不上气。 等他如梦方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下意识触碰上了密码锁,并且转动了三个数字了。 算了,倘若错了就错了吧,不试一下这个答案,他根本不会甘心的。 比起里面装的神秘物品,他现在更好奇这串数字究竟能不能打开对解听免有特殊意义的密码箱。 1、9、9、7、1、2、2、5。 这是他的出生日期。 发出了与前两回一样的「咔」一声,第三次,仍旧还是未打开。与此同时,徐邀的眼中浮现出不可置信和满溢的失望。 紧接着,在一片岑寂与逼仄的空间中,忽而发出了一声手机微信的「叮咚」,这对于完全愣住的徐邀来说,堪称是刺耳的,甚至他的心跳都加快了。 毕竟他这是在做坏事,心虚得不行,尤其在他扫到锁屏上显示的还是「薛临」两个大字,顿时更害怕了,下意识就觉得是解听免发现他此刻正在试图破解并窥探他的秘密,所以让薛临来探口风了! 徐邀赶紧执起密码箱上的手机,将手电筒关掉,攥住手机就跑,还不忘将床上所有的衣服都挂回去。 他将这间小门合上,办公椅也移回原位,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关上解听免办公室的门忙不迭熘了。 徐邀仓惶,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位抽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上和额间黏腻的汗水,并勐地灌下一杯凉水,稍微整理了自己,走到了电梯口。 他按了下行的按钮,显示屏上显示着电梯此刻才在一楼。 左右都是在等待,徐邀这才敢打开手机,去看看薛临究竟给他发了些什么。 [你怎么还没到?解总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我都瞧见他看了无数次手錶了。你再不到小心他一会儿把你大卸八块,直接将尸体塞进公司的承重墙里。]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电梯在五楼停住了。 徐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他点开聊天框,回復。 [你帮我拖一段时间,路上堵车了,我还在赶过去。] 又是「叮」的一声,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下。 并且手机也响了一下,薛临回了个可怜巴巴的「尽量」。 再次「叮」的一声,电梯这回直接到达这一层了,空荡荡的电梯厢邀请徐邀的进入。 徐邀刚准备踏入,不知为何,脑海中倏地一划而过那个藏匿于黑漆漆角落里的密码箱,他抿了抿唇。 电梯因为无人进入也正要自动关上门,他一咬牙,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转身跑了起来,又回到了解听免的办公室中。 不行,他心里还有一个答案,不再试一下,他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没有多少时间了,徐邀这次就不再将衣服全部拿出来了,挥手悉数扫至一旁,手电筒也来不及开了,直接摸黑触上密码锁。 第156页 他的唿吸渐渐沉重,眯起眼睛摸索着转钮,几乎是颤抖地拨动了这八个数字。 ——20171225。 这是他的忌日。 几秒钟后,他轻轻地掰了一下锁,「咚」的一声,密码锁,开了。 徐邀的心脏登时就勐地往下一沉,紧接着迅速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胸膛,而且就连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痉挛,怎么都稳不住。 他不停地深唿吸,以此来平復他轰然崩塌的心态。哆嗦着手指,探入黑暗,将密码箱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日记本。 日记? 解听免竟然还会写日记这种无聊的东西吗?他不是从来不会把时间耗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吗?怎么可能会去写日记呢? 密码箱的密码是他的忌日,所以这个日记本里写的东西会不会还是和他有关的?会有可能是以前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吗? 毕竟他不在了,这些回忆过往也皆被埋葬了,总有一天会顺着逝去的时光散落在再也拾不起的星河中。 一片漆黑中想去看清楚字就太勉强了,徐邀将手机的手电筒再次打开,对准了日记的封面,只见上面赫然就写了八个大字——徐邀病情观察记录。 徐邀唿吸一窒,眼前倏尔一片模煳,泪水顿时就翻涌了上来,灼烫咸涩的眼泪划过鼻尖,滴落在他的唇上,真的是太苦了。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页脚,放轻了气息,缓缓翻开—— 1、2016年12月7日,天气:阴。 今天,徐邀的病情又加重了。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迎击他流鼻血,我之前一直在逃避他得了重病这件事,但是今日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医生说他的心理状态很差,常常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勉强用了几口也会全部吐掉。医生还说他有往晚期的方向发展,我现在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2、2016年12月25日,天气:雨。 今天是徐邀的生日,我思考了很久,都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思来想去,终于知道什么东西最合适了。果然,徐邀看到后很高兴,我也很开心,希望它真能起到作用。 3、2017年1月11日,天气:多云。 今天家里非逼我参加俞西客的生日宴,可我根本不想去!今天徐邀要做化疗,会很疼的,我想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可母亲用治疗费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好赴宴了。等我匆匆忙忙赶回医院的时候,徐邀已经独自一人做完了,现下也睡了。 医生说他疼得只能咬自己的手腕,都咬出血来了,神志不清下,嘴里还一直喃喃唤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居然不在他的身边,我真的是太没用了,什么都不敢反抗。 4、2017年2月14日,天气:晴。 今日天气不错,而且是情人节,所以我对徐邀说可以偷偷带他出去玩,虽然只有短暂的半天,但徐邀还是很高兴,于是早饭多吃了几口,那我也开心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没有医生的允许我怎么敢擅自让他离开医院,这都是我和医生协商后的结果,不过我决定不告诉他,让他当作这是一个惊喜的话,喜悦程度会更高的吧。 5、2017年3月5日,天气:晴。 又是一个晴天,今年晴天是真的好吝啬啊,一个月了才有这一回。 晴天徐邀总是心情很好,也许是因为只有晴天他才会被允许离开病房走两圈,哪怕只是在医院。 他很喜欢百香果柠檬汁,可是医生总是不让他喝,于是我只好时不时偷偷带一点给他尝个鲜。 他喝了之后果然露出了笑容,感觉好久都没见过了。只是真的不能喝太多啊,我从他手中抽走的时候,徐邀的表情恨不得活剐了我(无奈),我对他实在太容易心软了。 不过他从来都不知道,其实我很不喜欢酸苦的东西,所以我根本不爱喝百香果柠檬汁,可是他还一直都不知情。 以前还想找个机会告诉他的,现在就算了吧,不想让他生气、难过、埋怨(等他病好了再告诉他吧)。 6、2017年3月20日,天气:多云。 今天他在偷偷摸摸地看我的作业。 徐邀对学习很看重,突来的疾病使他无法学习,这让他很焦虑,虽然他不说,不过我能看出来,下次去探望他的时候,记得要带上课本与笔记。 补充:第二天又去了一趟医院。果然,他的课程早就跟不上了,但就只是让他翻两页也会安心不少,好像这样就等于学过了似的。 今天看他低下头含着笑翻书的样子,好想上去摸一摸,可是他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就连我也没这个特权(委屈),所以只能忍住了。 7、2017年4月4日,天气:暴雨。 今天去医院探望他的时候,发现他站在别人病房门口发呆。我偷偷走到他背后,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发现这个病房是空的,只是桌子上不知被谁摆了几株栀子花。 他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 可我也知道,不能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的母亲。阿姨的死亡对他打击很重,他从未释怀过,只是一直记在心上从未说过而已。 但他也很矛盾,听护士说,他经常晚上做噩梦,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尾还有泪水,他一直在思念他的妈妈吧(心疼)。 今日正好是清明节,我一会儿去东郊墓园替徐邀走一趟吧,顺便带一支阿姨最爱的栀子花。 第157页 8、…… 67、…… 68、2017年11月7日,天气:小雪。 这才十一月初就下雪了,绍河今年的天气真是异常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这一天对于徐邀来说却是个噩梦。没关系,只要他能好起来,以后我再也不过生日都可以。 我一向是不许愿的,因为我从来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说来好笑,我不信神佛,以前见母亲得空时就会去寺庙上香只觉得不屑。她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些「有神论」呢? 可现在兜兜转转,我竟也明白,心里其实都知道这是假的,但就是缺一个心灵寄託。因为明知不可为,不过心中需要信仰,否则根本坚持不下去。 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的身上,一步一叩,以自身为代价,换取愿望,以此来乞求神明的应答。 因此我今年破了一次例,想自欺欺人地相信一次,于是我许了一个愿望,还去了郊外很有名的游云寺。 我只想要徐邀能够活下来,我愿意……(代价就不写下来了,如果因此失灵了就不好了)。 69、2017年12月26日,天气:大雪。 神佛果然都是假的,我的徐邀还是走了。 第69章 n—不愿醒来 带有余温的泪水滑下,滴落在薄薄的纸张上。 徐邀听到轻微的「啪嗒」声,低下头仓惶一看,只见泛黄的日记本上被晕染了一小块,他赶紧将本子拿远点。 这个日记本太烫手了,他根本攥不住。它过于沉重,压得他内心郁结,茫然四顾。 解听免当年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一段段文字的呢?是否有像他一样,只是看着就绷不住了呢? 这到底是一本他的病情观察日记,还是他的死亡记录呢? 亲眼目睹他一步步了无生息,应当是很痛苦的吧,所以才将这本日记锁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手机微信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催促着他,徐邀连忙将本子放回去,却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为何……不是平的呢?这上面是不是还搁了什么东西?而且,这感觉,怎么那么像…… 他的唿吸再次战慄了起来,瞳孔也在不断颤抖紧缩。 他将手电筒对准了密码箱内部,白光清晰明亮,因此能轻而易举地将某个不见天日多年的物品首次暴露于人前—— 是佛珠与耳钉。 徐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直接就愣住了,死死地盯着,以此来确认并不是他眼花了,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他执起耳钉,再将佛珠勾出来,拿在手上的那一刻,才发现居然是两串。 眼泪背叛了他,再次迸泄了出来,他压抑着声音,都不敢哭得太大声,但是内心澎湃的情绪却愈发高涨蔓延。 他仿佛浑身赤裸地被推入了幽暗的深海之中,溺死的快感令他着迷,也令他失陷,不想再见到天明。 原来……竟然在这里…… 原来佛珠居然在这里……两串都在…… 就连耳钉也在…… 所以,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枚戒指或许也在此处呢? 徐邀慌慌张张地将手伸入狭小的箱内,四处摸索,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放弃了。 也是啊,怎么可能会有呢? 他都扔进雪地里去了,解听免就算是想找也找不到吧。 猝然,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岑寂,勐地砸进徐邀的心里,将他拉扯回了现实。 手机就在他的手上,他一眼就可以扫到,只见上面赫然就显示着解听免的名字。 看见这三个字,徐邀的头和心脏就跟着一起钝痛,让他根本唿吸不上来,恨不能一死了之来结束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 徐邀将佛珠、耳钉和日记本全部按原样放了回去,再关上密码箱的门,从衣柜里出来,这才将手机接通。 解听免的怒火骤然勃发:「俞西客!即便你马上就要辞职了,但是能不能先将你手头上的工作做好?我好像还没收到你的辞呈吧?而且就算是堵车,也该到了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难得的一次,徐邀并没有和他呛声。他张了张口,不过开口还是掩匿不住的沙哑:「对不起,我办事不力,麻烦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赶过去。」 电话另一边停顿了稍许,解听免的嗓门陡然降下去不少,惊疑道:「你哭了?」 「嗯,是啊。」说没哭显得太假了,徐邀声音中的哽咽根本藏都藏不住,与其撒谎表明没有会引起怀疑,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解听免有点不敢相信:「这你就哭了?我好像还没说过于重的话吧。」 「就是和你有关系。」徐邀也不想违心了,不再欺骗自己,侧面言明了实话。 他扯了一下嘴角,轻轻地笑了:「解总,以后温柔一点吧,我辞职后,对薛临好点吧,别一天到晚不是毒舌就是怼人,」他弯起眉眼,「我记得你以前高中的时候也不是这副惹人嫌的样子啊。」 解听免皱起眉:「你……」 「不说了,」徐邀抬手将下颚摇摇欲坠的泪珠拭去,「我现在就赶过去,请您再等一会儿。」话毕,挂掉电话。 解听免听着耳边的嘟嘟声,陷入了沉默,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滑落。 第158页 薛临坐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想提醒俞西客说漏嘴了,他最后一句话表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出发,小心解总暴怒。可是没想到解听免压根没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漏洞,于是他正好不用提醒了。 十五分钟后,徐邀从计程车上下来,径直阔步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他敲了敲窗户,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了解听免清晰利落的面部线条,轮廓深邃凌厉。 解听免转头朝徐邀看过去,发现他居然带了口罩,但是即便如此,暗红的眼圈还是暴露了出来,明晃晃地展现在他面前。 徐邀将文件夹递给他,解听免没接。 握着方向盘的薛临:「?」 他往后仰了仰,看清楚了徐邀,诧异道:「俞西客,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徐邀笑了笑,但因被蒙在口罩中,显得很沉闷:「被解总骂了一顿,觉得太羞愧了,一时情绪没有抑制住。」 薛临皱眉,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扯淡,平时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俞西客也没落过下风啊,怎么这一回解听免说了他几句就哭了呢? 解听免转过脸庞,抬手将文件夹接了过来,淡淡地说道:「让你毁墓都没哭,我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 薛临:「!!!」 我去,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毁墓?这么刺激的吗?解总,您和俞西客真的是普通上下属的关系吗? 徐邀捏了一下鼻樑,顺便将口罩再往上拉了拉:「毁的又不是我亲人的墓,有什么好哭的,更何况不也没毁吗。」 他微不可查地后退了几步:「解总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去做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公司了。」 解听免朝他摆了摆手:「没有了,你走吧。」 徐邀便打算离开了,可他刚抬脚两步,解听免就将他叫住了:「等一下!」 徐邀回头望过去。 「你……」解听免抿紧了唇,慢慢吐出,「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我指的是具体日期。」 徐邀抬首望了一下天际,万里苍穹一碧如洗,冬日里光秃秃的枝丫突兀又孤零零地耸入高空。 他低下头,和解听免对视:「不知道,具体日期我给不了你,有可能是这个月底,也有可能会再待一段时间,但或许……就在明天,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好说。」 「不过您放心,」徐邀笑了起来,虽然口罩挡着,可是翘起来的眉梢也能表现他的心情,不过是否真心就不得而知了,「无论是哪一天,我一定会提前告诉您的,毕竟还需要您过目一下我的辞呈呢。」 话毕,不等解听免的反应,也不看解听免的神色,彻底转身离去。 薛临注视着他拦下了路边的计程车,小声咕哝:「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和早上不太一样了呢?感觉……要悲伤难过了许多。」 哪里是感觉,这简直就是昭然若揭的事情,只要长了眼睛就能觉察出来。 解听免闭了一下眼眸,捏紧文件夹,道:「下车吧,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赶紧速战速决。」 「嗯。」薛临收回视线,赶紧跟上解听免。 回来后,解听免就闷在了办公室处理工作事务,等他再抬头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这栋楼喧嚣的声音也降下去不少,今晚不需要加班,大部分人已经下班回家了。 薛临得到解听免的允许后也回去了,徐邀因为没有工作,所以有大把空闲的时间。 他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很久,从白日到夜幕降临,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其实他瞳孔都是失焦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就一直在发呆,不过说得准确点,是在思忖一件事情。 他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辞职。 在解听免询问他的时候,他道出「明天」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是随口一说的,是真的有过这个打算,尤其是在他发现了解听免写下的观察日记之后,这个想法就愈发强烈。 他很感动解听免曾为他做过的一切,但是,那都是曾经了、是过去时了,他即将要有自己的家庭,他确实不该再留在他的身边了,即便解听免并不知情真相。 他之前还想等到解听免结婚的前不久再辞职,不过恐怕是不能等这么长时间了,他待得越久,就越不想离开,就更想再看看解听免。 殊不知,这段在听愈的短短一个多月,是他最开心的时光。 每天和解听免吵吵架、斗斗嘴,两个人都一起跳脚互怼,虽然时常因为解听免是上司而他只有被压迫的份,但他还是觉得这是最快乐的光景。 他本来还依依不捨,想再多赖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天也好。 可是,不行了,真的不可以了。 这段时日,他都是当作倒计时在过的,没想到,现在沙漏这么快就到了底。他不甘地竭力晃动沙漏瓶,可就是摇不下一粒沙子,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在最后走之前,知晓了解听免为他做过的这一切,也没有遗憾了,他也该满足了。 也许他会嫉妒张南阅,羡慕这个陪解听免最后走过一生的这个人,可是他能在过去,得到那一份只独属于他的感情。 缺憾已满,再有挂念、不愿、难捨、无奈、孤单、心酸、沉湎,那也只会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和解听免无关,他会自己消化溶解,即便时间可能要很长很长…… 第159页 他放弃了,主动将浓烈变成悄无声息。 「解听免,经年过去,我还是那句话,」徐邀抬眼,望向了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轻轻呢喃,「愿你幸福顺遂、平安喜乐。」 「还有……」 「能再醒来见你一面,我已心满意足,不敢贪恋奢求太多。」 「当然,如果还能有一次选择,我愿再也不要醒来。」 ——看见你身旁已经有了别的爱人,这比杀了我还要痛苦。 而这一句,徐邀只敢悄悄地隐匿在心中默念。 第70章 n—囿于樊笼 徐邀想通后,决定不再举棋不定了,打算现在就开始写辞呈,明早再来公司列印,然后直接交给解听免。 不过幸好解听免一直对他的工作能力有所存疑,所以交给他的任务基本也会让薛临再掺一脚,因此他就不需要像其他员工一样还得提前一个月交接工作,他可以非常麻利地直接打了辞职报告走人。 只是想来也是辛酸,解听免在工作方面,居然就从未信任过他。但这也在他意料之内,毕竟这才是他所认识的解听免,虽然性情有所改变,可在其他方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徐邀将电脑开机,点开文档,刚打上「辞呈」二字并居中,突然手机铃声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外卖送餐。 他这才想起来半个小时前点了晚饭的,便带上手机乘坐电梯下楼了。因此,就没看到在他离开后不久,从另一部电梯中走出来的裴遇生。 徐邀拎着外卖上楼,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正准备打开饭盒,忽而听到了办公室内传出来的交谈声。 他屏息听了听,发现居然是裴遇生的声音。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裴遇生和解听免经常因为公事会有交流,所以徐邀便打算继续吃饭,可是下一刻,他又听到了张南阅的名字。 不得不说,这三个字对于徐邀来说和警铃的区别也不大了,他拧眉思索了少顷,将饭盒盖回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开始偷听起来。 裴遇生扫了一眼窗台上的百合花,感慨:「幸好你总算是走出来了,想当年,徐……」 他垂下眼睛,瞧见解听免握笔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一下,便改口道:「他刚走的时候,你活得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了。」 「学校也不去了,就躲在他曾经住过的那套房子里。每天抽菸喝酒,高考也没去,还是你妈得知班主任的消息赶过去的,骂着把你撵去考场了。不过已经错过第一天了,而且你也无心考试,成绩自然不忍直视。」 裴遇生唿出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现在看你放下了心结,也接受了张南阅,解听免,真的是太好了。」 解听免将笔帽盖上,丢回了笔筒中,朝裴遇生瞟过去:「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提前了陈年旧事?」 「就是昨晚裴些偶然间和我聊上了,」裴遇生笑了一下,「他说他想……他了,也有点替他感到不值。」 「明明当年裴些也是很喜成乐见的,也不知为何最近怎么突然改口了。于是我昨晚没忍住帮你说了几句话,然后裴些就气唿唿地把我赶出来睡了,我就是想来找你诉苦一下我昨夜睡了一晚上沙发的悲惨经歷。」 解听免皱起眉,缓缓吐字:「裴些突然改口?」 门外的徐邀骤然心跳一紧,咬住牙关,想把裴些拖过来暴打一顿。 裴遇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也不算是改口,他以前也经常动不动就为『他』打抱不平,我都习惯了,就只是昨晚说得令我不舒服了些。」 徐邀轻轻唿出一口气,无声地拍了一下胸脯。 解听免眉头舒展,轻笑了一声:「多谢你帮我说好话了,也难为你睡了一晚上的沙发。」 裴遇生双手抱臂,陡然肃容道:「对了,张南阅知道你身上伤疤的由来吗?她有……亲眼看见过吗?你不怕……吓到她?」 伤疤?解听免身上什么时候有了伤疤? 徐邀蹙眉,手心紧握成拳,挪动步子凑近了一点,附耳于门上。 「她还不知道,没见过,」虽然倏然被提起了那段尘封已久且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解听免的神色却没有多大浮动,不咸不淡道,「找个时间我会亲自和她说明的。」 裴遇生感嘆道:「当年你妈打得也太狠了,真是下了死手啊,一点也没留情面,后背全是血。要不是把你送去的是你家名下的医院,估计医生都要报警了。」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妈的做法,任何母亲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居然是同性恋,肯定都会接受不了的。你妈当年撞破,回来你就挨了打,也不知道当年有没有为难徐邀。」 他下意识就顺口说出来了这个如禁忌一般的名字,反应过来后浑身一凛,赶紧去打量解听免的神色。 还好,并没有失态,只是沉了一下脸而已,那应该还不至于将他五马分尸。 徐邀闻言,烙印在记忆深处难以磨灭的画面骤然浮现——那个女人找上了他,对他说的话语,以及……给他的狠狠一巴掌。 明明已经隔了十几年了,但仿佛还是能感觉到那个猝不及防的疼痛,徐邀捂住脸,勐然阖上了眼睛。 「应该没有吧,」解听免揉了一下眉心,「『他』没有和我提过,而且我看『他』的神态,也没瞧出什么异常。」 第160页 「『他』没有异常,那『他』看出你的异常了吗?」裴些锁着眉头,「你也真是刚啊,说和家里断绝关系就断绝了。我也不敢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居然会沦落到去便利店打工来赚生活费,你那段日子……到底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徐邀直接滑落在地,面色惨白。 这些……解听免从未和他提起过。 他咬紧牙关,骨节泛白,狠狠扒着冰凉的地面。 他神色狠厉地盯着面前的这扇门,如果不是承担不了暴露身份的后果,他一定要冲进去质问他一番。 好意思夸赞他演技好?某人的演技才真是不遑多让啊,同他相比也是平分秋色了。他居然到死的那一刻都没瞧出来解听免有过落魄潦倒。 解听免不愿回忆那段失意的时光,便打算敷衍了事,淡淡说:「都过去了,反正也没打工多长时间,我后来还不是主动回去了吗。」 裴遇生听出来他的搪塞,便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了,又转过去聊工作了。 徐邀轻轻爬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晚饭已经凉了,不过即使还是热的他也根本没有胃口再吃了。他面无表情地将饭盒盖上,装进塑胶袋后也扔进了垃圾桶。 电脑上还显示着他才只写了个标题的辞呈,他垂着眼睑凝视了须臾,将电脑关了。 他仿佛成了裴遇生口中的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恍惚着走出了公司,又恍惚着踏上了多年未曾坐过的公交车,等他终于渐渐缓过神来了,发现公交车居然已经到了终点站。 司机停了车,喊道:「小伙子,一路上叫了你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我就只好继续往前开了,现在都到终点站了,你也该下车了。还有,坐过站可不能怪我,我有提醒过你的。」 徐邀瞥向窗外,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楚,他直起身,朝司机走过去,问道:「没事,是我的失误。师傅,这里是哪里啊?」 司机拔下钥匙,往不远处的山上指了指:「看到没,那个就是游云寺,这个你总听过吧,现在就在这里。你要是想回家,只能自己往回走一段路,坐返程的一趟公交了。」 游云寺…… 居然鬼使神差下到了游云寺! 徐邀踉踉跄跄地下了车,险些跌倒,堪堪扶了一下车门才站稳,然后又迅速往山上举步走去。 游云寺虽然在山上,但是这座山并不高,所以他稍微加快了脚步,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他虽然只去过一次,可是他和解听免的着缘之物却出自此处,他对这座寺庙的情感很复杂。 游云寺不愧为绍河市最有名的寺庙,即便现在已经入夜了,可还是有一些游客在参拜游逛,或许是要在禅房里歇一晚,这在游云寺中算是很常见的事情。 一个小僧走上前,双手合掌朝他躬身一拜:「阿弥陀佛,施主深夜到访,是想来敝寺宿一晚的吗?」 徐邀摇了摇头。 他其实都没想好要来游云寺做什么,只是看见了,就不受控制地想前往,打算重游一下故地。 他便道:「不是,我就是想拜一拜。」 小僧让开一条路,示意他请便。 徐邀刚抬足,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傅,我想问一下,现在贵寺还售卖祈愿佛珠吗?」 小僧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道:「没想到施主竟然知道敝寺的祈愿佛珠,看来施主定是在很多年前就到访过了。」 他解释说:「祈愿佛珠早在九年前就不再售卖了,不过施主如果想祈愿的话,可以去后院。那里屹立着一棵百年古树,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红绸上并绑在树上,也是很灵的。」 祈愿的古树…… 徐邀的嵴背逐渐僵硬,身体泛上寒意。 ——「2017年11月7日……我今年破了一次例,想自欺欺人地相信一次,于是我许了一个愿望,还去了郊外很有名的游云寺。」 他瞬间就喘不上气来,勐地踉跄后退了两步! 「施主!」小僧吓了一跳,赶紧去搀扶徐邀,「您怎么了?」 徐邀蓦然扣住了小僧的手臂,面色惨白得吓人,嘴唇颤抖:「那棵古树……我可以去找一个人曾给我许下的祈愿吗?」 小僧愣住了。 其实这事说难办也不难办,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擅自查看别人写下的祈愿,这不符合寺内的规矩,但又是写给本人的,那看一看也无妨。 只是,古树上挂的红绸实在太多了,要在成百上千中寻到写给自己的那一根,谈何容易。 住持后来出面了,向徐邀说明了难度,如果他能接受,那就请便。 徐邀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爬上梯子,寺内又为他打了白炽灯,他一条条翻看了起来。 还好都有落款,否则他凭藉字迹寻找的话,那才真的是难度大,他怕是一晚上都要留在树上了。 「不是,不是这条……」徐邀呢喃,坐在粗壮的树干上。 寒风吹得他快要冻僵了,暴露于空气中的两只手几乎连触觉都要消失了:「不是,这根也不是……」 住持已经很多年没看见过这一幕了,他念了一句禅语:「阿弥陀佛,」旋即摇了摇头,「都是深陷世俗慾念的愚痴之人啊。」 徐邀找了很久很久。 可是他怎么都寻不到。 第161页 他没吃晚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长时间的寻觅更是让他逐渐丧失了力气,他的胳膊酸涩得抬不起来,就连握住红绸这个轻而易举的动作都费劲极了。 他快要濒临绝境了。 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徐邀唿出一口冰凉的气息,继续在繁杂无序的红绸中竭力寻找起来。 他只是想找到「解听免」这三个字,为什么就这么难…… 为数不多的游客也陆陆续续地下山走了,很快寺内除了僧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空旷寂寥的寺院,万籁俱静。 之前接待他的小僧一脸为难地走了过来,说:「施主,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们要闭寺了,要不您明日再找吧,先去院内的禅房歇一晚如何?」 徐邀缓缓地垂下了手,他眨了眨眼睛,眼瞳干涩得他都要视物不清了。 他也不愿让别人为难,本欲开口,可是太久没说话且在唿啸的寒风中吹了太长时间,一张口就是掩不住的嘶哑:「好,我马上就下来。」 小僧便先去给他准备禅房了。 没用的,都是没用的。 何必做这徒劳之功呢?他不可能找得到的,这红绸就像他和解听免之间的关系——有缘无分。 徐邀准备慢慢从树干上下来,他刚踩上梯子,忽而颳起一阵狂风,梯子也在摇摇欲坠地晃着。 他觉得不妙,赶紧又爬回了树干,刚坐下,被风捲起的某一条红绸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徐邀气得咬紧牙根,分外不怜惜地将这条红绸暴力地一扯。 没断,看来质量还真的挺不错的。 他下意识朝落款的方向扫过去,登时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只见尾端署名处,赫然就写着清隽有力的三个大字——解听免。 徐邀的手缓缓拂过这三个字,仿佛是要通过触感去体会十几年前解听免写下的感受与心绪。 他视线偏移,眼珠转动,落在了红绸上端,那简简单单的一行话上—— 我要我的爱人活下来。 他没说「希望」或者「想」,因为这类词具有主观臆断性,是虚无缥缈的,能够成功与否难以预测,蕴含在内的,其实是深深的无助。 解听免只写了「我要」,这是一种强烈的绝对性与肯定性,不过也真的是……好强人所难啊。 徐邀紧紧攥住这根已经经歷了十几年风吹雨打的红绸,将它贴近脸颊,所有的隐忍于此刻悉数不再克制与矜持,他清醒地沉沦。 情欲剖开,将他滚烧殆尽,灼热烫烈的泪水失控难抑,顷刻就爬满了整个脸庞。 红绸晦暗,字迹晕染,善始却不得善终。 「对不起,我失约了。」 他囿于樊笼,不再浮游。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章进入第四卷,也就是第二个过去时。 ps:没有「不见浮游」这个词,它是作者本人生搬硬套强行「凑词」的。本人文盲,只是觉得前两个字与后两个字搭配在一起颇有美感,且在查询了「浮游」的意思之后,自己大致理解并牵强附会地使用了「不见浮游」这个词,特再次说明。 第71章 p—与众不同 2016年4月19日,多云。谷雨,倒计时616天。 「徐邀,」班长跨入教室内,走到徐邀身边,「温老师叫你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哦,好,马上。」徐邀将手中的笔放下,起身赶往办公室。 「唉。」坐在徐邀身后的一个同学忍不住嘆息道。 八班的班长是个女孩子,徐邀长得很好看,而且一副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的模样,特别招小姑娘的喜欢。 她挑起眉,敲了一下徐邀的后桌,不满道:「你嘆什么气?徐邀又没有惹你。」 后桌一摊手:「班长,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忍不住感嘆而已。」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悄咪咪说道:「偷偷告诉你,我上学期和徐邀是一个班的,但是上次的月考我因为一些事情没有参加,这才被分到八班这个文科最差的班级来了。只是没想到,徐邀竟然也被分到了这个班,真是打死我都不敢相信啊,他的成绩,那可是相当好。」 班长替徐邀说话:「你不懂可不要瞎说,徐邀那是因为月考的时候忽然昏倒送医院了,不仅歷史才写了一半不到,而且就连最后一门政治都没写,这才导致总分降了的,期中的时候他肯定可以考回去的。」 这件事后桌倒是不知道,他好奇问道:「昏倒?怎么回事?他生病了吗?」 班长摆摆手,不甚在意:「放心啦,没出什么事,就是疲劳过度,这不月考一结束他就回来上课了吗。」 「哦。」后桌便不再打听了。 徐邀走到了温御的办公桌前,唤道:「老师。」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学校里唯二知道他病情的老师就只有温御和梁稚里。他因为直接缺少了一门课的成绩,而被分到了八班这个倒数第一的班级来了,而八班的班主任居然就是温御,这下倒是省了他很多事了。 「你来了啊。」温御放下手上的教案,她一看见徐邀就忍不住皱眉,一脸担忧。 她先是环顾了一圈办公室,还好此刻只有她一人,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啊?」 徐邀淡淡地笑起来:「还行,感觉和之前也没多大区别。」 第162页 就是流鼻血更频繁了些,以及……牙龈也开始出血了。 但是这些话,他根本不敢和温御说,他不能让她担心。 可温御听完后也并没有安心多少。 她担忧徐邀的身体状况,所以即便徐邀考到八班时仍是第一名,她还是没有将班长的位置给他,甚至连地理课代表也让给别人了,就是怕他吃不消。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看出来,徐邀的精神状态明显差了不少。 温御郑重说:「徐邀,你真不用和我客气,回去劝劝你妈妈,找我与梁老师借钱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说句不好听的,希望你不要介意,你家……这情况,承担你的医药费实在是太难了,更不用说你现在还在找骨髓是吗?」 徐邀垂着眼睑,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还好他的病发现得比较早,所以还没到不可挽救的时候,骨髓移植是有比较大的概率能治好他的病的。 所以后来便去查了孟疏元的,很可惜,匹配不上,因此现如今还在骨髓库里寻找合适的。 「谢谢你,老师,」徐邀唿出一口气,微微捏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我会去做我妈的思想工作,尽量让她不要那么执拗。」 但其实徐邀知道这会很难。 孟疏元虽然比较「清高」,可是现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也是可以做到借钱这种对于她来说很「低声下气」的行为。不过,那也只针对是认识的人。 师生这种关系未免过于浅薄了些,这个人情欠得太大了,孟疏元背负不起。再者,老师的工资又不高,两个三十左右的女老师又能攒下多少积蓄呢?即便她们不在意也不客气,孟疏元也做不出这么为难人的行为。 温御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还打工吗?」 徐邀摇了摇头:「已经辞职了,我妈想让我好好治病,不要再消耗身体了。」 只是这样,孟疏元的压力就更大了。 徐邀现如今就感觉自己是个分裂的人,有两只无形的手,一人一边扣住他的胳膊,将他往不同的两个方向拉扯着。 他既痛苦又焦虑,可是又根本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只好左支右绌、兵荒马乱。 他家本来条件就困难,也就维持正常的生计,所以他才会选择高中时期就打工。可是现在倒好了,他因为得了这个病,不仅连工作都要辞掉,还得像个无底洞一样往里面砸钱。 徐邀脑袋稍微放空时就会冒出一个念头,要不干脆自行了断得了,省得让孟疏元每天到处借钱奔波,他已经好久……没看见过她睡几个好觉了。 「哦,对了,」温御想起一件事,「以后你不用再跑操了。」 她抬眼,见徐邀惴惴不安的模样,笑道:「放心,没说实话,我跟学校申请了一下。说我有事要忙,需要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帮我打下手,所以你就放心在课间好好休息吧。」 徐邀能体会到温御为了帮他隐瞒出力了很多,真挚地笑了笑:「谢谢老师。」 温御又从文件夹中抽了一沓假条递给他:「你要去医院的话就直接写假条就好了,我会立马给你批的。你不用担心太多,目前你的病是最重要的,学习什么的可以搁一搁。」 她一脸严肃:「徐邀,命只有一条,没了就真没了,学习还有无数次机会,大不了以后再读呗,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徐邀接过假条,说:「好的,我明白。」思忖了片刻,还是将其卷了卷塞到口袋里去了。 「行了,你也回去吧,有事尽管来找我。」 徐邀便离开了,走出办公室没几步,刚路过阶梯口,就看见解听免步履微快地走下楼梯。 他们俩在不同的楼层,解听免在楼上,他在楼下。 在病情发现的前一个月,其实是徐邀上楼找解听免比较勤快。不过由于他内心有鬼,也害怕被解听免察觉出端倪,于是他便不再上楼寻他了,所以不觉间,已经变成解听免来找他更频繁了。 徐邀停下脚步,注视着解听免朝他走来,下意识将手揣到口袋里,并将装在里面的假条往深处塞了塞,随后再自然不过地将手拿出来。 解听免驻足,两个人静静对视了片刻,道:「我昨晚路过奶茶店没看见你,你请假了吗?」 徐邀笑了笑:「不是,我辞职了。」 「辞职?」解听免皱起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辞职?」 「也不是好端端的吧,」下课的走廊都是嬉戏打闹的学生,徐邀虽然很想牵一下解听免的手,但还是忍住了,「通过上次月考我长了一个教训,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像我之前那样每天十二点下班,回来后还要写作业看书,等到睡觉的时候都已经快要三点了。若是这样坚持三年,怕是要成为医院的常客了,所以想了想,还是辞了比较好。」 解听免闻言舒展了眉心,不过他一听到「医院」两个字,直接上手摸了一下徐邀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你没有发烧。」 徐邀抿了抿唇。 他现在的发烧都是一阵一阵的,只能说今天凑巧,运气比较好,没赶上他发热的时候。 解听免扫了一眼他身后八班的班牌,道:「你也不要有太多负担,虽然考到八班去了,但是下次期中肯定就会考回去的,我相信环境不会影响你的成绩。」 「嗯。」徐邀展开笑颜,温柔地点了点头。 第163页 此时,上课铃声打响了,徐邀便推着解听免的肩膀,催促道:「不说了,都上课了,赶紧回去吧。每次下课都下楼多耽误时间啊,干什么非要耽误这宝贵的十分钟,补个觉刷个题不香吗,中午又不是见不到了。」 解听免无奈,极快地握了一下徐邀的手腕,又很快松开了,像是一触即放,说:「那好吧,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你直接在宿舍等我吧。」 徐邀盯着方才被解听免触碰过的手腕,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沖他笑道:「那就还是西红柿炒鸡蛋吧,不过我要你帮我把番茄挑出来。」 解听免弯了一下眉眼,刚说了一个「好」字,就被徐邀推上了台阶,只好回班了。 等他回到座位上,才渐渐后知后觉,感觉徐邀这段时间好像有点奇怪,仿佛抗拒他的靠近似的,但却又不拒绝他的亲吻。 思来想去,他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弃了,专心上课。 后来解听免才明白,徐邀抗拒他的靠近是因为害怕被他瞧出异常,可是不拒绝他的亲吻,是因为无法拒绝。 他把每一次接吻,都当作最后一个,所以弥足珍贵。 —— 「徐邀。」后座的同桌戳了戳他的肩膀。 徐邀放下课本,瞅了一眼讲台上正在口若悬河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语文老师,微微侧过头,低声问:「怎么了?」 后座同桌也压低声音,将课本立起来遮住脸,以此来掩耳盗铃:「下午有英语测试,你成绩不是很好吗,下午考试的时候将试卷移过来一点呗。放心,我视力很好,不需要你传纸条,肯定可以看见的。」 徐邀皱了眉:「不太好吧。」 抄袭这种事情在倒数的班级中属于家常便饭,他虽然才来半个多月,但是已经深谙这个班级的「潜规则」了,可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 「别这么小气嘛,」他啧了一声,继续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修改答案的,肯定不会照本宣科一字不落地全抄上去,所以不会被老师发现的。而且就算被发现了,我也不会供出你的。」 徐邀嘆了口气:「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成绩忽然和平时的水准不一样了,老师眼睛又不瞎,很容易就能猜到你是抄的好不好。而且再一回想你的座位,很快就能怀疑到我的头上。」 同学冷哼了一声,讽刺道:「不愿意就不愿意呗,说得那么好听做什么,不就是不想让别人的分数比你高呗,装什么清高。」 徐邀闻言也没有生气,既然别人这么揣度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现在真的没那么多精力,把时间花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徐邀后桌听不下去,说:「算了,你非要为难徐邀做什么,他一向都这样,我之前不就提醒过你的吗,你肯定会无疾而终。」 他还安慰道:「没事,不就英语测验吗,我给你抄就是了,我好歹以前也是重点班的,不要小瞧我好不好。」 同学这才想起来,他这位新同桌好像以前是一班出身。他贼兮兮地笑了,伸出手来重重地握住,一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他的模样:「好兄弟,如果事成了,我请你去网吧开黑一晚。」 后桌顿时欣然接受。 只是这两位的革命友情实在过于热烈璀璨,差点亮瞎语文老师的眼睛。 于是她气得直接砸了两个粉笔头,简直比三分投篮还准,怒骂:「你们俩含情脉脉地对视,请问在干什么?要不要上讲台来表演一下什么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啊?」 班级内登时哄堂大笑。 徐邀也笑了。 虽然刚来到这个最差班级的前几天,他的心情是真的不好,但是逐渐相处下来便也察觉到,这种班级也有自己的好处。 它没有重点班的竞争与勾心斗角,也许就是目标不同吧。 重点班的学生,就是拼命地卷,一定要超过前一位的学生,大部分人都如饥似渴虎视眈眈地觊觎着第一名的宝座。 但是这个班就很不一样,气氛算是很融洽的,大多数人就每天想着怎么把作业和考试煳弄过去,话题最多的就是今天吃什么了和聊什么八卦或游戏,活得太无忧无虑了。 徐邀待了几天下来,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融入进去了,不由得也有点懒惰。 「唉,」徐邀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咕哝道,「我还真的能考回重点班去吗?」 不仅仅是学习环境所致,其实大部分还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感觉好疲惫,精神不济,不仅仅是身体累,也是心累。 下午的两节连堂英语课如期而至。 英语老师抱着卷子上了讲台,她让课代表传下去,班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只有卷子翻动的沙沙声。 英语老师双腿交叠,锋利的视线在班级内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个曾经拿下年级第二辉煌成绩的徐邀身上,又瞟了一眼坐在他斜后方蠢蠢欲动的学生,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试捲髮完了,听力还没开始,大家便纷纷低下头开始答其他题目。 徐邀重重地按了一下太阳穴,逼自己的精神集中一点,握住铅笔开始在阅读题上划下重点。 英语老师将手机掏出来,又将几个粉笔盒叠起来,手动建造了一个小型的「堡垒」,并把手机搁置在堡垒上,点开摄像,将整个班级全部囊括了进去。 第164页 徐邀英语好,答完后离下课还有不少时间,觉得有些困了,便将试卷搁在左上角,打算趴下来小憩一会儿。只是没想到他真的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课代表已经在收卷子了。 英语课代表笑了笑,看着睡眼惺忪还一脸懵的徐邀,道:「你怎么这么困啊?中午没休息好吗?」话毕,点了点自己的脸蛋,「你去找个女同学借一个镜子瞅瞅吧,你脸上都有睡痕了。」 徐邀闻言用手搓了搓侧颊,无精打采道:「还行吧,中午睡得挺香的,但还是感觉没睡够。」 英语课代表也知道徐邀是从重点班掉下来的,遂以为他晚上在熬夜学习,就没想太多了。 他往徐邀身后走去,登时挑起眉头呵斥道:「你怎么还没抄完?选择题你怎么也抄得这么慢?赶紧的,我不等你啊。」 「马上马上,再给我一分钟。」 于是第二天,身为班主任的温御就一脸阴沉地来到了班级,并且在早读课未开始的时候就开始守株待兔了。 徐邀家离得远,即便现在「闹钟」变得准时了,但也基本得卡点到。 他一放下书包就发现身后的座位空了一大片,足足少了十几个人,不过后座倒是还在,震惊地问他:「这是什么情况?他们都撺掇着集体逃学了?」 后座一脸淡定地翻过一页英语课本,徐邀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他居然将书本拿倒了。 他气定神闲:「都被老温叫到办公室了。」 徐邀不解:「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多人同时犯错,该不会昨晚一起去网吧被温老师全端了吧。」 后座继续从容不迫地翻了一页:「怎么可能,老温怎么可能逮得住他们,跑得比老鼠还快好吧。」 徐邀被他挤牙膏的说话方式要急死了:「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原因?非要我猜是吧?」 这时徐邀的同桌笑了,说:「还能是什么原因,昨天英语考试抄袭被抓了呗。但因为他是罪魁祸首,主动将答案传给以他为核心、周围辐射的十四位同学,所以情节过于严重,被老温故意吊着最后一个再处决,估计是秋后问斩。」 徐邀呆若木鸡:「你的辐射范围还真大啊,十四个人……班里好像一共才四十人吧。」 「唉,没办法,」后座帅气地甩了甩他剃成寸头的头髮,「本人魅力太大了,从现在开始,你们都要叫我海王大人,这些、这些——」他点了点空了的座位,「都是我的海域。」 同桌转过身沖他一抱拳,道:「海王大人牛逼,小的心服口服,不过小的有事要启奏。」 「说。」后座身体往后仰去,翘起一根兰花指,趾高气扬地说道。 「温刽子手已经在磨刀霍霍了,正大逆不道地要篡夺您帝位了,要不您移个驾,去和人家较量一番?」 「切,」海王后桌嗤之以鼻,表达了他的轻蔑,他站起来,十分潇洒地掀了掀他的校服,「走,寡人这就和她切磋一番。赢,则名垂千史。」 同桌急不可耐地问道:「那输呢?」 「输?」后桌垂眼睨着他,「那照样流芳百世!」 同桌:「……」 徐邀已经无力吐槽了,问道:「你打算怎么办?给这么多人抄答案,不怕被找家长?」 后桌无所谓地一抖肩:「这就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话毕,昂首阔步地朝办公室进军。 徐邀:「……」 这个班级里还有正常人吗?一个两个心态都如此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几个轻松的章节放松过渡一下,要是一上来就开虐,我担心有人接受不了,看到开头那个倒计时了没,所以第四卷整体基调非常……down,就……提前做好准备吧。 第72章 p—研学旅行 「研学旅行?」班上四十位学生歪着脑袋,睁着大大的眼睛瞪向温御。 温御温柔地点了点头。 「研学旅行!!!」 全班顿时陷入了群魔乱舞似的狂欢。 温御连忙拍了拍讲台,提高嗓门:「安静点,都安静点,不要把隔壁班的吓到了,别让他们以为这一个班的都是从动物园里刚放生的猴呢。」 只可惜她的声音完全盖不住一个班的学生,很快就湮没在声浪中。 温御无可奈何,打算放弃治疗了,双手抱臂站在讲台上,看看他们究竟会用多长时间才能安静下来。 不过还好众人都还是见过世面的,也就用了十分钟,于是温御的脸黑得就像煤炭一样。 温御将研学旅游的介绍单递给了第一排的班长,让她发下去,道:「这次是两天一夜,出省,去津宁。我们要去研学的地点单子上已经展现出来了,大家可以看看有没有兴趣,没兴趣的话也可以不参加,学校不强迫,完全自愿。」 这都住一晚了,去哪里根本不重要好吗,众人期待的都是全年级住在一个宾馆的氛围。 有人举手问道:「老师,我们住的地方环境如何?」 温御笑道:「反正不可能让你们搭帐篷睡的,当然,也不可能让你们睡五星级酒店,学校还没那么阔绰,就是普通的民宿。环境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去过津宁,但它也算是新二线城市了,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民宿! 于是众人又开心了,纷纷开始商量着当晚到底是通宵开黑还是玩游戏喝酒,于是在一群热火朝天中,徐邀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第165页 他没有参与任何一人的激烈讨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拧眉盯着手中的介绍单,因为上面还标註了此次的价格——600元。 他现在真的是在掰着手指头花每一笔费用,六百元都快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了,所以他很犹豫。 温御知道大家都在兴奋激动,也没有再出言阻止了,她走下讲台,来到了徐邀的座位旁,道:「跟我出来一下。」 他的同桌让开座位,好奇地瞟了一眼徐邀。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这段时间温御时不时就要找徐邀谈话呢? 「老师。」徐邀发现他还顺手将单子带出来了,就漫不经心地将其对摺。 温御瞧见了,道:「其实叫你出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想去吗?」 徐邀抿了一下唇,少顷,说:「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你在为什么事烦忧,只是吧,我若说帮你交了这笔钱,你估计也是不愿意的,对吧?」温御虽然踩了高跟鞋,但还是比徐邀矮一点,因此微微抬头和他说道。 徐邀点了点头。 「这话你肯定不爱听,所以我就不讲了,我说说别的吧,」温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按照你现在的情况,我当然觉得你还是不去为好。我不是指你的病,你还没严重到连迈步都困难的地步,我是说费用。」 徐邀捏了一下手里的单子,敛了眼睑。 温御:「只是吧,抛却费用,我是希望你去的,你……」她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合适。 她想告诉徐邀,她不希望他留有遗憾。 毕竟现实情况摆在这里,她当然打心底盼望徐邀的病能治好。但是万事都有意外,更不用说疾病的意外要更大,她害怕……这是徐邀最后一次能参加大型集体活动的机会了。 只是这种话,像是在诅咒人家一定会去世似的,她怎么斟词酌句都觉得不合适。 「我明白的,」徐邀慢慢地抬起眼睛,注视着温御,「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考虑一下的。」 温御轻嘆了一口气,随即点了一下头:「你明白就行,那你好好想想吧。如果实在想去不过因为费用为难的话,我可以先帮你交了,你就当作是找我借的钱吧,以后等你情况稳定下来了,再慢慢还给我就好了。」 她弯起眉眼笑道:「我不会收你利息的,我的前任课代表。」 徐邀闻言也不禁轻轻笑了,眼眶微热,道:「好的,我的地理老师。」 中午在寝室,解听免帮他把打包盒里的番茄都挑出来,并且还将自己菜里的青椒拣出来放到他碗里。 徐邀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解听免的服务,他攥着筷子,问道:「所以你打算去吗?」 解听免总算挑完了,终于可以开动他自己的午饭了,他拨了一下自己碗里的土豆丝,说:「我无所谓,没有那么想去,也没有那么不想去。」 说完他瞥了一眼一脸纠结的徐邀,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是要看我去不去再决定自己的吗?」 徐邀抿了一下唇,将头转过去盯着自己的饭,又偷偷扫了一眼解听免,发现他还在注视着他,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你要是不去我还去什么,都没什么好玩的,要是真想去津宁旅游,大可以等……等到高考结束后再去啊。」 解听免没觉得徐邀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什么不对,他吃了一口土豆丝,慢条斯理道:「也是,那确实没有去的必要,学校规划的路线肯定很无聊,还不如到时候自己做旅游攻略呢。」 徐邀死死咬住筷子。 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还能不能坚持到高考结束呢,倘若就是那么倒霉一直都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的话,那他岂不是只有这一两年可活了? 徐邀重重地放下筷子,不虞道:「你还真敢拒绝我说不去啊!」 解听免从鼻腔里轻笑了一声,揶揄道:「想让我也去就直说啊,拐弯抹角的做什么?你说了,我还能不答应吗?」 徐邀又不是没看出来,某个满肚子坏水的人就等着他亲口说呢,气鼓鼓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咕哝道:「太恶劣了,实在是太恶劣了……」 于是某个恶劣的人,在他吃完饭后,身体力行地演绎了什么叫作恶劣。 徐邀被按在爬梯上,差点被亲到窒息。 —— 因为他之前在奶茶店工作的工资还存有一些,而且也确实不好意思去找老师借钱,所以第二天还是自己交了费用。 于是一周后的研学旅行就如期而至。 老天比较赏脸,是个大晴天,而且快接近五月了,研学途中基本都是在走走逛逛,容易热,所以很多人都是轻装上阵,甚至有不少女生还带了一把太阳伞。 因为按照班级为队伍,所以徐邀没办法和解听免在一辆车上。 不过好在徐邀所在的八班和解听免所在的九班就是紧邻的队伍,因此徐邀在上车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确定大部分人都在聊天或玩手机,便迅速伸手,偷偷牵了一下解听免的手,并顺带摸了一把他手腕上的佛珠,然后赶紧撤回来,就跟做了坏事似的,脚下生风地逃到了大巴上。 解听免怔了一下,就在他愣神的这几秒中,某个做坏事的人已经熘了。 他抬头往身侧的巴士一望,就见徐邀已经坐在了车上,扒着窗户朝他得意一笑。 第166页 解听免勾了一下嘴角,他缓缓抬起手,捏了一下自己的左耳垂。 徐邀霍然就明白了,脸一红,欲盖弥彰地赶紧拉上窗帘,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温御走到徐邀面前,问:「你身边的位置没人吧?」 徐邀摇了摇头。 温御见状便坐下了,感嘆道:「估计也没人愿意在这种『大喜之日』还想和班主任坐在一起,也就只有你不嫌弃我了。」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缘由是因为她放心不下徐邀,坐在他身旁还能时不时照顾他一下。 徐邀心里都明白:「谢谢。」 温御斜了他一眼,嗔怪道:「和我还客气什么,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共享秘密呢。」 徐邀失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了,问道:「老师,晚上住宿也是要按照班级为单位来吗?可以自己自由选择吗?」 「这个可以,」温御打开包,翻找了起来,「住宿而已,管得不严,只要你们晚上不要偷熘出去并且还夜不归宿就行了。无论男女都是两人一间,大家随便找心仪的床友赶紧入房吧。」 徐邀:「……」 怎么听着怪怪的。 温御总算找到了,她手掌摊开,递给徐邀两颗酸梅,说:「你要是晕车可以吃这个,效果还不错。」 徐邀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晕车?」 温御晃了一下手机:「你妈妈昨晚给我发微信了,让我在路上多关照你一下,怎么样?有没有被感动到?」 徐邀哭笑不得:「你希望我的回答是我妈还是你?」 温御竖起了眉头,佯装严肃:「我本人就在你面前,不说我是不是不太给面子了?」 徐邀连连点头,敷衍至极:「嗯嗯,被你感动到了。」 话音刚落,所有学生都上了车,巴士终于发动了。 因为要出省,所以长达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徐邀一开始还能适应,可是后来越来越难受,干脆放下手机了,白晃晃的屏幕看得他更想吐。 于是与解听免的微信聊天猝然戛然而止。 解听免盯着手机屏幕,他们才刚聊完晚上睡在一屋的决定,对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了。他皱了皱眉,又发了几个表情包,但还是石沉大海,遂只好放弃了。 徐邀吃了好几个酸梅,甚至出发前还吞了晕车药都没用。他面色很不好看,嘴唇都惨白,吓得温御给他不停倒热水,可对于晕车的人来说,喝水只会加剧反胃的情况。 他闭上眼睛,眉头紧锁,颇为虚弱地靠在车窗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到了一个休息站。 温御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但还是选择了摇醒他:「徐邀,休息站到了,你下车唿吸一下新鲜空气吧,说不定会好受一点。」 徐邀根本没睡着,也睡不着,他闻言睁开眼睛,颇有点气若游丝的模样:「好,我下去走走。」 刚起身,就感觉胃部的酸水瞬间往喉咙翻涌,他弯下腰捂住嘴,迅速奔往了公共厕所。 温御一惊,喊道:「徐邀!」也连忙跟着下了车。 解听免的座位靠近后排,所以前面的人还在排队慢悠悠地下车,他就百无聊赖地瞥向窗外,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躬身疾速沖向了厕所。 解听免拧眉,再联想到之前徐邀不回的微信,霎时就明白了——徐邀该不会晕车吧? 他看向前面还在慢吞吞如蜗牛一样挪动的队伍,不由得有点着急。 可是在下一刻,他就发现温御也下了车,几乎是跑着追在徐邀的身后,而且完全不顾及自己还是个女的,直接和徐邀前后脚冲进了厕所。 解听免下意识就攥紧了手。 徐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解听免转移视线,扫向还在如龟速一般移动的队伍,一时也无暇他顾了,直接推开前面的人往门口挤去,不过还不忘一边不停道歉。 「哎呀,谁呀,别挤啊。」 「卧槽!谁啊,别推我啊,有没有点素质!」 「哪个人啊?就不能按顺序排队吗!」 谴责抱怨声此起彼伏,解听免一个个推搡挡在他面前的人,总算成功挤了出来,慌不择路地往厕所奔过去。 温御不断拍着徐邀的后背,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经过投向她的怪异眼神,焦急道:「徐邀,你没事吧?」 徐邀总算吐完了,还好他因为知道自己晕车所以早上没吃东西,入腹的只有几颗酸梅和清水而已。 他缓缓直起嵴背,刚准备说没事,忽然视线凝滞在水池不动了。 温御顺着他的目光探过去,只见池内的秽物中,赫然就掺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迹,她惊骇失色地脱口而出:「徐邀!」 与此同时,解听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邀!」 温御下意识倏地回头看过去,而徐邀则是第一时间就转动了出水旋钮。 作者有话要说: 津宁是我编的地名,应该没有这个真实的地方吧,我在网上没查到,但如果有,那就是巧合。 第73章 p—一封情书 「你没事吧?怎么了?是晕车了吗?」因为温御就站在不远处,所以解听免不方便做出过于亲密的行为,只能隔着最正常的距离垂眼看着徐邀问道。 徐邀瞥了一眼几步之外的温御,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晕车了而已,吐出来就舒服多了。」 第167页 「那……」解听免抿了抿唇,皱眉问,「那温老师怎么也跟着你出来了?」 徐邀道:「我就坐在温老师的旁边,我晕得很难受,老师见我脸色不好看就一直有点担心。」 解听免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仅仅是徐邀说出的话,还有徐邀和温御之间的氛围,总好像在暗暗涌动着什么,而且温御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时候巴士的司机下车走了过来,说:「温老师,我们要出发了,赶紧回到车上吧。」 温御闻言迈向徐邀,揽了一下他的肩膀,轻声道:「徐邀,我们该回去了。」 「嗯,」徐邀应了一声,又对解听免摇了摇手,道别说,「你也赶紧上车吧,到了目的地再聊。」话毕,跟着温御一起走了。 解听免目视着徐邀上了车后才回到自己的车上。 他朝叶周益走过去,问:「老师,你带了能缓解晕车症状的东西吗?」 叶周益英年早婚,虽然才三十二岁,但是已经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这次研学旅行也把儿子带过来了。解听免上车前无意间听到他们的交谈,他儿子好像也晕车来着。 叶周益:「有,」说完去掏了掏包,顺口问道,「怎么?你晕车吗?」 「嗯,感觉有点不舒服。」 叶周益找到了几片姜片,递给他,道:「这个挺有用的,可以试试,哦对了,」他又在包里搜罗出一板晕车药,「这个因人而异,有的人有效有的人无效,你也试试吧。不过现在吃已经晚了,得上车前一个小时服用,你回程的路上试试吧。」 「好的,谢谢老师。」解听免接过,塞到了口袋里。 解听免回到了座位上,他前面的同学回过头来,好奇道:「你晕车吗?看着不太像啊,我感觉你的状态还挺好的。」 解听免捏了一下口袋中的药,不咸不淡道:「给别人的,他需要。」 「哦。」前位又转过身低下头玩手机去了。 另一边八班的车上。 车子已经启动了,温御又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坐在了位置上,见徐邀捧着一次性杯子盯着缭绕的热气发呆,开口:「带药了吗?」 徐邀笼回神,道:「带了,不过晕车药也没多大用,还是吐了。」 温御侧头,皱起眉:「我说的是……」她扫了一眼身后的学生,都戴着耳机在玩手机,才继续出声,「治病的药。」 徐邀下意识捏紧了一次性杯子,瞬间满溢的温水涌出杯口,泼在了他手上,不过还好并不烫。 温御见状连忙夺过杯子,嗔怪道:「不就是问了你一句吗,有必要这么大反应?」 徐邀抽出餐巾纸将水珠擦拭干净,声音基本是几不可闻:「……也带了。」 温御道:「那早上有吃药吗?」 徐邀摇了摇头。 他因为晕车本来就没用早饭,已经吃了晕车药了,如果还空腹服用别的药物的话,他担心对身体不太好。 温御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道:「算了,到了目的地差不多就是中午了,用过中饭后再吃吧。嗯……还有,你晚上打算和谁一间?」 「解听免。」 「嗯,你们关系一直都挺好的,我记得你午休的舍友也是他吧?和熟悉的人在一起休息也好,只是……」温御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知道你的病吗?」 徐邀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知道,他最想瞒的人就是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他都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即便学校要向全年级公开他得了白血病的事,他也无所谓。 「那你晚上服药的时候他不就看见了吗?」温御温声问道。 徐邀偏头,瞟向窗外,此时又已经上了高速,巴士高,坐在上面往下望,感觉经过的车辆都是矮小的。 他音量不大,但却额外镇定自若:「他不会看见的。」 他不会让他看见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温御也就没办法了,只是刚刚发生的不是小事,温御想了想,还是报告给了孟疏元。 十分钟后,温御放下了手机,说:「你妈妈让我问你,要不要现在就回家?当然,这属于半途掉队的情况,学校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你走的,所以只能是到了目的地之后把你留在民宿,然后你妈妈再乘车过来接你。」 徐邀果断摇头:「太麻烦了,还是算了,也就两天的时间,又不会出什么大事,更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 温御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唉声嘆气起来。 又晃晃悠悠地驱车了两个小时,总算到了。 不说晕车的人了,即便不晕车的,屁股都要坐裂了,于是一下车就像出笼的兔子似的,疯狂撒泼。 后半程徐邀的晕车症状比之前好一点,但总得来说大差不差,不过好在这次下车他没有再吐了,只是面色依旧很苍白,一副憔悴的模样。 解听免一下车就朝八班的队伍望过去,很快就捕捉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步履微快地朝徐邀走去。 在靠近的那一刻,徐邀仿佛若有所感,下意识踅身,于是就和解听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不由得笑道:「一下车就来找我啊,这才两个小时没见面吧。」 解听免也不禁笑了,大方地承认了:「对,想见到你。」 徐邀捏了一下耳垂,感觉有点烫,因为解听免很少有这么直球的时候。 第168页 解听免将兜里的东西掏出来,解释:「这是缓解晕车的,你下次试试这些吧,看看会不会好受点。」 徐邀接过,盯着这满满一板的药,打趣道:「你不晕车吧?这些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出卖色相找女同学要的啊?」 解听免无奈道:「这醋吃得也假了,我并没有得到满足,」他回身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叶周益,「是老叶,从他儿子手中省下来的。」 徐邀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忽然二班的段千帆过来「串门」了,并且将裴些也拽了过来,挥着手跳到他们面前:「我几个月没见的前任同桌及前座,你们好啊,有没有想我啊?」 裴些闻言也跟着起闹:「小徐,班长,我亲爱的前任同桌和后座,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解听免被打断了与徐邀的独处时刻,冷了脸,并不想搭理这两位前任同桌和前座。 徐邀笑起来:「还好吧,你们不也几个月没来找我们吗,能有多想,彼此彼此吧。」 段千帆不高兴了,不满道:「徐邀,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呢,我为了你,可是强行忍住了自己大嘴巴这个毛病,你应该得感谢我。」 「哦?」徐邀打量了他一番,「感谢你?因为什么?」 段千帆微不可查地瞄了一眼身侧的解听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知道你一个秘密。」 话音刚落,裴些虽然不是当事人,但都忍不住心跳加速了,替有着地下情的某两位捏了一把汗。 而徐邀下意识手指微微一颤,他第一反应就是段千帆不会知道了他得病的事情了吧。 解听免则是皱了眉,怀疑自己这位前任同桌是不是在上学期瞧出什么猫腻来了。 徐邀掩下内心的慌乱,从容不迫道:「是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秘密,你还知道了?」 段千帆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徐邀,结果将这个心中有鬼之人盯得愈发慌张。 解听免看不下去了,直接就要赶他走:「你赶紧回自己的队伍中吧,二班离得远,小心一会儿老师喊集合你都听不到。」 「啧啧啧,」段千帆的话语中充满了促狭玩弄的意味,他一耸肩,「好吧,你都这么不欢迎我了,我就只好识趣一点乖乖滚蛋了,只是吧,本来还想告诉你们一个小道消息的。」 他抬起脚,假装作势要离开,徐邀无奈,只好顺坡下了,拦下他,问:「什么小道消息?」 「嘿,」段千帆得意一笑,满意地转过了身,兴奋地搓了搓手,「我听说,津宁的夜市特别好玩。我还听说,是上届学长透露出来的消息,学校晚上查得不严,如果小心一点,可以偷偷熘出去。不过不能彻夜不归,那被抓到的可能性就比较大,而且要是万一被逮了,就等着全校通报批评吧。所以兄弟们,有心动吗?」 「熘出去玩?!」裴些兴奋地蹦起来,恨不能地动山摇。 段千帆赶紧捂住他的嘴,恨铁不成钢,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你要是想将老师都引过来从而使计划泡汤的话,那我也没意见,你不妨喊再大声一点。」 裴些缩了缩肩膀,立刻捏起两指,从嘴边轻轻划过,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示意他已经噤声了。 段千帆转头望向解听免,询问他的意见。 解听免就只是还好,他对什么都不太有兴趣,所以看向了徐邀。 徐邀还真的有点心动。 他因为自身家庭状况,从小就没离开绍河出去旅游过,所以难得来一趟别的城市,他还真的挺想找一回刺激的,因此眼里放着光,暗示般地瞅了瞅解听免。 解听免接收到了信号,违心道:「有点兴趣,可以考虑。」 「这就对了,」段千帆笑了,「我们这些打算『找乐子』的还建了一个群,已经在商量晚上的行程了,怎么样?要不要进个群?咱们今夜就要干一番大事业。」 「可以,」徐邀掏出手机,解开密码戳进微信,「你把群聊推给我吧,到时候有什么消息我也能及时收到。」 「叮」一声,段千帆速战速决,直接将徐邀和解听免拉进了群聊:「还推什么推啊,我拉你们进来就好了。」 裴些不满了,他敲了敲段千帆的手机屏幕,道:「那我呢?段同学?你就只记得你前任同桌和前座是吧?身为斜前方的我在你心里已经没有了地位是吧?」 段千帆讪笑:「抱歉,我立刻就把你也拉进来。」 徐邀四下张望,问道:「裴些,你哥呢?裴遇生没来吗?」 「他怎么可能会来,」裴些嗤了一声,「一中怎么可能会允许奋战高考的高三学子参加这种耽误时间且对成绩毫无帮助的活动呢,我们过两年也就是这待遇了,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解听免问道:「那今晚出去的有哪些人?」 段千帆说:「除了我们四个以外,其余的也都是高一的,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放心,现在跨了一个年级的都有代沟了,高二狗根本瞧不起我们这些小屁孩的好不好。」 一谈起这个话题裴些就要诉苦,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倾诉,各班班主任就扯着嗓子喊集合了。于是浩浩汤汤的几千人如同勐虎扑食,冲刺进了饭店。 当然,味道相当一般,徐邀虽然不挑剔,但本来就因为晕车没什么胃口,所以每个菜都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第169页 随后扫了一眼人群,大家都在一边抱怨饭菜难吃,一边又往嘴里塞着饭,同时还不忘侃大山,可见吃饭和喷口水并不互相耽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徐邀便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对温御说道:「老师,我好像将手机落在车上了,想回去拿。」 温御和他对视一眼,get到了,道:「那你快去快回。」 这一桌十几个学生都没有当回事,继续边吃饭边捧腹大笑,而在徐邀走后没过三分钟,解听免穿越了大半个餐厅走了过来。 他拿着个碗,环顾了一圈饭桌,对温御问道:「老师,徐邀呢?」 温御擎着笑意,不动声色地撒着谎:「上厕所去了。」 饭桌上只有几位学生注意到前后说法不一样,正要开口反驳,可见温御一脸认真的模样,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毕竟他们也没有仔细听,而且反正也不关他们的事情,就又将头埋进碗里了。 解听免不疑有他,将碗放在徐邀空着的位置上:「他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嗯。」温御含笑并不挽留。 解听免走后,温御将视线落在了他带过来的碗上,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些翻炒后的碎鸡蛋,不过颜色有点奇怪,为什么是红色的?这是淋了一层辣椒酱吗? 徐邀吃了药回来,注意到自己位置上忽然多出来的一个碗,诧异道:「这哪来的?」 不等温御回答,等他坐下来看清这熟悉的一道菜,脱口而出:「解听免?」 温御一挑眉,有点错愕:「这也能猜得到?」 徐邀讪讪一笑,连忙闭紧了嘴,生怕再祸从口出。 徐邀明明已经放下碗筷了,这就是不想再吃的意思,所以才离桌去服用的药,但是现在又执起筷子吃着解听免送来的那碗鸡蛋。温御不禁嘟囔:「关系也太好了吧。」 吃完午饭后就出发去第一个景点了,因为有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所以徐邀上车前特地含了一片解听免送过来的姜片。 