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镜:与子成双》 第001章 前世今生 原来,灵魂出窍这种事,是真的存在的。 谢风华在空中漂浮着,透明的身子掠过底下堆积成山的尸体,俯瞰着城楼处立着的一块碑。 那其实是个人。 那个人,是她自己。 这里是梁朝与西虏国交界的边城——墨城。 就在刚才,墨城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战斗才刚结束。她身为梁朝西征大元帅,率兵抵御西虏敌军,却中了小人算计,遭了敌军埋伏,以至于在墨魂谷折了八万多兵马。 后来,敌军增援士气大涨,她却没等到朝廷的援军,带着仅剩的一万多人死守墨城,与敌军鏖战了三天三夜之后,以将死之身立于城楼上,硬是吓得西虏敌军不敢入城。 尽管…… 那城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后来,西虏敌军终于探明城内虚实、意欲攻城时,却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定远侯元旻舟率援军自墨城北部飞速驰来,借墨城天然险要、易守难攻的地势,将西虏疲乏之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成功守住了梁朝往西的险要门户。 谢风华垂眸看着脚下…… 那里,元旻舟正带着人清理战场。 她的尸体早已冰冻,此刻正下着大雪,覆在尸体上像一座碑,面朝喋血沙场。 “谢元帅纵然死,也是直面战场鲜血啊!”她听到元旻舟悠悠感慨了一句,随后双手抱起了那具身体。 她的尸身已经僵硬,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元旻舟打横抱起,走下城楼,而后又走出了城门。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士兵,神情肃穆悲痛,目光齐齐落在那身子僵硬的女子身上。 谢风华一路跟着,看着他们走出城门,跨过护城河,走上墨城旁的高地,掘了土,挖个坑,将她的尸身葬了进去,自此成了这处高地里微微凸起的一个小山丘。 她心中稍感安慰。 到底,还是死得其所了! 她抬眸看向元旻舟,二十二三的年纪,许是因为常年浸淫官场宦海,看起来多了些世故与老成。此刻,他面上无悲无喜,盯着她的坟冢,不知在想什么。 谢风华想,如果有下辈子,她再报答这份厚葬之恩吧! 这一世,名利尘土,终究还是化作了过眼云烟。 …… 梁都,天京。 主街上,一队送嫁的队伍蜿蜒走过,大红的花轿后面,跟着十几抬的嫁妆,排场之大,直教人叹为观止。街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位伙计,今天是什么日子?” “嘿,今天可是定远侯迎娶谢二小姐的大好日子!” “什么?定远侯要娶谢二小姐?” “这还有假?” “谢二小姐不是个哑巴吗?” “哑巴又如何?定远侯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说起这谢二小姐谢映华,天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出身于书香谢家,自幼口不能言,不善笔墨,却喜欢舞刀弄剑,大有追随其姐谢风华征伐沙场之势。 而谢风华,那却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十二岁带兵出征,十四岁平定西南诸小部落,十六岁受封西征大元帅,率兵抵御外敌。去年冬,却殁于西北墨城。 此时,离谢风华死去,已经过去三个月。 按理说,谢家遭逢丧事,三年之内不得有嫁娶之喜。可不知为何,定远侯却在不久前上门求娶谢二小姐,并定下了成亲的日子,也就是今日。 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送嫁队伍,围观的人不禁羡慕起来,“这谢二小姐真是命好哟……” 第002章 抢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命好的谢映华此刻正躺在床上,闭着眼,额头淤青。她的嘴唇苍白无血色,乍一看去,像是没了呼吸。 丫鬟竹秋端着一盆水,咬牙走了进来。她的身子单薄,双臂看起来瘦弱而无力,还未将水盆安安稳稳地放到铜架上,整个人就被绊了一跤,那盆水也往前泼了出去。 哐啷…… 铜盆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谢风华猛地惊醒,鲤鱼打滚般从床上跃起,双眸骤然睁开。 一瞬间的迷茫后,她环顾了下四周,眉头越皱越深。 竹秋却突然扑到床边,哭着道:“小姐,您可终于醒过来了。您快起来收拾收拾,三小姐已经上了花轿,再过不久就要到定远侯府了!咱们必须要去拦住他们!” 说着就要来拉谢风华。 谢风华脑子还未清醒过来,任由她拉扯着,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她亲眼看到元旻舟葬了自己,为何又活过来了? 再一看,却觉眼前瘦得可怜的丫头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在哪里见过呢? 谢风华抬手拦住了竹秋的动作,目光扫了一圈,随即大步朝梳妆台走去。发黄的铜镜里,现出一张姣好的面容,肤如凝脂,眉含英气,眸光冷冽坚定,不是她的脸却有着独属于她的神态。 而这张脸……这张脸…… 谢风华见鬼似的凑上去,双手紧紧抓着梳妆台边沿,呼吸急促而紊乱。 这是她的亲妹妹! 可此时此刻,她却占据了妹妹的身体,那她的妹妹映华呢? 竹秋却不待她思考太久,马上又来拉她,“小姐,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若是丢了这门亲事,恐怕咱们后半生就没指望了。” 谢风华骤然回神,压住竹秋的手,沉声问道:“什么丢了亲事?你给我说清楚。” 竹秋急得原地跺脚,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小姐,您忘记了吗?不久前,定远侯府的人上门提亲求娶您,并定下了您与定远侯成亲的日子,也就是今日。可二房那些人居心不良,想要李代桃僵将三小姐嫁过去,昨日特意来咱们院子找事,先是支开了奴婢,又把喝了酒不善水性的您推下池塘。奴婢又请不到大夫,守了一夜,如今您可终于醒了啊……” 她又扯着谢风华的胳膊往门外拖,“快!您快去马厩找马,一定要赶在三小姐和定远侯拜堂之前阻止他们!” 谢风华听了竹秋的话,也不用她拖着,二话不说就循着记忆中的马厩走去。 竹秋连忙小跑着跟上,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的小姐,不哑了! 竹秋惊喜地尖叫出声,自动将这理解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马厩时,谢风华已经坐在马上,伸手将她拉了上去,一抖缰绳,嗖地冲了出去。 “小姐,小姐,您能说话了!”竹秋从背后抱住谢风华,兴奋得哽咽起来。 谢风华嗯了一声,看着前方的目光有点冷。 既然是她妹妹和元旻舟的亲事,那谁都抢不走! 一想到她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九死一生,只为了换取整个谢氏家族的安稳和荣华,而留守天京的亲妹妹却受到如此苛待,她不禁怒从中来。 抢了她的,势必要给她还回来! ……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谢风华的马稳稳停在了定远侯府的大门前。 此时,宾客已经全部进了侯府内,迎客接帖的门房正要把门关上,谢风华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手一脚卡在了门缝里。 那门房抬头,撞入一双冷冽如霜的眸子,心头微颤,不禁问道:“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可有帖子?” “我们没有帖子……”竹秋下意识就回答,却被谢风华递来的眼神制止住,连忙缩了缩脖子,站到了她身后。 那门房连忙把门往外推,“没有帖子,不能入内。这是规矩。” 谢风华眸光一沉,伸手推门,她的力气很大,硬是将门房推得往后踉跄退去。她挺直了腰板,从容不迫地往里走去,为将多年的威势不经意间释放出来,唬得那门房不敢逼视。 定远侯府不算小,谢风华逮着个下人问了路,便往拜堂的地方走去。 越走近,前方的热闹越来越清晰。谢风华绕过一个拐角,却见前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她寻着缝隙,一路左避右让地钻到了最前面,入目的大红色几乎刺瞎了她的双眼。 这时,却听礼官高声唱和:“一拜天地!” 喜堂中牵着红绸的新人微微躬身…… “慢!” 第003章 扒她衣服嫁她新郎 “慢!” 一声轻喝,宛若平地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无数道目光齐唰唰地落到谢风华身上,她却恍若未觉,而是从容不迫地从观礼人群中走出来,神色清冷,眸光坚定,仿佛天生威重,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也不禁让人心生凛然。 “姑娘,马上就要拜堂了,观礼请往旁边……”礼官见状不对,连忙从旁提醒她。 不想,谢风华并未如他所愿,清冷的眸光粗略扫了一眼喜堂里的人,最后落在一身新郎服的元旻舟身上,淡淡问道:“侯爷要与谁拜堂?” 元旻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其母元夫人从高堂上站起来,走到谢风华面前,微笑道:“这位姑娘,今日是我儿与谢家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姑娘既然来了,又岂会不知?还未请教,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倒是……从未见过呢!” 竹秋闻言就大声说道:“我家小姐就是谢家二小姐!” 闻言,众人哗然。 如果她就是谢二小姐,那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又是谁? 而谢风华似乎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在竹秋说完那些话后,一只手已经出其不意地掀开红盖头,露出谢婉华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三妹,你来告诉大家,你是谁吧。又或许,可以详细描述下,你是如何代替你二姐上了花轿的。” 谢婉华精致的妆容已经遮挡不住那惨白的脸色,尤其是感受到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她额头顿时沁出了汗珠,却是闭嘴不言,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 她不敢看谢风华,又是愤恨又是心乱如麻。 昨天这个女人看着不是快要活不成了吗? 怎么突然就好端端地站到她面前了? 她不能承认眼前这女子的身份,却也不敢否认。事情已经被捅了出来,但凡侯府想要查,也会查到她的身份。 不想,元夫人却皱着眉头道:“你说你是谢二小姐,可有什么证据?谢二小姐可是个哑巴……”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至少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子还没说过话。 谢风华却笑了,一步步逼到谢婉华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道:“三妹,你在这里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昨天你们把我推进池塘里,本就是打着李代桃僵的主意吧?” 众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秘密般,纷纷竖起了耳朵。 谢风华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目光紧紧盯着谢婉华的脸,继续道:“当然,昨晚那一出,知道的人也少。如果能顺便除掉我,那也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对不对?” “不,不是,你别胡说!”谢婉华见她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止。 这个二姐,做事向来我行我素不顾后果,若是再让她说下去,不知道又会吐出什么骇人之语。 她无需顾忌,可谢婉华却不敢沉默以对。 不想,在她开口反驳时,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眼神里或疑惑,或诧异。 谢风华只是看向元夫人,勾唇一笑道:“夫人,您现在觉得谁是谢二?” 元夫人咬了咬唇,眸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却是不再言语。 谢风华见状,越过她看向静默不语的元旻舟,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侯爷觉得呢?” 作为当事人的元旻舟似乎才被人想起来,看了这么久的戏,他自然已明白了一切,当即回道:“谢大元帅风采无人能及,二小姐作为她的亲妹妹,一身气度自然让人钦佩不已。” 这便是直接承认了她的身份。 孰料,他这话却让谢婉华踉跄了下,元夫人见状也忍不住绷起了脸叱道:“你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在对上元旻舟坚持的神色时,元夫人也软下了心肠,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 今日这堂,是拜不成了。 元夫人瞪了瞪谢风华,转身却对众人赔礼道歉。 其他人连道不敢,只是有人多嘴问了句,这亲事还作不作数。 一众人皆愣在了原地。 元旻舟凝视着谢风华,笑着道:“自然作数。只是,今日出了点意外,待侯府与谢府处理好此事后,再请诸位前来观礼。今日之事,关系重大,还请诸位能够念及同朝为官之情,切勿外传。” “那是自然……”众人忙不迭应声。 只是,就算不外传,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不算什么秘密了。 “何必这么麻烦?”不想,谢风华早就习惯了速战速决,扯过元旻舟手上的红绸,往谢婉华的胸前抛了过去,却见谢婉华身上的嫁衣像是受到了某种控制般,神奇地脱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抓着那身衣服,字字清晰道:“既然我已经来了,那就速战速决吧,也省得诸位日后再跑一趟。” 元夫人脚下一个趔趄,幸得婢女从旁搀扶着,才堪堪稳住了身子,指着她,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谢风华却不欲再重复刚才的话,剪水双瞳直直望向元旻舟,挑眉问道:“侯爷以为如何?” 饶是元旻舟如何久经风浪,此刻也有些愣神,不过迎面碰到那双眸子,他也瞬间回过神来,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二小姐,既然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我觉得还是两府另行商议过后,再定下良辰吉日为好。你放心,我既然是求娶你,肯定不会言而无信。你且等着,看我给你置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他眸光深深地看着谢风华,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深情款款。 谢风华有些赧然,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看了谢婉华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众人看着她来去匆匆的模样,忍不住咋舌。 她就……这么走了? 元旻舟想起那快得近乎落荒而逃的步伐,不禁暗自发笑,却觉衣袖被人扯住,转头看去,却是谢婉华眸中带泪地看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把衣袖从她手中扯出来,抚了抚上面的褶皱,笑得一脸温和,“来人,送谢三小姐回去。” 第004章 祠堂罚跪 “跪下!” 谢家祠堂里,二老爷谢正云厉声喝道。 谢风华依旧挺直了身板,一动不动地站着。 在侯府闹了那么一出,自然瞒不过谢家的人。她一回来,就被人“押”到了祠堂,大有家法伺候的架势。 竹秋从她身后站出来,噗通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上,大声说道:“二老爷,小姐昨天落水,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奴婢代小姐跪下了!” “你……”谢正云指着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再一看谢风华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胸口的火气更是熊熊燃烧起来,抡起巴掌就要往她脸上招呼过去。 谢风华偏过头,猛地盯住他,目光锐利如刀似剑,饶是此刻凶悍如谢正云,也被这样冷硬的目光震慑住,挥动的巴掌顿时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死去的侄女谢风华。 那个侄女…… 瞪起人来也能教他胆寒! 谢风华扫了眼他的巴掌,那目光极淡极轻,谢正云却觉被针扎过一样,顿时尴尬地将手收回到袖子里。他似乎又觉得被个小辈唬住脸上无关,试图找回场子,“映华,你实在太胡闹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知道收敛些,竟让别人看了咱们谢府的笑话。” 谢风华无视他的色厉内荏,不卑不亢道:“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你!”谢正云怒不可遏道,“你还说自己没错?如果不是你,谢府至于沦为天京人的笑柄吗?” “二叔!”谢风华不看他,目光直直落在前方竖立的牌位上,“你是要当着我……姐姐的牌位教训我吗?” 尽管她已经接受了此刻的身份,可在说起“姐姐”这两个字时,还是无比别扭。 她也不等谢正云开口,又自顾自道:“我相信,你已经调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若要论起对错,恐怕还轮不到我吧?” 谢正云被她一噎,胸口憋着的气顿时发泄不出来,无比难受。 其实,今日一大早,他就知道了自己夫人与女儿暗中做的事,可心里到底是存了一些侥幸心理,并没有出手阻止。谢映华虽是谢家的人,却不及他的女儿来得亲。若是能让婉华嫁给定远侯,那他就真正成为了定远侯的岳丈,于公于私都只会是无上荣光。 本来,他们一家子的打算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谢婉华嫁过去的。一旦两人拜了堂,入了洞房,这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定远侯想要反悔,也基本不大可能了。 可谁想到,竟然是他这个口不能言的侄女站出来坏了事。 这下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明天还不知道朝廷那些同僚会如何嘲讽他呢! 谢正云越想越气,却也知道自己理亏,只能尽量放软了语气,“映华,纵然你心中有怨,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让自家人难堪啊!有什么话,不能回到府里慢慢说?” 慢慢说? 谢风华目光变冷,暗自冷笑。 上辈子,她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偶尔回天京,二房这些人都对她以礼相待客客气气,却没想到,私下里却是这样表里不一。 而她的妹妹,在这样的府邸里,又该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 思及此,她胸口那股火气也蹭蹭窜了上来,气极反笑,“二叔,二婶他们做了什么事,你又何必装聋作哑?在那种情况下,我若是等到回府慢慢说,现在侯府的戏早就落幕了。我知道你偏心三妹,却也不能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吧?” 谢正云脸色僵了僵,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留情面,眼见祠堂里的下人们都看向自己,他顿觉面上无光,当即怒道:“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吧!没想明白,就先不要出来了!” 说完拂袖而去。 厚重的门打开又阖上,谢风华过分冷静的脸上明明暗暗,照亮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良久后,她走过去拿起自己的牌位,转身在蒲团上坐下。 历来祠堂里不供奉女子牌位,可谢风华生前声名显赫,颇得梁朝百姓官员推崇,是以谢家宗亲族老一致决定将她的牌位立在了此处,永受后代子孙供奉。 想到一生戎马换来这块冷硬的牌子,她心中真是五味陈杂,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小姐,咱们怎么办?”竹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想起谢正云离开时的脸色,心里忽然没底。 谢风华却只是扯了扯嘴角,用袖子擦了擦牌位上的字,不甚在意道:“随他去。咱们在这里不会待太久的。” 且不说谢正云需要给侯府一个交代,就是她这里也不会太清静。内宅妇人的算计,她并不是很清楚,可凭记忆中她对那位二婶的了解,就是今夜也不会好过。 而只要她们出手,她还愁找不到机会出去? 谢风华垂下眸子,看着牌位上写着的“一等公”字样,忽然问道:“竹秋,我……我姐死了有多久了?” “……已经有三个月了。”竹秋怔了怔,连忙安慰道,“小姐,您不要太难过了。大小姐为国牺牲,死后封一等公爵,受所有百姓缅怀爱戴,也是死得其所!而您只要嫁到侯府,自然就不怕二房那些人的刁难了。” “刁难?”谢风华不禁挑眉,清冷的眉眼里蕴藏着一丝怒意。 竹秋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无比委屈道:“您忘记了,二夫人将咱们的月银克扣的事了吗?还有,三小姐还害您丢了大小姐留下的宝剑,只因为她拔剑时伤到了手指并跑到二老爷面前告了状。如果大小姐还在,他们又岂会这般肆无忌惮?” 说着,她将头埋进双膝里,低声抽泣。 谢风华一愣,随即苦笑。 竹秋说的这些,她从来没听到过。看来,她这个妹妹,为了不让她担心,在以往的书信里从来不提所受的委屈,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二房那些人都善待自己的妹妹。 如今,她借妹妹的身体重生,定不会再受人欺负。 只是,她的好妹妹啊…… 谢风华忍住心头的酸涩,揉了揉竹秋的脑袋,安慰她,“好了,你说的那些都过去了。从此以后,咱们不会再受任何的委屈。” 竹秋把脑袋往她手里蹭了蹭,像受到了主人爱抚的狗狗似的,脸上还有没擦掉的眼泪,自个人却笑得眯起了眼,“小姐,您能说话,真的是太好了。若是大小姐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会特别高兴的。哦,不对,一定是大小姐显灵了,奴婢要给大小姐磕头。” 她立即跪向那一众牌位,而后又觉得不对,转过身,朝着谢风华手里的牌位,磕起头来。 谢风华不禁被她逗乐了,垂眸看着,一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第005章 半夜算计 西院里。 从回府到现在,谢婉华已经扑在沈氏的怀里哭了很久。 成亲之日被新郎送回娘家,她怕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一个了。 一想到以后成为整个天京人的笑柄,那哭声又撕心裂肺了一些。 沈氏心疼地搂着自己的女儿,柔声安慰她:“孩子,你别担心,你爹总会有办法解决这事的。” 谢婉华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哭得梨花带雨,“娘,都是谢映华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就已经是侯府夫人了。都是她,都是她,毁了我……” 豆大的泪珠自谢婉华的脸颊上滚落,那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歇斯底里,浑然想不起这桩亲事本就不属于她。 沈氏听到这话,妆容精致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怨恨,当即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副稍安勿躁的模样,“你放心,娘会给你出这口气的。那谢映华已成了孤家寡人,以前还有些忌惮,如今谢风华已经是个死人,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她想到自己女儿被谢映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拆穿,心里又是一抹叹息。 怕就怕,经过此事后,她的女儿想要再谈亲事,便是难上加难了。 若不是谢映华,自己女儿又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想到这里,她脸上染上一抹狰狞之色,吞下心头苦果,冲身边的丫头怒道:“老爷还没回来?还不快去看看……” “夫人,你要看什么?”一脸郁色的谢正云大步走进来,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看向母女二人,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沈氏仔细瞧了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老爷,祠堂里……” 想到祠堂里软硬不吃的谢映华,谢正云顿时头疼不已,在她那里受的气顿时撒在了沈氏身上,一拍桌子喝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擅作主张,又岂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下好了,天京所有人都知道婉华被侯府退婚送回来了!” 沈氏被他吓了一跳,本以为他能治一治谢映华,却不想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在谢映华那里吃了钉子,无比委屈道:“老爷,这怎么能怪妾身呢?此事你也知道的,若不是那丫头从中捣乱,咱们女儿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侯夫人了。” 一句话,成功让谢正云的怒气牵引到了谢映华身上。他的目光落在梨花带雨的谢婉华脸上,心里不是不可惜,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牙认亏,“这件事,就这样吧。这些日子,你们母女俩都先别出门了。至于大房那个丫头,容我再想想……” “爹!”谢婉华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当即坐不住了,顶着满脸泪痕,扯着嗓子喊道,“你就这么算了吗?我可是你的女儿啊,这事之后,女儿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倒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就要往旁边的桌子撞去。 沈氏连忙拉住她,母女二人想起此时此刻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谢正云被她俩哭得心烦意乱,可此事闹到如此程度,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任何补救的办法,只能不停叹气,“婉华,爹的女儿啊!你以为爹不难受吗?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爹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啊!” 谢婉华听了,却哭得更凶了。 沈氏心疼地搂着自己女儿,眼里闪过一抹暗芒,小心试探道:“老爷,总不能让女儿平白遭受了旁人的嗤笑吧?那侯府不是还要迎娶一次吗……” “怎么?你还想故技重施?”谢正云听了勃然大怒,指着她训斥,“你当定远侯是什么人?岂容你一个深宅妇人随意糊弄?” 沈氏不清楚,同朝为官的谢正云却很明白这位定远侯的厉害。且不说定远侯知道新娘换人之后,会做出怎样的事情,便是如今被人当面拆穿,后续迎娶只怕会更加谨慎。 此时此刻,他不禁懊恼起自己的糊涂,竟然想在定远侯面前玩弄手段。 这些道理,他也不指望沈氏能懂,但定远侯的逆鳞,却是必须要言明不能再去触碰的,“反正这事就这样了。你们记得我的话,这阵子先不要出门了,等这阵风头过后,再作其他打算吧。” 说完,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母女二人,叹气离开。 落在谢婉华的眼里,这便是不管不问的态度了。 想到后半生都成为别人的笑柄,谢婉华顿觉活着无趣,哭得更响了:“娘,你想想办法啊!女儿不想一辈子都见不了人啊!” 沈氏何尝不心痛? 可既然谢正云都已经表明没有办法,她就知道在此事上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可要她看着谢映华风风光光地嫁入定远侯府,那心里就跟被针扎过一样难受无比。 她揉了揉谢婉华的脑袋,思忖片刻后,才道:“你放心。咱们不好过,娘也不会让那丫头好过。” 既然她的女儿成为了天京人的笑柄,那唯有以更大的笑柄来压下去了。若是谢映华闹出了更天理不容的事情,谁还会记得自己女儿身上发生过什么? 这么想着,沈氏找来陪嫁的嬷嬷,低声吩咐起来。 …… 谢家祠堂。 谢映华正坐着闭目养神,忽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老嬷嬷,手里还挎着个篮子,竹秋一看到她,连忙起身,却不行礼,“李嬷嬷,您怎么过来了?” 李嬷嬷眸光微闪,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看着谢映华道:“二小姐,老奴给您送饭来了。趁热吃吧!” 说着,就将篮子放下,取出里头的饭菜,简单的几个菜,卖相还不错,香气扑鼻,馋得竹秋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谢风华看了看她,将饭菜推到了竹秋的面前,自己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道:“我不饿。竹秋你要是饿了就吃吧。” 李嬷嬷却急了,连忙出声阻止:“二小姐,不妥啊!” “嗯?怎么不妥?”谢风华本来不放在心上,见她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时心中起疑,清亮的眸光在那些饭菜上扫了一圈,转而落在李嬷嬷的身上,满是打量之色。 李嬷嬷却觉她的目光像是明镜似的,教她心头发慌,连忙低下头,解释道:“二小姐,您是主子,竹秋是奴婢,哪有主子不吃奴婢先吃的说法?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笑咱们府上尊卑不分吗?” 竹秋听了,也吓坏了,连忙道:“小姐,奴婢不饿,您快吃吧!从昨晚到现在,您还没好好吃过饭呢!” 谢风华却笑了笑,那眸光里像是盛满了璀璨星辰,在昏暗的祠堂里熠熠生辉。她放松地靠在墙壁上,闭着眼,对李嬷嬷吩咐道:“这饭菜先放这里。你出去吧。” 李嬷嬷只能呐呐应声,临走前又添了些灯油,这才退了下去。 第006章 被调戏了? 竹秋手脚并用地爬到谢风华面前,不解道:“小姐,您是怀疑二夫人意图不轨?” 谢风华还未说话,却又见祠堂门打开,一青衣婢女走了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垂首道:“二小姐,夫人让奴婢来禀报一声,这月的月银已经下来了,您看是否要让竹秋姑娘去领一下……” 竹秋一听顿时蹦了起来,兴奋道:“月银下来了?小姐,咱们有银子了!” 谢风华眸光微闪,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对竹秋道:“你去领一下吧。” 竹秋连忙应声,跟那青衣婢女走了出去。 祠堂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谢风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里一片清明。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摆着的饭菜,心头泛起一抹冷笑。 以前在边关,她不是没见过内宅妇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是以李嬷嬷出现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诧异。以她对这位二婶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自己吃亏而看着她好过的。而最有可能会做的事,无非就是在饭菜里做手脚。 她不吃就是了。 谢风华这么想,又阖上双眼,一时间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眼皮沉沉的,竟是怎么都睁不开。朦朦胧胧间,她察觉到祠堂的门开了又关,随即一双手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她想要挣脱开去,却发现连抬手都没力气。 糟糕! 千防万防,还是中了算计了! 谢风华心头大怒,想要扭断在身上摸来摸去的这只手,就在这时,忽觉腰部一紧,一阵头重脚轻之后,鼻下飘来一阵清凉,她下意识吸了口气,脑袋里晕沉沉的感觉顿时消失,那双眸子也恢复了清明之色,倒映出元旻舟英俊而带笑的脸。 谢风华眨了眨眼,扭头看了看,却见自己被元旻舟带到了祠堂屋顶上,腰间捆着的绳子正握在他的手里,一时松了口气。 她低头理了理微散的衣襟,想到刚才那一幕被元旻舟看在眼里,心中忽然有些别扭起来。 “醒过来了?”元旻舟见她眸光清明,当即收回了绳子,绕在手上,低头看着祠堂里的人,问道,“底下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谢风华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却见一男子正躺在地上,很显然是被元旻舟弄晕过去了。她眸中一冷,寒声道:“从哪儿来,就让他回哪儿去!我那位二婶,也该受点教训。” 轻飘飘却暗含杀伐之气的一句话,却让元旻舟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心如明镜,善恶分明,性子倒是挺讨喜的。 至少比天京那些深闺小姐有趣多了。 元旻舟点头,随手打了个响指,马上就有侍卫搬开旁边的砖瓦,跳了下去,又将那昏迷不醒的男子扛上来,往西院奔去。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眉目俊朗,眸中带笑,与墨城风雪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可她不觉得有什么陌生,反而想到是这个人亲手葬了自己,心中满是感激。 “二小姐为何这样看我?”元旻舟没有避让她的视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谢风华骤然回神,尴尬地笑了笑,不答反问,“侯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元旻舟挑了挑眉,忽而凑到谢风华面前,打趣道:“若是我说,我想你了呢?” 谢风华狠狠愣了一下,不料这呆萌的表情却让元旻舟开怀大笑,待反应过来,她狠狠瞪了眼元旻舟,别过头不再说话。 她这是,被调戏了? 元旻舟借着月光瞧见她耳边的红晕,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不由得感慨道:“你这别扭的性子,倒是与你姐姐颇为相似。” 谢风华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你见过我姐姐?” 上辈子,她常年镇守边关,除了十六岁那年受封西征大元帅,之后也再没回过天京,更别说跟元旻舟有过什么交集。 元旻舟却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带了一丝怀念,“自然见过。就在她受封西征大元帅的时候。那时候,你姐姐是真的威风啊!朝堂之上一眼望去都是清一色的汉子,唯独她以女子之身受封那等殊荣。说起来,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多少人羡慕敬佩的对象。” 提起那些往事,元旻舟一时有些恍惚。 恍惚记得那是个冬日,那人一身红衣似火,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别扭地安慰着冲撞到她的老宫人。她想必也不习惯安慰人,那时他远远看着,看见她努力想要让自己平易近人却难掩尴尬的模样,顿时对这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女子多了别样的认识。 或许,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心头的那点情愫才悄然生起,而后如种子般长大。 只是,再一次见到她,她却成了墨城城楼上的冰雕雪人,更像是一块碑石,以一人之躯抵挡住了西虏敌军的入侵。 心头有丝丝酸楚泛了上来,元旻舟无声叹了口气,看着谢风华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你姐姐死去后,上门求娶你?” 谢风华抬头看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清澈,元旻舟不禁低下头,手指慢慢刮着屋顶的砖瓦,发出一阵滋滋声,盖住了他声音里的丝丝萧索,“你姐姐曾经让我照顾你。” 嗯? 谢风华愣了愣,随即想起自己的确有说过这话,只是那时候元旻舟写信表达他的心意,她婉言拒绝了,只是顺便在回信里提了句自己的妹妹。 却不想,他会把这些话放在心里,更没想到会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片刻后,才道:“那你也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啊,要知道之前我……可是个哑巴……” “难道你想留在这谢府里?”元旻舟却反问道。 谢风华闻言一滞,想起二房那些表里不一的人,眸光突然冷了下来。她自然不想留在谢府里,可“谢风华”死了之后,谢映华的存在便成了多余的,想要逃脱出去,似乎只有通过嫁人这个途径了。 只是,以沈氏的性子,又岂会给她寻个正经的好人家? 所以,元旻舟这一求娶,倒是真正帮了她大忙。 元旻舟不知道她心中想法,只是深深看进她的眼眸,神色正经道:“反正我也没有了特别想要娶的人,就当是救你出刀山火海了。” 谢风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想起当年送到边关的那封书信,不禁问道:“你特别想要求娶的人,是我……姐姐?” 元旻舟刮着砖瓦的手指猛地顿住,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落入耳中却多了几分尖锐。 第007章 礼尚往来 皓月当空,流光皎洁,谢风华凝视着眼前神色呆怔的男子,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片刻后,她干笑了几声,借以驱散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是我逾矩了。请侯爷切勿怪罪。” “不会。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元旻舟悠悠回神,一时失笑,突然问道,“你可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知道。” 谢风华想起墨城那日的冰天雪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顿时从肌肤底下钻了出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目光落到了前方闪烁的万家灯火上。 那灯火,一星一点,却如一簇簇火苗,仿佛有化冰雪为流水的本事。 假如那日能得这样的火苗取暖,她或许就不会被冻成石碑了吧? 她这么想着,随后又暗自苦笑。 那场恶战持续了三天三夜,身边跟着她的将士全部死于长刀乱箭之中,一个个都已经面目全非。边城沙场上的儿郎们,缺的从来不是那星星点点的温暖,而是本该到来却没来的援兵。 许是她脸色过于冷肃,元旻舟又忍不住问道:“既然你都知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侯爷希望我说什么?”谢风华觉得好笑,清亮的眸光似乎能穿透万物遮挡,亦能看穿他此刻心中所想,慢悠悠道,“我……姐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想必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想,哪怕到她死前一刻,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这的确是大实话。 虽然重活一世,回看自己的戎马一生名利声誉,都不过是遮人眼球的过眼云烟。可若是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还是决定回到战场上。 人的一生,总要找到自己的信仰。 而她的信仰,或许就是为了成就别人的信仰。 就比如,那个人的。 元旻舟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想法,半晌后才开口道:“你倒是想得明白。” “多谢侯爷夸奖。”谢风华接了一句,随即站起身,抚平身上衣服的褶皱,一眼望去,穹庐如盖,星辰疏朗,此刻她居于高处,却有股一览众山小的错觉。 一瞬间,积蓄于胸中的郁气仿佛也被荡涤开去,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她看向慢慢站起身的元旻舟,似乎不谈起那些陈年往事,他依旧是人前温润尊贵的当朝侯爷,更找不出一丝一毫失态的迹象。 她忽然就叹了口气,拱手对元旻舟道谢:“此次多谢侯爷出手相助。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报答侯爷这份恩情。” 孰料,元旻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点头,“会有机会的。” 闻言,谢风华点了点头,一个纵身就跳下了屋顶,回到了祠堂内。 头顶的光随之被盖住,想来是元旻舟怕人发现又体贴地将砖瓦盖上,祠堂内又恢复了此前的安静。只是,屋顶上的那番对话,终究不能让谢风华心中平静。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转了一圈,目光在某盏灯的灯油处停顿了下,走过去一看,却见灯芯被什么割断,正倒在了灯油之中。 这想必就是她那位二婶的手笔了。 她防备着饭菜,却没想到李嬷嬷的手脚做在了灯油里,一想到自己差点中了那内宅妇人的算计,心中顿时浮起一抹冷意。 只是,她也不是吃亏的人,想必沈氏也差不多能领教她的礼尚往来了。 …… 西院。 沈氏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李嬷嬷为她梳着头发。 三十几岁的年纪,肌肤却保养得极好,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她捋了捋秀发,唇角微弯,笑着问道:“确定已经将人放进去了?” “回夫人,老奴亲自看到人进去了的。”李嬷嬷动作轻柔地滑动着手中的梳子,嗤笑道,“那二小姐也是个机灵的,见到老奴将饭菜带过去,却是一口都不吃。只是,比起夫人,二小姐还是年轻了些,并没料到老奴会在灯油里做了手脚。” 那灯油里被她加入了药粉,一旦灯芯蘸着灯油燃烧起来,那药粉就会挥发出来,无声无色地将人迷晕。 纵然二小姐警惕性极强,又身怀功夫,此次肯定也是难逃一劫。 沈氏点了点头,眼里划过一抹得意,“嬷嬷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这也怪不得我,谁让那丫头不安分呢?好好地待着不行么?非得跑到侯府去坏事,如今还让我的女儿成了众矢之的。不给她一点教训,她还真要无法无天了!” 李嬷嬷连忙附和,“夫人说得是。以往大小姐还在的时候,二小姐肆无忌惮也就罢了。如今大小姐已经牺牲了,二小姐却不知道收敛些,也怪不得旁人。” 顿了顿,她忽而问道:“夫人,那祠堂那边……” “找人看着。留意着里头的动静。”沈氏站起身,妩媚的眉眼里斜曳出一抹冷光,冷冷道,“今夜就不去打扰那丫头的美梦了。明天一早再带人过去吧!” “是。” 李嬷嬷连忙退下,退到门边却迎面遇到了谢正云和柳姨娘。见状,她急急忙忙往里喊了句,“老爷,柳姨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夫人睡下了么?”谢正云抬步走进去,柳姨娘也想要跟上,却被李嬷嬷伸手拦住。 柳姨娘见状,连忙喊道:“李嬷嬷,妾身是随老爷来看望夫人的。你可别拦着啊!” 这话是说给谢正云听的,果不其然,他回头看了看李嬷嬷,沉声道:“还不快去通知夫人?” 李嬷嬷苦着脸,警惕地看着柳姨娘,“老爷,这么晚了,您看……” 柳姨娘自然知道她想要赶走自己,可走都走到这里了,哪里有半路回去的道理? 这么一想,她扭着身子走到谢正云身旁,柔声道:“李嬷嬷请放心。妾身只是听说夫人这几日思虑太过,特意学了一套推拿的手法,趁着今夜过来为夫人解乏的。妾身一片好心,嬷嬷怎么忍心将妾身挡在门外?莫不是……夫人现在不方便?” 说着,还特意往里头瞧了眼,一脸的别有意味。 李嬷嬷闻言,差点咬碎一口老牙,眼见谢正云已经不悦地皱眉,不得已只能放他二人进去。 沈氏早已听到了李嬷嬷的高声报信,还来不及穿戴完整,却见谢正云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妩媚的柳姨娘,见她看过来,柳姨娘连忙咧嘴轻笑,谄媚地跑上前,扶着她的手臂道:“夫人的气色看起来倒是挺好的啊!” 第008章 都是推拿惹的祸 沈氏脸色难看地甩开柳姨娘的手,径自看向谢正云,怒从中来,“老爷,这大晚上的,您带着柳姨娘过来,所为何事?妾身身子乏了,若是无事,也要歇下了。” 这便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 谢正云也知道带着柳姨娘过来委实不妥当,便当她对自己有怨气,随即瞪了瞪柳姨娘,大有转身离去的架势。 孰料,柳姨娘从旁见到了,连忙上前道:“夫人莫怪,是奴婢央着老爷过来的。奴婢新学了一套推拿的手法,想着您最近也累了,便想为您排忧解难,驱逐乏累。您刚才不是也说乏了吗?奴婢这就给您推拿推拿……” 说着,便要上前去拉沈氏。 沈氏下意识就要躲开,却不想,那柳姨娘连碰都没碰到她,就缩回了手,捻着帕子委屈道:“夫人可是嫌弃奴婢粗手粗脚的,没有资格服侍您?” 沈氏差点咬碎一口白牙,却还是强笑着推辞,“柳姨娘严重了。只是,你既有这样的本事,还是去服侍老爷吧。我倒是不必了。” “老爷……”柳姨娘却一脸委屈,她本就生得妩媚动人,此刻两眼汪汪雾气氤氲,别有一番风情,更教人难以拒绝。 谢正云不禁开口,“夫人,你刚才不是说身子乏了?那就让她给你试试。你一天到晚为府里操劳也不容易,就当是让她替为夫感谢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氏再推辞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只能是不情不愿地被柳姨娘推到房中摆着的藤椅上,躺下时还不忘记给李嬷嬷递眼色。 说起来,柳姨娘的确有几把刷子,按在背上的力道极其合适,本来她心中还存着几分抵触,此刻也舒服地眯眼,整个人也难得放松了下来。 感觉到沈氏的变化,柳姨娘媚眼里划过一丝鄙夷,嘴上却笑道:“夫人稍等。奴婢先去洗洗手,再回来服侍您。” “嗯,你去吧。”沈氏眼睛也没睁开。 柳姨娘连忙往旁边架着的铜盆走去,下一瞬,却见她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惊吓似的,当即尖叫出声,甚至还掀翻了铜盆,水渍湿淋淋地蔓延了一地。 谢正云本来坐在外间喝茶,此刻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连忙掀开珠帘走进来,不悦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也不怕吵到夫人了?” “老爷……老爷……这里有个男人……”柳姨娘脸上一副见鬼的神情,躲到谢正云身后,手指伸出来指着屏风之后的阴影。 沈氏也吓了一跳,眸光倏地锐利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伸手拦住欲要上前的谢正云,努力挤出一丝笑,“老爷,你可别听柳姨娘胡言乱语……” 谢正云举手打断她的话,往屏风后绕去,却见略显暗沉的狭窄空间里,一男子敞着胸前衣襟,眼神迷蒙地抬起了头。 李嬷嬷一见到这男子,一张老脸顿时大变,双腿险些跪在了地上。 瞧见她这个模样,沈氏心中陡然一沉,眼前一花,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柳姨娘自然将他俩的反常看在眼里,心中颇为得意。要知道,这位夫人素日里极有手段,想要轻易找到打击她的把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今日若非有人在她房中留下字条,让她过来捣乱,恐怕还看不到如此痛快的一幕。 啧啧啧,半夜房中私藏男子,就这一条,沈氏也有的受了。 谢正云的脸色非常难看,不过他还没丧失理智,只是冷声质问:“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夫人的房里?” 第009章 再娶一次 “老爷,您……”柳姨娘没料到谢正云会是这样的态度,忍不住从旁开口,却被他一记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那男子也清醒过来,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一眼抓到了躲在人群后的李嬷嬷,冲她大叫,“李嬷嬷,救我啊!” 李嬷嬷脸上血色尽褪,眼见谢正云的目光已经如刀子般飞了过来,连忙就要撇清干系,“你是何人?藏在夫人房中又是何居心?” 说着就要上前拖他。 那男子哪里晓得她如此彪悍,愣了愣,却要大叫,“李嬷嬷,难道不是你让我去找二小姐……呜呜……” 李嬷嬷发狠地将手帕堵到了那男子的嘴巴里,也顾不得谢正云会如何看她,一门心思想要将此人拖出去。 奈何男女力气悬殊,那男子见状不对又挣扎起来,一时竟是挣脱了她的拖拽,狼狈站到一旁,怒目相视。 柳姨娘幸灾乐祸,在一旁浇油道:“李嬷嬷,你怎么会让他去找二小姐?夫人,这可是你吩咐的?” “不,不是……”沈氏连忙辩解,却又怕那男子嘴里说出什么骇人之语,想了想,索性放弃了辩解,只能看向谢正云,急道,“老爷,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那是怎样?”谢正云眼神阴鸷地扫过那男子,吩咐随从来将人带走,随即恶狠狠地瞪了眼沈氏,甩袖大步离开。 柳姨娘得意地瞧着这一切,却也知道不宜在此久留,连忙跟了上去。 等在场的人都离开后,沈氏强撑着的身子摇摇欲坠,幸好李嬷嬷上前搀住她,将她扶到椅子上,她才悠悠回神,失魂落魄道:“李嬷嬷,这可如何是好啊?” 被谢正云当场抓住房中私藏男子,单是这罪名,也足以让她吃尽苦头了。更何况,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对谢映华做的那些事,只怕会更加厌恶她,视她为蛇蝎妇人了。 李嬷嬷也知道事情不妙,却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一个劲儿地跪地请罪。 而谢风华听说这事儿的时候,眼皮都不掀一下。她以往在行伍之中待着,对后宅妇人这些伎俩也瞧不上眼。既然元旻舟替她做了这些,倒也落了一身清闲。 二房的事,只要不犯到她头上,她也无须在意。 …… 定远侯府。 元旻舟披着一身晚霜回到书房,还没进门,却见侍卫长影快步迎了上来,望着他,欲言又止。 “母亲来了?”元旻舟问道。 长影连忙点头。 元旻舟笑了笑,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元夫人正坐在书案后,手中捧着一本书,眼神却怔愣地落于前方,显然心思飞到了别处。 他神情一顿,连忙走过去,问道:“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还没休息?” “等你。”元夫人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凝视着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问道,“你去了谢府?” 元旻舟不禁挑眉,想着等会儿要好好犒劳下长影了。 门外的长影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元夫人却道:“你也别怪长影,纵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你去了哪里。” “母亲锐眼看事,儿子自愧不如。”元旻舟连忙作了个揖,有模有样。 元夫人叹了口气,“今日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元旻舟想也不想就回道:“既然娶错了人,那就再娶一次!总不能就此揭过吧?” “为何不能?”元夫人不解道,“今日闹了这一出,谢府已然成为天京人议论的对象,若是咱们要退婚,也不是不可以……” 孰料,元旻舟依旧是笑着看她,一言不发。 这个儿子的倔强和固执,很多时候连她都无可奈何。 第010章 执念已久,所托未忘 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到底不是个办法,元夫人想了想,还是道:“我知道,你自有你的主张。可很多事并不能随心所欲。如今你已经是当朝威风凛凛的定远侯,颇得皇上看重。咱们侯府不缺权势,无需助力,在亲事上,母亲更希望你能娶妻娶贤。像谢二小姐那样女子,并不适合你,你可明白?” 元旻舟静静听着,唇角一直保持着微微勾起的弧度,这会儿才道:“母亲,这就是您对谢三李代桃僵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么?” 元夫人脸色僵了僵,却也知道此事瞒不住他,只能点了点头。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赞成自己的儿子迎娶那位谢二小姐。 且不说谢二之前是个哑巴,就是其姐谢风华在梁朝的地位,也足以让人心生忌惮。如今尽管谢风华已经不在人世,可坊间传言都在猜测谢二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谢风华。 若是要娶,她反而更看好谢家三小姐。 毕竟,比起口不能言舞刀弄枪的谢二,谢三小姐也算是天京声名极佳的千金小姐了。以前在一些宴会上,她也远远见过几次,知道这谢三小姐温柔贤淑,处事得体,端庄大方,实在是比谢二更适合做侯府的当家主母。 是以,在听说谢家三房要偷梁换柱时,她并没有阻止,反而是想将错就错。 私心里,她是属意于谢婉华的。 谁想到,谢二的出现,直接拨乱了双方的如意算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要说没有怨意,那是不可能的。 元旻舟也不意外,只是态度却是一反常态的坚持,“母亲,儿子求娶谢二小姐,并非一时兴起。这点,希望您能明白。至于您说的那些,儿子却觉得问题不大。谢二小姐您也见过,为人直爽简单,比起那些扭扭捏捏心怀弯弯道道的闺阁小姐,儿子倒是觉得要更好一些。” 言下之意,竟是不改初衷。 元夫人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良久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也长大了,我也说不动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元旻舟连忙上前扶着她,笑得温和优雅,“母亲,等谢二小姐嫁进来,您就会知道,她那样性子的人,反而比谁都好相处。至于其他的,儿子会处理妥当,不会让您操心的。” “你啊……”元夫人无奈地摇头,却也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再试图劝说什么,只能步履从容地走进沉沉夜色中。 元旻舟转身,慢慢走回书案后,随手翻动着书架上的藏本。待看到夹在一叠书中的那张纸,眼神一黯,拿起来打开,一字字看了过去。 “久闻侯爷雄韬伟略,气度不凡。今纵观梁朝,君高居于庙堂之上,吾镇守于边陲一方,不久之后朝堂内外必会河清海晏。吾知侯爷忠君为国,不负君子之仁德,能得汝之青睐,实乃吾之大幸。然沙场喋血刀剑无眼,吾不知何日赴死,终是有负侯爷所爱。吾有一妹,虽不能言,却好刀剑,若吾他日马革裹尸而还,君可否略施援手,保吾妹无忧?” 修长白净的手慢慢划过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他闭上眼,似乎能看到那人深夜营帐写下这封信时的姿态,坚定中自带一股灼灼风骨。 他心里突然苦涩无比。 既是你所托,我又岂会让你失望? 第011章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次日一早,谢家祠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谢风华也不等来人把话说完,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甫一见到晨光,她不禁眯了眯眼,片刻后,循着记忆往居住的院子走去。 不想,刚走到后花园拱门处,迎面却遇到了刚刚下朝的谢正云,一身官袍穿在身上,儒雅里带了少见的官威。 谢风华突然想起来,这位二叔,如今可是兵部侍郎了。 谢正云见到她,也颇为诧异,但很快就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脸色有了几分不自然,尴尬道:“映华,昨晚的事儿……” “嗯?昨晚什么事儿?”谢风华佯作懵懂地看他,眼神清澈冷静。 谢正云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昨晚他审问了在沈氏房中发现的男子,才知道沈氏竟然背着他做了那上不了台面的事,当夜就将沈氏禁了足。 他不傻,自然知道谢映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丢到沈氏房中,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下不了台。 可她没有这么做,这或许也是她的警告。 他不敢掉以轻心,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清楚的,“映华,你二婶分不清轻重,若是做了一些蠢事,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风华有些讶异。 她虽常年在外,与谢家其他人不是很亲近,却也知道这个二叔颇懂得权衡利弊,刚过一晚就能做到如此程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只是,这算什么? “二叔,以往我说不了话,很多事就算过去了。不过,如今你既然提到这个,那我也不妨趁此机会说个明白。” 谢风华负手而立,站在晨光里,周身似是披上了一层霞光,直教人不敢逼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神态,薄唇微抿,眼神凌厉,为将多年更是自带一股久居人上的威势,此刻就那么静静站着,却给人一种她正在训导谢正云的感觉。 一片静默中,她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望二叔谨记。” 撂下这句话,她便错身走开,留下了一脸复杂的谢正云。 …… 谢风华回了住处,简单梳洗了下,便换上了一身男装,眉清目秀,身姿挺拔,俨然便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竹秋却拧紧了眉头,不解道:“小姐,您为何作此装束?” “等下咱们出府一趟。你也去换一下衣裳。”谢风华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一时有些恍惚。 恍惚想起,在墨城时,她也是成天作男子装扮,穿梭在一众将士之间,忙里忙外。对世人来说,她死去已有三个月,于她不过一眨眼。 一眨眼,便是一生。 而这辈子,她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正这么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粉衣的谢婉华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待看到她身上的男子装扮时,眼里顿时划过一丝鄙夷。 她问道:“二姐这是要做什么?为何穿得这么不伦不类?” 谢风华像是没听到她的嘲讽般,一点一点地抚平肩头上的衣服褶皱,直到她快忍不住了,才缓缓道:“三妹,注意你的身份。” 谢婉华神色微怔,正欲嘲讽她装模作样,冷不防她转过头来,迎面碰上那清冷凌厉的眸光,心头微颤,却又不甘心就此服软,只能硬着头皮反驳她,“你装什么?别以为大姐曾经亲自教你武功授你诗书,你就能学到她那唬人的本事。我告诉你,我才不怕你。” 谢风华闻言失笑,“三妹,刚才我在路上碰到了二叔,对他说了一句话,想来现在给你说一说,也是极为合适的。” “什么?”谢婉华警惕地看着她,心里实则十分不屑。 不过是个没爹没娘还死了亲姐的,她不指望对方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岂料,谢风华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字一句道:“虽然谢家大房只剩下我一人,可说到底,我还是姓谢。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三妹若是执迷不悟与我纠缠,我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做什么都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承担得起相应的后果了。” 说完,她也不去看谢婉华呆愣的神情,带着竹秋就走了出去。 谢婉华跺了跺脚,尽管不甘不愿,却也没敢追上去继续找她的麻烦。 第012章 花楼屋顶来相会 天京繁华富饶,百姓安居乐业,远不是墨城等边陲之地所能相比的。 换上男装的谢风华悠然地穿行在来往人群中,从十二岁开始,她极少回到天京,此刻身处于街坊闹市之中,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一时竟是无比感慨。 主街上,车水马龙。谢风华边走边瞧着路边小摊儿,不时还买些小玩意儿。 此刻她正站在一个书画摊前,选好了一把扇子,刚要喊竹秋付钱,一抬头,瞧见前方一张一闪而过的脸,双瞳猛地一缩,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那是个身形瘦削的男子,名叫万鹏,肤色是有别于天京人的古铜色,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谢风华能看到那人左脸颊一道自额角划向下巴的刀疤,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可比刀疤更可怕的,是谢风华此刻的眼神。 这张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墨魂谷那一战,她折损八万兵马,元气大伤,若非亲卫拼死相护,她早就葬身于谷中。 后来一查,却查出是万鹏偷偷将她行军布阵的部署泄露给了西虏敌军首将,自己却逃之夭夭了。而那首将本就是个善于用兵之人,暗中得到她的部署计划,更是有如神助,不仅完美避开她的精锐之师,更是不择手段地要将他们截杀于墨魂谷中。 若非墨魂谷遭此算计,后来她也不会把战局弄得那么被动,甚至把命都输在了战场上。 这个叛徒! 谢风华手握成拳,忍住心头翻涌的滔天恨意,紧紧跟在后面,却见万鹏一个闪身便拐进了前方的楼里。 她抬头一看,满堂春! 谢风华抬步就要跟上去,却被竹秋拉住衣袖,“小……公子,您要去哪里?” “里面。”谢风华指了指满堂春。 竹秋目瞪口呆,“公子,这满堂春可是花楼啊!” 谢风华将袖子抽出来,抬步离开,“你先回府。我一个人去看看。” 以前在边城时,她并不是没逛过花楼。手下那些兵将,训练之余,总会偷偷跑到花楼去找乐子,有些人甚至还误了集训的时辰。 那时,她去花楼抓过不少人,对这种地方并没有什么抵触的。 与边城的花楼不同,满堂春不仅装潢精美,生意也是好得一塌糊涂。谢风华本就气质出众,甫一站到大堂里,不少穿红戴绿的姑娘就围了上来。 她熟练地拨开那些人,回想着万鹏消失的方向,一撩袍子,便从人群中快速穿过。 直到万鹏走进雅间,她左右看了看,也跟着闪身进了隔壁的空房,推开窗子,却发现窗外是一片湖,与行人街道隔得挺远,想来做什么也不会被人发现。她心下大喜,连忙借助那凹凸不平的墙面,攀上这一排雅间的房顶,躬身往万鹏所在的雅间房顶小跑过去。 隐约能听到下方的声音,她身子一趴,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却听一人道:“你怎么这么大胆?竟然偷偷潜回了天京?” 万鹏道:“这是主子的吩咐,你以为我想冒险?虽然谢元帅已经死了,可那人狡诈无比,谁知道有没有留后招?我这心里也害怕啊……” 那人惊道:“难不成主子等不及了?” 谢风华皱眉,等不及什么? 她还欲探听更多消息,耳后忽然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她心中一惊,身子却下意识地往旁边侧去,一只手却突然攀上她的肩头,她脚下一滑,踹翻了屋顶一片瓦片。 “谁?”屋内的谈话顿时终止,很快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谢风华猛地回头,却在看到元旻舟那张笑嘻嘻的脸时,生出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你这是做什么?”她压着嗓子吼道。 元旻舟还没开口,却听两道声音渐行渐近,显然是屋内两人循迹追了出来,谢风华见状不妙,连忙拖起他,往左边房顶快跑几步,顺着外墙滑下房顶,并从窗子里钻了进去。 直到关上窗子,谢风华才双目喷火地看向某个罪魁祸首,一副恨不得揍他一顿的模样。 “你为何这样看我?”元旻舟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拿过她的扇子扇了扇,打量着她这一身打扮,啧啧叹道,“穿着男装逛花楼,梁上君子遭追杀,有点意思……” 谢风华额头青筋直跳,“你给我闭嘴!” “谢家丫头,可别这么凶啊……”元旻舟打趣道,却听门外远远传来搜房的声音,对方竟是不依不饶到了这个地步。 元旻舟递来一个眼神,“你打算怎么做?” 谢风华抿了抿唇,心思翻转不定,忽然间,目光却落在元旻舟的身上,不动了。 第013章 我姐教的 元旻舟瞧见那目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侯爷,刚才你误了我的事。”谢风华指了指门外,一本正经道。 元旻舟蹙起眉头,这是要找他算账? “你想怎样?”他问。 “作为补偿,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谢风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目光亮得过分,像是盛满了漫天星河,璀璨夺目里带着独属于少女的狡诈灵动,直教人不敢逼视。 元旻舟不自觉地别开眼,“你想怎样?杀人灭口还是?” 谢风华却犹豫了。 万鹏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段失败的过去。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将此人斩于剑下。可刚才她也听到了,此人背后还有主子。 那么,他的主子是谁? 是否也意味着,墨魂谷那一战,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她微微垂眸,没过多久就有了主意,冷冷道:“暂时不动那两人。” 她要引蛇出洞。 元旻舟拿扇子在虚空中点了点,意味深长道:“不动?那你我有可能会被发现……” “那就藏起来。”谢风华说到做到,连忙拉起他的胳膊,掀开珠帘往里走去。 元旻舟正想着她要如何藏,忽觉腰间一松,低头看去,却发现腰带与玉佩已经被她抽走,随意丢在了地上。 他眉一挑,眼神带了几分审视。 这宽衣解带的动作,似乎太熟练了些?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隐约还能听到万鹏气急败坏的呵斥声,却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能在满堂春里如此放肆地搜查。 眼下,若是不与他们硬碰硬,就只能避其锋芒,躲躲藏藏了。 谢风华手下不停,一件件扯掉元旻舟的衣裳,每剥下一件,元旻舟的眉毛就挑高几分,等全身上下只剩下中衣时,那眉毛已经宛若两柄利刃嗖嗖冲上天,又唰唰地落了回去。 “谁教你这么剥人衣服的?”他全程没有阻止的动作,只是这会儿语气有点危险。 谢风华似乎毫无察觉,随口就道:“我姐教的!” 元旻舟眉心一跳,脸色沉了几分,“谢家丫头,你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我姐教的。” “……” “哎呀,事有轻重缓急,我只能牺牲下自己了。”一副勉为其难吃了大亏的无奈模样。 元旻舟被她一堵,顿觉胸口有些发闷,怎么看都是他牺牲吧? 正这么想着,他只觉后背被人一推,随即身形踉跄地往床上倒去,幸好眼疾手快地双手撑住床板,才避免了俊脸被压扁的危险。 他蓦地回首,第一次感觉脑子不够用。 “真的是我姐教的。”谢风华摊手,一脸无奈。 但见她随意地除掉身上的外裳,往床上一坐,床幔一拉,当即隔绝了床外的世界。 这床还算比较大,两个人并排躺着,也不觉得拥挤。在边城时,谢风华整日混在一堆男人中,也不怎么看重男女之防,此刻倒也一脸坦然。 可元旻舟却不自在了,起初对她的行为不做阻拦,只是想要看看她要做什么。如今他也看出了点门道,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欲言又止。 他憋了好久,到底还是憋不住了,连忙训斥她,“你别胡说八道!” 谢风眸中闪过一抹狡黠之光,煞有介事道:“我可没有胡说,真是我姐教的。我姐在信里提到过,她经常去花楼抓手下的将士,那些将士就是用这些法子来躲避她的抓捕的。” 真真假假,反正都是她说了算。 可元旻舟已经不淡定了。 严格说来,他没与谢风华真正接触过,自然无法分辨这话中的真假。可潜意识里,他并不怎么相信这套说辞。 他凝视着那方侧脸,兀自陷入了沉思当中。 微暗的空间里,少女的侧脸线条流畅完美,额头饱满,鼻头圆润,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衬得那双眼睛无比明亮动人。 怎么看,这个人都不像是失了心智的! 那为何又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却觉那人的目光倏地盯着他,三分狡猾七分疑惑,像极了一开始剥他衣服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忽然心中发毛,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下一刻,却听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叫?” 元旻舟怔住,不挪了。 叫? 叫什么? 紧接着想到了什么,他脸色骤然黑成了锅底。 “谢映华!你把本侯当成了什么人!”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掐死她! 第014章 你要谋杀亲夫吗? 谢风华有点想哭。 刚才那一番举动,完全是依葫芦画瓢,要怪就怪手下那些兵将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真要她想,她是肯定想不出这么伤风败俗有辱斯文的举动。 此刻回想起来,她脸上也是躁得慌,连眼神都不敢往元旻舟身上瞟去。 要知道,她可没蠢到在自己的崇拜者面前自毁形象。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有些委屈。 在这事儿上,她本身就是无辜的,换做以前,谁敢像元旻舟那样不客气地吼她,她早就跳起来跟他拼命了。 奈何元旻舟正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似乎只要她再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丢到万鹏面前,再也不会管她的死活。 她不怕对付万鹏,却怕打草惊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风华连忙扬起笑脸,忙不迭解释道:“侯爷,误会误会!都怪我姐,跟我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些不好的东西,差点误了侯爷的英名……” 元旻舟神色缓和了些,却固执地纠正她,“你姐也是为了增长你的见识,你岂可这么说她?要怪就只能怪你领悟力太差,居然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嘎? 这是什么情况? 谢风华半晌没回过神来,待看到元旻舟脸上的不自然时,差点被吓出了魂儿。 此刻,若是再看不出元旻舟的用意,那她也就白活一辈子了。 这分明就是借贬她之机维护“她姐”之名。 可她怎么那么想笑呢? 谢风华的嘴角狠狠抽了抽,想笑又不敢笑,还得装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简直是难受极了。 元旻舟见她不语,以为她终于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对谢风华的认知,仅限于那些呈上朝堂的奏章和赫赫功绩,此刻甫一听到“逛花楼抓人”的事迹,忽然生出一股错觉——那是他爱慕多年的人吗? 床帐内的男女各有心思,一时竟也没留意到门外骤然变大又逐渐熄下的动静。 直到外头响起一道恭敬的男声,谢风华才猛地回过神,从床上蹦起来,掀开床幔一看,却看到一名黑衣男子正目瞪口呆地站着,目光在她和元旻舟身上来来去去,就跟见了鬼似的。 谢风华冲他点头,看似一脸坦然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外裳就穿在了身上。 自始至终,元旻舟都看着她的动作,见她动作利落神情自然,与方才判若两人,眉头不禁深深皱了起来。 “你这是要过河拆桥?”见她抬步就要离开,元旻舟终于忍不住出声。 谢风华不傻,在看到那黑衣男子时,就知道万鹏已经被打发掉。若是能早点想到元旻舟暗中留了后招,她是决计不会自毁形象,做出那一串羞人的举动。 这下好了,陪着元旻舟胡闹了一番,说不定还成了他眼里的笑话。 谢风华从未感受到这般挫败,却又恼怒于他的不坦白,就连语气都带了几分气急败坏,“侯爷神通广大为我解围,实在是心存感激。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趁早离开此处为好。” 元旻舟忍不住笑出声,他本就生得英俊不凡,此刻朗声大笑,便也驱散了此前的沉沉郁色,端的好气度好风华。 他挥退了长影,凑过去,笑道:“谢家丫头,你这是生气了?” “侯爷觉得我像生气的样子吗?”谢风华转过身,却是皮笑肉不笑。 元旻舟眉宇舒展,像是终于扬眉吐气般,面上都似发着光。他眸光流转,霎时间似有万千星辰洒落其中,说不出的耀眼夺目。 却又听他说道:“你把我当成花楼里遭人蹂躏的小倌儿,我也不在意了。不过是糊弄你一下,你又何必冲我发这脾气?你姐没教过你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 谢风华一时失语。 说到底,她也有些心虚,倒也没有紧抓着不放。可一想到自己戎马一生,到头来竟被当成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里总不是滋味。 那狡黠的眸光在地上散落的衣衫上转了转,她顿时有了主意,一时笑靥如花,“侯爷说得对,是我不识趣了。承蒙侯爷出手相助,不如就让我伺候您一回吧!” 元旻舟似乎并不意外,也没多想,随即伸开双臂,一副等她伺候的模样。 谢风华见状,连忙捡起地上的衣裳,拿在手里捋了捋,突然一绞,绞成了布条,绕着他的腰肢就勒起结来。 “嘶——”元旻舟猛吸一口气,神色痛苦地抓住腰间紧紧勒住的万恶之源,一口白牙磨得嗞嗞作响。 此刻,他只觉整个腰都被那布条拧断,想要去抓谢风华的手,却不料谢风华早有准备,直接跳到了几步之外,脸上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神色。 他揉了揉惨遭虐待的腰,气得七窍生烟,“你要谋杀亲夫吗?” “哪能呢?”谢风华挑了挑眉,笑得一脸无害,“这不是念着侯爷筹谋不易劳心劳累,想要替您提提神吗?” “好……好……你可真是……”元旻舟胡乱地拿手指点了点她,气得语无伦次,“你这坑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多谢夸奖!我姐教的!” 元旻舟:…… 第015章 你是怕惹祸上身? 就这么过了几招,谢风华还是占了上风。 她得意地扬眉,迎面对上元旻舟喷火的眼神,转过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待元旻舟穿戴齐整走出来时,却见某个人已经坐在桌旁,神态自若地喝起茶来。 倒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心人! 元旻舟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紧接着打趣道:“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要早点离开此处?” “侯爷风采迷人气度不凡,我已经被深深折服了,又怎么会舍得这么走了?自然要多留下来瞻仰瞻仰的。”奉承之语信手拈来,谢风华抿了一口茶,眸光灵动地落在他的身上。 元旻舟却是笑了,喝了一口茶水,忽然凑过去,附在她耳边神秘兮兮道:“说吧,你想求我做什么?” 谢风华吃了一惊,她自认为隐藏得极好,却没想到他竟能一眼猜出她的目的。 这人……也太敏锐了吧? “是不是很诧异?”元旻舟了然一笑道,“像你这样恩怨分明下手又狠的人,事情处理完肯定不会在此多加逗留。而你现在却留下来了,说明还是有所求了。” 谢风华见状,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侯爷观察入微,直教我心服口服。诚如侯爷所言,我的确有所求。方才你也看到了,那两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想必背后的主子也不简单。还请侯爷助我一臂之力,揪出他们深藏其后的主子。” “我为何要帮你?”元旻舟吹了吹浮在水上的茶叶,水雾袅袅升起,衬得那双眸子也朦胧起来。 谢风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侯爷,实不相瞒,那两人中,有一人叫做万鹏,曾经是我姐军中的一名副将。您也知道,后来我姐死于战场上,按理说万鹏身为副将,哪怕死里逃生,也应该留守在边城的。如今他却突然出现在天京,想必事情也不简单。怕就怕,他暗中图谋着什么。到时,拖累了我姐的声名,那可就遭了。” 她有些惴惴不安,万鹏的存在,已经涉及到了她的真正身份,此刻也只能尽量挑些边缘的消息来说。她只希望元旻舟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否则她就很难应付过去了。 元旻舟愣了愣,渐渐收起脸上的玩笑之色,“你想要说什么?” 谢风华却不答反问,“在侯爷眼里,我姐姐是怎样的人?” 见她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元旻舟也意识到了什么,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 片刻后,他回道:“能征善战,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便是极高的评价。 谢风华眸光微暗,又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她又为何会牺牲在战场上?” “这……这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因素太多了……”元旻舟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脑海间忽然有亮光极快地闪过,他脸色一变,眉眼霎时暗沉下来,当即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风华自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换了个身份,这些因果便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她抿了抿唇,万千思绪自心头掠过,最后化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侯爷,如果我说,我曾经梦见我姐姐被人陷害,不仅输掉了战事,还丢掉了性命,你可愿意相信?” “你在胡说什么?”元旻舟猛地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烦躁地转了转,又道,“谢家丫头,此事非同凡响,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你可知道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谢风华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正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我不得不谨慎以对。侯爷,如果我姐姐的牺牲有所蹊跷或者暗藏了什么阴谋,想必你也不愿意见到吧?” 元旻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双手撑在桌面上,欺身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认认真真道:“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梦,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毫无凭据,只会让人有机可乘。到时,我也未必能救得了你!” “侯爷既说我姐曾让你照顾我,为何却对我姐的事情袖手旁观?” “这不是袖手旁观。你这说法本身就毫无根据……” “你是怕惹祸上身?” 少女轻轻吐出一句话,却让元旻舟怔怔地定在了原处。 他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笑话。我会怕惹祸上身?” “那你在逃避什么?” 谢风华不容他退缩,步步紧逼地问了下去。 第016章 援兵之谜 “那你在逃避什么?” 元旻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个小丫头逼问到哑口无言的地步。 他一直以为,谢风华为国牺牲,虽结局凄惨,却也是全了一个军人的归宿。可突然有人告诉他,她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突然不知所措。 几乎是下意识地抵触这个可能性,可一对上面前这女子清澈如镜的眼眸,那点抵触似乎也无处可逃了。 他揉了揉眉心,认命地回道:“我不是要逃避什么。而是不愿意相信你所说的这种可能。我宁愿相信她是为国牺牲死得其所,也不愿意相信她是死在了阴谋诡计之中。这一点,你可明白?” “若她真的死在了阴谋诡计之中呢?”谢风华步步紧逼,似是要寻一个答案。 元旻舟忽然低下头,背着光的脸庞晦暗不明,一丝挣扎隐约可见。 他似在认真考虑,又像在说服自己,半晌后才道:“若真如此,我就算颠倒朝堂内外,也要查一个水落石出,还她一个真相大白!”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道:“前提是,你所说的这些,有凭有据,并非凭空捏造。” 谢风华静静地看着他,眸光坚定,神色冷肃,并不因这几句话而有所畏惧。 好几次,元旻舟都在想,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在行军布阵时,是否脸上也是这样的神色? 似乎在遇到跟那人有关的事情时,他就没有拒绝的能力,眼下虽然不知前因后果,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头的怀疑,语气里带了几分沮丧。 他道:“我不知道你姐遭遇了什么。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你不能单纯归咎于某个原因。更何况,当时朝廷已经派出了五万援兵,之后又由我带去了三万,若是……” “你说什么?朝廷调去了援兵?还有五万?”谢风华腾地站起身,不想却撞上元旻舟的额头,她只觉眼花耳鸣,又不确定地重新问了一遍。 元旻舟揉了揉被她撞到的额头,尽管有些诧异她为何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却还是点点头,回道:“千真万确。就在你姐上书请求增援的第一时间,皇上就下旨了。” 谢风华心头巨震,身形踉跄着,往后退去。她的脸色也跟着变得很难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我……姐姐后面可有继续上书请求增援的?” 元旻舟却摇了摇头,“朝廷上见到的文书,就那一次。” 竟然是这样! 谢风华猛地坐回椅子上,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这一刻,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无声叫嚣着那些被嘲弄的不甘和欺瞒。 她五指微微蜷起,止不住的颤抖。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可一直到死都没能想明白,为何朝廷就是不出兵!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不是不增援,而是援兵未到前线。而她一连发了不下十封的紧急军报,到头来却只有一封被呈上了御案。 是谁敢在军机大事上动手脚? 元旻舟疑惑不解地凝视着她,许是瞧出了什么端倪,不禁试探道:“谢家丫头,你为何会作这般反应?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谢风华慢慢回神,心中却十分挣扎。 那五万援兵未到前线的事,她不能说,却也不能不说。如果真要查个水落石出,能够帮她的人,似乎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个人了。 可她要如何说? 眼见元旻舟眸中的疑惑越聚越多,谢风华略一思忖,便问道:“侯爷说朝廷有派兵增援,这是真的吗?” “我为何要骗你?”元旻舟不禁挑眉,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他也带了三分火气,“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你们谢府那位二老爷。别忘了,他可是兵部侍郎,朝廷有没有下旨,他最清楚不过了。” 谢风华豁然开朗,连忙冲他拱拱手,感激道:“多谢侯爷提醒。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竟像是脚下生风般匆忙离去,连房门都未来得及阖上。 元旻舟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想起那人的异常,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 恰逢长影进来复命,他想了想,还是道:“你去查一查,刚才那两人是什么身份,又在密谋些什么。如果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 长影有些诧异,不解道:“侯爷,您是打算帮谢二小姐一把?” “也可以这么说。”元旻舟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脸庞上显露出一抹冷肃和凝重,“这事儿或许没那么简单,未雨绸缪,才是上上之策。” “是。属下遵命。” 第017章 围困 谢风华离开满堂春后,直接回了谢府,直奔谢正云的书房。 彼时,谢正云正提笔练字,甫一听到谢风华有事找他,连忙让她进来。 “二丫头,你来找我有何事?” 许是早上那句“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太过警醒,谢正云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此刻问起话来,神色间尽显温和,不见一丝不耐,就连谢风华那一身男装,也被他选择性地无视掉。 谢风华心中有事,也无心留意他是什么态度,径自问出心中的疑问,“二叔,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当初我姐上书请求派兵增援的时候,据说朝廷也派出了五万援兵,这事是真还是假?” 谢正云没料到她问的是这个事情,一时怔住,不解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你只管说,这是不是真的。”谢风华却避而不答。 谢正云随即点头,“这的确是真的。不过这五万兵马似乎并不能扭转局势,不然你姐也不至于输了那一战,还丢了性命。” 谢风华怒极反笑。 到了今天,她才知道有多少人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不是援兵无用,而是她没本事扭转败局。 却不知,从头到尾,她和边城将士们压根儿就没见过那五万兵马。 到了此刻,她也冷静了下来,那些被疏忽的地方浮上心头,便也趁此机会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二叔,你可还记得,当时领兵的将领是谁?” “是杜家的大公子杜怀盛。”提起这个名字,谢正云神色终于有了点异样。 饶是谢风华也眉心一跳,不可思议道:“杜家的人?怎么会是杜家的人?” “是杜家。”谢正云像是怕她不肯相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谢风华却沉默不语。 梁朝重文轻武,而杜家作为文人墨客之首,不仅与皇室牵连颇深,就连门下子弟也遍布了大半个朝堂。再者,杜家女眷年年入宫进王府,不是为后就是为妃,势力渗透到如此可怕的地步,本就不应该再沾惹兵权。 说起来,真正能派上战场的,除了她,应该还有其他几个将门世家。为何独独选了杜家的大公子? 她忽然怀疑起下这圣旨的人,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后来呢?那五万援兵去哪儿了?”谢风华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谁想,谢正云神色却变得古怪起来,“二丫头,你这话问得……既然是援兵,那肯定上前线增援去了。” “那杜怀盛呢?我姐死得那么惨烈,他总不会安然无恙吧?”谢风华这话已经算是很不客气了。无怪她不留情面,实在是真相让她太过寒心。 谢正云看了她一眼,却道:“倒不能说安然无恙。只是,那杜家大公子运气也不算好,上了战场,捡回了一条命,却丢了两条腿。从此以后都站不起来了!” 眼见他还要为此唏嘘一番,谢风华终究还是没忍住心头汹涌的怒意,砰地一拳锤在了桌子上。桌沿摆放的砚台受此震动掉到地面,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响声。 谢正云吓了一跳,“二丫头,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呢?” 谢风华却道:“二叔,你既然在兵部任职,想必也能接触到那五万兵马的相关记录。能不能帮我查一查,那些兵马几时出城,沿途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我全都要知道。” 谢正云拧眉问道:“你要这些来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二叔,你不会连这个忙都不帮我吧?”谢风华脸上现出一丝不耐,若非她现在无权无势,接触不到朝廷中的的任何消息,她也不会求到这个二叔面前。 这个时候,她无比怀念手握重兵的日子。 谢正云听她这么说,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便也应了下来,“那我明日去找找。” “对了,此事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以免惹祸上身。”谢风华又叮嘱了一句。 谢正云连忙点头,“放心,有什么发现,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自始至终,谢正云都跟着她的安排走,等回过神来,不禁吃了一惊,越发觉得这个侄女威势深重,无形之中就让人为其折服。 而谢风华离开书房之后,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 许是心中有事,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等竹秋端上饭菜时,也只是勉强吃了几口。 一晃就过去了两日。 这日清晨,谢风华打算去定远侯府打探些消息,只是刚出院门,却见竹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到她就是大喊,“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御林军,将咱们府邸团团围住了。” “御林军?”谢风华猛地顿住脚步,鞋底摩擦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听在耳中,压在心头,无端让人不舒服起来。 第018章 下狱 门口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府中其他人。 谢风华快步赶到时,却见谢正云站在轿子前,一身官袍还未来得及脱下,此刻正与御林军首领交涉着。 只听谢正云问道:“李大人,刚才早朝,皇上可没下旨啊!你这又是哪里来的旨意?” 那李大人一脸倨傲,装模作样道:“谢侍郎,这是早朝过后皇上下的旨意,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谢侍郎难道要抗旨不成?” 谢正云连道不敢,可也不甘心被抓得不明不白,直接无视掉对方的不悦,继续问道:“李大人既然领旨而来,那可否告知,谢府是犯了何罪?” “何罪?”李大人猛地拔高了声音,幸灾乐祸道,“谢侍郎,久闻你聪明过人,如今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你们府上大小姐谢风华不是战功赫赫的西征大元帅吗?此次便是有人状告这位大元帅,以权谋私,罔顾圣意,欺君犯上。你身为朝廷中人,不会不清楚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吧?” 这一番话,看似真真假假,罪名累累,却足以让谢正云慌了神,不禁急道:“李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那侄女一心为国,怎会……” “二叔!”谢风华听了个大概,随即走过去,打断了谢正云的话。 谢正云见到她,竟如见到了主心骨般,忙道:“二丫头,你来得正好,李大人说……” “二叔,我都听到了。”谢风华给他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看向李大人,神情清冷不卑不亢,“李大人,请问是何人状告家姐以权谋私、欺君犯上的?” 那李大人已从谢正云的称呼中得知她的身份,横竖谢府众人已被下狱,他也无需客气,冷哼一声,叱道:“谢二小姐,此乃朝廷机密,可不是尔等闺阁小姐所能窥探的。废话少说,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即刻捉拿谢府众人,押入天牢,听候处置。” 说着,他手一挥,身后的御林军如潮水般冲上来,将谢正云和谢风华二人团团围住。更有其他人冲进府中,席卷的戾气惊得府中众人惊慌失措,尖叫连连。 不一会儿,谢府众人就被带到了府门口。 谢风华抬眸看去,当先一人便是谢婉华,许是被这阵仗吓傻了,那张小脸上布满了茫然无措,甫一看到谢风华,像是被人踩到了哪根神经似的,当即跳了起来,指着她道:“谢风华是她的姐姐,你们抓错人了,要抓也是抓大房的人!我们二房什么都没做,为何要连累我们?” “三妹!”谢风华不悦叱道,她并未刻意收敛身上浓重迫人的威势,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只觉她一身威凛正气,眸中带寒光,像高居马上的将军俯视着俘虏,教人不敢放肆。 李大人也被那声怒喝吓了一跳,到底是人精,心中对这谢二小姐也重新有了其他的认识,那点不屑悄然收了起来,倒是比一开始客气了不少。 谢正云还欲辩解,他却不怎么耐烦应对,只是冷哼道:“谢侍郎,圣旨已下,你们还是乖乖就范吧。等把你们押送到天牢,本官还要回宫复命呢!你也别怪本官不念同僚情谊,你们谢府也是应了那句话——兴也谢风华,衰也谢风华。” 说完,他翻身上马,押着谢府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天牢而去。 街上百姓沿途围观,待听到谢家被捕下狱的罪名,有同情受谢风华死后连累的谢家二房,也有义愤填膺不肯相信的,一时议论纷纷,场面十分混乱。 皇家天牢位于天京城南,距离谢府并不算太近,谢风华走在一群神色凄惶的谢家人中,越发显得镇定自若。 谢正云见状,心知她是个有主意的,不禁问道:“二丫头,今日这事儿,你可知道个中因果?莫不是,你让我查的,被人发现了?” 谢风华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二叔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谢正云左右看了看,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她心下一喜,却也知道街上人多耳杂,只能低声道:“晚点再说。” 她眉目间的神态稍稍缓和,看了眼谢正云身上的官袍,想到他刚下早朝就被抓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又安慰道:“二叔放心。我猜想,下狱一事应该与你所查的东西无关。” 谢正云愕然。 但见她眉目清朗,眸光坚定,整个人并无一丝颓丧慌张之色,心中莫名安定下来,点点头,无奈叹道:“只希望这是一场南柯梦了。” 谢风华听了,心头却泛起一抹冷笑。 不是南柯梦,却是陷害局! 第019章 猪一样的队友 天牢是朝廷关押重要人犯的机要之地,如今谢府众人却越过京兆府,直接被关到了此处,足可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自新皇登基之后,吏治严明,赏罚得当,天牢已久置不用。 却在今日,天牢守卫迎来了一批“重要”的人犯。 谢风华坐在稻草堆上,冷眸扫过一间间空荡的牢房,心情却不见有多轻松。 没进来之前,她还安慰谢正云,可此刻静下心来,牢内一股阴森冷沉之气朝她聚拢而来,饶是再如何心智强大,也忍不住想到了其他的东西。 其他人或许没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可她在满堂春看到万鹏时,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那时候,多少都料到会有事发生,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眼下她手无权柄,又不能将心中疑惑悉数说与他人,只能期盼着元旻舟替她翻转这一局了。 想到那个人,她愁容满面,心绪复杂。 从满堂春相遇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日,也不知道元旻舟查得如何了? 天牢里,牢房深深,烛光昏黄,入目之处皆是冰冷的铁门栅栏,偶有人声自尽头处传来,回音袅袅,越发衬得牢内空旷冷清。 此次抓捕的是谢府众人,下人分男女关在了牢房最深处。而谢正云被关在谢风华对面一间不大不小的牢房里,沈氏母女却与谢风华相邻。 起初天牢守卫要将三名女眷关于一处,不想谢婉华死活不同意,又哀求又威吓,总算得偿所愿。恰好谢风华也不想跟聒噪的女人待一起,此刻倒是落了个耳根清净。 谢风华久经沙场,大风大浪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细沙微尘,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可谢府其他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除去一开始被带走的惊惶不定,此刻被关在封闭的牢房里,既不见人,又无回应,积压在心头的恐惧和对生死未知的茫然,足以让他们失去平时的理智。 其中,尤以沈氏母女最惹人注目。 直到此刻,谢婉华还认不清形势,不肯安分。在她看来,惹事的是她那位大姐,就算出事要问责,理应去找大房的谢映华。如今却把他们二房的人关进天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简直是荒谬! 眼下牢内无人看守,谢婉华积压了多时的不满也终于爆发出来,再一看左手牢房里的那个人,此刻正闭目养神着,完全不受影响,一时感觉心肺都要气炸,便也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来,“二姐倒是悠然自得,不慌不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事与你无关呢!” 谢风华闭着眼,笑了一声,“三妹这话说得不甚妥当。你我同在牢房里,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看得出来此事与我有否关系。若是谁有这个可笑的想法,我可真是要怀疑那人是不是眼瞎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谢婉华跳脚起来。 只见她冲到铁栏前,目光怨愤地瞪着眼前的女子,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模作样。莫不是以为有人来救你不成?” 见她越来越肆无忌惮,谢风华睁开眼,打量了她一下,随即摇头叹道:“三妹,久闻你温柔端庄气质出众,今日却让我大开眼界。若是让那些天京的夫人小姐看到你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打蛇打七寸,而谢婉华的七寸便是世人面前营造的美好形象,此刻被这么一吓,心中也有了顾忌,整个人倒是暂时消停了。 谢风华懒得与她计较。 如今还没传来更多的旨意,可谢府下狱,表明此事已经刻不容缓,拖得久了只会引起朝廷那几个将门世家的恐慌。只要当今天子不想人心不稳,就肯定会尽快审理此案。 如今她需要做的,无非是静静等着。 等一个机会。 又或是,一个结果。 不想,她这副模样,落在沈氏的眼中,却引发了极度不满。被抓之时,沈氏还未解除禁足,一想到自己接二连三遭受横祸,那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阴霾,毫不客气道:“谁惹了事,就该谁去承担所有的后果。映华,你不觉得,你现在坐在这里,不合规矩吗?” 谢风华却笑了,“二婶以为,我不应该坐在这里?” “自然不应该。”沈氏理直气壮道,“你现在就去认罪。说不定还能救下谢府众人的性命。” 谢风华却看向谢正云,嘴角衔着一抹笑,问道:“二叔也觉得我该去认罪?” 谢正云本来在想着其他的事情,闻言便是一愣,随即瞪了瞪沈氏,解释道:“你别听你二婶瞎说。这是皇上的旨意,是非曲直,日后自见分晓,岂是你去认罪就能解决的?” 谢风华点头,心想这谢府里到底还有个拎得清的人。 只是,沈氏却着急了,冲谢正云喊道:“老爷,这个时候可不是讲究意气的时候。你刚才也听见了,风华犯的可是欺君之罪!谁都知道,欺君之罪历来都是要被砍头的……” “你闭嘴。”谢正云被她叫得头疼,眼里满是失望,当即摇头怒喝,“你这就是妇人之见!更何况,现在只是关押到天牢,皇上并未有其他的旨意,你又何须如此惊慌?” 沈氏一脸委屈,却又忌惮着他的威严,不敢顶撞回去。 第020章 头给你拧断 谢风华也是开了眼界,对这个二婶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尽管她不屑于与没脑子的人为伍,可在外人看来,她终究是谢家人。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谢家这些愚蠢的人拖了后腿。 是以,她也丝毫不客气道:“二婶,你这话说得可伤人心了。以前我姐还在的时候,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姐拿命挣来的荣华富贵。那时候,也不见你吵着闹着做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 沈氏被噎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尤其是谢正云瞥来的目光都带着满满的失望,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有反驳回去。 事实上,她也反驳不了。 谢风华却是冷笑一声,继续穷追猛打,“二婶,到了这个时候,我希望你能明白,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别想轻易摘了出去。如二叔所说,此事尚未有定论,若是你再妖言惑众扰乱人心,头都给你拧断。”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威胁中带着满满的煞气。 她微微侧头,一双眸子清如水亮如星,看人的时候目光却澄澈如明镜,令人感觉被剥了全身的衣裳无处遮掩、逃遁。 光线从墙上开着的小窗照进来,一束束打在她的身上,那微侧着的脸一半明朗一半深沉,她就那么静静坐着,周身流露的气势却高人一等,好似一个常胜将军,脚下匍匐着万马千军,只要她一声令下,所过之处,敌人无不臣服在地。 沈氏心肝儿颤了几颤,瑟瑟缩缩地看了她一眼,马上就扭转过身,打心底里畏惧这个模样的她,仿佛她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瞧见她这没出息的模样,谢风华心里颇为鄙夷,心想要是手下的兵这么没胆子,早就被她一脚踹到西虏敌国里了。 之后,便是相安无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牢长而曲折的走道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谢风华心中一动,连忙睁开眼,却见元旻舟着一袭紫色长袍,玉冠束发,剑眉星目,就这么缓缓走来,竟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走的不是天牢阴凉幽深的走道,而是春日里幽香扑鼻的花径。 谢风华眨了眨眼,眼角余光扫了下四周,却见谢婉华已经挪到了距她最近的铁栏,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还以为,你待在天牢里,想必会愁容满面。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元旻舟在牢门前站住,身后跟着的天牢守卫连忙上前给他开门,紧接着无声退下。 他抬步走进来,四处打量了下整间牢房的摆设,末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这天牢除了阴森点,其他还算过得去。也难怪你能如此坦然自若了。” 谢风华很想给他一个白眼,却还是忍了下来,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她记得,天牢重地,并不能随意探看。 “山不来就我,我只能就山了。”元旻舟状似怅然地叹了一句,一抬眸,却发现某个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脸上的了然神色令他心生挫败,便也不再演下去,只道,“既有罪名,必然需要有人拿出证据。我这不就是专程为此而来?” 谢风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禁有些诧异,“皇上居然命你来查办此案?” “错!你应该说,我居然有本事能让皇上任命我为此案的全权审理人。”元旻舟从旁边扒来一堆稻草,垫在地上,与她面对面坐着,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谢风华下意识就往后挪了挪,漫不经心道:“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感谢侯爷出手相助了。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揽下这个案子的。” 毕竟,此案关系重大,并且涉及到的是世人眼中为国牺牲的谢风华。逝者已逝,证据难寻,若是证明谢风华无辜遭人陷害,所能争取到的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可是,他却极有可能会触犯到朝堂中某些人的利益,平白给自己树敌,怎么想都感觉不划算。 元旻舟偏头看她,唇角一勾,疑是勾出了几分寂寥,“我曾经说过,倘若你姐真的死于阴谋诡计当中,我就算颠覆朝堂内外,也要查一个水落石出,还她一个真相大白!” “嗯?”谢风华瞧着他判如两人的态度,顿时心中起疑,试探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是怎么发现你姐的死是有蹊跷的?”元旻舟欺身上前,在她脸上落下一层阴影,连带着她眸底的神色也变得影影绰绰。而他微微俯下头,双瞳黑得发亮,像深山里的猎人,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两人靠得如此近,谢风华都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她脸上似乎有些热,不自在地又往后退了退,“我也是……” “别跟我说,那是你姐托梦来教你的。”元旻舟伸出食指,拨开她额头的碎发,眸光清冷,神色肃然,一字一句认真道,“你知道的,那糊弄不了我。” 第021章 皇帝的兵,杜家的将 谢风华身子后仰,靠在了墙壁上。 她早就领教过元旻舟的过人之处,此前能从此人手下蒙混过关,兴许还是碰上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一旦他想要追根究底,单凭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便是不能轻易糊弄过去的。 其实,无需多言,她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她不能这么做。 怪力乱神的事,本就令人毛骨悚然。她相信,一旦说出自己的身份,没等这个案子结束,她就已经被当成妖怪拖去砍头了。 这么一想,她忽然有些烦躁,随手拔过一根草,叼在嘴里,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策。 殊不知,她这副无意识显露出来的模样,却让元旻舟眸色渐深,趁着两人各自沉默的间隙,细细打量起来。 她的长相不算太出众,可身上似乎有一股独特的气韵,令人无法移开目光。那眸之坚定、眉之英气,足以让人无视掉她的容貌,第一时间被那股坚毅气势所吸引、所折服。 此刻,她嘴里叼着一根草,懒懒地靠在墙壁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起,手臂搁在膝盖上,目光却不知落于何处。那股慵懒之气自内而外散发出来,若是忽略掉她的女子身份,甚至还能从中找寻到一丝丝的痞里痞气。 可当她凝视着某处某人时,那双眸子瞬间变得狡黠灵动,像胜券在握的狡猾将军,天生威势,却又不拘泥于繁冗陈规,袖手起落间就将人算计了进去。 元旻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可每见一次,对她的认识又更深刻一层。 而万千思绪也不过一瞬间,谢风华叼着草想了一会儿,终于咬牙道:“侯爷,你的问题,请恕我现在无法回答。但请你相信,这个世上没人会比我更在意我姐的事。她还在世时,我日夜祈祷她平安凯旋,她死了之后,我也可以为她的一世声名奔走不息。” 对这个结果,元旻舟并不意外,仿佛知道这是她最大的让步般,并没有继续执着于这个话题。转念一想,便问道:“我听说,你在查那五万兵马?” 谢风华猛地坐直身子,忍不住惊呼,“你怎么会……” “放心,你二叔办事还算隐秘。只是他运气不是很好,恰巧被我的人注意到了。”元旻舟连忙安抚她,“其实,如果你要查这件事,不如来问我。当初,这五万兵马的出征事宜,便是由我督办的。” 谢风华眨了眨眼睛,随即道:“那侯爷可否告知一下,当初皇上调兵遣将的始末与因果。比如说,为何那五万兵马的将领是杜家大公子杜怀盛?离开天京之后,那五万兵马沿途可有发生什么事?杜怀盛又是如何上报军情的?” 元旻舟瞟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知道的不少,想要知道得也挺多!” 谢风华干笑了几声,见他没有深究的意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竖起耳朵,听他说起那一桩旧事。 原来,当年朝廷在收到她那八百里加急军报后,皇帝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增援的兵马数量和带兵将领。一开始,那将领并不是杜怀盛,而是出身于将门世家的窦石谦。 本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却在出征的前一夜,天京城里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 据闻,丞相府的小公子与杜家二公子发生争执,并将对方推下了楼,当场一命呜呼。而杜太后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立即给丞相府下了旨意,要求丞相孙明远交出他的小儿子,以命抵命。孙明远老来得子,自然不肯将小儿子交出去,于是便求到了皇帝面前。 孙明远不仅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更是皇帝的得力心腹,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厚着脸皮为小儿子谋求一条生路。皇帝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信受此委屈,便去找杜太后交涉。 交涉的过程并不算很愉快。起初,杜太后并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在争执了几回合之后,才慢慢松口,并且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将此次增援的带兵将领换成杜家的大公子杜怀盛。 “当时,我与皇上都觉得,暂时让杜家人统领那五万兵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援兵到了前方战场,以你姐姐的铁腕手段,定能将主动权握在手中。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全军覆没……”元旻舟脸上划过一抹痛色,叹道,“若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倒不如一开始就由我带兵前往了。” 谢风华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过程,此刻听完,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一时也没作声。反倒是元旻舟嫌她脑子不够乱似的,又继续说道:“说起来,上次你让我去查那名叫万鹏的男子,我倒是查出来了。不过,你肯定想不到,他的主子是谁。” “是谁?”谢风华急道。 元旻舟缓缓吐出两个字,“杜家!” 又是杜家! 第022章 姐夫vs相公 元旻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眉梢微挑,光线似齐聚其上,顺着那眉眼蜿蜒而去,整张脸便显得立体而生动起来。她的身上似乎隐藏着一股独特的魔力,时而狡猾如狐狸,时而威凛如老将,倒是个有趣而神秘的女子! 而谢风华的心思仍旧在杜家身上,也没留意到他的异样,沉默片刻后,问道:“侯爷,那所谓欺君犯上的罪名,指的是什么?” 她刚才想了想,征伐沙场多年,除了砍过无数颗敌人的脑袋,好像也没做其他太过分的事儿。那么,罔顾圣意,欺君犯上又是哪一门子罪名? 元旻舟悠悠回神,语气沉沉地道:“状告的罪名,说来也颇具争议。据那名叫万鹏的男子所说,你姐曾经在攻打凉城时,未遵照圣意屠城,反而是暗中派人安顿好了凉城的百姓。” 谢风华脸色一沉,立即想到了这万千旧事里极不起眼的一件。 凉城一战,是她在平定西南诸小部落时遭遇的一场战役。 当时,城内百姓被人蛊惑,伙同敌人来对抗她的军队,以至于此城久攻不下。皇帝便下了旨,待攻下凉城后,屠尽城中人。 可她没这么做。 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万鹏及其主子攻击她的把柄。 她眸光闪了闪,唇角一勾,问道:“现在的朝廷应该很热闹吧?” 元旻舟赞赏地看她一眼,“不用我说,你估计也猜到了。本来这事儿就存在争议,屠城一事太过残忍血腥,不管这道旨意是如何传出皇宫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皇上想必也不愿意被人重新提起。而你姐已经不在人世,再去追究罪名,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目前,以杜家为首的弹劾一派则紧咬着不放,而以孙丞相为首的反对一派也同样据理力争。” 谢风华深深看了他一眼,由衷感谢,“倒是麻烦侯爷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肯定从中出了不少力。他与孙丞相一直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若无他的推波助澜,杜家绝对会比现在更猖狂,那谢府的人就不单单被关到天牢那么简单,而极有可能已经人头落地。 不过,从中也可看出皇帝的态度。 她便也放下心来。 只是,她却不满足于最后的结果是走出这天牢。她本就对墨魂谷一战心存怀疑,正愁找不到机会下手调查。对方既然把刀递上来了,焉有不用之理? “你要怎么做?”元旻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杜家选择在这个时候状告你姐姐,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诡异。难道是你们谢府阻到了他们的路?” 谢风华摇头,随即对元旻舟道了谢。 元旻舟本来靠着墙壁盘腿坐着,闻言起身的动作一顿,眼里划过一抹狡黠,“你打算怎么谢我?” 谁想到,她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偏着头道:“你想要什么身份?” 元旻舟脚一崴,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了墙壁上。 那墙壁似乎震了震。 一阵头晕眼花之后,他摸了摸肿了的额头,龇牙吸了一口冷气。 真疼! …… 元旻舟一瘸一拐地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背影总感觉透露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谢风华重又靠到墙壁上,不经意地瞥了眼蠢蠢欲动的沈氏母女,便闭上了眼睛。 天牢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她的心情却像滚滚岩浆,久久不能平静。 正如元旻舟所言,此事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 众所周知,谢府乃书香世家,除了谢风华之外,还在朝为官的就只剩下一个谢正云了。 难不成是冲着谢正云来的? 她眸光渐深,心头萦绕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若不是针对谢家其他人,那有没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可仔细想想,又似乎说不通。 在世人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在一个死人身上计较,又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再者,为将者以马上功劳示天下,后人提起她,想必也不会执着于这样的罪名。怎么看都有点像后宅妇人的手段——拿声名做文章? 等等,妇人手段? 谢风华心头爬过这几个字,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突然跳入脑海里。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双眸里一片冷冽凶厉。 这世上,或许还有个人,很希望看到她身败名裂。 这个人,便是杜家大房的嫡长女,当今的皇后娘娘——杜平飞! 第023章 君臣之礼 巍峨雄伟的宫门前,元旻舟慢悠悠地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往宫里走去。 他离开天牢后,本想直接回府,却在半路遇到了前往侯府宣旨的太监,得知皇帝急召入宫,二话不说就调转马头,往皇宫赶来。 穿过一片空旷的广场,很快就到了勤政殿的殿门前。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连忙入内通报,不一会儿就小跑出来,冲元旻舟躬身行礼道:“侯爷,皇上请您进去呢!” 元旻舟点了点头,撩起袍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慢慢阖上,殿内两根盘龙柱高耸伫立,越发衬得大殿空旷威严。 御案后,穿着明黄龙袍的少年天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笔,或提笔走线,或顿笔点墨,笔走龙蛇,挥斥方遒,一举一动之间,尽显帝王捭阖大气之风。 当今天子姓赵,单名一个沛字,在众多皇子中排行第二。生母云贵人在生产时血崩而亡,先帝怜他年幼,便将其养在当时无所出的皇后宫中。 先帝子嗣并不少,在一众皇子中,赵沛并不算很出众。若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他娶了杜家大房的嫡长女杜平飞为妻。 后来,先帝骤然薨逝,并未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朝廷一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当时赵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暗中争取到了朝廷各将门世家的拥护和支持,力排众议,铲除异己,成功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成为梁朝史上最年轻的帝王。 元旻舟静静地凝视着,神情有些恍惚。 恍惚记得,这年轻帝王初登皇位时,面对杜家步步紧逼的无奈和不甘。 这才过了多久,他已经由浅滩被困的蛟龙成长为遨游九天的真龙,不仅游刃有余地玩弄着帝王权术,还在无声无息之中培养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想到此行的目的,元旻舟心里对杜家党派生出几分同情。 此时,赵沛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停下笔,笑着道:“定远侯到了啊!过来看看,朕这幅字写得如何!” 若是有其他朝臣在此,定然会为皇帝这随意的态度而感到不可思议。可元旻舟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抬步走到御案前,低头仔细看了下,赞道:“皇上笔锋遒劲,胸怀丘壑……” 赵沛一拳锤到他的肩头,“你若是再这么敷衍朕,那天牢也别想去了。” 这么多年,他与元旻舟之间,不像君臣,倒有些像师友,是以私下里并未有太多顾忌。 而元旻舟闻言嘴角微微勾起,在年轻帝王的注视下,依旧面不改色,“若是臣不去,恐怕也无法替谢元帅伸张正义了。” 赵沛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眸光流转间,心思已转过千万回,却道:“你有办法?” “身为臣子,出谋划策本就是职责所在。”元旻舟有板有眼地回答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如花笑靥,他眸光微闪,继而道,“臣斗胆问一句,杜家那边……” 一提到这两个字,赵沛脸色跟着沉了下来,冷笑一声,显露出帝王的威严来,道:“你也看到,杜家越来越嚣张了。若是不找机会打压一下,恐怕他们都要跳到朕的头上了。” 元旻舟闻言心中一定,知道了皇帝的态度,他行事也方便不少。 他沉默了片刻,沉吟着道:“皇上,臣以为,此事颇多蹊跷。臣去天牢问过了,谢家人对此事并不知情,若是因此而牵连谢府无辜之人,难免会让其他将门世家寒心。此外,谢元帅已不在人世,是非功过都不应该也不能再去计较。说句难听点的,在那场战役中,与谢元帅有关的人几乎都死了,若是有心之人借此说事,无异于死无对证。横竖都是张口白牙随便说,谁都无法分辨出真假对错。” 赵沛点了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 此外,当年给谢风华下的旨意,他早已后悔不已,更没想到会埋下这样的隐患。 他想了想,又道:“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此案的棘手之处,便在于身为原告的杜家虎视眈眈举证齐全,而被告谢风华已经死去,谢府其他人却一无所知,甚至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不得不将那些人关到天牢里。 元旻舟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下不慌不忙道:“皇上,既然此事与谢府有关,便让谢府的人自己去想办法吧!” 赵沛却皱起了眉头,“谢府的人都被关在天牢里,还能有什么办法?” “皇上可还记得谢家二小姐?”一想到那个人,元旻舟忽觉额头和脚又开始隐隐作痛。 赵沛认真地想了想,不确定道:“你说的,可是谢风华那个喜欢舞刀弄剑的妹妹,你前阵子要求娶却娶错了的哑巴新娘?” “人家现在不哑了,”元旻舟有些赧然,连忙道,“臣与谢二小姐见过几次,发现她是一个有趣的人,并且她与谢元帅的感情甚好,要想为谢元帅翻案,没人比她更适合了。” 赵沛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为这谢二小姐说了这么多好话,用意是什么?” 元旻舟见他猜出自己的用意,连忙笑道:“臣只是觉得,天牢那地儿到底阴森了些,实在不适合让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待着……” 娇滴滴的姑娘家? 赵沛嘴角可疑地抽了抽,似笑非笑,“既然定远侯都求到朕的面前了,那便如你所愿,准谢二小姐离开天牢,协助办理此案。” “皇上英明。” …… 元旻舟心事重重地走在出宫的路上。 刚转过长廊拐角,迎面却走来一队声势浩大的仪仗,人群中一人容貌绝色,气质凛然,赫然便是当朝皇后杜平飞。他走上前几步,微微欠身,“参见皇后娘娘。” “定远侯免礼。”杜平飞微微颔首,妆容精致,笑意盈盈,一颦一笑间,尽显一国之母的高贵与威仪。她往元旻舟走来的方向看了看,突然问道:“定远侯入宫,可是为了谢府一案而来?” 元旻舟眉梢微挑,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臣入宫,正为此事而来。” 杜平飞嘴角的笑意似乎僵了一下,“既然定远侯还有要事在身,本宫就不打扰了。” “臣告退。”元旻舟行了个礼,便错身走了过去,轻袍缓带,步履从容,一派风流姿态。 贴身宫女风荷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埋怨道:“娘娘,这定远侯也太不知礼数了。见到您也不行大礼,简直是……” 杜平飞立即扫去一记冷厉的眼神,风荷后颈一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求饶道:“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自己去领板子吧!”杜平飞并不看她,抬步往前走了过去。 第024章 帝后之疑 勤政殿。 沉重的殿门被推出一道狭窄的缝隙,一小太监猫着腰小跑进来,无声无息地跪在御案下方,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门外求见。” 赵沛批阅奏折的手一顿,笔尖滴落下一滴浑圆水墨,堪堪将奏折上的“谢风华”三个字完全盖住。他静静地凝视了好一会儿,不耐烦道:“请皇后进来。” 那小太监连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杜平飞便缓缓走了进来。那裙摆上用金色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长长地拖曳在地上,随着那轻移的莲步,一朵朵像是蜿蜒出了一片花海,越发衬得她雍容华贵,气派端庄。 眨眼间,她已经走到御案前,盈盈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后怎么过来了?”赵沛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杜平飞见状,眼里划过一丝黯然,脸上的笑容却温柔娴雅,指着宫婢捧着的东西道:“回皇上,夏日炎热,臣妾刚熬了一碗莲子羹,特意送来为皇上消暑解乏。” 说着,便将宫婢手中的莲子羹端了过去。 “皇后有心了。”赵沛一手接过,却放到了御案一旁,扶额叹道,“若是其他人能像皇后这般替朕解忧,朝廷内外何愁不国泰民安?” 杜平飞眸光一亮,斟酌了下,试探着问道:“皇上可是在为谢府一案烦心着?” “皇后真是神通广大啊!”赵沛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似是包含着万千情绪,云遮雾绕,沉沉浮浮,直教人看不清楚。 杜平飞心头一紧,却还是迎上那审视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笑了起来,“皇上说笑了。臣妾也是听母亲偶然间提起到此事。不过,这事儿很棘手吗?” 这声询问温柔似水,按理说,不管谁听了,心中的火气也要消了一大半的。 谁想到,赵沛却似乎更气愤了些,将一本折子丢到了她手里,“你看看吧!看看这些人都做了什么,居然对死去之人都要这般不遗余力地穷追猛打?” 杜平飞早就知晓了此事,可没料到的是,他居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就因为与那个人有关么? 她眼睑微垂,唇角微勾似笑似嘲,拿起那折子看了一眼,在看到被墨渍掩盖的字儿时,眸光闪了闪,捏着折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过了片刻,她才合起折子,笑得端庄大方,“其实,皇上若不想处理此案,大可交给其他人。定远侯才华横溢卓尔不群,自然应当为皇上排忧解难。不过嘛……” “不过什么?”赵沛问道。 杜平飞眉梢微扬,脸上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不疾不徐道:“臣妾听闻,刑部审理案子时,往往遵循谁言谁举证的原则。原告已经举出了人证物证,那么作为被告的谢府自然也应该有举证的机会。论起人选,臣妾以为,没人会比谢家二小姐更合适。只是,如今谢府众人皆被关在天牢里,恐怕……” 赵沛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深邃黑沉,似是潜藏着什么,她来不及分辨清楚,却见他已经移开了视线,语气沉沉地道:“皇后会这么想,令朕十分意外。你可知道,就在不久前,定远侯还特意跟朕请了旨意,为的就是将谢二小姐提出天牢协助处理此案。” 杜平飞惊讶地看着他,而后脸上浮起一抹羞涩,无比谦虚道:“皇上真是折煞臣妾了。定远侯可是朝廷栋梁,臣妾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她盈盈一笑,态度谦逊,气度娴雅,端的好风华好气派。 可赵沛瞥了一眼,不知怎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张脸。 这些年,看了太多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人,忽然很想念那桀骜不驯的姿态。 一霎时,重重疲倦袭上心头,他冲杜平飞摆了摆手,沉声道:“皇后若是没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杜平飞微微垂眸,遮住眼底淡淡的落寞,恭敬道:“臣妾告退。” 她悠悠转身,才走几步,身后却传来那人波澜不惊的声音,“皇后乃一国之母,当做后宫表率。没事就少听宫外的小道消息,以免扰了心性。” 杜平飞脚步一顿,一瞬间,心情自欣喜跌落至苦涩。 她咬了咬唇,低声应了句:“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 沉重的殿门自身后缓缓关上。 杜平飞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在宫人的簇拥下,姿态优雅地回到了凤仪宫。 此刻,偌大的宫殿中,风荷跪在了地上。她刚挨完板子,身上酸痛不已,一手扶着腰,一手撑在地面上,说不出的狼狈。 杜平飞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悠悠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风荷连忙磕头认错,“奴婢不该乱嚼舌根,差点酿下大祸!娘娘,奴婢知错了!” “这是给你的教训。”杜平飞眉梢一挑,那脸上便现出几分冷厉来,“以后千万要记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若是被人抓了把柄,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奴婢遵命。”月荷和风荷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 杜平飞看着她二人,脸上露出一抹凝重。 从小,她就被教着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入主中宫之后,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更不敢行差步错。今日之事,若是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也足够让她心烦了。 正这么想着,忽听月荷从旁说道:“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今夜皇上歇在了勤政殿。据说,李贵人还想要去打听消息,却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 杜平飞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道:“皇上哪天不歇在勤政殿,本宫倒是要感到惊讶了。明明是他的后宫,如今却跟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还真是难为他了。” 这话听来大逆不道,而月荷和风荷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作声。 片刻后,杜平飞已将那些落寞的心思收了起来。她抬头看向月荷,吩咐道:“你去给母亲递个信,让她没什么事就不要往宫里递消息了。” 月荷惊道:“娘娘,之前皇上不是还允许您与娘家人相见吗?” “此一时彼一时。”杜平飞眸光深深,语意沉沉,“圣意难测啊!” 月荷连忙应下。 将她俩挥退后,杜平飞走到镜子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眉眼明艳,眸光冷然,唇角还衔着一抹淡淡的讥诮。 不管怎样,活着总比死了的好,不是吗? 第025章 夜半箫声入梦来 活着的人心思诡谲,暗布风云,死而复生的人却躺在天牢里睡大觉。 谢风华在做梦。 她梦见一面高墙,墙角露一个狗洞,狗洞里卡着一个男孩儿,正一脸戒备地瞪着她。 她蹲下身,问那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儿没回答。 她也不急,望了眼小巷的尽头,摇头晃脑道:“你是不是在逃命?若是不告诉我名字,我就让你逃不成。”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匕首,一脸桀骜。 那男孩儿低头思考了下,寒声道:“我叫赵沛。” “好啦,我说到做到。”她一把将赵沛从狗洞里拉出来,这时小巷尽头追来一群恶汉,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粗棍子,她拉着他拔腿就跑,转过这条小巷,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她拖着赵沛钻了进去。 车内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姐,一脸好奇地看着凭空钻进的二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杜平飞。 杜平飞尚显稚嫩的脸庞在梦里一闪而过,画面一转,转到了下雪天的驿站。 那驿站张灯结彩,丝竹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她站在驿站的门口,仰头望着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冷得牙齿打颤。吱呀一声,二楼窗子忽然被人推开,露出杜平飞精致而明艳的新娘妆容。 “你输了!”杜平飞嘴唇动了动,送上这无声的挑衅。 她翻身上马,却被冲出来的丫鬟拦住。那丫鬟递上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谢风华,我要在你打下来的江山上,与我的夫君恩爱成双! 她策马而去,马鞭起落间,纸屑纷纷扬扬洒入了大雪之中。 一路往前,白雪皑皑,一望无垠。成亲的乐声渐渐不闻,战鼓声响彻耳畔。 她站在营帐前,迎着飘飘扬扬的大雪,对面前的年轻男子交代道:“此行凶险,你务必要格外小心。” “老大,等我的好消息!等灭了那些西虏军,我就回来喝你煮的酒!” 年轻将领挺拔的身影被漫天风雪覆没,也掩埋了成堆的尸骨和蔓延的血水。她挥舞着长剑,看着一个个倒下的将士,睚眦欲裂。 一刹间,头痛欲裂!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自她脸上滚落下来,湿了一地的稻草。 忽然间,似乎有箫声遥遥传来。 清越,和缓,自长天尽头悠悠而来,像一只手抚过暗昧云雾,刹那间云破月开,沧海帆扬。起伏的心海,如被那手抚平,渐转宁静。 谢风华缓缓睁开双眼,聆听着此刻的天外之音,眸中的挣扎和痛苦逐渐退散。 她看着墙壁上方开着的小窗,神色里带了一丝茫然。 那属于年少三人的记忆,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我给你打下这片江山,将来你做皇帝了,要封我做大元帅!” “好,一言为定。” 那一年,她十一岁,背井离乡远赴边关,只为年少时许下的一个诺言。 那一年,千里奔袭,看人送嫁迎娶,她独立于皑皑冰雪中,浸了一身满心的冰冷。 那转身之后,她彻底屏蔽了来自天京的消息,一日又一日地守在了荒凉之地。而那点儿女情思,也在刀光剑影、血海腥风中,被消磨得不见了痕迹。 不甘吗? 似乎也没有。 她怔怔地看着小窗外的点点星光,枕着那一曲箫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大亮,牢头来送饭,她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元旻舟。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腿。 不想,他却瞬间黑了脸,瞪了她一眼,问道:“昨夜睡得如何?” “还行。”谢风华避重就轻道,“今天有什么进展?” 元旻舟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对面,“昨日我进宫见了皇上,并为你求得了旨意。今天你不仅不用待在天牢里,还可以随我去查案。” “嗯?这是什么道理?”谢风华对朝廷律例并不熟,更没听过这样的说法,“我可是戴罪之身,难道不该是避嫌?” 元旻舟连忙解释道:“这是本朝刑部的律例。不管是原告和被告,都有机会为自己举证,以此彰显朝廷律例的公正。” 谁说谁举证,这倒是挺好的。 她点点头,赞赏道:“能想出这法子的人,简直是天才。” “多谢夸奖。”元旻舟满脸发光。 谢风华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法子该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聪明!”元旻舟眉一扬,无比骄傲,“这个时候是不是特别崇拜我?” 谢风华嘴角抽了抽,她可以收回刚才的夸奖吗? 元旻舟选择性地无视掉她那点抗议,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此事关系重大,就连身处后宫的杜皇后都在关注着……” “等等,你说什么?”谢风华打断他,再一次确认,“你说杜皇后都知道此事?” “对啊!”元旻舟疑惑地看着她,将昨日入宫遇见杜平飞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可是哪里不妥?” 当然不妥了! 既然杜平飞知道了此事,那她就不能走出这里半步了。 她改变主意了! “我要留在天牢,哪儿都不去!” 第026章 神仙打架,小灵遭殃 “你说什么?”元旻舟的眼神有点危险。 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像是害怕他听不懂似的,谢风华又重复了一遍,“我要留在天牢里,哪儿都不去!” “理由?”元旻舟眸光微闪,一丝疑惑染上眉梢。 这个人,看似胡搅蛮缠,实则行事颇有章程。他可不信,她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 谢风华像是没看到他的疑惑似的,身子一个后仰,浑身放松地靠在墙壁上,叼着一根草儿,吊儿郎当道:“侯爷,我怕死啊!” 元旻舟怔了怔,刚想嘲讽她几句,却在触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时,脑中快速闪过什么,像是暗沉苍穹骤然被闪电劈开,露一线细而微弱的光。 谢风华假装看不到他的审视,自顾自道:“侯爷,你也知道,如今谢府的处境已经算是最糟糕不过了。而我一介孤女,无人庇护,若是贸然走出天牢,恐怕也会给别人可乘之机。是以,这天牢看似困住了我,实则也是在保护我。我既不能出,也不敢出啊!” “你倒是深谋远虑。”元旻舟瞥了她一眼,想了想,却又反驳她,“不过,你未免太草木皆兵了!皇上准许你出天牢的旨意,眼下仅有我一人知晓,而你鲜少出现在天京权贵的面前,谁会想到去防备你?” “若是杜皇后知道这旨意呢?”谢风华可没忘记,他在出宫的路上,还碰到了杜平飞。 元旻舟却是摇头,一脸的不赞同,“你觉得杜皇后会针对你?你跟杜皇后有冤,还是有仇?” 谢风华不答,心思却已经转到了九霄云外。 她第一次见到杜平飞时,就对杜平飞生不出好感。明明她与赵沛突然闯入那马车中,寻常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可杜平飞除了一脸惊讶外,并没有做出太过激的举动,甚至还很快冷静下来,帮他们骗走了那群恶汉。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稚嫩脸庞上的精明双眼,先是扫了眼他俩的衣着装饰,紧接着便做好了应对之策,不可谓不当机立断。 年少时,尚且这般心思深沉手腕厉害,而在经历过后宫多年的争斗之后,杜平飞的手段和心思只会比以前更深更重,更不能令人小觑。 元旻舟觉得杜平飞不会针对她,只是因为不清楚她俩的纠葛。既然谢府一案被杜家人揭发了出来,那么,杜平飞有什么理由会放过她? 毕竟,名义上,她可是谢风华的亲妹妹! 然而,这些并不能对元旻舟说起。她低头想了想,片刻后,才道:“我与杜皇后并没有仇,只是危机重重之下,我觉得还是留在天牢里最为妥当。而天牢外的事情,便有劳侯爷了!” 元旻舟扬了扬眉,倒是没什么意见,只问道:“你既然懂得这是麻烦我,想必也想好了怎么感谢我吧?说说看,若是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多帮你一点。” “那不如,我帮你娶够十八房小妾?”谢风华眼里划过一抹狡黠,身子微微侧过去,试探着问道。 元旻舟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咬着牙怒喝:“你在瞎说什么?” 谢风华一脸无辜。 这个人,就这点不好。开不起玩笑。 开不起玩笑的元侯爷遏制住满腔的怒气,试图去纠正她,“你也好歹把握点分寸。寻常女子哪有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那侯爷喜欢寻常女子了?”谢风华笑意盈盈地盯着他,双眼似是发着光。 元旻舟气得心口发疼。 他想要大声呵斥她,偏偏她满脸无辜地瞧着自己,双眸带笑目光温软,带着了然的笑意,仿佛他那点心思也都无处遁形。此刻迎上这样的目光,再多的气似乎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了。 可他又有些气不过。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这般胆大的女子,居然会逮着人就问这种问题的! 此刻,所谓“正事”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铁了心要教训谢风华,袖中出拳就要往她身上的某处穴道点过去,却见她身形敏捷地避过了他的袭击,手掌张开将那来势凶猛的拳头一收,并悉数还了回去,紧跟着身形一转,白色裙摆旋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宛若草间翩然起舞的仙子。 她眨了眨眼,那目光澄澈而灵动,笑意里带了几分揶揄,轻启朱唇道:“侯爷,你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能出手伤人吧?喜欢寻常女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瞧见眼前伊人玉立,白衣黑发红唇明眸,元旻舟眸色一深,似乎某根心弦被人信手拨弄,一时间心湖起了涟漪,再不平静。他不自觉地别过头,刻意压着声音叱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不分轻重?你姐姐就是这么教你的?” “天大的事,不是有侯爷撑着吗?” 跟元旻舟相处久了,她在边城养出的吊儿郎当的性子也跟着回来了。可她也知道,现在再说下去,估计就不是被打那么简单了,便也正了正神色,话题一转,便转到了当前的难题上来。 只听她一本正经道:“侯爷,此事不宜拖得太久,以免夜长梦多。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寻找人证物证。”她想了想,又继续道,“杜家人状告的罪名是欺君罔上,乍一看,并无解法,实则不然。” 元旻舟暗暗松了一口气,刻意无视掉那一刻的心湖涟漪,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话语上来,沉吟着道:“欺君之罪,可是罪证确凿的。尽管皇上不想要追究,可杜家那些人并不一定会轻易放过。” 早在知道杜平飞的如意算盘后,谢风华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此刻便也娓娓道来,“那就让他们不得不揭过此事。你想想,若是他们自顾不暇,岂不是给了咱们机会?” 元旻舟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却见她得意地转了个身,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难道就只准他们来陷害我,我就不能反手布个局?捅出更重要的事情,他们后院失火的话,不就顾不上谢府的事了?” “更重要的事情?”元旻舟慢慢咀嚼着这些话,似有所悟,“你指的是什么?” 谢风华不答反问,“侯爷可还记得那五万兵马?” 饶是元旻舟自诩聪明机智,此刻也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到那五万兵马了? 谢风华见状,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在世人眼中,那五万兵马是上了战场,并且在她手里全军覆没的。可唯有她才知道,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出征前的换将风波,杜怀盛的军情上报,以及那五万兵马最终的去处,已然成了一个难解的谜。 若说之前她还找不到任何头绪,在看到万鹏之后,她心中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恐怕,墨魂谷一战,也与杜家脱离不了干系。 既如此,她便借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仔细斟酌了下,缓缓说道:“侯爷,实不相瞒,我曾经得到过一则消息,在我姐姐带兵抵御外敌时,并没有见到朝廷的任何援兵。” “怎么可能!”元旻舟腾地站起身,忍不住惊呼。 甫一看到元旻舟震惊的神色,她心中暗暗叹了叹气。这个时候,唯有将自己搬出来,她要说的话才可能引起眼前这男子的重视。 许是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谢风华又反复斟酌了下,才又继续说道:“我与姐姐之间,经常会有书信来往。而在她牺牲之后,曾经有人给我捎来了她的遗物,其中便屡次质问为何朝廷不出兵。说实话,我甫一看到这样的消息,心中的震惊程度比你只多不少。” 元旻舟一言不发,眸光里似有风浪翻涌,深不见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直直看入谢风华的眼眸,一本正经道:“这就是你屡次提起那五万兵马的原因?” “对。”谢风华努力无视掉说谎的心虚,硬着头皮道,“我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传了出去,那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是动摇社稷根本。可我又不能不说,不然良心何安?那苦苦等待援兵却无辜战死的将士们何冤?”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元旻舟,语气诚恳却无比坚定:“退一万步讲,侯爷,我并不期待你能替我姐主持公道,可既然跟你说起这个事儿,便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意。我不是自不量力要与杜家对着干,也不是草木皆兵爱惜我的小命,而是这件事不弄清楚,我对不起自己。” 也对不起墨魂谷中枉死的八万将士。 想到这里,她心中蓦地沉甸甸的。 只是,元旻舟也不是好糊弄的,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外,他已经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此刻更是眨都不眨地盯着她,反驳道:“你说的这种情况,要追究起来,根本就没有任何依据。” “此话怎讲?”谢风华却松了一口气。 没有完全否认这样的可能,也不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元旻舟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元旻舟眸光深深似盛着广袤天地,内里似有云潮翻滚,浮浮沉沉。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见山道:“你应该知道,那是五万兵马,不是五千,亦不是五十。倘若这些人不曾到达前线,那曾经去了哪里?之后又归于何处?五万兵马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也没有地方能够藏得住。” 这也正是谢风华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的地方。 其实,那五万兵马的去处,似乎也就两种可能——要么在增援的路上遭遇意外全军覆没尸骨无存;要么便是被人藏了起来,从此瞒天过海,不见天日。 她想了想,否定了前一种可能。 毕竟,杜怀盛的命还在,若是死了兵活了将,杜家肯定会陷入千夫所指的处境,这估计不是杜家人希望看到的。那么,在增援路上,又发生了什么? 她曾经问过元旻舟和谢正云,可他俩竟然也一无所知。 隐约中,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禁忌,可一时间云遮雾绕,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烦躁之下,她忽然说道:“侯爷,我跟你打个赌吧。” 元旻舟眉一扬,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却听她说道:“对于五万兵马的去向,我跟你打个赌。我始终认为,这一部分兵力,并未曾真正到达前方战场,不然凭借我姐的能力,未必不能反败为胜。如果我赌赢了,那么,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元旻舟不理解了,“我现在不是在替你做事?” “……那不一样。”谢风华试图反驳他。 “哪里不一样?”元旻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一下子就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反正都是你指使我去做的。” 指使…… 谢风华脸上现出一抹郁结,这个人,能不能说得委婉一些? “哦,还是有不一样的。”元旻舟像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随即道,“你现在是打算提前支取了我对你姐的那点心思?这样,你嫁给我之后,就不用担心我一门心思扑在你姐上面?” 谢风华听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却听他继续说下去,“你放心。不管怎样,我只对你姐有情意,对你这黄毛丫头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谢风华一巴掌拍了过去。 尽管说的都是她,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舒服呢? 简简单单的打闹,却让此刻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谢风华稳住心神,继而嘱咐道:“侯爷,既然我不出天牢了,那么有些事情就需要你帮忙了。首要的便是在天黑之前,务必要将这个消息封住,不准泄露出去半句。” “你想做什么?”元旻舟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发号施令的姿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那么任由她去部署,去分析。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运筹帷幄的姿态,他心中总有一股满足感。 毕竟,看惯了千篇一律的闺阁小姐,像她这般充满活力和智谋的女子,实在是不多见。 谢风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吩咐他将随身侍卫喊进来,三个人几乎是头碰头地商量了起来。 过了好久,元旻舟带着侍卫长影走出了天牢。骤然闯入的日光明亮而刺眼,他微微眯起了双眸,环顾了下四周,面色冷肃地吩咐道:“刚才的事儿,你都听明白了?” “回侯爷,属下已经明白了。”长影连忙回答,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名指点江山的女子,心头不免一阵唏嘘。 这个谢二小姐,还真是不简单。 似乎不跟那女子待在一起,元旻舟又恢复了人前的模样,高冷中带着一股疏离感,给人一种不可靠近的错觉。他抬头望了眼天空,随即道:“既然都听明白了,就按照她说的去做。不要出任何差错。” 听出他话中的郑重,长影心中一凛,思忖着道:“侯爷,您也相信谢二小姐说的话?” “为何不信?”元旻舟斜眼看去,眸光里带着满满的警告意味,“你别忘记了,那可都是她姐教的。” 说完,他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长影一脸愕然。 他知道,侯爷对谢元帅情根深种,可那一脸的与有荣焉又是怎么回事儿? …… 月上柳梢,远星点点。凤仪宫里灯火通明,帘幔低垂,偶有宫女捧着绣工精致的衣物来回走动,踩碎了一地的月色。 杜平飞坐在桌前,随意拨弄着梳妆台上的首饰。许是刚沐浴完的缘故,她眉眼间尽显温软娴雅,烛光映照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似花树堆雪,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月荷正拿着锦帕给她擦着湿头发,此刻见她眉目流转光华无限,不由得看痴了,手下没注意却扯断了一根头发。 月荷连忙跪地请罪,却见她摆摆手,皱着眉头道:“你这丫头,怎么毛手毛脚的?” “那是娘娘美若天仙,让奴婢看痴了!”月荷边起身边道。 杜平飞紧跟着一笑,颊边小酒窝若隐若现,随手将一根步摇丢进梳妆匣里,道:“嘴巴倒是越来越甜了!” 月荷笑嘻嘻地看着她,问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可是要歇息了?” “不急。”杜平飞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现在还没消息传来?” 月荷连忙摇头。 杜平飞神色一顿,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便道:“去查查,现在是什么情况?” 本来,她听说谢家那位二小姐得了离开天牢的旨意,便动了点小心思,并且派人去暗中盯着,一旦看到谢二走出天牢,便悄无声息地了结了她。 谢风华还在的时候,她俩尚且斗得不死不休,如今谢风华死了,她自然不想再看到有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切,包括对方的亲生妹妹。 按理说,对付一个小丫头,并不算什么难事。可如今还没传回消息,她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连忙又催促了一遍。 月荷连忙应声,刚退到屏风外,却见一人撞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焦灼,她眼睛一亮,连忙抓住那人的胳膊,急道:“小李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娘娘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 小李子顿时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伸长脖子往里探,“娘娘就寝了?” “还没,正等着你呢!”说着,月荷便与他一同走了进去。 见到杜平飞,小李子连忙跪倒在地,“奴才叩见娘娘。” “起来吧。事情办妥了?”杜平飞问道。 小李子却没起身,而是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说道:“回禀娘娘,奴才有负所托,未能将事情办妥。奴才有罪,请娘娘责罚。” 杜平飞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不敢置信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怎么还会失手?” 小李子的身子伏在地上,腰背处似有千斤重量压着,呼吸有些困难。 他想起今日出宫的任务,不免沮丧道:“娘娘,奴才听您的吩咐,出宫后直奔天牢,随时等着谢二小姐的出现。可一直等到了天黑,奴才也没见谢二小姐走出天牢啊!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差错?” 月荷从旁喝道:“大胆!小李子!你真是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还敢质疑娘娘的旨意。娘娘既然说谢二小姐要离开天牢,那肯定不会有错,你莫不是中途打瞌睡,没看到人,却故意这般甩锅耍赖?” “冤枉!娘娘,奴才冤枉啊!您就是给奴才一千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欺骗您啊!”小李子吓得神魂俱散,砰砰砰地磕着头,唯恐她不相信自己似的。 杜平飞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一丝了然笑意溢出唇角。 “好,好一个谢映华!”她脸上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眸光里带着几分兴奋,几分嘲讽,却是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 看来,这个谢映华也不是没脑子的人,知道走出天牢有可能会被人盯上,索性就待在天牢里了。 可是,她以为,这样就能安然无恙吗?还是以为自己拿谢府没有办法? 杜平飞冷冷笑道:“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不必在意。既然她要做缩头乌龟,那就让她永远待在天牢里吧。小李子,你马上带人去给本宫办一件事。” 她附到小李子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却见小李子满脸震惊地看着她,在她冷厉的眸光中点头,很快就转身离开。 “娘娘,那谢二小姐看来也并不怎么样,与谢元帅倒是差多了。”月荷从旁不屑道。 杜平飞唇角微勾,眼神轻蔑,“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谢风华而已。谢府到此,也是没落了。既然没存在的必要了,那就让本宫推一把手,早点从这世上消失吧。” 她悠悠转身,映在铜镜上的脸庞里满是自信神色。 世人都道,谢风华有勇有谋,可这么多年还不是输在了她的手里? 这么一想,没有人可以争斗的一生,还真是无比寂寞啊! 无比寂寞的皇后娘娘转过身,唇角慢慢绽开笑意,一手捻成兰花指,忽悠悠唱道:“有人见她杀得飞鸟亡群敌不见影……杀得马蹄血染战袍腥……到如今……清冷冷金鼓声断……静悄悄剑锈刀残……枯草旧坟不见故人颜……” 月荷垂首看着地面——世人皆知皇后喜欢看戏,却不知她更喜欢唱戏。只是不常唱而已。可一旦唱了,那么,就有人要死了。 …… 天上京内。 一道道连绵起伏的屋脊在月色中温和沉眠,有数道挺拔瘦削的身影跳跃在屋顶上,仿佛流星般轻盈敏捷。当先一人轻功卓绝,身形快得几乎生出淡淡虚影,剩下四人紧随其后,起起落落间,眨眼就来到了杜府的屋顶上。 杜府位于天上京南面,占地极广,那五人却选了处屋脊背光的地方,一动不动。檐下悬着的灯笼晃了晃,晃出一人隐藏在暗处的脸,赫然便是跟在元旻舟身边的长影。 天牢中三人谈话后,他便带人出来办事。所办之事,自然是谢风华交代的。 由于涉及到天京中最有权势的杜家,他也丝毫不敢马虎,带着几个身手高绝的手下,便来到了杜家的屋顶上。 此次的任务,便是来掳走那名叫万鹏的男子。起初听说要来杜府牢房找人时,他与侯爷还十分不敢置信。 毕竟,万鹏可是此次重要人证,杜家不应该是好吃好住地供养着他吗?要去找人,难道不该是去上好的客房找? 可谁想,谢风华却一脸神秘地告诉他,“我姐姐曾经说过,杜家的人从来不觉得别人比他们高贵。尤其万鹏还是个不识大字的武夫,在他们看来,能为他们办事便是他的荣幸,哪里会好心安顿他!” 长影已经做好了牢房扑空去搜查客房的准备,只是当看到牢房内关着的男子时,心里的讶异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万鹏见到他们,也是吃了一惊,戒备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救你的人。”长影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将他制服在地,并往他嘴里丢了一颗药丸,在他有所反抗前,点了哑穴,绑了手脚,命人将他带了出去。 只是,刚走出牢房,迎面却碰到了三名黑衣人,双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在看到万鹏时,杀气横生。 “……入夜之后,如果有人暗中盯着我,想必见到我不出天牢,那也起了疑心,会另做打算。你们去救万鹏,十有八九会遇到前来灭口的人。不用硬拼,走为上策。” 长影脑海里顿时冒出天牢里那个女子的话,若说之前还有些不服的话,此刻倒是为这算无遗策而感到心悦诚服。这简直是拿捏得太好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挥手带人撤退。 既然走为上策,那拼的就是一瞬间的反应。 与此同时,那三名黑衣人也有了动作,目标却是出奇得一致——都是对着万鹏的方向。 长影早就防着他们,五人当中,两人只管带着万鹏翻墙奔走,他和剩余两人则稍微慢一点,拖住黑衣人的步伐。 幸好黑衣人的人数仅有三人,应付起来也绰绰有余。 可长影目光锐利,却盯着另外的动静。 果不其然,在这里闹出声响后,杜家牢房前顿时出现一队人,当先一人便是杜家二公子杜怀绍。 他本来准备歇息,听到牢房这里有动静,连忙带着人过来了。谁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情况? 却见他招来自己的手下,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战局当中。 “……杜府牢房距杜家二公子杜怀绍的院子不远,你们与人交手,十有八九会惊动杜怀绍。但是不用担心。杜怀绍乃杜府庶子,见到你们人少,自然会起轻视和邀功之心,反而是你们逃走的最佳时机。” 而现在,的确如此。 长影心里对谢风华的佩服更上一层楼。 他的身手本来就很不错,这次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带出来的都是侯府中的精锐暗卫,要对付黑衣人和杜怀绍并不在话下。简单的过了几招之后,那黑衣人竟然不与他们纠缠,而是狡猾地躲开了他的纠缠,追着前方的万鹏去了。 长影一看,手脚并用地将杜怀绍手下踢开,紧接着追了上去。 就在这时,旁边漆黑的屋脊处跳出一个人影,蒙着面,着黑色长袍,一双眸子冷若寒霜。他手里举着一把长弓,弓上搭着一支箭,箭尖泛着幽幽蓝光。长影大惊失色,连忙就要冲上去,却见他已经利落地搭弓射箭,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在耳畔,离弦的箭倏然没入万鹏的后背。 万鹏痛苦地呻吟起来,身子往下栽去。抓着他的两名暗卫冷不防遇到这变故,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却给了凭空出现的黑衣人一个可乘之机,这一来一去之间,前方奔袭逃命的三人已然负伤累累。 “……若是单纯遇见黑衣人和杜怀绍,并不足以畏惧。可倘若半路出现高手,那你们就往人多的地方藏身。” 人多的地方藏身? 长影心中默念这一句,冷眸扫了一圈,突然看到不远处有火光闪现。他隐约记起来,那是天上京隍庙的所在。夜幕降临之后,城隍庙都会异常热闹,那里人多,倒是有利于他们的藏匿奔逃。 他立即下了命令,一行五人拖着受伤的万鹏往城隍庙的方向逃去。那手握弓箭的黑衣人紧追其后,身形敏捷颇具爆发力,跳落起纵间,像一只丛林中奔跑的黑豹,一边躲避长影等人时不时的偷袭,还一边找准机会嗖嗖地射着手中的箭。 饶是强悍凶猛如长影,在这样穷追猛打之下,也逐渐吃不消。本来,他们带着万鹏这个累赘,行动上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束缚和限制。你追我赶间,一行五人都受了伤,而身后那黑衣人却越来越近了。 这时,人声越来越近,那杂耍的火光映亮了这一片角落,长影忽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就要到了。 待五个人抓着万鹏落下来,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长影打了个手势,同时利落地剥掉身上的夜行衣,露出里面穿着的粗布麻衣。 这一身粗布麻衣,还是谢二小姐特意嘱咐穿上的。当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才深深感觉到那个女子的神机妙算。 夜行衣一下子就脱掉了,他们五人互相看了看,将万鹏保护在中间,脚下生风地往人群里窜去。他们往前窜的路线看似混乱无章,寻常人恐怕一下子就被甩掉了。可那黑衣人自始至终都紧紧地跟着他们,而城隍庙附近的百姓较多,似是对他的视线造成了不小的干扰,他索性直接跃上屋顶,顺着人流中的五个人飞奔而去。 人群中长影等人左闪右躲,屋顶上黑衣人穷追不舍。没了百姓的限制,他很快就缩短了与长影等人的距离。这时候,他突然抽出箭筒里的三支箭,边跑边拉弓,冲着长影等人嗖嗖射了出去。 人群中尖叫声不绝于耳,长影等人的路顿时被惊慌失措的百姓挡住。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当机立断地往城隍庙里窜了进去。 “找死!”那黑衣人低咒了一句,声音尖细满带戾气,身子空翻跳跃,如离弦的箭冲进了城隍庙的庙堂里,与此同时,对着黑暗中的那几道身影射了几箭。 “啊——”一声不同寻常的嚎叫冲上云霄,紧跟着耳边便嘈杂起来,借着月光看过去,那黑衣人看到了惊慌失措的男男女女,还有被男男女女围在中间的人。 那人,臀部上插着一支箭。 黑衣人四处看了下,哪里还有长影等人的踪影?当下气得双眼充血,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黑衣人顺着手臂看上去,待看到杜怀绍时,眉毛不禁挑了起来。 “阁下是什么人?”杜怀绍警惕地看着他。 “杜家的人就这点本事?还真是丢皇后娘娘的脸呢!”黑衣人嗤笑了一声,留下一句嘲讽,便扬长而去。 杜怀绍气得脸都绿了。 “二公子,咱们现在直接回府吗?”杜怀绍的手下怯怯问道。 “回府!”杜怀绍心有不甘,愤然转身。本来,他发现府内牢房的动静,本是打着将刺客捉拿的算盘。如今倒好,追了那么久,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他恨得咬牙切齿,待回过神时,却发现四周的路都被人围住,还没等他呵斥出声,前方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经举着火把朝他走过来,脸上布满了义愤填膺之色。 “就是他,带人伤了少爷!带他去报官!” …… 凤仪宫。 杜平飞啪地摔碎白玉瓷碗,指着小李子怒道:“你是怎么做事儿的?不过是个武夫,带了人还杀不死?” 小李子绝望地趴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黑衣人走了进来,却是方才手持弓箭追杀长影的男子。他相貌秀丽,一张脸白白净净,只是出口的声音却有些尖细,“不关小李子的事。当时我也在场,可也没能扭转局势。” “萧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杜平飞见到他,顿时喜上眉梢,而小李子却松一口气。 这位萧遥公公,可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若是他为自己说话,那这条命便也保住了。 萧遥示意小李子退下,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下,末了才道:“你要对付的那几个人,身手高超,饶是我也没能在对方手底下讨到便宜。” 杜平飞听了,脸上现出一丝煞气。 本来,她只想要对付谢映华,结果谢映华竟反其道而行之,宁愿待在天牢里。而此次想要去灭口,不仅冒出个杜怀绍,那万鹏更是被人趁机救走了。 是谁在刻意阻挠她? 萧遥却想得更多一些,“我仔细想了想,对方倒像能未卜先知一样。”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杜家牢房内的动静,只是没分出敌我,不便轻易露面。直到杜怀绍出现在视野中,他才知道形势如何。 只是,这一出手,已经失去了先机。 对方似乎不想与他硬拼,躲躲闪闪地想要往人群中藏去。不说别的,单单是夜行衣里面穿着粗布麻衣这一点,就能令人感到胆寒。 怎么看,都感觉这粗布麻衣是专门为了应对他而准备的。从一开始的不欲正面对上,到最后的狡诈逃脱,这些人似乎经过了什么指点似的,竟能预知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居然能想到这种躲避他追杀的法子? 杜平飞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她却有些不以为然,自动将此事归结到了元旻舟身上,“会为谢府这么殚精竭虑的,除了定远侯,应该没其他人了。这么一想,小李子不敌,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萧遥看了看她,不解道:“定远侯可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谁知道呢?”杜平飞心情不算太好,她处处要强,却没想到这次阻拦在她面前的是定远侯,这也让她有股挫败感。 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弱在何处,也相信凭借纤纤素手能够搅动一番风云,可定远侯与她不同,那到底是历经过前朝浮沉的人,对上这么一个人,她心中到底还是没多少底气。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萧遥问道。 杜平飞当即冷笑道:“既然定远侯掳走了人,总要给本宫扳回一局吧?谢府这块肉,本宫无论如何都要啃下来。至少,谢风华那个妹妹,可绝对不能活在这世上了。” 萧遥不禁摇头,“你要杀一个人,何必这么麻烦?让我去做不就成了?” 杜平飞眸光闪了闪,忽然叹了一声,“萧遥,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想必也清楚本宫的性子。本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看到你们冒险的。” 瞧见他眼里的不赞同,她也只是淡淡吩咐道:“这几天你也累了,先在宫里休息一会儿吧。接下来,本宫要唱一出大戏。” 她眉梢扬起,眼里隐隐带着一抹兴奋。 第027章 丢人现眼的元侯爷 杜府西南角的院落里,一盏油灯如豆,半窗烛光昏黄。 白昼的暑气还未完全退散,空气也变得混浊而沉闷,压在心头,似千斤之石,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杜怀绍趴在藤椅上,双手死死地抓住藤椅边沿,那手背上青筋突出,像蛇般欲要冲破肌肤的束缚,足可见力气之大。他的脸色苍白无血色...... “也不用让人带我出去玩了,我在黑耀城有认识的人,正好去他家耍耍!”杨凡直接说道,那几个管事看着他,略微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而就在白虎调息的时候,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浩特城,这数十人中实力最低的都是渡劫和六级魔法师,似乎最前面还有几个天仙的模样。随即这一行人便是财大气粗的包下了城中很是豪华的一家客栈落脚了。 如果不是他们三个在这边拦路抢劫,也不会真的踢到铁板然后受伤。 他们被生煎包摊主这么一骂,有些无地自容,但心有不甘的又直接跪地朝着其他的摊主乞求。 温苒苒微愣,想起白天初见的时候,唐延一直盯着自己的举动,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这,谢谢老师,不过我想参加今年的高考,您看行吗?”沐兮特别感动,没想到秦林不仅没有嫌弃自己,还想方设法的帮助他。 造成一些国家拼命按计划完成远超他们应承担的责任义务,一些国家承担的任务并不多,可是还拖了后腿的原因很复杂,实际上也很难解决。 时岁丰嘴上笑着说些什么“孩子以前生活不好,身子有些亏损,还得补补”之类的话,一边还叹气。 那妖物每一次都会将自己的触角两根挡在脑袋前面,这个没有了就换另一个,永远都保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那神鹰卫直接将银子砸到赵川脸上,赵川可是圣上亲自下令逮捕的人,不是一般的罪行,可没这种待遇。 姜想想听到陆见深这么说,心里莫名有些难受,也是,她过来之后好像真的没见过多少同龄人。 听闻此言,郑南焕并没有燃起任何想要为父申冤的希望,反而觉得徐修一直称呼自己为少爷二字时格外刺耳。 陆见深稍微活动一下,感觉自己身上都痛死了,不过,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能松口就好,只要能松口,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一旦顾玉选择世家,那么站在顾玉背后的寒门,便会被世家再次打压。 莫哲彦摸摸鼻子,继续回想,而后把符合条件的,名字中带“香”字的青楼给筛选出来,最后敲定三家。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陆家人都很不错,就连陆见南和陆见北,也挺好的。 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确已经将咸阳送来的所有的奏章都看完。 起初这件事情墨少筠确实是想处理的,毕竟自己亲自审问的话,肯定不会生出那么多的事端,自己一定会好好给张朔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惹错人了。 叶辉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仿佛已经穿越时空,亲眼看到了雍正皇帝在寿宴上那奢华的场面。 “醒了?那就过来吃东西,吃过了还要赶路,还愣着做什么?脑袋摔坏了没有?”骨铃儿正拿着一个拳头大的野果咬着,看了眼付庆,喊道。 他化身五道黑影飞向半空,落地时再次聚为一道身影,双手齐齐抓向刘驽要害。 第028章 坑人二人组 丢人现眼的元侯爷出宫后,直奔天牢而去。 彼时,谢风华正翘着腿躺在稻草堆上,侧头看到他走进来,眼睛一亮,顿时坐直了身子,惊喜道:“你来啦!” 元旻舟嗯了一声,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一叠册子,随意丢了过去。 那表情,就跟交差似的。 谢风华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接过那些册子翻了翻,啧啧叹道:“咱们这皇后娘娘还真是煞费苦心!瞧这记录的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居然还能让她翻了出来!” 说着,她随手一卷,就丢到了一边。 元旻舟两根眉毛顿时竖了起来,“你就这样?” “啊?”谢风华一脸懵懂地抬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扯过那叠册子,抚平上面的褶皱,随即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笑嘻嘻道,“侯爷,这样可行?” 她的笑似是浸染了日光,一绽出便是光芒万丈,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元旻舟忽觉头晕目眩,不自然地别开了头。 “有关于工部的那部分,我命人重新誊写了一份。”他顿了顿,话音一转,忽然道,“其实,你现在的模样,更适合摇着尾巴叼着草!” 谢风华恨得磨牙,小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居然说她狗腿! 在她的拳头挥出来之前,元旻舟一句话顿时浇灭了她胸腔中熊熊燃烧的火气,“这些东西,好歹是花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拦截下来的,你这样随手一卷对得起我和长影的辛劳?” 谢风华那些蠢蠢欲动的煞气顿时憋了回去。 没办法,拿人的手短! 看在他这么帮自己的份儿上,她就不计较了。 元旻舟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从旁扯过一把稻草,自顾自地坐到了她的对面,说道:“这次可谓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的本事倒是挺大的!” 谢风华冲他抱了抱拳,神采飞扬道:“过奖过奖。侯爷才是真正的高人,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也有些得意。 这一次的部署,全部依赖于她上辈子对杜平飞的了解。从劫牢到脱困,看似充满了巧合性,可唯有她才知道,每一步设计得有多小心严谨。 她常年在边关,对天京人和事的认知,全部来源于妹妹映华写给她的书信。那孩子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知道她与杜平飞不对付,不知从哪里搜来一堆关于杜家人的信息,有用没用的,全部写在了边关的书信中。若是编起来,绝对是厚厚一本江湖话本。 于是,她知道杜府有个不受宠的二少爷杜怀绍,还知道这个二少爷被杜怀盛死死压制着,想要出头难如登天。她猜到长影劫牢有可能会惊动杜府的人,瞅准了杜怀绍想要邀功的心理,提前让长影惊动了他。 毕竟,比起杜怀盛,杜怀绍更容易把握些。 而正如她所料的那样,杜怀绍隐瞒下了长影劫牢的举动,却也是给了他们缓和逃脱的绝佳时机。 她还记得,杜平飞身边,有四个婢女,一个净了身的护卫。婢女中,风荷医术不错,而月荷却擅长用毒,尤其是一种叫做千步醉的毒。一旦杜平飞派出她宫中的人,为了能够最快地杀人灭口,势必会在武器上涂抹此毒。而此毒毒性极烈,若是能提前服下解药,却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是以,长影逮到万鹏的第一时间,便是给万鹏喂下解药,先保下这一条命。 至于萧遥的出现,那更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严格说来,萧遥的命还是她救下来的,只是杜平飞惯常会做好人,不知怎么的硬是将这功劳揽了过去,之后便也得到了萧遥的忠诚以待。 她知道,萧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往于杜府和皇宫之间,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受了伤,而且伤及肺腑,非寒玉冰床不能医治。而杜平飞则花重金派人去寻来了一张这样的床,放置在了杜府大房的冰窖里,除了她,应该也没人见过。 后来,妹妹映华时常半夜爬上屋顶去玩耍,好几次提到萧遥,她便知道那张寒玉冰床并没有搬到皇宫里。而一旦长影从屋顶上过去,极大可能会碰到来往杜府和皇宫之间的萧遥,以她对萧遥身手的认知,唯有逃命才是上上之策。 所以,她在元旻舟和长影的不理解下,坚持要长影在夜行衣里套一件粗布麻衣,以便逃入人群之中,躲过萧遥的追杀。 另外,凭她对杜平飞的了解,一旦万鹏被劫走,使得杀人灭口的计划落空,那么肯定会从别处着手,再回头杀她个措手不及。 而谢府本来只是个书香世家,能够给杜平飞把柄的,除了她,也就只有在朝为官的谢正云了。谢正云曾任工部侍郎,后来调任至兵部,协助李祥瑞处理兵部大事。若是要找所谓的“罪证”,她能想出的应对之法,也只有抢夺和销毁这两个法子。 如今看来,计划一如她所想的那般,几乎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她咧了咧嘴,尽管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脸上却难掩占据上风的意气风发。 元旻舟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谢家丫头,这次你的部署,堪称未卜先知神机妙算的典范。若是写到话本子里,几乎可以在天上京传唱三百遍了。” 谢风华讪讪地笑了一声,摆摆手道:“我也只是误打误撞而已……误打误撞而已……” “误打误撞能撞到这么多未知的事,你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元旻舟打趣道。 长影劫牢回来后,便将整个经过都告诉了他,从杜怀绍再到黑衣人,一切似乎都拿捏得极其精准,精准到可以将这一切归结为运气好的原因。 可是,仅仅靠运气么? 元旻舟却觉得不尽然。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可能都是谢风华教给她的。可转念一想,谢风华远在千里之外,又如何对天京中的人和事做到了如指掌的地步? 饶是握有权柄的他,也不会注意到杜怀绍邀功的脾性,更不会提前预知到持弓高手的追杀! 说她未卜先知,似乎并不过分。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谢风华心中一凛,连忙岔开了话题,“侯爷,万鹏如何了?” “并无大碍。”元旻舟道,“他虽然中了一支毒箭,却因长影得了你的吩咐,提前给他喂了解药,毒素并未侵入肺腑。如今也只是皮外伤而已。” 谢风华点点头,顿时松了口气。 当初,万鹏既然能将她的行军部署泄露给西虏敌军,那么背后肯定藏着至关重要的人物。她想要揭开墨魂谷的真相,万鹏就是个非常关键的人证。 但是,光靠万鹏,还远远不够。 若是能找到墨魂谷中残存的将士,那就简单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顿时想起了某个被忽略的地方。当时,出于形势,她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她率领前往墨魂谷,另外一路则由窦长柯率领对战西虏的精锐之师。 可后来,西虏的精锐之师将八万将士截杀于墨魂谷,那么窦长柯麾下的兵将理应逃过一劫了!可她似乎没听到有关窦长柯的消息! 谢风华激动地握拳,一想到窦长柯等人可能尚在人世,那颗心似乎都跟着剧烈跳动起来。她猛地抓住元旻舟的手,目光炙热道:“侯爷,你帮我个忙!” 元旻舟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喜形于色,一时也好奇不已,连忙问道:“帮什么忙?” “帮我去找个人。”谢风华激动得手都在抖,却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斟酌了下词句,才飞快说道,“我听我姐说过,她军中曾经有个大统领,名叫窦长柯。此人是天京将门世家窦石谦的儿子,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我怀疑他还活着!” 与她的激动不同,元旻舟的脸色却显露出一丝凝重。 他总觉得,眼前这女子越来越像个谜团,明明早年长于天京井盖之地,却通晓天京各家权贵的大小事,尤其是对杜家了解颇深。而此刻她明明被困于天牢之中,却还能精准拿捏住当朝皇后的心理和脾性,硬是被她摆出了一手好棋。 而当朝皇后杜平飞,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当年她能力排众议扶持赵沛登上皇帝宝座,又能在后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绝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从她手下全身而退的。 可眼前这个人做到了。 元旻舟却开始迷惑了。 可这点迷惑也只是一瞬间,谢风华很快就将他拍回了神,语气急切道:“侯爷,这个忙,你帮不帮,倒是给我个准话呀!” “肯定帮!”元旻舟收敛起那些疑惑,正色道,“你既然要让我去找人,总要给我个方向吧?”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好笑。 她常年不出天京,怎么会知道窦长柯在哪里! 却不想,谢风华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据我所知,窦长柯常年跟随着我姐。他若是还活着,那么我姐死于何处,他应该就在何处。” 说完,却像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没留意到元旻舟那浓浓的审视眸光。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 元旻舟眸光微闪,忽而问道:“现在天牢外面应该没人盯着你了,你可要随我回府?” “不回。”谢风华毫不犹豫地道。 杜平飞没讨到好处,自然想要派人来天牢一探究竟。她也很久没见到这个人了,倒不如守株待兔。 本以为元旻舟会再劝自己,不想,他却也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随你吧!且不说杜家人能不能猜到是你背后做的手脚,纵然能猜到,此刻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无法顾及你的。” 谢风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兴致勃勃地追着他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没告诉我?” 元旻舟也不瞒她,便也将李府和杜家之间发生的纠葛说了出来。 谢风华听完,看着元旻舟的眼神都开始变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只准你算计别人,不准我也玩一玩?”元旻舟语气有些危险。 谢风华连道不敢,缩着脖子问道:“侯爷,大晚上的,李府小公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城隍庙的,对吧?” 待看到元旻舟挑高的眉毛时,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起初,她的本意是让长影脱掉夜行衣混入百姓当中,以便躲过萧遥的追杀。 谁想到,眼前这人更狠,竟然抓住这个机会,将李祥瑞的小儿子抓了过来,做了萧遥箭下的倒霉鬼。而萧遥临走前与杜怀绍的对话,更是让李府无法交代的下人们抓住了杜怀绍这根稻草,硬是将事情往大了闹。 李府若是赔了儿子,也只能将气撒到杜怀绍的身上。若是杜怀绍甘心就范,那也就万事大吉;若是不甘心受此安排,此事的变数还多着呢! 尽管杜家人多势大,可若逼急了李祥瑞,恐怕杜家也承担不起相应的后果。 更何况,杜怀绍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不已经开始出手了吗? 她突然有点期待杜家内乱的那一刻了! 而冷静下来之后,越想下去,她越觉得心惊。 以前,她只听说定远侯多智近妖,如今真正见识到了,才觉得自己平常太嚣张了——就凭她对他做的那些事,又是勒腰又是调戏的,真要死多少次都不够的。 她习惯了杀人动刀,却没想到元旻舟玩弄起权术来,杀人都不见血的。这要是以后得罪了他,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她忽然往后挪了挪,挪出了她自认为比较安全的距离。 元旻舟见她小脸儿上变幻莫测,多少都猜得出一些她的想法,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也不能多在此处停留,便也不跟她计较,“既然你决定继续留在这里,那我也不勉强了。有什么事儿,直接让人递话,我会让长影配合你的。” 谢风华忙不迭道谢。 直到天牢中重新恢复了安静,谢风华才找来这里的守卫,吩咐他打开了谢正云的牢门。 由于得了赵沛的旨意,她能够在天牢中自由行走,可谢府其他人却只能乖乖地待着。这会儿却见她走到谢正云面前,从怀中掏出了那叠册子,放在了地上。 “二丫头,这是什么?”谢正云指着那册子,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被关了几日,他脸上渐渐生出一些胡渣,整个人倒是显得潦草落魄了些,可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神采,似乎看到眼前这侄女,莫名也有了一股底气。 不会死的底气! 除了刚被关进来时,他还说过几句话,后面也变得无比沉默。可他并没有沮丧,每日看着定远侯进进出出,他知道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是以,当谢风华将那叠册子放到他面前时,他下意识觉得那是定远侯的东西,并没有贸贸然地打开。 谢风华拿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册子,扯过一堆稻草便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二叔看看吧!兴许你还记得这些东西!” 谢正云闻言,连忙打开一看,下一刻却像是受到惊吓般,倏地将册子丢到了地上。 “慌什么?”谢风华将册子捡起来,又塞到他的手里,不容拒绝道,“二叔,好歹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抢过来的东西,你可千万别错过了!怎么说都要看完吧?” 谢正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在她那样清亮坦然的目光中,忐忑不安地看完了那些册子。 他搓了搓手,显得畏首畏尾了些,“二丫头,这东西……” “仅此一份!”谢风华将册子一把抓到手里,漫不经心道,“二叔看完了,可有什么感受?是要否认一番,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谢正云脸色变了变,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无奈叹道:“这些都是言之凿凿的事儿,我也无需否认。只是,你把这些东西给我看,又是什么意思?” 谢风华忽然盯住他,那眸光锐利如针,直把谢正云盯得低下了头,她才缓缓道:“给你看,是想让你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点数儿!既然这些事儿瞒不住我,肯定也瞒不住别人。这次被拦下来了,下次估计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可这番话说出来,却仿佛在打谢正云的脸,他只觉一张脸火辣辣的,一时间羞愧难当。 活到这么大岁数,却被一个后辈这般语重心长地教诲着,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了? 谢风华也不理会他的羞愤,自顾自道:“二叔,你也看出来了,自从我姐死后,盼着咱们倒霉的大有人在。府内若是再出什么幺蛾子,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这么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沈氏母女所在的方向扫了过去。 谢正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当下怔了怔,迟疑道:“二丫头,你二婶她们有时做事没分寸,若是惹恼了你,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这是你们的事。”谢风华站起身,俯视着他,“二叔,我想你会处理好二房的事的,对吧?” 谢正云下意识就点头。 不知为何,他在对上那样清亮冷静的目光时,竟然生不出任何反驳的心思,甚至还想要臣服在地! 而谢风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转过身,抬步回了自己的牢房。 她不想去插手二房的事,可也绝对不允许二房的人不分轻重拖了她的后腿。府内风平浪静了,她才能以全部身心去应对来自杜家人的各种招数。 她要的,是谢府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 谢府众人待在天牢里的第六日。 兵部尚书李祥瑞呈上一本奏折,上面列举了谢正云任工部侍郎期间犯下的罪行——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实在是罪大恶极。而鉴于谢正云品行不端,特上书恳请皇帝罢免其兵部侍郎的官职! 一时间,朝廷百官对谢正云的弹劾如纸片般飞到皇帝面前,其中尤以杜家人为多。皇帝看了勃然大怒,当即命刑部尚书火速查清此案。 而刑部尚书的动作也很快,不出三日,便将案件查清楚了,可呈上结果时,文武百官都傻了眼。原本李祥瑞要状告的是谢正云罪行滔天不可饶恕,可没想到,刑部尚书抽丝剥茧查出罪无可赦的人,不是谢正云,而变成了工部尚书巩凡超。 巩凡超当场喊冤,奈何刑部尚书早已搜集了人证物证,当庭与他对峙。 于是,众人才知道,明面上看是谢正云收取贿赂,挪动公款,可一查钱银来路去处,却挖出了巩凡超这个官场大毒瘤,皇帝更是当场命人去查封巩府,并且搜出了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 罪证确凿之下,巩凡超百口莫辩,绝望之下撞柱而亡,血溅当场。 随后,巩府被查抄,家眷被流放,像是一巴掌,啪地甩在了杜家人的脸上。 要知道,巩家和杜家可是姻亲之家。杜怀盛的岳丈,便是撞柱而亡的巩凡超。而杜家人也没想到,此前对谢正云蜂拥而去的弹劾,到头来竟然变成了巩府的催命符。 至此,杜家元气大伤,而谢府众人依旧安静地待在天牢里,李祥瑞状告的那些“罪名”也没人敢当着天子之怒再提起来。 杜怀绍在茶楼里喝完一壶茶后,刚好说书人也讲完了巩凡超撞柱而亡的过程。但见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步一步走回了杜府。 巩府被查封之后,杜家一些人便称病不朝,实则每天都在暗中走动着,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对策。 可这些不是他能探听的东西,跟往常一样,他每天去茶楼里喝喝茶,再去演武场练练武功,一来二去之间,竟然也知晓了不少以前没听过的事情。 而那些,都是关于定远侯和谢风华的。 了解得越多,他对那两人的好奇越深。如今谢风华已经不在人世,谢府被关入天牢,至今却安然无恙,他也从中窥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恐怕,谢府能安然至今,极大可能还是定远侯暗中帮衬的。 他随之想到了此次巩府被查抄的事。 只是还没完全想明白,他便看到杜弘辛身旁的随从正大步朝他走来。他脚步一顿,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二少爷,老爷请您立即去下书房。” “好。” 第029章 你是去赴宴,不是去砸场子 杜弘辛的书房,向来是商讨要事之所。 杜怀绍一年也未必能来一次。他抬头看了看,连忙收敛起心神,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杜弘辛和杜怀盛正在说着什么,见到他进来,齐齐看了过来,他微微垂头,上前见礼,“父亲,大哥。” 杜弘辛点点头,指了指书房内的椅子,道:“坐吧。” 杜怀绍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不解道:“父亲找我来,可是有何要事?” 杜弘辛一时并没有说话。 “二弟,”杜怀盛坐在轮椅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昨日午时,你在哪里?” 杜怀绍置于膝上的手蜷了起来,笑着回道:“大哥为何会这么问?昨日我一直待在衙门内,可是有何不妥?” 杜怀盛看着他,笑意凉薄而冰冷,“二弟在衙门里做什么?”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杜怀绍猛地站起身,紧握拳头,明明带着怒气,却又露出一副畏惧的模样,“难道我每天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饭菜,也要告诉你吗?” 杜弘辛见状,连忙示意他别冲动,随即道:“绍儿,你大哥也就随便问一问,你也别多想了。这几天府里发生了不少事,工部尚书遭了横祸,我跟你大哥想到你也在工部任职,便想问问昨日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杜怀绍只道:“昨日我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 他微微垂眸,遮住眸中的冷意。他自然知道他们想要问什么,可无论如何,都不会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当兵部藏书阁起火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鉴于谢府成为天京争相讨论的对象,他自然而然就将目光放到了谢府的事情上。 他在朝廷中待得不算短,自然清楚那些陷害的手段。而谢府那位二老爷曾经在工部任职,随之调至兵部,隐约中他便察觉到了起火一事十有八九与谢府脱离不了关系。 于是,他去了工部藏书阁,果不其然,那里早已有人在搜查着什么。 而他,不过顺手找了本册子,并且将祸水引到了巩凡超身上。 而巩凡超是他这位大哥的岳丈。 如此,也算断了对方的一条臂膀。 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不过是笑话。既然杜怀盛一直压制在头顶,令他难以出头,那不如慢慢毁去这个人吧? 比如,先从斩断他的左膀右臂开始! 这么想着,他也没留意到其余两人说了什么,等杜弘辛喊了好几声,他才猛然回神,一脸茫然地看过去,却见杜弘辛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到底有没有听到为父的话?” “孩儿洗耳恭听!”杜怀绍连忙躬身。 杜弘辛脸色才好一些,随即道:“我与你大哥商量了下,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下了。” 杜怀绍身子一绷,半晌后才道:“听父亲的。” …… 天牢里。 谢风华无聊到了极点。 自从工部尚书倒台之后,暂时还没人来找谢府的麻烦。她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也想要守株待兔,却怎么都没等到那只兔子。 这一日,长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杜皇后在宫里设下七夕宴,满朝文武百官都要携家眷一同前往,君臣同乐。 本来,谢府众人皆是戴罪之身,与此事并无太大关系。奈何杜皇后竟说谢家二小姐早已得了皇上的旨意,能够出狱配合定远侯举证查案,严格来说并非戴罪之身,便也钦点了她前往宫中赴宴。 长影说到这个时,眼神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谢二小姐露出的那一手,至今让他印象深刻。甫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差点以为东窗事发,而皇后娘娘要来找谢二小姐算账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要知道,自始至终谢二小姐都没出现在人前,就连救人都是借了侯爷的手,皇后娘娘不可能会知道那是她的手笔。 若说要算账,也应该要算到侯爷的头上吧? 谢风华却很放松,也没有长影想得那么复杂。在她看来,无非是参加个宫宴而已,何必搞得跟上阵杀敌那般紧张? 她倒要看看,杜平飞要搞什么大事! 七夕宴设在了晚上,谢风华仔细盘算了下,却发现时间很赶。她在天牢里待了这么多天,肯定需要收拾一下的,如今看来却不得不简单从事了。 却不想,元旻舟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应物事儿,在她离开天牢后,长影直接将马车赶到了定远侯府。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走进这座府邸。 一眼望去,却发觉侯府建筑宏伟大气,装饰略显古朴典雅,而府内花草极多,朗阔之中自有一股风雅韵致。 她跟在长影身后,拐过一个弯,面前却豁然开朗。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占地极广的演武场,旁边立着高高的架子,其上放置着不少兵器,想来便是元旻舟练武的场所。 她的目光从那兵器上慢慢掠过,忽然间,手有点痒了。 “二小姐,这边请。”长影看她的心思都要飞到兵器上了,连忙出声提醒。 早就听说谢二小姐不善笔墨,却好刀剑,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谢风华遗憾地收回视线,扫了眼周围的景色,随意问道:“客房怎么还没到?” 长影神色有些古怪,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道:“就快到了。” 谢风华耐着性子往前走,在经过一处类似书房的房子后,长影终于停了下来,推开面前的房门,“二小姐,东西都准备好了,您进去就可以换了。” 一股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谢风华想起路上见到的景色,忽然问道:“这里是客房?” “不是……”长影脸上又浮现出那抹古怪的神情,慢吞吞道,“这里是侯爷的卧房。” 谢风华:…… 天雷滚滚自头顶劈过,饶是谢风华如何镇定自若,此刻也被雷了个里焦外嫩。她的左脚已经跨在了门槛上方,听到这话顿时尴尬地收了回来,不敢置信道:“你确定你没走错?” 长影忙不迭点头。 谢风华却转身就走。 开玩笑! 元旻舟的卧房能随便进吗? 长影却连忙把她拦住,一本正经道:“二小姐,侯爷说了,反正您也要嫁进来的,就当提前熟悉下环境。而且,衣服首饰只放在了侯爷的卧房里,您去别处,也换不了啊……” 谢风华有点生气,气完之后又觉得矫情。 那人都不在乎她进房,她又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好在长影也是个识相的,不停地给她台阶下,她才浑身别扭地走了进去。 长影又领进来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说是来服侍她梳妆打扮。而她向来习惯了自己动手,便将那两个丫鬟挥退了。 直到此刻,她才大致看了眼卧房内的布置摆设,古朴典雅,器物精巧,令人看着挺舒服的。她走到那两个大衣柜前,打开一瞧,却发现柜子里装满了衣裙,五颜六色的,直教她眼花缭乱。 她随手选了件紫色的衣裙,简单大方,并无太多复杂的裙褶装饰。刚穿好,却听门口传来一阵声响,她扭头看去,却见元旻舟走了进来,连忙问道:“侯爷,这衣服如何?” 元旻舟却没回答她,目光炙热地在她身上打转,眼里满是惊艳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谢风华活过来了! 那眉眼,舒朗大气;那眸子,如水般澄澈如镜般通透;那红唇,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那目光流转时,漾漾如水下波,停顿处,却生一股睥睨凛然之气。 何其相似! 一刹间,元旻舟心潮澎湃,突然就想起了初见谢风华的时候。 当时,她才十四岁,刚平定西南诸小部落,奉旨入京参加了庆功宴。明明年纪不大,周身气派却说不出的沉稳大气,以臣子身份坐在清一色的男子之中,越发显得鹤立鸡群。她不刻意去敬酒与人攀谈,却也不推拒来人的恭贺,那身上似乎有股沉静的威势,安静地往那里一坐,仿佛就能让人看到沉积在战场上的岁月和历练,竟无人敢到她面前造次。 当时,她的神色也如现在这般清清冷冷,眸光不时扫过席间的人,藏了几分百无聊赖。而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却也朝他微微颔首。 他还记得,对视的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那一年,她十四岁,他二十岁。 往后的岁月里,他总会不经意地想起那时的场景。 于是,他开始敏感地捕捉着有关她的消息。听说她打了胜仗,可以独自开心上好几天。听说她在战事中失利,也会担心是否受了伤。那感情日复一日地变得浓烈,他自诩自制力惊人,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这样凶猛的来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努力站到更高的位置,希望这样就能让她看到自己。 后来,他和她成为了世人口中并肩而立的一双人。他憧憬着往后余生有关于她的无限种可能,却在得知那个噩耗时骤然惊醒,再见到时,她已经永远留在了那一片冰天雪地中。 他们的交集,在冬天的冰雪中戛然而止。 尽管,那些交集,也不过是宫宴上的目光邂逅,朝议之后的擦肩颔首而已。 可此刻看到这般相似的人,他忽然有种错觉,不知道此番种种,究竟是对还是错。 谢风华迟迟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禁诧异回头,却发现他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眸光里万千情绪快速闪过,或痛苦,或纠结,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她有些不明所以,走过去,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试探着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衣服好不好看,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怎么还纠结得天人交战了?” 元旻舟猛地回神,一手撑在房门上,带着几分大梦初醒的狼狈和失态。他握了握拳,深呼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重新看向谢风华。 这一看,眉头紧跟着皱起来。 紫色本就显高贵,而她穿上后,不仅典雅端庄,更显出了几分凛然气势。 未免太耀眼了! 元旻舟越看越摇头,丝毫不怀疑她会将杜皇后比下去,便也直截了当道:“这衣服不行!你得重新换一件!” 谢风华低头看了看,没看出哪里不对,坚决拒绝他的提议。 元旻舟一把将她推到衣柜前,指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衣裙,郑重其事道:“二小姐,你是去赴宴,不是去砸杜皇后的场子的!不想太引人注目的话,就赶紧换衣服!” 说着,他便扯下珠帘,走到了屏风另一头,催促道:“你快点啊!” “快快快!快什么啊!没衣服穿了!”谢风华看到那些颜色就头疼。 珠帘晃动间,元旻舟又走了进来,目光从那些衣服上掠过。 白色太素,黑色太暗,绿色太亮,红色太艳,粉色…… 元旻舟的眸光在粉色衣裙上停了停,谢风华瞧见了,心中顿时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当即揪住胸口的衣襟,往后跳了一步。 “我不穿粉色!” “就穿这件粉色!” 谢风华顿时黑了脸,重复了一遍,“我不穿粉色!” “为何?”元旻舟随之挑眉,苦口婆心道,“你气势太盛,穿什么衣服都太容易成为众人的焦点。这次的宫宴只宜低调不宜太引人注目,唯有粉色才能将你的气势掩盖一点。” 尽管知道是这个理儿,可谢风华还是不妥协,“粉色这么娘娘腔的颜色,我才不要穿在身上!” 若是让人知道,她堂堂一朝大元帅,跟个小姑娘似的穿了一身粉色,绝对能吓死一队西虏敌军吧? 元旻舟深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粉色哪里娘娘腔了?你看天京那些小姐们哪个不喜欢粉色?” “可我就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暗一点的!” “你才十四岁!”元旻舟气得瞪眼,有种为女儿操心生活琐事的感觉,“十四岁的小姑娘,花儿一样的年纪,穿那么老气的衣服做什么?” 谢风华英眉倒竖,眼神嗞嗞冒着冷光。 十四岁怎么了? 她十四岁就能扫荡西南诸小部落,成为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了! “我知道,你姐十四岁就已经建功立业了!但是你死心吧,这辈子你无论如何都变不成她了!” 元旻舟一把将她扯过来,在她有所反抗之前,点了她的穴道,扒掉她身上的紫色衣裙,又拿起衣柜里的那件粉色衣裙套了上去。 他应该是没给女子穿过衣裳,动作笨拙且不熟练,系衣带时还系错了几根,不过也不见气恼,反倒是极有耐心地重新来过。 整个过程中,谢风华一动也不能动,可那眼神已经冒着熊熊火气。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她也慢慢沉静下来,感受着双手绕过腰肢的轻重触碰,感受着那不经意喷洒在颈边的温热气息,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也无从抗拒。 穿好衣服后,元旻舟又将她打横抱起,抱到了梳妆台前,给她梳起了头发。 饶是谢风华心理如何强大,此刻也感觉到头晕目眩。 许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差点哭着求道:“侯爷,你解开我的穴道吧?这些事儿,我自己来做就好了。” 这太惊悚了! 她担心头发梳完,这颗小心脏也要被吓得停止跳动了。 元旻舟手下动作不停,嗤笑道:“你会做这些?” 他可从没见过她梳过发髻的! 谢风华听出话语中的鄙夷,虽然心虚,却还是梗着脖子嚷道:“我不是不会,只是还没学而已。要不然,你直接找个丫鬟给我梳头也可以啊。” “侯府的丫鬟,都在我母亲房里。”元旻舟凉凉道。 谢风华顿了顿,想着为一个头而去惊扰了元夫人,似乎也不妥当。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不你现在去街上找一个也行!” “何必那么麻烦?你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元旻舟鄙视了她一下,“你就知足吧!本侯给你梳头,也是你千百年才修来的福气!” 谢风华很想翻白眼。 可无论她怎么说,元旻舟都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说了几次之后,她也放弃了,乖乖地任他折腾着。 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元旻舟才终于舒了口气,又教训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多去接触些正常的东西。别整日舞刀弄剑,那东西杀气太重,容易带坏你的脾性。” 谢风华顿时气结。 刚才谁还嫌弃她年纪小的? 她不赞同道:“侯爷,舞刀弄剑有什么不好?我姐姐……” “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谢风华。”元旻舟却打断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放下梳子,拿起梳妆台上的螺子黛,又给她画起了眉毛。 两人靠得极近,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凑过来时能看到那双眼黑而明亮,倒映出她不自然的小脸儿。此刻,他抬手握着螺子黛,手指修长干净,隐约还能看到指间的薄茧。而眉毛处的感觉时轻时重,像是被羽毛扫过心尖儿,有点痒,又有点躁动。她感觉所有的思绪都被那力道牵引着,一下一下,也牵引出了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风华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交缠的温热气息,只觉双颊发烫,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她忽然问道:“侯爷,你怎么会这些?” “无师自通。” 元旻舟手下不停,冷不防听到她一声嗤笑,忽然摇摇头,想起了那些旧时光。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师自通? 无非是不能诉诸于人的隐秘心事而已。 想起过往,他又有些恍惚,不免多劝了几句,“你姐姐就算了,可你年纪还小,还有无限的可能。你应该多去尝试一些未知的东西。” “比如说?”谢风华下意识就问道。 元旻舟手下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道:“比如说,多去尝试那些不曾接触过的东西。之后,你就会知道,粉色的衣服其实更显娇嫩,也不娘娘腔。黄色的衣服更充满活力,也不会亮瞎人的眼。诗词歌赋并非酸腐文人的专长,舞刀弄剑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乐趣。人生有那么多种可能,为何要把自己局限于某一种当中?你姐姐走上了从军之路,难道你就要跟她一样?” 谢风华细细咀嚼着这些话,若有所思道:“你觉得,我姐不应该从军?” “不是。”元旻舟拿起一盒胭脂,淡淡道,“她这么选择,自然有她的理由。或是为了责任,或是为了功名。平心而论,她也做到了很多男子都做不到的功绩。可在我觉得,除了布阵杀敌,她还能去做更多有趣的事。除了建功立业,她还能去过另外一种自在的人生。只不过,我曾经想过给她另外一种选择,她却拒绝了。” 她活得很清醒,也早就料到最坏的结局,所以才会如此理智地面对他的感情。 理智得,让他无可奈何! 谢风华忽然睁开眼,喃喃道:“她早就习惯了……” “可我心疼她!” 谢风华浑身一震,一动不动地坐着,忽然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十一岁背井离乡远赴边关,十二岁南征北战建功立业,十四岁平定西南威名远扬,十六岁受封元帅死守墨城,流着汗洒着血断着骨裂着心,一步一步,走上那万人景仰的高处。 甫一低头,才惊觉来路不可寻,故人已无踪,往事皆成梦。 那年下雪天驿站檐下蜿蜒悬挂的红灯笼,似生命长河里的血色长剑,一刀劈断了她与那个人的牵扯。那沟壑长而深,往后是不堪回首的破碎承诺,往前是尸骨堆积的喋血沙场,她背着剑,骑着马,自暴风雪中疾驰而过。 从此,背影萧萧,前路茫茫。 从第一次杀敌的手抖,到手起刀落的狠辣,她以为那是必须经受的成长。 ——直到,他说心疼她。 从女扮男装混迹男人堆的羞耻,到踏步于众人肩头的坦然无惧,她以为那是最后的宿命。 ——可是,他说心疼她。 这一句心疼与懂得,来得太艰难,艰难到她一想起便浑身颤抖。 她突然闭上眼,牙齿上下相击,发出格格的细音。那发自血液深处的颤栗,河水决堤般疯狂肆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这是怎么了?”元旻舟打开脂粉盒,却瞧见那蜿蜒而下的泪痕,不禁皱了眉头。 谢风华垂下眼睑,瞥了眼那脂粉盒子,嫌弃道:“你这是什么质地的胭脂水粉?怎么都掉到我眼睛里了?” 元旻舟看了看她,又瞅了眼脂粉盒子,有些不明所以。他对这东西的认知也不是很深,看着那蒙着水汽的双眼,不禁凑了上去,“我看看。掉眼睛里,严重吗?” “还好。”谢风华咳了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又道,“侯爷,你的手法还不熟练啊!还得多练练!” 元旻舟脸色僵了僵,放下那脂粉盒子,又点开她的穴道,语带威胁道:“你一个不会的人,居然还嫌弃我?” 谢风华忽觉他十分幼稚,也不跟他计较。 她悠悠起身,舒展了下身体,由衷道谢:“多谢侯爷了!其实下次你可以找个丫鬟来的,自己动手多累啊!” “没有下次了!”元旻舟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谢风华顿时停下了伸展的动作,转身看向镜中的自己,忽然咧了咧嘴角。 那唇瓣泛着优雅的红色,她抬手描了下那唇的弧线,喃喃道:“还是挺好看的!” 那声音低而轻,夹着一缕叹息,随风而去。 第030章 跪?不跪? 谢风华一脸沉静地坐在马车里,丝毫没有面见帝后该有的紧张感。 毕竟,那两个人,她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再次相见,提刀去砍几下还差不多,若说紧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元旻舟也看出了这点,一路上目光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瞥过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谢风华掀开车帘跳下去,抬头望着那巍峨高耸的宫城。上一次受封元帅领兵出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不想,时隔半年多,她又回到了这里。 ——以一个谁都想不到的身份。 正沉思着,忽觉两道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她循着那视线看去,却见一男子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见她回看过来,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似是犹豫了下,便朝她走了过来。 这时,元旻舟也从车内走了下来。 那人看到元旻舟,顿时停下了脚步,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毕恭毕敬道:“见过侯爷。” 元旻舟微微颔首,带着谢风华离开。 直到走出好远,谢风华才若有所思道:“那个人是谁?” “杜家二少爷,杜怀绍。”元旻舟想起那人审视的目光,忽觉心中不舒服,又打量起她来,片刻后拧眉道,“你这身上的气势,好歹收一收啊!” 明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居然还能学到这一身唬人的气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姐妹传承? 谢风华的思绪还在杜怀绍身上,一时半会儿还收不回来,闻言也只是随口应道:“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传承于我姐,我有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姐姐”这个挡箭牌比什么都好用了。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设宴的霜云殿。谢风华本欲随元旻舟一起走进去,门口却站了一位小太监,委婉地将她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元旻舟拧眉问道。 他本就身份尊贵,气度不凡,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也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那小太监暗暗抹汗,硬着头皮道:“回侯爷,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奴才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谢风华有些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 专门给她的下马威? 难不成杜平飞在后宫里浸淫了那么多年,就学会了这低劣的伎俩? 元旻舟好奇地看着她,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谢风华却摇摇头,对他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咱们也不好抗旨不遵。你先进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里头的传召!” 见他还欲说什么,谢风华一把将他推了进去,“放心啦,我总不会吃亏的。” 那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冷不防对上谢风华回首的眸光,忽觉心头一紧,连忙低下了头。 谢风华估摸着这个下马威的时间不会太短,也没有乖乖等在霜云殿门口,而是趁着宫人不注意,就近去转了几转。 上辈子,她常年待在边关,能进皇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些地方还不算太熟悉,一时半会儿就走远了些,等意识到时辰差不多时,才顺着原路折返回去。 而守在霜云殿门口的小太监一见到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小跑着迎上去急道:“谢二小姐,这一会儿的功夫,您跑去哪儿了?皇上和皇后已经进大殿了,宣了您好几次呢!” “哦。知道了。”谢风华一脸的无所谓。 敢给她下马威? 要么等,要么……死! 小太监身子一抖,忽然感觉到一阵杀气! …… 霜云殿内早已座无虚席。 在读了几次宣召后,也没见到谢风华的人影,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陆公公这下也站不住了,连忙小跑到殿门,身子却在那一瞬间僵住。 众人正好奇着,却见一女子走了进来,身材纤瘦高挑,眉目清朗隽秀,双眸明亮隐现锋锐,眸光流转间,似刀锋,似剑刃。 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那本是娇嫩明亮的颜色,却无端为她的肤色着了光。而她的神情却和静端稳,恰好将那抹明亮压下了几分,举手投足间,有种昂然人上的睥睨感。 殿内众人看得痴了。 元旻舟却忍不住扶额。 这气势,真是连粉色都压不住,早知道该让她裹件粗布麻衣。 那才叫省事! 谢风华并未意识到,她已经沦落到裹粗布麻衣的地步,明锐的眸子转了转,落在了上首那两个年轻男女的身上。却见赵沛正死死地盯着她,双龙戏珠琉璃盏在他手中变了形,此刻半倾斜着,琼浆玉酿溢了满满一手。 清冽的酒香顿时飘散在御座之间,杜平飞猛地回神,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帝王,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鸷。 她抿了抿唇,从桌上拿起白玉茶盏,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他的面前,笑盈盈道:“皇上,酒多伤身,不如喝点茶吧!” 赵沛这才猛然惊醒,神色还有些茫然地接过茶盏,端到唇边,借以掩饰此刻的心潮澎湃。 一片安静中,有人厉声叱道:“大胆!见到皇上皇后,居然不跪下行礼?” 谢风华眉心一跳,不自觉地看向杜平飞。 而杜平飞早已恢复了母仪天下的姿态,此刻迎上她的目光,神情里带了几分得意。 谢风华的妹妹又如何? 见到她还不一样要俯首跪拜? 谢风华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以前她是朝廷重臣,手握重兵,赵沛曾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免了她的跪拜之礼。可现在她无权无势,身份卑微,不得不跪。 可是,让她跪杜平飞? 还不如让她学巩凡超撞柱! 她这么恨恨想着,抬眸往元旻舟看去,他似乎也很诧异于她的反应,双唇微动,她隐约辨出那个字——跪! 真要跪? 谢风华很不甘,眼见殿中众人的神色已经有些不一样了,咬牙默念了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随即以极慢的速度弯下膝盖,双眸却盯着赵沛喊道:“臣女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边喊边骂赵沛出尔反尔闪舌头! “免礼!” 上头终于传来赵沛的声音,谢风华一喜,还没怎么弯下的膝盖顿时站直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响亮了几分,“多谢皇上!” 她决定了! ——收回刚才的暗骂。 “皇上!”杜平飞不敢置信地扭头,却在触到赵沛那威严冷峻的面容时,硬生生止了言语。 可她到底是不甘心的。她决定不了赵沛的举动,却能拿谢家那个人出气。 在谢风华还未坐下时,她忽然朗声道:“听闻谢二小姐喜好舞刀弄剑,颇有谢元帅驰骋沙场的巾帼气概。不如就给大家展示展示,也让满朝文武瞻仰下谢元帅姐妹的风采!” 有你这么咄咄逼人的么? 谢风华半弯的身子顿住,随之缓缓站直,笑意森凉。 “娘娘旨意,莫敢不从!”她下巴微抬,姿态傲然,笑道,“不知娘娘要臣女如何展示?” 杜平飞忽然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笑道:“本宫曾有幸与谢元帅学过一段时间的武功,虽不能说学到了她的精髓,却也不算太差吧!本宫听说,你也是师承于谢元帅,倒不如与本宫比试一番!” 跟她比试武功? 谢风华有点想笑。 杜平飞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不过了。如今却提出要与她比试,十有八九没安好心。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言辞强硬地拒绝,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殿内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这些人,嗅觉灵敏,自然察觉出杜皇后对谢二小姐的针对之意。尽管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可横竖火烧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也乐于看这一场戏。 许是察觉出了谢风华的犹豫,杜平飞也不催促,反而是转身看向上首的赵沛,姿态优雅道:“皇上,臣妾已经许久不曾动武了,今日得见谢元帅的妹妹,一时高兴想要放纵一回,您不会怪罪臣妾吧?” 赵沛双眸静若沉渊,静静地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静默不语的谢风华,淡淡道:“自然不会。只是,比试过程中需要注意分寸,切勿伤了彼此。” 却是一言定了下来。 谢风华一言不发,眼角余光瞥到元旻舟欲要起身离座的动作,顿时心中一紧,生怕他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连忙抬起手,虚空按了按。 那动作轻缓沉稳,有种奇特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按在了元旻舟的肩头,他凝视着她,忽然又坐了回去。 他随时可以利用手中握有的权柄来保护她,却也同样给予她最基本的尊重和自由——她不让插手,那便坐着瞧呗! 大殿中,少年天子已经出声,谢风华纵然对杜平飞的动机起疑,却也不能当庭抗旨。她挺直了身板,走到大殿中央,冲杜平飞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请吧!” “既如此,本宫就不客气了!”杜平飞勾了勾,脸上几不可见地划过一抹冷意,随之起手握拳,脚步轻移,便朝谢风华冲了过去。 谢风华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瞧不上杜平飞的花拳绣腿。可她也没有掉以轻心,整个过程中始终拉开与杜平飞的距离,一双眸子狡黠灵动地转动着,时刻提防着未知的陷阱。 由于此次比试是临时起意,两人身上都穿着累赘的衣裙,尤其是杜平飞一身宫装繁琐复杂,身形转动间,众人只觉眼花缭乱。 就这么过了十几招,殿内众人有些想打瞌睡——这十几招里,他们只看到皇后娘娘不停地主动攻击,谢二小姐不断地后退防守,两人之间别说交手了,就连基本的身体接触都没有。 还真是,无聊! 可谢风华却不觉得无聊,经过这短暂的交手,她已经察觉到了杜平飞的真正用意。正因如此,她更需要集中精力去应对不知何时会使出的招数。这一路防守,看似很轻松,心底实则已有些不耐烦。 就在这时,杜平飞身形一旋,脚下却被复杂的裙摆绊住,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谢风华下意识伸手拉了她一下,就在这时,她腰部一使力,身子被拉了回来,却堪堪倒向了谢风华的身子。 谢风华立即伸手将杜平飞往外推,却听她闷哼一声,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可那目光里却隐隐带了几分得意。 谢风华暗道不好,就在这时,手掌心一冷,随之被塞入了一根东西,她瞳孔一缩,想要把这东西塞到杜平飞的袖子里,却不想,杜平飞已经惨叫出声,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谢风华低头一看,双眸猛地眯起。 她的手里握着一根簪子,簪子尖端还滴着血,丝一般悬挂而下。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在了原地。 起初只看到两个进攻防守的人靠近了一次,却不知道宽大袖子间暗藏的招式和算计,一下子都傻了眼。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月荷跌跌撞撞地爬到杜平飞身边,抱起她的身子,惊慌失措地喊道,“太医,快来给娘娘看看啊!” 众人才猛然惊醒,席间坐着的徐太医连忙小跑过来,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身份尊卑,径自给杜平飞把脉。 这一把脉,徐太医脸色白了几分,不敢置信道:“娘娘……娘娘这是中毒了!” “怎么回事儿?”赵沛走过来,看了眼脸色发紫眼神涣散的杜平飞,沉声喝道,“徐太医,皇后这是怎么了?” 徐太医连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回皇上,娘娘这是中了毒,腹部还被刺伤了!若是不赶紧给娘娘解毒疗伤,恐怕情况不大妙啊!” 赵沛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昏迷的杜平飞,吩咐道:“还不赶紧下去给皇后解毒医治?若是皇后有什么闪失,朕要你们的脑袋!” 徐太医擦着冷汗退了下去,而好端端的宫宴见了血,自然进行不下去,立即就变成了声讨公道的场所。 只见杜弘辛走了出来,对着赵沛直挺挺跪了下去,义愤填膺道:“皇上,谢二小姐大庭广众之下行刺皇后,罪无可恕,请皇上下旨,将其拖出去斩首示众,以慰皇后凤体安康!” 紧接着,一众御史也出列,无一不是请求严惩凶手的。 赵沛眸光从那些臣子的背上一一掠过,随之看向谢风华,问道:“谢二小姐,你有什么要说的?” “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风华扫了眼殿内跪着声讨公道的人,眼里划过一抹不屑。 殊不知,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激怒了杜弘辛,却听他怒道:“谢二小姐,你居然还狡辩?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你拿簪子行刺皇后,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你能逃脱得了?” 谢风华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簪子,嗤笑道:“我什么都没做,为何要逃要狡辩?” 见他还欲说什么,谢风华却没了与之应付的耐心,而是抬头看向赵沛,嘴角衔着一抹讥笑,淡淡问道:“皇上,臣女并没有行刺皇后,也没有下毒,这么说,您可信?” 赵沛怔了怔,一时无话。 到了此刻,她依旧是这副嘴角衔笑的姿态,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在她这里似乎变得不值一提。 是胜券在握,还是无知无畏? 赵沛心中有点复杂。从这个人跨入殿门开始,她身上那股从容睥睨的气质,就已经让他心绪难宁。在她身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可殿内跪着这么多人,他势必要做个表态,便也问道:“你既然说自己没有这么做,证据呢?” 哪里有什么证据? 杜平飞苦心演了这一出戏,不惜以自身为饵,将她往绝路上逼,她想要见招拆招都做不到。 如此拙劣的局,却也最有效地把她困住——试问,有什么罪名能比众目睽睽之下行刺皇后更简单粗暴?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杜平飞了! 谢风华一时不语,杜弘辛以为她是理亏,心中也有了底气,继续不依不饶着:“皇上明鉴。谢二小姐用心狠毒,下手狠辣,理应当斩!” 闻言,谢风华也冷下了脸,眸光锐利如刀,直直刮在他的脸上。 一时间,两人对视着,眼神里似有火光迸溅。 忽然间,一声轻笑打破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众人一看,却见元旻舟走了出来,拿过谢风华手里的簪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缓缓道:“我怎么不记得你还随身带了簪子的?” 杜弘辛脸色变了变,正欲说什么,又见元旻舟扭头看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杜大人,忘记跟你说了,谢二小姐浑身上下的衣裳首饰,都是本侯给她置办的。可本侯从不记得有准备了这么一只簪子啊!这难道是凭空而降的不成?”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看着谢风华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一部分人古怪的是,谢二小姐与定远侯的关系何时到了互相置办衣裳首饰的地步? 另一部分古怪的是,如果这簪子是谢二小姐的,那么也是从定远侯那里拿的。怀疑谢二小姐,岂不就是怀疑定远侯? 可定远侯要行刺皇后? 开玩笑吧? 一片窃窃私语中,元旻舟又道:“你说谢二小姐行刺皇后娘娘,可有动机?” “动机自然是她不满皇后的邀战,又利欲熏心,想要借此扬名立万。”杜弘辛越说越理直气壮,当即朝着赵沛磕起头来,“皇上,皇后娘娘尚在危险之中,岂能放任凶手逍遥法外?请皇上降旨,查明真相,还皇后娘娘一个公道!” “我也希望皇上能尽快查明真相,还我一个公道!”谢风华冷哼一声,怒道。 眼见霜云殿中已经跪了一大片人,赵沛眸光闪了闪,随之降旨:“谢映华公然行刺皇后,即日起押入大理寺,听候审讯。” “皇上圣明!” 谢风华眸色深沉,看了眼朝她走来的霜云殿侍卫,周身蓦地生出一股杀气。 “别担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元旻舟低声安慰她。 谢风华点点头,看了眼他手里的簪子,低声说了句,“留意杜皇后身边那个叫月荷的宫女。” 说着,她便甩袖而去。 直到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元旻舟才缓缓收回视线。他不停转动着手中的簪子,殿内的光线似聚在簪子尖端,映出那眸子里一抹凛冽的杀意。 …… 而杜平飞被抬下去之后,徐太医给她诊治并开了药,很快就醒了过来。 “娘娘,您可醒了!可把奴婢吓死了!”月荷喜极而泣,把她扶起来,又端来一杯水,服侍她喝了下去。 杜平飞脸上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点就被吓到了?跟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怎么胆子还是这么小?” “你的胆子倒是挺大。”萧遥从屏风后转过来,手里端着一碗药,不悦道,“居然连以身犯险都做出来了,你就那么想要除掉那谢二小姐?” “对!”杜平飞果断点头,狭长的双眸里露一线杀机,“没见到她之前,本宫还可能会留她一命。但见到了她,本宫就要她死!” 那谢二真的太像谢风华了! 是以,她临时起意主动出手,并让月荷在簪子上抹了毒,借比试的名义,找机会栽赃嫁祸。 谁想到,谢二也是个警惕性极强的,居然一直不肯让她近身,她差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好在最后如愿以偿! “现在情况怎样?”她忽然问道。 萧遥道:“皇上下旨,将谢二小姐收押大理寺,听候审讯。若是找不到证据,那么等待她的将会是牢狱之灾。” 却不想,杜平飞极其不满意,“为何只是收押?本宫都受了这么重的伤,皇上为何不将她斩首示众?” 萧遥却是一脸的不赞同,“你就不担心,她会发现是你的手脚?” “就算知道是本宫的手脚,那又如何?”杜平飞冷哼一声,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只要她找不出证据,那就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不觉得,比起含冤死去,让她知道为何而死却无力改变结局的死法,更能令人发疯不甘吗?” 萧遥静默不语。 他不是第一次见过她的手段,可每一次都心中胆寒。不过,他也无心去纠结这么多,横竖自己这条命是欠她的,他需要做的无非是保护她的安全而已。 杜平飞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犹且在思考着应对之策。她不喜欢钝刀子杀人,既然谢风华没有直接走上黄泉路,倒不如让她送一程吧! 她招来萧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却见萧遥铁青着脸,甩袖而出,身后只留下气急败坏的两个字——疯子! 第031章 深牢生死,必杀之局 幽长而昏暗的走道弯弯曲曲向前延伸着,两旁墙壁上嵌着一盏盏油灯,发出摇曳而昏黄的光。 谢风华靠墙静静坐着,脸色沉静安然,并无被关押的焦躁和不安。她一脚屈起,一脚抵着铁栅栏,不像个犯人,倒像是到此一游的过客。 说起来,也颇是不可思议。从死而复生到现在,不是待天牢就是关在大理寺,还真是不可描述的际遇。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静静地靠在墙壁上。 沉寂的空气里,她的意识却越发敏锐,能听到深牢之外狱卒走动的声音。一阵脚踏实地的步伐声中,却有一道细细的铿然之声,像是铁锁被钥匙打开,紧接着那脚步声也时轻时重,由远及近,风一般掠了进来。 谢风华单独被关在了深牢之处,四面除了空荡荡的牢房,便是坚硬冰冷的墙壁。即便听到了脚步声中的不同寻常,她也没有睁开眼,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忽然间,极致的意识中,她听到了一道脚步声,轻而沉稳,似脚不沾地,却又能令人察觉到它的存在。伴随着那步伐而来的,却是一阵衣袂带风声,拂过铁栏,掠过壁上油灯,直冲着她所在的深牢而来。 谢风华蓦地睁开眼。 眼前却站着一名身材挺拔的蒙面男子,再普通不过的夜行衣装束,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冷厉如剑,暗沉无波,像是沉淀了千百年的江湖血海腥风。 在看到她沉稳冷静的面庞时,蒙面男子眼里现出一抹诧异。紧接着,他起手一挥,带出一股真气,将牢门的锁链割断。 哐啷一声,铁锁伴着一圈圈锁链落在地上,蒙面男子抬步跨过,走了进去。挺拔的身躯正对着牢门,堪堪将入口挡住。 “看到我,你似乎并不意外?”蒙面男子忽然道。 谢风华在看到他时,整个人已经戒备起来,见他走进牢门,她下意思就站起身,往靠近牢门的地方挪了挪,脸上是少见的肃杀之色。 她并不傻,在看到蒙面男子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过来——杜平飞对她动了杀心,欲除之而后快了! 她本以为,杜平飞以身布局将她送进了大理寺,又往她头上扣下那么一个无法翻身的罪名,好歹会暂作歇息。却不想,此人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辣,一招除不了她,如此等不及便要出第二招了! 莫不是怕夜长梦多? 她向来习惯了速战速决,此刻遇到杜平飞这般利落的手段,反而心中生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只是,她也不是大意之人,自然知道要先保住命才能陪杜平飞好好玩,是以警惕性也比之前高了很多,纤瘦的身子紧紧绷着,以便应付随时而来的袭击。 这时,那蒙面男子突然嗤笑出声,像是看小丑般看着她暗中的防备,不屑道:“何必白费力气?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死而已。” “那可未必。”谢风华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冷笑道,“你主子难道没告诉你,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都还说不定吗?” 蒙面男子一怔,双眸微微眯起,眉宇间似乎聚起了一股杀意,沉声问道:“你知道我主子是谁?” “除了自导自演以身犯险的皇后娘娘,还能是谁?”似是没听到他暗中的吸气般,谢风华背着手,沿着铁栏慢慢踱步,边踱边道,“皇后娘娘现在应该醒过来了吧?能够以身布局将我往绝路上逼,还真是够抬举我了!只是,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她绊了我一局,我怎么都要让她脱一层皮的。” 蒙面男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仰天大笑,笑完了才道:“就凭你?你以为,你有多少本事,能够走出这牢房?莫不是想要指望定远侯吧?” 他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可惜,“这个时候,定远侯想必也自顾不暇了,今日你无论如何都插翅难飞!” 谢风华唇线抿成一字,温黄的光线下,那眸子沉沉如渊,无波无澜,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刻的滔天风浪。她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极致的沉默中,忽然笑道:“你以为,我会是将生机绑缚到别人身上的人?” 蒙面男子不禁讥笑出声,“那你倒是说说,没了定远侯,你还能有什么本事!” “我的本事可多着呢!”谢风华抿唇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轻飘飘道,“就算没了定远侯出手,你以为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蒙面男子正欲嗤笑,却见她脸上扬起一抹妖冶而讽刺的笑容,朱唇轻启,“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清楚我最大的倚仗就是自己吗?多年不见,你的记性可真是越来越差了呢,萧遥!” 最后两个字吐出,蒙面男子眼中露出一抹恐惧,就在这时,谢风华突然腾空而起,闪电般偷袭过去。 萧遥的反应也出乎意料得快,在她整个身子袭来的时候,已经抬起一只手肘挡在了面前。另一只手却拽起了牢门处带着铁锁的锁链,哗啦一声,那锁链被灌入了真气,像是有了生命般,横扫向谢风华的天灵盖。 谢风华向前的冲势锐不可当,双脚将那横空而来的锁链大力踢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萧遥的头部,被他抬手格挡躲了过去,恰好他的胸膛露了出来,双脚一蹬,便蹬在了他的胸前。 砰的一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跟破布一样,被她踹出了牢门,直接撞在了隔壁的铁栏上。 烟尘滚滚中,谢风华翩然落地,负手而立,冷眼睥睨着趴在地上的人,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不以为意道:“我都说了,我自己就是最大的倚仗!你们不记得我的话,还不长教训的?” 萧遥捂着胸口,好半晌才缓过来,龇牙吸了一口冷气。谢风华那一脚踢得太重,落地时他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颠倒翻覆了好几轮。 他抬起头看去,却见烟尘腾漫中,那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似峭壁上的青松,脸色紧绷,眼神肃杀,无端让人想起深山竹林里冷肃的秋。 “谢元帅?”萧遥惊叫出声,但很快就捂着胸口踉跄着起身,摇头否认,“不,你不是谢元帅!你是谁?你为何……为何……” 为何会说出刚才那一番话? “为何?”谢风华唇角一勾,笑意潋滟,眼神却越发深冷,“那我又为何要告诉你?你又是什么身份?” 萧遥微微低头,眼里划过一丝阴鸷,他一步三晃地走过去,喘着粗气道:“我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不是知道……” 尾音还未落下,却见他腾空跳起,一个大翻身一掌就对着谢风华劈了过去,谢风华直接飞身掠起,衣袖一甩,一道强劲的真气直直砸向萧遥,却被他侧身避了过去,掌力直接拍上牢房的墙,轰然一声将隔壁牢房四周的柱子系数轰塌。 “身手还算不错,比我却差远了。”谢风华冷哼一声,紧追而上。 萧遥本就受了伤,行动间颇受掣肘,而他似乎也知道自己与谢风华的差距,一时间竟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而是不停闪身避让着,两人便形成你追我赶的架势,不多时便来到了整个牢房的外间。 大理寺的牢房与天牢不同,除了一开始关押谢风华的深牢是铁做的之外,深牢之外便是木制的栅栏和牢门。 此刻,萧遥也被逼出了几分冷酷,一反常态地不再躲避下去,而是出掌迎上了谢风华的攻击,四掌相击,似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横扫而出,随之耳边便是一声轰响,四面粉尘四溅牢房铁门木柱齐齐倾倒,哗啦啦一片坠落下来,一眼望去,竟有种夷为平地的感觉。 一片烟尘滚滚中,萧遥飞身冲来,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把匕首,竟是贴着谢风华的身子肆意挥舞,或挑或刺,下手精准杀气凛然,竟是将整个局势反手掌控过来,硬是把谢风华步步逼退了回去。 谢风华的步调有些乱了,她习惯了马背上作战,千里之外亦能取敌人首级,可萧遥却擅长近身搏斗,一时之间,却将她的手脚束缚住了。 从被杜平飞陷害开始,她心中便有股莫名的躁意,想她手握重兵之时,从来都是她将人逼入绝境,何曾沦落到如此落魄悲惨的地步? 一想到萧遥半夜闯牢意欲灭口,她埋藏极深的戾气也逐渐被激怒而出,却见她翻身跳到内外牢的拐角处,操起一杆长矛,手下一握一旋,枪花凛凛,红缨似火,狠劈过去,劈在了萧遥不经意中露出的胸膛上。 砰的一声,萧遥只觉胸前一痛,整个身子像是被人抽筋断骨般使不上任何力气,直直砸向了外牢木栏之上。 又一间牢房倾塌而下。 烟尘弥漫间,谢风华挺拔而立,手中长矛铿然落地,矛尖锋锐银光闪闪,映出那双眸子凛冽的杀气。 萧遥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浑身都在发抖。他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像是见到鬼似的,惊叫出声,“你是谁?为何会这武功?” “我姐教我的!”谢风华下巴微抬,姿态凛然。 萧遥眸光变了几变,忽而仰天大笑,“谢元帅还真是用心良苦!人都已经死了,居然还懂得留下退路。难道还指望你去走她的路吗?” 他的眉宇间戾气聚起,神色凶残而嗜血,冷声喝道:“不管你是谁,今天都要把命留在这里!” 说着,他大手一挥,很快就有黑衣人出现在身后,手中还拎小鸡般拎着几个人,却是大理寺少卿高磊和其他三个不认识的男子。 “想必谢元帅也告诉过你,生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萧遥冷冷扫过被挟制的四人,声音显得瘆人而尖锐,“谢二小姐,这处牢房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了,你肯定走不出去的。但是,你可以选择给你陪葬的人。这几个,你可还满意?” 谢风华唇线抿成一字,冷冷看着他的眼睛。刚才那样的打斗,他脸上的布巾也没掉下来,自始至终只有一双眼睛露在了外面。可此刻看来,他却像是疯魔了一般,言行举止间带了几分玉石俱焚的毁灭之色。 她皱了皱眉,冷声笑道:“你以为,这几个人能阻挡得住我?” 驰骋沙场那么多年,有多少敌人使过这样的伎俩,她早就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此刻掠过那四个人的眼神波澜不惊,就跟看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萧遥对此颇为意外,随之一想也就明白了,冷笑道:“不愧是谢元帅的妹妹。这漠视人命的本事,还真是学得炉火纯青。既然如此,那我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这四个人,本来是今晚大理寺内值守的,奈何刚才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性命的。 他举起手,却见身旁的黑衣人刀起血溅,一颗脑袋咕噜噜滚到了谢风华的脚下。 其余三人顿时尖叫出声,除了高磊,其余两人已经吓晕了过去。 谢风华握着长矛的手紧了紧,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眼神里划过一丝阴鸷,在黑衣人再次举起刀时,手中长矛忽然一挑,挑起地上一把土,闪电般蹦了出去。 众人还没看到她怎么出手,却听惨叫声起,那几个黑衣人胸前齐齐开出一道血花,砰砰砰地倒在了血泊里。 而萧遥见状不妙,在手下的护卫下步步后退,很快就抵达了最外间的牢门。他冷冷一笑,带着手下跳出门外,却不想,那门是扇石门,轰然落下,隔绝了内外的天地。 谢风华狠狠踢了踢那门,却发现纹丝不动,正要找寻是否有机关之类的,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别白费力气了。大理寺的石门机关在外面,一旦关上,里面的人便插翅难飞。” “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谢风华回头看去,说话的人是高磊,连忙问道,“除了此门,还有什么逃生的法子吗?” 她总觉得,萧遥不会只是把她关住这么简单。 这个人,一定还有后招! 正这么想着,忽见四周墙壁上倒入了什么液体,随之一股奇怪的气味顿时蔓延开来。 谢风华一闻见那味道,脸色大变! 居然是火油! 高磊顿时跳了起来,“疯了疯了!他们居然要把我们烧死!怎么办怎么办?” “还有没有逃生的法子?”谢风华却越发冷静,揪住上蹿下跳的高磊,冷冷问道。 高磊对上那样冷酷的眼神,身子忽然抖了抖,脑袋也转了过来,手指指着牢房深处,支支吾吾道:“有……深牢里有个地道……” “带我去!”谢风华拎起他胸前的衣襟,带着他脚不沾地地往深牢里掠去,越往里走,火油味就越来越浓烈呛鼻,紧接着轰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抛下来一支火折子,刹那间火光大作,妖冶炙热的火苗蛇一般蔓延开来。 这牢房里本来关押了不少犯人,已有人深受火苗的毒害,一路走过去,呼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在地上打滚扑火的人也随处可见。 “着火了!”高磊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手脚冰冻着,一偏头,却对上谢风华冷沉漠然的面庞,一时忍不住问出了声,“我们能逃得出去吗?” 谢风华并没听到他的话,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冷静,感受着越来越大的火苗和扑面而来的热浪,大声问道:“你说的地道在哪里?” 高磊连忙给她指了指前方,却在原来关押她的隔壁牢房里。她飞快跑过去,按照高磊的指示拉起了地上的机关,一条幽暗的地道便出现在了眼前。 “下去。”谢风华松开高磊的衣襟,他整个人恰好落在了地道口,此刻抬头望着她,急道:“外面火大,你快跳下来!” 谢风华却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眼渐渐大起来的火势,浓烟滚滚,哀嚎遍地,她心中一紧,忽然就折返回去,留下高磊神色复杂地瞪着她的背影。 萧遥既然做出了火烧大理寺的事情,定然不会留活口,否则便是留下了无穷后患。可她不能这么走了,这牢里的犯人,既然还没被处死,说明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不能受了她的连累。 她冒着滚滚浓烟踢开各个牢房的门,又带着这些人走向那条地道,在最后一个人跳下去时,忽然听到高磊气急败坏的声音,“不能再进来了!这地道只是暂时的躲避之所,并不能通向外面,现在已经装不下人了。” 谢风华气急反笑,这年头,居然还有只开一头的地道! 搞笑吗? 可地道口那人正紧张地看着她,似乎很担心她会将自己拎出来,她却扯了扯嘴角,一把拉上了地道的开关。 她转身看去,入目之处皆是肆虐的火舌,尽管她已经使出真气逼退了脚下的一部分,可真气总有耗尽的时候,她必须要尽快逃出去! 四面皆是火海,如何逃? 谢风华锐利的双眸一扫而过,在扫过头顶的天窗时,顿时眼睛一亮,拿起手中的长矛便劈开手边两根立着的柱子,在柱子倾斜倒地的时候,借着那柱子腾空而上,与此同时长矛一捅,便将天窗附近的瓦片捅出了一个大洞。她脚下再接力而上,霎时间,如浴火凤凰般涅槃而出。 此次火势从地面燃烧起来,屋顶反倒是不受影响,却是给了她可趁之机。她身子一翻,便落在了不远处完好的砖瓦上。可她并没有停留,身形如燕般奔跑在屋顶上,待跑到屋顶边沿时,突然身子一趴,倒挂在墙边,手中长矛横劈向墙边监视蹲守的黑衣人,一劈一扫,那些黑衣人的胸前便溅出一道血线,身子齐齐落在地上。 萧遥本来打算留下来看最后的结果,却不想被谢风华逃了出来,连忙提刀迎了上去。 谢风华本就身经百战,对付几个人并不在话下,先是解决了萧遥的手下,又提起长矛劈向萧遥。萧遥欲拿手中的刀去挡,却发现那长矛重如千斤,手中握着的刀直接被折断。紧接着,肩头一重,他脚下一弯,便被长矛压得跪在了地上。 对面,谢风华冷声凌空踢来一脚,冷冷叱道:“拿命来吧!” 一脚踹过去,萧遥的身子便撞向了地面,谢风华还欲补上一脚,半空中忽然射来一支箭,踢出的脚被迫收了回去,却不想,萧遥却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处,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谢风华抿唇怒视那支箭射来的方向,却见元旻舟和大理寺卿徐宏大步走来,而徐宏手中还握着一把弓,很明显刚才那支箭就是他射出的。 “你怎么样了?”元旻舟大步走了上来,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待发现她精神还好时,顿时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有惊无险!今晚我母亲突然病倒,我一时顾不上这里……幸好没事,不然我该如何交代……” 谢风华听着这近乎语无伦次的话,心中忽然流过一阵暖流。想到萧遥此前说的“自顾不暇”,便也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徐宏却大手一挥,立即有两名侍卫走上前,亮出了闪闪发光的刀剑,“谢二小姐,大理寺牢房烧成这般模样,你难逃罪责。刺杀皇后在先,杀人放火在后,本官不将你升堂用刑,就对不起这火中无辜死掉的人!来人,押下去!” 谢风华不敢置信地指着他,“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还没等徐宏再开口,谢风华已经一拳锤了过去。 砰的一声,徐宏被打晕了过去。 元旻舟摇摇头,“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是小女子!”谢风华吹了吹拳头,想起逃走的萧遥,不禁皱起了眉头,“刚才那个人……” “我让长影追过去了。放心,有了下落就告诉你。”元旻舟道。 谢风华连忙点头,道了声谢,熊熊火光倒映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像极了暗夜跃动的鬼魅。 …… 而萧遥逃出大理寺后,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杜家的冰窖。可他本就受了重伤,还没来得及躲入冰窖内,就已经倒了下来。 就在这时,杜怀绍恰好从此处经过,甫一看到他,整个人顿时吃了一惊。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之前,萧遥已经冲上去将他制住,恶狠狠道:“帮我去办个事!我就饶你不死!” 杜怀绍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又见他受了伤还能轻而易举地制住自己,犹豫了下,便也点下了头。 一刻钟后,一座小轿从宫中悄然抬出,直奔杜府而来。 杜平飞低调地进了杜府西南角的院子,等看到守在门口的杜怀绍时,眸光闪了闪,快步走了过去。 却见杜怀绍微微躬身,并且将房门打开,随之退了出去。 杜平飞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而后命月荷守住房门,急急忙忙地走进里间,却见萧遥正躺在床上,察觉到有人进来,连忙睁开眼,挣扎着起身。 “别动。”杜平飞连忙阻止他,急道,“怎么回事儿?是谁把你伤得那么重?” 萧遥脑海里却浮现出谢风华那张脸,恨恨咬牙道:“是谢家二小姐!” 杜平飞顿时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道:“谢二?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的武功,是谢元帅亲手教的!”萧遥阴沉着脸道。 他曾与谢风华比试过,在他心里,那女子是神一样不可打败的存在。 杜平飞却冷哼道:“看来,这谢二更不能留了!” “哦?皇后娘娘要如何不留我?”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两人齐齐大惊,却见头顶突然开了个洞,一道身影翩然飘落…… 第032章 没脑子的女人真好骗 “哦?皇后娘娘要如何不留我?”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两人齐齐大惊,却见头顶突然开了个洞,一道身影翩然飘落,赫然便是阴魂不散的谢风华。 也不知她何时到了此处,此刻如幽灵般无声飘落,双眸带笑满是嘲讽,显然已经将刚才的对话听完了。 杜平飞吓了一大跳,想到她来此的可能,连忙挪过身子,挡在了萧遥面前,厉声喝道:“谢二小姐,你简直太放肆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说来就来的?” 谢风华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咧着嘴摇头嗤笑起来,“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想必也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好好的皇宫不待,偏偏要偷偷出宫,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放肆!本宫的事情,岂是你一小小的谢府小姐所能置喙的?”杜平飞抿着唇,这一喝便喝出了母仪天下威慑后宫的气势。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而是与她曾经有过千丝万缕的牵扯的谢风华,这点威势最多也只能算是纸老虎而已。 谢风华走上前一步,眼里露出一丝不耐烦,直截了当道:“皇后娘娘,我脾气不算是很好,你也不用三番五次想要恐吓我。我既然伤了萧遥,又来了这里,必然是瞧不上你这些招式的。我来这里,说几句话就走,你也不用这么赶人。” 杜平飞没想到她会如此冷硬不吃,此刻听完,心头蓦地划过一丝不安。 不知为何,这副吊儿郎当无所畏惧的模样,像极了谢风华。 而谢风华……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常,萧遥眸光一沉,连忙道:“谢二小姐,技不如人,我也认输。只是,你要针对的人是我,何必危言耸听?何不痛痛快快地说个清楚?” “我针对的是谁,又是不是危言耸听,那可就不关你的事了。”谢风华负手身后,慢慢地踱起步来,漫不经心道,“本来好端端的,你我也不至于剑拔弩张到这个地步。不想,你们非要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那些陷害的局,也该是时候撤掉了。” 不想,杜平飞却冷声笑了起来,看她跟看白痴似的,“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站到这里就口出狂言?”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杜平飞也算是默认了此前自导自演的陷害举动。 “凭什么?”而谢风华也不感到意外,唇角微勾,慢慢咀嚼着她的话,忽而嗤笑道,“皇后娘娘,看来你现在还没弄清楚状况。我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来到你们面前,若是对你们做了什么,自然也没人发现。” 她依旧是那副轻飘飘的模样,可眸光在扫过他二人时,一股杀气斜曳而出。 杜平飞心中一颤,连忙大喊,“你放肆!来……” 谢风华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穴道,一只手又掐在了萧遥的脉门上,扯扯嘴,笑道:“皇后娘娘,你现在还想知道我凭什么吗?” 杜平飞被她点了穴道,不能说不能动,眼里露出一丝近乎癫狂的怖人。 这个谢二,胆子很大,目中无人,更不按照常理出牌,简直就跟那个软硬不吃的谢风华一模一样。 她本以为,谢二无依无靠,身份卑微,行事好歹会顾忌些。谁想到,那些在她看来满是顾忌的东西,到了对方眼里,就变得不值一提。 从哪里来的底气? 杜平飞一时急怒攻心,差点就晕了过去。 可她不敢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风华的动作,看着她笑吟吟地钳制了萧遥,又满脸得意地看着他俩,一派云淡风轻。 萧遥本就被她重伤,也清楚她的身手,当下也不挣扎,轻咳了几声,问道:“谢二小姐,要对你下杀手的人是我,跟皇后娘娘没关系。你要发泄,尽管冲我来。” 谢风华立即摇头,啧啧叹道:“你当我蠢的吗?你向来只听从皇后娘娘的命令,若非她存了要除掉我的心思,我会差点葬身火海?” 此言一出,萧遥脸色大变,不可思议道:“皇后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你就算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总要为谢家九族积点德吧?” 不想,谢风华却摆了摆手,一脸嫌弃道:“何必说得那么杀气腾腾?我可没说要动皇后娘娘,但是要取你的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着,她的目光便溜到杜平飞脸上,饶有兴味地问道:“皇后娘娘,用一个事实,换一条命,应该也挺划算的吧?” “不……”萧遥惊叫出声,却被谢风华点了穴道,继而道,“我的要求也很简单,无非是请皇后娘娘澄清下,那所谓行刺皇后的罪名不过是无中生有而已。作为回报,我可以考虑留下萧遥的性命。当然了,若是萧遥的性命不够分量,那么可以再加上皇后娘娘的性命。”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丑话说在前头,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你们说,皇后出宫私会男子,于杜府中双双遇袭身亡,是否能够让天上京的说书人生意更上一层楼呢?” 她自顾自地说着,神色淡然恍若在说今日天气多好,可那些话仿佛蚂蚁般啃噬着其余两人的心。 杜平飞已经惨白了脸,丝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做。 这次出宫,本就匆忙,若是被后宫那些女人知晓了,恐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关键的是,倘若他们真的死在了这里,估计也没人能察觉得出来。 到时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这个女人? 几乎是一瞬间,她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目光憎恶地看着谢风华,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谢风华也不恼,连忙点开了她的穴道,笑吟吟道:“皇后娘娘若是早点这么识趣,不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么?” “你不要太得意了!”杜平飞恶狠狠地怒骂了几声,看了眼无奈闭眼的萧遥,恨恨咬牙道,“如你所愿!可若是萧遥出了什么事,本宫定会要你的命!” 谢风华微微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她的命,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拿走的。 不过,她也没必要在此跟杜平飞逞口舌之快,只是道:“那就请皇后娘娘赶紧回宫部署吧。毕竟,你之前以身犯险布下的局,可谓天衣无缝,连我都想不到破解的法子。如今就要看你如何自圆其说了。” 杜平飞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她脸上的笑容。 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要跳上去抓花那张脸。 担忧地看了眼萧遥,她便抬步走出去。 身后,谢风华及时地送上一句话,“皇后娘娘,动作可要快点啊!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什么时候完事,我就什么时候给萧遥解穴。你想必也不愿意看到萧遥憋这么久吧?” 杜平飞狠狠踉跄了下,几乎是扶着门框走出去的。 见状,谢风华嘴角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回头看了眼萧遥,语带嘲讽道:“真是看不出来啊!皇后娘娘居然还能为了你,接受了我的威胁。也不枉费你这般情深义重忠诚以待了!” 萧遥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聋了,听不见这个谢二小姐的话。 …… 不久之后,大理寺便升堂审理了两个案子。 其一便是大理寺牢房失火被毁一案。 据闻当天牢房里惊现狂徒,意图将大理寺牢房里的人全部屠杀。幸而同被困于牢房的谢二小姐力挽狂澜,及时将牢房里的犯人转移至地道中,这才免了一场祸事。 而对那些狂徒的来历与目的,大理寺卿却也调查不出来,自然是挨了皇帝的怒骂。 其二便是谢二小姐当众行刺杜皇后一案。 经过调查,此案的真相也已明朗。那谢二小姐是遭人陷害,平白吃了一顿牢狱之亏,而真正凶手另有其人。谢二小姐无辜受罚,皇后娘娘过意不去,特赐下了一些礼物,以示慰藉。 至于“真正凶手”是为何陷害又如何陷害,谢风华也不关心。 她只需要一个结果。 更何况,有萧遥在,她并不担心杜平飞会在这件事上使后招。 得知结果后,谢风华便遵守承诺,放了萧遥。 一开始,她打的主意便是威吓杜平飞,并不是真的要将他俩置于死地。杀人虽然不难,难的是如何收拾之后的残局。 她还不想死,对杜平飞也没到深恶痛绝非要她死的地步。若是因此而无端葬送了这辈子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死而复生的机会,那她如何对得起她的妹妹映华? 而离开杜府之后,她便去了定远侯府。长影看到她突然登门,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带她去了书房。 元旻舟看到她过来,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迎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后那边,是你动的手脚?” “嗯。”谢风华也不隐瞒,径自道,“我去了一趟杜府,将他们恐吓了一番。他们便乖乖听话了。” 元旻舟稍感诧异,不过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你的胆子倒是挺大,也不担心杜皇后会记恨上你。” “你觉得,若是我不出手,她就会放过我了?”谢风华不以为然道。 与杜平飞相识那么多年,明里暗里的交手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谢风华自认对那个女人的性子还是比较了解的。 且不说杜平飞舍得用自己设局陷害,便是后来萧遥牢中暗杀,便足以说明一个事实——她的存在,已经阻碍到了杜平飞的眼,甚至已经不能活在世上了。 就算此次她不出手威胁恐吓,恐怕也不会落了个安然无恙的结果。 既然注定了会得罪人,何必又畏手畏脚的呢? 元旻舟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闻言也只道:“你既然有了主意,我也不多说了。只是,杜皇后在此处折了这么多精力,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谢风华略一思忖,忽然问道:“之前让你去找的人,可有结果了?” “嗯?”元旻舟愣了愣,随之反应过来,摇头道,“还不曾有消息传来。若是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那就只能按兵不动了。 谢风华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目前,谢府众人仍旧被关在天牢里,形势并不算太妙。不过,幸好此案由你主导,我暂时也能放下心来。在你的人没有传来消息前,我打算继续待回到天牢里。” 元旻舟想了想,只能赞成。 虽说天牢环境不算好,里里外外都有高手看守着,安全方面自然是不用担心的。如今,她既与杜皇后对上,那势必要随时提防着杜皇后的出招,待在天牢里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见他没有异议,谢风华也放下心来。尽管她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过元旻舟帮了她那么多忙,有些事情还是要知会一下的。 之后,她又问起了元夫人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后,便也随元旻舟去看了下关押在暗牢里的万鹏。长影将此人救下来后,便请了大夫给他医治,现在被萧遥重伤的那一箭已经慢慢好转,想必之后会给杜平飞一个极大的惊喜。 谢风华在侯府待了一阵子,便回了天牢。 天牢中的日子一成不变,而元旻舟似乎担心她无聊多想,便送来了一些话本和册子。她躺在稻草堆上无聊地翻着元旻舟送来的那些册子,看完在脑海里将乱糟糟的思绪过了一遍又一遍。 话本上记录的是天上京这些年发生的“奇闻异事”,她无聊了便将其当成故事来看。而册子上写的则是天上京各权贵世家的基本情况,对她这个常年待在边关的人来说,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天,她恰好翻到谢正云任职工部侍郎时所做的事,在看到其中一条时,猛地从稻草堆上坐起来,二话不说就朝对面谢正云的牢房走过去,隔着铁栏沉声问道:“二叔,我有个事,想要问你。” 谢正云鲜少见到她这般冷肃的神色,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挪了过去,许久不说话,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问道:“二丫头,你要问什么事?” “这里是怎么回事儿?”谢风华将手中的册子举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某一行字,不解道,“这册子上记载着,前年您在墨城兴修水渠时,还额外修了一条辅渠,这是为什么?又是做什么用的?” 谢正云听到这个,神色也放松了下来,不甚在意道:“这个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墨城乃梁朝与西虏国的边界之城,常年受到西虏蛮夷的骚扰,百姓生计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庄稼缺水难以种植。我奉命前去墨城修筑此渠,为的便是解决百姓的庄稼种植难题。” “可你不是修筑了主渠了吗?这辅渠又是有什么用处?”早年,谢风华的确听说过墨城百姓耕作艰难之事。 当时的情况已太久远,她也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可却从来没听过,谢正云还修筑了辅渠之事。 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为她所知的? 这时,谢正云又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墨城地势特殊,所修筑的主渠上游水量并不算太充沛,怕就怕只能解掉眼前的燃眉之急,却不能彻底根除墨城百姓的缺水之难。为了长远之计,当时的工部尚书便想了个法子,在那条主渠之下,又另外挖造了一条辅渠,以备不时之需。而那辅渠本是一条地道,前部用重达千斤的巨石封存着,岸上用机关控制。若是主渠水量充足,这条辅渠便也不会被启用。可一旦水量不足,封存辅渠的巨石机关便会被打开,辅渠将会引御冥河之水入墨城,借以灌溉沿岸庄稼。” “等等!你说辅渠所引的是御冥河之水?”谢风华的眉头顿时皱得紧紧的。 她记得,御冥河是一条特殊的河流。特殊的地方在于,这是梁朝唯一一条贯穿了本朝边城与敌国边城的天然河道。 当初墨城交战时,她与西虏敌军首领曾经动过这条河的念头,可最后都没能成功。因为这条河上中游的落差极大,水势湍急,不管是行舟还是水下暗渡,想要完全通过整条河流,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可御冥河也并不是处处都水流湍急,若是有一条水道,能够让暗渡的人半路转道缓和歇息呢? 就比如,这一条辅渠! 想到这个可能,谢风华心头生出一股深深的恐惧感。她自认历经的风浪不算少,可没有哪一次会如此刻这般束手无策。 此刻,她只感觉一股冷意自脚底快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穿透骨髓侵入胸膛心肺,将整颗心脏都冻成了冰块。 直到谢正云大力拍打她的手臂,她才悠悠回神,回神的那一刻猛地抓住谢正云的手,尖叫道;“二叔,你告诉我,这条辅渠的存在,都有谁知道?” 谢正云仍旧有些不明所以,可她的脸色太过凝重肃杀,也令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当下想了想,便道:“知道的人不少。除了死去的巩凡超和我,还有当时参与修筑的人。二丫头,可是哪里不妥?” 谢风华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头埋进双膝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尽管只是猜测,可她心中很清楚,这种猜测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个时候,她似乎只能祈祷老天开眼了。 可老天似乎并不开眼。 就在当天晚上,天牢里来了一队御林军,将谢正云带了出去。谢风华问起他的去向,却没人回答她。而她的行动也受到了限制,再不能跟以前一样,在天牢里四处走动。 而天牢里的守卫也突然增多,不时在各处牢房里巡逻走动着。 一股死寂的气息顿时笼罩在了天牢里,每个人心头像是压着大石头般,快要喘不过气来。 当晚,谢正云并没有回天牢。 谢风华头一次感到如此不安,而元旻舟也没有再来天牢,她也找不到任何往外传递消息的途径。 直到第二天傍晚,天牢里迎来了一个人,谢风华才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来人却是杜平飞。 许是为了低调从事,今天她穿了条浅蓝的简单长裙,外罩一件莲青色披风,所过之处,守卫们无不躬身行礼,端的好气派。 她自通道尽头走来,下巴微微抬起,在看到谢风华时,那眸光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得意,随之命人打开牢门,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啧啧叹道:“哟,这不是早前威风凛凛的谢二小姐么?怎么落到了如此地步了?瞧这地上铺着的都是什么东西?看着不仅肮脏,还无比粗糙呢,也不怕硌了谢二小姐细皮嫩肉的皮肤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杜平飞又抿唇笑了起来,鄙夷道:“本宫倒是忘记了,谢二小姐喜欢舞刀弄剑,是个实打实的粗人,想必皮糙肉厚,也不会在意这点细节的。” 谢风华冷冷勾唇,一把将她扯到地上,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冷笑道:“皇后娘娘来此体察民情,又怎能光看着呢?好歹也要知道这天牢里的地面好不好坐,对吧?” 月荷见状欲要上前,却被谢风华一脚踢了出去。 只听哐啷一声,牢门被她从里面锁上,她转过身,一只手压在了杜平飞的肩头,指着地面道:“哎呀,皇后娘娘,您可别乱动啊!