入口的第一感觉就是辛辣,难吃得徐邀五官都皱在一起,差点要吐掉。不过好歹是忍住了,可等这劲缓过去了,好像确实可以压住腹内的酸水。 没想到,居然还挺有效的。 时间有限,下午只能逛两个地点,于是十八点后就开始出发去民宿了,一个小时后总算到了。 这群精力充沛的熊孩子,疯耍了一天,也终于熬不住了,在去往民宿的这段路途,几乎全班皆睡着了,于是车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唿吸声和唿噜声。 徐邀已经睡得够多了,所以眼下倒是只有他还清醒着,就连温御都歪着头在休息。 他抿唇一笑,将手机的照相打开,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同学悉数拍了进去。 抵达民宿,大家又开始兴奋了,拿着自己分配到的房卡直奔目标,于是整栋楼里只能听到各种欢脱的奔跑声与看见房间后的惊叫声。 徐邀捏着自己的房卡,乘坐电梯到了四楼,一间间扫过去,没想到正好与在另一边走廊踱过来的解听免打了个照面。 徐邀戏瘾犯了,朝解听免挑起眉,摸着下巴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问:「你就是我今晚的舍友吗?长得不错嘛,你谁啊,叫什么名字?」 解听免发出一声轻笑,也配合着他:「对啊,我就是你今晚的……舍友。」 他凑近,从牙缝里挤出来最后两个字,低头注视着徐邀乌黑的眼珠:「我叫解听免,至于我是谁啊……」 「我是你对象啊。」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唤听免也行。」 徐邀败下阵来,发现玩还是解听免会玩,和他一相比,他简直就像是个新手入村的菜鸟。明明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走廊里学生很多,徐邀连忙推开了近在咫尺的解听免,咕哝道:「赶紧进去看看房间吧,一会儿还要去一楼吃晚饭呢。」 将房卡插上,按下开关,屋内登时就亮堂起来了。 徐邀转了一圈,道:「还行,该有的基本都有,环境也不错。」 解听免打开电视机,随便放了一个频道,并将音量关掉:「是还可以。」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敲响了,不过门外的人并没有进来,只是例循给每个人传信:「下来吃饭了。」话毕,又去叩响了下一个房间。 解听免闻言正要准备出门,猝然徐邀勾住他的脖子,出其不意地吧唧了一下,道:「吃晚饭前先偷吃一口。」 说完刚要松开,而解听免却一脸严肃地攥住了徐邀的手腕:「等下。」 徐邀还以为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结果就只是解听免扣住了他的后脖颈,迫使他扬起了头,在他的唇上也啄了一口,轻声道:「礼尚往来。」 徐邀这下彻底完败了。 等吃完饭后都已经八点多了,群聊里大部分人都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纷纷在群里艾特所有人开始准备出发了。 并且因为裴些人缘好,更是有「妇女之友」这等荣称,所以成功「买通」了一些女生,让她们给他们通风报信,以防老师忽然查房等意外发生。 学校为了方便寻找学生,因此要求路途中穿校服,但都偷熘出去了,穿校服实在过于不打自招,他们都先换了一套。 解听免将校服一脱,只留了里面一件白衬衫,下身就是普普通通的黑色牛仔裤。 第170页 瞅见徐邀还偷偷摸摸去厕所换衣服,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需要避讳的,不都是男生吗。其实徐邀只是害怕被解听免发现他手臂上的几个青紫未消的针孔。 而徐邀出来的时候,解听免不由得眼睛一亮。 他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棒球服,下身一件稍微紧身的黑色裤子,看着就像是情侣装似的,并且,他还将圣诞他送给他的专属耳钉戴上了。 徐邀挽住他的胳膊,笑道:「走吧。」 「稍等。」 解听免将徐邀已经打开的门又按了回去,徐邀不解地瞥向了他,就发现他的神色不太对,沉沉的,里面似乎搅弄着惊涛骇浪,而这个眼神徐邀再熟悉不过。 他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可立马就被逮了回来。 解听免揽住他的腰,将他按在了墙壁上,将人圈在自己怀里的分寸之地,随后偏头吻了下来。 很重,也很欲,空气中充斥着满溢出来的暧昧气息。 徐邀被迫接受了这个非常兇狠野蛮的吻,感受着解听免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再移至耳垂、脖颈、锁骨、嵴背,直至探下。 徐邀猝不及防地就想起了解听免的这只修长冷白的手曾对他做过什么,他双手抵在解听免的胸膛上,气息紊乱不稳:「解听免,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手很好看,也非常令人……遐想连篇。」 当然不会有人敢对解听免说出这种不知分寸的话来,解听免垂着眼睛,盯着那瓣被他肆虐后既殷红又泛着水光的嘴唇,嗓音有点哑:「没有。」 「那就让我做这个第一人,」徐邀歪了歪头,粲然一笑,「听免,给我写封信吧,我不要电子版的,我要你亲手写的。」 「可以,你想要什么信?」 徐邀贴近,嘴唇吻上解听免的耳垂,音线仿佛是埋了钩子:「情书。」 第74章 p—意外发现 走在岑寂的林间小路上,解听免脑海中还在回想十五分钟之前徐邀与他的对话。 「情书。」 「也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要?」 「……高考结束后,也就是18年6月8号,你把情书给我,我带你去……私奔。」 「私……奔?」 「是的,我们去做一些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好。」 「解听免,你记住了,我在你这里预定了一封来自608天后的情书,我不会失约,如期来找你讨要。」 「你在愣什么啊?」徐邀走在前面,一回头发现解听免慢悠悠地跟在身后,「赶紧过来啊。」 解听免阔步走近,那些话语还在他脑中迴荡,余音绕耳,久久不息,因此他下意识就想牵起徐邀的手,但周围都是熘出来玩的同学,手才刚碰上,徐邀就吓得赶紧往左边裴些的方向走了两步。 解听免落了空,正好就瞧见裴些顺手搭上了徐邀的肩膀,两个人贴得很近,气得他当场脸就黑了。 一道细碎的亮眼白光从裴些视野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顺着源头扫过去,很快就发现「罪魁祸首」了。 他勾了一下徐邀的脖子,两个人黏得更近了,堆起不怀好意的坏笑:「小徐,你还戴了耳钉啊?」 徐邀下意识捏了一下耳垂,脸色不太自然,低低地「唔」了一声。 裴些见他这反应就明白了,他欠欠地上手揪住徐邀的耳朵,勾了一下耳针,靠近仔细去瞧,他本来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样式的耳钉,但没想到这上面刻的字母让他顿时就愣住了。 他瞥了一眼在徐邀身后几步远的解听免,又扫了下抿紧唇的徐邀,脱口而出:「你……你这耳钉……」 话都还没说完,解听免蓦然大步走上前,将裴些从徐邀身上薅下来,冰冷的神色充满警告,但口中说的话却是不咸不淡、不紧不慢:「天这么热凑这么近干什么呢。」 裴些讪讪一笑,双手捧起往前递,示意把你对象还给你。 「我们去哪里玩啊?」有人发问。 段千帆的声音从前方远远传来:「不知道啊,我们也是第一次来津宁,要不去大众点评里找一找?」 「别了吧,」裴些不贊成,「评价又不准确,我们就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不要随便找一个地方。」 徐邀提议:「其实我觉得,我们一共有十个人呢,所以不妨想一想,哪种场所适合所有人都参加。」 这倒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众人纷纷出主意。 「密室逃脱?」 「不行,」反对的声音有三四个,「我会做噩梦的,大晚上玩密室还不如让我乖乖窝在民宿打扑克。」 「那剧本杀?」 「这就更不行了,」段千帆不同意,「剧本杀时间太长了,我们还十个人,玩这种人数的本子起码五六个小时。你们可别忘了,我们是偷熘出来的,十二点前一定要回民宿。」 「那还能玩什么?」 最后商量来讨论去,敲定了去ktv。 裴些在地图上一搜,发现附近隔壁那条街就有一家ktv,于是一群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奔往了目的地,结果刚拐弯踏上那条街道,所有人都傻眼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激情四射的闪光灯隔着玻璃门爆发了出来,并且不止一家,居然这条巷子的每个店面都是如此,这里竟然还是一条酒吧街! 第171页 登时就有不少人开始蠢蠢欲动想叛变了,而徐邀赫然就在这些不安分的人中。 解听免皱眉,迅速伸手按住了徐邀的肩膀,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行。」 徐邀唇角往下,希冀的眼神觑向解听免,一副无声苦苦哀求的模样。 「不行,」解听免丝毫不为所动,「酒吧就是不可以。」 「可我们都成年了啊。」徐邀同他据理力争。 解听免面色严肃:「我们是成年了,但好像除了我们俩以外,其他八个人都还没有,你确定你要做这个带头人?责任你担得起吗?」 徐邀被骇住了,不过还是有点不甘心,偷偷朝酒吧瞄着。 虽然大部分人都想做一回出格的事,可毕竟是偷熘出来的,如果老师突然查房他们就无法及时赶回去了,因此只好打消了不安分的念头,去往隔壁的ktv。 众人奔往了前台,老闆娘正在看电影,乍然面前的光线暗了下来,她正疑惑呢,刚抬起头就看见前台围了一大排男生,把她吓得一抖。 段千帆嘴甜道:「姐姐,我们要订个大包间。」 老闆娘应了一声,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问道:「要点酒水吗?」 解听免还没来得及说话,包括徐邀在内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喊道:「要!」 解听免:「……」 他只好无奈地补了一句:「麻烦上点度数不太高的酒。」 老闆娘将帐单递给他们,说:「放心吧,一看你们就是未成年,不可能会给你们太高度数的酒的,最高的也不过才啤酒而已。」 解听免这下放心了。 众人正要赶往包厢,老闆娘倏然开口:「诶……你们是……外地人吧?」 大家都愣了一下,还是解听免率先回答:「是,怎么了?」 老闆娘顿时就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嘟囔道:「难怪呢……」不过这句声音太小了,没有人能听到,她开口,「给你们一句警告,一会儿回去别从这条街走,更不要因为猎奇去这条街的酒吧。」 她不说倒还好,但这么吊人胃口的一句话说出来,是个人都要好奇了,裴些问道:「为什么呢?」 老闆娘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笑:「你们不会想知道的,反正警告已经给你们了,听不听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摆明了老闆娘不肯透露更多了,他们有些无语和气急,可也没办法,只好去往了包厢。 刚推开门,一群人冲到点歌台,还有些人才真是未雨绸缪,直接先把话筒抢了,彻底断了后路。 徐邀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唱歌,这群人中他也就只认识三个而已,所以没有挤上前,坐在了沙发上。 解听免本来就只是陪徐邀的,因此在徐邀落座后就坐在了他身边。 其余人拿着话筒鬼哭狼嚎着,十分投入,扯着嗓子吼叫,压根没意识到跑调都拐到山路十八弯了,一首悲伤的情歌愣是能唱出《好运来》的架势。 徐邀和解听免无聊地刷手机,各个app游街似的走了一遍,大概听了半个小时的嘶吼咆哮。 终于实在有人听不下去了,提议说:「算了,我还不想回去睡着了梦里都是这种恐怖的声音,要不我们别唱歌了,玩游戏如何?」 因为人多,而话筒就那么几个,其余人皆是在百无聊懒地排队,此建议一出,顿时就得到了众人的同意。只是光玩游戏未免有点枯燥,而且他们还毕竟交了钱的,于是点了几十首歌,再按了原唱,让它自己放去。 大家围在一桌,段千帆问:「那我们玩什么呢?」 沉默了须臾,一人询问:「斗地主?」 「大哥,斗地主就四个人,我们十个人呢。」 「那……真心话大冒险?」 「这也太老土了吧,换一个换一个。」 「嗯……狼人杀如何?正好十个人,九个玩家一个法官。」 「哪来的牌啊大哥,你现在出去买吗?」 「手机上应该也可以玩吧。」 「抱歉哈,」一两个人弱弱地举手,「我不会。」 于是又提几个,但基本都败在了人数这个关键点上,最后发现还真的只能玩真心话大冒险。 但是这种游戏怎么能没有惩罚呢,正好酒也上来了,于是哐哐摆了一排,誓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虽然没有也没有牌,可是现在小程序就可以玩,裴些将自己的手机贡献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段千帆又去隔壁包厢借来了一个别人喝完的啤酒瓶,将其放在了桌面的中心,道:「那我开始了啊。」 「别废话了,」有人不耐烦地催促,「赶紧开始。」 话音刚落,段千帆就转动了酒瓶。 解听免偏头,身体朝徐邀凑近,压低声音问道:「你的酒量如何?」 徐邀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他怎么会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刚准备扯谎说不错,结果瓶子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并且好巧不巧地就指向了他。 徐邀低声快速地回復了一句:「你接下来亲眼看着不就一目了然了?」 裴些坐在徐邀的另一边,他将桌面上的手机拿起来递给徐邀,问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徐邀拧眉沉思。像这种游戏,基本都是问隐私,而且现在的走向基本都偏向「暧昧」上了。 他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样,反正他心虚,毕竟男朋友就在身边,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真心话比较稳妥。 第172页 他刚要开口,就有人提意见了:「这多没意思啊,平时玩的都是自己选定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这都限定范围了,我们这次要玩就玩点刺激的。干脆不选定范围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全凭运气,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乐了,纷纷点头贊成,说:「这不错啊,还没玩过这种呢,就刺激一点吧。」 于是投票表决,就只有徐邀、解听免和裴些是反对票,少数服从多数,只能无奈接受。 算了,徐邀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倘若运气差被抽到大冒险了,实在很为难的话他大不了还可以喝酒来躲避呢。 「抛硬币决定,猜对了真心话,猜错了就是大冒险,很公平吧?」 徐邀点了点头。 于是抛硬币这个任务就交到段千帆身上,他将硬币扔出并牢牢接住:「徐邀,你猜一个吧。」 「数字。」 段千帆缓缓移开手掌,顿时数十只眼睛钉在了他手心上,而赫然就数字。 徐邀松了口气,解听免瞥了他一眼,笑意一划而过。 他点了一下小程序,几秒钟后一张牌跳了出来。 [请问,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请说出她/他的名字。] 徐邀登时就愣住了。 这什么破程序,存心和他作对的吧?真心话都这么刁难他。 这种问题在真心话中很常见,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而且以他们对徐邀的了解,一看就是个母胎单身的,所以这种问题实在太便宜他了,顿时就觉得没意思,可谁承想,徐邀竟然呆住不动了。 于是众人瞧出了八卦与猫腻的意思。 了解详情的段千帆和裴些下意识觑了一眼解听免,而解听免则表情淡淡的,仿佛置身事外岿然不动的模样,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注视着徐邀。 「我去,」有人震惊了,「徐邀你居然有喜欢的人啊?谁啊?快说快说。对了,你是明恋还是暗恋啊?」 裴些竖起眉毛,啧了一声:「你催什么,而且他也可以选择不答啊。」 裴些的话像是提醒了徐邀,他拿起啤酒,撬开了瓶盖,捏紧冰凉光滑瓶身的同时,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身边的解听免,明显底气不足:「我……我有,我现在确实有喜欢的人,不过我并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有人不虞了,说:「哎呀,你就说嘛,到底是哪个女孩子啊?是和你同班的还是同年级的啊?我们保证不会外传的。」 徐邀不予理会,仰头灌了几口。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即便啤酒度数比较低,但他还是觉得沖鼻,忍不住呛了起来。 解听免连忙将酒瓶夺下:「好了,喝几口意思意思就行了。」 段千帆看不下去了,被狗粮撑得胃疼。 裴些轻轻咳了两声,示意他们俩注意点分寸。 于是第二局就开始了。 这瓶子似乎被人下了降头,第二次居然指向了解听免。 旁人觉得没什么,而徐邀心里有鬼,在瓶子缓慢停下的那一刻,他的面色顿时就不自然了,欲盖弥彰地撇开了视线。 解听免猜错了硬币的花色,于是抽中了大冒险。 他随意点了一下屏幕,一张牌蹦了出来,徐徐展现在他眼前。 [请于在场的人群中选择一位,与她/他十指相扣并对视十秒。] 在场的人中没有女生,只能在男生里选择,有人顿时就恨不得捶足顿胸:「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叫几个女生过来的。解听免可是年纪第一呢,能占到状元的便宜这得多不容易啊,这么歷史性的一幕就应该录下来!传遍整个高一年级群!」 众人纷纷同意,不由得嘆息扼腕不已。 只能在男生中选择一位,所以便没了多大看头,大家便想抓紧速度换下一题,催促道:「解听免,速战速决吧,要不你就近定一位?」 而这正好如了解听免的意,他身边的两人是徐邀和段千帆。 段千帆耸了耸肩。 他已经提前知道解听免的选择了,这压根不用考虑的好吗,简直毫无悬念。但是吧,他和解听免以前还是同桌,在外人看来可能解听免会选择他的概率要大一些,他不妨帮他一把,也算成人之美了。 段千帆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解听免,你可千万不要选我,我会受不了了。」 如果不是ktv包厢的灯光非常昏暗,众人一定会发现徐邀此刻耳朵都红了。 「好吧,」解听免顺坡下了,他转动身体,面对着徐邀,彬彬有礼地伸出左手,友好地问道,「徐邀同学,请问你愿意被我拖累接受一下大冒险吗?」 徐邀抿紧了唇,悄悄瞪了解听免一眼。 装什么大尾巴狼,心里其实早就偷着乐了吧,衣冠禽兽的东西! 这下连裴些都看不下去了,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暗嘆解听免这货装得真像,不去出道拿下影帝都愧对了他这一身炉火纯青的演技。 徐邀探出右手,与解听免刚触碰上,肌肤的纹理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觉察出了熟悉感。毕竟这个动作他们私下已经上演了无数回,早就产生了契合,这是如鱼得水般的情投意合。 二人极其自然又娴熟地分开手指,插入指缝,十指相扣,含着浅浅的笑意凝视着对方。 十秒钟过去,有人提示:「好了,大冒险结束了。」 第173页 徐邀率先松开了手,但解听免明显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有所察觉,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在分开的那一剎那,指腹疾速划过解听免的腕部,再勾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而对方明显顿了一下。 徐邀敛了喜悦的表情,下意识正襟危坐了起来。 解听免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轻笑,转过了身体。 在转动瓶子众人聚精会神的时候,徐邀蕴着笑意,低声往身侧丢下一句:「你脉搏刚刚跳动得很快。」 解听免闻言,按了一下自己手腕处的脉搏,果真如他所言。 算了,快就快吧,反正因为徐邀而心跳加快又不丢人。 下一个转到的是裴些。 他猜硬币也猜错了,抽到的那张大冒险登时让他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徐邀好奇,探过去了目光,只见屏幕上赫然就写着「请打开手机微信,给置顶聊天的那个人打视频通话,并和她/他说我想你了。」 微信置顶聊天的人基本不是对象就是父母。 裴些在高一是赫赫有名的地步,每个人他都能聊两句,而且拥有无数人的联繫方式,所以如果他谈的对象是一中的话,那绝对不出二十四小时,就能传遍整个高一。 而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所以说明他还并没有谈恋爱,那置顶聊天的人便只有父母。 众人顿时就觉得没意思,催促道:「裴些,你赶紧的,快点和你爸妈腻歪一下,表达一下你对他们的思念之情。」 裴些却诡异地扭捏了一下。 解听免见状,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过声音不大,所以只有身边的徐邀和段千帆听见了。 徐邀挑眉,不明白解听免在笑什么。 裴些瘪着嘴,一脸的不情愿,将小程序踢出去,手指不断往上扒拉着。 徐邀凑过去一瞧,发现裴些的置顶居然仅此只有一人,赫然就是裴遇生。 其实……也算是合理的,毕竟他是兄控,虽然时常因叛逆与反抗而得到裴遇生的压迫统治。 裴些点开视频通话,等待的音乐声响了起来。 今天不是双休日,不过已经十点多了,裴遇生应该也结束晚自习了,但是不好说他现如今在路上还是在家里。 三十多秒过去了,裴些的表情早就从不情愿变成了不耐烦,倘若不是隔了数千公里,他估计都能沖回去暴揍裴遇生一顿。 一人说道:「你的父母会不会已经睡了啊?毕竟都这么晚了……」 他还没说完,视频通话忽而通了。 裴遇生没有将镜头对准他自己,而是转了一下。 徐邀扒在裴些胳膊上,就只能瞧见模煳又晃动的漆黑,几乎没什么光亮,他眯起眼睛端详了良久,总算看出来这是在楼梯间,所以裴遇生是在回家的楼道中接通视频的。 裴些没有说话,裴遇生等了少许,开口,只不过语气听不出来是什么意味,反正既不冰凉也不热情:「你视频做什么?还有,你这时候不应该是在民宿吗?我怎么听到了音乐声?以及你脸上五颜六色的灯光是什么,你是不是偷熘出去玩了?在哪?酒吧还是ktv?」 一下子就冒出来一大串诘问,徐邀不禁腹诽果然是裴遇生的行事作风,管裴些严格得犹如父母,也不难怪裴些的微信暱称会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足以可见他多想推翻压迫统治。 只不过他既然对裴遇生都这么不满了,怎么还将他设为微信置顶?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裴遇生在校也是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他的声音一出众人基本都听出来了,不由得有点诧异裴些的聊天置顶居然会是他哥而不是父母。 裴些嘟囔了两声,反正扒在他身上的徐邀都没听见他在讲什么鸟语,就更不用说还隔着手机的裴遇生了。 他啧了一声,也不耐烦了:「说大点声,我没听见。」 裴些咬了咬牙,心一横,嘴唇贴近手机,扯着嗓门吼道:「我说!我想你了!」 话毕,迅速挂断,并且防止裴遇生反应过来后再微信或电话轰炸,干脆利落地将手机关机。 他双臂交叠抱起,还跷了二郎腿,下巴微抬,趾高气扬:「行了,结束了,别傻看着了,赶紧继续吧。」 「哦哦。」大家纷纷回神,又开始转动瓶子。 徐邀微不可查地朝解听免贴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你方才笑什么?」 解听免略微讶异:「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徐邀不明就里。 解听免的表情顿时就有点一言难尽,仿佛是被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刚要开口解释,不过瓶子停下来了,而这次又是指向了徐邀。 徐邀欲哭无泪。 这才玩几次,怎么回回都是他?不能这么非酋吧? 而更非酋的还在后面,因为他猜错了硬币所以要选大冒险。 [请你选择在场的一位,与她/他面对面,双手捂在对方耳朵上,在嘴里含一口水并对视一分钟。] 徐邀无奈扶额,他的视线扫了一圈,在解听免的身上顿了两秒,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启唇:「选裴些吧。」 而身为当事人的裴些却错愕不已,他下意识瞟向了徐邀身边的解听免,虽然昏暗的灯光瞧不清楚,但是他莫名就觉得有一道森寒肃杀的视线射向了他。 第174页 裴些咬牙切齿,戳了戳徐邀的胳膊,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选我干什么?你转头瞅一下解听免,他要杀了我你知道吗!」 徐邀闻言悄悄扫了一眼,可是解听免分明就是一脸淡然嘛,裴些瞎说什么呢。而且不过一个小游戏而已,解听免哪里会那么小肚鸡肠。 裴些躲在徐邀身后,抱歉地朝解听免一拱手,表示他也只是被逼无奈的,千万要理智、别迁怒。 徐邀和裴些都灌了一口酒,两边腮帮子鼓起,移动身躯面对面坐着,互相捂住对方的耳朵,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 只可惜裴些这没用的东西实在憋笑能力有限,段千帆只不过在徐邀身后竖起了手机,并点开了相册,将一张裴些上学期下课睡觉流哈喇子的照片放大,裴些就喷了。 而且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沉不住气,根本来不及反应,连偏头都忘了,直接全部溅射在了徐邀的脸上和脖颈处。 徐邀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并且将自己嘴里的那口酒咽了下去,否则他怕是要忍不住找裴些报仇。 围观的人群登时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裴些到处去找餐巾纸,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忍住,小徐,我真不是有意的,要怪就怪段千帆!」 他好不容易寻到了纸巾,而解听免已经从兜里拽出来了几张,并且拉起了徐邀,道:「你们先进行下一局,我带徐邀去洗把脸。」 两人推开门走到厕所,徐邀沖了脸,总算黏腻腻的感觉消退了。他转过身,对倚着墙的解听免伸出手来,道:「给我纸巾。」 解听免不动,沉沉地注视着他。 徐邀失笑,湿淋淋的手不轻不重地敲了解听免的胳膊,说:「你不会还在为了刚才的大冒险我没有找你的事情生气吧?不至于吧,一个游戏而已。再说了,我和裴些关系好众人皆知啊,我选他安全一点嘛。」 「安全?」解听免挑眉,「我们的关系很见不得人吗?」 徐邀抬起的手臂一顿,他敛了笑意,淡了神色:「你就是这么想的?我没选你就是见不得人躲躲藏藏了?倘若真是那样,你的那个大冒险,我也会选择拒绝,反正完成不了也就喝口酒的事情。」 话毕,放下了胳膊,也不再讨要纸巾了,举步往门外走去。 「啪」的一声,解听免攥住了他的手腕,并将他一把揽在怀里。 徐邀气闷愤怒,却也没做出激烈的反抗或挣扎的举动,只不过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回抱住解听免就是了。 毕竟……他做不到拒绝解听免的拥抱,他现在分外珍惜每一次的亲密行为。 虽然他的病并没有到已经走投无路的地步了,但这毕竟是癌病,意外永远大于希望,他不想在无形的倒计时中还与解听免有吵架或冷战。 「徐邀,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徐邀垂了眼睑,轻声开口:「还有呢?」 「我不应该质疑你对我的感情。」 徐邀短促一笑:「哪有这么严重,真是张口就来。」 说完,抬起双臂,拥紧了解听免:「解听免,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永远都不要和我闹矛盾啊?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只能伤害感情的无用事上。」 「好,我答应你。」解听免吻了一下徐邀戴着耳钉的左耳垂。 洗个脸而已,耽误太长时间就很奇怪了,所以他们也没做什么,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了就回了包间。 之后的一个小时,基本所有人都被轮了一遍,不过有两个人是极端。 解听免是只转到了一次,而徐邀则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中被选中了四回,并且无论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对他来说都是为难的,因此他也就喝了四次。 加上之前的两回,一瓶啤酒被他干掉了。 啤酒度数低,很多人喝一瓶根本不会醉,但也许这回是徐邀首次初尝,亦或许他的酒量确实不行,将空了的酒瓶搁在桌面再倒回沙发上的时候,徐邀不禁头晕眼花,双眼紧闭并揉了揉眉心。 解听免时刻注意着徐邀的状况,低声问道:「难受吗?是不是醉了?」 徐邀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还行,没事,别担心。」 解听免还是不太放心,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徐邀不贊成:「大家都还在呢,就我们俩回去了多不合适啊,我真没事,实在撑不住了一定会告诉你的。」 解听免嘆了口气,只好妥协了。 而下一把,瓶子居然又停在了徐邀身上。 裴些不满了:「怎么每次都是徐邀?这瓶子下面是不是装吸铁石了?就黏着我们小徐不放是吧?」 「唉,我们也不想的啊,总是他多没意思啊,他又不完成任务光喝酒,你以为我们不想换人?这不是命运决定的吗?」 徐邀吐出一口气,说:「没事,游戏嘛,又不可能是有人针对我,是酒瓶子自己的选择。」 段千帆丢了一下硬币:「猜一个吧。」 徐邀摩挲着下颔,思索了少顷,道:「这回我还是选字。」 手掌移开,是花。 他点了一下手机屏幕,牌张翻动的声音响起,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请打开手机,给喜欢的那个人发一段语音,内容随意,要求是情话。] 第175页 「哦——」众人纷纷不怀好意地起闹并笑了起来,「徐邀,这回你不能再喝酒了吧?我们不要求你摊开手机,你可以偷偷摸摸点进聊天框,只要发语音就行了。」 都这么说了,徐邀当然不好再不遵从,而且……他确实也想通过这个游戏,光明正大地对身边看似从容不迫的那个人说几句话。 裴些和段千帆一脸兴奋,显然就是一副现场吃瓜的表情,就差捧个爆米花了。 解听免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这是一个非常舒服淡定的姿态,但前提是得忽略他紧绷的嘴角。 徐邀身子往后仰,将手机捂得严严实实,戳进了微信,并点击置顶中的其一。嘴巴附在手机屏幕下方,启唇的同时,正好切到了一首忧缓的情歌,于此时是最佳的配衬。 「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众人屏息凝神,所有只眼睛就犹如摄像头一般,牢牢地锁住了他,并记录了他接下来的「情话」。 就连解听免也不例外,下意识捏紧了手,他放轻了唿吸,甚至都不敢眨眼,此时他的视野中只余徐邀。 「我喜欢你。」 不明实情的人分外震惊,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徐邀说了些什么。 他这就表白了?窗户纸这就捅破了? 「喜欢」或者「爱」,这两种表达情意的方式过于直接,它不啻于直言不讳地剖白内心。 解听免内敛,徐邀害羞,他们都很少、很少向对方直言袒露过,所以这是很稀缺吝惜的,因此也就显得异常弥足珍贵。 解听免眼睫一颤,心如擂鼓。 徐邀此举,对他来说,就等同于现场表白。 「我明白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但是这四个字我还是想亲口对你讲一遍,毕竟我从未说过,我不想……留有遗憾。」 裴些和段千帆同时挑了眉。 遗憾?为什么徐邀要用「遗憾」这个词? 他们转头瞥向解听免,但是他完全沉浸在徐邀对他的告白中,全神贯注,敛声屏气。 「我在你身上预定了一封六百零八天后的情书,这是两年后高考结束的那一日。但是天数太多,长夜难捱,所以我就先对你发送一封口头情书吧,也让这辗转反侧的夜晚能有个盼头。」 众人这下是彻底呆住了。 原来搞了半天,徐邀和那个不知名的对象竟然是两情相悦!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居然还瞒得这么严实! 裴些和段千帆顿时「啧啧」了两声。 「情书」二字一出,解听免的唿吸陡然就紊乱了。 「我不知道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先动的心,但无论是谁,我都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不会比你少一分一毫。当然,我甚至觉得我是比你要略胜一筹的。」 「去年圣诞那天,我送了你一个礼物,这个礼物我希望你能铭记于心,并且践守你的诺言,答应我不会摘下就不能摘下,我已经当了真,毕竟……我还赠了你两句最诚恳真挚的祝福。」 「六十秒的语音很短暂,时间所剩无几,过于赤裸裸的剖白心迹对我来说未免太过困难,那我最后再说一遍那句我反覆默念了一个小时的祈愿吧。」 「愿你幸福顺遂、平安喜乐。」 「……寄信人:徐邀。」 时间卡得刚刚好,他话音刚落,自动结束的语音就「咻」的一声发送了出去。 仅仅只有一秒,解听免未静音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叮咚」了一声。 在场的人都被这段情话给听呆了,有人还没缓过来,恍惚地问道:「刚刚谁手机响了?」 解听免抿一下唇,松开紧握的双手,将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还算镇定地说道:「是我的。我妈问我今天玩得怎么样,有没有时间聊一会儿。」 「哦。」 气氛不知为何有点低沉,段千帆干笑了两声,道:「都愣着干什么啊?继续玩啊,转瓶子转瓶子。」 裴些刚要起身伸手,解听免倏地直身站起,并将徐邀也拉了起来,道:「他好像醉了,我和他住一间房,所以先带他回去了,你们继续玩。」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徐邀,果真见他按着眉心,似乎不太舒服,便道:「那你赶紧带徐邀先回去休息吧。」 徐邀不是装的,他在发完语音之后确实后知后觉感到难受,头也昏昏沉沉的。 刚推开ktv的大门,还没唿吸几口新鲜空气,徐邀就被解听免猝不及防又重重地按在了隔壁的玻璃门上。 他来不及回头瞧一眼这是哪里,只能根据门缝里泄露出来的欢唿与震耳欲聋的蹦迪声,渐渐判断出来是酒吧。 他惊唿一声,扬起头看向了解听免,因此就瞧见了他眸里的狂涛浪涌与浓浓欲色。 于此刻,徐邀才隐约意识到,他方才不假思索的「口头情书」带给解听免多大刺激。 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下一秒就被验证了。 解听免扣住了他的下巴,随即炽热潮湿的吻落了下来,撕扯他的唇舌、篡取他的唿吸、吞没他的气息。 解听免鲜少这么粗鲁野蛮,这种不加克制的激烈热吻,徐邀根本承受不住,身体不由得发软,唯一的支撑点就是解听免揽住他后腰的那只手上。 ——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穆惠安刚结束临时去外地出差的工作,准备去酒店休息。 第176页 她疲惫地坐在计程车后座,揉了揉眉心,司机拐了弯,旋即进入了一条颇为喧嚣缤纷的小巷。 穆惠安看了眼窗外,一路过来灯红酒绿的,问:「是不是绕路了?」 司机笑道:「没有,走这条路近。放心,没欺负你是外地人,只是这路会经过一条我们当地颇为有名的长街,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网红景点了,会有不少人慕名打卡。」 穆惠安已经瞧见一路的酒吧了,虽然她很不齿,但确实不可否认,这样的街道确实会成为网红打卡的旅游地点。 司机又兀自谈笑道:「不过总归成不了太大的气候,也就那部分人群会来,大家也就贪个新鲜。」 穆惠安疑惑:「什么人群?」 司机含煳其辞:「嗯……」隐晦地提醒,「男男和女女。」 这算是相当隐晦了,非常考验断句水平,以及不得不感嘆一句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 穆惠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霎时面色铁青,眸里浮现出嫌恶之色。 她望向窗外的目光正要厌烦地收回去,可倏地,停顿不动了。紧接着,她面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也下意识攥紧了计程车的扶手,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对面街道的两个人影。 夜晚道路上没什么人,计程车开得快,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中了,穆惠安当机立断掏出手机并放大焦距,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她手指战慄,不断扩放着图片,唿吸一下子就窒住了,仿佛是被人攫住了脖颈,夺走了气息。旋即,她面色狰狞,将手机狠狠地砸了! 司机吓了一跳,恐慌道:「女士,你怎么了?」 穆惠安的胸膛剧烈起伏,明显气得不轻,也根本不想搭理司机。 车内有垫子,而且空间很狭小,高度有限,手机根本就没事,所以白晃晃的屏幕映着两个男生。 他们背后抵靠着同性酒吧,而透明的玻璃门中还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群魔乱舞,两人仿佛不会被外界所打扰,正在忘我地接吻。 ——赫然就是解听免与徐邀。 穆惠安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是个同性恋。 第75章 p—悲痛欲绝 清晨的光亮刺进房间,徐邀眯起眼睛,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解听免从浴室走出来,他已经洗漱完毕且换好衣服了,走到徐邀的身侧,将他因翻身而滑下去的被褥往上拉了拉:「该起床了。」 徐邀将被子拉过头顶,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不起?」 解听免捏住徐邀的鼻子,他很快就感到唿吸不畅,烦躁地拍掉解听免的手,不虞道:「你就不能再让我睡个回笼觉?我们昨晚将近两点才睡的。」 解听免轻飘飘的眼神落下,面无表情地谴责:「你还好意思说?昨晚是谁在回程的路上耍酒疯?不仅抱着石墩子喊妈妈,还将电线桿当作我,一边紧紧搂着不放一边痛斥我不关心不在乎你,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民宿就已经十二点半了,回到房间还死活不愿意让我帮你洗澡,非要自己来,结果刚出浴室就跌了一跤的人又是谁?」 被解听免这么一提醒,混沌的记忆顿时翻涌了上来,徐邀总算想起来他昨晚干出来的丢人事,脸一红,没有底气了,咕哝道:「我酒品居然这么差的吗……」 解听免觉得好笑:「你说呢?早知道我就应该录下来,发给你让你每天好好瞻仰瞻仰……」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因为徐邀冷冷的眼刀刺了过来,有一种「你胆敢再说下去我就敢和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解听免慢吞吞地举起了双臂,示意投降。徐邀哼了一声,裹着被子滚了两圈,后知后觉:「我这样好像寿司啊。」 解听免点评:「是挺像的。」 不过也挺可爱的,好想上去捏两把。 徐邀哼哧哼哧,把埋在「寿司卷」里的头探了出来,义正言辞:「我饿了。」 解听免道:「可是等你起床再洗漱好估计也没有早点了,早被其他人拿完了。」 徐邀仍是一脸严肃:「我饿了。」 解听免补刀:「而且也不可能有寿司给你当早饭吃。」 徐邀理直气壮:「我饿了。」 解听免:「……」 他嘆了一口气:「你是复读机吗?算了,我下去给你拿,你趁着这时间赶紧搞好。」 「好。」徐邀坐起来,温和一笑。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徐邀坐在床上故意等了几分钟,确定解听免不会再折返回来了,赶紧一骨碌下床,拉开自己的书包内侧,将药扣出来一粒,就明晃晃地放在床头柜上。 昨天吃了晕车药没用处,今早正好不吃了,一会儿用完早饭就骗解听免说这是晕车药,徐邀的小算盘打得很好。 时间卡得很好,徐邀刚洗完脸解听免就拿着早饭回来了,道:「怕你晕车会难受,没有给你带很油腻的早点,就一碗粥行吗?」 「行,」徐邀走过去,坐下来,问道,「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 「好。」徐邀很喜欢这种暗戳戳的相同。 解听免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瞧见了床头柜上摆放着的药,问道:「那是晕车药吗?」 「对,」徐邀现在骗起人来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了,完全脸不红心不跳,「吃完早饭就可以吃了。」 第177页 「嗯。」解听免应了一声,将自己带过来的保温杯放在徐邀的手侧。 吃完后没多久就开始集合了,于是又各自分开回到了车上,去往今日的第一个景点。 温御刚坐下来,忽然耸了耸鼻子,又凑近徐邀嗅了嗅,面色凝重:「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 徐邀昨夜穿的根本不是校服,而且回去后还洗了澡了,所以身上已经没什么酒味了,就这样温御竟然还能闻到,便一脸愕然地与她对视,温御便瞭然了。 她恨铁不成钢:「虽然我理解你们出来玩都兴奋,昨夜估计不是喝酒就是玩游戏,但是你和其他人……」她压低了音量,「不一样的啊,不知道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徐邀果断低头认错:「对不起,老师,我不该喝酒。」 温御嘆了口气,万般无奈:「喝了多少?醉了没?」 徐邀以防温御气死,也怕她向孟疏元告状,折扣了一下数字:「没醉,就尝了两口。」 温御便放过他了。 因为半下午就要出发回绍河,所以半天下来也就逛了两个景点,遂回程了,时间快得像是装了引擎似的,一轰油门就跑完了。 徐邀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用钥匙开锁,发现家里只点了落地灯。 他皱了一下眉。 这才八点,孟疏元这么快就下班回来了? 他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嗒」一下打开,不大的房子顿时清晰明了了起来,因此也就霍然看见了幽幽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孟疏元,以及她慌乱地一抹眼角。 她手上似乎还攥着个什么东西,根据大小来判断像是个本子。在徐邀看向她的那一刻,她就将其背到身后去了,可是即便如此,徐邀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存摺。 他登时就僵在了原地,嵴背绷直,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 他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逃离。 他想逃离,他不愿面对这一切,他害怕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不能逃,现在孟疏元所经歷承受的这一切,都是他「赋予」给她的,她本来……是不用背负这痛苦的遭遇的。 徐邀将书包褪下扔在鞋柜旁,一步步踱向孟疏元,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粗粝且并不太温暖的手,声音略微艰涩:「妈。」 孟疏元却立刻将自己的手从徐邀手里抽出来,一如往昔般对他露出淡雅温和的笑容:「回来了?还没吃晚饭吧,我提前熬了点粥,一直在电饭煲里温着,现在就盛给你吃。」 孟疏元起身就要往厨房走去,徐邀眼眶烫热,音线颤抖溃然:「妈!」 孟疏元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她是笑着的,但她演技有限,笑容的苦涩与悲痛根本藏匿不住,眸瞳微闪,那是客厅的照明灯映射在眼睛里的晶莹泪花。 「没事,阿邀,会没事的,妈妈也好得很。你就安心读书吃饭,抽个空去医院治疗,其余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妈妈会解决的,你就当睡了一觉,醒来后就什么都好了。」 客厅点了灯,能给厨房吝啬地分几缕光亮,孟疏元为了节省,所以没打开厨房的照明开关。 徐邀注视着孟疏元的身影一步步融入黑暗之中,忽而内心不合时宜地生出害怕与恐慌。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错觉和预感,孟疏元正在逐步远离他呢?会不会在有一天,他倏然找不到她,把她弄丢了呢? 这个念头实在太恐怖了,徐邀强行逼自己掐断这么危险的想法,竭力镇定下来。 孟疏元将温度合适的粥端在徐邀面前,知道他因为刚乘坐四个多小时的巴士回来,估计会不舒服,也没多少胃口,所以还特地摆了一些刺激口味的小菜。 孟疏元将筷子塞到他手里,声音轻柔:「吃吧,吃完了就回房早点休息,坐车估计也累了,碗我来洗,明天你还要正常上课呢。」 徐邀动作颇为滞涩地执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菜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有点咸,他捧起碗喝了一口粥。 他又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不知不觉咸湿的泪水就滑落下来了,滴入了温热的粥中。逐渐,像断了线的珠串一样,越积越多,悉数奉献给了孟疏元提前给他准备的晚饭里。 他的肩膀在不断耸动,哭泣声愈来愈不可压抑,破碎于安静的空气中,痛苦又绝望、唾弃又怨恨。 「哭什么啊,」孟疏元嗔怪道,「这粥还怎么吃?你可真是会浪费粮食。」 话虽这么说着,连忙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徐邀。 徐邀没接,他将筷子一丢,一把抱住了身旁的孟疏元,脸埋进她的腹部,滚烫的泪水顷刻间就晕湿了她的衣服。 孟疏元勐地闭上了眼睛,强行逼自己的情绪不能再绷不住了,她唿出了一口气,将失态全部吐了出去。 她回抱住徐邀的身躯,这才忽而感触到,原来十几年前窝在她胳膊里的小小孩子,现在居然都这么大了,她两只手都已经揽不住了。 这是不是也同样意味着,她能护佑他,却无法庇他周全呢? 孟疏元轻轻拍着徐邀的后背,声音低缓得仿佛是在哄他入睡:「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的。阿邀,总会过去的,上天定会眷顾你的,不会让你出事的,妈妈累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平安,我就不会有遗憾了……」 徐邀抱着孟疏元柔弱的身躯哭了很久,直到温热的粥逐渐冷却,也不能再吃了。 第178页 后来,孟疏元给徐邀重新换了一碗,他吃完后洗了把脸,再服用了药就回房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就上床休息,还是将习题卷拿了出来,打算写一张再睡觉。 孟疏元洗了碗后也进了房间,因为她动作很轻,所以关了房门的徐邀并没有听到孟疏元拿起医药箱回房的声音。 她将房门锁上,慢慢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只见两条胳膊上,已经有了数不清的青紫痕迹——很明显,是被人打的。 孟疏元上完药后将袖子放下,她又起身,从梳妆檯上拿起一瓶香水,往自己的衣袖上喷了喷。 香水味很刺鼻,是很劣质的那种,味道并不好闻,但是却也能掩盖住药膏的气味。 她关了灯,呆坐在床上,盯着梳妆檯上的一个相框发呆。 那张相片是很多年前拍摄的了,是一家三口在公园里游玩时拍下的。 照片中,两个大人与一个孩子都笑得分外喜悦,仿佛世间上最开心的事情就莫过于此了。 在夜深人静中,于昏暗漆黑的环境内,孟疏元终于哭了出来,但是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她敢哭,却不敢放声肆意。 她将脸埋进粗糙的手掌中,以此能盖住不少音量。 她的积蓄有限,只能借钱,亲朋好友能借的都借了,可是数量都不多,零零总总加起来连五万都不到,她根本没办法,只能去借高利贷。 还款的日期明明还差不少,但是他们已经开始在家附近堵人了,她今天正好遇上,于是就被挨了打。 她被按在墙上的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庆幸——幸好徐邀还没有回来,没有看见她这么狼狈无助的一幕。 如果让他亲眼目睹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说得出「不治病了」这种话来。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她该怎么办…… 而与此同时,穆惠安已经静坐在解听免书桌前的椅子上等着他回家。 她闭了眼睛,面上不见喜怒,双手交叉抱臂,修长纤细的两指不紧不慢地敲点着手肘,一派泰然自若。 可暴风雨前的海面,总是平静安宁的。 第76章 p—滔天怒火 几个小时前。 穆惠安回到酒店后就已经从雷霆之怒中逐渐平缓下来了,她买了一张最早的高铁票赶回了绍河。 到家后,她推掉了今天全部的工作,就坐在解听免的房间中,等他回家。 她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首先要查清楚,解听免究竟和哪个男生在一起了。 昨夜,以她的视角看过去,解听免将那个人压在玻璃门上,因为解听免比他高,所以她几乎看不见那个人的相貌,只能根据露出的头髮长短判断出这是一个男生。 首先,这个人很大机率是一中的学生,而不是那条长街某个酒吧中的任意一人。这她还是很笃定的,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不是那么随意的人。 再之,既然是一中的学生,而他也出现在了津宁,那肯定也就参加了这次的研学旅行。而坠入爱河中的小情侣,多半会选择在同一个房间居住。 既然范围已经缩到这么小了,穆惠安直接一个微信发给了班主任叶周益,询问解听免的舍友是谁。 叶周益虽然很奇怪解听免的母亲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就告诉了她。 穆惠安看着「徐邀」这个名字,忽而觉得有点眼熟。 她在解听免的房间不断绕着圈,总算是想起来了。这个徐邀不就是解听免午休时的舍友吗! 她因为得知了最后解听免住的是双人间,所以上学期发在班群里的那张分宿舍的表格中,特地去找过解听免的舍友是谁。 好傢伙,原来他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好一个暗度陈仓! 鬼知道他们每天中午腻在一起是在做些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 穆惠安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怒火瞬间中烧,她虽然穿着拖鞋,但愣是蹬出了高跟鞋的架势,恨不能将地板踏出火花来。 于是,穆惠安开始搜查解听免的房间。 搞不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还有什么更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情书亲密照等等!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非得自己脑补得心肌梗塞不可。 不过还好并没有那么离谱,除了书桌下的一个抽屉上了锁,目前还没找到一个让她能吃速效救心丸的东西。 穆惠安亲自动手,拎了个锤子上来,直接将锁芯砸了。 「咔哒」一声,锁芯掉在了地上。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倒放着的相框。 这一剎那,她的眼皮迅速跳动,仿佛是什么不详的预兆,穆惠安拿起相框并翻转过来,于是就看到了一张四人合影。 她一愣,这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样。 虽然并不是那些会让她觉得不堪直视的内容,可还是能让她火冒三丈。 她扫了一眼另外三个人,在思索哪一个会是勾引他儿子的徐邀。 徐邀比解听免矮,那就可以排除站在最右边的那位。而剩下的两人,一个就站在解听免身旁,另一个离解听免还隔了一人的距离,所以谁是徐邀,简直一目了然。 穆惠安盯着徐邀在相片中沖她笑,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这是在讽刺挑衅她吗! 她抽了一支解听免摆在书桌笔筒内的红笔,拔开笔帽,狠狠地划了徐邀的脸! 第179页 这样还不解气,她面部狰狞,直接将相框高高举起,又勐地砸了! 「哐当」一声,玻璃片迸溅,相框瞬间四分五裂,不过相片只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自然安然无恙。 于是穆惠安又走过去,将其撕成了碎片,抬起手,像雪花似的,纷纷扬扬地挥洒出去,又缓缓飘落在地,成为了一堆垃圾。 她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拿起手机,给通讯录中的一人发了条微信,让他去查徐邀,资料越详细越好。 因此,在太阳落山与黑幕交替之际,手机终于响了两声。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缓冲,穆惠安早就冷静下来了,并且脑子里已经整理出来了一个思绪方案。 她拿起手机,解开锁屏,点击微信,戳入聊天框,那个人先回復她一句「已经查到了」,随即发过来了一个文档。 穆惠安点进去,加载了一会儿,一份清晰的个人信息就蹦了出来。 她划拉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浏览着,在看到对方的家庭情况与父母双方的学歷时,不禁嫌弃地一皱眉。 这都是什么人啊,哪里配得上我家解听免。 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呸呸了两声。 什么配不配的,一个穷酸小子,给解听免当司机都不配! 徐邀家庭很简单,没什么复杂的,穆惠安也就扫到他早年父亲去世时,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只是,在文档的最后,她倏地瞪大了眼睛,并且霍然就坐直了身体—— 「不久前被诊断出白血病,如果能找到匹配的骨髓,有希望能治好。」 白血病? 穆惠安对徐邀只有厌恶,所以并不会因为他患病就生出了几分怜悯与恻隐之心,她只是在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解听免。 以徐邀家庭的困难程度,治病是需要花很多钱的,他家肯定负担不起。倘若徐邀把自己患病的事情告知了解听免,那解听免绝对会来找她借钱。可是解听免并没有,那就意味着他还并不知情。 所以现在知情权,就到了她的手上,就看她愿不愿意说了。 她只思考了几秒钟,就果断决定还是隐瞒下来更合适。 要是告诉了他,经过这场患难之灾,这两个人她就真的无法拆开了,还不如不说。这样就有机率,徐邀会因为费用不够而无法治病,说不定就只能放弃治疗。 等到徐邀去世后,就算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平淡下来,这才是正解。 决定下来之后,穆惠安当即就把微信的聊天记录给删了,将手机熄屏丢回桌面上,等待解听免回家。 七点四十分,解听免推开了家门。 赵姐瞧见他后立刻上前,焦急道:「夫人在你房间待了一天,一口饭都没有吃,而且半下午的时候,我还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你赶紧上去看看吧。」 解听免立刻就皱紧了眉,大脑急速运转,朝二楼奔了上去。 赵姐还在楼下喊着:「别惹你妈妈生气,做错了事就赶紧道歉。」 解听免推开房门,率先映入眼底的就是满地玻璃碎片与白花花的碎纸片。 这个东西他视若珍宝,每天会看无数回,更是会亲手抚摸无数次,虽然被毁尸灭迹得拼凑不成,但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是什么。 穆惠安阴沉着脸,视线投了过去,可谁知解听免根本就没有给她一个眼神,直接蹲下身要拾起相片碎屑,气得她登时就勃然大怒了,踩着碎玻璃阔步于解听免面前。 尖锐的指甲拧住他的领口,将他一把揪了起来,瞧见他悲痛心疼的神色,更是受到了寻衅,这是要明晃晃和她作对反抗吗?!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混帐!」穆惠安还是不解气,又扬手往另一边脸颊扬了下去,「你干出这种噁心的事情来,觉得还有理了是吧!」 解听免乖乖地承受了这两个滔天怒火的掌掴,垂着眼睑不说话。 赵姐听到动静后吓得连忙上楼,看到满屋子的狼藉后骇然一惊,赶紧上前来阻拦:「夫人,少爷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打他啊,有什么不能好好聊吗?」 「赵姐,你出去!」穆惠安松开了解听免的衣襟,「这笔帐我要和解听免好好算,不关你的事,你赶紧出去。」 赵姐不肯走,生怕出什么意外,这时从未出声的解听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赵姨,你走吧。」 赵姐听出了这简简单单五个字中却蕴含的疲惫不堪,她抹了一下眼尾,无奈地离开了房间。 「解听免,」穆惠安已经比她儿子矮了,但是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让她根本不会落于下风,反而有一种威严,更是有种生杀大权全部运筹帷幄的感觉,她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简明扼要地说,「不废话了,分手。」 儿随母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是真的有几分依据。 解听免除了遗传了穆惠安凌厉的相貌轮廓,也同样有她言行举止中的雷厉风行:「不可能。」 穆惠安的面目顿时扭曲了少顷,她压低了眉眼,压迫感霎时极强,阴鸷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分不分?」 「哼,」解听免嗤笑一声,嵴背挺直,「给我多少次机会回答也都是一样的,不分。」 「那个徐邀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你这么惦记?」穆惠安拔高了嗓门,「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多么丑陋不堪的行为?你们是两个男人!这是变态你知道吗!这是精神病你知道吗!你们是想被唾沫星子淹死吗!想一辈子生活在谩骂嫌弃中吗?一生都抬不起头吗!根本没有人会祝福你们!」 第180页 解听免后退一步,紧紧皱着眉头:「妈,你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思想如此落后,话语也如此……粗鄙。同性恋到底是不是一种病,你应该清楚才是,不被承认的感情也许是见不得光的,但它并不是错的。」 「怎么不是错的?怎么就不是一种病?你现在就给我走到大街上,冲着人群大喊一声『我是同性恋!』,你看看是支持祝福你的人多、还是尴尬嫌恶的人多!你去啊!」穆惠安推搡着解听免,将他推到门口,怒吼,「你去啊!」 解听免点了点头,当真就要抬脚往楼梯走去。 穆惠安幡然作色,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又给了他一巴掌,目眦欲裂:「你还真敢去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解听免用舌尖顶了顶发疼的侧颊,扯了一下嘴角,轻飘飘说道:「不是您让我去的吗?那我就行动给您看,究竟有多少人会祝福,又有多少人会嫌弃。」 「反了你了!」 穆惠安将解听免狠狠一推,她下了死手,解听免本不会被推倒,但他没抵抗,将这力道悉数接受了下来,因此就跌倒在地上。而地面上有着数不清的玻璃渣子,全部嵌入他的手臂与后背。 可他只是脸色一白,将闷哼声咽了下去。 穆惠安冲出房间,没过多久又回来了,而这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根高尔夫球桿。 她用球桿指着倒在地上的解听免,森寒道:「我只问最后一遍,断不断?」 解听免平静地回视:「不断,不可能分手。」 「好,这是你说的。」话音刚落,穆惠安就扬起球桿,朝解听免打了下来,没有吝啬一丝一毫的力气。 她眼睛都红了,面目扭曲狰狞。仿佛面前这人不是她怀胎十月的孩子,而是十恶不赦的仇人一般。 高尔夫球桿分量很重,击打在身上非常钝痛,几乎立刻就见了血。可即便如此,解听免依旧一声不吭,痛楚皆咬碎在牙关中,不肯泄露半分。 他不会求饶、不会屈服、不会顺从、不会服软。 他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认错。 无声的抗议也许是无效的,但这是他的底线,是他的傲骨,也是他的坚持。 赵姐躲在门后眼泪哗哗地流下,她知道自己阻拦不了穆惠安,只能悄悄藏在另一个房间给解听免的父亲解晖打电话。 解晖虽不宠溺解听免,但没有穆惠安那般强势,是目前唯一能救解听免的人。 解晖得知消息后立刻就丢下工作飙车赶了回来,在解听免快昏倒奄奄一息之际,总算拦下来了已经打红眼的穆惠安。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解晖瞟了一眼全身是血的解听免,也是怒不可解,「非要打得这么狠?你是要他的命吗!」 穆惠安狠狠挣脱解晖箍住她的手腕,吼叫:「我哪里没有好好说,他可听我的?!你就知道责怪我,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 「除非触犯法律,否则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值得你这样打骂?!」解晖咬牙切齿。 穆惠安将球桿掷在地上,砸得实木地板哐当一声响,尖锐的指甲指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解听免,声嘶力竭:「你那宝贝儿子是同性恋!」 猝然,争吵声戛然而止,空气静默了几秒,只见解晖的脸色下意识都惨白了一瞬,嘴唇微微颤抖。 「我让他分手我做错了吗?」穆惠安用手指重重点了点解晖的胸膛,「我打他、逼他断绝关系做错了吗?啊,我问你啊解晖!」 而一直发泄着怒火的穆惠安,在这一刻突然绷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怎么能是同性恋?这让我可怎么办?这让我可怎么活……」 这个消息不啻于平地一声雷,直接把解晖噼得久久缓不过神,精神都恍惚了,心口也似乎结了一层厚霜。 良久,他吐出一口冰凉的气息,将解听免抱起来,并对在门外张望的赵姐说道:「快去叫救护车。」 赵姐刚按下数字,解晖闭了一下眼睛,阻拦喝道:「算了,这浑身的血怕是不好解释,不叫了,去远恆医院。小王在楼下还没走,让他准备开车。」 「哦哦哦,好好。」 解晖踏出房间时忽而脚步一顿,偏头说道:「就算他是同性恋,他再不该,你也不能下这般死手。」 他的神色蓦然变得锋锐又犀利,轮廓也镀上了一层戾气:「穆惠安,你是要杀了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相片的站位指路第37章。 第77章 p—登门造访 「解听免没来上学?」 自从上次徐邀和解听免提过之后,解听免就很少会在下课来找他了。他们就约定好,中午放学时,哪个班下课早,那这个人就去另一个班附近等着,再一起去食堂和回宿舍。 只是,今日他放学后站在九班门口,发现九班早下课了,再望向解听免的座位,竟然是空的,询问一番才知道解听免今天根本没来学校。 可是,解听免怎么没和他提起过呢?也没有说原因。 「对呀,」解听免的同桌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道,「应该是请假了吧,反正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问老叶,但是他可能已经下班走了,要不你还是等到下午上课前再问吧。」 「哦,好的,谢谢你啊。」徐邀按下纳闷不解,步履缓慢地离开了九班。 第181页 他一个人在食堂打了饭,又食不知味地在宿舍吃着,盯着碗里没有人帮他挑走的番茄,顿时胃口更加不佳了,干脆直接盖上打包盒将其扔进了垃圾桶里。 徐邀爬上床,瞥向对面空无一人的床铺,怅然若失的感觉更加严重,将手机掏出来,给解听免发微信。 [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是生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吗?] 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人回復。 徐邀拧眉盯着毫无反应的聊天框,又打了几个字。 [我很担心你,看到微信就赶紧回復。] 徐邀又等了十分钟,可还是没有新的消息蹦出来。 他很少会在上课时间给解听免发信息,就导致解听免回他的微信几乎都是秒回,最长的一次也没有超过十分钟,因此这记录蓦然就被打破了,令他很不舒服,也令他无法适应。 徐邀咕哝道:「这是在干什么啊,昨晚从巴士上下来不还好好的吗,突然不回我微信是几个意思。」 但他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毕竟他们俩的感情又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于是便安慰自己说他可能真的是生病了,还在昏睡中,所以才没有看见他发过去的消息。 徐邀因为心中惦记着事情,所以午休没睡好,总是容易动不动就醒来,而且一睁眼就要瞅一下手机,可依旧是空空如也。 他早早就爬起来了,并且在叶周益的办公室门口守株待兔。 叶周益卡着上课前的五分钟总算来了,还差点被门口蹲着的一团黢黑吓个半死。 叶周益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徐邀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问道:「老师,你知道解听免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吗?」 叶周益其实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解听免的父亲发过来的请假原因……他认为有点离谱,但是人家家长都这么说,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啊,说是家里有事,需要将他带出国一段时间,先定为半个月,若要延长还会再请假说明。」 「半个月?!」徐邀震惊,「什么事情需要带出国半个月?难道不应该以学习为主吗?」 叶周益拿起热水瓶,给自己的保温杯倒满:「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父亲没明说,我也就不好多问了。而且吧,解听免成绩那么好,完全能自学嘛,很容易就跟上来的,学习的事情不用担心。」 徐邀有点气馁,不肯放弃一般,确认道:「老师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唉,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叶周益将水瓶放下,保温盖重重一放,无奈说,「我骗你做什么?你都来问了,我还能告诉你假话不成?我是真的不清楚。」 徐邀只好放弃了:「好的,谢谢老师,我也准备回去上课了。」 「赶紧去吧,也就一分钟了,」叶周益也在拿起他的课本,准备去九班,想起了什么,问道,「不过我经常瞧见解听免往八班跑,既然你和解听免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直接发个信息问问?」 徐邀撇了撇嘴。他又不是没试过,这不是无疾而终吗,说:「问过了,还没回。」 「哦,这样啊。」叶周益点点头,正准备离开教室,忽而反应过来了什么不对劲,一把抓住徐邀的后领,将他拽了回来。 「解听免今早请的假,你也是今天上午注意到他没来上课的吧?而且我还当过你一个多月的班主任,所以好像还记得你是午休生,所以你中午既然没有回家,那你是怎么问过的?」 徐邀霎时脸色一片空白。 「你是不是把手机带学校来了?!」叶周益竖起眉头,顿时就要去摸他的口袋。 徐邀从未这么敏捷过,一个转身就从叶周益手里挣脱了出来,脚下生风似的熘了。 叶周益气得肺疼,可徐邀毕竟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所以只能发信息给他现在的班主任,让她来收拾徐邀。 于是第一节课下课后,徐邀就垂着头站在了温御的办公桌前。 温御嘆了口气:「你现在情况特殊,带手机也情有可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还能及时和你妈妈联繫,所以我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邀诧异地抬起头,望向温御:「老师,你知道我带了手机?」 「这不很明显吗,」温御挑起眉,「午休生就没几个不带手机的,这简直是太好猜了好吗。」 原来是这么判断出来的,徐邀又将头低下去了。 「只是吧,能不能不要过于招摇?」温御恨铁不成钢,「你带就带了吧,非要不打自招做什么?你这让我很难办的。」 徐邀委屈地朝温御投了一眼。 温御:「……」 算了,她真是拿徐邀没辙。 「回去写份检查,这样下次叶老师过来询问我的时候,我还可以有证据煳弄过去,至于手机……」温御用手指的骨关节敲了敲桌子,没好气道,「我就当不知道,下次注意点。」 徐邀一喜,将头又扬起来。 「笑笑笑,笑什么笑!」温御佯装严肃起来,「你就知道和我嬉皮笑脸的,还不快回去,都要上课了。」 徐邀谢过温御后忙不迭跑回去。 晚上徐邀正在写作业的时候,隔了好几个小时没回復的微信总算有了回应。 [抱歉,我之前一直在飞机上,没看手机。] 徐邀这下终于放心了,不过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解听免忽然要出国呢? 第182页 [你家里什么事情啊?为什么还非要把你也带上?你去的哪个国家?真的要去半个月吗?] 徐邀大概等了三四分钟才又有了第二条回復。 [就是家里的一些琐事,抱歉,不太方便说。去的美国,差不多是要去半个月的时间。] 徐邀捏着手机有点疑惑,这也没几个字啊,解听免怎么要好几分钟才能打完。 他闭上眼睛算了一下。美国和中国的时差有十三个小时,现在是晚上七点,那美国就是早上六点,估计天色也才刚擦亮不久呢。 [行吧,你是不是还要倒时差?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有空就给我多拍几张照片看看,我还从未出过国呢,挺好奇的。] [好的。] 于是就停止了对话。 徐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遂放弃了。 在绍河市的另一边,远恆医院的病房中。 虽然是皮外伤为主,但确实打得过于狠了些,解听免有点失血过多,所以一送到医院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将他大腿和后背处几道特别严重的伤口缝了针。不过好在没有骨折,随后又被转入了vip病房,几分钟前才醒过来。 穆惠安不在,只要解听免不松口,她就不想看见他。而解晖今天已经待了一个下午了,才刚走不久,所以解听免醒来的时候,就只有赵姐还在病床旁陪伴。 解听免气若游丝:「赵姨,爸妈他们……是怎么和学校请假的?」 赵姐咽下酸涩:「夫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对外一律说你出国待一段时间了。」 家丑? 解听免轻哼一声,闭上了眼睛,听不出什么意味。 「哦,对了,那个……」赵姐将床头柜上他的手机举起来,面色有点犯愁,「那个徐邀……」 解听免登时睁开了眼睛,面色浮现出慌乱与紧张:「他怎么了?她去找徐邀了吗?有没有为难他?」 赵姐生怕他动作幅度太大将刚缝好的伤口又撕裂了,连忙安慰道:「没有没有,夫人今天一天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你别担心。是你的手机,我看见锁屏上有徐邀发过来的微信。」 昨晚的对话被她也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所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曾经来家里住过一晚的男生就是徐邀,是解听免宁愿受着伤捱着痛,也不肯分手断开的男朋友。 解听免担心徐邀会多想,而且他也不想告诉徐邀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有伤,手都抬不起来,因此告诉了赵姨他的手机密码,只能让她代劳去帮忙回復徐邀。 不过赵姐文化有限,写字还是会的,但并不会拼音,解听免念一句,她就写一句,所以速度就比较慢。 赵姐放下手机,眼里含着泪水,悄悄用袖子去抹。 没过多久,解听免就因疲惫不堪又睡了过去。 —— 半个月后的一个双休日,孟疏元刚出门没多久,徐邀的家门就被敲响了。 徐邀以为是孟疏元忘记带钥匙又折返回来了,所以他便没有看猫眼,直接将大门打开,只见门外赫然就站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女人。 她花了一点淡妆,衣着整齐考究,胳膊上挎了个价值不菲的包,空气中似乎还有清雅的香水味,全身的装着都在彰显着她非富即贵的地位。 穆惠安不疾不徐地将墨镜取下来并收进包中,对徐邀露出温和一笑:「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徐邀注视着对方的面容,这凌厉的轮廓与苍冷利落的脸部线条,好像有点眼熟。 他皱眉,问道:「抱歉,请问……您是哪位?会不会走错了?」 穆惠安莞尔一笑:「没有走错,找的就是你,你是徐邀对吧?」 徐邀一愣,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穆惠安笑容不减,不过她虽然含着笑意,可由于她的长相是偏戾气型的,所以徐邀并没有感到善意,只觉得莫名的不寒而慄。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穆惠安,是……」穆惠安的笑容逐渐扩大,艷丽鲜红的嘴唇不断扬起,「是解听免的母亲。」 徐邀的瞳孔骤然扩大,僵硬在了原地。 第78章 p—阴险恶毒 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客厅的窗户半开着,小区内孩童嬉戏玩闹的声音悉数飘散了进来。 对于徐邀来说是习以为常的喧嚣与热闹,但对于穆惠安而言就是屈指可数的烦躁与吵闹。 徐邀拿起水壶,往杯子中倒水,但是心绪却开始飘忽。 这是解听免的母亲,所以,解听免这是从美国回来了?可是他怎么又不和他说呢?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了?连微信聊天的频率都比以前少了很多,而且也不爱通视频了。 还有,穆惠安突然找上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呢?该不会是发现了…… 热水满溢到杯口,徐邀被烫得瑟缩了一下,连忙笼回神。 算了,还是不要瞎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远离的脚步声又逐渐逼近,徐邀将玻璃杯放在穆惠安的面前,道:「阿姨,我家里只有热水,没有茶叶,麻烦您将就一下了。」 「没事,白开水就行。」穆惠安也并不想喝劣质的茶叶,不过也不愿意碰这杯水就是了。 徐邀在她对面坐下,因为在家,所以这一身穿得很休闲随意,就套了个短袖和外衫。 第183页 穆惠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面色一下子变得既古怪又铁青。 徐邀察觉出她极其不友善的视线,皱着眉低下头往自己的身上一看,霍然就明白了——他今天居然恰好穿的是解听免给他的那件黑色短袖! 徐邀顿时就有点尴尬,捏了一下手指,发出「咔」的轻微一声,问道:「阿姨今日忽然到访是有什么事吗?」 穆惠安本来还想与对方虚与委蛇一下的,不过这件黑色短袖把她刺激得够呛,瞬间理智就灰飞烟灭了。 她收起了自己假惺惺的笑容,冷了脸:「徐邀,我们就开门见山吧,而且你也是聪明人,应该已经猜出来我是因为何事来找你的了。」 徐邀沉默了。 「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穆惠安说完,紧紧盯住徐邀的反应。 果不其然,徐邀放在桌面上交叠的手指微微蜷曲,肩膀也颤抖了一下。 这个反应令穆惠安很满意,既然她无法撼动解听免的决定,那她就来找另一位当事人。 而且她相信,两人之间这么明显的差距,以及徐邀从小生活的贫穷环境,使之脱胎孕育而出的自卑、窘迫、敏感定是能压垮他,只是缺少一针见血的三言两语罢了。 徐邀依旧一言不发。 「你不开口没关系,那我就来说些别的吧,看看你是否还能继续做到沉默寡言,」穆惠安的身体往椅背上靠去,那是一个很舒服从容的姿态,「我让解听免自己选,是选择父母还是你,你觉得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话音刚落,徐邀果然就抬了眼,他深邃的眼瞳望向穆惠安,忽而展开了笑颜:「嗯……让我来猜测啊……我觉得,解听免选择了我。」 