不然这蚂蚁要钻到您裙子里面了……” “啊啊啊谢映华,你放肆!你快放开本宫!” “……娘娘,都说了不要动了。再动就更惨了。看,这里还有蟑螂,它似乎很喜欢娘娘身上的味道呢,请让臣女为您赶走它……啊它怎么钻到娘娘的袖子里了……糟了,娘娘,臣女不小心把它推到袖子深处了……” “谢映华你找死你快放开本宫本宫要跟你拼命……” “拼命啊?我好怕啊!”谢风华咧了咧嘴,一口白牙森然怖人,忽然就松开了手,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看着杜平飞失去端庄典雅地抖动着身上的衣裳,忽而嗤笑,“没脑子的女人啊,还真是好骗!” 杜平飞蓦地停住手中的动作,阴恻恻地看向她,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谢!映!华!” 第033章 天牢中的婚礼 “谢!映!华!” 杜平飞怒目圆瞪,双眼似有火焰喷出,再也不见往日的雍容华贵。反而令人担心她下一刻会不顾形象地扑上去,与谢风华撕扯扭打起来。 谢风华双手抱臂,浑身像没骨头似的,靠在墙壁上。她嘴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里却满是讥讽之色。那明锐的眸光快速地打量了下杜平飞,随之收回视线,摇头叹道:“皇后娘娘姿容绝代,倒是可惜了……” 一副为她脑子不好而感到无比可惜的模样。 杜平飞在后宫中待了这么些年,自认忍耐力极佳,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放在眼中。却不知为何,在面对谢二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时,她屡次落于下风,甚至是轻而易举就被挑起了脾气。 这个谢二,似乎很清楚她的底线在哪里,又总能默不作声地往那根弦上痛踩一脚。尽管每次都提醒自己别中了对方的圈套,可有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左右了情绪。 更可怕的是,当时她并没有察觉到异常,而是事后回想起来,才对此后知后觉。 真是见鬼了! 杜平飞心中无比懊恼,却也不肯承认,自己会失态绝大部分是因为谢二太像谢风华。 那个女人,死了都这么阴魂不散! 此刻瞧着这张桀骜不驯的脸,杜平飞到底还是没忍住,举起手冲过去,就要狠狠扇上一巴掌。 ——自然是扇不到的。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抽回手,奈何对方竟是铁了心要跟她作对似的,铁钳子般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任凭她如何挣扎,那五指纹丝不动。到了最后,她能感觉到手腕处疼得火辣辣的,就跟脱了一层皮一样。 她顿时怒从中来,厉声叱道:“谢映华,你居然敢这么对本宫!” 接着又冲牢门外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来帮本宫拿下这疯女人?” 月荷并一众天牢守卫蠢蠢欲动,却见谢风华走到牢门前,抬脚一踢,便将半推开的牢门踢了回去。 月荷被那门狠狠撞上,晕了过去。 杜平飞气得肺都要炸了。 “皇后娘娘,你也别白费力气了。”谢风华一把甩掉她的手,抱臂靠在了牢门上,叼着根草儿道,“既然进了这牢房,便是我说了算。” 杜平飞忽然就冷笑了起来,揉了揉被抓红的手腕,阴阳怪气道:“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天牢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呢!可惜啊,有人一叶障目,并不能认清自己此刻的处境……” 谢风华吹了吹口气,那根草儿便晃了几晃,她的目光落在上面,久久未动。 就在杜平飞以为她傻了的时候,她才转过头,眸光沉沉,似浸染了千百年的寒霜,令人看了心中无端发冷。 她吐掉那根草,慢悠悠道:“你也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地骂我!既然来了,何不痛快一点?就算是看戏嘲讽,也让我能看得起你!” 杜平飞冷哼了一声,忽然就收敛起那些或恶毒或失措的神色,拢了拢袖子,娉婷而立,仿佛又恢复了那般雍容端庄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抬了抬下巴,目光里三分讥讽七分痛快,“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只是,若是你知道,你们谢府即将面临灭顶之灾,不知是否又能像现在这般冷静?” 谢风华心中一动,再一想到谢正云久久不归,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她扯了扯嘴角,神色未变,仿佛在听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殊不知,她这副波澜不惊的神色,落在杜平飞眼中,却显得无比碍眼。 杜平飞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难受。 昨日,她从娘家人口中得知,谢正云在任职工部侍郎期间做了件蠢事,一旦被告发出来,“通敌叛国”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而事实果然如此。 折子呈上御案后,皇上便命人将谢正云从天牢里提出来,抓到御前严加审问。而兹事体大,当时旁听了的所有朝廷官员,在事情没得到完美解决前,都不能离开勤政殿半步。 足可见,此事有多严重。 她命人去旁敲侧击打听个明白,却都无功而返。 不过,这也够了。 此来,她的本意是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羞辱谢二的,便也直接道:“你那位二叔还真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本宫这么不待见你,还想着要如何给你使绊子,结果他就递上把柄了。这样也好,省得本宫还要费尽心思去谋划一番。” “你做的?”谢风华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炫耀,欺身上前,周身凌厉的气势逼得杜平飞往后退去,“皇后娘娘,你这么抬举我,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啊!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跟你道个别?” “你现在可以考虑跪下来求本宫,说不定本宫还能大发慈悲帮你一把。”杜平飞得意道。 谢风华懒得理她。 这种话,也就只能去骗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那位二叔两日未归,想必已经被皇帝关在了宫里。辅渠这么至关重要的存在,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帝绝对有可能把相关人等一并扣留下来。 这时候,还轮得到杜平飞来大发慈悲? 思及此,她身形一旋,便坐在了稻草堆上,挥手送客,“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首,你这么频繁地出宫,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事的话,还是赶紧回去吧!” 杜平飞愣了愣,根本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神态,随之道:“你不信本宫说的话?还是觉得自己有本事扳回一局?” “那要看是什么局了!”谢风华斜眼看她,不痛不痒道。 杜平飞似乎挺满意她的反应,冷哼道:“这个局,恐怕你想破脑袋都扳不回来。你们谢府也是流年不利,先是谢风华欺君罔上,再是谢正云通敌叛国,你想要翻身基本是不可能了。” 说着,她还冲谢风华摇头,一脸的幸灾乐祸。 谢风华忽然就笑了,“皇后娘娘,你这是在开玩笑吗?谁不知道我姐姐忠君为国?如今你却说我二叔通敌叛国,说出去,谁信?” “你姐是你姐,你二叔是你二叔。据闻,你们姐妹俩与谢府其他人的关系并不算很亲厚,谢风华如何忠君,却也不敌谢府其他人背后的动作吧?还真是可惜啊……”杜平飞摇头道。 谢风华抿了抿唇,眸光里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晦暗。 看来,事情与她所想的并无太大出入。 本来,辅渠的修造就有悖于梁朝法度。就算谢正云并非此事的决策者,可巩凡超已经死了,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如今被人钻了空子,套上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也不算太意外。 可她却很好奇,在谢府遭遇的接二连三的算计中,杜平飞又出了多少力? 她一手枕在脑后,翘着腿,冥思苦想着这一切。那背光的神色里,暗影沉沉,透露出一股肃杀和凝重。许是早就预想到了这些,她并没有太惊讶,而是冷笑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来耀武扬威的?还是特意来送臣女一程的?” “死到临头还嘴硬。”杜平飞嗤笑一声,环视了下四周,随之道,“这个天牢,你们谢府也待得够久了,是时候换个地方了。你就好好享受在这里的最后时光吧。只要你姓谢,永远都不可能逃脱不了这个结局!” 一想到与谢风华有关的人和事就此从世上消失,她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畅快感。 她撩了下裙摆,蹲到谢风华身旁,低着头问道:“你说,曾经上门求娶你的定远侯,是否又会趟这趟浑水?” 谢风华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心里却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想他会如何做! 就在这时,牢房尽头却传来了一道声音,“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既是臣的未婚妻,那臣还是尽早娶回去吧!” 话音刚落,元旻舟便缓步走来,冲杜平飞拱了拱手,勾唇一笑道:“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此关心臣与未婚妻的事情,还真是让臣受宠若惊!” 杜平飞唇角的笑意僵了僵,说道:“定远侯客气了。人生在世,每一个抉择都至关重要。定远侯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毁了声誉,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元旻舟假装听不懂她话中的警告之意,淡笑道:“刚才在牢外,也曾有人这么劝过臣。可皇上却说,人生在世,随心而为。臣谨遵圣意。” 杜平飞却惊道:“皇上出宫了?” “正是。”元旻舟瞥了眼某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笑得越发灿烂,“臣已向皇上请旨,定于今日迎娶谢二小姐。从此之后,谢二小姐便是定远侯府的人了。谢府的事,便也跟她没关系了。” “定远侯真是情深义重。”杜平飞脸色有点难看,不禁出言讽刺道,“不过,在没成亲之前,谢二小姐仍旧是戴罪之身,这天牢是万万走不出的。你们的婚礼,似乎只能在天牢里举办了。” 元旻舟随之点头,“到时还请皇后娘娘留下来观礼。” “本宫会来的。”杜平飞冷冷看了眼谢风华,甩袖而去。 元旻舟看了眼那道背影,摇摇头,叹道:“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是她先来挑衅我的!”谢风华纠正他的话,看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虽知此事已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却还是心存侥幸地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旻舟摇头,“没有。你那位二叔,早些年做了些蠢事,现在被杜家人捅出来了,恐怕很难翻身了。事关重大,朝廷方面也不宜过分张扬,就算要处置,也只能是私下里偷偷的来。为今之计,我只能先保全你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你放心,咱们成亲之后,我会上书请求皇上,给予几天的宽限期,到时候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谢风华点点头,心中充满了感激。 谢正云的事情捅出来后,多少人避之不及,也唯有他想要保全自己。她郑重地跟他道了谢,便目送他离开。 …… 这一日,天牢十分热闹。 得了皇帝的恩准,以往肃杀冷清的天牢却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谁都知道,元旻舟在这时迎娶谢二小姐的目的,是以不少朝廷官员持了反对的意见。如今,谢府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这桩亲事本就不宜再被提起。 可元旻舟却道,这亲事早已定下,与当前谢府遭遇的事并无关系。至于何时举行仪式,也该由他说了算。这一说法,也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可为了平衡此举带来的非议,大婚只能在天牢里举行。 对此,元旻舟并无异议。 而那些想要看元旻舟吃瘪的人,也感到十分畅快。试问,婚姻大事何等重要,却要在天牢那等不祥之地进行,也是足够晦气的。 那些人已经能够想象出这场大婚的场面——门庭冷清,阴森不祥。 可没想到,元旻舟居然给他们下了请帖,并且还邀请了当今帝后前往观礼。那些人也傻了眼,匆匆忙忙去准备赴宴的礼物,同时在心里暗骂定远侯阴险狡诈。 这个场子,他们必须得去撑起来! 皇帝皇后都去观礼了,他们若是不去,岂不是找死吗? 不想找死的官员们翻箱倒柜准备着大礼,而定远侯府却显得从容不少。 从上次李代桃僵的婚礼过后,元旻舟早已暗中准备好了大婚的一切事宜。本想等谢府的事情了结之后,再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却不想,谢府这事儿还没完没了了,就连预想中的大婚也成为了保全谢二的手段。而原先准备的那些东西,也不得不从定远侯府的库房浩浩荡荡地搬到了天牢里。 迎来送往,敲锣打鼓,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大婚,忽然就引起了天上京百姓的注意。众人远远地围在天牢门外,瞧着那红色的箱子一抬抬地抬进天牢里,不免议论纷纷起来。 “我说伙计,这是谁家娶亲?居然还娶到天牢来了?” “……据说是定远侯娶谢二小姐……” “上次不是娶过了吗?怎么又要娶一次?” “嘘……据说上次是娶错了。而且我听说,这谢家犯了重罪,定远侯为了不让谢二小姐无辜受连累,才决定在这个时候迎娶的。” “……这么说来,定远侯还真是有情有义!” 杜弘辛站在天牢门前,听到这话,差点吐了一口血。 有情有义个鬼啊! 若不是元旻舟狡诈如狐,将帝后都请了过来,他们也不会来撑这个场子。这么想着,他脚下的步子又踩重了几分,恨不能将天牢的门槛踏破了。 杜怀绍瞧着,眼里快速地划过一抹暗芒。他四处看了看,却见人来车往,十分热闹,成亲该有的喜庆和排场,倒是摆得足足的。似乎不刻意去提醒,也没人记得起这是天牢。 这么想着,他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兴致,就连此处坚硬冷凝的墙壁地面都瞧着顺眼多了。 天牢的门口,侯府管家与小厮们脚不沾地地忙碌着,不停地核对帖子,迎接来客。 而来客非富即贵,将手中的帖子递给门口的人后,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牢”二字,脸上皆是复杂的神色。 天牢乃朝廷重地,若非定远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恐怕也讨不到这样的旨意。 众人心中又是一阵羡慕和唏嘘。 与外头的热闹不同的是,天牢内一片安静。 元旻舟特意命人腾了一间牢房出来,快速地摆上梳妆台、桌椅等一应披红结彩喜气洋洋的物事儿,将其作为谢风华出嫁的简单闺房。 谢风华也不是很讲究,加上心中有事,也没心思去打量周遭的一切。直到悠悠回神,目光落在那一片大红色上时,才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嫁人了。 由于情况特殊,谢府的人都被关着,并不能前来帮忙。喜娘和服侍的丫头都是元旻舟安排好的。此刻元旻舟在外头打点,而牢房里则任由这些人给她折腾着。 一开始,丫头喜娘们都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上前。直到试着折腾了几下,发现谢风华并无任何不悦之后,才放开了胆子,梳头的梳头,点胭脂的点胭脂,急急忙忙地准备着。 谢风华本来心绪无波,被这么多人围绕着,心湖里忽然也生出了一丝涟漪。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也有些憧憬起成亲的画面。 正出神间,忽听周围传来一阵阵吸气声,她抬眸看去,却见喜娘笑嘻嘻地捧着托盘走上前,那里面盛着她的嫁衣,红如烈火,满目灿烂,说不出的华美绝伦。 “小姐,这嫁衣,现在穿上吗?”喜娘问道。 谢风华点头,旁边伺候的丫头们连忙靠过来,一个个白蝶穿花似的前后忙活着,折腾了好久才将这身衣裳妥帖地穿到她的身上。 这一次的婚礼来得太突然,她连嫁衣都没看过一眼,此刻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喜娘丫头们眼里的惊艳之色,不得不对元旻舟的用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身嫁衣,裁剪得体,颜色艳烈。从料子上可以看出是千金难求的珍品。而最外层的喜服群衫,以金银丝线织就勾勒出龙凤呈祥的图案,金色为主,银色为辅,这两颜色一华贵至极一安静内敛,硬是将大红色底料的张扬之气压了几分下去。 乍一看,整件嫁衣张扬至极,却又能从中窥出内敛霸道的贵族之气,直教人叹为观止! 谢风华心中满满都是对元旻舟的感激。 她能看得出来,元旻舟已经将最好的都拿了出来。若是换个地点,肯定会比现在更引人注目。如今还能做到这个程度上,说是无以为报都不为过。 一切都准备好后,已是酉时过半。 牢房外,鞭炮声一响,提前在门口打探消息的丫头就飞奔进来,喜娘连忙取了盖头给谢风华盖上,一时间,人影穿行,竟有股鸡飞狗跳的感觉。 所有人,捧如意的捧如意,抱寿石的抱寿石,飞快地归位。 礼炮一响,喜娘就扶了谢风华出门。 拜堂的地点,选在了牢房前一处宽敞的院子里。这一路而过,都铺满了红毯。谢风华由喜娘搀着,头顶盖头,垂眸盯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往红毯的另一头走去。 耳边是喜娘不停说着的吉祥话,不知为何,她心中只感受到一片平静,甚至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忽然,一方艳红的袍角闯入视线之中,她心头突然一颤,狠狠地恍惚了一瞬。 从墨城被他厚葬走到今天,相识、靠近、成亲,她一直都跟元旻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是,到了这一刻,却反而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尽管早就知道要嫁给元旻舟,也知道对方娶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可此刻突然就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若是让元旻舟知道所娶的人是真正的谢风华,又该是何等表情?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暗暗发笑,脚步也轻松了不少。 而见到她走出来,元旻舟也有些恍惚,恍惚过后便走上前,将红绸另一端递给了她。 此次事出从急,很多繁文缛节都省了过去,可众人却从这布置中,看出了定远侯对此次大婚的重视。尤其是看到端坐在上首的帝后二人,一个个心里都是五味杂陈,或羡慕,或嫉妒,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 谢风华佯装不懂上首坐着的人是谁,突然开口,“侯爷,我自小父母双亡,今日这高堂之拜,便请我二叔来吧。” 此言一出,观礼的人都惊了一惊,目光齐唰唰地往帝后身上看过去。 礼官也是一脸为难地看着元旻舟,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赵沛却突然起了身,笑着道:“谢二小姐想得妥当。朕便旁边看着吧。” 说着,便有宫人眼明手快地搬来凳子。 杜皇后见状,别有意味地看了眼红盖头,便也坐到了赵沛身旁。 元旻舟便请谢正云和元夫人坐了过去。 至此,礼官高声唱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谢风华由喜娘搀着,在唱和声中优雅转身弯腰,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而元旻舟却有些恍惚,看着眼前艳烈似火的红色,不知为何,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一天冰天雪地的一片白。他眸中一个刺痛,在别人有所察觉时,深深地弯下腰去。 ——这一拜,是救赎,还是解脱? “礼成——” 再抬起身子时,元旻舟又面色如常。观礼之人似乎忘记了此处是天牢,一个个都起哄着要看新娘子。 元旻舟笑着上前,掀开那盖头,谢风华微微抬眸,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四周顿时传来一阵阵吸气声。 一片沉寂中,啪的一声,有人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第034章 婆媳关系论 赵沛盯着那张脸,狠狠恍惚了一瞬。 他并非初次见到谢映华,可此刻她笑意盈盈,眉目温婉中不失英气,却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叠起来,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看到了那个人。 在他欲要跨出那一步时,忽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他恼怒地回头,却对上杜平飞清冷无波的神情,一刹间意识回笼,灵台清明。 ——又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惫。 “皇上是否乏了?不如,咱们回宫吧?”杜平飞站起身,走到他身前,堪堪挡住了他看向谢风华的视线。 她看着神色略显恍惚的男子,想起那瞬间的失态,袖中的手不禁紧紧攥了起来。 方才,看到他差点迈出的步子,她竟然感到紧张! 赵沛没抬头,自然看不到她眉眼间的晦暗不明。他揉了揉眉心,一手撑着桌子,慢慢起身往门口走去。 众人立即跪送帝后二人。 却不想,赵沛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这对并肩而立的新人,语气沉沉,却不见波澜,“念在定远侯新婚燕尔,谢府一事就暂且搁浅。三日后再行处置吧。” “谢主隆恩。”元旻舟和谢风华连忙跪拜。 而这道旨意,却像是一颗石子突然弹到湖水中央,在众人心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这是恩旨,还是意味着别的什么? 一时间,众人心里早已思绪翻腾了千万遍。 直到帝后双双离开,观礼的人才慢慢散去。 元旻舟先派人将元夫人送回侯府,又带着侯府其余人一一送客,一时也顾不上谢风华。 谢风华缓步走到谢正云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除了神色憔悴些,其他都还算妥当,便也放下心来,一脸凝重道:“二叔,这两天,你都在哪里了?” 时隔两日,谢正云却感觉自己像是饱受了一顿摧残,眨眼间就老了十几岁。 而之前为了不扫兴,他硬是强撑着精气神笑对他人,此刻人群散去,他也露出了一脸疲态,叹道:“二丫头,之前是我糊涂了,才会落得如此地步。谢府……谢府怕是被我连累了……” 他微微低头,语气神情里满是颓丧。 这两日,他被皇帝扣留在宫中,看着其他朝廷官员为那条辅渠争得面红耳赤,心中早已生出一抹绝望。尽管孙丞相等人一直强调,在这件事中他的身份只是个执行者,可他却很清楚,真要论罪,他也逃脱不掉。 当初,命他修筑辅渠的人是巩凡超,可此人已死,他极有可能会承担起所有的罪责。 思及此,他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似的,快要呼吸不过来。 谢风华见状,不禁皱了眉头,“二叔,事情应该还没到最糟糕的一步……” “不……”谢正云摇了摇头,唉声叹气,“这也是我罪有应得。虽说你已经嫁给定远侯,脱离了谢府,二叔本应该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可谢府其他人是无辜的,你若是有办法,能否救一救他们?” “我尽力。”谢风华应道。 说完,谢正云像是也放下心来,跟随天牢守卫离开。 谢风华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沉沉黑夜中,心头蓦地涌起一股惆怅。 她负手站在院中,见那明月高悬红烛燃烧,红毯铺陈在地,院中还残留着些许喜庆的气息。随着客人逐渐离开,院子里也变得冷清起来,尤其是紧邻着阴森黑暗的天牢,一股热闹过后的落寞感油然而生。 元旻舟将客人都送走之后,回来看到的就是她独立于院中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忽觉那背影有些特别,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片刻的怔愣过后,才慢慢走上去,柔声问道:“现在回府?” 既然成了亲,那就没有再待在天牢的可能。 谢风华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走了出去。 门口已经停了一顶轿子,赫然便是未曾派上用场的迎亲花轿。谢风华凝眸看了看,随之让人牵来两匹马,自己则利落地翻身上马,低头看着元旻舟,说道:“侯爷,轿子里面太闷了,不如骑马走走?” “也好。”元旻舟也上了马,与她并肩同行。 此时,已是夜深时分,路上已无行人。远处传来一阵极有节奏的梆子声,似天际飘来,和着哒哒马蹄声,说不出的祥和静谧。 谢风华望着夜色沉沉的前路,忽然偏头问道:“侯爷可觉得委屈了?” 元旻舟愣了愣,怎么都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也失声笑了出来,“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可是觉得委屈了?” “不会。”谢风华摇了摇头,眉眼是少见的温婉沉静,笑着道,“我反而要感谢侯爷,帮我解了困境。只是,这样对侯爷势必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正所谓人言可畏,元旻舟身处朝堂之中,一言一行都会受到别人的关注。如今却于这个节骨眼儿上迎娶她,几乎是将把柄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而她背后的谢府,又不是个省事的,指不定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这么一想,他倒是亏了! 元旻舟想了想,便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甚在意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过是些虚名而已。更何况,此事得到了皇上的认可,若是有人敢当面说什么,岂不是在质疑圣意?” 谢风华怔了怔,随之释然。 看来,倒是她糊涂了。 想通了这些,她也没有太纠结,眼见这晚月色很好,心情也变得无比放松,一时兴起,便与元旻舟切磋起来。 元旻舟笑着摇头,却还是如数接下她的招数。在经过一棵榕树时,她又起了捉弄的心思,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将榕树叶子打了下来,纷纷扬扬中,她翩然落马,嫁衣似火,笑靥如花,恍如仙女临世。 元旻舟不经意间撞上那双明媚动人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心跳似乎也跟着加快了几分。他别开脸,听着耳边的轻声笑语,一股陌生的感觉慢慢弥漫开来。 待回到定远侯府时,元夫人已经早早歇下了。 元旻舟便带谢风华回了卧房。 卧房早已提前装点过,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红色。谢风华转了几转,目光在元旻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却见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对她吩咐了几句,便走到外间备好的软榻上歇息。 谢风华忽然松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下,便也熄了灯火。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听到开门的声音,谢风华警惕性极强,一时也起身查看,却发现屋内已经少了元旻舟的身影。她推开门,却见外面悬着一串串的红灯笼,天边繁星点点。 她招来竹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少夫人,您要不再去睡会儿?”成亲后,竹秋便被放了出来,随侯府的人一起回来,也跟着侯府众人改变了对她的称呼。此刻正守在院子里,甫一见到谢风华的召唤,连忙迎了上来。 谢风华刚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侯爷去哪儿了?” 竹秋连忙摇头,“这……奴婢也不知道啊……” 就在这时,忽见长影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看到她顿时眼睛一亮,跑着上前道:“少夫人,您可醒了。侯爷还说让属下过来看看,必要时请您去一趟书房呢!” “有事?”谢风华不禁问道。 长影连忙点头,“有事。您去了就知道了。” 谢风华心中一动,连忙往书房走去。 …… 此时,天色还有些暗沉。 侯府里红灯笼高高悬挂着,一串一串,随着夜风微微晃动着,为这个夜晚增添了浓浓的暖意和喜庆。 谢风华脚下不停,不多时就走到了书房门口。推开门,却发现书房内,元旻舟正与一人对坐着,那人背影纤瘦挺拔,头发微乱,双唇紧紧抿着,侧脸现出几分独属于少年的凌厉与锋芒。 谢风华怔了怔,一时竟连脚步都挪不动了。 这个人,便是许久不见的窦长柯。 他真的还活着! 一时间,她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小跑到窦长柯面前,一把抓过他的双肩,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激动道:“你小子还好好的!” 甫一看到她,窦长柯顿时瞪圆了双眼,一时没了反应。 而元旻舟惊讶于她这般熟稔自然的态度,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而道:“你来得倒挺快!窦大统领刚进天京,便被带到侯府来了。这下,你也可以放心了。” 谢风华惊了一惊,双手像是被烫到了般飞快地松开窦长柯的双肩,干笑了几声,似是想要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无比真诚道:“侯爷,谢谢你!” 而窦长柯这时也回过神来,惊得一下子蹦起,抓住她的肩膀,激动大喊:“老大!你居然还活……” 话没说完,却在瞥到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时,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摇头道:“不,你不是老大!你是谁?” 谢风华忍住心头的苦涩,扯了扯嘴角道:“我叫谢映华。” 窦长柯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老大的妹妹?” 说着,便绕着谢风华转了一圈,好半晌才道:“这气势,倒是与老大颇像。听说是你让定远侯找的我?” 谢风华连忙点头,目光却盯着那张脸,似乎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对。我本也是想着碰碰运气,谁想到你竟然还活着。那你如今在何处?” 元旻舟凝视着她,从旁道:“我的人是在墨城找到他的。” 窦长柯也点了点头,“是的。若非侯爷的人来找我,我也不知道天京发生了这么多事。居然还有人妄想将脏水往老大身上泼,这帮人简直不是人。” 比起这些,谢风华更关心他这些日子的去向,“当初,你不是跟随在我姐身边的?为何却……” 提起往事,窦长柯神色也变得冷肃起来,道:“你说错了。当初我并不与老大在一处。我带着手下两万人马,去袭击西虏国的精锐之师,却没想到扑了个空,遇到的都是虾兵虾将。快速地解决掉那些敌人后,我便率兵折回,却得到消息说,老大在墨魂谷遭人伏击,连忙带着兵马,往墨魂谷而去。结果,半路又出来一队人马,将去路拦住,随后又把我们引入深山野林中,绕得迷了路。而等我带着人绕出来时,老大已经战死。我心中觉得蹊跷,便自作主张将两万人马化整为零,藏在了墨城里,意图调查当初的真相。” “那你可有查到了什么?”元旻舟问道。 窦长柯脸上现出一丝杀意,“当年墨魂谷那一战,有人私通外敌,把老大的部署计划泄露了出去。是以,原本我应该对上的精锐之师,最后却变成了虾兵虾将。而西虏敌军的精锐之师人数多了一倍,悉数围住了墨魂谷,谷中八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元旻舟脸色大变,却又听他说道:“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老大在墨魂谷中折了八万兵马,而我手中还带着两万人马,最后死守墨城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士兵可以支配。而朝廷迟迟不出兵增援,不然老大也不会埋骨墨城。” 想到这个,窦长柯猛地一拳锤到桌子上。 而元旻舟则不敢置信道:“不可能。朝廷明明派了五万兵马增援,怎么可能没有?”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窦长柯也是个脾气倔的,当即反驳回去,“我曾经问过墨城里的老兵,他们都说在老大死守墨城期间,并没有见到任何朝廷的援兵。若是有五万援兵,凭老大的本事,她绝对能反败为胜。又何至于战死到最后一刻,以自己的血肉之身死守墨城?” 元旻舟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谢风华,那眸光中的痛楚一眼可见,“你早知道是这样的,对不对?” “我曾经跟侯爷说过,不过侯爷不是否认我的猜测?”谢风华没看他,而是盯着地面。 她换了个身份,很多东西虽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能悉数说出来。还好,窦长柯这小子还活着,替她将这些死前的疑惑剥在了元旻舟的面前。 这下,应该就没人怀疑了吧? 可元旻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尽管之前曾经听过相似的猜测,可那时并无证据,他心里便也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如今,窦长柯的话自然不可能作假,便也将他心中残存的一点侥幸撕个粉碎。 为将者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却于军机大事上被人陷害身亡,这又算什么呢? 这一瞬间,胸中积蓄的情绪霎时间喷发,他抬头看了看窦长柯,沉声问道:“你手下那两万兵马呢?” “如今在墨城。”窦长柯沉沉道,少年的脸线条刚毅,眸光坚定,谢风华偷偷地打量着,发现他并无太大的变化,心头稍微有些安慰。 元旻舟不经意间抬眸,瞧见这样沉静温柔的目光,不禁多看了她几眼,随之移开视线,淡淡问道:“窦大统领,如果要你作为人证出堂,你可愿意?” 似是明白他要做什么,窦长柯拍了拍胸脯,义无反顾道:“但凡是关于我老大的,侯爷尽管吩咐。我这条命本就该留在战场上,如今侥幸活下来,更不能苟且偷生。” 元旻舟连忙道谢,又吩咐长影将人带下去安置好,便与谢风华一同离开了书房。 此时,正是破晓时分。还有些黑黝黝的天际,慢慢泛出一片鱼肚白,紧接着白色翻涌,翻出一层层淡红、粉红等华光四射的色彩,迎接着跃然而出的朝阳。 谢风华微微眯眼,这一瞬柔光万丈,胸中那些暗沉似乎也慢慢被照亮。她深呼吸一下,草木清香钻入肺腑,沁凉沁凉的,将在书房里跌宕起伏的心绪也荡涤了个遍。 她停了下来,看着身旁的男子,迟疑道:“侯爷打算如何做?” 她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过,若是谢风华真的死于阴谋诡计当中,就算是颠覆朝堂内外,也要查清真相,还她一个清白的。 元旻舟没抬头,目光盯着地面,片刻后才道:“这不是你早就猜到的结果?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嗯?”谢风华有些怔忡,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侯爷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元旻舟也说不出此刻的感觉。他能感到自己有些恼怒,却不清楚这份恼怒来源于何处。 想不通,便也不去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际的七彩云霞,微微眯着眼道:“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吧!如今朝廷之上对谢家的弹劾也比较多,我要将窦大统领送到皇上面前,也需要一个时机。不过,你放心,这时间不会太久。” 他的能力,谢风华自然是信得过的,闻言也只是点头,无比感激道:“那我便先谢过侯爷了。” “都是一家人了,你跟我客气什么?”元旻舟下意识就开了个玩笑,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个人真的与自己是一家人了。 一想到即将要与一个人共度一生,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正欲说什么,却见竹秋快步走来,见到他二人连忙行礼,“奴婢见过侯爷,少夫人。等会儿还要去给夫人敬茶,是否……” “糟了!差点忘记了!”谢风华差点跳起来,风也似的往卧房跑去。 元旻舟瞠目结舌地看着,不禁笑出了声,默默想着,似乎这样下去也不错。 …… 在经过一阵鸡飞狗跳的忙活后,谢风华终于将自己收拾好,与元旻舟一起往正厅走去。 一路上,她居然有些忐忑不安。 她对元夫人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上次喜堂搅局的时候。元旻舟还有个弟弟,兄弟二人皆由元夫人抚养长大,在梁朝以男子为天的法度里,足可看出元夫人的本事之大。 而这样的女子,想必也是久经风浪见惯风雨之人,心智坚定,眼界也必定很开阔,远不是天京那些满心思算计钻营的深宅贵妇所能相提并论的。 不管是前世亦或今生,谢风华与女子打交道的经验都少之又少,更别提一上来就是这么个不简单的人物,一时间,她心头莫名惴惴不安起来,在快要走到正厅前,突然就挪不动脚步了。 “怎么了?”元旻舟也跟着停下脚步,待看到她几乎要皱成一团的小脸儿时,忽然笑出声,不可思议道,“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从认识到现在,似乎还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可是,害怕? 可能么? 这个人,可是连杜皇后都敢动手算计的! 可他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神奇的女人,独立于各种妖魔鬼怪之外。 ——那就是,相公的娘我的婆婆! 谢风华听见他这句话,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颓丧,“侯爷,民间有传言,丑媳妇见公婆,总会有些不自在的……” 元旻舟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你怕什么?你又不丑!” 谢风华一时语塞。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以前在边城时,手下将士也有成亲娶媳妇儿的,那群兔崽子总在她耳边说,婆婆见媳妇儿有多挑剔多看不上眼,让她以后嫁人要擦亮点眼睛。 当时她还颇为嗤之以鼻。 在她看来,婆媳关系是一家人关系和睦与否的最关键因素,也是家里的另外一条命脉,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虽说侯府里人丁少,并无大家世族那么多的矛盾纠纷,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是新嫁娘,说白了也是新嫁进来的“娘”,能与元旻舟土生土长的娘没有矛盾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昨天在天牢里仓促完成的大婚,谢风华心里就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若是她那位婆婆就那场婚礼冲她发难,她该如何应对? 是乖乖跪着听训,还是跪着乖乖听训? 好像都逃脱不掉听训的结局? 这么一想,谢风华觉得两条腿更重得迈不动了! 她抬头望天,只觉见婆婆比第一次上战场杀敌都要紧张。 就这么一会儿,她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这人生,真是太难了! 第035章 击鼓鸣冤,笞刑五十 就这么一瞬间,谢风华的小脸上已经闪过无数种变幻莫测的神色。 元旻舟看着她那一脸的生无可恋,突然觉得此刻天旋地转,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人,算计人时狡黠如狐狸,舞刀弄剑时英勇似大统领,她似乎都能随心所欲地应付着突如其来的各种难题。可此刻见她眉头紧锁,小脸儿皱巴巴的,与平常所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满园景色都不及这张脸生动。 这么一想,元旻舟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是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谢风华本来心情也不好,他这一笑,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也恼了,二话不说就跟他动起手来。 一时间,衣袂翩飞,拳掌相击,好一阵眼花缭乱。 待两人双双落地,元旻舟才笑着问她,“心情可好些了?” 谢风华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衣袖,点头如捣蒜。 “那便走吧。”元旻舟牵起她的手,往正厅走去。 而谢风华心中有事,一时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竟是任由他这么牵着自己走去。 正厅里,元夫人已经端坐在高位上,看到他俩牵手走进来,眸光闪了闪,却也没说什么。 很快就有丫鬟端来茶盏,谢风华伸手接过,毕恭毕敬地给元夫人敬了茶。 元夫人回了个红包,一脸慈色道:“虽说此次大婚匆忙,可到底还是进了门成了一家人的。从今往后,你们俩便要好好过日子,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是。谨遵母亲教诲。”元旻舟和谢风华连忙异口同声道。 元夫人见状,眼里划过一丝满意之色,又对两人嘱咐了几句,便让下人端上早膳,去喊了元旻舟的弟弟元旻冬来,一家四人围在一起用了第一顿早膳。 期间,元夫人也会问谢风华一些问题,好在谢风华也都能答得上来,偶有不知如何作答的,元旻舟也会从旁帮忙,一顿饭倒是吃得其乐融融。 之后,元旻舟以书房有事为由,带着谢风华退了下去。 元夫人接过应嬷嬷递来的茶盏,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兴致却不是很高。 看到她这般愁眉不展,应嬷嬷连忙宽慰她,“夫人,侯爷总算成家了,接下来您也不用操心了!就可以等着抱孙子了!” 元夫人却不见得有多高兴,而是问道:“你觉得谢二是个怎样的人?” 应嬷嬷回想起刚才席间那人展露的风采和机灵,不禁道:“少夫人眉目舒朗大气,性子爽朗率真,倒是个实打实好相处的性子!奴婢虽未见过谢元帅的风采,但瞧着少夫人,却也能从中窥出一二。” 元夫人眸色沉沉的,却叹道:“模样是极好的,性子也不错,就是怕……唉,也许是我多心了吧,我总觉得心里头有点不安啊……” 一想到,昨天那场婚礼竟然是在天牢里进行的,她就觉得脑壳发疼。旁人只看到皇帝的恩旨,却没注意到此事的不合逻辑。 她身处后宅之中,元旻舟也不跟她商讨朝廷大事,并不能很详尽地知晓突然成亲的前因后果。可早些时候也听到了一些坊间传闻,了解到谢府似乎犯了什么罪。为了保全这位谢二小姐,这才不得不将婚期提前到昨日。 可在天牢里成亲这么荒谬的事,古往今来都不曾听说过,要说她心中没有点不喜的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好端端的一桩亲事,到头来竟成了保全谢二的手段,这摆明是趟了谢府的浑水了! 应嬷嬷并不知她心中已经想了那么多,连忙安慰她,“夫人,您也不用太担心。依奴婢看,侯爷和少夫人都是有本事的人,定然不会吃亏的。” “也只能这样了。”元夫人愁眉不展道。 …… 而离开正厅后,元旻舟径自回了书房处理公事。 尽管皇帝念在他新婚,给了他几日休沐的日子,可若是要为死去的谢风华查清真相,还需要准备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竟也有些忙不过来。 谢风华也知道他的打算,本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可后来转念一想,以她目前的身份,着实不宜暴露太多。 横竖窦长柯已经找到,有些事也就只能徐徐图之。 她满腹心事地走在侯府里,忽然间听到一阵兵器撞击声。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演武场,场中元旻冬和窦长柯正手持兵器互相比试着,一时间竟打得难舍难分。 她便也靠在栏杆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中人影翻飞的比试。 却见窦长柯双手一转,手中长矛便挽出一个漂亮的枪花,脚尖一点腾空一跃,长矛便劈开朝阳刺向元旻冬。 元旻冬连忙抬起手中的大刀,迎着那凛冽矛尖挡了过去。只听铿然一声,火花四溅,他只觉手掌被那股冲劲震得麻了麻,五指一松,那把刀就掉落在了地上。 而那长矛冲势凶猛,竟像是失控了般,径自朝着元旻冬刺来。 谢风华脸色大变,纵身一跃就跃到元旻冬身旁,将他一把扯开,随之冲窦长柯怒道:“你小子还以为是在战场上呢?不过是比试玩玩的,结果还玩起真的了?这要是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窦长柯有些狼狈地收起长矛,摸了摸脑袋,一脸的不好意思。 老大这个妹妹,骂起人来气势也挺足的。刚才那瞬间,他还以为又见到老大了。 一想到这个,他眸光也黯淡下来,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股悲伤之中。 元旻冬见状,连忙摆手解释,“嫂子,没有那么严重。我跟窦大统领只是随便比着玩玩,不会有事的。” 他刚说完,窦长柯便走了过来,拱手向他道歉道:“二少爷,很抱歉,刚才是我大意了。我只是……只是突然想到了我老大,一时之间就没注意到……” “没事没事。”元旻冬双眼发亮,想看又不敢看他,似是有些害羞。 与窦长柯不同,元旻冬皮肤白皙,眉眼清和一派正气。他身量比窦长柯稍微矮一些,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天京公子哥特有的养尊处优的气度。 若说窦长柯是常年浸染了边城风霜雨雪的峭壁青松,冷厉中不失锋锐,那么元旻冬则是历遍四季变换亘古成长的山间绿竹,温润如玉里自带一股优雅从容。 这一点,倒是有些像元旻舟。 与元旻舟成亲之前,谢风华还从未见过元旻冬,甫一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颇觉惊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而窦长柯已经看向她,问道:“少夫人,你是来找我的?” 甫一听到他这么喊,谢风华心里颇觉别扭,却也没纠正他,随之摇头道:“我只是路过,恰好看到你们在比试。你似乎很急切似的……” 窦长柯随即点头,“之前,我藏身于墨城,一直都希望能查清楚墨魂谷一战的真相。奈何身份特殊,又不知道暗中下手之人,也不敢贸然出现在世人之前。如今,既然定远侯有心要将此事掀出来,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谢风华一时无话。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窄袖劲装,手握长矛,身形如松柏般英挺修长,奇迹般地与记忆中雪天出征的背影重叠起来。 此刻,他脸色略显紧绷,双唇微抿,双眸冷肃,整个人像是突然成长了起来,竟比记忆中的人儿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而他,本不是这样的。 谢风华忽然想起来,在麾下一众将士中,唯有他最得她的看重。既然保下了这条命,有些东西也不能太过冒险了。 她略一思忖,忽然问道:“你刚回到天京,可有回过家了?” 窦长柯出生于天京将门世家——窦家。其父窦石谦本是梁朝为人称颂的忠武大统领,而窦长柯自幼与窦石谦关系不算亲厚,早些年离家出走去了西南边城,恰好被她捡了过去。 从此之后,窦长柯便一直留在了她的军中,陪着她马背征战,建功立业。 这些年,在她有意无意的教导下,窦长柯与窦石谦的父子关系也得到了些缓和,出征前一个月,窦长柯还说要赶紧打败西虏国,回家陪父亲过个好年的。 谁知道,这个年,她军中没有一个人能过成! 这半年多来,窦长柯藏身于墨城,又不与天京的人联系,窦石谦一直以为自己儿子已经战死了,整日闭门不出,颇是萎靡不振。 如今,窦长柯回来了,也该回家一趟的。 “啊?”冷不防被她这么问起,窦长柯脸上现出一抹低落,却还是摇摇头,沉声道,“现在我不宜在天上京内频繁走动。还是再等一阵子吧。” 说完,他又好奇地问道:“少夫人,你似乎知道我的身份?” “我姐姐曾经在信里说过。”谢风华现在撒起谎来都不带眨眼的,径自编道,“我姐姐曾经说过,你是她麾下最勇猛善战的少年大统领。假以时日,便会超过她,成为梁朝数一数二的大大统领。” 窦长柯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发红,先是躬下身,朝面前两人各自行了个大礼,而后才道:“承蒙二位照顾与收留,感激不尽。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直说。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亦在所不辞。” 谢风华静静地看着他,忽而道:“我有一件事,的确需要你帮忙。” “什么?”窦长柯问道。 “你过来。”谢风华便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 窦长柯住进侯府的第三天,谢府的案子被重新提到了文武百官面前。 按理说,谢正云暗中修造辅渠,早已被皇帝定了罪。此刻再审问此人,也没了多少意义。可事关重大,唯有当日参与的官员才知道个中原委。那么,在世人眼中,谢府的罪责,也仅有“谢风华欺君罔上不遵圣意”这一条。 而定远侯提审的,也正是这一项。 表面上看,这仅仅是走个过场,为的便是给谢府定个罪名。可元旻舟却将朝中几位高官请了过来,一并参与了此次的审讯。 堂中官员已经到齐,可迟迟不见罪犯上堂,旁听的杜弘辛便也急了,问道:“侯爷为何还不宣罪犯过堂?” 元旻舟眉梢一挑,“杜大人,无需着急。这就宣犯人过堂。” 说着,他一拍惊堂木,便见两名狱卒押着谢正云走进了公堂。 元旻舟正要审问,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鼓声,嘹亮有力,响彻天际。他眸光微闪,看向一旁垂眸沉思的杜弘辛,淡淡问道:“杜大人,本侯应该没听错吧?这似是鸣冤鼓的鼓声?” 杜弘辛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点头道:“的确。这鸣冤鼓已经很多年没响过了,却不知为何会在今日响起。” 一旁静坐着的孙明远却望向鼓声传来的方向,若有所思道:“这么多年来,朝廷内外吏治严明,百姓安居乐业,这鸣冤鼓也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野。今日突然响起,只怕击鼓者身负极大冤屈。侯爷,不如派人去一探究竟?” “不可。”杜弘辛连忙阻止,“相爷,如今紧要之事,便是将谢府的罪名定下来,其他的暂且放置一旁吧。” 孙明远却摇头,一脸的不赞同,“杜大人,你好歹也是梁朝的栋梁,岂可对百姓之事如此不放在心上?虽然谢府一案事关重大不宜拖延,可比起此刻的鸣冤鼓来,似乎也没那么急切。依本相看来,当务之急,便是先派人去一探究竟为好。侯爷以为如何?” 元旻舟略一思忖,便也点头道:“相爷所言有理。” 言罢,他便递给长影一记眼神,便见长影快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长影又回来了,便将打听的消息一一说来,“属下已经打听清楚,击鼓人自称窦长柯,从墨城而来。此人本是谢元帅麾下一名统领。此次击鼓鸣冤,亦是为谢元帅战死之事而来的。”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面面相觑。 杜弘辛脸色微变,目光掠过在场的其他几人,心头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于是便先发制人道:“看来,给谢府定罪,已是箭在弦上。定远侯,你还在等什么?若不速速结束此案,岂不是给了旁人钻空子的机会?” 竟是将窦长柯击鼓鸣冤之举定义为了钻空子。 孙明远素来与他不对盘,眼见他有些狗急跳墙的感觉,反倒阻止道:“杜大人,你又何必着急?既然都事关谢府,何不将那击鼓之人传过堂,问个一清二楚?” “相爷!”杜弘辛顿时瞪着他,不悦道,“击鼓鸣冤,自有人会呈报皇上,咱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何必去管那么多?相爷这般阻挠公堂审讯,莫不是有何居心?” 孙明远被他气出了脾气,当即起身,朝皇宫方向拜了拜,义正言辞地反驳他,“杜大人,亏你为官多年,枉做臣子。这里坐着的都是朝廷中德高望重之辈,难道还不能听听那击鼓之人的诉状了?这点事还要呈报皇上,看来你以前那些为皇上分忧的话,都不过是空话而已。” “你这老匹夫……”杜弘辛指着他,眼看着就要破口大骂。 元旻舟拍了拍惊堂木,争执的双方互相怒瞪着,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见状,他慢条斯理道:“相爷有句话说得不错。既然都与谢府有关,不妨过堂一问。来人,带窦长柯。” “带窦长柯——” 粗犷宏伟的声音从公堂内传出,没多久,在场几人便看到一年轻男子大步走进来,赫然便是击鼓鸣冤的窦长柯。 凌厉的眸光掠过场中的人,窦长柯拱拱手,不卑不亢道:“末将参见各位大人。” 元旻舟对上他的目光,淡淡问道:“窦长柯,你击鼓鸣冤,有何冤屈?” 窦长柯立即单膝跪地,一字一句道:“末将要状告杜府大公子杜怀盛,欺君犯上,延误军机,图谋不轨,残害忠良,以致谢元帅及其手下一众将士战死沙场!” “啪——” 不知是谁是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像是平地起了惊雷,骤然炸响在众人的耳畔。 在场的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堂下跪着的少年,脑中纷纷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疯了? 一片死寂中,杜弘辛腾地站起来,指着窦长柯,勃然大怒:“一派胡言!这般妖言惑众,还不赶紧把他拖下去!来人啊……” “杜大人!”孙明远骤然打断他,迎上他喷火的视线,神色冷肃道,“此人所言是否一派胡言,仍需进一步的论断。为今之计,便是将此事尽快上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说完,孙明远连忙命人快马加鞭去皇宫报信。 而杜弘辛脸色早已惨白如纸,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抬头时,看向窦长柯的眼神里充满了狠戾和阴鸷。 …… 鸣冤鼓响起的时候,帝后正在御花园里对弈。 赵沛手里捻着颗黑子,正在思索着该如何下子。 对面杜平飞瞧了眼他不怒自威的神色,状若无意道:“皇上,今日好像是谢府定罪的日子。您难道真的打算……” “打算什么?”赵沛目光从棋盘上掠过,轻轻落下手中的黑子,一脸的云淡风轻。 杜平飞扫了眼棋盘,手中白子落下,迟疑道:“谢姐姐虽说已埋骨墨城,可生前战绩彪炳千古。若是就这么定了谢府的罪,是否不太妥当?” 赵沛懒懒抬眸,凉凉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觉得哪里不妥当?” 他就那么斜眼睥着她,那双眸子狭长明锐,眸色却深沉如天京的冬夜,带着料峭冷意。 杜平飞心中一颤,想起这些年见多了这样的神色,每次都是一忍而过。 此刻,她却想大胆一回,心中莫名就生出一股勇气,直视上那双凛冽的眸子,笑意盈盈道:“皇上许是误会臣妾的意思了。臣妾是觉得,人死如灯灭,有些过错也不该再去追究计较。年少时,谢姐姐也曾与咱们相识相交一场,若是得知家族众人得不到照拂,想必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是么?”赵沛静静地看着她,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张明媚灿烂的笑脸。 他微微失神,却于此时听见一阵有节奏的鼓声,遥远却也清晰,一下一下,令人能感受到那人击鼓时的力量和决心。 他随之回神,问道:“这鼓声是怎么回事儿?” 陆公公连忙派人去打听。 就在这时,御前带刀侍卫习禄大步走来,单膝跪地禀报道:“皇上,孙丞相传来急报,称谢元帅昔日麾下统领击鼓鸣冤,状告杜家大公子欺君罔上,延误军机,害谢元帅及其手下一众将士战死沙场。此刻,孙丞相和定远侯并其他几位大人,还在等着您的定夺。” 赵沛闻言,眸中一刹间似是聚起惊涛骇浪,又很快消弭得无声无息。 他抬眸看了眼脸色发白的杜平飞,忽而扯了扯嘴角,“皇后刚才的话,朕觉得颇有道理。谢风华忠君为国,埋骨沙场,不应该得不到安息。这罪,还真是不能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丢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淡淡道:“摆驾勤政殿。习禄,传朕的旨意,命孙丞相与定远侯将谢正云、击鼓人带入宫中,朕要亲自审问!” “遵旨。”习禄随之大步离开。 杜平飞怔怔地站着,恭送那明黄色的背影离开。半晌后,她才缓缓回神,想起刚才听到的消息,眼前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她,是不是做错了? …… 勤政殿内。 赵沛端坐在御座上,望着底下跪着的窦长柯,冷冷问道:“窦长柯,你说你要状告何人?” 窦长柯朗声道:“回皇上,微臣要状告杜府大公子杜怀盛,欺君犯上,延误军机,图谋不轨,残害忠良,以致谢元帅及其手下一众将士战死沙场!” “你既是击了鸣冤鼓,可知鸣冤鼓的规矩?”赵沛问道。 窦长柯毫不畏惧道:“回皇上,微臣知道。越诉者,笞五十;申诉不实者,杖一百,所诬不实之事重于杖一百者,以诬告重罪论处。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亦不惧区区笞刑仗刑。” 赵沛久久看着他,意味不明道:“既如此,便按照规矩法度来吧!” 很快就有宫人将窦长柯带了下去,殿门口顿时传来木板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可自始至终,都不曾听到窦长柯喊叫的声音。 五十笞刑很快就结束,窦长柯被人抬了进来,一张脸却是说不出的惨白。 赵沛垂眸看着,目光掠过底下恭谨站着的臣子,寒声道:“窦长柯,你且说说,杜家大公子是如何欺君罔上、延误军机、残害忠良的。” 第036章 唇枪舌战,杀人灭口 窦长柯趴在地上,仰头望着御座上的少年帝王。刚挨了五十笞刑,此刻背上火辣辣的,仿佛身上的皮都被剥下来了一样。 忽然间,像是回到了军中被罚受军棍的旧时光。 这半年多来,他蛰伏在墨城中,多少风霜雨雪、明枪暗箭,都不曾惧怕过。唯独害怕那股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这具躯体,流过汗洒过血断过骨,直至今日,似乎终于实现了它的价值。 在击鼓鸣冤之前,定远侯曾经告诫过他,击鼓者需得坐笞五十,方可面圣诉状,也曾问过他是否能承受得住。 可为何承受不住? 这区区五十笞刑,比起老大他们在墨魂谷遭遇的惨烈伏击,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用手肘撑着地面,缓缓跪坐起身,那姿态透出骨子里的倔强和坚韧。 ——老大肯定不希望他狼狈地趴在地面。 周围射来无数道复杂难辨的眸光,他却恍若未觉,一字一句,铿然出声:“皇上,天京的人都知道,去年冬,杜家大公子杜怀盛曾率领五万兵马增援西北。后来却传来噩耗,称其麾下五万兵马全军覆没,而杜家大公子亦落得个永远站不起来的结局。可微臣曾问过驻守墨城的老兵和百姓,他们都说在谢元帅守城期间,不曾见到任何援兵。” 像是平静的海面骤然起了狂风巨浪,不停地冲击着在场众人的神经,一阵头晕眼花之后,众人只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冷。 除了元旻舟,殿内其他人脸上皆是一片惨白。 军机大事关乎社稷根本,自梁朝建国以来,还从来没人敢在这上面打过主意。若是窦长柯所言属实,那么杜家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哪怕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一瞬间,殿内的朝臣都离杜弘辛远远的,生怕遭受了无妄之灾。 而赵沛的胸膛正剧烈起伏着,双手紧紧地抠着御座的把手,锐利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窦长柯,仿佛能从那身上盯出洞来。 片刻后,他压着嗓音,沉声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微臣知道。”窦长柯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锋锐的视线,义正言辞道,“正因为微臣知道此事荒谬,才不得不鸣冤击鼓,呈报皇上。不然,微臣有何面目去面对那五万不知所踪的将士?有何面目去面对苦等援兵却惨死沙场的谢元帅?” 赵沛腾地站起身,撞得御座上折子掉了一地。陆公公弯腰跑过去捡起,却被他一脚踢到旁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殿中众人见状,脑袋纷纷垂低了几分。 这年轻帝王,自从登基理政开始,展露在百官面前的,皆是一副温雅从容的姿态,何曾像此刻这般雷霆大怒? 这杜家,当真是不知死活地踩到皇帝的底线了! 被踩了底线的赵沛随手抓了本折子,狠狠砸在了杜弘辛的头上,厉声怒道:“看你教的好儿子!去,给朕把杜怀盛叫来!朕要问问他,拿着朝廷的五万兵马,他不上前线杀敌,要去做什么?” “皇上冤枉啊!”杜弘辛直挺挺地跪到地上,偏头看了眼窦长柯,狡辩道,“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此人自称谢元帅麾下统领,为何不是镇守在边城,反而是出现在天京之中?臣不怕蒙受不白之冤,却怕此人心思歹毒蒙骗皇上,进而动摇朝廷根本啊!还请皇上明察!” 说完,他的头便重重地磕在金砖上,眸底暗芒不停闪现。 从听到窦长柯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冷汗直流。这一路上,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此刻面对皇帝的质问,他居然还能保持着冷静。 却不想,窦长柯闻言便是嗤笑,“杜大人,末将是窦家人,这是谁都抹杀不掉的事实。你心中存疑,大可以找末将的父亲来当面对峙。而末将若是不出现在天京,又岂能站在皇上面前,亲自揭穿你们的狼心狗肺欺君之罪?” 杜弘辛还欲狡辩,却见陆公公已经跑了出去,便也咬咬牙,低头不语。 没多时,殿外传来窦石谦的叩拜声。 赵沛瞥了眼脊背僵硬的杜弘辛,便宣了窦石谦进殿。 却见身材魁梧的窦石谦大步走进来,行礼过后,目光快速地扫了眼殿内的众人,却在看到跪着的窦长柯时,身子狠狠震了震。 下一瞬,众人只觉眼前有光影闪过,窦石谦嗖地冲到窦长柯的面前,扳过他的身子,喜极而泣道:“儿子?你还活着?太好了,你居然还活着!” 他双手颤抖地搭上窦长柯的肩膀,仔细打量了一番,待看到那渗着丝丝血水的背部时,眸中一个刺痛,当场哭了出来。 这个儿子,自幼与他对着干,甚至还离家出走。后来,听说在谢元帅手下从军立业,他本以为能够省点心了。却没想到,这年冬天传来了谢元帅战死沙场的噩耗,而他的儿子自此也失去了音讯。 那一刻,他只觉天地倾塌,人生无趣。 这半年多来,他将自己关在府里,无非是不肯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他不敢相信,年前还说要回来陪他过年的人儿,却死在了那场战事之中。 如今,看到面前的窦长柯,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庞和肩膀,窦石谦一时也老泪纵横了起来,“好小子,出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捎信回来。为父看看,这身子骨儿倒是比以前硬实了……” 窦长柯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害怕见到父亲又是被一阵殴打。可此刻看着窦石谦泛红的双眼,心中也是五味陈杂,不自觉地低下头。 这一低头,有羞愧,也有忏悔。 回到天京后,他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为老大查清真相,却不能回家看一眼。 他慢慢转过身子,朝窦石谦磕了个头,羞愧道:“父亲,孩儿有罪!待此间事了,孩儿给您赔罪。” 众人见状,再看向杜弘辛时,那眼中便盛满了怜悯和同情。 本来宣窦石谦入宫,便是为了确认窦长柯的身份。如今父子二人相认,杜弘辛还想要借机污蔑,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元旻舟唇角一勾,勾出一抹冷冽的弧度,淡淡道:“本侯记得,当初杜家大公子的战报上,曾经提到谢元帅作战不力枉送了五万士兵的性命。如今看来,那战报也不能尽信。” 无视杜弘辛愤怒的眼神,他转而看向上首的赵沛,义正言辞道:“皇上,时日已久,而此事涉案人员众多,是否需要将当初与增援一事有关的人一一传召入殿,进而问个清楚?” “就依定远侯所言。”赵沛毫不犹豫道。 紧接着,大殿内的朝廷重臣们立即列出了一张名单,待呈给皇帝过目后,便命人照着这名单将所有人传召入宫。 不一会儿,大殿内便站了满满一排的提心吊胆的人。 而杜怀盛,也在其列。 此刻,他正坐在轮椅上,惶恐不安地看着杜弘辛。 此事发生得太突然,也没人事先知会过他,此刻看到杜弘辛频繁给他使眼色,心中早已七上八下,就连面见行礼都差点出了差错。 赵沛见状,便沉声问道:“杜怀盛,朕问你,去年冬天,增援西北的五万兵马,现在在何处?” 杜怀盛脸色大变,差点儿从轮椅上滑下来,仔细搜索着过去这一段相关的记忆,诚惶诚恐道:“皇上明鉴。当时,这五万兵马已经送到谢元帅军中了啊!” “一派胡言!”赵沛突然从玉阶上跑下来,一脚踹到他胸口,直把他踹翻在地,勃然大怒道,“朕再问你一遍,这五万兵马,去哪儿了?” 杜怀盛被他踹得心口发疼,仰面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杜弘辛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跪向皇帝,做着最后的挣扎,“皇上,您不能单凭一面之词,就认定犬子欺君犯上啊!众所周知,五万兵马并非小数目,想要藏也藏不住的。更何况,您就是给犬子一千一万个胆子,犬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说着,他便用力地磕起头来。 窦长柯冷眼看着他,嘲讽道:“皇上,微臣还从墨城带来了几名百姓。他们可以作证,在谢元帅死守墨城期间,并未见到朝廷的任何援兵。” “宣。”赵沛负手站着,背光的脸庞上晦暗不明。 很快就见四五名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走了进来,先是战战兢兢地叩见了当今圣上,又老实回答了赵沛的问题,答案却也跟窦长柯所言的一样。 一片死寂中,元旻舟开口,“既然窦统领带回了这几人,杜大人也不需要再做什么怀疑了。想必墨城百姓成千上万,三五人可以作假,千万人总不会不真的。还是说,杜大人想让皇上亲自去墨城听一听民声?” 杜弘辛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快跑进来,跪地禀报道:“皇上,杜太傅求见。” 众人闻言俱是凛然,而孙明远和元旻舟交换了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凝重。 杜家势力盘根错杂,姻亲关系更是遍布了大半个朝堂。而杜太傅作为杜家的家主,早年辅佐先帝,劳苦功高,被授予太傅一职。在赵沛登基之后,又循规蹈矩兢兢业业,竟让人寻不到他丝毫的错处。 而元旻舟选择在这个时候捅出此事,便是瞅准了杜太傅随杜太后前往普陀寺礼佛的时机,以求速战速决,不给杜太傅任何翻盘的可能。 谁想到,还是被杜太傅赶上了。 元旻舟神色微沉,看了看赵沛,却发现他依旧面沉如水,眸光幽深地望着殿门,一时也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中。 片刻后,赵沛才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今天可真是热闹!让他进来!” 杜太傅是杜家大房的掌权者,也是杜家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与杜弘辛不同,杜太傅为人谨慎,久经宦海浮沉,是以看起来倒比杜弘辛要年长很多。 他快步走进来,也不看跪着的人,恭敬行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太傅免礼。”赵沛瞧了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好奇道,“太傅不是陪同太后前往普陀寺礼佛了么?怎么突然回天京了?” 杜太傅这才看向抱成一团的杜弘辛父子,说道:“启禀皇上,臣听闻有人诬告杜家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臣以为,此事存在着颇多蹊跷,需要从头计议。万不可听信一方谗言,中了小人的圈套啊!” 赵沛眸光一沉,却道:“太傅何出此言?” 杜太傅的目光从孙明远和元旻舟身上快速掠过,继而道:“据臣所知,窦统领回到天京时,曾经在侯府中住过几日,他的证词难免会有失偏颇。更何况,这殿中人证充足,却无物证。莫不是打着红唇白牙一张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主意?” 窦长柯闻言,却从怀中掏出一封封书信来,双手高高捧起,朗声道:“皇上,微臣曾经在收拾谢元帅的遗物时,找到了这些书信,其中记录了守城期间的大小事宜。皇上一看便知真假。” 听说是谢风华的亲笔书信,赵沛神色忽然有些恍惚,恍惚过后便拿过来,一封封地看了过去。 杜太傅顿时皱了眉头,“这书信也是可以模仿的……” “不!”赵沛斜眼看去,狭长双眸里似有明锐光芒,直接打断他的话,“朕认的!那就是谢风华的笔迹!” 杜太傅顿时住了嘴。 而窦长柯眼里露出一丝诧异,抬起头,不经意间碰到元旻舟狐疑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其实,那几封信,并非老大的遗物,而是老大的妹妹匆忙手写的。写完之后,她让自己去寻个法子,将这些书信弄得稍微陈旧些,以便符合“遗物”的特征。而他曾经在江湖上游历过,知道一些旁门左道,要搞定几封信也不在话下。 是以,就有了这“物证”! 那人对他说,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把这些书信拿出来。 而刚才被杜太傅逼到那个份儿上,应该也算是迫不得已了吧? 他低头苦思冥想,浑然不知这些神色早已被元旻舟看入了眼中。却见元旻舟走出来,道:“皇上,臣这里还有个人证,可以证明那五万兵马并未到达西北战场。” “是谁?”赵沛问道。 “此人名叫万鹏。” …… 万鹏被长影掳走后,一直被关在侯府的暗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路都被布巾蒙着眼,也不知身在何方。 而对方把他丢在这里后,他终于可以扯掉遮眼的布巾,待看到周围的景象时,一颗心顿时跌落在了谷底。 却见此处漆黑阴森,空荡无人,过堂之风大而急,将那经幡吹得四处舞动,恍若置身于阴曹地府之中。 万鹏抱了抱胳膊,壮着胆子站起身,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异动,想了想,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迎面的风也大了起来,经幡被甩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万鹏被风吹得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瞥到一道朝他移动过来的身影,魁梧的身子突然僵在了原地。他的目光往那人的脸上慢慢移过去,下一瞬却尖叫出声! “谢……谢元帅……你是谢元帅你是鬼啊……”他腿脚一软,原地抱头蹲了下来,嗓子因极度紧张而变了调,“谢元帅……谢元帅别来找末将……” 那身影突然就停止不前,沉声喝道:“万鹏!本帅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行那等忘恩负义之事,将本帅的行军部署出卖给敌人?” “不……不……没有……”万鹏恐惧地挥着手,抱着头哭道,“元帅,末将是被逼的……” “谁逼的你?”那声音里带了一股恨意。 “是西虏国的首领!”他似乎也不敢躲了,砰砰地磕起头来,说话飞快,仿佛怕迟了就没命说出来似的,“元帅,末将不是有意要害您的!末将以为,就算将行军部署泄露给敌方,您凭借那五万援兵肯定能够转危为安的。可末将没想到那援兵竟然没到战场,是杜家大公子,是杜家大公子延误军机害死了你啊……就连这次末将回京也是杜家人的主……” 黑暗中似有银光一闪,万鹏的身子僵了僵,声音戛然而止。 四面顿时亮了起来,谢风华凑上去,伸手探了探鼻息,一脸凝重,“死了。” 她绕着万鹏的身子转了一圈,却发现肋下刺着一根银针,想来就是刚才一闪而过的银光了。 为了逼万鹏就范,四处都是一片漆黑,反倒是给人钻了空子,杀人灭口。可谁都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赵沛从黑暗中走出来,目光在谢风华身上掠过时,停了一瞬,随之看向倒地身亡的万鹏,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转过身,扫了眼身后低头垂眸的臣子,怒喝,“杜太傅,你好大的胆子!” 杜太傅扑通跪在地上,义正言辞道:“皇上,刚才那么黑,难免有人栽赃陷害。您就是给臣一千一万个胆子,臣也不敢这么做啊!还请皇上明察!” “是么?”赵沛冷笑不已,“这明显就是杀人灭口。你既说自己不可能做,那就是杜弘辛和杜怀盛了!” 杜太傅狠狠愣了下,待察觉出他的言外之意时,猛地闭上了眼。 今日基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皇帝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严惩杜家人。可杜家势大,他不能拿整个杜家开刀,势必会紧紧咬死二房的人。 为今之计,只能弃车保帅! 二弟,怀盛,对不起了!他在心里这么想。 赵沛瞧了眼他认命的神色,不怒自威道:“杜怀盛、杜弘辛欺君罔上,延误军机,明日于午门前斩首示众。其门下一脉流放千里,终生不能入仕。” 祸及子孙! 这便是要断了杜弘辛一脉的根! 杜太傅尖叫出声,“皇上,不可啊……” “杜——太——傅!”赵沛猛地将手中的茶杯啪的摔到他的脚下,碎片四溅割伤了杜怀盛的脸,惊得他醒转过来,开口想要求饶,却在发现天子大怒时,蓦地住了嘴。 赵沛脸上似是浸染了万千年的寒霜,声线凛冽不带任何感情道:“杜太傅!你可要想清楚了,那五万兵马是朕亲自派去增援谢风华的。以谢风华的本事,若是有那五万兵马,必然不会到死守墨城的地步!我大梁朝也不会失去如此优秀的一名将领!就冲这一点,他们死一万次都不够!” 杜太傅身子抖了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认命地低下头。 而杜怀盛和杜弘辛则被拖了下去。 赵沛又下了一连串的旨意,严惩了当初与增援有关的大小官员。这时候,没人敢去提醒他,处置官员要讲究证据。而有胆子去提醒的人,譬如元旻舟,也不会自讨没趣。 赵沛挥挥手,正要离开,却被杜太傅叫住,“皇上,据说今日还要给谢府的人定罪,您难道忘记了么?谢正云私自修造辅渠,其心可诛,理应斩首示众!” 杜弘辛一支被连根拔起,谢府想要蒙混过关,哪有那么容易? 黄泉路上,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赵沛看了眼毫无存在感的谢正云,脸色阴沉似蕴满了狂风暴雨。 见状,谢风华心里嗤笑一声,想着杜太傅这老匹夫还真是狗急跳墙了。 如今赵沛正处于震怒的时候,这殿中估计没人敢去触霉头。他倒好,硬是将辅渠这等机密要事当众掀开,恐怕也是存了威逼恐吓的心思。 可,威逼恐吓皇帝? 勇气可嘉,却愚蠢至极。 赵沛早就对杜家人心存铲除之意,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今日瞅准机会严惩杜家,想来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可杜太傅不知进退公开辅渠的事,接下来就看他能否全身而退了。 而她更好奇的是,杜太傅不是跟随杜太后去普陀寺礼佛了么?怎么对天京中的事情那么熟悉? 莫不是,这一逼,逼得他暴露了什么? 她抬眸,看了眼元旻舟,却见他也摇摇头,一时也只能袖手看戏。 却在这时,窦长柯突然问道:“辅渠?谁说谢正云修造了辅渠的?” 第037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辅渠?谁说谢正云修造了辅渠的?” 谢风华暗自发笑,待发现赵沛的脸已黑如锅底,心中对杜太傅越发鄙视。 辅渠之事,关系重大,想当初为了不泄露机密,赵沛硬是将谢正云关在宫里足足两日。可杜太傅却不管不顾地当众捅出来,无异于让赵沛一番心血付诸流水。 还真是难堪啊! 看来,杜弘辛父子悲惨的下场,已经让他失了分寸了。 赵沛凝视着少年困惑的脸庞,心中忽觉蹊跷,不禁问道:“窦长柯,你知道些什么?” 窦长柯摸了摸脑袋,大大咧咧地道:“回皇上,杜太傅口中的辅渠,若指的是墨城那一条,那与谢大人并无关系。据微臣所知,当初主渠修好后,巩尚书便不顾谢大人的反对,硬是逼着谢大人监工执行。说来,谢大人也不过是听命于人而已。” 杜太傅却从旁反驳道:“如今巩尚书已不在人世,谁知道当初那件事的始末真相?窦统领莫不是以为,无凭无据便可以胡说瞎扯?” “杜太傅你……”窦长柯气结,却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一时恨恨别过脸,气道,“是否无凭无据,这个倒不好说。不过,杜太傅这般针锋相对,就怕是心怀怨怼恶意陷害。” “你……”杜太傅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个少年堵得哑口无言。 可越气,他却越清醒理智,随之道:“皇上,凡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就算是巩尚书下的命令,可谢正云也不曾上报朝廷,无法令人不去猜想他是何居心。墨城位置特殊,有这么一条辅渠在,无异于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将来还有多统领士愿意守关?此举又与通敌叛国有什么区别?” “太傅一口一个通敌叛国,很难不让人多想啊!”元旻舟却突然道。 双方视线于半空中碰撞,隐约迸溅出火花。 “原来是这样……”这时,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谢风华循着声音看过去,却发现说话的人是大理寺卿徐宏。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徐宏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得意,心中暗暗不安,下一刻却见徐宏走出来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何事?”赵沛问道。 徐宏瞥了眼谢风华,那一眼深沉而隐带得意,谢风华对上时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却听他道:“回皇上,此前大理寺牢房起火,臣从牢房中搜出了不少黑衣人,经过查证,这些黑衣人使用的是西虏国的兵器。却被谢二小姐灭了口。” 谢风华心中不禁咯噔一声,这才知道那股不安感从何而来。 继谢正云被爆出私造辅渠之后,她又在大理寺牢房中杀人放火,所杀之人恰好是西虏国的人,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待? 恐怕都要指责她居心叵测,杀人灭口,想替谢正云遮羞吧? 只是,这后招,是杜太傅的,还是杜平飞一早就布好的? 尽管不知萧遥手下人何时变成了西虏国的人,谢风华却也没任由徐宏胡说八道,而是突然辩解起来,“徐大人真是好本事,轻飘飘几句话,便将罪责引到了我的身上。可大理寺起火一案,不是早就升堂会审了结了?徐大人突然在此时提起,莫不是受了何人的授意,借以扰乱皇上的视线?” “满嘴胡言!”徐宏立即反驳,待察觉到赵沛冷沉的目光,又吓得缩了缩脖子,怒道,“谢二小姐,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徐大人说得好!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元旻舟负着手,笑意冰冷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本侯想问问,徐大人刚才的暗指,又有什么证据?” 徐宏愣了愣,忽然就噤声了。 事到如今,也不过是讲究个论断而已,哪里有什么真凭实据?可他一看到谢风华,莫名想起众目睽睽之下挨的一拳头,便也想让她吃吃瘪。 谁想到,这定远侯还没完没了了! 他恼怒地抬头,却见元旻舟讥诮地瞥他一眼,郑重其事道:“对了,徐大人,那是本侯的夫人,你还是别称呼谢二小姐了!” 众人:…… 瞧了眼他脸上的讥笑,谢风华感觉没眼看下去了,暗中掐了一把他的腰,示意他别太招摇了。 元旻舟暗暗吸了口气,这才敛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恭敬道:“皇上,墨城修造水渠一事,并非无迹可循。臣了解到,当年修造辅渠并非谢正云的主意,而是巩凡超自作主张,与罪人杜弘辛暗中筹谋的……” “定远侯!请你慎言!”杜太傅当场咆哮而起,怒视着他,义愤填膺道,“你想要替谢府脱罪,也不用逮着个人就栽赃陷害。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可敢……” 元旻舟突然举手,打断了他的话,“太傅不必惊慌。正如你所言,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什么,自然会留下痕迹。不巧的是,在巩家被查抄时,臣偶尔间得到了巩凡超与杜弘辛来往商讨的证据。其中一部分,便是关于这辅渠之事的。”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呈到赵沛面前,“请皇上过目。” 赵沛拿过来,看了几眼,便递到杜太傅面前,“太傅也看看吧!” 杜太傅眸光闪了闪,迟疑地接了过来,待看到那上面的内容时,手一抖,那些纸便飘落到了地上。 扑通一声,他直挺挺跪下来,一声哀嚎从喉头深处发出,“皇上,冤枉啊!” 元旻舟垂眸冷笑。 这些证据,还是长影去工部藏书阁找东西时,杜怀绍亲自翻出来的。或许,一开始杜怀绍的用意是为了扳倒巩凡超,断了杜怀盛的臂膀。可元旻舟想得更长远,趁巩府被查抄之际,直接派人去搜各种有用的证据。 这一搜,便搜出了这陈年旧事。 这杜怀绍,倒是无形之中帮了他的大忙了。 而赵沛今天听“冤枉”这两个字,听得已经够多了,也不看他,当场下旨:“谢正云知情不报,免去兵部侍郎一职,即日起编入工部,前往墨城兴修水利,将功赎罪。” “谢主隆恩。”谢正云老泪纵横,跪首在地。 赵沛又看了看杜太傅,道:“太傅为国鞠躬尽瘁,想必也累了,还是先在家好好休息吧!” 杜太傅脑中轰然一声,身子直直倒向一旁。 这便是停了他的官职了? 赵沛冷冷盯着他,却道:“太傅可是有何异议?” 杜太傅猛然惊醒,连忙叩头,“臣并无异议。谢主隆恩。” “那就好。”赵沛冷冷甩袖,将元旻舟和孙明远单独留了下来。 直到此刻,这一场闹剧,才终于落幕。 谢风华站在勤政殿外,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蓝得格外澄澈。回想起今日这一幕幕,她却是松了一口气。 尽管没能查到五万兵马的去处,但至少该惩处的人都没放过,也算是有所收获。而杜家二房被连根拔起,杜太傅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后估计也会消停一段时间。 这倒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少夫人,”窦长柯走到她身边,突然冲她拱手行了个礼,道,“多谢你的主意,不然也不会那么顺利。” 谢风华吓得赶紧看了看四周,佯怒道:“皇宫人多口杂,你可千万要小心些。若是被人听到了什么,岂不是糟糕了?” 窦长柯被她唬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讪讪笑道:“还是少夫人考虑周到。这皇宫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嗯。”谢风华忍住笑意,点点头,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勤政殿内,忽然就变得空荡荡的。 赵沛命人拿来两把椅子,示意两人坐下后,才揉着眉心道:“今日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孙明远当先道:“皇上,此次重伤杜家,着实是大快人心啊!不过,臣担心,杜太后那里……” 他瞧了瞧赵沛的神色,忽然就不敢说下去。 谁都知道,当今皇上与杜太后并非亲母子。 当年,生母云贵人在生产时血崩而亡,先帝怜他年幼,便将其养在了当时并无所出的皇后宫中。起初,皇后对他还算尽心,直到后来皇后怀孕了,母子关系便慢慢疏远了。 后来,先帝骤然薨逝,身后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那时候朝中曾经有过一段极大的动荡。当时的二皇子赵沛和皇后所生的九皇子赵襄之间,明争暗斗不断,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由于赵沛娶了杜家大房嫡长女杜平飞,便也得到了杜太傅的暗中支持。而赵襄背后则是站着杜太后和杜家二房的人,严格说来,也算是杜家的内讧了。 如今,没了杜家二房支持的杜太后母子,恐怕不会甘心就范,若是想要趁此机会钻杜家大房的空子,反而会更难办。 赵沛也想到了这一点,却不甚在意,只道:“这个暂且不用考虑。” 跟那对母子斗了那么多年,对方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对此,他并不是很担心,而是问元旻舟,“定远侯有何高见?” “皇上折煞臣了。”元旻舟连忙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查清那五万兵马的去向。既然这五万人并未到达西北战场,那也不可能会凭空消失。就算藏,也要有个地方能藏得住吧?” 此言一出,其余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的确,五万兵马太扎眼,若说不知所踪,那总能寻到一丝去向,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凭空消失了。 可元旻舟想到的远不止这些,只听他继续道:“臣记得,当初皇上整兵增援时,考虑到战事吃紧,这五万人还是皇上特意从京郊大营里拨出来的。那些将士就算不认识谢元帅,也不可能会对自己身处何处而无所知吧?” 孙明远沉吟了下,随之道:“侯爷是说,就算杜怀盛居心不良,想要掌控这五万兵马,那也得这些将士能听命于他?” 元旻舟当即点头,“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便是杜怀盛手段太高,将五万将士都蒙骗了过去。” “若真如此,朕也要称赞杜家好本事了。”赵沛冷哼了一声,吩咐元旻舟,“这五万兵马的去向,一日找不出来,朕心里一日都无法踏实。定远侯就辛苦点,务必要尽快查清楚啊!” “臣遵旨。”元旻舟连忙应道。 赵沛挥挥手,便也让他们退下。 元旻舟与孙明远走到宫门前,正要跟他道别,却被他叫住,“侯爷,今日之事,你就告诉老夫吧。可是你的手笔?” “相爷何出此言?”元旻舟笑意不变,眸光深邃似海。 孙明远见到他这副模样,只觉脑壳发疼,无奈地指着他道:“你要整这么大的手笔,好歹也跟老夫说一声吧?若非你我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老夫倒要看看你这独角戏如何唱下去!” 元旻舟哈哈大笑,“相爷想多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若说全盘谋算,那可真是太抬举我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孙明远也算是大开眼界,想到此人一出手就拔掉杜家二房的根基,断其子孙后代的后路,甚至还把杜太傅那老狐狸算计了进去,一时间,一双老眼里有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尊崇之色。 拜别了孙明远后,元旻舟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骑马去了窦家。 出宫后,窦长柯随父亲回了家。 墨城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他的身份和行踪已经不需要再隐藏了,自然是没有继续待在定远侯府的理由。 此刻,他正趴在床榻上,任由窦石谦给他擦着药酒。 一股药酒味儿扑鼻而来,浓郁而略显刺激,他吸了吸鼻子,忽觉眼睛被那股味道熏得难受无比。 他下巴抵在枕头上,忽然就想起了过去的事。 那时候,他的性子顽劣跳脱,又不甘心被古板军规束缚,总是费尽心思钻空子做蠢事。每次被老大发现,总逃不掉一顿军棍。 可之后,老大总会给他送来药酒,顺便狠狠训斥他一顿。 犹记得,她这么说过——窦长柯,我能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你若是有本事,可以不遵守这世间的规矩法度,但必须要将它们熟记于心,并且要清楚地知道何时要遵守,何时要借用。 而今,他记住了她的话,却再也没人给他送药酒了。 这么想着,他的眼睛忽然就红了起来。 窦石谦一眼瞥过,大掌在他臀部上啪地拍了下,他哎哟一声痛喊起来,“老头子,你这么用力干嘛?这要拍坏了,以后我还要不要娶媳妇儿的?” “啧啧啧,”窦石谦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可那粗犷的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臭小子,你害不害臊?” 窦长柯白了他一眼。 有本事这么嘲讽他,以后可别到他面前哭着要抱孙子。 就在这时,窦石谦的随从突然来报,说是定远侯登门求见少大统领,窦石谦看了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元旻舟便来到了他的床前,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关切道:“让你受了这些苦,真是过意不去!” “说什么过意不去?”窦长柯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朗声一笑道,“为老大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元旻舟撩起袍子坐下,眸光深深地看着他,却见他挑了挑眉,独属于少年的桀骜之气尽显无疑。 他忽然举手投降,一副头疼消受不起的模样,“侯爷,你可别这么看着我。你这眼神,估计就只有少夫人能应付得了。我这看着怪瘆人的……” 元旻舟愣了愣,随之笑了出来,目光落在他背上的伤处,问道:“可找过大夫来看过了?” 窦长柯摆摆手,一脸无所谓,“不过是点小伤,躺几天就好了。你要知道,我们这些常年沙场作战的人,皮糙肉厚,身上挂点彩,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实在是不必放在心上。” “说得颇有英雄气概。也不知道刚才谁喊得最大声!”门外远远传来窦石谦的嫌弃之语。 窦长柯顿时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大大咧咧地问道:“侯爷,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元旻舟点了点头,略一思量,便问道:“来此是想问问,当时在大殿上,你从怀里掏出来的书信,是否真的遗物?” 窦长柯眨了眨眼,忽然有些为难了。 他记得,少夫人曾经嘱咐过他,不得将此事告诉别人。 这个别人,包不包括她的夫君呢? 看出他的迟疑,元旻舟置于膝上的手不禁握成拳,试探着问他,“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也……不是……”窦长柯拧了拧眉,笑容有些勉强,“只是少夫人曾经告诫过我,不得将此事随意告诉别人的……不过……你既然是她夫君了,自然也不是别人了……” 像是想通了什么,他脸上扬起一抹纯粹的笑,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说到那笔迹时,他双眼发光,惊叹道:“侯爷,说了你可能不相信,少夫人那字,简直跟我老大的一模一样。若不是我亲眼看着她写下来的,我当真以为那是老大的墨宝了!” 说完,他眼里满是赞赏之色。 元旻舟瞧见了,心中一动,一股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也没在窦家停留太久,便也起身告辞。 走出门时,已是日暮时分。夕阳红彤似火,天际层云翻涌,夏风自小巷尽头吹来,说不出的清凉舒爽。 元旻舟心不在焉地拽着缰绳,眼眸一转,却招来长影,在他耳边道:“你去查查……” 长影颇感诧异,却还是依言离开。 而元旻舟回府后,先是去元夫人处请了安,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谢风华微感诧异,却还是在竹秋的建议下,带着一碗绿豆汤去了书房。 刚走到门口,迎面却碰上了推门而出的长影,看到她和她手里的碗,长影愣了愣,似乎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快步走上前,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谢风华点点头,往他身后的书房看了眼,问道:“侯爷在处理什么要事吗?” “是……也不是……”长影支支吾吾的,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少夫人有事就进去吧!这会儿,侯爷应该也忙完了!” “好。”谢风华便推开了那扇门。 书房里有些昏暗,谢风华端着碗绕过林立的书架,便见到元旻舟正坐在桌前,一手按着眉心,一手拿着纸张,似乎在看什么。 “侯爷,”谢风华喊了声,抬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绿豆汤轻轻放到桌子上,笑吟吟道,“最近天气热,我给你带了碗绿豆汤!” 元旻舟将手中的纸叠好,放到一旁,一脸惊悚地看着那碗绿豆汤,问道:“夫人,这别是你亲手煮的吧?” “不是。”谢风华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小眼神却有些森凉。 元旻舟似乎松了口气,在谢风华近乎杀人的目光中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忽而道:“你姐姐的事,到现在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那五万兵马的去向,仍旧是一个谜。皇上的意思,是让我找出这些人的下落。你可有什么想法?” “没有。”谢风华很老实地摇头。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也没想明白,那五万人若是没死,又会去了何处。 若是如窦长柯那般化整为零,可不可行? 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好了,这些暂且不想了。”元旻舟放下手中的碗,将一叠折子推到她跟前,饶有兴味道,“刚才看了那么多折子,有些乏了,不如夫人来替我批阅剩下的几份吧!” 谢风华看了眼堆得老高的折子,刚想要摇头,却被他一把拉了过去,肩膀一沉,紧跟着被他按在了椅子里。 “来,替为夫分分忧。”元旻舟递来一支笔,径自塞到了她手里。 谢风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在他的指点下落了笔。 她的字,苍劲峻逸,笔势豪纵,一撇一捺间尽显跌宕意态。初落笔时,势如骤雨旋风,急流飞瀑;笔墨行进间,连绵回绕,体势飞动不拘,极尽云雷变幻之妙;而在收笔时,她垂腕一顿,笔尖之字朴茂工稳,似是万千光景至此戛然而止,留给人无穷无尽的想象。 元旻舟从旁瞧着,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不多时,那叠折子就处理完毕。 谢风华搁下笔,舒展了下双臂,想着幸亏不用像以前那样天天看折子写折子了。否则,懒散惯了,还真会不习惯。 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对元旻舟道:“侯爷,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元旻舟将她送到门口,再回到桌前,看着折子上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一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收笔时,她总会习惯性地顿笔,以至于那些字都比别人的多了几分遒劲稳重。 就跟,谢风华给他的那封信一样。 他揉了揉眉心,想起刚才长影带回来的消息,脑壳又是一阵发疼。 在那桩李代桃僵的亲事之前,似乎“谢二小姐”这个人,并不存在于世人的视野里,就连长影动用手下力量去查,都不曾查到太多有关于她的讯息。 他一手拿着折子,一手拿着那封书信,左右比对了会儿,只觉得一切更加云遮雾绕起来了。 这一切,是巧合吗? 第038章 过继 刑部大牢。 杜弘辛父子正背靠背坐着。壁上油灯发出温黄的光,恰好有狱卒巡逻走过,那光被吹得破碎起来,洒在他俩的脸上,似乎被刀划出了一道道短而乱的划痕。 划痕之下,是绝望的神色。 刚被关进来时,他们还曾经大声哭诉着冤屈,却只是遭来狱卒的毒打。几次之后,他们似乎也认清了现实,颓丧地窝在角落里,周身萦绕着一股难言的死气。 此刻,一想到明天就要被斩首示众,这对父子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抱头痛哭。 巡逻而过的狱卒被他俩吵得心烦,狠狠甩了下手中的鞭子,风声狠厉,鞭痕张狂,一瞬间,那哭声仿佛又小了下去。 那狱卒得意地笑了声,刚走到牢房门口,却见刑部尚书陈康带着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连忙退到一旁,点头哈腰地讨好道:“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牢门钥匙给本官。”陈康瞧了他一眼,冲他伸出手。 那狱卒连忙将钥匙递到了他的手里。 “太傅,这边请。”陈康让牢房内的人都撤了下去,带着杜太傅往杜弘辛父子所在的牢房走去,待看到缩在角落里的那对父子时,眸光不禁闪了闪,给杜太傅让出了道路,“下官就在老门外守着。若是有何吩咐,您只管喊一声。下官必定随叫随到!” 杜太傅冲他颔首,语带感激:“多谢陈大人了。” “太傅客气了。”陈康连忙拱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杜太傅撩起袍角,弯腰走进了牢房内,却在看到抱头痛哭的两人时,一时挪不动脚步。 突然的阴影罩在杜弘辛父子身上,杜弘辛最先从悲恸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到他,顿时喜极而泣,“大哥,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吗?” 杜太傅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二弟,你们受苦了。” “大伯,皇上是不是收回旨意了?我跟父亲是不是不会被斩首了?”杜怀盛腿脚不便,只能用双手撑在地上,慢慢挪过去,抬头看他,慌忙道,“大伯,你也知道的,那五万兵马真不关我的事啊!我还特意赔了一双腿,为何却……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杜怀盛的嘴巴就被杜太傅伸手捂住,一时间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杜太傅嘘了一声,扭头紧张地看了眼牢门之处,低声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你们都不要再提起。” “那我和父亲怎么办?”杜怀盛顿时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似的,“大伯,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比起杜怀盛的惊慌失措,杜弘辛倒是显得理智不少。他也算是久经风浪之人,很多事情在勤政殿中已经一目了然,此刻也不会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要接受明天人头落地的事实,到底还是比较难的,尽管从杜太傅脸上看出了答案,他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大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杜太傅颓丧着脸,唉声叹气道:“当初我跟你们说过,此事太过凶险,万一被人察觉,便是身首异处。担心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去。” 闻言,杜怀盛已经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回想起那桩旧事,杜弘辛不禁恍惚起来,呐呐道:“大哥,当初是我鬼迷心窍,竟然兵行险招,埋下了这天大祸端。可要我就这么认输,怎么都觉得不甘心啊!” “不甘,你又能如何?”杜太傅眸间掠过一丝阴冷,阴恻恻道,“如今的皇帝,已经不像刚登基那会儿好说话了!如今圣旨已下,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你们有什么想要了结的人和事,尽管告诉我。我总会替你们收拾干净的。” 这便是交代遗言了? 杜弘辛双瞳猛地收缩,想起此次栽下的跟头,恶狠狠道:“大哥,你答应我,谢家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若非谢正云,他们的事也不会被捅出来。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就谢家那几个人碎尸万段。 杜太傅忽然眯起眼,想起那些人,不禁冷笑道:“不管是谢家的,还是定远侯孙丞相!这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你放心,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顿了顿,他又想到了此行的目的,沉声问道:“我来此就是问你,你房中那些人,要做什么打算?” 杜弘辛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脸上满是痛色。 杜家二房的人,除了他们父子,还剩下谁? 一个名字从脑海里飞快划过,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抓住杜太傅的手,“大哥,你能不能,保下怀绍那孩子?” 杜太傅脑海里便闪过一张怯弱的脸,不禁皱起了眉头,“怀绍这个孩子,怕是不堪大用啊!” 这么想着,他又暗恨起赵沛的阴险手段,居然能想到断了他们杜家二房后代子孙的为官之路。 杜家家族里,唯有大房二房的人定居在了天京。而这两房这一代子女中,二房所生皆为男子,大房所生皆为女子。如今二房一脉被连根拔起,单靠大房的姻亲关系,并不算太牢靠。在他看来,女子只能在后宫深宅里玩弄些手段,若是前朝没有人支撑着,迟早都会落败的。 他来这里,本就是想从二房里挑出个来。可当听到这个人选时,他忽然就犹豫了,问道:“你真的确定了?” 杜弘辛郑重地点头。 “好吧,就依你所言。”杜太傅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又在傻愣愣的杜怀盛身上停了停,随之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在杜太傅离开大牢后,一则消息也送到了御书房中。 赵沛正在灯下看着谢风华那些“遗物”,在听到这消息后,不禁笑道:“他们真的这么说?” “回皇上,陈大人是这么说的。”习禄躬身回道。 “还真是……异想天开啊!”赵沛放下手中的书信,负手身后踱了几步,脸上挂着一抹笑容,浅淡里带着满满的讽刺,忽而又道,“让人盯着杜太傅。有什么异动,及时来报。” 习禄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陆公公开门走了进来,谄媚笑道:“皇上,今晚您是……” “摆驾凤仪宫。” …… 凤仪宫。 杜平飞正对镜卸妆容,身后萧遥在禀报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被谢风华重伤之后,他在杜家冰窖里休息了一段时间,感觉好些了才回宫伺候着。此刻却道:“今日,幸好太傅及时赶到,不然谁都不敢保证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杜平飞盯着镜中的自己,冷冷一笑道:“及时赶到了也没用。不一样没保住二叔那家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如今皇上的手段越发厉害了,一个谢家换杜家二房,真是连本宫都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遥脸上划过一抹担忧,问道:“那咱们……” “什么都不要去做。”杜平飞掷地有声道,“尤其是关乎谢家的,一点都不要去碰。” 众人只看到皇帝的顺势而为,却不知杜家二房会有此下场,已经是早就注定的。 她本以为,在谢风华死后,皇帝多少都会放下那些陈年旧事了吧? 是以,她才会让杜弘辛找来了万鹏,意图毁掉谢风华死后的名声。 谁知道,一出手就遭遇了重重阻碍。先是莫名其妙被反将了一军,又害得萧遥重伤,甚至连杜家二房都赔进去了。 若说,这其中没有皇帝的手笔,她死都不信。 想到这个,杜平飞手下一用力,手中的梳子咔嚓断成两半。 “娘娘仔细手。”月荷伸手将梳子拿了过去,又重新拿了一把,递到了她面前。 她接了过来,却没了梳头的心思,啪地搁在桌子上,起身正欲歇息,却见风荷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娘娘,皇上来了。” “皇上?”杜平飞吃了一惊,连忙让人整理好着装,刚要走出去迎接,迎面却见赵沛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便也扬唇一笑道,“皇上怎么来了?” 说着,便要屈膝行礼。 赵沛伸手扶住她,握着她的手,往殿里走去,边走边道:“朕正批阅着奏折,突然就想吃皇后上次做的莲子羹了……” 杜平飞顿时受宠若惊,连忙吩咐月荷去准备,随之挨着他坐下,笑道:“下次,皇上若是想吃臣妾做的东西,让人来传一声,臣妾亲自送过去。” 赵沛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继而道:“皇后如此体谅朕的辛劳,朕心甚慰。” 杜平飞笑了笑,并未说话。 做夫妻这么多年,她也差不多摸清了这个人的心思。 他说的话,永远都话中有话。 赵沛凝视着她,问道:“今天的事,皇后可有怪朕?” 他没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却是笃定了她已经知晓。两个人之间,很了解彼此,却又在为这份了解而互相遮掩。 杜平飞略一思忖,便问他,“皇上为何会觉得臣妾会怪您?” 其实,此事被捅出来后,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事关军机大事,杜家沾惹上了,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意外。 只是,她身在后宫,虽说权势地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这个时候却什么都做不了。 偏偏做这一切的人,是她的枕边人,简直是让她又爱又恨。 忽然间,她就想到了那个人,想着若是谢风华在,她又会怎么做? 同一时间,赵沛也在想,如果是那个人,面对此种情境,又会怎么做? 想了想,他便摇头。 如果是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就是区别吧? 这么一想,他便道:“皇后贤淑良德,想必也是以大局为重。如今想来,朕突然想起当初皇后的气魄,一出手就震慑住了文武百官。” 听他提到这个,杜平飞忽然有些恍惚,瞬间就想起了当初助他登基的时候。只是,那样的日子,似乎也变得很遥远了。 想到这一路走来的日子,她忽然叹了一声,“皇上不说,臣妾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些日子,也的确难熬,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 赵沛一时也默不作声。 片刻后,又听杜平飞道:“如今,臣妾身在后宫,很多事情都已经帮不上忙了。希望皇上不要因此怪罪臣妾。” “怎么会?”赵沛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皇后帮朕料理好这个后宫,着实辛苦了。只是,对于杜家的事,皇后又是作何想法?” 杜平飞挑了挑眉,心想这算什么? 来找她寻一个保证? 不过,她也不想因为这个引起彼此的不快,冷静而理智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上放心,臣妾自然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就跟当初辅佐皇上登上皇位一样。” 赵沛点点头,语带感激,“既然皇后这么说了,朕也放心了。时辰不早了,朕想起还有些折子没处理完,就不打扰皇后歇息了。” 这么说着,他便起身,杜平飞将他送到殿门口,目送着他远去。 “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月荷不解道。 杜平飞冷笑一声,只是那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还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希望本宫不要横插一脚罢了。” 尽管这么说,她脸上却是满满的嘲讽之意。 杜家的事,她就算有心要出手,却也因身处后宫而颇受掣肘。可皇帝亲自来她这里找一个答案,无疑是不放心她而已。 夫妻多年,却到了这般地步,怎么都觉得是一种讽刺。 只是,在后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她的本事可不只是一点儿。 她不出手,难道还不能拾掇别人出手吗? 思及此,她喊来萧遥,吩咐道:“普陀寺那位尊贵的太后娘娘,想必也要回天京了。你找个机会出宫去……” …… 这一夜,很多人注定无法入眠。 旨意已下,杜家二房的其他人早已乱成一锅粥。不到天黑,杜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官兵,不时走进走出。半开的家门里,隐约传来凄惨的哀嚎声。 杜蚕快步走到屋子里,冲桌前奋笔疾书的杜怀绍道:“少爷,小人回来了。” “如何?”杜怀绍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杜蚕脸上满是疑惑,只道:“少爷,小人依照您的吩咐,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您说的人啊!” 杜怀绍不禁皱眉,“没等到?你该不会没留心?” “少爷,事关重大,小人哪里敢大意啊!”杜蚕苦着一张脸道。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要等谁?” 杜怀绍猛地放下手中的笔,走出门一看,却发现一身黑衣的杜太傅正站在面前,沉着老练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他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快步走上前,恭敬行礼道:“见过大伯父。您怎么半夜过来了?” 杜太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难道你等的人不是我?” 被那双锐利的眸子盯着,杜怀绍心中一凛,原先那点窃喜也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肃之色。他垂下了眸子,尴尬笑道:“大伯父,您这是何意?” 杜太傅走进屋里,环视了下屋内的摆设,又在杜怀绍略显窘迫的脸上掠过,一撩衣袍便坐了下来,“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想不想从此屋里的摆设都是另一种天地?” 杜怀绍垂下眸子,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语气里带了几分惆怅,“大伯父,您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就算我有这个想法,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杜太傅目光却不离开他的脸,“就目前来看,的确是痴人说梦。可若你不是二房的人呢?” “不是?”杜怀绍眸光闪了闪,脸上现出一丝诧异,“大伯父,此话怎讲?” 杜太傅也不跟他兜圈子,“你应该清楚,若是真的就这么被流放下去,以后的日子也没有任何指望了。倒不如,换个身份重新来过。我刚才去大牢见过你父亲,也征询过他的意见,就是希望能把你过继到我的名下。” 杜怀绍袖中的手攥了攥,眉头却皱得死紧,“可是,如今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还来得及吗?” “这你不用管。”杜太傅只道,“你只告诉我,你想不想这么做?” 杜怀绍抿了抿唇,随之跪在地上,“谨听父亲的教诲。” 杜太傅朗声大笑,将他扶了起来,“好。既如此,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你听着……” 过了许久,杜太傅才离开了此处。 杜怀绍站在门前,负手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脸上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杜蚕却是不解道:“少爷,咱们是不是不用流放了?” “对。”杜怀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以后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他看了眼屋内的摆设,等待许久的心情终于得以释放。 而杜蚕却从旁问他:“那咱们需要去做什么吗?” “等消息吧。”杜怀绍笑了笑,也不关心接下来会如何。 既然杜太傅想出了这个办法,自然会安排好一切。而他也不需要做别的,就当不知道就好。 这么想着,忽听杜蚕吃惊了一下,似是恍然大悟道:“少爷,您让小人等的人,是不是就是杜太傅?可是,您是怎么知道杜太傅会来的?” 怎么知道? 杜怀绍脸上的笑容又浓烈了几分。 如今,杜家二房已经彻底没了作用,杜家大房若想在将来的日子里扳回一局,势必要往前朝安插人手。虽说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可到底还不如本家人来得可靠。如今,杜家大房并无男丁,肯定要从二房里选人。 而选来选去,也就只能选他了。 早在得知皇上的旨意时,他便猜到了这个可能。一直以来,他都想要摆脱杜怀盛的压制,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到在军机大事上动手脚。 如此说来,倒是成全了他。 他回头看了眼陈旧的摆设,想到以后即将拥有的日子,颇是志得意满。 …… 第二日,杜弘辛父子被斩首时,谢风华去看了一下,见到那两颗咕噜噜滚落的头,便也转身在城里逛了起来。 谢家的人也是今日离开天京,赶往墨城。 她逛着无趣,便直接去了西城门。 远远就见谢正云站在马车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一走过去,却见谢正云朝她看过来,“二丫头……” “来送送二叔。”谢风华走上前,道,“此去路远,二叔请珍重。” 谢正云却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还是道:“此次能顺利脱身,还要多谢你了。不然,就凭我做下的那些事,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惩罚!” 此刻想起来,他心头也是一阵后怕。杜家人给他套上的罪名,竟然是通敌叛国。若是真被定了罪,后果不堪设想。 可有人却不这么想。 只见紧闭的车帘突然被掀开,露出两张阴暗的脸,谢风华抬眸看去,却见车内两人正目含怨恨地瞪着她,仿佛眼珠子都能瞪出来似的。 “二姐,这是来做什么?”谢婉华冷冷道。 谢风华勾唇一笑,“自然是来送行的。” “假仁假义。”谢婉华脸色更难看了几分,“用不着你假好心。若非是你,我们又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谢风华眸光冰冷地看着她,却问向谢正云,“二叔,你就是这么跟三妹说的?” 谢正云脸色难看,却不得不冷声叱道:“婉华,不要胡说!” “爹,我哪里有胡说?”谢婉华顿时无比委屈,“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了,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嗯?”谢风华眉梢一挑,到目前为止,这女人还是这样的想法? 而谢正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跟她道别后,便急急忙忙命人赶着马车出城。 谢风华负手看着,半晌后,才缓缓走了回去。 许是心中有事,她也没注意前方的动静,却见本来熙熙攘攘的主街上,突然有匹马儿横冲直撞地朝他冲了过来。 那马上坐着一个男子,身子在马背上颠簸着,嘴里却兴奋地尖叫着,“你们快闪开,别挡着小爷的道儿……” 竹秋想要把神思不属的谢风华拉开,突然间,从旁边酒楼的窗子里飞下来一个人,冲着马背上的男子伸脚踢过去…… 第039章 帮我去勾引那个人 “哎哟——” 一声哀嚎过后,那马背上的男子便被踢了下去。 紧跟着,一道身影跃到了马背上,身姿迅疾如闪电,缰绳一勒,骏马吃痛昂boss嘶,前蹄高高抬起,人与马顿时立成了一个“一”字。 元旻冬从围观的人群里钻进来,走到谢风华面前,紧张地打量着她,问道:“嫂子,你没事吧?刚才可有受伤?” 遭此变故,谢风华已经回过神来,拉着竹秋往旁边退去。见到眼前面露紧张的少年,她便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与窦统领出来喝茶。”元旻冬瞧了眼马背上的窦长柯,低声道。 “原来是这样啊!”谢风华随口说了一句,待马蹄稳稳着地后,她才看向马背上的窦长柯。 却见窦长柯着一袭黑色劲装,此刻正紧紧抓着缰绳,嘴唇紧抿,神色冷肃,紧贴着马背的身影修长而挺拔,线条流畅而优美,无不透露着独属于男子的阳刚之美。 元旻冬迎着日光看过去,忽觉那身影耀眼而夺目,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此刻,窦长柯已经将马儿驾驭住,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冲谢风华爽朗一笑道:“少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谢风华莞尔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这时却传来一道嚣张的嚷叫声,“是何人胆敢在小爷面前放肆!不知道小爷的身份吗?” 几人循着声音看去,却见一男子穿着金闪闪的衣服走了过来,尖嘴猴腮,身子瘦削,像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野猴子。待看到谢风华时,那目光顿时变得猥琐起来,直教人心生鄙夷。 窦长柯见状,脸色一冷,便挡在了谢风华的前面,不悦道:“闹市纵马伤人,阁下真是好本事。” 不料,那男子却冷笑一声,指了指周围的人,大声叫嚣起来,“伤人?小爷伤到谁了?你们自己说,小爷伤到你们了吗?” 周围的人立即往后退了一大圈,纷纷摇头否认。 ——显然都认识这嚣张的男子。 谢风华眼神渐冷,拨开窦长柯往前走去,寒声道:“天子脚下,皇城跟前,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嚣张。阁下是哪个府上的?” 窦长柯眉心一跳,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一眼。 这语气,怎么那么像老大? 那男子得意一笑,眉毛似乎都要飞到天上,冲身边的随从喊道:“小爷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没眼见的人。你们来告诉她,小爷是什么人!” 一名随从便站出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你们记清楚了,我家少爷可是尚书府的公子!还不赶紧给我们公子行礼?” “行礼?”元旻冬却冷笑一声,颇是不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府上的贵人。却不想,区区一个工部尚书的公子都敢如此放肆!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谢风华眸色渐深,这才想起来,巩凡超死了之后,工部尚书的职位便落在了李公信的头上。 而这李公信,原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放官员,恰逢回京述职,赶上了好机会,便被皇帝委以重任,留在了天京。 却不想,他的儿子李平义竟然如此嚣张狂妄! 莫不是还以为此处是天高皇帝远的小城? 对李平义来说,自从他的父亲升官留京任职之后,他的身份便也跟着上了新的层次。尤其是家中的门槛差点被登门送礼的人踏破,他更是产生了一种洋洋得意的错觉,在天京里越发横行霸道起来。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被元旻冬这么嘲讽,他顿时恼羞成怒,指着元旻冬就喝道:“小白脸,你给小爷放尊重点!你可知道我爹……” “你爹又如何?”窦长柯一把拍掉他的手,恶狠狠道,“你爹很能耐啊?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敢这么指着他?你把你爹喊来,未必都敢这么嚣张!还是给小爷放尊重点吧!” 窦长柯常年待在行伍之中,身上也沾染了一些市井之气。此刻,他逼到李平义面前,剑眉倒竖,黑脸威胁,活脱脱就是个地痞流氓的模样。 李平义本就欺软怕硬,见状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又不想在他面前认输,便梗着脖子嚷嚷道:“小爷管他是谁!真要是什么大人物,还至于躲在一个男人背后?莫不是什么兔儿爷吧?” “你放肆!”元旻冬气得就要冲上去,却见窦长柯一拳将李平义的脑袋打歪,若不是谢风华从旁拦着,只怕早已补上了一脚。 他与元旻冬并肩而立,厉声叱道:“小子,你不要太嚣张了!我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一个是定远侯的亲弟弟。我劝你收敛着点儿,不然你现在就回去问问你爹,看他还敢不敢让你出来惹是生非!” 听到这话,李平义顿时脸色大变,急急往后退了几步。 他竟然惹上了定远侯的人! 一惹还是两个! 就算他再怎么无知,也从父亲口中听到无数遍定远侯的名字。一想到他刚才那么羞辱定远侯的弟弟,顿时眼前一黑,当场就晕了过去。 李府的随从连忙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走。 “欺软怕硬,算什么玩意儿?”窦长柯冲狼狈逃遁的那些人挥了挥拳头,哼哼唧唧道,“定远侯的名头还真是好用啊!什么时候我能到这般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呢?” 谢风华瞪了他一眼,话音一转,却又问道:“现在工部尚书都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 是李公信蠢,还是有别的原因? 经她这么一提醒,窦长柯也觉得此事极其不寻常。他还欲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到旁边安静站着的骏马时,忽而眼睛一亮,大步走过去,双手抚摸着马背上的毛,像是看到什么稀罕宝贝般,啧啧叹道:“我的乖乖,居然是汗血宝马啊!” 谢风华一惊,走过去看了看,不禁疑惑道:“你怕不是看错了吧?汗血宝马多宝贵,区区一个尚书府的小公子,怎么可能会有?” 在梁朝,汗血宝马仅限于皇室拥有,寻常人一生都难见到一次。她实在很难相信,李尚书府上随便一匹在街上横冲直撞的马儿都这么稀罕。 被她这么质疑,窦长柯有些不满道:“少夫人,你是信不过我的眼光?” 谢风华连忙点头。 窦长柯又探过头,问向元旻冬,“二少爷,你怎么说?” 元旻冬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眸,淡淡道:“这个我也说不好。我虽没见过汗血宝马,但听说那马儿十分珍贵,想来是十分少见的……” 说完,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那你也觉得少夫人说得对了?”窦长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咬牙,牵着那匹马就往西边的街道走过去,“既然你们都觉得我在说胡话,那咱们去找个大家辨认辨认。我记得天京西边有个马市,那里的人火眼金睛,肯定能看出来这到底是不是汗血宝马!” 说完,人已经跃上马背,瞬间跑了个没影儿。 谢风华无奈摇头,忽然间,却感觉到像是有道视线落在了身上,让她十分不舒服。她扫了眼四周,却发现人来人往,并无任何异常。 元旻冬却没发现她的异样,错身走过她身旁时,急道:“嫂子,咱们快跟上去吧。” 谢风华暂时压下心头的古怪感,抬步往西边的马市走去。 …… 马市是天上京一处特殊的去处,特殊之处在于,此处鱼龙混杂,而且也不是京兆尹的管辖范围。 出入此处的人,除了本朝的人,还有很多别国买卖马匹的商人。以前曾经发生过争斗殴之事,甚至还见了血。京兆尹接手了这起案子,却差点引发了两国矛盾。 从那之后,皇帝便下了旨意,严令禁止京兆尹插手马市之事。 马市向来十分热闹。 谢风华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为之侧目。一来这三人气质太盛,一看就与马市里钻营取巧讨价还价的人截然不同,二来最前面那男子竟然还骑马进来。 在马市里,从来只有骑着马儿出,还未见过骑马走来的。 这是要做什么? 一时间,很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窦长柯的身上。等看到他座下的骏马时,那些眼神就齐齐亮了几分,紧接着窦长柯的路便被一群人拦住。 “小兄弟,你这马看着不错啊,卖不卖啊?” “小兄弟,我出五百两,你将这马卖给我,可好?” “我出一千两……” 价格越喊越高,窦长柯得意地冲身后两人扬眉,随之转身朝那些拦路的人拱拱手,哈哈笑道:“多谢各位兄弟捧场。只是,这马儿我也很喜欢,却是不能割爱了。” 听见这话,不少人失望地离开,也有不死心地继续开价,却都被窦长柯委婉地拒绝掉。但见他从人群中慢慢走过,来到一排围起来的马栏前,冲里头大喊道:“冯叔,冯叔,在不在?” “谁喊我?”却见一中年男子从拥挤的马身里站起身来,擦了擦手中的泥巴,待看到高居马上的窦长柯时,突然快步跑了出来,喜道,“是你这个小子!你居然还活着?可多久没见到你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就红了眼眶。 窦长柯连忙跳下马背,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冯叔,哭什么呢?我这不是没事吗?你看,我今天还特意带了好东西给你呢!” “你这小子!我当初听到谢元帅的噩耗,还以为你也……谁知道,真是命大啊……”冯叔随手擦了擦眼角,念叨了几句,却看向他的身后,忽然脸上大喜,上前摸了摸那匹骏马,问道,“你这是哪儿来的好马?” “路上捡的。”窦长柯不甚在意地扬眉,神情里却是说不出的得意。 谢风华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连忙问道:“这马儿,很珍贵?” “简直是可遇不可求啊!”冯叔脸上都似泛着光,强调道,“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就是皇室都未必人人都能见到!你们不认识也正常。” “那您怎么会认识?”元旻冬不解。 窦长柯却从冯叔背后探出个脑袋,啧啧叹道:“冯叔可是走南闯北的人,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是吧,冯叔?” 冯叔作势要打他,却被他一下子跳开,不禁吹胡子瞪眼睛,“你这小子,越发让人不省心了。这么珍贵的马匹,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快说清楚!” 窦长柯耸了耸肩,吊儿郎当道:“我都说了,真的是路上捡的。不信,你问他们。” 冯叔疑惑地看向谢风华二人,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不应该啊!汗血宝马怎么可能在路上就捡到的?” 窦长柯见他仍旧不信,便将刚才的经过描述了一遍,末了才道:“冯叔,古有伯乐遇千里马,今有我窦长柯捡汗血宝马,也算是一段奇遇吧?” 冯叔正欲反驳他,忽觉周围起了一阵骚动,连忙拉着三人往旁边退去。 谢风华抬眸看去,却见左前方的人群突然让出一条道来,一队马队慢慢走过,领队着一袭玄色劲装,高居马上,神情冷肃,眸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在他身后,清一色高头大马紧紧跟随着,直让人无法忽视。 窦长柯眉眼间浮上一抹疑惑,问道:“冯叔,这些马,都是这个人买的?” 冯叔眉头皱起,却点了点头,“对。这两三个月来,总有人来马市买一批马,每次都要买一队。若不是每次来买马的人都不一样,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主子指使的了。” 谢风华心中一动,眸光流转间,忽现狡黠之色,“这些人隔多久来一次?” “大概半个月就会来一次吧!”冯叔又道,“而且,奇怪的是,这些来的人虽然不同,可都是在同一个人那里买的。这马市的人可羡慕死那个卖马的人了。” “可知道这些马匹要去往何处?”谢风华又问道。 冯叔便也摇头,“谁会有空去追踪这些事啊!自从京兆尹不再管这里的事后,这里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唉,说多了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冯叔重重叹了口气,随即转身拍了拍窦长柯的肩膀,大声道:“小子!既然来了,那就陪我喝两杯!你等着,我先去拿酒!” 说完,还没等窦长柯阻止,他已经闪身进了旁边的矮房。 窦长柯无奈摇头,扭头却看到谢风华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禁好奇道:“少夫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酒估计喝不成了。”谢风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想不想去探个究竟?” “想。”最先说话的反而是元旻冬,只是与谢风华眼里的兴奋不同,他的脸上布满了凝重和疑惑,“嫂子,或许咱们真的该跟上去看看。这么多马,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么卖出去了。我总感觉,此事不简单。” “既如此,还等什么?”窦长柯将他二人往前一推,又跑到矮房门口喊了句,“冯叔,这匹马先放你这里,可帮我看好了啊!” 等冯叔提着酒壶出来时,门口已经没了人影,他看了看旁边的汗血宝马,不禁骂道:“这臭小子,真是不懂得遮掩!汗血宝马也敢随便丢在外面,也不担心会被人牵走!” 飞奔而去的窦长柯自然听不到他的唠叨。一行三人小心地隐匿着行踪,不近不远地跟在马队后面,穿过一条条空寂无人的小巷,慢慢朝城门走去。 谢风华心头的诡异感更深了几分,跟了几条小巷后,忽然让人往侯府传了个消息。旁边两人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却听她理所当然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现在可以肯定,这事儿十有八九藏着点秘密。” 至于藏着什么秘密,一路跟下去,总会见分晓。 其他两人也察觉出了她态度里的谨慎,全身心都戒备起来。本以为经过城门时,这一队特殊的马队总会遭到一番盘问,结果守城官只是看了一眼,便直接放行了。 看来,守城官都已经习惯了这马队的频繁出城。 一行三人跟着那马队出了城,沿途都是宽敞的官道,他们的身形在官道两旁的树木中躲躲藏藏,跟着跟着,竟然到了一处距离天上京较远的小茶寮。 这茶寮,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很大。窦长柯跟了一路,本来就有些口渴了,便想从树上跳下去,去找点茶水喝。 只是,却被谢风华伸手拉住。 “不要去。”谢风华冲他摇头。 窦长柯一脚踩在半空,听她这么说,身形晃了晃,便又贴回了树干上,抱着树干不解道:“为何不能去?” “你看那里。”元旻冬观察入微,在谢风华出声拦阻时,便发现了异常,指着那茶寮里的人道,“这茶寮里的人和买马的人,明显是认识的。” 窦长柯脑子没转过来,直接问道:“那又如何?” “很可疑。”元旻冬拧眉沉思道,“你想想看,这个人买了那么多马匹,又有人在此处接应着,难道不足以说明一些问题吗?” 窦长柯却没耐心去思考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耐道:“说明什么问题?你有话倒是直说啊,可别吊人胃口。” 谢风华却已经沉声道:“这些人,有问题。刚才冯叔也说过了,每次都有不同的人来买马,可这一路跟踪过来,也多少能看出这些人是同一批人。而对方既然费尽心思去遮掩行踪,想必这买马的目的也不简单。” 窦长柯却不明白了,“可即便费尽心思遮掩行踪,不也被咱们发现了吗?” “那在咱们之前呢?”元旻冬却挑眉问道。 窦长柯怔了怔,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的确,在他们之前,或许有人怀疑过,却也仅仅是怀疑过而已。 从另一侧面也可以说明,对方所使的这一招,还是能迷惑住很多人的视线的。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他们歇在此处,又是要做什么?”谢风华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处茶寮,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这个问题,其余两人也无法回答,一时倒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窦长柯还是忍不住问她:“那接下来,咱们要如何做?” “继续跟下去。”谢风华毫不犹豫道。 既然发现了此事暗藏猫腻,她肯定不会半途而废的。再者,她刚才也仔细观察过,对方所买的马匹体形强壮,不像是做普通用处。 而这类马的去处,也是她最关心的地方。 这话一出,窦长柯和元旻冬也没有什么异议,眼下又不能贸贸然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三个人倒是极为默契地藏在了树上。 不多时,那队马队便也重新启程。只是,这次却换了一个领队,而谢风华也发现马背上多了很多包裹,想来应该是在茶寮里装上去的。 三个人又跟了很久,天黑之后,那马队便停在了一处荒野小镇上。领队进了小镇后,去了西边的一处院落里,先是将马儿赶进栅栏里,便席地搭起了营帐,生起了篝火。 暗中跟随的三人一见,眼里多了几分不解。 这时,却听门口处传来一阵吱呀声,紧跟着五名男子走了进来,冲那领队恭敬道:“见过李队长。” 那李队长点点头,看了眼最中间的那个人,笑了笑,钻进了营帐中。 而其他四个人则远远走开,脸色十分古怪。 谢风华见状,连忙冲身旁两人道:“你们在这待着,别被人发现了。我去看看。” 说着,她便身形敏捷地跳下墙头,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往那顶营帐摸过去。由于营帐周围长着两棵树,倒是很好地隐藏了她的影子,却见她无声趴在了地上,慢慢地挪了过去。 这时,营帐内似乎传来一阵鞭声,其中还夹杂着什么,听起来像是带着几分痛苦。 谢风华心头掠过一丝诧异,寻了个阴暗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破开营帐一洞,趴在地上往里看去。 这一看,她双瞳猛地收缩,顿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她猛地捂住嘴巴,像是避之不及般,泥鳅般滑溜地越过了墙头。 墙的另一边,见到她回来,那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齐齐问了出来。 “嫂子你刚才真是太冒险了……” “少夫人可有发现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他二人又互相看了看,元旻冬却低下了头,而窦长柯则紧跟着追问起来,“少夫人,那里头……” 谢风华脸色有些古怪,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忽觉恶心劲儿又犯了,连忙摇摇头,大口呼吸,“别问了,问就是不知道。” 想着没那么快结束,她便走远了一些,直到走到小巷的分叉口,忽而神色一冷,看了看四周,冷声道:“出来吧!” 窦长柯和元旻冬顿时神情紧张地戒备起来,待看到小巷尽头走来的人影时,不禁异口同声道:“杜二少爷,怎么会是你?” 这重叠的声音,却是引得谢风华多看了几眼。 而杜怀绍慢慢走上前,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谢风华的脸上,佩服道:“侯府的少夫人如此聪慧,也难怪定远侯无论如何都要退掉与谢三小姐的亲事,坚决要娶你了。” 元旻冬却皱着眉纠正他,“我哥要娶的本来就是嫂子。” 谢风华不禁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话? 窦长柯也不禁哈哈大笑,不想却让元旻冬急红了眼,不满道:“你再笑!若是嫂子出什么意外,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就凭他?”