这个自信的笑容仿佛是狠狠打了穆惠安一巴掌,在嘲笑着她,她辛辛苦苦抚养长大了十八年的儿子,居然真的撇下了她,而选择了这个才相识不到一年的人。 不过她并没有幡然作色,而是缓缓勾起得意的笑:「很可惜,你猜错了。哪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会选择丢下父母呢?他抛弃了你,要和你分手,你听明白了吗?如果没听清楚,我非常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解听免不是不愿意分手吗,那她不介意做这个恶人。 欺骗一下又何妨,就让徐邀自己认为解听免主动放手了,随后他也决定分开就行,她会不动声色地偷偷把徐邀说分手的话语录下来的。 徐邀的微笑凝滞住了,这是不可置信的前兆。穆惠安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就等他接下来的勃然色变,但谁知,徐邀让她失望了。 徐邀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重拾笑容,朝穆惠安一摊手:「阿姨,骗人没有意思吧?还是说,这是你想要的答案,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你臆想出来自欺欺人的?」 这下轮到穆惠安的笑意猝然凝滞住了,再渐渐消失不见,她眯起眼睛,神色锋利:「你对解听免就这么相信?」 「是啊,」徐邀甚至不敢在人前大胆地去牵解听免的手,可是在此刻,在他母亲的面前,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就是非常相信他,而且您说的话其实漏洞百出。」 「若是解听免真的愿意与我分手,您还亲自找上门来做什么呢?难道就是想看看勾引您儿子的男狐狸精长什么样子?这不多此一举吗?」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导火索,霎时就把穆惠安点燃了,她瞬间失了优雅的仪态,霍然站起来,并扬手狠狠给了徐邀一个巴掌,斜眼睨着他:「不要脸的东西!」 徐邀依旧坐在椅子上,用舌尖顶了顶发疼的侧颊。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穆惠安双手撑在桌面,气焰嚣张,她垂眼俯视着徐邀的发顶,仿佛在蔑视着一个弱小的蝼蚁,「徐邀,你患了白血病这件事,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解听免?」 徐邀的面色霎时就变了,他也倏地直起身站起来,瞳孔紧缩成针,与穆惠安对峙:「你告诉解听免了?」 但他很快就否决掉了,脑袋微微转动:「不对,你没有说,你还没告诉他。」 如果穆惠安已经告知了解听免这件事,那他早就会直接奔过来寻他了,但现在穆惠安都找上门来了而解听免并没有,所以穆惠安肯定还没有告诉解听免。 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有说,但这个结果是让徐邀安心的,眼下也来不及顾及她这么做的原因。 穆惠安凝视着徐邀乌黑的瞳仁,视线下移,注意到了他瘦弱的身躯,以及略微苍白的面色和嘴巴,她勾了一下唇角,说:「徐邀,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不必,」徐邀身子微微后倾,与她拉开了距离,神情淡然冷漠,「您说什么交易我都不会答应的,您别白费力气了。」 「先别这么快急着拒绝啊。」穆惠安也挺直了嵴背,双手抱臂,抬起下巴,虽然身高有所差距,但是居高临下的意味十足。 「你家的条件相当一般吧?平时花钱是不是恨不能一块钱掰成两块用?你父亲还去世了,全家只能靠你母亲一个人来肩负,可是你这病,你妈妈能承担得了这么大的压力?」 「徐邀,我可以给你钱,给你目前紧缺的治病钱,甚至还可以动用解家的人脉帮你寻找你最需要的骨髓。」穆惠安是有备而来的,她包里已经装好了支票与银行卡,她将包放在了桌面上。 「这个交易很划算吧?只需要你开个口点个头,并让我录下一句『我要和解听免分手』这句话就行了,这甚至花不了一分钟,非常简单的。」 第184页 穆惠安愈发低沉的声音犹如蛊惑一般,不断敲击着徐邀不堪一击又摇摇欲坠的心脏。 「你忍心看你妈妈被各种费用开支透支得喘不过气来吗?你是不是曾亲眼见过你妈妈偷偷躲在昏暗中抹眼泪?你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啊,还不知道得需要花多少钱呢,你就不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只蛆虫,在贪婪地吸取着你妈妈的血肉吗?」 穆惠安终于占据上风了,她颇为开心喜悦地盯着徐邀骤然惨白的面色,狠狠踩死并践踏着最后一根稻草:「你真的要……这么不孝吗?」 穆惠安每一句话的吐出,都像一柄无形的利箭,往他心口上死死蹂躏并刺穿,深不可测。同时喷射出来的鲜血竟也不是温热的,而是冰凉的,让他遍体生寒。 徐邀的胸膛不断起伏,在她最后「不孝」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就宛如一记重锤,给他迎面来了致命一击。 他猝不及防地捂住嘴,弯下腰不断咳嗽,最后甚至咳出了一口血沫!殷红的血迹渗透指缝,将白净的手一下子变得污浊起来。 穆惠安皱着眉头迅速倒退两步,以防被污血沾惹上了,她有点不耐烦了,耐性即将告罄:「如何?足够心动吧?要不考虑一下?」 「呵呵呵……」徐邀低低笑了几声,缓缓放下了手,嘴角溢出的血给他苍白的嘴唇染上了鲜红之色,无端生出了几分不符合他气质的狠戾与危险。 他抽了几张餐巾纸,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指缝中的鲜血,掀开眼皮,冰凉又嫌恶的神色直直抵达穆惠安的眼底:「穆女士,要让您失望了,确实交易够丰厚,也足够令人心动,但是——并不需要考虑,我不答应。」 「你……」这和穆惠安预想的完全大相迳庭,她瞠目结舌:「你不想治病了?你家可交付不了这么昂贵的医药费!」 话毕,恍然大悟了什么,她高傲又冷漠地说:「哦,我明白了,你是嫌钱给少了是吧,你想要更多对不对?最好能支撑你读完大学。虽然这属于敲诈勒索,但是我也不是不可以考……」 「穆女士,」徐邀面无表情,冷冷地打断了她,「别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龌龊,而且有这种思想的人,估计内心也不太干净,否则如何能滋生这种阴暗的想法?」 「你说什么?!」穆惠安勃然色变,勐地朝徐邀另一边未受伤的脸颊挥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徐邀乍然攥住了她的手腕,不断加重力道。 「我家是没钱,也确实无法承担这么昂贵的医药费,可是别人施捨给的钱,我也不会稀罕,」徐邀随意地将对方的手丢开,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就算病死了,也不会接受嗟来之食。」 穆惠安冷笑一声:「行,你有骨气,倒是我之前小瞧你了,那我就……」她倏地压低了音量,仿佛魔鬼的低语,说着最恶毒的诅咒,「期待你的因病去世。」 徐邀的手指遽然战慄,眼睫也勐地一颤。 「砰」的一声,大门轰然关上,不速之客终于离开,不过狠毒阴险的话语依然久久不息,余音绕樑、言犹在耳。 徐邀将穆惠安未碰过一口的水倒入洗手台,他抬起眼,看向了镜子。 他面色依旧很憔悴,因此左颊上的巴掌印就显得额外清晰,以及唇上鲜艷的血色就像是颓靡腐败的玫瑰,预示着不详。 徐邀注视着镜子中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良久,眼圈渐渐红了。 他缓缓滑倒,跪在了地上,几分钟之前的铮铮傲骨骤然就被压塌折断了,只余脆弱。 他的音线哑了,一直在重复呢喃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妈,对不起,你本来有一个可以解脱的机会的,但是被我亲手捏碎了。穆惠安说的没错,我是真的很不孝,我……太自私了。 穆惠安离开徐邀家后,驱车驶向了远恆医院。 解听免总算能拆纱布了,伤口也正在结痂中,总得来说是在慢慢恢復之中了。只是脱掉衣服的话,还是能看见一道道纵横盘虬在身上各个角落的红痕与伤口,很是惨不忍睹。 他想着,半个月都快过去了,强撑着也能回学校上课了,便琢磨着要不要出院,而这时,已经隔了十几天未曾见过的母子终于碰面了。 穆惠安踩着高跟鞋,双手抱臂,垂下眼睛盯着坐在床沿上的解听免,二人都一言不发,就这样僵持着。 终于,穆惠安开口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和他分手,那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要么,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儿子,从此你和解家断绝关系,那以后公司更不会交到你手上,解家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了。」 解听免发出一声嗤笑,抬首望向穆惠安,淡淡道:「没稀罕过,」话毕,站起身来,将椅子上自己的外套拿起来穿上:「我选第二种,不需要考虑。」 穆惠安居然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颇为平静地一点头:「行,既然这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决定,那就希望……」 她倏地挑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要有后悔的那一天。」话毕,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离开了医院。 挺直的嵴背,不紧不慢的步履,甚至今日还化了精緻淡雅的妆容,似乎胸有成竹,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穆惠安不是没有想过给解听免办理转学,但是她后来转念一想,何必呢?她明明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第185页 解听免和徐邀不是怎么都不愿意分开吗?不是彼此都不肯退让一步吗?那她偏不给解听免办理转学,就让解听免和徐邀好、好、地、在、一、起。 一个身患疾病之人,一个落魄的小少爷,后者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无法给前者庇护,甚至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毕竟自己很快都要吃不上饭去打工了。 那就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是怎么在自己的怀里一点一点死去的。亲手感受着温热的身躯逐渐冰凉,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抔轻飘飘的骨灰,这不是最彻底的分开方式吗? 而且,这还怪不到她的头上。 是解听免自己选择宁愿和徐邀在一起也要和家里断绝关系的,也是徐邀自己选择宁愿和解听免在一起也不接受她资金上的帮助的,既然这是他们双方各自的抉择,那怎么能怪她呢? 自己选出的道路,那就自己咬牙含泪、摸着黑走下去吧。 第79章 p—误打误撞 解听免身上还有点积蓄,他办理了出院手续,离开医院后就找了个便宜的廉租房。刚与房东签下租房协议,手机就响了一声,是赵姐发过来的微信。 [少爷,你在哪里?我将你落在家里的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具全部收拾出来了,想带给你。] 解听免其实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一个人他如今的现状,也不愿意告知他的居住地点,就连徐邀也不例外,但是这些物品确实是他所需要的,不能不接下。 [好,谢谢赵姨,我把地址发给你。] 他并没有给出详细地址,而是在这个小区门口汇合。 半个小时后赵姐乘坐着计程车抵达了,解听免走上前,与她合力将后备箱的两个行李箱搬了下来。 赵姐喘了一下,道:「其实两个行李箱完全装不下,我只整理出了一些必需品。」 「没事,」解听免表情淡淡的,敛下眉目,「必需品就够了,其他没必要的就留在那里。」 其实这些物品还是赵姐偷偷收拾的,她害怕穆惠安一回家就将其处置了,毕竟都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扔掉这些已经不再属于解家的东西,是穆惠安会做出来的事情。 赵姐道:「我不能出来太长时间,那我就先回去了,少爷,如果你有事需要我帮忙,就尽管联繫我,不用顾忌。」 解听免没有应承下来,他觉得应该没什么需要联繫的了,不过赵姨对他很好,而且话不能说得太绝:「好的。」 在赵姐要上车的那一刻,他又忽而叫住了她:「对了赵姨。」 赵姐转过头来看着他。 「记得将手机与我的聊天记录删掉,」解听免抿了一下唇,补充道,「以防万一。」 赵姐连连点头,说:「还是少爷想得周到,放心,我上了车就删。」 解听免拖着两个行李箱回了廉租房,还好上一位租户才退房不久,所以并没有积太多灰尘。 他先去超市买了拖把和扫把,以及一些家里必用的物品,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再将行李箱打开,东西一一放置好。 这些事情都做完后,他打开手机,给微信列表中的一个人发了消息。 [上次让你帮忙洗的相片还记得吗?有空再帮我洗一张出来。] 很快对面就回復了「ok」。 解听免放下手机,这才发现天都暗下来了,也后知后觉感到了饿意,打算去楼下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填填肚子。 他刚扫了码,忽而想起了什么,对营业员说道:「请问贵店还招人吗?」 营业员小姐姐愣住了,上下打量了一眼解听免,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身上价格不菲的外套logo,完全想像不出来他居然还要打工。 不过秉持着礼貌,她还是回答了:「抱歉,暂时不需要。」 解听免点点头,正准备拿上自己的晚饭离开,营业员又叫住了他:「等等,小帅哥,走出这个小区,拐个弯就是个小型步行街,那里好像有不少便利店都挺缺人的。」 解听免回头,朝对方一颔首:「谢谢。」 他回了趟家,先用微波炉热了一下晚饭,吃完后将身上的外套褪了下来,换了一件他衣柜里最便宜的衣服,然后又出了门。 「叮咚」一声,营业员顿时摆出了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说:「欢迎光临。」 解听免走上前:「请问,贵店还招员工吗?」 —— 徐邀戳着碗里的饭,他最近总是胃口不太好,应该是吃药的缘故,光吞那一把药就很顶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 解听免夹了一片青椒放入他碗里,道:「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徐邀唯恐解听免瞧出异常,赶紧将青椒一口塞进嘴里。 其实他内心非常游移不定。 穆惠安找上了他,强迫他和解听免分手,但是她肯定不只针对了他,一定也逼迫了解听免。可是到现在他们俩的关系依旧安然无恙,所以这就显而易见了——解听免没有妥协。 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以穆惠安那般强硬的性子,他想像不出来解听免为了反抗她而遭受了什么,他很想问问,但是他不能问。 这一说出口,就会暴露出来他也被穆惠安找上门的这件事,否则他怎么好端端的会知道他们俩的恋爱关系被他母亲知晓了呢?然后解听免肯定会询问穆惠安有没有刁难他,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第186页 说没有刁难?那解听免八成不会相信;讲刁难了?那他也一定会问是如何刁难的。 这让他怎么说?难不成告诉他「你妈妈用钱来逼我们分手,而且还诅咒我赶紧去死」?那又为何诅咒他去死?以解听免机智的头脑,估计很容易就猜到他会不会是得什么病了。 因此怎么讲都不太合适,而且他就算不喜欢也看不顺眼穆惠安,但人家也毕竟是解听免的母亲,他做不到当着解听免的面编排他母亲还上眼药的事情。 这让解听免夹在中间太难做人了,所以徐邀还是决定索性不说了。 只是他感觉,最近他们好像都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其实感情并没有淡,但不知为何,就是不如以前了,仿佛隔着点距离似的。 徐邀是因为每天要尽心尽力瞒着自己的病,而他的症状在穆惠安到访过那次之后,有稍微严重的倾向,但又怕被解听免发现出不对劲,每天真的是心力交瘁。 而解听免则是因为想瞒着徐邀他和家里闹翻了的这件事,以及不能被他看出他在打工。 他去了好几个便利店,其实都招人,不过因为他要上课,所以只能下午放学后以及双休日有时间。而很多家店都不愿意要他这么麻烦的员工,即便工资少点也不太情愿,他后来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 他现在也终于体会到了徐邀上学期的生活与困难。每天除了忙于学习就是在打工奔波的路上,而且还要预防被徐邀瞧出端倪,所以弄得他也很疲惫不堪。 两个人各自有心事,又皆隐瞒着对方,这样浅薄不堪一击的冰面,仿佛随时都会碎掉似的,只差来个人给它一脚。 —— 2016年6月21日,晴。夏至,倒计时553天。 「好了,可以了。」医生拔掉针头说道。 徐邀爬起来,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噁心感不断往喉咙翻涌,不过身上的疼痛更是几乎要把其余所有的感觉都压下去了,他又倒了回去。 医生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刚做完化疗确实会很难受,你等缓过来后再走吧。」 「好。」徐邀忍着反胃,奄奄一息地说。 医生起身去给他倒了杯热水,道:「这都已经入夏了,你怎么还穿着长袖?不热吗?」 徐邀抿了抿唇,敛下了眼睑:「还好。」 怎么可能不热呢?他又不是解听免,大夏天的还可以穿个长袖外套。 他一向是受不了炎热的,可是,他害怕被解听免发现他胳膊上的针眼,所以就算再难以忍受,也必须要穿长袖遮挡。 医生便不再问了。 半个小时后,徐邀总算慢慢缓过来了,但是那股噁心感还是未能消退。他爬起来,喝了口热水,离开了医院,等他出来的时候发现都已经傍晚了。 今日要做化疗,孟疏元原本是想来陪他的,可是她因为工作实在推託不掉,只好让徐邀独自一人去了。 他看着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有家人或爱人陪伴,只有他,是踽踽独行的,仿佛就是个被遗弃孤立的人。 虽然他理解孟疏元确实因事走不开,解听免无法陪同也是他隐瞒而亲手造成的,所以他不应该有这种抱怨的想法。 可是在疼痛蔓延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就莫名希望有一个人能来陪陪他,即便这个人无法帮他分担痛苦,就只是在一旁握着他的手也好。 徐邀穿过医院前的马路,来到了小道上,他扫了一眼这附近,好像是个步行街,果断决定在这么难过的时候要奖励自己一支冰淇淋吃吃。 可是他才刚踏入街道,酸水持续上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徐邀终于坚持不住了,躬下身往一旁的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险些把胆汁都吐出来。 身旁不断经过好奇打量的眼神,但都只是浅浅驻足停留片刻,并不会引起他们的同情心,只有在他快吐完的时候,一个拽着气球绳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抬起头望着他。 徐邀有些难堪和窘迫,他从口袋里抽出餐巾纸,将嘴擦干净。正准备举步要离开,小女孩倏地伸出她白嫩又肉乎乎的小手攥住了他的衣角,声音软糯又黏煳:「哥哥,给……给你糖吃。」 徐邀一愣。 这时候她的母亲从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出来。她正在结帐,一个回头就发现孩子不见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不过还好刚出门就瞧见自家女儿还在不远处,连忙奔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责怪道:「瑶瑶,你要把妈妈吓死了。」 瑶瑶? 徐邀不由得一笑,还真是有缘啊,连名字都和他这么像。 瑶瑶吃力地转过半个身子,挥动自己攥成拳的小手,说:「哥哥,给你糖吃,吃了就不会难受了,糖很甜。」 徐邀瞥向孩子母亲,母亲也笑着打趣说:「瑶瑶这么厉害啊,这么小就会搭讪大哥哥了是吧。」 逗完孩子朝徐邀看过去:「小帅哥,你就接着吧,瑶瑶特别护食,能让她主动把糖给你,她肯定非常喜欢你,而且你们一定非常有缘。」 徐邀便不客气了,将糖收下,摸了摸瑶瑶的刘海,含笑道:「是很有缘,我名字的读音和瑶瑶很像。」 「是吗?」母亲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莞尔一笑,「那看来确实挺有缘的,不过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希望以后还能见面啊。」 第187页 徐邀挥手道别。 他将糖纸撕开,把粉色的糖塞入口中,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含着糖味的津液,眼眶微微有点发热。 确实很甜,很好吃。 对于瑶瑶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无心善意关怀,反而令他经受不住,就蓦然觉得,还是活着真好。 小小的糖很快就吃完了,徐邀感觉咽喉里还是有那股酸水味,便打算去便利店买瓶水喝。 他走向方才瑶瑶母亲出来的便利店,一开门的同时,提醒客人到来的「叮咚」声响起,收银台前的营业员再次露出标准笑容对他打招唿:「欢迎光临。」 说完她发现了不对劲,为何这位顾客直接呆愣在了门口,并且还对店里刚来没两个月的新员工直勾勾注视着呢? 徐邀握着门把的手缓缓滑落,盯着面前的解听免,疑惑:「解听免?」 「你怎么在这里?」 第80章 p—大难临头 「解听免?」 「你怎么在这里?」 解听免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下意识转身望过去,发现是徐邀后也勐地一惊,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不过好在今天比较幸运。 因为是周六,他本来要在便利店工作一天白班的,只是有一个店员临时有事,要和他换一下,所以他今天是晚班,傍晚的时候开始到店里。他才刚来,连工作服都还来不及换上。 解听免走向徐邀,道:「经过这里,想买瓶水喝。」 营业员露出好奇不解的目光,视线在二人之间打转。 其一,解听免不是过来替她的班的吗?怎么听刚才那话的意思,他是偶然经过的顾客呢? 所以他这是在骗人?可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在打工?这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难不成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其二,因为解听免过于帅气,所以自从他来了本店之后,生意都好了不少,只是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对待顾客过于冷淡,如果不是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肯定会有人向店长投诉。 因此,竟然难得瞧见在解听免的脸上浮现出形似于……「温柔」这种神色,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今天的太阳怕不是从南边落下的吧? 但无论哪种疑惑,这都是解听免自己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当然不好插入其中,更不能当众拆穿他的谎言,毕竟隐瞒都是有原因的。 「哦,」徐邀不疑有他,又问道,「不过你为什么会经过这边?你家离这里还挺远的吧。」 解听免抿了一下唇,眼神略微飘忽:「我今天在附近的图书馆看书。」 徐邀笑道:「我现在不打工了,你也转移阵地换图书馆了是吧?」 解听免摸了一下鼻尖,「嗯」了一声。 营业员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 这两位好生奇怪,是不是都对这片不太熟悉啊。这附近是商业街,哪来的图书馆?最近的图书馆还在四公里之外呢,你们能不能走点心! 解听免也问道:「对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家不也挺远的吗?」 徐邀的眼珠转动了一圈,脑袋旁biu地一下出现了一只亮起的小灯泡,说:「这不快期末考试了吗,上次期中考我还是留在了八班,裴些就说他上次考回一班是在这附近买了个「逢考必过」的卡片,所以便打算迷信一回,下次考试的时候就揣在身上。」 解听免一想起这件事就要皱眉头:「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多月前的期中考也没出意外啊,怎么还是考到八班去了?这不是你的水平。」 其实他还说得含蓄点了,考到八班就意味着,徐邀最多考了个倒数第四十。 为了煳弄解听免,徐邀只是临时想的一个较为拙劣的理由,没想到把另一件好不容易放下来的事情又提到了檯面上。 他在期中考试前想了很久,在匹配的骨髓没有寻到前,他的病就得一直瞒下来,否则随时都会有不测发生,在没有好消息之前,徐邀还不想告诉解听免。 只是,以他不失误的情况下,考回一班完全没有问题,但这也要面临着他不仅会被换班,还得换一个班主任。而他以后怕是少不了要请假去医院,所以班主任是必须得了解他的病情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温御和梁稚里那样善解人意,假如一班班主任不愿意帮他隐瞒呢?这还是其次,主要是他明白,既然想隐瞒,就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毕竟「消息」这种东西,真的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扩散出去,而他恰好冒不起这个险,只能选择控分,留在了八班。 这个决定他自然也告诉了温御,温御当然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不过她也清楚,既然徐邀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她就不可能再劝得回来。 徐邀垂着头:「也许环境真的能影响一个人吧。」 「你……」解听免听见这句话明显不开心了,登时就竖起了眉毛。 徐邀赶紧去安慰他:「你别生气嘛,我保证,下次一定考回来,如何?而且你要因为这件事和我吵架吗?」 解听免当然不愿意,他嘆了口气,撇开头,说:「算了。」 徐邀刚露出笑容,解听免又严肃道:「你答应我的啊,下次的期末考试一定要考回重点班。」 「嗯嗯嗯。」徐邀连连点头,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解听免按照自己的谎言,去冰柜拿了瓶矿泉水,又帮徐邀买了一杯,扫码的同时对营业员小姐姐使了个眼色,人家非常善解人意轻微地点了点头。 第188页 两个人离开便利店,因为店内有空调,所以一出来就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热浪。 徐邀下意识将冒着冰雾的矿泉水瓶身贴在了脸上,解听免见状,这才发现他居然在夏初还穿着一件长袖,将自己的矿泉水递给徐邀,道:「帮我拿一下。」 徐邀没想太多,接了过去,顺口问道:「干嘛?」 解听免握住徐邀的手腕,要帮他挽起袖子:「你不是怕热吗,还穿什么长袖,我帮你捋上去。」 徐邀登时吓得浑身一凛,连忙挣脱解听免的手腕,并将他的水塞回他手中。 解听免对他这一副行云流水又如临大敌的动作感到不解,纳闷道:「怎么了?」 徐邀讪讪一笑,这才意识到他过于刻意了,忙不迭找补:「我觉得不热啊,而且出门时还感到有点凉意呢,所以才穿的长袖。你虽是好心,但不要把我弄感冒了。」 解听免皱眉:「那你还喝冰水?」 徐邀视线下瞟,指腹抹了一下瓶身上的水珠,尴尬一笑,却又立马正色道:「还不是怪你,非要给我拿什么冰水,我本来是想买常温的。」 解听免无语:「那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真是说多错多,徐邀深刻意识到,千万不能待在这里了,他的脑细胞快不够用了,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穿帮暴露! 徐邀打个哈哈,干笑道:「对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赶回家吃晚饭,得先走了,我们周一见啊。」 解听免也打心底希望徐邀赶紧走,他还得上班呢,于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一改以往的恋恋不捨,干脆道:「行,那我们周一见。」 两个人各自内心都有鬼,明明双方的漏洞与反常都这么明显,可愣是没有注意发觉到,而且还一脸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徐邀上了车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消毒水味非常清晰,尤其解听免还离他这么近,只要嗅两下准能闻到,可解听免居然并没有。 虽然他没想通,但只要没被发现就行,还矫情地思索这些干什么,劫后余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解听免回到便利店,营业员小姐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注视着他将工作服套上,唇边含着笑意:「刚才那位和你关系好像不太一般吧?你们……什么关系啊?」 这两人的说话方式简直太像小情侣了,尤其是那位小男生,竟然还说出「你要因为这件事与我吵架吗」这种话来,以及解听免万般无奈的表情,简直过于宠溺了好吗!所以解听免对他忽而展露的笑意与温柔,这时候都能有了解释。 因此,真相只有一个! 当然,这都只是她的猜测,她还是想亲口听到当事人是怎么回答的。 解听免从不避讳与徐邀的关系,更不会在意外人对他的看法,也只有穆惠安才会介意这些虚无缥缈又没有用的东西。 他噙着浅浅笑意,声音不大,但额外掷地有声:「和你想的一样,他是我男朋友。」 「哦——」营业员姐姐抿唇一笑,颇有八卦的意味,「我就说你为什么要瞒着他,不让他知道你在打工呢,果然吶,这就解释得通了。不过我也说句心里话,我觉得你们真的挺般配的,不是哄你的假话,是真心这么觉得。」 解听免的笑意又扩大了一些:「谢谢。」 他一向内敛沉稳,但是难得不想再含蓄了,也许是因为对方是第一个对他和徐邀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表达善意的陌生人,臭屁道:「我也这么觉得。」 营业员姐姐听不下去,被餵了一嘴狗粮,只想赶紧逃离:「啧啧,你有一晚上的时间,慢慢美滋滋去吧,我下班了。」 「好,路上慢点,注意安全。」解听免已经收起了笑容。 营业员姐姐站在公交站牌的时候才陡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在工作的时候,不经意往玻璃门外看了一眼,发现有一位男生蹲在垃圾桶旁边吐。 她当时没想太多,刚刚才知道原来这是解听免的男朋友,所以那个男生是不是生病了?而且他身上有很浓的消毒水的味道,很明显是才从医院出来的。 她打开手机,打算在工作群中寻找哪个是解听免的联繫方式,骤然,身旁的人说道:「车来了,快走。」 她从手机中抬起眼,发现来的正好是她回家的那辆公交车,便赶紧将手机放回包里,被人群推搡着上了公交。 因为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所以已经没有座位了,她只好找个扶手站着,等车子开动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 2016年11月6日,大雨。倒计时422天。 今天,是孟疏元的生日。同时,第二天也就是解听免的生日。 徐邀其实从未告诉过解听免,其实他的生日和他母亲的非常接近,只相差了一天。 而今天正好是周日,所以徐邀一大早就出了门,并将以前打工积攒的最后积蓄全部带上。 因为孟疏元喜欢栀子花,所以他特地先去花店买了花,随后绕到了商场,给孟疏元买了一瓶味道不那么刺激的香水。 他还要给解听免买生日礼物,不能把钱全部花光,因此香水也不是什么奢侈品牌的,不过价格也不低就是了。 主要是味道很好闻,徐邀凑过去闻扩香棒的时候,就觉得这个香气与孟疏元实在太适配了,当即就决定买下来了。 第189页 至于解听免,他是真的很发愁。 今年的十九岁生日,算是他第一次陪解听免过生日,意义非常不一样。 而且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非常不确定,毕竟这么多月过去了,骨髓还没有找到,而他的状况也在日益下降,他不知道还能不能陪解听免过下一年生日。 因此几重砝码下,今年的这个生日,分量与意义就太重了。 他在商场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终于有了决定。 徐邀最后买一条领带与袖扣。 其实将这玩意送给男朋友还挺常见的,没什么新意。 可是,他听说一中高三下学期动员大会之后的不久,学校每年都会举办成人式,那一天允许女生化妆穿礼服,允许男生穿正式的西装。 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坚持到两年后,但如果可以,他一定要亲手帮解听免把领带繫上,再将袖扣戴上,一定会很好看的,毕竟他长得那么帅。 徐邀光想想就不由地心猿意马了起来,也不禁生了几分期待,希望他能顺利找到骨髓,然后再理直气壮地告诉解听免—— 「你看看我多爱你啊,就连自己生了这么严重的病都不敢告诉你,就害怕你会担心。不过好在现在快要尘埃落地了,匹配的骨髓已经找到了,就差手术了,所以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我指使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必须要把我伺候得好好的!」 徐邀眉眼弯起,轻轻一笑,就连回家的步履都轻松欢快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雷声炸响,直直地噼向不远处的地面上,柏油路面顿时滋起火花,不过幸好没有易燃物,没烧起来。 徐邀吓得一抖,心脏勐地往下一沉,紧接着跳动得非常诡异,快得让他发慌、难受。 「哗啦」一声,暴雨突至,滂沱而下,猝不及防。徐邀措手不及,顿时就淋了个透湿。 不过好在他今天是背了书包出门买礼物的,并没有将礼物放在礼品袋中,否则肯定会和他一起遭殃。 只是雨也太大了,即便是书包怕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徐邀将背包褪下,改为抱在怀里,迈腿奔跑起来,只想尽快回到家里。 他家处于老小区,尤其是回他所居的那一栋楼,得经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巷道。 天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徐邀攥紧了书包,正要往里面沖,乍然,停下了脚步。 平时空无一人的小巷,此时传来了打斗声,但并没有听到肉体互相搏击的声音,而只有痛苦的求饶,那只能说明,这是单方面的挨打。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音色是……孟疏元! 徐邀登时就将背包丢在了地上,雨很大,他的视野都模煳了,他刚抬起脚就摔了一跤,但他立马就爬了起来。 即使他看不清,即便前方的道路再怎么坎坷,他也要往那个声音奔去,无论多难、无论多难…… 这可是他的妈妈啊……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接下来两章发生的情节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再看,明后两天的发布完后,你们如果实在想骂我,麻烦请轻点骂,口下留情(噗通,跪下,鞠躬ㄒoㄒ) 第81章 p—险象环生 孟疏元倒在了地上,额头上有青紫,嘴角还有血,这是她在承受剧烈疼痛时咬出来的,大雨沖刷着她狼狈又疲惫不堪的身躯,却洗不了她内心的怨恨与悲痛。 三个人围着她站着,低下头打量着她,其中一人的肱二头肌非常健壮,甚至还纹了花臂。孟疏元悽惨一笑,觉得自己要死定了。 领头人,也就是有花臂的那位,他攥紧了拳头,正要一拳挥下的时候,忽而从身侧蹿出来了个白色的人影。 他速度极快,异常敏捷,灵活地插入缝隙之中,于千钧一髮之际,趴在了孟疏元的身上,并将她拥入了怀里,护在身下。于是这重重的一拳,就猝然落在了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徐邀哪里能承受得住这么勐烈的一击,当即就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可即使这样,还是依旧将孟疏元牢牢地护在身下,但口中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悽厉的嘶叫:「啊——」 众人一愣,而孟疏元顿时就慌了,试图起身将徐邀扶起并藏在身后。 可她一向脆弱的儿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力气,她根本就掰不动他的手,只能躺在地上,看着撑在她身上痛苦得五官都紧缩在一起的熟悉脸庞。 这股疼痛疾速蔓延全身,疼得徐邀浑身战慄,他勐地剧烈咳嗽起来,音线越来越暗哑,仿佛声带都撕裂了一般,也像是乌鸦最后的悽惨嘶鸣,他倏地咳出一口腥红的血来! 「阿邀!」孟疏元凄切痛苦,悲恸不已,着急忙慌地用袖子擦拭着徐邀嘴角的鲜血,喃喃:「你不要吓妈妈,不要吓妈妈啊……」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花臂捋了一把湿透的头髮,蹲下身来,一把攥住徐邀后脑勺的头髮,将其用力往后扯,让孟疏元能清楚地看见徐邀此刻因撕扯头髮时露出的痛苦又狰狞的样子。 他笑嘻嘻的:「这是你儿子?哎呦,都咳血了,怕是生了重病吧,难怪你要借这么大一笔钱。」 徐邀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竭力睁开眼睛去注视孟疏元,可孟疏元却低下了头,与他错开了交汇的视线。 第190页 所以……这居然是真的…… 他的妈妈,因为他的病,求救无门的情况下,竟然去借了高利贷! 她不是一向都知道这些人的残暴与不守信用吗?即便当年徐恆去世,她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所以……所以…… 徐邀的眼泪倏然就滚落下来,就连撕扯髮根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他只能感到无尽的悲痛与罪恶。 所以,孟疏元都是因为他,只是因为他,而现在所造成的这一局面,皆是他一手带来的…… 徐邀放声恸哭! 「啧。」花臂烦躁,松开手,将徐邀狠狠地往泥泞的地面丢过去。 徐邀痛得四肢百骸都在疼,爬都爬不起来,可他还是竭力撑起身体,想救孟疏元。 徐邀趴在地上,攥住花臂的裤腿,狼狈又可怜,无助又不堪,他将自尊全部丢掉了,泣不成声:「求求你们,算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妈妈,放过她……」 花臂腿一动,就轻松地挣脱了徐邀箍住他裤脚的手。 可徐邀仍是不放弃,继续缠了上来,他用胸膛蹭着地面,拼命往前挪动了几寸,又再次攫住了花臂的裤脚,哭喊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妈妈,求求你们了,真的求求你们了……」 花臂烦不胜烦,再復挣开,眼看徐邀还是不肯放弃,他又「啧」了一声,将脚抬起,霍然往徐邀的手背上踩过去,并用脚后跟狠狠蹂躏! 「啊!!!」徐邀惨恻的嘶喊从喉咙中破碎溢出,悽厉之声似是能穿破茫茫长空万里,他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疼得全身都在痉挛抽搐。 「阿邀!」孟疏元额间已经淌了血,鲜血不断蜿蜒,流过眼角再一路经过下颔。 她本来爬都爬不起来了,但不知从哪里又爆发出来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徐邀奔过去。可才刚迈步,就被另外两个人又拉扯了回来,重重地抵在粗糙的墙面上。 这一下太重了,孟疏元的后脑勺与墙面发出了撞击的沉闷一声,疼得她顿时眼冒金星,眼前霎时就模煳了,缓缓滑倒在地。 花臂懒得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终于大发慈悲地移开了脚,朝孟疏元走过去,而这次,徐邀再也无力阻拦了。 雨滴犹如石子,敲击在他暴露于空气的皮肤上,他的右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突出的骨节上血淋淋一片,被雨水沖刷着,又疼又麻。 他手心下正好是个小水坑,里面积攒的雨水,已经被他手上的鲜血染红了,一时间竟不分彼此。 孟疏元又被两个人按在了地上,每一击都没有吝啬力气,拳拳到肉,她疼得蜷缩起来,尽量保护着自己脆弱的地方,犹如一只濒临死亡的虾。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受什么样的毒打,就像那只剥了壳的虾子一样,也不清楚自己的最终命运是被炒着吃还是被剁成馅——命运根本不在自己的手上掌握着。 花臂瞟了一眼仍在努力爬起来并痛苦的徐邀,他似乎来来回回只有那么无用的一句。 他对正在往孟疏元身上下死手的一人说道:「小胡,去按住那个小崽子,忒烦人了。」 小胡没意见,甚至还摩拳擦掌地问道:「可以打不?」 花臂不甚在意:「随便。」 于是小胡就宛如杀猪前的屠户,恶劣的笑容仿佛徐邀是他垂涎已久的大餐,活动前咔咔捏着骨节的模样更像是兴致勃勃地磨刀。 徐邀不介意被打,即便再痛他也无所谓了,只要他们能放了孟疏元。 小胡的拳头正要挥下,徐邀猝然抬起尚好的左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眼里尽是恳求:「求求你,能不能不要打我妈妈,你打我吧,我不会反抗的,随便你怎么打,只要你能放过我妈妈。」 小胡面无表情地盯着徐邀,徐邀丝毫不避让,恳求又可怜地与他对视。 小胡扣住徐邀攥住他的手,猝尔沖他莞尔一笑,徐邀一愣,还尚未搞清楚此笑的含义,他就犹如变脸一般,勐地收了笑意,将徐邀完好的左手狠狠往下一掰,再重重扭住,乍然就发出了骨骼的错位之声! 徐邀疼得惨叫,身躯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咚」的一声倒在了粗粝的地面上,面色和嘴唇霎时煞白。 他痛得意识都模煳了一瞬。所料没错的话,肯定是脱臼了,甚至可能骨折了。 小胡见徐邀终于没有了反抗之力,便肆无忌惮又无所顾忌地将拳头落了下来。徐邀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脆弱的腹部保护起来,让他尽量把力道都击在不易受伤的肩膀和后背。 孟疏元已经属于是昏迷的状态了,花臂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行了小杨,到这里吧,可别真把人打死了。」 说完他弯下腰在孟疏元身上摩挲了一番,果不其然搜寻到了钥匙,道:「你和小胡拿着钥匙去她家,看看能不能找到值钱的东西。都好几个月过去了,就还了一万块不到,我严重怀疑这娘们根本还不起钱。」 二人得令接过钥匙,正准备赶往孟疏元家所在的楼栋,花臂又开口提醒道:「记得关上门再搜,而且动静不要太大了,这种老房子隔音不好,要是让邻居或经过的人听到了,他们报警我们就有麻烦了。」 小弟恍然大悟,还不忘再熘须拍马几句老大做事真是谨慎周到,直到花臂不耐烦地挥挥手才离去。 花臂抱臂倚在墙边,他扫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孟疏元,又瞥了一眼同样毫无招架之力的徐邀。 第191页 他几分钟之前还能溢出断断续续的痛哼,现在却了无动静了,估计多半也是昏迷不醒了。 徐邀将脸趴在地上,手臂环抱着头,因此花臂也没发现他缓缓睁了一下眼,又轻轻地闭上了。 他不是傻子,明白现在是孤立无援的情况,他也根本没有能力以一敌二,所以保护自己的最聪明做法就是装昏,毕竟这群人还不敢闹出人命。 雨越下越大了,不断撞击着徐邀和孟疏元「支离破碎」般的身躯,徐邀感觉越来越冷,牙关在忍不住地打哆嗦,但为了不让花臂发现他其实是醒着的,只能用齿尖重重地咬住下唇。 他在不停地安慰自己,只要他们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就会垂头丧气地败兴而归,那他和孟疏元就安全了,虽然……这安全只是短暂的。 可是,倘若连这次危机都度不过去,又何谈以后呢? 这群人知道他家的具体地址,那查到他的学校估计也不是难事,所以绍河其实已经不安全了,如果这次能安然无恙地躲过一劫的话,最佳的办法其实就是连夜和孟疏元逃到别的城市。 毋庸置疑,他对绍河还有割捨不下的情感,但他也清楚,他割捨不下的,只不过一个解听免而已。 可是,倘若在孟疏元和解听免中选择,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孟疏元。 他当然爱解听免,可他明白孰轻孰重,他不仅不能做对不起孟疏元的事情,而且他还更爱孟疏元。更何况,将此灾难带来的人……其实是他。 如果他没有患病,即便生活再拮据,孟疏元也不会走投无路到去借高利贷。 她是为了他,他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将孟疏元一次又一次地拉入深渊,让她不得解脱,永远囚困于黑暗之中,不见天日。 但是,徐邀一直都不是幸运的,从他降生在这个世上,似乎带来的只有厄运—— 「老大,」两人气喘吁吁地奔来,小杨一脸愤怒,咬牙切齿道,「这娘们就是个穷鬼,家里就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顶多就一本存摺算得上,但我打开看了看,也根本没剩多少钱了,几乎每天都有开支。」 徐邀没忍住,齿尖下意识用力,脆弱的嘴唇根本无法承受这等压力,不消多时就溢出了血。徐邀舔了一下,铁锈般的腥味直冲舌根,让他清醒地接受自己只是个累赘的事实。 「料到了。」花臂脸上根本没露出意外。 小胡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怀疑给她再多的时间她也还不起钱,更不用提还是那么高的利率。」 花臂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按照惯例,把她带走吧。」 徐邀心脏勐然往下一沉。 「那联繫的还是上次那个人吗?」小杨忍不住抱怨,「可他好像只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虽然这娘们长得确实不错,但价格肯定就低了不少,而且他愿不愿意接还是另一回事。」 花臂拍了一下他的头,道:「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少管,我自有主意。别废话了,带走,趁雨还没有停,正好路上人也少,而且大雨还能把这里所有的痕迹自动清除干净,会省我们不少事。」 他们的车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花臂先行去启动车子了。 另外两人正准备将孟疏元搬走,徐邀装不下去了,刚要奋起,忽而小胡也注意到了徐邀,开口问道:「那这小子怎么办?就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吗?那等他醒了看见他妈不见了肯定就会报警。」 「老大有没有说怎么处理他?」小杨问道。 「嗯……」小胡思索了片刻,「好像没有,估计是忘了,那我们擅自处理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难不成还真让这小子醒来去报警啊?」小杨气得重重地拍了一下小胡的肩膀,很快就下了决定,「将他也带走,不过他好像是得了什么白血病是吧,八成也活不了几年,嗯……那卖去那边最合适了。」边说边指了指西南的方向。 「有道理。」二人登时乐呵呵地相视一笑。 因为孟疏元很轻,所以小杨很轻松地直接打横抱起;小胡本来也想照葫芦画瓢,但他低估了徐邀,刚抱起来就连同徐邀一起平地摔在了地上。 小胡气得狠狠踢了徐邀一脚,这一下很重,徐邀差点要喊出声,不过还好死死忍耐住了,但下唇被咬破流出的血就更多了。 已经处于昏迷中的人是很难背起他的,因为他没有意识,很容易从背上滑下去,所以小胡想了半天,最后只好随意又粗鲁地将徐邀扛在肩上带走。 徐邀的大脑飞速运转,仅在一秒钟里就想出了一个逃脱计划,而且这是唯一能拯救孟疏元和他的计划。 他本来打算直接醒来的,但是并不可行。 孟疏元已经昏倒了,而且即便她还是清醒的,以他们俩的力量也敌不过这两人,最后还是会被镇压带走,并且这还会暴露出他已醒的事实,而他其实并没有昏迷这就是目前最好的利器。 这会让他们放松警惕,便于他给他们致命一击。毕竟正面冲突,他是绝对不可能赢的,所以想要救下孟疏元和他,只能是「毫无反抗」地带走,然后在车里动手。 只有三个人,所以不可能是开大货车来的,毕竟这也太引人注目了,因此如果是俩面包车的话,车内的空间是有限的。虽然他是束手束脚的,但同样,那群人也会被空间所束缚。 第192页 而且,车子有一个最优的益处,那就是太容易发生意外了,倘若他们在车内产生争斗,车辆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会有多高呢? 徐邀清楚,事故降临的同时他也无法逃过去,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可这也是穷途末路之下唯一的活路。 落入他们手中,必死无疑;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意外,尚有几分不确定的生机。 他只能赌,他不赌不行。 小胡总算赶到了,他累得直喘,费了半天劲才将车门打开,粗暴地将徐邀丢入后座。徐邀顺势一倒,躺在了身后孟疏元的身上。 几分钟前就已经入座的小杨吐槽道:「不就是搬个人吗?你怎么这么慢?」 小胡将后座的车门甩上,为自己解释:「你还好意思说?就你聪明是吧?就知道将重的留给我,要不你和我换换?」 「好了,」花臂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方向盘,「要吵回去吵,烦不烦。」 两人乖乖噤声。 引擎发动,一辆灰扑扑又不起眼的大众驶出了小巷,汇入了冰冷的雨幕之中。 徐邀悄悄将眼睛露出了一条缝,极快地扫了一眼,确认了形势。 花臂开车,小杨坐在副驾驶,因为他和孟疏元横七竖八地躺在后座,所以小胡只能挤在后座角落。 很好,这个安排他很满意。 幸亏是花臂开车,若是花臂坐在副驾驶或是后座,那他要是突然暴起,估计还未来得及对驾驶座动手脚就被花臂镇压了下去,成功率也会大大打折扣。 可就在这时,在他身侧的孟疏元忽然发出了一声痛哼,眉头也下意识皱了起来! 要死!她竟然好巧不巧在这时候醒了! 徐邀心跳遽然加速! 三人都循声朝孟疏元望过去,花臂还要开车,所以率先将头转了回去,拧眉道:「这穷娘们要醒了?」 离他们最近的小胡倏地就阴了脸,他攥紧了拳头,起身抻头朝孟疏元看了过去,要一探究竟! 徐邀紧闭双眼,一只手正好被压在身下,所以昏暗的车内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他紧紧捏住孟疏元的手,虽然也不知道孟疏元能不能理解他的提示,可这是唯一能及时挽回的办法了。 不过,幸好。 孟疏元和徐邀不愧是母子,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 徐邀也是醒着的,但他选择装昏,多半是为了突发一击。 孟疏元缓缓将锁紧的眉心展开,头还微微偏了一下,紧接着又不动了。 这一切动作做得滴水不漏又不着痕迹,皆是合乎常理又顺理成章的行为。 果不其然,小胡松开了拳头,又坐了回去,舒了一口气,说:「没事老大,还没醒,还睡着呢。」 徐邀听到这一句只想冷笑。 你们把人打到不省人事,搁这儿叫「睡着」?可真是婉转又好听的说法啊。 小杨道:「那就好,虽然醒了也没关系,毕竟我们揍她几下就要奄奄一息了,但终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子继续行驶,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徐邀都听到身旁的小胡传来了鼾声,估计是累了忍不住睡着了,他这才再次睁开了一条缝。 小胡确实已经睡了,头抵着窗户;小杨也快要坚持不住了,估计是被唿噜声传染的,头一点一点的,就在入睡的边缘;花臂要开车当然不能睡,不过显然他也放松了警惕,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再慢悠悠地哼着歌。 徐邀瞥向窗外,他微微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认出了这是哪里,不过倒也是在意料之内。 虽然要将他们卖掉,但肯定也要去联繫卖家,那他们多半会被转移到某个地方先关着,等这群人和卖家商量好了,才会再次带他们离开驶向目的地。 这些人就是本地人,口音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在绍河应当是有自己的据点的,而绍河最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西郊,那里还未开发,是个非常适宜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所蜗居的地方。 去往西郊的路也是人烟稀少的,而此时这三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悠闲地开车,此刻就是最佳时机! 徐邀不是没想过在之前车子还在闹市区的时候动手,但那时三人的警惕并未放下,下手比现在会有风险。 而且他若是出手让车子撞向了别人的车辆,在拥挤的车流中,冲击力不会很大,所以也无法给这三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唯一的好处就是会引起路人以及被撞车辆的注意,可他们是否会因此获救,其实是个未知数。 因为车子被撞的那一刻,他们就能立刻明白他的计划,也会知道他这是在求救。小胡和小杨能快速反应过来,将他和孟疏元死死锁住,还会捂住他们的嘴,让他们不会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辆车的窗户被改造成了单向玻璃,也就是说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他在上车前特地观察了一下,因此只要他们能保证他和孟疏元发不出声音,花臂大可以游刃有余地下车和被撞击的车主将事故的赔偿解决好。 再凭藉他们的熟练程度来推断,估计要不到钱就将人带走的做法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有人在路上挣扎反抗的事情肯定不会少数,他们是老手,那他成功的机率又会再一次降低,而他却只有一次机会。 若失手,之后被严格看管起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和孟疏元就再也不会有逃脱的可能了,只能接受为鱼肉的悲剧。 第193页 所以,徐邀虽然要赌,但也要有计策地赌,他要选择最优解。 他要在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出手,其撞击的力道最好能直接将驾驶座的两人击得意识模煳,那他就只需要对付后座的小胡即可,压力会轻松不少。 徐邀轻轻攥了一下孟疏元的手,这就像是个「摔杯为号」的提示,告知她他要行动了。孟疏元也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表明她已知晓。 他的心跳很快,手心也沁出了汗。 现在他所经歷的一切以及接下来会决定他生死的举动都离他的生活很遥远,谅谁也不会想到,这些荒诞的事情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明明在前两天,他是个还在操心自己该怎么活下来又要考虑学业的普通少年,可现如今却要思索他该如何才能在歹徒手里救下自己与母亲,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徐邀拢回发散的思绪,两手紧紧攥成拳。虽然右手被花臂狠狠踩压了一番,左手也被小胡弄脱臼了,可在生死攸关之际,这些疼痛仿佛都不復存在了,他的手似乎还能动,还能有力气去完成接下来的一切。 车内发出了非常轻微的骨骼声,但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听到。 他勐地睁开眼,霍然跃起,肾上激素飙升,如唿啸疾驰的一阵风,瞬间就「吹」到了花臂身侧。 又只在下一秒,双手就夺下方向盘的控制权,而斜前方就正好是一棵粗壮无比的树。他面目狰狞,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勐打方向盘,狠狠朝树干撞过去! 而孟疏元也没有呆坐着,如果徐邀真的得手,那前面两人自然不用操心,可后座的小胡就不一样了,他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向那时毫无反击之力也无法分神的徐邀下手。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为徐邀解决一切后顾之忧,让小胡无法做到驰援。 果然谁也没能料到徐邀会骤然发难,花臂即便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了。 大众就犹如尥起前蹄的烈马,也宛如离弦之箭,猝不及防又不可挽回地往树干上狠狠撞上去。 同时车轮与柏油路面产生极其刺耳的摩擦声,「哐」的一下,发出了轰然巨响,当即就将车前盖与大灯、前翼等给碾压变形并破碎,整辆车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紧接着,挡风玻璃就像蛛网一样骤然碎裂,犹如下了一场漫天飞雪,「哗啦」一声炸响就朝花臂和小杨扑面而来。当然,半个身躯都位于前座的徐邀也不可倖免。 徐邀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头低下并偏转,同时眼睛闭上,以防被玻璃渣子划破眼球。 在车辆发生漂移等失误后,小胡惊慌失措了一瞬,但很快他就强行镇定了下来,要扑过去狠狠勒住徐邀的脖子,而就在这时,被他一直忽略的孟疏元动了。 她率先揪住小胡的后领,他正好穿的是圆领衫,所以领口比较小,顿时就锁住了脖子,唿吸霎时就被阻断了,求生欲让他奋力反抗挣扎。 而孟疏元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她一向温柔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狰狞般的表情。 她勐地一用力,将小胡拽至身前,再伸出另一只手将徐邀的衣摆攥住。前者往前一送,后者往后一拉,小胡发挥了自己的价值,变成了满天玻璃碎片溅入车内的阻挡物。 花臂和小杨竭力去躲迎面直来的玻璃,却被乍然弹起的安全气囊撞得直接意识模煳,鲜血从额头流淌而下,小杨当场就陷入了昏迷;花臂失了大半力气,趴在气囊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小胡避让不及,直接就被送入了「利器」之中,更何况他的唿吸一直在被篡夺,面目早就青紫,能挣扎的力气自然也就大不如前,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尖锐的玻璃碎片与他亲密接触,最后再深深地陷入他的肌理皮肉之中,巨大的撞击力也作用在他身上,但他却并没有立刻失去意识。 孟疏元已然恢復了平时淡然冷漠的表情,她轻轻松开攫住小胡后领的手,仿佛就像在丢一个垃圾,小胡被摔在了后地板上。 而这一切动作,其实只用了短短半分钟,始料不及。 徐邀本来都抱着也会受伤的想法,他不怕自损八百,他就怕没有做到伤敌一千。 不过还好,他做到了,却也没想到孟疏元竟然反应如此之快,居然想得出让小胡作遮挡,让他来帮他们躲避这危险的碎片,所以他几乎没有做到自损,就只是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到了车顶。 徐邀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后地板上竭力挣扎的小胡,他的视线在车内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某个物件上,露出了满意的一笑。 他将座位底下藏着的木棍拿出来,因为很久没开口了,所以猝然出声很是沙哑:「妈,麻烦你转一下头。」 孟疏元懂了,她将身体背过去,不面对徐邀。 徐邀没有丝毫犹豫,明明这是他第一次对「活物」动手,可他却并没有丝毫战慄,也无任何的心惊胆战与负担,他只有满腔的仇恨与报復,因为他只要一回想起来就会后怕。 若是他没有赶巧回来怎么办?孟疏元一个人怎么敌三?只能任由他们将刀俎落下,而他会永远失了妈妈,失去他这唯一的亲人。越念及此,他内心暴戾的怒火就越发熊熊燃烧,恨不能将让他焚烧殆尽。 砰! 徐邀将木棍狠狠砸向小胡的后脑,小胡当即就昏了过去,后脑也缓缓溢出鲜血。 第194页 不过他两手都有伤,所以力道终归有限,徐邀弯腰探了一下小胡的鼻息,还活着。当然,他也没打算弄死他,毕竟正当防卫和杀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剩下两人都明确已陷入了昏迷之中,徐邀便松开了棍子,道:「妈,我们走吧。」 孟疏元这才将身体缓缓转过来。 车门在勐烈的撞击中已经变形了,不过后门的损伤比较小,徐邀抬脚狠狠踹了几下,总算将车门踢开了,他和孟疏元相继跨了出去。 才刚走出,一声带着嘶哑又充斥着满满恶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孟疏元——」 徐邀和孟疏元骇惊失色,猝然转过头循声望去——花臂满脸鲜血,犹如在地底爬上来的恶鬼,说着最恶毒的诅咒:「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你以为这次躲过去就能安枕无忧了?」 孟疏元恐惧不已,不禁后退了两步。 徐邀幡然作色,两步上前,一只手穿过已无车窗的车内探了进去,一把攥住花臂的头髮将他的头狠狠往车门上撞,音线压下,仿佛是风暴前的平静海面:「闭嘴!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哈哈哈……」花臂笑得酣畅淋漓,更不会把这色厉内荏的小崽子放入眼里,他的目光中只有孟疏元,阴冷又赤裸裸的视线牢牢地钉在她身上。 「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你的住址、你的身份证号、你的一切,甚至包括你儿子的情况我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逃到哪里都没用,你根本无法脱离我们的手掌心。」 孟疏元面色惨白,浑身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闭嘴!闭嘴!闭嘴!」徐邀发了狂似的将花臂的头狠狠撞击着,他眼白中都泛起了血丝,彰示着他的滔天怒火,在被滚滚烧烈的火焰支配下,他早已失了分寸。 「孟疏元,不会再有下次了,这一次让你们躲过一劫又何妨,有本事你们放弃安稳的生活,与我们日日夜夜周旋。」花臂没有反抗之力,只能接受徐邀怒火的发泄,可他丝毫不在乎,看着孟疏元快要崩溃的模样实在是让他痛快极了。 徐邀阻止不了花臂,他松开手,大步流星地走到孟疏元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语速飞快:「妈,我们走,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不用……」 花臂见状便勐然拔高了嗓门:「下一次,我们一定会带走你!你会遭受非人的毒打,再承受不堪的凌辱,最后被送到你永远也无法逃脱的……」 他话还未说话,就被疾步飞奔回来的徐邀一拳砸向了牙关,当即就迸溅出两粒碎牙。 徐邀揪住花臂额间的头髮,让他抬头能够直视他。徐邀是面无表情的,却像极了浓雾下翻涌的深海:「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牙全部打烂。」 花臂不屑嗤笑,挑眉:「你叫……」 「砰」的一声,拳头再至,顿时四颗牙就不翼而飞! 「哈哈哈……」花臂朝徐邀啐了一口血沫,「你叫徐邀是吧?这么有本事啊,那你敢要了我的命吗?」 徐邀闻言眯起了眼,与他无声对峙。 「懦夫!」花臂无情地嘲笑,又吐出一口黏腻的污血。 徐邀眼里笼上了阴霾,指尖的骨骼咔咔作响,他沉下了脸,视线扫视了一圈,顿时就找到了目标,手果断伸向离他最近也最大的玻璃碎片,在马上就要拿起来的时候,身后忽而探出了一只手,并攥住了他的手腕。 「阿邀,」孟疏元强行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可她仍在发颤的音线却将她此时摇摇欲坠的心态暴露得一览无遗,「不要受他的激将法,你不能杀人,而且这样的人也不配脏了你的手。」 花臂和孟疏元的距离因为她的靠近而猝然缩短,花臂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孟疏元,像是在端详一件令他满意至极的商品,因此他还吹了一声流氓哨:「孟疏元,你很不错,如果再年轻些,你会是最好的。」 花臂的一字一句就像阴险滑腻的毒蛇,吐出不怀好意的蛇信,攀爬缠绕在孟疏元的脖颈处,并伸出剧毒的尖牙,仿佛随时会给她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也像夺命的厉鬼,使她在午夜梦回中都会受其侵扰,不得安生。 因此话音刚落,孟疏元握住徐邀的手腕立刻就在战慄,手指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痉挛,徐邀和花臂都发现了她的反应。 徐邀赶紧将孟疏元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躯将她完全挡住,而花臂的目的已经达成,而且可以说完成得相当漂亮,于是畅快地发笑。 徐邀回身紧紧攥住孟疏元的双手,安慰道:「妈,不会有事的,你不要相信他的话,更不要自己吓自己,我们只要报警就好了,警察会帮我们的。」 这像是提醒了孟疏元,她僵硬的肩膀终于有所松弛,轻声喃喃:「对,还有警察……还有警察……」 「可还真是天真啊。」 徐邀转头,恶狠狠地沖他咆哮:「你闭嘴!」 「孟疏元,」花臂十分热衷于唤她的名字,明明他们只见过这一面,但他一声声的叫唤,却似乎他们是早就认识多年的熟人一样,使内心的防线一步步崩塌,「有千年做贼的可没有千年防贼的,将希望寄託于警察?还不如恳求上帝让你在每次即将要被抓到的时候逃得快一些吧。」 徐邀松开孟疏元的手,扑到花臂身上,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面色阴沉森寒,在这一刻,徐邀也只想成为一个索命的魔鬼:「那你先去死吧!」 第195页 花臂被扼制得说不出话来,可他扬起的嘴角却在明晃晃地告知着徐邀和孟疏元,他此刻有多欢快。 花臂竭力偏了偏头,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孟疏元,他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孟疏元明明不懂这口型,可她竟然看明白了! ——他说:「你逃、我追,永不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先噗通跪一个orz。 第82章 p—万念俱灰 「你逃、我追,永不停歇。」 孟疏元再也坚持不住了,霍然蹲下身来,双手抱着头,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免于跗骨之蛆的诅咒。 她发出了一声犹如垂死般的悲鸣! 徐邀已经理智全无了,眼看花臂就要进气少出气多了,可他却仿佛是看不见了似的,直到孟疏元这一声痛苦欲绝的惨叫才将游荡在罪恶之际的徐邀拉了回来。 他松开双手,朝孟疏元奔过去,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花臂骤然得到了「宽恕」,面色发紫,咳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徐邀扶起孟疏元,阴冷的视线射向花臂。花臂仿佛若有所感,抬起头同他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充满恶意的一笑,嗓音如同被生锈的刀刃摩擦过,粗粝沙哑:「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徐邀和孟疏元离开了这片地狱,他们先去了警局。 因为徐邀和孟疏元的惨状过于明显,暴露出来的皮肤都是青紫,甚至还有不少血迹。 于是顿时一群人出动,先倒了两杯热水,还递了干毛巾,随后等他们情绪稍微稳定一点才开始询问做笔录。 半个小时后,大致情况警察已经了解了,一位资歷颇深的女警说道:「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们警方定会追查到底,并且会将他们背后的团伙也揪出来绳之以法的。」 徐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可孟疏元并没有,她全程只说了几句话,大部分都是徐邀在阐述。她基本就呆坐在椅子上,双手握住早已凉透了的纸杯,眼里仿佛没有任何光彩,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缭绕的热气逐渐消散在她的视线中。 女警扫了徐邀一眼,抿了抿唇,其实有一句话她还没有说。 这种黑恶势力并非短时间内能够一网打尽的,而且他们既然敢在小区内就将人明目张胆地带走,八成是扎根已久的地头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麻烦恐怖没那么容易根除。 只是这话不适合现在说出来,不能再刺激他们了。 从警局出来后他们就赶往了医院,其实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并没有伤及内腑,所以最严重的,居然是徐邀的右手。 五指有三指都骨折了,不过幸好不是粉碎性的,养几个月也能养好。 至于左手只是脱臼了而已,医生帮他扭回来了。 之后便回去了,徐邀发现他的书包居然还在巷口,没有被人拿走,一时间也是倍感稀奇。他的手刚包扎好,不方便也最好不要拎重物,所以是孟疏元帮他拿着的。 开锁进入家内,满是狼藉,那伙人既然是搜寻值钱的东西,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孟疏元跨过地面上的物品,将沙发上的东西随意扫至一旁,坐了下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啪嗒」一声,徐邀将灯打开,幽幽坐在沙发上的孟疏元猝然出声,声音淡然,却又似乎夹杂着无力与冰冷:「把灯关了。」 徐邀一愣,还是听从孟疏元的决定,于是不大的房子顿时又陷入了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徐邀走过去,蹲在了孟疏元的身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压抑着略微颤抖的声线:「妈,没事了,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还好好的,以后……也会没事的。」 孟疏元没有回握住徐邀,她抬眼,在一片漆黑中与徐邀对视,声音又轻又低:「没事?」 「嗯,没事了。」徐邀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嗓音里的哽咽却愈发明显。 「那你哭什么?」孟疏元吐出轻飘飘的一句。 「妈……我……我……」徐邀胸膛不断起伏,喘息声犹如被捕杀的动物最后发出的悽厉悲鸣,破碎又无助;也像绷直的弦骤然断裂,发出的铮然嗡声与剧烈颤抖,「我们……放弃吧,我不治了,我不想再治了,我……」 「啪!」 孟疏元狠狠扇了徐邀一巴掌! 如果说,几个月前穆惠安到访的那次,打的那巴掌是徐邀承受以来最重的,是皮肉上的创伤。那孟疏元这一巴掌,远远超过了那次的疼痛,因为这种创伤,是内心的。 将他的胸膛剖开,徒手揪出血淋淋又温热的心脏,肆意蹂躏之后又狠狠塞了回去,却还不给他将漏着风的胸膛缝补回去,只能一直往里面灌入冰飕飕的凉气。 让他遍体生寒。 「妈……」徐邀嘴唇颤抖,嗓音都噼了。 孟疏元霍然起身,一改她以往淡定从容的做派,变得歇斯底里:「你怎么能不治病!你要如此作践自己?我受了那么苦,挨了那么多顿打,就是为了给你筹钱治病,你怎么能不治!怎么能不治!怎么可以放弃生命!你要是死了……」 她遽然跪倒在地,双手将泪流满面的脸部掩埋,呜咽道:「我该怎么活啊……」 「好好好,」徐邀不敢再刺激孟疏元了,连忙抱住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拍着孟疏元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我治,我治病,都听你的,我好好治病,妈……你不要哭……」 第196页 可话音刚落,才劝慰他人不要哭的徐邀就彻底绷不住了,伴随着孟疏元悽惨的悲泣声也痛哭流涕起来。 母子俩相拥着,瘫坐在即将入冬因此冰凉的地面上。 可在这一刻,再冷也不如他们内心寒冷,嚎啕了个彻底,将今日所遭受的凌辱、痛苦、悲戚、崩溃全部倾泻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渐渐平息了,孟疏元率先起身,走向了卫生间。灯光亮起,门锁旋转,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也传了出来。 徐邀望了一眼透过门缝泄出来的微光,缓缓咬紧了齿关。 他是真的……不想再治了啊…… 这一切痛苦的根源皆由他亲手带来,尤其是亲歷了今日的险象环生,他根本无法再做到心安理得地接受治疗。他感觉他在把孟疏元的「价值」一点点榨干,最后只剩个形销骨立的骷髅架子,轻轻一碰就散了。 徐邀回到房间,在穿衣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 惨。 简直是太惨了。 眼睛红肿,脸颊有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嘴唇也是红肿的,已经结了血痂,右手被白色的纱布裹成了个球,而这些都还是肉眼可见的,藏在衣服底下的,是数不清被殴打的青紫。 徐邀看着看着,眼眶顿时又红了,他用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的伤口,藉此用疼痛来将险些绷不住的泪水全部退回去,而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滴答」了一声。 这是徐邀专门为解听免设定的特殊微信提示音。 他将手机掏出来,刚点进去解听免的聊天框,登时一个视频通话跳了出来,吓得他赶紧掐掉了。 [我妈现在就在客厅,我家隔音不好,怕被她听见了。] 其实听见也无妨,孟疏元已经知道他和解听免的关系了,不过他一直没对解听免说过此事,正好就用这个理由煳弄一下吧。 [这样啊,那好吧,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别忘了明天我们的约定。] 徐邀的面色顿时一片空白。 他今天遭遇了这件事,早就把和解听免的约定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今天是周日,所以明天解听免的生日就很不凑巧,碰上了周一这个还要上课的日子。 为了个生日旷课或请假也不合理,所以他们早在一周前就约定好了。 下午放学后一起先去餐厅吃饭,徐邀顺便把礼物送了,如果还能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去其他地方走一走,如果没空就只能回家了,毕竟晚上还要回去写作业。 出了这档子事,别说见解听免了,徐邀简直不想看见除孟疏元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而这个状态起码要一周,所以他本来打算直接向温御请五天假的。 可是,解听免的这个生日意义非凡,他怎么能不去呢? 解听免等这一天候了好久,自从进入十月份以来,他都能瞧见他隐隐期待的笑意。 徐邀清楚,解听免并不是在期待这个生日,以他的秉性,生日估计和一年中的任何一天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期待的是他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那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徐邀嘆了一口气,又扫向了镜子。 显眼的伤口基本都可以被衣服遮挡住,唯二掩藏不了的,就是他骨折的右手和脸上的巴掌印。 其实也好煳弄,就说他惹孟疏元生气了,孟疏元没忍住扇了他一巴掌,右手也是在那时候伤的。 毕竟他实在是拒绝不了解听免。 [好,我会晚上七点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的。] [嗯?我们不是约好下午放学直接一起出发的吗?] 徐邀想,他现在这副样子让解听免一个人看见就行了,而且那还是推託不掉的,但其他人还是算了吧,他想等心情平復一点再回去上学。 [我临时有事,得请一周假,但是你放心,明晚我会如期到场的。] 对面沉默了须臾,估计是不解,聊天框上方出现了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中」,可能还在措辞。 [好吧,你能来就行,不过你临时有什么事情,居然还请假一周。] 徐邀现在撒谎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思考的时间,捏住手机开始打字。 [我老家那边有人去世了,我和我妈得回去一趟。不过因为你的生日,所以我打算延后一天,我妈明早就走,我等到周二再走。]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解听免便没有怀疑了,两个人又漫无边际地聊了半晌,卫生间忽然传来了解锁的声音,徐邀连忙和解听免结束话题,将手机揣回兜里,阔步朝孟疏元走去。 孟疏元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睡衣,正在用干毛巾擦拭湿淋淋的头髮,听到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朝徐邀看过去。 徐邀抿了一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论是谁遭受了这种事情,都会不堪重负的,他的心理状态也很崩溃,否则他就不会请一周的假了。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孟疏元的状态似乎比他更糟糕,也许是因为……花臂对她说的那些极具威胁的话语。 客厅还是没有点灯,只有身后卫生间那一点昏黄的光亮投射出来,孟疏元背对着光辉,于一片黝黑寂静中猝然开口:「阿邀,你和那个……解听免,关系……怎么样?感情……还好吗?」 徐邀一愣。 虽说孟疏元已经知情,但徐邀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来她对同性爱情的抗拒与牴触。但因为他的病,所以她就当做不知道,也不去插手,更不会过问,怎么今天会突然提出来? 第197页 而且,还那么……直接,根本没有委婉与含蓄。 「嗯……」徐邀皱了眉,「还可以,感情也挺稳定的。」 「嗯,」孟疏元淡然地一点头,仿佛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很是漠不关心一般,「那就好。」 徐邀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妈,我们之后……打算怎么办?那个人说……」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孟疏元勐地打了个寒颤,像是恐惧到极致后的应激反应,徐邀吓得顿时噤声了。 孟疏元捏紧了湿漉漉的毛巾,骨节泛白,良久,开口:「不用担心,警察没有他说得那么无用,肯定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你安心读书,用不着操心这些。」 这番话有些苍白,也并没有那么有力,徐邀自然放不下心来:「可我们欠的钱……」 孟疏元沉默了须臾,垂下了手,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我明天去警局问问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实在不行……」 徐邀见她没了下文,猜测:「实在不行,要不找身边的人借一借,试试看能不能凑齐,先将他们的钱还了,对么?」 孟疏元没有立刻回答,她望向了窗外,只可惜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毕竟这个小区设施落后到连路灯坏了好几年都没有人修,所以只能恍惚瞧见在冷风中不断摇曳着的树影,像是……索命的鬼魂。 「对,可以,」孟疏元收回视线,缓步走回了自己房间,「我累了,打算现在就睡了,你洗完也赶紧休息吧。」 「哦。」徐邀注视着孟疏元的背影又再次融入另一所黑暗之中。 为什么他觉得,孟疏元有点怪怪的? —— 翌日。 2016年11月7日,大雨。立冬,倒计时421天。 昨晚孟疏元睡得早,所以家里的狼藉都是徐邀收拾的,不过他入睡后被右手的疼痛折磨得整夜都睡不好,天稍亮一点就爬起来了,打开房门发现孟疏元也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做早饭。 孟疏元听到开门的动静回头一看,朝徐邀露出一笑:「起来了?怎么起这么早,我早饭都还没做好呢,你先去洗漱等一会儿吧。」 徐邀怔住了。 孟疏元走近,失笑,伸出手掌在徐邀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没睡醒吗?要不要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等我做好了再来叫你起床?」 徐邀眼珠转动,落在了孟疏元的身上。 孟疏元很少会对他笑的,因为她的情绪一贯内敛矜持,即便是笑,那也是很浅的,不会像现在这种偏近于……灿烂的笑容。 还有,孟疏元因为要工作,所以衣裳都是偏休闲轻松款的,今天居然穿了裙子,脸上也化了淡妆。 她并不是没有裙子和化妆品,只是用得很少很少而已。 「妈,你今天怎么会……」 孟疏元含着笑意:「好看吗?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啊?」 徐邀不是没见过,在他父亲去世前,孟疏元常常会穿裙子,也会化妆,但在六岁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见过孟疏元化妆以及穿裙子了。因为记忆过于久远,所以这种姿态的孟疏元,差不多是……缘悭一面。 徐邀僵硬地点了点头:「好看,很好看。」 「对吧,我也觉得很好看。」孟疏元莞尔一笑,纹路似乎都淡了不少,一下子就霍然年轻了很多似的,好像变成了二十多年前初尝爱情滋味的羞涩小姑娘。 徐邀问道:「妈,为什么你今天要这么打扮啊?」 孟疏元将耳后的长髮挽了一下,道:「昨天……本该是我的生日,你还攒下积蓄特地出门给我买了生日礼物,可是……我的生日被毁了……」 痛苦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蔓延上来,她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但很快就重拾笑颜:「没关系,那我就在今天补过一个,不能就这样被白白糟蹋掉了。」 徐邀眼尾湿润,两步上前将孟疏元一把拥在怀里,轻声道:「没关系,妈,别说补过一个了,你就是想天天补过都可以,我们可以每天都过生日。还有,你今天真的很好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士。」 孟疏元害羞了,赶紧推开徐邀,嗔怪道:「以前也没见过你这般甜言蜜语啊,果然谈了恋爱的就是不一样,有经验了,嘴抹了蜜似的,齁得慌。」 徐邀也不好意思了,抿紧了唇。 「行了,」孟疏元推搡着徐邀,将他赶去了卫生间,「快去洗漱吧,吃完早饭就赶紧去上课。」 「哦,对了,」徐邀还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孟疏元,「我请假了,先不去学校了,我……也想缓一缓。」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总有点放心不下孟疏元的状态。 出了这种事情,想在家调整状态情有可原,孟疏元便同意了,道:「行吧,你缓过来了再去学校,不急……都不着急。」说完,她又回厨房了。 徐邀洗好后孟疏元还没有做完早饭,他正好回了房间,将昨日买的礼物拿出来,然后悄悄走到孟疏元的身后,骤然拔高嗓门:「生日快乐!」 孟疏元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她回头,瞟向徐邀手里的香水,喜悦道:「生日礼物?」 徐邀含笑点了点头。 孟疏元打开盖子,正要现场就试一下,忽然意识到她还在厨房,要是窜味了就不好了。走到客厅,在自己的手腕上喷了一下,笑道:「好香啊。」 第198页 「是吧?」徐邀看见孟疏元满意也开心了,「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味道太适合你了,所以根本就没考虑好吗,拍下钱就定了。」 孟疏元责怪地瞪了他一眼:「现在我们要省吃俭用,怎么能如此破费呢?你买个便宜一点的不就好了啊。」 「可我就是看上这个了啊。」徐邀理直气壮地说道。 「算了,买都买了,就不退了,」孟疏元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她扫了一眼徐邀身后的餐桌,惊喜道,「你还买了栀子花?」 「对呀,」徐邀眉眼弯起,「你不是最喜欢栀子花了吗,我瞧你房间的那株都快枯了,所以就买了个新的。」 孟疏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懂事的孩子都讨人喜欢啊,」她抬头瞄了一眼挂钟,奔向了客厅,「粥也好了,你正好过来吃吧。」 徐邀咬着包子,又喝了一口粥,不过因为他右手不便,所以吃得很慢。 孟疏元已经饱了,她放下了筷子,郑重地看向徐邀:「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是不是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徐邀点头,应和道:「是的,就算是无理的,我也可以满足你。」 「好,那既然如此……」孟疏元梗着脖子,严肃道,「今天中午我不想再做饭了,我要吃你给我做的饭菜!」 徐邀一愣,随即失笑:「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做个饭而已。但是亲爱的母亲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伸出包得白白胖胖的右手:「你真的觉得我能仅凭一只手就可以做饭吗?」 孟疏倒是忘了这茬,她思忖片刻,道:「那我可以帮你把菜切了,也可以帮你打下手,但是菜你得自己做,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饭菜。」 徐邀还是难得瞧见孟疏元这么幼稚的一面,自然什么都听从,无奈道:「遵命。」 于是他们吃完早饭后就一起出发去了超市,买了不少菜回来。虽然早就超过了两个人的分量,但是生日嘛,暂时吃不完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大不了明天就吃剩菜了。 因为孟疏元只帮忙打下手,主力还是徐邀,所以一顿饭做下来真的是鸡飞狗跳,等将八盘菜都端上桌,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了。 徐邀和孟疏元早上皆是五点就起来了,又忙活了一上午,现在都感觉精疲力尽,于是二人一商量,一拍即合,果断决定吃完饭就回去睡午觉。 徐邀定了闹钟,铺好被子躺下,准备入睡。刚闭上眼睛还没有两分钟,他倏然想起来今天的药还没有吃,于是爬了起来,拉开抽屉,手刚伸向药瓶就顿住了。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徐邀因长久注视着某一点,所以眼前逐渐失了焦距,变得模煳又恍惚。良久,他又缩回了手,将抽屉合上了,重新钻回了被窝。 谁知这一睡,徐邀居然还做了个噩梦。 梦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惊醒后只觉得光怪陆离的,很瘆人,也非常心悸。 他拍了拍胸口,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才四点。可是他已经睡不着了,便爬起来,将还未响起的闹钟关掉,换上衣服,打开房门。 屋外暗漆漆的,也死寂非常,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徐邀举步,扫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了。 这可真是个不妙的预兆,下雨的话,一会儿就不方便和解听免出去约会了。 徐邀皱了眉,明显不太开心。 他将客厅的灯打开,灯光刺入他瞳孔里,忽而闪现的光亮让他不太能适应,徐邀眯了眯眼睛,又瞥向了孟疏元紧闭的房门。 也不知道孟疏元醒了没有,她吃饭的时候说,打算一觉醒来就去往警局,房门现如今是关着的,她到底还在家吗? 徐邀走向鞋柜,扫了一圈,发现孟疏元常穿的那双鞋不在了,那应该是已经出门了吧。 他漫步目的地在家里到处踱步,但离和解听免约定的时间还很早,实在是无聊,徐邀唿出一口气,决定先出门散散心吧,等到五点半的时候再回来带上礼物。 徐邀换好鞋,将家门打开又关上,撑开伞,迈入了蒙蒙雨幕之中。 刚走了两步,蓦然,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天而降,砸在了他几步之远的地面上。 霎时,鲜血迸溅,犹如喷洒的瀑布,四处飈射,将墙壁、地面、以及只有几步开外的徐邀,全部染上了腥红又不详的血色。 地上那人发出痛苦不堪的嘶哑悽厉之声,口中吐出破碎的内脏,体内尖锐的骨头断裂并捅穿肺腑皮肉,粘稠的血液从身下汩汩蔓延出来,顷刻间就肆意污染了整个地面,像是无端破土而出的鲜艷玫瑰,却透露出腐烂与死亡的气息。 徐邀注视着此人的面容,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也许是几秒钟过去了,也有可能是一辈子都过去了,徐邀陡然跪倒在地! ——是孟疏元。 从楼顶一跃而下选择自我了断的人,是孟疏元。 是昨天晚上,听见徐邀要放弃生命气得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的孟疏元。 也是……他的母亲。 从今天起,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要远离他了;之后,他真的就要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了;至此,他唤出的每一声「妈妈」,只能葬给天地代为应答了,他无法再收到回应了。 孟疏元奉献了自己半辈子,最后自私了一回。 第199页 ——重压、崩溃、竭力、绝望、无助之下,她选择了放弃与……逃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跪下了,鞠躬x100次,再磕头x1000次,恳求保命(╥╯^╰╥) 第83章 p—水落石出 「呜哩呜哩——」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前后脚到了小区,前者将孟疏元和徐邀一起送往了医院,后者将围观的人群全部驱逐,并且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地将那大滩血迹用警戒线包围起来,再纷纷询问周围的邻居。 救护车踩着风火轮赶往了医院,徐邀浑身都是血,除了孟疏元掉落下来时被勐地溅到的,还有他后来扑过去拥抱着她时沾染上的。 他面色呆滞,仿佛五官在他脸上只是个摆设,但是沾满鲜血的双手却一直在颤抖,从救护车上跳下来的时候险些站不稳,差点跪在了地上,还好一旁的医生扶住了他。 他抬起头,发现居然这么巧,来到的医院竟然就是他平时治病的那所。 徐邀踉踉跄跄地跟在急救床身后,望着面色惨白却又满脸污血的孟疏元,她已经昏过去了,早就失去了意识。 他们一路疾驰赶往了手术室,徐邀被拦在了门外。他呆呆地盯着紧闭的手术室门,良久,慢慢跪倒在地,发出了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的恸哭! —— 解听免一放学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餐厅门口,他抵达的时候徐邀还没有来,他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徐邀家离得远,估计还在路上。 可是夜幕逐渐深邃,不断有就餐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迈入餐厅,他们言笑晏晏,只余下解听免一个人在门口焦急地等待。 他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拿出手机了,他扫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半了,就算公交没赶上,抑或路上堵车也该到了。 解听免心中渐渐浮现出不太好的预感,他决定不再傻等了,立刻就给徐邀拨过去电话。 可是,没接通,直到自动挂断,出现了那句冰冷的抱歉女声。 解听免垂下眼睑,嘴角绷紧,死死捏着手机,毫不犹豫地再打了一个。 不出意料,还是没有接通,于是解听免就锲而不捨地继续拨。 十次的自动挂断,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解听免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那个寒冷的十一月中旬。 徐邀单方面要远离他,他就是这样坚持不懈地拨打一个又一个电话的,可怎么都是无法接通。 他似乎一下子就将徐邀弄丢了,他再也找不到他,只能徒劳无功地等待对面给他回音。 不,这次他不要再傻傻地等候徐邀的回应了,他要找到他,他要主动出击,将徐邀寻回来! 解听免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拔足狂奔起来,拦下一辆计程车,报了徐邀小区的地址。 四十分钟后总算从缓慢前行的车流中抵达了,解听免付了钱后着急地甩上门,赶往了徐邀家所在的那栋,可是,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这里会有警车和警察?为什么周围有那么多围观的人群?为什么……地面上有那么大一滩醒目又腥红的鲜血? 不会的,不可能。 解听免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栋的住户那么多,不一定就是徐邀,他迟到也不能说明这血就是他的,这根本不能构成因果。 对,不会的。 解听免捏紧了手,指甲掐进手心中,以疼痛来逼自己镇定下来,他深唿吸了一口气,随手拦下了一位正准备离开的男人,嘴唇颤抖:「请问,这里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男人连连摆手,愁眉苦脸:「可惜了,估计是活不了了,从楼顶一跃而下呢,八成是活不成了。唉,明明也没有多大年纪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解听免在听到「没有多大年纪」的时候,险些心脏骤停! 他面色惨白,唿吸不稳,仿佛刚从淹没他头顶的湖水中捞上来,差点溺毙:「是谁?谁……出事了?」 「孟疏元,就是这栋楼的那位单亲母亲。诶,你好像不是我们小区的吧,看着怪面生的,你认识这个人吗?」 解听免霍然倒退两步,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心脏勐地往下一沉。 居然是孟疏元! 虽然没有听到「徐邀」这两个字让他庆幸,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劫后余生,但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喜悦瞬间就被湮灭了,那是孟疏元!是徐邀的妈妈! 解听免再次拦下了男人,慌张道:「叔叔,你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医院?」 男人惋惜道:「这个我不清楚,但应该都是就近送医吧,只不过这一片都是老小区了,就近估计也近不到哪里去,应该还是挺远的。」 「唉,肯定来不及了,八成是救不回来了,就是可怜她那个高中都没读完的儿子了,这都是什么孽啊,」他又提醒道,「哦,对了,你要是想去医院,可以用手机查一下。」 「好的,谢谢。」解听免跑出小区,再拦下一辆计程车,在地图上查了最近的医院后,将名称报给了司机。 在一路疾驰的过程中,解听免看着不断熟悉的道路,忽而发现,这个医院好像就在他打工的便利店不远处,也就是说,离他现在租的房子也很近。 —— 「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肯定会没事的……」 第200页 「徐邀!」 解听免几乎跑遍了整个医院,总算找到了徐邀,远远地就看见他呆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全是血,双手一直在颤抖。 他连忙跑了过去,将徐邀一把拥在怀里,仓惶却竭力抑制着恐慌,试图给那个全身冰冷的人带来慰藉:「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你不要吓自己,阿姨一定会平……」 「别碰我!!!」徐邀狠狠地推开了解听免,一时都忘记了自己右手还有伤,根本动不了,可即便如此,他仿佛都感受不到手上剧烈蔓延的疼痛。 解听免被徐邀推倒在地,他愕然地盯着徐邀,眼珠转动,视线一下子落在了他被纱布包了一圈又一圈的右手上,以及他脸颊异常清晰的巴掌印,他的面色猝然骤变! 解听免疾速爬起来,再次把徐邀纳入怀中,不断拍着他的后背。 他的唿吸是乱的,但是他必须镇定下来:「徐邀,没事的,阿姨会没事的,你要相信……」 「滚开!!!」 徐邀怒吼,面目扭曲,再次狠狠地推开解听免,使了全力,于是解听免再次被推倒在了冰凉的瓷砖上。 他不放弃,再復爬起来抱住徐邀。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但他清楚,徐邀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无论他现在如何牴触,他都不会放弃的。 「别碰我!!!」 徐邀咆哮,又一次推开解听免,他眼白中爬满了盘虬的红血丝,恶狠狠地盯着解听免,仿佛这人并不是他深爱的男朋友,而是深恶痛绝的仇人。 解听免身上也沾染上了血迹,接二连三的推倒,使得他的四肢也泛起了疼痛。他缓慢地爬起来,但这次他不敢再拥抱徐邀了,因为徐邀右手的纱布开始蔓延鲜血,逐渐染红。 他害怕把徐邀的右手弄伤了。 两个人的唿吸都异常沉重,胸膛起伏得厉害,久久不能平缓下来。徐邀怒目而视,死死地注视着解听免。 可渐渐的,仿佛被魇住的徐邀,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他的面目从狰狞逐渐变成悲痛与哀戚,眼瞳里的溃散与周遭的阴郁倏地消散了。 他跑了起来,勐地拥抱住解听免,脸埋进他的脖颈处,放声痛哭:「解听免……我、是我害死了我妈……是我……」 解听免立刻回抱住徐邀,不断拥紧,音线沙哑:「不是的,不是你,不是你……」 徐邀吃力地摇了摇头,泣不成声:「不是的,就是我,是、是我,她都是为了我,否则她不会想要自杀的……」 解听免不明白孟疏元寻死的前因后果,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抚下来在胡思乱想并厌弃自己的徐邀:「不是你,真的不是你,而且阿姨肯定会没事的,你不要瞎想……」 徐邀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他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堕入了冰寒的深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根本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她就不会去借高利贷,她也不会受到那么多虐待与毒打,更不会遭受威胁,是我把她送上了死路。解听免,血……好多血,都是血……她身上都是血……」 「徐邀!徐邀……你听我说,听我说……」解听免将徐邀从他怀里扒拉出来,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双眸,指腹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汹涌的泪水,「不是你,真的不是你,你千万不要这么想。阿姨,那、那是意外,你不要自暴自弃,也不要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好不好?」 徐邀痛苦又吃力地摇了摇头,哽咽且嘶哑地开口:「解听免,我、我妈妈她不要我了,她把我丢下了,她要放弃我了,我、我该怎么办,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是的!你还有我,你还有我……」解听免重新将徐邀拥入怀里,他的眼瞳也因为过度恐慌而渐渐失焦,但仍不忘安慰着他,「你还有我……还有我……」 沉闷的哭泣声和无助的劝慰声从骇浪至退潮,解听免感觉出不对劲,他松开手,徐邀立刻身子软软地滑下,他惊慌失措地扶住他,发现他已经因为情绪过度失控与激动昏过去了。 解听免强行按压下惶恐不安,抄起徐邀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冰冷的双手却沉稳有力,一路赶往了急诊室。 医生与护士立马上前,将徐邀带去了病房安置。 解听免解释一番后,医生大概了解了情况,给徐邀挂上吊水,对解听免说道:「你是他家属吗?」 解听免沉默了片刻,选择了撒谎:「是的,我是他表哥。」 医生点点头,道:「他现在情绪很激动,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既然是他的家属,一定要安抚好他,而且还得看好他,以防……他做傻事。」 解听免一愣,面色顿时凝重,正色道:「好的,我会的。」 医生刚离开没一会儿,猝然不远处的手术室灯光灭了,门打开,一位医生走了出来,喊道:「孟疏元女士的家属在吗?」 解听免闻声,瞥向还在昏迷中的徐邀,没办法,只能起身赶往手术室门口,道:「我在。」 医生取下口罩,面色悲哀,宣布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解听免登时面色煞白,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下意识就往几步之外的病房看过去。 孟疏元真的死了,那徐邀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你是死者的孩子吗?」医生问道。 第201页 解听免缓慢地摇了摇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是……表亲,她儿子因为接受不了,情绪激动所以昏倒了。」 医生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也见怪不怪了,说:「那我们先把死者推到太平间了,等死者的直系亲属醒了后叫他来办理手续。」 解听免步履沉重,每一步都移动得异常艰难,往病房走去。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等徐邀醒来后,该如何对他说出「孟疏元抢救无效」这种话来,无论直白还是委婉,结果都是不变的,对徐邀的创伤也是不会改变的…… 在他要进门的那一刻,忽而不远处的办公室门打开了,走出来了一个医生,将解听免拦下了:「那个……你刚刚是不是说,你是徐邀的表哥?」 解听免还没有从打击中缓过神,听到「徐邀」两个字就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应激开关,他呆愣地转过了身,轻声道:「是的,我是。」 医生嘆了口气,对他招了招手:「麻烦你过来一趟,有些事情得和你商量。」 解听免猜测是不是孟疏元的后续处理事件,便跟着医生走入了办公室。 医生示意解听免坐下,一脸的愁云惨澹,先对他表示了悲哀:「抱歉,逝者已逝,请您节哀。」 解听免攥紧了手,垂下眼睑,沉默无言。 这句话,不应该对他说,他是越俎代庖了。 「是这样啊,因为患者现在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而你又自称是患者的表哥,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了。」 解听免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未从孟疏元的猝然死亡中笼回思绪,否则他怎么会听到「患者」这个词呢? 一定是脑子僵硬得转不动了,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 他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嘴仿佛不听他的使唤,滞涩地开口:「患者?什么患者?谁是患者?」 医生愣住了,不过随即也恍然大悟了。 毕竟只是表亲,人家又患了这种病,家里肯定是想隐瞒下来的,不知情也理解。可是现在不说也不行了,徐邀父亲早去世了,几分钟前母亲也走了,只能让表亲来照顾他了。 医生哀戚又抱歉地说道:「是徐邀,患者患了白血病。」 第84章 p—自投罗网 「是徐邀,患者患了白血病。」 肌理是冰凉的,骨头缝也透着一股寒意,就连心脏似乎都不跳动了,散发着冰冷又死亡的气息。 他好像失去了五感,世界变得灰白暗淡,万物轰然倒塌,而这一切的变化,只需在短短的瞬息之间。 解听免完全没有意识自己是如何听完医生的那一番话的,而自己又是如何机械般地回答,以及如何步履沉缓地离开办公室,他都完全记不得了。 等他倏地笼神,还是因为走到徐邀所在的病房时,发现病床上居然空空如也,他勐地就想起来之前那个医生提醒过他的一句话——「而且还得看好他,以防……他做傻事。」 解听免僵硬的血液顿时鲜活流动起来,他拔腿就跑,在走廊上拦了无数个人,向他们描述着徐邀的样子,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 终于在楼梯口附近,一个女士说道:「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伙子对不对?个子大概一米八,是不是?」 解听免大喜,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他,你看见过他吗?」 「我有印象,毕竟他浑身的血实在太醒目了,我好像看见他往厕所的方向走了。」 解听免匆匆忙忙地丢下道谢就疾速赶往了厕所。 医院的瓷砖地板很滑,尤其是厕所附近,解听免一路奔跑过来,急急剎住脚步时还差点因为惯性跌倒,连忙扶住了墙壁,往里面沖了进去。 这家医院讲究隐蔽性,所以即便是男厕,也装修成一间间的隔间。 解听免拉开每一间,能成功打开的自然是空的,而不能打开的几个皆引起了里面之人的谩骂与谴责,终于,他停在了靠窗的那一间。 他握住把手,狠狠朝外一拉,果不其然,没有打开,门被锁住了,而且,身在其中之人却一言不发。解听免立刻就得以断定,徐邀就在里面! 他不知道徐邀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得知了孟疏元已死的消息。有可能是他在手术室门口与医生交谈的时候,也有可能是他去往办公室的时候,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改变不了他已经得知了一切,也同样改变不了他现在也要寻死去阴曹地府找孟疏元的决定! 他不允许,他不允许! 解听免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门把手上,没有吝惜一丝一毫的气力,顿时门陡然颤抖,居然还在簌簌掉落着木屑,于是解听免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巨大的动静瞬间就将身处在厕所的其他几人吓到了,他们连忙解决完走出来,要去拦解听免:「你干什么呢?你还有没有点素质?你……」 解听免怒目而斥,喝道:「快去叫人,医生、护士、保安都行,里面有人要自杀!」 所有人一愣,又见解听免一脚重重地踢了上去,而把手终于不堪重负,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众人一看这声势浩大的一幕,便知做不了假,赶紧跑出去叫人了,在走廊里大声嚷嚷。 于是很快就有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往厕所赶过来,甚至还能听到有护士在吶喊:「镇定剂!快带上镇定剂!」 第202页 在众人抵达的前一刻,门锁总算承受不住解听免的怒火与焦急,轰然掉落。 紧接着,一扇小门也被解听免粗鲁暴躁地推开,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瘫坐在地上的徐邀已经将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出来的水果刀抵在了手腕上,并且在电光火石之间顷刻就划开了手腕! 顿时,血液迸射! 解听免吓得心脏骤停,一把夺下徐邀手中攥紧的水果刀,再狠狠地扔到地上,曲下腰抄起他的腿弯,将其打横抱起,嘴角绷紧,面色苍白,音线战慄但出奇的稳重:「快!医生!」 一群人蜂拥而至,顿时逼仄的厕所霎时就兵荒马乱了起来,医生们大喊大叫着什么,又从解听免的手中接过了徐邀,将他抬到了急救床上,送入了手术室。 解听免手上还有混乱中沾上的徐邀的鲜血,他垂下头看向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手指摩挲,还能感觉到粘稠又温热的血液。 于这一刻,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勐然瘫软在地,眼泪溘然流淌! 孟疏元毕竟不是他的亲人,只是因为他是徐邀的母亲,所以他爱屋及乌地对她的死亡感觉到悲痛与无法接受。可是,这都是有限的,毕竟他还能强撑着自己。 而在亲眼目睹徐邀将刀锋划下、腥红的血水涌现的那刻,以及他面色惨白地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终于能感同身受徐邀之前在门外的心情了。 他根本不能接受这一切。 只是头脑中稍微出现「徐邀可能会死」的形似念头,他就心如刀绞,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昏聩阴暗之中,他也想跟着一起陨落。 解听免手指颤抖,哆哆嗦嗦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盯着双手的鲜血看了多久,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脚步声逐渐朝他靠近,才倏地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了人间。 医生说:「还好,真是走运。病人应该情急之下下意识使用了习惯手,也就是右手。而他的右手还在骨折,所以即便能握住刀,力气也极其有限,因此只割开了表层的皮肤,并没有伤及大动脉,现在已经缝合好了。」 解听免遽然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徐邀就被推出来了,他双目紧闭,眼角还有泪水,已然昏迷过去了。 解听免从未见过他这么憔悴脆弱过,仿佛就是一个瓷器,不经摔、不能碰,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只要一靠近,就有可能会导致他的身陨。 他坐在病床边,沉默地注视着徐邀,直到目光逐渐失焦才渐渐收回视线。少顷,他缓慢又沉重地抬起刚洗干净的双手,将脸埋进冰凉的手掌中,以此来掩盖他的惶然与崩溃。 他从未遭受过如此崩溃的打击。 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啊,他期待了好久好久的生日,他规划了很多,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担心出什么意外,可这种意外,根本不在他的策划内。 孟疏元跳楼去世、徐邀患了白血病、徐邀要自杀,这无论哪一个,都足以毁灭一个人。 解听免和他们两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仿佛是最遥远的陌生人,但因为面前昏睡的人是他的男朋友,所以这些关联蓦然紧密了起来,独留唯一清醒的他,承受着一个个噩耗。 他消化不了,也根本没办法消化,他从来没有一刻希望过这只是他做的一场最恐怖的噩梦,只要醒来了就没事了。 他还可以坐在床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赶往学校,在楼梯口与徐邀巧合相遇,不经意地交换一下暧昧隐秘的眼神,再偷着乐回到班级,暗暗尝着喜悦,能高兴一个上午,而且中午还能见面,于是再欣喜一个下午,那么一整天都是开心的。 可是,这些都是他的臆想,是他的自欺欺人。这不是梦魇,是真实、是现实、是他的亲眼目睹。 解听免深吸一口气,并把浑浊的气息徐徐吐出来,后放下胳膊,将视线落在了徐邀重新包扎过的右手上,又转动眼珠,望向了他被裹了一层层白纱的左手腕,以及脸颊上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退的红痕。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喃喃道:「小傻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真是心疼死我了。」 解听免抽了几张餐纸巾,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又去了一趟厕所,重新洗了把脸。虽然红红的眼圈还是彰显着他之前的失态与崩溃,但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他走下楼梯,先去缴费。 两场手术费下来可不便宜,解听免虽然打工赚得不多,不过好在以前的积蓄不少,只是这些钱再多,也根本填不了徐邀治病的钱。 他现在总算想通了徐邀上个学期的各种反常,以及为何他在手术室门口说出「是他害死了孟疏元」这样的话来了。 解听免回到病房,凝视了徐邀片刻,缓缓弯下腰,在他的干涩苍白的嘴角上浅浅啄了一下。 刚直起身没多久,先前告诉他徐邀患病的医生就过来了,他面色沉重又严肃,对解听免低声说道:「你过来一下。」 才隔了不到两个小时,解听免又回到了这间办公室,医生扶了一下眼镜,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解听免已经知道面前这位医生是徐邀的主治医生了,他放在桌面十指交叠的手骤然瑟缩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说。」 「患者现在的心理状态你也看见了,是非常的不好,」医生瞧见对方缓缓缩紧了双手,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开导起到了作用,能劝他不要做傻事的话,那自然最好。但是,即便如此,这重大的内心创伤,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修补好的,说句实话,应该是要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可是……」 第203页 解听免忽而弯下了嵴背,发出了紊乱又沉重的唿吸声,医生说不下去了。 医生的未竟之语虽然未道尽,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徐邀即便放弃了自杀,选择乖乖治病,但是因为内心郁结,生存的意志不强,会导致他的病情日益加重,只怕……很难有好转。 解听免狠狠一闭眼,将酸涩与哽咽悉数吞下,他眼眶的红色又深了一层,极其缓慢地直起腰背,艰涩道:「如果……如果能找到匹配的骨髓,那救治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医生停顿了一下,面露为难,「患者现在还没到晚期,那救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但是他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所以找到骨髓要趁早。否则,以他的精神与身体状况,倘若拖得时间长了,那即便是寻到骨髓了,也不一定会有用了。」 「好的,我明白了,多谢。」解听免站起来,同时,一直摇摇欲坠的内心终于尘埃落地了下来,仅在这三言两语之中,他就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 解听免走出办公室,来到了安静的楼梯间,掏出手机,也不顾及现在是深夜,直接给裴些拨了个电话。 对方很明显还在睡觉,第一个电话根本没有接通,于是解听免又打了第二个,这次快要结束的时候总算有人接了。 「解听免!你能不能注意一下时间?这都十二点了!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非要现在说?明天在学校不能……」 「裴些!」解听免不愿和他扯皮废话,言简意赅道,「只言片语说不清楚,我有空了再向你解释,你现在听好了,我只重复一遍。」 裴些霍然就清醒了,他难得听见解听免用这种严肃的语气说话,赶紧坐起来,内心也开始慌乱:「好,你说。」 「徐邀得了白血病,而且,今天他妈妈还跳楼了,几个小时前刚去世,」解听免拧眉,一唿一吸间仿佛是隆冬的冰霜,「徐邀刚刚自杀未果,已经救下来了,但我临时有事得出门一趟,我放心不下他,你立刻来一趟医院帮我看着他,拜託了。」 「什么?!」短短两个字完全不能囊括裴些的惊骇愕然,这信息量也未免过于庞大。 他一骨碌滚下了床,手足无措地开始穿衣服,并不忘对电话嘶喊道:「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裴些还想再询问些什么,但是解听免已经将电话挂了,他只好将内心的惊慌全部压下去,套好衣服穿上鞋就奔往了医院。 半个小时后,裴些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楼,解听免从病房中走出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说:「徐邀就交给你了,拦不住他就按铃叫医生,会有护士给他打镇定剂的,你可千万别让他出事了,否则……」 他遽然回头,裴些朝他看过去,被他眼底的肃杀与森寒吓到了,立刻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徐邀也是我朋友,我的担心并不比你少,我会看好他的。」 解听免收起他阴鸷的神色,双手揣进兜里,风捲起,扬起了他风衣的两角,阔步离开了医院。 —— 「咚咚咚。」 「咚咚咚。」 不断有敲门声响起,而屋内的人早就睡了,还是赵姐睡眠浅,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电子显示屏,发现竟然是解听免! 虽然她私心很想把解听免放进来,但她不是主人,并不敢,只好壮起胆子上楼敲响了穆惠安与解晖的房门。 半分钟后,解晖被吵醒导致的沙哑声音响起:「谁啊?」 赵姐道:「是我。」 穆惠安也醒了,问:「怎么了?」 「是少……」赵姐赶紧改口,因为自从解听免与家里断绝关系之后,穆惠安不允许任何一人称唿解听免为少爷了,「是解听免,他回来了,现在就站在门外,我要不要放他进来?」 解晖顿时就清醒了,勐然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踏上拖鞋。 这时,穆惠安握住了他的手腕,拔高了嗓门,对门外的赵姐说道:「先别放他进来,在门外晾一会儿。」 赵姐不敢不从,只能下楼等待穆惠安的指示了。 解晖皱眉,压低声音吼道:「你这是干什么?他既然主动愿意回来了,那不就说明了他的态度?他现在愿意和那小子分手,与家里复合关系,这不是如了你的意吗,你不让他进来干什么?」 「哼,我不知道吗?要你提醒我。」穆惠安嗤了一声,她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衣柜前,竟然还漫不经心地挑起了衣服。 「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他哪里是肯主动回来的,明明就是逼不得已回来的,所以既然有条件要交换,那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不晾一晾他,杀杀他的气焰,你以为能击碎他的傲骨?」 解晖没有穆惠安这一天到晚算计人心的本事,只好憋屈地也跟着穆惠安换了件正式的衣服。 穿好后,穆惠安还要去镜子前整理她的头髮,他只好拉开窗帘,透过窗户担忧地俯视着大门口那个孤寂又挺立的人影。 解听免仿佛完全融入了漆黑幽邃的夜幕之中,没有了一切希望、光明,只剩下……顺从、屈服。 第85章 p—自作主张 一个小时后,穆惠安总算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了,她坐在了正面对大门的椅子上,扬起下巴,倨傲道:「开门吧。」 现在已经是初冬了,更不用说下午还下了场雨,凌晨的夜晚几乎冷得刺骨,赵姐早就担心死了,闻言赶紧去将大门打开。 第204页 解听免在外面笔直地站了一个多小时,冻得他快感觉不到知觉了。 他面前的门轰然打开,一直垂着的眼睑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并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他举步,步履沉重地踏入这张深渊巨口之中,不会再有折返逃走的机会了。 别墅内几乎所有的灯光都是开着的,明亮得像是白日,也就因如此,解晖一眼就看见了解听免双手与胸前衣服上的鲜血,骇然:「你怎么了?这血哪来的?别告诉我这血是……你的。」 解晖的声音都颤抖了,只见解听免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不是我的。」 解晖勐地松了口气。 穆惠安全程都没什么反应,极其镇定自若,只是在扫见解听免身上的血迹时才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但她压根没有这血是解听免的想法,她只在内心恍然大悟了。 哦,原来如此,是徐邀那小子病发了,估计病情是加重了,所以解听免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便回来了。 解听免缓步走到父母的面前,猝然跪下,膝盖重重地抵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嵴背挺直,但头却是垂下的,音线暗哑又阴沉:「爸、妈,我错了。」 解晖还没有从解听免突如其来的下跪中缓过神来,而穆惠安却低低笑了起来,肩膀不断耸动,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这是放肆与张扬,这是赢家的姿态与喜悦。 她兀自笑了半分钟,而解听免却遽然阖上了眼睛,放在身侧的手不断握紧、捏紧、再攥紧。 穆惠安本来是跷着腿的,停止了笑声后也将腿放下来了。她微微弯腰,纤细修长的手指曲起,尖锐的指甲勾起解听免低垂的下颔,使他能够直视她的眼睛。 她唇边含着笑意,翘起眉眼:「很好,我的乖孩子,知道认错了就很好,不过你先说说看,你哪里做错了?」 解听免睁开眼睛,注视着穆惠安的瞳仁,面无表情:「我不该不听您的话,我应该与徐邀分手,我辜负了您的期待,对不起。」 这番违心的话,要是放在以前他绝对说不出口,这对于他来说就是耻辱,是在打碎他的骨头,将他的自尊狠狠地往泥里践踏。 但是为了徐邀,他没什么不敢的了。不过是尊严罢了,丢了就丢了,撕碎了就撕碎了吧,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能救徐邀的命吗?根本不可能,那还不如让他亲手踏碎自己身上的二百零六块骨头。 穆惠安的笑意更深,他们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她忽而狠狠地捏紧解听免的下巴,指甲嵌入他的皮肉里,面上的表情也倏地变了,一下子阴寒了起来,她缓缓吐字:「你、撒、谎。」 解晖和赵姐一愣,而解听免却只是微微颤了一下眼睫。 穆惠安放开解听免,身子又靠回了椅背上,淡然从容:「你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现在指不定就在心里怎么唾骂我呢,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哈哈哈,真是可笑。」 解晖都怀疑穆惠安是不是疯魔了,精神都有点不正常了,刚要上前劝说两句,但穆惠安却话锋一转,又重拾笑颜,变脸快得让解晖生寒。 她道:「不过没关系,你现在没意识到自己错了,我可以慢慢教你,总有一天你会真心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的。」 解听免沉默不语。 「好了,别惺惺作态了,」穆惠安双臂环抱,下巴微抬,高傲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说出你的条件吧,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解听免唿出一口气,开口:「我要一大笔钱,但是这些钱都是我找你们借的,以后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们。」 穆惠安挑了眉,这句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的面色并没有多大波动,道:「可以,不过你要具体说明一下。」 「第一,我需要一笔安葬费;第二,我需要一笔偿还高利贷的费用;第三……」解听免绷紧了嘴角,即便他垂下了眼睫,也掩盖不了他从内而外散发的悲伤与痛苦,「我需要一笔给徐邀治病的费用。」 「只要你们同意,我就愿意主动和徐邀分手。」 此话一出,赵姐就转过了身子,偷偷用袖子擦拭着眼角,解晖也不由得神色微动。 只有穆惠安,她听到最后一句话仿佛是终于得到了什么保证,总算露出了欣慰与发自内心的喜悦:「可以,都没问题。」 「我还有一个要求。」话毕,解听免站了起来。 穆惠安不愿抬首仰视着解听免,仿佛气势上就输了似的,遂也站起来,道:「你先说说看。」 「徐邀现在父母双亡,他又……生了病,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所以……」解听免抿了一下唇,眼神移开,「所以我想照顾他,打算先不告诉他已经分手的事情。」 「呵,」穆惠安都气笑了,「那你这算什么分手?我都答应你给他钱了,大不了找个护工照顾他就行了。解听免,你需要我现在提醒你一下吗?」 她逼近解听免,在他的耳边轻轻又掷地有声地吐字:「你现在和徐邀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们已经分手了。这句话,是你在几分钟之前亲口、主动说的。」 解听免的面色霎时惨白,他踉跄地退后几步,撇开了头:「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只是——」 他将头转了回来,看向了穆惠安,嘴唇轻轻颤抖,似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另一种方式的曲线救国:「妈。」 第205页 穆惠安愣住了。 这句称唿,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听到了,真的……恍如隔世。 「我既然答应了分手,那我就不会反悔,」解听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刺痛得痉挛,像是拿一柄生锈的钝刀在心脏上摩擦,「可是,徐邀他现在的情况真的很不好,你能不能……放过他,也给我最后照顾他的时间……好不好?」 解晖嘆了口气,走到穆惠安的身边,宽厚的手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说:「算了,何必呢?大不了就给他定个期限,超过了这个时间,就必须离开,不得再回到徐邀身边。」 穆惠安偏了头,面色的表情很浅,不咸不淡道:「期限多长?」 这句话的道出,也就意味着她的松口,解晖赶紧朝解听免使眼色。 解听免:「在徐邀找到骨髓并且手术之后。」 穆惠安哂笑了一声,说:「那要是一直找不到怎么办?那你岂不是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话音刚落,解晖和赵姐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而解听免也抬了眸,朝她投过了沉沉的一眼,未置一言。 穆惠安忽而醍醐灌顶。 要是一直找不到骨髓,徐邀他就……一定会死。 那也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无论是分手的隐瞒还是重病的照料,都将不会存在,会随着他的死亡一起尘埃落定。 穆惠安撇开了眼神,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算了。」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解听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不想再留下来了,转身就要走,蓦然穆惠安又出声了:「等等。」 他驻足,侧眸,用余光注视着她。 穆惠安似笑非笑地说:「你既然又提出了一个要求,礼尚往来,那我也得相对应添加一个条件,否则我不会放你去医院见徐邀的。」 「你说。」 「你以后找的对象——」穆惠安知道解听免提出的最后一条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她无论说什么,解听免肯定会答应的,因此她胸有成竹,「必须是女、朋、友。」 解听免瑟缩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想到穆惠安最后提出来的条件居然是这一个。 他沉默了片刻,启唇:「可以。」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昨天好像是你的生日来着,现在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我就说一句迟来的祝福吧,」穆惠安歪头朝解听免露出甜甜一笑,「祝你——生日快乐。」 解听免勐然闭紧了眼睛,这句话就仿佛是一个地雷,将他最后不堪一击的脆弱轰然点爆,炸得粉身碎骨。他顿时拔腿就奔跑了起来,离开了这个恐怖又危险的家。 他不会再有生日了,他也不会再过生日了。 他的生日,是徐邀他妈妈的忌日,这让徐邀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甚至只要一见到他、一想起他,就会反覆提醒着徐邀,面前爱人特殊喜悦的日子,却就是他妈妈的祭日,这让徐邀以后怎么面对他?徐邀会不会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解听免不敢想,也不愿再想,他现在只想见到徐邀,去抱住那具温热的身躯。 夜幕不止,晚雾凝结,苍穹无尽。 从这一刻开始,他和徐邀再也没有关系了。 徐邀,你要是于某日知道了此事,会不会怪我? ——怪他的自作主张,擅自割断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明明,擅自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也是他。 那个试探越界的吻,是他先覆给他的。 第86章 p—尽量活着 解听免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 裴些困得要死,而且他明天还要上课,但是他不敢睡,就瞪着大大的铜铃眼睛,死死地盯着还在昏睡中的徐邀。这时,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他连忙回头一看,是解听免。 解听免走过来,拍了拍裴些的肩膀,轻声说道:「可以了,谢谢你,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哎呀,都是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裴些从椅子上起身,问道,「你去干什么了?居然要这么久。」 解听免神情自若:「一些自己的私事,已经解决好了。」 裴些瞧出他这是想隐瞒的意思,便不再提了,说:「那行,我就回去了,如果徐邀醒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我也很担心他。」 「好。」 「咔哒」一声,关门声响起。 解听免弯下腰,注视着徐邀的面容,片刻,他抿紧了唇,伏下身,克制地在徐邀的唇角印下一吻。 但也就这浅浅一吻,差点就让他不堪重负的内心悉数崩塌。所有汹涌澎湃的慾念与不舍席捲了上来,蔓延至四肢百骸,顷刻间,他的眼眸就滚烫,热泪盈眶。 他浅浅张口,打开牙关,用齿尖轻轻撕咬了一下徐邀的下唇。与此同时,一滴灼热的泪水从微垂的眼睛中滑落,经过他的鼻尖,滴在了徐邀的唇缝。 「啪嗒」一声,眼泪滴落的声音是很低很轻的,小到根本听不到。 「我爱你。」解听免呢喃。 他起身,吸了一下鼻子,轻轻抽了一张餐巾纸,将失控的那滴泪拭去,离开了病房,打算给徐邀升级到贵宾病房。 关门声很轻,而就在此刻,于黑暗中,徐邀的眼睫微微颤抖,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内湿润,也尽是一片清明,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第206页 他伸出舌尖,将落在他唇缝的那滴泪舔去了。 是真的……好苦涩啊。 徐邀转过身躯,侧躺着,蜷缩起身体,手指握成拳,抵在了嘴唇上,这才能将控制不住的呜咽止在牙关处,眼泪渐渐将枕头晕湿,从温热很快就转为了冰凉。 「……我也爱你,解听免。」 徐邀再次醒来后,他已经被转移到高级病房了。他睁开眼睛,眼珠转动,朝窗外一看,已经天亮了,视线再转移,落在了因疲惫不堪而睡着的解听免身上。 他就坐在椅子上,手臂曲起并搭在了床沿上,自己就委屈着枕在胳膊上睡觉。 徐邀刚有所动作,解听免就惊醒了,仿佛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也非常像草木皆兵。 他们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徐邀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试图打开枕边的手机,可是他做不到,无论哪只手都没有力气,就连拿起手机这个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尝试了几次未果后,选择了放弃。 解听免察觉,帮他把手机打开,徐邀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不咸不淡道:「已经八点了,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解听免想去握住徐邀的手,不过他两只手都有伤,只能放弃,道:「我请假了,请了一周。」 要是放在以前,徐邀一定会问他原因,而且还会怒目而斥,并责怪他,可是这一回,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你吧。」 解听免有点痛,是心脏在抽疼。 良久的沉默,他率先开口:「我已经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下,抿紧了唇,「你的病,我已经知道了。」 徐邀的表情依旧是漠然的:「知道了也好,跟防贼似的防着你,我也累了,正好也解脱了,我还轻松了,而且……我也没有力气再去同你周旋了。」 「徐邀,」解听免上前,坐在了床沿上,他不能握住他的手,只敢攥住他尚好的右手腕,他沉痛道:「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徐邀苦涩地笑了一声,他抬首看向解听免:「解听免,我是真的好累啊,我没有精力去思索着措辞,如果我的话你觉得不好听,你也可以不听,趁早离开吧。」 「离开?」解听免的嘴唇微微颤抖,「离开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我是你的……男朋友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根本放心不下,你让我走,那我走之后呢?你是不是就想去……陪阿姨了?」 「是啊,」徐邀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淡漠的神色蓦然就变了,恶狠狠地瞪着解听免,「解听免,你救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根本不想活!」 徐邀在一瞬间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解听免,我就是一个蛆虫!我还活着干什么?我活生生地吸取着我妈的血肉与营养,所以现在就把她给逼死了!我太不孝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陪她!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母子去团聚?为什么?!为什么!」 解听免赶紧抱住他,以防他误伤了自己,他用了点力道,将徐邀紧紧箍在怀里,嘴唇贴近他的耳侧:「徐邀……徐邀……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徐邀根本不想听,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但是根本挣脱不了解听免的力气,于是张口狠狠地咬住解听免的左肩! 解听免闷哼一声,将险些溢出口的痛哼咬碎在牙关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藉此缓解肩膀上的疼痛,道:「徐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杀人诛心吗?你让我放任你不管,亲眼看着你去死?你这不是等同于……让我把匕首亲手递给你吗?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不能看着你去死啊,我做不到啊,徐邀,我做不到……」 「解听免,」徐邀的声音完全哑了,他靠在解听免温暖的怀抱里,却只觉得满身冰冷,「你放过我吧……」 解听免一愣。 「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徐邀……」解听免呢喃。 「解听免,」徐邀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颗颗砸在了解听免的肩上,很快就将他的风衣灼湿了,「从我六岁开始,我就不再是我了。」 「我变成了一把……匕首,将我妈一点点凌迟,她坚持了十几年,终于她撑不住了、捱不下去了,她失血过多……死了。我是刽子手、是最大的罪人,我凭什么还活在这世上?我苟活一天,就无法赎罪,我不配活着,我该死,我就该死!」 话毕,徐邀就又激动起来,要推开解听免,不过解听免反应及时,将徐邀牢牢钳制在怀里,不让他动分毫。 徐邀本来力气就敌不过他,更不用说他现在两只手都还有伤,竭力推搡了半晌,自知之明地选择了放弃。 两人沉默无言了片刻,徐邀感觉到解听免紧紧锁住他的两条胳膊在轻微地颤抖。解听免很少失控,所以只能说他现在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他在害怕。 而他害怕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解听免,你这又是何必呢?」徐邀声音很轻,给人一种他如今非常脆弱的错觉,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了,「一心想求死的人,无论是谁都拦不住的,更何况你还做不到时时刻刻都看住我。既然如此,你还不如看开点呢。」 「不、不……不行……、不行……」解听免的嗓音像是被揉了一把沙子,粗粝嘶哑得不行,「我做不……」 第207页 「听免,放弃我吧,」徐邀打断了解听免,他勾起了笑容,但解听免再清楚不过,他完全就是在强颜欢笑,「不要再执着我了,而且我还患了白血病,本来就希望渺茫,所以,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和感情,也不值得你付出,我不值得。」 徐邀说完便不再言了,解听免也陷入了缄默。良久,徐邀感觉圈住他的力道似乎有所松懈,他刚要再推开解听免,可解听免却像是应激了一般,他才刚有所动作就又被解听免死死困住,随后听到他说—— 「徐邀,你知道吗?你妈妈给你留了遗言的。」 徐邀愣住了,少顷,他嘴唇颤抖,喉咙发紧:「什……么?」 解听免敛了眉目,不动声色地轻轻攥紧自己的手:「阿姨在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有去世,她是在手术室咽气的,可她最后还竭力给你留了一句话。」 徐邀压下眉宇,垂下的睫羽在鼻樑上扫下一片阴影,掩盖住了他的神色:「……她说了什么?」 「我是听医生转达的,你妈妈说——」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让你好好活下去,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活着。」 徐邀浅浅扯了嘴角,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是吗?真是毫不意外的一句遗言呢。」 解听免张了张口,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徐邀猝然说了一句令解听免足够出其不意的话来:「好。」 「这既然是我妈妈的遗愿,那我会去遵守。」 话音刚落,解听免就蓦然红了眼圈,他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又如释重负的笑容,可徐邀却觉得,这比哭还难看。 解听免抬起胳膊,温厚的手掌不断抚摸着徐邀露出来的皮肤,藉此还能感觉到徐邀鲜活的存在。 两个人的头都抵在对方的肩窝处,因此皆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个人同时掉下眼泪,灼热的泪水皆流淌在了对方的衣服上。 还是哽咽声逐渐变大才明了,徐邀缓缓抬起双手,回抱住了解听免,摸索着他脆弱的嵴背,泣不成声。 半晌,两个人又同时放开彼此,他们的眼睛都是通红的,注视着对方。 并于同一时刻,徐邀伸手攀上解听免的脖颈,解听免则将徐邀压倒在床上。两片唇瓣相碰,互相吮吸着对方的气息,且皆探出舌尖,去品尝对方的味道。 动作粗鲁,互相攻击,牙关碰撞,急不可耐,饮鸩止渴——他们从未吻得如此激烈,恨不能将其拆吃入腹。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分开。解听免将徐邀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处,艰涩道:「徐邀,你已经答应了你妈妈,所以你不能再想不开了。而且……我不能接受看见你的……尸体,就像你也接受不了看见……她的一样。」 徐邀埋在解听免的身上,嗅着他身上分外熟悉的味道,渐渐感到了安心,他张口,嗓音哑得不行:「我不能给你保证,我只能说……尽量。」 话毕,他主动撤身,竭力扯出一个笑,但他估计,应该和解听免刚刚一样的吧,也是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否则解听免怎么一副那么难过的模样。 「我会尽量,尽量活着。」 但他们其实都再清楚不过,因为他们太了解对方了,所以谎言早就不攻自破了,只不过一个装傻充愣,一个顺水推舟罢了。 解听免…… 徐邀…… 你的谎言实在太拙劣了…… 你的表情实在太虚假了…… 我早就知道妈妈其实根本没熬到送入手术室,所以哪来的什么遗言…… 我早就发现你已经知道我说的其实是谎言了,所以根本没有遗言…… 遗言是你编的,你撒谎的原因我都懂,我不选择揭穿是因为我明白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遗言是我编的,我撒谎的原因你都懂,你不选择揭穿是因为你不想辜负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所以,我才说「尽量」。因为从现在开始,我的命已经不再由我掌握了…… 所以,你才说「尽量」。但是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我会救你…… 一个了无生存意志的人,还能走多远呢?谁也不知道。 徐邀,你不会死的,即便再难,我都要救你。我为你牺牲再多,我都心甘情愿。 解听免开口:「这一个礼拜我会时时刻刻陪着你,你正好将阿姨的……后事给料理了,有我,你别怕,不会委屈了阿姨的,我会出钱解决一切。对了,还有你治病的钱,你也不用担心,你安心治疗就好了。」 徐邀皱眉,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解听免抿了一下唇,承认:「我没有,所以我是找我妈要的。」 徐邀闻言顿时色变,他可以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援助,但都不可能愿意接受穆惠安的! 解听免虽然不清楚徐邀和穆惠安有什么过节,但肉眼都能瞧出来徐邀的极度抗拒,赶紧补充道:「不是的,这钱是我找我妈借的,以后我会连本带利地还给她,不是她白白施捨给你的。」 徐邀这才堪堪停止冲动,狐疑道:「……真的?」 解听免重重一点头,道:「我下次回家会去立字据,你要是不信,可以等我几天,等你把后事都解决好了,我就将字据带给你看。」 徐邀这下终于相信了,他嘴唇翕动少顷,道:「这是我自己花的钱,为什么要你还?等你把字据带过来的时候,我也要和你再立一份,我以后也会慢慢再还给你的。」 第208页 「好。」解听免浅浅地笑了。 他喜欢这个「以后」,这就还意味着,徐邀会被治癒,还能有以后。 虽然……他们之间再无以后了。 在徐邀病癒喜悦的那一刻,他就会告诉他真相,又给他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们……已经分手了。 —— 几天后,在一个雨日,徐邀和解听免身着漆黑的衣服,来到了东郊墓园。 徐邀打着一把同样遍体漆黑的伞,走向了墓碑。墓碑上贴着一张黑白遗照,孟疏元正对着他温柔地笑着,徐邀瞧见这张照片的一瞬间,眼眶陡然就红了。 他身体不断颤抖,铺天盖地的悲痛将他席捲淹没,他无法再坚持这无力的身躯,猝然跪倒在墓前,膝盖发出一声沉闷又响亮的碰撞声。 解听免慌得连忙上前想去搀扶徐邀,手都碰到他肩膀了,却倏地顿住了,他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张遗照上,缓缓将手放下了,直起腰背,退后了两步。 徐邀在墓前哭得脱力,声嘶力竭,连伞都握不住,后来还是解听免倾斜了他的伞,替他遮挡了风雨,而自己却浑身湿透。 翌日。 解听免搬回了别墅,将自己的东西重新放置回去,但那张新洗出来的四人合影他不敢再放在家里了,所以暂时交给了裴些保管。 他漫无目的地在房间踱步,猝然想起来少了些什么,匆匆下楼出门,来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家文具店。 「你好,你想买什么?」营业员上前,热情地招待着他。 解听免逛了片刻,视线停留在本子上,手指缓缓抚摸着放置在最上面的每一层本子。 营业员明白了,正要向他大力推荐热销款,而解听免已经拿起了一本封面最简洁的,道:「就这个吧。」 他付了钱之后回了家,他将新买的本子摊在桌面上,垂着眼凝视思索着。 手伸向桌角的笔筒,随意抽出来一支,刚打开笔盖就发现居然是红色水笔,顿时就拧紧眉头。 他闭上眼睛,无力又烦躁地揉了一下眉心,将红笔放了回去。这次眼眸就紧紧盯着笔筒,确定他拿的是黑色的,这才拔开笔帽,提笔在封面写下。 ——《徐邀病情观察记录》。 第87章 p—直面迎击 2016年12月7日,阴。大雪,倒计时384天。 徐邀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就这短短一个月,他瘦了好多。本来以前就瘦,现在几乎就是形销骨立了,风卷在他身上,几乎兜不住他削弱的身躯。 他的面色也很苍白,整个人就是一副恹恹没什么精神的模样,憔悴得像是已死之人。 「解听免。」徐邀叫住了刚要起身给他买中饭的解听免。 解听免坐了回去,视线瞟到了徐邀戴着耳钉的左耳上,他抿紧了唇,握住了徐邀冰凉的双手——这一个月下来,徐邀当时割开的腕部已经痊癒了,骨折虽还没好全,但起码能拿起一些轻巧的东西了。 在解决好孟疏元的后事之后,他于某日询问了徐邀手骨折的原因,他的情绪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不可控制了,还算是平静地叙述完了,虽然,说完后就没忍住开始痛哭。 这件事情,毕竟是导致孟疏元自杀的导火索。 解听免听完后非常愤怒与恐慌,他竟然不知道,徐邀和孟疏元那一天居然承受了这么惨烈的遭遇。 他都不敢想,越想越后怕,要不是徐邀成功将车子撞到了树上,那他和孟疏元岂不是要…… 那他会再也找不到他,就连他在险恶的地狱挣扎或病死都不知道,甚至会落得个曝尸荒野的结局,最后沦为野狗的腹中之物…… 「解听免?」徐邀又唤了一声,手掌在解听免眼前晃了晃。 解听免笼回思绪,沖他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 徐邀垂下了头,能动弹的左手抚摸着解听免的手指,又轻轻按了按他的骨节。这个举动解听免再熟悉不过,这是徐邀有什么事相求因此撒娇的表现。 他道:「我……我想回去上课。」 「不行!」解听免勃然变色,果断拒绝。 徐邀生怕他生气,赶紧去触摸他左手腕的佛珠,道:「我不想再待在医院了,而且我还没到连走路都困难的地步,一直在医院待着干什么?治疗的时候请个假再回来就是了。」 「还有骨髓,上半年就开始找了,到现在都没找到,我总不能真的要等找到了才能回去吧?假如就是一直寻不到怎么办?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去,能上几天课就上几天,我不想有遗憾。」 「徐邀!」解听免的面色这下是真的变了,他一把将徐邀拥在怀里,紧紧收拢,但也因此感受到手中的这副身躯越发消瘦了,顿时心脏一阵钝痛,他音线颤抖,「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害怕。」 徐邀蹭了蹭解听免的侧颈,垂下眼睑,将落寞与无可奈何很好地掩藏起来了,揶揄道:「你居然还会害怕啊?我以为这种情绪根本不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会,我当然会,」解听免闭上眼睛,嘴角绷紧,「我会害怕,我害怕你离开我,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害怕……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孤单的世界上。」 「这么畏惧啊?」徐邀笑着打趣,企图用这种方式湮灭他内心的悲伤与不舍,「解听免,看来你是真的很爱我啊。」 第209页 「是,我很爱你,」解听免从不介意将对徐邀的爱意宣之于口,「所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说出这种话来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好,」徐邀笑吟吟地答应了,并且立刻话锋一转,「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让我回去上课啊?」 「不行,」解听免根本不上当,「你就好好在医院养病,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会同意的。」 瞧见徐邀委屈的神色,解听免也软了态度:「放心,我会时不时就来看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医院。」 徐邀了解解听免,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就不可能会被劝服,也不可能再改主意,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解听免弯腰,亲了一下徐邀的唇角,只可惜某个还在闹脾气的人压根不给他回应。 他嘆了口气,道:「今天是周三,过两天就是周末了,我到时候让裴些和裴遇生过来陪你说一会儿话怎么样?」 徐邀哼了一声:「你忘了?裴遇生已经毕业了,他都考上大学走了,怎么陪我?真是羡慕啊,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他反应过来,赶紧剎住了嘴,悄悄朝解听免觑了一眼。 虽然话还没说完,但是意思也很明显了,解听免果然沉默了,他无声地站了半晌,道:「我去给你买午饭了,你吃完早点休息,我看你睡了也要回学校了。」 「嗯。」徐邀乖乖地应了一声。 这段时间徐邀的胃口不是很好,而且他现在也不适合吃一些油水重的东西,所以解听免还是一如既往地买了粥回来,可又担心光喝粥没有营养,本来徐邀就已经渐渐在瘦了,所以他还买了一碗玉米排骨汤。 回到病房,将饭盒打开,对病床上无聊地扒拉着手机的徐邀说道:「过来,吃饭了。」 徐邀放下手机,走过去,他执起筷子,扫了眼桌上的饭菜。 解听免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徐邀摇了摇头:「你无论买什么区别也不大,不是不合胃口,而是我根本没有胃口。」 眼看解听免又要幡然色变,赶紧转移话题:「你总和我吃一样的做什么,你买点自己喜欢的吃啊,清汤寡水的,看两眼就要饱了。」 解听免将勺子递给他,道:「没事,我就和你吃一样的,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 徐邀没胃口是因为疾病,而解听免则是因为心中堵得慌。 徐邀的病就像是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心中郁结自然食不甘味。 徐邀勉强喝了几口粥,但连半碗都没有就放下了筷子:「吃不下了。」 「不行,」解听免皱眉,劝道,「再多吃几口,你才吃这么一点。」 徐邀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粥,嘟囔:「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解听免抿了一下唇,妥协道:「算了,那你好歹喝几口汤吧。」 徐邀放下筷子,无奈地端起汤,一嗅到排骨油腻的气味就忍不住反胃,但解听免直勾勾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在他身上,他只好忍着噁心顶着头皮喝了小半碗。 他将汤放下,连连求饶:「真的喝不下去了,你饶了我吧。」 解听免不满,正要再劝说几句,可徐邀忽而脸色一变,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床边的垃圾桶,将刚刚吃下去的午饭全部吐了出来。 「呕——」 解听免顿时吓得胆战心惊,立刻扔了筷子,阔步于徐邀身旁,惊慌失措地给他拍着后背:「好了好了,我不逼你了,我不……」 倏然,他的话语就止住了,就仿佛是被人掐住了致命的咽喉。 ——因为徐邀吐出来的,除了秽物以外,还有大股大股的鲜血。 解听免直接僵硬在了原地,仿佛被人按着头压入了刺骨的隆冬湖水中。 而徐邀却在吐完之后,习以为常地用手背一抹唇角溢出来的血液,「啧」了一声,无奈道:「唉,没忍住,明明平时都能忍到你走之后的。」 