窦长柯指了指杜怀绍,颇是不服地卷起袖子,语气里满含不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跟随老大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杜怀绍也不气恼,只是看向谢风华,问道:“少夫人特意把我喊出来,应该不单单是看你们斗嘴吧?” “自然不是。”谢风华眼里划过一丝狡黠之色,笑吟吟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杜怀绍挑眉。 谢风华指了指墙的那头,笑得越发灿烂了,“帮我去勾引那个人。哦,那个李队长。” 杜怀绍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第040章 兔儿爷 杜怀绍的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在他的认知里,世上的女子都该知书达理,温婉端庄,有几分千篇一律的无趣,却也能够玩弄点小心机。 之前,他并未与谢家二小姐有过任何接触。可在他看来,天下女子总归逃不脱那几样模子。而谢二小姐除了头顶上还冠着“谢元帅亲妹”的名号之外,应该是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的。 可眼下,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刚才那句话,简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耳朵聋了。 这……这是大家闺秀应该说的话吗? 这个人,可知道何为廉耻? 杜怀绍眸光变了又变,神色不停变幻着,好一会儿后,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是女人吗?” “你这什么话?”比起元旻冬的大惊小怪,窦长柯反而显得镇定多了。他抱剑挡到谢风华面前,剑眉倒竖冷声问道,“少夫人不是女人,难道你是?” 杜怀绍怒瞪着他,出言讥讽,“窦统领如此维护谢二小姐,倒是让人倍感意外。若是定远侯知道了,又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是侯府的少夫人。”窦长柯直接无视掉他的挑拨离间,眼刀子唰唰地甩过去,固执地纠正着他的称呼。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是老大的妹妹,那必须要好好保护着,绝对不能被人欺负了! 眼见这两人就要争个没完没了,谢风华连忙从窦长柯身后走出来,打断了他们的话,“杜二少爷,我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如何? 她居然还敢这么问自己? 杜怀绍心中默默吐血,想到刚才暗中听到的声音,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别有意味地看着她,说道:“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何必来为难我?” “那你是不乐意了?”谢风华英眉一挑,一股威严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在看到刚才那一幕之后,她心中便兴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她也不舍得让元旻冬和窦长柯去冒险,正在纠结着,杜怀绍却自己送上门来。 这种情况下,不为难他,还为难谁? 杜怀绍却不怎么在意,他可不认为谢风华能够逼得动他,便也不屑道:“既然是帮忙,那也要看心情。你可听说过,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谢风华却笑了,眼眸一转,摇头道:“杜二少爷,你似乎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可不是在求你,而是让你去做这件事。” “哈,好大的口气!”杜怀绍嘲讽一笑道,“要让我去做,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谢风华轻笑了一声,脸上笑容清浅,却颇具讽刺意味。她一手背在身后,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忽而眼眸一转,随之道:“我有没有本事,你很快就可以知道了。你说,若是杜太傅知道,杜家二房会有这样的下场,其中就有你的手笔,他又会作何感想?”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是脸色大变。 窦长柯怎么都没想到,杜怀绍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连至亲之人都能设计到这个程度。一想到杜家二房的下场,他突然紧紧抿了唇瓣,凑到元旻冬耳边,低声道:“我看这个人不简单。等下你我都擦亮点眼睛,若是让他伤了少夫人,那可就罪过大了。” 元旻冬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低低应了一声。 而杜怀绍则感觉像是晴天霹雳劈过头顶,一瞬间脑中尽是空白,此刻无意识地瞪着谢风华,沉声喝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儿?”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更浓了几分,“看来,定远侯还真是对你不一样!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了!” 谢风华却挑眉不语。 杜怀绍却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脸上泛起类似于愤怒不甘的情绪。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翻身的机会,却要夭折在这里? 他不甘心! 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许是用力过度,骨节发出一股咯吱声,落在耳中,却让他情绪越发激涌澎湃,近乎质问道:“就凭这个,你以为能威胁得到我?” “你觉得呢?”谢风华笑容不改,那眸光里却透着几分冷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话也不必说得很清楚。如今,你是什么处境,想必心中也有数。忍了这么久,总不希望就此结束吧?” 杜怀绍本来脑中情绪激荡,听见这话,顿觉头顶泼下一盆冷水,一时间也清醒过来,看着谢风华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惧意。 将巩凡超的事儿捅出来后,他一度以为就没事了。可紧接着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却是动摇了杜家二房的根基,他终于也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儿。 他知道,这其中必定有定远侯的手笔。 可眼下正面对上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子,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大胆的想法——莫不是,定远侯夫妻还轮番上阵料理杜家了? 他心头起了一股躁意,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位谢二小姐。却见她眉梢微挑,唇角微勾,最惹人注目的双眸里盛满了冷静和自信。自始至终,她都是这般胸有成竹的神色,细究原因,却原来是洞悉了他的秘密。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起初的愤怒也慢慢被理智压下去。他并不想去遵从谢风华的意愿,甚至也想过灭口的可能。 可一想到这三人的身份,他便放弃了灭口的想法。 ——兴许,还没等他出手,自己的命便先丢了。 万千思绪也不过一瞬间,他抬眸重新看向谢风华,冷冷道:“谢元帅一生光明磊落,却不想会有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妹妹。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再说一遍?”还没等谢风华反应过来,一直静默不语的窦长柯突然冷声喝道,“我老大如何,少夫人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若是识趣的,你就赶紧去做。否则,小爷把你打得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说着,他便冲杜怀绍挥了挥拳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谢风华瞟了他一眼,“这么怒气冲天的,你是要闹哪样?我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 “对。没必要跟不相干的人一般见识。”元旻冬扯了扯他的衣角,劝道。 窦长柯冷哼了一声,却不再言语。 谢风华却不想拖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杜二少爷,我的性子,你想必不了解。既然我能将这些事告诉你,自然就不会再给你留任何的余地。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我这个忙?” “你就喜欢这么强人所难?”杜怀绍阴沉着脸问她。 谢风华道:“你没得选择。” 沉默了片刻,杜怀绍忽然咬咬牙,答应了下来,“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我要知道那些马匹的去处和买马人的身份。”谢风华吐出一口郁气,飞快地说道,“至于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杜怀绍眸光阴鸷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不确定道:“我若是做了,你就不会将那些事泄露出去?” “那要看你能套出多少有用的话了。”谢风华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道,“这些,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去想想,怎么能诱惑到那个李队长吧。可以停止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暗示的。” 杜怀绍黑着脸瞪着她,却是抬步往小巷尽头走去。 谢风华便趴在了墙头上。 窦长柯紧随其后,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却不解道:“少夫人,你想要知道那些马匹的去处,直接把那些人抓起来问一下,不就可以了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谢风华望向那顶帐子,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这一路走来,这些人接应得当,善于伪装,想来是经过训练的。对付这种人,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严刑拷打或许有用,但万一碰上了硬骨头呢?” 元旻冬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道:“嫂子,您是担心,一旦将他们抓起来,非但不能问出想要的东西,还会逼得他们自尽?” “也有可能是被人灭口。”窦长柯突然兴奋道。 谢风华对他有些无语,正欲提点几句,却听那顶帐子里突然传来一道惨叫声,紧接着帐子外的四名男子快步跑过去,正欲探个究竟,却见李队长从里头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嗜血的神色。 那四人齐齐一怔,紧接着一名玄衣男子走出来,微微弯腰道:“李队长,您这是……” “你们这是什么本事?找来的人怎么都这么差劲儿?”李队长教训起玄衣男子,呸道,“玩一下就死,真是晦气!” 玄衣男子脸色僵了僵,“李队长,那这次的马儿……” “这个什么?”李队长反问他,语气粗暴,“交代你的事办好了?没办好,你就想来跟我谈条件?就你这模样,我还不敢领到主子跟前呢!” 那四人连连告饶,其中两人机灵地钻进帐子里,将那死去的男子拖了出去。 李队长瞧见也心烦,便挥手让玄衣男子退下。 一时间,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李队长一脚踢开旁边立着的柴火,忽然间听到敲门声,他骂骂咧咧走过去,开门一看,却见一名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的男子站在门口,此刻正怯怯弱弱地看着他,拱手道:“这位大哥,天黑了,可否让小弟入内借宿一宿?” “借宿?”李队长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又上下打量着他,随之摇头,“不行。这里岂是你可以随便进出的?” 那男子却急了,“大哥,你看这外面天也黑了,就行行好吧。只要能进去避一避,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队长眼睛亮了亮,“确定做什么都可以?” 那男子点点头。 “既如此,你就进来吧。”李队长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那男子低垂着脸,眼里划过一丝冷光,赫然便是装弱的杜怀绍。 他随李队长走到院子里,很快就来到了那顶帐子前。他佯作怯弱地瞧了眼李队长,微微抬头,不经意间掠过墙头上冒出的三颗脑袋,眸光里霎时间似有暗潮涌动。 谢风华于半空中撞上那样的目光,眉头几乎要皱成了疙瘩。 那目光,沉沉如霭阴暗似渊,尽管离得有些远,却还是极具攻击性。 而刚才,她也是凭此察觉到了杜怀绍的存在。 由于他背光而立,谢风华不是很能看清那脸上的神情,却也能想象出那眸光中暗藏的屈辱和悲愤。想来,他也是意识到了李队长的特殊癖好。 可即便如此,谢风华依旧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上辈子,她不屑于玩弄手段,以为光明磊落就能横行于世,谁想到最后却死于阴谋诡计当中。 这一世,倒不如也尝试下兵不血刃的手段? 杜怀绍既是杜家人,一路从天京跟出来,谁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若是她不够敏锐,也没发现那暗中窥探的目光,谁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毕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杜怀绍这只黄雀,她从来都不敢小觑。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叹息声,“真是看不出来啊!这杜二少爷能屈能伸,倒是个厉害的角色。瞧这扮弱的模样,哪有刚才半分的得意?” 元旻冬也忍不住叹道:“这的确是个高手。” 就在这时,杜怀绍忽然随李队长进了帐子里,谢风华眸光一闪,对他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在夜色的遮掩下,慢慢挪到了帐子旁边。 她凑向之前戳开的洞口,却见帐子里李队长正一脸猥琐地打量着杜怀绍,不时地点点头,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满意的物事儿。 窦长柯却倒吸了一口冷气,若非元旻冬及时捂住他的嘴巴,难保不会叫出声来。他一把扒开元旻冬的手,瞪圆了双眼,看了看谢风华,又指了指里头,无声地动着嘴型:“这居然是兔儿爷?” 谢风华点点头,脸上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不想,窦长柯却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双眼发亮地扒在那个洞口前,兴致勃勃地看起来,一边看,还一边跟元旻冬咬耳朵,“我早就听说兔儿爷的癖好很特殊,今日终于可以大开眼界了!” 瞧见这激动的模样,元旻冬忽觉十分碍眼,一掌将他的脑袋扣了下去。 窦长柯后脑勺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掌,连帐子里的兔儿爷大戏都不看了,冲元旻冬龇牙咧嘴,不管不顾地打起架来。 见他们并没闹出什么声响,谢风华也不放在心上,而是继续趴着那洞口。 帐子里,杜怀绍忍住心头翻滚的恶心感,握了握袖中的手,低头问道:“大哥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需要做什么。”李队长绕着他走了一圈,手指搁在他肩头,慢慢从左肩移动到右肩。 每移动一寸,杜怀绍想要杀人的冲动就强烈了几分。若不是被谢风华威胁着,眼前这个人早已成了一具尸了。 要知道,以前他虽身份低微,却还没沦落到这个地步。 简直是人生耻辱! 他忽然后悔起来——当初就不该跟踪谢风华的。 一想到那个女人还在暗中观察着,杜怀绍的理智又回来了一些。却在这时,忽然听到李队长说道:“把衣服脱了吧。” 杜怀绍咬了咬牙,慢慢解开腰带,边解边问道:“大哥,我刚才进来时,发现马栏里有很多马儿。这些是你买的吗?” “这可不是。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李队长不甚在意道,“主子有命,不敢不从啊!” “却不知道这些马儿要赶去哪里呢!”杜怀绍慢慢除下外裳。 李队长眼睛一亮,也没有什么警惕心,倒是直接回答,“这些马匹,可是有特殊用处的。将来你若是有幸跟爷走一路,自然就知道了。哎,动作快点啊……” 这么说着,他忽然弯下腰,拿起了旁边的鞭子。 杜怀绍瞟了一眼,将外裳丢到地上,继续问道:“大哥,我在马市也没见过你几次啊!” “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李队长见他动作太慢,突然上前一把扯下那件衣裳,双眼顿时更亮了。 杜怀绍愣了愣,又问道:“大哥,你们这些马儿要来有什么用处呢?”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李队长有些不耐烦,甚至抬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满是警惕,“眼下最重要的事,先把大爷伺候好。其他的,等大爷心情好了再告诉你!” 这么说着,他便将杜怀绍扒得只剩下一件里衣。 杜怀绍心中默数一二三,脸上现出几分狰狞,想着若是那位谢二小姐再不喊停,他就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一颗石子自帐子底下飞射而出,堪堪将李队长的穴道点住。 杜怀绍却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掉落的衣裳,嫌弃地看了一眼,却也没有穿在身上。 谢风华弯腰走了进来,直接问道:“说吧,你的主子是谁?” “你们是一伙的?”李队长眼里露出一丝恐惧。 杜怀绍无比鄙夷道:“谁跟她是一伙的,谁倒霉。” “看出来了,阁下的确很倒霉。”谢风华别有意味地看着他,随之移开目光,扯过李队长手里的鞭子,敲打在了他的胸膛,“老实点告诉我,你主子是谁?这些马又是做什么用的?” 李队长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浓,忽然间,眼睛一睁,双瞳里便没了神采。 谢风华心中一紧,连忙过去查看,却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一丝黑血自唇角流下来,居然是服毒而死。 杜怀绍冷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 谢风华听见这风凉话,连忙讽刺回去,“也不算白忙活。至少还能窥见杜二少爷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不是?” 杜怀绍脸色涨得通红,当即拂袖而去。 紧跟着,元旻冬和窦长柯走了进来,待看到静立不动的李队长时,眼里齐齐划过一丝诧异,“这居然死了?” “对。”谢风华若有所思道,“看来,此人对他背后的主子颇为忌惮,宁愿自尽,也不透露半点消息。” 这一趟,看似有收获,得出的信息却又不算太直接有用。 想到还有几个人在外面,谢风华也不敢多加停留,先是去查看了下马背上的那些包裹,便带着其余两人翻回了墙头处。 不久后,那四名男子去而复返,待发现李队长已经死了的时候,脸上皆是难以名状的复杂。 “大哥,这要怎么办?”其中一人问道。 那玄衣男子似是这群人的头儿,看了眼李队长的尸首,眼里却是莫名的痛快,“什么怎么办?你们难道没受够他的气吗?”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齐齐沉默下来。 另有一人道:“赶送马匹的事儿,并非只有他一人能做。他死了正好,咱们不是可以取而代之了?” 玄衣男子连忙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觉得呢?” 其他人连忙表示,愿意听他的指示。 接下来,一行四人将李队长的尸体拖了出去,也不等天亮,便赶着马匹出了小镇。 谢风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依旧紧紧跟着。 而不知为何,杜怀绍也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众人见他神色如常,仿佛此前的不愉快已经统统抛掉。 谢风华不禁多看了几眼,便也随他去。 很快,天就亮了。 在玄衣男子的带领下,这队马队已经走出了不远的距离。 此刻,众人正停在官道上歇息,忽见一年纪较小的男子凑到玄衣男子身边,低声道:“老大,我总觉得不对劲儿。这一路走来,看似平静,可好几次我都察觉到身后有些动静,像是被人跟踪了一样。” 玄衣男子不禁警惕地环视了下四周,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再联想起李队长的离奇死亡,他也是大吃一惊,疑惑道:“难不成真的被人跟踪了?” “怕就怕这个。”那男子道,“这些马匹的运送素来隐秘,若是在咱们身上出了意外,又被主子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玄衣男子连忙安抚他,“不用怕。我找人去解决掉他们。” 他从马背包裹里掏出一样东西,走进官道旁的小树林里,紧接着似是有一道光射入了空中。这马队比较特殊,暗中会有人保护,一旦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领队人可以发信号寻求帮助。 很快就有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吩咐了几句,便走回了官道上。 紧跟着一行人继续赶路。 谢风华等人远远看着,忽听杜怀绍道:“咱们可能被发现了。” “也不一定。”元旻冬却道,“这一路,咱们的行踪还算隐秘,对方应该没那么容易发现咱们的行踪。或许只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而已。不过,这样一来,咱们也不能跟得太紧了。” 他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成。 又跟了好几里,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队车队,与马队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现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第041章 假传懿旨,抓走刺客 “这是发生了什么?”元旻冬眼里满是不解。 他们离得比较远,只见到两队人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就起了厮杀。而那些高头大马受了惊吓,横冲直撞地往前奔去,很快就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窦长柯扭头看向谢风华,“少夫人,咱们追上去?” 这队马队,一直都是他们的目的,断然没有半路放弃的道理。而且,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起来也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谁知道,这是不是陷阱? 谢风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眸光微冷掠过那边混乱嘈杂的场面,当即道:“追上去。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之后,窦长柯和元旻冬便借着官道旁树木的遮掩,飞快往马队的方向追去。 谢风华也欲动身,眼角余光却瞥到了杜怀绍微勾的唇角,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不想,杜怀绍却侧身避过了她的触碰,四目相对间,他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凉凉问道:“你说,如果杜太后知道你不去护驾,又会如何?” 这竟然是杜太后的车驾! 谢风华双瞳猛地一缩,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打算。正欲出手拦住他,忽听他轻笑一声,泥鳅般滑了过去,纤纤素手掠过他的一方衣袍,指尖唯余一阵光滑柔顺的触觉。 就在这时,一群蒙面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将窦长柯和元旻冬的脚步拦住。对方人多势众,硬是将他二人逼往了杜太后的车驾。 谢风华见状,心知这是杜家人设计好的陷阱,却不得不加入战局当中。 这些蒙面人的身手不算弱,谢风华隐约还能从他们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交手几回合之后,她也被激起了脾气,一脚踢开纠缠着自己的人,就要往杜怀绍身边跳过去。 杜怀绍应付着身边人的动作,却也时刻注意着她那边的情况。 一看她跳过来,他连忙寻了个缝隙,跳出了战局之外。就在这时,一蒙面人自他后心偷袭而来,掌风凶厉阴狠,竟像是要取了他的性命。 杜怀绍回头,顿时大惊,竟然又要往谢风华身边逃去,可蒙面人的速度比他更快,掌风呼啸而至,直接袭向他的后背。 他只觉喉头一甜,身子像是被人锯开了般剧痛难忍,紧接着惨叫一声,整个人便直直往杜太后的车驾坠去。 “啊——” 一阵尖叫声冲入云霄,杜怀绍还没来得及感慨他那位大伯父出手狠辣,便觉脑袋一沉,眼睛一黑,整个人便昏迷了过去。 谢风华脸上浮现出一抹狠厉,指着那些挥刀舞剑的人,厉声喝道:“窦长柯,给我解决掉这些人!一个都别放过!” 活了两世,第一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算计她,她若是不回敬一下,心头这口恶气简直无法咽下! 而窦长柯对此竟无异议,手起刀落间,鲜血飞溅,哀嚎遍地。 不多时,蒙面人基本都被清场了。 “嫂子,留了个活口。”元旻冬提着一个蒙面人走过来,素来温雅的脸上布满了阴沉和凝重,又道,“我已经把他全身搜了一遍。他想要自杀,也不可能了。” 谢风华连忙点头,丢下手中染血的长剑,突然伸手掐住那蒙面人的下巴,满面寒霜地逼问:“你们要杀谁?” 那蒙面人索性闭上眼,一言不发。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谢风华手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掐得蒙面人脸色发紫呼吸不畅,下一刻她松开手,丢到元旻冬怀里,怒道,“你让人先把他带回去。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他吐出点东西来。” 元旻冬连忙点头,正欲拎着蒙面人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慢着!” 谢风华循声看去,却见那辆豪华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一名穿着宫装的嬷嬷走下来,语气倨傲道:“姑娘,请将刺客交出来吧!” “我凭本事抓的刺客,为何要交给你?”谢风华下巴微抬,冷笑道。 本来,杜怀绍没惹到她头上,她也无暇理会杜家明里暗里的手段。可这些人胆敢将她卷进来,那可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那嬷嬷脸上浮起一丝薄怒,尖锐喝道:“姑娘,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不知道。”谢风华睁眼说起了瞎话,“我只知道,这蒙面人是我抓到的,自然也该由我来处置。” 说着,她暗中给元旻冬递了个眼色,下一刻,却见元旻冬拎着蒙面人快速从人群中走过。 “拦住他!”那嬷嬷见状,顿时急眼了,尖叫道。 紧接着,马车边的侍卫连忙蜂拥上前,将元旻冬团团围住。 谢风华眼神一冷,倏地瞪向那嬷嬷,“要动手吗?” “你是何人,居然敢如此放肆!”那嬷嬷怒指着她,胸脯一起一伏的,显然对她这般油盐不进的行径早已无法忍耐,“这可是太后娘娘的车驾,你们居然还不速速前来参拜?” 就在这时,车上又有两名宫女走下来,一人分站一边,将马车的帘子挽了起来,露出杜太后那张端庄威仪的脸庞。 此刻,她正端坐在车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边的展翅金凤步摇熠熠生辉,自带一股久居人上的雍容华贵。待碰上谢风华波澜不惊的神色时,她眸光闪了闪,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 刚才她在车内,已经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眼下看着谢风华竟敢直视自己,心头蓦地增添了一抹厌恶,沉声问道:“云嬷嬷,这是在吵什么?” 云嬷嬷连忙小跑上前,瞥了眼冥顽不灵的谢风华,回道:“启禀太后,刺客已经拿下,可这位姑娘却不放人。奴婢正与她争论着呢!” 杜太后随之看向谢风华,并不将她放在眼中,只道:“把人抓来。就别在此处耽搁了。早日回到天京。” 说着,便要吩咐人启程。 谢风华眸光一转,便走上前,拱手见礼,“参见太后。” “你有何事?”杜太后眉一挑,神色冷淡。 谢风华嘴角一弯,脸上扬起一抹明艳的笑容,不卑不亢道:“太后,此处距离天京尚有一段较长的路程,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臣妇自动请缨为您护卫,保护您这一路的安全,直至抵达天京。您看如何?” 杜太后从未见过她,便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 谢风华笑吟吟道:“臣妇的夫君,乃当今定远侯。” 定远侯? 杜太后神色似是变了变,在看向谢风华时,那眼神里透出了一丝阴冷。她像是在权衡着什么,很快便道:“那便依你所言。启程吧!” “太后英明。”谢风华连忙作了个揖,趁云嬷嬷发愣之际,走到那群侍卫面前,沉声呵斥,“太后懿旨,命一切危险人物远离车队。你们还不快让开,难道是要抗旨吗?” 那群侍卫离得远,并不清楚马车边的情况,此刻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让开了道路。 而元旻冬面上大喜,拎着蒙面人便飞快离开。 等云嬷嬷冲过来时,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元少夫人,你居然假传懿旨,私放刺客,居心叵测……”云嬷嬷指着她尖锐呵斥。 谢风华一把拂开她的手,耸了耸肩,走回到杜太后车前,一脸无辜道:“太后娘娘,刚才臣妇已经征询过您的意见,得到您的同意后,才命人将刺客带走的。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杜太后这才知道着了她的道儿,气极反笑,“哀家何时同意让你带走刺客的?” “就刚刚啊!”谢风华眨了眨眼,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刚才,臣妇也说了,出于安全考虑,臣妇自请为您护卫,护送回宫。而这刺客身手不错,用意歹毒,更不适合留在您的身边。” 窦长柯在一旁听着,忽然狠狠抽了抽嘴角。 真是,无耻! 而杜太后早已气得七窍生烟,素来端庄稳重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丝裂痕,尖锐细长的护甲胡乱指着她,怒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那你可要把人给哀家看好了!回宫之后,若是那刺客少了一根毛发,哀家都要唯你是问。” 谢风华佯作不解道:“太后这是何意?这般照顾刺客,莫不是还担心臣妇会虐待他不成?” 她特意强调了“照顾”二字,那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杜太后狠狠剜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而是吩咐车驾启程。 谢风华连忙退到一旁,看着车队重整往前行去,眉眼弯弯,好不得意。 “元少夫人,太后请你前方开道。”云嬷嬷冷傲的声音幽幽传来。 谢风华也不在意,与窦长柯上了马,当先走在了车驾前面。 不过是开个道而已嘛! 她总要讨回来的! …… 没多久,天黑下来,杜太后的车驾便就近入住了一间客栈。 谢风华正在屋里与窦长柯说着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她对窦长柯使了个眼色,便见他起身去开门,却是元旻冬折返了回来。 她不禁诧异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嫂子,我回来,你们也多个照应啊!”元旻冬连忙道,“我已经将蒙面人交给暗卫,想必此刻已经到侯府了。马队那边,我提前告诉了大哥,想来他也会派人继续追踪的。” 顿了顿,他又忽然问道:“嫂子,您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谢风华一时怔住,待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时,立即摇头,“我怎么会怪你?这事儿看来牵扯不少,理应让你大哥做好防备。” 其实,她觉得,唯有将此事交给元旻舟,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一来,元旻舟手下势力众多,必定能查到很多隐藏极深的东西。二来,元旻舟在朝廷的地位极其特殊,政敌想必也不会少。若是能提前规避掉潜在的麻烦,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元旻冬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嫂子,咱们要跟太后一起回去吗?” “对。”谢风华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今日遭遇的一切,忽然问道,“白天那事儿,你们可看清楚了?马队与车队经过时,那制造混乱的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看到了。”窦长柯翘着一条腿,吊儿郎当道,“那些刺客,本来就潜伏在杜太后的车驾里。” 元旻冬不禁惊叫出声,“这么说来,这都是杜家人自导自演的了?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谢风华对此并不意外。 如今,杜家二房已经成了废棋,杜太傅想要尽快将杜怀绍过继到自己名下,势必要抓紧时间去部署。 而杜太后,便成了最有用的人选。 或许,从一开始,杜怀绍离开天京,便与杜太后脱离不了干系。可他一路跟踪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思及此,她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我去问个清楚。” …… 这一处客栈,分为三楼。谢风华等人住在二楼,而杜太后住在了三楼。杜怀绍由于“救驾有功”,也被安置在三楼左边的厢房里。 从二楼通往三楼的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宫女太监,门外还守着好几名侍卫,一眼望去颇是气派庄严。 谢风华不想太过张扬,便寻了个守卫松懈的角落,刚要迈开步子,却被迎面而来的宫人拦住。她心中有些不耐,伸出手将拦她的人点了穴道,便大摇大摆地往杜怀绍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她抿了抿唇,便找了个隐秘的角落藏身起来,偷听里头的对话。 房间里,杜怀绍已经醒过来,此刻正对杜太后道谢,“此次承蒙太后娘娘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怀绍没齿难忘。” 杜太后深深地看着他,叹道:“此次,你父亲与兄长遭此横祸,哀家想救他们,也是有心无力。既然太傅要保下你,那你可要懂得珍惜,将来务必要重振杜家声威。” 杜怀绍连忙道:“太后的教诲,怀绍铭记在心。不过,此次父兄不幸离世,怀绍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是怎么想的?”杜太后不禁问道。 出事时,她远在普陀寺,根本就是鞭长莫及。若非有人暗中送信,将太傅唤回了天京,恐怕牵连更广。 杜家的势力,几乎是遍布大半个朝堂,这次却被皇帝顺利地剁掉了一脉,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发觉诡异过后,便是满满的心悸。 这其中,到底又是谁的手笔? 想到这里,杜太后不禁绷紧了脸色,低声问道:“好孩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一些。”杜怀绍咳了几声,随之将这段时间天京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末了才道,“太后娘娘,究其源头,此事还是与谢家脱离不了干系。尽管我命人给大伯父送了信,而大伯父也及时赶回了天京,却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场劫难。本来,皇上就对杜家有所顾忌,以一个谢家换杜家二房,也算是赚得盆满钵满。从此次部署来看,手段果决狠辣,想来定远侯和孙丞相从中出了不少力的。” 杜太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句,惊道:“竟然是你往普陀寺送的信?” “是。”杜怀绍似是有些畏惧,问道,“太后娘娘,您不会怪罪我自作主张,扰了您的清修吧?” “不会。”杜太后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眸光清明,不卑不亢,倒是与记忆中怯弱无为的模样大相径庭。 起初听到要保下杜怀绍时,她并不是很赞成。怎么说都是个庶出子,且不说有没有本事,便是性子上也怕会存在一些缺憾。 可如今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杜太后沉吟了下,心中也有了主意,便道:“为今之计,便是将你保下来。哀家想过了,若是贸贸然将你过继到大房名下,皇帝未必会同意。不过,此次你救驾有功,哀家再以这个理由去求皇帝,想必皇帝也无法拒绝的。” “谨听太后吩咐。”杜怀绍连忙道。 杜太后点点头,神色也稍微舒缓了些,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不解道:“这定远侯,何时娶了个舞刀弄剑的媳妇儿?” 她离开天京时,还没听说有这一回事儿啊! 杜怀绍想起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忽觉脑壳有点疼,便也敷衍道:“您离开天京太久,想必不清楚天京里发生的事。这位元少夫人,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那她怎么会跟你一同出现的?”杜太后最关心这个。 “我是不是该感谢杜二少爷的赞赏?”杜怀绍正欲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白衣黑发的谢风华便大步走了进来。 杜太后却腾地站起身,目露凶光,厉声喝道:“你居然敢偷听哀家的话!来人啊……” “臣妇参加太后。”谢风华却不给她发挥的机会,连忙作了个揖,诚诚恳恳道,“太后,臣妇原本是来找杜二少爷谈点事情的,却没想到您会在这里。而且,臣妇也是刚来的!” 刚来的? 谁又知道呢? 杜太后在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嫌恶,指着房门喝道:“难道定远侯没教过你,进来之前先敲门?” 谢风华连忙退到了门槛之外,指骨在门上叩了几下,一双眸子说不出的灵动狡黠。她笑盈盈地看着杜太后,问道:“太后娘娘,这样可以了吗?” 紧接着,她又道:“其实,这也不怪臣妇。既然太后娘娘在这里,为何门口没人伺候呢?若是有人将我拦住,我岂不是进不来了吗?” 杜太后涵养再好,也容不得她这般当面挑衅。正欲发难,却听杜怀绍道:“太后,今日您受到了惊吓,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明日怀绍好些了,便去给您请安。” 杜太后神色才稍微缓和些,又冷冷瞪了谢风华一眼,错身走出去。 谢风华走进门,反手将房门关上,抱臂打量着他,啧啧叹道:“杜二少爷,真是个狠人啊!这苦肉计,连我看了都佩服不已。” 杜怀绍对此并不意外,也没想过能瞒得了她。可想起自己所受的这一掌,突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那偷袭他的人,出手狠辣,竟像是要取他性命似的。 这会是杜太傅安排的人吗? 他微微发怔,却又猛然惊醒,想到面前还有个更难对付的人,他也只能将那点疑问压在心头,转而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就来要一个答案。”谢风华凝视着他,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整个人突然变得严肃正经起来,语带嘲讽道,“从马市跟到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杜怀绍手指蜷了蜷,别过脸,望着做工粗糙的窗花,笑道:“没有目的。” 谢风华冷哼一声,坐到凳子上,别有意味道:“你觉得我会信?” 话音落地,四目相对,一人眸色冰冷满含嘲讽,一人神色复杂充满警惕。半晌后,谢风华移开视线,站起身道:“杜二少爷还是不愿意说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怀绍微微垂眸,遮住眼中的冷光。 突然间,他很讨厌这个人。 许是她的身上带着常人没有的高傲和尊华,令他产生了一种卑微低下的感觉。他理了理思绪,而后道:“若是没其他的事,还请回去吧。” 谢风华定定地看着他,也不见有多沮丧,大步离开。 她也没指望杜怀绍能老实说出来,可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一些东西,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 这一夜,便也这么过去了。 天刚亮的时候,杜怀绍便醒了过来。经过一夜的调整,他的伤势也好了不少,此刻也能下床走动。他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下,忽听楼下传来争吵声,便走下去查看。 却见一楼的楼梯口站着两个人,一粉衣女子背对着他,而另一个则是杜太后身边的云嬷嬷。见到他走下来,云嬷嬷连忙绽开笑颜,福了福身,“二少爷,您有伤在身,怎么就下床走动了?” “不碍事。”杜怀绍摆摆手,目光在粉衣女子身上掠过,忽觉她眉眼有些熟悉,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云嬷嬷连忙道:“二少爷,这位姑娘要上楼。可是,楼上住着贵人,岂能让不相干的人随便上下的?” 杜怀绍看了看粉衣女子,便要错身走过。 不想,那粉衣女子伸手拦住了他,福了福身,笑着道:“公子,我要上楼去找一位姐姐,可否请您通融一下?” “你要找谁?”杜怀绍问道。 “定远侯府的少夫人。” “你是谁?” “谢家三女,谢婉华!” 杜怀绍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她,片刻后,他却笑了,“原来是谢三小姐。真是幸会!” 谢婉华忽然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楼上道:“公子,请问我现在可以上去了吗?” 杜怀绍瞧了眼二楼,眸光流转间,心头生出了一个主意,道:“自然可以。不过,这楼上还住着当朝的太后娘娘。谢三小姐是否先去参拜下太后娘娘,以免失了礼数?” 谢婉华脸色微变,抿了抿唇,便也随他上了三楼。 而谢风华得到消息后,连忙奔向三楼。刚走近厢房门口,里头却传来杜太后的赞赏声,“瞧这姑娘,长得水灵水灵的,不如以后就跟在哀家身边吧?” “不可!”谢风华脸色大变,顿时推门而入…… 第042章 你难道要卖父求荣? “不可!”谢风华脸色大变,顿时推门而入。 屋内,杜太后正一脸慈祥地坐着。谢婉华半跪在她的左边,微微仰起头,温婉娴静,笑意可人;而杜怀绍则负手站在右边,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从旁看去,俨然便是一幅金童玉女观音降临图。 谢风华觉得无比刺眼。 而她的突然闯入,也惊动了屋内三人。杜太后看到她,就跟看到夺门而入的强盗一样,当即重重拍起桌面,冷然呵斥:“元少夫人,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哀家的房间,也是你能随便闯进来的?你到底有没有把哀家放入眼中?” “臣妇不敢。”谢风华瞥了眼谢婉华,连忙低垂下眉眼,拱手道。 杜怀绍眼里划过一丝讶然——这个人,怎么突然就能伏低做小了?她不要脸面了? 殊不知,谢风华从不将“脸面”这东西放在心上。 她看似嚣张狂妄,但行事也有自己的分寸。可之前,为了让元旻冬带走那名蒙面人,她不惜与杜太后正面对上,现在要是再嚣张起来,吃亏的终究是她。 更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一个谢婉华。 到底还是有些投鼠忌器的。 只是,杜太后的怒意不减反增,冷笑道:“不敢?哀家看你倒是敢得很!定远侯就是这么任由你胡闹的?” “太后,这与定远侯无关。”谢风华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悦道。 杜太后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而是绕着她走了一圈,若有所思道:“你刚才说什么不可?可敢当着哀家的面儿,再说一遍?” 谢风华却为难了。 要她说什么? 说,由于杜家与谢家存在着恩怨纠葛,所以不同意谢婉华趟入这趟浑水? 还是说,她对杜太后不放心? 这些话,随便一句说出来,足以让她人头落地了吧? 一直以来,她秉承的原则便是能动手绝不动口。可也知道,天京不是战场,这里的人从来都是软刀子伤人。若是遇到不能辩解的时候,便微笑起来,沉默以对。 于是,她唇角一勾,摆出个标准的甜美微笑,毫不畏惧地迎上杜太后的视线。 对上这样的神情,杜太后只觉一拳头砸在了棉花里,完全使不出力气。只见她胸脯微微起伏着,怒道:“你别以为,有定远侯给你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哀家要留谁在身边,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谢风华正欲开口,却见谢婉华从旁走来,扶住了杜太后的胳膊,笑吟吟道:“太后娘娘,这是臣女的二姐姐。从小到大,二姐姐都格外照顾臣女。此次她贸贸然闯进来,想必也是关心则乱。您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就那么偎在杜太后旁边,娇俏妩媚,饶是性子冷硬如谢风华,也忍不住感慨万分。 这世上,女子之美千娇百媚,总有她无法触及的美好。 然而,从她踏入行伍开始,那些东西已经彻底离她远去了。 此刻瞧见这般美好,一时竟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杜太后再次教训起她,她才骤然回神,却听杜太后道:“她担心你什么?难道哀家还能吃了你?” “臣女惶恐。”谢婉华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 杜太后见状,伸手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哀家见到你,就觉得颇为投缘,才想要将你留在身边。你在担心什么?你这位二姐,又是在担心什么?” 她的话,前半部分还挺和气,而后半句则显得冷硬无比,其间还夹杂着浓浓的怒气。 表面上看,杜太后的确很喜欢谢婉华,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谢风华并不这么认为。 之前,一个谢家就换来了杜家二房的倾塌,更连累得杜家几位掌事者暗中周旋,足可见两家的恩怨有多大。而杜太后出身于杜家二房,失去了这么大的助力,又岂会对谢婉华刮目相看? 若说没有图谋,她是绝对不信的。 至于那些好听的话,也不过是骗骗谢婉华这般没有头脑的人了。 这么想着,她不禁抬眸看向谢婉华,却见谢婉华一脸荣幸的样子,她心头不禁咯噔一声,想着完了,这事儿估计难办了。 果不其然,谢婉华福了福身,小心翼翼道:“太后多虑了。二姐不是这样的人。” 谢风华暗自叹气。 听听,这是什么话? 听起来,似乎在为她辩解,可这样的语气,确定不是在给她招黑吗? 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了。 杜太后眸光闪了闪,在她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忽而道:“是个善良的孩子。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就留在哀家身边,可好?” “谢太后恩典。”谢婉华连忙跪拜在地,唇角微微勾起,有些得意。 一旁,杜怀绍看了眼静默不语的谢风华,猜想着她会如何应对。 然而,谢风华并不想应对。 谢婉华将她的路堵得死死的,她也没了别的念头。眼下两人相谈甚欢,她反倒是成了碍眼的那个,眼下就傻傻地站在旁边,却是说不出的尴尬。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杜太后终于与谢婉华交代完事情,似乎才想起她的存在,客套地说了几句话,便将她赶了出去。 谢风华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出。谢婉华也紧随其后,在对上她的眸光时,神色里带了几分复杂。 她冲谢婉华道:“三妹,你跟我来!” 谢婉华眸光闪了闪,在她那冷若冰霜的神色上掠过,心头不禁有些发怵。 就这么惴惴不安地随她走回房间,关上门后,谢风华才一个跨步地坐在桌前,指骨一下一下敲着桌面,漫不经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提还好,一提谢婉华心中更加悲愤,当即冷嘲热讽起来,“二姐这话问的,真当自己是多无辜一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不是拜你所赐?”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居然还在怨我?”谢风华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哀怨,绷着脸怒道,“就因为你怨我,便跑到了杜太后面前?” 此刻,她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倾,无端给人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她并没有说话,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冷静明锐,眸中积蓄的威势却胜过任何言语,令人想起冬天压在枝头的雪,不知何时便会轰然落到头上。 谢婉华最怕见到这样不苟言笑的她,此刻只觉呼吸紊乱,不自觉就往后退了几步。待退出那股气势笼罩的范围,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无比委屈道:“二姐,你不能这么污蔑我!我原本是要找你的,结果被人拦住了。后来,杜二少爷带我上楼,并让我去参拜太后娘娘……” “所以你就跟着人家走了?”谢风华只觉得无比好笑。 在没见到杜太后前,谢婉华有的是借口和机会退后,可她却选择了往前走,心中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小九九?区区一个杜怀绍,还能牵制得住谢婉华? ——她是不信的。 许是那目光过于明澈,那笑太过凉薄讥诮,谢婉华一对上,忽觉心中羞愤难当,随之别过脸,怨念道:“二姐,你也不要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再怎么样,你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谢风华嘴角衔着笑,眸光却似刀锋,浸了一夜寒霜,冷入骨髓。她定定地看了半晌,片刻后,才寒声道:“好。我不对你指手画脚。那我问你,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杜太后姓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谢婉华身形晃了晃,紧紧咬着唇瓣,没说话。 谢风华却不容她装聋作哑,继续问她,“刚才杜太后问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回答?” “我不那么回答,应该要怎么回答?”谢婉华抬眸看她,一脸嗤笑,“二姐,你怕不是脑子糊涂了吧?那可是杜太后,她想要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抗旨不遵吗?你现在身份尊贵,有定远侯照顾着,自然体会不到我的处境有多艰难。跟随父亲去墨城,那便是断了自己的路,我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下的。” 谢婉华一股脑儿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只觉无比畅快。等看到谢风华失望的神情,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口干舌燥,想要辩解什么,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 她嗫嚅了句什么,忽然闭上眼,低下了头。 谢风华失望地摇头,指尖几乎要戳到她的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她,“杜家跟谢家是什么关系,你难道不知道?为了追求那些虚无的名利,你就这么饥不择食,居然还争取到了杜太后面前?” 谢婉华闭眼听着,心中却是无比苦涩。 她承认,她是有些饥不择食。 此次离开天京,她并没有安心跟随父亲离去,而是拿了细软,并在半路偷偷下车,试图沿着来路折返回去。借宿到这家客栈时,恰好遇到了杜太后的车驾,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当时,杜二少爷跟她说,要去参拜杜太后时,她并非不可以拒绝。 可,她不想拒绝。 她这一生,若想要摆脱这般困境,除了往上爬,便再无办法。 可要往上爬,便要接触那些高位的贵人——比如,杜太后。 她想要借杜太后的力,却没想到,中了别人的计,成为夹在谢杜两家中间的尴尬人。 可这都是被谁逼的? 若非眼前这个人,她何至于此? 思及此,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怨气,抬起头,一字一句道:“二姐,你也别说什么风凉话。太后娘娘未必就有你说的那么不安好心。我的事,还轮不到你多手来管。” “蠢货!”谢风华瞧着这冥顽不灵的态度,摇摇头,眼里的失望越发浓烈,“天京的局势有多复杂,你身在闺阁未必就会懂。这个时候暂且离开,便是想要令你们躲掉不必要的祸端。你倒好,还上赶着了!你以为杜太后是那种眼里能容沙子的人?” “不,不会,”谢婉华咬了咬唇,执拗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只要我不想,就没人能逼得了我去做不想做的事。” 谢风华嗤笑一声,无比讽刺道:“说得倒是挺好听。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一举动会令二叔陷入无比难堪的境地?我问你,将来若是杜太后以荣华富贵许诺你,让你为她办事,甚至是对二叔下手,你难道要卖父求荣?” “不,不会……”谢婉华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不停地摇头。 这些问题,她竟是从来没想过。 谢风华也不再逼迫她,背转过身,冷冷丢下一句话,“事已至此,以后你行事最好掂量些,别平白招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招惹祸端的人是大姐!”谢婉华冷冷瞪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如果不是她,谢家还好好的。” “呵——”谢风华没想到,说了那么多,结果人家竟然把账都算到了她的头上。 这又算什么? 她缓缓转过身,饶有兴味地盯着谢婉华,慢悠悠道:“看来,我平常小看三妹了。这忘恩负义的本事,倒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谢婉华一口咬破了下唇,杏仁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仿佛要将她身上瞪出几个洞来。 谢风华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只道:“看在你姓谢的份儿上,我再提点你一句。别白费心力去对杜太后尽忠诚,那点忠诚是没用的,绝对抹杀不掉杜家二房这一脉的性命和前程。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谢婉华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想起刚才的对话,顿觉悲从中来,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而谢风华走出门后,刚转过一楼,却见杜怀绍正站在楼梯拐角处,似乎在等什么人。 谢风华本来就不待见他,绕过他就要走过去,却听他道:“元少夫人,不如你我来聊一聊?” “我可不认为跟你有什么好聊的。”谢风华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杜怀绍却转过身,抱臂倚在栏杆上,“可我觉得能聊的东西很多。比如说,你我来猜猜,将来谢三小姐前程如何?太后又会如何对待她?” 谢风华猛地顿住脚步,转过头,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别说得那么难听啊!”杜怀绍侧了侧身子,有些得意,“之前你算计我一次,我总得回敬一番吧?说起来,谢三小姐还真是可怜,平白就成了你的替代鬼。你说,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发疯呢?” 谢风华定定地凝视着他,忽而笑了,像是千万梨花开出一片绚烂,令人头晕目眩。杜怀绍一怔,微微眯起眼,下一刻,双瞳猛地一缩,倒映出一只纤细的手,虎口微张,指甲尖锐,像一只兽,张着血盆大口,朝他逼近。 他脸色大变,身子直直往后退去。 可,退无可退! 身后抵着坚硬的栏杆,而谢风华已经欺身逼近,五指掐在他的脖子上。又见她咬牙用力,像拖麻袋似的将他拖到了角落里。 杜怀绍被她压到墙壁上,双手死死地缠住那只手,想要把它掰下来。奈何那手就跟铁钳一样,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也都无法撼动半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子的力气竟然可以大到这种程度。 感受着脖颈处越来越紧的力道,他忽然就慌了,顶着发紫的脸色,艰难地憋出话来,“你疯了,居然敢这么对我!” “我疯不疯,跟你没关系。可我知道你就算不疯也要死了。”谢风华咬着牙,恶狠狠道,“我这个人,一般能动手的,就不会多废话。我生平最讨厌算计我的人。你先前绊住我的脚步,把我卷入你们杜家的过继之事来,就该想好我会怎么反击。现在死个明白,也不算太冤。” “你敢!”杜怀绍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谢风华却笑了,“我为什么不敢?杜二少爷遭歹人所害,不幸身亡。杜家人要是知道了,想必也会为你流几滴眼泪的。” 竟是连理由都编好了! 杜怀绍脸色煞白,在这样简单粗暴的武力威逼面前,还是没来由地乱了阵脚。突然间,他眼里闪过一抹莫名的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嗓子嘶哑地叫起来,“你不能杀我!来找你之前,我已经在房里留了书信。如果我死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做的手脚!” “你放心。在所有人知道之前,我会把一切痕迹都抹平的。”谢风华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杜怀绍的呼吸越发不畅,一股濒临死亡的恐惧慢慢席卷了全身。他憋着一口气,整张脸涨得通红,而对面那女子冰冷的神情却令他浑身颤抖。冷热交错间,他竟然还能飞快权衡利弊,说道:“你不能杀我!如今谢家与杜家已势不两立,我若是死了,杜家肯定会追究到底。虽说杜家二房已不存在,可是,以杜家目前的势力,逼急了也会反咬一口的。若是留着我,好处就大多了。” 谢风华微微眯起眼,“什么好处?” 杜怀绍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抛出他的诱惑条件,“我答应你,我绝对不干涉谢三小姐的事!” “你的意思,我还要感激你不成?”谢风华冷声道。 “我不仅不干涉这件事,以后也不会去插手杜家和谢家的恩怨。”杜怀绍又赶紧道。 谢风华手下一松,脸上现出一丝犹豫。 若是将杜怀绍弄死,表面上看,像是杜绝了杜家的反击。可杜家势大,大房二房不成气候,难免会从其他旁支里再寻可以培养的年轻男子。若那些人比杜怀绍更难对付,岂不是平白树立了一个强敌? 相比而言,杜怀绍这句话倒是戳中了她的心坎儿。 既然杜太傅要将他过继到大房,以后势必会用心栽培他。若是他在谢家和杜家恩怨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风华手下一松,别有意味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而杜怀绍趁此多呼吸了几口气,顿觉胸腔里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又补充道:“你不用犹豫。我以我的性命发誓!倘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举起手,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谢风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彻底松开手,“你最好记得自己的话。否则,纵然是谢家倾塌,我也要取你这条命!”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杜怀绍狠狠吐出一口气,身子沿着墙壁直直滑下,后背的冷汗浸湿了一身,黏在肌肤上,冷冰冰的,极其不舒服。 这种从鬼门关走一趟的感觉,还真是令人胆寒。 他能察觉得到,刚才那个人是真的要杀他。 他,失策了。 …… 次日,在做了简单收拾后,杜太后的车驾也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得了杜太后的青睐,谢婉华便与她坐于一处,却是不见谢正云夫妇的身影。而杜怀绍躺在另一辆马车内,见到谢风华时,脸色极其不自然。 晌午时分,一行人便也抵达了天京。 杜太后的车驾入了宫,而谢风华则与元旻冬回了定远侯府。 门房看到他俩,连忙进去禀报。 此时,元夫人与元旻舟正在用午膳,看到他俩回来,连忙吩咐人去准备碗筷。 谢风华与元旻冬各自向元夫人请了安,才坐了下来。 元旻舟将筷子递给谢风华,“我以为你们要晚点才回来。” 元旻冬吃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着,“大哥,我们是巴不得赶紧回来。你是不知道,那杜……啊……” 他叫了一声,却引来元夫人疑惑的目光,又听她道:“你这乱叫什么?” 元旻舟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给他递去一记警告的眼神,他立即不好意思道:“母亲,其实也没什么事。反正都过去了。” 元夫人特别地瞧了他一眼,无奈摇头,“过去了就别提了。快吃饭!” 这边又招呼着谢风华,“映华也多吃点。普陀寺日子清苦,你千里迢迢跑去那里祈福,这份心意着实是好,但是也别累着自己了。” “啊……”谢风华眨了眨眼,待迎上元旻舟带笑的眼眸时,顿时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道,“多谢母亲。其实呢,也不是很苦的……” 这么说着,她又偷偷瞥了元旻舟一眼,随之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这个人,竟然跟元夫人说,她出门是为了跑去普陀寺祈福了! 这谎说的,让她心中莫名小窃喜怎么办? 正发呆着,忽觉袖子一紧,她顿时惊醒过来,却见元夫人正皱眉盯着她。她下意识就看向元旻舟,却听元旻舟道:“母亲在喊你。” “啊,母亲,您有什么吩咐?”谢风华连忙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元夫人也放下筷子,神色有些冷淡,“你嫁进侯府,也有一段日子了,想必还没见过天京的那些夫人小姐。恰好明天丞相夫人宴请众人,你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谢风华眨了眨眼,无比诚恳地点头,“好。” 元夫人的神色稍微和缓了些,只是眸底的那点情绪依旧挥散不去。 用完午膳后,元夫人在应嬷嬷的陪同下回了屋子。想起那个人,她便是唉声叹气,“应嬷嬷,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就没见过一个新嫁娘,整天往外跑的。” 应嬷嬷连忙道:“夫人,少夫人也是去普陀寺上香,为您祈福啊……” 元夫人依旧愁眉不展,“方才在桌上,你难道没看到她与侯爷那点眼神传递?怕就怕,这上香祈福是假,出门胡玩是真。我早就听说,这谢二从小没爹没娘,总归是比那些父母健在的女孩儿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 无非是少了些教养罢了。 应嬷嬷暗自叹息,却不能言明,只道:“夫人,您是不是误会少夫人了?老奴却觉得,少夫人天性善良,不像是会撒谎的人啊!” 岂料,元夫人却大发雷霆,“那当初为何连没有洞房这种事都瞒着我?若不是我察觉到不对劲儿,又打算瞒我多久?” 应嬷嬷一时无言。 元夫人踱了踱步,有些焦躁道:“不行。必须要找个机会,跟她说说这个事儿。不然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谢风华尚且不知元夫人的打算,她正与元旻舟谈着事情。 “马队的事,你那边有头绪了吗?”她问。 元旻舟点点头,“最近得到的消息,马队还在行进中,目前已经抵达洛城。” 洛城? 谢风华拿起一本地图,对着地图找过去,问道:“在洛城停下了?” “不。只是暂作歇息。大概还会洛城往西。”元旻舟神色里带了几分疑惑。 洛城往西,便是棉城。 而棉城,是誉王的封地。 谢风华盯着那地图,不解道:“你是怀疑,那些马儿,是誉王命人暗中购买的?” 元旻舟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谢风华没好气地瞪他,“虽然没这么说,可你话里的意思也差不离了。” 想到这个,她突然道:“对了,多谢你帮我在母亲面前说话。” 这次回来,她总感觉元夫人待她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不同。尽管以前也没多少接触,可也不像这一次这样充满了不满和失望。 难道是她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 这夜,天京下了很大的雨。 雨夜中,有人敲开了房门,接过那些加急的书信,送到了一名矮个子手里。 “主子,出了点事情。”矮个子推开房门,桌案后坐着一名锦衣男子,见到他进来,连忙坐直了身子,接过了那些书信。 锦衣男子看了几眼,拧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李耗子离奇死亡。马队与太后车驾相逢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刺客。幸好领队人足够机灵,趁乱逃过一劫。”矮个子躬身道。 “可查出那刺客的身份?”锦衣男子放下书信,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惫。 矮个子迟疑了一瞬,随之道:“没有。但是遇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谁?” “定远侯府的少夫人!” 锦衣男子猛地站起身,摇曳的灯光下,眉梢一点红痣妖冶而醒目。 第043章 虾米跃龙床,麻雀变凤凰 一场雨过后,气温似乎也降了下来。 谢风华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半绿半红的枫叶,一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竹秋捧来几件衣裳,冲她比对了下,便皱眉问道:“少夫人,今日去丞相府赴宴,您打算穿什么衣裳啊?” 谢风华转过身看了看,便指着其中一件紫色的简单长裙,“就这件吧!” 换好衣裳后,谢风华便带着竹秋往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却见元夫人也走了过来,她连忙大步迎上去,喊道:“母亲!” 元夫人看到她这身装扮,眼里掠过一丝惊艳之色。 却见她着一袭紫色长裙,长发随意挽成了个髻,斜插一支白玉梅花簪。她的身上并无其他饰物,仅裙摆上用金丝描了边,行走间似是漾出一朵朵涟漪,说不出的端庄典雅。 紫色,是华贵而厚重的颜色。天京极少有闺阁小姐能将紫色穿出韵味来,而此刻她娉婷而立,浅笑盈盈,无端让人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势,硬是将那紫色压成了她的陪衬。 ——尊贵,隆重! 自从谢二嫁进侯府后,元夫人还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过她。眼下这惊鸿一瞥,竟是让她眼前一亮,仿佛从她身上就能看到了谢元帅的无上风采。 “夫人。”许是察觉到她的失神,应嬷嬷连忙从旁提醒了一句。 元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与她一同出了门。 此次宴会设在了丞相府,元夫人携谢风华到达时,席间已坐了不少人。丞相夫人见到她们,亲自迎上来,笑道:“正念着你呢!不想你就到了!” 元夫人微微一笑,“劳你挂念。倒是晚了些。” “不晚不晚!”丞相夫人连忙拍了拍她的手,眸光随之落到旁边的谢风华身上。这一看,不禁愣在了原地。 谢风华见状,连忙冲她颔首,“见过丞相夫人。”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沉静大方。虽没有像旁人那般福身,却不会让人觉得高傲无礼,仿佛她天生就该是这样昂然在上的姿态,只需等着他人的臣服。 丞相夫人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道:“这位,莫非是少夫人?” “正是。”元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 丞相夫人打量着她,无比羡慕道:“你这真的是好福气啊!少夫人真是好气质。依我看,这梁朝上下也就皇后娘娘能与少夫人相媲美了。” 本来,谢风华听到前半句,还挺高兴的。可一听到后半句,心里却不乐意了。 拿她跟杜平飞比? 有可比性吗? 她暗自腹诽着,脸上笑意不变。 元夫人瞧见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说实话,她活了大半辈子,几乎没见过这般好气度的女子,就连当今皇后也比她少了一分大气。 可一想到那件事,她这点高兴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或许,谢二是个惊艳众人的好女子,却不一定是适合侯府的儿媳妇。 不多时,客人已渐渐到齐。此次元夫人特意带谢风华出来,无非是想让她在天京众多夫人小姐跟前露露脸。 可当谢风华游走在人群中时,忽然出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但凡是与她交谈过的人,皆不自觉地远离了她。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跟随自家夫君出去见过大世面的,也算是见惯风浪,可在应付她时,纷纷觉得自己矮上一截。 这种感觉,还真是太扎心了。 而比起他们的扎心,谢风华只感到了满满的疲惫。这一趟走下来,她嘴角的笑容已经十分僵硬,就连坐下都要暗中扶起桌子。 这活计,可比上阵杀人累多了。 她不禁想起了那喋血沙场的旧时光,周身的气势于刹那间变得威严凛然,此刻正襟危坐着,就像是沉吟决策的大统领,而其他人则是她手底下的士兵。 一瞬间,不少人站起身,各自寻了离她最远的人去聊天,反倒是衬得她的背影越发挺直如松。 不多时,谢风华也回过神来,突然就有个人走到她旁边,问道:“你就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 软糯糯的声音,让人想起夏日午后躲在青藤树下眯眼瞌睡的毛茸茸的小猫儿,那感觉划过心头有点痒,痒过之后又教人流连回味。 谢风华心中一动,扭头看去。却见一粉衣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张圆脸吹弹可破,两弯柳眉细长如新月,眉峰微起,眉梢微沉,沿着那线条划开,竟隐隐有了一股英气。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仿佛两颗莹润漆黑的珍珠,不动时静如深渊,颇具书香之气,一旦滴溜溜转起来,整张脸似乎也着了光,变得无比生动鲜亮。 谢风华眨了眨眼,朝她点了点头。 “我叫孙横波。”那女子坐了下来,笑盈盈地凝视着她。 原来是孙丞相的女儿。 谢风华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不禁开口问道:“孙小姐为何这么看着我?” “听说谢元帅很威风霸气,可惜此生再也无缘得见。但是现在看到你,我就知道谢元帅大概是什么样子了。”孙横波一手托着腮,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谢风华不禁好笑,“大概是什么样子?” 孙横波掰着手指头,一字一句道:“眸光坚定,性情沉稳,为人大气……” 听着她的赞美之词,谢风华不禁摇了摇头。世人将她当成了神一样,却不知她也不过是个寻常人——一个会痛会累会哭会笑的寻常人。 可孙横波却不这么想,“再怎么寻常,那也是我心中的大英雄。你既然是谢元帅的妹妹,不如给我讲讲她的丰功伟绩吧?” 顿了顿,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摇头道:“不对。我听说你常年不出门,自然也不知道谢元帅有哪些丰功伟绩。算了,还是不为难你了。” 谢风华莫名松了一口气。面对着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实在没办法拒绝。可要她讲自己的丰功伟绩,又能讲什么? 所有的成就,都是筑在累累白骨之上的。 她不想去回忆。 就在这时,相府管家引了一名夫人进来。 谢风华听到众人称呼她为“李夫人”,仔细一想,便也知道她是工部尚书李公信的结发妻子。此刻,李夫人已经与众人见过礼,随后便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旁边一夫人看到了,连忙打趣她,“都说定远侯府的少夫人气质出众,引人注目。如今看来果真不假。瞧这已经让尚书夫人看呆了。” 李夫人眸光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惊叹道:“早就听闻谢元帅风采多姿,如今看到少夫人,越发能体会到此言不假。如今看来,谢家姑娘都十分出众,就连谢三小姐都得了皇上的青睐。” 谢婉华得了皇帝的青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才过了一晚上,怎么虾米跃龙床,麻雀变凤凰了? 谢风华不禁眯起了眼,想着谢婉华可别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而李夫人说出那句话后,顿时被众人追问起来。她瞟了眼不动如山的谢风华,佯作诧异道:“你们都不知道吗?今日一早,皇上封谢三小姐为淑妃,赐住挽云宫。整个天京都传遍了。” 谢风华听了,眉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怎么都没想到,谢婉华竟然进了赵沛的后宫。 这主意是她的,还是杜太后的? 一时间,她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更没注意到元夫人骤变的神色。忽然又听李夫人道:“虽说谢二老爷被贬去了墨城,可女儿这么有本事,想必也不用在墨城受苦了。我家老爷听说了这事儿,还一直夸赞个不停呢!” 夸赞什么? 谢风华从中听出了异样,此刻抬眸看向李夫人,却意外撞见她闪躲的目光,心中忽然就都明白了。 这是要败她谢家的名声? 也不问问她同不同意! 思及此,她便站起身,走到李夫人跟前,勾唇一笑道:“我都不知道的事情,李夫人倒是格外神通。也难怪了,那日我在街上见到贵府的小公子竟然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还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呢!如今看来,不是我眼花了,而是尚书府的本事真的挺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看着李夫人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审视。 汗血宝马何其珍贵,非皇室不能有。而工部尚书府上又是从哪儿得来这么一匹? 李夫人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锦帕,神色复杂地瞪着她。 那日,李平义被人抬回府后,她便了解到了前因后果。对那个小儿子,她向来无比疼爱,一直想要找机会出这口气。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在众人面前诋毁谢家姐妹,却不想被这个谢二捅出了汗血宝马的事。 这可如何是好? 谢风华见状,眼色也冷了几分,继续道:“李夫人,你既然知道我三妹封了妃,那应该清楚她也就是宫里的贵人了。请问,臣子之妻妄议皇室贵人,该当何罪?” 若说汗血宝马一事被捅出来,已经令李夫人心惊胆战,此刻被谢风华当众问罪,她更是差点心魂飞散,就连声音里也带了几分颤抖,“不过是随口一说,还请少夫人别放在心上。刚才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说着,她居然朝谢风华福了福身,态度竟然是十足十的谦卑诚恳。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待看到谢风华坦然受了李夫人的礼,不少人纷纷庆幸自己刚才保持了沉默。 这谢二,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 这段插曲便也就这么过去了。许是心中有事,谢风华也没怎么留意宴会上的你来我往,勉强应付过去之后,便也随元夫人回去。 车内,元夫人与谢风华对坐着,皱眉问道:“你那位三妹,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回母亲,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谢风华少见地拧起了眉头。 马车的轱辘声传进来,越发衬得车内气氛安静冷清。 过了一会儿,元夫人却叹道:“你们谢家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是很清楚。可皇宫是什么地方,谢三小姐又怎么会与之扯上关系?” 谢风华隐隐猜到了一些,却不能随意说出来。不过,眼下令她不解的,是元夫人的态度。她斟酌了下,忽而问道:“母亲,您可是在担心什么?” 元夫人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却是没想到她竟然察觉到了这些。一时间,她也有些感慨,很快就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如今侯府的权势,已经算是天京独一份了。我的愿望,便是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至于那些权势地位,能放则放,能丢则丢,万不可失了本心。” 谢风华怔了怔,一时默然。 她见过很多恨铁不成钢的父母,也见过不少鞭策子女追逐名利的亲人,如元夫人这般怀揣着理智而清醒的想法的,其实也并不多见。 这元夫人,果真不是个寻常妇人。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倘若元夫人是个寻常妇人,恐怕也教不出元旻舟那样的儿子了。 思及此,她便沉吟着道:“母亲,请您放心。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得的。眼下刚得到消息,还不确定是什么前因后果。不过,您也不用担心,二叔那边自会理清楚这些事情。到时候,我再看看是否需要出手。” 元夫人看了她一眼,连忙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一路无话。 回到侯府后,谢风华直奔书房。 这个时候,元旻舟早已下朝,应该正在书房处理事情。 谢风华大步走进去,双手撑在一叠折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谢婉华封妃的前因后果是什么?” 元旻舟只觉眼前一黑,随之抬起头,身子一个后仰,便从她的暗影下撤出来,讶异道:“你的消息还挺快的。” “不是我,是李公信的夫人。”谢风华在他面前坐下,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可又没有办法找到详细的经过,便只能来找你了。” 元旻舟放下折子,笑道:“经过便是,皇上在御花园偶遇谢三小姐,惊为天人,当晚便将她收入了后宫。” “这是她的主意?”谢风华不禁挑眉,眉眼间蕴藏了一抹冷霜。 元旻舟却笑道:“如今,这还重要吗?” 谢风华愣了愣,随之摇头。 的确,事已至此,再去追问似乎已没了意义。如今谢婉华成了赵沛后宫的一员,要面对的人和事,可就比以前多多了。 就比如,那个掌控了后宫的杜平飞。 正这么想着,却又听到元旻舟夸起了杜平飞,“你这个三妹的胆量不小,居然要进皇上的后宫。要知道,杜皇后的本事可大着呢!这么多年,后宫里来来回回多少嫔妃,都没能从她手底下翻出浪花来。” 谢风华抿了抿唇,问他,“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元旻舟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狐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再说了,就算给我添麻烦了,我还不能解决掉了?” 谢风华干笑了一声,并不回话。 就在这时,长影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淑妃来了旨意,让她即刻进宫一趟。 谢风华也想当面问她个一清二楚,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朝皇宫打马而去。 早已有宫人在宫门处等着,见到她,连忙抬来一顶软轿,将她抬到了挽云宫。 不多时,她走出轿子,看了看面前高高的宫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紫色衣裙,此刻自光亮中缓步走来,身形挺拔修长,似峭壁上一棵久经风霜的松。 谢婉华端坐在上首,迎着光见她走来,心中莫名有了股安定感。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看到她负手而立并不行礼时,也没有苛责什么。但见她挥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又指着一旁的椅子道:“二姐,请坐。” 谢风华便坐了下来,神色冷静地注视着她。 自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 谢婉华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便也只能捡些客气的话来说:“二姐,这么冒昧地将你请进宫来,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谢风华淡淡道,“你现在可是皇上的宠妃,身份可比我尊贵着呢!” 谢婉华咬了咬唇,不禁问道:“二姐是在怪我吗?” “不。我没有怪你。”谢风华扫了她一眼,讥讽一笑道,“我哪里有资格去怪你?我早该想到,既然你存了要做人上人的念头,自然不是我几句话就能说动的。只是,这人上人的滋味,可还好受?” 谢婉华正欲说什么,却又听她继续道:“我想错了。你现在刚入后宫,应该还体会不到是什么滋味。等过段时间,与杜皇后交手过后,便也深有体会了。” 听她特意提到了杜皇后,谢婉华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有些迟疑道:“二姐觉得,我与杜皇后交手会如何?” “你比她差得远了。”谢风华也不隐瞒什么,直截了当地下了论断。 不想,谢婉华却勃然变色,怒道:“二姐,你我同出一门,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若是杜皇后本事很大,为何这么多年还没生下一儿半女?” 谢风华不禁失笑,“生不生,不是后宫的人能决定的,而是由皇帝决定的。可不得不说,这么多年杜皇后能把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足可见其本事之大。就凭你刚才那句话,便可看出你比她差得不是一丁半点。若是你还存了与之作对的念头,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觉得很奇怪。 为何杜平飞至今没生下一个孩子? 难道,帝后两人的关系,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和气? 这么想着,忽然又听谢婉华问道:“那在二姐看来,自己能与杜皇后一较高下了?” “一较高下?”谢风华当即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叹道,“我可不是后宫的人,没必要跟谁一较高下。” 而且,她的战场也不在后宫里! 她站起身,看着谢婉华,正色道:“本来,我还想问你,这爬上龙床是谁的主意。不过,如今看来还真是没必要了。你似乎还挺引以为豪乐在其中的。那往后的日子,你就好自为之吧!” 她抬步往殿门走去,却在半路停了下来,也没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话。 ——小心杜皇后。 谢婉华看着那消失了的身影,喃喃道:“白娟,你说,二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杜皇后真的很厉害?” 白娟是她的贴身婢女,随她一起入宫。此刻听到她这么问,连忙道:“娘娘,既然是二小姐特意嘱咐的,不如就多当心点吧。” 谢婉华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在后宫里,娘家的倚仗便是生存的底气。于她来说,光靠谢家二房,远远不足以支撑她此刻的野心。 她想要借助定远侯的势力,也只能通过她这位二姐。 可如今,这条路似乎行不通? 正这么想着,身旁白娟提醒她,已经到了去给太后请安的时辰了,她也只能暂时放下那点念想,直接往太后宫中过去。 而谢风华离开挽云宫后,刚经过御花园,却见谢正云迎面走来。与离开天京时相比,谢正云的神色里倒是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想必,这也是谢婉华的功劳。 待看到谢风华时,谢正云忽然就踌躇了一下,随之走上前打起了招呼,“二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淑妃喊我入宫的。”谢风华看着他道。 谢正云神色僵了僵,“婉华找你说了什么?” 谢风华神色淡淡的,“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二叔何时回到天京的?我怎么不知道?” “今早刚到。”不知为何,谢正云愣是没敢看她的眼睛,只道,“我也是刚听说了这个事。当初婉华半路偷偷下车,也把我吓坏了,不想才过了多久,这就进了宫了。” 谢风华抿了抿唇,问他:“二叔觉得,这样的结果很好?” 谢正云有些不解,“二丫头,你的意思呢?” “我什么意思,其实并不重要。”谢风华手指胡乱揪着手边的花儿,眸色深沉暗含愠色,“重要的是,三妹入宫这事,跟杜太后脱离不了干系。” “杜太后?”谢正云大吃一惊,“怎么会跟杜太后扯上关系的?” 谢风华便将昨日的事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才道:“二叔,现在最关键的是搞清楚,爬上龙床这事儿,到底是三妹的主意,还是杜太后的主意?” 虽然爬上龙床这词儿不是很好听,可谢正云还是选择性无视掉,问她:“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元旻舟也问过这样的话,可此刻谢风华却想对谢正云说,“自然有意义。如果是三妹的主意,那你需要操心的是她的安全。如果是杜太后的主意,那么你需要操心的便是谢家所有人的性命了。” 说完,她便错身而过,留下一脸阴沉的谢正云。 到了宫门口,谢风华翻身上马,正要回府,却见一辆马车往宫门赶来,待看到车上的牌子时,她忽然就停了下来。 一人从车内走出,赫然便是誉王赵襄。 谢风华当即下马,走上前,拱手道:“见过誉王。” 赵襄一脸茫然,直到身旁随从提醒,他才猛然惊醒,当即眯眼,冷声道:“你是谢映华?” “回王爷,正是臣妇。” 第044章 乱人心,杀人命 “谢映华……”赵襄低声叫了下,尾音低沉而微扬,忽而看向谢风华,神色里带了几分迷茫,“定远侯府的少夫人?” 谢风华眸光微闪,直视着他,“王爷有何指教?” 赵襄却不说话,而是微微眯起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却见她双手抄在袖子里,身形挺拔修长,眉宇间尽显端庄大气,在这一身紫色长裙的衬托下,无端有股威严慑人的气势。此刻,那张还算清秀的脸儿上布满笑容,乍一看,还挺甜美可人,可在对上那双眼睛时,赵襄心头一凛,再也不敢起任何轻视之心。 那眼睛,深沉如海,令人想到了海天交界处波浪翻涌,旭日初升,中间是极致分明的黑与白。极致的黑,像是漩涡般将人吸入其中,生不起一丝反抗之力。极致的白,澄澈纯净,竟是藏不下任何诡谲不安分的心思。 赵襄久久没移开视线。 世间美人无数,能令人记忆深刻者,无不是以容貌绝艳取胜。而眼前这女子,光靠这一身不凡气度,便碾压了世间大多数空有美貌皮囊的女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看到了死去的谢风华。 想到此人曾经卷入他的计划里,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本来,一个定远侯已经很难对付了,若是再来一个谢映华…… 赵襄暗自思忖着,视线也慢慢收了回来,似是无限感慨道:“早就听闻定远侯府的少夫人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假。往这里一站,本王还以为看到了昔日的谢元帅了!” 谢风华毫不避讳地直视他,连忙道:“王爷过奖了。臣妇惭愧。” 尽管如此,她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惭愧之,反而是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赵襄来。 上辈子,她与赵襄的接触并不算多,印象中只匆匆忙忙打过几次照面。此次再遇见,却发现他着一袭深紫亲王朝服,头戴紫金冠,剑眉星目,脸色冷肃,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外露的气势,并不像之前那般不显山不露水了。 有此转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赵襄本是杜太后的亲生儿子。当年先帝骤然薨逝,此人并不在天京,等他回到天京时,赵沛已经登基为帝,他也成了俯首叩拜的臣子。 与大位失之交臂,他心里肯定会不甘。 只是,他能忍到现在,倒是出乎了谢风华的意料。 以前,杜家二房还在的时候,赵襄背后的势力不可谓不大。可如今杜家二房已经成了废棋,赵襄又会做什么打算呢? 谢风华暗暗想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还是赵沛做皇帝更合适一些。至少,帝王所需的那些品质,赵沛可比赵襄实在多了。 短暂的眼神交会过后,一人骑马离开宫门,一人心事重重地往宫里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风华倒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侯府里,不时听元旻舟从宫里带回一些消息。 杜太后回宫之后,做了两件大事——先是将谢婉华送上了皇帝的龙床,成功将谢家拉回到天京权贵的视野中来;再是以杜怀绍救驾有功为名,恳求皇帝法外开恩,赦免杜怀绍的流放之罪。 为此,她还把谢风华拉了出来,做了那场“救驾”的见证。 元旻舟当时也在场,只辩解了一句,“臣亦听夫人提过此事,只是与太后所言有些出入。据说,杜二少爷受伤并非为了救太后,而是恰好伤在了太后跟前……” 据说,当时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那看向杜太后的眼神都变得极其诡异。 于是,杜怀绍过继到杜家大房一事,便遭到了孙明远等人的反对,其中尤以兵部尚书李祥瑞的反应最激烈。 谢风华听了,不禁疑惑道:“李祥瑞跟杜怀绍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不然,何至于到了这般不依不饶的地步? 元旻舟瞟了她一眼,别有意味道:“当初,长影去杜家牢房劫万鹏时,将萧遥引到了城隍庙。也就是在那里,李尚书的儿子遭了萧遥一箭,对方把账算到了杜怀绍的头上。杜怀绍也是倒霉,平白无故就成了萧遥的替罪羔羊。本来,杜弘辛打算将这个庶子交给李府处置的,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杜家二房转瞬倾塌,而杜怀绍竟成了二房里唯一有希望活下来的人。” 竟然是这样! 谢风华眸光一转,不禁问道:“现在,杜怀绍应该悔不当初了吧?” “这可说不准。”元旻舟想起那个人,随之道,“这杜怀绍,可不是池鱼中的小虾米,而是潜水等待机会的蛟龙,万不可掉以轻心。”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么说来,杜怀绍过继的事,岂不是要暂时放置一旁了?” “不,”元旻舟摇头,神色里带了几分不解,“皇上同意了。” “什么?为什么会同意?”谢风华腾地站起身,不敢置信道。 赵沛不可能不知道杜太后等人在打什么主意,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元旻舟却是少见地茫然起来,皇帝的举动太过出人意料,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风华拧着眉头,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空气中似乎能察觉到初秋的凉意。她拢了拢袖子,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不甚在意道:“帝王心思深沉莫测,你又何必去管那么多?”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元旻舟看着她,笑道,“这几日我恰好得空,不如就带你出去走走?” “别。”谢风华连忙阻止,“侯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可我觉得,我还是安心待在府里吧。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又该说我了!” 在府里待了几日,她总算知道元夫人为何不待见她了——竟是为了她与元旻舟不圆房的事情。 可是,这种事情,岂是她说了算的? 元旻舟并不清楚她心里的想法,沉吟道:“如今杜怀绍成功过继到杜家大房,未来肯定会有一番动作。你觉得,需不需要提前……” “先看看。”谢风华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阻止。 杜怀绍曾经给了她保证,她觉得倒是可以相信一下。 思及此,她又问道:“这几日,朝廷有什么事?” “为何这么问?”元旻舟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若非知道她整日待在府里,他几乎以为这人有通天之术了。 谢风华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这几日,我看你都在书房里待着,而长影又忙进忙出的,十有八九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她突然凑过去,“可否说给我听听?” 被那明亮的眸光晃得有些眼晕,元旻舟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前几日,孙丞相无意中核对了下工部的账,发现了一些问题。我便让长影去查了一下。” “可查出什么了?”谢风华问道。 元旻舟随之摇头,正要说话,却见长影突然走进来,递上了一封书信,“侯爷,有消息了。” 元旻舟连忙接过来,大略看了一眼,随之递给谢风华。等她看完后,才道:“看来,工部的差事都是肥得流油的。前有巩凡超,现有李公信,一个个都在违反梁朝法度的边缘来回试探啊!” 谢风华手指划过那白纸黑字,英眉几乎拧成了疙瘩。 这信上所写的是李公信手下钱财的去向。若是这东西呈上朝堂,指不定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忽然间,她想起了李平义座下那匹汗血宝马,不禁问道:“一个工部尚书,究竟是什么来头,不仅手长,胆子也很大,居然敢公然挪用官银?” 这时,长影却从旁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李公信在任职工部尚书前,曾于洛城兴修水利,政绩突出。而此人的运气也不错,刚回京述职,却遇到了巩凡超人头落地的事情,便也入了皇上的眼,成了新一任的工部尚书。此人于水利桥梁等土木之事上颇有建树,据闻梁朝一半的桥梁,皆出于他的手中。” 谢风华不由得想起了墨城的那条辅渠。后来她也问过窦长柯,是否知道辅渠的存在。窦长柯却道,那条辅渠曾经被用过一次,之后被他暗中填埋了。 而那一次,想必就是墨魂谷截杀她的时候吧! 怪不得,那次人马比想象中的要多了一倍! 许是有了辅渠的前车之鉴,谢风华心中难免多了几分小心,随之问道:“梁朝的桥梁皆是出自他的手?天京也不例外?” “对。”长影连忙道。 谢风华低头看着书信上的字,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元旻舟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些,很快就猜到了一点原因,安慰起她来,“若是觉得不妥,便让人去查个清楚。不然,埋下什么隐患,酿成什么大祸,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说不上来,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谢风华扯了扯嘴角,摇头叹道,“你也知道,自从墨城辅渠出事后,我心里也总是觉得不安生。” 元旻舟拧眉沉思了片刻,便也吩咐长影,“就按照夫人说的去做,但凡是过了李公信手下的桥梁水渠,全部派人去清查一遍。既然工部尚书的账面上出了问题,那势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长影连忙应声,走了出去。 元旻舟也站起身,看了看外面,忽而道:“现在雨也停了,不如就随我出门一趟?” “去哪儿?”谢风华放下手中的花生米,望向了门外。 元旻舟拉过她的手,往外面走去,“去兵器铺。” 谢风华不解,“你去兵器铺做什么?” “自然是打造兵器。” …… 不多时,两人便停在了城南一家破旧的院落前。 耳边传来清脆的打铁声,谢风华环顾一周,却发现这处院落位置极其偏僻,环境凋敝杂草丛生,门上的匾额歪歪扭扭地挂着,隐约可见一个王字。 想必,这便是这铺子主人的姓氏了。 谢风华轻盈下马,好奇道:“你平常打造兵器,都是来这里?” “对。”元旻舟接过她手里的马缰,先是将马儿拴在旁边的柱子上,之后才往里走去。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子,一路走过,地上皆铺着暗黄的稻草,双脚踩过,鞋底便沾上一些铁屑。而院子内整齐摆放着五口铁锅,锅口被木板盖住,却盖不住那浓郁刺激的铁锈味儿。 元旻舟又抬步往旁边的甬道里走去,越往里,打铁磨刀的声音就越清晰。 走出那条甬道后,谢风华顿觉豁然开朗,一眼扫过,却发现这是个深藏在甬道后的院子,比进门时的院子还要更大一些,就连兵器都摆放得更为整齐干净,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生活用品。 很显然,这里便是兵器铺主人的起居之所。 元旻舟走到半开的柴门前,喊了一声,“王叔——” 紧接着,屋内的打铁声顿时停了下来,一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冲元旻舟躬身一礼,“原来是侯爷。有失远迎,还请侯爷恕罪。” 元旻舟连忙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之后又指着谢风华道:“这是少夫人。” 王叔又是一礼。 谢风华虚扶了下,见他留着络腮胡子,肌肤呈古铜色,尽管身上散发着一股铁锈味儿,却也难掩身上的江湖豪爽之气,一时间,眸光也温和了一些。 王叔心中一凛,态度更恭敬了一些,转而问道:“此次侯爷又要打造什么东西?” “我记得,王叔上次打造了一把软剑,不知还在不在?”元旻舟问道。 王叔连忙点头,边说边往屋子里走去,“还在!侯爷要取走吗?” “嗯。拿来给少夫人。”元旻舟一手背在身后,转了转身,却是没看谢风华。 而谢风华听到这话,眨了眨眼,不敢置信道:“给我?” “对。”元旻舟似是有些不自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你经常在外面行走,多一把兵器,也多一份防身的法子。” 谢风华顿时喜出望外,这时王叔也将软剑拿了出来,递到她的面前。她笑着拿起,才发现这软剑薄而坚韧,伸缩自如,倒是挺适合藏于身上。 她眸光狡黠一转,扯下腰带,忽听嗖的一声,那软剑便缠在了她的腰上。紧接着,她又把腰带缠了回去,恰好将软剑隐秘地裹了起来。 “这样会不会伤到自己?”元旻舟皱眉问道。 谢风华连忙摇头,“不会。” 两人谈话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透过甬道还能看到外头晃动的人影。元旻舟瞥了一眼,不禁问道:“王叔,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王叔连忙道:“最近有位主顾,在我这里定了一批兵器。为了赶工,我只能多招些人帮忙了。” 元旻舟和谢风华互相对视了一眼,随之便听元旻舟问道:“这些兵器,都打造了多少件?什么时候开始来你这里定造的?又是什么时候交货?” “大概是半个月前吧!”王叔想了想,回道,“至于多少,那就记不清了。反正每次来都会有十多箱。” 十多箱? 谢风华抿了抿唇,眸光晦暗不明。许是在军中待久了,她对兵器也格外上心,此刻听到有人突然大量定造兵器,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如今,梁朝内外暂无战争,这些兵器又去了哪里? 思及此,她便一脸凝重地问道:“王叔,那你可知道,这些兵器要运往哪里?又有什么用途?” “这就不知道了。”王叔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谢风华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可知,那位主顾何时再来?” “估计要半个月之后了。昨天刚来取过货呢!”王叔道。 谢风华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失望。 元旻舟见状,连忙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随之问王叔,“那些打造的兵器,可还有剩下的?” “有!”王叔连忙将他二人领进屋子,打开一个装满兵器的箱子,又翻箱倒柜找来一本册子,说道,“我找到了这本册子,你们可以看看。” 元旻舟伸手接过,并摊开在了谢风华的面前。两人一目十行地看下来,脸色俱是十分凝重。谢风华又认真查看了那些兵器,整张脸已经阴沉了下来。 “可发现了什么不妥?”元旻舟问。 “暂时还不敢说。”涉及到兵器,谢风华显得无比谨慎,思忖片刻,便拿过元旻舟手中的册子,沉声问道,“这个主顾,是什么来头?” 王叔连忙道:“也就是普通的货商。据说是往天京外供应的。” 天京外? 谢风华下意识就想到了那队马队,抬眸看向元旻舟,无比坚定道:“侯爷,或许咱们得走一遭了!” 元旻舟随之点头,又问了那位主顾的地址,便大步离开了兵器铺。 耽搁了这么久,两人肚子也饿了,便在路上寻了个小茶馆,随便叫了点东西。 吃饱喝足后,他二人正要起身,却见习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敬道:“我家主子请二位前往茶楼一叙。” 谢风华有些不情不愿地跟上前方的两人,直到走进对面茶楼的雅间,她才选了个角落坐着,竖起耳朵听起了那君臣二人的对话。 “皇上怎么突然出宫了?”元旻舟给自己倒了杯茶,姿态却是说不出的优雅。 “偶尔出来走走,总好过总是闷在皇宫里。”赵沛问道,“这次去哪儿了?” “兵器铺。”想到刚才的事,元旻舟脸上现出一丝忧愁,茶杯端到唇边,却迟迟未饮。 赵沛不禁眯起眼,“发现了什么?” 元旻舟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后,才开口:“近半个月,有人在大量定造兵器。不过,目前还没查出,这些兵器的去处。我本来还打算暗中察访一番的。” 赵沛啪地放下手中杯子,冷笑道:“先是兵马,再是官银,最后是兵器,看来一切都准备好了。朕这个弟弟,还真是等不及了。” 元旻舟和谢风华顿时面面相觑。 谢风华突然走过来,试探着问道:“皇上指的,可是马队之事?” 赵沛点头,讥讽一笑,“马队之事,那些人自以为隐藏极深,却不想早已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而那杜怀绍还是朕的人打伤的。” 谢风华不禁瞪大了双眼。 本来,杜家人要借刺客之事布下筹谋,做个逼真的样子,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她查看过杜怀绍的伤势,那出掌的力度轻重,却不像是做做样子而已。 ——倒像是,要取杜怀绍的性命! 却不想,这其中还有赵沛的手笔! 一想到赵沛早已洞悉了杜家人的谋算,而杜家人却跟个猴子似的不停演戏,她便觉得十分好笑。 赵沛古怪地看了看她,又道:“你还是太手软了。杜怀绍此人,本就不应该再活在世上。” 谢风华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却也没回答他。 他却像是上了瘾,不依不饶地教起她来,“杜家那些子弟,并无人能挑大梁。而且,从今往后,他们的权利都是朕给的,不需要太心存顾忌。论权利,谁能大得过朕?” 谢风华差点吐血! 行!你最厉害! 谢风华本以为,他说了那么多,总该要停下了吧? 却不想,他又继续道:“你放心。朕永远都不会对谢家下手。” “额……”谢风华愣了愣,一句为什么就要脱口而出,抬眸间却撞进元旻舟那波澜不惊的眸子,舌头就跟打结了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低下头,装聋作哑。 赵沛也没看她,起身走到窗前,问道:“你们觉得,如果誉王要动手,会选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中秋佳节前后。”元旻舟立即道。 中秋过后,誉王就要回封地了。 以后也找不到机会! 那么,现在离中秋也只剩下三天了。 赵沛负手而立,低头想了想,不容置疑道:“你去走一趟。至少要查清楚,那些兵马存于何处,人数几何,路线是哪里。” 元旻舟连忙点头,随之带着谢风华离开。 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直到快走到戏园子门口,才突然停下脚步,不解道:“你姐姐跟皇上很熟吗?” 谢风华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不答反问,“你……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元旻舟动了动唇,却还是将未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此刻,两人已经走到了王叔所说的戏园子前,隐约还能听到里头的敲锣打鼓声。谢风华百无聊赖地转了转头,却见一顶轿子从左边的巷道里抬出来,停在了戏园子的偏门处。她心下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见一人披着斗篷从轿子里走出来,远远看去,那身形还有些熟悉。 可在哪儿见过呢? “走。进去看看。”元旻舟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来,抬步走了进去。 而另一头,那斗篷人从偏门而入,快步走过昏暗的小道,很快就进了戏园子的后方院子。此刻,院中一间屋子灯火通明,照亮那人脸上雍容华贵的神采,赫然便是本该在后宫里待着的杜平飞。 杜平飞坐在上首,不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非得把本宫喊过来?” 她面前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听到这问话,慌里慌张道:“娘娘,大事不好了。誉王殿下将东西放到咱们这里了!” “什么东西?”杜平飞问他。 中年男子连忙领她去看。待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她顿时大惊失色,颤抖着手指,怒斥:“这东西,怎么可以放在这里?疯了吗?” 若是让人知道她私藏兵器,那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男子顿时哭丧着脸色道:“据来人说,这批东西被定远侯盯上了。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啊!这若是被人知道,咱们这里藏了这么些兵器,那可就……” 杜平飞被他扰得心烦意乱,原地踱了踱步,她便下定了主意,“你去找几个可靠的人,挖个坑,先就地埋了。等将来再找个机会处理掉。” 中年男子连忙应声,就往门口跑去。 “等等!那些知道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杜平飞喊住了他,神色里现出几分狠厉,冷冷吩咐道。 中年男子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时,戏园子的路班主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册子,双手奉到杜平飞的跟前,无比恭敬道:“娘娘,最近新来了一批戏子,您是否要过目一下?” “往常不都是你安排的么?”杜平飞拿起那册子,随意翻了翻。 路班主却道:“这批戏子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杜平飞合上册子,问道。 路班主一脸的高深莫测,带了几分邀功之心,介绍了起来,“娘娘,这批戏子,所唱之曲,可怨可悲,亦可迷惑人心。” 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诧异,正欲问什么,却见萧遥一脸凝重地走进来,她心头莫名一紧,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 萧遥连忙道:“定远侯和谢二小姐来了!就在外面。” 杜平飞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了几分惊慌,“他们来做什么?” “不知道。”萧遥满脸不解,“看着像是来听曲子的。” 杜平飞紧了紧手中的锦帕,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册子,忽然就不动了。 她拧眉沉思了片刻,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看着路班主道:“你刚才不是说,这批新来的戏子,可唱迷惑人心之曲吗?那便让他们试试吧!” 那雍容的眉眼在温黄的烛光下凛然而动,她唇角微勾,眸光冷冽露一线杀机,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就让他们,好好伺候那两个人!” 而戏园子里,谢风华和元旻舟已经坐了下来。 这是个独特的桌子,两人对坐,双侧的把手似乎都比普通桌子的要高上一些。一名青衣小厮走过来,往桌上放了个香炉。 谢风华嗅了嗅,忽而道:“这香还挺好闻的。” 元旻舟摇头失笑,那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连他都没察觉的温柔。 戏台子上,很快就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谢风华摇头晃脑地听着,冷不防见到元旻舟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禁打趣他,“侯爷,放松点,别整得跟上朝似的……” 元旻舟也不恼,提醒道:“你可别光顾着听曲儿,而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晓得的。”谢风华也收敛起脸上的嬉笑之色,环顾起了四周。 却在这时,戏台上的曲子却突然变得激昂高亢起来,一时将他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谢风华越听越觉得心跳加快,脸上像是泛起了热潮,浑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一时间,像是回到了战场杀敌的时候。 耳边嗡嗡作响,她似乎分不清了方向。一片头晕目眩中,忽见前方冲来一名染血的敌军,她当即大吼一声,抓起手边的东西,便往那敌军身上刺了下去! 第045章 险境之吻 “扑哧——” 那是一种尖锐兵器刺入肉体的声音。 谢风华心神晃了晃,只觉手脚有些冰冷。此刻,她正处于情绪高昂的时候,听见这突兀而沉闷的声响,思绪有些许迟钝。紧接着,手腕一暖,像是被谁的手掌覆住。那掌心温厚干燥,丝丝缕缕的温度传递到那一层肌肤,被鲜血浇筑的冰冷触觉也跟着转暖。 一瞬间,眼前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谢风华终于惊醒过来,却发现元旻舟正拧眉凝视着她,一张俊脸现出一丝惨白。而他的胸口被一把短匕首刺中,衣襟上染了一滩血红,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她双瞳猛地收缩,待看到手中握着的匕首,一时也明白了过来。 哪有什么敌人? 不过是幻觉而已! 而她居然亲自将匕首送进了元旻舟的胸膛,简直是罪无可恕! 忽然间,她五指颤抖着,松开了那把短匕首。 哐啷一声,匕首落到桌面,银色刀刃上沾染了一丝殷红。 那是元旻舟的血! 她腾地站起身,越过整张桌子,凑到元旻舟眼前,急道:“怎么回事儿?侯爷,你要不要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伸出双手想要替他包扎伤口,却慌乱地无从下手。 元旻舟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不疾不徐道:“我没事。无需惊慌。” 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谢风华闭上眼,猛地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眼下,元旻舟伤势未知,身边也没伤药,她能做的便是带着他尽快离开此处。 至于,那位主顾,来日再查吧! 可在离开之前,谢风华还要做一件事。刚才那丧失神智的举动,看来是受了这戏曲的影响。但见她抬起脚,将桌子上的香炉往戏台子踢过去。 尖叫声骤起,曲不成曲,戏子们也四处奔走躲避。 二楼拐角处,杜平飞披着斗篷,冷眼看着底下的动静,忽而对萧遥道:“送他们去权武室玩玩!” 萧遥不禁叫道:“那可是定远侯……” 定远侯,可是朝廷重臣! “那又如何?”杜平飞妆容精致的脸上布满寒霜,朱唇轻启,句句皆是夺命之语,“既然他与谢家这丫头走得这么近,就别怪本宫将他一并算计进去。这是他自找的!” 萧遥看了她一眼,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而谢风华正要离开位子,却听咔嚓一声,脚腕突然被两个铁锁套住,她欲要挣脱,却被那铁锁的冰冷沉重伤得暗暗吸气。 她垂眸看去,却见元旻舟整个人都被困在了椅子里,四目相对间,她正要掀起她的那张椅子,脚底下突然一空,连人带椅垂直落下。 一瞬间,头顶的盖子也被关闭。 一片黑暗! “侯爷!”掉落下来,谢风华立即喊了声。 一声应答随之传来,有些缥缈,又有些虚弱,足可见刚才被她伤得不轻。 谢风华心中满是愧疚,又问了他几句,一一得到了回答,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片安静中,谢风华听到了耳边急速的风声,和着紊乱的呼吸,在这黑暗之中奏响安定之曲。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铁锁碰撞的响声,她只觉脚腕一松,脚底像是触碰到了铁杆一样的东西。 极致的黑暗中,时空似乎都静止了下来。谢风华闭着眼,意识却更加沉静敏锐。一股冰冷逼仄的气息扑面而来,有铁锈的味儿,还有冰块的沉沉冷意。她的意识忽然化作了游走的笔,一点点描着那东西的轮廓。 一下一下描出来,竟像是个铁笼子? 谢风华伸出手,果然触碰到了冰冷的铁栏。手指大概量了下这铁笼子的高低长宽,心惊地发现,这竟像是为她量身打造出来的。 是为了更好地困住她? 谢风华心中一沉,更担忧起元旻舟的状况。 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谢风华低下头,却发现脚底有亮光映入眼帘,也就在这时,她才看到两人的位置——居然是被困在快速下落的铁笼子里。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看到元旻舟脸色还算可以,悬着的心便也回到了肚子里。 突然间,铁笼子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谢风华低下头,却发现正对着自己的是个小小的洞口。她心头一紧,想着这该不会就是铁笼子下落的地方? 像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铁笼子离那洞口越来越近,谢风华无法想象自己被碾成肉饼的样子,皱着眉,痛苦地闭上了眼。 却听咔嚓一声,谢风华只觉铁笼子从那洞口穿过,紧接着剧烈地震了震,她脚底一麻,还没来得及舒缓,整个人便跟随铁笼子转了起来。 她睁开眼,狠狠地愣了一下。 这是个转动的转轮,不算很小,两旁立着一模一样的柜子。转轮东南西北正方向插满了明晃晃的刀片,而她和元旻舟的铁笼子恰好卡在这些刀片之中,一侧脸几乎能感受到刀刃散发出来的凛冽寒气。 转到最高点时,她双瞳猛地收缩,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一句话。 ——你们都别跟我争!这权武室里,第一关必须是我设下的! 这是,权武室? 谢风华心尖儿颤了颤,一时哭笑不得。 兜兜转转,她竟然落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 “不,不对……”她又突然摇头,自言自语道,“这里不是权武室。当年那间权武室,本就在天京郊外,只是有人将它搬到了戏园子的下面。” 可是,那人是谁? 谢风华脑海里蓦地闪过一道身影,想起偏门处看到的斗篷人,一个名字突然跃了出来! 杜平飞! 除了杜平飞,她想不出有谁会那么无聊! 只是没想到,今日这帝后二人居然那么闲,同时出宫来找事了? 如今,她已经来不及思考杜平飞这么做的目的,天旋地转间,她看到元旻舟神色已经有些不对劲儿,胸前那一抹血红几乎刺瞎了她的眼。 “侯爷,你现在感觉怎样?还能撑得住吗?”她焦灼不安地问道。 元旻舟摇摇头,扯出一抹笑意,“没什么大碍。” 尽管如此,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谢风华心知不能在此处待太久,大略扫了眼四周,目光在左上角墙壁嵌着的黑点停了停,便对元旻舟道:“侯爷,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但是这转轮是由机关控制的,我必须要把机关破坏掉。你能不能在经过旁边的柜子时,伸出手从中取一下弓箭?” 元旻舟递给她一记疑惑的眼神。 谢风华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怕那些刀片。” 说完,她突然无比鄙视自己。 想当初,这转轮上的刀片还是她建议插上的,可没想到,反倒将自己困住了。 元旻舟看了眼旁边的柜子,眉尖蹙起。他要从柜子里取出弓箭,手速一定要很快,否则转轮将铁笼子带过去,迎接他的便是一片银光锋刃。 思绪翻转间,转轮已经转过好几圈。 元旻舟试探了几次,终于瞅准时机,飞快地伸出水,将弓箭拿在了手里。 可问题来了,两人正处于飞速旋转中,这弓箭如何递过去? 他看了下两人的位置,双眼一亮,在快转到最高点时,将弓箭往下丢。而谢风华也即将到达最低点,恰好就将弓箭接在了手中。 默契还算不错! 接下来,便是射箭,破坏转轮的机关。 旋转射箭,最难的是如何保持身形平稳,瞄准目标。当初谢风华在做这个转轮时,曾经亲自试过,甚至还三番五次加大了难度。 好在她箭术了得,亦不惧这些障碍,先平稳住身形,紧接着拉弓瞄准,那支箭便嗖地射了出去。 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撞击声,紧接着转轮停了下来。谢风华只觉脚下一空,身子便直直落了下去。忙乱中,她只来得及喊一句,“抱住头!” 两人落到了一条光滑曲折的通道里,尽管一开始做好了抱头预防的准备,可落下来时,身子滚落在通道壁上,还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 二人滚落到密室门口,互相对看着,一时竟躺着不动。 “侯爷,疼不疼?”谢风华摸了摸肿了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 元旻舟摇摇头,除了脸色苍白些,也看不出其他异样。 “来,咱们进密室看看。”谢风华将他扶起来,目光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停了一瞬,浓浓的愧疚浮上心头,又忙不迭道歉,“侯爷,对不起!我不知道杜平飞居然也对你下手。” “嗯?你说杜皇后?”元旻舟诧异道。 谢风华点点头,却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打开密室石门,走了进去。这密室并不算很大,陈设也简单,中间摆着桌凳,桌上点着一根红烛和一个滴着沙的漏斗。 谢风华将元旻舟扶到石凳上,简单扫了过去,眼里满是不解。 当初,她、赵沛和杜平飞一时兴起,想要做这权武室来玩的时候,经过好几次商讨,才终于确定下来要设置三个关卡。只有她设置的关卡以武为重点,其余两人则以心机谋略为主要内容。而杜平飞自幼深谙深宅后院的心机手段,并在第二关里设置了独特的关卡。只是,她对那些后宅手段嗤之以鼻,当时并未留意第二关做了什么部署。 如今,倒是后悔了。 她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先坐了下来。 “没有头绪?”元旻舟凝视着她,那眼睛极黑极亮,像是被雪擦过,透着一股沁凉。 对上那样的目光,谢风华感觉自己像是泡在了凉水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清爽舒适。她忽然就忘记了移开视线,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竟然这么好看。 一片安静中,她听到元旻舟似乎喊了句,“风华……” 她应了一声,敲了敲额头,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起来,隐约看到放大的脸,另有温热的气息喷吐至脸颊,一瞬间,她觉得脸颊滚烫,内心深处像是起了一团火,烧得她酥软无力。 她费力地敲着脑袋,却抵挡不住那股突如其来的迷糊和无力。模糊中,唯有那双眼睛熠熠生辉,她不自觉地靠近了些,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却在半路被另一只手抓住。那手也很热,她拧眉甩开,却又被抓住。反复几次,那手的主人似是发了狠,一把将她拉入了怀里。 谢风华下意识地挣脱这个怀抱,奈何箍着她的双臂铁钳子般坚硬,挣扎了几次,她早已不耐烦,就要呵斥出声,红唇却被封住。 一刹间,脑子里空白一片。 像是沙漠久行之人终于汲取到了水源,相触时,谁都舍不得分开,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呼吸互相交缠着。 谢风华拧起眉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此刻脑袋晕晕沉沉的,却又想不出更多的细节,只能伸出手,顺着本能去探索着什么。 而元旻舟呼吸有些急促,双眸亮得仿佛盛满了漫天星辰。他手下一用力,揽起那人儿,又将桌上的东西扫了下去。 就在这时,衣衫下露出一线亮光,两人似乎都没察觉,两只手碰了上去,刹那间疼痛袭来,鲜血如注。 与此同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随之响起,像平地惊雷,劈在了两个人的脑袋上。 一瞬间,意识回笼,旖旎退散。 两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谢风华眨了眨眼,眸子迷离而沾着雾气,睫毛微微颤抖着,有股说不出的柔弱之美。她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胸前的衣襟半散半开,腰间的软剑也露了出来。 ——就是这把软剑,割破了他二人的手指,唤回了神智。 殷红的血滴在她腰间的衣衫上,刹那间就晕出了好大一片。 谢风华心跳快得过分,别过头,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裳,说道:“你先走开。” 元旻舟怔怔地站直身子,脚步踉跄着往后退去,像是丢了魂魄一样。他想起那瞬间的迷乱,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看了眼背对着的身影,心中一痛,魂不守舍地理着微乱的衣衫。 片刻后,谢风华终于平复好了情绪,抬眸一看,却见密室石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往前是一片昏黄摇曳的烛光。她扫了眼地上的漏斗和红烛,眸中快速地划过一丝冷意。 杜平飞的手段,依旧是这么上不了台面。 在这密室里,摆下这根掺了特殊香料的红烛,教人陷入意乱情迷当中。若是一时贪欢,错过了漏斗滴沙的时辰,那估计就再也走不出了。 而密室的开关,想必也在这红烛之中了。 想到刚才那一幕,谢风华脸上又发热起来,也没看元旻舟,边说边往前方走去,“侯爷,咱们走吧!” 元旻舟怔怔地点头,也抬步往前走去。 接下来又是个密室。 ——仍旧以权谋为主。 只是,比起杜平飞的妇人手段,这出于赵沛之手的帝王关卡便也没那么难。 谢风华亲眼看着赵沛摆下一盘棋局,又与他下过几次,解开棋局自然也是十分轻松的。 不多时,两人便走出了这权武室。 在离开前,谢风华特意将权武室中的灯油洒到地上和那些可燃烧的物事儿上,又拿起火把点火,站在权武室外看着火烧起来,才与元旻舟离开。 杜平飞算计她和元旻舟,致使元旻舟受伤。而她烧了权武室,也是回敬,并不算过分。 此处位于深山当中,两人从未来过,只能沿着山中的小路胡乱往前走。 谢风华抬头看了看,忽而问道:“你能联系上长影吗?” “不能。”元旻舟眸光微闪,低声道,“经过刚才的折腾,信号弹全部掉光了。不过,可以沿途留下记号,这样他们若是经过此处,看到记号也能找到咱们。” 谢风华点头,扶着他往前走去。 一路上,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去提起那段尴尬的相处。走了好久,两人才互相搀扶着走出深山,来到了山脚处。 此时,天色已晚,抬眸望去,一排排农户家中烛光通亮,让人想到了万家灯火的温暖。 两人寻了一家农户,暂时住了进去。 房间里整洁干净,简单地梳洗过后,谢风华又从主人那里端来了晚膳,递到了元旻舟面前,“折腾了一天,就暂且简单吃点吧!” “嗯。”元旻舟点头,在她的搀扶下坐起来,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谢风华见状,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我刚才问过了,今天是八月十三。若是天京出了什么变故,最迟明天早上都要赶回去。你的情况……” “不碍事。”元旻舟摆摆手,沉吟道,“之前耽搁了太多时间,皇上吩咐的事情恐怕也做不到了。不过,由此也可看出,誉王此次势在必行。皇宫里应该做好了准备的,倒是不用太担心。” 谢风华吃了口饭,忧心忡忡道:“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咱们连誉王手中的牌都摸不清楚……” 元旻舟却道:“这些事,自有皇上操心。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赶回去吧。” “要是长影能快点找到咱们,那就好了。”谢风华喃喃道。 元旻舟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什么。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吃完了饭,谢风华将碗筷都收拾好后,便去问主人要了些伤药过来。 “侯爷,你的伤重新包扎一下吧。”谢风华捧来一盆水,又将纱布药酒摊在矮几上,伸手就要去解元旻舟的衣襟。 两人的眸光不经意间相遇,下一刻又极有默契地移开。 谢风华低垂着眉眼,双手利落地上药包扎,全程竟是一言不发。 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 尽管两人已经拜堂成亲,成为众所周知的夫妻。可此前相处也算还好,谢风华也没想过要去打破这种默契。可自从发生了权武室那一出之后,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而她,也不敢去想是哪里不同。 元旻舟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两人靠得如此近,他能感受到胸膛处温热的气息。那气息轻而暖,像一只手,慢慢抚遍他的全身。所过之处,无不燥热难当。 他别过脸,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摒弃掉脑中的杂念。 可越是克制,那段记忆就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甚至能察觉到双手流连过的光滑肌肤,还有那柔软甜美的唇瓣。 一时间,他有些口干舌燥,心中却又升腾起满满的罪恶感。 当初,他求娶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为了将她拉出谢家的牢笼,圆那个人的愿望。而在成亲后,他也有意与之保持着距离。他始终将她当成妹妹来看,甚至也想过,将来若是她有了心仪之人,他可以再为她谋一段姻缘。 可如今看来,他似乎做错了? “好了!”就在这时,谢风华终于忙完了,起身走了出去。 元旻舟闭上眼,忽然叹了口气。 而谢风华走出门后,也感到浑身放松。 天知道,刚才在面对元旻舟时,她有多不自在。 还好,明天就可以回天京了! 她刚才问过这家主人,得知此处位于天京郊外,若是骑马也要大半天才能到天京。而按照往常的规矩,皇宫都是八月十四晚上就封锁宫门,以备八月十五的中秋盛宴。 而誉王,又会选在什么时候下手? 谢风华敲着脑袋回了屋子。 下半夜的时候,元旻舟发起了高烧。 她那当胸一刺,在经过那么久的折腾后,到底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谢风华半夜不敢去敲主人家的门,只能随便拿了湿毛巾,给他敷起了额头。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谢风华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看闭眼不醒的某个人,摇摇头,边舒展着筋骨边往门外走去。 却听主人家在嘟哝着什么,谢风华一问,顿时大吃一惊,怎么都没想到誉王的动作会这么快,居然连人马都在今早大张旗鼓地调动了。 正在焦灼着该如何做时,却发现长影带人寻了过来,谢风华顿时喜出望外,将元旻舟留给长影照看着,自己则先回了天京。 且不说别的,就为了元夫人的安全,她也必须要提前走这一趟。 赶了一路,谢风华暂时歇在了一处小茶寮里,正啃着馒头喝着茶,忽然一队人马急匆匆赶来,谢风华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走在最前的玄衣男子身上,一动不动。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便低垂下头,喝了一口茶。 她认出来了! 这些人中,有几个恰好是那天带领马队摆脱她追踪的人!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 她不欲节外生枝,正要起身往外走,却被人喊住,“这位夫人,请留步。” 第046章 赌徒的退路 “这位夫人,请留步。” 谢风华握了握袖中的手,随之停下了脚步。 那玄衣男子走过来,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有些疑惑道:“这位夫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谢风华转过身,双手交叠在腰侧,有模有样地福身行礼,笑道:“这位贵人,许是记错了。我可是从未见过您的。” “是吗?”玄衣男子谨慎地看着她,忽而问道,“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天京。”谢风华回答。 玄衣男子冲她抱抱拳,露出一口白牙,“巧了。在下也要往天京而去。既然同路,不如一起吧?” 谢风华眸光微闪,神色里带了几分犹豫,“这还是不用了吧?若是耽误了贵人的大事,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玄衣男子却摆摆手,不肯放过她,只道:“夫人何必如此客气?还是说,不愿意与我们兄弟同行?” 谢风华忙道:“我一介女子,到底是有些不便……” 话音未落,但觉眼前银光一闪,谢风华低头一看,锋锐剑尖已经抵上了她的喉咙。她微微眯眼,眼角余光扫了眼小茶寮里玄衣男子的同伴,心中飞快盘算着,此刻出手灭口需要多长时间。 “既然夫人不配合,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那玄衣男子瞥了她一眼,朝自己的同伴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人走过来,将她围了起来。 谢风华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男子伏在马背上,很快就到了众人跟前。谢风华抬头看去,却见杜怀绍利落地翻身下马,等看到她被众人围住时,往前的脚步一转,便走向她所在的方向。 “杜二少爷。”玄衣男子居然认识他,看到他出现在这里,也颇为意外,连忙朝他拱了拱手。 杜怀绍回了一礼,将目光从谢风华身上收回来,问道:“这是做什么?” 那玄衣男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却见杜怀绍指着谢风华惊叫道:“你们居然不认识她?” 谢风华手下一紧,五指偷偷地握住了软剑的剑柄。 若是杜怀绍敢泄露她的身份,第一个就要他的命。 许是察觉到她冰冷的眸光,杜怀绍惊讶地叫了几声,便悻悻然收回了手,对玄衣男子道:“其实,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夫人。” 说着,他便走到谢风华跟前,眉梢微挑,无声地与她对着话。 ——要我说出你的身份吗? ——随便。 ——不怕死? ——死之前,我会先杀了你们。 可真是个狠心的人呢! 杜怀绍呐呐想着,却转头对玄衣男子道:“不过,凑近了看,倒是认错人了。也不过是个长相普通的小娘子!看你们一个个都魂不守舍的。等到了天京,我带你们去喝花酒。” 玄衣男子脸一黑,指着谢风华道:“杜二少爷,那她……” “她什么?这么个丑女,你们还饥不择食了?”杜怀绍瞥了眼满脸黑沉的谢风华,冷声叱道。 玄衣男子连道不敢,却又有些不甘心。 那日,他领着马队摆脱追踪时,隐约记得其中有个女子的身形酷似此人。 可杜怀绍身份摆在那里,他就算不在对方手下办事,也要给这个面子。 心思翻转间,玄衣男子已拱手道歉,“杜二少爷说得自然在理。属下愚昧,差点就顾此失彼了。” 杜怀绍连道无妨,待一群人重新走回茶寮里,他才走到谢风华面前,低声道:“元少夫人不在天京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话,似乎应该我来问你吧?”谢风华眉梢一挑,讥讽一笑。 杜怀绍见状,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凉凉道:“一段时间不见,元少夫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多管闲事。不过,我奉劝一句,有些闲事可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 谢风华惊讶地回看过去,随后拢了拢袖子,一派悠然闲适,“杜二少爷身份拔高一截,你的事自然不能算上闲事了。不过,你这么快就得到杜家那几人的重用,还真是令人不敢小觑。让我猜猜,此次你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为了领兵作战吧?” 杜怀绍闻言心中一紧,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语气有些危险,“你都知道什么?” “也没什么,”谢风华懒懒地应了一声,扫了眼茶寮中的人,别有意味道,“我只是想提醒杜二少爷一句,自古以来成王败寇皆有定律。莫要为不相干的人枉送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 杜怀绍双瞳猛地收缩,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这个人,居然什么都知道! 本来,他还以为,她只是故弄玄虚而已。那些事不仅隐秘,说出来未必就敢有人相信。可她不仅知道,还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她是怎么想的? 杜怀绍被这番思绪扰得脑壳发疼,再一看谢风华神色自若,仿佛刚才所说的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忍不住就问道:“你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不意外。”谢风华摇头,“倒是你会放过我,很让我意外。” 她一脸坦然,目光澄澈坦荡,却无任何笑意。似乎从认识她开始,她从来都是这副沉稳自持的模样,不管旁人如何翻云覆雨,她都能胸有成竹。 突然间,他很羡慕。 “元少夫人命好,自然体会不到别人的艰难处境。”他抬头望天,忽然感慨道,“我处在这个位置上,并非一条路可以走。既然有两种可能,为何不给自己留点退路?” 谢风华不禁哑然失笑,“你以为,你的退路在我这里?” “还请元少夫人搭一把手。”杜怀绍忽然拱拱手,正色道。 见他这般郑重其事,谢风华不禁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似是在辨别这话中的真假。 片刻后,她才移开视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杜怀绍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眼里蓦地浮起一丝凝重。 此前,他在听到杜太傅的谋划时,还对那件事情充满了昂扬斗志,甚至还做起了升官发财的美梦。可在看到谢风华时,他突然不确定了。 若是谢风华知道了此等机密大事,那定远侯没理由不知道。而定远侯背后站着当今皇上,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这里,他顿时打了个寒颤,扯过吃草的马儿,往天京方向赶去。 他是个赌徒,总要为自己找一条没有风险的退路。 …… 谢风华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回了侯府。 一进门,元旻冬便冲了上来,待发现她衣裳上的鲜血时,不禁惊叫出声,“嫂子,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一天都没回来?大哥没跟你一起吗?” “此事容后再说。”谢风华边往里走边问道,“母亲可在府中?” 誉王既然不安分,十有八九会防着元旻舟,难保不会去打元夫人的主意。 可元旻冬却道:“嫂子,母亲今天去丞相府上,至今还没回来。” 丞相府? 谢风华皱了皱眉,虽说丞相府上应该是安全的,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特别吩咐管家,务必要亲自将元夫人接送回来。 元旻冬见她如此严谨慎重,好奇道:“嫂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对了,大哥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吗?怎么没跟你回来?” 一连串的问话,直让谢风华耳朵发疼。她理了理思绪,便也挑了重要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元旻冬傻在了原地,好久之后,才终于回神,凑到谢风华身边神神秘秘道:“嫂子,咱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有我和你大哥在。”谢风华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袋,忽然想起这不是窦长柯,又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等下就要进宫了。在这之前,你要仔细留意着母亲的行踪。有什么反常,记得随时告诉我。” 元旻冬连忙点头。 而谢风华则心事重重地往卧房走去。宫中的旨意早已下来,她换好了衣裳后,又吩咐了元旻冬几句,便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今晚的宫宴,定远侯府不能没人出席。 她能想到,元旻舟与赵沛之间定有一些约定。而此刻元旻舟远在天京之外,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皇宫里,也是给赵沛吃一颗定心丸。 而最后能做什么,她也管不到了。 眼看着宫门越来越近,她也收敛起了多余的心思,安心应付着即将来临的那场动乱。 宫门处,有人全神戒备;而深宫里,也有人心神不宁。 杜平飞坐在铜镜前,眼皮子不停地跳着。她抚上眉梢,不安道:“月荷,今日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娘娘指的是什么?”月荷给她理了理鬓发,想了想,说道,“再过不久,中秋宫宴就提前开始了。娘娘许是累了,可需要去休息下?” 杜平飞摇头,眉头深锁,一时极为不安。 她起身往殿门走去,恰好遇到萧遥快步走进来,便也停下来问他,“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刚才都没看到你?” 萧遥让殿内的人都退下,才急急忙忙地告诉她,“刚才我在宫里走了一圈,发现四处的守卫突然加严了。” 守卫加严? 杜平飞没反应过来,不解道:“好端端的,为何守卫加严了?” “或许……与誉王有关?”萧遥有些不确定。 杜平飞顿时花容失色,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萧遥知道这话不假,可心中始终觉得不安,正欲说些什么,忽听月荷火急火燎地跑进来禀报,“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杜平飞稳住心神,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便走出去迎接。 杜太后走进来时,看到殿内无人伺候,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好歹是后宫之主,身边岂可没人伺候着?这些宫人也太不知规矩了!” 同为杜家人,在私下无人时,杜太后倒也没怎么注意自己的言行。 换作以前,杜平飞未必就会与她计较,可刚才从萧遥那里听到了那个消息,心里正惴惴不安着,忍不住就回了句,“姑母,这个时候,您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杜家姻亲关系深厚,先后出过好几个皇宫贵人。其中,杜太后出身于杜家二房,在同辈中排行老大。自从二房倾塌之后,她便与大房走得更近了,对杜平飞这个侄女儿越发上心起来。可杜平飞自幼与这个姑母不亲,每次都只是尽量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却是怎么都无法真正亲近起来的。 杜太后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哀家过来看看你,你还要问个原因吗?是不是除了皇帝,你都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可你也不看看,这些年皇帝是怎么对你的?” 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不满,回答也越发谨慎,“姑母,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一直以来,皇上对我都很好,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若真如此,你又为何没生下一儿半女?”杜太后沉下脸,“你跟皇上的那些事,哀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心里想必也怨着皇上的吧?” “不。不是。”杜平飞连忙否认,反问道,“姑母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就这么说起皇上的不好。虽说你我同为一家人,可宫中隔墙有耳,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会招来祸端?” 杜太后似乎也没了耐性,瞧了她一眼,径自道:“既然你问起了这事,那哀家也不拐弯抹角了。平飞,你也是杜家人,难道不希望看到杜家重振声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杜平飞垂眸盯着地面,心头蓦地浮起一抹冷笑。 果然被萧遥说对了。 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意图偷天换日! 对于杜太后的话,她不能装作听不到,只能模棱两可道:“姑母,杜家声威仍在,何须重振?” 杜太后一拍桌子,怒道:“如今杜家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若非皇帝不念君臣之情,杜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今日,哀家来就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 “姑母请慎言!”杜平飞突然大声打断她的话,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跪下去,字句清晰道,“皇上是梁朝百姓的天,亦是侄女儿头顶的天。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杜太后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强硬的态度,指着她,胸脯一起一伏的,连连说道:“好!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哀家不给你留退路了!” 她猛地起身,走到门口,勃然大怒道:“皇后德行有亏,冲撞哀家,特罚抄女德三遍。若无哀家旨意,不得走出这凤仪宫半步。” 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杜平飞听了,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之意。 退路? 他们何曾给自己留过什么退路! 今天这个位置,全都是她费尽心思谋来的。 萧遥走进来时,看到她跪在地上,顿时大吃一惊,将她扶起来,“娘娘,太后派了两个人看守凤仪宫,看来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杜平飞并不觉得意外,眸光流转间,冷静分析起来,“不需要去动那两个看守的人。你帮我去办两件事。” 她便附在萧遥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萧遥听了,连忙悄无声息地离开。 杜平飞慢慢坐到椅子上,想起杜太后说的话,脸上覆了一层寒霜。 她虽为杜家人,却也是赵沛的皇后,一身荣辱几乎是跟他绑在一起的。若是誉王举事成功,她势必会陷入尴尬的境地——要么老死宫中,要么就青灯伴古佛了。 既然杜太后等人不考虑她的处境,她也不必念及什么亲情,只需一心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杜太后将她困在凤仪宫,却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至统领来不成事,她也有撇清干系的借口。 而誉王能不能成事,还是个未知数呢! 或许,皇上早就猜到了这一天,所以才会加强了宫中的防卫! 这么一想,她忽然有股莫名的信心,萦绕在心头的那股不安也逐渐消散。 而杜皇后冲撞太后被罚困在凤仪宫的消息,第一时间也传到了勤政殿。 彼时,赵沛正与孙明远商量着事情,听说此事,也只是点点头,转而问习禄,“定远侯还没消息传来?” “回皇上,还没。”习禄又道。 元旻舟不禁皱起了眉头,吩咐他,“再去查查。” 正说着,却见陆公公小跑着走进来,道:“皇上,时辰快到了。” 赵沛点点头,便起身往霜云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谢风华已经坐在殿内,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 只见人人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或三五成群谈笑着,或推杯换盏迷醉着,说不出的悠然自在。 只扫了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 这里,想必没人会知道宫里即将会有一场动乱。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誉王常年待在封地,若非皇帝传召,从不轻易回天京。任谁看了,都觉得他生不出造反的心思。 可就是这样的人,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暗中购买军马和兵器,并与李公信狼狈为奸,吞掉国库里的银子。 这次筹备看似刚从半个月开始,可谢风华丝毫不敢起轻视之心。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动作,谁又知道暗地里是否已经筹备了一二三四年? 她暗暗想着,忽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却见元旻冬气喘吁吁地坐到她身边,低声道:“嫂子,母亲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谢风华大惊失色。 元旻冬喘了口气,脸上布满了浓浓的担忧之色,“我依照您的吩咐,命人去丞相府上找母亲。可丞相夫人却说,母亲早已回府了。后来,我又亲自带人将府里府外找了一遍,别说母亲,就连车夫都没见到。你说,母亲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谢风华心头一紧,却还是安慰他,自己会暗中想办法。 不多时,赵沛携后宫的人走了进来,谢风华敏锐地发现杜平飞的身影并不在那一群人当中,当即皱了眉头。却听霜云殿中丝竹声起,谢风华便也将思绪放到眼前的宫宴上来。 只是,她本就心中有事,也没心思去欣赏殿内的歌舞,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便弯着身子偷偷溜了出去。 而在她离开不久,霜云殿内突然起了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有人大喊,“皇上!皇上你怎么了?太医,太医快来看看!” 殿内一阵鸡飞狗跳,徐太医上前给赵沛把了把脉,惊道:“皇上是中毒了!” 又是一阵惊呼! 杜太后却突然站出来,沉声道:“徐太医,你确定皇上真的中毒了吗?” “回太后,千真万确!”徐太医连忙道。 杜太后瞥了眼殿内的人,怒道:“皇上中毒,与在场的人都脱离不了干系。来人,封锁霜云殿,别让凶手跑了!” 她话音刚落,立即有侍卫冲进来,将整个霜云殿严加看守住。 而孙明远却突然起身,说了一句,“太后,凶手之事,容后再说!当务之急,便是先让太医给皇上解毒啊!” 岂料,赵襄却站了出来,别有意味道:“相爷觉得,凶手一事不重要?” 孙明远连忙摆手否认。 赵襄的态度却突然强硬起来,厉目扫了眼四周,沉声道:“来人啊!将这里的人都看牢了,没查出凶手前,一个都不准离开。” 紧接着,又命人将赵沛抬到了就近的寝殿。 孙明远一看,顿时慌了,带人哭着闹着要守在皇帝身边,甚至以死相要挟,逼得誉王点头同意。 只是,就算到了皇帝身边,外头也有人看守着,什么都做不了。 孙明远走过去,看了眼四周,低声道:“皇上,皇上……” 原本躺在床上的赵沛顿时睁开眼,随之起身,待看到殿内皆是可靠之臣时,便也松了口气,问道:“定远侯还没消息吗?” 孙明远顿时摇了摇头。 这时,忽然窗口传来一阵动静,孙明远一惊,连忙挡在赵沛前面,紧张地盯着那半开的窗子,低声呵斥,“是谁?” “是我。”谢风华从窗子里冒出个头,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她便身形敏捷地跳了进来,将窗子关好后,又重复道,“相爷别慌,是我……” 赵沛推开孙明远,看着她,忽而问道:“定远侯没跟你一起吗?” “没有。他受伤了。不在天京。”谢风华拧起了眉头,想着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而其他人的脸色齐齐一变,孙明远更是原地焦灼地道:“完了,定远侯回不来,那要怎么调动兵马去对抗誉王?” 另有一人道:“皇上,御林军仅有两万,短时间内不一定能动得了。若是定远侯不在,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啊!” 谢风华想过赵沛做好了准备,也知道元旻舟身上肩负了重任,却没想到会是后果会这么严重。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孙明远已经从袖中掏出一幅地图,当场研究起来,“皇上,臣大略算了一遍,誉王手上的兵马最多不超过十万,若是能调动京郊大营的兵马,局势也没那么糟糕!” “可定远侯不在,谁能调动京郊大营的兵马?”赵沛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谢风华抿了迷唇,目光在那地图上慢慢掠过,落虎岭、棉城、洛城…… 等等! 落虎岭紧挨着棉城! 居然……居然是这样! 她一拳砸在床柱上,双目赤红,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不!你们错了!誉王的兵马,还有五万!” 第047章 杀人我来,讲道理你上 “不!你们错了!誉王的兵马,还有五万!” 寝殿内的臣子们顿时面面相觑,一时也没想明白,她口中的“五万兵马”是从何而来。 谢风华抬起头,径自看向床上的少年帝王。她的模样还算俊秀,进宫前还特意让竹秋描了精致的妆,然而此刻也掩饰不住脸上苍白的颜色。 她就那么静静地盯着赵沛,这举动颇为放肆,可她那眸光极其骇人,竟无一人敢以“不懂礼数”的由头来训斥她。 而赵沛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黑沉如墨,置于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语气沉沉地道:“你说的,可是那五万凭空消失的援兵?” 虽是问句,可他神色冷清隐带讥诮,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他已经肯定了这个事实。 “皇上说得不错。就是那凭空消失却又遍寻不得的五万援兵。”谢风华无力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瞳孔里突然闪过一抹狠厉,“也是墨城无数将士死等不到的所谓来自朝廷的希望。” 她脊梁挺直,负手而立,随着话音落地,心里也生出一股悲凉。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墨城那日的冰天雪地中。 发了那么多封的加急战报,几乎都被人暗中拦截下来。而所谓援兵不仅久等不到,反而被乱臣贼子瞒天过海编入了誉王的军中,直到此刻,一切才真相大白。 许是这个事实过于残酷,孙明远突然剧烈地摇起头来,“不可能!誉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将朝廷的援军挪为己用?” “怎么不可能?”谢风华神色冰冷,直直盯着地面,冷笑道,“你们查了这么久,难道查出那五万援兵的下落了?” 孙明远支吾着,在对上她讥诮的目光时,一脸羞愧。 “现在也不用查了。当初那五万援兵不仅没到前方战场,也无战死沙场一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誉王和杜家暗中所使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借朝廷的兵来谋他们的反。”谢风华唇角始终衔着一抹浅淡的讥讽之笑。 这一次,誉王和杜家暗中所使的招数,实在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而她之所以如此确定,便是因为曾经看过杜怀盛行军的路线,从天京到墨城,先后要经过洛城、棉城和落虎岭,也就是誉王的势力所在。在杜怀盛领兵到达这三个地方时,将五万人马慢慢化整为零,无声渗入到誉王的封地军中。 之后,却将这笔账都记到了她的头上。 说什么“谢元帅用兵不利致使五万援兵战死”,到头来都是个天大的骗局! 可恨的是,居然就骗了梁朝上上下下的君臣。 如今想来,恐怕连杜怀盛腿残一事,也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她想不通的是,当初朝廷所拨的士兵,应该不会都是忠于誉王的。或许,有一部分人在威逼利诱的手段下屈服了,可总还有人不愿与之狼狈为奸吧? 那些人,去了哪里? 而其他人已经大惊失色,想到那五万援兵,腿脚都软了。 这杜家,这誉王,简直是狼子野心,不仅扣下了朝廷拨给边城的援兵,还利用这些人来谋反! 当即有人无比悲愤道:“皇上,誉王图谋不轨,其罪当诛啊!” “问题是,现在定远侯不在啊!”孙明远唉声叹气道。 而赵沛突然吩咐人去守住殿门,随之看向谢风华,那眸光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打量了她一下,指着她道:“定远侯不在,那就你来。” “我?”谢风华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道。 与此同时,孙明远忍不住惊呼,“皇上,虽说眼下无人可用,您也不能……” “不能什么?”赵沛转而看向他,眸光深沉如海。 孙明远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赵沛这才将视线移到谢风华的身上,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谢家人,听说身手也不错,带个兵打个仗,没什么问题吧?” 倒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有些无奈罢了。 虽说上辈子领兵打仗已是家常便饭,可她身份不同于以往,有些事情还是得避开。更何况,定远侯府已经出了个元旻舟,若是再来个手握兵权的大统领,那岂不是很容易就成为皇室的眼中钉? 且不说赵沛会不会来找定远侯府的麻烦,就是元夫人也肯定不会放过她! ——毕竟,元夫人好几次都告诫过她,万不可将定远侯府置入危险的境地。 而还没等她回答,孙明远到底还是没忍住,继续反对,“皇上,行军打仗可不能儿戏啊!元少夫人一没带过兵,二身份也不妥。不如再等等,说不定定远侯就回来了!” 谢风华一句话打破他的幻想,“相爷,我回天京前,侯爷还受伤发高烧,现在还不知道醒没醒呢!” 孙明远顿时瞪了她一眼。 岂料,赵沛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容置疑道:“你们为何会觉得不妥?若是此法不妥,可还有其他的法子?还是说,你们能去调这个兵?”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里站着的都是文臣,别说调兵遣将,能不能骑马还是个问题。可让一个女子去办此等大事,他们也觉得十分不妥。 赵沛也没了那个耐心,径自问谢风华,“可跟你姐学过行军布阵之法?” 谢风华愣了愣,随之点头,“学过一些。” “知道怎么带兵吗?”赵沛又问。 谢风华眉一挑,不答反问,“皇上真的决定让我去调兵?” “对!”赵沛点头。 那头孙明远又要叫,却见赵沛冷冷扫过一眼,他便如割嗓的鸭子般偃旗息鼓。 谢风华静静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有什么好处?” 赵沛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待此间事了,朕封你做大大统领,如何?” 谢风华双眼发光,顿时站直了身子。 做不成大元帅,先做大大统领,似乎也不错! 而孙明远又跳起来阻止,“皇上,三思啊!元少夫人并无任何经验和为人称道的本事……” “若是能调动京郊大营的兵马,解救天上京的危机,谁敢说她没本事?”赵沛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随之问谢风华,“你觉得如何?可敢一试?” 谢风华微微垂眸,脑海中快速地闪过无数个思绪。 这真是个诱惑! 其实,死而复生后,她深深感受到了手无权柄的弊端。若非靠着元旻舟这棵大树,很多事情想必都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若是能借此机会,重走上辈子的路,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时,她已经忘记了元夫人再三的告诫,想到这条路前方蕴藏的希望,她突然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赵沛,点头道:“我答应了!不过,大大统领就免了,给我个副指挥使当当吧!” “也行。”赵沛连忙应了下来。 其他人又是一惊,看着这两人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一个敢说,一个敢做,还真是让人头大! 赵沛从袖中掏出一枚虎符和一块令牌,递到她面前,“这是调动京郊大营兵马的虎符和出宫的令牌,如朕亲临。不过,在宫中,你务必要藏好这两样东西。” 谢风华随之点头。 如今,宫闱极有可能早已被誉王控制住,拿这东西出来,谁都知道她是去搬救兵的,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一手接过,却又听赵沛继续道:“京郊大营,如今由虎威大统领坐镇。” 谢风华抬眸凉凉瞥了他一眼,“这虎威大统领是谁?” “杜家旁支里的一名嫡子,名叫杜怀群。” 果然!她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她突然好奇起来,赵沛怎么能下得了让她去搬救兵的决心? 想了想,她又问道:“我可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有。”赵沛却是料定了她会这么问,也不觉得意外,直接回答她。 “那你跟我说说,接下来需要我怎么做?”谢风华将虎符和令牌收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赵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之道:“誉王举事,京郊大营的杜怀群不会袖手旁观。你要做的便是将京郊大营的兵马夺过来,并火速驰援天京。到时,朕会让御林军将誉王兵马逼至城门,你带兵与御林军前后夹击,务必要将誉王等乱臣贼子一举拿下。” 谢风华听完,随即点头,“那我去了。” 说完,她便纵身跃出了窗子。 孙明远忽然小心翼翼道:“皇上,您怎么可以随便将虎符交给她了呢?” “不给她,给谁?给你吗?”赵沛斜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别忘了,那可是谢风华的亲妹妹。” 孙明远一个头两个大。 尽管知道谢元帅是梁朝的神,可这个神的妹妹未必就那么可靠啊! 赵沛却不这么想,“有些东西是传承的。朕相信她。” 最重要的是,从她身上,他看到了谢风华的影子。 就凭这一点,他就敢让她放手一搏。 …… 而谢风华离开寝殿后,敲晕了个宫女,换上了宫女服饰,便往宫门赶去。 出宫的路说来也不长,要经过一段地形复杂而守卫森严的路。而谢风华只来过几次皇宫,对地形也不算熟悉,一路走过来,左躲右闪,好几次差点被巡逻的侍卫迎面撞上。 在经过一处廊道时,谢风华正要转过该廊道的拐角,斜对面却突然走来一队侍卫,见到她就是大声叱喝:“什么人?” 紧接着,脚步声起,一群人已经将她团团围住。刀剑出鞘,银光闪动,照亮当先一人黑如焦炭的脸上的冷厉和凶光。 此刻,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谢风华低垂着头,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大开杀戒? 她倒是不怕,可这么做定会惊动誉王,也让赵沛叮嘱之事付诸东流。 为今之计,唯有想法子蒙混过关了。 黑炭脸拿剑指着她,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 谢风华并未抬头,而是双手交叠在腰侧,慢慢屈膝,回道:“回大人,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前往凤仪宫给皇后娘娘送点东西。此刻正要回去复命呢!不然,若是让太后娘娘着急了,奴婢可就要受罚了。大人可否通融一下?” 黑炭脸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眯着眼问道:“本官如何确定,你去了凤仪宫?” 谢风华恨得咬牙。她记得,这条路恰好可从霜云殿去往凤仪宫,是以搬出杜太后来,便是想要让黑炭脸打消疑虑。不然,若是闹出了什么动静,说不定会惊动不远处霜云殿里的人。 可谁想,这黑炭脸还不依不饶了。 她正欲说什么,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转身看去,却见萧遥快步走来,看到是她,眸光微闪,“发生了何事?” 黑炭脸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道:“原来是萧遥公公!巧了,有个小宫女说,刚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您看下,可是此人?” 萧遥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是此人。恰好同路,不如一起吧。” 说着,萧遥当先走了过去。 谢风华连忙跟上,走了几步发现那些人也没跟上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跟在萧遥身后,好几次想要张嘴说话,却在瞥见萧遥那张冷酷的脸时,不自觉地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好在两人所走的方向正是宫门的方向,她抿了抿唇,便全身戒备地跟上去。 一路快走,沿途也遇到不少巡逻的侍卫,可在看到萧遥那张脸时,也无人去注意紧跟在他身后的谢风华了。 不多时,远远就能看到宫门处闪烁的火把。 此刻,那里聚集了两方人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借着火把的光亮,谢风华看到了互相推搡的身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看向萧遥,问道:“阁下不去看一看?” 萧遥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古怪道:“自然是要去看一下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风华听出那话里的诡异,不自觉就往后退去,却见萧遥诡异一笑,伸出手就要抓她,被她一手格挡了过去。 他却突然叫了起来,“来人!这里有个逆贼,快把她拿下!” 逆贼? 谢风华忍不住冷笑,眼见宫门处的人听见动静齐齐往她的方向涌来,她立即就往萧遥身上扑去。就在这时,他却身形敏捷地退到一旁,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宫中侍卫都见过萧遥,自然不会去怀疑他。可谢风华极少出入宫闱,此刻已经被当成了刺客。她也不敢硬来,只能凭借着自身的身手优势,不停地找空子去钻,一点点地往宫门挪过去。 不经意间抬眸,却见萧遥正站在落单的一人身后,对着那人的脑袋一扭,那人的身子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杀这个人,就是他的目的? 而将她带到宫门,无非是让她做个障眼法,转移掉宫门侍卫的视线? 可他所杀之人是谁? 谢风华来不及思考,又听萧遥一声尖叫,原本围着她的侍卫齐齐扭头往后看去。趁此机会,谢风华飞快地扯过一匹马,在身后人大喊关宫门之前,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宫门关上的一瞬间,谢风华往身后遥遥看去,于半空中,撞上了萧遥别有意味的目光。 而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谢风华离开皇宫后,直奔天上京门而去。她偷偷溜出来,一路上消息应该也没传开,出城倒是很顺利。 京郊大营离天京不算太远,谢风华以前也来过,此刻凭着记忆中的方向策马狂奔,约摸一刻钟后,终于到了营门之外。 她想起临出宫前赵沛的特别嘱咐,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进去,而是绕过巡逻的守卫,悄悄往最中间的一顶营帐潜去。 此时,营帐内灯火通明,穿着一身铠甲的杜怀群正背着手踱步,旁边一副将却忍不住问道:“杜大统领,皇上为何会下那样的旨意?” 杜怀群瞪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杀气腾腾,怒道:“天子旨意,岂容你随意揣测?程江,还不快去点兵集合?” 昏黄的烛光照在程江的脸上,两只眼睛瞎了一只,另一只忽然眨了眨,随即垂下眼睑,领命退下。 谢风华躲在暗处,屏息凝气地听着营帐内的对话。又见帐门被人掀开,好几人从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脚步一转,正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一看到那张脸,脑中忽然记忆翻涌,下一瞬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居然是程江! 她的目光静静跟随着程江,直到他走进左手边一顶帐子里,她才跟着钻了进去。 帐子内,程江背对着帐门坐着,听到外头不停走动的脚步声,忽然叹了口气。 他本是一名小小的副将,突然间得到要整兵进京的消息,心头满是疑虑。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此事并没那么简单。可眼下无法获取到更多的消息,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为何叹气?”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程江回头一看,却见一名女子正负手站在他眼前,待看到那眉眼,他顿时惊叫出声,“元帅?” 但他又很快摇头,“不,你不是元帅。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谢风华笑道:“看来你还记得我姐姐。” 映华的样貌,与前世的自己倒是有些相似。此刻这么说,却是掩饰身份最好的法子。 “你姐姐?”程江神色里带着几分不解,紧接着反应了过来,问道,“你姐姐是谢元帅?” “正是。”谢风华点头,看着眼前程江的面容,暗暗叹息一下。 早前,程江原是她军中一名统领,擅谋略,与窦长柯同为她的左膀右臂。后来,他在一场战斗中伤了左眼,不得不回天京养伤治疗。 谢风华曾托人在天京给他寻个好差事,却没想到,他竟然到了京郊大营里。 真是天也助她! 程江见她无论样貌还是气势都颇像谢元帅,也并未起疑,只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我姐姐曾跟我提起过你。”谢风华简单回了句,也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唇舌,只挑了重要的问题来问,“我刚才藏于暗处,听到你们说要点兵集合?这大晚上的,要做什么?” 程江握了握拳,如实道:“杜大统领收到皇上的旨意,天京出现乱党贼子,急命我等点兵集合,进京驰援。” “简直是胡扯!”谢风华当下低骂,“杜怀群可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假传圣旨!” “这不是皇上的旨意?”程江顿时瞪圆了双眼。 谢风华当即摇头,“自然不是。如今,皇上被人困在了宫中,誉王联合杜家逼宫谋反,而杜怀群带着你们,恐怕是为了增援誉王而去的。” 谢风华没想到,杜家人竟然是这样蒙蔽军营兵将的。 “你说什么?”程江不敢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谢风华从袖中掏出虎符和令牌,一脸凝重道:“我奉皇上之命而来,便是要想办法调动京郊大营的兵马,驰援天京。程江,你务必要助我一臂之力。” 待看到那两样东西,程江也不再怀疑,连忙问道:“您需要我怎么做?” 谢风华低头思考了下,随之问道:“在出兵之前,杀掉杜怀群的可能性有多大?” 程江怔了怔,没想到她一出手就如此简单粗暴。仔细想了想,却不赞同地摇头,“此举并不容易。这几日,杜怀群似乎找了几个江湖高手,一直潜伏在暗中保护他。若是不能一举击毙,难保杜怀群不会狗急跳墙。” 这也是谢风华顾忌的地方。 京郊大营中,除了杜家的人,基本没人知道天京发生了什么事,是以杜怀群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欺骗众将士。若是打草惊蛇,杜怀群估计会将她说成乱臣贼子,并且倾全营之力围剿她。到时,别说调兵,能不能安全走出去都是个问题。 想了想,她又问道:“那在出兵之时,杀掉杜怀群可行吗?” 程江刚想说这有何区别,待看到她脸上神色时,不禁认真思考起来。片刻后,他说道:“若是在出兵时,能将杜家的阴谋全盘托出,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倒是有把握!” “那就这么做。”谢风华顿时拍了下他的肩头,道,“杀人的事,我来;讲道理,你上。” 程江不禁抽了抽嘴角,“您还真是跟元帅一样的性子。” 能动手,绝对不会动口。 谢风华眉一挑,一脸桀骜,“谢谢夸奖!” 第048章 还敢攻城吗? 寅时一刻。 京郊大营的兵马,集合完毕。 程江穿着铠甲,坐在马背上,不自觉地扫了下四周。 却见昔日战友皆整装待发,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冷肃之色。仔细再看,甚至还能看出某些潜藏在眸底深处的欢喜。 所谓欢喜,无非是指望着此次驰援天京,能够立下大功加官进爵。 京郊大营位于天上京外的西北方向,常年驻守着三万精兵,虽人数不多,却也担负着守卫天京的职责。若是朝中有人心怀不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京郊大营的兵马能够随时调拨驰援,前往天京护驾。 而营中的将士,大部分出身于天京及其周边城池的寒门低户,远不及天上京内御林军等精兵子弟的身份来的尊贵。可相比而言,这里加官进爵之路却是最公平的。只要有本事,能够立下汗马功劳,就有机会一跃成名,得入圣目。 是以,当杜怀群宣读圣意、连夜点兵时,这些将士们满脑子想到的便是如何在驰援天京时建功立业,出人头地。 可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被杜怀群带往一条不归路,又会作何感想? 程江用仅剩的右眼快速扫过去,高举的火把倒映在那深沉的眸子里,也映出他此刻浓浓的焦灼不安。那位谢二小姐吩咐完事情之后,便离开了他的营帐。此刻,也不知藏身于何处。 希望这一切都快点结束吧! 正这么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见杜怀群穿着盔甲缓缓走来,翻身上马后,大声道:“儿郎们,皇上下了旨意,命咱们所有将士驰援天京。等下听本大统领的命令,本大统领指哪儿,你们就往哪儿打。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众将士齐声回应。 一时间,如排山倒海,气势如虹。 杜怀群满意地点头,大手一挥,正欲下令出发,却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三支白色羽箭从营门高树的方向飞快射来,嗖嗖嗖三声而过,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白色箭尖夹着凛冽杀气直直射向马上的杜怀群。 杜怀群登时瞪大了双眼,极度恐惧下,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个江湖护卫突然纵身跃起,抬脚踢开逼近的三支箭,箭尖受力转了个方向,笃笃笃地射到了一旁的营帐上。 紧接着,又是三根白色羽箭飞射而出,那两人横空踢开,彼此对视一眼,便纵身往营门那棵高高的树上扑过去。 却不想,他们这一扑,却让杜怀群暴露在危险之中。 就在这时,又有一支箭穿过两名江湖护卫的阻挡,直奔杜怀群而去。 只听一声惨叫,杜怀群顿时从马背上跌落,滚滚烟尘腾空而起。 离得最近的副将顿时上前将他扶起来,却在看到刺穿他手臂的白色羽箭时,狠狠吃了一惊。刚才他也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却怎么都没看到,这支箭是如何突破重重护卫,成功射向杜怀群的手臂的。 隔着这么远,都能一箭刺穿,这该需要多大的臂力和准头? 而程江远远看着,心头却觉得万分可惜——要是能一箭刺穿杜怀群的脑袋,那便省事了。 这时,那副将也回过神来,焦急问道:“大统领,你怎么样?” 杜怀群咬着牙,额上冷汗直冒,盯着营门外过招的三人恨恨道:“给本大统领拿下那胆大包天的歹人!” 众将士中顿时出现一阵骚乱,几名副将就要跑出营门加入战斗,却见两具身体被重重地砸到众人脚下,扬起一阵滚滚烟尘。 这时,一阵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人一马慢慢靠近,最后立于营门之外。马背上,谢风华白衣黑发,手握弓箭,此刻正神色冰冷地看着杜怀群。 “给本大统领拿下这逆贼!”杜怀群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因气急败坏而变得尖细刺耳,说不出的难听。 一队人顿时将谢风华团团围住。 谢风华像是没看到此刻的剑拔弩张似的,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笑着问道:“杜大统领,你这大晚上点兵集合,是要去哪儿啊?” “哪里来的逆贼?竟敢妄议本大统领的事?”杜怀群挣脱旁人的搀扶,走上前一步,黝黑的脸上现出一丝狰狞。 谢风华从袖中掏出那块令牌,冷笑道:“杜大统领,你看清楚,我可不是逆贼!而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调兵的。见令如见人,你还不跪下?” 杜怀群猛地眯起眼,死死瞪着她手里的令牌,片刻后,忽然仰天大笑,“你以为,拿个假的令牌,就能骗得了本大统领?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将这妖女拿下?” 还未等众人有所反应,程江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寒声道:“杜大统领,这明明是皇上的令牌,你为何要否认?” 杜怀群顿时怒骂,“程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程江走到旁边高高垒起的柴草堆上,大声喊道:“杜大统领,我可没有胡说,反而是你假传旨意,意图将咱们兄弟都逼入谋反的绝路。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兄弟们对你的信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些人,本指望着能借此机会建功立业,此刻骤然听到这样的说辞,顿时愣在了原地。 愣过之后,便是众怒。 已经有人大声问程江,“程副将,咱们本就是驰援天京,怎么就变成谋反了?杜大统领有何理由来害咱们?” 程江在军中也有他的威望,此刻闻言便道:“诸位兄弟,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誉王逼宫谋反,而杜家人为其出了不少力。这位便是从宫里来的元少夫人,特意带着皇上的旨意,前来调兵镇压叛军的。大家都是忠君之人,亦希望能建功立业报效家国,可千万别受了杜家人的蒙骗,糊里糊涂做了那天理不容的乱臣贼子啊!” 他这句话,像是一把刀,直接戳在了众人的心坎儿上。 谋反一事,关乎生死,谁都不敢轻易趟这浑水。当看到杜怀群冷沉的脸色时,众将士似乎也有了底儿,有人便直接问谢风华,“这位夫人既从天京来,可有什么信物?” 谢风华拿出那枚虎符,与那块令牌高高举起,掷地有声道:“我奉皇上之命,特来调京郊大营的兵马,火速赶往天京。杜大统领,你既说皇上给你传了旨意,那为何与我所说的相悖?既是圣意,请问圣旨何在?” “你既从天京来,是否又有圣旨?”杜怀群狠狠瞪着她。 谢风华依旧是那浅笑的模样,可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冷厉冰寒。她举了举手中的东西,不容置疑道:“这两样东西,若非皇上亲授,我也不可能会有。倒是你,拿不出圣旨,莫不是这旨意一说本就是信口胡诌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你恶意蒙骗众将士的借口而已?” 杜怀群死死地瞪着她,心中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 所谓旨意,不过是他随口所说的。可如今宫中被誉王控制住,就算他假传旨意,也根本无人发觉。一旦将大军带入天京,借其力铲除掉皇帝的人马,到时纵然这些人反应过来,也都无济于事了。 谁想到,突然冒出个女人来! 不行! 他不能让这个女人阻了他的路。 这么想着,他连忙给他的两名江湖护卫使了使眼色,却见那两人又朝谢风华扑过去。 谢风华没想到他狗急跳墙,竟会当众对她下杀手,情急之下,便急速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两支羽箭嗖嗖射了出去。 程江连忙冲上去帮忙,边打边怒道:“杜大统领,事到如今,你还这般执迷不悟?你要想清楚,誉王谋反罪大恶极,你们杜家也将会成为乱臣贼子。” 杜怀群恨恨咬牙,指着他吼道:“来人,把这两人抓起来。” 然而,没人听他的话。 这些人都不是忠于誉王的。尤其在听到杜怀群率领他们去逼宫谋反时,更没了追随和拥护的决心。 杜怀群却恼了,拿起剑就劈过去。眼前那人一时怔住,也没躲开,肩膀上立即见了血。 而他这一举动,却将在场的人激怒,已有不少人冲上来,跟他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谢风华摆脱了那两名江湖护卫的缠斗,拉弓射箭,直接朝杜怀群射过去。杜怀群正背对着她,挥舞着手中大刀,突然间身子僵直,低头一看,一支箭当胸穿过,箭尖上染着一抹血丝。 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绝望和死寂,手中大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身子也倒了下去。 而那两名江湖护卫见他死了,竟然寻了个空隙,飞身逃了出去。 谢风华没有追,而是看着眼前的将士,高举手中的令牌,喝道:“众将士听命,立刻整顿兵马,随我驰援天京。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短暂的沉默后,眼前的人唰唰唰地跪下来,异口同声道:“末将领命。” 谢风华看了眼程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不多时,京郊大营三万兵马整合完毕,营门大开,披着浓浓夜色,直奔天京而去。 …… 寅时三刻。 谢风华带兵飞驰在通往天京的官道上,忽见四周火把光亮,冲锋声起,一道道人影从官道两旁的树木中冲了出来。 程江大惊,“这里有埋伏!” “别慌!”谢风华冷声大喝,神色肃然地带着三万兵马冲杀而上。 ——开一条血路! …… 同一时间,寝殿里。 赵沛望了眼窗外,问道:“现在,谢二应该到京郊大营了吧?” 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孙明远跟着点头,“回皇上,按理说早就到了。就是不知道,目前那边是什么情况。杜怀群在军中积威甚重,若是元少夫人不能顺利将兵马控制到手,那么,事情可就难办了。” 赵沛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想起谢二临走前的神色,却没有他那么紧张担忧,反而安慰他,“相爷无需担心。朕觉得,这个谢二不会让人失望的。” 孙明远颇是不解,“皇上,您似乎对她有股莫名的信任?” “难道朕不该信任?”赵沛忽而笑道,“你可记得,刚才谢二与朕对话时,并不见她有多担心。这样的人,若不是愚昧无知,便是胸有成竹,不将这番艰难险阻放入眼中。” 相比而言,他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孙明远却叹了叹气,事到如今,也只能希望一切顺利了。 正这么想着,忽听殿门处传来一声惊呼,“誉王,怎么是你?” 赵沛与孙明远对视了一眼,随之躺下身子,做出一副中毒不醒的模样。 那声惊呼之后,誉王大步走了进来,待看到守在床前的孙明远时,忽而笑道:“相爷真是个忠君之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孙明远猛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誉王,徐太医呢?为何不让太医过来给皇上诊治?” “退下!”誉王冷着脸叱道。 孙明远顿时怒目而视。 誉王又道:“本王要与皇兄说些秘密,相爷难道要旁听?” 孙明远老脸一白,不得已退了出去。 誉王这才将目光落在赵沛身上,沉声道:“皇兄真是好本事。为了迷惑臣弟,不惜以身犯险,实在是令人佩服。如今,你我都是明白人,还需要再装下去吗?” 说到这个份儿上,赵沛也不需要伪装什么,索性睁开眼,坐了起来,目光犀利地盯着誉王,冷哼道:“皇弟真是火眼金睛。只是,现在你不去忙你的大事,跑到朕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誉王撩起衣袍,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慢条斯理道:“只是想来看看皇兄。当年,皇兄趁臣弟不在天京之际,一举夺下了那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还回来了。” “还?”赵沛仔细咀嚼着这个字,忽然觉得无比好笑,“这个位置,从来都不属于你。何来还你这一说?” 誉王却像是被他踩到了痛处,腾地站起来,指着他叱道:“皇兄说得真轻巧。当年,若不是你使了手段,这皇位未必就是你的。论身份,我才是梁朝最尊贵的中宫嫡出,哪里轮得到你?” 而这也是他最瞧不起赵沛的原因。 明明赵沛只是被养在了母后宫中,撑死也就是个外来人,凭什么就能夺取了那个位置,而他只能做个封地王爷? 他不甘心! 赵沛想到那段过往,嘲讽一笑道:“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甘啊!也罢,这次就做个了断吧!” 誉王闻言,突然笑了起来,语带讽刺:“皇兄,到如今,你觉得你手中还有筹码么?难不成还把希望寄托在谢家那丫头身上?” 赵沛倏地站起来,逼到他跟前,怒道:“你敢动她试试看?” “为何不敢?”誉王得意地扬眉,有些不屑道,“看来,你手下真的没人可用了。调兵遣将这种事,居然敢交给一个女人去做!你说,当她遇到埋伏的五万兵马时,是否会被吓得弃兵而逃?” 赵沛面沉如水,眉宇覆霜,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阴沉无比。 而誉王见到他这副模样,又是仰天大笑,心中无比畅快,“皇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沉不住气。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咱们且等着瞧吧!” 说完,他便得意地走了出去,老远还能听到那猖狂的笑声。 孙明远走进来,试探着道:“皇上,如今可如何是好?” 若是誉王真的在路上设下了埋伏,那元少夫人未必就能安然回来! 岂料,赵沛却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传命李怀仁,不用等了,现在就动手!” “是!” …… 而誉王离开寝殿后,正往霜云殿走去。 却见贴身侍卫娄云大步朝他走来,一脸的紧张和惊惧。 他心头蓦地浮起一抹不安的感觉,连忙呵斥:“慌慌张张的,这是做什么?” 娄云忙道:“王爷,事情有点不对劲儿。刚才卑职去宫门查看了下,并未发现宫门有什么异常。而且,就连接应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誉王大惊,连忙扯着他胸前的衣服怒道:“怎么回事儿?刚才那李怀仁不是说已经办妥了吗?” 李怀仁,便是御林军的统领。 娄云苦着一张脸,不解道:“莫不是,李大人说谎了?” “不可能!”誉王猛地推开他,脸上的神色无比骇人。 李怀仁是他收买的人,若不是这个人,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地控制了整个宫闱。本来,他是不打算用御林军的,结果李怀仁再三保证不会出问题,而他的人手调动不仅需要时间也很麻烦,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倘若李怀仁假意投诚,那么……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顿时打了个寒颤。却在这时,另一贴身侍卫走过来,慌慌张张道:“王爷,大事不好了!李大人突然派人将太后押了起来,而咱们原来布置在宫里的大部分人手已经惨遭屠戮了!” “你说什么?”誉王大惊失色,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冷声问道,“咱们的人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宫门。”那侍卫道。 “走!去宫门!”誉王提剑往宫门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去找李公信,让他去带另外一批人进来。” “遵命!” …… 卯时一刻。 李公信鬼鬼祟祟地走到御花园一座白玉桥下,噗通一声,跳了下去。但见他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一双手在使劲儿地拉扯着什么。 忽然间,一道黑影无声走过来,他顺着那影子看过去,却见元旻舟正笑吟吟地盯着他,“李尚书,这么晚了,还鬼鬼祟祟地跑到这里做什么?” 李公信突然就停下了手,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答反问,“侯爷又怎么在这里?” 说着,他双手撑着河岸就要上来。 元旻舟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用下巴点了点他刚才双手拉扯的位置,慢条斯理道:“实不相瞒,本侯是从这水里游出来的。” 李公信两眼一翻,顿时晕在了水里。 …… 卯时三刻。 宫里的局势发生了极大的反转。 原来控制宫闱的御林军突然倒戈相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誉王布置在宫中的人手悉数斩尽。而被困在寝殿的皇帝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并传旨御林军统领李怀仁,对誉王手下人马赶尽杀绝。 李怀仁率领御林军奋力厮杀,誉王不敌,不得不退到宫门之外。 而誉王本来有两部分人马,一部分从宫门接应而入,另一部分则从李公信修造的桥下密道中入宫,结果这两部分人马都未能顺利从原有路线行进,无奈之下,只能合二为一,全部压到了宫门处。 一时间,宫门处守着的御林军也吃不消了。 赵沛带着一众臣子站在宫门的角楼上,望着底下惨烈的厮杀,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成堆的尸骨,望向长街尽头,脸色阴阴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御林军死伤惨重,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啊!”习禄跑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沉声道。 赵沛背着手看过去,却见誉王已经站到了宫门前较高的一处哨台上,此刻正满脸阴沉地看着他。隔着那么远,他依旧能感受到那目光里的恨意。 可是,恨有用吗? 誉王看着不停倒下的御林军,脸上划过一抹快意,隔空喊道:“皇兄,你可是在等京郊大营的兵马?臣弟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吧!三万对五万,傻子都知道结果是什么。你还是醒醒吧哈哈……” 他得意地大笑,笑声直入云霄,却有一道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撕碎了他的美梦,“誉王说的是什么结果?” 紧接着,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雨点般整齐轻快,当先一人白衣黑发狂奔而来,却在离宫门不远处勒马而立,仰头看着角楼上的君臣,遥遥问道:“皇上及众位大人可安好?” “一切都好!”孙明远激动得差点涕泪横流,伸出脖子大声回话,却差点被流矢射中,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谢风华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誉王,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誉王抢先开口,“元少夫人,倒是好本事,居然能从本王的五万埋伏中全身而退。” “王爷过奖了。”谢风华不痛不痒地回他。 却又听誉王说道:“不过,就算你突围了,又如何?你看看这是谁?还敢攻城吗?” 谢风华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却见一妇人被人押了出来,待看到那人的脸庞时,她双瞳猛地一缩,手中的剑差点都拿不稳。 “母亲!”谢风华忍不住惊呼,再看向誉王时,那眸光里染了血光之色。 她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第049章 咱们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谢映华,不想你婆婆死的话,赶紧从这里退出去!” 誉王像是料准了她会妥协一样,那声音从高处传来,说不出的得意。此刻,他却是胜券在握,并觉得拿元夫人来威胁谢映华,便是最正确的决定。 若是带兵的人换做定远侯,以定远侯的雷霆手段和冷血心肠,未必就会乖乖听话。可若是谢映华,不管怎样,她除了退后放弃,并无第二条路可以选。 试问,有哪个儿媳能对婆婆下手的? 一旦她真的这么做了,这世上的人也不会容许她安然活下去,光是口水唾沫都能将她淹死——毕竟,连婆婆都敢动手的人,简直是丧心病狂。 谢风华眯着眼,愤恨地瞪着哨台上的誉王,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 这时,宫门角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谢风华抬眸看去,却见元旻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此刻正站到赵沛身旁,似乎在说些什么。 谢风华贝齿紧咬着嘴唇,清透潋滟的黑眸含着冷冽。而誉王久久等不到她的反应,却将元夫人双手绑起,毫无预料地吊在了哨台延伸出来的一根铁杆上。 元夫人双脚悬空,身上被粗绳子勒得生疼,顿时尖叫了一声。 “母亲!”一片沉默中,元旻舟突然叫出声来,那声音里隐藏着极大的自责和痛楚。 而角楼上一众臣子已经看不下去,不管不顾地怒骂起誉王。 誉王冲赵沛得意地扬眉,紧接着又看向马上的谢风华,剑尖直指向绑缚元夫人的绳子,无比嚣张道:“元少夫人,只要你走近一步,本王就将这绳子割断,到时元夫人就会掉下去,万箭穿心,死无全尸。现在,你想好了么?” 沉默片刻后,谢风华紧咬着牙关,再次往宫门的角楼上看去。 那里,元旻舟正负手站在人群之外,茕茕而立,那身影无端透露着一股萧索之意。隔得太远,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可仔细想想,却也知道他心里的五味杂陈。 元夫人一手将他兄弟二人抚养成人,临到此刻,却遭受这般羞辱和威胁,作为儿子的他想必会悔恨难当吧? 那么,他希望自己怎么做? 谢风华眸光里已经有了一丝动摇,正欲下令后退,身旁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少夫人,侯爷命属下来接应您。可需要属下做什么?” 谢风华扭头看去,却见长影站到了身旁,心下一喜,连忙道:“侯爷可有说怎么做?” 长影微怔,很快就摇头,道:“侯爷说,他相信您,也尊重您的决定。” 闻言,谢风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抬头看了看角楼上岿然不动的身影,一时间眸光变得无比坚定,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她附在长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完了又正色问:“有把握吗?” 长影脸上现出一丝惊骇之色,尽管知道这是逼不得已的法子,可此刻还是忍不住劝她,“少夫人,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谢风华顿时摇头。 她既然把兵马带回了天京,自然不能半途而废。可元夫人的安危,她也不能不顾及,为今之计,要想两边都顾着,只能这么冒险了。 长影见她下定了主意,便也没说什么,郑重其事地点下头,带着身后的人手,偷偷地融入到了前方的混乱厮杀。 角楼上,无数人都在注视着她的动作,而哨台上誉王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却见谢风华已经拿过旁边人的弓箭,搭箭,拉弓,动作一气呵成,箭尖直指向哨台下被吊着的元夫人。 众人忍不住大声惊呼。 谁都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这么做! 一时间,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之色。 她是疯了吗? 谢风华似乎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只是专心地瞄准着,而握着弓箭的手紧绷泛白。 谁都不知道,射出这一箭,对她来说有多难。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而誉王怔愣过后,便是仰天大笑,吩咐哨台边的侍卫不停地晃动起那根绳子。 “母亲……”这时,元旻冬突然爬上角楼,见状大呼,却被随后赶来的窦长柯捂住了嘴巴,“别叫。你这么叫,会影响到少夫人的。” 窦长柯看向那马背上神色肃穆的女子,忽觉这一幕十分熟悉。 正恍惚间,耳边却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离弦之箭带着凌厉杀气,射向那根晃动得越来越剧烈的绳子。在快到达绳子时,那箭尖却诡异地调整了个方向,像是摸准了下一刻绳子晃动的方向似的,竟然准确无误地钉向了绳子。 而角楼上,窦长柯见到这一箭,当场就变了脸色,就连向来镇定从容的赵沛都忍不住扑到城墙前,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紧接着一声尖叫,元夫人闭上眼,头上的绳子一松,整个人顿时掉了下来。几道身影上下跳动着,稳稳当当地将她接了下来,而长影身边的人同时杀出了一条血路,很快就将元夫人带到了安全地带。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等誉王反应过来,想要吩咐手下射箭时,底下早已没了元夫人等人的身影。 谢风华见状,再无后顾之忧,手中长剑狠厉劈下,带着身后士兵潮水般杀了过去。而她所率领的将士锐不可当,与宫门另一头的御林军前后夹击,不多时就把誉王的人手杀了个片甲不留。 誉王眸中划过一丝戾气,抬头看向角楼上的赵沛,突然拿起弓箭,朝赵沛连发三箭。谁都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射过去。 谢风华反应很快,却只来得及将其中两支箭打掉,剩下一支眼看就要到了赵沛跟前。 突然,一道墨绿色身影挡在了赵沛跟前,那支箭射穿他的肩头,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身子往后撞去——赫然便是凭空冒出的杜怀绍。 岂料,赵沛见到这一幕,像是见到了什么似的,直直看向谢风华。 谢风华佯作看不到他的目光,提剑又冲入了敌军当中。 不多时,叛军终于被剿灭。 威严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谢风华抖了抖缰绳,策马而入。 彼时,赵沛已从宫门缓缓走下,身后跟着满朝文武百官。在看到脊背挺直神色肃杀的谢风华时,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复杂之色。 对此,谢风华恍若未觉,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赵沛跟前,双手捧上虎符和令牌,“皇上,幸不辱命!” “好!好一个幸不辱命!”赵沛深深地凝视着她,接过令牌,却将虎符留下,“朕言出必行!既然你率兵解救了天京的燃眉之急,以后,京郊大营三万兵马就归你所管。” “皇上三思啊!”孙明远老脸皱起,苦口婆心道,“纵然要论功行赏,也不急在这一时啊!不如您先回宫,再行商议?” 谢风华抛了抛那枚虎符,无所谓道:“相爷说得极是。誉王谋反一事,还有待处理,皇上可别本末倒置了!” 说着,她便摊开掌心,将那枚虎符递了过去。 赵沛听着她随意而大胆的话语,凭空生出一股熟悉感,他伸手将虎符拿回来,不小心碰到柔然而光滑的肌肤,心神不由得晃了一晃。 身旁孙明远又在催促,他连忙握紧了那枚虎符,当即甩袖转身,往宫里走去。 谢风华环视了一周,待看到不远处静静站着的元旻舟时,展颜一笑,连忙走了过去,“侯爷,你何时回到天京的?你烧可退了?” 说着,她便抬手,要去探他的额头。 元旻舟将她的手抓住,也不让那手挣脱,只道:“我并无大碍。倒是你,奔波一夜,可都还好?” 谢风华连道无碍,又往他身后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母亲她现在何处?可有受到什么惊吓?” “母亲已经被长影先护送回府,又带了徐太医前往看护,应该没什么事。”元旻舟握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边走边道,“你也不用担心。刚才那种特殊情况下,不论如何抉择,都是十分艰难的。母亲向来明理大义,定会理解你的。” 谢风华恼怒地握拳,一张小脸上布满了惴惴不安。 在他俩走后,另有两人从墙角里走出来,却是元旻冬和窦长柯。 元旻冬望着前方,不解道:“你刚才为何拦着我?” “不拦着你,让你去做碍眼的第三人吗?”窦长柯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虽说那是你大哥和嫂子,可这个时候,人家夫妻俩正互诉衷肠彼此安慰,你一个单身汉跑上去凑什么热闹?” 元旻冬顿时拉长了脸,一把拍开他的手,“说得好像你不是单身汉一样!” “小爷就算是单身汉,那也是有格调有追求的单身汉!”窦长柯冲他挑衅地挑眉,拿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唏嘘嫌弃他,“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以后没事还是多来跟小爷打打拳练练武功吧!省得以后找到媳妇儿被说雄风不振!” 元旻冬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窦长柯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元旻冬,你这破冬瓜——” …… 誉王谋逆,乱政误国,奈何当今圣上早有准备,先是命御林军统领李怀仁假意投诚,又临危授予元少夫人统领京郊大营之权,两兵夹击之下,誉王叛军最终被斩杀于九重宫门前。 而这场兵乱中,杜太后心怀反意,联合杜家及其党羽逼到皇宫里。天子龙颜大怒,当即捉拿誉王党羽、家眷,以及杜家全族上下,于次日午门斩首示众。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是夜,谢风华喝着酒,躺在侯府书房的屋顶上。 赵沛回宫后,颁发了一连串的旨意,又将一众朝廷大臣留下来。 而谢风华本来想去找元夫人说说话,结果元夫人受惊睡了很久,她也无法得见一面,无聊之下便跑到书房屋顶喝酒。 夜幕时分,元旻舟才回府,而元夫人也醒了过来,晚膳都没用,直奔书房而来。 元旻舟揉了揉眉心,再一次重复道:“母亲,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您又何必……” “怎么不糟糕?”元夫人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怒道,“你听我说,这谢二手段太冷酷无情了,实在不适合咱们侯府。等下找个时间,去跟她好好说说,先把这休书写了吧!” 说到最后,她近乎恳求,尽管哨台上被吊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可此刻想起来,她的身子还微微颤抖着,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后怕之色。 活了这大半辈子,她自认也久经风浪,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到那般狼狈的境地。 此刻见元旻舟无动于衷的模样,她也急了,“我这都是为你好啊!你也不想想,今天她敢对我搭弓射箭,明天就能对你拔剑相向,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紧紧绷着脸,声音因惊惧而拔尖了几分。 元旻舟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双手稳住她的身子,直直看入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母亲,你的担忧,我都明白。可当时形势紧急,她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在那样的处境下,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处理得那么好。” 元夫人咬着唇,一言不发。 不得不承认,这些话并没有说错。倘若需要做抉择的人是她,一边是君臣忠义,一边是家人孝义,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忍下这口气。 她张嘴又要说什么,却被元旻舟抢先打断,“母亲,我就问你一句话,假如冲你射箭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怪我,甚至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那怎么会……”元夫人连忙道。 “这就是了。”元旻舟放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既然你能原谅我,为何就不能原谅她呢?虽说人有亲疏之分,情有深浅之别,可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她想要面对这样的处境。这么毫无理由地指责她,对她也并不公平。” 元夫人凝视着他,眸中光彩变幻莫测。 半晌后,她似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这个儿子,从来都极有主见,既是决定了的事,基本都不会再改变。她似是认了命,低下头,很快就敛起了脸上的惊惶不定,抬步就要往外走去。 元旻舟连忙上前扶着她,目送她走回去,才问长影,“少夫人现在何处?” 长影看了眼屋顶,一脸的生无可恋。 刚才书房里的动静,几乎把他给吓到了,也不知道屋顶上那位主儿还能受得住么? 元旻舟愣了愣,随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话不说就纵身跃了上去,待看到正仰躺着喝酒的人时,突然叹了一声,走过去抢过她手里的酒壶饮下一口,问道:“怎么突然跑到屋顶上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谢风华不适地挪了挪身子,随后坐了起来,带起一阵清冽的酒香。 也不知喝了多少,她双颊微红,现出几分微醺色彩,可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动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是你心绪不宁,才没发觉我的存在。”谢风华指了指屋顶之下,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 元旻舟又喝了一口酒,苦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母亲对她的不满,可好在这两人平常接触也不多,倒也算是相处得不错。却没想到,有些长到骨子里的倔强认知,不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消磨掉的。一旦触碰到那个点儿,也就连分崩离析不远了。 就比如,此次母亲超乎寻常的恐惧! 他脑壳隐隐发痛,第一次觉得,夹在婆媳之间的感受如此不好。 这时,谢风华却突然对他说道:“侯爷,多谢你。” 他不解地看向她,“怎么突然就谢我了?” “多谢你那般,维护我。”谢风华斟酌了下,想起刚才听到的对话,顿觉积压在胸口的郁气消散而去。 元旻舟似是有些不习惯她这般郑重其事,顿时别过脸,不甚在意道:“何须言谢?今日之事,情非得已。既救下了母亲,又不耽误营救,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谢风华抿了抿唇,突然问道:“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怕你?”元旻舟不由得好笑。 “因为我杀人如麻,冷血无情。”谢风华说到这个,忽然烦躁难当,从他手里抢来酒壶,仰头喝下一口酒,清冽微辣的感觉刺激着喉咙,她咳了几声,又继续道,“正如母亲所言,我今天能对她射箭,他日怕是也能对你拔剑相向。你难道就不怕?” 说完,她紧紧地盯着元旻舟,神色里透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元旻舟一挑眉,反问道:“你会对我拔剑相向么?” 谢风华愣了愣,一时没有回答。 而元旻舟又道:“而且,就算你这么做,也不需要害怕。就跟今天一样,你既然敢对母亲射出那一支箭,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谢风华忍不住惊呼出声,当看到他温柔沉静的眉眼时,心中突然涌起一抹异样的感觉。 或许,很多人都以为她只是运气好,那支箭才会射中绳子,而不是射中元夫人。当回看她的举动时,才会从心底萌生出一种惧意——万一没射中,让人丢了性命呢? 因为不确定,才会设想无数种可能,才会有那般近乎崩溃的死亡感。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生死面前,她从不敢轻易行动。而既然敢射出那支箭,心中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些东西,她无法悉数说给旁人听,也不指望有人会懂,甚至想过将来面对他人的指责时,她已经做好了咬牙挨骂的准备。 可这一刻,眼前这个人,却懂得了这份心思。 于她,何其珍贵! 她突然仰躺下去,又灌下一口酒,许是动作有些急,酒水洒了一些,滑到脖颈里,清清凉凉的,似乎也平复了此刻微热的心。 她眨了眨眼,忽觉眼眶有些湿润。 元旻舟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道:“你有多少本事,我还不知道吗?” “真的?”谢风华侧过脑袋,一双眸子似是被雪洗过一样,说不出的澄澈明亮。 元旻舟只看了一眼,心神便是颤了颤,随之很快移开了视线,含糊不清道:“真的!毕竟,你的本事都是承袭于你姐姐嘛……” 说完,他无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并不知道她有多少本事,却清楚谢风华有多骁勇善战。 他已经很久不去想起那为数不多的过往,怕的就是每次想起心头都会传来细细麻麻的抽痛。那些痛,就跟虫子似的,潜伏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沉睡的时候无从发觉,一旦惊醒,便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身体,直到痛不可忍才恍然发觉,其实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他以为自己就这么过了一生,甚至在亲手将那个人埋葬之后,那往后的日子也变得索然无味。 而现在,似乎也是这样的吧? 他这么想着,扭头却见某个人的脸突然放大在眼前,顿时被吓了一跳,又见她神色迷离地看着他,俨然便是喝醉的模样。 他不禁觉得好笑,那点愁绪也随之飘散,当即从袖中掏出帕子,替她擦掉唇边的酒水。不经意间,又被那双眸子诱惑住,似是若有所悟,情不自禁地问道:“夫人,咱们上辈子是不是见过?” “见过。”谢风华摇头晃脑道。 “哦?为夫怎么不记得?” “可我记得。” 谢风华突然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指下肌肤温热细腻,她心神颤了颤,忽然喃喃道:“我记得,那天雪好大,你抱着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嗯?”元旻舟眼神里露出一丝疑惑,“我何时在大雪天里抱过你?” 谢风华猛地惊醒过来,那点上头的酒意也瞬间散去。她暗暗发恼,打哈哈道:“我说在梦里啊!” 说着,她眸光狡黠一转,伸在半空中的手指突然恶作剧般地擦过他的唇,那唇柔软温热,肌肤相触间,两人的身子皆是一震。 谢风华忍不住扶额。 本来想捉弄他的,反而自己讨了个尴尬。 而元旻舟身子狠狠一震,只觉那划过唇瓣的手指柔软光滑,突然间,他便想到了那日密室里意乱情迷的场景。他忽觉耳朵发热,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道:“我看你是酒醉了。需要清醒一下。” 一把长箫从底下抛上来,元旻舟瞥了她一眼,忽然吹起箫来。 箫声清越和缓,曲调悲沉却隐带超然大气之象,令人听了心中温软开阔。 谢风华闭眼听着,突然问道:“侯爷,我被关入天牢的那夜,你在天牢外吹了一夜的箫?” 耳边箫声戛然而止,越发衬得此刻清幽静谧。 谢风华置于腰侧的手微微蜷起,眸光柔和地望向他。 天际有流星划过,他英俊的脸庞隐在星河之后,双唇微张,有些不自在地说了一句,“是我。” 谢风华忽然展颜一笑,眸中的光芒似乎更亮了几分。 “谢谢你。” 第050章 你是谁? 这一夜,有人在屋顶上饮酒聊过往,也有人在琼楼玉宇中诉衷肠。 这一轮圆月,高悬于雕花窗台前,光华泠泠,落一地浅薄微凉的秋霜。 杜平飞双膝跪地,看着上首悠然饮茶的少年帝王,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那日,杜太后离开后,她便命人时刻关注着宫内外的动静。尽管她被“禁足”凤仪宫,心中却早就对誉王谋反之事有了决断,是以便摆出了作壁上观的姿态。 ——毕竟,身份使然,不管结果如何,总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利字当头,她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 后来,誉王事败,杜家倒台,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惴惴不安地等在宫中,一等就等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赵沛来此,她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说辞——或辩解,或请罪,或迂回表明立场,再不济演一番苦肉计,想来总不会将自身牵连进去。 可当赵沛静坐喝茶时,那些准备好的话却无从开口了。 能说什么呢? 这少年帝王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心思也越发深沉莫测,不是她能窥探的了了。 此刻,她本着不变应万变的原则,耐心地跪在殿中。中秋过后,夜色渐凉,地面也似浸了霜,丝丝凉意自膝头侵入,慢慢就传遍了全身。 跪久了,膝盖发麻,她也不自觉地抱了抱胳膊。这时,终于等到了上首那人开口,“地面凉,皇后还是起来吧。” “皇上不怪臣妾了吗?”杜平飞抬头,斟酌了片刻,试探道。 赵沛手中动作一顿,不解道:“皇后为何会这么说?” 杜平飞抿了抿唇,脸上现出几分犹豫。她发现,面对这样的神情,她却不知从何开口了。沉默半晌后,她才迟疑道:“皇上,誉王谋反之事……” “原来你说这个啊,”赵沛却像是突然恍然大悟般,轻笑了一声,走下来扶起她,不甚在意道,“事发之时,你不是被杜太后禁足了么?朕已经查清楚了,此事与你无关。相反,朕还要感谢你始终站在朕这一边,不仅派淑妃给朕提了醒儿,还出手帮朕及时解决了誉王布置在宫门的内应。否则,单凭朕一己之力,也没那么快就将叛军处置掉。” 顿了顿,他眸光里闪过一抹异色,有些意味不明道:“说起来,朕还要感激你这次大义灭亲!” 杜平飞愣了愣,随之垂下了头。 那日,她让萧遥去办两件事,其一便是命人去淑妃眼前晃一晃,使其跑去提醒皇帝,万不可食用中秋宫宴上的任何食物。若是皇帝有心,自会顺藤摸瓜查到这是她的动作。其二就是让萧遥去查誉王在宫里的内应,再将其悄无声息地除掉。 她向来懂得权衡利弊,也知道如何为自己留一线退路。尽管皇帝未必就不提防着誉王的动作,可她将这份心意传达到,便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之后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而事实证明,眼前这个人,的确胸有丘壑。 此刻,再回想起誉王和杜家的事败,她心中唯有深深的痛惜。虽同为杜家人,可她却比其他人活得清楚,而且她也从不敢低看皇帝。那时,两相权衡下,她选择站在了皇帝这边,其实也只是趋利避害而已。 所谓“大义灭亲”,听来还真是讽刺。 万千思绪不过转瞬间,她无声叹了口气,无比谦卑道:“常言道,嫁夫从夫。如今,臣妾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 “分内之事么?”赵沛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眸光流转间,漾出一抹锋锐的光彩,又听他道,“皇后如此深明大义,朕心甚慰。如今想想,朕与皇后结发多年,在某些大事上,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杜平飞眸光一闪,诚惶诚恐道:“皇上真是折煞臣妾了。说来都是您神机妙算,而臣妾只是追随着您的步伐而已。” 赵沛久久凝视着她,直到把她看得不自在了,才道:“朕看得出来,皇后是个明白人,对很多事情都了然于心。眼下,朕心中存着一丝疑惑,不知皇后可否替朕说一说?” 听他这么说,杜平飞不免有些意外。 要知道,嫁给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这般语态,踌躇中还带着一丝怅然。一时间,她也起了好奇心,不禁问道:“不知皇上要问什么?” 赵沛突然仰起头,似是惆怅地叹了叹气,好一会儿才道:“说起来,那也是很久远的事了。当初,谢风华八百里加急战报呈送天京,朕特意调拨了五万援兵,最后却没有到达前方战场。此事,皇后可知道?” 杜平飞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下意识就看向他,却在碰上那双深沉如渊的眸子时,脸色微微一变,一股冷意迅速地扩散至全身。 她试图自然地微笑,奈何扯了扯嘴角,却发觉自己无法做到,甚至可以想象此刻的脸色定是十分难看的。于是,她螓首微垂,嘲讽一笑道:“皇上这是何意?臣妾久居宫中,并不能通晓天下之事。您这么问,又是想问什么呢?” 赵沛拧起眉头,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果真如此?” “不然呢?”杜平飞自认忍耐力极好,却还是被他挑起了脾气,一想到他问这件事的背后用意,脸上顿时布满了受伤的神情,语带讽刺,“皇上,这些关乎朝廷的事,臣妾身在后宫,又岂会知晓?” 赵沛眉间的褶皱又加深了几分,有些不悦道:“朕不过是随口问问……” “是随口问问,还是关心则乱,皇上总不至于分不清吧?”杜平飞心中积蓄着一口气,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待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霎时大变。再抬眸看向赵沛时,却见他同样沉着一张脸,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 她的情绪便有些失控,憋在心头的话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说了出来,“皇上,今日既然你提到了此事,也别怪我不识抬举。我本以为,当初义无反顾地嫁给你,又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就能得到你的另眼相看。可我似乎想错了,你的心是石头的,无论我怎么费尽心思都捂不热。” 她似乎被触到了什么底线,连“臣妾”的自称都舍弃掉了,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嘲讽,就那么直直盯着他,那姿态里竟也带了平日少见的咄咄逼人。 赵沛脸色更黑了几分,一眼扫过殿内伺候的宫人,袖子一挥,怒道:“都给朕退下去!” 宫人们连忙低头,快速退下。 直到殿内只剩下他二人,赵沛才重新看向杜平飞,寒声道:“皇后,朕以为,当初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朕许你皇后之位……” “是!你还说,许杜家泼天富贵。可结果呢?”杜平飞突然冷声打断他的话,毫不畏惧地直视上那双眸子,冷笑道,“你对谢风华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我。可既然你有这份心,当初为何还要来招惹我?甚至到了此刻,都还来怀疑我暗中害死了谢风华。你对谢风华有愧,却怎么不问问,这样对我又是否公平?” 赵沛却似恼了她,不耐烦道:“当初朕答应你的,不都做到了?若非你们杜家存了谋反之心,朕也不会赶尽杀绝。” 杜平飞听了,心里只剩下冷笑。 这话,也就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而她一直活在这波诡云谲之中,何尝不知道他的敷衍? 就算没有誉王谋反之事,恐怕他也是存了削弱杜家的心思吧?不然,又岂会任由孙明远和定远侯等人那么针对杜家的人? 她虽活在后宫之中,却也知道前朝的一些事,更清楚这个人有多少手段用在了杜家的身上。如今想来,他未尝不知道誉王暗中所做的准备,却一直等对方起事,以便一网打尽。 这个人,真要狠起来,却是连谁都比不上。 而赵沛也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太多,当即转身背对着她,道:“关于杜家的处决,朕旨意已下,也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但是你放心,你与朕是多年夫妻,朕不会过河拆桥。” 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杜平飞望着他毫不犹豫就离开的背影,到底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好!多年夫妻,到头来只换来一句不会过河拆桥,真是好啊……” 她心中悲愤难当,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当萧遥走进凤仪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眉心不禁皱成了个疙瘩,走过去将她扶起来,不解道:“娘娘,你又何必跟皇上这么争吵?横竖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就留在心里不是更好?” 杜平飞止住了哭声,此刻满脸泪痕,却平添了几分楚楚之姿,只是下一刻那脸上浮现出的不甘和愤怒,却将这份风姿悉数破坏掉。 她咬了咬牙,恨恨道:“这些事,总要说出来的。这些年,我虽然不说,不过是强忍着而已,如今忍无可忍,我为何还要这么委屈自己?她谢风华是什么东西,死了都不让人清静。” 提到这个名字,萧遥却突然整肃了脸色,想起宫门前看到的那一幕,不自觉道:“娘娘,若是谢元帅没死呢?” “你瞎说什么?”杜平飞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的泪痕也来不及擦干,怒道,“你不是说,你亲眼看到她被冻死在了墨城城楼上的?” 这的确没错,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萧遥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说起了宫门前看到的那一幕,末了又将心头的那点疑惑悉数道出,“娘娘,我总觉得那位谢二小姐很不简单。当初,我去大理寺天牢想要对她下手时,却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那时,就发现她的武功路数,简直跟谢元帅的一模一样。” 杜平飞想了想,不禁问道:“你不是说,那是谢风华教的吗?” “可就算是谢元帅教的,也不可能那么相似!”萧遥越想越不对劲儿,联合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越发怀疑起来,“不如,去查一查?” 杜平飞眸光闪了闪,没有立即回答。 潜意识里,她并不觉得有这个查探的必要。可萧遥的本事,她从来都很清楚,一时也有些犹豫不决。再三思考过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既然你心存疑惑,那就查一下也无妨。但是有一点,万不可打草惊蛇。” 萧遥连道明白,随之退下去安排起来。 而赵沛离开凤仪宫后,径自回了勤政殿。 彼时,习禄突然求见,“皇上,杜二少爷该如何处置?” 经他提醒,赵沛才想起这个替他挡箭的人,当即摆摆手,不甚在意道:“随他去。杜家已经不成气候,暂且留他一命。” 习禄连忙记下来。 而赵沛本就心思烦躁,此刻也没了批阅奏折的想法,突然从折子最下面抽出几张纸,靠在椅背上看了起来。 风从窗台边吹进来,他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却不经意间嗅到一股墨香,仔细嗅了嗅,却在嗅到那几张纸上的气味时,突然眯起了眼睛。 他不禁凑到琉璃灯下,就着灯光仔细看了遍纸上的字,下一刻,却见他腾地站起来,大声道:“习禄,给朕滚进来!” …… 这一夜,到底还是过去了。 天色刚亮,应嬷嬷正要去伺候元夫人起床,却在看到门口跪着的背影时,不禁惊叫出声,“少夫人,您怎么跪在这儿?” 谢风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来给母亲请罪。嬷嬷先别吵太大声了,免得等下吵醒了母亲。” 她应该跪了挺长一段时间,眉毛和头发上皆落了一层薄霜,此刻细细看去,却觉那脸色现出几分苍白和疲倦,显然昨夜并未休息好。 应嬷嬷一想就想到了宫门前那事儿,当下重重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错过她推门走了进去。 元夫人也是刚醒来,听说了此事,也没说什么,直到梳洗完毕,屋内摆上了早,才让人请了谢风华进来,指着桌前的椅子道:“先坐下来吃点东西。” 谢风华有些拘束,却还是依言坐下,拿起筷子,却现几分踟蹰。 却不想,元夫人却轻叹一声,放下了筷子,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跪在门口?入秋了,天气也凉,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谢风华愣了愣,却还是赶紧道:“多谢母亲关心。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不想,元夫人却不悦道:“那是你出嫁之前的事。出嫁之前你喜好舞刀弄剑,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总不能嫁人之后,还天天只懂得做这些吧?” 谢风华却似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问道:“做这些,有什么不妥吗?” “自然是不妥了。”元夫人当即反驳她,“将来你总要怀孕生孩子吧?总不能一直都这么下去吧?” “我没想过这些啊……”谢风华觉得这些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下意识就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待看到她冷下来的脸色时,连忙摆摆手道,“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事情这么多,实在不宜去谈论这些事情。”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想过这些事情。 且不说她没这份心思,便是顶着映华的身份,她也无法去思考。更何况,元旻舟似乎心中还存着一道坎儿,对现在的她更是没有任何想法了。 可元夫人却误会了她的意思,顿时板起脸来,怒道:“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侯府权势已经是天京里独一份了,不需要旁的东西锦上添花。你似乎也没把我的话放入耳中。” 谢风华心中有愧,缩了缩脖子,倒是没反驳她。 这点,的确是她不对。可情急之下,谁能想到那么多? 元夫人见状,突然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映华,侯府目前的处境,我希望你能看明白。尽管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人生在世,有得必有舍,你能不能为侯府多考虑一些?” 谢风华抿了抿唇,敛起那些多余的心思,郑重其事道:“母亲,如果您是担心我会给侯府带来灾难,那大可不必。我不会让自己变成拖累。将来若是我的存在给侯府带来了什么麻烦,不用你说,我会自请下堂。” 元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是愣在了原地。片刻后,惊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风华点头,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我今日说了这样的话,便也不打算收回来。母亲可放心了?” 元夫人却变了脸色,“你这是来要挟我吗?” 谢风华一听,暗道糟糕,在她说出更多气话之前,连忙道:“母亲,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也是为了说明自己并非不为侯府考虑。正是因为出于对侯府的考虑,我才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其实,她并不觉得元夫人有什么不对。为人臣子,最忌讳的便是拥兵过重,而君王心思向来难测,谁都不敢保证未来不会发生什么祸事。 而这也是她能给出的保证了。 假如将来祸事由她而起,她便自动断绝与侯府的关系。到时,谁都不会被她连累,也算是皆大欢喜。 而元夫人却摇摇头,“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你还这么年轻,何必对自己这么严苛?又何必这么要强?纵然你不在险中求富贵,侯府里也不会少你什么……” 谢风华但笑不语。 元夫人说的这些,她何尝不懂? 可她有她的做人原则。虽说元旻舟以后都会保证她衣食无忧,可那终究不是她的。她有自己的坚持! 但是这些话,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否则,指不定又会被说成什么怪物了。 元夫人见状,便也没了其他的想法,只是叮嘱道:“你立下大功,皇上定会给予你封赏。等下你随我出门看看,去做几件衣裳吧。” 谢风华连忙应声,只是临出门时,元夫人突然遇到了一些事情,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出去。 赵沛的封赏,她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既然当初说好了,那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今日杜家午门斩首,她也没心思去看,反倒是半路遇到了孙横波,与她一同逛起街来。 几次相处下来,谢风华发现两人的性子颇为相似,不仅不拘泥于礼节,在某些方面也颇是志同道合。眼下,两人都嫌主街上人多吵闹,却是挑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走过去。 只是,刚走出小巷,忽见一瘦小的孩子朝两人冲了过来,把孙横波撞到了地上。那孩子低着头说了句什么,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谢风华将孙横波扶起来,问道:“可有哪里不妥?” 孙横波连道没事,身旁丫鬟却叫了起来,“小姐,您的荷包怎么不见了?” 荷包乃闺阁小姐的亲密之物,若是落到歹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孙横波大惊失色,不禁问道:“刚才还见着的,怎么突然就没了?该不会被人偷了吧?” 谢风华却想到了那个孩子,“一定是那个小鬼。我去拦下他。” 这时,还能看到那孩子的身影,谢风华跟着他拐过一个弯,便将他拿下。此时,孙横波也跟了上来,从他身上搜出了荷包,正要说什么,却听那孩子哭道:“这位小姐,请你行行好,我家大哥快要死了,请你大发慈悲救救他吧。” 谢风华和孙横波顿时面面相觑,问道:“你大哥怎么了?” 那孩子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却见小巷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看去,却见元旻舟策马而来,谢风华顿时迎上前,问道:“侯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让长影派人找的。”元旻舟朝她伸出手,“皇上旨意,命你立即进宫,不多说了,赶紧走吧。” 谢风华借他的手跳了上去,又冲孙横波交代了几句,便扬长而去。 孙横波这才看向那孩子,问道:“你大哥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若是真的严重,我替你请大夫医好他。” 那孩子本来还对她心存忌惮,后来听她请大夫,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不管不顾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而谢风华随元旻舟很快就到了宫中,向赵沛行了礼,便听赵沛问道:“朕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就会做到。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这个你可满意。” 谢风华连忙谢恩。 沉默了片刻,赵沛却突然问道:“那日,宫门前射的那一箭,你怎么会?” “我姐教我的。”谢风华眸光一闪,连忙道。 赵沛看着她,意味不明道:“朕见过你姐的箭术,至今为止没见过一个人能做得像她那般好。可是你做到了。” 谢风华心中一紧,“皇上,用十几年来练习一个箭术,也不算难吧?” 赵沛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拿出几张纸,逼问她,“既如此,那你来给朕说说,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儿?朕让人去查过,这笔墨尽管看起来旧了一些,却能从香味上看出其实刚写没多久。这是谁写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又或者说,你是谁?” 第051章 相救 “你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谢风华也有些恍惚,下意识就问自己是谁。 她年少成名,南征北战,也算是家喻户晓。如今,却不得不寄身在妹妹的身体中,继续延续着这条命。这明明是她自己,却又不是她的身体,阴差阳错间,竟连唯一的妹妹都不曾再见到过,不可谓不悲哀。 而这一切,似乎都始于问她是谁的这个人。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不会认识杜平飞,也不会经历年少时的求而不得,更不会许下那般沉重的承诺,甚至为此背井离乡尝遍风霜雨雪。 正如元旻舟所说,她的人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样子。 她可能依旧喜好刀剑,却不用承受边城日复一日的风霜雨雪。她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单纯喜欢那些好看的衣裙首饰,而不是满脑子都想着该如何打仗杀人。 如今,这个“罪魁祸首”,却堂而皇之地来问她,你是谁? 他怎么敢? 短暂的怔愣过后,谢风华突然站直了身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悍姿态直面起赵沛,自嘲一笑道:“皇上觉得我是谁!” 赵沛顿时握紧了拳头,当目光落在她唇边那抹凉薄的弧度时,双瞳猛地收缩起来。 在谢映华身上,他看到了太多熟悉的表情和气质,以至于他突然萌生出一股错觉——那个人并没有死去,而是换了另外一种身份活在了这人世上。 可临到此刻,他却猛然发现,原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人。 至少,那个人从来都笑容明媚,就连爱恨都那么分明,何时会露出这般尖锐的讽刺笑容? 这么想着,他便也稳了稳心神,敛起脸上多余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以往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他刚才的失态,也不过是种错觉而已。 他随即坐直了身子,笑道:“是朕糊涂了。元少夫人的身份摆在这里,朕居然还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这便是给了彼此台阶来下。 谢风华也不想多生事端,连忙收敛心神,毕恭毕敬道:“臣妇自幼与姐姐一同长大,在某些方面与姐姐或许颇为相似,皇上兴许是将臣妇认成她了。” 她微微垂首,态度恭敬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客气与疏离。 赵沛见了,心里那点疑惑便也悉数退去,点头道:“的确如此,刚才朕还以为谢风华活过来了。不过,你如今这般出众,想必她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谢风华但笑不语。 这时,旁边静默许久的元旻舟却突然站出来道:“皇上不说,臣还没发现,这股英气倒是世间少有,连臣都为之倾慕。” 谢风华暗道不好,刚才被赵沛激出了脾气,却忘记身边还有个元旻舟。若是让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这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这可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在她心里,元旻舟甚至比赵沛更难对付。 这么想着,她不禁低下头,并不答话。 而赵沛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当中,眼睛微微眯起,半晌后才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既然元少夫人也在这里,不如给朕解释解释,这几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儿?” 谢风华看过去,很快就认出那是曾经充作“遗物”的手写信。 短暂的意外之后,她的脸色便恢复如常。 尽管她曾经嘱咐过窦长柯,千万不要跟其他人提起此事。可倘若赵沛真的心中起疑,想要循着蛛丝马迹查到什么,也不是难事。 此刻,她望着那几封书信,神色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也不试图去辩解,只淡淡道:“皇上想要问的是什么?” “朕问过窦长柯,这几封信是你手写的,而不是所谓的遗物?”赵沛凉凉道。 昨夜察觉到书信上的墨香时,他便让习禄半夜跑去窦家,找窦长柯问了个一清二楚。 而结果,却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知道,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大胆,拿手写的书信来充当遗物。 “你可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许是想到被蒙骗的事实,赵沛心中仍旧有股气,那声音陡然沉下来,彰显出此刻的怒不可遏。 谢风华却笑了,眸光深不见底,教人无法窥出她的情绪,“皇上,您可知道,臣妇为何要伪造这几封书信?” 赵沛神色一顿,却没有回答。 而她已经自顾自说起来,“当初伪造这份书信,只是为了查找出我姐战死的真相。如今,事实也证明,当初战死之事暗藏龌龊不平,您又何必再去在乎这几封书信的真假?” “你觉得这不重要?”赵沛却问道。 谢风华随之摇头,一脸沉静,“不重要。伪造书信不过是手段,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那便是值得的。我姐曾经教过我,若是为了得到结果,不妨用些手段。毕竟,兵不厌诈。” 不过是简单的几句话,殿内两人却同时沉默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沛才重新看向她,意味深长道:“既如此,朕也不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了。只是,以后这样的事,万不可再做。” “遵旨。”谢风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结果,远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些。 幸好,赵沛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否则,她估计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辩解了。 之后,赵沛又嘱咐了一些其他的事,便挥挥手,让他俩退了下去。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谢风华微微眯眼,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忽而喊道:“侯爷,你别走那么快啊!你倒是等等我!” 她快步跟了上去,却沉默地跟在元旻舟的身旁。 刚才在勤政殿内,她只顾着跟赵沛争执,却忘记了他的存在。此刻想了想,自己应该没有说什么不对劲儿的事情吧? 思绪绕过一圈,她顿时放下心来,笑得有些没心没肺,“侯爷,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 元旻舟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看她,问道:“夫人可有说过什么谎话?” 谎话? 谢风华突然咳了一声,佯作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 她说过最大的谎话,不就是那句“我姐教我的”? 元旻舟眨了眨眼,又重复问了一遍,“夫人为何突然就一言不发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什么?” 谢风华又咳了几声,皱起眉头,不解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元旻舟瞧见她眸光中的紧张和戒备,忽然低笑了一声,抬步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我在想,你说谎的时候,会不会也如刚才那般理直气壮,甚至还因为别人怀疑你而义愤填膺?” 谢风华抽了抽嘴角,竟无言以对。 这些话,看似绵软无力,实则里头都藏着软刀子。 不一小心,只能落个被刺的下场。 许是不乐意去应对这般阴阳怪气的问题,谢风华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气恼,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话。 她聋了! 元旻舟好像也不指望她能回答,继续自顾自道:“说起来,夫人真的给我很多惊喜。不仅博学多识,临摹得一手好字,还敢当众射箭救人,就好像……” “好像什么?”谢风华顿时挑眉。 “好像谢元帅在世。”元旻舟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又继续道,“说真的,若非这张脸不是谢元帅的脸,我都要以为她死而复生了。” 这想法,看起来荒谬,却最能解释此间发生的种种。 他与谢风华的接触并不算多,可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尤其是刚才看到她与皇帝你来我往的对话时,心头那股诡异感越发强烈。 甚至,那一瞬间,他就萌生出了那样的想法——若是谢风华没死呢? 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却让他心头微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 突然间,他却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可谢风华并不希望是这样,想了想,便反驳道:“侯爷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我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呢,你就这么无视我的存在,一心只念着我姐姐,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被她这么一说,元旻舟脸上现出一抹尴尬,连忙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才有感而发……” “这不是借口。”谢风华却突然停住脚步,一脸冷肃地看着他,不容置疑道,“我知道你对我姐姐的心思,心中也很欣慰。至少我知道,这世上除了我,还有一个人这么期盼着她能好。可说句难听的,侯爷既然与我成了亲,又为何沉迷在过去中无法自拔?” 这话说来,或许搞笑。 可谢风华自有她的考量。很多次,她在看到元旻舟那抹痛意时,心头总不是滋味。之前不去纠正他,便是觉得横竖前世今生都是她,这些情绪展露在她面前,倒也无关紧要。 总有一天,这些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她相信,元旻舟能抛掉那些对他来说不公平的过去。 可今天,她却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心头更是隐隐有股错觉,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两人的相处就越来越尴尬了。是以,就算冒着惹怒他的危险,她也必须要说出这些话。 如预想中的那样,元旻舟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好几次张了张嘴,却又欲言又止。 到了最后,他也像是豁出去般,语带歉意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或许,你说得对,既然你我已经成了亲,那自然不该有别的想法。不过,有个事情也希望你明白,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无论如何,这点都不会变。之前我娶你的目的,想必你也还记得。可将来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大可直接对我说。到时,我定会倾尽全力,为你重新寻一段良缘。”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抬步往前走去。 求娶谢映华,其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最终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保护她一生无忧。 他能给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除了感情。 长影曾经问过他,就算为了兑现对谢元帅的承诺,为何又要娶进门? 这世上,若真想要照顾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就譬如,可以将她认做义妹,又或者将她托付给天京中为人和善的某个夫人。 可他却不这么认为。 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他能用义兄的名头护住多久?那些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夫人,又是否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她,把她当成心尖儿上的人来看待? 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有那么多未知,倒不如直接将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除了那独一无二的感情。 长影也曾经委婉地提醒过,如果谢二小姐喜欢上了他呢? 这个问题,他听了浑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谢风华爱恨分明而绝对,她的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一开始就说明了自己的心意,想必谢映华也不会强求。 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不能勉强的。 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到了宫门前,翻身上马,俯视着她时,带了几分语重心长道:“你既然领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差事,还是尽早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 “好。”谢风华点点头,扯起马缰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顿,再抬眸看向元旻舟时,眸光里带了迟疑和古怪,“刚才那事儿,希望侯爷能放在心上。死者不可追,往事宜放下。我不会揪着不放,不过也希望侯爷有空便与母亲说一说。她似乎一直都在催着什么……” “嗯?什么?”元旻舟突然回神,不解道。 谢风华脸上却现出一丝别扭,低声道:“母亲知道了你我不曾圆房的事。” 说完,她便扬长而去。 元旻舟想起那张别扭的小脸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些开枝散叶的事儿。 看来,他的母亲真的是太闲了! 而谢风华离开皇宫后,直接回了侯府。她让人去询问孙横波的去处,一时半会儿也没得到消息,便坐在侯府花园里望天理思绪。 誉王谋反后,受到牵连最大的便是杜家。据那日赵沛所下的旨意,除了杜平飞和杜怀绍,竟然不打算放过其他的杜家人。 这一手,足够血腥,也足以威慑整个朝堂上的臣子。 不过,令她感到惊奇的,还数杜怀绍。当初在茶寮前遇到他,本以为他会掺和到这件事中,结果真的被他躲过一劫了。不得不说,此人的运气还算不错。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既然赵沛给了她一个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头衔,未来的日子就比困在后院屋顶要有趣得多了。这一世,若是真的要重走从军之路,有些事情也需要提前准备了吧? 这么想着,她跟元夫人打了个声招呼,便提前去熟悉当差环境了。 …… 孙横波提着裙摆,跟着那孩子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久。 直到,她在一条狭窄而脏乱的小巷前停下脚步。她看了看眼前凹凸不平的地面,闻着旁边散发出臭味的水沟,圆脸顿时皱了起来,不解道:“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就在前面。”那孩子指了指小巷深处,又往前走了好几步。 丫鬟云香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连忙劝道:“小姐,这里看着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咱们就不去了吧?万一被老爷知道您偷偷来了这里,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 孙横波也犹豫了,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只是,当看到前方那瘦小的身影时,她却还是摇摇头,“不。刚才既然答应了帮那孩子,就没有半路走掉的道理。而且,这里这么荒凉,也间接说明那孩子的处境很艰难。就为这,咱们更不能折返回去了。还是赶紧跟上去吧。” “可是,小姐,咱们连那孩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云香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步伐,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只是,孙横波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脚下的步子也不见任何停顿。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提起裙摆,立即跟了上去。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孩子终于在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前停了下来,对孙横波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大姐姐,我大哥就在里面了。” 孙横波朝他点点头,一眼扫过去,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从外面看来,这屋子已经摇摇欲坠,柴门虚掩着,偶尔传来一两声低沉而痛苦的咳嗽声。 她从来不知道,天上京内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便问道:“这一路走过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孩子摸摸头,怯怯弱弱道:“我大哥说了,不能告诉别人。” “连我都不能说吗?”孙横波凝视着他,声音柔和动听,“我既然跟你来了这里,就不会害你。你若是还对我心存忌惮的话……” 那孩子连忙摆手,“不。我告诉你,但是你别告诉别人啊!” “好。” “我叫杜蚕。” 杜家的人? 孙横波脸色变了变,想起这几日天上京中的谋反之事,圆脸儿顿时绷紧了。如今,杜家的人,唯有二人能活在这世上,除了仍在后宫里的杜皇后,便剩下杜家少爷杜怀绍。 这里头的人是杜怀绍? 孙横波犹豫了下,正要走进去,却见云香猛地拉住她的衣袖,脸上露出一抹不安的神情。她连忙拍了拍云香的手,二话不说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低矮破旧的茅屋,屋内没点灯,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入秋的天气,空气也该是清爽的,可此刻屋内气息浑浊,想来应该是许久不曾通过风了。而当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时,她眉心一皱,连忙吩咐杜蚕,“你先把烛火点上。” “好。”杜蚕依言点上。 微弱而昏黄的烛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屋子,孙横波扫了一圈屋内寒碜的陈设,便将目光落在平躺着的男子身上。 那想必就是杜怀绍了。 孙横波走过去,俯身看了看,却见杜怀绍双颊泛红,嘴唇干裂,胸前衣襟被鲜血浸湿,黏在肌肤上,已然凝固成了血块。她轻轻地挑开那衣襟,仔细看了看,却发现他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过,并未上药处理,此刻已经变得很严重了。 就在这时,杜怀绍皱起眉头,痛苦地喊了一声,那脸上异常的红色越发触目惊心。 孙横波探了探他的额头,顿时被吓了一跳,问杜蚕,“为何不带他去看大夫?” 杜蚕随即低下头,低声道:“没钱。” 若非形势紧急,他也不会跑街上去偷钱了。 孙横波顿时慌了,连忙道:“这样不行。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必须要尽快处理。若是这样拖下去,他很快就会没命的。” 杜蚕一听,两条腿几乎都软了,当即跪下来求她,“小姐,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大哥啊!我大哥太苦了,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你别慌。”孙横波见状,反而镇定下来,先是将他拉起来,柔声安慰了几句,又问云香,“我记得,咱们府上在不远处有个别院?你可还记得过去的路?” 云香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当即不同意道:“小姐,那可是将来您陪嫁的院子。你总不能贸贸然把陌生男子带到那里去吧?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那可就真的惨了。” 孙横波顿时赏了她一个爆栗,恶狠狠道:“你不说,我不说,爹娘怎么会知道?人命关天,别再多说了,就听我的。你现在马上去雇一辆马车来,咱们要赶紧带他离开这里。” 云香顿时跺脚,可孙横波主意已定,也容不得她反驳,无奈之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不多时,马车准备妥当,三人连同车夫将杜怀绍抬到了马车上,很快就到了孙府别院。 孙横波又命人去寻天上京最好的大夫,为杜怀绍看病疗伤。 可在看到大夫的脸色时,她心中一紧,不禁急道:“大夫,他的伤势,可还好?” 那大夫顿时摇头。 孙横波脸色大变,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 第052章 答应一个条件 “大夫,他是没救了吗?”孙横波瞟了眼昏迷不醒的杜怀绍,忧心忡忡道。 那大夫便也摇摇头,唉声叹气,“这位公子早前应该是受了箭伤,伤势却未得到及时处理,如今伤口已经恶化,想要救过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不过嘛……” 孙横波心头一紧,忙问:“不过什么?” 那大夫又走上前,翻开杜怀绍的衣裳,仔细看了看,语气沉沉地道:“不过,他的伤势虽然很重,却也不是毫无办法。只要能找到火灵芝,配合我的药,十有八九能转危为安。之后再慢慢调养,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火灵芝? 孙横波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眼睛一亮,急道:“大夫,找到火灵芝,真的能救他一命?” “这还有假?”那大夫忙道。 孙横波见状,又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杜怀绍,眸光顿时变得坚定起来。她对云香吩咐了几句,便坐着马车离开了别院。 马车穿过天上京熙攘热闹的主街,很快就停在了城东的武威侯府前。 孙横波提着裙摆走下来,看门小厮见到她,连忙上前行礼,恭敬道:“孙小姐,您今儿个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们少爷在不在?”孙横波往门里看了一眼,眉心拧成了疙瘩。 “在的在的!”那小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很快就回答她,“这会儿应该在练武场。孙小姐,您要找少爷吗?” 孙横波听了,连忙急匆匆地往里头走去,吩咐道:“去禀报你们少爷,就说我找他有要事,让他立即来见我。” 话音刚落,便有人跑去禀报。 孙横波被人带到了花厅,圆脸上愁容遍布。 火灵芝乃世间少有的珍稀药材,短时间内,想要找到一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巧的是,她有次曾听说过,武威侯因政绩突出,曾经得到先帝赏赐了一株。 这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可此刻坐在这里,想到此行的目的,她突然就感到一股惴惴不安。 且不说要救的人是杜家人,便是寻常人,与武威侯府非亲非故,又有什么资格能让对方忍痛割爱? 忽然间,她才发觉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她猛地站起身,抬步往外面走去,迎面却撞上了一名红衣男子,在看到她时,当即打了个招呼,“横波妹妹,好久不见!” 来人是个年轻的少年,着一身红衣,做工华贵的锦袍下摆用金线织着大朵大朵炽烈绽放的牡丹,这样浓烈色彩的对照下水,越发衬得他肌白如玉,眸灿若星。 那袍子做得像是有些大,不怎么合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让他的样子看上去在高贵中有多出几分慵懒的味道。虽然不讲究,让人看在眼里也挑不出他丝毫的毛病来,反而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这便是武威侯的幺子,蒋宇。 蒋宇笑眯眯地走进来,上下打量着孙横波,啧啧叹道:“横波妹妹,你这是上哪儿去了?不仅浑身脏兮兮的,就连平常的香味都不见了……” 孙横波瞪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刚才跟着杜蚕走街串巷,裙摆下方已经沾上了很多泥浆。她随意瞥了瞥,便道:“蒋宇,你真是大惊小怪。你当初在练武场里玩泥巴时,可比我现在难看多了。” 由于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蒋宇听了也只是挑挑眉,抱着胸问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往常可是极少主动来找我的。说吧,什么事难倒你了?” 提到正事,孙横波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而蒋宇则感到无比稀奇,不禁追问道:“看来,你还真是摊上事了。瞧这脸色,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说说看,我能帮你做什么。” 在他看来,孙横波有孙丞相撑腰,基本不存在难倒她的难题。 如今,他倒是无比好奇了。 孙横波想了想,终于还是道:“蒋宇,我想借你们家的火灵芝。你看可以吗?” “什么?”蒋宇无比震惊道,“你要火灵芝来做什么?” 饶是他做好了准备,此刻也被她出口的话吓到了。 他的乖乖,这小妮子不出口则已,一出口就这么吓人啊! 仿佛说出来后,接下来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孙横波便长话短说,“我要来救人。” “救什么人?” 孙横波有些头疼,突然不敢说出杜怀绍的身份。要知道,誉王谋反失败后,杜家也成为天京人的忌讳。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那段叛乱,以免惹祸上身。 可她这副遮掩的模样,却让蒋宇越发疑心起来,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你实话告诉我,要救谁?” “一个……朋友。”孙横波硬着头皮撒谎。 蒋宇何其精明,自然将她的伪装一眼看破,突然凑上去,神秘兮兮道:“你要救的人,是你的情郎?” 孙横波顿时拉长了脸,不悦道:“你瞎说什么?” 居然不是? 蒋宇眸光闪过一丝兴味,绕着她走了一圈,突然板起脸道:“横波妹妹,既然是来借东西的,还是有借无还的那种,你将要救之人的身份隐藏起来,这可就不真诚了。别说火灵芝不在我手里,便是在我手里,我也要掂量掂量,借不借给你了。” 孙横波闻言跺了跺脚,索性也不隐瞒了,直接道:“我要救的人,叫杜怀绍。” 杜家的人! “你你你……”蒋宇蓦地指着她,瞪圆了双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丫头,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蒋宇问道。 许是被他那样炙热的目光惊到,孙横波顿时低下头,回答他,“我自然知道的。” “那你可知道,你们丞相府与杜家是什么关系?”蒋宇又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孙横波心尖儿颤了颤,头垂得更低了几分,声音细若蚊蝇,“这个,我也知道的。”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趟这趟浑水?”蒋宇龇牙咧嘴地骂她,“丞相大人与杜家做了多少年的政敌,好不容易才将杜家扳倒了,你反而要上赶着去插手杜家的事?” 孙横波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 这些话,她何尝没想到? 可做出这个举动,也完全是凭心而来。 此刻被蒋宇这么训斥,她也颇觉委屈,“蒋宇,你不借就不借了,何必还来训我?” 说完,她便要转身走出去。 蒋宇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当即拉住她,无可奈何道:“我真是怕了你了。要我借,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总要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孙横波眨了眨眼,圆脸上满是迷茫。 理由? “看他觉得可怜,这个算吗?”她问。 蒋宇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怒目圆瞪道:“这算什么理由?我看他不顺眼,还不想借给他呢!” 孙横波顿时低下头,一脸沮丧。 蒋宇见了,额头青筋直跳,差一点就跺脚了。可片刻后,他又哭丧着一张脸,无奈问道:“真的要借?” 孙横波想了想,随之点头,迟疑道:“正如你所说,杜家与丞相府是多年的政敌,如今杜家倒台了,也没必要再赶尽杀绝吧?更何况,杜怀绍只是杜家人,以前也不曾听说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说起来也只是受了杜家的牵累而已。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吧?” 说完,她的脸色又变得复杂起来。 在那场叛乱中,因为姓杜而无辜受到牵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她不可能都大发善心救下来。 而杜怀绍,只是个意外。 她也纯粹是觉得此人可怜,才想要试一试。可火灵芝对武威侯府来说至关重要,她提出这个要求,其实心中也无比忐忑。 就好像,突然入室抢劫了一样。 思及此,她便道:“蒋宇,你也不必这么为难。若是真的没有办法,那便算了,救不了就救不了了。那也是他的命。” 蒋宇拧了拧眉,随之道:“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孙横波问。 蒋宇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我还没想好,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怎样,一个条件换一株火灵芝,划算吧?” “划算。”孙横波顿时喜笑颜开。 蒋宇看着她突然绽放的笑脸,眸中快速地划过一丝复杂,在她察觉之前,转身去拿火灵芝。 尽管孙横波很好奇,火灵芝为何会在他的手上。可眼下情况紧急,她也来不及询问太多,拿了火灵芝便匆匆忙忙地回了别院。 彼时,大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到她拿着火灵芝回来,顿时大吃一惊,很快就配好了药,熬成汁,给杜怀绍灌了下去。 按照大夫的说法,火灵芝性热,服下后不久会醒来一次,到时再查看一下情况。孙横波生怕她离开后,杜蚕一个人照顾不周到,索性便守在了床前。 直到,杜怀绍悠悠睁开眼。 “水……”杜怀绍声音虚弱无力,许久未喝水,还有些沙哑难听。 孙横波连忙端来水,喂他喝了一口。 清凉的水划过喉咙,杜怀绍不适地咳了一声,这才艰难地抬眸看向她,问道:“你是谁?” “我叫……”孙横波顿了顿,继而道,“你叫我横波好了。” 孙这个姓,她到底还是没敢说出来。 第053章 他是杜家的人 “横波?”杜怀绍慢慢咀嚼着这个字,忽然就往后倒在床板上,大口喘着粗气,直到感觉喉咙里的气儿顺了一些,他才又道,“谢谢你。今日之恩,来日定然涌泉相报。” 孙横波却不甚在意,只是道:“你先好好躺着,我去喊大夫来。” ...... 十四到死都无法明白,自己明明已经躲开了军刀飞来的方向,这怪异的军刀怎么可能在半空中突然改变方向? 以飞森罗现在的境界有些难以施展出这门本命神通,否则的话,许飞跃想要击败他就更难了。 三人急忙看向陈茜,以便找到原因——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像陈茜一样中招。 我叫王清明,二十一岁,大学毕业。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也是我的生日,清明节。 “这位,请让一下,我还要要和别人比试!”许飞跃笑着看向酷奇圣人。 “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我只要知道,怎么解蛊就行了。”叶世楷摇了摇头,这出乎了独孤田克的意料,一般来说,人们都是先报仇,再处理后果,但叶世楷竟然根本没有找到幕后黑手的念头。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在一朝偷袭了林凡之后,黑袍人开始频频在他周身突然出现,猝不及防的带来杀机。 孙悟空现在已经有混元大罗金仙的修为,比大罗金仙们强了一大等级,所以他一发怒,玉虚的大罗金仙们都闭上嘴。 不过红眼僵尸明显不会这么弱的,在那瞬间,身子一侧,然后身子腾空而起,直接对着银甲男子扑去。银甲男子咧嘴一笑,然后在我们诧异的眼神下直接对着红眼僵尸随手一巴掌拍了过去。 郝智深,镇元子等人都有些担忧,不知道坐着帆船啥时候能到万魔水狱。 相比于这些裁决员们,以及那些特情员们,这句话就是一个笑话。 这天晌午后,打听到邹一昂正带着邹琼若几个在花园里玩耍,联袂而去。 郗浮薇有才有貌,手头似乎也很宽裕,只要没有太大野心,根本犯不着进沈家去做低眉顺眼的二少夫人。 人族三国,即从大周王朝分裂而来的齐、赵、楚三国,位于东胜神洲中部,占据着东胜神洲最肥沃的土地。 只可惜的是,龙飞现在只是黑鹰组织的c级成员,关于黑鹰内部的消息,他知道的内容也十分有限。 龙飞看着魏阳狠狠的说道,意念微动,那颗呈现出蓝色光芒的顽皮回旋珠,立刻是飞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还会有那“铁骨铮铮”的史官,记录下乾元“残害兄长,屠戮百官”的骇人历史,还乾元一个万世污名。 瞧着这座隐藏在昆仑山脉深处的古城,以及那些站岗的青木使者,一个个威风凛凛的样子,慕容菁菁立刻是兴奋的说道。 此时此刻,向来沉稳如山的龙飞,也忍不住惊呼了起来,只见不断有洞口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只只异常高大威猛的异兽也清楚的从他的眼里一闪而过。 突然间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同时还有一道又软又媚的声音懒懒响起。 随州武氏,千年的大家族,一座县城都早就封给了武氏,即便改朝换代,可这座县城也一直是武氏在控制,这县城也叫做‘武城’。 而起有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抚在自己后背上,即便是睡着了好像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第054章 连终生大事都赔上了 “你怎么在这里?”孙横波惊叫出声,半空中迎上那锐利的视线,心中陡然一紧,不自觉地离谢风华远了一些。 谢风华何其敏感,在看到她这个小动作时,眸中快速地闪过一丝亮光。下一刻,那狐疑的目光像是找到了目标似的,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来来去去。 却不想,杜怀绍见她与谢风华熟识,脸色微冷,拨开围观的人群,一声不吭地离去。 谢风华走到孙横波的身旁,见她仍旧收不回望向杜怀绍的目光,眸色一沉,不禁问道:“横波,你认识他?” 尽管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孙横波这才回过神,脸上透出一丝尴尬,低头看着地面,问道:“少夫人,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偷我荷包的孩子吗?” 谢风华点头。 “咱们不是将那孩子抓住了吗?”孙横波有些不好意思道,“后来,你走了之后,我问那孩子为何要偷东西,他便说起了家中的情况,还带我过去看了。” 谢风华讶然,“陌不相识的人,你居然就这么信了?” 该说她天真,还是单纯? 许是察觉到此举的冲动,孙横波吐了吐舌头,俏皮道:“当时,我满脑子都被他说的吸引住了,哪里想到其他方面?那日,若是我没多管闲事,只怕杜公子早已命丧黄泉。” 她又叹了一声,轻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能帮就帮一把啊!” 谢风华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片刻后,得到一个结论——这两人的关系,只怕不仅仅是随手帮忙这么简单。 不过,她也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提醒道:“你应该清楚,杜家与丞相府的关系。可千万不要引火上身!” “那自然不会。” 谢风华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孙横波一脸郁闷地望着她的背影,问云香:“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叮嘱我?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 云香摇摇头,表示不赞同。 要知道,为了救个陌生人,自家小姐居然能亲自跑到武威侯府上求取火灵芝,这行为已经不是不谙世事那么简单了。 十有八九,魔怔了吧? …… 这些日子,天上京各大酒楼茶馆都住满了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各地赶考的学子。梁朝向来将秋闱与武举考试分开,此次集中到一块儿,不可谓不热闹。 比起秋闱的循序渐进,武举考试,倒是要更快一些。 此次武举考试,总共分为两轮,第一轮采取抽签的方式,让所有学子分别过招,从而将一部分不合适的人先筛出去。而第二轮则由谢风华和兵部尚书李祥瑞共同筛选,直到选出前三名,便将这三人带入宫中,等待皇帝的召见。 谢风华懒洋洋地坐着,看着台上过招的两人,不时与李祥瑞交流几句,很快就熬到了结束。 此次武举考试,选出了三名身手不错的学子。其中,武状元是武威侯府的小公子蒋宇。榜眼名叫齐磊,一名江湖人士,善用暗器。探花叫项谦。 李祥瑞将三人带入了宫中。 而谢风华也没其他事,便往侯府走回去。 刚拐过一个弯,耳边却传来一道哭声,低沉而断断续续的,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她不禁好奇起来,循着哭声走过去,却见一穿着破旧衣服的少年正躲在小巷角落里低头哭泣,连她靠近了也不曾发觉。 她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抬起头,看到是她,连忙擦干眼泪,站起身带着哭腔道:“草民见过大人。” “你认识我?”谢风华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不禁多打量了一下。 这一看,才猛然想起,此人便是刚才被齐磊暗器打败下台的学子,身手也还算不错。 不过嘛…… 好端端的哭什么? 那少年指了指不远处,有些不好意思道:“草民名叫邢峰,不久前参加了武举考试,有幸一睹大人的尊容。” 