解听免机械般地转动眼珠,开口,可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明明?平时?你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瞒了我多久?」 徐邀抽了两张床头柜上的餐巾纸,解听免的视线追随着他的举止,这才发现,纸巾不知何时少了这么多,明明前天才换的新的一包。 徐邀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背上的血,神情自若道:「忘了,反正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也知道瞒不了多久,毕竟你陪伴我的时间那么多,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徐邀……」解听免绷不住了,音色染上了鼻音与颤慄,「你不要吓我……」 徐邀将沾满血的纸巾丢进垃圾桶中,张开双手想给解听免一个安慰的拥抱,可他才刚迈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感到,温热的血液正从他的鼻孔中缓缓流淌。 一滴、两滴、三滴……逐渐染红下颔和脖颈,以及衣领。 「徐邀!」 解听免抓了一大把纸巾捂住他正在汩汩流血的鼻子,手足无措地要去按铃,叫医生过来。 但是徐邀却陡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是轻轻地吐出那轻松又习以为常的一句:「别麻烦医生了,一点小事,我已经习惯了。」 解听免将徐邀按在怀里,痛苦不已,也不在乎他的血会让他的衣服弄脏。 第210页 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虽然已经知道了徐邀患病的这件事,可是他不愿面对,不欲面临徐邀可能会死的这个事实,仿佛只要他不去想这件事,就可以一直逃避。 但在这一刻,亲眼目睹了徐邀吐血和流鼻血这一幕,仿佛是给他迎面来了重重一击。 周遭是破烂的危楼,灰白的墙面哗啦啦地掉落,将他困囿在其中,不得解脱,也让他不得不去接受这昏聩又无助的现实。 徐邀累了,他最近也很容易疲倦,鼻血止了并洗净了之后,他就躺回床上了。 解听免将未吃完的中饭收拾了,随后拿起他的书包,将房门轻轻地关上,去了一趟医生的办公室。 他将徐邀最近常常吃不下饭,以及经常流鼻血和吐血的事情告诉了医生。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道:「白血病本身并不会出现吐血的情况,所以患者出现了这种症状,应该是合併消化道溃疡,」他嘆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过段时间全身检查一下吧,我觉得……他目前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解听免猝然就攥紧了手,指甲狠狠地掐入皮肉之中。 「他……还能坚持到寻到骨髓的时候吗?」解听免听见自己这般说道。 医生面露为难,选择了个模稜两可的说法:「这要看他的意志,如果他能每天心情愉悦一些的话,病情虽然不能好转,但是可以不加重,说不定……就能坚持。」 「好,我知道了,」解听免起身,朝医生深深地鞠躬,「还拜託医院帮忙找匹配的骨髓了。」 「那是自然。」 解听免走出医院,僵硬地给自己缠上围巾,他唿出一口白汽,抬头望向广袤无垠的苍穹。 恍然意识到,好像,一年这么快就又要过去了,徐邀的生日也快将至了。 第88章 p—无法陪伴 2016年12月25日,雨。圣诞节,倒计时365天。 今天是徐邀的生日,也是解听免陪伴他过的第二个生日。 明明去年这一天,他们还在谈笑风生,而不过短短一年过去,他就要沦落到在医院的病床上过这个生日了。 徐邀今天睡了很久,等他醒来的时候看向窗外,发现都已经是暮色四合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病房外有小孩在哼《jingle bells》。他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今天好像是他的生日来着。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落在了床沿上的那个人。 解听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同样不清楚他已经待了多长时间。 他和往常一样趴在床沿上休息。 解听免现在隔三差五就会来医院陪他,而他时常又在昏睡。 倘若是白天,解听免就会坐在一旁的桌子前写习题;如果是夜晚,那他不会将灯打开,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旁边的椅子上,什么其他的事情都不干,也根本不会觉得无聊,就默默地注视着他。直到他醒来,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只要这一个浅浅的笑容,仿佛几个小时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当然,有时候他会因为太疲惫了就忍不住趴在床沿上小憩一会儿,就比如现在。 徐邀温柔地凝视了须臾,内心愈发柔软,犹如一条暖泉缓缓流淌。 他没忍住,抬起两指,非常轻微地点了点解听免的鼻尖,但即便是这么小的动作,可能也就等于被蚂蚁咬了一口,解听免还是醒了。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察觉徐邀醒了,便把灯打开了,昏黄温暖的光亮洒在这病床的分寸之地——徐邀总是在昏睡,解听免担心白光太刺眼,所以特地在床头柜上放置了一盏能映出黄光的檯灯。 徐邀看向解听免,他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倦色,甚至还有血丝。 他心疼了,道:「你最近来得太勤了,我没事,你放学后就回家吧,不用还特地跑一趟。」 这段时间确实太频繁了,几乎是每天晚上都过来,穆惠安已经不满了,但那是因为逐步逼近徐邀的生日了,他用这个理由搪塞了穆惠安,也答应她在徐邀生日之后会减少一点频率。 解听免笑了笑:「没事,我想过来,而且还不是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徐邀也轻笑一声,他刚睡醒,没什么力气,连抬手这个动作都颇为费劲,但他想牵一牵解听免。 解听免察觉出来,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并且很快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徐邀忽而感觉出不对劲,他偏头,并抬起了与解听免紧紧相合的左手。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病号服的袖子滑落,露出了缠在手腕上的一圈圈佛珠。 徐邀讶异:「你怎么把这串佛珠还给我了?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又骤然恍然大悟,他不满道:「你该不会把我送给你的礼物当做我今年的生日礼物送给我吧?你就这么煳弄我啊?」 「不是的。」 解听免捋起自己的左袖,因此也展现出来了缠在他手腕上的佛珠。 他凑近,将两只手腕靠在一起,无论是成色还是形状,皆是一模一样的,看着就像是情侣款,徐邀不禁笑了。 「今年你的生日我一直都没想好送你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解听免也含着笑意,「不是说它祈愿很灵验吗,所以我想将这个连同我的祈愿都赠给你。」 徐邀眸光微闪:「你许了什么祈愿?」 第211页 「你许了两个,但我只许了一个,」解听免蓦然收了笑容,眉梢都染上了哀伤,「我愿你平安喜乐。」 徐邀下意识捏紧了手,可他忘了他此刻和解听免是十指相扣的,所以解听免也能感受到。 他连忙松开了力道,噙着笑意:「怎么?不愿意我幸福顺遂啊?你不希望我们幸福吗?」 解听免摇了摇头:「我当然希望,但是我怕佛祖认为我太贪心了,居然还妄想要两个祈愿,所以一气之下给我收回了一个。」 他还打趣道:「要是收回的是平安喜乐怎么办?我可不能让他随机,所以仔细想了想,那就只许一个吧,这样就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了。」 「徐邀,」解听免轻轻地唤了他,「比起幸福,我更希望你平安,我想要你活下来。」 徐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捏紧了同解听免相握的那只手,注视着他,哽咽又无比认真地说:「听免,吻我。」 「好。」解听免郑重地说道。 他起身,将徐邀另一只手摸索到,再一次十指相扣起来,伏下身躯。 触碰上了那冰凉却柔软的嘴唇,轻轻地撕咬了下唇,先褪为缱绻,再转为悱恻,后化为缠绵。 对不起。 徐邀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流淌,滴落在白净的枕头上。 对不起,解听免。 我可能真的要辜负你送的生日礼物了,我怕是要……坚持不下去了。 —— 2017年1月11日,多云。倒计时349天。 「解听免,」穆惠安已经换好了衣服,她一边整理耳环一边来到解听免的房间,瞧见他还是那一身休闲装,不由得皱了眉,「你怎么回事?半个小时前我就开始催你换衣服了吧?赶紧的,一会儿就要出门赶往酒店了。」 解听免捏着手机,亮着的屏幕上还显示着和徐邀一分钟前的聊天。徐邀说他今天要化疗,问他什么时候过来陪他。 他将手机熄屏,站起来,看向穆惠安,张了张口:「妈,我……」他眼神飘忽,抿紧了唇,「我今天能不去酒店吗?」 穆惠安挑了一下眉,她的视线在解听免为难的神色和他手中的手机上停留了少顷,顿时就明白了。 「是徐邀想让你陪他了?你才答应我的,他生日之后会降低去看望他的频率,但是今天却主动提出来,所以让我不妨猜一猜啊……」穆惠安似笑非笑道,「他是病情忽然加重了,还是……要去做化疗?」 解听免垂下了眼睫,轻声:「化疗。」 穆惠安没什么感情地点了点头,评价道:「难怪啊,听说是挺疼的。」 解听免闻言神色微动,以为有戏,不过穆惠安却莞尔一笑,说着最残忍的话语:「不行。」 「徐邀也不是第一次做化疗了吧?以前不也这么过来的,怎么现在就非得要你陪着?而且以后这种情况肯定也不会少,难不成你还想每一次都陪着他?你不上课了?你不需要做自己的事情了?我好像只答应了你时不时去医院照顾他吧,你是想直接住在医院吗?」 穆惠安厌恶徐邀,自然说话相当不客气,非常不委婉:「而且抛开这些先不谈,你不妨先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可是俞西客的生日!我们家和俞家几十年的来往,你怎么能不去?这让我怎么对水意解释?」 解听免嘴唇翕动,似是还要负隅顽抗,可穆惠安已经拧紧了眉头,烦躁道:「好了,这件事没得商量,不要和我讨价还价的。解听免,我对徐邀的耐性极其有限,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可以随时让他滚出医院。」 解听免垂着头盯着手机不说话了。 人一旦有软肋,做事情就会瞻前顾后、左支右绌。 他现在最大的软肋就被穆惠安紧紧攥着,他动弹不得,像一只玩偶,只能任由她摆布。 解听免换好了衣服,坐上了迈巴赫,驶向了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离医院越来越远,离徐邀也越来越远。 可是好巧不巧的,路途中竟然还经过了那所医院,解听免望着医院的红光招牌,下意识就扒在了窗户上,死死地盯着。 穆惠安瞧见了,立刻对司机说道:「小王,开快点,别迟到了。」 王叔不太能理解,明明还有一个小时呢,就算路上堵车应该都来得及啊,怎么可能会迟到。但是夫人这么说他听令就好了,于是加快了速度,医院瞬间就被甩在了后面。 穆惠安冷笑一声,警告道:「如果一会儿生日宴上你敢给我甩脸色,或者全程臭着脸的话,你就一个月别去医院了。我会找人看着你的,要是你敢偷偷去,我就让人把徐邀的腿先打断,再把他从病房里丢出去。」 解听免侧着身子,面色阴沉,他捏紧了手,发出了骨头咔咔的脆响。 「当然,只要你听话就不会发生这些,」穆惠安又重拾了笑容,「只要你好好听话,你想去医院我根本不会拦你。」 解听免知道穆惠安想听什么,遂低声下气道:「我会听话的。」 「嗯,这就对了,」穆惠安赞许,并给他出主意,「你就当是为了徐邀了,这么想想不就开心了?」 「我会开心的。」 穆惠安「啧」了一声,嗔怪道:「我刚刚就应该把你这句话录下来,然后再好好放给你听听。你这语气,我一点都没听出来你的喜悦,你就是这么表达开心的?是否太过敷衍?」 第212页 解听免转过身子,偏头注视着穆惠安,勾起两边嘴角,眉眼弯起,含着笑意,吟吟说道:「我很开心,如何?还满意吗?」 穆惠安点点头,称赞:「这个不错。」 司机王叔听了全程,只觉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 解听免从未有过这么一刻,极度痛恨自己的无用。 如果他有经济来源,他就可以自己保护徐邀,就不用屈膝跪着求穆惠安,也不会一举一动都受她控制。 可是,他没有,所以他没有主动权、没有自由、没有选择、没有底气。 快下车时,解听免给徐邀发了条微信。 [抱歉,我今天有点事,恐怕陪不了你,对不起。] 徐邀估计就守在手机前等待他的答覆,所以很快就回了,只是,聊天框上反覆出现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没关系,我也不是第一次化疗了,你来不了就算了吧,我也不是非需要有人陪,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解听免垂眸凝视着这段似乎浑不在意的话,眼前渐渐有点模煳。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失控压了回去,下了车。 另一边的医院。 徐邀将手机关掉,面无表情地对医生说道:「开始吧,不等了。」 医生疑惑:「你哥不来陪你吗?」 徐邀注视着药袋,眼瞳渐渐涣散,不咸不淡道:「他有事,来不了。」 医生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开始了。」 徐邀躺在病床上,将手臂伸出来放在被子上。医生帮他把袖子捋起来,发现他手腕上居然还缠了佛珠,没想到他居然还迷信,提醒道:「珠子取下来吧。」 徐邀这才意识到自己伸出的是左手,赶紧收了回去,将右手拿出来:「换一边吧。」 医生没意见,拿着点滴转到了另一侧。 细长的针刺入肌理,钻入静脉中。徐邀以前是很害怕打针的,但现在因为次数过于频繁,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他缓缓闭上眼睛,平静地等待接下来的痛苦。 入夜,快要九点钟了,解听免连一身西服都还来不及脱下,就急匆匆赶往了医院。 来到病房门口前,发现屋内没有灯光,是一片漆黑,所以徐邀已经睡了。 也是啊,虽然才九点,不过化疗肯定会痛的吧,一定早早就休息了。 医生正好经过,顺口打了个招唿:「来了啊。」 解听免循声回头,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问道:「今天的化疗怎么样?还顺利吗?」 医生笑道:「化疗而已,又不会出事,怎么可能不顺利。」 「那他……」解听免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怎么样?」 「嗯……化疗嘛,肯定会难受的,不过也是没办法避免的,」医生蓦然想起了一件事,笑道,「你这表哥做得和亲哥哥一样了,对他还真是照顾啊。我听到患者喊了好久你的名字,应该是因为没有人陪,独自一人做化疗有点孤单难受吧。」 解听免的唿吸猝然就乱了,鼻息粗重,踉踉跄跄地跑回了病房门口,又动作极轻地推开了房门。 他融入黑暗之中,望向了雪白被子中的一团。 徐邀因为噁心难受,折腾了好久都没睡着,这才刚刚入眠,解听免的动作即便再轻,还是被吵醒了。 他缓慢地移动身躯,就要坐起来,解听免见状,赶紧坐在了床沿上,轻声道:「别起来了,快躺下。」 可徐邀充耳不闻,还是艰难地靠坐在床上,「啪嗒」一声,解听免将檯灯打开了。 徐邀面色惨白憔悴,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夺走了,和昨日一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他的视线落在解听免紧抿的嘴唇上,轻轻地扯开嘴角:「听免,我好想你啊。」 「嗯……」声音是止不住的暗哑,解听免启唇,「我来了,徐邀,我来看你了。」 徐邀没力气,但还是竭力地抬起胳膊,费力地开口:「抱我。」 解听免立刻上前,将徐邀拥入了怀里,可怀中之人实在太脆弱了,他都不敢使劲,生怕弄疼了他。 徐邀将头搭在了解听免的颈窝上,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总算舒服了些,虽然,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轻声问道:「听免,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一起睡吗?」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解听免以前身上一直都是带有薄荷气息的洗衣粉的味道,但他为何最近总是能嗅到浅浅的香味呢?不过尚未待他细细深究,解听免的回覆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解听免张了张口,嘶哑道:「抱歉。」 穆惠安不会同意的,而且现在医院的楼下,王叔就坐在车中等着他,所以他今晚甚至待不了多久。 徐邀的落寞藏不住:「这样啊……」随后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也是我痴心妄想了,本来就很难实现,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解听免感觉心脏在不断钝痛,脑袋的思绪一团乱,试图找补些什么,想尽力不让徐邀失望,但徐邀倏尔推开了他。 他嫌弃道:「哎呀,我要睡了,都怪你把我吵醒了,我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你烦死了,赶紧走,别打扰我睡觉。」 解听免握紧徐邀的手,仓惶道:「徐邀,我……」 「哎呀,你走不走啊,一天到晚腻腻歪歪的,我还没死呢。」 第213页 徐邀说完,作势要下床来驱赶解听免,解听免赶紧将他按回被子中,忙不迭说道:「好好好,我马上就走,你别下床了,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徐邀就伸手将檯灯关了,顿时病房又陷入了黑暗,他将头掩在被子里,声音沉闷:「赶紧的,我现在就要睡了。」 解听免敛住眸中的酸涩,退后两步,将房门阖上了。 关门声刚响起,徐邀顿时就掀开了头上的被子,霍然坐起,注视着门外隐隐绰绰的人影。 他倏地就掉了泪,呜咽道:「混蛋,为什么不陪我,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痛吗,我不想一个人的啊……」 解听免其实并没有走,他靠在门旁的墙壁上,将里面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呢喃悉数听进去了。 他的头轻轻抵在了墙壁上,任由灼烫的泪水从他的眼尾缓缓掉落,沾湿了脖颈、衣领,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解听免的隐藏疯批属性还真是遗传他妈妈的(沉思脸) 第89章 p—邀请私奔 2017年2月14日,晴。情人节,倒计时315天。 可能因为今天是情人节吧,所以天气都很好,一碧如洗。 徐邀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过太阳了,这时候,就很想出去走一走。 他似乎……好几个月都被闷在了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就像是在坐牢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伙食要更差一点。 哦,对了,他还不用踩缝纫机。这么想着,徐邀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坐起来,掀开了被子,下意识挠了挠自己刚睡醒的头髮,结果摸到了一大把。 徐邀摊开掌心,黑色的髮丝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仿佛是在无声宣告着什么。 自从化疗开始,他就开始掉头髮了,但是最近好像要严重了不少。 猝然,徐邀听到了逐步逼近的脚步声,他赶紧将手掌的髮丝团成团,再抽了几张餐巾纸将其包起来,迅速丢进了垃圾桶中。 刚做好这一切,房门就被打开了,解听免走了进来。 徐邀注视着他逐渐靠近,眸光不由得一亮。 一个月前他做化疗的那次,解听免没待多长时间就走了,徐邀很遗憾没看清他穿西装的模样,所以后来央求他再穿一次。 解听免只神秘兮兮地说会考虑一下,没想到他居然藏了这种暗戳戳的小心思,竟然想在情人节的这一天穿给他看。 徐邀摸着下巴,自上而下地打量了解听免一番,非常认真地评价道:「不错不错,挺人模狗样的,很有斯文败类那股气质了。」 解听免轻笑一声,忍不住揉了揉徐邀的脑袋,于是立刻就引起了他的不满,一掌拍开他,愠怒道:「谁让你摸我头的?男生的头不可以乱摸的知道吗,你下次要是还碰,我就把房门锁了,再也不让你进来了。」 解听免无奈:「我是你男朋友诶,就没有一点特权吗?」 「在这件事上不分亲疏,没得谈。」徐邀面色严肃,义正言辞地说道。 「好吧,」解听免收回了手,问道,「你早餐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徐邀思忖了半晌,说:「烧麦吧,好久没吃了,还挺想它的。」 「嗯,你打算吃几个?」 其实以他现在的胃口,两个差不多了,但是解听免肯定会不满意,只好违心道:「四个吧。」 可解听免还是皱了眉,他面色沉了:「太少了,六个。」 就是徐邀以前没生病,一顿也吃不下六个,而且四个哪里少了。 他抬起头看向解听免,正要和他据理力争,忽而发现了他难看的脸色,他倏地明白了什么。 解听免不会不知道他其实连四个都不一定吃得下,不过,这个数字…… 他觉得太不吉利了,像是预兆着什么似的。 自从去年他的生日之后,解听免就好像一直在规避着任何与死有关的事物。 他不提「四」这个数字,甚至改正习题时都不用红笔了,宁愿与众不同地使用蓝色水笔。可明明,他以前根本不迷信的,甚至还嗤之以鼻。 徐邀撇开了眼睛,妥协了:「那就六个吧,六六大顺,挺吉利的。」 这句话的意思,也是侧面反映了他已经看懂了解听免这种怪异的行为。 解听免揉了一下眉心,苍白辩解道:「徐邀,不是,我……」 「没事,」徐邀沖他笑道,「就吃六个吧,我想吃六个,吃不完就留着中午再吃。」 解听免沉默地注视着他,少顷,张口:「好,我现在就去买早点了。」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徐邀又把他叫住了:「解听免!」 解听免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那个……我……」徐邀抿了抿唇,犹豫道,「今天是情人节,你能不能放我出去透口气?」 解听免再次缄默了,良久,道:「让我考虑一下。」话毕,关上了房门。 徐邀听这意思就知道没戏了,沮丧气闷地捶了两下床板。 解听免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先来到了医生的办公室,问道:「医生,我今天想带徐邀出去走走,可以吗?」 医生望向窗外,是一片大好的明朗晴天,温度也还适宜,点点头,道:「可以,走一走也好,一直关在病房里对病情也不好,不过还是得记得保暖,他的身体还是不能吹风的。」 第214页 「好的,谢谢医生。」 将近快一个小时解听免才回来,徐邀看见他后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不就是买个早点吗?你跑去人家后厨亲手做的吗?」 解听免将打包盒递给他,又在桌面上搁了一杯豆浆,说:「回家拿了点东西。」 徐邀插上吸管,喝了一口豆浆,差点把他烫死,顺口问道:「什么?」 解听免拎起脚边的礼品袋,朝徐邀晃了晃。 徐邀瞧见这个熟悉的礼品袋,含在嘴里的豆浆直接呛了出来,不可置信:「你怎么把它带过来了?」 这个礼品袋就是解听免去年生日的时候,徐邀给他买的那两个礼物。 只是因为出了事,所以礼物还是之后拖了半月之久,徐邀带解听免回了趟家才交到他手上的,只能算一份迟来的遗憾了。 不过解听免并不计较这份迟到的礼物,打开看到里面装的东西时很是欢喜。 解听免含着浅浅笑意说道:「因为今天是情人节,所以我打算……」他故意吊了一下胃口。 徐邀瞪大眼睛,紧张又兴奋道:「你打算……做什么?」 「将你——」解听免延长语调,凝视着徐邀的逐渐亢奋与期待,终于在他快要等不及发火的时候开口了,「将你偷走,暂时去私个奔。」 徐邀眨眨眼,仿佛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嘴唇轻颤:「偷走……私……奔?」 「敢吗?」解听免沖他挑了一下眉。 徐邀立刻嗤笑一声,霍然站起来,勐地拍了一下桌子,像是摔杯为号:「怎么不敢?走,现在就走,今天的目标就是逃离这座大楼,我们浪迹天涯去!」 解听免笑了笑,拉着他赶紧坐下,道:「私奔难度系数为四颗星,你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再宣战吧。」 徐邀倏地觉得自己的胃口一下子就好了不少,不仅将豆浆全部喝光了,而且出乎意料地还吃下了三个烧麦,于是解听免也开心了。 「诶,」徐邀发现自己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我们私奔你将这个礼物带过来干什么?揣在身上当传家宝吗?」 解听免将桌面收拾干净,把礼品盒放在桌上并打开,道:「私奔如此隆重的事情,怎么能随意呢?过来,帮我系上领带。」 徐邀本来是打算等到一中成人式上再帮解听免戴上的,但是他现在非常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要是这件事成为遗憾就不好了,正好此举可以让他圆满了。 他连忙起身执起领带,走到解听免的身前,歪头笑道:「有奖竞猜,猜一猜我会不会系领带。」 解听免挑了眉,关注点和正常人都大相迳庭,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奖?」 「啊,这个啊……」徐邀佯装思索状,蹙了眉,「嘶,还没想好呢,要不你提一个?」 解听免欺身凑近,一掌揽住徐邀的后腰,使得二人的身躯变得严丝合缝起来。 他眼珠转动,视线凝住了徐邀的耳钉,他开口,灼热的唿吸喷洒在徐邀敏感的耳垂上:「如果我猜对了,奖励就先欠着吧,反正我们的初识不也是因为欠人情而开始的吗?」 徐邀偏头避了避,他的耳根都红了,嗫嚅道:「你先猜对了再说。」 解听免松开徐邀,好整以暇地说道:「我猜啊……你会。」 徐邀勾唇,将领带绕到解听免后颈,并理了理他衬衫的衣领:「恭喜啊,答对了,那好吧,」似是万般无奈地说道,「就勉为其难地在你身上欠一个奖励吧。」 系好后,徐邀再帮他戴上袖扣,忍不住臭屁道:「不错不错,我的眼光果然很好。」 解听免低下头瞟了瞟领带,确实和他黑色的西装很搭配。 徐邀蹲下身,从床底下拉出了行李箱,扫视了一圈他的衣服,感觉哪一个都不满意。 主要是解听免穿的是正装,所以无论什么衣服都是不搭的。解听免弯着腰也打量着,拎起一件白色的羊毛衫,道:「就这件吧。」 徐邀从他手中夺下,摇了摇头:「今天是情人节诶,我也想穿黑色的,这样就和你是情侣装了。」 说完回头看向解听免,见他又要勃然色变,赶紧说道:「你别一天到晚揪着这点小细节不放,要怪就怪你为什么要穿一件黑色的西装吧。」 解听免嘆了口气,妥协了:「算了,随便你吧。」 徐邀左挑右选,总算选了一件还算满意的,于是猫到卫生间去换衣服了。 出来后,就瞧见解听免从他行李箱里搜罗出来了去年圣诞落在他家的黑色围巾。 徐邀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尖,道:「我看你也没找我要,所以我就……嗯……擅自留下来了。」 解听免失笑,朝他招招手,说:「没生你气,本来就是故意放在你家没带走的,过来,我给你围上。」 徐邀腹诽他小心思还挺多,乖乖靠近,任由解听免把围巾在他的脖颈上缠了两圈,而后又从行李箱中找出了一顶白色的冷帽。 正要帮他戴上,徐邀眼疾手快地噼手夺了下来,心有余悸,退后两步:「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 见解听免不解地皱起眉,徐邀赶紧搜肠刮肚地找补:「我怕你又趁机摸我头,不给你得逞的机会。」 解听免觉得好笑,抱臂道:「算了,你自己来吧。」 第215页 徐邀背过身,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要是让解听免薅下一把头髮,估计立刻就要幡然色变了,还是不让他担忧操心了。 穿戴好了之后,徐邀笑着问:「怎么样?是不是比穿病号服好看多了?是不是看着更显得有精气神了?」 解听免点了点头,道:「确实瞧着顺眼多了。」 如果……面色不那么苍白的话,以及唇上有血色就更好了。 徐邀挽住解听免的胳膊,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正色道:「准备好了吗?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是你没有把我成功偷走,我就要被抓回来继续『坐牢』了。」 解听免发现他的戏瘾还真是说上头就上头,遂也配合着他:「放心吧,绝对是百分之百的成功。」 「很好,」徐邀冲着面前这扇关了他几个月的门敬了个礼,「我喜欢你的自信,那就出发!」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颳起了风,捲起了二人的衣角。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做前锋,一个为殿后,逃离了这所医院,奔往了他们的「私奔」。 第90章 p—无需懂事 2017年3月5日,晴。惊蛰,倒计时296天。 又是一个晴天,虽然,上次的晴日还是在情人节那天。 解听免赶往医院之前,经过了奶茶店,略一回想,徐邀似乎好久都没喝过百香果柠檬汁了,就特地给他捎了一杯,当然,肯定是热的。 徐邀披着个外套,扒在窗户往下眺望,于望穿秋水中总算等来了解听免,从窗户里探出小半个身子,伸出胳膊沖他挥舞,喜不胜收:「解听免!」 解听免循声抬头看过去,也沖高楼的徐邀笑了笑,不过距离太远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见。 解听免乘坐电梯上了楼,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发现徐邀站在电梯门口等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解听免一瞧他这个模样,就明白了什么。 自从上次情人节出去了之后,徐邀就勾起了外出的兴趣,动不动似有意似无意地就和他抱怨房间好冷清啊、医院的消毒水味好重啊,反正就是各种诸如此类的拙劣理由,明里暗里都是在暗示着解听免,让他带他出去玩。 后来解听免被缠得没办法了,只好答应他,不过只有等到晴天的时候才可以。 只要能出来,徐邀怎么都愿意,所以忙不迭答应了。因此,也就有了今日这一幕。 解听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连衣服都换好了,这就是先斩后奏了,他也无可奈何了,牵住他的手,嘆道:「走吧,带你出去走走。」 徐邀雀跃,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正好没什么人,于是踮起脚,迅速在解听免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解听免一愣,随后伸出手指警告似的隔空点了点他,道:「别勾人啊,否则不带你出去了,先把你带回房亲一顿再说,到时候可别对着镜子和我抱怨嘴巴破了啊。」 徐邀缩了缩脖子,保证道:「ok,我会注意的。」 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徐邀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拎着饮品,惊喜道:「是给我买的吗?」 解听免差点忘了,将水果茶递给他:「对,买给你的。」 眼看徐邀就要迫不及待地抢过来,他赶紧拿远了一些,提醒道:「不要喝太多,虽然我点的是三分糖,但是里面的糖浆肯定不少,你自己曾经就做过这一行,肯定比我清楚。」 「嗯嗯。」徐邀点头得相当敷衍。 解听免只好盯着他,在喝到快一半的时候赶紧抽走,于是徐邀瞪着他的眼神仿佛是要活剐了他。 他于心不忍,捏了一下杯身,好心相劝:「真的不能再喝了,而且都不热了,凉的伤胃。」 徐邀依旧瞪着他。 解听免实在扛不住压力了,主要是他太容易对徐邀心软了,只好将水果茶还给他:「只能再喝两口。」 于是徐邀乐呵呵地接过了,解听免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分外怜惜这个来之不易发自内心的笑。 徐邀这一回乖了,只饮了两口就放下来了,递给他:「剩下的给你喝吧,别浪费了,你不是也挺喜欢的吗?」 解听免接过的手顿了顿,嘴角也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復如常了:「嗯,确实挺喜欢的。」 他就着徐邀用过的吸管喝了起来,竭力忍着酸涩与苦意,实在是搞不懂为何徐邀会喜欢喝这个。 他刚要忍不住皱起眉头,就瞄到徐邀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于是立刻摆正了表情,装作很美味的模样。 唉,解听免将喝光的杯子丢进垃圾桶里,不由得唉声嘆气起来。 等徐邀病癒了之后,寻个适合的时机将真相告诉他吧,这玩意实在是不能忍受。 不过现在肯定还不行,要是让他沮丧难过就不好了,如今他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只要他开心,那什么都不会更重要了。 —— 2017年3月20日,多云。春分,倒计时281天。 「咔哒」一声,解听免打开房门,甩了甩手上的水。于同一此刻,一道瘦弱的人影从他面前飞速晃过,「哗」一声,掀开被子钻回了床上。 解听免纳闷,走进去将房门关好,问道:「你躲我干什么?在做什么坏事?」 沉闷的声音传出来:「没有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躲你了?而且我也没做坏事好不好。」 第216页 解听免记得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瞧见徐邀是在桌子前,便走了过去,他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的英语作业被翻动了几页。 他去厕所之前,记得恰好停留在他正准备要写的那一页,而现在却止在了前面已批改过的页面上。 解听免捏着页脚,正好瞟到了他满面的红勾,一个叉都没有,他将页脚松开了。 他清楚徐邀对自己的学习很看重,否则不会在高一的时候,即便晚上还要打工,回到家还要熬夜学习,更不会在住院后还和他提起想回学校上课。 也许,对于他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只能通过高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尤其是像徐邀这种只有母亲的,他肯定特别想考上一所优秀的高校,这样就可以在毕业后寻到一份薪资较高的工作,如此便能对得起孟疏元了。 可是命运喜欢捉弄人,总是予人最大的玩笑,所以徐邀本来可以唾手可得的这一切,都要被无情地收回。 解听免默默将习题册合上,在床沿坐下,把蜷缩在里面的人薅出来,说:「别把自己闷死了,赶紧出来。」 徐邀耳尖一动,听这意思,似乎解听免并没有发现他做的小动作,便掀开了被子。 解听免帮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道:「明天我还会过来,给你带一个东西。」 「什么?」徐邀好奇。 解听免笑了起来,打起了哑谜:「明天你就知道了,放心吧,是好东西。」 于是因为解听免的这一句话,徐邀期待了一个晚上,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竟然就这么失眠了,小声暗骂道:「如果不是好东西你就死定了!」 不过,并没有让徐邀失望。 徐邀凝视着面前的课本与笔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瞧见了什么,渐渐的,眼眶里就漾了波波水光。 解听免见徐邀不接,就将其放在了床上。 徐邀垂着头,鼻音有点重:「这些可都是高二文科下学期的书本与笔记啊,我……我上学期就没回学校了,所以你都是从哪里搞来的?」 解听免听着他默默压抑的哽咽,突然有一瞬的后悔自己这个冲动的举动,道:「课本简单,我去找了温老师,说是你想要的,她二话不说就给我搜罗出来了一套。至于笔记……这些都是裴些的,我找他要了过来,然后复印了一份。」 徐邀吸了吸鼻子,打开笔记翻了几页,又拿起最上面的数学课本,半晌,苦笑道:「落了太多课了,根本看不懂了,估计自学都够呛。」 解听免伸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轻声问道:「要我教你吗?」 徐邀抬首,鼻尖有点红:「可以吗?你愿意教我吗?」 解听免点了点头:「你要是想学,我当然愿意教你。」 徐邀刚露出喜悦,但很快又消散了,他兀自摇了摇头,自暴自弃了一般:「算了,还是不要耽误你时间了。」 「你来医院探望我都要带上作业,除了陪我吃饭,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写题。要是还让你教我,你的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还是算了吧,反正……我也没有学的必要了。」 解听免的心脏登时一阵抽疼,他锁了眉心:「徐邀,你不需要那么懂事,你为什么就不能任性一点呢?你要是对我指手画脚,我根本不会有意见。」 徐邀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只为满足我这微不足道的奢望。」 他嘴角漾开,说着自己明知已经没有可能性的未来:「而且只不过是学习罢了,等我痊癒了之后,我就可以回学校了啊,老师教得难道不比你好?更何况,你我学科都不同,更是不需要浪费这精力了。」 解听免说不出话来了。 徐邀又低下头将地理抽了出来,文史类确实会比理工类易懂,他明显兴致高多了,翻得不亦乐乎。 好像只是这样看了几页,就等于学过了似的,顿时就安心了不少,内心的焦虑与空虚也渐渐被崭新的书本墨水味抚平了。 解听免酝着笑意俯视着他的发旋,突然又心痒痒了,想上去摸两下,但手刚悬在头顶上,徐邀就若有所感一般,猝尔抬起了头,眯起了眼睛,质问道:「你刚刚是想干什么?」 解听免有点心虚,浅褐色的眼珠子一转,手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摩挲,停在了脸颊上,出其不意地捏了一下。 徐邀登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错愕地脱口而出:「你干嘛?」 解听免曲起骨节,蹭了蹭鼻尖,心虚道:「瞧见你低头专心看书的样子就没忍住,想试一试手感。」 徐邀幽幽地问道:「怎么样?手感如何?」 「嗯……」明明只是临时补救的举动,但解听免居然还认真思索回想了一下,「不太好,没什么肉,你还是吃得太少了,现在脸瘦得差不多只剩骨头了,我说你要不还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了,因为徐邀谴责的眼神就死死地钉在他身上,轻飘飘地说道:「其实你就是想摸我头,是不是?」 解听免绷紧了嘴角,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下意识踱着步,只是走着走着就到了门口,正好顺手就将门把手按了下去,飞快地说:「我去给你买午饭了,中午吃什么?行,我听到了,玉米粥是吧?等我啊,亲爱的。」 第217页 徐邀:「……」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这就听到了我想吃什么了?! 不过看在你叫我一声「亲爱的」份上,就饶过你这回。 第91章 p—百合不谢 2017年4月4日,暴雨。清明节,倒计时265天。 「徐邀?」解听免打开房门,发现徐邀居然不在。 他走进去,把手伸进被子里面,发现还留有余温,那应该是才走没一会儿,便打算出门去寻觅。 很快他就找到了,徐邀在这一层的某个病房门口前,就趴着门框对里面看着。 解听免放轻了脚步声,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往里面探过去,发现这个病房是空的,根本无人,就连床褥都是整齐的,简直就像是焕然一新了一般。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它的上一个「主人」已经走了。 至于是病癒离开了还是因为去世……就不好说了。 可是,徐邀为什么要站在这间空病房门口发呆? 解听免再次扫射了一遍,这次有了一个新发现。 有可能是护士没有整理完吧,亦有可能是疏忽了,床头柜上还摆放着探望时留下来的栀子花。 徐邀以前无意中对解听免说过,孟疏元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 所以,徐邀这是睹物思人了吗? 只是,解听免也了解,孟疏元的死亡对徐邀的打击太大了,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徐邀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去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即是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孟疏元选择了跳楼自杀,其实是对徐邀的抛弃。 她想逃避一切责任与苦难。 徐邀是她的孩子,这没错,所以抚养徐邀且包括筹钱给他治病,这些都是她的责任。 但她被压得喘不过气上来了,并且根本看不到希望,再加上那件事是导火索,还有那群人的威胁更会令孟疏元在每一天、每一刻都遭受着惶惶不可安生的折磨。这将她的生机瞬间全部点燃焚烧殆尽,于是她想躲起来,不愿再面临此等苦楚。 也有一个可能……是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亲眼死在自己的面前吧。 她曾亲眼目睹丈夫的去世,再了解不过这种悲痛的打击,她不愿再承受第二次了。 当然,这些都是解听免的推测,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孟疏元在选择投入死亡的怀抱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解听免不敢在徐邀面前提起孟疏元,他恐惧他一提及,就仿佛是提醒了徐邀什么似的,他还有亏欠孟疏元的罪孽未偿还,于是就果断要去陪孟疏元了。 可他也清楚,他不提就不代表徐邀不记得了,他一直都未曾对孟疏元的死释怀过。 徐邀当然也有过怨恨孟疏元对他的放弃,但最后都还是转化为了对自己的厌恶。徐邀自己不说、不表现,完全是为了顾及他,害怕他会多想。 「解听免?你默不作声地站在我身后做什么?吓死我了。」 徐邀猝然回头出声,也把解听免吓了一跳。 他装作没有发现病房里的栀子花,若无其事道:「我在病房里没看见你,就出来寻你了。对了,你在这间病房门口站着干什么?」 徐邀抿了一下唇,嗫嚅道:「没干什么,就是下雨太闷了,想出来透透气。」 解听免眼眸里闪现了一抹一言难尽。 若说徐邀的演技不好吧,那可不对,他可是相当好。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病隐瞒了大半年,而且露出来的端倪与马脚这么多,竟然还能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化解过去了,足以可见其天赋。 但若说好吧,有时候又很奇怪,说出来的假话与脸上展现的表情,几乎一眼就能看穿了。 所以解听免也搞不明白他这忽高忽低的水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等徐邀去世了,解听免才渐渐清楚了。 徐邀有的时候只是懒得隐藏,不甚重要的小事被拆穿就拆穿了,也无伤大雅。 但是在他竭力想隐瞒的事情上,他会使出浑身解数来与你周旋,不会让你瞧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即使一不小心有暴露的风险,他也会在一瞬之间找补,用最合适恰当的理由解释他的行为,将其化解过去。 「你……你今天想去……」 解听免的「东郊墓园」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徐邀就打断了,他云淡风轻地说道:「走吧,我们回去吧,下雨冷。」 今天是清明节,徐邀不会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想去墓园祭拜孟疏元,那肯定前几天就会主动和他提起。而且要是他不同意的话,这件事上徐邀肯定不会让步,就算是穿着病号服淋着雨也要赶过去。 可是,他没提,就连刚刚解听免隐晦的暗示他都打断了不想听,看来,他是真的没有释怀。 解听免牵住徐邀冰凉的手往病房走去。算了,他就越俎代庖一回吧,替徐邀去祭拜一下。 几个小时后,徐邀要午睡了,解听免亲眼看着他入睡了才离开医院,并且在赶往墓园之前,先去花店买了栀子花。 解听免盯着那张黑白遗照,撑着伞跪了下来,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裤子会被地面的雨水沾湿,将花放在了墓碑前。 「阿姨,我是解听免,很抱歉,今天徐邀没来,」解听免伸手抹了一下相片上的雨水,「不过我既然身为他的男朋友,替他走一趟也勉强说得过去,希望阿姨不要见怪,更不要在地下责怪他。要是因为此事把他急哄哄带走了,那我可是会翻脸无情的。」 第218页 话毕,解听免意识到了什么,苦涩一笑:「也不对,我已经没有资格代替徐邀来祭拜您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没有关系了。」 「说来好笑,徐邀曾和我提过,说您在前一天的反常,居然有问过他,我和徐邀的感情如何……」解听免垂下了眼睛,骨节泛白突起,他捏紧了伞,「真是抱歉啊,让您失望了,也让徐邀失望了。」 解听免咬紧了牙关:「他多相信我啊,所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挺好』;你也是那么相信我,所以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亡,放心地将徐邀交给了我。只可惜,在你们都如此信任我的情况下,还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分手。」 「可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我也有难言之隐,」解听免的音线逐渐染上了哽咽,「徐邀他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能治病的钱、您的安葬费、以及您当年欠下的高利贷都是我用分手换来的。」 雨骤然变大了,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逐渐掩盖了解听免的喃喃低语:「我当然不想和他分手,我怎么可能愿意和他分手,我那么爱他……」 「但是,爱的前提是需要建立在对方还活着的基础上的,如果人都不在了,那爱就只剩伤痛了,我不想要伤痛,我想要徐邀活下来。」 「阿姨,您看在我做了这么多、又牺牲了这么多的份上,能不能……不要将徐邀从我身边带走……」解听免用手心捂住双眼,滚烫的泪水沾在了他的掌心上。 「我可以接受他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也可以接受他知道真相后远离我,甚至可以接受他以后与别人在一起,但就是接受不了他的……」 「死亡」这两字,解听免不敢说。 他特别畏惧在墓前提起与这两个字有关的词,仿佛它灵验的概率就会陡然大了很多似的。 「阿姨,今天给您带了您生前最爱的栀子花,但雨太大了,估计也活不久,您就凑合一下,不要嫌弃,等到今年您的忌日……」 这猝不及防的一提醒,解听免霍然想起来那一天也是他的生日来着,遂改口道:「今年您的忌日徐邀是一定会露面的,不可能再躲避了,就让他给您送吧,那一天,我不太合适。」 解听免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裤子上的泥水,执起伞离开了墓园。 在他刚下计程车回到医院的时候,徐邀的微信便来了,实在过于凑巧。 [你回来了吧?麻烦你去一趟花店了,给我带两株百合。] 解听免凝视着这条微信,轻笑一声,抬头看向了灰濛濛的雨幕苍穹。 他还真以为徐邀睡了,搞了半天,他根本就是装的,而且也知道他出门是去了哪里。更过分的是,居然连他回来的时间都掐得这么好。 这让解听免倏地回想到了那次在漠河,他刚下车站徐邀就给他打来了电话,时间也是卡得如此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百合…… 他去过徐邀的房间,确实在窗台上看见过摆放着百合花,就连他的校服上都沾上了花香,所以孟疏元喜欢栀子花,他是喜欢百合吗? 解听免带着两株百合花和一个花瓶回到了病房,他打开门,站在窗口吹风的徐邀就闻声向他瞟过去。朝他走近的同时,并顺手拎起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干毛巾,温声道:「头低下来。」 解听免照做,随即就感到柔软的毛巾轻轻擦拭着他被打湿的发尾与脖颈。 「好了,」徐邀后退两步,将毛巾丢在桌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揶揄道,「不过你裤子湿了就没办法了。当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穿我的,但是肯定会小,你要是不介意变成八分裤成为潮流仔的话,我也是可以借的。」 解听免竟然还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我不介意。」 「真的?」徐邀瞠目结舌,随后就去行李箱翻衣服了,咕哝道,「要是让你妈瞧见这不熟悉的衣服怎么办?她会不会直接用剪子剪了?」 解听免失笑:「她要是敢剪,我就敢和她拼命,这样你觉得如何?」 「那还可以。」徐邀将一条黑色的裤子递给他,这件还是他生病之前买的,码数还大一点。 自从他住院之后穿的衣服,会随着他的消瘦情况码数逐渐变小,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问道:「我现在的衣服都是你买给我的了,你是怎么看出来我的尺寸的?」说完又觉得这词好像有点歧义,改口道,「咳咳,码数的?」 解听免玩味的眼神在他身上打转:「趁你睡着的时候上手量的。」 徐邀的脸陡然就红了,忙不迭后退了两步,以此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你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还动手动脚了吧?」 解听免意味深长:「你觉得呢?你认为我是正人君子吗?」 徐邀登时就炸了毛:「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解听免不逗他了,「你也不想想,就以你那浅睡眠,我要是真碰了你,你不马上就醒了吗?至于尺码,我是端详了几眼估出来的。」 徐邀松了口气,他接过解听免手中的花瓶与花,将其摆在床头柜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我妈说了些什么?」 「絮絮叨叨聊了些,东扯西扯的,」解听免不想提及他在孟疏元墓前的深深恳求,转移话题道,「哦,对了,你是喜欢百合吗?」 「也不能说喜欢,就……还好吧,主要是习惯了,」徐邀笑道,「因为我妈喜欢栀子花,我爸就时不时给她买,然后我就不高兴了,凭什么我一朵花都没有,就缠着我爸,我爸烦不胜烦,带着我去了趟花店。」 第219页 「真的是相当随意,当时我离百合最近,他就顺手抽了一支百合塞到我手里,付了钱抱起我就跑了,全程都没有两分钟,都把花店小姐姐看愣了。」 「然后我也愣了,趴在他肩上哭,说我还没选呢。他不耐烦极了,说小孩没有选择权,大人给你买哪个你就接受哪个。因为我哭得更厉害了,所以还把我臭骂了一通,于是他回家后就被我妈教训了一顿。」 也许是想到了以前那段父母健全的开心时光,徐邀的眸里水光粼粼:「但我之后也习惯了百合的香气,就也懒得再换了。」 解听免注视着徐邀的神情从怀念变成了落寞,他走上前,将徐邀轻轻拥入怀里,郑重其事地说:「没关系,以后只要百合花有枯萎的迹象,我定会准时给你买一株新的。」 「徐邀,我不会让你有看见百合凋谢的那一天。」 徐邀闭上眼睛,双手抬起,回抱住解听免,张了张口,轻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倒计时终于可以来个大跳转了,所以有人看出来这几章的发展都是按照《徐邀病情观察记录》走的嘛(●_●) 第92章 p—强人所难 2017年11月7日,小雪。立冬,倒计时49天。 昨夜落了小雪,经过一晚上都没有停歇的意思,今早依旧在下,所以几个小时过去,地面上已经覆了一层。 游云寺外,一位小僧戴着手套缠了围巾,拿着个巨大的扫帚扫雪,他很是漫不经心的。 因为下雪,山路难走,这也就意味着今日不会有多少游客,他只需要在早饭前完成任务就好了。可谁知,他竟真的听到了前方道路上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小僧抬头一瞧,才不过早上六点钟,一个高挑俊朗的人就上了山。 他剑眉星目,肩宽窄腰,身形颀长,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因为一路上山,所以唿吸比较沉重,吐出来的气息皆化为了白汽。 是了,今年绍河的天气确实比较反常,竟然才十一月初就下了雪,这在往年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毕竟绍河是南方。 解听免将双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是冻红了,他先搓了搓,后为表诚意,朝小僧行了个佛门礼,问道:「请问,贵寺现在可以接待香客了吗?」 其实不可以。现在正是全寺早课的时间,需等到结束后才能迎客,但这也就意味着,解听免还要在天寒地冻的雪外站一个小时。 小僧:「还没有,施主怎么来得这么早?」 解听免黑眸沉沉,是清醒却也是无济于事的沉沦,但无论是哪个,都能看清他眼底的认真与虔诚:「我想来跪佛,我想……求一人平安。」 小僧一愣。 跪佛?这个说法倒是闻所未闻,所以得是多么绝望和无能为力才会想来乞求神佛的啊。 小僧于心不忍了,决定擅自做主:「虽然还没开门,不过施主可以先进来。」 解听免露出浅浅一笑:「多谢。」 小僧推开寺门,引领解听免进入,问道:「施主今天为何这么早就来敝寺了?」 解听免道:「我打算今天将贵寺的所有佛像全部一一参拜了,并且还想在古树上挂一条自己的祈愿。」 「全部参拜?」小僧震惊,「敝寺的佛像何其多,这恐怕所需的时间会很长。」 「没事,」解听免不甚在意,「我今天特地请了假的,而且这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就是为了此事。」 小僧双掌合併,也对解听免行了个佛门礼,道:「施主心诚,您的祈愿佛祖一定会听见的。」 解听免却并没有笑意:「……但愿如此。」 既然是要在阎王手里抢人,那自然要心诚,所以解听免没有用垫子,他舍了它,用脆弱的额头叩坚硬的地面,每一道声音皆是沉闷钝钝的,以疼痛来哀求神佛的慈悲与怜悯。 解听免不知道他跪了多久,因为不停的叩首让他有点头晕目眩,但更多的还是疼痛,可他并不觉得累,依旧在每一个拜下去的同时心中默念祷告——把徐邀还给我,好不好? 而在最后的参拜磕下去的那一刻,寺内传出了一道浑雄发溃的梵梵钟音,解听免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子,循声望过去。 这么巧的话,是不是就是个好预兆啊?徐邀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方才那道钟声,不就是佛祖听到我的恳求对我作出的应答吗? 毫无预兆的,解听免骤然就酸了鼻、哽了喉,无尽的哀痛如冰冷的海水捲入他的肺中,篡了他的唿吸,夺了他的性命,让他饱受眼睁睁目睹爱人会逝去的大恸。 解听免听到了眼泪滑落最后砸在他手腕上佛珠的声响,这是他不渡、不归、不醒、不劫的障。 他行至古树的时候,树旁的桌子上甚至已经摆放好了一条红绸,应该是有人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桌面上还有寺庙专门为祈愿者特制的笔,这种笔可以在红绸上留下字迹,并且很难褪色。 解听免特地将手捂暖了才开始下笔,否则写出来的字就是歪斜的,那未免显得心不诚。 写完之后将笔放下,一位小僧走上前,说:「施主交给我吧,我去替施主挂上去。」 解听免握着红绸的手微微避让,道:「我可以自己挂上去吗?」 小僧一愣,看清了解听免眸中的诚恳与真挚,微微一笑:「可以,但施主要小心,天寒,树梢上也有积雪,当心摔下。」 第220页 「谢谢,我会小心的。」 小僧搬来了梯子,解听免将红绸收进袋中,双手握住梯子的两边,慢慢爬上了枝梢。 他坐在了树干上,将红绸系在了离他最近的一根树枝上,随着他的举动,积了一晚上的雪从树上簌簌而落,砸了他一身。 解听免从树上慢慢爬下来,落于地面的同时,连忙拍了拍身上的雪粒。 他走之前还特地给游云寺添了一笔香油钱,这才回到了医院。不过在去往病房前,解听免买了块创可贴盖住了额头上的血印,他不想让徐邀担心,更不想让徐邀知道他做的事。 静悄悄地打开房门,屋内一片暗黑。 虽然已经天明了,但是因为下雪,所以即便是屋外那也是不明亮的,天色阴沉得仿佛是要压下来,就更不用说还拉了窗帘的屋内了。 解听免现在可以做到几乎不发出任何动静地靠近一个人,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所以他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徐邀根本没有被吵醒,还在熟睡中。 但其实准确来说,是在昏迷之中。 徐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两个月前,医生曾隐晦地暗示了解听免,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 骨髓没有找到,一直都没有找到匹配的。 其实有寻到比较合适的,可是骨髓移植手术,术后有较为明显的排斥反应,所以配型需要六个点都对上,因此就还没有找到六个点都对上的骨髓。 但即便现在寻到也来不及了,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了。徐邀现在是非常严重的晚期,一天处于昏睡的时间非常长,即便醒了也没什么力气,完全是在吊着一口气。 解听免看着日益憔悴的徐邀,心如刀绞,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了,但他还是不肯放弃,选择了自欺欺人——只要徐邀还活着,他就永远不会放弃,徐邀就一定还有机会得救。 医院里有穆惠安的人,所以她也了解徐邀的现状,因此这段时间解听免几乎天天都来医院她也未再劝阻过了,反正也没几天了,那就好聚好散吧,也算是有始有终。 世间真的有太多事,非人力所能及。 万事万般皆是求不得。 他们都只是卑微渺小的普通人。 解听免呆坐着,就静静地听着他的唿吸声,即使真的很浅,但只要能听得到就行。他听着这唿吸声,就会确认徐邀还活着,那他就会安心不少。 一个小时过去,徐邀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解听免便打算做会儿习题,不过在他起身之前先替徐邀将被子掖好,并把翻身中露出来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解听免手倏尔一顿,盯着徐邀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因为打了太多针了,徐邀胳膊上的针眼几乎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扎得解听免眼睛痛。 他眉目低垂,轻轻地将被子盖好,随后换了张椅子坐着,将习题卷拿出来瘫在桌面上。 屋内很暗,几乎看不清字,不过没关系,他竭力去辨认就好了,反正也不要求速度。 他不知道写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屋内完全陷入了黑暗,解听免再也无法用肉眼去识字了,才终于发现居然已经六点了。 他出了趟门,吃了个晚饭就回来了,落座后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就着这一小束光亮继续写字。 徐邀动作很轻地翻了个身,终于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感到身侧有道浅浅的白光,他循光看过去,就瞧见解听免一手执着个手机,一手握着笔,正拧着眉刷题。 徐邀痴痴地注视了良久,内心感嘆一句真帅气啊,这人还是那么好看,只可惜,他怕是要见不了几次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头,徐邀不由得就难过了起来,悲恸席捲至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口,音线虚弱又喑哑:「……听免。」 解听免仿佛一下子就被惊醒了,他立刻丢下笔,大步流星来到他身旁,坐在了床沿上,并打开了昏黄的檯灯,握住了徐邀滚烫的双手,他又在发烧了。 解听免抿紧了唇角,启唇:「我在。」 「你额头怎么了?为什么贴了创可贴?」徐邀问道。 解听免开口:「没多大事,就是弯腰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角了,破了点皮。」 「没事就好。」徐邀凝视着解听免,盯得目不转睛,直到眼眸酸涩才缓慢地眨了一下来缓解。 气氛有点低沉压抑,解听免正要说话来打破死寂就听见徐邀又轻又低地说:「你身上的味道……好浓。」 解听免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味道?」 不过话音刚落他就恍然明白了,只是为时已晚。果不其然,他看见徐邀抿了一下唇,眉头微皱,似是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几秒后,他道:「……檀香味。」 话毕,徐邀又补充了一句,而这一句话,就将解听免本就摇摇欲坠的体面彻底给撕裂了:「不是今天突然有的,早就几个月之前你身上的味道就变了……所以你这几个月做了什么?」 「你不是……」徐邀垂了眼睑,目光落在了解听免的手腕处,「从来不信佛教的吗?」 解听免的面色登时煞白,只余被揭穿的难堪。 因此,好不容易划破的沉默继续蔓延,良久,徐邀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从解听免口中得到答案了,他刚疲惫地闭上眼睛,解听免就张了口:「我……我以前确实不信,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 第221页 「我……不得不信。」 人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能为力,倘若不是无力回天,谁会去求助神佛呢? 如果不是现实所迫,谁又会把唯一的希望寄託于神明呢? 徐邀眼睫倏地一颤,唿吸蓦然就有点沉重,他好像有些喘不上气。 他哑巴了半晌,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你今天一直在医院陪着我?」 「……嗯,」解听免顿了顿,还是选择隐瞒他今日去了一趟游云寺的事情,「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吗,我想和你一起过,所以一直在医院等你醒来。」 徐邀闻言,神色镀上了几分焦急:「几点了?」 解听免按了一下徐邀放在枕边的手机,道:「十一点半了。」 「还好,还来得及,」徐邀将悲痛狠狠压下去,竭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容,「解听免,祝你生日快乐。」 这句祝福,徐邀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说出口的。 他本不想自揭伤口,毕竟这个日子还是孟疏元的忌日,但是他怕自己不说出口,就再也没机会了。 明年解听免的生日,他是肯定会缺席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留有遗憾了,好好度过这最后一个生日吧,毕竟……他担心都坚持不到自己生日的那一天。 解听免的眼圈红了,沉默了少顷,也对徐邀露出了一个微笑:「嗯,生日快乐。」 「听免……」徐邀面色苍白憔悴,手指微动,算是回握,「抱歉啊,我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解听免的喉咙仿佛是被哽噎住了,喉结滑动,吞咽了好几下,总算将呜咽褪了回去,这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没关系,我不想要那些物质,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不重要。」 「也是啊,」徐邀轻笑,「你又不会缺这些,怎么会稀罕我送给你的那些不太值钱的玩意。」 解听免摇头摇得非常费劲,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他弯起了眉梢,泪眼朦胧,哄道:「不过我也确实想好了一个礼物,徐邀,你送给我吧。」 徐邀也笑了笑:「好啊,如果我能做到,就一定送给你。」 「你活下来吧,」解听免的泪水滑落,悬于鼻尖,他是笑着道出的,但神情是匿不住哀痛,「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徐邀的笑意渐渐收拢了,他淡漠地盯着解听免,亲眼看着他的神色从痛苦化为了悲切,再至乞求。 这种卑微又可怜的姿态,徐邀从未在解听免的身上见过,他不介意最后再欺骗解听免一次,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这肯定是一个谎言。 「好,」徐邀缓缓开口,「这个生日礼物,听免,我送给你了。」 此话一出口,解听免仿佛就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似的,总算是喜笑颜开了:「我收到了,徐邀,你要说话算数。」 「……我会的。」 虽然,这真的太强人所难了。 —— 2017年12月25日,暴雪。圣诞节,倒计时……0。 第93章 p—漫天飞雪 2017年12月25日,暴雪。圣诞节,倒计时0天。 今天,是徐邀的生日。 虽然是周一,但是因为雪实在太大了,一晚上过去地面覆了厚厚一层,几乎要淹没至小腿。 位于南方的绍河就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所以为了安全着想,几乎所有中小学全部暂时停课了,就连蜿蜒曲折的道路都是静悄悄的,仿佛一下子就陷入了死寂,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人了。 解听免很早就从家离开了,因为积雪太厚,开车很危险,所以他是徒步走到医院的。抵达的时候,全身燥热,后背仿佛烧了起来。 他乘坐电梯上了楼,在走出电梯的同时,他将手摸进了口袋,这里面有他准备好赠给徐邀的生日礼物。 他一如往昔般推开房门,发现一直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徐邀,居然此刻正站在紧闭的窗户前赏雪,甚至连衣服自己都能换上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脖子上还缠了一条解听免送给他的黑色围巾。 这是……迴光返照。 解听免注视着一身漆黑的徐邀,缓缓捏紧了双手。 徐邀循声回头,一身黑衬托得他长久不出门的皮肤更加白皙,因此也就愈发憔悴,沖他甜甜一笑:「来了。」 解听免走过去,将花瓶里快枯萎的百合扔进垃圾桶,要换上新的两株,徐邀开口:「不用了,别换了。」 解听免恍若未闻,固执地往瓶子里插上新的百合花,动作堪称是有点暴力粗鲁的。 徐邀靠近,按住解听免的手,轻声喝道:「听免,可以了,真的不用换了。」 「为什么不换!」解听免嘶吼道,短短几分钟,他眼白里就爬满了红血丝,「我答应过你的,不会让你看见枯萎的百合的,它坚持不到明天了,你明早醒来就会看见凋谢的百合了,怎么可以不换?」 徐邀松开解听免的手腕,平静地与他对视:「因为不需要了,我坚持不到明天了。」 「徐邀!」解听免溃防,丢下新买的百合花,将他一把拥入怀中,哀戚道,「这话你收回好不好,怎么可能会坚持不到呢?你都坚持这么久了,谁能精准预料自己的死亡日期,就连医生都不行。你不要吓自己,肯定会没事的,今天……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 第222页 徐邀闭上眼睛,他靠在解听免的颈窝中,呢喃吐字:「我又何尝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如果有的选择,我根本不愿意在今天去死。生日变成忌日,实在是太难听了,可是解听免,我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坚持不到明天了。」 「徐邀!」解听免撤身,不愿再去面对徐邀,「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会相信的,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你一定可以活下来的,我不信,我不信……」 徐邀凝视着仿佛陷入魔怔状态的解听免,拉起他的手,将他带至身前,欺身靠近,吻上了他的唇角,一触即放:「听免,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再待在医院里了,我们出去吧,我想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好不好?」 虽然只是浅浅的一个吻,但瞬间就把解听免从恍惚中拉回来了,他眼珠微微转动,轻声问道:「去哪?」 「学校。」 雪真的太大了,解听免叫不到车,所以最后和徐邀是徒步赶往一中的。 但是徐邀毕竟精力有限,即便迴光返照也不可能会有能走那么多公里的力气,所以只行了一小半路程,后面全程都是解听免背他过去的。 徐邀就静静趴在解听免的背上,撑着一把伞,哭得无声无息,泪水打湿了解听免咖啡色的大衣。风一吹,他感觉被泪水浸湿的脸蛋就好疼好疼,犹如小刀在他脸上划出血痕。 总算来到了学校,解听免用「将作业忘在了学校」的说法成功煳弄了保安,他们一起来到了教学楼。 徐邀仰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穹,开口:「听免,我想去天台,你带我去吧。」 今天绍河的温度已经零下了,没有人能受得了长时间待在室外,解听免当即就不同意:「不行,我已经将你带到学校了,我们随便选一间教室坐着吧。」 徐邀就料到解听免不会愿意,他淡淡一笑:「算了,那我自己爬吧。」 话毕,抬脚踩上了第一阶楼梯,可才走几步他就开始气喘吁吁。 解听免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蹲下身来休息的人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走到了徐邀的身旁,直接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沙哑道:「别爬了,我带你去。」 抱着爬楼很费体力,所以解听免速度很慢,徐邀也不急,就安心靠在解听免的胸口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半个小时后,总算抵达了天台。 他们来到了天台边缘,因为有护栏围着,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掉下去。 解听免将徐邀放下来,自己喘着粗气,竭力平復着紊乱的唿吸。 徐邀露出笑容,将一中的全貌纳入了脑海中,随后慢慢地坐了下来,解听免也跟着一起席地而坐。 天台的地面盖满了雪,坐下来的地方会因为体温而逐渐融化成水,解听免担心徐邀湿了衣服会难受,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让他的后背抵靠着他的胸膛。 二人沉默了半晌,解听免率先开口:「徐邀,你撒谎。」 徐邀的迴光返照不知在什么时候如海水退潮般消散了,只剩枯败之相,他倚在解听免温暖的怀里,声音很轻很低:「我撒什么谎了?」 「你答应我的,」解听免吻了一下徐邀的耳钉,将下颔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可你却把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收回了。」 徐邀反应了过来,浅浅一笑:「这个啊……那真是很抱歉,实在是命不由我,是天註定的,它要擅自收回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我又能怎么办呢?」 解听免闭上眼睛,泪水猝然滚落,徐邀渐渐感觉髮根好像湿了。 寒风卷着浓雪唿啸着一动不动的他们,身上开始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徐邀的眼睫都落了雪。好冷啊,这种冷,感觉和漠河那夜都差不多了,无论是这回还是那次,他都要冻得失去感觉了。 「徐邀,」解听免泪水斑驳,哽咽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我这里还预定了一封情书,离约定的那天还差165天,你说你不会失约的,会如期来找我讨要,你现在要失约吗?」 「是啊,我还预定了一封情书,你不提我都要忘了,好可惜啊,我要收不到了……」徐邀的眼睫眨得很慢,语调也很缓,仿佛是被放了慢动作,他牵了一下嘴角,「对不起,听免,我要失约了,至于那封情书……」 他淡淡地笑道:「你就去我墓前烧给我吧,我拿到后一定当场读完,然后就去你的梦中寻你,再给你一封回信。」 解听免顿时泣不成声,不断收紧自己的拥抱,恨不能将人勒进自己的骨血里。倘若能融为一体,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就可以天天看见徐邀了。 徐邀咳了几声,好像更虚弱了,连气息都轻了很多。 没想到,居然真的被穆惠安说中了,他的下场就是……不得好死。 徐邀不欲去想这个人,他颤了颤眼睫,挂在他睫羽的雪粒簌簌而落,他觉得好冷啊,不由自主地开始打寒战,解听免见状赶紧抱紧了他。他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听免,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有。」解听免松开一只手,伸向了口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丝绒盒子。 徐邀侧目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其中装的会是什么。 解听免打开盒子,里面赫然就躺着一只素白的戒指,没有任何钻,非常适合男士佩戴,他的声音轻颤:「徐邀,你愿意戴上吗?」 第223页 徐邀静静地注视着这枚戒指,许久都没有开口。 「……徐邀?」解听免的音线颤抖得更厉害了,并且,还藏了丝丝恳求。 「好。」徐邀垂了眼睑,同意了。 解听免勾起嘴唇,执起戒指,缓缓地套入了徐邀左手的无名指上。 大小尺寸正合适,严丝合缝。 徐邀内心顿时酸涩一片。 他几乎日益都在消瘦,解听免要订购这枚戒指,定是得提前准备。 可是他手指的尺寸几乎隔段时间就改变,所以解听免定是趁他睡着时反反覆覆测量了很多次的,而且在提交尺寸时必定经过了无数次的精心计算,才能在最后估算出他于十二月二十五号的手指尺寸。 「喜欢吗?」解听免噙着笑。 徐邀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嘴角翘起,浮出笑意:「喜欢。」 他没力气,但还是努力地抬起左手,对着飘雪与光亮注视着这枚指环。 在光照的映射下,戒指漾出一圈圈光晕,徐邀这才发现,戒圈上似乎还刻了字,而且就直接刻在了外圈,并没有如大部分戒指那样印在了内侧。 是什么字……竟需要如此肆意地彰显出来呢? 徐邀眯起了眼睛,不断改变着照射的角度来观察。解听免自然瞧见了这一幕,明白徐邀这是在做什么,但他没有直接宣布答案,他要让徐邀自己去发现。 徐邀总算看清了,下意识呢喃出声:「活、下、来、陪、着、我……」 在他念完的那一瞬间,解听免的嘴唇附在了徐邀的耳廓,又重复了一遍:「活下来,陪着我,徐邀。」 徐邀的身躯顿时开始战慄,他在颤抖,竭力压制着勐然倾泄的不舍情绪。他哭得克制,但矜持无效,在化为嚎啕大哭的那一刻,徐邀不知道又是从哪里爆发出来了最后的力气—— 他将与他手指严丝合缝的戒指狠狠拽下来,无名指顿时就红了。手臂伸出护栏外,他扬手,将其丢入高楼之下,行云流水又出其不意的一套动作让解听免始料不及。 他抱着徐邀的身躯,听着他因这激烈又吃力的行为而唿吸不稳,胸膛也剧烈起伏。 解听免呆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听见自己开口艰涩地问道:「……为什么?」 刚才的举动将徐邀最后仅存的精力悉数耗尽了,他如同失了骨头,瘫软在了解听免的怀里,颇为费力地回答:「你……明明……心知肚明。」 是啊,解听免其实是知道徐邀这么做的缘由的。 无非是……不想在徐邀死后,他被这枚戒指缚住了,如同困兽一般,自甘沉沦、不得解脱、囿于樊笼、不见浮游。 「徐邀,你的心……太狠。」 徐邀轻轻地笑了,承认了:「是啊,我就是如此狠心,你看不惯也没关系了,反正很快就见不到了,而且,是再也不会看见了。」 解听免心如刀割,他似乎都能听到心头血在滴答的声音,逐渐淹没了他的唿吸与知觉,独留冷却的躯壳。 徐邀微微扭头,泼墨般的瞳仁缓缓转动,认真又眷恋地在解听免的面孔上凝视着,一寸寸、直勾勾,仿佛要把他的皮肉骨骼尽数镌刻在心底,捲入黑暗的不得相见。 「解听免……」徐邀缓缓抬手,手指轻轻触上解听免的鼻尖,力道很浅,仿佛就像雪粒落在皮肤般那样,几乎感觉不到。随后指尖下移,至唇峰、至下颔,最后停留在喉结,又唤了声,「解听免……」 解听免已无法予出回应,他哭得悄无声息,早已在崩溃的悬崖边了,只差一步就要坠入万丈深渊、不见天明。 