谢风华嗯了一声,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答案,“你为何会躲在这里哭?” 邢峰脸上现出一丝尴尬,连忙道:“回大人,草民武举落选,一时心中难过,便没忍住……” 原来是悲从中来。 谢风华点点头,便也明白了,只道:“你很看重这次武举?” 邢峰脸色慢慢难看起来,唉声叹气:“草民听说,若是选上了,进了五城兵马司,最少都有俸禄可拿。而草民家中贫穷,本以为能够靠这点俸禄买米过日子,可谁想到……” 还没说完,他又哽咽起来,撸着袖子擦起了眼泪。 谢风华见他眼神坚定,眉宇清明,尽管出身贫寒,却瞧不出丝毫的颓败之气。她眨了眨眼,一时也有了主意,问道:“你可愿意跟随我,做我的护卫?” 一听这话,邢峰顿时喜出望外,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吗?大人,草民可以吗?” 谢风华随之点头。 邢峰见状,忙不迭感谢,“愿意愿意!草民十分愿意!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 说着,他便要跪下去。 谢风华连忙阻止他,“我之所以帮你,并非可怜你,而是看中你还算不错的身手。希望你别多想。若是没什么事,便回家吧。明日一早去定远侯府记名。” 邢峰连忙应声,笑着回去。 而谢风华继续往侯府走去。刚走到门口,却见丞相府的马车正稳稳当当地停下来。孙横波扶着云香的手跳下车,看到她连忙欢喜道:“少夫人,真是巧了,我刚要来找你呢!” 谢风华不解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孙横波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笑嘻嘻道,“少夫人,今天的武举考试如何?” 谢风华抬步往里走去,“该选的都选出来了。武威侯府的小公子拔得头筹,另外两个,你估计也不认识。” “哦,这样啊……”孙横波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语气似是有些失落。 她这副模样,反而是让谢风华察觉到了异常。 想了想,谢风华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个?” “对。”孙横波有些神思不属。 谢风华眸中快速地闪过一丝狡黠,紧接着问她,“难道不是为了问杜怀绍的事情?” “就是问他的啊!”孙横波下意识就回答,等意识到说了什么后,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羞恼,瞪了她一眼,有些不悦道,“你居然来套我的话。” 谢风华表示很无辜。 这姑娘的心思全部都写在脸上,她哪里需要套话? 而孙横波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也有些忍不住了,“少夫人,杜公子是什么情况,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吧?” “不能。”谢风华摇头,一脸的爱莫能助,“你想知道,还不如去问他。” 于是,她便丢下孙横波,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孙横波一张圆脸顿时皱了起来,索性也不跟进去了,又将马车赶到别院。 别院门口,杜蚕看到她,拔腿跑上来行礼,却又突然往后退去,带着一抹惧怕的神色,抿唇不语。 “杜蚕,你家少爷在吗?”孙横波提着裙摆下车,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快步往院子里走去。 杜蚕见状,连忙冲上去,伸开双手挡在她的面前,凶道:“你不能进去。” 孙横波圆脸一绷,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而云香则开口训他,“杜蚕,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特意来看望杜公子的,你为何还拦着了?” “不能进去。”杜蚕也是个犟脾气,又重复了一遍,硬是拦在了门前。 孙横波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能跟个小孩子置气,紧接着给云香递了个眼神,却见云香点点头,冲里面大喊,“杜公子,我家小姐来看你了。你为何避而不见啊?” 一连喊了好几声,屋里身影一闪,却见杜怀绍缓慢地走了出来,捂着胸口的伤处,直直看向孙横波,“敢问横波小姐,您是哪个府上的?” 孙横波双瞳猛地一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什么都知道了! “小姐小心。”云香赶紧伸手扶住她,又冲杜怀绍道,“杜公子,我家小姐好心救下你,你居然这般不近人情!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杜怀绍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眸光凉凉的,落在孙横波的脸上,只觉头顶的阳光都无法驱散这股凉意。他扫视了下孙横波,那目光肆意不客气,直把云香看得火冒三丈。 只听她冷冷道:“杜公子,你这般猜忌,可对得起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 杜怀绍鄙夷地看着她,摇摇头道:“看似救命之恩,谁又知道,孙小姐是否存着一网打尽的心思呢?” 孙横波紧紧咬着下唇,眼神里带了浓浓的失望。 半晌后,她才问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孙小姐又是为什么救我?”杜怀绍开口嘲讽起来。 此时的他,像极了被触碰的刺猬,身上的刺扎得人极其不舒服。 可是,当看到孙横波一副被他欺负了的可怜模样时,他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痛快,反而胸口像是堵着一堆棉絮,乱糟糟的,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若非他不小心听到别院下人的话,现在估计都还被蒙在鼓里。 原来,眼前此人竟是这样的身份。怪不得,当初问她名字时,却是连姓都不肯说。 是为了遮掩她的目的,还是怕他知晓这样的身份? “承蒙孙小姐伸出贵手,救下我这条贱命。”想到被蒙在鼓里,他似乎更恼火了,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更浓了几分,“如今,我一无所有,孙小姐何不让我死了干净?我还是那句话,你这般费尽心思地救下我,又是为了什么?” 孙横波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道:“如果我说,我救你没有任何目的,你信不信我?” 杜怀绍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当场冷笑道:“看不出来,孙丞相的女儿,居然是这般菩萨心肠!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些话,听来实在是刺心,云香再也听不下去了,当即愤愤不平道:“杜公子,你误会我家小姐了。救你只是出于善心,并无其他的目的。不然,小姐也不会浪费侯府那株火……” “云香!”孙横波却冷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却见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冷肃沉重,也不去看杜怀绍那充满讽刺的神情,转过身道:“不用再说了。咱们走吧。” 云香犹且不甘心,边骂着边被她拉扯离去。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杜蚕抿了抿唇,有些不安道:“少爷,小人觉得,横波小姐也不是什么坏人啊……” “那跟咱们没关系。”杜怀绍神情低落,唯独那双眼睛里跃动着莫名的光。 从一开始,他姓杜,那人姓孙,他俩之间就注定存在不可跨越的鸿沟。 这样对立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改变。 …… 而孙横波离开别院后,情绪越发低落。本来她还打算去杜怀绍,为何不去参加武举考试的,却没想到,最后迎接自己的却是冷嘲热讽。 后悔吗? 她想,应该是有一点的。 可转念一想,她与他的关系,也不过是比陌生人稍微好点。而当初她出手相救的原因,仅仅是觉得他可怜,也没想过能让他感恩戴德吧? 这么一想,那堵在胸口的郁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小姐,老爷让您去下正厅。”管家见她回来,连忙禀报。 孙横波脚步一转,便往正厅走去,边走边问道:“我爹可有说,找我什么事?” 管家犹豫了下,“小姐,武威侯爷与蒋小公子正在花厅等着呢!” 闻言,孙横波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走进正厅后,却见武威侯正与自己的父亲说着话,见到她,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心中一紧,那抹不安感越来越大,行礼过后,便安静地坐了下来。 孙明远却道:“横波啊,今天你蒋伯伯过府议亲……” “议亲?”孙横波瞪大了双眼,不明白怎么才离开一会儿天都变了,这时也顾不得所谓礼节规矩,直接打断他的话,看向武威侯道,“蒋伯伯,怎么会……” 武威侯捋了捋胡子,一脸慈爱道:“你是想说,为何这么突然,对不对?” 孙横波用力地点了点头。 却不想,武威侯又看向一旁充当隐形人的蒋宇,继续道:“这还不是听说,你从这小子手里拿了火灵芝吗?” “这跟火灵芝有什么关系?”孙横波不解道。 武威侯一脸讶然,“这小子居然没告诉你,这火灵芝是留给侯府未来媳妇儿的吗?” 孙横波顿时傻了眼。 不过是拿个火灵芝,怎么连终生大事都赔上了? 她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蒋宇,忽而笑道:“蒋伯伯,可否让我跟蒋宇说几句话?” 武威侯眸光闪了闪,点点头,看着他俩走了出去。 走到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孙横波一脚踢了过去。蒋宇闪身躲过一旁,却被她再踢一脚,恰好踢在了膝盖处,一瞬间疼得倒吸冷气。 “好啊,蒋宇,你现在都跟我玩起手段了!”孙横波犹且不解气,只差没叉腰怒骂,“当初我来拿火灵芝的时候,你也不告诉我,这火灵芝还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要是知道,她绝对不会惹祸上身。 这下倒好,不仅在杜怀绍那里遭了冷脸,这边还把自己赔上去了。 蒋宇摸了摸膝盖,苦着脸道:“你当时满脑子都是救人,也没给我机会说啊!更何况,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总好过你嫁给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吧?” 孙横波气得跺脚,“我嫁谁,跟你有什么关系?蒋宇,你心里住着一个人,又不想受蒋伯伯的逼迫,也不能拿我来做挡箭牌啊!” 话音刚落,蒋宇脸色顿时变了变,斜眼看她,“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孙横波自觉失口,连忙道歉。 短暂的失态后,蒋宇无所谓道:“你不是还答应我一个条件了?就拿这个做交换吧。” “这怎么能行?”孙横波急道,“我可不乐意啊……” 蒋宇一张脸都皱起来,几乎求着她:“我的姑奶奶,你就当做是救我一命吧!整天被我爹娘念叨着,我都要烦死了。你现在不是也没要嫁的人么?大不了等你以后要嫁人时,你我再取消婚约好了。” “女子声名何其重要,你怎么可以这样?”孙横波一巴掌拍过去。 蒋宇偏头躲开,挑眉,“你在乎这些虚名?换句话说,将来若是你心仪之人在意这些虚名,那也足够说明,他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如此,也可以帮你看透那人的本性,岂不是好事一桩?” 孙横波一时哑口无言。 尽管知道有些不对,可此刻听他满嘴胡言,她竟然也觉得十分可行。 可真是,见鬼了! 两人躲角落里达成一致意见后,便也回了正厅。 而两位长辈听说了这个消息,便也头碰头地商量起定亲的相关事宜,留下两个小辈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地面。 这一幕,却被云香看在了眼里。她抿了抿唇,便偷偷跑了出去。 她要去找杜怀绍。 杜蚕见到她去而复返,不禁好奇道:“云香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家少爷呢?”云香望了眼院子,待看到屋内的身影时,二话不说就踹门进去,冲屋内的人怒道,“杜公子,奴婢可从未见过你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杜怀绍正捂着胸口走动着,见状不禁皱眉道:“云香姑娘,请慎言。” “慎言?呵,我家小姐为了你,连终生大事都赔上了,你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云香咧着嘴,露出一口森冷白牙,讽刺他,“杜公子坐享救命之恩,却将好人心当成驴肝肺。奴婢真是为我家小姐抱不平。” 杜怀绍冷冷道:“你说什么终生大事?” “你以为呢?”云香怒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当初你奄奄一息,大夫说必须要火灵芝入药,才能救你一命。小姐为了救你,只能去借武威侯府的火灵芝。可谁想到,这火灵芝竟然是留给武威侯府的儿媳妇的。这不,武威侯爷带着蒋小公子上门,却是把我家小姐的终生大事定下来了。都怪你!” 杜怀绍皱了皱眉,抬步走了出去。 …… 对杜家下了灭族令后,其族人已经没剩下多少。只是,这日呈上御案的一本折子上,却提到云州部分杜家人公然违抗旨意,挣脱官兵的束缚,四处作乱杀人,一时惹得云州人心惶惶。 赵沛将折子甩到桌子上,怒道:“杜家余孽如此作乱,简直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你们说说看,如何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孙明远出列道:“皇上,臣以为,既然杜家这般冥顽不灵,那就不需要对他们客气。理应派云州官兵围剿他们,以除后患。” “臣附议。” 一片附和声中,谢风华和元旻舟很一致地保持着沉默。 赵沛见状,便问道:“定远侯是什么看法?” 元旻舟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子,呈上去,“皇上,这是今早臣刚收到的折子,这上面写着,北恒王近期将会在云州举办一次千菊宴。如今杜家余孽横行,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恐怕不是件好事。” 一番话,谢风华听得云里雾里,正思考着千菊宴与杜家余孽有什么关系时,却听赵沛道:“既然这是北恒王的意思,那朕也要去凑凑热闹了。谢映华,你从五城兵马司中选出一队人,作为此次护送的侍卫。” 谢风华连忙领旨。 之后,赵沛便将孙明远和元旻舟等臣子留了下来。谢风华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路上,却在半路被月荷拦住,“元少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杜平飞找她? 谢风华眼里划过一抹兴味,便也跟着过去。 许久不见,杜平飞依旧如以往那般光彩照人,似乎完全不受杜家叛乱的影响。 谢风华敷衍地拱拱手,权作行礼,“娘娘找微臣有何要事?” “如今你可真是威风了!”杜平飞听到“微臣”二字,脸上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语气里却十分不屑,“若是让谢风华知道了,估计她死了也能安息了。” 谢风华但笑不语。 杜平飞见状,忽而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叹道:“本宫还以为,当初天牢成亲委屈了你,你便能学会低调蛰伏。如今看来,你却是这般不识好歹。” 谢风华不禁失笑,环顾了下四周,淡淡道:“听闻,皇后娘娘与皇上成亲时,似乎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站里举行的。那会儿应该是下雪天吧,荒无人烟,冷风嗖嗖的,怎么看都比天牢寒碜一些。” “你,你别太得意了!”杜平飞被戳到了痛处,脸色蓦地大变,精致的妆容也无法遮掩住那一丝丝狰狞之色。 谢风华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我可没有得意。只是皇后娘娘的眼睛似乎都长在头上,自然看不到微臣的表情。” 说完,她也不等杜平飞反应过来,直接走了出去。 杜平飞瞪着她的背影,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萧遥见状,连忙从旁唤回她的神智,急道:“娘娘,刚得到消息,皇上即将前往云州参加北恒王设下的千菊宴。到时候,您恐怕也要跟着一起去。” 杜平飞顿时皱眉,“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去云州?” 萧遥便将听到的消息悉数说了出来,末了又道:“此事,看来还是跟杜家脱离不了关系。您最好做个心理准备吧!皇上这次似乎要一网打尽了。” “哼,他倒是想得美,有本事连本宫一起除掉啊!”杜平飞愤愤不平道。 尽管她与杜家的关系比较淡薄,可见到皇帝这般做派,心里也是极度不屑的。 她有股预感,此次下云州,估计没那么简单。 就怕有人要倒霉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别的都不用做,看戏就好。 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了! 第055章 北恒王 五日后,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云州而去。 云州位于梁朝东北方向,快马加鞭也要花上四五天的时间。然而,帝后似乎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颇为自在。 这可就苦了谢风华。 这一路上,她不仅要保护队伍的安全,还要带人开路找住处,几天折腾下来,她心中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时不时就找元旻舟吐苦水。 元旻舟每次都打击她,“当初你刚领到旨意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说的? 谢风华偏头想了想,却是没想起来。 十日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云州。 云州大小官员得了消息,早早就等在了城门处。见到赵沛,连忙上前行礼,一群人跪在城门处,场面倒是说不出的壮观。 赵沛也没下车,只撩起车帘看了看,便让众人平身,吩咐车队进城。 于是,在云州城守马巢尉的带领下,车队缓缓驶向城东方向。 此次,帝后下榻之处,安排在了城东的千菊阁里,距离千菊宴举办之地仅是一江之隔。据说,那是北恒王为了迎接帝后等人,特意命工匠赶造出来的。 马巢尉提起此事时,语气里都是对北恒王的崇敬。 谢风华不禁皱了皱眉,扫视了一圈,却没发现北恒王的身影。 据她所知,这位北恒王曾辅佐先帝多年,忠君为国,功在社稷,被先帝授予“亲王”之位,也是梁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先帝驾崩后,他便上书辞官,远离了天京。 而云州,便是他的封地。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瞧着云州熙熙攘攘的百姓,想起早前听闻的一则传言。据闻,北恒王原名叫唐兆宸,后来被封为亲王后,便将名字改成了唐兆臣。 宸与臣,那可是天壤之别。 不知不觉间,车队便来到了城东的千菊阁。 此时,千菊阁门前已有人等候着,见到帝后下车,连忙上前行礼,“老臣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这便是没在城门迎接的北恒王了。 原来是等在了这里。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却见他微微躬身着,一双眼睛偶尔透出几缕精光,看起来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四五十岁的年纪,两鬓已微白,但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隐约能窥出年轻时的英俊模样。 据闻,这位北恒王离开朝堂后,便在封地里侍弄些花草,过过些逍遥日子,倒有些安度晚年的意味。许是多年寄情于山水花草之中,他的身上已然褪去了朝堂的锋锐气息,整个人说不出的儒雅温和。 赵沛连忙扶起他,笑道:“不必多礼。此次朕北上云州,恐怕要叨扰一阵子了。” 北恒王连忙道:“能够伺候皇上和皇后娘娘,实乃老臣的福气。” 赵沛笑意加深了几分,看向他身后,问道:“这位,想必就是云罗郡主吧?” “正是。”北恒王连忙道,“还不快快拜见皇上皇后?” 唐云罗便走上前,道:“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话音刚落,却见她微微抬头,待看到那张脸时,不少人都眯起了眼。 这容貌,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谢风华像是被那容光晃花了眼,不自觉地掠过此人的脸庞,转而细细打量起来。却见她一身盛装打扮,乌黑的发间插着数支镂空雕刻的紫玉簪、旁边点缀着些食指盖大小的珍珠,莹白娇小的耳畔则是带着同一色的紫玉耳环,那双似水柔目中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直教人不敢小觑。 这般的气度和容貌呵…… 谢风华下意识就看向杜平飞,却发现她看都不看云罗郡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她,一时间,她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诧异。 她本以为,像杜平飞这样要强的女人,遇到同类总会有些敌视。 如今看来,好像是她想多了。 而短暂的见礼后,北恒王便命人带众人去了各自的房间。 谢风华安顿好手下的侍卫,便也回了房间。 此刻她毫无形象地躺在房间内的藤椅上,翘着一条腿,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眸光却也不停着,四处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布置。 这千菊阁虽是临时赶造,却看不出任何敷衍应付的痕迹。从外面看,那是一座由竹子搭造起来的三层阁楼,比起寻常的砖瓦泥墙,反倒是多了几分雅致。而房间里的摆设精致珍贵,与竹屋颇是相得益彰。 谢风华忍不住叹道:“这北恒王还真是颇费心思。你看,就连这匆忙搭建出来的千菊阁都如此精致……” 元旻舟大略看了一眼,却没她那么大惊小怪,只道:“不过一个千菊阁而已,就让你这般感慨!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出来走走。” “你什么意思?”谢风华的身子登时弹了起来,怒目圆瞪。 说她缺少见识? 信不信她一茶壶丢过去! 元旻舟眸光微闪,走过去将她的茶壶拿走,轻笑道:“我可没别的意思。你何必这么激动?对了,等下还有接风宴,你可要先休息一下?” 这些日子,她天天骑马护卫,想必也累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谢风华顿觉无比困倦,简单应付了他几句,便跑到床上歇息。 而不远处的窗子下,杜平飞趴在藤椅上,任由风荷给自己捶着背。 一连十日,不是待在马车内,便是住宿在简陋的驿站中,她几乎也没怎么休息。可谁想,此刻终于结束了长途奔波,她却没了那份心思。 “娘娘,您要不先歇一会儿吧?”月荷铺好床铺,走过来道。 杜平飞摇头,揉着眉心道:“没事。等下不是还有接风宴?” 月荷走过去,给她捶起肩膀,说道:“娘娘,那也还早呢!奴婢听说,元少夫人都扛不住去歇息了,您要是实在太累了,不如也去躺一会儿?” 听她提到谢家那个人,杜平飞顿时冷哼一声,“她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忽然间,她想到了那个云罗郡主。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些事情出乎了她的预料,可一时又没有头绪,心下不禁烦躁起来,忙问道:“萧遥呢?叫他来见本宫。” 风荷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就见萧遥大步走来,低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杜平飞当即起身,问道:“这一路上,让你留意的,可有什么收获?” 萧遥拧起了眉头,沉声道:“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这一路,也让手下去查了,并无杜家人的消息。而杜家老宅也被封禁成了废墟。” “他还真是狠心啊!”杜平飞闭眼抬头,猛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那眸光里盛满了凛冽冰冷之色。 杜氏家族里,除了大房和二房都定居在了天京,其余旁支都留在了云州。当初,皇帝那一道灭族旨意,尽管将她从中摘了出来,对其他人却是赶尽杀绝的。 这样的结果,她本不该觉得意外。 可此次来到云州,她到底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此刻也不禁问道:“老宅那里,真的没人了吗?” 萧遥连忙点头。 “既然没人,那些违抗旨意四处生乱的消息,又是从何处传来的?”杜平飞冷笑。 她可没忘记,此次皇帝出行,便是为了所谓的“杜家余孽违抗旨意”一事而来的。 萧遥也没想明白,只道:“目前还不是很清楚。这云州到底是北恒王的地盘,咱们的时人也不好轻举妄动。不过,既然对方的目的是杜家,那么想必下一步就是……” “就是本宫了,你是这个意思吧?”杜平飞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红红的枫叶出神。 片刻后,她才说道:“现在先别动了。等本宫的命令。” “是。” 第056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谢风华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余晖自窗子斜照进来,屋内仿似镀了一层金纱。 她也不急着起身,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享受着难得的清静。直到元旻舟忍不住来催了,她才不情不愿地收拾自己,出门赴宴。 接风宴设在千菊阁的顶楼。 谢风华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在经过一座拱桥时,不经意间,却瞥到拱桥后有个人影在晃动,她下意识就冲那边问,“什么人?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那人影顿时缩了回去。 谢风华心中起疑,大步走过去,待看到那人的脸时,不禁惊讶出声,“横波,你为何会在这里?” 说着,她的眸光快速扫了下四周,却见左手边的树木晃动着,隐约还能看到个背影。 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岂料,孙横波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眉尖蹙起,追问道:“那里是什么人?” “没……没什么人,”孙横波眼神闪烁着,反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风华心头的疑惑越来越深,却也识趣地没追问下去,而是道:“接风宴不是快要开始了?若是无事,你便与我一同过去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孙横波顿时恍然大悟,点点头,便挽着她的胳膊往千菊阁走去。 走出好一段距离后,她忽然回头看了看,却没注意到谢风华若有所思的眼神。 到达千菊阁时,早已是座无虚席。 两人偷偷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却见北恒王突然站出来,对上首的帝后道:“皇上,皇后娘娘,云州最近兴起了一股风气,但凡是举办宴席,定会行曲水流觞之雅事。如今……” “那便依北恒王所言。”赵沛似是极感兴趣,还没等他说完,便道,“这些日子,想必也把众人憋坏了,便趁此机会好好玩乐吧!” “谢皇上。”众人连忙起身叩谢。 北恒王见状,便拍了拍手掌,却听铿然一声,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紧接着头顶有竹圈缓缓降落,恰好停在了众人的桌案前。 直到此刻,众人才发现,这竹圈外高内低,呈水槽状,槽内流动着的是清冽的酒,其上浮动着一只只白瓷杯,阵阵酒香自鼻尖飘过,直教人禁不住沉醉其中。 这般别出心裁,殿内众人颇是惊叹。 谢风华抬头看了看,却发现头顶的承尘处凹了一块。若不细看,还真是难以发觉。 耳边不时传来众人的赞叹声,她淡淡扫过去,已有不少人探出手,捞起白瓷杯饮起酒来,一时间,堂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元少夫人为何不饮酒?”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谢风华扭头看去,却不知云罗郡主何时坐到了身边,见她看过来,连忙冲她颔首微笑。 这笑容温柔和善,谢风华不禁弯起嘴角,从桌上拿起酒杯敬了一下,笑道:“原来是郡主。幸会!” 云罗郡主捞起一只白瓷杯,仰头回敬了她,笑意盈盈道:“元少夫人,以前在天京可尝试过这般玩意儿?” “不曾。” 前后两世,她都是个俗人,不曾有这般雅趣。 云罗郡主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只白瓷杯,道:“元少夫人请看,这杯子上还刻了一朵红莲。宴席上的规矩,若是谁捞到了这杯酒,便会得到主人赠送的礼物。以往,王府中举办宴席时,可有不少人为了争抢这只杯子而大打出手的。如今看来嘛……” 她别有意味地看了眼堂中谈天说地的众人,抿唇笑道:“如今看来,这杯子倒是无人注意到了。元少夫人可要尝试一番?” “竟然还有这等说法?”谢风华看了一眼,好奇地眨眨眼,待那杯子浮到跟前时,连忙捞了起来,饶有兴味地打量起来。 这时,云罗郡主却突然覆上她的手,似是感受着那杯身上的红莲,笑吟吟道:“元少夫人,你看,这红莲还真是栩栩如生呢!” 谢风华低头看去,目光她那涂了玫瑰丹蔻的指甲上停了停,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却又将那杯子放了回去。清酒往低处流去,到了赵沛面前时,他突然捞了起来,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直到此刻,谢风华才突然意识到,这里头的杯子是不能再放回去的。 而她刚才居然…… 不经意间触碰到赵沛的目光,她脸上一热,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云罗郡主也惊讶了下,指了指她和赵沛,好半晌才道:“元少夫人,你这是……” “误会。”谢风华差点想撞墙,想着幸好元旻舟被人拉去喝酒了,否则多大的地缝都不够她钻的。 正尴尬间,一队婢女捧着美味佳肴鱼贯而入。 这一路北上,都是粗茶淡饭,此刻见到这般菜肴,不少人都被吸引了注意。 一婢女端着盘子走到赵沛跟前,身子微微前倾,帝后只觉得眼前烁然一亮,像是一道飞电瞬间劈入人眼底,极致的亮逼得上首两人不自觉眯眼,一瞬间突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银光之中,锋锐白刃带着凛冽杀意,往赵沛胸前刺去。 “哧——” 白刃穿透血肉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赵沛眉头紧皱,伸手就将那婢女打了出去。 紧接着,他倒在桌子上,不动了。 而婢女被大力砸在了竹圈上,竹圈断裂,清酒四溅。白瓷杯噼里啪啦掉下,洒了一地的碎瓷片。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这下便是大惊尖叫,一时间乱成一团。 “太医,太医……”杜平飞脸上满是惶惶不安,当场吓得手指颤抖,声音也跟着无比尖锐,“太医快来给皇上看看啊!” 此次北上,点了徐太医御前伺候。一听到杜平飞的喊叫,徐太医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给赵沛诊治。 而堂中也出现了不少侍卫,已经将那行刺的婢女羁押起来,等待赵沛的处置。 满堂的男男女女都紧紧盯着徐太医的动作,下一刻,徐太医却脸色大变,哆嗦着嘴唇道:“皇后娘娘,皇上不仅受了内伤,还中毒了啊!” “什么?”杜平飞双瞳猛地收缩,若非此刻抱着赵沛的身子,只怕早已腾地站了起来。她一脸怒容地扫过堂中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趴伏着的婢女身上,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婢女拖出去,杖毙!” “皇后娘娘请喜怒。”北恒王连忙出声,看了眼那名婢女,沉声道,“如今,皇上安危最为重要。若是贸然处置了这婢女,只怕不妥。” 杜平飞贝齿紧咬着下唇,低头看了眼昏迷着的赵沛,却不再理会那婢女,问向徐太医,“皇上中的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由于事出突然,赵沛伤势也不轻,一切伤口处理只能在堂中进行。此刻,徐太医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才有空回答她的问题,“启禀娘娘,这毒虽然剧烈,却不罕见,请容臣回去配解药过来。” 杜平飞连忙点头,“速去速回!” 于是,徐太医便在众人的目送下大步离去。 而他走后,堂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杜平飞双手抱着赵沛,一脸冷肃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一国之母的威仪之态尽显无疑。 “把那婢女押上来。”她冷笑道。 那婢女被侍卫推搡上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杜平飞抓起桌上的杯子,冲那婢女砸了过去,厉声叱道:“本宫问你,你是何人?为何要对皇上下手?” 那婢女突然抬起头,冷冷一笑道:“皇后娘娘,他灭了杜家一族,难道不该死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没想到这婢女竟然是杜家人,目光顿时齐唰唰地往杜平飞飞去。 要知道,当今皇后也是杜家人! 就在这时,北恒王突然惊道:“这不是杜家逃亡在外的余孽吗?” 杜平飞脸色一沉,怒道:“北恒王,请你慎言。” 这时,徐太医去而复返,倒出瓶中的解药,给赵沛服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赵沛悠悠醒转。他眸光由涣散转至清明,随即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堂中站立的众人,咳了几声道:“这是怎么了?” 杜平飞见他醒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道:“皇上,你刚醒来,可有哪里不舒服?徐太医,再给皇上仔细看看。” 徐太医就要上前,却被赵沛摆手阻止,便也只能退到一旁。 “皇上,龙体要紧……”杜平飞还欲再劝,却也被赵沛打断,却听他道,“朕不碍事。既然人都在这里了,那就说说看,今儿个是闹的哪一出?” 他神色冷沉,脸色苍白,可那眸光暗藏锋锐光芒,几乎看不出刚才受过伤中过毒。 谢风华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不禁低声问元旻舟,“侯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不知。”元旻舟剑眉蹙起,一脸的不解。 而上首赵沛已经开始审问起那名婢女,“说!是谁指使你的?” 那婢女却将目光投在他旁边的杜平飞,杜平飞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却听她道:“皇后娘娘,臣女不能再对您尽忠了。如今杜家已被灭门,臣女苟活于世,本想要手刃仇人,却不想功亏一篑。” 说着,她突然转身,猛地朝旁边的柱子撞去。 谢风华一看,连忙上前拦住,“话都没说清楚,居然就想死?” 一抬眸,却撞上杜平飞阴恻恻的目光,她眉梢微扬,想着这人该不会嫌她多管闲事吧? 而杜平飞突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跪在了地上,冷声道:“皇上明察。此人身份可疑,恶意污蔑,还请尽快将其治罪。” 不想,北恒王却突然站出来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凡事都不会空穴来风,此人既然自称杜家人,那想必有来历可循。臣以为,最好去查清此人的身份,以免冤枉了人。” 杜平飞闻言,一张脸顿时拉长了下来。 查清身份? 恐怕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制造出更多杜家人谋害皇帝的证据吧? 本来,她还打算袖手看戏,谁想到,竟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是嫌她碍眼,想要把她从后位上拖下来? 思及此,她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婢女,寒声道:“你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来污蔑本宫?” 那婢女却道:“娘娘,臣女不过是依照您的旨意行事,您为何翻脸不认人了?” “本宫再问你一次,是谁指使你来污蔑本宫的?”杜平飞却固执地再问了一遍。 那婢女依旧咬死了她。 一片沉默中,云罗郡主突然道:“皇后娘娘,这婢女原先是杜家余孽中的一员,早些日子还在云州四处作乱,云州不少百姓都认得出来的。” 这话,便是坐实了那婢女的身份。 可杜平飞并不搭理她,而是继续逼问。直到听得不耐烦了,她突然伸出脚,往那婢女的胸口踹了过去,“本宫给过你机会,你却执意要在这里一派胡言。” 她的脚力很大,居然能将婢女踹到旁边的柱子上,却见那具身体被柱子反弹,啪地摔在地面上,紧接着抽搐了下,不动了。 徐太医颤抖着挪过去,探了探鼻息,惊吓道:“皇上,这婢女已经死了。” 一时间,众人哗然。 一道道或震惊或疑惑的目光唰地射向杜平飞,下一刻,北恒王却走了出来,不敢置信道:“皇后娘娘,你这是在杀人灭口?” 杜平飞却睨了他一眼,“北恒王似乎对这婢女格外上心,莫不是与此人认识?” 眼见着众人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对劲儿,北恒王终于发怒起来,语气沉沉地道:“皇后娘娘,请您慎言。臣只是觉得,此女动机不纯,又自称杜家人,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时刻会威胁皇上的安全。” 杜平飞却笑了,只是眼中盛满了冰冷,显然也被激出了脾气。 她道:“本宫也是杜家人,北恒王是否也要将本宫捉拿起来,以保证皇上的安全?” “臣不敢。”北恒王道。 “不敢?本宫看你敢得很。当初杜家获罪,皇上没降罪于本宫,显然心中早已有是非公断。你们倒好,一个个随口胡诌,就敢出来污蔑当朝皇后,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杜平飞嘲讽道,字字句句杀意凛然,直教人不敢逼视。 她话音刚落,北恒王心中一紧,不自觉地看向安静坐着的皇帝。 他本以为,只要将杜家牵扯进来,哪怕杜皇后全然不知情,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可等了这么久,皇上竟像是无动于衷一样。 隐约中,他似是猜测到了什么,可那念头来去太快,他也没能及时抓住,此刻触上杜平飞冷傲愤怒的眉眼,突然才想起这位杜皇后的本事。 想当年,这位杜皇后可是助赵沛登上帝位的重要人物! 尽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他也不是没做好准备,短暂的沉默后,便也道:“皇上,臣以为,此事应是杜家人预谋行事。皇后娘娘既然说自己不认识这个婢女,那想必会认识另外一个人吧?”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中,北恒王拍了拍手,却见一男子被人带了上来。 他一出现,堂中好几人皆变了脸色。 这人,竟然是杜怀绍。 谢风华脑中快速地闪过一幅画面,倏地看向孙明远旁边的孙横波,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之前在拱桥后与孙横波见面的人是杜怀绍。 也难怪孙横波会这么紧张了! 可令她不解的是,杜怀绍何时跟来了云州?又是为何而来? 杜平飞见到杜怀绍,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看向北恒王的目光像是能吃人一样。 “北恒王,你这是什么意思?谁允许你这般对待他的?”她怒道。 北恒王却道:“皇后娘娘,此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千菊阁中,曾有下人看见此人与这婢女偷偷见过面。皇后娘娘这般维护他,莫不是要遮掩什么?” 说完,他眼里便闪过一丝得意。 他就不信,杜皇后还能杀了杜怀绍不成! 而杜平飞只是转身看向赵沛,隐忍道:“皇上,臣妾发誓,此事与臣妾无关。还请皇上明察。” 赵沛脸色依旧很苍白,正欲说什么,却被孙横波打断,“皇上,这与杜公子并无关系。这是臣女请他过来的。” “你在胡说什么?”孙明远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何时跟杜家人扯上关系的。 谢风华也感到十分意外,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这时,杜平飞眸光一转,却道:“皇上,臣妾以为,这是有人在恶意诬陷杜家人。” “皇后何出此言?”赵沛终于开口。 杜平飞眸光凉凉地落在北恒王身上,朱唇轻启道:“原因很简单。这女子,并不是杜家的人。” 北恒王当场反驳她,“皇后娘娘,这人的身份,可是查证过的。” “那么,证据呢?”杜平飞唇角一勾,冷声道,“北恒王,你既然咬死了此人是杜家人,那就拿出证据啊!否则,单凭你一张嘴胡说八道,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北恒王顿时黑了脸。 他没想到,杜皇后竟会如此难缠。杜家之事非比寻常,他本以为凭借一些似是而非的推断,便能勾起众人对杜皇后的怀疑。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什么出乎了他的意料。 自始至终,皇帝及其其他臣子都安静看着,并无插手的意思,反而衬得他穷追不舍别有用心一样。 这么想着,他心中陡然一紧,正思考着该怎么办,突然就听自己的女儿说了一句,“这女子为何要给皇上下毒?” 她说得很轻,似是在自言自语,可足以让在场的人听见,就连赵沛都回过神来,想起中毒之事,连忙问道:“徐太医,朕中的是什么毒?” 徐太医连忙道:“皇上中的是一种名叫七步醉的普通毒药,由于摄入的剂量少,并不会伤及性命,只是会在中毒时出现短暂的剧痛……” “能查出是怎么下的毒吗?”赵沛看了眼那死去的婢女,脸色突然变得无比难看。 徐太医连忙检查了一遍桌上的食物杯子,却在看到那只刻着红莲的白瓷杯时,突然咦了一声,连忙将那白瓷杯拿起来,仔细查看了一下。 赵沛见状,眸光一闪,下意识就看向人群中的谢风华。 谢风华一直在注意着徐太医的动作,此刻看到他研究起那白瓷杯,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若是她没记错,这白瓷杯是她捞出来又放回去的,若真的是出了问题,那就有意思了。 正忐忑不安时,徐太医将那白瓷杯递到赵沛面前,恭敬道:“皇上,毒药便沾在了这杯沿上。您用这杯子喝酒,便中了毒。” 谢风华眉心一跳,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这杯子,是怎么沾染上毒药的? 杜平飞也颇感疑惑,“那就去查,有谁拿过这杯子!本宫就不信,连个凶手都查不出!” 这时,云罗郡主却惊讶地啊了一声,待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时,突然掩唇道:“臣女记得,元少夫人曾经捞起这杯子,之后又放了回去的。” 电光火石间,谢风华脑中飞快地闪过一幅画面,下一瞬,那明锐锋利的目光便射向云罗郡主,唇角一勾,冷冷道:“郡主难道是说,这毒是我下的?”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拿着白瓷杯时,云罗郡主覆上她手的时候,那个动作看似不经意,此刻想起来却满含算计。 原来,却等在了这里! “我可没这么说。”云罗郡主垂下头,遮出眸中的得意之色。 见状,谢风华胸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怒气,冷声道:“这毒,可不是我下的。你们问一千次一万次都是这样的回答。而且,我也没有毒害皇上的动机。云罗郡主若是想要污蔑我,那可真是找错对象了。” 云罗郡主却状若不经意道:“动机?这可能就要问元少夫人了。毕竟定远侯府势大,说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 “你放肆!”谢风华脸色大变,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云罗郡主脸上顿时出现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第057章 杜家余孽又出现了 云罗郡主懵了懵,下意识捂住被打的半边脸颊,感受着那火辣辣的痛感,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待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么,那姣好的面容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狠厉之色,举起手掌就要朝谢风华的脸上扇去。 下一瞬,却被北恒王伸手拽住。 她恼怒地回头,却在看到北恒王阴沉冷酷的脸庞时,顿觉无比委屈道:“父王……” 北恒王冲她摇摇头,眼角余光瞥到赵沛不动声色的表情,心中飞快地闪过种种思量。 这局面,似乎有些不对? 他常年待在天京,却也时刻留意着天京的消息,也知道这位元少夫人并非好惹之人。 当初,谢家出事,便是此人力挽狂澜,不仅将谢家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更是给皇上递了一把刀,准确地切在了杜家二房的脊背上。 之后,杜家二房就彻底废掉了。 他并不知道其中还有元旻舟的手笔,却只是单纯赞赏对方洞察圣意的本事。 借刀杀人,这位元少夫人玩得炉火纯青。 思及此,他暗中给云罗郡主递去一记警告的眼色,便松开了手。 众人还没从谢风华那巴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见云罗郡主膝盖一弯,转过身,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冲上首的赵沛哭道:“皇上,皇后娘娘,请为臣女做主啊!” “郡主是觉得委屈了?”谢风华冷哼一声,眸光锐利地盯着她。 刚才,这父女俩的眼底官司,早已被她看入眼中。从中也可看出来,对方想要借她的手来达成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 她可不认为,在帝后二人刚到达云州时,北恒王就会迫不及待地露出那条尾巴。可如今却真的算计到了赵沛,个中原因就值得好好推敲了。 而云罗郡主听了她的话,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就是这样的姿态,将那份柔弱和委屈尽情展现出来,引得堂中不少人心生同情。 饶是谢风华如何凶悍嚣张,此刻也忍不住为此惊叹。 看来,这北恒王府的郡主也是个人物。刚才,对方明明动了争执的念头,却被北恒王安抚住,换上这副委屈娇弱的模样,究其原因,还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从来不屑于玩弄这些虚伪的手段,明亮微冷的眸光转而落到北恒王的身上,不解道:“王爷也觉得,下官的那番话,让郡主受了委屈?” 她自称“下官”,语气铿然,神态自若,隐约能看出叱咤朝堂的影子。 这,便是她的态度? 北恒王眉心一跳,眸光流转间,怒道:“元少夫人,所有人都看到你打了本王的女儿,难道还想要抵赖?纵然你是朝廷命官,又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吧?” 谢风华走上前一步,低头看了下云罗郡主,不冷不热道:“王爷说笑了。我并不否认刚才的举动。打了就是打了,没什么好抵赖的。王爷觉得,下官不能这么做?”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叹了叹气,语气里带了一分可惜,继而道:“王爷,下官这么做,可是为了郡主着想,您可千万不要不识好人心啊!” “一派胡言!”北恒王被她激起了脾气,本来儒雅的气质被阴霾替代,一张脸也拉长了下来,冷冷道,“元少夫人,本王虽常年待在云州,却也听说了你驰援天京的英勇事迹。还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却不想竟然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你刚才做了什么,又是为了遮掩什么,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还是说,你都把在场的人当成瞎子聋子了?” 谢风华也不恼,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差点让人忘记了,不久前她还扇了王府郡主好大一耳光。 她冲北恒王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道:“王爷可真是误会下官了。下官的确是出于好心,情急之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要知道,就凭郡主刚才那些话,足以让御史弹劾上三天三夜了。” 无视北恒王骤变的脸色,她敲了敲脑袋,忽而道:“让下官想想,御史会如何弹劾呢?身为王府郡主,却口出狂言污蔑朝廷命官,离间君臣,其心可诛。” 说完,她直直看入北恒王的双眸,笑意盈盈,一派天真。可落在北恒王的眼中,却已然变成了赤裸裸的挑衅,他甚至还能从中窥出那抹占于上风的得意。 至于得意…… 北恒王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来,此刻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怪不得,她会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来阐述此事! 云罗只是个闺阁女子,刚才那番话,已经触碰了梁朝“非朝廷官员不可议政”的法度。若是这元少夫人真要揪着这个不放,倒霉的只会是他的女儿。 可,他如何甘心? 他也不再维持什么表面的仪态,眸光锋锐如刀刃,毫无顾忌地刮在谢风华的脸上,话却是对赵沛说的,“皇上,请为老臣做主啊!一直以来,老臣一家人守在云州,不曾过问朝廷上的事,却没想到,元少夫人拿朝廷法度来污蔑老臣及家人,甚至不依不饶到这个地步。” 他跪下来,恳求道:“皇上,云罗从小心地善良,刚才那些话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元少夫人竟还揪着不放了……” 没等他说完,谢风华已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云罗郡主心地善良? 怕不是在搞笑吧? 此人若是心地善良,就不会拿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并趁机将毒抹在了白瓷杯的边沿。如今,惹下了这等祸事,却开始打同情牌?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一次,她还真是要不依不饶了。 明锐的目光落在赵沛身上,她思忖片刻,便字正腔圆道:“皇上,微臣与侯爷的忠心,举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云罗郡主这么恶意污蔑,往定远侯府头上扣了如此大的罪名,实在是令人寒心。今日,您也别怪微臣多事,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以后怕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到定远侯府的头上?” 她又冷冷注视着北恒王,道:“王爷,虽说你已远离朝堂,却也不能忘记臣子的本分,忘记皇上的存在吧?没想到,王府中的家眷居然是这般教养,明明身为女儿身,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恶意诬陷朝廷命官,这般举动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年王爷都暗中教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呢!” 北恒王下意识看向赵沛,却发现赵沛脸色无比阴沉怖人,他心中陡然一紧,连忙道:“皇上,元少夫人无中生有,不可听信啊!老臣对皇上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北恒王何必惊慌?”赵沛忽然拿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道,“黑的变不成白的。朕看元少夫人言辞凿凿,不妨再多听一会儿。” 北恒王心中大惊,这才发现一个问题——从开始到现在,赵沛几乎没有去打断元少夫人的话,难不成也是默许了她的举动? 又或许,这还是赵沛授意的? 想到这个可能,他神色变了几变,慢慢地收敛起周身的冷厉气息。只是,在对上眼前那女子张扬的眉眼时,依旧难忍心头的怒气。 却听他道:“元少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无法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能这样随意攀咬吧?你这又与恶意诬陷有何区别?” 元旻舟突然冷笑,“王爷,云罗郡主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些别有用心的话,谁知道心中又是什么想法?众所周知,本朝明令禁止非朝廷官员干涉政事。而郡主妄议朝廷大臣,本就不合规矩,莫不是也想找个官儿当当?” 一番话,直把云罗郡主说得无地自容。 北恒王当场就冷了脸色,“定远侯,听说你从来都公私分明,如今却也受人蒙蔽?” 元旻舟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谢风华伸手拦住。在对上那倔强的眸色时,他不禁叹了口气,倒也背起双手,不再掺和此事。 罢了! 娶的夫人过于强大独立,他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什么时候能够被真正需要一回? 谢风华犹且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继续刚才的问题,“云罗郡主口口声声说,我在那白瓷杯上动了手脚,请问有何证据?” 云罗郡主抬头,抿了抿唇道:“元少夫人,我可是看到你捞起了那杯子……” “那么多人,你为何独独看到了我的动作?”谢风华嗤笑。 云罗郡主愣了愣,眼神闪烁着,没敢看她,“自然是因为你我恰好坐在一起……” “那你看到我在杯子上下毒了吗?”谢风华继续穷追不舍。 “没……可是你拿了那杯子……”云罗郡主还要争辩,却被谢风华一声冷笑给打断。 却见她撩起裙摆,蹲到对方的面前,无比嘲讽道:“说来说去,其实你并没有看到我在杯子上下毒,而是看到我拿起了杯子猜测我下毒了,是这样吧?不巧的是,我也看到你碰了那杯子,比起我来,你似乎更有下毒的动机吧?” 云罗郡主顿时惊呼,“不,我没有!” 却不知,是没有下毒,还是没有下毒的动机。 “真的没有?”谢风华转而看向北恒王,“王爷,下官觉得郡主完全有下毒的动机啊!” 北恒王死死地盯着她,他很想把谢风华的嘴巴给缝上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能这么做,只得敷衍起来,“本王不知道元少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既如此,我就直说了。”谢风华嘴角衔着一抹笑容,道,“郡主这么做,其实动机也很简单。毕竟,云州离天京这么远,若是皇上和皇后在此处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最有利的还是王府吧?王爷,你觉得……” “元少夫人!”北恒王后背发凉,还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冷冷打断她的话,紧接着他跪了下来,连忙道,“皇上明鉴。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半点不臣之心。还请皇上明察。” 说完,他便重重磕了个头,却没起来。 谢风华眼神冰冷,自顾自道:“王爷,你这说辞毫无说服力。郡主毕竟有这样的想法,若说没有你的授意,那恐怕没人会相信。” “元少夫人!”此刻,云罗郡主也慌了,连忙喝道,“我何曾有这样的想法?你可别血口喷人。” 她怎么都没想到,本来只是指证谢风华下毒,最后却变成了这般局面。这个元少夫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胡搅蛮缠。 谢风华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却道:“我可没血口喷人。毕竟,刚才我可是看到你碰了那杯子的。皇上的毒,应该是你下的吧?” “不是!”云罗郡主顿时脸色大变,当即起身,指着她怒道,“元少夫人,你说我下毒,可有证据?又有谁看到了?” “我看到了啊!”谢风华冲她扬眉,眼神里满是挑衅的意味。 直到此刻,众人才反应过来,谢风华这般费尽心思地去争执,目的又是什么。 既然都是口说无凭的事,为何云罗郡主却能说得证据确凿似的? 这其中原因,也着实让人深思。 若说,一开始众人还怀着看好戏的心思,此刻也赶紧收了回来。定远侯府和北恒王府,一个是朝廷栋梁,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异姓王,都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 直到此刻,元旻舟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那看向谢风华的目光里满是欣慰。 他知道这个人的性子,能动手的,绝对不会动口。 起初,他还担心她会吃亏,可此刻见到她以前所未有的好耐性去磨嘴皮子,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感慨。他不是不知道她想要维护侯府的心意,也正因为这样,他心中才充满了感激,放任她去处理此间诸事。 想到她为此所做的改变,元旻舟却是无比开心。 直到此刻,帝后二人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谢风华的眼神各自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杜平飞眼神有些复杂,本来她作壁上观,乐得自在。本以为能够借此机会打击下谢二,以出出心头那口恶气。可此刻局势倒向谢二这边,她忽然就不舒服了。 于是,她便也开口道:“皇上,下毒一事,真相如何还有待查证。只是,元少夫人这般伶牙俐齿,倒是出乎意料。臣妾瞧着,云罗郡主不过是调皮了下,元少夫人又何必穷追猛打不依不饶?” 谢风华不禁挑眉,这女人是什么意思? 挑拨激化她和北恒王府的矛盾? 而赵沛像无事人那般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此事容后再议。孙丞相,你务必要给朕一个说法。” “是。”孙明远连忙道。 而赵沛又看向杜怀绍,问道:“朕记得,你曾经替朕挡了一箭?” 杜怀绍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低头道:“回皇上,是草民。” 杜家被灭门,属于杜家的荣耀也早已不在,在场众人听到这句“草民”,一时唏嘘不已。尤其是杜平飞的眸光中盛了一抹痛楚,却又隐藏得极深,不被人发觉。 赵沛看着他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回皇上,草民听说云州有杜家余孽作乱,便从天京赶到了此处。谁想到,竟会被人当成证人,来指证皇后娘娘。”杜怀绍道。 说完,他内心里泛起一抹苦笑。 所谓借口,其实是说来蒙骗别人的,却骗不了自己。杜家还在时,他心中也只是存了利用的想法,在杜家从世上消失之后,他更不可能会为此离开天京。 而之所以离开,不过是为了还一份人情而已。 他抬眸,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站立的人,目光在孙横波身上停了停,随之往旁边移开,又继续道:“皇上,草民可以作证,刚才那婢女与皇后娘娘并不认识……” “你自身都有嫌疑,哪里来的资格来作证?”北恒王却道。 杜怀绍唇瓣抿成一字,眸光深邃地望着北恒王,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这时,孙横波突然站出来道:“王爷说错了。他身上并没有嫌疑。之所以会来这里,跟今天的事也没关系。是臣女请他来的,与他人无关。” 孙明远额头青筋直跳,伸手扯了扯孙横波,训斥道:“你胡说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 “爹……”孙横波一脸无奈,目光在杜怀绍身上停了停,随之道,“女儿犯下的错,不能白白连累了别人。杜公子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扯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孙明远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赵沛打断,“丞相,此事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说完,他便当先走了出去。 一出闹剧,到了此刻便也以闹剧的结尾收场。 云罗郡主瞪着谢风华,冷笑道:“元少夫人,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彼此彼此。”谢风华皮笑肉不笑,一转头,却碰到杜平飞若有所思的目光,又想起她刚才的推波助澜,一时没忍住,直接走过去道:“皇后娘娘刚才那一手,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杜平飞冷冷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谢风华凑过去,冷冷道,“只是,皇后娘娘如今也太寒碜了,你身边不是还有个萧遥吗?想要做什么,何不亲自动手,还需要挑拨离间,借别人的手来行事?” 杜平飞不看她,抿起了唇瓣。 这个人还真是无比敏锐。她刚才的确是要借助北恒王府的势力去对付谢风华,若是能挑动双方的矛盾,她倒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可她没想到,这谢二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打算,这也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对待。 不过,就算看穿了她的目的,那又如何? 她道:“本宫就是这么做,你又能如何奈何本宫?这世界就是这样,你若是有本事,大可反击回来,本宫也不过是自认倒霉而已。” 说完,她便拂袖离开。 谢风华望着那背影,眸光中快速地闪过一抹光亮。而元旻舟见状,便道:“唇枪舌战了那么久,不累?” “累!累死了!”谢风华眸中狡黠一转,下意思就往他身上倒过去,笑道,“那劳烦侯爷送我回去歇息吧。” 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元旻舟顿时气笑了。 …… 是夜,北恒王府的书房中。 北恒王背着手,不停踱步着。云罗郡主旁边站着,到底还是没忍住,急道:“父王,今天这事儿,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北恒王问道。 云罗郡主道:“本来,咱们的打算是要将杜皇后扳倒的,并且将皇上中毒之事,嫁祸给定远侯府,如今什么都办砸了。” 一开始,还觉得结果很完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结果却是,两边的人都得罪了。 如今看来,杜皇后似乎也察觉到了北恒王府的敌意。 许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北恒王连忙道:“不用担心。就算杜皇后察觉到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你要知道,杜家已经成为了过去,杜皇后没有了倚仗,迟早都要从那个位置上下来的。” “可为何皇上就是不废后?”云罗郡主道。 这也是北恒王不解的原因。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皇上似乎对皇后并无太大的怨念,难不成杜家与杜皇后并无太大的关系? 北恒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想起今天发生的事,连忙警告道:“这段日子,你要安分一些,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知道吗?不然,若是坏了大局,谁都救不了你。” “父王指的是谁?”云罗郡主绷着脸,有些不悦。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位元少夫人。 果不其然,北恒王也谨慎道:“你该清楚,今天跟你针锋相对的人是谁。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尽量离此人远远的。咱们的目的是杜皇后,不可节外生枝。” 尽管心中极其不甘,可云罗郡主还是依言应承下来。 见状,北恒王眼里护划过一丝不忍,语重心长道:“父王知道,今天你受了委屈。可比起要做的事来,这都不算什么。你且忍忍,等将来成为那人上人,自有收拾那人的时候。” “是。女儿谨记父王的教诲。”云罗郡主忙道。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年轻男子急匆匆地冲进来,“父王,杜家余孽又出现了……” 第058章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杜平飞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黑沉的夜色,一抹愁绪少见地笼上眉间。 她在想接风宴上的事。 萧遥出现在她身后,见她似乎在想心事,也没有打断她的思绪。 “可有查到什么?”杜平飞很快也发现了他的存在,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他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后,才缓缓说来,“那婢女,的确是杜家人。只是,早些年曾经犯错,被逐出了杜家,机缘巧合之下,便入了北恒王府。” 今日之事,便是北恒王授意的了。 得到萧遥肯定的回复,杜平飞心中也有了个底儿。但见她螓首微垂,认真理了下此事的来龙去脉,妆容精致的面容上蓦地覆上一层寒霜。 一直以来,她都居于深宫之中,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位年轻皇后也曾经手上染血脚下踩尸,将一代帝王辅佐上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萧遥从旁看着,想起这些年她所走过的路,不禁有些唏嘘,“北恒王的意思,想来你也看得清楚了。如今是什么打算?” 从今日来看,对方既然能安排杜家女行刺皇帝的戏码,便是存了置她于死地的心思。一招不成,必定还会有后招。以他们的性子,肯定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他很快就想出了对策,道:“我先去查探下,顺便清理掉一些人……” “不用,”杜平飞却喊住了他,冷艳眉眼上,像是承载了千万年的风霜雨雪,直教人不寒而栗,却听她继续道,“这一次,咱们不需要主动出手。先看看,他们会如何做。” 萧遥极为不解。 谁料到,杜平飞却轻笑了一下,笑声中带了一抹算计的得意,“这一次,本宫要借刀杀人。萧遥,你记着,鹬蚌相争时,你要找机会去做那个得利的渔翁。” 萧遥起初还听得云里雾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禁惊道:“你难道想要把主意打到元少夫人的身上?” “难道不可以?”杜平飞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就连语气也带了几分兴奋,“你可别忘记了,此次北恒王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本宫,还有定远侯府那两个人。若是能将谢映华引入局中,咱们岂不是可以坐山观虎斗?” 萧遥却犹豫道:“虽是这么说,可那两人都心思清明,恐怕不会轻易着道。” “他们不上当,那就逼他们不得不入局!”杜平飞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神情是一如既往的轻松自信。 其实,从早前接风宴上谢二的反应来看,对方显然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可洞察是一回事儿,能不能避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她连谢风华都能算计,还怕谢风华的妹妹? “就这么说定了。”杜平飞一锤定音,正色道,“你先去盯着北恒王,若是有什么异动,记得随时来报。本宫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将那两个人推进局里。” 知道她下定了决心,萧遥几次张嘴欲言又止,却还是放弃了劝诫的念头。 劝这个女人,还不如去杀几个人。 而他离开后,杜平飞依旧站在窗前,并无任何睡意。月荷走到她身后,劝道:“娘娘,时辰不早了,要不先休息吧?” 尽管她并不清楚形势,可也知道自家娘娘是被人盯上了。趁着现在仍旧安然无恙,倒不如赶紧休息一下。否则之后真要做点什么,怕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杜平飞揉了揉眉心,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向床边,“皇上呢?” 问完,她却苦笑起来。 千菊阁里,给帝后二人安排了两个房间,其中一间为生活起居之所,另一间则是皇帝处理政事的专用之地。如今,她连赵沛的人都没看到,不用想都知道对方在哪里。 月荷果然为难起来,可在看到自家娘娘脸上的苦涩时,心里也不好受,不得不安慰她,“娘娘,兴许是皇上政务繁忙……” 杜平飞举手打断她,神情戚戚然然。 从赵沛登上皇位后,她便成了摆设,想起时就来看看,但更多时候只是将她冷落在深宫之中,日复一日地望着头顶那片天空。 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也,早已认命! 她知道赵沛对那个人的心思。 当初若不是她横插一脚,恐怕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可她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杜家倾覆无人,身边婢女四个死了两个,而她自己也承受了深宫多年的冷寂苦楚。 后悔吗? 或许是有的。 可一路走到这个位置上,已经容不得她后悔退缩。她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一旦退后半步,却不知道能落脚于何处。 而接风宴上的事,于她是个很大的冲击。以往在杜家繁盛的时候,她未必会放在心上,可如今形势不同于以往,她不得不去接下这份算计。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月荷见她久久不语,一时也慌了,连忙岔开了话题,“娘娘,今晚云罗郡主为何会指证元少夫人下毒?奴婢愚钝,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了。” “这就要问那位郡主了。”杜平飞想起那位云罗郡主耀眼的容貌,脸色顿时变冷起来,嗤笑道,“这位郡主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只是将聪明用错了地方。不过,此次将主意打到那定远侯府的头上,倒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 “娘娘,咱们需要做什么?”月荷有些不明所以。 烛光下,杜平飞笑意冷然,朱唇轻启,吐出了八个字。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 过了不久,萧遥便带回了消息。 彼时,杜平飞还没歇下,一听说北恒王那里有了消息,连忙商讨起了对策。片刻后,萧遥便悄无声息地从千菊阁中离开。 殊不知,他的举动,自始至终都落在了长影的监视中。 将消息传来时,谢风华正拉着元旻舟下棋。白天睡了一觉,她现在十分精神,就连棋子落下的力道都大了一些。 元旻舟懒懒抬眸,斜了她一眼,将她手里的棋子抢了过去,“不下了。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 “滚!”谢风华抓起棋盘上的黑白子丢了过去,瞪着他道,“侯爷,你要睡,自己去睡,我还要等长影的消息呢!” 话音刚落,却听到有人敲了敲窗子,谢风华抬眸看去,便见长影翻窗进来,她脸上大喜,连忙问道:“长影,可有什么收获?” 长影狐疑地看着她,明明是杜皇后算计了她,为何还能如此高兴?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有板有眼道:“侯爷,少夫人,属下刚查到,北恒王府有大批人马出府,往西北面的群山去了。” 谢风华不解道:“西北群山里,有什么东西?” 长影顿时摇头。 他们刚到云州,还没来得及摸清此处的情况,再加上时间紧急,他也查不到更多的讯息。 好在这并非重点,谢风华拧眉想了想,便也暂时放下这份疑惑,转而问道:“杜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萧遥公公离开千菊阁了。”长影道。 谢风华眸光微闪,一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消息,你总可以歇息了吧?”元旻舟懒洋洋地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不时还抬眸瞅她一眼,打趣道,“我总感觉,你对杜皇后格外上心,莫不是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杜平飞做事不同寻常,我不盯着不放心。”谢风华正想着事情,冷不防被他这么问起,便也随口回了他一句。 只是,在听到她直呼杜皇后的名字时,元旻舟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这个人,总是给他带来很多意外。 瞧这语气和神态,就跟很了解杜皇后一样。 而谢风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好一会儿才回神问他,“侯爷,你觉得,今天云罗郡主讲的那些污蔑之言,可是受到了北恒王的指使?” “你觉得呢?”元旻舟捻起一颗棋子,指下圆润微凉,一点点驱散了他的困倦之意。 接风宴上的一幕,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更没想到北恒王府的人竟会如此大胆,不管不顾地将那些君臣大忌捅了出来。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从谢家这丫头进入朝堂后,不少人看侯府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了。可他与皇帝的关系,并非寻常人可以理解,对此他也不放在心上。 可不说,不代表没事。 北恒王倒是玩的好手段,借云罗郡主之口挑明了这层潜藏的关系,还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此刻,他目光深处像是落满了秋霜,触之便是入骨的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北恒王常年居于云州,已经很久没进入天京权贵的视野了。此次,他突然举办千菊宴,又下帖子邀请众人前来,不能说没有目的。可这目的,却是不好说。” 谢风华略微想想,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凡是封地之王,极少有安于现状的。若是北恒王也存了这份心思,在她看来也没什么意外。可但凡是举大事之人,多少都会有些倚仗。 那北恒王的倚仗又是什么? 至少,他们还没找到北恒王的倚仗。 没找到,却不代表没有。 “侯爷,要不咱们去探探虚实?”谢风华越想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她习惯了先发制人。 殊不知,元旻舟却摇了摇头,阻止她,“云州的水,目前看来还是挺深的。你先别轻举妄动。你别忘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头顶上还有帝后二人在扛着呢!” 谢风华想了想,也只能按捺住心头想要掺和的冲动。 只是,他们想要独善其身,却有人费尽心思把他们拉入泥潭中。 一个时辰过后,长影又重新出现在谢风华面前,比起第一次的从容,现在倒有些慌乱,急急忙忙道:“少夫人,刚才手下传来消息,二少爷遇到危险了。” “详细说来。”谢风华沉着脸,语气冰冷。 长影连忙道:“就在刚才,咱们的人在云州西北方向发现了二少爷的求救信号……” 谢风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西北那里有什么?” “就是云州群山所在方向。”长影回道。 谢风华脸色大变,此刻也顾不上去想为何元旻冬会出现在云州,各种思绪从脑海中飞速旋转而过,很快就有了结论。 看来,他们都想错了。就算不轻举妄动,别人也不会任由他们置身事外。 而元旻冬遇险,便是最好的证明。 对方知道,他们十有八九不会主动入局,便将主意打到了元旻冬的身上。他们要的是定远侯府不得安宁,自然要从最好下手的元旻冬开始。 这用心,还真是够歹毒的。 短暂的思考后,谢风华便问长影,“现在二少爷的情况如何?” “不是很清楚。”长影低头道,“一收到消息,便派几人前往支援,属下便来禀报此事。少夫人,侯爷呢?”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谢风华想起这个也头疼,连忙对长影道,“你去找下侯爷,然后挑几个人随我去接应二少爷。” 今夜之事,横竖逃不脱北恒王和杜皇后的手笔。 她需要确认的是,元旻冬必须要安然无恙。 长影也知道事关重大,并不敢耽搁,找了三人带着她前往西北群山。 已是夜深时分。 云州城中依旧万家灯火闪动,谢风华骑马狂奔在青石板路上,昏黄烛光下映衬着眉间的冷凝肃然,凭空生出一股凛然威严之气。 城门有人在巡逻着,看到他们连忙拦了下来。 谢风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令牌,便也得以顺利通行。出城后,一行四人往西北的方向狂奔而去。 入秋的夜,丝丝冷意钻入脖子,谢风华只觉得心头一冷,攥着马缰的手跟着紧了紧,不禁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少夫人,快到了。”一手下道。 谢风华连忙点头,眸光明亮锋锐。她往前方望去,天边星辰悉数落于那双眸子里,熠熠生辉夺人心魂。 约摸一盏茶后,一行四人停在了一片树林前,风从前方吹来,隐约还能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 谢风华随即弃马,带着手下脚不沾地地行走在黑漆漆的树林间,片刻后,那打斗声越来越近,待看到被黑衣人围困在中间的两人时,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来得及! 她很快就带着人加入了战局当中。 窦长柯见到她,顿时喜出望外,“少夫人,你怎么赶过来了?” “我不来,你们能应付得过来?”谢风华跳到他二人跟前,借着林间月光粗略地打量了下,顿时松了一口气,手起刀落间,又解决了一人。 有了她的加入,这些黑衣人渐渐不敌,很快就死于刀剑之下。 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儿飘入鼻中,谢风华皱了皱眉,看向他二人道:“你们可都还好?” “小事。”窦长柯大大咧咧道,“少夫人,其实你不来,我们也能应付得过来的。小冬瓜,你说是吧?” 说着,他便拿手肘捅了捅元旻冬。 元旻冬当即黑了脸,不悦道:“都跟你说了,我不叫小冬瓜!” “哦,那叫破冬瓜。”窦长柯见他神情紧绷,顿时起了逗弄之心,眸光一转,便笑着打趣他。 元旻冬气得气息不稳,当即扭过头,不再理会他,对谢风华道:“嫂子,咱们回去吧。我总觉得,今晚这事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谢风华看了看,却道,“长影不是派人来支援你们了?怎么就你们两个?” “自始至终,都是我们两个啊!”元旻冬大惊失色。 谢风华心头一紧,瞅了瞅他俩,本来还想问些什么,此刻听他说起这个,连忙道:“这里不安全。先走吧。” 一行人便往树林外走去。 谢风华边走边问:“你们不是在天京待着的?为何突然来了云州?” 元旻冬下意识就看向窦长柯。 谢风华见到这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都是窦长柯搞的鬼! 在她训斥前,窦长柯极有眼色地抢在她之前开口,“少夫人,我们来这里,其实是来追踪大事的。不信,你问问这小冬瓜!” 说着,他便捅了捅元旻冬的胳膊,挤眉弄眼地暗示着什么。 元旻冬怔愣了下,只觉他的眸光异常明亮,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感受。他忽然就移开视线,攥了攥袖中的手,硬着头皮道:“嫂子,我们……我们的确是来追踪大事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谢风华越看越觉得,这两人铁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当即停下脚步,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身后一棵树上,饶有兴味道:“说说看!你们在追踪什么大事。” 而窦长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当即哈哈笑道:“少夫人,实不相瞒,刚才我二人往深山里走去,不小心撞见了一桩秘密,这才引来了这些黑衣人的追杀。” “什么秘密?” “这深山里有个窑洞,窑洞里关着不少人。”窦长柯神秘兮兮道。 谢风华闻言,顿时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不敢置信道:“你说的是哪里的窑洞?可知道关着的人是什么身份?” 窦长柯随之摇头。 今天傍晚,他们刚来到云州,正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里逛着,便听人说城外西北方向的深山里有好玩的东西。 两人一商讨,也忘记了要先去知会谢风华等人,径自出城寻觅。 后来,窑洞是找见了,却也招来了黑衣人的追杀,两人还没探出个究竟,就要从那窑洞逃走。好在元旻冬随身带着求助的信号弹,这才能够轻松脱身。 可要问起窑洞的事情,他们也是全然不知的。 谢风华看了看元旻冬,确定此事为真后,一时也犹豫了起来。 早前,元旻舟才跟她说不可轻举妄动,紧接着又传来这两人遇险的消息,若说没有陷阱,那也是不可能的。可她不清楚,对方要将他们设计到哪个陷阱里,是以并不能插手太多的事。 尽管她对窑洞一事很好奇,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其中一个陷阱? 不多时,她便拿定了主意,当机立断道:“先别管那些事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先随我回去吧!” 说完,她便转身往前走去。 窦长柯张了张嘴,却被元旻冬用手肘捅了一下,警告道:“嫂子既然这么说了,你可就别节外生枝。不然,我都救不了你。” “哎小冬瓜,应该是我救你吧?”窦长柯连忙跟上去,不悦道,“怎么说,我的身手都比你好啊,你居然说来救我,是不是搞错了?” 两人争了一路,直到走出外头,才在谢风华的灼灼注视下住了嘴。 那三名手下已经主动腾出了两匹马,窦长柯翻上马背,正欲驭马前行,却发现元旻冬一脸凝重地站在原地,不禁好奇道:“喂,你在干嘛呢?快点上马啊,可别让你嫂子久等了!” 元旻冬很快收起了脸上的凝重,瞥了他一眼,随之走到谢风华跟前,说道:“嫂子,你们先回去。我落了东西,需要回去取一下。” “什么东西?很重要?明天不可以再来找?”谢风华拧眉三问。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个地方。 可元旻冬却郑重其事地点头,回答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去找回来!” 见他不似说笑,谢风华暗自叹息,想着这一劫还非过不可? 衣袂翩飞间,她下马看着前方漆黑的树林,对元旻冬道:“现在天色已晚,你留在这里也不安全。那就一起走吧!” 她命一手下回去递个消息,便带着剩下的人重新钻回了树林里。 这片树林很大,一行四人举着备用的火把,在元旻冬的带领下,往树林深处走去。 “喂,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啊?”窦长柯晃动着手中的树叶,眸光在暗沉的夜色中越发明亮慑人。 元旻冬瞧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不告诉你。” “你这破冬瓜……” 窦长柯气得想打人,却见元旻冬眼神一亮,突然冲了上去。 借着昏黄的火光,他看到那是块雕了冬瓜的玉佩,顿时瞪圆了双眼,失声叫道:“这……这不是……” “嫂子,我找到了。”元旻冬瞪了他一眼,便打断了他的话。 谢风华闻声连忙走过来,也没看到他拿着什么,却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回去吧!” 只是,刚走出几步,却见前方出现个窑洞,洞口有亮光照出来。 第059章 本宫忍你们很久了 窦长柯吃了一惊,连忙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少夫人,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谢风华心里是拒绝的,可转念一想,反正都到了这里,似乎也不用在乎什么了。她随之点头,朝那窑洞走去。 脚步踩在树叶上,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声响,越发衬得此刻安静诡异。 谢风华全身戒备着,走到窑洞门前,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两人进去看过?” “对。”窦长柯也跟了上来,往里探了探头,不解道,“这窑洞还是蛮深的。现在怎么感觉有点怪?” 他回头望向元旻冬,“破冬瓜,之前咱们离开的时候,不是还能听到里面人喊救命的声音吗?怎么这会儿都听不见了?” 元旻冬也顾不上去纠正他的称呼,往前走了几步,同样不解道:“你这么说,我也发觉了不对劲儿。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不还是赶紧走吧?” 说完,他便看向谢风华,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谢风华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转过身就要离去,却被窦长柯拦住,“我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儿?都走到这儿了,怎么就不去看看?” “不去。” 谢风华后悔走到这里了。 岂料,窦长柯却起了逆反之心,哼哼唧唧了一阵,自顾自往窑洞里走去,“真是看不出来,你们这么胆小。等小爷去看看!” 话落,便没了人影。 谢风华脸上一变,连忙冲了进去,“你小子给我回……” 那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个拐了三道弯的窑洞,谢风华飞掠而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下意识就捂住口鼻,却在看到窦长柯僵硬的背影时,蓦地停住了脚步。她像是终于发现了洞内的不对劲儿,明锐眸光快速地扫了过去,下一瞬双瞳猛地收缩,脚下像钉了钉子般挪不动了。 洞内,尸体横陈,鲜血遍地,比乱葬岗还要血腥不堪。 元旻冬也走了进来,待看到洞内的景象时,双眸间蒙上了浓浓的惧意,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刚才我们离开时,这里的人都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死光了?” 而且,死相还那么凄惨血腥…… 谢风华眉心一跳,脑海中倏地闪过一缕意识,须臾后,扯住他俩往窑洞外跑去,“快走!这是个陷阱!” 刚到洞口,火光大亮,身穿官府服饰的官兵一字排开,个个浓眉大眼,高举的火把照出一张张冷煞的面容,也照出谢风华一行三人脸上的苍白和凝重。 谢风华一眼扫过,突然间,目光凝住。 却见一黑袍男子从官兵之后走出来,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目生得十分抢眼,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眼尾斜挑而起,像是天生的柔情万种,让人看来不免怦然心动。 而令人称奇的是,他整个面部轮廓本来十分刚毅,此时被这双多情的眸子一衬,冷硬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媚之感,刚与柔两种冲突明显的气质碰撞在一起,让他的笑容显得越发邪气魅惑。 谢风华心头一沉,眸光在昏黄火光下越发诡谲冷凝。 而站在她身侧的两人也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当即挡在她面前,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挡我们的道?” 那黑袍男子凤眼一眯,笑了笑,“本世子还想问你们,为何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本世子? 谢风华听到这三个字,脸色突然冷淡下来,拨开面前挡着的两人,冷声道:“想必,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北恒王世子了吧?只是,唐世子不在王府里待着,怎么跑到这深山野林了?” 唐孟谦负手而立,冷眼看着他们三人,语气轻蔑道:“府中二弟无故失踪,本世子带人搜查到这里。事关重大,还请不要耽误本世子的搜救。来人,搜!”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官兵立即举着火把,朝谢风华等人逼近。 “慢着!”谢风华突然冷声喝道。 唐孟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位夫人,你既然知道本世子的身份,想必也清楚,北恒王府的事情是耽误不得的……” 他漫不经心地瞧着这三人,身后官兵围拢过来,形成咄咄相逼的架势。可没得到他的命令前,亦不曾移动半分,这让谢风华更加忐忑不安。 看样子,唐孟谦是真的与他们对上了。 如今,她基本可以确定,窑洞里一地的尸体和鲜血,便是萧遥带人做下的。 目的,却是为了将定远侯府拖下水。 一想到唐孟谦口中所说的“二弟”,她不禁后背发凉。 难不成,北恒王的儿子也成了窑洞尸体中的一个? 她唇色微微发白,在火光照耀下,脸上的犹豫越发明显。可很快她就做出了决定,朝唐孟谦说道:“既然唐世子要找人,那我们就不耽搁了。这便告辞!” 说着,她给其余两人递了个眼色,抬步就往左手边缺口走去。 却不想,原本聚拢在唐孟谦身后的官兵突然拦在了他们前面。 窦长柯不禁怒从中来,“唐世子,凡事要讲个理吧?你们搜查你们的,为何还要拦着我们几个?” 饶是他如何迟钝,此刻也察觉出了不同寻常,心里也颇为懊恼。若不是他执意要往窑洞里头探看,他们早已离开这深山野林,何至于会遇到北恒王府的人? 他终于知道,为何谢风华等人那么急着离开! 可如今这份晓得,却是迟了。 唐孟谦背着手,慢慢走到谢风华身边,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的窑洞,似笑非笑,“你们既然大半夜出现在这里,由不得本世子不多个心眼儿。若是里头出了什么事,本世子总要找人来问个清楚吧?” 说白了,就是要他们背锅。 谢风华却没那么好的耐性,当机立断道:“唐世子,你搜你的人,我走我的道。可你若是执意要扣下我们,那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说完,她从腰间抽出软剑,银白色剑光在温黄火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但见她手臂一挥,便将面前官兵手中的兵器悉数挑落。 窦长柯和元旻冬当即明白了她的用意,纷纷拿起手中的武器,与眼前的官兵动起手来。 唐孟谦负手站在战局之外,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几人所做的困兽之搏。 本来,他追踪的并非这几个人,可半路将目标跟丢了,总要找几个替罪羊的! 那狭长双眸里迸射出一道道寒光,慢慢从谢风华等人身上划过,忽然他咦了一声,倏地盯向左手边的某棵树。下一刻,却见他突然纵身而起,身形往那棵树上飞掠而去。 与此同时,谢风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朝着树上潜藏着的黑影冲过去。 两人动作堪称迅猛,一前一后对那黑影出掌挥拳,但听空气中传来一阵闷哼声,紧接着一道身影从树上跌落下来。 萧遥蒙着面,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浓郁温热的血浸透黑巾汩汩而下,越发衬得那双眼嗜血狠戾。很快就有人狂奔来接应他,尽管唐孟谦飞快地调了官兵去围困,却还是被他逃脱了出去。 谢风华正欲上前追踪,一把长剑突然抵在了她身前,还能感觉到剑刃上泛出的凛冽寒意。她顺着那剑身看过去,却见唐孟谦凤目微眯,眉目冷然,大有抓不住萧遥就拿她背锅的架势。 “唐世子,人都逃了,你不追?”她拿手指慢慢推开那剑刃,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唐孟谦将剑尖往她的脖颈压去,意味不明道:“追肯定是要追的。只是,这夜色已深,本世子担心夫人找不到回去的路,也不妨送夫人一程。” “少夫人……” “嫂子……” 窦长柯和元旻冬齐齐惊呼,手下没留意,很快就被官兵们制住。 这时,唐孟谦又吩咐一人进窑洞查看。那人很快就折返回来,一张脸惨白如纸,神色惊恐,仿佛那里面藏着鬼一样。 事实上,那也跟鬼魅地狱差不多。 那人在唐孟谦耳边说了几句,下一刻,却见他骤然黑了脸,带着喷薄而出的怒气和阴鸷,怒道:“来人!将这几人带回城!本世子要亲自审问。” 只是,唐孟谦到底没能亲自审问。进城后,谢风华等人便遇到了前来寻人的元旻舟,一行人互相对峙了会儿,直接闹到了赵沛面前。 彼时,赵沛还在与几位大臣商议要事,甫一听到习禄的禀报,整个人愣了愣,很快就将那几人传了进来。 元旻舟怎么都没想到,出门一趟,这几人还能闹出人命来,当站在议事房中时,他也只能暗自叹气。 赵沛对他道:“定远侯既然也在,那就一起听听吧!” “臣遵旨!”他便坐到了一旁。 赵沛将手中的折子随意丢在桌上,看了眼谢风华,不禁问道:“朕听说,今夜闹出人命了?谁能给朕说一说?” 威严冷沉的眸光停在唐孟谦的身上,唐孟谦心头一凛,连忙道:“皇上,府上二弟无故失踪,微臣带人搜寻到城外深山野林里的一处窑洞,却发现窑洞里尸横遍地,惨不忍睹,洞内多人死前曾遭受了极其残忍的屠杀。当时窑洞前便站着这三人。见到微臣时,这三人还试图逃跑,结果被微臣拿下。” 他只是简单陈述当时的情况,对当时的针锋相对只字不提,却让人更加信服。 一时间,其他人看向谢风华等人的眼神就变得很微妙。 唐孟谦眼里划过一丝得意,本来他打算将这些人押往衙门亲自审问,可中途却遇到了定远侯,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这几人的身份。 于是,双方在大街上争执不休互不相让,最后只能闹到皇帝跟前。 可他觉得,这结果也不算太差。 本来,北恒王府设下这个局,是为了引诱杜皇后出手。却不想,阴差阳错地捕获了定远侯,应该也算是意外收获。 唐孟谦随即看向静默不语的北恒王,却发现他正一脸沉郁地看着自己,彼此目光一对上,心里不禁咯噔一声,隐约有了些不安。 赵沛眸光深深落于地面,沉默了会儿,才道:“他说得可是真的?” 谢风华毫不含糊道:“是真的。” “少夫人……”窦长柯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个人,未免太实诚了。 元旻冬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而北恒王已经站起身,威风凛凛地呵斥道:“元少夫人,你刚来云州没多久,手上却染了鲜血,可有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有把梁朝法度放在眼里?” 说完,他便冲赵沛跪下,神情悲痛道:“皇上,我儿无辜遭此毒手,还请您为老臣做主!” 谢风华垂眸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无比讽刺道:“王爷,下官刚到云州,为何你就这么污蔑下官?” 北恒王指着她,怒喝:“你敢说你没去过那窑洞?你敢说你是无辜的?” “下官敢说自己是无辜的!”谢风华一脸坦荡地对上他喷火的眸子,随即对赵沛道,“皇上,臣问心无愧。当务之急,便是将死者身份和死因查清楚,如此才可尽快查出幕后凶手。” “皇上!人证物证俱在,谢映华这分明是推脱之言,不可轻信啊!”北恒王喊道。 赵沛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问元旻舟,“定远侯觉得如何?” “臣以为,纵然是要判死刑,也要查清事情真相!”元旻舟微凉的视线在那三人身上划过,随之道,“这几人是什么性情,臣还是清楚的,断然不可能会做出杀人的事。不过,既然王爷执意要查个一清二楚,那也未尝不可。”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可北恒王听了,却还是忍不住反驳,“定远侯觉得,本王在说假话?” 元旻舟连忙拱手道:“王爷说笑了。本侯只是觉得,既然涉及到人命,那务必要无比谨慎。如今,包括皇上在内,都不是很清楚那些死者的身份,又如何能妄下论断?还是说,王爷已经知晓那些人的身份,也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死?” 事情发生后,谢风华第一时间闹到了御前。若是北恒王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那可就值得人推敲了。 北恒王眸光变了几变,忽而道:“定远侯说笑了。本王又岂会知道?” 元旻舟但笑不语。 很快就有人去查那些死者的身份。 众人便或站或坐地等待着。 尽管已经夜深,可皇帝端坐不动,其他大臣也不敢有何怨言。 不多时,派出去的人带回了一叠厚厚的纸张。赵沛看了看,又丢给元旻舟,如此传下去,这里的人都知道了纸上的内容。 那些死者,除了北恒王的儿子之外,其余都是杜家人。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其他人,忽然朝赵沛道:“皇上,臣以为,此事既然涉及到杜家人,是否需要将皇后娘娘也一并请过来,当面问个清楚?” 此言一出,她便觉得赵沛的目光倏地锋锐起来,那样深而沉的瞳仁,直教人不寒而栗。 她忽然惴惴不安,正欲解释几句,却又听赵沛淡淡道:“你说得有理。来人,去请皇后过来!” 看着陆公公小跑下去,谢风华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冷笑。既然杜平飞敢这么算计她,那就别想着能够轻易摘出去。 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杜平飞款款而来,美目扫过场中的局势,很快就收了回来,微微屈膝道:“参见皇上。皇上召臣妾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赵沛指着唐孟谦,神色冷淡道:“皇后,这些人在城外深山里找到了云州的杜家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杜平飞愣了愣,随之低下头,“请恕臣妾愚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唐孟谦眸光闪了闪,下意识就去看自己的父王。等看到他点了点头,便也定下心来。 本来,这次的目的是为了将杜皇后牵连进来的,比起定远侯府的那几个人,他更需要对付的是这位杜皇后。 这么想着,他便也道:“皇后娘娘,微臣在窑洞里找到了杜家人,发现那些人死相凄惨,像是被谁寻仇报复了一样。娘娘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杜平飞听到传召的消息时,刚好得知萧遥受伤的消息,此刻还有些心神不宁着,便也随意道:“唐世子这话,本宫却不明白了。杜家人死了,自有城守去查个中因果。你是什么身份,居然这么来质问本宫?难不成,你觉得此事与本宫有关?” “皇后娘娘何须动怒?此事瞧来颇为蹊跷,自然要先问一问您的。”有些话,唐孟谦说不得,身为梁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北恒王还是能说得了的。 杜平飞神色里露出一丝不耐,语气恶劣地反驳他,“王爷说笑了。本宫虽然是杜家人,却更是皇上的结发妻子,这大梁朝的皇后。纵然事出蹊跷,更应该派人去查探清楚。你们端着这姿态来质问本宫,莫不是觉得杜家无人,本宫无依无靠,可以任由你们拿捏了?” 这话,可就严重了。 在场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谢风华从旁看着,也觉得颇为诧异。 一直以来,杜平飞表现在众人面前的,都是冷静端庄的姿态,像现在这样气急不耐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一时间,她也不由得去猜测起这般反常的原因。 可北恒王父子只当杜平飞露出弱点,一心只想着乘胜追击。紧接着,便听唐孟谦义正言辞地问她,“皇后娘娘言重了。人命关天,父王也只是为了求一个真相。要知道,杜家余孽曾经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如今,皇后娘娘可谓杜家的希望,说不定也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杜平飞倏地看向他,从走进这里,她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萧遥生死未知,她本来也无心去应付这些子虚乌有之事。可这些人步步紧逼,终于将她的怒气挑了起来。 她冷冷盯着唐孟谦,只觉得胸中怒火熊熊燃烧,体内血液经脉像是被灌入了岩浆般轰然一声喷薄而出,将她素日里压在平静冰面下的狠戾阴沉,一瞬间都掀了出来。 她紧紧攥住了袖中的手,许是太过用力,隐约还能听到骨头咯吱作响。 她一直在忍,因为知道形势特殊,不得不压制下平日的脾气,尤其是刚才得到萧遥受伤的消息,越发不敢轻举妄动。她以为自己能够很好地掌控住自己的情绪,能够在最合适的时机进行最完美的反击,能够做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可临到此刻,她才发现,那不过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越隐忍,越让这些人得寸进尺,甚至随便什么人都敢爬到头上来撒野。 那些不屑争辩,那些无心应对,此刻都被他们当成了怯弱和心虚。 退一步,被逼三步! 既如此,为何不反击? 她忽然就想起了这些年所受的苦楚,更想起了那些跪过的人受过的屈辱。她一力扶持登上皇位的人此刻正端坐案后,不声不响地任由着别人来质问她。而那些将她护在掌心的人,现在却生死不知,何其可笑! 一瞬间,她浑身颤抖! 唐孟谦一直盯着她的动作,此刻看到她冷然逼近的模样,不禁退了一步。 此刻,她的眸光变得异常明亮,像是深渊里熊熊燃烧的烈焰,说不出的妖冶慑人。 在场众人看到这样的她,突然也绷紧了身子。有不少人脸色动容,仿佛看到了皇帝初登大位时那位拥有铁血手腕的一国之母。 隔了这么久,他们差点都忘记了,这女子也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一瞬间,孙明远等人皆看向桌案后的皇帝。 而皇帝,眸光深深,面无表情。 唐孟谦再被逼退。 这时,却听她冷冷一笑,“唐世子,你说本宫与那些死人有什么关系?” 唐孟谦脸色大变,又退一步,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在面对这般冷厉森然的面孔时,悉数梗在了喉咙里。 杜平飞又逼上去,露一口森然白牙。 “知不知道,本宫忍你们很久了!” 第060章 你不过是仗着你姓谢而已 “本宫忍你们很久了!” 杜平飞挺直了脊梁,一步步逼上去。 唐孟谦下意识就往后退去。 不知为何,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赤裸裸的杀意。 下一刻,他膝盖一疼,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入目就是金线绣着大朵牡丹花的华丽宫裙,边线曲折回旋,却晃得他脑袋有些发晕。 晕了晕,头顶传来杜平飞冷酷森寒的声音。 “唐世子,你看到本宫与云州杜家人有来往?” 唐孟谦愣了愣,捂着膝盖的手一顿,“皇后娘娘,你敢说没有来往?” “啪——” 杜平飞反手就是一巴掌,“你看到本宫与云州杜家人商讨谋朝篡位的事?” 唐孟谦傻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怔愣间,掌风呼啸而至,杜平飞抄起桌上的茶盏,劈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你知道杜家在酝酿什么?” 滚烫的茶水和着茶叶倾倒而下,挡住了唐孟谦的视线。剧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捂着脑袋,嚎叫了一声,突然如狼般朝杜平飞撞过去。 杜平飞被撞得狠狠后退,身子撞在一旁的桌子上,茶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北恒王顿时跳起来,挡在唐孟谦面前,捂着唐孟谦的那颗脑袋,义愤填膺道:“皇后娘娘,你疯了!” “啪——” 一巴掌便落在了北恒王的脸上,一瞬间,那张老脸上青紫交错。 杜平飞犹且觉得不解恨,又狠狠踢了下他,眸色似是染了数层冰霜,冷冷道:“本宫放肆,那也是皇上允许的!” 北恒王听到“皇上”这两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抱着哀嚎不止的唐孟谦跪了下去,“皇上!皇后娘娘当众殴打朝廷命官,罪无可恕……” “陆公公,传徐太医来!”赵沛瞧了眼发丝混乱脸色通红的唐孟谦,淡淡地道。 可北恒王要的不是这些,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赔上一个继承人。 这笔账,必须要讨回来! 赵沛却像是听不懂他的意思,望着那纤瘦的背影,终于喊道:“皇后,你失态了!” “呵……”杜平飞本就心中有火,被这云淡风轻的话一堵,胸中的情绪骤然翻滚沸腾。 她没转过身,刚才被唐孟谦撞了一下,腰部恰好撞在桌角,此刻才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饶是如此,她依旧背影挺直,像威武不能屈的青松,尽情地感受着此刻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吹雨打”。 她微微侧头,恰好半空撞上谢风华若有所思的眸光。许是被那淡定自若的神态所激怒,突然间,胸中的怒气喷薄而出,骤然转身,指着那对父子,冷然大喝,“皇上,这两人污蔑臣妾,理应当诛!” 赵沛站起身,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只道:“此事到此结束。” 可北恒王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哪里肯罢休? 只听他怒喝道:“皇上,不能就这么结束啊!皇后娘娘当众做下这惨绝人寰之举,若是不严惩,将来岂不是引来他人效仿?” 杜平飞扬手又要扇下去,却被赵沛伸手拦住。她看向赵沛,脸上怒气未消,冷笑道:“皇上,你要阻止臣妾吗?” 赵沛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放开她的手,波澜不惊道:“朕只是想提醒皇后,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哈……”杜平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脸上满是嘲讽之色,紧接着后退一步,双臂张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尊华无上的气度,指着北恒王父子道,“皇上,也亏你会提醒臣妾是什么身份。这两个逆臣贼子,可是无时无刻不想要抹杀臣妾这个一国之后的身份的!” 北恒王终于恢复了理智,看着头破血流的唐孟谦,眼里划过一丝戾气,阴恻恻道:“皇后娘娘,杜家人犯下滔天罪责,你也不能这么迁怒于人吧?” “这不是王爷想要的结果吗?”杜平飞反唇相讥道,“从接风宴开始,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本宫。若非本宫头一次到云州,还差点以为曾经杀过北恒王府的什么人了。怎么,只许你们放火,不许本宫点灯?” 突然间,唐孟谦低吼了一声,已经开始神志不清。 北恒王见状,双目充血,浑身散发出怖人的戾气,冷冷道:“皇后娘娘,看来你已经疯了!徐太医,还不赶紧给皇后看看脑子?” 徐太医身子一抖,下意识就看向赵沛。 殊不知,他这声高高在上的问话,却让堂中众人皱起了眉头。 杜平飞又是一声冷笑,逼向北恒王,森然道:“北恒王,是不是在你眼中,一旦本宫疯了,就可以给你女儿腾位置了?是不是本宫疯了,你隐藏至深的狼子野心也不需要隐藏了?是不是本宫疯了,北恒王府就能做梁朝最大的外戚,做第二个杜家了?” 她这一番话,听来语气平静,却字字句句磨砺得杀气逼人。众人一字字听着,只觉得惊鼓烈雷汹汹大潮逼面而来,一瞬间心动神移,竟然被她气势震住,都说不出话来。 震过之后,俱是一惊! 她在说什么?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就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北恒王听得心神震慑不能言语,待最后一字落地,他的身子僵直起来,指着杜平飞的手指突然不停颤抖,一声惊呼后,他高举起右手,就要往杜平飞那张脸扇下去。 “王爷,住手!”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孙明远,冲上去抱住他的身子,大声叫道。 这巴掌要是扇下去,整个朝廷都要抖一抖了! 孙明远将他拦住,求助似的看向赵沛,有些无措道:“皇上,今日之事,要不到此为止吧?若是再闹下去,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他突然冲出来,本就不合规矩。可在场的人都是精明强悍之人,若是真的听到什么诛心之言,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数不清道不尽的灾难。 这两人,绝对不能继续吵下去。 看了这么大一场闹剧,赵沛除了脸色难看些,倒是看不出其他的异常。此刻听到孙明远的提议,略一思忖,便也点头同意,“就依相爷所言。来人,请北恒王和皇后娘娘回去。务必要好生伺候着!” 很快就有宫人上来,将剑拔弩张的两人分开,议事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赵沛看着静默不语的谢风华等人,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挥挥手,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至此,这场闹剧才算真正落幕。 谢风华走出门,却发现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已经来临。她将窦长柯和元旻冬赶了回去,自己则与元旻舟并肩回了房间。 想起接二连三发生的异常,她不禁问元旻舟,“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事不一样了?” “你指的是什么?”元旻舟将她按在梳妆台前,给她梳着头发。 自从成亲后,他没事都会给这个人梳头画眉,此刻见她精神抖擞,也起了别的心思,便不急不慢地卸起妆来。 谢风华有些不自在,双肩挣扎了下,却还是认命地坐好,由着他折腾下来,而自己则思考起此间诸事。只听她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似乎被逼出了狠劲儿。你想想,今天她就踹死了一个婢女,砸了唐世子的脑袋。” “是人都会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杜家不仅是朝廷的忌讳,也是她的大忌。而北恒王竟然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怎么可能不会被报复?”元旻舟却没有任何意外,话题一转,忽而问道,“那你呢?你的狠劲儿是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谢风华不禁怔了怔,也顾不上去思考杜平飞的事情,只是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 好像,她还没发狠过? 不不不…… 她突然摇了摇头,想起了被困墨魂谷的惨烈过往。那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手下将士拼杀出一条血路,恨不得将西虏国首领生吞活剥! 如今想起来,一切都变得很遥远。 元旻舟时刻留意着她的神态,见她脸上闪过哀痛、愤恨等种种表情,心中既诧异又怀疑,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她道:“侯爷,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会觉得陌生吗?” 元旻舟手下一顿,不解道:“你不就是你,还能是谁?” 谢风华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 次日,谢风华起晚了,也没了出门闲逛的心思,简单用过早膳后,便窝在房间里练字。杜平飞登门拜访时,恰好看到她丢下笔,走上来,云淡风轻道:“娘娘一大早登门,可真是让臣受宠若惊啊!” 杜平飞见到她这副事不关己的闲适模样,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昨天看了那么多好戏,看来你的精神也还不错!” “托皇后娘娘的福。”谢风华指了指棋盘,挑眉道,“有兴趣对弈一局么?” 杜平飞懒懒抬眸,当先坐了下来,“听说,你姐姐曾经教给你很多东西,本宫倒要看看,是她教出来的妹妹厉害,还是本宫厉害。” 谢风华也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皇后娘娘,赢不了我姐,就想赢我么?” 杜平飞捻了颗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意有所指道:“只要是谢家人,本宫都不会轻易放过。你姐是这样,你也一样。” 这性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执拗! 谢风华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杜家已经成为过去,杜平飞的倚仗自然也不存在了。这皇后之位有多少人在盯着,足够她焦头烂额的。 她也没必要跟这个人计较什么。 思及此,她立即笑道:“所以,这就是你祸水东引的理由?”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杜平飞看着这张波澜不惊的脸,淡淡笑道,“你既然知道这是本宫的手段,就该知道本宫的用意。或许,你也可以这么想,能够替本宫办事,也是你的福气。” 谢风华落下一子,黑色瞳仁里闪着莫名的光,慢条斯理道:“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皇后娘娘给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顿了顿,她又道:“皇后娘娘这是来感激我的?” 想起昨天遭遇的种种事情,再看到这张脸,杜平飞不禁咬牙,“谢映华,你很得意?” “哪能呢?”谢风华有些不耐。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跟这个女人安然对坐。许是受了那五万援兵的影响,她对杜家人没任何好感,此刻还能继续谈论下去,也不过是强压着那股郁气而已。 杜平飞瞧见她眸中的不耐,眸色一深,带了几分愤恨道:“谢映华,你记着!你之所以能够这么顺风顺水,不过是仗着你姓谢而已。” 谢风华心中一动,捻着棋子的手紧了紧,眸光晦暗不明。 她明白杜平飞的意思,可心中忽然泛起一抹冷笑。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顺风顺水。可只有她才知道,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那些年月里不为人所知的苦楚和艰辛,只能和着经年冷寂的风吞入腹中。 那是无法诉诸于外人的过往! 姓谢,并不是什么本事。 而她的沉默,落在杜平飞眼里,却成了无声的挑衅。 想到那个人,杜平飞不禁怒从中来,手掌一挥,将棋盘上的棋子打落,欺身上前,恨恨道:“知道么?本宫最看不得你们姐妹这般模样。什么都不说,看似什么都不要,却都有人主动给你们送上来。” 谢风华假装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身子往后靠,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你是对谢家姐妹有什么误解,亦或是仇恨?” “你……”杜平飞猛地双手扣住她的双肩,凤目圆蹬,咬牙切齿道,“这个就要问你姐姐了。” 其实,她很想将气都撒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可在触碰到那样冷静中隐含锋锐的目光时,她忽觉有些熟悉,一时也忘记了动作。 想到那个阴魂不散的人,她惊了一惊,下意识就放开了手,仿佛看到什么可怖的事情一样。 她暗骂了一声见鬼,便走到窗边,一言不发。本来,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打听谢风华的想法,以便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北恒王府既然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招不成势必还有无数的后招。到时,她定会自顾不暇。 于是,她必须要保证,没人来捣乱。 譬如说,这个碍眼的谢家人。 可刚才看到那个模样的谢二时,她忽然就歇了这份心思。 因为,那瞬间的谢二太像谢风华了。不管沦落到何种地步,她都不屑于与谢风华为伍。 而谢风华虽觉得奇怪,却也没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去忙自己的事。 风从窗口吹进来,将桌上的一张纸吹到杜平飞的脚下,她弯腰拿起来,待看到纸上的字时,顿时脸色大变,望着不远处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待回过神来,她将纸张放入袖中,连招呼都不打,就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彼时,萧遥正在房中养伤,见她撞门而入,神色惊慌,不禁问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惊慌?” 杜平飞从袖中掏出那张纸,带着连她都不敢相信的颤抖,递到了萧遥的面前,急道:“你看看这上面的字,快看看……” “这是什么?”萧遥伸手接过,大略看了一眼,起初还不知道个中深意,联系她的神情,脸色也蓦地黑沉下来,不敢置信道,“这……这怎么那么像谢元帅的字?” 一提到这个人,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可相比而言,萧遥更快反应过来,摇头道:“娘娘,这不能说明什么。你要知道,谢元帅对这个妹妹寄予了厚望,不仅亲授武功,还为她想好了一切退路。这字,说不定也是谢元帅教的。” “不,不一定……”杜平飞当即摇头,眼神里闪动着莫名的光,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问道,“本宫记得,你曾经说过,这个谢映华武功与谢风华一样。甚至,那日在宫门前,她还凭借着一手高超的箭术救下了元夫人?” 之前的事情,萧遥曾经一笔带过,当时她正急得焦头烂额,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此刻回想起来,忽然发觉错过了什么。 确切的说,她并没有见过那个谢二的本事,可凭借这些只言片语,心中就莫名的不安,当下更是急道:“萧遥,你觉得,这个谢映华会不会被那人附身了?” “皇后娘娘!”萧遥蓦地大惊,由于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不禁龇牙倒吸了一口冷气,拧着眉头反驳她,“这不可能!谢元帅已经死了!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尽管他也曾经怀疑过,可比起这大胆的猜测,他更愿意相信是种巧合。 却不想,杜平飞却像是认定了什么,抓着他的手急道:“你之前不是派人去留意谢二吗?可有什么收获?” 萧遥摇头,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咱们不宜轻举妄动。横竖那也是谢家人,不管是谁,都改变不了敌对的立场。而且,我还让人去查有关于元少夫人的东西,将来总会有结果的。” 他安抚了下杜平飞,想起虎视眈眈的北恒王等人,眉头顿时深深皱起,“昨天的事,你可有什么打算?北恒王那些人,似乎盯上你了。” “那又如何?有本事,他们把这后位拿去啊!”杜平飞下巴微抬,转瞬间又恢复回了以往的傲然姿态。 ——似乎不涉及谢家那两人,其他都不会被她放在眼中。 也唯有她才知道,之所以这么在意那个人,无非彼此间夹着一个赵沛而已。 …… 北恒王府。 北恒王背着手,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唐孟谦,问大夫,“怎么样?世子如何了?何时能醒过来?” 那大夫连忙道:“回王爷,世子头部受了创伤,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而且,就算醒来,也需要观察下,是否会伤到脑袋。” “那……那会伤到脑袋吗?”北恒王脊背微弯,有些小心翼翼道。 他在这个儿子身上寄予了厚望。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只怕会去找杜平飞拼命。 大夫迟疑道:“这……这不好说,还需要等世子醒来后,才能下定论。” “你就留在这里。这段时间务必要好好照顾世子,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北恒王又嘱咐了一句,目光沉痛地看了看唐孟谦,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门,却见云罗郡主火急火燎地赶来,见到他一脸阴沉的模样时,迟疑地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大哥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 北恒王当即摇头,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他最骄傲的事情,便是生了一双儿女,而且从小就努力培养这两个人,很多事情也都让他们参与进来。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书房里很多公务不能亲自处理,便都交给这个小女儿了。此刻看到她,自然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云罗郡主摇摇头,鬓边的步摇晃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像秋夜白练,衬得那眸光更冷了几分。但听她道:“父王不用担心,并没有什么事发生。女儿只是担心大哥的伤势,处理完事情后,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闻言,北恒王顿时松了一口气,随之问道:“昨天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云罗郡主抿唇想了想,那绝艳面容上露出一抹不输于男子的果断和冷静,她抬眸望向千菊阁的方向,掷地有声道:“父王,咱们之前太贪心了,不应该同时动手。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先从杜皇后入手。” 她想了一夜,终于明白为何不得手。 如今杜家已经成为过去,杜皇后已然是孤家寡人,对付起来并不是太难。原本,若是单纯设计杜皇后,未必不能成事。可他们太急于求成,引起了定远侯府那几人的注意。而杜皇后紧接着又玩了一手“借刀杀人”,将定远侯府同时扯进了为她所设的局里,事情就变得无法掌控。 当然,她绝对不承认,那是因为定远侯府的几个人本事太强,才导致事败。 为今之计,只能分清主次,一步步地来了。 北恒王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眼里顿时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又听他道:“你说得不错,这事儿是咱们太轻敌。我看了看,杜皇后与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似乎不对付,你等下去查查是什么原因。借刀杀人,不是只有杜皇后才可以用。” 想了想,他又道:“这段时间,天气也不错,挺适合秋猎的。” 云罗郡主眸光闪了闪,连忙应声。只是回去的路上,依旧心事重重。 在她看来,定远侯府并非这件事的关键。 她要知道的是,如今帝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061章 变故?请罪? 自那次接风宴后,千菊阁里安静了好几天。 杜家的人和事,再一次被列为举朝大忌,谁都不敢轻易冒犯。而那些大臣们也都是人精,看到杜皇后那么有恃无恐,多少也猜出来几分皇帝的心思,再也不敢轻易去招惹。 至于在这场宴会中死掉的人,众人也只能叹一声无辜。 ...... “什么?他们也知道沈剑南自己逃出来了,看来是我大意了。”上官无痕懊恼着自己的安排有所疏漏。 我靠在苍桓胸口,看着八荒六合被赤金色薄雾包裹,有如一方神国净土,心头不禁生出几分欣慰来。 净莲妖火一把火便将让百鸟一族吃尽苦头的兽潮给灭去了,那令人闻之欲呕的血湖也在灼烧之下蒸腾殆尽,这天火之威当真恐怖。 林中植被丰茂,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尽皆散发这柔和光晕,想来便是与缥缈仙界相比亦是不遑多让。 但现在身在轮回世界唐新,实力已经达到了二阶神君境。从而这就足以证明轮回世界和武灵神界对修者实力提升的巨大差距。 御兽宗众人拔地而起,妖兽们亦是发足狂奔,而那个方向,正是照影湖。 至于向南飞,金黑色目光漠然打量着四周,也没去告诉兴致勃勃的两人,她们说的内容在他直视根源的眼中一目了然,甚至比她们知道的还清楚。 巨大的爆炸声响,无数异原子能的躁动让蒂斯三人连同他们的舰队直接粉碎在这场爆炸中,根本就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连智能生命的意识捕捉系统和信息传递功能都没有开启,就被直接粉碎成分子状态。 老鹰看着康氓昂,觉得这家伙身上的变化还真是大,要说以前和他对打的时候赢了老鹰是侥幸,现在康氓昂给老鹰的感觉却是真的打起来,谁胜谁负都是未知数。 梅翁吩咐手下人把沈剑南的衣服扒了下来,不知道干什么,只是阴险的笑容,让人觉得他有坏事要做。 候锐他脑袋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对方的三支突击步枪已经“突突突”的扫射起来,并且那三个家伙还呈品字形迅速散开,彻彻底底的围死了候锐所在的位置,让他根本就无法往其他位置转移或进行躲闪。 只是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恶作剧而已,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呢? 行了,我说各位,这御医可说了,颜老大刚出了月子就如此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身子弱得很呢,就别再哭了,免得一会气又上不来了,让大家紧张。 但取舍都是自己下的决定,而且总体来说,这两个半月写的还是挺开心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候锐他轻轻俯身就把这个正在泄露的自制装置往旁边灯柱下面一放,自己却是继续大踏步的往前面走去,并没有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引起任何人的瞩目和留意。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慕云淽伸出手本想去阻止慕云沫,却已见她看到了头条那刺眼的一行字,于是懊恼又担忧的看着姐姐。 四日后,南岳国亲王亲率使团来访,已经被安排到了皇家驿馆暂做休息。 “那我送你过去,自己坐车转来转去也麻烦,上高速也用不了太久!”叶寻道。 为什么不给个了断呢,至少知道是谁在作怪,心里也好有个底不是? “那个,叔叔阿姨,我家里还有点事儿,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年轻人站起身,视线在潇潇脸上停顿了一秒,转而从客厅走了出去,潇潇母亲站起身将他送了出去,回头将房门带上又坐回了沙发上。 第062章 护夫狂魔谢家女 “请罪?”赵沛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片刻后才问道,“你要请什么罪?” 云罗郡主依旧低着头,字句清晰道:“回皇上,此次秋猎本是臣女给父王提议的,相关细节也是臣女亲自过问的。由于臣女经验不足,出了这样的纰漏,致使孙小姐重伤昏迷。臣女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一开始,北恒王听到“请罪”二字,还在心里暗骂一声愚蠢。可在听完这番话后,一颗心也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肚子里。不管怎么说,孙横波在猎场里发生意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皇帝就算是为了安抚孙明远,也势必要问罪于他。 可若是主导秋猎的人变成了他的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男子仕途无比重要,一旦被问责,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可换成了不涉足朝堂的女子,纵然皇帝想处罚,又能处罚什么呢? 这么一想,北恒王也松了一口气,看着云罗郡主的目光里满是欣慰。 而谢风华从旁看到他这副轻松的神情,很快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同时对这位云罗郡主更多了几分深刻的认识。 ——心思玲珑,胆识过人,权衡利弊,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隐约中,她觉得此事估计只能不了了之了。 可她哪里能想到,这几日接二连三发生了那么多事,赵沛早已不胜其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北恒王府在这些事中也不能完全摘清干系,当下也恼了,不容置疑道:“云罗郡主督导不利,但念在谋划秋猎的辛劳上,朕也不予追究太多,自去领二十大板吧!” “皇上——” 云罗郡主本来还心中窃喜,觉得赵沛不会为难自己。可在听完这些话后,顿时不敢置信地抬头,花容失色道:“皇上,臣女……” “郡主似乎有意见?”谢风华逮着机会就讽刺她。 云罗郡主闻言,当即恨恨地瞪了眼谢风华。 此时此刻,她似乎有些失了分寸,眼神慌乱地转了几圈,最后猛地看向北恒王,眸光中尽是恳求之色。 二十大板,且不说能不能受得住,便是受得住,于她而言也是一种屈辱。试问,谁家千金被皇帝当众责罚二十大板?以后她还怎么敢出现在人前? 北恒王也是于心不忍,正欲开口为其求情,却听赵沛冷冷道:“北恒王身为其父,却未能尽到督核之责,理应受罚。可念在王爷曾经功在社稷,便免掉半年的俸禄吧!” 北恒王虽然不涉足朝堂政事,可到底是梁朝唯一一位异姓王,自始至终都领着朝廷的俸禄,以示隆恩。 可他在乎的并非那点俸禄,而是赵沛这么毫不客气地处罚他,已然是将他的面子狠狠踩在脚底下。尤其是感受到帐内各种各样的视线时,他恨不得能找条缝儿钻进去。 孙明远有些不甘,可为人臣子,该有的识趣和进退都还是有的。他也知道,赵沛一反常态地撂了北恒王的面子,实则给他一个交代。 他心中十分感激。 可这并不代表着,他能够允许北恒王有任何反抗的念头。略一思忖,他便冲北恒王讽笑道:“王爷还不叩谢皇恩?莫不是对皇上的旨意有何异议?” 北恒王骤然回神,恶狠狠地瞪了下他,腆着一张老脸,不情不愿地谢恩。 杜怀绍跪在地上,看着这几个人来来去去的心思诡计,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愤恨之感。尽管知道这是不可更改的结果,可他还是不死心道:“皇上,孙小姐至今还昏迷不醒……” “报!”还没等他说完,帐外突然传来一道响亮而急促的声音,紧接着一宫人快步走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徐太医传话过来,说是孙小姐似乎有醒转的迹象了……” 孙明远顿时喜出望外,冲赵沛草草行了个礼,便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去。 帘子晃动间,银白如水的月光照进来,也照出杜怀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狠和毒辣。谢风华眨了眨眼,不由得打量了一会儿,便听赵沛疲惫地摆摆手,便也只能随众人退出了帐外。 大臣们三五成群地往自己的帐子走去,谢风华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径自看向娉婷而来的云罗郡主。 许是没了别人在场,云罗郡主也卸下了人前的伪装,目光如毒蛇般冰冷腥寒,正不知不觉地缠绕上谢风华的身子。 可惜,谢风华并不将她的威胁看在眼里,抬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淡淡道:“刚才,郡主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云罗郡主随之冷笑,“元少夫人也不遑多让。我还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谁想到,死到临头了,居然胆小到拉人垫背的地步。这么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嘛!” 她下巴微抬,眸光里满含轻蔑,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脸上,硬生生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谢风华轻笑了一声,只是道:“郡主,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我。别人都知道,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有些账总要讨回来的。” “那我拭目以待。”云罗郡主冷哼一声,提着裙摆从容离去。 她就不信,眼前这个人能勘破所布下的局! 谢风华自然知道她为何能这么有恃无恐,可眼下也没有任何头绪,只能暂时将这份恼怒压下来。一转身,却见杜怀绍正站在不远处孙横波的帐子角落里,并没有立即离去。 她心中起疑,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却见杜怀绍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当即离开了这顶帐子。她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处较为隐蔽而清静的草地上,四目相对间,杜怀绍率先开口,“元少夫人,跟随前来,可是有何指教?” “难道不是你有话要对我说?”谢风华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杜怀绍脸上划过一丝尴尬,随之移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道:“元少夫人觉得,今天这事儿会如何?” 谢风华怔了怔,随之摇头,“不如何。” 若是有证据揪出幕后黑手,说不定还有反转的余地。可眼下毫无证据,这也便是最后的结果。 杜怀绍却冷下了脸,讽刺道:“我听说,元少夫人与孙小姐关系还不错,却没想到会是这般冷血无情之人。你明明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为何不替她查清真相?” ——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谢风华狠狠愣了一下,很快就反问道:“看来,你对这一切都了然于心。那想必也清楚,在没有任何证据前,轻举妄动是最蠢的行为。” 杜怀绍本来对她袖手旁观的举动颇是不齿,可此刻听到这番话,一时就愣在了原地。 这竟是伺机而动的意思? 想通了这一点,他不禁惊道:“你……你没有……” “我什么?”谢风华负手而立,目光如水透一股秋夜凉意,淡淡道,“横波是个好姑娘,作为朋友,我自然也希望加害她的凶手能够绳之以法。可眼下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还能怎么办?你总不能掀开王帐,靠一张嘴来扳回一局吧?” 直到此刻,杜怀绍才发觉自己似乎乱了分寸,一时间羞愧难当,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谢风华却叫住了他,“你似乎对横波的事很上心?” 杜怀绍身子一僵,转过头看她,扯着嘴角问道:“元少夫人已经闲到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么?” “这不是无关紧要。”谢风华立即纠正他,脸上见不到丝毫玩笑之色,郑重其事道,“你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更何况,她已经与人定下亲事,必要时,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 眼见杜怀绍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她又继续道:“我听说,你的命是她救回来的。那么,作为对救命恩人的报答,你应该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吧?” 在那样明亮澄澈的目光下,杜怀绍本来想要狡辩的话,也不得不吞咽回了肚子里。他发现,在这个女人面前,所有的辩解和掩饰,无异于自取其辱。 是以,他干脆也不遮遮掩掩什么,直截了当道:“你放心。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条命既然是她救下来的,我找个机会还给她就是了。”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 谢风华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很久后才抬步离开。 孙横波出事后,所谓秋猎也进行不下去。赵沛颁下旨意,所有人原地歇整,待孙横波脱离危险后,便拔营回云州城内。 这样的旨意,也算是对孙明远的交代了。 谢风华独自一人走在离营地不远的草场上。 此刻夜幕降临,弯月高悬,如练月光倾泻而下,衬得猎场也多了几分秋天的静谧与祥和。不远处的帐子里,已经全部点起了烛火,一眼望去,星光点点,仿佛天际绵延星辰坠落,说不出的唯美自然。 只是,她心中怀揣着那几桩事情,也无心去观赏周围的景色。 不知不觉间,她便来到了孙横波出事的地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回头看去,却见元旻舟骑马而来,狭长的双眸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他似乎刚办完事回来,此刻披着一袭藏青色披风,望着她的眼角微微上挑,双唇轻抿,似笑非笑,那浓眉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儒雅中带着邪魅,俊美中带着一丝丝神秘。 远远看去,竟有股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谢风华眨了眨眼,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霸气外露的气势,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一人一马很快就走到面前,却见他微微弯腰伸手一揽,居然将愣神的她揽到了马背上。 “你……”谢风华游离的神智终于回来,却发现自己被他抱了个满怀,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了身子,“侯爷,你这是做什么?何故这般……” 忽然间,她的脸色在夜色中涨得通红通红的。 以前,她从来不觉得元旻舟有魅惑人心的本事,直到刚才,不经意说出那些话,她才骤然大惊,神智回拢后,她觉得自己无比矫情。 她也不是扭捏之人,对男女之防没有太多概念,短暂的脑子发昏后,便也心安理得地靠着他坐着,努力找着话题,借以驱散无形中弥漫着的尴尬。 只听她问道:“侯爷,这几日你似乎很忙?” 她注意到,自从来到云州后,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算起来,这还是午后第一次见到他的人。 元旻舟松了松缰绳,任由座下马儿低头吃草,淡淡道:“早就知道你心思敏锐,什么都瞒不过你。” 谢风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目光灼灼道:“侯爷可以跟我说说吗?” “是关于北恒王的事。”元旻舟目光落于远方,波澜不惊道,“其实说起来,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北恒王在云州盘踞多年,谁都不清楚这里是什么情况。总要有人去探个究竟的……” 所以,这个跑腿的任务就落到了大名鼎鼎的定远侯身上? 尽管知道是朝廷政事,可谢风华心里还是有些别扭,连忙劝他,“下次如果还有这种事,你就直接回绝掉!朝廷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又何须事必躬亲?” 最重要的是,赵沛坐在那个位置上,什么都有人帮他做,这让她心中极其不舒服。 凭什么要听他的话啊? 元旻舟愣了愣,见她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你这是跟皇上置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皇上的旨意总不能不遵守吧?” “为何不能?”谢风华抬头看他,不解道,“你就直接说,是我的意思,不就好了?” 她可能都没发觉到,说出这话后,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护夫狂魔。 元旻舟连忙应下来,想起她说的话,一时没忍住,便笑出了声来。 那声音低沉醇厚,像是静夜里情人的私语,飘入耳中,谢风华只觉得自己像是饮了陈年佳酿,整个人开始醉了起来。 飘飘然的感觉缭绕过脑海,突然间,整个身子震了震,座下马儿猛地甩起身子,谢风华没抓住马缰,直接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映华!”元旻舟双瞳猛地收缩,双脚蹬着马身,往谢风华被甩出去的方向腾空跃去,终于在半空中接住她的身子,两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却不想,那匹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朝他们冲过来。两人的身子下坠到半路,脚下又踩空,身手也暂时施展不开,根本就来不及去闪避来势凶猛的马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元旻舟突然将怀中的身子翻转过来,牢牢地将谢风华箍在胸前,朝着那匹马踢了上去。只听轰的一声,谢风华感觉到背后的身子剧烈地震了震,紧接着两人落地,身后的元旻舟却突然倒在了她的身上。 “侯爷,你怎么样?” 谢风华察觉到那匹马被踢向对面,此刻正狂躁地转着圈,心下一急,连拖带抱地将元旻舟移到比较安全的地带,定睛一看,小脸儿上的血色顿时退散干净。 她双手颤抖着,却不知该落于何处,马儿狂躁的嘶鸣声不停地充斥着耳膜,搅得她脑中混乱如岩浆,竟是什么都不能思考下去。 元旻舟见状,手覆上她的手背,像是注入了安定的力量,安慰道:“别慌。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风华深呼吸了一口气,秋夜的风钻入肺腑,像是有镇静作用般,那紧张起伏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当下仔细地查看着他的身子,低低地道:“真的没事,对吧?要不我先背你回去,让徐太医检查一下?” “没事。” 元旻舟脸色有些苍白,可精神却还不错,她便也放下心来,这才有空看向那匹狂躁的马儿,眸子里倏地闪过一丝杀气。 又是在这里出了问题! 若说之前还不确定问题所在,经此一事后,谢风华基本可以将目标锁定在这片草场了。可是,这能刺激马儿的是什么东西?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元旻舟也发觉了不对劲儿,不禁问道:“今天,孙小姐也是这么出事的?” “对。”谢风华伸手将他扶起来,看着那匹马儿,若有所思道,“想必长影已经告诉你来龙去脉了。你觉得,这草场会出现什么问题?” 元旻舟略一思忖,便道:“这个不好说。我让长影来检查一下。” “那我先扶你回去。” 此时长影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得到元旻舟的指示后,便留在了草场里,试图去制服那匹马儿。 谢风华搀着他的胳膊,往两人的帐子走去。 她本欲让人去请一下徐太医,却听说孙横波的情况似乎有点差,此刻徐太医正和孙明远守在一起,想了想,她便也只能亲自动手。 以前行军打仗时,这类的事情做得并不少,她很快就找好了一应药物,动作小心而轻柔地解开元旻舟的衣衫。 两人都没有说话,起初还有些尴尬,可当看到他背后那一片紫色的淤伤时,她差点手抖地直接将药倒了上去。 她早该想到,刚才那匹马冲势凶猛,两人能从马蹄下逃生,没有足够强大的对抗力量,又如何能行?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以身子做抵挡,就那么挡在了她的前面。 一时间,她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手下却开始忙碌起来,“我先给你简单地处理下伤口。若是疼了,你说出来,我下手轻一点。” 元旻舟嗯了一声,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她。 帐内昏黄的烛光中,她微微咬着嘴唇,不似寻常冷冷抿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排阴影,顿时少了几分犀利冷峻,多了几分温润柔和。 他的眸光扫过帐子上的两道影子,却发现它们靠得极近,似乎在互相依偎着,平添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温馨气息。 一片安静中,他能感觉到她下手的轻重,肌肤裸露在外染了夜风,却被她这么轻轻地擦过,仿佛那冷也逐渐变热,刹那间流遍四肢百骸。 他闭上眼,静静感受着此刻的温柔,鼻息间钻入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忽然间,他便想到了那旖旎的画面,想起了两人仅有的那一次情迷。 鬼使神差中,他蓦地睁开眼,一把抓住那只手,急急喊了句,“风华……” 这两个字,说出时完全不受控制。等他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剧烈一震,连忙放开了那只手,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而谢风华也忘记了动作,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温度,此刻情绪翻涌起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将心情平复。她胡乱丢掉手中的东西,站直了身子,随即道:“我去看看,这会儿徐太医空了吗?” 说着,她回头瞥了眼那兀自低头懊恼的人,大步走了出去。 元旻舟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慢慢转过身子,眸色深沉地望着帐门,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谢风华走出来后,在一顶顶帐子间寻了块石头,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 刚才从元旻舟口中说出的两个字,此刻竟成了搅乱心绪的根源,逼得她笑也不是叹也不是。她本以为,在成亲后,元旻舟对前世自己的感情应该会随时间慢慢淡去,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这个人的执念,还真是深入骨髓呵! 之前不敢告诉他真正的身份,只是怕他不敢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如今看来,有些事情摆在眼前,恐怕要提前说出来了。 这么想着,忽听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眸看去,却见长影正朝这边快步走来,脸上神色严肃,手里还拿着一把草,在看到她时,连忙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少夫人,事情有进展了。” 谢风华心中一动,重新往帐子里走去。 彼时元旻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正扶额坐着,看到他二人进来,眸光一闪,问道:“有结果了?” 长影点头,将手里的那把草递到两人面前,正色道:“属下确认过了,那片草场的草被人动了手脚,洒上了药物,是以马吃了会受到刺激,变得狂躁不安。” 第063章 一把草引出的命案 “是什么东西?”谢风华不禁问道。 长影随之摇头,目光落在那把草上,谨慎道:“属下亦不知。或许可以去问徐太医。” 谢风华从他手里接过那把草,瞥了眼元旻舟,低声道:“那我去问问。” 话音未落,人已经没了身影。 长影擦了擦眼睛,怎么都觉得那背影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可,少夫人在逃什么? 不多时,谢风华就得到了答案。可眼下夜色已深,她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按下。之后,她又吩咐长影去办件事,转身正欲回自己的帐子,却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杜平飞。 简单打过招呼后,谢风华看着那身影走进了孙横波的帐子,便也走了回去。 第二日,孙横波终于醒了过来。 谢风华到达她的帐子时,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无一例外是来探望的。她大略扫了一眼,目光在云罗郡主的身上停了一瞬,随即上前询问了下孙横波的情况,便悄无声息地寻了个角落坐下。 孙横波看到她这动作,眸光闪了闪,低下了头。昨日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极其苍白,秀眉紧紧蹙起,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徐太医坐在旁边,给她把着脉。 孙明远急道:“徐太医,小女如何?” 片刻后,徐太医拿开手,道:“相爷放心。既然孙小姐已经醒过来,便无性命之忧。只是,此前失血过多,又受了惊吓,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说完,他便起身收拾东西,又嘱咐道:“这段时间,务必要安心休养,万不可再受刺激了。否则,后果也就难说了。” 孙明远眉间的褶皱还没完全散开,可比起之前稍微和缓了些,听到这话连忙感激道:“那就有劳徐太医了。” 孙横波也道了声谢。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她的嗓子低沉而沙哑,憔悴虚弱,无端的惹人心疼。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被人掀起,却见帝后二人从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元旻舟和北恒王,一时间,整个帐子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孙明远连忙上前行礼,却被赵沛伸手扶住,帝后二人坐下来后,却听杜平飞柔声问道:“听说孙小姐醒过来了,本宫与皇上特来看看。相爷不必太拘礼了。”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孙明远连忙道。 杜平飞转而看向精神不济的孙横波,柔声问她:“孙小姐可觉得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怀。臣女感觉好些了。”孙横波抬眸,看了她一眼。 见她这般虚弱,杜平飞不禁叹气,“孙小姐放心。这次只是个意外,北恒王和云罗郡主也承认有所疏忽,接下来断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这几日,你且安心养伤,其他的不必多想。” 听到这话,北恒王父女皆沉下了脸。 自从那夜撕破脸皮后,杜皇后与他们可谓水火不容。如今变着法儿地挤兑,偏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能轻易反驳,不可谓不憋屈。 而孙横波脸色倒是平静如初,朝帝后二人感谢了一番,目光却不期然地落在了帐门上。却见那里映出一道身影,身姿挺拔,那人似乎正透过帐子瞧着她。 她心头一紧,本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瞬间起了波澜,紧接着低下了脑袋。 谢风华从旁瞧着,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什么,可那感觉太快,她也没来得及抓住,正绞尽脑汁回想着,下一瞬就愣在了原地。 只听孙横波低声道:“臣女斗胆问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觉得这是意外吗?” 此言一出,帐子内突然出现一阵诡异的安静。 过了会儿,杜平飞率先打破沉默,不解道:“孙小姐,此话怎讲?” “臣女自知冒犯,可事关性命,也不敢胡言乱语。”孙横波状若无意地看了眼帐门,幽幽道来,“此前出事时,臣女座下马儿受了惊吓,虽不知是何原因,却不难想出,那是被人动了手脚的。那么,臣女想问,究竟是谁如此险恶的用心,竟会使出这般招数,欲要取臣女的性命?” 话音刚落,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尽管北恒王父女早已站出来揽下了罪责,可最多也只能怪他们督导不力,让人钻了空子,谁都不会怀疑其他的可能。可孙横波这一番话,却将那父女俩想要遮掩的东西悉数扒在了众人面前,直接质疑起此事的不同寻常。 这已经上升到蓄意谋杀的问题上了。 谢风华眸光微闪,仔细打量着孙横波。却见她眸光看着正前方,与以往的端庄温柔不同,此刻的眸光里满是坚定之色,衬得整张脸也坚硬英气了一些。 这样的孙横波,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坚硬。 还真是少见! 谢风华又看了眼帐门之外模糊的身影,心里想着会是因为那个人吗? 而这一番话,已然让其他人变了脸色。可帝后当前,谁都不敢轻易出来说话。杜平飞大致扫了眼其他人,不解道:“孙小姐既然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发现?” 孙横波咬了咬干涩的下唇,似是在衡量什么,可落在众人眼中,这份犹豫便也成了顾忌,一时间,众人心里也有些好奇起来。 杜平飞的目光在云罗郡主上停了会儿,紧接着道:“孙小姐,你别担心,皇上与本宫都在这里,不会有人会对你怎样的。你若是有什么疑惑,尽管直说。” 孙横波咬了咬牙,随之道:“启禀娘娘,这也是臣女的猜测。可当时臣女在马背上颠簸时,曾经看到那片林子外有人影闪动。是以,臣女才会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各种各样的目光齐唰唰地射向了北恒王父女。在场的人都是旁听过之前的审讯的,也记得当初这父女俩信誓旦旦说那纯属意外的模样,因此眼下这目光里带了十足十的玩味,似乎也在好奇着父女俩会如何解释。 相比而言,云罗郡主更加沉不住气,当下便道:“孙小姐,你怕不是摔坏了脑子,现在开始说胡话了?” “我……我没有……”孙横波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可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她的眸光,硬着头皮道,“当时郡主并不在场,又岂会知道具体的情况?若不是真的看到人影,我又岂敢当众说出来?这可是关系到丞相府的名声啊……” 孙明远早已对北恒王父女看不顺眼,此刻见到自己的女儿被这般逼迫,顿时起了护犊之心,吹胡子瞪眼睛道:“郡主,小女不过是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你又何必这般出言讽刺?这年头,难道连说一句话都不可以了?” 云罗郡主被噎了一下,正欲开口辩驳,却被北恒王伸手拦住。 但见他看向孙明远,不痛不痒道:“相爷何必激动?云罗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更何况,当时出事时,令千金正处于万分慌乱之中,说不定眼花看错了呢!” 孙明远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正欲开口怒骂他,却见他突然看向谢风华,别有意味道:“再说了,当时在场的人并不只是令千金一人,就算要指控什么,至少也该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吧?元少夫人,你说是吧?” 见他把苗头对准自己,谢风华心中暗骂了千万遍,却也没有急着回答。 今天的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且不说,此刻孙横波一反常态的强硬坚定,便是那凭空生出的“人影”,也让她疑惑不解。 刚才她回想了一下,在事发时并未注意有人影出没。 当然,有可能是她没发觉,也有可能是孙横波说了谎。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此事另有蹊跷,也更决定了她接下来的回话。 尽管不知孙横波是何想法,可若是能看到面前这父女俩倒霉,她也是乐意的。 种种思绪翻转也不过一瞬间,再抬眸时,她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淡淡道:“我觉得,孙小姐说的不无道理。” 这句话,并没有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可越是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越是将云罗郡主的脾气激了起来,紧接着便听她说道:“元少夫人,你就算恼怒我,也不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啊!皇上皇后娘娘面前,为何要这么混淆视听?” 谢风华忍住对她翻白眼的冲动,漫不经心道:“郡主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难道有话还不能说了吗?” 顿了顿,她又笑嘻嘻道:“更何况,我可不是胡说。我有证据证明,昨天惊马一事并非意外。” 好不容易等到她这句实话,杜平飞默默松了口气,“什么证据?” 谢风华从袖中掏出一把草,在众人见鬼一样的目光中,字句清晰道:“皇上,这一把草是微臣从出事草场上拔过来的,昨天也拿给徐太医检查过了,这草上被人洒了药物。一旦马儿吃下去,不久就会受惊失控。” 她又将昨晚的情况说了一遍,在得到元旻舟的亲口承认后,又道:“皇上,在草场上洒药物的人已经抓住,若是需要,可随时宣来说明一番。” 赵沛冷着一张脸,“宣!” 长影很快就将人带了上来,却是此前给谢风华殷勤选马的那个侍卫。也不用怎么逼供,那侍卫就一股脑儿说出了自己的恶行。 结果,却是与谢风华所言并无差异。 这时候,众人看着北恒王父女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毕竟,就在昨天,这父女俩还那么坚定地保证,这不过是场意外而已。 如今这打脸打得实在是太快了! 本来,他们看到谢风华拿出一把草,心中还想发笑,可此刻听说定远侯也曾经遭遇了类似的事情,那点看戏心思顿时收了起来。 这戏,不能随意看! 而北恒王的脸色已经快黑成了炭块,暗中瞪了下云罗郡主,开始辩解道:“元少夫人,你随便拿一把草过来,就说是证据,未免太过搞笑了吧?若是谁都如你这般随意搪塞,那衙门还如何断案?” 他说得掷地有声,却一直暗中观察着帝后二人的神情。待看到杜平飞微勾的唇角时,心中不禁咯噔一声,紧跟着便听杜平飞叹了口气,似是无比痛惜道:“皇上,臣妾本来以为,北恒王和云罗郡主费心安排了这场秋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并不该多加指责。可如今这局面,也由不得臣妾不站出来说话了。” 赵沛偏头看了看她,却见她眸光灵动狡黠,眉宇间却是少见的英气逼人,与记忆中某个人的模样重叠了起来。他怔了怔,下意识就问道:“皇后要说什么?” “昨夜,臣妾的人在巡逻守夜时,不经意间发现了可疑之人的身影。臣妾心中起疑,却不敢大肆宣扬。可今日听到孙小姐说的话,突然想到了那几人。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杜平飞每说一个字,北恒王的眉头就皱紧一分。直到尾音落下,他身子不可抑制地抖了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 他隐约能想到杜皇后的意思,可又碍于那个真相过于残忍,不敢深想下去。 潜意识里,他觉得此事应该到此为止。否则,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那可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赵沛一句话就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奢想,“皇后说的是什么人?” “皇上,您等会儿看到就知道了。”杜平飞却卖了个关子,又给萧遥递了个眼色,等他再次回到帐子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一个穿着奇怪的男子。 眼尖的人,很快就认出了这男子身上所穿的是北冥国的服饰。 联想到孙横波刚才的话,众人顿时脸色大变,不自觉地离北恒王父女远了些。 搞不好,今天这探望,就要变成讨伐问罪了。 杜平飞斜睥了北恒王一眼,随之道:“皇上,这便是昨夜发现的不明之人中的一员。当时习禄与萧遥将他们逮住,要将人抓到您面前。可臣妾觉得夜色已晚,也不敢冒昧打扰皇上的歇息,便自作主张将此事压了下来。还请皇上恕罪。” 她站起身,朝着赵沛盈盈一拜,这善解人意的模样,却让人无法怪罪起来。 赵沛将她扶起,扭头看了眼地上的男子,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猎场中?” 那男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最后在看到云罗郡主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连忙朝云罗郡主磕头求饶道:“郡主救命啊,奴才只是按照您吩咐的去做的啊……” 云罗郡主脑袋里轰的一声,踉跄着往后退去。 完了! 她心中蓦地浮现出这两个字,突然间听到一道咳嗽声,抬眸却撞入北恒王深邃的双眼,游离的神智瞬间回拢。 众人只觉眼前衣衫快速闪过,又听啪的一声,云罗郡主已经狠狠扇了一巴掌,指着那男子厉声喝道:“大胆!你是哪里来的歹人,受了何人指使,无凭无据就要污蔑本郡主?” 她似乎还不解气,抬脚又是一踹,将那男子踹到在地。 突然间,那男子的身子不动了。 杜平飞凤目一眯,冷声叱道:“云罗郡主,皇上面前,谁允许你这般放肆的?你到底有没有把皇上看在眼里?” “不……皇上……臣女只是……”云罗郡主这才察觉到此举的出格,连忙要向赵沛解释,这时却听徐太医失声惊呼,“皇上,这男子死了!” 死了? 云罗郡主猛地回身,美目圆瞪,哆嗦着嘴唇道:“不,不是我。他怎么会死的?皇上,这不是我做的……” 慌乱中,她自称“我”,一心想要摆脱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可杜平飞却不想给她开口的机会,挑眉怒道:“云罗郡主,你好大的胆子!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还这么做,莫不是以为没有王法了?” “不,不是,”云罗郡主没得到赵沛的回应,越发慌神起来,此刻更是指着杜平飞尖叫否认,“这不是我做的!我不过是踢了他一下,怎么就死了?皇后,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这么陷害我的!” 整个帐子里充满了她的咆哮声,谢风华担心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便主动问道:“徐太医,可有查出来,这人是为何而死?” 徐太医道:“并非被云罗郡主踹死,而是中毒而死。这名男子昨夜已经服下毒药,应该是没来得及拿到解药,才会毒发身亡。” “云罗郡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痛快,寒声道。 云罗郡主只是不停摇头,似乎忘记了要向北恒王求救,而是死死地瞪着杜平飞,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皇后娘娘真是好手段,一出手就是必杀之局,真是佩服……” 直到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明显是杜平飞为她设下的局,时机和证据都掌握得如此巧妙,想要扳回一局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她竟不知道,杜皇后和孙横波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莫不是,孙横波出事也是给她设下的圈套? 不,这不可能…… 她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帐子时,突然往北恒王看去。 这一看,心中已经彻底凉了下来。 这一趟浑水,她不能将她的父王也拖下来,否则王府就危险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飞快地低下头,却不再言语。 众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似乎也默认了这样的事实——这位云罗郡主,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会在这等时刻出手算计人,并且还留下这么致命的把柄。 这男子的身份,看起来也不简单。 这时,沉默许久的北恒王终于开口,“老臣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娘娘。” 杜平飞眸光闪了闪,随之道:“王爷有何指教?” “请问,娘娘是在何处抓到这男子?”北恒王语气不善地问道。 杜平飞道:“这个,你就要去问习禄了。” 紧接着,她又嗤笑一声,指着那男子道:“王爷,你等下是不是还要问本宫,这男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被本宫遇见?他的身份是什么?可惜了,本宫也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你若是想知道,大可以去问云罗郡主。” 这竟是笃定了,云罗郡主便是背后的主谋。 北恒王眼里充满了戾气,还欲说什么,却听赵沛冷声开口,“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赶紧将这里收拾收拾,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可还让病人好好休息了?” 这么说着,他便站起身,就要往帐外走去。 杜平飞却叫住了他,“皇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么?云罗郡主出手毒害官员家眷,若是就这么算了,只怕……” 这时,赵沛举手打断了她的话,看了眼北恒王父女,出口的话却冷成了冰渣。 “云罗郡主,赐死!”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北恒王傻了一会儿,突然冲了出去,留下跌坐在地一脸死色的云罗郡主。 很快就有侍卫进来,将云罗郡主拖出去。她似乎还没从赵沛的话中回过神来,直到被架出了帐子外,才突然厉声尖叫出来。 众人听到这凄厉的尖叫,心头皆是不可控制地一颤,对孙明远草草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风华看了眼径自低头闭眼的孙横波,眸色里浮起一抹复杂。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随着别人走了出去。 “孙小姐受惊了。眼下已经没事,还是好好休息吧。”杜平飞笑意盈盈道,“相爷,若是孙小姐需要什么药物,直接告诉徐太医,无论如何都要把伤给治好了。” 孙明远连忙道谢。 见状,杜平飞才点点头,与恰好睁开眼的孙横波对了下视线,便走了出去。她刚回到自己的帐子,却见谢风华已经登堂入室,此刻正目含讥讽地看着她。她挥退了帐内伺候的宫人,不悦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就跟那个人一样,没规矩得让人生厌! 谢风华不禁失笑,手肘撑着桌面,道:“我这不是学皇后娘娘的?”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平飞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微抿了一口道。 谢风华突然凑过去,盯着她的脸瞧了瞧,饶有兴味道:“我还以为,皇后娘娘心是黑的,理应面色也泛着黑光吧!可如今我看到了什么?娘娘这是在得意吗?” “你放肆!”杜平飞腾地起身,伪装的笑容悉数褪尽,只留下一脸的森寒与冷酷。 谢风华不为所惧,抱胸笑道:“皇后娘娘,杀人不见血的滋味如何?” 第064章 帮你,拿我的命 杜平飞双手抄在袖子里,斜眼看着眼前的人,说道:“你何不亲手杀一回?” 谢风华嗤笑,“干嘛这么重的戾气?我可没招惹你!” 杜平飞眉间冷然,却是一笑,说道:“那你可以走了。本宫不欢迎你。” 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识趣地离开。 可,这人是谢风华。 听到这话,谢风华唇角的讽刺更深了几分,看着她道:“真是看不出来,皇后娘娘的手段越来越高明,肚量却越来越小了。前几天刚被人算计,今日就出手扳回一局。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还真是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含笑拱了拱手,佯作恭维之意,只那眸光是异常的冰冷和沉静。 杜平飞见不得她这般阴阳怪气,微微偏头,用一种更加冰冷尖锐的目光看着她,道:“是元少夫人的头衔不好听,还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官儿不好当,你居然跑到本宫这里来说教?” 说完,她便坐到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梳理起那一头秀发。 谢风华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讥笑道:“说吧,你是怎么说动孙横波,配合你演那一出戏的?” 杜平飞手下动作一顿,道:“你真是高看本宫了。本宫哪里来这等翻云覆雨的本事?孙小姐之所以会遭受无妄之灾,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她从镜中看着背后那人微沉的脸色,心中略微得到些占于上风的痛快感。 在整件事中,孙横波始终是最无辜的替代品。 云罗郡主本就是要针对谢二的,结果是她阴差阳错地误入陷阱,替谢二承受了这桩祸事。 这一点,她们都心知肚明。 只是,谢风华并没有纠结于此,而是冷漠道:“什么手笔不手笔?说得那么煞气冲天的?这些九曲十八弯的东西,我可真的不懂了!” 杜平飞对她微笑,说道:“你觉得,跟本宫说这些,会有意义?” 谢风华不接这个话,掰开她的手,拿起那把梳子,手指突然划过她的脸颊,啧啧叹道:“今日这脂粉够厚,倒是能盖住脸上的伪装。云罗郡主落得如此下场,你高兴了吧?” “高兴,”杜平飞说,“恰好本宫这里还有些脂粉,不如就赏了你吧?” “赏就算了,”谢风华一梳到底,扯下两根乌黑细长的头发,不咸不淡道,“我怕用了脸上起疹子。” 杜平飞吃痛,却一脸可惜,“人丑不能怪胭脂。是时候把那满心肠的算计收一收了。” “算计不敢当。”谢风华丢了梳子,双手压在她的肩头,沿着肩膀慢慢移动到脖颈,微凉的指腹停在脉搏跳动的地方,笑道,“比起娘娘,我这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真要论起权谋算计的高手,非娘娘莫属。” 杜平飞顿时身子绷紧,感受到脉搏上的冰冷,佯作镇定道:“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恼羞成怒了?你不是牙尖嘴利吗?怕什么?” “我怕死啊!”谢风华慢慢感受着脖颈那处跳动的频率,说道,“都说后宫杀人都靠一张嘴,我自知嘴拙,又岂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班门弄斧?这不,只能用我惯用的手段了?” 杜平飞忍不住嗤笑,“那你也找错人了吧?云罗郡主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不能。”谢风华眼睑微垂,对杜平飞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认准你了。” “好啊,”杜平飞看向镜中的女子,说,“那本宫倒要看看,你要做什么?” 她微微抬头,帐子上映出两人的影子,一坐一站,仿佛美娇娘坐在郎君前,两人正对镜梳妆,无端充满了一股闺房之趣。 然而,两人眼里俱是冰冷一片,只是那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灿烂,仿佛谁的脸色先僵硬谁就输了一样。这份倔强,还真是透着一股罕见的相似。 帐外遥遥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时也没说话。 片刻后,谢风华挑起杜平飞鬓边垂落的卷发,轻声道:“其实,你又何必这样亲力亲为?杜家虽然落败,你不是已经置身事外了?只要皇帝不将你查办,你的皇后位置就坐得稳稳当当的。” “可本宫不甘心啊!”杜平飞却轻描淡写,“凭什么他杀了杜家的人,本宫还要感谢他留下这一条命?凭什么北恒王这家人骑到头上,本宫还不能反抗一下?” 又凭什么,她的处境要比那个人悲惨一千一万倍? 岂料,谢风华听了,却是发笑,“这不是你费尽心思求来的?” 杜平飞怔了怔,掰断了一截梳齿。 没错,这本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可人心易变,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夫妻多年得到的是比陌生人都不如的结局? 她不甘心! 而现在,她不想继续下去了。 谢风华知道戳中了她的痛处,也收回了手,冷冷道:“既然你不肯说,那不如让我来猜猜?之所以能说动孙横波配合你,不过是利用了杜怀绍吧?如今你倆也算是相依为命,杜怀绍知道你这么抬举他,竟然将他作为煽动孙横波为你所用的筹码么?” 杜平飞陷入了沉默当中。 这个人,好像很聪明,不仅时不时能猜到她的心思,还能根据蛛丝马迹查出隐藏至深的东西。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还真是无比讨厌。 谢风华看了看帐门,又道:“你自己想清楚,不是谁都能做你手中棋子的。孙横波何其无辜,你若是还打着她的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心。你跟杜怀绍在谋算着什么,那都是你们的事,可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 说完,她暗含警告地瞪了杜平飞一眼,便掀开了帐帘。 正欲离开,耳边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扫落在地。她扯了扯嘴角,大步离去。 而另一顶帐子内,孙横波正睁眼看着白色的帐顶,眉头深锁,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时,帐帘突然被人掀开,她以为进来的是自己的婢女,当即无精打采地吩咐道:“我都说了,没事别来烦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她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上半身微抬,往帐门看去,突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因为起身时,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杜怀绍连忙走过去,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却中途想起两人的身份,尴尬地停了停,随之将手收了回去,语气里带了几分关切道:“你……你可好些了?” “好些了。”孙横波忍着疼痛,龇牙咧嘴道,“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杜怀绍看着她,问道:“今天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为何要这么帮我?” “帮你?”孙横波不自然地别过脸,笑道,“你怎么觉得我是在帮你?” 杜怀绍沉默了会儿,才道:“那天,你明明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之所以会当众说起这个,是得了杜皇后的嘱咐吧?我来猜猜,杜皇后是拿我来与你谈判了么?” 说完,他自嘲一笑,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 孙横波不禁问道:“你跟皇后娘娘不是堂姐弟?为何感觉这么生疏?” 生疏到,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 而杜怀绍笑容中的讽刺意味更深了几分,撩起袍子席地而坐,仰着头看她,说道:“我是二房卑贱低下不被看见的庶子,她是大房身份尊贵的嫡女,你觉得我俩会有什么交集么?”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家中的事,尽管他努力想要表现得不在乎,可孙横波却从中窥见了一丝酸楚。 杜怀绍鲜少在外人面前说起心中的想法,可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女子时,突然萌生出一股想要倾诉的冲动。 短暂的思考后,他便继续道:“说起来,也是我唐突了。你也是丞相府尊贵的嫡女,自然体会不到庶出的艰难。你可知道,作为庶子,怎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吗?” “怎样?”孙横波的心绪被他牵动,下意识就问道。 却见他摇摇头,嘲讽一笑道:“庶子,需要能屈能伸。嫡子得意时,你要上前附和;嫡子失意时,你要主动为其铺路,绝对不能阻了那些人的路。否则,等待你的就是数不清的麻烦和打压。”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明明都是杜家子弟,都有一身好本事,只不过爬出来的肚子不一样,人生便是天壤之别! 当初,杜怀盛被寄予厚望,率五万援兵赶往前线,他想要同父亲讨一份恩允,扮作普通士兵跟随在援兵之中,也好锻炼下自己的本事。可他那位好大哥知道后,不由分说地将他关在了自己的房屋中,并派人严加看守,硬是不让他出门半步。 家人不问是非,也不管他的死活,竟是默许了杜怀盛的行为。 这就是杜家人! 冷血,残酷,不分黑白是非,不计任何手段! 他曾经尝试过,从杜怀盛手底下抢几个功劳,可每次都无济于事。好在他那位大哥犯下那等滔天大祸,不仅自取灭亡,还将整个杜家二房搭了进去。 不得不说,这很畅快! 杜家成为过去后,他带着杜蚕栖身于破屋之中,也不是没想过这一连串的事情。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甚至为了活命,趁乱偷偷地爬上了宫门角楼,在誉王射箭时,挺身而出,挡在了皇帝的面前。 之后,皇帝不要他的命,却像是赐予了他新生。 逃脱了杜家的牢笼,他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 可这些可能里,却意外闯进了一名女子,他还是极其不安的。 或许,也是时候划清彼此的界限了。 思及此,他略一思忖,便道:“孙小姐,我很感谢你拿火灵芝救了我的命,甚至还答应了杜皇后的要求,撒了这么一个生死大谎。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对此也是受之有愧。今夜冒昧前来,只是想跟你说一下,将来若是有什么事,大可直说,我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孙横波以为他误会了自己,急道:“你别这么说。在千菊阁时,若非我去找你,你也不会被北恒王的人抓住。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苦笑道:“而且,我也没帮上你的忙……” 帮没帮上,不用她说,杜怀绍心中有数。 那日惊马时,孙横波并非找不到机会脱身,却选择在那样危急时刻跳下来。起初他还有些想不通,可仔细思考过后,心中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脸上,问道:“孙小姐何必如此谦虚?那日你选择让我接住你,难道就是真的没别的想法?” 说完,他怔了怔,有些懊恼为何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待看到她不自然的神色时,那些疑惑也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她果然存着为他铺路的念头。 本来,他在宫门前,为皇帝挡下一箭,这条命就这么保住了。这次又救下了丞相的千金,可想而知,若是孙明远在皇帝面前为他说几句话,那么残留在他身上的桎梏便都迎刃而解。 这份心意,不可谓不深沉可贵。 可他何德何能,受得起这般费尽心思的恩惠? 孙横波见他脸色沉了下来,一时也急了,连忙道:“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也是受了我的牵累。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恕罪而已。” 她低下头,心里却浮起一抹苦笑。 这罪,恕得也太难了些,差点连命都丢了。 见她不肯承认,杜怀绍也不好继续揪着不放,只能道:“你做的这些,我都铭记于心。我还是那句话,将来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直说。不管有多难,我都会帮你……” “拿我的命!” 孙横波心中大震,不敢置信地抬眸看他,却见他神色郑重而坚定,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小小的影子,无端有股被保护的安全感。 她连忙低下头,点头嗯了一声,又问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从军。”杜怀绍道。 如今,皇帝和整个朝廷都对杜家人心存忌惮,他若是继续留在天京,基本一眼可以望穿最后的结局。可既然这条命没能被人拿走,总要做些什么吧? 而军营里大多是不分阶层的子弟,从低层开始做起,或许会更容易些。 可孙横波听到这话,连忙阻止他,“你先别急。多少人想要闯入天京,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以你现在的身份,一旦离开,再回来就难了。你再等等,等等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杜怀绍皱眉,不解道:“等什么?” 孙横波自有主意,此刻却不能明说,只能板着脸怒道:“我说让你等就等,哪儿来那么多问题?你刚才还说听我的,这会儿就要阳奉阴违了吗?” 明明是虚张声势的呵斥,杜怀绍却也不拆穿她,只道:“那我便等等。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到时再告诉我吧。”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杜怀绍简单嘱咐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孙横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抚了抚后脑勺,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而杜怀绍走出帐门后,却与迎面走来的谢风华打了个照面,他抿了抿唇,冲对方点点头,便也错身离开。 谢风华看了眼前方的帐子,本来还想去问孙横波一些事情的,现在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看到杜怀绍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罢,她不过是个外人,不能去插手太多事。 第二天很快就到来。 北恒王折损了最心爱的女儿,王府世子也还受着伤躺在王府里,不可谓不损失惨重。是以,他对此次秋猎中生事的人厌恶到了极点。可赐死云罗郡主的人是皇帝,不管他有多不满,却也不能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不过,那到底是乱了心性的人,行事也越发不可捉摸起来。这日一大早,他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云罗郡主的尸身向帝后请辞,提前回了云州。 按理说,这也实在不合规矩,可帝后二人却也随着他去。 众人又在猎场待了半天,之后也启程回云州。 却不想,刚入城,云州城守便呈上了一封急报,其上写着北冥国二皇子带着兵马一路南下,出其不意地将云州北部三座城池夺了下来,大有往云州进攻之势。 一时间,朝野震惊。 赵沛立即召集大臣议事,商讨着出兵之策。 可眼下摆在众人面前的,却是非常棘手的问题——帝后和多数大臣都在云州,要出兵,只能调动云州驻军和北恒王的封地守军。 云州驻军也才五万兵马,根本不足以对抗北冥国二皇子的八万大军。 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都将主意打到了北恒王的封地守军上。 当年,北恒王跟随先帝立下汗马功劳,又忠心为国功在社稷,不仅得到了先帝的封号嘉赏,更被允许拥有两万的封地守军。 这在梁朝史上,却是独一份的天大恩赐。 可皇帝刚把北恒王的女儿赐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北恒王不可能会借这个兵。 当某位大臣提到这个提议时,北恒王立即站出来找借口拒绝,那义正言辞的模样,便是皇帝都不敢强逼下去。 可不逼,无兵可出,云州便危矣。 一时间,局势僵持不下,最后还是赵沛将众臣挥退,关起门找北恒王聊起来了。 谢风华走在回千菊阁的路上,刚拐过一个弯,却见杜平飞正站在路边,身姿窈窕,神色清冷,也不知在做什么。 她不欲与这个人有太多交集,正欲错身走过,却被杜平飞喊住,“你瞎了吗?竟然看不到本宫在这里?” 冷不防被这么说,谢风华心里的火气顿时蹭蹭地窜上来,反驳回去,“大晚上的,你不在房间里待着,莫不是专程来等我的?皇后娘娘,就算皇上伤了你的心,你也不能移情别恋到我这里吧?” “假如,本宫就是来找你的呢?”杜平飞自动忽略掉她后半句话,话音一转,便问道,“听说,要出兵?” 谢风华愣了愣,随即笑道:“你的消息还挺快。既然知道了这事,是否可以放我走了?” 说着,她便抬步往前走去。 这时,杜平飞却道:“皇上要出兵,势必要求助于北恒王。让本宫猜猜,咱们这位北恒王是否会愿意?” “你觉得呢?”谢风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挑眉问道。 杜平飞却嗤笑道:“北恒王好歹也是老狐狸,一双儿女遭遇了那等惨事,想也知道他不会愿意。那么,皇上要说服他,也只能采取特殊的安抚手段了。” 她思路无比清晰,在说到“特殊”二字时,脸上满满的嘲讽之意,拊掌惊道:“哎呀,本宫还以为能清静一段时间呢!如今看来,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深宫清冷寂寞,多一些人,娘娘也多点乐趣,这不是挺好的?”谢风华可不认为,杜平飞会怕什么送进深宫的家族女子。 杜平飞冷哼了一声,想到这个可能,她忽而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说道:“还是你了解本宫。自从你姐姐死后,本宫已经很久没有找到乐趣了。这些人,还真是不知死活……” 谢风华懒得理会她,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杜平飞强撑着的笑容终于换成了阴沉和狠厉,路边悬挂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衬得那张脸三分落寞七分诡谲。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心中便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可环顾四周,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知不觉间,她便走到了这里,并且拦下了谢二。 说起来,一国之后沦落到这般地步,不是不可笑。 她知道,皇帝必然会答应北恒王的条件,也不是惧怕这样的结果,只是心头的冷无法忽视,更无法消除,无奈之下,只能找了谢二来发泄。 此刻她抬眸,能看到北恒王逐渐靠近的身影,几乎可以想象那张老脸上的意气风发,那些狂躁不安的情绪突然就沉静下来。 谢二有句话说得不错,只要皇帝不查办她,她的皇后之位就会稳稳当当的。 这时,恰好萧遥正出来寻她,她便也走了回去。 第二日,皇帝下了旨意,封北恒王府二郡主为贤妃,随驾回京。与此同时,云州隶属于北恒王府的两万封地守军,随云州驻军一同前往北部战场。 赵沛还钦点了两名率军将领,分别是元旻舟和谢风华。 九月十五,千菊宴开宴的日子,一队人马在定远侯夫妇俩的带领下,往云州北部火速赶去。 第065章 白发少年的善意 破晓时分。 一阵急剧而整齐的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天际泛出鱼肚白,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有一群马队潮水般飞驰而来,身后扬起滚滚烟尘,当先之人便是元旻舟和谢风华。 奔袭一昼夜,他们终于来到了洛城的城门前。 此时,天色熹微,晨风带着丝丝凉意钻入脖子里,谢风华勒住马,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抬眸往前望去,呵了一口气道:“前面就是洛城了。” 那明亮的双眼快速地扫过四周,想起一路上遇到的平原地势,她秀眉蹙起,神色却不见丝毫轻松。 入目之处,皆是平原,对北冥铁骑百利而无一害。 接下来的仗,似乎要比想象中的艰难一些。 元旻舟也松了一口气,看了眼身后微露疲态的将士,对她说道:“先进城吧!” “嗯。”谢风华连忙扬起马鞭,往城门口飞快奔去。 洛城的守城官看到他们出示的令牌,连忙打开城门放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洛城大街,往城守府而去。 许是战事吃紧,街上罕见人烟,处处透露着一股凄清。百姓早已得了城守的命令,基本都躲在家里,几万人骑马而过,声势浩大,引得不少临街百姓开窗探看。 洛城城守窦钟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已在府门口翘首以盼。 待看到这一行人时,他顿时喜出望外,脚下生风地冲过来,对元旻舟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侯爷。侯爷,您可终于来了!这些将士……” “长影,你将人带下去安顿好。”元旻舟翻身下马,大步走到窦钟面前,道,“窦城守不必多礼。本侯奉皇命而来,还需要你从旁协助……” 窦钟连道不敢,将几人迎进府内,齐齐坐下后,才道:“侯爷,皇上可有其他的指示?” 元旻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道:“收复被北冥人侵占的三座城池,将北冥人赶出梁朝边界,这便是皇上的旨意。窦城守深谙此番战事,可否将具体情况一一说来?” 窦钟约摸四十多岁,圆饼脸,八字小胡须,容貌颇具喜感。可此刻他愁眉不展,听到这问话,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紧接着,便听他说道:“侯爷,实不相瞒,如今洛城的形势并不算好。洛城地处平原,东西北三面分别是静州、锦城和林州。而这三处,已经被北冥人占据,洛城也相当于被敌人包围住,想要突围实在很困难。而且,在您到来前,洛城经历了好几次偷袭,士气低迷,将士们也呈现出一股疲态。想要扭转战局,也只能依靠您了。” 说完,他站起身,冲元旻舟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元旻舟连忙扶住他,随之走到一张地图前,拧眉分析起来。 “可有什么发现?”谢风华走到他身边,葱白如玉的手指慢慢划过地图上的城池,突然问道,“窦城守,林州和锦城主事之人是谁?” 窦钟讶异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其实,他一早就发现了这个不同常人的女子,奈何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敢轻易答话。 元旻舟瞥了他一眼,却道:“这是本侯的夫人,亦是皇上钦点的另外一位领兵之人。窦城守若是知道什么,不妨直说。” “原来是元少夫人,失敬失敬。早就听闻元少夫人宫门前力挽狂澜,阻止了誉王的叛乱,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啊!”窦钟眼睛发亮,由衷赞叹起来。 谢风华咳了几声,有些不自在道:“窦城守过奖了。眼下形势紧急,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渡过难关吧!” 经她这么提醒,窦钟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归正题,“如今,林州的主事者乃原先的城守甘英,在北冥人攻打入城时,甘英开城投降,竟是让北冥人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林州。竖子可恶!而锦城与洛城相对,也是这次北冥二皇子盘踞攻守之地。等下您二位上城楼看看,也就知道对面是个什么情况了。” 话音落地,众人脸上皆是一脸凝重。 窦长柯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朗声问道:“那位北冥国的二皇子,手下有多少兵马?散落在各城池的又是多少?” 窦钟道:“二皇子的兵马,基本都在锦城里,林州和静州皆是原来的城中守军。这位小公子是想从林州或者静州突围出去?” “如果这么做,胜算有多大?”元旻冬沉声问道。 窦钟却摇头叹道:“几乎没有胜算。这两位小公子恐怕没看过地图,并不清楚此处的地势。这三座城池相聚并不远。一旦林州或者静州遇袭,居于锦城的北冥兵马便能随时支援。这也是北冥二皇子将兵力集中在锦城的原因。而且,那三城之间皆是平原,也给骁勇善战的北冥骑兵提供了良好的作战条件。若是贸贸然攻打出去,只怕会损失惨重。”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几个人头上。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脸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谢风华静静地盯着那张地图,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不一会儿就将这地图熟记于心。她微微偏头,问元旻舟,“侯爷可有什么办法?” “现在还说不好。先去城楼上看看。”元旻舟将目光收回来,在窦钟的指引下,往洛城的城楼走去。 此时,天色已大亮,晨风徐徐拂过面庞,奔袭一昼夜的疲惫也慢慢散去。 谢风华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股血腥味钻入肺腑之中,搅得她无比难受。她边走边观察着四周,所过之处尽是一片狼藉,青石板路面上血迹斑斑,彰显着此前城中遭遇了怎样的危机。 待走上城楼,窦钟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营帐和兵马,沉声道:“前面就是北冥人驻扎的营帐了。这几日,那些人偷袭了几次,都被城中的将士们挡了回去。还好侯爷您来得及时,并且带来了援兵,也使得咱们不再被动挨打!这总算是件好事。” 他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突然传来一道急报声。转身看去,却见一名小兵跑过来禀报,“城守大人,西城门像是出现了敌军的身影。您是否要去看看?” 窦钟下意识就看向元旻舟,迟疑道:“侯爷,您可要……” “长柯,你随窦城守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事,随机应变。”谢风华却打断他的话,径自吩咐道。 窦长柯连忙应声,随窦钟匆匆忙忙下了城楼,直到两人没了踪影,元旻舟才好奇道:“你有话要说?” 他可不认为,这人将窦钟支开,没有别的用意。 谢风华知道瞒不过他,点头道:“其实,我心中存着一些疑惑。你不觉得,这战事来得太突然了吗?” 元旻舟挑眉看她,“你认为与北恒王有关?” 想了想,他又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就算给北恒王一千个胆子,也未必敢这么做。我曾经与此人打过交道,也暗中查探过,并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次你可能真的想多了。” 谢风华唇线抿成一字,一言不发。 既然元旻舟认为没问题,她也没有怀疑的必要。不过,许是女人的直觉在作祟,她心头总觉得惴惴不安。而这不安,则是来源于北恒王府。 她想了想,依旧不死心道:“那你可有查出,北恒王可有其他的倚仗?若是战事与北恒王无关,是否此人已被北冥人盯上了?不然,为何云州城里刚闹出君臣不和的消息,云州北部的战事就显露端倪了?” 元旻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时,城楼前突然有大批北冥骑兵疾驰而来,两人也顾不上去思考别的东西,连忙整兵迎战。 有了支援,洛城的局势得到了极大的反转,不多时就将北冥骑兵打了回去。 这一次,洛城取得了守城以来的第一次胜利。 谢风华靠在城墙上,身上衣裳还染着猩红的血,整个人懒懒地坐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嗜血的杀气。她看了看周围的士兵,眸光里掠过一丝黯然,紧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朝不远处正在安抚伤者的元旻舟走过去。 “侯爷,这样下去不行。”她抿了抿唇,脸色凝重道,“洛城的地势太糟糕,不管有多少援兵,迟早都会被耗完的。眼下还可以进攻打打敌人,久了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到时候就是退无可退了。咱们必须要想其他的办法,将这僵局扭转过来。” 元旻舟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不像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往什么,少见的静默不语。片刻后,他才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谢风华当机立断道:“我去烧了他们的粮草!到时,你配合我,第一时间发起进攻,定能驱逐北冥敌军。” “不行!你疯了!”元旻舟想也不想,立即反对,“既然北冥二皇子将兵力集中在锦城,那粮草定会重兵把守。且不说你如何潜入锦城,便是潜入了又如何接近粮草,并将其烧毁?一个不小心,丢的就是你的命!” 谢风华自然知道他的担忧,可战事不宜再拖,唯有速战速决才是最可行的办法。 不过,元旻舟也是铁了心,对她的提议根本不松口,甚至不想再应付她,找借口溜了。 在这之后,北冥人又整兵攻城了一次,却是没占到任何便宜。 谢风华见到这副形势,心头越发难受起来,又去缠了元旻舟几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等她走到城守府门前,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二话不说就去找窦长柯。 此次出兵,除了云州的人马,她还带来了从五城兵马司里抽调出来的人。这些人,本来就听从她的号令,既然元旻舟不想让她冒险,她就只能先斩后奏了。 最后,她在西城门的角落里,找到了窦长柯等人。一听说她要私自出城,其他人怎么都不同意,尤其是元旻冬还想上报,被她狠狠弹了个爆栗,并且恶狠狠地威胁了一番。 费了几番唇舌后,她终于说动这些人,让他们跟随着偷偷溜出城。 其实,说起来,一行也就六个人而已。 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后,谢风华带着人直奔林州。 她看过地图,静州多山马匹难行,而林州乃平原地势,快马加鞭也只需要一个时辰。而且,林州城守甘英既然能开城门投降,想来也是贪生怕死之人,拿捏起来并非难事。 一个时辰后,一行六人来到了林州城门前。 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林州虽然处于北冥人的魔爪之下,却没有洛城的萧条衰败。城门依旧敞开着,不少百姓进进出出,接受的盘查似乎不是很严。 谢风华等人乔装打扮,彼此确认无误后,才往城门走去。 守城官简单盘查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便要将他们放行。 却不想,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一名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年骑马到跟前,待看到谢风华时,眼里顿时闪过一丝猥琐的光,却甩着马鞭怒道:“你们都检查清楚了?这些人没有问题?” 守城官看到他,蹬蹬地跑上前,点头哈腰道:“回甘二公子的话,小人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任何问题。” 谢风华听到这个称呼,大概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想不出来,甘英那样怂的人,居然还有这么嚣张的儿子! 而甘田易却满脸怒气,手中的马鞭指着众人当中的谢风华,厉声喝道:“本公子觉得此人很有问题!去,扒了这人的衣服!” 窦长柯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被谢风华伸手拦住,当即不解地看着她。 “稍安勿躁。”谢风华拍了拍他的胳膊,从人群中走出来,仰头看着马背上的甘田易,淡淡道,“这位公子,我们兄弟几人只是途径此处,想要在城中找个客栈歇歇脚,还请……” 甘田易鼻孔朝天,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的话,“本公子就是觉得你们身份可疑,管你们进城做什么?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这小子的衣服脱了,看看他身上可藏有什么东西。” 说完,他突然朝守城官甩了下鞭子,一道殷红的血痕顿时出现在那张脸上。 窦长柯见状,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阁下还真是能耐。随意就打人,眼里可还有王法了?” 不想,甘田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策马靠近他,无比嚣张道:“你是哪里来的混小子?居然在本公子面前讲王法?本公子告诉你,现在这林州,本公子的话就是王法。” 说完,他便将目光落到谢风华的身上,冷冷道:“你是聋了吗?本公子让你把衣服脱了!” 他也是在风月场上混惯的人,尽管眼前这人穿的是男子衣服,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女子的身份。恰好他就瞧上眼了,便也说出了这混账话。 可谢风华却没任何反应。 她知道,这人怕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可眼下人少势微,并不宜当街起冲突。 可窦长柯却没她想得那么长远,听到这话顿时暴跳如雷,怒不可遏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人当街宽衣?” 甘田易仰头大笑,鞭子晃过身旁的小厮,嚣张笑道:“你来告诉他们,本公子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这个本事使唤你们?” 他身旁的小厮立即板起脸,狗仗人势地高声说,“你们仔细听着,我家公子乃林州城守的嫡次子。你们这些刁民,还不赶紧给我家公子跪下,磕头道歉?” 饶是窦长柯再如何神经大条,在听到这个身份时,也有几分怔愣。他瞧了眼谢风华的脸色,忽而就没说话了。 甘田易正得意着,忽听耳边传来一道男声,“二哥,你这么狐假虎威,当街欺负百姓,若是让爹知道了,你觉得你会如何?” 话音刚落,一名满头白发的少年走了出来,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人看着很稚嫩,可周身透露着一股老成之气。而他所过之处,众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情景,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讥讽,当迎面碰上谢风华的目光时,不禁吃了一惊,又将那一行人多看了几眼。 甘田易见到是他,眼里浮现一抹狠戾,用马鞭指着他,怒道:“谁是你二哥?你个妖物,居然敢来管本公子的事!来人,给本公子绑了他!” 白发少年走上前一步,瞥了眼谢风华等人,嘲讽道:“你敢绑我?就不怕爹知道你对花……” “啪——” 甘田易大惊,鞭子朝他甩过去,他来不及闪躲,脸上硬生生挨了那鞭子。 一时间,血流如注。 甘田易双目充血,咬牙切齿道:“狗崽子!居然还敢出来乱咬人!” 白发少年冷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脸颊,却依旧语气强硬道:“你若是不想被爹知道,就不要在这里生事。否则,我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将这件事捅到爹面前。” 这话却是起了作用,甘田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紧接着策马离开。 那白发少年走到这几人面前,仔细打量了下,关切问道:“你们还好吧?” “我们没事。刚才多谢公子相救。”谢风华有模有样地朝他作了个揖,随之问他,“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也好上门答谢今日之恩。” 白发少年回了一礼,笑道:“我叫甘田生。刚才那人是我二哥。以后你们见到他,就远远避开吧。” “多谢提醒。”谢风华诚恳笑道,“不过,我们兄弟几人只是路过此地,并不长久逗留,以后也未必会再遇到了。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宁愿惹怒你二哥,也要帮我们说话?” “因为你们是好人啊!”甘田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而且,我长了这么一头白发,别人都当我是妖怪,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唯独你们不怕我。” 谢风华愣了愣,随之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你这么顶撞你二哥,不会有问题?” “放心。不会有问题的。”甘田生突然凑过去,神秘兮兮道,“我手里握着他的致命把柄,他不敢乱来的。” 谢风华笑着点头,眸光一转,忽然问道:“甘公子,可否冒昧问你个问题?” 甘田生忙道:“什么问题?” 谢风华看了眼四周的百姓,突然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我们兄弟几人经过此处,要往锦城赶去,你可知道怎么走吗?” 甘田生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们居然要去锦城?那估计不行了!一旦入了城,没有通行令,是不能离开的。” 居然还有这说法! 一行六人顿时面面相觑,而短暂的惊讶后,谢风华却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得到通行令?” “通行令在我爹手里。”甘田生皱着眉,摇头说,“林州的情况,你们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就在几天前,我爹就下了命令,若是没有他的通行令,不准任何人轻易离开。更别说你们还要往锦城赶去了。” 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低声道:“现在锦城是北冥人的巢穴,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靠近。你们要不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谢风华沉默不语。 本来她还心存几分侥幸,却不想,北冥国那位二皇子为了以防万一,竟然连路都封掉了。看来,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她冲甘田生抱拳道谢,又带着窦长柯等人,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了进去。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 谢风华与其他人商讨了下,决定与窦长柯去林州城守府探个虚实。 一路飞檐走壁,不多久就到了城守府的屋顶上。约好了分开去找通行令,谢风华在屋顶上无声走过,忽听底下传来一阵鞭笞声,似是有人在受罚。 忽然间,她听到了甘田生的声音。眸光一闪,便停下了脚步,往底下看去。 却见甘田生正直挺挺地跪在厅中,一男子挥舞着鞭子,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一下一下的,听得她心头发颤。 第066章 为何对我这么好? 甘田生闭眼低头,耳边传来鞭子打在背上的声音,一下一下,鞭痕嵌入肌肤里,刺骨的疼痛很快就吞噬了所有的意识。 他脑中皆是轰鸣之声,却又倔强地不肯求饶,慢慢就咬出了一口的血。 甜腥的滋味充斥着整个嘴巴,他毫不犹豫地吞入腹中。 ——就像吞掉这些莫名的屈辱一样。 他回府后,就被人押到了这里,而甘田易更是恶人先告状,将街上发生的事全部颠倒了黑白是非。 于是,他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执行了家法。 他早已习惯了! ——在这个府里,黑不是黑,白不是白,他这样没有地位的人,从来都没有求饶解释的机会。 甘田易得意地看着他,火上浇油道:“爹,你可要好好惩罚三弟。若非他威胁我,将那几个人放走,我早就将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抓住了。现在再想去搜,却也无济于事。” 之前,在街上被甘田生拿把柄来威胁,他便心怀不甘。等回府后,他就将事情往大了闹。本来是他要强迫别人脱衣服,现在直接将脏水往甘田生身上泼,扣一个“勾结外敌”的罪名。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居然也敢跟他斗! 简直是找死! 甘英看着跪在地上的甘田生,脸色十分阴沉可怕。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头白发时,他感觉胸口升腾起一股怒火,一把抢过鞭子,啪地甩在了甘田生的后背上,冷声质问,“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居然还伙同外人来拆我的台?” 他生得威猛高大,面容粗犷,此刻动怒起来,手中鞭子更像是夺命的厉鬼,大有将甘田生大卸八块的架势。 甘田生咬牙忍着,硬是没喊一声痛。 正在他怀疑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厅内突然传来一阵夸张的尖叫声,一名姿容妩媚的女子扭着腰走进来,举手投足间勾人心魂,顿时让甘英和甘田易眼前齐齐一亮。 甘英咳了几声,将鞭子塞到下人怀里,负手看着那女子,佯作不悦道:“花娘,你不在后院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名叫花娘的女子掩唇一笑,笑声妩媚绵软,落在人的心头,就像是有只手不轻不重地勾着自身魂魄,把人撩拨得无比难受。 她似乎没察觉到那父子俩的异样,而是看向地上跪着的甘田生,讶异道:“哎呀,这不是三公子吗?老爷,三公子是犯了何罪,居然要被处以如此严重的家法?” 甘英瞪了眼甘田生,怒道:“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么?” “孩儿知错。”甘田生紧咬的牙关一松,四个字艰难地从齿缝里蹦出来。 一道血痕从嘴角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慢慢晕开一片殷红的血迹。 偎在甘英身旁的花娘脸色变得惨白,手中紧紧攥着帕子,遮住眼睛里莫名的光。 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众目睽睽之下,扑进了甘英的怀里,惊叫道:“老爷,这太残忍血腥了。三公子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该这么惩罚他呀!” 下人在她扑进甘英怀里时,已经被挥退下去。 此刻留在厅内的,也只是当事几人。 甘田易眼里划过一丝嗜血的寒光,却对花娘道:“花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对于这种勾结外敌之人,不应该严惩吗?” 这一番质问,也让甘英警醒过来,立即将花娘推离自己的怀抱,狐疑道:“花娘,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花娘眨了眨眼,一脸委屈,“老爷,您这是在怀疑妾身吗?您也不想想,妾身一直都待在后院里,能知道些什么东西?” 她本就妩媚动人,此刻做这般姿态,一举一动之间,更是透露着勾人心魄的诱惑。 甘英眸色一深,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手已经随心而动将她扯到了怀里。 花娘被他这么一扯,脸色僵了僵,手指抵着他的胸膛,似乎想要将他推开,却在触上那微急的心跳时,改变了主意,展颜笑道:“老爷,为何要大动肝火呢?怎么说三公子也是您的儿子,小小的惩戒一番就好了,若是为此伤了父子和气,可就得不偿失了呀!” 说完,她还冲甘英眨了眨眼,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自有一股勾魂之味儿。 甘英早已被她勾得没了七魂八魄。 这些年,他也见过很多女人,却没一个能有她这样另类而独特的风姿。此刻,一颗心早就扑到她的身上,哪里还记得起正事来? 他突然抓住花娘的手,又看了眼跪着不出声的甘田生,恨恨道:“你就在这里跪着反省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他又喊来府中侍卫,吩咐他们去城中搜查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等处理完这事后,他便拉着花娘大步离开。 甘田易望着他俩离去的身影,恨恨地踢了甘田生一脚,又扇了一巴掌,得意道:“三弟,之前不是很能耐么?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甘田生冷不防挨了这一巴掌,脸上又绽开血花,宛若地狱爬出的厉鬼,说不出的恐怖。他低下头,忍住涌上喉咙的腥甜感,并没有接话。 甘田易见状,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朝他呸了一口,便也离开。 等甘田生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已是午后时分。 天际乌云层叠,风势忽然变大,从窗子里望过去,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甘田生趴在小窗下摆着的藤椅上,艰难地偏头,看着外面的树干飞舞。 忽然间,一道阴影将他笼罩住,他倏地回头,待看到面前微笑站立的人儿时,眼里的警惕顿时褪去,笑道:“是你啊!府中守卫森严,你又怎么进来的?” 谢风华指了指屋顶,撩起袍角坐在旁边的矮几上。她仔细打量了下,眸光在他的脸上停了一下,无比愧疚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甘田生愣了愣,摇头,“没事。不过是挨几下鞭子,我已经习惯了。可你身份特殊,又被我爹和二哥发现了,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否则,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说完,他作势要将谢风华赶走,一脸关切。 谢风华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几瓶药,放到他面前的矮桌上,“你身上伤势极重,需要赶紧处理。我给你带来了一些药,你先擦一下吧。否则,我心里会很过意不去的。” 甘田生连忙点头道谢,拿起那几瓶药,却迟迟没有动作。 谢风华好奇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环顾了下四周,问起他来,“你这里没有其他服侍的人么?” 甘田生眸光黯然,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只是府中最卑微低下的庶子,哪里有什么服侍的人?这药先放着吧,我晚点再擦。” 谢风华眸色深沉,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眼前这少年后背和脸上皆是猩红的颜色,可那双眸子却像是历经了多年的沧桑,透着一股疲乏和倦怠。 也就十几岁的年纪,怎么感觉走过了一生? 谢风华似懂非懂。 身边接触的人里,除了交集不多的杜怀绍,她实在很难想象出,庶出之子在大家族里会是怎样的生活处境。 可她知道,甘田生过得并不算好。 她握了握拳,拿起一瓶金疮药,道:“我来给你上药吧!” 甘田生怔了怔,忽然有些别扭起来,拒绝道:“不用不用。我等下自己来。” “若不是我兄弟几人,你也不会受伤被罚。”谢风华看了眼他的后背,皱着眉头道,“你背上的伤口极深,必须要尽快处理。你放心,就是上个伤药,不需要推辞。” 一番话说下来,甘田生也无法反驳,只能趴着,任由她动起手来。 谢风华拿剪刀将他后背染血的衣衫剪开,又用湿布巾给他擦了擦伤口周围的肌肤,待将血瘀处理干净后,才将药粉洒了上去。 许是害怕他喊疼,谢风华手下的力道还是很轻的。等处理完后背的伤口,她便蹲到他面前,拧着眉头,迟迟不敢下手。 脸上的伤口,竟是比背上的要严重许多。 那甘田易也是个狠人,那一鞭子完全是不留情面。怕就怕,就算将脸上的伤口处理好,将来也会留下疤痕。 她心里忽然很不好受起来。 许是看出她的迟疑,甘田生苦笑一声,却又安慰她,“无需自责。我对容貌也不在意,就算留下了疤痕,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你……继续吧!” 这么老成的话语,直令人心生同情。 谢风华暗暗叹气,却也继续忙活起来,边动手边道:“对不起。等我事情办完后,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无论如何都要将这脸上的伤完全治好。” “谢谢你。”甘田生展颜一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这下连笑都不敢笑了。 就在这时,破旧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秋风夹着落叶卷进屋子里。两人齐齐看去,却见花娘拎着一个竹篮子,一脸犹豫地站在门外。 当看到甘田生脸上的伤时,她眸中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喃喃道:“三公子……” “花姨娘,怎么是你?”甘田生脸上顿时现出一丝慌乱,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往她身后看去。待看到她身后并无人跟着,便也松了一口气。 花姨娘也没了犹豫,走进来,将门紧紧关上。她将竹篮子放下,又像是没看到谢风华,只道:“三公子,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些了。多谢姨娘挂心。刚才还要多谢姨娘帮我解围了。”甘田生满脸感激道。 这位花姨娘进府不久,曾经有次被其他姨娘欺负落水,差点丢了性命。刚好他从旁边路过,将她救了起来。 之后,她便说要报答救命之恩,不仅时不时会给他送些好吃的,还会在父亲看他不顺眼时,为他说好话。 说起来,他真是欠她良多。 花姨娘没想到他会言谢,一时怔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便摆摆手,居然罕见的拘谨起来,“三公子见外了。若不是你,妾身这条命早就没了。只是,妾身身轻言微,很多时候也不能帮上忙。不然,三公子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 说完,她眼中忽然出现了泪光,把其余两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甘田生,那脸色更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知道,这位花姨娘后院手段颇为了得,不然,也不会一进府就得了父亲的宠爱。 以往,他从花姨娘身上看到最多的便是属于成熟女子的妩媚和娇态,何曾见过这般哭泣的画面?若是让后院其他人看见了,只怕连眼睛都不敢相信了。 而且,这哭起来,也不像是作假的! 难不成,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他故意咳嗽了下,打破了此刻略显尴尬的气氛,犹豫着道:“花姨娘,那些都过去了,无须伤怀。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突然来我这里呢?” 花姨娘用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又瞥了眼静默不语的谢风华,说道:“这是老爷吩咐的。不过,妾身也想过来给三公子送些东西……” 说着,她便掀开竹篮上的布,将里头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甘田生冷哼一声,瞧了一眼,冷冷道:“何须他假好心?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吧!我是不会吃的。” 花姨娘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从旁劝道:“三公子,虽说这是老爷吩咐拿来的,却是妾身亲自挑选的。若是就这么拿回去,岂不是浪费了?这位公子,你说是吧?” 谢风华没想到她会问自己,一时怔住,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点头道:“的确如此。怎么样都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说着,她将那碟点心拿了过来,递到了甘田生面前。 她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声异响,脸上一喜,便说了声抱歉,匆匆忙忙地离开。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花姨娘又将一碟桂花糕递到甘田生面前,带了几分哄劝道:“三公子,要不你就吃一点吧?若是让老爷知道,您什么都没吃下,说不定又要担心了。” 甘田生听了,却只是苦笑。 他那个爹,从来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何来担心一说? 不过,他也不想让花姨娘难做,当即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他是真的饿了,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吃了两块点心后,便有些狼吞虎咽起来。 直到将一碟桂花糕都吃完,他才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感觉到花姨娘的目光,他有些赧然,“让姨娘见笑了。实在是饿了……” 花姨娘却笑了笑,道:“三公子何必跟妾身客气?如果你真的喜欢,那妾身晚点再给你送一些过来,你看可好?” 甘田生连忙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解道:“姨娘为何一直对我这么好?” 花姨娘眸光一闪,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却没敢看他,“三公子不是曾经救过妾身的命吗?对救命恩人,怎么做都不过分的。” “仅仅这样?”甘田生将信将疑。 他总感觉,花姨娘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可一时间,他又想不出古怪在哪里。 花姨娘见状,神色变了变,像是在权衡着什么,忽而道:“三公子,是不是想多了?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啊!而且,妾身看你也是个好人,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这府里小人太多,你可千万要无比小心啊!” “谢谢姨娘。”甘田生收起心头的疑惑,冲她道谢。 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从懂事开始,就有人明里暗里地喊他野种。起初听着还有些愤恨,等长大之后,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于是,他也逐渐懂得旁人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什么脏物一样。 之前,在这个府里,他接受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恶意。 直到花姨娘出现,给予他一点点的温暖和善意。 这让他很感激。 而花姨娘见他状态也不错,便也放下心来,道:“三公子,妾身要先回去了。这几日,你先养好伤,哪儿都先不要去了。妾身得了空就会给你送吃的来。” “好。”甘田生连忙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花姨娘拎起竹篮子走了出去,待看到去而复返的谢风华时,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她在原地咬了咬唇,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走了过去,屈膝一礼道:“这位,想必就是三公子救下的人了吧?” 谢风华诧异地看向她,明锐的眸光在看到那张脸时,突然微微眯起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脸有些不自然。 须臾,她点点头,看着花姨娘道:“你说得不错。只是,不知有何要事?” 花姨娘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妾身看公子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寻常人物。若是可以,必要时能否出手帮一帮三公子?” 谢风华眼里的惊讶越发浓厚,“如此良苦用心,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你跟三公子是什么关系?” “他救过妾身的命。”花姨娘草草回了一句,又是屈膝一礼,“妾身就当公子答应了。就此别过。” 她错身走过,檐下烛光温黄柔和,照一线银白长发。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才走进门。 甘田生看到她,顿时眼睛一亮,“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有。”谢风华刚才去见了窦长柯,这家伙说是已经找到了通行令的存放地点,十有八九是在甘英的书房。可据他所说,那书房周围布置了很多高手,想夺取通行令,万不可贸然行事。 是以,她想到了甘田生。 甘田生本就是这府中的一份子,想必也会知道些什么吧?若是能从这里打听到有用的信息,岂不是事半功倍? 可当真的站在甘田生面前时,她突然就犹豫了。既然甘英如此看重通行令,想必也会不遗余力地看守着,若是甘田生告诉了她什么,岂不是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一时间,抉择不定。 许是看出她的犹豫,甘田生微微仰起头,有些不解道:“你有什么事吗?” 谢风华略一思忖,便问道:“三公子可知道,现在锦城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甘田生摇头,像是若有所悟般,问道,“你要去锦城?通行令拿到了吗?” 谢风华眸光一闪,随之摇头。 甘田生手撑着藤椅,慢慢起身,进了内室,出来后手里拿着一张图,笑道:“这个给你。或许对你有帮助。” 谢风华低头一看,却发现这是城守府的换防图,顿时喜出望外,“你怎么会有这张图?” “闲来无事随便画的。”甘田生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放我这里也没用,倒不如交给有用的人。” 谢风华问他,“你就不怕,我对城守府不利吗?” “那是你的事。”甘田生道,“这个府里的人,与我而言都是陌生人。而且,锦城现在被北冥人占据,多少人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唯有你固执地要去那里,想必也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我相信你。”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刚才起身走动也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口,此刻额头上都沁出了泪珠。那张脸经过处理后,伤口已经没那么狰狞恐怖,细看之下,还能窥见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之色。 谢风华抓紧了那张换防图,冲他拱手,无比感激道:“甘公子,多谢你出手相助。对了,我姓谢,此次前往锦城,的确是为了无比重要的事。眼下时间紧迫,我也不能多加停留。等日后处理完锦城的事,我便回来带你离开这火坑,你看可好?” “好。”甘田生点头,目送她离开。 谢风华回了客栈,很快就与其他人商量好了对策。天黑后,他们必须要潜入城守府偷通行令。其中,她和窦长柯前往书房偷令,元旻冬、齐磊和项谦负责引开并解决书房周围的守卫,而项谦则去城门打探消息,并时刻注意城门的换防漏洞。 是夜,一行六人前往城守府。 这一次,仍旧是从屋顶潜入,谢风华和窦长柯潜入书房很顺利,一番搜查后,终于将令拿在了手中。两人就要离去,却不想,窦长柯突然被什么绊到了,紧接着书房内灯火通明,一支支短箭从墙上射了出来。 与此同时,书房外顿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谢风华心下一急,抽出腰间软剑,和窦长柯边往书房门口移动,边将那些短箭格挡下来。在转身的瞬间,她突然瞥见旁边又射出一支长箭,直直射了过来。 “豆子,小心箭!”她急得惊叫出声,话音未落,手下动作还要更快些,已经将窦长柯往前推了出去。 眨眼间,长箭已经到了她的眼前,她微微侧身,却因来不及躲闪,硬生生挨了那一箭。 窦长柯睚眦欲裂,连忙扶住她的身子,吃力地带着她往书房门退去。恰好元旻冬三人解决掉了书房周围的护卫,及时赶来,护着他们冲了出去。 突然间,一队人将他们的来路拦住,高举的火把正燃烧着,将黑夜照得宛若白昼。甘英站在那些府兵之中,指着谢风华等人怒道:“给本官拿下这几人!” 元旻冬和其余两人留下来拖住追兵的步伐。而窦长柯则带着受伤的谢风华,寻了个空隙,飞也似的往前逃去。穿过一道道长廊,身后追踪的人只多不少,甚至屋顶上也跳动了好些身影。 窦长柯心急如焚,刚拐过长廊的拐角,突然就失去了踪迹。 “人呢?你们,分开去搜!可不要让人跑了!” 第067章 我等着你的桂花糕哦 僻静小路上,树影婆娑。 窦长柯扶着谢风华,在前方那白发男子的指引下,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去。 他却不知要去哪里。 刚才那紧急关头,就是这白发男子,将他们拉了过去,暂时躲避了追杀。秉承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他也没有发表任何异议。 毕竟,白天时,这白发男子还曾经给他们解围。 一路紧绷着神经,一行三人终于停在了一处低矮破旧的房屋前。甘田生一瘸一拐地引着他们走进门,又穿过一处小院子,便停在了一间酒窖前。 他将酒窖门打开,冲身后二人低声道:“你们先在这里躲一下。” “多谢。”谢风华扯了扯嘴角,示意窦长柯将自己扶进去。 直到坐下来,谢风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抬眸看向甘田生,问道:“甘公子似乎知道我会来这里?” “白天时,我才给你换防图。而你又急着拿通行令去往锦城,肯定会在晚上潜入的。不过你放心,这里比较偏僻,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搜不过来。”甘田生道。 许是刚才太过紧张,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颗颗汗珠,脸上涂了药的伤口有开裂的迹象,细看还能看到渗出的血水,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这个人,明明身上还有伤,却这么冒险地帮他们,一时间,谢风华心中感激又懊恼。 甘田生无视掉脸上的伤痛,从袖中掏出几瓶药,关切道:“我看你受了伤,趁这机会,赶紧将伤口处理一下吧!等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谢风华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她送出去的几瓶药,随之点头道:“多谢!豆子,帮我拔箭。” 听到这两个字,窦长柯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古怪。 唯有老大才这么称呼他! 本来,在书房躲箭时,他还以为听错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而此刻再次听到这称呼,他的手却有些发抖。 “少夫人,你喊我什么?”他问。 而甘田生听到这话,猛地盯住谢风华那张脸,满是不可置信。 谢风华像是没看到这个异常,眉头皱了又松开,找到一把剪刀,对窦长柯道:“你不是叫豆子?我记得,我姐曾经在书信里提过这个称呼,难道你不叫这个,而是我记错了?” 窦长柯松了一口气,却说不清此刻是释然还是失望。 本来,他还有些期待她的回答,可此刻听到这些话,满腔的期待潮水般退了下去。 他早该想到,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称呼而已。 如今,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晓得这称呼的重大意义? 谢风华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却也没多加解释什么。眼下局势紧张,她实在不想横生枝节,分散了彼此逃生的心思。 她摸了摸贯穿肩头的长箭,正想要动手拔出,却见窦长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来吧。你忍着点啊!” 谢风华连忙应声,咬住了牙,迎接即将到来的痛楚。 这是一支普通的长箭,射中的是左边的肩头,箭身没入较深,想要拔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稍不注意,极有可能会造成肢体行动上的短暂障碍。 而他们此行却再也经不起任何变故。 好在窦长柯见惯了鲜血,英气的眉紧紧拧起,右手已经搭上了那支箭。只听一声闷哼,血线迸射落地,他将箭支丢在地上,又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上,随即简单地包扎起来。 谢风华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的额头沁出了冷汗,脸色苍白如鬼,感受着肩头的疼痛,不禁道:“其他人,应该都没事吧?” 窦长柯愣了愣,随之摇头,“不是很清楚。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冬瓜他们有三个人互相照应着,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现在你该想的是,咱们要如何摆脱这困境,赶紧出城。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此来,便是为了烧锦城的粮草。就算他们能耽搁,可洛城困守的人未必就能等得起这个时间。 谢风华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心里也是万分焦急。可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理出了思路,对窦长柯道:“你出去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可以,赶紧联系其他的人,集合突围。” 这酒窖,并非久留之地。 窦长柯连忙应声,转身就要走出去。 却不想,一直沉默的甘田生拦住了他的去路,在其余两人诧异的视线中,他咬了咬牙,沉声道:“你们的身份太明显,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出去查探之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谢风华一时没出声。 眼前这少年,年纪并不算大,一头银发披在身后,衬得那张脸有股病态的苍白。他的语气老成,并且透着一股同龄人少见的沧桑,可其余两人都听出了话语中的坚定之意,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 谢风华不赞同道:“甘公子,你身上有伤,并且毫无武功,不宜出去冒险。还是让豆子去吧!你帮我们的,已经很多了。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你去冒险了。” “不。”甘田生当即反对,“我好歹在府中生活了十多年,对府里的地形还是很熟悉的。而且,我就算不得人重视,身份却摆在那里。就算其他人见到我,也不会动手的。” 也不等两人说些什么,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窦长柯瞥见那担忧的神情,不解道:“少夫人,你似乎在担心?” “对。”谢风华点点头,一脸担忧,“甘田生在这城守府里的地位,其实也不算高。我担心,那些人为了将咱们找出来,无止境地去找他的麻烦。他现在身上还有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于心何安?” 窦长柯皱着眉道:“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待在这酒窖里,总要知道外头的情况。他有句话说得对,无论是你还是我,身份都太明显,唯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尽管知道是这个理儿,可依旧无法抵消谢风华心头的愧疚。 一时间,酒窖里的气氛变得无比沉默凝重起来。 而甘田生离开酒窖后,沿着原路返回了自己的破屋子,刚收拾好屋内的痕迹,却见房门突然被人大力踢开,意气风发的甘田易佩剑走进来,看着他道:“三弟,别来无恙。” 甘田生袖中的手紧了紧,神色却是无比自然,“这么晚了,二哥怎么突然到我这里来了?” “来看看三弟。”甘田易挥退了下人,锋利的眸子转了一圈,随之定定地看着他,阴狠一笑道,“顺便来看看,三弟有没有金屋藏娇。” 甘田生冷然一笑,“二哥真是说笑了。我这不是金屋,而是破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若是没其他事,还请你离开吧!” 说完,他便背过身,负手而立。 甘田易冷哼一声,目光在那纤瘦的背影上停了一瞬,突然抬脚踢了过去,直接将他踢得趴在藤椅上,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本来,甘田生伤势较重,被他猝不及防地踢了一脚,后背已被鲜血濡湿,脸上的伤痕已经开裂,更是渗出了血丝,一眼看去,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他双手撑着藤椅,挣扎着起身,冷不防甘田易又踩上一脚,将他踩了回去,整个人被迫贴在藤椅上,竟是动也不能动。 甘田易见到他这副模样,当即鄙视一笑道:“哟,三弟,之前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这会儿趴着,像条狗啊?” “二哥很得意啊!”甘田生疼得龇牙,上半身弯曲成了个弧度,扭过头,目光冷冽地瞪着他,“你若是来看我的笑话,现在可以走了。看到我这个模样,你会觉得很解气吧?” “那是自然。”甘田易得意地挑眉,看他就跟看蝼蚁似的,轻蔑道,“若是你乖乖的,见到我远远走开,我还不会找你的麻烦。可惜,你自作聪明,又不安分,非得插手我的事,那么今晚就由不得你了。” 甘田生心头一紧,不自觉地想要远离他。 可他被压在藤椅上,奋力挣扎也逃不出甘田易的压制,心里也慌了起来,警告道:“二哥,你想要做什么?你可别忘记了,这里是咱们府上,若是被爹发现你……” “发现了又如何?”甘田易笑意阴狠,欺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颊,咬牙切齿道,“你不过是个卑微低贱的庶子。就算爹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而处罚我?” 尽管早就知道结果,可此刻被他当面挑明,甘田生心头仍旧被恐惧淹没,看他就跟看到鬼魅似的,无比惊恐道:“你别乱来……” 可除了这几个字,他竟不知再说什么。 他很清楚,在甘田易面前,他并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对方的筹码。头顶上的这颗脑袋,似乎已经摇摇欲坠,想要被眼前这人拿捏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可他不甘心! “怎么?不甘心?”甘田易始终注意着他的神态,这下却笑了,阴恻恻道,“不甘心也是要有资本的。就你这个身份,实在没资格谈甘不甘心。要不然,我就发发善心,让你早点投胎做人,选个好的身份?” 话音刚落,他突然手收成爪,掐在了甘田生的脖子上。 甘田生下意识就缠上他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扯开,奈何所做皆是无用之功。他只觉脖子上像是缠绕着一条毒蛇,一圈一圈,遏制住他的呼吸,将他整个人往地狱上带去。 甘田易发了狠地掐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杀气。 这个时候,他想不起来此的初衷,满心满眼儿都是要将甘田生置之死地的念头。 这念头,来自于白天被阻挠的愤怒,更来自于对甘田生存在的毁灭。 他可没忘记,这个人手里还握着他的把柄呢! 此时不趁乱杀死,更待何时? 正这么想着,他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眼看着甘田生就要不行了,房门突然被人闯开,甘田易抬眸看去,双瞳猛地收缩,却依旧没松开手,只道:“这大晚上的,花姨娘怎么过来了?” 花姨娘手里还拎着个竹篮子,目光看了眼屋内的情景,整张脸顿时惨白失色。 之前她答应要给甘田生做桂花糕,回去之后也不歇着,重新做好一碟后,便送了过来。 可当看到守在门前的护卫时,她顿觉大事不妙,二话不说就闯了进来。 于是,就看到了眼前兄杀弟的这一幕。 甘田易的护卫想要上来拉她,却被她一脚踹开,愤怒道:“二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三公子可是你的弟弟啊……” “呵,弟弟?”起初看到她时,甘田易还有些惊慌,可很快就计上心头,冷睥着她,嘲讽道,“花姨娘管得未免太宽了。这是我兄弟俩的事儿,你不过是我爹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到这里来指手画脚?” 花姨娘眼里划过一抹狠戾,冷笑道:“二公子如此执迷不悟,那妾身只好去请老爷过来看看了!” 说着,她便要转身离开。 “站住!”甘田易冷声大喝,一把松开甘田生的脖子,满身戾气地走到她身边,猛地抓住她的胳膊,“花姨娘何时这么关心三弟了?这若是让我爹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花姨娘抬起头看他,一脸无畏,“妾身问心无愧。二公子若是闲得没事,也可以学妇人那般乱嚼舌根。只是不知道,老爷是否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了!” 她向来笑意妩媚勾魂,从未有过这样声色俱厉的时候。可她容貌妖冶,此刻摆出这般姿态,却也有别样的风韵,更容易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甘田易本就对她心存不轨,此刻眼珠子一转,恶向胆边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怀里,调笑道:“花姨娘,何必这么大动肝火?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若是我心情好了,那刚才的事情就当做一场笑话了。” 花姨娘本来还剧烈地挣扎着,一听到这话,突然就安静下来。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不确定道:“二公子的意思是?” 甘田易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却见花姨娘神色大变,眸中翻滚过各种各样的情绪,到最后悉数归于一片平静。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贝齿咬着下唇,点头道:“好。妾身答应你。” 甘田易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将她扯出去,却被她抬手拦住,正不悦皱眉欲要呵斥,却听她说道:“妾身奉老爷的命,来给三公子送点吃的。二公子先去外面等会儿?” 甘田易非常不乐意,可见她一脸坚持的样子,也不好逼得太过,回头瞪了瞪甘田生,便也出门等着她。 花姨娘拎着竹篮子走过去,将篮子里的桂花糕拿出来,拿了一块递到甘田生面前,轻声道:“三公子,你喜欢的桂花糕,妾身给你带来了。你就吃一点吧!” 甘田生没接,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急道:“花姨娘,那人对你不安好心,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花姨娘却低垂下眉眼,喃喃道:“可他要杀你啊!” “我死不了。”甘田生想要劝她,却发现词穷得不知该说什么。 孰料,花姨娘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他,“三公子,不要担心。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妾身只是暂时拿捏住了他的软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罢了。不过,眼下时间紧张,妾身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这些桂花糕金尽快吃掉吧,好不好?” 甘田生想说不好,可对上那样坚决的眸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竟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神色复杂地接过那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入口柔软唇齿留香,本该是极好的味道,可他却品尝出了苦涩。 花姨娘见状,连忙问道:“好吃么?” “好吃。比我之前吃过的任何一种都要好吃。”甘田生点点头,道。 “既然好吃,就多吃一点。”花姨娘将整个碟子递了过去,直到看他吃完,她才起身简单收拾了下,又不顾他的阻拦,给他的伤口包扎上药。 直到一切都忙完后,她才无措地站在屋内,静静地凝视着甘田生。 门外已经传来催促的声音,她却恍若未觉,静静地站着,直到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关切道:“三公子,那妾身就不会打扰你休息了。这段时间,你可千万要仔细点,不要再随意走动了。不然伤口恶化起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甘田生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花姨娘又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缓缓转过身。 正要跨过门槛,却听身后甘田生唤了她一句,她倏地转身,却见他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花姨娘,你做的桂花糕很好吃,下次还可以再做吗?” 花姨娘眸色一黯,却重重地点头,“你想吃,妾身就做!前提是,你一定要好好养伤,若是让妾身发现你又不顾伤势胡乱走动,那就没有桂花糕了。” 甘田生得了她的承诺,顿时喜笑颜开,郑重其事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养伤的。我等着你的桂花糕哦!” 他本就是个孩子,只是以往都刻意装得很老成,才会让人无视掉他的年纪。此刻这毫无防备的模样,却终于展现出独属于少年的爽朗和阳光。 还真是无比难得! 花姨娘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把那张脸刻进脑海里,须臾她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外,甘田易早已等得不耐烦,正欲进门催促,却见花姨娘快步走出来,当即笑道:“花姨娘,可以走了?” 花姨娘收敛起心神,抬眸看向眼前的甘田易,攥了攥袖中的手,展颜一笑,又恢复了以往的妩媚姿态,道:“让二公子久等了。” “不久不久,也就一会儿。”甘田易被她的笑晃得有些晕,试探性地握住她的手,见她没有反抗,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给手下递了个眼色,却被花姨娘捕捉到了,当即道:“二公子,如今府里不安全,可要加派些人手来保护咱们啊!就比如说,这些人……” 她指了指木头桩子般仍旧守在破屋前的护卫,一副“不让这些护卫保护就不肯离开”的架势。 甘田易本来还打着其他的心思,可见她这么不依不饶,也只能依了她的要求。他脚下像是踩着风似的,将她往自己的院子拉去。 快走间,花姨娘扭头看了眼低矮的破屋,眼底神色深沉莫测。 檐下温黄的灯光洒在她的背影上,纤瘦却坚韧,像出征的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那坚定中带着一股悲壮的气息。 而甘田生还在回想着花姨娘离去时的神情,越想越觉得心头不舒服。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忽然加快,总感觉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一样。他想要追出去,可一想到酒窖里还有两个人等着他的消息,两相权衡下,脚步一转,还是先去了酒窖。 至于花姨娘那里,也不是很急。等他将那两人带出府后,再去看她。 以后又不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这么想,很快就走到了酒窖里。说清楚了外头的情况,谢风华连忙做了决定,从城守府的一处暗道离开。 依旧是甘田生带的路。 而花姨娘跟着甘田易回了他的院子,又让他撤了所有伺候的下人,才跨过了那道门槛。 房门从身后砰地关上,花姨娘只觉身子一轻,眨眼就被甘田易扛起来,丢到了床榻之上。 她脑袋还晕沉沉的,下一瞬,一具沉重的身子已经压了上来,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被剥落在地,肌肤接触到空气,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冷! 她挣脱出右手,缓缓搭上鬓边的银簪子,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刻,整个身子似乎不是她的,她死死地咬着牙关,闭眼忍住心头翻滚汹涌的呕吐感。 一片沉浮中,她突然想起了那些年不为人知的过往,想起了这些日子的委曲求全,也想起了那一头白发和那张本该天真无邪却伤痕遍布的脸。 她很想哭,睁开眼时,看到身上的人,那想哭的心情瞬间化为浓而强烈的恨意! 她拔出鬓边的银簪子,朝处于情欲中的甘田易刺了过去。 “哧——” 鲜血如注,甘田易瞪大了双眼,野兽般狂吼了一声,狠狠扯过花姨娘的手。 他像是被激出了无穷的力气,眼见着就要将花姨娘甩出去,不想,花姨娘双腿立即夹住他的腰身,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到身下! 银簪子被拔出,带出一条喷涌的血柱,鲜血溅了她一脸,眼珠子也覆上了粘稠的猩红,她咬紧牙关,又对着那脖子用力刺下去。 “你要杀我儿子!我杀了你杀了你——” 第068章 请告诉他,他的娘亲很爱他 银簪子对着甘田易的脖子刺下去。 却在离脖颈一寸处被迫停下。 甘田易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吼叫着抓住花姨娘的手,甩破布般将她甩了出去。 花姨娘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银簪子丢在手边不远处,她吃力地移动手,却在重新握住银簪子时,被一只脚狠狠踩住,像在踩蝼蚁一样。 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当场就惨叫出声。 甘田易手捂着脖颈处不停流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花姨娘的力气非常大,可惜刺偏了方位,尽管给他造成了极大的伤痛,却没能拿走他的命。 他眼里满是阴鸷之气,却也没去包扎伤口,而是用脚在那只手上狠狠地踩了几脚,随之踉跄着蹲下身,揪起花姨娘胸前的衣襟,用力地拽到面前,神情里带着嗜血而疯狂的杀意。 “贱人!居然想杀小爷!”他狠狠地掌掴下去,啪的一声脆响,却没能让他心中翻天覆地的怒气减少一些,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他恶狠狠地看过去,却发现眼前这女人丝毫没有求饶的架势,那一双眼充满了仇恨,像毒蛇般阴魂不散地盯着他的脖子。 不知为何,他居然感到一股恐惧。 下意识就要松开她胸前的衣襟,一瞬间,他只觉脖子一痛,花姨娘已经抬起上半身,朝他的脖子重新咬了过去。 刺不死你,那就咬死你! 甘田易立即惨痛惊呼,吃力地想要扯开她,却发现这女人真正发了狠,不管他怎么拳打脚踢,咬着脖颈的那张嘴硬是不松口。 剧痛铺天盖地而来,起初他还有点反抗的力气,捶打在花姨娘身上的拳脚一下一下都带着属于男子的强劲力道。可随着脖颈处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传来,他突然感觉那种痛已经变得麻木,麻木过后是飘忽而游离的神智,他恐惧地发现,此刻连抬手都不再有力气。 花姨娘依旧死死地咬着,鲜血浸染了她的森白牙齿,红与白的衬托交界,映一双杀气腾腾的冷冽眸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被她咬着的人已经不再挣扎,她也没松开嘴巴。 甘田易变成了一具尸体,轰然倒下。她倒了下去,乌黑的发浸在血泊当中,那一滩红色逐渐变成红黑、暗黑,血腥的颜色之下,却露出一缕缕银白的发。 她望了眼窗外的方向,忽然闭上了眼睛。 …… 而谢风华三人穿梭在各种阴影的遮蔽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府内搜查的护卫,往甘田生口中的暗道方向飞快走去。 刚要转过转角,前头探路的窦长柯突然折返回来,拉着其余两人往不远处的假山躲过去。而在他们走后,一队来势汹汹的护卫脚步凌乱地走过,其后还跟着两名穿着深灰和深蓝服饰的男子,甘田生认出那是甘田易的爪牙。 那深灰衣服的男子不悦道:“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仅忘记了城守大人交代的正事,还屏退了院中伺候的人。这不是在搞笑吗?” “嘘,你不要命了。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另一人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那身穿深灰衣服的男子不屑道:“你紧张什么?二公子这会儿说不定正与那花姨娘颠鸾倒凤快活着呢,就算咱们这里捅破了天,十有八九也不会知道的。” 深蓝衣服的男子生怕他祸从口出,一把将他拉走。 窦长柯暗中看着,顿时松了一口气,忙道:“少夫人,咱们快点走吧。不然,再这么耽搁下去,不知道还会突发什么变故呢!” 谢风华嗯了一声,就要从假山后走出去,下一刻,衣袖却被人狠狠扯住。她回头一看,却发现甘田生正满脸悲痛地盯着她,嘴唇发白,哆嗦着恳求道:“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啊……救救她……” 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窦长柯差点吓得跳起来,左右看了眼,低吼道:“甘公子,我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救人?你要救的人是谁?不急的话先带我们出去啊,等我们处理好了事情再来救人……” “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甘田生剧烈地摇头,扯着谢风华的衣袖,哭出声来,“少夫人,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求求你,那甘田易不是什么好人,迟了就真的来不及了啊,少夫人……”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终于明白,花姨娘离去时,为何看他的眼神那么古怪,就跟生离死别一样。如今想起来,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抽痛。 该需要怎样的决心,才能摒弃自身的骄傲,屈服在一个小人手里? 而他竟然还不知她艰难的处境,无知地讨要着桂花糕! 去他娘的桂花糕!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本就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断没有让别人替他去死的道理! 谢风华垂眸看着他,一时难以抉择。 她自然知道,甘田生让她救的是什么人。可正如窦长柯所言,在这府里多待一刻,危险就会多一分。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若是没能及时赶到锦城,后续会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想象。 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 她冒不起这个险! 可在看到甘田生声泪俱下的悲痛模样时,她突然又犹豫了起来。 救,那夺回来的是一条命! 关键是,光救人的话,应该也不会耽误什么时间吧? 许是看出她的抉择艰难,甘田生又紧跟着保证道:“你们放心。我会安全将你们送到暗道里,绝对不会耽误你们的行程。现在府里这么乱,而且刚才那两人也说了,甘田易院中的人已经被撤下,此去定不会遭遇什么阻挠的。求求你,只要你将她救出来,剩下的交给我,我一定会带你们闯出去,可不可以?求求你……” 他重重地磕起头来,磕在粗粝的石子上,整个额头的肌肤都磕出血来,惨不忍睹。 谢风华不敢再看,连忙伸手拦住他,在他大喜的目光中,重重点头道:“我答应你!” “少夫人!”窦长柯忍不住惊呼,正欲说什么,却被她举手打断,“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他们也不会遭遇此等横祸。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你先跟他走,我将人带回来后,再与你们集合。” “不行!”窦长柯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你身上还有伤,这个时候不宜再去冒险!如果真要救,那也是我去救!你们等着!” 他拍了拍甘田生的肩膀,低声宽慰了一句,便要走出去。 谢风华一把拉住了他,声色俱厉地叱道:“我说了,我去救人,何须你去逞英雄?再说了,你对这里又不熟悉,更不认识要救的人,你怎么去救?万一救错了人呢?” 窦长柯烦躁地挠头,“那要怎么办?冬瓜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总不能真让你去吧?定远侯会打死我的!” “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就不会让他打你。”谢风华冷冷道。 窦长柯很想咆哮,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而谢风华已经将甘田生扶了起来,又简单问了下甘田易院子的大致方位,很快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窦长柯用力地搓了搓脑袋上的毛发,整个人就像一只即将发怒的小兽,冲甘田生龇了一口白牙,狂躁不安地拉着他,继续走下去。 谢风华循着记忆中的路,往甘田生所说的院子跑去。 她本就带着伤,此番左躲右藏地奔跑着,发丝和着汗水黏在肌肤上。夜风泠泠轻拂而过,带起一阵深入骨髓的颤意。 在绕过一个个回廊后,她终于走进了一处安静无人的院落,边四周探看着边往里头走去。 推开房门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心头一紧,连忙往里走去。衣衫凌乱,血迹蔓延,两个人躺在血泊中,衣不蔽体,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或轻或重的伤痕,足可见刚才经历了多么激烈的争斗。 谢风华快步走过去,先将花姨娘抱出来,又伸手探了探甘田易的鼻息,却发现此人已经死去多时,一时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察觉到花姨娘还活着,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掐了掐她的人中,试图将人唤醒过来。 而花姨娘将甘田易咬死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中。 她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周围罕无人烟,不知要走向哪里,也不知能走多远。一幅幅过往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她双手抱臂,突然就迈不动步子。 那些过往,有悔恨有悲恸,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夜夜笙歌的沉沦,纵情声色的肆意,十月怀胎的期待,抛夫弃子的不甘…… 一桩一桩,在她眼前慢慢闪过,她本以为当年逃离那座府邸,就是逃离了前半生的噩梦,可当再次面对着昔日的那些场景,她却发现自己早已陷在了那一滩泥沼当中,怎么逃都已经逃不掉。 所以,在离开了多年后,她改头换面地回到了这里。 这里,有她的儿子。 可她的儿子为何跟她一样,也是满头白发? 她看到有人要欺负他,连忙抱起脚边的石头砸了过去,却不知怎么砸到了自己,疼得她叫出了声,紧接着醒了过来。 一个人正紧张而关切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呼吸间剧痛自胸腔处传来,疼得她流下了眼泪。 谢风华见状,连忙松了一口气,正欲将她抱起离开,却见她猛地抓住自己的手,断断续续道:“救……救我儿……子……求你……救我儿子……” “你儿子是谁?”谢风华跟她并无交集,也不清楚她的情况,就这么问道。 花姨娘眼里像是聚起了亮光,提到这个儿子,苍白的脸上仿佛晕染上了几分飞扬的神采,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弧度,说道:“我……儿子…………阿生……” “阿生?”谢风华重复了下这两个字,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的头发上,却发现那发梢银白闪闪,殷红的鲜血不仅没能掩盖住那些刺眼的白,反而衬得那白色越发妖冶起来。 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说,甘田生是你儿子?怎么会……怎么会……他知道吗?” 花姨娘摇摇头,咳出了一口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艰难地吐字,“他……不知道……你……你别告诉他……我不……不是一个……好母亲……” 突然间,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抓住谢风华的手,凄厉叫道:“不要……不要告诉他……我是他的……他的母亲……求你……求你……” 谢风华皱起了眉头,却来不及去思考她这话中的深意,只道:“你先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有什么话,等会儿你跟他说吧……” 花姨娘连忙摇头,差点就哭了出来,“不……不要告诉……他……我……我的身份……” 谢风华连忙应道:“好,我听你的,不告诉他。我先带你去找他。” “不……来不及了……”花姨娘流着泪摇头,“我……快要死了……若是你见到他……请告诉他……他的娘亲很……很爱他……” 谢风华忽觉鼻子发酸,还没等她说完,就应声道:“你放心。我会跟他说的。” “那……那就好……”花姨娘像是松了一口气,闭上眼,思绪无比混沌,恍惚间像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细细弱弱,跟刚出生的小猫儿一样。 那是她的孩子。 她还记得初生时的欢喜,可等那孩子长大后,她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噩梦。 她从小就顶着一头白发过日子,为了不被人当成异类,她的娘亲就将那头白发染成了黑色。 本以为,这个孩子会是个例外,可残酷的现实结了她重重一击。 被夫君鄙弃,被府中最卑贱的下人嘲讽,终于在忍受了半年多后,她逃出了这个能吃人的府邸。 而她的孩子,却被她留了下来。 此刻一想,心头便是剧痛难当。她作为一个大人,尚且对那些流言蜚语无法忍受,那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幼儿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承认了这份自私和懦弱。 阿生,娘对不起你! 多年前弃你而去,本以为能结束这段噩梦,到头来才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如今,娘亲重新回到了这里,给你做桂花糕,替你挡下这一切灾难,诚心去赎之前的罪孽,你可不可以,不要怪娘亲?可不可以? 她睁大了眼,血泪混在一起,教人不忍直视。 她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却撑着一口气,似是在等着什么。她缓缓抬起手,搁在脸颊边,突然用力一撕,居然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浑然不同的脸。 那张脸,长得还算清丽,眉心一点红痣,衬得整张脸格外与众不同。 花姨娘捻着那张面具,问谢风华,“我……我这张脸……好看吗?” “好看。”谢风华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却又听她说道:“麻烦……麻烦你帮我……记着……这张脸……将来……将来如果阿生问起……他的娘亲长……什么样儿……你能不能……把这张脸……画给……给他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谢风华心中突然抽痛了下,猛地别过头,应了下来。 “谢……谢谢你……”花姨娘得到这个承诺,扯了扯嘴角,像是松了一口气。 却听啪的一声,她手垂落下来,捻在指尖的面具也掉在了地上。 “花姨娘……”谢风华眸光一深,伸手探了探花姨娘的鼻息,却发现已经断了气。她来不及去思考太多,将花姨娘的身子抱起来,又简单收拾了下,随即往外头走去。 很快就来到了之前的酒窖里。 事出紧急,她注定不能带着这具尸体上路,唯有寻个隐蔽的去处,暂时将其藏起来。 她将花姨娘放在酒窖的深处,又在周边挪了些遮挡的东西,确认不会轻易被发现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眸光深沉,环顾了下四周,向躺着的那个人保证道:“我会将甘公子带出这火坑的。等我再回来,定会将你厚葬!你安息吧!” 说完,她微微躬身,转身走了出去。 …… 而在谢风华回头救人的时候,窦长柯也拉着甘田生逃命。 路上搜查的护卫越来越多,整个府邸都被惊动了。 约摸一盏茶后,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窦长柯望着眼前的一切,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怀疑道:“甘公子,你确定这里有出口?” “我确定。”甘田生弓着背走到一口枯井旁,指着那口井,道,“暗道就在这口井里。只要将这石头搬开,就能下去了。” 窦长柯看着井口处的那块巨石,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石头得有多重啊?能搬得动吗?”他头一次对自己的力气产生了怀疑。 甘田生同样一脸凝重,可出口的语气却是坚定无比,甚至还带了几分狠意,“我搬不动,但你必须要搬得动!否则,你们就逃不出去了!你也看到了,刚才过来的时候,府里的人手多了不止一倍,若是再耽搁下去,对你们是大大的不利。” 窦长柯咬了咬牙,壮士扼腕般接下了这句话,“好!我负责搬!你去看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说着,他便撸起袖子,朝那块巨石动起了手。 甘田生本来还想帮忙,可窦长柯嫌他手无缚鸡之力,一脚将他踢到了一旁。他也只好安分地站到屋子门前,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不远处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往这屋子来的。 甘田生脸色一变,连忙折返回去,恰好窦长柯终于将巨石搬开,他冲上去就抓着窦长柯的手,急道:“快点离开这里。有人来了。” “啊……”窦长柯当即变了脸色,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二话不说就将他扛起来。 甘田生一惊,连忙挣扎着跳下来,急道:“你还要做什么?不赶紧跑啊?” “你先跑啊……”窦长柯又要上来推他。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到人叫喊搜查的声音,紧接着屋门被人踹开,甘田生大惊,突然使出了大力气,想也不想就将窦长柯推下了井。 他的手还颤抖着,却转过身,看向闯入的人,冷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也认出了他的身份,不解道:“三公子?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放肆!我问你们话呢!”甘田生学着甘田易那股嚣张的气劲儿,小小少年板起脸怒喝起来,也自有震慑恶人的气势。 那些护卫本来还心存犹豫和畏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野种”,像是打通了他们淤塞的思绪,刚生出的畏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得对! 甘田生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 比起要捉拿的刺客,简直不值一提。 众人想清楚了这点,突然朝甘田生齐齐走过去。当先一人还不屑道:“三公子,不是小人不给你面子,而是此次捉拿刺客事关重大,小人只能得罪了。” 尾音落下的刹那,那人已经冲了过来,抓起他的肩膀,就要丢到一旁。 甘田生双目充血,突然狠下决心,双脚一抬,整个人跨坐在了井口上,直接用身子挡住了井口下的一切。 他这个动作,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可原先说话的人一眼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冷声道:“三公子,识趣点的话,就赶紧让开!否则,小人手下的刀剑可没长眼睛,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哪里,那可就对不住了!” 甘田生却突然翻过身,后背朝天,双手环抱着那口井,垂下的脑袋抬起,冷睥了他一眼,鄙夷道:“这府里,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难道还要得到你们的同意?” “好好好……”那人也被激起了脾气,后退一步,用刀剑指着他道,“来人,将三公子给我拖开。拖不动,就打!打到他没力气再守着这个井口为止!” “是!” 话音刚落,四五名护卫齐齐涌了上去…… 第069章 活下去,夺城而出 甘田生后背朝上,紧紧地抱着井口。 一只只拳头重重地招呼到身上,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一样。 下决定只需要一瞬间,可当真正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时,他才发现,坚持下来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其实,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不是不能跟着窦长柯跳下去。可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一来,他曾经查看过,井口下的暗道并不好走。一旦两人置身其中,极有可能会被追兵追上。二则,他还顶着一个城守府三公子的身份,至少能为窦长柯的逃生争取到一点时间。 若不是他的恳求,那两人早就应该无声无息地离开这里,而不是还要冒险去救花姨娘,还要去承担其中无数的未知风波。 他至少要保证,他们其中一人得以安全离去。 而这条命,若是不幸丢掉了,那就当做给他们出手相救的报答吧! 那拳头仿佛化身为了石头,落在身上是钻心的疼,他牙关紧咬着,硬是不吭一声。他听到这些人边打边骂,骂他是不明来历的野种,骂他顶着个城守府三公子的身份却过得猪狗不如。 以前不是没听过这样的嘲讽,可此刻听来,那些嘲讽像是听进了心里,搅得五脏六腑翻滚倾覆。 他很想反驳他们,自己并非来历不明的野种。他有爹,也有娘,只是他的娘亲离开后,还没记得回来。 可他的娘亲长什么样儿呢? 模糊中,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花姨娘的脸,妩媚妖艳,可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平和亲切。仔细想想,尽管花姨娘长得美艳如同二八少女,却已经是当娘的年纪了。 她现在怎样了? 那位少夫人,救下她了吗? 像是心底生出莫名的勇气,他已经陷入模糊游离的神智,此刻又被强逼清醒过来,一遍一遍数着背上的痛楚。 唯有痛,才能刻苦铭心! 就算是为了花姨娘,也要活下去! …… 而谢风华离开酒窖后,才突然发现一个事实——当时她匆忙离开,也不知道甘田生口中的暗道在何处,眼下该如何与他们汇合? 她打算抓个人问问,可前后左右皆是巡逻搜查的府兵,竟是没个落单的人。 心急如焚间,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她转身看去,却诧异道:“怎么是你?” 来人却是杜怀绍。 他的脸上被划了几道口子,彰显着此前遭遇的困境。可神情却是少见的平静,甚至见到她时,那脸上还带着几分莫名的神采。 “少夫人可是要找人?”他这么问。 谢风华一怔,很快就点头,“找窦长柯。你可看到他了?” 既然此人已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查到了他们来此的目的,那么,她也没必要去隐瞒什么。