「解听免……」徐邀似乎非要解听免给予应答,执着地唿唤、不舍地呢喃、眷恋地拉扯。 他在频频回首、他在贪恋最后的人间、他在为难以割捨的爱人停留驻足:「解听免……」 「我在,」解听免缓了许久才能开口应答,在徐邀看不见的背后,他的泪水早就决了堤、沖了坝,「徐邀,我在,我一直在。」 「解听免,人这一生那么长,我只能堪堪弥留不过二十年,真的太短、太短,」徐邀攥住解听免的佛珠,「所以你要长命百岁、要平平安安,你知道吗?」 「……好。」极轻极哑的一字,可徐邀还是听见了,他露出了再无遗憾的浅笑。 可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啊——徐邀,你太狠心了。 「听免……」徐邀慢慢阖上了眼睛,呢喃,「我好累啊,我想休息一会儿。」 「徐邀!你别睡,你听我说好不好?」解听免顿时惊慌失措,但徐邀并没有回应,只是眼睫还在微微颤抖,说明他还有气息。 「这样……这样……」解听免搜肠刮肚,手足无措,脑子乱得不行,怎么都理不清,「这样,我说一句,你就回答我一句好不好?哪怕只是个轻轻的『嗯』。」 似乎是过了半分钟,又好像是过了半辈子,徐邀声音极低极轻地「嗯」了一声。 解听免顿时劫后余生,差点窒息的唿吸又重新活络了过来,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漫无边际的话题。 「我以后每顿饭都帮你把西红柿挑出来,帮你打一直没通关的游戏,我还可以去学百香果柠檬汁的做法,好不好?」 「……嗯。」 「你不是想去芬兰吗?那我们高中毕业之后,就去芬兰好不好?冬天去太冷了,你肯定受不住的,你去趟漠河生病都要加重,还是不要给自己找罪受了,行不行?」 第224页 「……嗯。」 「你不是还想大学的时候和我一起租房住吗?那我们就在大学附近找一套价格适宜的房子,我们同居,好不好?」 「……嗯。」 「等大学毕业后,我就去创业,我才不要去解氏,我根本不稀罕。我都想好了,我打算读金融和医学,到时候我创建一家技术型公司,主攻医学方面的机械研发,到时候我做老闆,你就……当我的秘书吧,那我就可以一天到晚无时无刻地见到你了,也不让你做复杂的事情,就把你捆在身边,行不行?」 「……嗯。」 「你喜欢百合花,那你就专门给我的办公室换新鲜的百合,这件事我不允许你假手他人,好不好?」 「……嗯。」 「等公司有了起色,我们就私个奔,一起去国外结婚,就选在芬兰如何?我们身着一黑一白的西装,步入婚礼的殿堂,行不行?」 「……嗯。」 「如果以后你想要孩子了,那我们就去福利院领养两个,一男一女,儿女双全,也算是美满了,好不好?」 「……嗯。」 「等到孩子们都长大了,就将公司交给他们,我们退位,去週游世界,行不行?」 「……嗯。」 「週游结束后,我们也不回国了,选一个国家定居吧,就还是定在芬兰,它毕竟是见证了我们神圣婚礼的地方,好不好?」 「……嗯。」 「等到百年之后,我们葬在一起。我们虽然生没有同衾,但死同穴,行不行?」 「……」 「好不好?」 「……」 「行不行?」 「……」 「徐邀,你说句话,回答我啊。」 「……」 他听不见了,他再也听不见徐邀的声音了,他听不见了,听不见了…… 解听免轻轻触碰上徐邀冰凉的嘴唇,张口,用牙尖重重地撕咬了他的下唇。但是,那个从不会拒绝他亲吻的人再也不会给他回应了。 「徐邀……」解听免收紧拥抱,身体颤抖。 解听免这才发现,徐邀的身体居然已经这么凉了,他仿佛感受不到徐邀温热的体温,难道,是因为雪吗…… 「徐邀……」 「徐邀!!!」 ——自此,徐邀的诞辰变成了他的忌日。 第94章 p—失约情书 2017年12月25日,暴雪。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咚咚。」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蔓延下来,站在教学楼口的裴些和裴遇生同时循声看过去—— 解听免因为从天台上一路走下来,身上的雪基本都被震掉了。而他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嘴唇和面色俱是苍白的,并且覆盖了一层厚雪,仿佛将他完全掩埋了。 只消这一眼,裴些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字句含煳地不断呢喃:「徐邀……徐邀……」 裴遇生的眼圈也红了,他把身侧的裴些揽在怀里,裴些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雪落无声,万物死寂,于一片默然岑静中只能听到裴些沉闷的呜咽声。 解听免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要往校门口走去。 裴遇生拥着泣不成声的裴些追上,说:「徐邀就是担心你接受不了他的死亡,所以特地昨晚给我和裴些发了消息,让我们在学校等你。解听免,你现在的状态不行,要不还是将徐邀交给我们吧,我们定会妥善安排他的后事的。」 一直未曾说过话的解听免终于开口了,但他的眸色失去了一切光彩,仿佛就是个失明之人,音色哑得似乎声带都断裂了:「不用。」 裴遇生实在放心不下解听免,还想再劝慰,而裴些拽了拽他的袖子,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也是暗哑的:「算了,他是肯定不会将徐邀交给我们的,倘若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就一直跟着他吧。」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了。 —— 解听免似乎既镇定又不镇定。 除了一些必要的开口,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整个人沉默得仿佛是一个失语之人。 可他没有再哭过了,几乎是冷漠地为徐邀选定了墓地,又将他带去了殡仪馆,妥善又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他所有的后事。 在大火燃烧起来的那一刻,站在外面的裴些登时就承受不住了,又窝在裴遇生怀里痛哭,险些昏厥,而解听免却一直低着头站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块地砖。 徐邀头七那天,又下了一场大雪,三人身着一身漆黑的衣服,打着伞站在墓碑前,为他送上了一株百合花。 黑白遗照上,徐邀正温柔地笑着,仿佛正在地下对他们展颜一笑,向他们道别过往、不得相见。 几天后雪消融了,一中又恢復了正常上课。在复课的前一晚,解听免打着手电筒,几乎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一中全部找遍了,但就是寻不到那枚被徐邀扔掉的戒指。 在天将明的时候,解听免放弃了,也许那枚戒指就像是他和徐邀的关系——有缘无分。 —— 解听免没有再来上过学了。 他请了很长时间的假,老师还特地询问了穆惠安和解晖,他们早就着急死了,但就是找不到解听免,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225页 其实很好猜的,解听免就一直待在徐邀的家里。 饿了就点外卖,渴了就喝酒,反正他订了两大箱,喝完了就再买,以及一抽屉的香菸。 他每天没有什么消遣,醒着的时候他只会做两件事。 要么打开手机,不厌其烦地浏览以前和徐邀所有的聊天记录,要么就时不时将徐邀的房间翻一翻,寻找他生活留下的痕迹。 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徐邀并没有死亡。因为聊天的谈笑内容就仿佛是最有力的佐证,两人的距离好像只有一部手机,并不遥远、并不沧海桑田。 他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笔记本,起初他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独特之处,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猫腻——因为它太厚了,只是攥一下就能立刻感到很奇怪,待他打开之后就明白了。 这是一本徐邀「记录」了父母留给他话语的本子。 看得出来孟疏元和徐恆都很喜欢给徐邀留字条,不过或许是因为他家很拮据的缘故,手机并不能做到人手一个,毕竟直到徐邀去世,他都还在用着早就淘汰的老款。 解听免有想过给徐邀买一个新的,毕竟他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为了方便联繫还是换一部崭新好用的比较好,不过这个提议他还未向徐邀说出就被他扼杀了。 孟疏元没留什么遗物给徐邀,那部手机是孟疏元以前用的,在孟疏元去世后,这部手机的意义就不一样了。所以即便他买了,徐邀多半也不会用,估计就「供」在床头柜当摆设了。 笔记本已经没有多少空页了,前面贴有徐恆和孟疏元的,还未过十分之一,后面就只有孟疏元的了,再根据右上角写下的日期,符合徐邀所说的徐恆去世的日子。 不过无论是谁,他们对徐邀所说的内容基本大差不差,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中叮嘱的鸡毛蒜皮小事,可即便如此,徐邀也视若珍宝。 其实解听免不知道,徐邀也并不是一开始就会将父母写给他的便签纸都留存下来,才几岁大的他哪里会有这个意识,他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并开始付诸行动,是在徐恆逝世之后。 但是徐恆写给他的字条徐邀早就不记得扔哪里去了,更有可能早就丢到垃圾桶里了。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一眼扫过去之后就完全无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想到留下来呢? 不过也是幸运,徐邀最后全部找回来了,是在他父母房间的一套相册里。 是因为徐恆素来有一个习惯,就是将他写给孟疏元和徐邀的便签纸都保存下来。只是徐恆可不会记录日期,写在笔记本上的时期,那是徐邀拼命回忆慢慢想起来的,但并不完全准确,不过还能寻回来,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此后,徐邀就一直培养自己这个习惯,不过严格来说也不算培养,算是「子承父业」。 可这些解听免就不可能会知道了,徐邀从未对他提过,往后也没有机会再说了,毕竟他人早就化为了一抔黄土,若实在想知道,还不如指望徐邀会给他託梦比较好。 虽然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但这些离解听免却很遥远,而且他从未体会过。 解晖一直很忙,能回趟家吃顿饭都是奢侈,总是脚不沾地的,并且因为知道他成绩好,所以对他很放心,基本从不过问成绩;至于生活方面,他就更不用操心了,毕竟在解晖看来,拥有这么优渥的物质条件,生活还会不如意吗? 而穆惠安就是解晖的反例,解晖有多不关心解听免,穆惠安就有多「关心」解听免,可谓是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她不允许他脱离她的掌控、以及她为他规划好的既定的轨道。 虽然解听免无法切身体会,但也不妨碍他能通过这本笔记本感知到,徐邀每一次看到这些父母写给他的字条时内心的温暖和熨帖。 还有那面靠着墙的书柜,那是解听免最喜欢逗留的地方,他可以坐在地上靠着书柜度过一整天。因为那里有着徐邀走过人间的痕迹,里面很多书上都有他的批註。 解听免仿佛是亲眼目睹了徐邀从孩童到成年的经歷,因为书上的字迹就是逐渐从稚嫩到成熟的。 他如果困了就躺在徐邀的床上,嗅着他枕头上已经消散得快要差不多的气味,但总是能让他好受一点,否则他就会无止息地失眠。 后来床上的气味悉数消散了,其实主要是被浓郁的烟味给覆盖了,于是解听免只能靠酒精才能入眠,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虽然第二天宿醉起来的头真的很疼,而且胃也很痛。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再也不重要了。 —— 2018年6月7日,晴。 解听免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也根本不在意是几号或周几,只是今天醒来后却恍然想起来,他答应了六月八号那天要给徐邀一封情书的,那今天就要开始写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了书桌前,将桌面上数不清的菸头和酒瓶将其挥开并扫进垃圾桶,在房间寻找了半天,总算搜罗出来了信纸。 解听免撕下一页,又扒拉出来一支黑笔,拧眉思索着。 这种过于坦露内心的东西解听免没写过,因此毫无经验,他只能边写边想了。 他拔开笔帽,在第一行开始落笔——「致爱人徐邀:」 徐邀两个字刚写下,解听免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是被攫住了一样,疼得他唿吸都困难。 第226页 手中的笔因拿不稳猝尔落下,他勐地弯下了腰,手紧紧地攥住左心口位置的衣服,好似这样就能缓解抽痛的感觉。 解听免在12月25号那日的天台,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此后他再也没掉过一滴泪,无论是将徐邀送去火化还是去他墓前祭拜。 但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写下这五个字,解听免就再也绷不住了,泪水顿时爬满了他的脸颊。 他哭得压抑、沉闷、无声,就像是怕惊扰了某个正于地下长眠的人,于是只能默默承受这钻心一般的痛苦,好久好久才稍稍缓过来。 解听免吃力地握住笔,一封情书,他写了近乎一个小时。他写完的时候,一张十六开的纸早就湿透了,幸亏他用的是黑笔,否则字迹早就晕染得看不出来了。 解听免丢下笔,慌慌张张地从角落的箱子中拎出一杯酒,又开始不要命地喝起来。 「咕咚」一声,解听免醉了,酒瓶从手中脱落,滚在了地上。他身体歪倒,躺在了冰凉凉的瓷砖上,渐渐阖上了眼睛。 因为今天是裴些高考,所以裴遇生特地请了两天假赶回了绍河。 但是从叶周益那里听到了解听免根本没去考试的消息,裴些气愤又心焦,于是第一天考完后,除了裴些和裴遇生,还有解晖与穆惠安,全部出动开始寻找解听免。 裴些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急得都要哭了:「他究竟去哪里了!」 裴遇生拧眉思索了少顷,忽而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把扣住裴些的手腕,嘶喊:「走,去徐邀家,你是不是去过一次?快带路!」 裴些一愣,顿时觉得非常有可能,赶紧拦车赶了过去。 他们没有钥匙,还拽过来一个开锁的,甫一进入屋内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和刺鼻的烟味。裴些用手扇了扇缭绕的烟雾,直接奔向了徐邀房间。 刚一打开门,就看见满屋的狼藉,以及一个不修边幅的人躺在了地上。 他头髮都长到了脖颈,也蓄了鬍子,和以前相比几乎完全是两个人,裴些都要不敢认了,但在徐邀家里浑浑噩噩度日的颓废之人,只能是解听免。 裴遇生将解听免从地上抱起来,他即便喝醉了也还在兀自喃喃着醉语:「芬兰……我带你去芬兰……」 裴遇生和裴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解。但解听免也无法给他们解惑,裴遇生只好将他放在了床上。 如果不是解听免已经醉倒了,他定要给他一拳,再冲着他耳朵喊:「你清醒点!徐邀已经死了,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伤害自己的身体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徐邀又不可能因为你每天买醉心疼就回来了!」 裴些深吸了一口气,将难过不忍全部咽了下去,他走到桌前,发现桌上居然有一封信。 他执起,发现手感不对,竟然是硬硬的,纸张也是崎岖不平的,他瞬间就恍然大悟了——湿透了的纸在干了之后,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为什么会湿呢?只能是解听免的泪水将其打湿的。 裴些转移视线,瞧见「致爱人徐邀」五个字后,鼻尖顿时就有点酸涩。 他想起来了,在高一研学旅行那晚,徐邀接受大冒险时,确实说过他在解听免身上预定了一封几百天后的情书,之后他就忘了此事,原来竟然是高考这天吗? 「徐邀,我没写过情书,所以语句难免生涩,还望你不要介意。」 「在料理完你的身后事之后,万念俱灰之下,我本来是打算去陪你的。就像你当时接受不了你母亲的死一样,我自然也接受不了你的去世。可是,我不愿了。」 「并不是我胆小畏惧死亡,而是我不想辜负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你的头七之后,我忽然收到了一条简讯,是来自你的,所以应该是你在前一天选择了定时发送。在看到简讯的那一刻,我差点以为你还活着,只是躲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呢,可我也知道,这是天方夜谭。」 「简讯上只有寥寥数语,还是那熟悉的十个字:愿你幸福顺遂、平安喜乐。这句话你仿佛永远不会说腻,但我也永远不会听腻。」 「以及你还将戒指扔了,此等种种,都是希望我能走出来,不被你的死所困囿着,如果我选择去陪伴你,那岂不是对不起你?」 「可我又很矛盾。我不愿死,却也不想活。我每天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完全沉浸在了悲伤与痛苦之中,日復一日地浑浑噩噩度日,我心知不该,但又甘之如饴。」 「你希望我走出来,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从你的死亡中解脱,也不清楚这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你可真是太狠心了,就独留我一人孤寂地存活于世,你难道不知道吗,死亡即是结束,而留有记忆还活着的那个人,才是最大的痛苦,你怎么能忍心看我痛苦呢?」 「既然如此,等百年之后到了地下,我定是要对你丢下一句『你失约了』。」 「你去世的那一天忘了提醒你了,你还欠了一个奖励没给我呢,说好的有奖竞猜,到最后我猜对了却什么都没捞到。我最近想了很久的奖励,要不你就每夜来梦中寻我吧。我白天见不到你,那我们就晚上相赴约会,这个奖励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做到吧?」 「答应了你是要写情书的,写完后再回头看过去,发现好像成了一封自陈书。果然吶,我确实没有写情书的经验,居然还写错了,愿你收到的时候不要怪罪。如果实在不想原谅,那就给我拖个梦告诉我吧。」 第227页 「我真的好想见到你啊,每天只能通过相片来注视你,但照片是『默片』,我想看见你生动鲜活的模样,也想听见你的声音,而不是通过死寂沉沉的一寸四方相片来凝视着你。我想触碰你、拥抱你、亲吻你,以前轻而易举的行为,现在却成了最遥不可及的奢望。」 「徐邀,在最后,我也再赠你那句话吧——愿你平安喜乐。」 裴些觉察出不对劲,因为信的最后居然没有落款,他疑惑地仔细瞅了瞅,但就是没有看见,于是下意识将信纸往后翻。 因此他就发现了,在信背后的右下角,居然还有一句话。而这短短的十二个字,让他瞬间溃然,红了眼圈。 ——我想寄一封信,但我不知落款。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落款呢,明明最后的落款就是解听免他自己。 他是不愿写署名,那这封信就好像没有结束,就似乎……还能等到收信人。 作者有话要说: 註: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李白《清平乐·画堂展起》 第95章 p—恐吓威胁 没过多久,穆惠安和解晖也找上门来了。 在解听免没有去上学后,穆惠安不是没寻过他,一开始确实找不到,但冷静下来后也能想到是在这里。 她有找上门过,可是根本劝不动解听免,解听免就仿佛是一个空有躯壳的行尸走肉。她哭也哭了,骂也骂了,但就是无济于事。 在她终于忍不住要动手的那一刻解晖赶到将她拦下来了,说让她给解听免一点恢復的时间,她这才算了的。 她想着,最多半年也能走出来了吧,但谁知解听免居然不仅还没有放下,就连高考都没去! 穆惠安踢开大门,怒不可遏地冲进来,猝不及防地就被满屋子的烟味呛住了,她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然后直奔徐邀的房间。 解晖生怕她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来,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裴些才刚把信折起来,霍然房门就被推开了,他呆愣地看向门口的两人,裴遇生也循声瞧过去,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二人的身份。 穆惠安也不顾及外人还在场,直接去卫生间接了一盆凉水,「哗啦」一下悉数浇在了解听免的头上! 裴些呆若木鸡,裴遇生在被殃及池鱼的电光火石之间赶紧蹿到了角落。 解听免皱了眉,昏昏沉沉地醒了,刚艰难地睁开眼睛,穆惠安就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拽起来,扬起手,「啪」地扇了一巴掌。 解听免这下终于清醒了不少,他眼珠转了几圈,总算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能不去高考?你要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穆惠安虽然极度愤怒,但她的眸里却是蓄了泪水的。看见她一向最为骄傲的儿子现在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比任何人都要痛心扼腕。 解听免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太久没说过话了,他的嗓音粗粝得不像话:「不想去。」 穆惠安气得又是一巴掌要扇下来,解晖见状赶紧握住她的手:「冷静冷静,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我怎么好好说话?!」穆惠安扭头对解晖吼道,「我当时就不该听你的话,还给他慢慢恢復的时间?半年过去了,他可恢復了?他变得更严重了!早知道在找到他的第一天,就是绑也把他绑回去,而不是在这套房子里浑浑噩噩地颓废!他在这里待得时间越长,就越不可能走出来!」 话音刚落就仿佛是提醒了穆惠安什么,她尖锐的指甲指着解听免,语气低沉,仿佛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你回不回家?还去不去考试?」 解听免撇过了头,又恢復成他与世隔离的模样。 「好,」穆惠安掏出手机,轮廓渡上了一层戾气,「我现在就联繫这个小区的物业,让他们把房东找过来,我现在就把这套房子买下来,然后把这里全拆了!你不是要留在这里吗?你不是要睹物思人吗?你到时候就对着水泥地思念去吧!」 裴些和裴遇生顿时色变,他们想拦却完全没有立场,毕竟他们是外人,现在这是解听免的家事。 解晖正在游移不定中,这招虽损,但肯定有效,只不过解听免肯定会接受不了,所以还在犹豫要不要拦穆惠安。 而解听免一直颓唐的表情终于变了,他霍然站起来,面色染上了阴郁,一把攥住穆惠安手腕,恳求道:「不要!求你……不要……」 穆惠安冷哼一声,压根不想搭理解听免,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已经点开了通讯录。 眼看就要拨下去,解听免狠狠闭上了眼睛,再一次选择了妥协:「我……我回家,我去考试。」 「你现在考试还有什么用?就算你英语和理综拿满分都没用!」穆惠安嗤了一声,并没有将手机熄屏,手指也停留在拨号的界面上,仿佛是攥住了什么命脉。 她直勾勾地盯着解听免,犹如毒蛇的窥探与暗杀:「你去復读。」 解听免沉默了半晌,视线瞥向了她缓缓落下了的大拇指上,嗓音又轻又哑:「……好。」 穆惠安闻言,将手机收了起来,然后趁解听免还兀自沉浸在悲痛与不备之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薅下了他左手腕的佛珠。 解听免的脸色这下是彻底变了,森寒席捲全身,阴鸷地咆哮道:「还给我!」 第228页 话音刚落他就沖了上去,穆惠安后退了几步,同时,两手攥紧佛珠,将其往两边拉扯,堪堪停在了一个临界点。 只要再用力一点,脆弱的绳线就会绷断,佛珠也会因此四分五裂,解听免顿时就不敢动了。 「哼,」穆惠安紧紧攥着佛珠,威胁又挑衅地晃了晃,「留个『人质』,否则你要是不乖怎么办?你放心,我不会对这串珠子怎么样的,只要你明年考上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我定会还给你,决不食言。」 她盯着仍全身紧绷的解听免,慢悠悠开口:「倘若我没猜错的话,我现在拿的这串……是徐邀给你的吧?」 解听免的左右手腕都缠了佛珠,所以除了当事人,根本猜不出来哪一个是徐邀送的。 解晖震惊,问:「你怎么知道?」 穆惠安无视解听免仇视她的恶狠狠眼神,慢条斯理地将佛珠收进包里:「两年前我就发现了,他左手腕怎么突然多了一串佛珠,只是当时没想到是他谈恋爱了。去年12月26号之后,他两只手腕都有了一串,而26号是哪一天?是徐邀的忌日。」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更早时间佩戴的那一串是徐邀送给他的,而另一串是他送给徐邀的。只是徐邀死了,所以他就收起来自己戴了,这还不好猜?」 裴些和裴遇生早在高一就注意到解听免手腕上有佛珠了,但一直不知道是谁赠的,解听免还骗他们说是家人送的……好吧,也不算骗人,在某种程度上,徐邀确实算得上是解听免的「家人」。 只是没想到现在才明白真相,原来这竟然是徐邀赠的,而另一串是解听免送给徐邀的。 佛珠意味着什么? 在场之人不可能不明白。 解晖嘆了口气,避开了解听免向他求救的视线;裴些将手紧紧握成拳,抵在牙关上,将绷不住的哽咽声堵了回去;裴遇生看不下去了,转过身子眺望夜幕的逐渐降临。 解听免被穆惠安带了回去。 虽然高考已经没必要了,但穆惠安还是勒令他去参加,成绩出来后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是穆惠安一看到分数就要发火。 因为即使不看惨不忍睹的总分,单科拎出来还是下降了很多,于是别墅内天天都不得安生。 因为莫水意和穆惠安是好友,穆惠安自然会和她抱怨这件事,于是莫水意也算是了解了大致的经过。 她在唏嘘的同时,还得常常在穆惠安动怒的时候赶过去,与解晖一起拦着她,否则解听免怕是又遭到一顿毒打。 不过莫水意并不能时时刻刻都能到场,她其实也分身乏术。 几个月前,俞西客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她自己都兀自沉浸在悲伤中,所以精力也很有限,只能在稍微歇口气的时候去劝慰穆惠安。 但她看见默默承受着穆惠安所有怒火的解听免时也是不由得感慨嘆息,以前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变得如此死寂沉沉,眼里没有任何焦距与光彩。 果然啊,死亡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打击,活着的那个才永远是最痛苦的。 可她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有一天她被告知,俞西客的心跳彻底停止了,她怕是也要坚持不下去了。 这种鸡飞狗跳的生活直到解听免去復读了才得以好转。 其实解听免的专注力完全无法集中,但为了拿回来那串徐邀送给他的佛珠,也为了保全有过徐邀生活痕迹的房子,他只好逼迫自己学习,将自己没日没夜地深埋于书本中,才能短暂地麻痹心脏上的疼痛与大脑不由自主的思念。 幸好,在一年后,他不负众望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是穆惠安却食言了。 她临时反悔,增加了一条砝码,要求解听免将原来的手机号註销。 手机号绑定了微信,倘若手机号註销了,那微信号也就不復存在了。同时这也就意味着,解听免以前和徐邀所有的聊天记录也就自此灰飞烟灭。 在他坚持不下去的那段煎熬时日,唯有聊天记录能稍微支撑着他,穆惠安这么做,不亚于将他的皮肉一层层割开,最后再曝尸荒野。 可是,他有的选吗? 他根本没的选。 在聊天记录和佛珠之间,他几乎不会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穆惠安再一次准确又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命脉与弱点,他没有办法,咬着牙去了营业厅。 于是佛珠终于物归原主。 —— 2019年3月3日,多云。 「诶诶,你看到刚才经过的那个学弟了没有?他长得好帅啊。」 「帅也没有用,他的风评特别不好,所以人品估计也不怎么样。」 「没听说过诶,讲一下呗。」 「他叫解听免,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 「嘶,好像听说过,但没印象了,要不你先说说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他啊,在宿舍抽菸喝酒,虽然是在阳台,但宿管警告了很多次都没有用,后来舍友实在受不了他了,直接报告给辅导员,于是就被处分了,随后他就搬出宿舍了,现在应该在校外租房住吧。」 「啊?抽菸喝酒啊……那真是接受不了,这嗜好也太不良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而且,我还听说,他还在宿舍住的那一个学期,不止一次喝酒喝出胃溃疡来,直接吐血了,然后救护车连夜来学校将人拉走了。」 第229页 「这件事我听说过,毕竟闹得那么大,原来就是他啊,那我想起来了。但他这样哪里是喝酒,是酗酒吧。」 「管他呢,反正再帅也没用,和这样的人交往,只有吃苦头的份。」 「有道理。」 张南阅取下耳机,很想提醒前面两位同学声音能不能小一点,她带着耳机都能听到,更不用说离她们只有几步之远的「八卦本人」了。 但这位八卦中心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么恶劣的风评,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扒拉着手机。 张南阅瞥了一眼解听免,虽然只能看到侧颜,不过确实养眼,咕哝道:「还真的挺帅的,就是……可惜了。」 少顷,她没忍住又觑了解听免一眼,不过正好解听免的目光从手机中抬起来,凑巧和她撞了个正着。 张南阅赶紧欲盖弥彰地低下视线,结果就瞧见了解听免左手腕上缠绕的佛珠,她一愣,目光下意识偏移,又发现了他右手腕也圈了一层层佛珠,并且两个还完全一样。 「这么……」张南阅不可置信,喃喃自语,「现在还有这个年龄的人这么信教的吗?」 她被解听免一下子就勾起了好奇心,正准备再扫一眼,但解听免已经收起手机大步离开了,张南阅便作罢了,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她本来以为不会与解听免再有什么交集了,毕竟他们的专业和院系都不同,但她没想到,这个她当时多看了几眼并且觉得惋惜的人,以后会成为她的深爱。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结束这一卷了,太不容易了,感觉大家都在期待着回去,其实回去也还是在虐,要虐到完结呢。下章进入第五卷,也就是正文的最后一卷了。 ps:昨天有小可爱问解听免是怎么接受新的感情的,我只能说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就……走出来了,没办法多写,不能详细描写解听免和张南阅的感情线。其一当然是因为有读者肯定接受不了,觉得膈应得慌;其二是编辑不让,会有窜频道的风险(耽美窜到言情去了),所以你们通过现在时其他人的描述中大概清楚解听免和张南阅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就行了。 第96章 n—辞职远离 翌日。 「咚咚咚。」 「进来。」 徐邀攥着张a4纸,踏入了解听免的办公室,解听免与此同时也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看向了来人。 徐邀将辞呈放置于解听免的面前,开口:「解总,辞职报告我已经写好了,麻烦您过目一下。」 解听免扫了两眼,道:「不是说要干到一月底吗,还有半个月呢,确定现在就走了?」 「嗯。」 徐邀从游云寺回来后还特地给裴些打了个电话,了解了一些他十几年前被隐瞒的部分真相。 比如,穆惠安逼迫解听免和他分手,解听免不服从,选择和家里断绝关系,但是因为他的病,他还是屈服了,并且……是用分手的代价换来的。 他一直傻傻地以为他们并没有分手过,只是因为他去世了才不得已分离,但原来,早在十几年前就断了关系。 徐邀不怪他,要是设身处地换过来,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解听免为他做了这么多,去游云寺跪拜乞求、红绸祈愿、在医院没日没夜的陪伴照顾、向家里屈从……徐邀都要数不清了。 可是,却未换得一个圆满结局,他还是死了,解听免付出的努力几乎全部白费了。 这无论是哪一个,都能让徐邀再次溃然,他的内心柔软又酸涩,每看见解听免一眼,他都要控制不住自己,想直接奔跑起来拥抱住他,满心欢喜地告诉他,你当年的付出并没有白费,他真的回来了。 可是他不能,回来了又如何,已经物是人非了,他除了竭力隐瞒身份,别无抉择。 既然如此,他只能做出最后一件事——就是辞职,永远地远离他,不给他带来为难与痛苦。 「算了,」解听免将辞呈对摺,随便搁在了桌角,「既然决定好了我也就不挽留了,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那我也祝你幸福顺遂……」徐邀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剩下半句「平安喜乐」,但还好反应及时,又咽了回去。 可解听免还是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徐邀没有提出他要离开办公室,解听免也没有说让他出去,于是空气就这么凝滞着,相顾无言。 良久,还是解听免率先开了口,他蹙了眉,举棋不定道:「你……」又顿了顿。 徐邀疑惑:「嗯?」 解听免捏了一下紧皱的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俞西客出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他以前本来就和俞西客的交往非常浅薄,基本就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个人过于木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歷了那场鬼门之关,俞西客现在和他记忆中的印象完全不一样,而且行为举止非常像……徐邀。这让他总会冒出一个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的想法——他会不会就是徐邀? 但是这个念头一探出头,就立刻被掐断了。 人死怎么可能復生,简直过于荒谬,解听免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居然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别人的影子,真是太不清醒了。 可他又忍不住试探一下,于是才有了逼迫俞西客砸毁孟疏元墓碑一事。 第230页 当然,结果和他预想得也差不多,俞西客怎么可能会是徐邀。 徐邀早就死了十几年了,他亲手将他带去殡仪馆火化的,也是他亲手收殓的,所以除了在梦中,不可能还得以相见。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对俞西客的感情就很……复杂。 「没事,」思来想去,解听免觉得还是没什么好说的,他一向内敛惯了,不可能将自己的内心主动剖白给外人的,「你走吧。」 徐邀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去,在走之前他望向了窗台,发现百合花有枯萎的迹象了,便说道:「今天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了,我就最后再帮你换一次花吧。」 解听免注视着他逐步走向窗台,在他握住花瓶要转身的时候又将视线移开了,不咸不淡道:「随你。」然后就低下头看文件了。 从窗台去往门口的那一段路程需要经过那一排挂在钉子上的钥匙,徐邀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每次经过时都还是会下意识扫一眼,可就是在今天,他突然发现了以前从未发现的一个细节。 这靠近窗台的那串钥匙,怎么那么……眼熟? 徐邀不禁走近了几步,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了起来。 解听免半天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纳闷地抬起头,就发现俞西客抱着花瓶正在打量那一排的钥匙,他微微拧了眉,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你在看什么?」 徐邀一激灵,连忙后退了几步,讪笑道:「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瞧见了一串有点眼熟的钥匙。」 「哦?」解听免用笔尾轻轻地点了点桌面,面无表情地问道:「哪一串?」 徐邀擎着笑意撒谎:「就是第五个钉子上挂着的那一串,看着有点像您西郊那栋别墅的。」 解听免又垂下了头,淡淡道:「就是它的,」话毕,开始逐客,「你赶紧出去吧,换了花后尽早收拾自己的物品吧。」 徐邀笑意渐收,觉察出解听免态度的转变,多半和他方才的行为有关,「嗯」了一声就走了。 他将花瓶里的水倒了,重新接了新鲜的,随后就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在手机上下单了两株百合。 付了钱后,他盯着屏幕开始逐渐走神。 他没有看错,那串靠近窗台的钥匙他不可能会认错的。 那分明就是他以前所居的那套房子的家门钥匙。 他死后,自然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解听免处理了,就比如说他戴在手腕上的佛珠以及耳垂上的耳钉,皆被解听免取下来收进密码箱了,所以,解听免为什么要将那套房子的钥匙留下来? 那房子也不是孟疏元买下来的,一直都是租的,在他死后,就彻底不需要人居住了,房东理应收回重新租给别人住了才是,那这钥匙不就没用了吗? 难不成……在他去世后,解听免一直有给那套房子续租?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都和张南阅交往好几年了,更是订过婚了,过段时间也要结婚了,他为什么要租着那套房子? 徐邀很想冲进去质问解听免,但他不可以,这会暴露身份;他也想去那套房子,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才会让解听免如此割捨不下。 可是他没有钥匙,现在唯一的一把就在解听免那里,他要是偷偷窃走了,这和暴露身份也没什么区别了。 唉,徐邀嘆了口气。算了,看来是没机会解开这个不解之谜了。 他刚收拾好所有物品,裴些就过来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颇有些依依不捨的意味。 徐邀也不舍,不由得愁云惨澹起来:「别难过了,我可比你难受。」 裴些扫了一眼身侧解听免的办公室,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怜巴巴地说道:「你就非得要辞职吗?能不能不走啊?」 「我也不想走啊,」徐邀感嘆,神情染上了几分苦涩,「可是我有得选吗?我要是再不走,只怕就更不愿意走了。」 道理裴些都明白,但他确实很难接受,耷拉着头问道:「那你还留在绍河吗?你不会还想离开绍河吧?」 徐邀沉默了。 他本意确实想离开绍河的,毕竟这才算是一不做二不休。 只要和解听免共处于同一个城市,那无论在绍河的哪里,最多不过几个小时也就能见面了,所以要是他忍不住了怎么办? 假如他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想去偷偷看一眼解听免怎么办?徐邀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到时候追悔莫及可就晚了,所以走是必须走的。 只是瞧见裴些这副依依不捨的样子他也不忍心,毕竟他和好友相认也才不过两个月不到,便安慰道:「暂时还留在绍河,你先别难过了,再说了——」他强颜欢笑道,「我还要参加解听免的婚宴呢,怎么也会等到他结婚了才走。」 这句话简直就是拿针尖往他心口上钻,裴些觑着他落寞与勉强的表情,说不出话来了。 徐邀收拾完东西后裴些帮他搬了一些,注视着他坐入了计程车,问:「要不你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们一起吃火锅好不好?」 徐邀笑了,揶揄道:「上次就是去你家吃饭,害得我差点被解听免识破身份。」 「那你究竟去不去啊?」裴些挑起了眉毛。 徐邀无奈,笑道:「去,你亲自邀请我了,我还能不去吗。但就是希望这次可不要再出问题了,否则以后我都要怕了去你家了。」 第231页 「不会的,哪有那么倒霉,」裴些摆摆手,「更何况我听裴遇生说,他今晚和解听免好像一起出门办个什么事情,所以不可能会出现像上次那样惊心动魄的情况了。」 司机见他们还聊上瘾了,忍不住催道:「先生,你还走不走了?」 徐邀从裴些手里接过自己的东西:「走了,」并朝他摇了摇手,「晚上见啊,这次就不去超市买菜了,你提前准备好吧,我到了就准备开动了。」 「好的。」 车门关上,计程车排出灰黑色的汽车尾气,渐渐远离了裴些的视野。 不过此刻的两人并不知道,徐邀再一次一语成谶。 第97章 n—诡谲惊梦 「徐邀……」 「徐邀,你的心,太狠。」 「徐邀……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很痛苦,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将我一个人丢在这世上……」 「徐邀,你不怕我爱上别人吗?」 四周都是灰濛濛又浓稠的雾,让人看不清楚所处何地,也看不清楚这里是否有人,但徐邀听见了解听免的声音,所以他敢肯定解听免就在这里。 可是他宛如身处海底,因为传来的声音很朦胧,仿佛隔了一层似的,就好像解听免是在岸边隔着海面对沉在海里的他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解听免离他这么远?他为什么不能听清他的声音? 徐邀顿时就有点着急,慌不择路地到处走,可他似乎被囚在了迷宫之中,兜兜转转怎么都还在原地。 「徐邀……」骤然声音变大了,也清晰了不少。下一刻,浓雾尽数消散,显现出此地的真容。 徐邀愕然不已,发现他却是被「囚」住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铐上了又重又长的锁链,最多只能往前走三步,再多行一步他就会被无情地拽回去。 关键这还并不是令他最震惊的——他面前站了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他没有五官,就仿佛是没有画了皮的脸烙在了人身上,弔诡又怪诞,令人头皮发麻。 可这个诡谲的人在没有五官的情况下却「开口」了,徐邀都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下一刻此人的音色让徐邀登时冷汗直流,它属于解听免。 他听见他「说」:「徐邀,这是我的婚礼请柬,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此话一出,所有恐惧皆被密密麻麻的心痛压了下去,徐邀的面前忽然变出来了一张鲜红的请柬,他愣愣地盯着,艰涩地询问:「……谁?你和谁结婚?」 明明这个人没有五官,自然也就没有了表情,可他歪了歪脑袋,徐邀便看懂了他这是在疑惑:「当然是我和张南阅的婚礼,否则还能是谁?」 对呀,当然是和张南阅,否则还能和谁?又不可能是他。 解听免好像能听到他心声一般,他凑近了两步,语气倏然冷了下来:「要不然你以为和谁?反正都不可能是你。」 心更痛了,徐邀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想延缓这样的疼痛,可是根本不起效果,他便下意识想抓住心口处的衣服与皮肉,不过他刚有所动作,锁链的「哗哗」声就响了起来,制止着他每一个举止,不让他动分毫。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囚犯。 「徐邀,」解听免指了指自己的五官,「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脸吗?」 徐邀的嘴唇微微有点颤抖:「……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潜意识,」徐邀闻言一愣,而解听免却伸出手指指向了他,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是一场审判,「这说明你再清楚不过,我们终将远离,所以我们是陌生人,那你自然就不需要记住一张陌生人的脸了。」 「你明白了吗?」 原来……竟是这样吗?徐邀怔然,愣愣地看着解听免。 解听免又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被锁住了吗?」 如果说之前徐邀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在刚才解听免提出又解答的问题中,他已经明白了。 解听免也不需要徐邀和他一问一答,他就犹如是个上了发条的玩偶,只会程序化地进行自己早就被设定好的指令:「因为你还没有从对我的感情中走出来,所以这就是你现如今的状态——被困住、被锁住、被缚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 「等你什么时候尝试走出来了,铁链就会松一分,直到你彻底走出来,就能彻底获得自由。」 「解听免……」徐邀低下了头,他攥紧了锁链,全身都些颤抖,他嗓音哽咽、压抑、破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才能走出来啊,你当年是怎么做到的?你教教我好不好?我真的很痛苦。」 话音刚落,徐邀感觉有人轻柔地抚过他的眼尾与耳畔,他缓缓抬起头,发现解听免的五官竟然渐渐清晰了,他温柔地对他笑着:「没关系,慢慢来,你总能成功的,当年我也以为我一定走不出来,可最后还是做到了。」 「徐邀,你不要勉强自己,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顺其自然就好了。你要记住,时间能治癒作茧自缚的囚徒,它唯一不能治癒的就是真正的伤病。」 「徐邀,既然重来了一回,就好好地爱自己,不要再消耗自己的身体了。」 此话一出,徐邀顿时感觉身上又痛了起来,仿佛十几年前的癌病能如影随形般地追寻折磨着。 他咬了咬牙,恨恨地与解听免对视:「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的胃经得起你这样折腾?」 第232页 即使听了他的控诉解听免还是温柔地笑着:「好,我会改的。」 徐邀放开了紧紧攫住的铁链,也松懈了紧绷的身体。 「徐邀,我们的归途只能是形同陌路,所以说再多已经不合适了,我只最后再说一句。」 「好。」徐邀的音线已然哑了。 「这一次,你也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话毕,浓雾犹如龙捲风一般勐烈席捲而来,再湮灭了视野,模煳了人影,放眼望去,只能看见满目的苍白与荒凉,独留徐邀一人孤寂地被圈于一处。 「徐邀……」 「徐邀……」 「徐邀!」 徐邀勐地惊醒,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裴些不满地谴责他:「都叫你好几声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也睡得太沉了吧,你昨晚做贼去了吗?」 徐邀缓了缓剧烈撞击胸膛的心跳,舔了舔干涩的唇,道:「昨晚确实没休息好,对了,你叫我干嘛?」 裴些指了指餐桌和正在咕噜咕噜的火锅:「叫你起来吃晚饭。」 徐邀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掀开,有气无力地指挥道:「我好渴,你给我倒杯水吧。」 裴些微微皱了眉,觉得徐邀有点不对劲,但还是先去给他倒了杯热水。 徐邀愣愣地注视着一块地砖,还没有从刚才的梦里笼回神。 他本来和裴些约好晚上来他家吃晚饭的,但他上午就辞职离开公司了,下午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便打算提前去裴些家门口等着他下班。 因为他来得太早,裴些什么都还没开始准备呢,徐邀便打算帮他打下手。可他因为昨晚在游云寺没睡好,备菜的时候一直昏昏沉沉的,终于在险些被刀切到的时候裴些将他赶出了厨房,强行勒令他休息,于是便做了这么一个古怪的梦。 为什么他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是不是预示了什么? 「你的水,有点烫,小心着喝。」裴些将玻璃杯递给了他。 徐邀接过,微微抿了一口,确实烫,便打算先等一会儿。 他感觉身侧的沙发往下陷了点,裴些坐在了他旁边,问道:「你做噩梦了吗?」 算噩梦吗?徐邀盯着面前缭绕的热气水雾,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裴些向后仰去,靠在了沙发上,却不再问了。 裴些虽然看着不着四六的,但是近些年来也逐渐敏锐聪明了不少。 若只是做个噩梦,徐邀不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所以他到底梦见了什么,亦或者说他梦见了谁,已经不言而喻了,深问下去只会让徐邀更难过而已,没有必要。 他站起来,开口:「底料应该差不多煮好了,走吧,吃晚饭了。」 徐邀深吸了一口气,将稍微凉却了的水喝了两口,道:「嗯。」 裴些丢了两只牛蛙和一些青菜,又下了几根鸡翅,让这些不好熟的先煮一煮,瞥了眼正在玩手机等待的徐邀,而此时他的手机页面正好停留在一个旅游博主的微博上,他便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你为什么想去芬兰啊?」 徐邀头也不抬,戳进去一张风景照,说:「前因后果很长,我懒得解释,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就是很想去就行了。」 裴些下意识脱口而出:「和解听免有关系吗?」刚说完就恨不得扇自己的臭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觑着徐邀,但还好徐邀面色如常,仿佛这个名字已经对他免疫了一般,根本不会掀起他内心的波澜,裴些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刚才那个噩梦也没有那么影响徐邀。 徐邀闻言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他身上,我想去芬兰还真和他没关系。」 「是吗?」裴些嘟囔道,「以前解听免喝醉的时候我听他一直喃喃着想去芬兰,我还以为这是你们俩小情侣的什么约定呢。」 徐邀抬眼,阴沉沉的眼神射向裴些,音线压了下来:「注意你的用词,我和他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裴些点头如捣蒜,道:「知道知道,你们现在就是陌生人嘛,不用再三令五申了。不过吧,我觉得你应该等一个月再辞职的。」 「为什么?」 既然那个梦对徐邀没什么影响,裴些便不用顾及许多了,顿时说话就有点不过脑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因为一个月后就是春节啊,公司每年这时候,都会提前向高级职员商议年假去哪里旅游,反正公司出钱,这些年来国内国外都有。到时候我就撺掇着其他员工让他们选芬兰,这不就圆了你没有和解听免一起去芬兰的遗憾了吗?」 「哼,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我今早刚提交了辞呈,」徐邀冷笑一声,「而且就算没辞职,我也不会选择和他去芬兰的。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身份变了,我已经不愿意再和他现在这样的身份去芬兰了。」 裴些瞧出徐邀神色中的森寒之意,赶紧找补:「你不愿意正好,那今年年假我就不跟着公司安排的地点去旅游了,我们俩一起去芬兰玩一趟如何?」 他说着,同时不忘瞅了瞅火锅,觉着也差不多了,捞了一片娃娃菜出来。 徐邀见状也放下了手机,夹起了一条菠菜放入碗中:「可以,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不行就算了。」 第233页 「嗯。」裴些又往锅里丢了几片肥牛。 切得薄薄的肥牛烫几下就熟了,徐邀从锅里夹出来,吹了吹送入口中,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和裴遇生是怎么一回事啊?」 「嗯?」裴些疑惑,他歪了歪头,「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我们在交往。他有自己的房子,不过住得少,大部分还是在我这边,所以差不多算是同居。」 「不是,」徐邀被烫得赶紧喝了一口裴些提前准备好的饮料,放下了筷子,「我不太理解你的行为。」 「你和裴遇生这段关系,你妈妈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你为什么还非想要向你妈出柜呢?阿姨要是知道了,你们俩肯定就要断啊,我实在是看不明白你这样自相矛盾的做法。」 「其实裴遇生也很不能理解,」裴些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筷子,「徐邀,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害怕」这种词,仿佛天生和裴些就很不搭,强行拼凑在一起只会觉得怪异,因此徐邀下意识皱起眉看着他。 「我妈她毕竟是亲手将我和裴遇生抚养长大的,所以我和裴遇生之间的暗波汹涌,也许是相碰的一个眼神,或许是不经意的手指相触,这些种种细节,都有可能会成为我妈发现的可能。」 裴些敛了神色,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徐邀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瞧出「认真」这种神色:「与其被迫发现,还不如主动说出,这样她接受得还不至于那么愤怒与不可置信。假如我妈她虽然接受不了,但她愿意眼不见心不烦呢?这不就成功了吗?」 徐邀错愕,感慨万千:「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深谋远虑,真是变了好多啊。」 裴些苦涩一笑:「我也是没办法了,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下策,毕竟能瞒一天就是瞒一天。可我太害怕了,只想尽早解脱,是生是死赶紧给我个痛快吧。」 「那你说了吗?」徐邀屏息凝神,担忧地问道。 裴些抿紧了唇:「没有,我……还没想好最合适的措辞。」当然,裴遇生时不时总拦着他也是原因之一。 徐邀拧着眉,游移不定:「假如……我是说假如,」他小心翼翼地瞟着裴些的神色,「假如你妈妈就是怎么都不能接受呢?甚至以死相逼你们分手呢?」 裴些的眼神骤然就失了焦,他木讷地盯着锅里咕噜咕噜的泡泡,良久,似是无可奈何,也像是心如死灰:「那我只能分手了,我不能让我妈为难。然后,辞职,并离开绍河。」 徐邀愣住了,这个回答与走向,怎么那么像他自己? 裴些也意识到了,干笑道:「如果真的有一天发生了这件事,我就和你一起走了啊。你不是也想离开绍河吗,到时候我们俩就相伴,走走停停想一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徐邀内心顿时酸涩一片。 他和解听免不得圆满,而裴些和裴遇生又何尝不是善始难以善终,每一步都是走在钢丝绳上,稍微行差踏错,就会粉身碎骨。 平衡——是不可能存在的。 要么成功走完平安落地,要么,就只能接受殒身碎首。 气氛一下子就低沉了许多,徐邀率先笑了笑,活跃起来:「先不说这件事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操心它干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吃饭吧。」 裴些也粲然一笑:「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好像和我说过『船到桥头自然沉』啊?」 徐邀凝神想了想,好像是刚入高中的第一天,裴些正向他抱怨突如其来的开学考时他说的话,忍俊不禁道:「这么久远的老黄历你居然还记得啊?」 「我当然记得了,」想起了陈年旧事,裴些顿时就有点兴奋,「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敢……」 这时,他的话音猝止,后面半句「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直接卡在喉咙里,因为门外响起了他家对门邻居的声音:「诶,小裴?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我看你站老半天了,你不会还把密码忘记了吧?那不还有指纹吗?」 徐邀和裴些同时陡然一惊! 徐邀的大脑迅速运转,他不知道裴遇生在门外听多久了,所以只好回想从他吃饭开始说的每一句话。 俞西客也是一中的,还与他们是同届的,裴些即便对俞西客真的没印象,也可以撒谎说见过几次。唯一有可能穿帮的,就是裴些有叫过他「徐邀」这个名字! 现在他就希望裴遇生站在门口并没有偷听多久。 邻居的声音还挺大,身处屋内的徐邀和裴些既然听见了,那站在门外的裴遇生自然也会发现屋内的谈话声忽而停止了,既然如此,他就将大拇指按在了指纹锁上。 「咔哒」一声,大门缓缓展开。 裴些霍然站起来,从椅子上离开走向玄关,徐邀也紧张地踅身看过去,于是,两人的瞳孔同时扩张到极限! 只见裴遇生的身后,赫然就是解听免! 第98章 n—机关算计 只见裴遇生的身后,赫然就是解听免! 徐邀勐地想起来了,裴些有说过,裴遇生和解听免是晚上一起去办事的。 裴遇生临时回了趟家,解听免确实有可能会跟着一起过来。 裴些差点就要抖如筛糠,他迎向裴遇生,牵住他的双手,虽然强行抑制住了慌张,但音线还是因为心虚而微微颤抖:「你不是今晚有事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第234页 徐邀的面色登时一言难尽起来。 这个说法,怎么那么奇怪?好像是捉姦在床时的统一开头台词。 尤其是裴遇生现在对他的意见还很大,颇有种对待情敌的意味,这句话八成会火上浇油吧? 可谁知裴遇生并没有勃然大怒,更没有将枪口对上他,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徐邀顿时心里一咯噔。裴遇生这个眼神……他不会听到裴些唤他的那声「徐邀」了吧?! 但很快,徐邀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会,不可能。如果裴遇生真的听见了,解听免肯定也就听到了,那解听免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反应,一定会立马冲上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 平……平静? 徐邀瞅了瞅解听免直勾勾锁着他的目光,忽而也不太确定了起来。 果然吶,裴些这套房子一定是风水不好,他每次来都要出点什么事,水逆也不能总逮着他一个人逆啊,也得偶尔换换口味吧! 正如徐邀所推测的那样,他们并没有听见裴些喊的那声「徐邀」,只听见了后面半截谈话,但即便只有这一半,也足够令人生疑了。 裴遇生看向裴些,也回握住了他的手,解释道:「将一份文件落在你这里了,时间还早就直接过来取了。」 「哦,这样啊,」裴些干笑了几声,「那你快去拿吧,我和俞西客正吃饭呢,你们要不要也坐下来吃个晚饭?」 裴遇生正想回答「不用了」,徐邀这时候开口了:「什么文件啊?我去拿吧,你们还没换鞋,就别进来了,裴些刚打扫好的。」 他不敢与解听免对视,但是那如影随形的视线紧紧钉在他身上,也让他越来越心慌忐忑,还不如赶紧找个藉口先避让一下,也给他缓冲心态和整理表情的时间。 裴遇生勾起了唇角,对徐邀说道:「在书房,桌面右上角那摞最上面的就是,麻烦了。」 裴些可太熟悉裴遇生了,即便是面部的微表情他也能瞧出是什么意味,内心顿时就警铃大作。 书房会经过玄关,徐邀没想太多,就直接迈步朝书房走去,而在经过解听免身边的时候,解听免猝然伸手,「啪」一声,扣住了徐邀的手腕,紧紧箍在自己的掌心。 徐邀顿时内心一沉。 裴遇生不愧与解听免是臭味相投的好哥们,明明全程没有任何眼神或话语交流,但就是能默契地铺开一盘棋局,二人共同执子,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左右夹击—— 裴遇生擎了笑意,启唇:「徐邀。」 裴些的双手正好被裴遇生握着,因此裴遇生能非常容易地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些倏地抖了一下,于是裴遇生的笑意就更深了。 裴些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一切,不过只有裴遇生察觉到了,解听免并没有。在裴遇生话毕的同时,他的心也沉下去了,因为……俞西客的脉搏并没有加快。 他没有紧张、没有慌乱、没有忐忑,心如止水。 即便一个人的演技再好,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所以……他不是。 解听免暗淡了神色,又将手松开了,可他不知道,在他放手的一瞬间,徐邀迟钝晚来的心跳加速顷刻间就席捲上来了。 只能说,很不巧。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对某人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是肯定会疑惑的,如果装作没听见反而很奇怪,倒是显得有嫌疑了。 所以徐邀慢慢地转过了身体,露出万般无奈的表情,道:「怎么又有一个人认为我是徐邀啊,解总之前是这样,裴总你现在也这样,我和那个已经过世的徐邀就这么像吗?」 裴遇生挑眉。 徐邀既然这么说,所以他反而不是在负隅顽抗,而是……解听免并没有相信。 裴遇生朝解听免瞥过去,果真见到解听免已经放开了握住徐邀的手,他正准备张口说话,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咽了回去。 裴遇生抱歉地露出一笑:「不好意思啊,是我口误了,俞先生确实在某些行为举止上有点像我们那位去世的朋友,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介意,」徐邀沉了脸,严肃道,「裴总,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和其他人相似。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以我不可能不介意,更不愿意像已经去世的人,还希望您和解总不要再揪着不放了。」 裴遇生也正色了,说:「实在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了。」 裴些知道自己方才下意识的行为已经露了马脚,因此听到裴遇生这番话时不由得有些惊讶,诧异地凝视着他。 徐邀应了一声,进了书房,没过多久就将文件带出来了,他递给了裴遇生,道:「裴总,这是你忘带的文件。」 裴遇生松开裴些的手,接过文件,并拍了一下解听免的肩膀:「走了。」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裴些和徐邀不敢说话了,生怕他们还在门口偷听,于是拿手机开始交流。 [不要说话,很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次一定就暴露了呢,而且我还不小心抖了一下,还好还好,看裴遇生那样子应该是没怀疑什么。] [y:不好说,如果裴遇生察觉你颤抖了一下,搞不好心里已经有猜测了。] [不要说话,很烦:……] 第235页 [不要说话,很烦:应该不会吧,如果他真的已经确定了,那他肯定就直接将你公之于众了,他和解听免的关系那么好,没道理会瞒着他。] 徐邀捏着手机拧眉。 所以说不通的就是这个,弄得他也踌躇不定了,裴遇生到底是怀疑了还是没怀疑? 另一边的宾利内。 解听免闭上眼睛小憩,而裴遇生静静地将视线投向窗外,看着不断飞掠后驰的树影,渐渐勾起了唇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在一片寂静中解听免蓦然开口:「裴遇生,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究竟会不会有……死而復生?」 裴遇生轻笑:「怎么可能会有,你在想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 解听免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也是。」 「而且若俞西客真的是死而復生的徐邀,你难道会开心?」裴遇生肃容道,「你不会。我还不了解你吗,你的为难绝对会大于喜悦,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去思索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解听免听完一言不发。 裴遇生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瞥向了正拧眉闭了眼睛的解听免身上。 不过他也需要最后再确认一下。 他要确定,俞西客究竟是不是徐邀,毕竟通过裴些的反应来断定还是有点牵强,他要亲眼看见「俞西客」的暴露。 裴遇生貌似无意地开口:「对了,你和张南阅的婚礼流程走到哪一步了?」 解听免睁开眼,语气中染上了几分疲惫:「大差不差了,应该三月中旬就能举行婚礼。」 这下裴遇生就真的愕然了:「这么快?你们不是上个月的二十六号才决定结婚的吗?」 解听免闻言眉宇中便沾了烦躁之色:「是我妈,她不想……夜长梦多。」 他一下子就回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语气中的厌烦更加明显:「早在一年前她就开始准备了,就一直在等我松口同意,所以也就差一些需要我和南阅敲定的事宜,因此基本都准备好了。」 「哦,这样啊,」裴遇生露出了一个难以言明的表情,「那你再给我一张请柬吧,我有个朋友也想到场。」 解听免无所谓,浑不在意:「你明天去公司的时候,我会让薛临放到你办公室。」 翌日,裴遇生推开办公室的门,果真就见办公桌上搁置着一张红色的婚礼邀请函。 他走过去,将请柬翻来覆去地打量了片刻,从笔筒中抽了一支钢笔,在邀请人的名讳上写下了「俞西客」这三个字。 随后他又翻出来了一个文件袋,将请柬塞了进去,随后去往了隔壁裴些的办公室。 「这个给你。」裴遇生神情自若,将文件袋递给了裴些。 裴些接过,顺口问道:「这是什么?」并且下意识就要打开文件袋。 裴遇生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道。我刚刚去找解听免,从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薛临给我的,说这是俞西客落在自己工位上的东西,所以应该是私人物品吧。」 听到私人物品这几个字,裴些就乖乖地放下了要探查的好奇心,不过他依旧很纳闷:「既然是俞西客的私人物品,那为什么现在到了你的手上?」 「薛临说他不知道俞家在哪里,俞西客没和他提过。但他清楚你和俞西客关系还不错,所以本来是想将东西带给你的,让你转交给俞西客,」裴遇生的表情依旧古井无波,「我正好经过就说给我吧,反正也顺路,就直接让我给你就好了。」 简直是天衣无缝的说法,裴些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放心吧,我来交给他就行了,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嗯,那就行。」裴遇生满意一笑。 他要的就是——不、出、差、错。 「俞西客」不是演技很好吗?不是能把解听免都煳弄过去吗?他就不信,在他亲眼目睹了这张写着「解听免和张南阅喜结连理」的婚礼邀请函上,他还能镇定自若。 他要亲眼注视着「俞西客」一步步……自投罗网。 第99章 n—无可奈何 没过几天就是周六了,裴些给徐邀发了信息。 [你有东西落在听愈了,薛临发现了,托我转交给你,你今天有空的话就来我家一趟吧。] 徐邀收到信息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经过上回两次的教训,徐邀实在是怕了去裴些的家了,总感觉一去就得出什么事。但那是他自己的东西,总不方便让裴些亲自给他送上门来,即便裴些和他的关系特别铁,他也做不出来这么麻烦人的事情。 [好,我今天有空,一会儿就出门。] [嗯,我在家里等你。] 半个多小时后,裴些的家门被敲响了,裴些打开门,徐邀走了进来,弯下腰换鞋的同时边问道:「裴遇生不在家吧?」 裴些在吃哈根达斯,用勺子挖了厚实的一坨,送入口中后冻得他牙关发颤:「不在,十几分钟前刚出门,没那么快回来。」 徐邀又问道:「他出门干什么去了?」 「我故意把他支开的,」裴些总算咽下去了,捂了捂发寒的腮帮子,「我让他去买菜了,起码要一个小时吧。」 徐邀便放心了,他换好拖鞋,在餐桌前坐下来,嘀咕道:「我记得我走的那天都收拾好了啊,还落下了什么东西?」 第236页 「不知道,我也没看,」裴些将冰淇淋放在餐桌上,随后行至房间,将文件袋拎了出来,放在他面前,「不过重量挺轻的,我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 徐邀转开封口绳,朝里面瞄了一眼,好像是什么红色的小册子,这是他的东西?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嘟囔道:「薛临不会看错了吧?」话毕,用两指夹住它,将其一把抽了出来。 顿时,他就怔住了。 裴些投过去好奇的目光,也愣住了。 这个东西他可太熟悉了,因为婚礼请柬解听免早就给了他一份,而且还是亲自送给他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徐邀的真实身份了,所以当然不可能会和徐邀提起这件事。 即便他也知道,以俞家和解家的关系,徐邀到时候还是会出席解听免的婚礼。可他是徐邀在这世上唯一愿意主动暴露身份的人,这种往人心口上递刀子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映入眼帘的只是封面而已,还没写上新婚夫妇的名字,但是徐邀瞬间就猜到了这份请柬的主人会是谁。 他猝不及防地就想起了前几天做的那个梦,霎时心尖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他唿吸都窒了窒。他手指颤慄地捏着邀请函,好像痉挛了一般,随时会拿不稳掉落在地。 他的瞳孔在不断皱缩,眸里已经漾起了水光,音色沙哑,看向裴些:「这是解听免让薛临带给我的?邀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裴些还没缓过神来。 不对啊,裴遇生不是说这是徐邀的私人物品吗? 哦,对了,裴些倏地醍醐灌顶,私人物品是裴遇生的猜测来着! 所以解听免这个王八羔子居然托他的助理给他的前任助理送婚礼邀请函?!这什么脑迴路! 裴些顿时就慌了,将红得刺眼的请柬从徐邀的手中夺下来,连忙藏在了身后,慌不择路地掩饰:「没有,肯定不是解听免的,应该就是公司其他员工的婚礼,薛临邀请你去凑个热闹呢。」 但裴些自己都明白,这句谎言有多苍白无力。 徐邀的眼泪剎时就滚落了下来,他呜咽道:「裴些,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但、但我……真的做不到去参加解听免的婚礼,我做不到……」 巨大的心痛和怨恨下,徐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开始胡言乱语:「裴些……我真的去不了,我根本没放下,解听免怎么能这么狠心,让我去亲眼见证他和别人的爱情和幸福……」 裴些听得也很不是滋味。 他哪里没听出来徐邀已经在语无伦次了。 解听免又不知道他就是徐邀,「俞西客」无论是作为他的前任助理还是俞家人,解听免邀请他去参加婚礼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徐邀现在已经这么悲恸了,他自然是不能逆着他来的,只能尽可能去安慰他。 「那就不去了,你现在的妈妈不是很疼你吗?你去求求她,说不定她就答应你不用去了。」 徐邀更崩溃了:「怎么能不去?!怎么能不去……要是解听免因此起疑心了怎么办?要是解听免就此事怀疑我是徐邀了怎么办?我……」 蓦然,电子门解锁的声音乍然响起,裴遇生慢悠悠又稳操胜券地开口:「你果然就是徐邀。」 裴些循声立刻转头望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他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明白了这竟然是裴遇生一手策划的陷阱,怒吼:「裴遇生!我草你大爷!!!」 话毕,就朝裴遇生扑了过去,而裴遇生就如同捏小鸡仔似的,轻轻松松地就将裴些镇压了。 他朝徐邀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并将裴些按压在他怀里,不得动弹。 裴遇生直勾勾地盯着徐邀,掷地有声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果然就是徐邀。」 「我不是!」徐邀手足无措之下,居然用掌心捂住了脸,好似这样就能掩盖过去了一样,歇斯底里,「我不是!我不是徐邀!」 裴些从未见徐邀这么溃然激动过,在裴遇生怀里挣扎:「你快放开我,你把他吓着了!」 裴遇生思忖了少顷,松开了手。 裴些立刻奔向了徐邀,将他拥在怀里,不断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不是,你就是俞西客,不是别人。」 「现在还隐瞒觉得有意义吗?」裴遇生抱臂,「我方才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的。」 徐邀这下也明白了,他放下了手,红着眼睛注视着裴遇生,说:「原来是你故意设计的,你为了测探我的身份,甚至还利用了裴些。」 他面目逐渐变得狠戾:「裴遇生,我们以前是不是朋友?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这句话的说出,也是彻底承认了自己就是徐邀这件事。 裴些仓惶道:「俞西客……」 裴遇生嗤了一声,视线转移,落在了裴些的身上:「他都亲口承认了,你还喊他俞西客做什么?」 说完,他回视着徐邀:「我们是朋友,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倘若我们不是朋友,如今出现在这里的,可就不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肯定会把解听免叫上。」 裴些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以裴遇生和解听免的关系,如果他设计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来测探俞西客身份,肯定会把解听免一起带过来,然后就站在门外偷听,直到亲耳听见徐邀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再跨门而入。 第237页 可是,解听免并没有出现。 裴些都恍惚了:「你为什么不告诉解听免?」 裴遇生挑眉,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告诉他难道不是在害他吗?要是让他在婚礼前一个月知道徐邀活过来了,这让他怎么抉择?」 话毕,将手臂放下,裴遇生站起身,用手撑着桌面,微微弯腰并将身躯往前倾,陡然拉近了与徐邀的距离,神色从未如此认真过:「徐邀,作为朋友,这句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但是倘若抛弃了朋友这个立场,我想对你说一句话——」 「你不该醒来。」 徐邀愣住了。 「草!裴遇生!你他妈的混蛋!」裴些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朝裴遇生冲过来,也不管他根本打不过裴遇生,但他就是要出这口恶气,在他的脸颊上狠狠来了一拳! 可谁知裴遇生压根没躲,只是用舌尖顶了顶发疼的脸颊。 裴些的第二拳揍不下去了。 是啊,裴遇生说得太对了,他根本就不该醒来。 徐邀苦涩一笑,但嘴角怎么都不是向上扬起的,且心口翻涌起细密绵长的钝痛,更是生出了几分对自己的厌恶与嫌弃。他缓缓攥紧了手心,骨节不断泛白,青筋暴起。 人都死了,还醒来做什么?只不过是给身边的人徒增烦恼而已,他的重新到来,就连朋友都没有给予肯定与认可。 裴遇生是这样,解听免更会如此,他们……都不希望自己活过来,他的出现就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几乎没有人认同他的存在,他的重生,根本就不是「恩赐」,而是「惩罚」。 让他亲眼目睹解听免的身旁已经有了新的爱人,这是他擅自甦醒并强占了他人身体的报復。 「裴遇生,你说得对,」徐邀惨澹地笑了,「我不该醒过来的,我的出现,就是一个不定时的地雷,随时都会有引爆的可能,将解听免炸得粉身碎骨。」 裴遇生说:「你的身份我不会告诉解听免,虽然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会很开心,但我觉得,他更多的还是……为难。你和张南阅把他夹在中间,会让他痛不欲生。」 徐邀深吸了一口气,将嘶哑悉数吞了回去:「谢谢你帮我瞒着他。」 裴遇生方才对徐邀说的话确实太重了,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不得不道出口,因此他撇开了视线,不与徐邀对视:「婚礼你必须准时如期到场。」 徐邀弯下了身躯,仿佛刚刚那短短一句话就把他压垮了,不过他咬紧了齿关,哭得悄无声息、沉闷自抑。 裴些面露恳求地看向裴遇生,道:「就一定要逼迫徐邀去吗?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痛不欲生呢?」 裴遇生严肃地注视着裴些,开口:「裴些,不是我在逼迫徐邀,而是他不得不去。我问你,除了上次我和解听免站在门外听到后半截你与徐邀的谈话,是不是还有一次类似的事情让他起疑心了?否则那晚解听免的反应不会那么奇怪。」 裴些嗫嚅,嘴唇翕动,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徐邀用手背抹去了泪水,但水痕斑驳,是藏不住的悲痛,他声线喑哑,「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因为一次不小心露出的马脚,解听免也起疑心了,他当即就将我拽去了东郊墓园,想藉此测试我的身份。」 裴遇生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导火索……」 他正色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没那么容易打消,而上一次更是加深了这个怀疑。即便他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去求证,但现在他对你的疑心一定非常重了,而这次的婚礼,就是最好的测试方法。」 「你要是去了,并且还能装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许解听免就可以彻底消除疑心了;但你要是没去……」后面的话,裴遇生就不再说了,不过他知道在场的人都能明白。 而徐邀却自己补充完整了,他竭力压着嗓音的哽塞:「他就肯定我是徐邀了。」 「是的,」裴遇生嘆了口气,转头扫向泫然欲泣的裴些,无奈道,「你现在看见了吧,压根不是我在逼迫徐邀,而是形势所迫,徐邀他根本没得选。」 「徐邀……」裴些哽咽道,「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怪只怪,我醒得太晚了吧,要是我在他大学期间就回来了,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又或者……」徐邀抿紧了唇角,眼睛红得滴血,心如刀割,「怪只怪……我死了吧。」 既然是他先放手的,无论是否无奈,这个结局并没有改变,所以这一切后果,也理应由他承担,怪不到解听免的头上,他会含泪、微笑着祝福他新婚快乐的。 第100章 n—心如刀割 三月十七日,婚礼如期而至。 前几天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雨,所以穆惠安特别担心这一天还是会落雨,她可是精心计算过了,这一天是吉日的,适宜结婚。 不过如她所愿,在昨晚就云销雨霁了,第二天甚至还是个明朗的晴天。 解晖瞧着穆惠安焦虑地转圈圈,失笑道:「你怎么那么紧张?搞的像是你结婚一样。」 穆惠安怒目而斥:「我不该紧张吗?我盼了好多年了才盼到这一天,总算是见到他结婚了,我容易吗我。这一天要是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去了,我心里的石头也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第238页 解晖觉得好笑:「搞的好像会有意外发生一样,你是不是最近偶像剧看多了?该不会臆想有什么人出来抢亲吧?」 「怎么可能?」穆惠安抱臂,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唯一有可能抢亲的那个人都已经死了十几年好吗?」 话毕,勐地意识到不对劲,她连连呸了几声:「真是不吉利,怎么能在大喜的日子提起那个晦气的人。」 解晖嘆了口气,道:「算了,人都没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你也说点好听的,毕竟是大喜的日子。」 穆惠安也不欲想起那个已逝之人,便又开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髮。 —— 徐邀手中捏着两张请柬,垂下眼睛盯着「喜结连理」这四个字上,后又扫了扫「新郎解听免」和「新娘张南阅」这几个字,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半晌,他再睁开时眸里已经一片清明,再无波澜,并将两张请柬合上,放在了窗台上。 几天前,徐邀又收到了一张婚礼请柬,和在裴些家里看到的那张一模一样。他虽然早就知道了之前那张是裴遇生用来引他暴露身份的,但是在看到这份有解听免亲笔字迹的请柬的时候,他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将这张鲜红的请柬塞到抽屉里,以防他做出什么不清醒的事情来。 几天过去他已经不再失持了,最起码可以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这张写有「新郎解听免、新娘张南阅喜结连理」的婚礼邀请函了。 既然解听免亲自邀请他来参加他的婚礼,虽然见证或祝福对他来说过于困难,但如期到场还是能做得到的。 「哥,」俞雪东已经换好了衣服,连妆都化好了,拎着裙子从他房门口探出一个头来,「你弄好了吗?该出发了。」 徐邀早就搞好了,闻言便笼回了思绪,应声:「好了,走吧。」 坐入车内后发现莫水意和俞信已经在其中了,徐邀笑道:「该不会都在等我一个人吧?」 莫水意正要说什么,没想到被俞信抢先了,他说:「是啊,你妈见你在发呆就没叫你了,反正时间也来得及,等雪东都准备好了再喊你一起过来也不迟。」 徐邀拢了笑意:「抱歉啊,我没注意。」 莫水意在副驾驶上转过头来,神色有些担忧,问:「这段时间总感觉你郁郁寡欢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俞雪东也点点头,附和道:「是的,我都不敢去找你聊天,就怕你迁怒。」 徐邀微怔。竟然这么明显吗? 他勉强笑道:「就是……失恋了。」 俞雪东了解大致的详情,莫水意因为偷听也清楚,所以只有俞信大吃一惊,一连串问了一大堆:「嗯?失恋了?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谁?哪个女孩?是你在听愈认识的吗?」 听到「女孩」两个字,莫水意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俞雪东心虚地低下头来,极具默契地沉默寡言。 徐邀绷紧了嘴角,避重就轻地说:「没谈,我还没表白就发现人家已经有对象了,所以就失恋了。是听愈的员工,反正你也不认识。爸,你怎么和查户口似的。」 俞信还想再了解详细一点,莫水意催道:「快开车吧,别聊了,有什么话不能等婚礼结束了再谈?」 俞信想想也是,反正也是泡汤了的爱情,确实没有刨根究底的必要,就驱车赶往了婚礼现场。 因为裴遇生和裴些是伴郎,所以得早早到场,徐邀下车的时候就看见裴些露出已经僵硬的笑容沖每一位来宾礼貌地说:「请您往这边请。」 徐邀笑笑,走近:「你不是伴郎吗,怎么让你做这苦活?你待遇就这么差?」 裴些总算看见了一个熟人,总算可以吐槽了:「别说了,人手忙不过来,于是解听免就把我踢过来干免费劳动了,我本来还以为熬过了接新娘就可以轻轻松松的。」 莫水意瞧他们聊得正欢,就不打扰了,留下一句:「西客,你聊完了就过来找我们啊。」 徐邀抽空回头喊道:「嗯,知道了,」话毕,打量了一下裴些的黑眼圈,啧了两声,「你昨晚没睡好还是今天起太早?伴郎果然好辛苦,还好我不是。」 他还真要多谢了解听免给他留了一点体面,要是让他也成为伴郎,那他肯定就要陪着解听免去接新娘了,还不如真把他杀了算了。 裴些也累了,果断撂挑子了,直接站在迎宾的大门口与徐邀交谈起来:「你辞职后最近在做什么啊?是去你家公司上班吗?」 「没,我不打算去,」徐邀唉声嘆气,一脸的愁云惨澹,「我最近在学车来着,想尽早拿到驾照,但是怎么能这么难!」 裴些也是一步步熬过来的,脑海中深埋的记忆一下子翻涌了上来,他打趣道:「我当年学车的时候,教练还给我取了一个日本人的名字,你猜猜叫什么?」 一提起这个话题徐邀就激动了:「这么巧?我也有一个日本名!我叫松下守沙!」 这个名字已经是烂大街款了,裴些没有丝毫惊讶,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叫科二六次郎。」 徐邀:「……」 他竖起大拇指,佩服道:「牛还是你牛。」 裴些左右打量了四周,揽住徐邀的肩膀,带着他远离了人多繁杂的入口,低声问:「你现在……还爱解听免吗?」 第239页 徐邀沉默了,半晌,他敛了眉:「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他的回答,早就无足轻重。 裴些又道:「那……你觉得你今天能做到镇定自若吗?」 徐邀唿出一口气,看向绿地如茵,以及瑰丽的花门和那一条通往彼此靠近双方的道路,轻声说:「做不做得到已经无所谓了。」 「即便解听免在今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难不成他还会做出丢下新娘和满场宾客牵住我的手去私奔的事情吗?不,他不会的,所以我只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行了,其余的……就见招拆招吧。」 裴些噤声,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嘴欠,徐邀来了不就好了,何必还非要再提一句往他伤口上撒盐呢? 他哈哈一笑,道:「走,我带你到处去逛一逛,我和你说啊……」 裴遇生站在柱子后面,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于心中默念——徐邀,你今日可千万别做出傻事。 他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掏出手机给裴些发了条微信。 [你今天要看好他。] 裴些正在和徐邀说话,自然无法回应他,不过半个小时后抽空扫了一下手机,估计过于匆忙,就回了个「o」,「k」直接来不及打了。 裴些手忙脚乱地将手机塞回袋中,徐邀还是看见了,失笑:「是裴遇生给你发的消息吧?他是不是让你盯着我?」 裴些面露为难,纠结措辞。 徐邀淡然道:「放心吧,我不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我要是真想破坏这场婚礼,就根本不会到场,我直接不来了不就好了,这样侧面就向解听免表明了我的身份,何必废这周章。」 裴些一听,觉得颇有道理,笑嘻嘻说:「我哥不就是不放心吗,徐邀,你放心,我是肯定相信你的。」 徐邀皱眉,先环顾了一下周围,还好大家都在和认识的人聊天,没人注意他们,随后瞪向裴些,压低声音警告道:「今天人多口杂,你小心说话。从现在开始,不能再叫那个名字了,要喊我俞西客,等今天过去,随便你怎么称唿我。」 裴些醍醐灌顶,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在化妆间中,解听免一袭白色西装,他很少会穿浅色的衣服,站在窗口,视线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扫射着,但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看些什么,或是在寻什么人。 张南阅拎着婚纱裙摆,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瞧去,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无聊,随便看看。」解听免收回目光,转过了身子。 「听免,」张南阅双手交叠,不断揉搓着,「我好紧张啊,你不紧张吗?」 解听免淡淡地说道:「还好,」随后他笑了笑,宽厚温暖的手握住了张南阅,「没事,有我陪着你。」 张南阅也笑了,这一句话仿佛比什么都有效:「好。」 中午十二点,婚礼准时举行。 所有人都坐在了位置上,等待婚礼进行曲的响起与两位新人入场。 俞家虽然和解家关系交好,但毕竟不是亲属,所以位置并不靠前,大概位于红毯中间部分的两侧。 徐邀正百无聊赖地执起高脚杯晃着红酒;俞雪东也觉得好无聊,就低着头在刷手机。 忽而现场的乐队猝不及防地拉奏了婚礼进行曲,两个人同时吓得一抖,并且莫水意还生怕他们俩没注意到婚礼正式开始了,伸手往她左右两边的两人推了推。 于是又被一吓,俞雪东的手机从手中脱落,滚往了徐邀的方向;而徐邀被莫水意这一推,高脚杯没拿稳,「哗啦」一声,一半泼在了西装裤子上,另一半直接投奔俞雪东手机的怀抱。 俞雪东:「……」 徐邀:「……」 莫水意:「……」 俞信轻轻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你妈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好心提醒你们两个吗。」 俞雪东心疼地拎起自己已经黑屏的手机,看她的表情,仿佛恨不得在婚礼现场直接给她的手机办一场追悼会。 徐邀连忙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裤子上的酒,但还是潮湿的。而且,他今天穿的是宝蓝色的西装,并不是黑色的,靠近腿根的地方忽而湿了这一大片,连颜色都深了,这视觉效果就有点奇怪。 莫水意张望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注视着张南阅走向解听免,应该没人会注意到这边的小动静,便对徐邀低声说道:「猫着身子赶紧去厕所处理一下,我记得厕所是有烘干机的。」 等张南阅走到解听免面前后,司仪就要念出婚礼祝词了,之后还要交换婚戒,与其看着心里堵得慌,还不如利用这个绝佳的理由避开。 徐邀道:「行,我小心一点,弯着身子走。」 但别人都坐着不动只有徐邀起身就还是很古怪,而这时正好张南阅走到了解听免的面前,俞雪东顿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霍然起身,带头站着鼓起掌来,莫水意和俞信立刻秒懂,也站起来为这对新人鼓掌,顿时所有人都站起来了,笑着为他们送上了祝福。 徐邀暗暗夸赞了一下好妹妹,真是神助攻,于是在半分钟大家都陆续坐下来后,徐邀已经没影了。 裴些感嘆道:「想不到俞西客现在的妹妹还挺别出心裁的,居然能想到站起来给人鼓掌。」 第240页 裴遇生也笑了笑,下意识朝俞家所在的餐桌上瞟了一眼,下一瞬面色就变了,他攥紧了裴些的手腕,压低声音嘶吼道:「人呢?」 「什么人?」裴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往裴遇生方才探过去的方向扫去,霎时就明白了,着急问:「徐……俞西客人呢?」 裴遇生拧眉:「我刚刚还看见他的,怎么鼓个掌的功夫就没了?该不会……」 裴些连连摆手:「不可能,你就是对他太不信任,他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即便如此,他怎么能在这么至关重要的时刻不在呢?」裴遇生的眉宇染上了焦急之色,「假设解听免就是想通过交换婚戒来测试他的身份呢?」越说他越烦躁,「算了,我去把他找到并带回来。」 说完就弯着身子离开了现场,裴些生怕他对徐邀的态度过于强硬,将筷子一丢也猫着身子跟了上去。 司仪话筒的质量看起来是真不错,即便在酒店的厕所中,徐邀还是能听见他说「接下来请新人交换婚戒」这句话。 徐邀愣了神,就连烘干机停了都没注意到。 「俞西客?」 徐邀蓦然听见裴遇生和裴些的声音,慢慢地收回遥远的思绪,应了一声。 二人闻声赶了过来,裴遇生二话不说就攥住他的手腕要将他带回婚礼现场,并皱眉吼道:「不是告诉过你要安分一点吗?」 裴些赶紧插入二人中间,道:「别拽别拽,好好说话。」 徐邀也蹙了眉,狠狠挣脱裴遇生的桎梏,冷了语气:「裴遇生,你压根没把我当做朋友吧?你知道为解听免着想,不想让他有一丁点怀疑我的机会,这样就不会为难了,那你怎么不知道为了我考虑考虑呢?你怎么不去想想我可是否能接受得了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幕?」 话音刚落,如潮水般的掌声又响起来了,结合刚才司仪所说的,那应该是二人交换完婚戒了,徐邀顿时松了一口气。 现在回去也没有意义了,最重要的仪式已经结束了。 裴遇生也阴着脸,开口:「你自己将真实身份捂得严严实实的,不就是不想让解听免知道吗?可你这又接受不了那也无法承受,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现在反而来质问我了?」 「徐邀,你既然清楚你会让解听免为难,那你在知道他有未婚妻的时候就应该主动躲得远远的,而不是想方设法去凑到他面前。只要你离他近了,就会不断加深他内心的疑虑,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在最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去做他的秘书!」 徐邀眼睫勐地一颤。 「所以你现在在和我矫情什么?」裴遇生居高临下地步步紧逼徐邀,声色俱厉,「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留在婚礼现场?倘若你真的怎么都无法接受,那就低下头来不要看,这件事就对你这么难吗!」 「是,你说得太对了,」徐邀抬起头,苦涩一笑,但随即就变了表情,厉色道,「我就是犯贱行了吧!我犹犹豫豫、畏畏缩缩、进退两难行了吧?我一边警告自己不能越界但又忍不住在他眼前凑行了吧?我就是一个活该被唾弃的人行了吧?」 他说完转头就走,裴遇生顿时幡然作色,疾言厉色道:「你去哪?!」 徐邀回头,眼眶通红,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我回婚礼现场!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放心,我没打算熘走,我一会儿就拿着酒杯上前亲自去给他送上祝福,这下你满意了吧?」 脚步声逐渐远离,裴些气得将裴遇生狠狠一推,咆哮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逼他?!你看不出来他非常痛苦吗?」 裴些的胸膛不断起伏,恶狠狠地盯着裴遇生:「裴遇生,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参加我与别人的婚礼,难道你就能做到自持吗?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哪来的立场去强迫别人做到?!」话毕,追上徐邀的脚步。 徐邀箭步流星卷着风回到了现场,正好瞧见解听免和张南阅正在敬酒,他随手拿起餐桌上的一杯,俞雪东惊骇地大叫:「那是我的!」 徐邀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喝过了?」 俞雪东瞧着他这副样子有点害怕,讪讪道:「还没,刚倒上。」 「正好给我用一下。」 徐邀迈着大步逐渐走向解听免,裴些与此同时也赶回了现场,望见这一幕,眼瞳里顿时水光粼粼,死死咬住牙根。 解听免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踅身一看,发现竟然是俞西客。 徐邀已经勾出了最得体合适的笑容,晃着手中的红酒杯,噙着笑意:「解先生。」 他又移开视线看向张南阅,顿了顿,在一秒钟里却做出了一辈子那么长的心理建设:「解夫人。」 话毕,他仿佛都能听到匕首捅进他心脏的「噗嗤」声。 他垂首,看见了解听免和张南阅左手无名指的对戒,只消一眼,便知有多么般配,绚丽的灯光在戒环上闪耀出一圈圈光晕,直直地刺进他瞳仁里。 徐邀从未有这么一刻痛恨自己为何要有这么好的演技,就不能拙劣一点吗?伪装和强颜欢笑真的是好痛苦啊。 他将酒杯举起靠近,笑意不变:「祝你们新婚快乐,喜结良缘,早生贵子。」 张南阅也笑了,率先与他碰了酒杯:「谢谢。」说完,抿了一口。 解听免抬眼,与徐邀对视。 第241页 徐邀坦荡地回视,浅浅地笑着。毕竟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任何难堪的场合将游刃有余发挥得得心应手,而且他也最后想要几分……体面。 徐邀垂下眼睫,手腕微动,将手中的酒杯贴近解听免的杯身。 在这一刻,解听免忽而内心复杂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喜悦还是难过。 ——俞西客不是徐邀,这让他大失所望。 ——俞西客不是徐邀,这让他如释重负。 「砰」的一声,解听免倾斜杯口,与徐邀碰杯。 随着这一道清脆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徐邀内心轰然塌陷,将他的心脏沉入海底,强大的水压密不透风地挤迫着脆弱的心脏——不堪一击。 谁来救救他? 心真的好疼啊…… 能不能让他再死一回? 第101章 n—真相大白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透明的窗户上,徐邀静静地站在窗前,俯视着花园里的花草被滂沱的雨滴压弯了嵴背。 莫水意端着一碗银耳粥,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徐邀身后,道:「要喝银耳粥吗?我亲自熬的,不是刘姐下厨。」 徐邀踅身,展颜一笑,接过了碗,说:「谢谢妈。」 「自从你上次从解听免的婚礼回来后就不太对劲,整个人颓靡了不少,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莫水意担忧道,「出什么事了?能和妈妈说说吗?」 徐邀用瓷勺搅了搅银耳,垂下眼睑,淡淡笑道:「没事,一点小事罢了,我可以自己消化掉。」 莫水意瞧出他还是不愿意说的意思,便也不强迫了,换了个话题:「你从听愈辞职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吧,休息得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回自家公司上班啊?」 徐邀捧着温热的碗,沉默了半晌。 他也没打算隐瞒,本欲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的,既然莫水意自己主动问起来了,那就顺坡下吧。 徐邀开口:「妈,我不想去公司上班。」 莫水意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为什么呢?如果不去上班,你打算做什么呢?」 徐邀抿了一下唇角,说:「也许是在听愈待了一段时间吧,我已经知道自己大概是个什么货色了,实在不是坐在办公室挥斥方遒的料。与其把股东气死,暗骂我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还不如主动退出,去做一些适合自己的事情。」 他抬眼对莫水意笑道:「再说了,不是还有雪东吗,这都2029年了,总不能还秉持着继承人只能是男性的封建思想吧,交给她就好了。」 因为经歷了俞西客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那十年,所以莫水意对他提出的要求总是容易心软,妥协道:「算了,反正我也看出来了。一直以来雪东就比你更适合留在公司,你从小都对这方面不上心,与其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还不如让你开心一点。」 徐邀热了眼眶,声音染上了鼻音:「谢谢妈。」 莫水意陪在他身旁,静静地注视着他将一碗银耳粥吃完了,把空碗接过来,又问道:「你上次不是说你失恋了吗,妈妈这段时间有帮你物色一些人,你要不去见个面?」 徐邀笑了:「相亲啊?」 莫水意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看看你,都三十了吧,也是时候该找个对象了,你瞧瞧解听免,就比你大一岁,人家连婚都结了。」 徐邀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凝固在了脸上。 良久,他才沉闷地应了一声:「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别人看见我估计也觉得没意思,等我什么时候好转一点了再去见见吧。」 莫水意闻言便知道有戏,将手机从口袋中掏出来,点开相册,兴致勃勃道:「那行,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不过你可以先瞧瞧照片,真的都挺帅的。」 与此同时,相册点开,一张张男性的照片铺展开来。 徐邀被莫水意说的「帅气」和面前的相片同时夹击着,打击得他措手不及,震惊不已:「妈……你……」 莫水意调皮地朝他眨眨眼:「我什么时候知道你的性向的?」 徐邀抿紧了唇,缓缓点了点头。 「说来也惭愧,」莫水意感嘆道,「我就是想出来找口水喝,结果瞟见我那两个宝贝孩子在说什么悄悄话,于是我胃口也被吊起来了,就做了一回不太光明的事情,但是这一偷听没想到还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吓得我险些将手中的杯子脱手。」 大部分的父母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会是个同性恋。 穆惠安当时那么逼迫解听免和他分手,还对解听免下了那么重的毒手;即便是善解人意的孟疏元,其实也是不太能接受的,只是当时完全因为他的病更重要才选择了避而不谈。 所以,莫水意的态度又是什么呢? 「你……不排斥吗?不介意吗?」徐邀甚至都不敢看莫水意,因为这个原身有可能并不是同性恋,而因为现在身体里的人变成了他才导致了莫水意面临这个噩耗,歉疚一下子就淹没了他,「你不会觉得……噁心吗?」 莫水意笑了笑,拍了拍徐邀的肩膀,道:「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好不好,不过是同性恋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少见多怪的事了,只不过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他们有自己抉择的自由,我为什么要强行干预你呢?」 第242页 徐邀给了莫水意一个拥抱,这次的嗓音是真的哑了:「谢谢妈。」 莫水意趁热打铁,将手机举到他面前晃了晃:「要不物色一下?我精挑细选了好久呢。」 徐邀暂时真没这个心思:「那你先把照片发给我吧,我有空就会看的。」 莫水意满意了,一手端着碗一手在屏幕上戳戳戳,离开了房间。 很快,徐邀放在兜里的手机就开始「叮咚」叫个不停,居然一分钟之后才止住。他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微信的小红点显示有五十多个,顿时额头就冒了黑线。 他并没有打算选秀。 徐邀退回桌面上,这才注意到,明天居然是清明节,难怪这几天下雨这么频繁。 他想去墓地了。 给孟疏元祭拜一下吧,顺便带上她最喜欢的栀子花。然后再去一趟西郊墓园,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墓碑呢,只是……解听免会不会也要明天去祭拜? 徐邀好不容易才在婚礼上打消了解听免的疑心,不敢再冒险了,于是打算先通过裴些刺探一下敌情。 [y:解听免往年在清明节这天会不会去东郊与西郊墓园?] [不要说话,很烦:会,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耽误不得,他几乎每年清明与忌日都会去一趟,但是今年……我说不好。] 是啊,今年和往年都不一样了,他今年已经结婚了,再去祭拜前男友和他母亲的墓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徐邀不敢赌,他赌不起了,所以以防万一,还是错开比较好。 [y:他通常什么时候会去?] [不要说话,很烦:如果是工作日的话,为了不耽误工作,他一般会在早上去公司之前赶往墓园,所以你如果想避开他的话,只要不在八点之前就可以了。] 这个很简单,他现在又没有工作,整天都很闲。 [y:ok。] 翌日。 天色阴沉沉的,徐邀赖了好一会儿床,等他总算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八点半了。 八点半?正好问一问裴些,解听免到底有没有去墓园。 [y:解听免早上去墓地了没有?] [不要说话,很烦:我肯定不能直接凑上去直白地打听,但我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 [y:怎么个旁敲侧击法?] [不要说话,很烦:因为我每年也会去墓地祭拜,这件事解听免也知道。但我做不到像解听免那样为了不耽误工作一大早就起来了,我一般会牺牲中午的时间赶过去,所以就问解听免,今年的栀子花涨价了没?] 徐邀:「……」 真的是好委婉的旁敲侧击,你怎么不干脆直接告诉他得了。 [不要说话,很烦:解听免居然还斜了我一眼,说我不知道自己去花店问一下吗,不过在进办公室之前还是回答我了,说没涨价。所以……嗯……意思很明显了。] 确实很明显了。 但是徐邀顿时就百感交集了起来,内心一片五味杂陈。 解听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倘若没放下,那他为何还要和张南阅结婚?但如果放下了,他为什么还要像往年一样照例去墓地给他和孟疏元祭拜呢? 这实在是太矛盾了。 徐邀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通。现如今他在解听免身上只能觉察到深深的割裂感,就像有了两个人格似的,在摆布他做着前后相悖的事情。 徐邀嘆了口气,索性不纠结了,从床上爬下来,开始换衣服。 这算是他回来后正式地祭拜孟疏元,也是第一次去自己的墓地,还是庄重一点吧,穿黑色的好了。 于是徐邀套了件黑色的风衣、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鞋子,这才慢悠悠地下楼。 莫水意抬头朝他看过去,错愕:「你这身……你是要去祭拜什么人吗?今天好像还是清明节来着。」 徐邀点了点头,拿了把伞,往门口走去:「对。」 莫水意想了想,没思索出来他身边有什么亲朋去世了,不过她也不欲去过问这点小事,开口:「但是外面雨很大,出行怕是不方便,要不你等雨停了再去吧。」 话音刚落,徐邀就打开了门,顿时风卷着瓢泼大雨砸在了他身上,外套顿时就湿了,于是果断听从莫水意的劝告,将门关上:「那我等雨停了再去吧。」 结果这一等,居然就等到了天黑。 徐邀将晚饭吃完了,抬头望向窗外,发现下了一天的雨总算停了,起身往门口走去。 莫水意有点不放心:「天都黑了,现在都七点多了,你非要今天去吗?」 「嗯,」徐邀换好鞋,「毕竟今天是清明。」 一句话将莫水意堵死,于是她只好坐了回去,嘱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啊,无论多晚,回到家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好。」 徐邀下车,先来到了东郊墓园。 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孟疏元的墓地,缓缓跪下,弯下身躯,给孟疏元跪拜了三下。 徐邀将栀子花搁在墓前,发现已经有两株了,应该是解听免和裴些放的。 「妈,」徐邀注视着黑白遗照,开始絮絮叨叨地与她聊起来,「我现在挺好的,没病没灾,而且家庭环境也很好,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妹妹,你不用担心。」 「我也没能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毕竟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徐邀扯了一下嘴角,「但是为什么我要活过来?为什么醒来的那个人不是你呢?你受的苦难可比我多多了,所以上天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应该活过来的没有醒,不该醒的却活了,可我……根本不想再睁眼看这个世界的啊……」 第243页 「十几年前,我非常不想死,我要是死了,那解听免怎么办?而且我真的非常想和解听免携手度过一生,几乎每夜都在乞求上苍,希望能可怜可怜我,让我能幸运地找到骨髓吧。」 「但是,祷告无用,万事总是事与愿违的。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真的是好冷啊,我绝望又无奈地接受了自己不得不结束的事实了。」 「可是,命运真的是很喜欢捉弄人啊,」徐邀苦笑道,「我现在不想醒过来了,它还偏偏想让我活,于是我只能睁开眼睛了,因此就见到了此生最大的噩梦。」 「妈,你知道吗,有两个瞬间我是最痛苦的,真恨不得再死一次算了。」徐邀狠狠地闭上眼睛。 「第一个,就是在医院门口被解听免扶住,在他身上闻到了女士香水味,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味道了。随即,张南阅就站在了他的身旁。」 此话一出,徐邀只能感到满腔荒凉与苦涩:「第二个,就是他们的婚礼时,我无可奈何又被逼迫着去向他们敬酒,说着如刀割般又违心的祝福词。」 徐邀缓缓捏紧了手:「人人都在逼迫我要去为解听免考虑,就连我都在强迫自己,不断默念着千万不能被他发现身份了,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来为我着想呢?我真的好累啊,我现在每一天活得如此痛苦,怎么没有一个人为我考虑考虑,我就活该无私奉献吗?我是欠了解听免的吗?」 徐邀停顿了几秒,缓缓睁开眼睛,苦涩道:「好像还真的欠了他,我欠了他一大笔钱还没还呢。本来说等痊癒之后再赚钱慢慢还给他的,结果没想到病并未治癒,他还真的是我的债主。」 「算了,既然如此,我似乎就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格了,」徐邀抹了一把相片上的雨水,「妈,我打算等俞雪东高考结束之后就离开绍河了。这个地方……实在是承载了我太多悲痛难捱的记忆,只要在这里一天,我就永远无法解脱,永远都不能走出来。」 「可我既然醒了,总是得要向前看的,就像我当年扔掉解听免赠我的戒指一样,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死被困在原地。你看,效果不是很好吗,他现在已经成功走出来还与别人结婚了。那我现在就是要效仿他,我不可能会被这段感情捆缚一辈子的。」 徐邀起身:「不过你放心,每年你的忌日我还是会回来看望你的,清明就算了,回来得太频繁就是在给自己找偷偷探望解听免的藉口。」 他举步离开了东郊墓园,又乘车赶往了西郊。 西郊墓园他没去过,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比东郊管理得严格多了,进入居然还要登记。 徐邀唰唰写下「俞西客」这个名字。 他刚醒来的时候,写到自己的名字总是习惯下笔「徐邀」,不过还好第一笔都是一样的,还能给他有思考剎住的机会。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他不会再写错自己的名字了。 —— 「解总。」已经下班了,薛临要开车送解听免回去,便打算去拿车钥匙。 解听免沖他摆了摆手,道:「你今天直接回去吧,我自己开车回家。」 薛临疑惑地歪了歪头,但问出口解听免估计也不会回答他,便应了一声就走了。 解听免处理完手中的工作,便熄灯再关上办公室的门,拿上车钥匙赶往了停车场。 他今早去花店的时候,百合已经卖完了,所以只买了栀子花送给孟疏元,于是就空着手去了西郊。回来越想越不太甘心,便打算晚上下班后还是再去一趟吧。 不过这次倒很幸运,百合又重新补货了。 他将宾利停下,把百合带上,轻车熟路地走向门口开始登记,在他提笔的时候倏地发现,就在他上面的那个表格,写下的名字居然是……俞西客! 若说解听免有没有完全打消疑虑,那还并不算得上是完全。 婚礼那一次,虽然将大部分的疑心都驱散了,但是怀疑的种子埋下了就是埋下了,无非是修剪它还是任它肆意生长的区别,并不能做到将其连根带拔。 于是在扫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解听免蓦然心跳剧烈加速! 西郊偏远,人烟稀少,所以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将墓地安置在西郊。 「俞西客」为什么会大晚上在清明节这天心血来潮地想来西郊墓园?他可没听说过俞家有什么亲属或好友葬在西郊的,所以…… 解听免迅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阔步走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园。 因为他来过太多次了,所以即便看不清也能很顺利地走向那块墓碑。此刻,正有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半蹲在徐邀的墓碑前。 对,是半蹲着的,来到墓前居然还不祭拜一下,就这么毫无敬意地半蹲着。 解听免可以做到不发出任何脚步声地靠近一个人,他止步于「俞西客」的身后。 「唉,这张遗照真丑,解听免是从哪里搜刮出来的,也不知道趁我还没生病的时候拍一张,非选了开始化疗后逐渐消瘦掉头髮的一张,简直太难看了,与旁边两位仁兄一对比,我简直自惭形秽。」 徐邀吐槽完了,又开始聊些漫无边际的话题:「你说说你啊,非要醒来干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下与父母团聚吗?现在吃了苦头吧,亲眼看见解听免已经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感觉如何?亲口对他说『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的感觉如何?活该你心痛死,谁让你这么不知足非要爬回来,只能自作自受了。」 第244页 「不过也不能怪解听免,毕竟当初是你自己把戒指扔了的,否则也算得上是私定终生了,那他肯定就不敢还与别人交往了,这可是出轨,到时候你就去梦里天天骚扰他,反正也占理。但是现在不行了,你一点都站不住脚,是你自己非要扔了戒指的,你除了祝福他还能做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那两串佛珠许下的祈愿,竟然在经年之后全部都实现了。你许给解听免幸福顺遂与平安喜乐,他现在确实幸福也平安;解听免许给你的平安喜乐,你现在也回来了。」 「啧,早知道当年就应该让解听免也许下幸福顺遂的,这样说不定与他最后幸福携手的人就是你了。没想到游云寺还真的挺灵验,只可惜现在已经不卖佛珠了,也就那棵古树还可以祈愿。」 「哦,提起这件事我要告诉你,但事先说好,你可别嘲笑我。我去做了件傻事,花了好几个小时,在寒风中爬上树干,就是为了找解听免当年写给我的那句祈愿。真的是太难找了,我都要放弃了,还好在最后的时候寻到了。」 「不过是偶然,他那根突然『啪』一下抽了我一巴掌,于是我咬牙切齿地拽了拽,本来想为自己报个仇,结果一看到署名就蔫了。不过如此看来,他还真的与我是冤家,连他的那根祈愿红绸都要和我作对。」 「对了,我还打开了他藏在办公室休息间的那个密码箱,没想到他居然将密码设为了你的忌日……唉。」 「你知道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吗?除了那两串佛珠和耳钉,还有他专门为你写的一本病情观察记录,他可真是隐瞒我在私下做了太多事情了,藏着掖着干什么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过要是哪天解听免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翻一翻了,那可就完蛋了,最后一页还有我的眼泪呢,要是因为这件事穿帮了岂不很尴尬?」 「算了,也没这个可能。他现在都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还翻那玩意干什么?纪念自己的中二时光吗?也就只有我会感动得一塌煳涂,真的是太蠢了。」 「我和你说啊,我打算离开绍河了,毕竟……」 解听免早就红了眼眶,死死地咬紧牙关,可他一直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在他听到「离开绍河」时,似是终于忍不住了,下意识就捏紧了手,于是百合的枝干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发出了断裂的「咔嚓」声。 徐邀猝然回头,大喊:「谁!」 在看清是解听免的那一刻,顿时吓得心脏骤停! 这次是完全煳弄不下去了,方才他在墓前说的那一番话,可完完全全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徐邀顿时拔腿狂奔了起来,夜晚浸润了细雨的风捲起了他的衣角,将他揉入了风中、雨里。 解听免在徐邀身后追逐着,他的内心在不断塌陷崩溃,破碎的风、雨要将他掩埋、吞没。 明明是手足无措、心惊动魄的情况下,但蛰居已久的破碎记忆却犹如走马观花般铺陈在他的眼前。 徐邀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些过往早就烙印在了他脑海的最深处,只亟待一个猝不及防的时机,铺天盖地地席捲上来,将其唤醒。 「……我可不可以自作主张地认为,我在你心里,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徐邀,这串佛珠,我永远不会摘下。」 「……你想要什么信?」 「……徐邀,答应我,不要想不开了好吗,就当是为了我。」 「……徐邀,比起幸福,我更希望你平安,我想要你活下来。」 「……我不会让你有看见百合凋谢的那一天。」 「……你活下来吧,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活下来,陪着我。」 而对解听免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他本以为,他早就将那段痛苦悲恸的往事随着锁上密码箱的举动一起尘封,就连夜深人静中、在不设防的睡梦里,都很少会去想起。可原来,触发仅需要俯仰之间。 「……你还是离我远点吧,我太脏了,你别碰,也别靠近我。」 「……漠河,我在漠河,解听免,你敢来吗?」 「……不是自作主张,你是对的。你的认为,是对的。」 「……情书。」 「……我会尽量,尽量活着。」 「……不愿意我幸福顺遂啊?你不希望我们幸福吗?」 「……混蛋,为什么不陪我,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痛吗,我不想一个人的啊。」 「……活、下、来、陪、着、我。」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解听免总算追上了那个漆黑的人影,「啪」的一声,扣住了徐邀的手腕——这个动作双方都太熟悉了。 在高一中午操场那天,徐邀因精力告罄要被教导主任追上的那一刻,解听免就犹如天降般出现,一把握住了徐邀的手腕,将他救了下来。 在漠河那夜,徐邀也是如此,一把攥住了解听免的手腕,带着他疾驰了起来,随后,确定了关系。 解听免胳膊用力,把徐邀往后一拽,将其揽在了怀里,拥得很紧、很紧。 嘴唇颤抖,唿吸滚烫,气息紊乱又沉重,时隔莽莽十二年,解听免终于敢吐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辗转反侧的那两个字:「……徐邀。」 作者有话要说: 不信的可以往前面翻一翻,在此章的现在时之前,解听免从未唤过徐邀的名字。 第245页 第102章 n—形同陌路 「……徐邀。」 徐邀阖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解听免如擂鼓般的心跳。 自从醒来后,他就没有离解听免这么近过,但他没有想到,居然是在这一刻实现的。 「徐邀……」解听免的声音哑了。 「徐邀……是你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用笃定的语气道出的。 解听免将他紧紧纳在怀里,而徐邀并没有回抱,因为他不能。 虽然,他也知道,解听免只是想通过一个拥抱来让他承认自己就是徐邀,毕竟这就算是准确的回覆了。 可是,他不能抱,他没有资格抱。倘若他要是拥抱回去了,那就真的是行差踏错了。他会越界,他会万劫不復。 不过回復又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徐邀缓缓睁开眼睛,可是眼瞳里却尽是迷茫,仿佛缠着一层层雾霭,轻声回应:「是,我是徐邀。」 话音刚落,解听免猝然落泪,他终于落了泪。 十几年前,解听免要是拥抱徐邀,徐邀不仅会欢喜地接受,而且还会乖乖地埋在他颈窝处,因为这样就可以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薄荷味了,这个气息总是能让他心安。 但是,现在熟悉的气味不再,而是被淡淡的女士香水味所替代,那看来,解听免和张南阅凑得是真近啊。 一切都再没有必要了,现在将他紧紧拥抱的这个男人,已经面目全非,令徐邀陌生、茫然。 「我曾对你说过,以后你若是想抱我,不用经过我的同意,你随意,我承受。」 徐邀一动不动,僵硬在解听免的怀里,如果徐邀不是还在说着话,解听免险些以为徐邀又渐渐在他的怀抱中冷却了体温。 「但这句话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是你的』,而我现在并不是你的。所以,这句话,我收回了。」 话毕,勐地推开了解听免,与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也是最安全的距离。 比朋友亲近一点,但比爱人远离了一些,是个不会令人遐想暧昧的距离,它不好定义,就像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一样。不是好友,也不是对象,是世界上最尴尬的一种关系——永远不能复合的前任。 徐邀注视着解听免,发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说来可真是好笑啊,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回来后的这段时间,都是他因为各种各样的无奈与痛苦而落泪,解听免总是自持的,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淡漠冷静,而解听免却溃了心弦。 「你为什么……」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将失态慢慢收回去,虽然声音还是哽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我反覆测探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伪装?你为什么不承认?」 徐邀惨澹一笑,仰头望向了幽邃辽远的旷野,长风潮雨,逐渐浸润了衣袂与热腾的体温——冷静,也许只需要一剎那的时间。 眼睛很酸、很涩,少顷,他又低下头来,凝视着解听免,说:「解听免,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何尝不想告诉你我就是徐邀?我醒来的第一天就是想见到你,怀揣着满心欢喜想去告诉你,我竟然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可是呢?」 徐邀只要一谈及这件事情就永远无法做到克制,他本不想说,可他还是要亲手将锋利尖锐的细针钻入心脏,反刍痛苦,红了眼圈。 「我亲眼目睹张南阅站在了你的身旁,再亲耳听见了你介绍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怪我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我还想怪你为什么和别人订了婚呢。」 「但我能怪你吗?我能质问你吗?我不能,」徐邀又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十二年前,我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在我去世后能走出来,现在你做到了,我该如愿以偿了才是,怎么能伤心呢?怎么能痛苦呢?我该开心的才是,我该欣慰的才对,所以我怎么能把真相告诉你呢?」 「我不敢越界、不敢触碰你、不敢不知分寸,」他试图堆起笑容,可怎么都是勉强的,「你醉了酒,我甚至只敢轻轻贴你的手腕一秒;我不敢送你回家,只能忍着心中的酸涩打电话叫张南阅过来,再把你……还给她。」 双目模煳,心尖钝痛,气息浑浊,徐邀的字字句句犹如一柄无形的利刃,让解听免承受着切肤之痛,他咬紧了牙根。 徐邀吐出一口滚烫的唿吸:「解听免,你现在明白了吧?我有太多的不敢与言不由衷,我只好又捡起老本行,扮作伪装,与你谈笑风生、同你强颜欢笑。我不能插足,我不想当第三者,我也痛恨当第三者。」 徐邀笑了:「解听免,你方才不应该抱我的,你觉得你刚才的行为,对得起张南阅吗?」 解听免瞬间就僵住了,随即垂了眼睛。 徐邀哭了:「所以,我们以后还是形同陌路各走一方比较好,不要再见面了。」 「徐邀……」解听免扯了一下嘴角,唿吸又抖又颤,声音又轻又低,「我们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没有这个必要了,」徐邀转过身子,微微偏头,语气中皆是疏离,「我们还是避嫌吧。」 话毕,踅身就走。解听免下意识举步想伸出手,但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徐邀回来后就发现自己有点发热了。 也是,下了雨的晚上总是很冷的,他在外面待了太长时间,还在寒风中奔跑,生了病也是有可能的。 第246页 徐邀在睡前沖了感冒药,喝完就躺在了床上,可是心绪不平,转辗反侧,他怎么都睡不着,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才一点半。 他点进微信,映入眼帘的就是解听免的聊天框。 他想起来了,从有了解听免的微信那一天开始,他就把他设为置顶了。 徐邀将手指停留在聊天框上,注视了屏幕良久,刺眼的白光让他的瞳孔渐渐感到酸涩,他眨了一下眼,选择了长按,再点击「取消置顶」。 自从辞职之后,他和解听免就再也没有微信往来了,因此随着取消的点击,解听免的聊天框顿时不知道下降到哪里去了,仿佛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徐邀又骤然想起了什么,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解听免说呢。 但是他往下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随即嘆了一口气,暗骂自己真的是不清醒了,赶紧点击「通讯录」,又戳了一下「x」,于是这次很顺利地就寻到了。 [你还是告诉张南阅一声吧,我指的是……我已经回来的事情。她是你的妻子,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瞒着她。若是日后她不小心知道了此事,反而会心生芥蒂。] 发完他就准备睡了,毕竟都这么晚了,解听免应该不会给他回復了,明早再看也行。但谁知不到两分钟,解听免就给了他回应,徐邀微微一愣。 所以……他这是也失眠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会告诉她的。] 徐邀想了想,还是得再叮嘱他一句。 [不过麻烦你告诉张南阅一声,让她将我的身份保密,此事至关重要,我不是真正的俞西客这件事不能暴露。] [我知道,你放心。] 张南阅此刻已经睡了,解听免将手机关掉,又躺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他们正在餐桌前吃早饭,解听免搅了搅碗里的粥,淡淡地开口:「和你说件事。」 张南阅喝了一口豆浆,沖他笑道:「什么事啊?」 「徐邀回来了。」解听免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几乎是张南阅刚说完就开口了。 张南阅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随后慢慢消失,与此同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还没有掉落,声音颤抖:「谁?」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听岔了:「谁……回来了?」 「徐邀。」解听免面无表情又掷地有声地重复。 「不……不可能……」张南阅呆滞地摇摇头,「他都已经去世了怎么可能还回得来?」 但是解听免镇定自若又分外认真的神色,张南阅就明白了他说的是真的,哪怕,这件事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也是啊,解听免以前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向来是讳莫如深的,现在却能赤裸裸地直言不讳,所以只能是徐邀已经活过来了,他才会出现这种态度的转变。 解听免沉默了。 他哪里能知道,恐怕连徐邀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死了,居然还能回来。 张南阅看着一言不发的解听免,攥紧了手,音线战慄,泪水坚持不住了、挂不稳了,簌簌而落:「所以……你是要和我离婚吗?你是要和徐邀复合吗?」 解听免还没有说话,张南阅就仿佛是恐惧他的回答似的,率先开了口,她霍然站起,坚定地说道:「我不允许!」 「我不能接受,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接受,」张南阅给人的印象是温柔谦和的,但她却难得强硬了起来,「解听免,当初帮助你度过低迷颓废的人是我,我好不容易才突破了你内心的障碍,让你慢慢接受了我。」 张南阅虽然态度坚毅,可撑在桌面上的手却是在颤抖,她是色厉内荏的:「我们不仅交往了,现在还结了婚,可徐邀偏偏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你要是因此事离开我而和他在一起的话,你觉得你对得起我吗?而且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只当我眼瞎了看错了人。」 解听免轻轻地笑了,意味不明,张南阅听不出来他笑声中的含义,只听见他说:「徐邀也是这么说的。」 张南阅一愣。 徐邀竟然是这么和解听免说的吗?他竟然不想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解听免吗?他是在为了她而考虑吗? 张南阅的眼泪瞬间更加滚烫,嘴唇翕张:「徐邀现在……是谁?」 「俞西客。」 张南阅怔住了。 竟然是他。 她霎时就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面孔,以及含着笑意在她婚礼时对她道出的祝福。 原来他就是徐邀…… 「所以……」张南阅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他是故意接近你,成为你的秘书的?」 解听免皱了眉,张南阅见状赶紧找补,她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并没有打算故意诋毁徐邀的意思。 只是她的补充还没说出口,解听免就淡漠地说道:「不知道,也许是故意的吧……反正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张南阅错愕,她好久没去听愈了,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她还不知道。 「嗯,」解听免垂了眼睑,「在婚礼前就辞了。」 张南阅顿时百感交集了起来。 没想到居然这么早。 解听免抬首,凝视着张南阅的眼睛,道:「南阅,你放心,我还拎得清,我也没打算做抛弃妻子的渣男,我即便已经知道徐邀回来了,也没有和你离婚再与他复合的想法。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让你惶恐不安的,反而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此事。」 第247页 张南阅哭着笑了:「听免,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不过徐邀是俞西客这件事我希望你能保密。」 张南阅点点头,抽了张餐巾纸将眼泪擦净,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第103章 n—悉数收回 半个月后,徐邀去了趟听愈。 他本来打算等俞雪东一高考完就离开绍河,在六月八号之前乖乖窝在家里就好了,绝对不能和解听免碰面。不过他昨天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得已必须得去见一面。 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听愈的员工了,首先他进不去,得需要预约;其次,他来听愈的目的就是沖解听免的,所以就更需要时间等待了,于是昨天特地告知了解听免一声。 [我有东西落在了听愈,而且……我有几句话想当面和你说,打算明天早上八点去公司拿,你记得让前台放我进来。] 其实他并没有东西落在了听愈,而且要是真的有,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他怎么可能现在才发现呢。不过理由虽然拙劣了一点,可是目的能达到就行,要是真的和解听免言明了他想拿的东西是什么,估计解听免就不会放他进来了。 [那我找人在门口等你吧,到时候直接让他带你进去。] [行。] —— 徐邀从计程车上下来,他关了门,将座位上的礼品袋拎了出来,另一只手则插入兜中,往写字楼门口走去。忽而,脚步顿住了。 只见解听免从另一个方向迈向公司门口,不过还隔了点距离,并且解听免还近视,估计是没看见他。不过让徐邀停下脚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碰见了解听免,而是他们俩的衣服。 ——他们竟然如此凑巧穿得像情侣装。 他是白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咖啡色的风衣,下身是黑色的牛仔裤;而解听免也是白色的衬衫、驼色的风衣和黑色的西装裤。 这种巧合……徐邀扯了一下嘴角。 还不如不要。 他不知道解听免有没有瞧见他,并且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穿的这一身有多么相像,但都不重要了。 徐邀站在了原地,目视着解听免进了公司,他又等了十分钟,这才跨入写字楼。 他直奔前台,将礼品袋暂时搁置在地上,将风衣脱掉,他卷了卷,递给前台的工作人员,道:「我这衣服能放在你这里暂时保管一下吗?我离开时会来取。」 虽然俞西客辞职了,但前台还是认识他的,笑道:「没问题啊,给我吧。」 徐邀将外套递给了她。 「不过你只穿这一件薄薄的衬衫可以吗?」前台担忧地看着他,「今天只有十五度呢,你不冷吗?」 怎么可能不冷,徐邀刚把衣服脱掉牙关就开始打哆嗦,但他也是无奈之举了,他不会允许有任何与解听免暗戳戳的暧昧举止,即便这只是个巧合。 徐邀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还好,我身体还行。」 前台见他偷偷搓了一下手,沉默了少顷,说:「行吧。」 这时候一位三十左右穿着西装的男性走了过来,他露出得体的微笑,问道:「您就是俞先生吧?」 徐邀应声回头,在看见这个人相貌的那一刻顿时就愣住了,随即下意识脱口而出:「段千帆?」 段千帆也怔了一下,疑惑道:「是我……俞先生认识我吗?」 徐邀很快反应了过来,笑了笑,信手拈来地圆谎:「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对你有印象,我以前也是一中的学生,而且和你是同一届的。」 段千帆瞭然一笑:「哦,那难怪了,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们也不是同班同学,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记得我。」 徐邀笑意不减:「高中同学我一直都记得。」 这句不是假话,是他的真心话。 「俞先生请跟我来吧,」段千帆道,「我带你去解总的办公室。」 徐邀跟着他进了电梯。 到了顶楼,段千帆正准备去敲门,徐邀蓦然喊住了他:「段千……段先生,你现在是在听愈上班吗?」 段千帆点点头,说:「嗯,我刚来听愈不到一周,现在是解总的秘书。」 秘书?徐邀皱了眉。 薛临辞职了吗?怎么也不告诉他一声,明明联繫方式也没删啊。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以前和解总一个班的吧?」徐邀揶揄道,「昔日同学现在成了顶头上司,你会不会觉得难以适应啊?」 段千帆挠了挠脑袋:「一开始有点……不过现如今已经好多了,毕竟还是解听免帮了我呢,否则我现在连房租都交不起,只不过是将直唿其名改成『解总』而已,我还能接受。」话虽如此,但语气中却或多或少有些难为情。 徐邀笑了:「也……挺好。」 高中时期与他关系好的也不过就裴些、裴遇生、段千帆这三位,能在最后再见到段千帆一面,也算是意料之喜了。 「对了,上一位秘书,也就是薛临,他有没有在临走前叮嘱你什么?」徐邀问道。 解听免现在挺难伺候的,主要是脾气有点暴躁。薛临继任前,他的上一届还特地给他说了不少注意事项,如果薛临没告诉段千帆的话,他毕竟也做过解听免的秘书,他来告知也行。 段千帆摇了摇头:「我来到这个公司的时候,薛先生已经辞职三四天了。」 第248页 「是这样啊,」徐邀不由得认真了起来,「解总他……嗯……有些不太好伺候的地方,所以我现在告诉你,这样你就可以规避了,也不会一头雾水地踩了雷池将他惹生气了。」 虽然段千帆认识解听免,但他们的交集也不过只有高一的上学期而已,短短半年并不能让段千帆有多了解他,而且解听免现在的脾性和过去相差甚大,徐邀决定他就在最后再为解听免做一件事吧。 段千帆闻言也不禁正色起来,连忙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道:「你说。」 「大部分老闆的毛病,比如对时间管理很严格啊、做事需要周到啊等等我就不说了,这些你肯定也明白,我就说说他与旁人不同的逆鳞吧,」徐邀的神色不由得飘远了,「他……不喜欢雪天,要是哪天下雪了,他会容易暴躁,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说话。」 「还有一个,不过我不确定现在这条他会不会改变了,但以防万一还是告诉你一下吧,」徐邀垂了眼睑,「他……讨厌圣诞,所以每年圣诞的时候你也不要去触霉头。而且倘若是圣诞加下雪的双重组合的话,那你要不干脆请假在家会比较安全。」 话音刚落,徐邀就发现段千帆瞧他的神色非常古怪。 徐邀瞬间就恍然大悟。 他方才说的这些,好像……太私人了,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外人该知道的。 其实不仅如此,段千帆毕竟也是一中的学生,更不用说还和徐邀、解听免是以前的同学了,当年徐邀因病去世这件事几乎那一届的学生都知道,而且段千帆还一直藏着个秘密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就是他早就发现徐邀和解听免交往过。 所以在他看来,俞西客又不知道徐邀和解听免之间的猫腻,自然也应该不清楚解听免厌恶雪天和圣诞的真相,突然他来这么一句,真的很奇怪。 果然,段千帆捏紧手机问道:「俞先生,请问你和解听免……是什么关系啊?」 徐邀抿了一下嘴角,笑笑:「能是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也是他的前任秘书,和薛临一起的,这才了解一些。」 不过即便是秘书,好像能知道解听免这些禁忌似乎还是很诡异,段千帆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连带着看「俞西客」的眼神都藏了些探究。 徐邀扶额。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还不如不说,这下倒是弄得他尴尬了。 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再者,不可能会有人能相信「人死可以復生」,所以段千帆即便想破了头也不可能会想到是他回来了。 徐邀说道:「大概就是这些了,其余的你慢慢摸索吧。不过你好歹也是解总的老同学,估计他发火会多多少少收敛一点,而且他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太好,所以你也不要担心。」 段千帆收起手机,点了点头,道:「俞先生你进去吧,解总正在等你。」 徐邀点了点头,正准备敲门,视线倏地落在了手中的礼品袋上,说:「段先生,这东西我能先放在你工位上吗?我一会儿再过来取。」 段千帆没意见:「可以,那你先给我吧。」 徐邀递给他,旋即再敲了敲门,但是预料之中的「进来」并没有响起,他反而听到了一道从门口逐渐走向办公桌的脚步声,随后才是一句「进来」。 徐邀握在门把手上的手霎时就僵住了。 解听免居然在偷听他和段千帆的谈话?而且他方才所说的那些…… 徐邀顿时既窘迫又有点恼怒。 但他还有事情需要解听免点头,所以不满的情绪只能收起来,他装作没有发现这件事的样子,神情自若地拧转了把手,随后再把门关上。 以前他进办公室的时候,解听免总是低着头的,要么在看文件要么就盯着电脑,反正从来不会给他一个眼神,只有他开始说话了才会转移一下视线。 但今天却不一样了,徐邀甫一进入,就发现解听免正坐在办公椅上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好像很浓郁。 眼瞳幽凉深邃,让他冷不丁地就想起了多年前漠河之夜桥下落满雪的湖水,皆是一样的苍寒清透。 这很矛盾,因为一个人眸中的情感很难出现极端的两种,但此刻的解听免却就是这样的——仿佛是极度的热与冷的交融汇织。 徐邀看不懂,也不愿去深究其意,他撇开了头,装作没瞧见一般。 气氛有点低沉,解听免率先开口了:「你不冷吗?」 徐邀闻声转过头,这才注意到一件事——解听免竟然也换了衣服。 所以……在写字楼门口,解听免也发现他了,同时也注意到他们俩这不幸的凑巧,而他办公室的休息间有衣柜来着,所以他已经把咖啡色的外套换成灰色的风衣了。 嗯,挺好的。 避嫌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解听免也该时时刻刻牢记于心。 徐邀淡淡道:「还好,不冷。」 解听免垂下视线,落在了徐邀不断捏紧的手指上,开口:「等我一下。」 话毕起身,推开了休息室的小门,随后就是衣柜推开的声音。没一会儿,他手里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递给徐邀,道:「穿吧。」 徐邀凝视着这件西装,没有接,于是解听免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但他却渐渐皱了眉。 第249页 徐邀轻轻吐出一口冰凉的气息,启唇:「解听免,你这件西装在我还在听愈的时候就见你穿过很多次了,你觉得给我穿……合适吗?你不怕公司的人看见了然后私下议论吗?」 解听免抿紧了唇,他又何尝不知道。 只是衣柜里基本都是冬季的衣服,现在是四月中旬,当然就不合适了,唯二属于春秋季的外套,一个他已经穿在了身上,还有一件只能是这件西装。 解听免将西装暂时搁置在办公桌上,并将自己现在身上的灰色风衣脱掉,道:「那你穿这件灰色的吧,这件我穿得少,我穿黑色西装就行了。」 话毕,将灰色风衣递给了徐邀,但徐邀还是没接,他后退了一步,微微偏开了头:「解听免,你不用给我你的衣服了,我是不可能会穿的。」 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灰色风衣穿了回去,拧眉道:「我已经换了衣服,不需要你避嫌了,你来这里的那件外套呢?赶紧穿上。」 徐邀依旧淡淡地说:「还搁在一楼的前台呢。」 「没事,我让段千帆下去拿。」解听免说着就要打电话。 徐邀也皱了眉,他想拦下他,但他不方便与他有肢体接触,所以只按住了电话:「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说完就走了,又用不了多久,而且我长时间待在听愈也不合适。」 解听免与他无声地对峙,徐邀按住电话的动作不变,解听免也不动,良久,解听免妥协了:「算了。」 可还是在说完之后用一次性杯子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徐邀这回就没再拒绝了,双手捧着纸杯,总算感觉暖和了一点,冻僵的血脉好像也开始流动了。 徐邀打算先寻个话题再慢慢道出他的目的:「你怎么让段千帆做你的秘书了?还有薛临,他被你炒了?」 解听免解释:「没有,是薛临他自己提出的辞职。」 「段千帆是我在薛临辞职的两天后在一个酒店内遇见的,他正好退房来着。他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创业,只是前不久刚好破产了,我便提议让他可以先去听愈做我的助理,再创业的事可以慢慢筹划。」 徐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突然见到了十几年前的同学还真的把我吓了一跳呢。就像裴些,我回来后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在你的公司上班。」 解听免诡异地沉默了须臾,再开口时语气中染上了几分侷促:「那你……第一眼见到我时……」 徐邀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能不要聊这个话题吗?我不想提。」 突如其来的,解听免感觉心脏刺痛了一瞬,随后蔓延上来的是绵密的酸涩。 他缓步走回了办公桌旁,併入座,问:「你有什么话要和我当面说的?还有,你将什么东西落在公司了,我让段千帆去找。」 徐邀抬眼,神色冷漠:「其实这两件都是同一件事,我落下的东西在你这里。」 他抿了一口热水,从容不迫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来找你要回佛珠的。」 「而且,两串都要给我,以及……我还要那本观察日记和耳钉。」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现在就是在逐渐收尾了,看徐邀慢慢斩断和解听免的牵连过往吧。 第104章 n—彻底放手 「而且,两串都要给我,以及……我还要那本观察日记和耳钉。」 解听免沉默了,沉沉地注视着他,徐邀还是那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与他对视。 解听免猝然开口:「如果我拒……」 徐邀骤然打断:「解听免,你还留着它们干什么?虽然这四样东西只有一半是我的,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份,肯定比我还不太合适吧?你留着不怕哪天被张南阅看见了?如果她要是多想了怎么办?」 解听免绷紧了嘴角。 「给我吧。再说了,你都已经主动将我送给你的佛珠从手腕上取下来了,不就是说明你已经不想再戴了吗?那这些玩意对你来说就是无用之物,既然如此还不如给我,我会妥善处理它们的,」徐邀朝他伸出手来,「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介意做一回强盗了。」 两个人僵持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反正徐邀抬起的胳膊早就酸了,终于,解听免松口了:「好,我给你。」 他起身又去了一趟休息间,徐邀听见了推开衣柜门的声音,以及密码锁打开的「咔哒」一声。 解听免将佛珠和耳钉放在了日记本上,朝徐邀走近,只是在递出的时候,明显犹豫停顿住了。 徐邀见状,将纸杯放下,干脆又直接地从他手中拽了过来。因此,他也看见了解听免眸中一划而过的落寞与不舍。 何必呢? 徐邀也是不明白了。 明明当初说永不摘下佛珠的是解听免,可最后食言的也是他,还将这些统统锁进不见天日的角落,那现在又何必依依不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对了,」徐邀笑吟吟地补充,仿佛就像个无情的刽子手,「我还要你办公桌上的那张四人合影照片。」 「徐邀,」解听免抬了眼,阴沉沉的视线钉在了他身上,「你的心,是真的太狠。」 徐邀笑了:「这句话好耳熟啊,你是不是在我死的那天也说过?」 即便徐邀现在已经醒了,但这种话解听免还是不爱听,毕竟一七年圣诞那天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 第250页 解听免走向办公桌,将相框「啪」一声丢在了他怀里,就像是泄愤一般。 徐邀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办完了就该走了,解听免瞧出他有告辞的意思,忙不迭开口:「你以后若是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徐邀含笑,但笑意分明是没有达到眼底的:「我能有什么困难?我现在的家庭很好,吃穿不愁,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处处因为钱而左支右绌。我有了新家,父母双全,而且还疼爱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美满得很。」 这就是变相的拒绝了。 解听免慢慢攥紧了手,于是气氛又有些低沉。 徐邀也看出来解听免是想最后再和他说几句话,便不催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解听免终于开口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徐邀道:「还没想好,但也不能总是花父母的钱,打算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去找个工作。」 解听免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件他能插手的事情,连忙说道:「我可以帮你推荐,毕竟俞西客……我是说真正的俞西客,连高中都没有读完,找个工作可能不太容易,我可以帮忙推荐。」 徐邀似笑非笑地说:「解听免,你是不是忘了,无论是俞西客还是我,都没有读完高中。」 解听免一愣,顿时懊恼地扶额。 徐邀不咸不淡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没打算留在国内了。就如同你所说的,俞西客甚至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想在国内找个稍微体面一点的工作确实难度不小,可是在国外就会轻松不少。」 他又想起了什么,揶揄道:「当时能进听愈做你的助理,还是家里託了关系的,所以你一开始对我这种关系户很厌烦。我一天到晚因为这件事被你怼,每天上班前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冲上去和你打一架,或者把你也气得跳脚,这样也算不亏了。」 解听免也想起了那段和徐邀天天互怼找气受的日子,不由得也轻轻笑了。 徐邀收起笑容,正色道:「经过您解总给我上的一堂亲身实践的课,我现在是知道了,托关系估计在哪里都被人嫌,所以还不如去国外。国外自由,就算学歷不高也能挣到钱,至少养活我自己没问题,就没必要留在国内了。」 「那你打算去哪里?」解听免虽然希望徐邀留在绍河,但也再明白不过,只要他还在,徐邀就不可能待在绍河,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拉开距离。 徐邀却沉默了,他犹豫了少顷,缓缓吐字:「芬兰。」 这下轮到解听免缄默了。 二人都一言不发,于是又再一次陷入了湛默中。 解听免错开视线,问:「什么时候走?」 徐邀也移开了目光,瞥向了窗外,看见了窗台上那株已经枯萎了的百合,晃了神,声音突然有些轻:「等俞雪东高考结束后就走。」 所以……也就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那你……」解听免顺着徐邀的目光也瞧见了花瓶中的百合,「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徐邀收回视线,朝他笑了笑:「那肯定是会回来的啊,爸妈都还在绍河呢,至少每年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的。」 解听免低低地「嗯」了一声。 徐邀觉得话题到这里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而且确实也聊不下去了,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两个人都是在没话找话,开口:「我要走了,我们……后会无期吧。」 解听免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徐邀踅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去,手伸向门把手的时候又停顿了一下,脚步转移方向,走向了左侧挂了钥匙的墙面。 他没有一丝踌躇,直奔目标,将离窗台最近的那串钥匙取了下来,沖解听免晃了晃:「对了,这把钥匙我也拿走了,这个总不算是强盗行为吧?应该是物归原主吧?」 解听免一直存着侥倖,还好徐邀还不知道这串钥匙的存在,可没想到徐邀竟然清楚,并且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它。 这下,他身边留存徐邀生活痕迹的物品全部没有了。 解听免轻哼了一声,藉此敛住了他翻涌的心绪:「说得我好像有选择权似的,难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不拿走了吗?」 徐邀笑眯眯地说:「不行。」 「好了,这下是真的要走了。」徐邀将钥匙和耳钉塞到裤袋里,再把两串佛珠随意地缠在手腕上,攥着本子和相框,阔步至门前。 他打开门,却倏地顿住了脚步,只是并没有回头,没有再看一眼他深爱的那个人:「既然后会无期了,那我就最后再送你两句祝福吧,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解听免都已经做好了再听见那八个字的准备了,可是,徐邀换了—— 「祝你……前程似锦,家庭美满。」 话音刚落,毫不留恋地走了,步子未曾停滞,风捲起衬衫的衣摆,勾勒出他单薄削瘦的身体。 解听免怔怔地注视着桌角冰凉且无一丝热气的一次性杯子,眼圈慢慢红了。 徐邀走进秘书室,踱至段千帆的身侧,道:「段先生,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段千帆站了起来:「您说。」 「就是我之前让你暂时保管的那个礼品袋,」徐邀点了点放在段千帆桌面角落上的物品,「这里面的东西其实是解总的,你帮我还给他,可以吗?」 第251页 段千帆挑眉。 他很想问一问俞西客,明明你现在离解总就几步路的距离,为何不自己亲自还呢? 但是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再者对他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罢了,便笑道:「好的,没问题。」 「谢谢。」徐邀最后将视线停留给了这个礼品袋几秒,随即转身离开了。 徐邀保持着笑意走入电梯,又下了楼,还与姜情笑吟吟地打了招唿,最后含笑感谢了前台小姐姐,穿上自己的风衣,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而在他坐入车内并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一直很好维持着的微笑蓦然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机问道:「去哪?」 徐邀神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轻轻吐字,报了一个地址。 那是他十几年前居住的小区。 司机嘀咕了一句「好远」,不过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能抵好几趟生意了。 徐邀慢慢弯下了嵴背,将自己蜷缩起来。 好冷啊,这真的是四月份吗?他怎么感觉冷得像十二年前的圣诞似的。 心为什么会感觉空落落的呢?就像是被勐地掏走了似的。 他是不是失去了什么?否则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可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隐隐的疼痛呢? 是哪里疼? 头?肚子?腿? 好像……还是心,还是心在疼。 司机通过后视镜扫了徐邀一眼,诙谐道:「哥们,你该不是晕车了吧?你可别吐在我车上啊。」 徐邀缓缓直起了身,说:「没事,我不晕车。」 他以前是晕,但也许是俞西客不晕车吧,反正他回来之后,坐车就再也没出过状况了。 徐邀拿出手机,点开外卖平台,在屏幕上戳了戳,随后退出。 他视线到处扫描着,最后停留在微信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进去。 他按了「通讯录」,往下慢慢划拉,片刻,找到了解听免的微信。 徐邀恍惚了须臾,内心在摇摇欲坠,仿佛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终于,屏幕暗了一下。与此同时,这似乎就是个信号,他也下定决心了。 徐邀将手机点亮,生怕自己后悔捨不得,几乎是行云流水一般,点进了解听免的微信,随即跳出了他的个人主页,又戳了右上角的三个点,按下了「删除」。 就这样吧,该切断的都切断吧,不该存在的就不要存在了,这样就很好,这样就最好了。 在徐邀拦车入座的那一刻,这时的听愈内,解听免从段千帆手中接过了礼品袋。 他只消一眼,就明白了这里面装的会是什么,毕竟这个东西还是他赠给徐邀的。 是去年的最后一日,那晚的跨年,他给每位加班的员工都送了一份新年礼物,但唯独给当时还没暴露身份的「俞西客」夹带了私货——他赠了他一条领带。 他当时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存疑,虽然还非常小,可他抓住了这一丝希望就不肯放开松手,所以便送了「俞西客」领带。 因为在十几年前,徐邀生前最后赠给他的那份生日礼物就有领带,他要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他从他的脸上什么也没瞧出来,毕竟徐邀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条领带而失控,他甚至能在孟疏元的墓前做到泰然自若、从容镇定。 也是啊,徐邀既然拿回了曾经与他有牵连的旧物,那他送给他的礼物,他会选择归还也是极有可能的。 解听免哂笑一声。 他是不是还要庆幸,徐邀起码最后还没要走十几年前送给他的领带和袖扣啊? 「咚咚。」他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解听免收回思绪,整理好面部表情,道:「进来。」 段千帆捧着两束花,一头雾水:「解总,有人给你订了百合花,我帮你带上来了。」 解听免一愣,随即很快就想到这件事有可能是徐邀做的,他之前有往窗台看了几眼,应该是注意到百合枯萎了。 「给我吧。」解听免站起来,朝段千帆走过去。 段千帆将花递给解听免,随后就退出了办公室。 解听免正准备去换花,发现两朵百合之间还夹了一张明信片,他抽出,只见上面写着—— 「想送两株花给你,但不知道赠什么合适,思来想去,还是百合相宜,就祝你百年好合。」 「落款:徐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朵百合花是徐邀上计程车后在外卖平台点的,至于明信片不是徐邀亲手写的,他留言给卖家帮忙写的。 第105章 n—曲终人散 解听免怔怔地注视着手中的明信片,他好像出现了感知饱和,这上面的字似乎越来越陌生。他仿佛成了一个外国人,或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完全不认识了字。 忽而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这才将他从恍惚的状态中拉回来。 解听免拿起手机,发现居然是张南阅的电话,划开接通:「南阅,怎么了?」 张南阅似乎有点游移不定,她支支吾吾了少顷,才缓缓开口:「我想见徐邀一面……」 解听免攥住手机皱了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张南阅忙不迭补充:「听免,你别误会,我只是想亲口表达感谢,说完我就走了,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其实我有他的微信,但我刚刚发现他已经把我删了,所以我只能拜託你和他说一声。」 第252页 即便张南阅这么说,解听免的眉心也并没有松弛:「既然他已经把你删了,所以估计他也不会想见你的,你的感谢我代为传达吧。」 张南阅咬住了下唇,须臾,道:「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他怎么可能愿意见我,那就拜託你了。」 「嗯,」解听免将明信片反过来收进了抽屉中,「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挂了。」 「没有了,挂吧。」 嘟嘟声响起后,解听免点开微信,找到了俞西客,戳了一下聊天框,开始编辑。 [百合花我已经收到了,谢谢。明信片我也看到了,我……] 解听免手指停顿了片刻,倏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很想问问徐邀为什么要写那段话送给他,也很想问问他……百合花不是你的最爱吗,你却写上「百年好合」这个花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这两个问题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似乎无论怎么说,都有点血淋淋地揭开伤疤的意思。 思虑良久,解听免还是将其删掉了,重新编辑。 [百合花我已经收到了,谢谢。还有,张南阅想对你说声谢谢,我代为传达了。你刚刚送了我三句祝福,我也礼尚往来赠你三句吧,祝你一路顺风、心想事成、身体康健。] 解听免点击发送,绿色的对话框旁边却骤然跳出来了红色的感嘆号,以及一小行话「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解听免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好久都没有缓过来。 心里陡然一空,仿佛是忽然踩空了似的,而且还不是从楼梯上踩空,而是直接跌入了万丈深渊,一路滑入了黑暗,逐渐被吞噬。 等他笼回神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点击了「发送朋友验证」,重新添加了好友。 不过半分钟,他的手机就发出了「叮咚」一声,解听免赶紧低头看下去,却不是徐邀的好友通过,而是他发过来的一条简讯。 [我们没有成为微信好友的必要了,你不用再添加了,我不会同意的,而且我还会将这个手机号註销,重新註册一个。] [解听免,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短短一段话,就像是最锋利尖锐的刀剑,将解听免的心脏与皮肉来回刺穿,再将他开膛破肚,抛入荒野,不留全尸。 解听免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无论怎么压制都不管用,他给徐邀编辑简讯,可是反反覆覆地打错,怎么都输不对。 这让他愈加烦躁,仿佛就像是他再耽误时间下去,徐邀就要把他的手机号码也删除了或拉入黑名单了似的。 足足过了五分钟,解听免才总算打完了字,颤巍巍地点击了发送。 [那如果以后有什么必须要联繫的事情呢?我该如何告诉你?] 两分钟后,徐邀就给了回復。 [我觉得应该没有,但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倘若真的出现了这种状况,那你就告诉裴些吧,我会把我的新号码发给他,让裴些转达就行了。] 解听免轻笑了一声,苦味猝不及防地从舌根往上泛,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脱了力,手机便重重地砸落在桌面上。 那么干脆、那么果决、那么疏远,不留任何余地。 可解听免再清楚不过,这就是徐邀——他也许并没有做到完全放下,但不合适了,就一定会断得干干净净,不会有一点的拖泥带水,不给自己、也不给对方留任何遐想的机会。 这不是为了保留几分可笑的体面或尊严,这是在合适的时机做出最恰当的行为与决定。 他想联繫他,居然还得通过另一个人来作为媒介,那所说的话语必须要经过反反覆覆的思量,毕竟裴些会看得一清二楚。 不合适的、越界的、哪怕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关心似乎都不能说了。 也是啊,他既然删除了张南阅的联繫方式,将他的也删除好像只是早晚的事情,他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例外了。 算了,既然这是徐邀的决定,那他就……尊重他的决定。 他知道他现在还活着,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他就已经很开心了,其余的……就不要勉强了。 毕竟他和徐邀……有缘无分、善始不得善终。 徐邀给解听免回完简讯,将手机收进了兜中,将钥匙拿出来,对准了锁孔,微微转动,「咔哒」一声,与他阔别了十二年之久的家终于开了。 他以为这么多年没人住了一定会落满了灰尘以及蜘蛛网,甚至有可能还有不少动物在此处安了巢。但在门缓缓推开的那一瞬间,他就呆愣住了,因为这逼仄窄小的房子居然干干净净。 没有灰尘、没有蜘蛛网、更没有动物,除此以外,甚至连布局都和他最后见到的那一面是一样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原位,未曾移动过半分。 徐邀跨入家门,将大门关上,他漫无目的地四处踱步,最后来到了他的房间。 还是老样子,不过唯一有变化的就是窗台上的花瓶已经空了。 他以前时不时会换上百合花,但是现在已经没人住了,与其让它长时间枯萎没人处理,还不如就空着。 不过,这房子究竟是谁在打扫呢? 是解听免吗?毕竟他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不过也不可能是他亲自打扫的,他一个老闆这么忙,八成是找钟点工干的。 第253页 只是,他为什么要一直给这套房子续租呢? 他回来属于不解之谜,按理这房子是不可能等回他的主人的,解听免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仅仅是因为……此处有他生活过的痕迹吗? 徐邀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解听免了,他仿佛就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里里外外都是复杂的,让人窥探不清。 徐邀去了一趟物业,要到了房东的手机号,给她发信息麻烦她过来一趟。 半个小时后,房东敲响了房门。 徐邀打开门,房东愣了一下,问:「你是谁?为什么你会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徐邀示意她入内,道:「陈阿姨,钥匙以前是不是在解先生那里?」 房东点了点头,说:「是的,这房子虽然一直空着没人住,但解先生每月都会交房租。」 果然是他。 徐邀笑道:「是这样啊,他已经将钥匙给我了,我打算把钥匙还给你,这房子从今天开始不再续租了。」 房东愣了一下,问:「解先生好歹也一直续了十几年呢,而且前五六年还会时不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是他说不再续租的吗?要不告知他一声?」 五六年前? 裴些说过,解听免是在张南阅大学毕业那天答应她的表白的,所以自从张南阅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后,解听免就再也没有踏足过了。 徐邀笑得很勉强,但还是将嘴角的酸涩掩饰得很好:「解先生已经将钥匙给我了,所以他的意思就是我可以处理这套房子,因此我决定不再续租了。」 房东也不强求,道:「那行吧,不过这房子里的东西怎么处理?」 徐邀回头望了望。 房东解释:「这些东西是再上一位租客留下来的,不过……都去世了。」 「这样啊……」徐邀佯装恍然大悟,他垂下了眸,在几秒钟内,就做下了决定,「既然都已经是无主之物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一会儿我找个拉废品的全部处理掉吧。」 房东点点头,已经开始琢磨着接下来可以挂出租房信息了,道:「那行。」 徐邀将钥匙递给房东,道:「那钥匙我就归还了。」 其实这房子不止一把钥匙,但是无论多少把都不重要了,反正新的租户住进来的时候也是会换锁的。 「哦,对了,」徐邀想起了什么,在房东要离开时叫住了她,「如果解先生下个月还是要续租的话,麻烦你告诉他一声,说俞先生已经决定不需要他再租下这套房子了,谢谢他多年的好意。」 房东愣了一下,觉得面前这位先生的用词有点奇怪。 什么叫「他不需要」?这房子的使用权不是在解先生身上吗?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就是个做生意赚钱的,管这么多干什么,便点了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房东还帮他联繫了几个人搬东西,在他们到来之前,徐邀打算最后为这些存有他深刻记忆的物品上停留一次。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着,不一会儿就从客厅来到了他的房间,他漫不经心地拉开抽屉,随便翻两下,遽然,他的手指停顿住了。 徐邀看见了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那是一本笔记本。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纸张哗啦啦地翻动着,最后一页止于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初。 是孟疏元提醒他记得多穿衣,因为快要入冬了,小心不要生病。 徐邀扯了嘴角,轻笑一下,张口回復正于地底长眠的孟疏元,但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好的,我知道了,妈妈,你放心吧。」 他在来此处之前,本来并不打算带走什么东西的,毕竟他既然下定决心和过往一刀两断了,要褪去「徐邀」这个身份、逐步成为「俞西客」,那自然和过往一切有关联的物品都不应该牵绊住他,不过他现在却后悔了。 准确来说也不叫后悔,而是临时反悔想带走一样,因为他实在做不到看这本笔记本最后的归途是不明去处。 徐邀将本子收好,往孟疏元的房间走去。 时间卡得挺准的,他刚逛完,五六个人就来了,开始陆陆续续将房子里的东西慢慢搬出来。 徐邀也不急,就抱臂倚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个物品搬出。倏然,一个人搬着一摞早就泛黄的书本走了出来,在经过徐邀身边的时候,夹在中间的一封信掉了出来。 那人没看见,已经搬着书本下了楼,徐邀便捡了起来,打算离开此地时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他执起,猝然皱了眉。 这什么信?怎么信封上连个收件人都不写?而且,他怎么完全没有这个东西的印象,这是他房间的物品吗? 徐邀打开信封,将尘封蛰居在里面十二年的信纸抽了出来。他展开,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位于第一行开头的起首语「致爱人徐邀」。 徐邀瞪大了眼睛,霍然意识到这信是谁写的了,顿时就感觉这薄薄的一张纸仿佛有千钧重,他怎么都攥不住。 而且,这封信让徐邀蓦然就想起了那封被他撕毁的遗书。 当然,解听免并不知道,毕竟他从未和他提起过——他原本是打算写一封遗书留给他的。都已经写完了,可思来想去还是将其销毁了。 他不能留给解听免任何存有念想的物品,尤其是具有鲜明特质的,就比如说遗书。 第254页 它不仅是他最后的笔迹,还是他最后留于世间的话语,因此意义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它都是弥足珍贵的。 倘若他写了,解听免就不仅仅是保留下来这么简单了,他还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行为,徐邀不敢去猜。 所以他放弃了,可什么都不说他只会更加遗憾,因此只在最后编辑了一条寥寥数语的定时发送简讯。 他转身,走到了墙角,背对着忙进忙出的众人继续浏览起来。 ——「徐邀,我没写过情书,所以语句难免生涩,还望你不要介意。」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徐邀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他还以为这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可没想到,居然是他预定在解听免身上六百零八天的情书,也是他失约了的情书…… 这封情书,竟然迟到了十二年才收到他的手上。 如果不是他临时想留下来,假设他在房东走后也离开了,又倘若不是这封信正好掉落在他的脚边,要是没有这种种巧合的帮助下,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知道解听免曾给他补上了这封永远也寄不出去的情书呢? 徐邀失持难抑,这上面每一个熟悉的字迹都能轻易地让他溃了心弦,便下意识将这封薄薄脆弱的信纸摺叠,因此陡然发现了背后右下角居然还有一行话。 ——我想寄一封信,但我不知落款。 原来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居然是这个意思…… 徐邀扬起头,试图将摇摇欲坠的眼泪退回去,可泪水却背叛了他,它另闢蹊径,从眼尾缓缓流淌,滴落在他的脖颈中。 徐邀又低下了头,将其打开继续往下看去。 「在料理完你的身后事之后……我定是要对你丢下一句『你失约了』……我想触碰你、拥抱你、亲吻你,以前轻而易举的行为,现在却成了最遥不可及的奢望……愿你平安喜乐。」 徐邀视线模煳,眼泪像是断了线的佛珠,一滴滴滚落在信纸上,渐渐晕染了泛黄的字迹。 这封信,初写时就已被眼泪润湿,最后一次重现天日的时候还得再遭受一次同样的酷刑,是真的很不幸运,居然搭上了这样两位寄信人和收信人。 不过从另一层面上来说,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它的两位主人,都在它身上留下了相同的痕迹。 「傻子……」徐邀轻轻呢喃,不过他很快就觉得这句称唿似乎太亲近了,已经不适合他和解听免了,于是改口道,「蠢货!」 人都死了,还写这封情书有什么意义呢?他又不会收到,失约了就是失约了,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 徐邀用手背蹭掉了泪水,将信折好,塞入信封中,小心翼翼地放入风衣口袋里。 他回头看了看这套房子,已经渐渐搬空了,一切熟悉的痕迹会自此永远消失,徐邀便不再逗留了,踅身离开了小区。 他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一趟游云寺。 刚走到寺门口,上次接待他的小僧便迎上前,笑道:「施主,您又来了啊。」 徐邀行了个佛门礼:「几个月过去了,没想到师傅居然还记得我。」 「这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小僧噙着笑意,「施主深夜到访,还爬到树上寻找祈愿红绸几个小时,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忘掉呢?」 徐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了,」小僧道,「施主上次不是问敝寺是否还售卖祈愿佛珠吗,当时是不卖了,但是在前不久,敝寺时隔九年又恢復了佛珠的售卖,施主要来一串吗?很灵验的。」 「确实很灵验,」徐邀不由得笑着感嘆道,「不过我并不需要再买一条了,我的祈愿已经在前不久了却了。」 小僧道:「是吧?敝寺的佛珠是真的很灵验。」 徐邀将两串佛珠从手腕取下来:「是这样,这两串佛珠的祈愿现已都实现了,所以我现在想还给贵寺了,」说完不忘打趣道,「放心,我不打算将钱要回来。」 小僧也是性情中人,将佛珠从徐邀手中接下来,道:「既然祈愿已了,确实没有还留在身边的必要,那还回来也是可以的。」 「谢谢。」徐邀眼睁睁地注视着佛珠从他的手中抽走,心脏又开始隐隐的抽痛,毕竟这东西……承载了他太多的爱意。 只是它们留在解听免身边是不合适的,可放在他身边难道就适合了吗? 前者是怕有隐患,而他则是怕……佛珠会像那枚解听免送给他的戒指一样,将他圈在对解听免的情感中走不出来。 他在孟疏元的墓前答应过她的,会走出来的,他要说话算数。 无论有多么不舍与难以接受,都要含泪咬牙坚持下去。 「对了,」徐邀问道,「贵寺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焚烧东西的?我想销毁掉一些……『累赘』,只是在家焚烧实在太不安全了。」 这个地方寺庙当然有,就比如有个专门烧纸钱的大香炉,小僧道:「有,施主跟我来吧。」 徐邀跟在小僧身后,七拐八绕的,最后停下了脚步。 小僧说:「打火机就在旁边,施主可以等前面两个人烧完了就可以过去了。」 「嗯,谢谢。」徐邀应了一声,站在她们的身后开始排队。 轮到他时,他将口袋里的相框拿出来,将其掰开,抽出了那张合影照片。 第255页 大拇指按下打火机,「啪」一声,橙色的火苗蹿出来,舔舐在相片的右下角,很快就将其吞噬。 一股很刺鼻的烧焦味蔓延开来,眼看火苗要沾上徐邀攥住照片的两指,他却不紧不慢地松手,任由烧得漆黑只剩下一半的合影照跌落入香炉中。 不消多时,照片就被焚烧殆尽。他又拿出了《徐邀病情观察记录》,并将那封早就泛黄的情书随意地夹在了日记的某一页中。火焰再一次拥抱住了这本日记,为它埋葬悼念。 最后,徐邀松开掌心,只见手心中赫然就躺着那只曾陪了他两年多的耳钉。 它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毕竟这是解听免赠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一开始因为要上学所以不常戴,但后来他住院了,就再也没取下来过了。解听免不在医院探望陪伴他的时候,他唯一能撑下来不再感到孤寂的就只有它。 可是,也是他亲手要将它遗弃了。 徐邀将手掌抬高,移到火焰上方,距离火苗只有毫釐之差,只要稍微不稳,就会被烫伤。 他感到了灼热,也察觉出了危险,但他要的就是这能销毁一切的滚烫温度,只有烈焰才能让他安心、死心。 「啪嗒」一声,徐邀松了手,一只小小的耳钉坠入无情扭曲的火墓之中。 燃烧的「噼里啪啦」声直达徐邀耳中,他眼里无波无澜,静静地注视着,他要亲眼目睹这一切妄念化为虚无。 缘起缘灭。 这才是解听免和他之间最合适的结局。 他……释怀了。 尘埃落定后,他转身,卷进了铮铮木鱼声中。风野迢迢,掠起了他的衣角,染上了一层烟火气,裹入了凡尘里——徐邀获得了新生。 —— 一个月后。 一家高级咖啡厅中,徐邀坐在靠近玻璃的一边,他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一脸的淡然冷漠。 「俞先生,是真的,我是真的对你很感兴趣。」坐在他对面的人说道。 徐邀不由得扯了一下嘴角,发出了一声轻笑,似乎是讥诮的意思。 对他感兴趣?是真的对俞家的钱感兴趣吧? 不过这话徐邀当然不会说出来,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般撕破脸皮也不太好看,毕竟也是莫水意辛辛苦苦为他挑选的相亲对象呢。 他一个月前从游云寺回来后就向家里宣布了他要去芬兰定居的事情,一开始遭到了三个人的全部反对,但是他态度坚决,渐渐的俞信妥协了,俞雪东也不再可怜巴巴地劝他了,只有莫水意。 虽然她只字未提,不过行动上却暴露了她,几乎央求着徐邀每天去见一个相亲对象,就是希望他能看上一个,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绍河了。 可是扎根盘虬在内心的创伤与沉疴哪里会这么容易抚平,徐邀甚至还不确定是否会治癒。 他本不欲见任何一个相亲对象的,但是想了想,他在家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还是不要让莫水意不开心了,于是便应承下来。 当然,同不同意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他就当每天喝喝咖啡吃吃饭散心了。 不过前提是,每一个相亲对象能不能不要那么聒噪?他们真的很像是把自己当做商品售卖时大力宣传的促销员。 徐邀干笑:「是吗?」 相亲对象诚恳道:「是的,我……」他眸里闪着耀眼璀璨的光芒,坚毅地开口,「实不相瞒,我对你一见钟情。」 徐邀正准备端起咖啡喝一口,差点猝不及防地呛死。他咳了几声,抬头看向对方,见他一脸认真诚恳,仿佛不是作伪。 徐邀想了想,他对俞家的钱一见钟情确实极有可能不是假的。 对方还想上手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徐邀赶紧将左手收回来放在桌下,笑道:「江先生,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否则我会考虑埋单走人的。」 江先生闻言立刻坐直了,将自己的咸猪手缩了回来:「好的。」 于是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宣传自己,徐邀听得烦了,他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不腻吗?这得是多没话找话啊。 但从见面到坐下还没半个小时,要是就这么走人似乎不太礼貌,于是徐邀只好强行忍下不耐,淡漠散漫地用小匙搅拌着咖啡。 「听免!」张南阅指了一下前面的咖啡厅,笑道,「这家的咖啡我听好多同事说味道很不错呢,我们下次一起去尝尝吧。」 解听免没有意见:「可以。」 张南阅挽着解听免的手臂,笑得很是开心灿烂,只是蓦然,她停下了脚步,偏头往餐厅看去,并且笑意一下子全部退散了。 解听免注意到她的视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赫然就发现了徐邀。 不过徐邀并不是孤身一人,他对面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而且两人完全没有半分熟稔的样子。 徐邀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杯中的咖啡,而对面的人却一直板正了身躯口若悬河着什么。 所以,一目了然,徐邀在相亲。 张南阅移开了视线,小声又踌躇不定地询问:「你……要不要进去和他打个招唿?」 解听免注视着仅仅只有几步之远的徐邀,而此时徐邀正皱了眉,脸上闪过一抹厌烦。他也转过了头,平静问道:「吃醋了?」 张南阅撇了撇嘴,嘀咕:「哪有。」 第256页 「不用了,」解听免否决了方才张南阅提出的建议,「我们走吧。」 张南阅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挽紧了解听免的胳膊,与他举步向前走去。 「如果我们交往还算顺利的话,就考虑同居如何?」江先生直勾勾盯着徐邀。 徐邀闻言,总算从咖啡杯中抬起了头,他正要说些什么,倏地从玻璃外似乎是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但很快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俞先生,怎么了?」江先生也跟随着徐邀的举动朝外望过去。 徐邀将目光转移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什么,应该是看错了,你继续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见浮游》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因为全文存稿嘛,所以番外也是早就写完了的,因此明天就可以发了,而且番外也是日更【此乃高亮】(不过提前打好预防针,番外并不多哈,只有几章,很快就结束了,不要过于期待,就是再补充一下他们最后的结局,我在文案说过的——两个人各有善终)。 现在说一下我的碎碎念。 我一开始并不打算先写这本的,我是打算先写下一本预收那个吸血鬼水仙题材的,只是因为在去年八月份的某一天,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简单地说就是「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因死别而分离,但一朝死去之人活过来却发现爱人身侧早已有了她人的陪伴,这种无奈与自己的最终和解」,而所要表达的主旨就是「时间能够治癒一切」。 我醒了后仔细回想并反问自己,攻做错了吗?好像没有,受已死,他花了快五年的时间才慢慢走出来,并尝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哪里算得上是错呢?那个女孩做错了吗?也没有,她喜欢一个人,而这个人又没有对象,她尝试去努力,希望这个人的心里也有她,这种行为又是何错之有呢?那受错了吗?还是没有,他只是不幸地活过来了而已。 我顿时就好悲伤啊,明明两个人都没有做错,仅仅是因为「阴差阳错」就不能复合、不能在一起,怎么能这么惨?就是有种……深深无力的感觉,你们应该懂吧? 不过同时我也很激动,因为这种「阴差阳错而导致be」的题材我看的非常少,而我这个人就是很钟情虐文甚至be文的。在我和晋江签约的时候就有想法以后一定要至少写一本be文,不过没想到这个「以后」居然来得这么快,因此计划赶不上变化,突然来的灵感一定要及时抓住,所以我一拍床板,当即就决定了要给这篇be文插个队。 不过同时我也清楚,be是太多太多人根本不会去接触的题材,它踩了大雷,而且我还只是个扑街作者,没有读者累积的情况下,去写一本be虐文就得做好扑街扑到透心凉的准备。不过扑成这样也是属实没想到,完结了居然收藏都还没突破一百(╥_╥)。但写小说不就是这样吗,紫薇星是凤毛麟角的,大部分人都是一本本累积上来的,即便我第三本不写be,难道就能保证数据一定会很好了?还不如趁着读者不多的时候去写一些自己喜欢的题材。 ps:对了,我知道我写文还是很青涩的,无论是文笔还是情节构造上,但我会努力进步的!所以打滚求收藏一下作者专栏(*^w^*) 第106章 阔别经年 六年后。 徐邀拖着行李箱,从航站楼走出来,将墨镜摘掉,他刚掏出手机,就发现在半个小时之前俞雪东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哥,我还没下班,本来都和你约定好了,你一下飞机就在机场接你,不过估计是赶不上了,要不你先在机场等一等?我尽量速战速决。] 徐邀唉了一口气,果然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要接近国庆节了,去年他国庆节因为忙于学业没办法回国,所以今年他特地请了年假赶回来的。 俞雪东早就在前几天微信里嚷嚷着说回来那天先在机场接他,然后两人一起去吃烤肉,结果猝不及防地被打乱了计划。 [你不是幼师吗?小孩子放学早,而且一放学你不就下班了吗,因为什么事情拖延的?] 本来莫水意都准备好等俞雪东研究生一读完就赶紧塞到自家公司歷练的,但小姑娘因为从小就喜欢小朋友,所以瞒着莫水意和俞信将大学专业填了个学前教育。 莫水意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后才知道真相,险些气得要拿鸡毛掸子抽俞雪东。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逼迫俞雪东学习她希望的金融专业,读自己喜欢的当然也可以,大不了两个专业双管齐下呗。她是气俞雪东瞒着她,什么都不和她商量,就好像笃定了她肯定不会同意似的。 于是俞信就负责藏起家里所有具有攻击性的物品,而徐邀就负责时不时给莫水意打越洋电话聊天,好让她转移视线,总算是让俞雪东安全活到了开学。 只是这件事始终是莫水意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勒令俞雪东读研究生要报考金融专业。俞雪东也知道自己理亏,只好屈服于淫威。 可是这小姑娘叛逆,研究生一读完就提交了简歷给绍河市各个幼稚园,因为她的履歷确实非常好看,所以很快就定下来了。 而莫水意再一次被瞒在了鼓里,于是这回俞雪东倒了大霉,莫水意愣是要请出家法来。 俞雪东迅速打电话叫救星,徐邀闻言立刻收拾了行李从芬兰赶回去了,从欧洲跨到亚洲来救这个不省心的妹妹。 第257页 一家子轮番出动,总算好说歹说是将莫水意拦下来了,不过最后让她松口同意俞雪东去当幼师,还是徐邀的功劳。 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莫水意不能厚此薄彼,当年同意了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为何如今却不允许俞雪东呢? 莫水意便哑口无言了,于是俞雪东就乐呵呵地去幼稚园工作了,现在刚上班还没有几个月。 只可惜她的喜悦并没有坚持几天,因为每天被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忧着,弄得她是心力交瘁,都开始隐隐后悔来幼稚园工作了。只是这样回公司实在太打脸了,莫水意估计会狠狠嘲笑她一番,于是还在忍耐中。 [哎呀,别说了,哥,我一定要和你吐槽。我教的班,有一个男孩子特别调皮,真的是每天要把我气死,我估计他毕业的那一天,就是我猝死的那一刻,也因为他我今天才被迫加班的。] 徐邀笑了,居然还有俞雪东头疼制服不了的人。 [这男孩子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恶作剧,尤其是对女孩子,女生天天哭着给我打小报告,我是真的气得天天吞速效救心丸。] [今天他在一个女孩子的文具盒中放了一只毛毛虫,女孩当场就吓哭了,而且现在连家长都过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夹在中间赔笑脸。] 徐邀笑了,这还真是四五岁的小男孩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用了,我就不在机场等你了,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我直接去你学校等你下班吧,完事了一起出发去吃烤肉。] [也行,我估计这边还要一会儿呢,现在那男孩的家长还没来,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和那个女孩子的妈妈都在等他家长呢,我估摸着没有一个小时结束不了。] 徐邀拦下一辆计程车,将行李箱搬上后备箱,坐入后座,给司机报了一个幼稚园的名称。 半个小时后徐邀下了车,拖着行李箱进了幼稚园。 [我进你们学校了,你在哪一楼?我去找你。] [我在三楼,哥,你就在办公室附近等我吧。] [好。] 徐邀收起手机,哼哧哼哧地将行李箱拽上了三楼,他刚朝办公室门口走过去,就听到了里面喧譁的声音,看来闹得还真的挺大。 「俞老师,你看看我女儿,她都哭成什么样子了。而且毛毛虫多危险啊,要是不小心爬到我女儿的胳膊或身体上了怎么办?她要是过敏了怎么办?你们学校不能不管!一会儿他家长来了必须给我严肃地道歉,并且保证不能再出现下次!」 「呜呜呜呜……妈、妈……妈妈……」 徐邀停下了脚步,离办公室门口大概有着三米的距离,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还好不是他女儿,否则他定是要气得替这小男孩的家长教训一下熊孩子。 「徐……俞西客?」 徐邀循声转过头,在楼梯的最后一阶上,张南阅愕然地看向他,渐渐捏紧了手中的包。 徐邀也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 似乎……他醒来后在医院见到解听免的第一眼,也是这样亲眼目睹着张南阅从楼梯上慢慢走过来的,居然几年之后的再次重逢,还是这个场景。 张南阅由远及近地走过来,止步于一米之外,正准备打个招唿简单寒暄一下,这时一道脚步声从办公室逐渐往这边逼近,俞雪东走了出来,瞧见了徐邀,笑道:「哥!」 徐邀颔首示意,笑着应了一声。 俞雪东再扭头看向张南阅,道:「南阅姐,你来了。」 忽而恍然大悟了什么,对徐邀说道:「哦,对了,哥你还不知道吧,解北彰就是解大哥和南阅姐的孩子。」 解家和俞家私交甚笃,虽然真正的俞西客以及俞雪东和解听免的关系都很一般,但是自从俞雪东在他们的婚礼上要到了张南阅的联繫方式之后,这两姑娘就时不时约出去逛街旅游。 徐邀轻轻呢喃:「解北彰……」 这名字取得还真是不错。 张南阅偷偷觑了一眼徐邀,但随即觉得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啊,为什么每次一见到徐邀就下意识害怕呢?于是立刻挺直了嵴背。 俞雪东悄咪咪凑过来解释道:「是的,解北彰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令人头疼的小男孩。」 徐邀的面色顿时一言难尽了起来。 解听免沉稳,张南阅温柔,所以这父母两人的基因都如此优秀的情况下,是如何能生出如此淘气的孩子的? 果然基因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是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虽然俞雪东是压着声音说的,不过张南阅还是听见了,她笑道:「不好意思啊雪东,北彰给你添太多麻烦了。」 俞雪东本该客气两句的,但她和张南阅私交不错,所以就直言不讳了:「南阅姐,你可千万不能太过宠溺孩子了,你看看解北彰,我觉得他简直是要上房揭瓦,这要是长大了可还得了,你得趁早管束好他。」 张南阅苦笑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北彰根本不怕我,他只怕他爸,听免已经尽量分出时间留给家庭了,但他毕竟忙碌,终归是力有不逮,我和他也是束手无策了。」 俞雪东问道:「所以只有你来了是吗?解大哥没来?」 张南阅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往徐邀的方向瞟了瞟,咬了一下唇,颇有点闪烁其词的意思,含煳不清地说道:「嗯……他今天正好有空,所以……也来了,不过我先到了。」 第258页 俞雪东一头雾水。 来了就来了呗,这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来幼稚园教训一下自己调皮捣蛋的儿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为什么张南阅如此吞吞吐吐的? 徐邀的面色登时难看了起来。 如果他事先知道解听免也会来的话,他宁愿在机场等俞雪东将一切忙完了再过来接他,他都不可能会来幼稚园的,虽然……他们好像有六年多没见过一面了。 他这六年来基本都待在芬兰,除了每年的过年和能腾出时间的国庆、以及孟疏元的忌日以外,其余时候再也没回过国。 其实前者是能和解听免碰面的,毕竟每年一到过年,就正好是走访亲朋的时候,俞家和解家都会各自去对方家里拜年。 可是徐邀总是会找各种理由逃脱掉,因此他见到解听免的上一面,还是六年前去他办公室要回佛珠的那一次。 但也不算完全毫无交集。他来到芬兰的第一年确实是在工作,不过后来想想还是不甘心,于是之后便开始捡起书忙于学业了。 虽然很久没读过书了,但毕竟底子好,倒也顺利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在读大学期间还一边打零工,这几年赚的钱,每个月都会匀出一部分打给裴些,再让裴些转给解听免。 这是解听免当年帮他支付治病、以及偿还高利贷与安葬费的支出。 徐邀在芬兰落脚不久后,便让裴些去向解听免侧面打听这些费用的具体数字,他起初还担心解听免并不会告知,但也不知道裴些用了什么办法,反正是成功知晓了。 不过他觉得解听免应该很快就明白了裴些打听此事的缘由,毕竟他一向是一点就通的,所以在他第一次将钱打给裴些的时候,不出意外地从裴些那里得知了解听免坦然收下的消息。 而且,他现在与解听免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利息也不能免去,他就按照银行贷款的利率来计算了,因此数目很大。不过徐邀也不着急,慢慢还就是了,总能在他寿终正寝前还清的。 既然说好了要彻底放手远离的,那自然要把过往所有的牵连斩断,那他欠解听免的钱也理应偿还,毕竟……都是陌生人了。 这时,办公室里小女孩的哭声更大了,她妈妈扯着嗓门吼道:「他家长怎么还不来?该不是想逃避责任吧?」 俞雪东和张南阅同时一激灵,赶紧跨入了办公室,于是下一刻,徐邀就听到了一个小男孩嗓门响亮又理直气壮地喊了一声:「妈妈!」 「你就是他妈妈?你怎么教育孩子的?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管教不严,我……」 徐邀摇摇头,他扶额,真是被这一地鸡毛的琐事烦得头疼。突然庆幸还好他以后并没有打算要孩子,否则这一天到晚的,就尽是在鸡飞狗跳中生活了。 猝然,楼梯口又传来了脚步声,不过并不是高跟鞋的「笃笃笃」声,而像是男士带了短跟的皮鞋踩在了地面的声音,来人似乎是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很沉稳镇定。 徐邀下意识觅声瞧过去,于是猝不及防地与解听免还带着诧异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一个人站在楼梯台阶边沿,一个人立在办公室门口,隔着大概几米的距离,不近不远地凝视着对方——是时隔六年的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次久别重逢吧!(主要是我太喜欢久别重逢这个题材了) ps:一直没有主动提过,其实是想让大家自己发现的,但到番外了都没人发现,我估计我不主动讲出来应该不会有人能发现了(t▽t)。我特地埋了个彩蛋,就是《不见浮游》这篇文的发布日期是我想了很久之后定下来的——是清明节(狗头保命) 第107章 擦肩而过 是时隔六年的久别重逢。 阔别两地是真的很残酷,更不用说还有着时差的天各一方。 时差是最面目全非的利刃,它比相隔的七千六百公里还要残忍,将他们的距离无限拉大撕扯,仿佛再无交集,也再不会有了音讯。 解听免逐渐走近,徐邀搭在行李箱拉伸杆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于这一寸方地中,解听免率先打破了沉默:「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邀淡漠回应:「刚回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解听免点了点头:「这次待几天?」 徐邀垂下头,视线停留在自己的鞋尖上:「国庆一结束就回芬兰了。」 「嗯。」 于是两个人又陷入了沉寂中。 他们现在是真的没什么话题可以说的了,也不存在尬聊与没话找话。 这种犹如点头之交的陌生人就很合适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 因为时间能把一个人无限磨合,适应着原不能习惯的、适应久别重逢后的尴尬、适应许久不见的距离与陌生、适应所有、适应一切;同样,也能适应他们现在的隔阂、割裂与疏离。 解听免说:「那我先进办公室了。」 徐邀终于将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嗯,你去吧。」 半个小时后。 「既然你们俩都反覆保证了,就一定要说到做到,好好管教你们儿子,实在是太顽皮了。」 张南阅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弯下腰了:「好的好的,我一定会的,今天实在是抱歉了。」 第259页 于是几人又同老师寒暄了几句,小女孩和她妈妈总算是走了。 俞雪东长嘆一口气,感觉累得不行。 张南阅也不太好意思,对俞雪东说道:「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吧,白白推迟你下班一个多小时。」 一听吃饭解北彰也来劲了,晃了晃张南阅的胳膊:「妈妈,我也饿了,我也想去吃饭。」 虽然解北彰犯了错,但也不可能罚他不给吃晚饭,张南阅便对俞雪东说道:「你介意我把北彰带上吗?」 俞雪东无所谓地一耸肩:「我是没意见啊,只是你去了、小北也去了,就把解大哥一个人撂着不管饭不太合适吧?要不也一起加上。正好我哥难得回国一趟,本来我们也就约好等我下班后一起去吃晚饭的,我把我哥也叫上呗,人多热闹。」 本来是一件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张南阅和解听免同时沉默了。 俞雪东挑眉:「你们这是……不愿意带上他?我哥什么时候得罪你们了?」 说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想到了一个可能:「该不会是我哥几年前去听愈给解大哥当秘书的时候就结下樑子了吧?」 张南阅干笑:「没有,没有得罪,也没有结下樑子,」话毕,她转头看向解听免,问道,「你……同意吗?」 解听免撇开了视线,说了一句在俞雪东听来非常没头没脑的话语:「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你有意见吗?」 张南阅笑笑:「我没意见啊,本来就一直想当面说声谢谢,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了。」 俞雪东越听是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你们在说什么摩斯密码吗?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而且你为什么要对我哥道谢?」 解听免当然不可能回答,道:「不过即便我们都同意了,俞西客也不一定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 「不可能吧,」俞雪东不太相信,「我哥和你们又没仇,而且以前还在你手底下做过事呢,应该不会不答应的。」 解听免未予置评,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先问问他的想法。」 俞雪东阔步跨出办公室,往门口两边张望了一下,愣住了:「咦?我哥呢?」 解听免和张南阅也同时一怔,走了出来,可门外确实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俞雪东已经将手机掏了出来,给徐邀发了条语音:「哥,你在哪里啊?」 没过半分钟,俞雪东的手机就「叮咚」了一声。 「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我累了,但不知道你还要多久才能结束,所以先找个教室坐下来等你。」 俞雪东又问:「哪个教室?我现在结束了,过来找你。」 「就附近的一个,好像是301吧。」 于是众人往301教室走过去,刚经过玻璃窗面时就瞧见了坐在最里面靠窗一组的徐邀。 他用手撑着下巴,将手肘搭在了桌面上,正慵懒地俯视着窗外。 而此时金乌西沉,日影斑驳,角度适宜,残阳余晖恰好簇拥在了他身上,温柔地献吻于他,将他淡黑色的头髮镀上了一层浅金,似乎侧颜轮廓都模煳透明了起来。 这一幕对于解听免来说简直就是恍若重现,尤其是徐邀现在坐的位置。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他现在的座位,正好和当年高一在一班的时候一模一样。 解听免陡然就晃了神。 张南阅时刻注意着解听免的反应,所以在解听免不禁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就探出胳膊,握住了解听免的手。 而解北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往左看了看自己的妈妈,又往右瞅了瞅自己的爸爸,也照葫芦画瓢地伸出自己肉乎乎的小手,牵住了他爸爸的另一只手,因此将解听免一下子就拉了回来。 解听免看向张南阅,而张南阅一脸担忧地凝视着他,他笑了笑,沖她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哥!」俞雪东是在场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成年人,她就因此察觉不出气氛的暗潮汹涌,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徐邀的身边,笑吟吟地说道,「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把南阅姐一家也叫上呗,人多热闹。」 徐邀起身,朝解听免他们望过去,也就因此瞧见了这一家人幸福融融地牵着手的这一幕。 他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问道:「你别只询问我的意见啊,假如人家不愿意怎么办?」 俞雪东道:「他们都同意,所以现在就差你了,你去吗?」 徐邀反问:「你很想让我去吗?」 俞雪东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她只撇了一下嘴角,道:「我们不是约好了今晚要去吃饭的吗,正好南阅姐他们一家也都在,你也难得回国一趟,聚一聚也行啊。」 徐邀点了点头,古井无波地说道:「行吧,走吧。」 他从门口往外走的时候会经过站在教室外的解听免一家人,解北彰是个打小就机灵的,虽然父母并没有和他介绍「俞西客」是谁,但他已经根据他们之间的谈话知道了他就是俞老师的哥哥,于是非常有礼貌地沖徐邀打招唿:「俞叔叔好。」 在场没有一个人料到解北彰会来这么一出,当即全怔住了,不过率先恢復的竟然还不是什么都不知情的俞雪东,而是本应该非常尴尬的徐邀。 他弯下了腰,笑着轻轻摸了摸解北彰的头,回应他道:「小北好呀。」 「我已经不小了,都四岁了,」解北彰不满地嘟起嘴,「还有叔叔你能不能不要摸我的头,男孩子不可以摸的。」 第260页 此话一出,徐邀和解听免同时愣住了。 徐邀下意识捏紧了手,不过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破绽,仍然保持着笑意:「确实,男孩子不可以摸头的,抱歉啊,叔叔在这里和你道个歉。」 解北彰开心地龇着个大牙笑着:「那我就原谅叔叔了。」 俞雪东见他们还要往下聊的趋势,赶紧见缝插针说:「要不我们先去餐厅,在那里边吃边聊如何?再耽误下去校门就要锁了。」 于是众人出发。俞雪东和徐邀本来约好是去吃烤肉的,可是烤肉过于油腻了,解北彰还小,不太适合吃,因此换了一家烹饪家常菜的餐厅。 俞雪东用手机扫了码,用胳膊肘戳了戳身侧的徐邀,问:「哥,你想吃什么?」 徐邀漫不经心地将面前的碗筷塑封膜给拆开:「无所谓,我不挑食,你点你喜欢吃的就好,我跟着吃就行。」 张南阅也扫了码,她将手机放在解北彰和她之间,划拉手机的同时问解听免:「听免,你想吃什么?」 解听免将塑封膜丢入脚边的垃圾桶,道:「我也随便,你们点自己喜欢吃的就行。」 两个女人决定了这一顿饭,几分钟后,张南阅完事了,俞雪东滑到酒水那一栏,问:「要不要点酒啊你们。」 徐邀和张南阅几乎同时喊道:「不用!」 俞雪东不由得惊嘆:「你们好默契啊。」 徐邀和张南阅彼此对视了一眼,徐邀率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解听免捧起面前的荞麦茶,淡淡地喝了一口。 徐邀赶紧将手机掏出来,点进邮箱,装作在看导师发来的邮件。 俞雪东也点好了,张南阅见状,要准备下单了,解听免忽而伸出手来,说:「我临时加个菜。」 张南阅便将手机递给他了。 十几分钟后,菜餚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徐邀大致扫了一眼,没什么他特别爱吃的,但也不讨厌就是了。 只是这个想法在最后一道菜上来的时候就改变了,因为它是西红柿炒鸡蛋。当然,西红柿肯定是还在的,正是晚餐高峰的时间,即便提前下了备註,厨师也不会帮你把番茄一个个挑出来。 徐邀的目光在这道菜上凝滞住了,蓦然想到解听免说的「临时加个菜」,微微抬眼朝对面瞧过去。只是,解听免并没有看他,他在帮解北彰用湿巾擦手。 徐邀收回了视线。 算了,是不是他点的都不重要了,一道菜而已,又不能说明什么。 菜都齐了,众人正准备执起筷子开动,张南阅却乍然开了口:「俞西客。」 话音刚落,四双眼睛同时朝张南阅看过去。 「一直都想当面对你道谢,但是没有机会……」张南阅一脸郑重,没有丝毫作伪与勉强,「谢谢你。」 解听免放下了筷子,并将偏过来的头撇了回去,视线落在了徐邀的脸上。 徐邀笑了笑,将筷子搁在了碗上:「没事,也不需要你对我说声谢谢,我没有做出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情。他……」 徐邀蜻蜓点水般地瞥了解听免一眼,又极快地偏移了目光,重新注视着张南阅:「他本来就是你的,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解听免垂了眼眸,敛了眉目,一语不发。 张南阅怔了两秒,随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是很想谢谢你。」 俞雪东实在看不懂了,一头雾水:「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还有,哪个本来就是南阅姐的?」 当然不会有人给她解惑,而且徐邀直接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喜欢吃虾吗?我给你剥。」话毕,戴上了一次性塑料手套。 此话一出,俞雪东便知徐邀是不想她再打听的意思了,于是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识趣地闭上了嘴。 徐邀将虾放在她碗里,俞雪东夹了一筷子丢进嘴里,笑嘻嘻的:「谢谢哥。」 徐邀也噙着淡淡的笑意:「和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俞雪东喝了一口饮料,道:「还没问你呢,你现在感情稳定下来了没有啊,不会还像之前那样谈一个最多半个月就分了吧。」 解听免筷子一顿,很快就恢復如常。 徐邀斜了她一眼:「你管我,我乐意不行啊。」 「唉,看你始终没有一个长期交往的男朋友身为妹妹的我很担心啊。」俞雪东下意识脱口而出,立刻反应过来说漏嘴了。 她立刻神经兮兮地扫向对面的解听免和张南阅,但出于她意料的是,这两位一点都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了俞西客是同性恋这件事。 她再瞥向徐邀,结果他脸上也没出现一副要训斥她的表情,俞雪东当即就挑了眉了。 什么情况?她哥不是和解听免与张南阅的关系都很一般吗,这种秘密居然也知道了?谁告诉他们的? 徐邀用筷子点了点盘子,示意俞雪东赶紧趁热吃,说:「你怎么对我的感情状况就这么操心?妈都不上心,你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俞雪东气鼓鼓地说:「关心你还错了是吧?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徐邀笑了笑,道:「吃你的虾吧,话真多。」 俞雪东还是不死心,问:「你现在的男朋友艾伦呢?你别告诉我已经分了啊。」 徐邀剥虾的动作一顿,抿了一下唇,没有做声。 第261页 俞雪东立刻就明白了,将筷子拍在了碗上,很是不满:「艾伦多适合你啊,我就只看你在朋友圈晒出来的合影就觉得你们非常般配!不行,我命令你们要!」 听到某个词,张南阅夹菜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徐邀哭笑不得:「还破镜重圆,你小说看多了吧。」 「可是艾伦真的和你很般配啊,性格也合,」俞雪东嘟囔道,「你们怎么就分了呢?」 徐邀扶额:「我好像也就带他和你视频了两次吧,这你就看出他性格了?」 俞雪东撇撇嘴:「我是颜狗不行吗?艾伦多帅啊,在外网也有不少粉丝,和你在一起我都觉得是他亏了。」 徐邀挑眉,将手套褪下:「我不剥了,你自己弄去吧。」 俞雪东憋屈地吃着她仅剩的几只虾。 一个小时后,这顿晚饭总算吃完了。 其实徐邀和解听免早就结束了,而俞雪东后来又拉着张南阅聊八卦,所以导致她们的进度慢了一些,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解北彰这个小朋友实在是吃得太慢了。 不过这是孩子的通病,所以也束手无策,于是徐邀和解听免吃完后就各自拿出手机处理自己的事情。 在他们要互相告辞的时候,徐邀的手机骤然响了,他漫不经心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忽而正色了起来,连之前那股懒散劲也退散了。 俞雪东好奇地问道:「谁给你打的电话?」说完凑过去扫了一眼,震惊,「芬兰来的电话,谁这么壕,直接打越洋电话给你,不是学业上的吧。」 话音刚落,解听免和张南阅都对徐邀投过去了目光。 徐邀面露无奈:「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抿紧了嘴角,回答了她的问题,「是艾伦。」 解听免收回了视线。 俞雪东雀跃:「是不是打电话找你复合啊?快接快接!我也想听听『嫂子』怎么说!」 徐邀白了她一眼:「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乱喊什么,而且你听得懂吗?」 话毕,划开电话接通,道:「hyv?? iltap?iv??……」他边说边往外走,餐厅实在是太吵了。 俞雪东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哥说芬兰语,顿时就一整个心花怒放:「哇,我哥说芬兰语怎么那么帅啊,不过他说的是啥?」 张南阅耸了耸肩:「我也听不懂。」 俞雪东又满怀期待地瞥向解听免。 解听免道:「看我也没用,我也听不懂。」 俞雪东不满意了:「你妈说你以前是学霸来着的。」 解听免冷笑一声:「学霸和我会不会芬兰语并不成因果关系,而且芬兰语属于小众语言,我不会才正常吧。」 「好吧。」俞雪东勉勉强强地说道。 张南阅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见。」 俞雪东朝她挥挥手,说:「那你们先走吧,我坐一会儿等我哥回来再走。」 解听免和张南阅带着解北彰离开了餐厅,他们刚走出大门就在门口附近的柱子旁发现了徐邀。 他正倚在柱子上,一脸的淡漠散漫,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叽里哌啦地说些什么,而徐邀就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一言不发。 徐邀也注意到了正要离开的解听免和张南阅,朝他们轻轻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唿了。 解听免也回以颔首。 二人再次远离,分道扬镳。 他们再无过往的怦然心动,只余擦肩而过。 千帆阅尽后,徒留萍水相逢。 ——如此看来,年少的心动情爱与轰轰烈烈并不能说明什么,能走到最后的,往往不是那个一见面就拥抱的人,而是默默在身边陪伴的人,毕竟苦尽并不能甘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会芬兰语,徐邀说的那句我是求助了有道的,意思就是下午好,因为芬兰和中国有大约六个小时的时差,所以芬兰那时候就是下午嘛。 第108章 阴差阳错 又几年后。 「嗡」一声。 「嗡」两声。 「嗡」三声。 解听免挑眉,看向张南阅:「你在笑什么?和谁聊天呢?」 张南阅捧着手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道:「是雪东,我在和她聊天,她在和我抱怨,说现在的小孩子实在是太奇葩了,思维完全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总之就是在聊一些她工作上的趣事。」 解听免「嗯」了一声,又将头埋在电脑中了。 [哦,对了,南阅姐,我哥过段时间就要结婚了,你们收到请柬了没有啊?] 张南阅愣住了。 徐邀要结婚了? 但震惊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悬了很多年的石头终于悄然落地了。 她下意识瞥向解听免,解听免察觉出她的目光,将银丝眼镜摘下来,问:「又怎么了?」 张南阅摇了摇头,笑容有点勉强:「没事。」 解听免和张南阅都在一起十几年了,一瞧这表情就知道不可能是没事,不过她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逼问。 张南阅拧眉思考了会儿,缓慢打下措辞。 [还没有收到。对了,你哥哥的结婚对象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因为自从几年前那段饭之后,俞雪东便清楚了解听免和张南阅已经知道俞西客的性向了,所以她们之后的聊天便没有语焉不详了。 [肯定是男的啊,我哥不是同性恋吗,怎么可能会找女人。不过你们为什么还没有收到请柬啊?我收到从芬兰寄过来的快递都一个月了,按理早应该到你们手上了才是,难不成他没有邀请你们吗?可说不过去啊,我们两家关系那么好,没道理不邀请你们。] 第262页 俞雪东不明白个中缘由,张南阅却是一清二楚。而且平心而论,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参加这个婚礼,毕竟他们如果收到了邀请函,解听免就会去了。 [我也不清楚原因。你哥哥的结婚对象是几年前你提过的艾伦吗?] [是啊,他们俩分分又合合,我都以为没戏了,结果去年年底我哥突然说要和艾伦结婚,我还吓了一跳呢。不过想想也是啊,在艾伦之前,我哥交的对象就没一个能坚持两个月以上的,也只有艾伦和我哥折腾了好几年。]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些什么,已经不早了,便纷纷结束了话题。 夜晚躺在床上,解听免刚熄灯躺下,纠结了一晚上的张南阅终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解听免:「那个……我和你说件事啊。」 自从几个小时前,张南阅忽然看了他一眼之后情绪就有点不太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解听免便很快将两件事联繫在一起了:「是不是你之前和俞雪东聊天时说的事情?」 「嗯……」张南阅狠狠一咬牙,长痛还不如短痛,干脆利落道,「是这样啊,俞雪东说徐邀要结婚了,问我们要不要去参加他的婚礼。」话毕,于黑暗中偏过头紧紧地盯着解听免,不由得攥紧了手。 空气缄默了少顷,解听免淡淡地开口:「南阅,你完全没必要一提到徐邀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现在对他真的没有想法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早就放下了。」 张南阅一怔,不禁热泪盈眶了起来。 天知道啊,她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 她声音有点哽咽,谴责道:「那你不早告诉我,非要我去猜你的心思是吧?你是不是就喜欢看我为你吃醋。」 解听免无奈:「我以为你早看出来了。」 「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张南阅恼怒,气鼓鼓的,「从我认识你起就是这样,一副情绪永不外露的模样,一天到晚冷冷漠漠的,坦白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解听免从容地应了一声:「是挺难的。」 张南阅被逗笑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如此,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那你去不去参加徐邀的婚礼?」 「看吧……」天冷,解听免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并帮张南阅掖好被角,「徐邀还不一定会给我送邀请函呢。你别看他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其实做事情可绝得很,说断了就绝对会断得一干二净。」 「倘若他给我们递了请柬,那我们就去;如果没有,就不要讨人嫌不请自来了。」 张南阅吐出一口气:「好。」 「不说了,睡吧。」 —— 此时远在大洋彼岸的芬兰。 「俞西客。」 徐邀回过头,发现裴些探出半个身子,从门缝里挤进来,将房门关好,在他书桌旁的另一个椅子上坐下来。 裴些私底下都唤他徐邀,那估计刚刚艾伦在客厅。艾伦虽然不会中文,但「俞西客」这三个字他说得不能再熟了。 「怎么了?」徐邀放下笔。 裴些扫了桌面一眼,开口:「你还在写请柬呢,你这是要邀请多少人参加婚礼啊。」 「也没多少人,」徐邀笑道,「就俞家的那些亲属还有艾伦的家人,除此以外就是你了,这些是我一早就定下来的,所以你们的邀请函我早就邮过去了。」 裴些瞥了一眼徐邀面前摊开的一张请柬,但上面的邀请人还没有写上名字,问:「那你现在写的是什么?是有什么还没决定好的人吗?」 「嗯……」徐邀含煳不清地应了一声。 「唉,」裴些早就看穿了,他嘆了口气,「你是在犹豫要不要给解听免送吧?」 既然瞧出来了徐邀就不再扭捏了,大方地承认了:「对,我现在唯一还不确定的人就是他。」 裴些道:「那你希望他来吗?」 徐邀苦笑:「我现在就是在犹豫这个啊。我若是希望,不就直接在这张邀请函上写下他的名字了吗,如果我不希望不就不写了吗,不就是因为我也不清楚内心的想法才会如此举棋不定的吗?」 「不,是我的问题,我不该这么问,」裴些摇了摇头,随后一脸认真,「我是想问你,现在你心里还有解听免的位置吗?」 徐邀面色闪过了一丝挣扎,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一个人会永远活在过去。」 「我现如今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解听免能接受张南阅了,因为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它会慢慢抚平内心的创伤,所以解听免在我死后能走出来并接受张南阅是迟早的事情,而我现在也不例外。」 裴些握住他的手,欣慰不已:「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不过了,就像很多年前解听免将张南阅带到我和裴遇生面前介绍这是他女朋友的时候,我感到了由衷的欢喜,那在听到你方才的一番话,我内心的想法就和当年是一样的。」 「徐邀,恭喜你走出来了。」 徐邀闻言浅浅一笑。 「那艾伦对你怎么样啊?」裴些一脸八卦,朝他挑了挑眉梢,全然是一副戏嚯的模样。 徐邀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羞涩,视线飘忽,少顷,对上了裴些仍然目光如炬的眼神,扛不住了率先败下阵来,不过嘴角蕴着笑:「该怎么说呢……」 「你也知道我到芬兰之后,为了能从对解听免的情感中走出来,就一直在自暴自弃地交男朋友,从未间断过。」 第263页 徐邀顿了一下,朝掩着的门看过去,夜晚万籁俱寂,一切声响都很容易被听得很清楚,所以艾伦在客厅来回走动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听这动静,好像是在准备明日的早餐。 裴些倏尔悟了。 徐邀近些年有和他提起过,虽然在芬兰定居很多年了,可还是依旧吃不惯,所以早饭基本都是吃中餐,以前是他自己亲自下厨,现在就是艾伦主动包揽下来在准备了。 他不用知道徐邀的回覆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徐邀说:「这个情况维持了很多年,我一度都以为自己可能这一辈子也无法走出来了,但好在我坚持下去了,能够让我遇见艾伦,我很幸运。」 说完他还不好意思了:「别光说我啊,那你呢?你和裴遇生怎么样了?」 「别说了,」裴些摆摆手,「在你去芬兰之后没多久,我就深受你的启发,决定不能再犹犹豫豫拖泥带水了,所以选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向我妈坦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徐邀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急不可耐问道:「如何?你妈的态度怎么样?」 「你说呢?」裴些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她怎么可能接受,当场就给了裴遇生一巴掌。」 徐邀错愕:「给了……裴遇生一巴掌?」裴遇生毕竟是养子,裴些才是亲生的,即便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但也不应该打的是裴遇生啊,好歹亲疏有别。 「我还没说完呢,」裴些一想起那一天就牙疼,「裴遇生是一巴掌,而我是两巴掌好不好,并且我还被我妈打得险些皮开肉绽,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还不忘逼我分手。」 好……熟悉的一幕,徐邀猝不及防地就联想到了解听免,他当年好像也是这个发展走向。 「那后来呢?」 「后来啊……」裴些深吸了一口气,「是裴遇生以死相逼,我妈才总算松口。当然,并不是同意的松口,而是她接受了我们是同性恋这回事,但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徐邀也理解,感嘆道:「也没办法,毕竟你们俩和其他人不一样。那你们是分手了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们现在的关系,」裴些的面色染上了哀伤,「在我妈面前我们答应了分手,不过在私底下就是……嗯……还有往来,所以就是一种形似于偷偷摸摸的地下情吧。」 徐邀皱了眉:「可你和裴遇生都没有结婚,也没有找其他对象,你妈估计心里和明镜似的。」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裴些感慨,「所以我就在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妈是不是渐渐放下来了,就如同我和你在很多年前说的那样,她好像处于了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状态。」 徐邀握住裴些的手:「其实这样就很好了,你不能再奢求她亲口同意你们的关系,这对她来说太难了,你们一直维持着现在这个样子就挺不错的,至少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 裴些被安慰到了,说:「谢了啊。」 「对了,」徐邀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给裴遇生送请柬啊?你们又闹矛盾了?」 裴些闻言顿时愠怒了:「别提了,都是一些歷史遗留问题了。反正你必须听我的,我不让你送你就别送,什么时候他主动向我道歉了我再松口,否则我还不想见到他,一看到他就火大。」 「好吧,」徐邀好整以暇地拢了拢桌面上的请柬,「那我马上就把裴遇生的那张给丢掉。」 话毕,便要装模作样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抽出其中一张,要往房间角落的垃圾桶走过去。 就在他要松手的那一刻,裴些狠狠闭上了眼睛,喊道:「等等!」 徐邀时机卡得刚刚好,停住了动作,笑吟吟地瞥向裴些:「怎么?改主意了?」 裴些一脸镇定:「我只是觉得裴遇生一定会在婚礼前给我道歉罢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临时将他那一份留下来。」 「行吧,」徐邀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又走了回去,将邀请函拍在了裴些的胸膛上,「那你慢慢等吧。」 裴些按住要掉下去的请柬:「你也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邀请解听免吧,我先回客房睡觉了。」 「哦,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徐邀拧眉,「我的婚礼还有一个月才开始呢,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即便你用了年假,但听愈的年假没那么长吧?」 裴些摆摆手:「我来芬兰前已经辞职了,我不想再待在听愈了,我打算干点其他事情,不过还在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来芬兰找你,就当旅游散心了。当然,如果你筹办婚礼忙不过来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徐邀笑道:「谢了,不愧是我定下的唯一伴郎。」 裴些也笑了,伸出两指朝他敬了个相当随意的礼:「够兄弟。」 裴些走后,徐邀就又拿起了笔,对着还没有写上邀请人的请柬犯愁,陷入了天人交战。 他写上「解听免」这三个字又再撕掉,没过多久又再写了上去,可过了十几分钟后他还是撕了。如此反反覆覆了十几回,桌面上全是红色碎片,一片狼藉。 徐邀纠结了整整两个小时,总算下定了决心。 他深唿了一口气,将剩余请柬和笔收了起来,站起来走出房间,打算洗澡睡觉。 他刚出房间就看见阳台上站了一个人,徐邀眯了眯眼睛,发现是早就说要去休息的裴些。 第264页 他走过去,发现他竟然还在抽菸,顿时呛了两声,道:「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抽菸起码还知道来阳台啊?」 裴些面露沧桑,仿佛有了看破红尘的觉悟,将烟熄了,音色有点沉闷:「抱歉,灭了。」 「还没想好啊,」徐邀揶揄道,「你怎么比我还愁眉苦脸的,你和裴遇生的关系还没有我和解听免复杂呢。」 「哊,」裴些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他一眼,「这么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嗯,」徐邀望向夜空,此时正好是十二月,芬兰的夜晚是很漫长的,而且还能时不时看见极光,「我最后还是决定不送了,即便我和解听免现在都放下了,但确实没有见面的必要。你呢?你等了大半个晚上,裴遇生道歉了没有啊?」 裴些「啧」了一声。 行吧,徐邀不问了,他拍了拍裴些的肩膀:「我真心奉劝一句,不过就吵个架而已,你和裴遇生那么艰难的坎坷都慢慢跨过来了,为了这么点小事没必要。两个人彼此是对方的初恋以及永不变的深爱,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裴些闻言,顿时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而徐邀已经撇开了视线:「不说了,已经很晚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方才徐邀的最后一句话仿佛点醒了裴些,虽然他还是生气埋怨,但却不无道理。 裴些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的置顶聊天框,开始编辑。 [我明天去邮局给你寄请柬。] 几乎只有几秒的相隔,裴遇生就回復了。 [好,谢了,我们见面聊。] 一个月后。 婚礼准时开始,徐邀和艾伦身着一黑一白的西装,他们并没有一前一后出场,而是在婚礼进行曲响起的那一刻,就一起携手举步迈入。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是幸福的笑容。 裴遇生站在红毯一旁,对身侧的裴些轻声问道:「你觉得解听免和徐邀现在对对方还有爱吗?」 裴些摇了摇头,苦涩一笑,说:「要是还有爱就都不会愿意和他人结婚了,他们皆早已释怀了。不过,他们肯定还是放不下对方的,只是这种感情,应该叫『执着』。」 ——错过未了的执着、遗憾不得的执着。 裴遇生便不再问了。 几分钟后,徐邀和艾伦交换了对戒,在现场众人的起闹中相视一笑,拥抱在一起接了个吻。 于是掌声更加响亮,并且在如潮水般的掌声中还能听到俞雪东的尖叫,足见她有多么疯狂。 裴些含着泪、鼓着掌,他心绪澎湃、又百感交集,他无法言明、又五味杂陈。 裴遇生见状,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 他们算是亲眼看着徐邀和解听免一步步走过来的,经歷了喜不胜收、踏过了痛苦绝望、翻越了生死离别。经年过去,都已面目全非,各自不再是双方的最终归宿。 ——可他们做错了吗? ——没有,他们谁都没有做错。 ——但他们又错了。 ——解听免错在他不该走出来,而徐邀错在他不该醒来。 看,这又逻辑不通,这又滑稽可笑。 所以究竟是对是错早已说不清、道不明了。 兜兜转转之下,只能归于「阴差阳错」这四个字,无奈的错过唯有放手而已。 —全文完— tips:看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