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杜怀绍接着道。 这是,讨价还价? 谢风华心系着窦长柯和甘田生的安危,闻言只道:“前方带路。边走边说。” 杜怀绍连忙点头,带着她躲过好几次突袭,地形熟悉得仿佛在家中行走一样。 看来,这人是有备而来。 她心中也有了底儿,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少夫人不必惊慌。这个忙,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快速行走间,她无暇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打开天京武将路上的门。你既然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想必这点小事还是难不倒你的吧?” 对此,谢风华倒是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一直都知道,杜怀绍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可杜家倒下后,他背负着那样的身份,无异于毫无后路。 好几次,她都觉得,这个人应该认命了吧? 却不想,他竟然把后路想到了她这里…… 她心中有些复杂,并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道:“你别忘记,你是杜家人。” “少夫人,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到了这个时候,杜怀绍依旧没有乱了阵脚,接着反问道,“我是杜家人,这的确没错。可杜家倒下后,我也需要吃喝生存,总不能他们死了,我也要跟着陪葬吧?更何况,少夫人不是也说过,杜家人的罪孽,早已由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清了。我想要走入武将的行列,在朝廷法度上,也是被允许的……” 话是这么说,可谢风华总觉得有些古怪,“那你为何投石问路到了我这里?活了这么多年,你可别告诉我,你在天京没有可以帮忙的人。再不济,横波不是给你铺路了?你大可以去找孙丞相。比起手握权柄的一朝丞相,我能做的事可就太少了。” 这也是她的最大疑惑。 只是,杜怀绍听到这些话后,心头只是泛起浓浓的讽刺。 如她所言,他不是不认识一些能够帮得上忙的人,可那些人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哪里会伸出援手? 这世间,趋利避害,向来是人之本能。 另一方面,孙横波的确给了他很多帮助,可他也是个有尊严的人,实在硬不下头皮去坦然接受这些来自于女人的馈赠。 私心里,他还是觉得,男人就该有所担当的。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更何况,他已经给孙横波带来很多麻烦,一旦接受了这些,定会让孙丞相察觉出端倪,那岂不是变相地将她置于艰难的处境当中? 他这人,向来恩怨分明,不能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万千思绪不过一瞬间,他纵身起落在各种障碍间,无比平静道:“少夫人的问题还真是多。如果我说,之所以向你请求帮助,是因为我看你比天京很多人都有人性,你相信吗?” “……还真是个别致的回答。”谢风华终于知道那股古怪感从何而来了,试探着问道,“你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孙横波?” 她看到杜怀绍的脸色变了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随即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孙横波既是丞相嫡女,又与武威侯府的小公子定下了婚约,你若是对她有什么想法,我并不是很赞成。不过,你居然挑了所有糖果里最难啃的一块来啃,不得不说,非常有勇气!虽说你未必能追到她,不过总要试试才甘心的。年轻人,任重道远啊!” “我记得,你的年纪比我还小。”杜怀绍斜眼看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一路从云州跟到这里,总算有了结果。 他不需要谢风华做太多。只要将他领进这道门,剩下的,他想要什么,自然会去争取。争取到了,那是他的本事;争取不到,那就是他的命。 这命,他不认也得认! 两人一路快走快语,终于走到了那破屋前。当看到趴在井口,遭遇最惨毒打的甘田生时,两人脸色皆是大变,二话不说就拔出刀剑,将这里的人杀个干净。 谢风华握着软剑,与杜怀绍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甘田生搬下来,待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时,眼里蓦地聚起浓重的杀气,恨不得将那些尸体大卸八块。 甘田生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拳头骤然消失,不禁睁开眼,待看到谢风华时,顶着满嘴的腥甜之味问道:“少夫人,花姨娘怎样了?” “……你伤势太重,需要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你好了再说。”谢风华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睡穴,心中已是五味杂陈。 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花姨娘的死讯。 如今,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吧! “这里有个密道。”杜怀绍指着那井口道,“这里死了人,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谢风华的目光落在甘田生的身上,毫不犹豫道:“你抱着他!赶紧出去!” 杜怀绍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说什么,连忙将甘田生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从那井口跳了出去。 那是个名副其实的暗道,不仅没有亮光,脚底还是一片坑坑洼洼的路,走起来非常吃力。 可杜怀绍和谢风华都是习武之人,对他们来说,这点阻碍并不算什么,一路踩着泥泞走过,没多时,两人就走到了暗道出口。 窦长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本来下定决心要折返回看,冷不防看到他俩,顿时冲过来,喜道:“少夫人,你可终于出来了。我在这里都要急死了。若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回去找你们了。哎,这个小公子怎么了?我的天,怎么身上这么多血……” “闭嘴!”谢风华被他吵得头疼,英眉倒竖,边走边训斥道,“你还有脸来问我?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能抛下他,自己躲到暗道里了?” 窦长柯顿时跳起来,“少夫人,不是我抛下他,而是他太可怕了,直接将我推到暗道里。我想要回去,却被他死死地堵住井口……” 他边走边冲谢风华手舞足蹈地解释。 怎么说,他都是上过战场的大统领,大难当前怎么会抛下同伴? 这事关他的清白和声誉,可不能留下什么误会了! 谢风华正要再斥责他几句,旁边杜怀绍见了,连忙阻止道:“少夫人,想必窦公子也是万分的无可奈何,还是不要苛责他了。咱们既然逃出来,还是赶紧想想该往哪儿走吧。” 谢风华瞪了眼窦长柯,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再争辩什么。 “先跟其他人汇合吧。”她道。 这一处暗道直通向城中的一处巷道,一行三人走出来后,回了原先的客栈。 元旻冬等人已经等在了客栈里,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待看到凭空多出来的两人时,他们脸上皆是难以理解的神色。 “少夫人,您这是……”元旻冬突然不知该如何问起。 本来从杀手众多的城守府里闯出来,已经是十分艰难的事。这两人,怎么还做起了见义勇为之举,随手将无关之人救回来了? 不仅是他,其他不明情况的人也是一头雾水。 谢风华不欲多说,只简单带过几句,便问刑峰,“让你去看城门的防守情况,如今可有什么发现?” 刑峰自从做了她的护卫后,一直都以她的命令为尊,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疑问的人,闻言只道:“少夫人,城守府中通行令失窃,甘城守已经加大了城门的人手布置,巡逻检查的人数比之前多了不止一倍。咱们要想突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者,很快就要宵禁了,咱们必须要赶在宵禁之前出城,迟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谢风华当即点头,正色道:“你们都各自收拾下,一盏茶后,咱们就出城。” “那这人……”窦长柯指着昏迷不醒的甘田生,眉心皱成了疙瘩。 甘田生好歹帮了他们一把,若是就这么丢在客栈,伤势得不到照料,恐怕不出两日就会身亡。可若是将他带上路,也是不现实的事。 谢风华的目光幽幽落在甘田生的身上,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沉声道:“我会将他安置好的。你们赶紧收拾,等我回来马上启程。” 说完,她便将甘田生抱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 元旻冬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按理说,有我们几人在前面顶着,你们早就该逃出来了啊!” 窦长柯便将遇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听完后,元旻冬等人皆是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齐磊呵呵开口,打破了此刻的沉默,“少夫人还真是性情中人呵……只是,未免有些不顾全大局了……” 角落里,杜怀绍握着一杯茶,听着这话,眼里划过一丝玩味儿。 性情中人? 这形容真是贴切。 不过,他一路跟到这里,不就是看中了这个“性情中人”的秉性吗? …… 而谢风华离开客栈后,脚步一转,往客栈的东北面走去。 当初选客栈时,她特别留意过周边的环境,知道客栈东北面有一座青楼。林州城很快就陷入紧张戒备中,她不能将甘田生带走,只能找人好好照顾着。 而甘田生的身份特殊,一头白发又太醒目,难保城中居民没有见过。再者,眼下已经入夜,很多人家已经闭户休息,她也没有时间去敲百姓的门。 思来想去,青楼便成了最无奈的选择。 而青楼中的女子本就深居简出,未必就会见过甘田生。这类人也比较好拿捏,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 她很快就来到了青楼的后门方向,翻墙而过,进了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直接把房里正对镜梳妆的人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那女子顿时花容失色,目光移到那一头白发上,突然咦了一声,带了几分惊叹道,“这人的头发真好看!” 谢风华怔了怔,好看? 但很快就放下心来。 既然不怕甘田生这异于常人的白发,那就好说了。 她大摇大摆地将甘田生抱上内室的床榻,而她身后的女子脸色更白了几分,连忙上前阻止:“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将个男人放到我房里?” 谢风华小心翼翼地将甘田生放下,对着他满身的鲜血,当即皱起眉头,却问向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女子指了指鼻子,本不欲回答,可一对上她冷肃明锐的目光,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回道,“我叫苏唯静。姑娘,这里可是青楼,你把一个受伤的人放到我这里,就不怕我报官……咦……这是……” 谢风华从袖中掏出两锭金子,苏唯静看到金子,顿时两眼发光,伸出手想要去拿,却被那杀气腾腾的目光威慑住。 她心中一动,指了指床上的人,问道:“你想让我帮你照顾这个人?” “对。你意下如何?”谢风华挑眉问道。 苏唯静犹豫了下,很快就道:“没问题。不过,我只能照顾到他醒来。你也知道,这里毕竟是青楼,要藏着这么个大男人,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风华顿时松了一口气。 甘田生应该是个有主意的人,等他醒来,自然会做出他的抉择。她只是需要保证醒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能够安然无恙。 她看了看床上的人,又郑重嘱咐道:“他的伤势很重,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你寻个机会,找大夫给他看看。等我回来,我会过来再打探他的消息的。若是他遭遇什么不测,我会来要你的命。” 苏唯静身子抖了抖,连忙应道:“你放心。拿钱办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就好了。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谢风华对甘田生心存愧疚,可也不能耽搁太久,又叮嘱了几句,便跳入了沉沉夜色中。 待回到客栈后,其他人已经收拾完毕。谢风华又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带着人往城门赶去。 城守府中的动静已经闹得很大,当初进去偷令时,他们已经算好了撤退的时间,却因为掺和了太多事,以至于误了出城的最佳时机。此刻面对着城门多了不止一倍的盘查,他们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虽说现在还没宵禁,可出入城门的人已不多,一行几人骑马往城门而去。 齐磊策马靠近了项谦,望着前面脊背挺直的谢风华,边走边低声道:“你觉得,咱们这样,成功出城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知道。”项谦摇头,望着城门处无比森严的盘查,露出凝重的神色。 齐磊同样皱眉,与项谦咬起了耳朵:“你说,这元少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咱们都知道,前往锦城事关重大,她居然还多管闲事,要真不会办事,当初就不要把咱们诓骗出来吧!” 项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多管闲事。而且,谢副将自有她的主张,你又何必指手画脚?” 齐磊却反驳道:“什么主张?我看,那根本就是妇人之仁。为将者,必须要狠,最忌有太多的顾忌和束缚。像她这样的,平常小打小闹,倒也无关痛痒。可一旦遇到大事,那绝对是指望不上的。” 项谦这回都懒得搭理他。 齐磊也不受他的影响,又低声道:“本来,我还是挺敬佩这位元少夫人。毕竟,能以女子之身跻身于朝廷之中,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也是我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跟她出来闯一闯的原因。若是能沾她的光,尝一尝平步青云的滋味,那也挺不错的。如今看来,倒是我打错主意了。我说,你要不要另择阵营啊?” 五城兵马司里,副将有好几个,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想出人头地,也是需要慧眼和机遇的。而若是能与各位副将攀上关系,也是一条捷径。 项谦依旧沉默。 齐磊自讨没趣,也闭了嘴。 前头,谢风华拿出通行令,让他们先检查出城,她则与窦长柯守在了最后。正轮到他们上前接受盘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行礼声,有人问道:“这里一切都还好吧?” “回邱师爷,一切都好。”守城官回道。 那邱师爷便道:“那就好。城守有令,今夜出了大事,不能轻易放人出去。哎,你们干嘛?” 那头,谢风华与窦长柯刚接受完盘查,正要骑马出城,却被那名邱师爷喊住,两人对视一眼,手不自觉地搭上了兵器。 而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城门另一头的几人,他们想要回头查看,却被谢风华远远传递的眼色阻止,不得已等在了城门之外。 邱师爷走到两人面前,抬眸望去,整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指着谢风华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这么晚还出城?可有通行令?” 谢风华将通行令拿了出来。 谁想到,邱师爷突然变了脸色,怒道:“来人!把这几个贼人拿下。” 话音刚落,刀剑出鞘,寒光凛凛。 比这更快的是谢风华的剑! 软剑化作夺命银练,手起刀落间,已经砍掉阻挠之人的脑袋。 “走!”谢风华大喊。 两人策马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身后邱师爷气急败坏地大喊,“关城门关城门!弓箭手,给我射他们!” 第070章 谢副将真是个狠人啊 冷箭嗖嗖自身后射来,谢风华不仅要躲避流矢,还要时刻注意窦长柯的状况,必要时出手替他挡一挡。 本来,出城顺利,谁料到会突然冒出个邱师爷? 而更让她感到好奇的是,邱师爷看到她拿出的通行令,居然能那般果断地下杀手! ——倒像是事先得了谁的授意,专盯着夜晚有通行令的他们? 这个邱师爷,令她更加好奇了。 马蹄疾响,已近城门。而得了邱师爷的吩咐,城门正以飞快的速度落下,谢风华抬头看去,暗自估算着通行所需的时间。 她黑色的衣袂在夜风中猎猎翻飞,手中马鞭在夜色中狠狠一甩,甩掉了身后飞来的箭矢,也甩得座下马匹剧烈疾驰。 一片混乱飞驰的流矢中,有一支箭夹着凶猛来势直袭窦长柯的后背。 谢风华偏头看到这一幕,双瞳猛地收缩,边扬起手中软剑挑落那支箭,边惊叫提醒,“豆子,注意身后!” 她的身子半离开自己的马背,倾向窦长柯的坐骑。风驰电掣间,却听扑哧一声,一支箭矢射过了她的肋下,撞得她的身形晃了晃。她下意识地勒紧了手中的缰绳,短暂的晃动后,竟像是没事人般挥落袭向窦长柯的那支箭,随即稳稳当当地在马背上坐正。 城门眼看着就要落到头顶,谢风华喊了窦长柯一声,齐齐趴伏在马背上,流星般飞快冲了过去。两人刚通过,身后城门轰然落下,地面也跟着震了三震,马儿都差点惊跳起来。 “少夫人……”其他人大喜,齐齐迎了上来。 谢风华眉眼冷沉,抬手在虚空按了按,也按住了其他人蠢动的心思。趁着敌人还未做出下一步反应,一行几人便飞速离开。 滚滚烟尘中,邱师爷爬上城楼,望着那几道身影,气得跺脚,“就差一点!差一点就把这几个贼人拿下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废物……” 他抬脚朝旁边的守城官踢了过去,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几分狰狞。 他旁边站着的斗笠人却突然道:“这个不怪他们。那不是寻常人,留不住也正常。” 能留住那些人的命,那自然是好事。若是没留住,也不必跳脚。 一招不成,还有下一招! 他就不相信,他们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邱师爷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试探道:“高人有所不知,若是没能将这几人抓住,那在下今晚就相当于白忙活一场了。” 他是甘城守身边的幕僚,又兼任着衙门师爷的角色。今晚本来要睡下了,这斗笠人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并给他指了一条路——今夜,谁带有通行令,谁就是甘城守要抓的人。 城守府中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却不确定是否需要插一脚。 可这斗笠人告诉他,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其他的都不用去做。抓住人了,那是他的功劳;抓不住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于是,他思考过后,便也应了下来。 可谁想到,最后却被那几人逃掉了! 这让他如何甘心? 斗笠人轻笑一声,声音略显尖细,可出口的话却让人无视了这个特点,却听他道:“邱师爷,这也不算是白忙活吧?到时,甘城守问起来,你大可告诉他,那些人往锦城逃去了。” 邱师爷顿时眼睛一亮,冲他拱了拱手,喜道:“多谢高人指点。若是没其他的事,在下先行告辞了。” 通风报信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斗笠人看着他匆匆下了城楼,又往锦城的方向看过去,突然冷哼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接下来有的是机会……” …… 子时三刻,谢风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锦城。 城楼上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晃动起来,投下一个个斑驳破碎的影子,舞动间,宛若鬼魅张牙舞爪。 谢风华等人躲在城门前的一棵树下,望着紧闭的城门,脸上皆露出无比凝重的神情。 窦长柯的耐性最差,忍不住问了出来,“少夫人,城门已经关了,咱们要怎么进去啊?” “谁跟你说,要进城的?”谢风华斜了他一眼,凉凉道。 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 不进城,怎么接近北冥国的人,又怎么烧粮草? 杜怀绍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你想要从别处接近他们?” “对。”谢风华赞赏地看了看他,低声道,“来此之前,我曾经查看过锦城的地势。咱们现在处于锦城的西边,而南边则是与洛城厮杀较量的战场,东边与静州相邻,北面则靠着一条锦江。” 听她娓娓道来,众人便知她胸有成竹,那眼神里便多了敬佩之色。 齐磊却不解道:“元少夫人既然将此处地形收于心中,那想必想好了对策。你觉得,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城门肯定进不去了。若是换一条道,又该如何走下去? 谢风华手指向城门,食指点于虚空,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味。 她微微扬起脸,一双眸子清如水亮如星,纵然身处于黑夜之中,依旧能让人看出她的决心和自信。 她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北冥人的粮草,十有八九会放在靠近锦江的那一面。他们认为,能够凭借锦江得天独厚的位置来把守粮草,却不知咱们也能利用这一优势,无声无息地从背后偷过去。一旦烧了粮草,又能借助锦江逃遁,无需再费劲脑汁去考虑后路。” 窦长柯听完,顿时激动道:“这个好。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渡江啊!现在可没多少时间了啊!” “若是不进城,从这里去锦江,需要翻过一座山头。”谢风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林州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若是甘英及时反应过来,说不定会将消息传递到锦城。要是锦城内外做好了准备,那么,我也不敢保证,那山头里会隐藏着什么。” 窦长额挥舞着拳头,大大咧咧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咱们都是身怀武功的高手,齐心协力对付一群小蝼蚁,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谢风华却突然侧过身子,露出肋下那一支染血的箭,苦笑道:“豆子,你似乎忘记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伤势很重的病人。” 其他人顿时大惊失色,指着那支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杜怀绍还算比较冷静,率先开口问她,“这箭,是刚才在城门前,被那些人射中的?” 谢风华吸了一口冷气,咬牙切齿道:“你只说对了一半。那会儿的确中了箭,却不是那些虾兵蟹将射出的。我怀疑,有人浑水摸鱼。要么想阻挠咱们的步伐,要么就是冲着我来的。” “不会吧?”众人顿时神经紧绷,异口同声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谢风华瞥了眼肋下插着的箭,吩咐窦长柯动手拔出。她又从袖中掏出金疮药,随意洒在了伤口上,接着做了简单的止血,一串动作做下来,无比果敢流畅。 此刻看起来,她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一想到这人中箭后还随他们马上奔驰,其他人的眼神都开始变了。 尤其是窦长柯嘴巴都合不上,指着她,不敢置信道:“少夫人,刚才你中了箭,居然还一路狂奔了过来?不……不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 只是,这些痛尚且在她的忍受范围内,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抬起头,又看了眼前方的城楼,丢弃座下的马儿,往旁边的山林走去,“事不宜迟,还是先翻过这片山头吧!” 其他人连忙跟上。 而在他们离开后,四个人骑马而来,当先一人便是之前的斗笠人。 当看到树下的几匹马时,斗笠人咦了一声,诧异道:“他们居然弃马行走?那是没进城?” “可是,他们没进城,会去哪儿?”一手下疑惑道,“咱们在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进去呢!这样岂不是白费了?” 那斗笠人想了想,吩咐道:“留个人,进城看看。其他人跟我来!” 说完,他便迈开步子,往旁边的山林走去。 山林里树木萧条,谢风华一行几人从中穿过,脚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越发衬得这个夜晚无比冷清。 走了好一会儿,也没遇到什么人,谢风华突然松了口气。 之所以不走城门,并非城门紧闭无法进入,而是担心有人在城里布下了致命的埋伏。 她心中有个预感,那暗中之人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既然这条命被人惦记上了,她就不能不三思而行。 林州没拿下她的命,对方估计还有后招,并且极有可能把陷阱设在了锦城里。她能想到这一层,就绝对不会再按常理出牌了。 再者,她本来也没打算进城。 那幅地图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步子稳健地往前走去。其他人见她这么强悍,胸口都争着一口气,你追我赶着,终于在丑时一刻来到了锦江边上。 江水汤汤,碎一弯月亮。夜风自江面吹来,扑面的冷意让人都清醒了几分。 谢风华走在前面,拢了拢衣襟,四处查看着,似乎在找什么。 “这里的夜色还真不错啊!”窦长柯边舒展着双臂边道。 其他人受了他的感染,神经也慢慢松懈下来,举目四望,秋意正浓,草木上落了一层霜,不远处的营帐里星火点点,隐约能看见一些轮廓。 扫了一圈,众人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儿。 元旻冬问出了其他人的疑问,“嫂子,这江上没船,怎么接近北冥人的粮仓?” “这里本来就没船。否则,北冥人为何敢将粮仓背靠着这条锦江?”谢风华呵出一口气,将身上的衣裳拢紧了一些。 在历经半夜的追杀和跋涉后,她的眉宇间笼上了点点倦色,可那双眼依旧异常明亮,像不会燃尽的油灯,指引着前方的方向。 她想起那地图上标注的路,继续道:“粮仓应该就在不远处的锦城里。可要走过去,并非易事。如今,摆在咱们面前的,仅有两条路。要么,从江水里游过去……” 众人看了眼月色下翻滚白浪的江水,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 这样的季节,从水里游过去,能不能撑到一半的路程? 窦长柯想也不想就摇头,“这个法子,行不通。第二个法子呢?” “我也没指望你们这么做。”谢风华斜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前方靠近江边的某个地方,慢吞吞道,“还有个办法,从这里钻过去。” “哪里?” 其他人顿时凑到她身旁,顺着那只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里有个比较大的洞口,稍稍高于江岸,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看起来应该是连通的。 项谦又凑近了些,吸了吸鼻子,脸色一变,连忙捂着嘴走开,扒着脚边的草木吐了出来。 有了这样的反应,众人的脸色堪称五彩纷呈,已然明白了那洞口里流出的是什么东西。一想到谢风华把这洞口当做第二条生路,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退离她的身边,看她就跟看千年怪物一样。 谢风华恍若未觉,淡淡问道:“这个法子,如何?” “不如何!拒绝!”其他人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 许是被这样整齐划一的反应所惊到,谢风华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从这里过去,既不用忍受江水的寒冷刺骨,也不用担心力竭身亡,你们为何还拒绝?” 齐磊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指着那洞口道:“元少夫人,你可知道,这洞口流出的是什么?” “我知道。”谢风华点头,一脸平静道,“来此之前,我已经找人问过了,这条道虽是锦城的污道,却也是能让咱们无声无息地潜入锦城,并且能到达北冥人粮仓的捷径。它另一边的出口在锦城的城墙边,若我所料不差,出了洞口后,不需要走多远,就能偷袭他们的粮仓了。” 齐磊看着她,眼神无比惊悚。 这个人,别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这么恶心的事,为何她能说得无比平静自然?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虽说,他们当中有些人的出身并不高,也曾吃过很多苦,可论起“爬污道”这种事,还真是没一个人做过。 谢风华也没做过,可她已经来到了这里,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她一眼扫过在场几人的脸色,很快就沉下了脸,不容置疑道:“既然来了这里,每个人都不能给我退后。这是命令,不容置疑。” 那头,齐磊已经哀嚎起来,“我不要爬污道,让我去跳江……” “豆子,将他丢到江里,等他游不动了,再把他拖到这洞口里。”谢风华一眼横过去,寒声道,“除非你们保证能从江水里顺利游过,否则,就乖乖地跟我去爬这条污道。” “什么?你也要去爬?”窦长柯吓得白了脸,不可思议道,“你是不是女人啊?女人遇到这些脏东西,不该早就晕过去了吗?而且,你身上还有箭伤啊,这万一伤口感染了,该怎么办?” 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 起初,他们还以为,要爬过这污道的人里不包括她,所以心里会那么不平衡。可此刻听说她带伤一起爬,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试问,一个女人都敢这么做,他们能逃避得掉吗? “啊啊啊这不是人干的事啊杀了我吧……”齐磊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顿觉胸口里似乎有东西在剧烈地翻滚沸腾。 他往后退几步,头一偏,吐了! 谢风华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招来元旻冬,“你身上有联系的信号吗?” “有。”元旻冬点头,问道,“嫂子,你要给大哥带什么消息么?” 谢风华嗯了一声,拉着他走到旁边,说起接下来的打算。 而齐磊吐完舒服了些,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凑到项谦身边,气急败坏道:“哥们,我错了。我收回之前的话。这女人不是不狠,而是太狠了,居然能委屈自己去做这样的事。这种法子,亏她能想得出来!” 项谦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若有所思道:“也许你我都看走眼了。这位谢副将,才是真正的狠人!” 当初,他们看到她随手救下那名白发少年,以为她不分主次轻重,将她判为难成大事之人。 可如今想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不是不够狠,也不是分不清轻重,而是她有需要坚守的原则。在不需要考虑原则的情况下,她要做的事就很可怕了。 而谢风华说完事情后,便走了回来,看着其余几人,问道:“想好了么?说实话,我希望你们都能跟我爬过去。北冥人的粮仓势必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卫着,少一个人,难度就加大一分……” “谢副将,您不用再说了。卑职跟您一起爬。”项谦走出来,方方正正的脸上满是坚定刚毅的神色。 其他几人略一思忖,便也应了下来。尤其是齐磊,本来还犹豫的,一见其他人都这么爽快,咬了咬牙,索性也硬着头皮加入。 谢风华顿时松了一口气,恰好元旻冬回来,便问道:“安排好了?” “好了。”元旻冬抿着唇,不是很赞同道,“嫂子,你身上还有伤,还是留在这里吧?这里离粮仓也不远,我们几个人能处理妥当。” 谢风华却不肯再说,看了眼其他人,第一个钻进了那洞口里。 其余几人见状,脸上纷纷露出不忍之色,却不再说什么,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那是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道。走进去之后,他们才知道,需要忍受的不仅是恶臭的气味,还有脚底下坑洼恶心的污泥和最不忍直视的粪便。 走了没多久,齐磊已经哇哇大叫,“我错了,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宁愿被江水冻死,也不要被这里头的东西臭死,恶心死!啊啊啊啊我要出去啊……” 项谦走在他身后,嘴唇也不敢完全张开,含含糊糊道:“少张嘴说话。你头顶上有东西掉下来了。” 齐磊顿时闭上了嘴巴,唔唔地喊了几声,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走下去,迟早要崩溃。 项谦暗自叹气,每次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后面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谢风华。可她并不放在心上。 很多事,难的是开始。一旦跨出了第一步,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也想得很简单。这几人既然走了进来,难不成还能沿着原路回去? 把鸭子赶上架后,后面的事情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她不担心他们跟不上来。 现在,她需要担心的是自己的伤势。先是肩头和肋下分别中箭,伤口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又连夜奔波赶路,能支撑下去完全是凭借强于常人的毅力。 可再如何坚韧不倒,她的身子也已经露出疲态。此刻一步步往前走着,她已经有些头重脚轻,落地没踩稳,眼看就要往前倒下去。 这一倒,整个人就跟掉进粪坑差不多了。 杜怀绍早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见到她这副模样,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又用左手撑住她的后背,帮她稳住了身形,避免了与污物的亲密接触。 身后窦长柯看到这一幕,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关切道:“少夫人,你还行不?你可一定要撑下去啊!应该很快就到出口了啊!” 谢风华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强打着精神道:“我没事。你们自己小心点。” 说完,她微微偏头,冲杜怀绍点头致谢。 杜怀绍却静静地看着她,几次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吞回到肚子里。 又继续走了一段较长的距离,就在大部分人快要对污道内的气味失去感觉时,前方头顶上突然有水灌下来,接着便是两道清晰的男声。 谢风华立即停住了脚步,同时朝后面打了个手势,屏息凝气地听着上面的对话。 一声音较尖的男子道:“狗子,快点,马上就要集合了。” 另一人回答,“你别催啊!哎,你说二皇子是怎么想的?这几日,咱们也跟梁朝的人打过几场仗,发现他们也不过如此啊!为何二皇子不立即出兵,反而还要等半个小时呢?” “主子的事情,谁敢多嘴去问?你还是快点吧!迟了就要挨骂了。” 头顶上的声音慢慢远去,齐磊等人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脸色已经难看无比,二话不说就要逃离这个地方。 却不想,谢风华伸手一拦,冷声道:“先别出去!都给我等着!” 第071章 别怕,姐姐保护你 “先别出去!都给我等着!” 在场的人听到这句话,把她摁倒在地狂揍一顿的心都有了。 这个人,就是来折磨他们的吧? 这些人中,意见最大的当属齐磊,几乎在她说出那句话时,他便怒从中来,指着头顶的方向,阴恻恻地道:“元少夫人,刚才你也听到了,有人在咱们头顶上撒尿。好不容易走到出口了,你居然不让人出去?抱歉,你想要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继续待下去,那你就待。恕我不能奉陪了!” 这污道仅容一人通过,他要往出口走,也只能等前面的人先迈步。 可杜怀绍就那么挡在他的面前,并无挪动的意思,他心下一恼,抬手就要推向杜怀绍的后背。 却不想,杜怀绍直接抓住了他的手,满头污秽中,他龇牙笑道:“这位兄弟,何必这么着急?元少夫人既然这么说,想必有她的理由。倒不如耐下性子来听一听?” “老子不听!”齐磊伸手就要推他,奈何其他人也都察觉了个中蹊跷,连忙从旁劝他。 到了最后,他满脸愤恨地盯着众人,气得话都说不连贯,“好……好……你们都疯了……都被这人迷了心窍……真当她在谋划什么大事么……” 窦长柯当即皱起眉头,不解道:“我记得,元少夫人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吧?齐磊,你既身为下属,又随她出来,难道不该无条件服从她的指示?如若不服她,当初又何必跟出来?要不要我大发善心,等回到天京后,替你去五城兵马司说几句啊?” 说什么,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齐磊还欲梗着脖子与之争辩,却被项谦扯住袖子,“齐磊,你就少说两句。而且,咱们已经走到这里了,不过是多待一会儿,又不是待不起?你且听听,谢副将这么做,有何用意啊!” 许是找到了这个台阶,齐磊也不想闹得太难堪,当即别过脸,低声哼道:“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而已,能有什么用意?” 谢风华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先是朝杜怀绍递去一记感激的眼色,这才缓缓说道:“刚才那两人的对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试想一下,若是现在就出去放火烧粮仓,北冥国的人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应对咱们?” 其他人都是愣了愣,似乎都没想到这么长远的问题。 而齐磊脸上已是青紫交错,显然也没想到,她不许他们出去,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刚才反抗的有多大声,现在就沉默得多像鹌鹑。 元旻冬瞥了他一眼,随即道:“嫂子,这么说来,咱们还要等个合适的时机?” 谢风华嗯了一声,点头道:“这个时机需要拿捏精准。早了,咱们所做的有可能会功亏一篑。迟了,就绊不住北冥人与洛城一战的步伐,只会造成无辜的伤亡。” 她唇色发白微微干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就算在这样脏臭的环境里,她依旧处之泰然,仔细一想,由始至终都不曾听到她半句怨言。 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仅没有惊慌失措,还能通过只言片语,快速地分析出当前的局势。虽人不在局中,却恍若亲临现场,从而制定出最有效的对策。 ——这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而这份坚韧的心性,也足以令人不自觉地敬佩折服。 齐磊的头已经要埋进胸前,不敢再抬头看她。 他出身于江湖,对胸有丘壑的人素来无比敬仰。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看走了眼,说出那些丢人现眼的话。 谢风华总算看向他,语重心长道:“此间诸事,环环相扣,稍有遗漏便会想岔了方向。是以,你们也不必为此懊恼。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等下去!” 而齐磊听完这话,越发羞愧难当。整张脸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晓了接下来的计划,众人也只能原地待着。许是看到了希望,每个人都比之前多了些耐心,就连听着别人在自己的头顶小解都能咬牙接受。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等到头顶终于传来鼓声和混乱的马蹄声,谢风华终于松了一口气,吩咐道:“时间到了!咱们出去吧!” 话音刚落,齐磊已经风一样地冲了出去。 等重新接触到外头的空气时,一行几人皆是嫌弃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再看谢风华挺直脊梁地站着,那眼神已经从敬佩转变为盲目崇拜。 这么好的定力,真是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由于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存在。经过短暂而快速的商讨之后,他们便开始分头行动。 北冥人在锦城有八万兵马,所需的粮草数量也非常多。 谢风华先让邢峰暗中查探了粮草的囤放方位,得回消息后,又将其余几人分成三个队,以最靠近主帐的粮仓为中心,前后左右先后点火,务必要烧得干干净净。 此次,她与杜怀绍一起行动。 北冥人已经辕门集合即将出战,鼓声阵阵士气高涨,留守粮仓的人似乎也松懈了下来,并没察觉到那股异味的接近。 对他们来说,这倒是省了很多事。 按照原先的计划,等大军上了战场后,他们才开始点火。好一番蛰伏后,终于等到了动手的时机,谢风华和杜怀绍先是将靠近主帐的那批粮草点燃,又趁乱杀几个碍事的人,转战下一个粮仓。 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烧红了半边天。 此时正是凌晨时分,这一片火光太过耀眼夺目,以至于交战双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异常,战场上的形势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反转。 元旻舟站在城楼上,看着对面的熊熊火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唤来长影,不确定道:“我记得,之前阿冬传来了消息?” “是的。”长影又将那消息复述了一遍,才道,“侯爷,这想必是少夫人的意思。您看,是否需要去准备准备?” 元旻舟点点头,说道:“赶紧去准备。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行动了。” 长影连忙退下去准备。 而粮仓起火,直接给予前方作战的北冥人沉重的一击。北冥二皇子明天绪扭头看了眼后方起火的方向,更加奋力地挥舞着手中刀剑,睚眦欲裂。 因了这变故,北冥军中出现了较大的动乱,不少士兵心生怯意,下意识就往后退去。与之相反,迎面冲来的梁朝士兵越战越勇,很快就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杀了过去。 明天绪被逼得步步后退,一边大喊着不许后退,一边抵挡着来之四面八方的攻击。饶是如此,北冥人的士气也越来越弱,在梁朝兵将前呈现出一股败势。 再打下去,损失估计会很惨重。 身旁一副将突然提议道:“殿下,不如先鸣金收兵吧?粮仓着火,士气受挫,万不可再无脑往前冲了。首要之事,便是要确保后顾无忧啊!” 明天绪皱着眉环顾四周,随之点点头,命人鸣金收兵。 北冥士兵潮水般退下去,明天绪被一众侍卫保护着,眼看着就要退回到人堆里。 突然间,一支箭从背后嗖地射来,来势凶猛,哧地一声射穿他的肩头。箭势锐不可当,直接将他整个人撞得跌下了马背。 而离明天绪不远的地方,长影早已带人等候着,此刻见明天绪栽落下马,他便带人鬼魅般纵身起落在人群中,出其不意地窜到明天绪的身边,在他的无力反抗中将其带回了洛城之内。 谢风华站在帐子顶端,射出那支箭后,精神已有些不济。待看到长影等人的动作时,她长舒一口气,连忙转身与其他几人汇合,趁乱回了洛城。 而锦江岸上,那斗笠人负手站在污道洞口,又往粮仓着火的方向看去,问身旁的手下,“你刚才说,二皇子不仅中了箭,还被人掳走了?” “的确如此。”那手下回答。 而斗笠人突然笑了一声,颇是玩味道:“能让明天绪栽跟头,还真是不容易。可有查出来,那支箭是谁射的?” “定远侯的夫人,谢家那位二小姐。” “谢二?那不是谢风华的亲妹妹?”斗笠人颇觉诧异,但很快就释然,感慨道,“这夫妻俩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应接不暇。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看了眼那个洞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而谢风华等人趁乱混进洛城后,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齐齐跌坐在了地上。 元旻舟走来时,看到的就是众人狼狈而疲倦的画面。他似乎没察觉到弥漫在鼻尖的臭味,抬步往谢风华跟前走去。 却不想,谢风华看到他的动作,吓得赶紧往后退去,还抬手阻止他继续靠近,“侯爷,你站住!就站那儿,不要再走过来了!” 不知为何,她能在杜怀绍等人面前坦然自若,可一看到元旻舟,那股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在元旻舟过来时,其他人已经识趣地离开,谢风华也少了几分尴尬。 可她一低头,就能闻到身上的味道,一张脸顿时皱了起来,近乎恳求道:“侯爷,看在我辛苦劳累的份儿上,你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洗洗这身上的味道?” 元旻舟失笑摇头,看了她一眼,道:“那你跟我来吧!” 许是察觉出她的扭捏,元旻舟也很体贴地将她往人少的地方带去。等到翻墙入室,回到了下榻之处,元旻舟连忙命人准备好洗澡水,将里头的空间留给了她。 这时,长影突然敲了敲门,“侯爷,属下有事禀报。” 元旻舟看了眼屏风那头的动静,略一思忖,便也走了出去,问道:“什么事?” “北冥国二皇子想要见您。”长影言简意赅道。 元旻舟却沉吟了会儿,沉声道:“不见。你告诉他,能够处置他的人是梁朝皇帝,而不是本侯。他若是想打什么主意,也不需打到本侯的头上。” 长影连忙记了下来。 又听他问道:“可知道,少夫人一路都遇到了什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长影早就查清了来龙去脉,此刻听他问起,连忙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仔细观察了元旻舟的神色,又补充了句,“侯爷,少夫人胸有丘壑,本事超然,若非她及时放火烧了北冥人的粮仓,这一场仗都还很难打的……” “你这是担心她会受罚?”元旻舟微微眯眼,语气有点危险。 长影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心尖儿跟着抖了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侯爷,属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对少夫人无比敬佩……” 他急着解释,却不想,元旻舟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先退下吧。这几日,先留意着锦城北冥人的动静。或许,接下来就要有一场恶战了。” 长影连忙应声,转身离开。 想起刚才听到的消息,元旻舟心中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房中那人一个安稳无忧的环境。可几次相处下来,他才发现,要做到实在是太难了。 倒不是说他本事不够,而是那人总是无比折腾。稍不留意,他就跟不上她的步伐,更别提雪中送炭这种事了。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亲姐妹,喜欢闹腾的劲儿,还真是如出一辙。 这么想着,他便重新回到室内,连着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回答,他心头一紧,也顾不得避讳什么,直接走到了屏风后。待看到歪着头倒在水中不省人事的人儿时,他顿时大惊失色,冲外面大喊,“长影,快去找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一摸到谢风华的脉象,眉头顿时皱起来,元旻舟从旁看着,担忧地问道:“大夫,如何?” “回侯爷的话,少夫人这脉象,有些不妥啊……”大夫站起身,若有所思道,“少夫人身上还有伤,并且劳累过度,眼下只能先静养。草民先去开点药。侯爷记得给少夫人处理下伤口。” 元旻舟连忙点头,命长影跟着大夫下去,他则回到室内,给谢风华处理伤口。刚才看到她倒在水中时,他整个人都慌了,也就是那时候才看到她身上还有两处箭伤,很难想象,她一个人是怎么撑了一路,并且还不误大事。 他的手慢慢地穿过她的肋下,刚才在水中泡了这么会儿,伤口已经裂开,露出肩头翻卷的血肉。他先将化脓部分挑掉,又洒上药粉,才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虽说这是疲劳过度,可身上的伤得不到及时处理,才是导致谢风华昏迷不醒的原因。等他将伤口处理完,又遇到谢风华发烧,前前后后又是折腾了好久。 窦长柯等人守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个个愁眉不展。 “豆子,你说嫂子没事吧?”元旻冬有些担忧,伸长脖子往里头探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窦长柯连忙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等反应过来他的称呼,一张脸顿时拉长了下来,怒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豆子啊!嫂子不是这么喊你的吗?”元旻冬颇是不解。 窦长柯立即跳起来打他的头,他身量本就比较高,这一下拍头,倒是让他找回了些许自豪感,剑眉一挑,得意道:“你可不能随便叫我豆子的。那是老大才能叫的。” “那是我嫂子。”元旻冬反驳。 “那也是老大的妹妹。”窦长柯嘱咐他,随之道,“我跟你说,尽管你是老大的妹妹的小叔子,可咱们中间毕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呢!” 元旻冬闻言,却突然沉默下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窦长柯正在想着其他的事情,一时也没注意他的神色。 从洛城到锦城的那一路,他心中已经积蓄了太多的疑惑。只是,当时无暇顾及,才不得不搁在心里。此刻静下心来想一想,才突然发现,这些疑惑已经令他无法忽视。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老大了。 看到元少夫人时,他总有股错觉,感觉老大还在身边,是以下意识就将元少夫人当成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而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元少夫人居然也坦然接受了这份认知,甚至还能无比自然地喊他“豆子”。 一想到这个,他忽然就不淡定了。 可眼下她还昏迷不醒,很多事情也不能当面问清楚,他咬了咬牙,也只能先将这些疑问搁置下来。 就这么折腾了一昼夜,谢风华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而在照顾谢风华期间,元旻舟也没放弃对北冥人的进攻。他先是命长影带上暗卫刺杀北冥军中的副将,群龙无首下,再带兵正面厮杀,很快就将北冥人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 正欲继续乘胜追击,北冥国突然派来了议和使臣,并给元旻舟递来了议和国书,请求停战。 彼时,元旻舟正在书案前处理公事,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愣了愣,确认了好几遍,才问道:“议和使臣是谁?” 窦钟连忙道:“回侯爷,是北冥国的长公主。” 元旻舟顿时皱起了眉头,可他还没说什么,就听窦长柯鄙夷道:“这北冥国的皇帝怎么派个公主来议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和亲呢!” 元旻冬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却依旧梗着脖子道:“侯爷,他们该不会是冲着你来的吧?让我猜猜,他们是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先是以议和的名义,派个公主过来接近你,然后将这位长公主塞到侯府里,并且把少夫人排挤出去,到时候生下个一儿半女,你们侯府可就成了北冥国的附属了……哎,破冬瓜,你干嘛打我?” “你闭嘴。”元旻冬黑着一张脸,恨不得将他整个儿丢出去,省得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下自己的大哥,发现对方并无发怒的意思,心中也有了个数儿,对着窦长柯出拳挥掌,边打还边教训道:“为什么打你,你难道还不知道?整天满嘴胡说八道,等嫂子醒过来,我一定要告诉她,你在挑拨离间……” “我哪有挑拨离间?”窦长额一脸不解,可眼下还有那么多人,他也不好施展拳脚,一气之下就将元旻冬拖了出去,远远还能听到他的声音,“破冬瓜,你说清楚,不然咱们这事儿没完……” 隐约还传来元旻冬的声音,可众人都在商讨着对策,听到窦长柯那些话,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深入一想,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古怪。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目光齐唰唰地投向元旻舟,心中颇为好奇他会如何反应。 可元旻舟没有反应,脸色却是沉沉的,看不出心中是什么想法。 众人见状,顿时收起了那些好奇的心思。 元旻舟心中记挂着谢风华的情况,也没在意太多,继续问道:“窦城守,那位长公主现在何处?” “回侯爷,还在锦城。”窦钟略一思忖,便道,“侯爷,北冥人的动作还是挺快的。前天刚抓住了北冥国的二皇子,这才过了多久,居然就派来了议和使臣。侯爷,要不然,咱们不接受议和,继续打下去?” 反正他们现在兵力充足,又不是打不过。 元旻舟斜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心头发颤。他低下头,连忙道:“侯爷恕罪。下官脑子坏了,忘了分寸。” 说完,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议和之事,何其重大,岂是他一个小小城守能够决定的?他居然妄图去干涉定远侯的决定,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元旻舟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等本侯去见过那位长公主后,再决定是否要呈报皇上。窦城守,你去安排一下吧。” 窦钟连忙应声,退下去准备。 而元旻舟则回了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眉心几乎拧成了疙瘩。 那日,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后,她就这么昏迷不醒着。大夫也过来看过伤势,按理说伤口处理妥当,也在慢慢恢复着,差不多就该醒了啊! 恰好长影端了药进来,他小心接过,正欲凑过去喂药,却听到一声呓语,手中的碗差点就摔到地上。 他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又凑近了些,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仔细辨别起那句话。 “映华,别怕,姐姐保护你……” 第072章 觊觎我的夫君? 窦长柯走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元旻舟站在窗前发呆的模样。他踟蹰了下,却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 彼时,元旻舟仍沉浸在那一声如梦似幻的呓语当中,察觉到他走来,这才缓缓转过头,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满是复杂难辨的神色,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微微侧身,双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沙雾,眸底的情绪教人无法看得真切。 可饶是如此,窦长柯还是感到一股冷冽威势扑面而来,以为他还惦记着自己之前的浑话,不禁心头一紧,试探地问道:“侯爷,你找我来,可是有何要事?” 元旻舟冲他点点头,说道:“找你过来,想要跟你确定几件事。” “什么事?”窦长柯不禁好奇道。 元旻舟思忖片刻,才道:“我记得,你跟在谢元帅身边的时间也不短,想必对她也很熟悉吧?” 窦长柯怔住,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很快就道:“那是必须熟悉的。不过,侯爷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有人要对老大不利?” 提到这个,他满身的吊儿郎当顿时收了起来,就跟被触碰的刺猬般,只要元旻冬点头说是,他就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没有的事,你也别太紧张。”元旻舟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深沉似海,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映华与谢元帅既是亲姐妹,在很多地方肯定是有共通之处的……” 窦长柯顿时哦了一声,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凑过去,神秘兮兮道:“侯爷,你打算去讨少夫人欢心,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所以才来问我,对不对?你放心,你找我就对了,我肯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旻舟没想到他的思绪会如此跳脱,一时间,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纠结之色。好在窦长柯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他也不需再交代什么,便也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在你看来,她们有何相同之处?” 岂料,窦长柯脸上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说道:“侯爷,此言差矣。您应该问的是,她俩之间有多少不同之处。” 元旻舟心中一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什么。这样的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可此次像是得到了窦长柯的印证般,清晰又坚定。 他迟疑了下,继而道:“你是说,她俩之间存在着很多相似之处?” 窦长柯点点头,也来不及去思考他这么问的用意,而是将所知道的细节和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那些太过相似的细节,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若是不趁此机会说出来,他担心自己会被折磨得疯掉。 这个时候,他需要有这么个人来告诉他,这些猜想并非巧合,也不是他疑神疑鬼,而是真的存在着某些不为他所知的东西。 说完之后,他抬眸看向元旻舟,眼神里带了些连他都没察觉的期待和紧张,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你听完了,可有什么感受?” 元旻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既然向窦长柯问起这些事,心中便是存了疑惑。可在听完这些事后,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到底是怎样的巧合,才能让两个人拥有那么多的相似?这其中,是否又会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无法确定,可在对上窦长柯灼灼目光时,也无法掩饰心头的疑惑,“根据你说的事情来看,这些相似之处却也太多了吧?你觉得,映华受到谢元帅影响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好说。”窦长柯敛起心神,将思绪在脑海里走了一圈,才道,“我只知道,老大经常与少夫人互通书信。若是老大在书信中指点了少夫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元旻舟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以往对她的言行举止感到奇怪时,谢映华是怎么回答的? ——我姐教的? 这当真是谢风华教的,还是她的掩饰? 可她在掩饰什么? 过往种种在脑海里飞快闪过,他想要抓住什么,却沮丧地发现抓不到。眼前是云遮雾绕的人间,他独自一人置身其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窦长柯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道:“会不会有人刻意模仿了老大的言行举止,从而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他刚说完,就反驳了自己的话,“不,应该不可能。言行举止可以模仿,可精神气韵却是不能的。而且,我看少夫人也不是心怀恶心的人,应该也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自我否定中,他感觉脑袋都要炸了,忍不住叫了出来,“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为何会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就算是巧合,也有点说不出去吧?” 元旻舟同样一筹莫展,闻言只道:“或许,只是你我想多了。就算不是巧合,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窦长柯本来已经有些动摇了,可被他这么一说,却又不甘心将此事掠过,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侯爷,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做着差不多的事情,有着差不多的性格,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你想要从我这里求证什么?”元旻舟一下子就道出了他的目的,沉声道,“你应该清楚,谢风华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活过来的。就算她俩真的存在那么多的相似之处,也不能以为那是同一个人。” 窦长柯自然清楚这个道理。正因为清楚,他才会这么犹豫不决。 相比而言,元旻舟就显得理智很多。尽管他很希望谢风华还活在世上,可当初是他亲自收殓了她的遗体,再如何希望,也不过是空想。 一片沉默中,窦长柯突然抬头看他,神色里带了几分诡异的期待,“侯爷,有没有可能是,老大借尸还魂了?” 元旻舟一怔,待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向来稳如泰山的人突然怒喝:“胡扯!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你怎么能拿出来说?若是让人知道了,你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窦长柯缩了缩脖子,没有再说话。 元旻舟见状,心里也生出了烦躁之心,连忙摆摆手,冲他道:“你先回去吧。此等荒谬之事,以后不要再提起了。” “好。那我走了。”窦长柯默了默,转身离开。 思来想去,元旻舟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能暂时搁下。他走回房间,仔细查看了下床上那人的伤势。确认无碍后,他便坐在床前,想起窦长柯刚才所说的话来。 其实,不光是窦长柯,就是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凑近过去,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眼前这张脸,最后却也一无所获。 过了一会儿,长影来向他禀报,说是北冥国的议和使臣已经进城,窦钟特意来请他过去,共同商议议和之事。 元旻舟也只能暂时放下其他的心思,随窦钟去了城守府。 在此次战事中,梁朝占据了绝对的掌控地位。 而北冥国作为主动提出议和的一方,在姿态上就摆出了十足十的诚意和看重。此次参与议和的北冥使臣多达二十几人,并且还带来了好几份大礼,大有当场签下议和协议的架势。 元旻舟带着人到达城守府时,得到了北冥使臣的热烈欢迎。他也不甚在意,而是就议和一事提出了相关的看法和条件。此次会面,只是为了探一探北冥议和的深浅虚实,他也没指望能一次性就谈下来。 而北冥国的使臣中,大部分以端阳长公主明天香马首是瞻。 双方作了简单的交涉,直到各自回府时,也不提及释放明天绪之事。 当晚,元旻舟传信给云州的赵沛,禀明了议和之事。 出乎意料的是,赵沛的旨意来得非常快,其上所书不外乎同意这一次的议和,并且让元旻舟将北冥国的使臣带往云州,之后再商讨回京事宜。 既是圣旨,元旻舟也不能耽搁,当天就告知给北冥的使臣,并定下回云州的日子,也就是两日后。 而端阳长公主突然提议,在这两日内,由北冥使臣来举办一场狩猎,借以缓和下双方的关系,并且为之前的冒犯举动诚挚道歉。 元旻舟不想去,却不得不去。没修书给赵沛前,他不必将北冥人放在眼里;可现在已经确定了议和之事,便是为了促进这个结果,他也不能怠慢了那些使臣。 此次狩猎,定在了洛城和锦城交界处的一片林场。许是有了云州秋猎的教训,元旻舟特意命人加大了防守,务必要保证双方人员的安全。 这日,谢风华终于醒了过来。她缓缓起身,却发现屋里屋外空无一人,逮到长影一问,才知道在昏睡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好在她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就连那两道箭伤也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让她不由得感慨洛城中大夫的医术高明。 长影知道她这想法,暗中翻了个白眼。 为了让她尽快醒过来,侯爷可是给大夫下了死命,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和药方。那大夫生怕自己丢了性命,几乎是早起摸黑地研究药方。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医术能不高明么? 由于精神还不错,谢风华问了狩猎的地点,便出了门。 战事一停,洛城的大街小巷又热闹起来,到处都能看到摆摊卖东西的百姓。一路走过去,谢风华心情也很不错,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林场的入口。 那里站着不少人,一见到她,连忙走上来打招呼。 谢风华有模有样地回了过去,正欲走到人群外喘口气,却见杜怀绍朝她走过来,说道:“你可终于醒过来了。再不醒来,定远侯可就不保了。” 谢风华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杜怀绍见状,惊道:“难道没人跟你说,这所谓的狩猎,是北冥国端阳长公主为了接近定远侯才提议的?” 谢风华没有说话。 她终于知道,为何她要赶过来时,长影的表情那么奇怪。 敢情,这里头还有别的女人的因素? 她随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反问道:“寻常的庸脂俗粉,堂堂定远侯能看得上?” 那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骄傲和自信。 这下轮到杜怀绍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摇头道:“是我糊涂了。像你这样的人,天底下也就那么一个。若是定远侯不懂得珍惜,那就是他的损失了。” 谢风华只是挑挑眉,不欲在这上面浪费唇舌,转而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这不是听凭你的吩咐么?”杜怀绍朝她拱拱手,揶揄道。 “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谢风华举了举巴掌,语气有些危险,“之前,你要我帮你敲开门,却没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就算想要出手,那也是没有任何方向的。” 杜怀绍却道:“那就要看你肯帮到哪里了。” “是么?”谢风华打量了他一下,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很懒。既然你不说清楚,那我就随便将你安排进五城兵马司了。至于,出人头地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 杜怀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之后退一步,鞠了个躬,无比感激道:“那我先谢过少夫人的大恩大德了。” 谢风华虚扶了他一下,有些不敢相信,“你居然就这么点要求了?” “不然呢?还是你对我、对杜家有什么误解?”杜怀绍反问回去。 他自然知道谢风华有自己的本事,又有定远侯这样强大不倒的后盾,一句话就能帮他搞定很多事情。 可关键是,他支配不了这些“本事”。 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所以他也不敢要求太多。再者,以杜家所犯下的罪行来说,就算他能求到一个高起点,也未必就是好事情。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这是杜家全族教给他的道理。 是以,与其一开始就惦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高位,倒不如从最底层开始做起,一步一步地拥有属于他的权柄。 这很难,但值得去追求。 谢风华眸中狡黠一转,突然笑道:“孙横波知道你这么努力么?” 杜怀绍怔愣了下,随即低下头,有些无措地摆弄着衣袖。正当谢风华没忍住,想要出口询问时,他突然说道:“这跟孙小姐无关。我这么做,单纯是为了我自己。” 谢风华哦了一声,一副“你就编吧反正我都知道是为了谁”的模样。 杜怀绍却急了,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急忙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我要权势!仅此而已!” 像是一记重锤锤在心头,谢风华脸色僵了僵,不确定道:“你说,你要权势?” 杜怀绍脑子有片刻的空白,一对上那双明锐澄澈的眼睛,他又连忙回过神来,解释道:“我想要权势。但我会自己去争取。”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谢风华突然冷肃了神色,问道。 许是被她这样深沉的模样所感染,杜怀绍心头一紧,下意识就问道:“什么要求?” “我要你答应我,将来无论走到怎样的高位,都不许做有损于人,尤其是有害于百姓的事。”谢风华抿了抿唇,眸色深沉道,“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手段。一旦我给你引路,不久的将来,你应该会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就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杜怀绍不禁苦笑,“元少夫人,你未免把我看得太厉害了。且不说,我身上还背负着杜家的狼狈过去,就是天京官场上也未必会有我的一席之地。你这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谢风华不管那些,坚持问道。 杜怀绍只能点头,“我答应你。” 谢风华顿时放下心来,站直身子往林场的方向望了望,疑惑道:“这狩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怀绍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神里带了几分玩味儿,“半个时辰前。我还看到,定远侯与那位端阳长公主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还没等他说完,谢风华已经夺了一匹马,冲进了林场里。 自从云州秋狩出事后,她对狩猎这件事,也变得格外敏感。策马疾驰在林子间,她却紧紧绷着神经,眸光四处扫视着,希望能在下一刻就发现元旻舟的身影。 而元旻舟原意是进林子转一圈,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却没想到,明天香始终跟在他的身旁,让他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走了一段距离后,明天香的侍卫已经被遣散回去,偌大的林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元旻舟环顾一圈,终于忍不住开口,“长公主为何不去狩猎?这么跟着本侯,难道不无聊?” “岂会无聊?本宫觉得,跟着侯爷,可比狩猎有趣多了。”明天香微微扬眉,张扬的眉宇间带着皇室贵女所特有的高傲的骄矜。 元旻舟不禁皱眉,下意识地离她更远了些,“长公主,还请慎言。” 明天香突然格格笑了出来,“侯爷,何必这么紧张?横竖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不如来谈个交易?” “本侯不觉得,与长公主有什么好谈的。”元旻舟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却不想,明天香突然喊道:“定远侯!做本宫的驸马,如何?比起那个只会舞刀弄剑不解风情的谢二小姐,本宫会的可就多……啊……” 话还没说完,她便尖叫出声。却见箭雨自四面八方而来,元旻舟大惊,连忙跃动起身子,将明天香推出了箭雨的范围外。 这时,又有一支箭朝明天香射去,箭尖上发着幽幽蓝光,显然是淬了毒的。她似乎被吓到了,也忘记了闪躲,看着那箭尖在瞳孔中放大,当场就尖叫出声,“定远侯,救本宫!” “救你个鬼!”一道怒声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人影一闪,长腿一伸,一脚将明天香踹得趴下。寒光一现,一柄软剑啪地打落射向元旻舟的箭支。 谢风华又捡起一支箭,朝左上方的树狠狠抛去,却听啊的一声尖叫,一名黑衣人从树上栽落,她飞身掠去,却发现已经没了呼吸。 竟是,被她打下来的瞬间,就被人灭了口? 元旻舟走到她身旁,扳过她的肩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才长舒一口气道:“还好你没事……” 谢风华没说话,目光却看向他的身后,他一急,连忙解释,“我跟站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相信你的眼光没那么差。”谢风华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见他神色紧张,便也咧嘴笑了笑,随即抬步往明天走去。 明天香早已回过神来,看到朝自己走来的高挑女子时,不禁眯起眼,飞快地打量了下,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端阳长公主就是这么觊觎别人的夫君么?”谢风华唇角一勾,语不惊人死不休。 明天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指了指她,支支吾吾地道:“你……你怎么敢……你要不要脸的?” “巧了,我也想问,长公主要不要脸的?”谢风华无所畏惧地迎上那双喷火的眸子,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一手握剑,一手撑膝,语气凉凉地道,“据我所知,这是长公主提出的狩猎吧?为何长公主撤下了随身侍卫,还好巧不巧地出了事?” 明天香当即眯起眼,怒道:“你在怀疑本宫?” “难道长公主不该怀疑?”谢风华不禁反问道。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她平常都有意收敛起身上的气息。此刻却突然不再遮掩,这周身上下威势立现,眉宇间透着一股张扬之气。 若说明天香的张扬源自于她浸染多年的皇室贵气,那么谢风华的张扬里更多的是来自于时间和阅历的积淀,透着凌厉的寒意,举目之间,锋芒暗藏。 就在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元旻舟已经带人将四处查看了一遍,将那黑衣人的尸体丢到两人脚下,又抓来一把断箭,冷声道:“这人是北冥人。这些箭是北冥皇室禁军所用。” 明天香身子剧烈地晃了晃,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 谢风华却欺身逼近,龇牙一笑,道:“长公主,你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第073章 醉酒 最初的惊慌过后,明天香也回过神来,眸光阴冷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冷笑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本宫给你解释?” 她眸光一转,随之转到了元旻舟的身上,“不过,若是定远侯要本宫给个解释,那本宫也是乐意的。” 那尾音轻佻绵长,像极了夜半女子的闺阁之音,带了几分撩人的意味。 可此刻由明天香这样的皇室公主说出来,不仅显得格外不庄重,还让谢风华二人起了轻视之心。 谢风华忍不住摇头,北冥国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她也没了与之斗嘴的耐心,低头看着断箭,寒声问道:“长公主从北冥而来,所为何事?” 明天香愣了愣,下意识就回道:“自然是为了议和之事而来。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原来长公主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啊!”谢风华背着手,绕着她转了一圈,啧啧叹道,“我还以为,长公主是专程来抢我的夫君呢!” 明天香脸上青紫交错,咬着唇看向元旻舟,一脸的委屈。 可惜,元旻舟自始至终都看着谢风华,竟是连个眼角都不给她。她像是受到了什么羞辱般,眼中尽是阴毒之色,当场大怒起来,“谢映华!你不过是一介孤女,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本宫说话?” 岂料,一直静默不语的元旻舟却突然开口,“我朝正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难道还不够资格?” 明天香一怔,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像是在思忖什么。突然间,那股嚣张的气焰像被泼了了冷水般灭了下来,整个人沉静得像一只鹌鹑。 谢风华眸光闪了闪,以为她又在想什么幺蛾子,便补充道:“端阳长公主,你在质疑我没有资格时,麻烦先去查一查,是谁将你们粮仓烧掉的?” “你该不会想说,那个人是你吧?”明天香顿时失笑。 此次议和准备得很匆忙,关于锦城战败的来龙去脉,她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本来,锦城与洛城一战,已经快要分出个胜负,结果中途冒出几个人,把锦城重兵把守的粮仓一把火烧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刻,听到谢风华这么说,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再抬眸看向眼前这个女子时,一股凉意顿时从脚底生出来。 她指着谢风华,声音因为极度惊讶而变得尖锐难听,“那个烧粮仓的人,是你?” “看来长公主还挺聪明,一猜就猜中了。”谢风华笑意灿然,龇着一口白牙道。 明天香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目光再也不像之前那么高傲跋扈,而是重新审视起谢风华,仿佛在审视她身上还有多少未知的价值。 上辈子,谢风华也是梁朝官场中的一员,也见过不少这样的神情。可没想到,这个端阳长公主居然也会表露出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意识到了她的威胁? 可就算是意识到了,那又如何? 谢风华本是来找元旻舟的,却不想,还遇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耽搁了这么会儿,她也没了多少耐心,拉着元旻舟的袖子就往林子外走去。 “等等!”明天香却突然出声,冲他们喊道,“你们就这么走了?不给本宫一个解释?” 元旻舟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是沉声道:“长公主,你是不是糊涂了?这刺客的身份和所用的箭,都与你们北冥国脱不了干系。难道不该是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明天香被他的话噎住,还没想出应对之语,却又听他继续道:“长公主,距离前往云州议和,尚且还有一日的时间。这一日内,本侯希望你能给出一个说法。否则,本侯就要怀疑你们北冥国议和的诚意了。” 明天香气得胸口发疼,有些后悔刚才为何会招惹这两个人。 这下倒好,平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议和一事,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真要算起来,这里头牵扯到的却是他们的利益。纵然给她一千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将此事搞砸了。 她突然闭上眼,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再睁开眼时,那眸光已经变得冷静理智。却见她咬了咬牙,冷冷道:“定远侯说笑了。本宫来此,自然是怀揣着十二分的诚意,也断不会让无关的人和事阻挠了此次议和大事。你放心,在出发之前,本宫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就好。本侯等着长公主的交代。”元旻舟瞪了眼憋笑的某个人,拉着她往林子外走去。 谢风华本来还想挤兑下明天香,可被他那么一瞪,突然就歇了这份心思。 不出片刻,两人便走到了林子外头。不少人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地聊着天,看到他们走出来,看着谢风华的目光都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他们可都记得,当时,端阳长公主可是与定远侯一起走进这片林子的。如今定远侯与其夫人一同走出来,却不见端阳长公主的身影,这难道不能引起他们无限的遐想? 不管是高官还是百姓,对这些风流韵事从来都很感兴趣,甚至已经脑补出了一出“两女争一夫”的大戏。 而谢风华扫过一眼,便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她眸中狡黠一转,突然就唉声叹气了起来。 众人见状,顿时竖起了耳朵。 这似乎真的有戏可看?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一名穿着北冥侍卫服饰的男子走出来,冲他俩行了一礼,恭敬地问起了明天香的位置。 谢风华却是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们北冥国的男子都成亲了么?” 那侍卫不明所以,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谢风华脸上却是无比痛惜,说道:“那为什么长公主那么……那么……” 似是难以启齿般,她咬了咬牙,却没有说下去。 可众人却从中窥出了八卦的气息。 联合起她前一句问话,众人纷纷猜测起长公主与北冥国男子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一时间,也无人去留意那两人的悄然离去。 从林场回洛城的路上,谢风华骑着高头大马,哼起了小曲儿。 “坑了个人,就这么开心?”元旻舟偏头看她,眼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谢风华重重地点头,解释道:“侯爷,你有本事,又向来杀人不见血,怎么知道我手下没人可用的难处?” “你是在怪我,没有给你安排足够的护卫?”元旻舟刚想说她几句,却在看到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时,心肠一软,便转了话题,“等会儿,你去找长影,让他给你配一些暗卫。你总是成天往外跑,身边没人保护,又怎么能行?” 他可没忘记,这次若非阿冬传回了消息,他还不知道这人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千里之外朝敌军将领射箭。而若不是提前知会了长影,她难不成还想从万军之中掳走明天绪? 一想起这个,他心头就止不住的发慌。 很早以前,他就在考虑要不要这么做。只是,那时候他总觉得有自己保护她,也没必要给她另外安排暗处保护的人。 可经过这次的事,他才发现自己太天真。就凭这人三天两头往外跑的本事,把侯府所有的暗卫都安排到她身边,也不是多余的。 可谢风华听到这些话,突然有个不妙的感觉,连忙摆手推辞道:“侯爷,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的……” 元旻舟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以后,你就跟阿冬一样,随身带着联络的信号。有什么事,就喊长影帮忙。” “侯爷,其实我就随口说说而已……”谢风华又要推辞。 却不想,元旻舟已经突然扯下腰间的玉佩,递到她面前,“这是调动侯府所有暗卫的信物。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谢风华愣了愣,低头看着那块玉佩,突然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人是被她刺激到了? 可她发誓,刚才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啊! 这下可好,信物都拿出来了,她要怎么拒绝? 她正犹豫着,那边元旻舟已经将玉佩塞到了她的手里,嘱咐道:“给你,你就拿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了?” 本来,谢风华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可一听到这个语气,顿时将玉佩收到怀里,瓮声瓮气道:“侯爷,你别以为,一块玉佩就能抹杀掉你招蜂引蝶的事实。我这不过昏睡了一会儿,你就已经急着爬墙头了吗?” 言下之意,竟是将他比成了要出墙的红杏? 元旻舟一时怔住,随即仰面大笑,他本就生得俊朗无双,此刻笑起来,整张脸上似是绽放出无限荣光。而那双眸子盛满了温柔笑意,令人目眩神迷。 谢风华也有些迷醉了,感觉自己像是喝了陈年佳酿,脑袋里晕沉沉的,别的都想不起来。此刻,她只想一头扎进这样的笑容里,不去理会其他的纷扰。 殊不知,她这副迷蒙的神情,却让元旻舟眸色深了几分。 一直以来,她展露出来的姿态,不是狡黠像狐狸,就是冷静刚硬如男子。可此刻露出这样的模样,却让人看出几分独属于小姑娘的俏皮和可爱。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个表情画下来。 忽然间,他就起了捉弄之心,凑过去,看着自己的脸在她的瞳孔里放大,也看着她惊慌失措地躲开,心里似乎有根弦跟着颤了一颤,盯着那方侧脸的目光变得格外悠远绵长。 谢风华满脑子都是他凑过来的气息,温热中带着股松木香,搅得她心神跟着荡了几荡。荡过之后,她抬手拍了拍脸颊,佯怒道:“侯爷,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可以啊!我不过是昏睡了一会儿,这就已经有人跑到我面前炫耀了。” “你那叫睡了会儿?要不要帮你数数,总共睡了多少天?”元旻舟知道她转移话题,却也没揭穿她,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谢风华瞪了他一眼,奈何她红霞覆面,这一瞪就瞪出了娇嗔的意味。 元旻舟微微眯眼,似是为此出了神,迷蒙中,却听她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是什么正一品诰命夫人?” 元旻舟蓦地回神,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想起那一刹那迷醉而沉沦的心境,他恼怒地捏了捏大腿,由着那股痛意席卷全身,挽回一瞬间迷失的神智。 他深吸了一口气,边想着要保持距离,边心神不宁道:“很快就是了。之前发生了太多事,而你我成亲的日子又比较尴尬,才不得不将此事压着。等此次回京后,皇上的旨意肯定就会下来的。” 谢风华真诚地道了句感谢,与他一路谈笑着,回了住处。 而在他俩离开后,林场其他人已经将谢风华没说完的话脑补了无数回,等看到明天香从林子里出来,那些别有意味的目光就直直落在了她的身上。 明天香虽然心情不佳,却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发火,只能私下里问随行的护卫。当得知这是谢风华的手笔时,她故作冷静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道疤痕,当场就勃然大怒起来。 不过,尽管对谢风华心存恨意,她还是没忘记此时面临的难题。回到住处后,她便吩咐人将那名黑衣人和那些断箭抬了上来,与手下的人关起门来共同商讨着对策。 当天晚上,元旻舟便收到了北冥人的交代。 彼时,谢风华正坐在桌前用晚膳,见他走进来,便问道:“那位长公主怎么说?将这罪名推脱到谁的身上了?” 元旻舟坐下来,给她夹了菜,笑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她会推脱罪责?” “难道她承认,此事是她的手笔?”谢风华随口反问他。 却不想,元旻舟认真地点点头,神色难辨,“你说得不错。她将此事认了下来,并且还打算修书给咱们的皇上,自请责罚。” 谢风华闻言,饭都吃不下了,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转,突然就笑出声来,“好啊!真是看不出来,这位端阳长公主还是个狠人!她的理由是什么呢?” 说完,她的眼神里立刻透露出一股玩味之色。 元旻舟见状,特意给她夹了最不喜欢吃的肉,如愿看到她紧皱的眉头,心里才稍微平衡些,随即道:“如你所想的那样,她自认倾心于我,为了能够留在我的身边,便使出了这般手段。” 谢风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啧啧叹道:“侯爷,看不出来,你的魅力还挺大的。就这么站着不动,也有人自毁身份地冲上来。” “你又在胡说什么?”元旻舟又给她夹了一块肉,在她抗议之前,先开口把她的话堵住,“这位长公主,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可有看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一提到正事,谢风华顿时敛起神色,低头思考了下,随即问道:“你觉得,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话一出,两人心中都有了底儿。 能让一国公主当众自毁身份,认下这所谓的“罪名”,那背后的目的绝对不简单。 “为了这次的议和谈判?”元旻舟想出了这么个答案。 谢风华同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应该不可能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理由。” 见他要反驳,谢风华又赶紧解释了句,“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不够有魅力,而是想要说明,这位端阳长公主心思深沉,顾全了他们所谓的大局。所以,我更好奇,她这么看重这场议和,背后又是打着怎样的主意。” 本来,刚看到明天香时,她也以为对方是个骄纵蛮横的皇室公主。可真正让她不敢小觑的是明天香骤然转变的态度。 那样的态度,说起来就是一个词——能屈能伸。 是以,当听到那所谓的“交代”时,她便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你也别急。既然她有目的,以后总会露出些端倪。到时循着蛛丝马迹去找,也会找到答案的。”元旻舟安慰她,又给她夹了菜,劝她赶紧吃饭。 谢风华心不在焉地吃完饭,突然间想喝酒,便让长影搬来好几个酒坛子,拉着元旻舟爬上屋顶喝了起来。 元旻舟不是嗜酒之人,却也劝不动她,只能捧着个酒坛子,坐在旁边陪着。 谢风华的酒量不算好,却喝得很凶,三坛酒灌下去,眼神已经有些飘飘然了。她喝醉之后,眼神总是格外的明亮,衬着头顶的月亮,直教人移不开视线。 纤纤素手又要捞起一坛酒,元旻舟见了,连忙抬手按住,却在对上那样明澈的眼眸时,脑海中蓦地闪过类似的场景,按着的手立即放开,甚至还主动将手里的酒坛子递给了她。 两个酒坛子很快就空掉,元旻舟见她应该醉得差不多了,连忙将她抱下去。 触碰到床榻的一瞬间,她突然直起上半身,却不小心碰到了元旻舟的额头。眸色一下清明一下混沌,她吸了口冷气,突然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双眼迷蒙地辨别着眼前的这张脸。 元旻舟确认她没装醉后,突然就松了口气。刚才他特意将两坛酒塞到她的怀里,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可一想到心头的诸多疑惑,便也只能这么做了。 不然,这个人清醒时,哪里会给人可趁之机? 说到底,与窦长柯的那番话,还是让他起了别的心思。喝醉了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防备吧? 元旻舟低下头,见她双颊微红,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排阴影,衬得那张脸多了几分平常没有的甜美娇俏。他喉头一动,突然凑过去,抚上那微热的面庞,轻声道:“风华……你是风华吗?” “嗯?”谢风华脑袋晕沉沉的,一片天旋地转中,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她吃力地睁开眼,灯光模糊下,却见眼前这人嘴唇紧抿,一双眼睛亮得宛若天上的星辰,她不自觉地抚上这人的眼角,偏着头想了想,口齿含糊道,“谁在喊我?” 她说这话时,双臂没抱紧元旻舟的脖子,身子一沉,便倒在了床榻上。 元旻舟只觉心跳加快,顺势紧张地倒了下去,额头抵着额头的瞬间,彼此气息交缠着,他感觉自己都快要呼吸不了了。 他觉得,今晚他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一想到那个结果,他忽然就浑身颤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那张面容,不敢置信道:“你说,你是谁?” 他的语气格外得轻,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说得大声了,会惊醒这个醉酒的人,也惊醒了他做了多年的梦。 而谢风华浑然不知自己成了被套话的小羔羊,想也不想就大声道:“大胆!本帅的名讳,岂是尔等宵小能随意就来问的?” 元旻舟浑身颤抖着,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强忍住将她抱紧的冲动,继续诱哄着她,“你说你是谢元帅?那你认得我么?” “认的。”谢风华掀开眼皮子瞅了他一眼,含糊道,“我见过你啊!” “哪里见过?” “在……墨城?”谢风华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额头,“那天雪好大,你抱着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好冷……” 她突然往元旻舟的怀里缩去,似乎要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元旻舟任由她钻入自己的怀里,须臾过后,他猛地抱紧她,刹那间泪如雨下。 就是这句话! 上次喝醉酒时,她也说过这句话! 可恨他当时没听懂,一直糊涂到了现在。 多久了? 这样等待的日子有多久了? 久到他差点就忘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思念一个人。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谢风华,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不肯也不敢松手。就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再次从他的世界里离去,从此又留下他孤身一人。 谢风华被他抱得全身骨头都疼,挣扎着要钻出他的怀抱。却不想,这一番挣扎下来,两人早已衣衫凌乱,身子也更贴近了一些。 “你……你走开……”谢风华拧着眉头瞪着他,抬手要把他推开。他却恍若未觉,落吻于她眉间,似是要吻平那眉间的褶皱。 “风华……别怕……我在……”他轻轻地呼唤着,声音温柔而醇厚,像一樽充满诱惑的醇酒,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谢风华的挣扎在这声呼唤中渐渐平息,下意识就往元旻舟的怀里靠去。 元旻舟气息紊乱着,看了下那迷蒙的人儿,抬手熄了灯…… 第074章 你还在,我很欢喜 谢风华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在那个梦里,有人在不停地喊她的名字。那声音轻柔而动听,就这么在她耳边回响着,本来脑袋沉沉的,一下就随着那声音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醒了?”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她突然怔愣了下,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这声音,怎么跟梦里的那么像? 宿醉后的思绪迷茫而空白,她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身旁突然伸来一只手,抚上她眉宇间的褶皱。轻轻的,痒痒的,像猫爪儿挠着手心,教人心尖儿颤了颤,瑟缩着却又好奇地迎上去。 谢风华的思绪都被那手牵引着,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她慢慢转过头,脸上还残留些初醒的茫然,待看到躺在身侧的元旻舟时,脑袋里像是突然炸开了烟花,指着他不敢置信道:“侯……侯爷……你怎么……” 怎么躺我床上了? 她没来得及问完整句话,却发现她正靠在元旻舟的怀里,两人的距离如此贴近,近到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甚至还能听到那一下下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眨了眨眼,有些分不清现在的情况。 自成亲后,他俩从未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她对这类事情不算很敏感,而元旻舟心中无时无刻不装着死去的她,自然也克制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 说起来,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在那样的目光下,元旻舟却没那么镇定自若了。 其实,昨晚还是他鲁莽了。从她的口中得知了那个答案,他到底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趁她醉酒之时,行那等疯狂之举。 事后,他冷静下来,也万分懊恼。 初听到那些话时,他没能仔细思考其中的深意。尽管知道醉酒之人不会说谎,可沉下心来想了想,才发现这其中着实存在着诸多不合理之处。 譬如,为何谢风华还活着,却换了个身份? 沉思过后,他心头便涌起一股恼怒——不该那么冲动的。 都等了那么久,为何不再等她醒来确认清楚? 若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自己却趁机做了这等蠢事,他又该如何面对?可若不是那个人,他岂不是更加罪大恶极? 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他一整夜没有合眼。 而自她醒来,他更是紧张地注意着那脸上的神色。见她从迷茫到不敢相信,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甚至,他还主动将谢风华揽入了怀里。 先发制人,总是没错的! 谢风华觉得,上辈子受到的刺激绝对没有此刻那么多。 感受着他的动作,那些迷茫的情绪顿时退散开去,她也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指着他道:“侯爷,你怎么……” “怎么什么?”元旻舟轻轻拨开覆上她脸上的发丝,突然低声问道,“风华,若不是我发现你的身份,你还要瞒我多久?” 这一声轻唤,将谢风华彻底从懵懂中唤醒过来。她猛地抬起上半身,砰的一声撞上元旻舟的额头,立即眼冒金星地跌回了床褥里。 若说元旻舟之前还有些故作镇定,此刻却也慢慢放松下来,伸手帮她揉了揉额头,柔声道:“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说,又何必这么激动?” 谢风华突然抓住额头那只手,又凑上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侯爷,我昨晚可是说了什么?” 她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了醉酒的时候。尽管之后发生的事,她也有些模糊的印象,却是记不住曾经说过什么了。 可她肯定,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更甚者,不经意间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狐疑地看过去,却见元旻舟突然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一手撩着她的发丝,眸光却紧紧地锁着她的脸。 又听他轻声道:“你昨天说,你叫谢风华。这才睡了一觉过来,就不记得了?” 谢风华却松了一口气,“你说的是这个啊……” 岂料,她这样坦然自若的神色,却让他心头蓦地生出一股无名火,双臂一揽,便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语气暗藏危险地道:“你难道不该给我解释下,为何你变成了谢风华?又为何……” 又为何,明明是那样的身份,却不直接告诉他,任由他日复一日地陷在思念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谢风华也了解了他的态度,便也道:“侯爷希望我是谁?” “自然是……”元旻舟下意识就要回答她,却在对上那样明澈的眸光时,眸色一沉,立刻将那些未说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谢风华却没他那么多顾虑,自顾自道:“侯爷,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当初,墨城那一战后,我本已从这世上消失。再醒来时,就已经成了我的亲妹妹了。这样怪力乱神的事,起初我都不敢相信,又如何敢说与你听?” 再者,刚醒来那会儿,谢家又陷入种种陷害之中,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前世之死和那五万援兵上,哪里有精力跟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如今既然捅破了这层纸,而元旻舟也没有表露出无法接受的态度,她便也放下心来,整个人懒懒地偎在他怀里,呈现出一种放松的状态。 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 而元旻舟身子僵了僵,下一刻却猛地抱住她,轻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秋风自窗子边偷溜进来,拂过肩头那裸露在外的肌肤,谢风华瑟缩了下,下意识就往温暖处钻去。 却不想,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元旻舟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身子又紧绷起来,她不解地抬眸,却觉眼前一片黑影罩下,元旻舟的那张俊脸突然放大在眼前。 眸色深深,柔情似水,教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谢风华心中一动,不禁抬起手,顺着那剑眉描起了轮廓。正欲说什么,却见他突然覆身而下,温热气息中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将她所有的思绪悉数占据。 浓情过后,谢风华又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房中已经没了元旻舟的身影,她掀开被子起身,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穿戴齐整后,便走出了房门。 彼时,长影正守在院子里,看到她走出来,顿时低下头,小跑上前,单膝跪地低声道:“属下见过谢元帅。” 谢风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抬手示意他起身,淡淡道:“起来吧。侯爷跟你说了我的身份?” 长影忙不迭点头,眼里满是崇拜,“元帅,您怎么变成少夫人了?不对,您怎么附身到少夫人的身上了?” 若非亲耳听侯爷说出来,他定会以为遇到鬼了。 “这个说来话长。”谢风华斜了他一眼,在他满含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 长影顿时沮丧地垂头。 “以后别叫元帅了。直接叫少夫人!记住了么?”谢风华背着手,四处看了看,又问道,“侯爷呢?” 长影道:“窦城守来找侯爷商量议和的事,这会儿,人应该在城守府吧?” 谢风华又问了其他的问题,两人这么说着,就说到了北部四城的情况。她突然想起林州里的那对母子,不禁问道:“林州还是甘英在主事吗?” “是的。”长影有些奇怪她为何会单独问起这个,“两国议和,林州和静州也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有大臣提议,将林州和静州的两位城守罢免官职,押送到云州,听候皇上的处置。可皇上的旨意还没传来,侯爷也不敢私自做决定……”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帅,可是哪里不妥?” 想起甘英府中的种种,谢风华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却不直接言明,只道:“侯爷回来后,你让他来找我一趟。” 如今,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也要去林州一趟。 当初,她离开时,甘田生还未醒来,花姨娘的尸体还藏在酒窖中。耽搁了这么久,这对母子又是什么情况了? 许是心中有事,她也没有留意时辰,竟是在院中坐了足足三个时辰。等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抬头一看,夜幕已经快要降临。 正欲起身去外头看看,院门处却走来一人,她脸上一喜,连忙迎了上去,笑吟吟道:“侯爷,你回来啦!” 元旻舟与窦钟谈了一天的公事,本来已经十分疲惫,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疲惫散去,心头狠狠地震了几震。 像久候家中的妻子,于日暮时分迎接归家的夫君,他看着眼前的谢风华,突然有股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刚相认的隔世夫妻,而是共同走过大半生的伴侣。 一瞬间,他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也值了! 谢风华见他光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又喊了他一声。 他终于回过神来,敛起多余的思绪,自然地牵过她的手,边走边问道:“我听长影说,你有事找我?” 谢风华本就不拘小节,加上心中有事,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回道:“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要回云州?” “你们?”元旻舟停下脚步,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你不跟我一起?” 谢风华点头,“林州城守甘英,你想必也知道吧?他有个儿子,曾经帮了我很大的忙。若不是他,我未必就能那么快地拿到林州通行令,进而以最快速度赶往锦城。当时我离开时,他受伤昏迷不醒,我得回去看看。” 她说完,久久没听到声音,不禁抬头看去。却见元旻舟正看着自己,眼带笑意,也不知有没有将刚才的话听进去。 拿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紧接着便听他道:“风华,你不觉得,你这样子很像自报行踪的小妻子?” 谢风华就要动手打他,却被他一把抱住,正欲挣脱出来,却听他感慨道:“风华,你还在,我很欢喜。” 那挣脱的动作突然就停了下来。 谢风华一笑,双手悄然绕到他背后,回抱住了他。 …… 翌日清晨。 元旻舟与北冥使臣踏上回云州的路时,谢风华也往林州而去。一进城,她便翻墙偷溜进了城守府,直奔酒窖而去。却发现,酒窖里没有花姨娘,细细闻了闻,也没有闻见什么异味,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离开城守府后,她直接去了那家青楼,却从苏唯静口中得知,甘田生醒来后就已经离开了。 谢风华专程为这而来,眼下找不到人,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牵了马正欲出城,却听到有人从背后喊了她一声,回头一看,却是遍寻不见的甘田生。 原来,甘田生离开青楼后,便偷偷回了城守府。他本就是府中不受宠的庶子,也没人会想到他曾经做过什么,倒是方便了他去找花姨娘。 这一找,就找到了酒窖里。 尽管谢风华曾经为花姨娘简单收拾过,可在看到花姨娘身上的伤痕时,他也能猜测出此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刻,他恨不得将甘田易碎尸万段。 后来,他又带着花姨娘趁乱逃了出来,并寻了处地方将其安葬。 谢风华见他精神有些不济,担忧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甘田生摇了摇头。 在此之前,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能没有太多的钱财,买不起太多的桂花糕,但至少能好好活着。现在,有个人因为他死掉了,还是以那样屈辱不堪的方式,他觉得自己不如也死了算了。 谢风华给他递上一杯茶,问道:“花姨娘的事,你都知道了?” 见他点头,她突然道:“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花姨娘也不会就那么死去……” “少夫人言重了。”甘田生勉强笑道,“若不是你,我这条命估计也没了。只能说,我和花姨娘命中要遭此一劫。这都是命,我也认了。” 他笑意苦涩,不过才几日没见,那张脸显得更加老成沧桑,就跟见识过一生风雨变幻一样。他的年纪应该比窦长柯还要小一些,本也该那么无忧无虑地活着,谁知道竟然要遭遇这么多磨难! 一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谢风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可她不能当着甘田生的面儿这么做,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去补偿他。须臾,她便问道:“甘公子,若是你不知道去何处,可愿意随我去天京?” 甘田生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无比感激道:“少夫人救我一命,又替花姨娘找好了藏身之所,我已经无以为报了,哪里敢再麻烦你?离开了城守府,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谢风华还欲再劝,却被他几番推辞,便也只能作罢。 直到起身告辞,她也没再提起花姨娘这个人。 当初答应了花姨娘,要替她保守身份。可谢风华临走时太匆忙,也没来得及掩饰那一头白发,若是甘田生看到了,是否会联想到什么? 谢风华有些惴惴不安,可甘田生也不问起相关的事,似乎这个人从世上消失了就消失了,并不值得再去缅怀一样。 分别时,她高居马上,看着甘田生走向长街尽头,突然有种他已经知道一切的错觉。转瞬之后,她又摇了摇头,策马冲出了城门。 秋意渐浓,甘田生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穿过林州的大街小巷,在路边酒馆里买了一壶酒,便往城东一处僻静的山坡爬去。 他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爬到坡顶,已经气喘吁吁。 走上前几步,挨着一块墓碑坐下,从酒壶里倒了点酒儿,低声道:“娘亲,今天我见到少夫人了,你死前,也是她陪着你的吧?” 那一日,他找到酒窖,看到那满头白发时,终于知道花姨娘的身份——他的母亲。 经过一番打听和确认后,他也终于了解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那些人说,他的娘亲抛夫弃子,无情无义。 可他却看到了埋藏极深的不得已的苦衷。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呐呐道:“今天少夫人让我随她去天京,被我给拒绝了。我知道,她可能是看我可怜,想要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顿了顿,他又道:“她是个好人。” 不过,他的命,只能自己做主,纵然好人也无能为力。 又说了几句话,他便起身离开。 林州的秋天渐渐冷下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却拢紧了身上的衣裳,往坡下大步走去。风吹起他的白发,像飘飘扬扬的雪,映出那草木凋零的季节。 冬天,就要到了。 …… “冬天就要到了啊!”谢风华裹着件披风,呵了呵手道。 那日与甘田生分开后,她便抄近路赶上了元旻舟等人的车队。 此刻,车队正停在一处驿站里稍作歇息。 她也没闲着,拉着元旻舟跑到驿站外头,权当看风景了。这一番赶路下来,她浑身酸痛不已,恨不得能够早点结束这样颠簸的日子。 好在,就快要到云州了。 元旻舟给她换了件更暖和点的披风,又握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呵了呵气,说道:“你这身子骨怎么感觉有点虚弱啊?等到了云州,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吧?”谢风华没怎么在意,只觉他在小题大做。 却不想,元旻舟却趁机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哪里麻烦了?该看的还是要看,不然怎么能让母亲尽快抱上孙子?” 谢风华脸上一热,一脚就踹了过去。看着他捂着膝盖闷声痛呼的模样,她顿时笑出了声,整张脸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来!起来!”她朝元旻舟伸出手,却不想,元旻舟趁她不意,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并趁机吻了下她的耳垂。 她身子一颤,脸上火辣辣的,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却也没挣脱他的怀抱。 知道她的身份后,元旻舟像是变了个人,以前觉得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举动,如今由他做来,却是信手拈来。 每当她要生气或者表达什么不满时,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自认脸皮够厚,却也不敢与那样的目光对视,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溺死在他的柔情里。 而这两人嬉闹的动静,也引来了驿站内一些人的注意。 明天香站在二楼某处窗子前,看着楼下相互依偎调笑的两人,眼里倏地划过一丝阴鸷。 贴身宫女玉琴从旁鄙夷道:“长公主,这两人,还真是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还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明天香横了她一眼,叱道:“这话是你能说的?掌嘴!” 玉琴吓得连忙跪下来,狠狠地扇起巴掌来。 明天香看着心烦,便走出去,推开了左边的房间。 那房里坐着一名女子,见她怒气冲冲地闯进来,那脸上倏地划过一丝惊惶,连忙屈膝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明天香看到这张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关起门,拳头就往那女子的身上招呼过去。那女子也不敢闪躲,只能闭着眼,流着泪,硬生生挨了这些拳头。 片刻后,明天香也打得累了,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指着那女子道:“哭什么哭?若不是因为你,本宫何至于千里迢迢来受这些羞辱?” 那天,林场发生的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受害者,可为了眼前这个身份卑贱的人,她不得不自毁身段,硬是咬牙认下了这份奇耻大辱。 因为她不敢赌! 元旻舟在此次议和谈判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惹怒了他,误了大事,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平白所受的委屈,又看眼前这女子哭得梨花带泪,明天香整个人变得无比烦躁,当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恰好就遇到了携手而来的谢风华二人。 谢风华颇感意外,目光望向她的身后,却看到那房中有名女子在低声哭泣。 她大致捕捉到了那人的轮廓,还欲细看,却见明天香已经砰的把房门关上,不得不收回了视线。 与明天香假意寒暄了一番,两人便走了回去。 两日后,车队终于回到了云州。 第075章 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下去 经过商榷后,梁朝与北冥国签订了议和协议。 协议上称,北冥国自愿割三城,并且三年内,如数向梁朝皇室进贡金银珠宝,以显议和的诚意。 谢风华听到这消息时,正与元旻舟用着膳,当场就差点被呛到,不敢置信道:“我就问件事,这议和似乎也没怎么商量吧?” 她虽在朝中有官职,却还没有参与这等大事的资格。但她也关注议和的进展,得知这前后也就商量了不到三次,就这么签下议和协议了? “就简单谈了两次。”元旻舟淡淡道,“别说你,就是我,也都觉得这进展有点超乎想象。虽说北冥国作为战败的一方,在议和姿态上不会太强硬,但退让到这个地步,也实在令人费解。” 他思考片刻,却见谢风华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不禁问道:“你又想打什么主意?这事儿,可是已经板上钉钉的……” “在你心里,我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吗?”谢风华瞪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在想,这战事突然而来,又悄然而败,议和还能有这样好的补偿,倒是……” 许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元旻舟连忙抬手打断了她,“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虽然这次你放火烧了北冥国的粮仓,又活捉了北冥国的二皇子,提前结束了这场战事,可死掉的性命是怎么都不会再回来了的。” “哎呀,我知道,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谢风华眉一挑道,“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也就在这里跟你说说,对外是绝对不敢嚷嚷一句的。否则,让赵沛知道了,非得让我去打仗不可。若不是他,我上辈子也不会南征北战……” 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风华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将过往那些事情说了出来。 还真是,尴尬! 她偷偷地瞥了眼元旻舟,却发现他正面带微笑地听着,见她停了下来,随即问道:“你跟皇上很熟吗?” 谢风华偏着头想了想,应该还算比较熟的吧? 可她瞧着元旻舟的神情不太对,便也小心斟酌着,“如果我说有些熟,你会不会……” “不会。那是你的事。”元旻舟搁下筷子,意味深长道,“我记得,你之前也曾直呼杜皇后的名讳,莫不是也跟她很熟?” 谢风华没想到他的记忆力会那么好,只能点点头,将过去三人间的纠葛慢慢说了出来。 自始至终,元旻舟都是静静地听着,当听到她为了赵沛而远走他乡上阵杀敌时,素来温雅的面庞上覆满冰霜。 他终于知道,为何赵沛在谢家的事儿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偏袒。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呵! 忽然间,他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或许,就像是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有人在时刻觊觎他的妻子,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侯爷,你怎么了?”谢风华喊了他几次,见他都没有反应,不禁急道,“你可是怪我跟帝后二人交往过密?可是,你仔细想想,当时我也没认识你啊……” 这一句话,像是清水突然冲掉了脑中的淤塞,元旻舟瞬间豁然开朗。 的确,当初他们三人相遇时,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如今又生的是哪门子气? 他不禁揶揄道:“这么说来,你是怪我没能及时出现,早点娶你?” 这人……这人…… 谢风华嗔了他一眼,“你高兴就好。” 竟也没怎么反驳他。 元旻舟叹了声,出其不意地将她抱到腿上,她挣扎了会儿,又觉得自己矫情,便也老实地窝在他怀里。 见状,他也满意地笑道:“为何将这些事告诉我?”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谢风华顿了顿,又继续道,“那些事,我从未跟其他人说过,可既然换了个身份,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简单来说,谢风华这个身份,在赵沛面前可以是保命的东西,可在杜平飞面前却是催命的符咒。我希望你知道,以后必要时,可以借这个身份来达成一些目的。” 元旻舟突然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你对皇上难道没有……” “以前有,现在没有。”谢风华很干脆地摇头,“我承认,以前的确对赵沛有过好感,可在他娶了杜平飞后,这点好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辈子,他对我来说,就是个比较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比较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到可以用这个身份去达成目的? 元旻舟抿唇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可我觉得,皇上对你似乎……” “那是他的事。”谢风华斜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觉得,他对我怎样,我就要对他怎样吧?” “那倒不是。”元旻舟有些感慨,“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妻子被人这么惦记着,心里头总不是滋味。” 谢风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捏着他的脸颊道:“遇到我,算是你幸运了。对我来说,爱恨都是绝对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出墙。” “那就多谢夫人了。没有往为夫的头顶戴东西!”元旻舟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那些不安不甘的情绪,也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如谢风华所说,她的爱恨都是绝对的,他实在犯不着去担心什么。 或许,赵沛依旧念着谢风华的好,可在世人眼里,谢风华已经死了,再怎么念着,都不会惦记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他应该放心的。 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嘱咐道:“之前,他不是还怀疑你的身份了?你的言行举止,也要注意一些。” “知道了。”谢风华知道他的用意,顿时应了下来。 …… 而听说了议和一事后,杜平飞也是跟谢风华一样的反应。只是,问了萧遥,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连用膳的心思都没了。 月荷从旁劝道:“娘娘,这些事,自有皇上做决断,您就不要再费心了吧?还是先用膳吧?” 杜平飞却少见的愁眉不展,叱道:“你知道什么?这些事,看起来关乎前朝,可真要细细品起来,那后宫也逃不掉。” 月荷心神一颤,不禁道:“娘娘是觉得,那位端阳长公主来者不善?” “倒也不一定是她。”杜平飞沉吟着道,“据本宫所知,北冥国的皇帝既然将议和之事交给了这位端阳长公主,那说明此人的存在远不在和亲之事上。” “那您在担心什么?”月荷十分不解。 杜平飞却摇摇头道:“本宫……也不知道该担心什么,只是觉得,这次来云州,很多事情都脱离了掌控,真要追究起来,才会发现很多触目惊心的端倪。” 可她现在势单力孤,不能、也不敢去追究。 萧遥却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不禁开口问道:“那,北恒王府的那位二郡主,该怎么办?” 这些年,他陪着杜平飞待在深宫中,自然也知道后宫的情况。 虽然杜平飞不可能会怕什么人,可这位被封为贤妃的二郡主背后,可是还站着偌大的北恒王府。 这一点,远不是现在的杜平飞所能相比的。 杜平飞却不甚在意道:“你放心。皇上不会对这个贤妃起什么兴趣的。在后宫之中,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那就翻不起浪花来。你们想想,这个贤妃的称号,可是北恒王与皇上做了交易才得来的。皇上每次看到这个贤妃,就会想起被北恒王逼迫的日子,那能对她有什么兴趣?” 萧遥见她胸有丘壑,便也放下心来。 不想,杜平飞却突然盯着他,问道:“之前让你去办的事,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不是说,谢二单独行动么?怎么还是失手了?” 萧遥犹豫了下,脸上现出一抹挣扎。 许是看出了他心中的复杂,杜平飞却道:“萧遥,你可是觉得,本宫让你做的事,违背了你的原则?你是不是觉得,本宫不该让你乘人之危,在谢二为了国家大事奔走时,反倒要你去暗箭伤人?” 萧遥没有回答,可那脸上越发浓重的挣扎却泄露了他的想法。 他一直都知道,杜平飞在谢家的事情上,总有种超乎常人的偏执。 当初,他得了杜平飞的命令,一直暗中跟着谢风华的行踪。得知她带着四五个人单独行动时,本来也有机会能够取了她的性命。 可那一刻,他却犹豫了。 其实说起来,谢二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她最大的罪恶,或许就因为她姓谢,是谢元帅的亲妹妹。 可平心而论,谢二为了国家大义而四处奔波的举动,让他下不去手。 杜平飞见状,只能叹气,“本宫的错,不该将此事强加给你。不过,萧遥你可想过,这次就算本宫饶过她,也只是因为你而已。” 萧遥立即低下头,说道:“抱歉。这是我的过错。可是,虽然我没动手,却有人帮忙动手了。我记得,谢二还挨了两箭。” “怎么会这样?”杜平飞诧异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萧遥摇头,却将一路看到的情况,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之后又道:“当时,我远远看着,那斗笠人射出的那一箭,是冲着谢二去的。难道是谢二的仇家?” 杜平飞当即反驳,“这简直是荒唐。你可别忘记了,谢二以前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的仇家,也只会是本宫。本宫不取她的命,还会有谁惦记着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萧遥连忙提醒她,“娘娘,你口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可是能够爬完污道放火烧粮仓,又远远射中敌军将领的大人物。” 这么一连串的功绩从他口中说出来,两人都是吓了一跳。 直到此刻,杜平飞才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儿,不禁问道:“你说得这些,确定是她做的么?本宫怎么有种错觉,这是谢风华那女人才能做到的事?” 萧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听她问道:“你之前不是怀疑谢二么?最近追踪下来,可有什么发现?” “刚才跟你说的那些,不就是发现?”萧遥不禁苦笑。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听从杜平飞的旨意,可一番追踪下来,他突然发现事情变得云遮雾绕起来。 许是被这些整得烦躁了,他不禁问道:“娘娘,横竖谢元帅已经死了,你又何必抓着一个死人不放?人死如灯灭,再大的恩怨也该消了。若是让皇上知道你这么针对谢家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提赵沛还好,一提赵沛,杜平飞突然就勃然大怒,“你觉得本宫在无理取闹?本宫何尝不想放过她?可她可曾放过本宫?死了都不让人清静,都让皇上对她念念不忘,你让本宫如何不怨恨?” 萧遥很想说,这种事,难道不该去质问皇帝? 可一想到杜平飞在这件事上的偏执和不可理喻,他又放弃了劝说,无声地站在了旁边。 杜平飞发泄完了,才重新看向他,说道:“萧遥,你也清楚,当初谢风华和本宫之间的恩怨有多深。若不是她,本宫也不至于跟皇上做了这么多年貌合神离的夫妻。你既然知道本宫的执念,应该会帮忙的,对吧?” 萧遥却叹道:“皇后娘娘,你总是将过错都推到谢元帅的身上,为何就不想想,其实她也是无辜的。你要怨,也该去怨皇上啊!” 杜平飞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与赵沛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再怎么貌合神离,也始终狠不下心去怪他。尽管她已经被赵沛弄得家族覆灭势单力孤,可当初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思及此,她又带了几分恳求道:“萧遥,如今我除了你们几个,已经一无所有了。若是连你都不帮我,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萧遥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当初你救了我这条命,你就是让我去死,我也无话可说。你放心。谢二那边我会继续盯着的。若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我会及时告诉你。” “谢谢你!”杜平飞终于松了口气。 …… 议和的事定下来后,帝后的车驾也很快离开了云州。 抵达天京时,已经是初冬时节。万物凋零,冬雪将落,处处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 天气越来越冷,谢风华也乖乖地窝在府里数枝丫残叶。 洛城战事中,她破敌有功,又被赵沛升了官职,现在是天京的御林军统领,主管天上京和皇宫的治安。而曾经跟她闯荡过的几个人,也跟她进了御林军。 唯独杜怀绍拒绝了她的好意,坚持要留在五城兵马司里,美其名曰,历练。 谢风华见他心意已决,也没有勉强。 起初,她秉承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原则,每天还挺勤快地往皇宫里跑。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她也犯懒了,能不出门就坚决不出门。 御史们见状,时不时就告她目无法纪,不宜担任御林军统领一职。可每次赵沛都无动于衷,甚至听得烦了,还反问一句“她能上阵杀敌千里之外取敌军首级这统领她不当谁当”? 于是,众人也都知道皇帝的态度,不敢再去触这个霉头。 唯独元旻舟回来讲起这些事时,颇有些阴阳怪气,“依我看来,皇上是真的对你上了心的。” “那是我姐,我姐……”谢风华还啃着一只鸡腿,含糊地纠正他。 元旻舟无奈摇头,弯下腰,替她擦去满嘴的油,颇有些郁闷道:“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两人的相处越来越随意,却也时刻透露着一股难言的默契。 谢风华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从桌上拿起一只鸡腿,塞到他嘴里,好声好气的,跟哄个小孩子似的,“侯爷,朝廷上的事情还不够你操心的?回到府里来,你居然还给我纠结这些事情?” “就是因为朝廷大事需要操心,夫人的事也要操心,才会觉得分身乏术啊!”元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把梳得好好的发髻瞬间揉乱。 谢风华披头散发地追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两人都提着剑,交起手来。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飘起了雪,他二人却越打越激烈,而旁边看着的窦长柯也时不时喝彩几声,一时间,这画面倒是无比和谐美好。 窦长柯看得手痒痒,也想去比划一番,却被元旻冬及时拉住,“你过去干嘛?这个时候去打扰,不是很好吧?” “好像也是啊……”窦长柯虽然神经大条,可多少也知道不能坏人好事,自己提了把剑,却冲元旻冬刺过去。 元旻冬差点没躲过去,怒道:“你发什么疯?好端端的,拿剑刺人……” “来玩玩啊,破冬瓜……”窦长柯的手,很痒很痒。 元旻冬转身就走。 这么冷的天,他才不要拿剑。 “破冬瓜,你大哥大嫂都不怕冷,你怕……哎,你怎么又走回来了?” “不是比试么?”元旻冬不知道哪里被刺激到了,提起一把剑,毫不客气地冲过去。 窦长柯身形一闪就轻轻巧巧地避开,正欲你来我往地比划一番,却听到前院传来一道禀报声,直让四人停下了动作。 “没意思。”元旻冬铿地将长剑插入剑鞘,看了眼窦长柯,直接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才知道是谢风华的诰命批下来了。 谢风华接了旨意,冲元旻舟感激一笑,回头却听元夫人吩咐下人去采买东西。 “母亲这是要做什么?”谢风华一头雾水。 该不是见她又多了一重身份,又为侯府增加了一份危险的因素,这就连忙命人去买些教训人的东西吧? 元旻舟见她脸上划过各种各样的神情,不由得看痴了,等回过神来,才安慰她道:“我觉得,可能母亲是替你感到高兴,这才想要为此庆祝一番。” 谢风华表示不信。 可事实证明,知母莫若子。等元夫人准备好一整桌的菜,招呼着他们入座时,谢风华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不过,她虽然在元旻舟面前不着调,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能维持着那股气韵的。元夫人看了,越发觉得喜欢,甚至还端起酒杯,多敬了她几杯。 她感觉小心脏有点承受不住,连忙在桌子底下拽着元旻舟的衣袖,一脸担忧道:“你说,母亲该不会把我灌醉了,让我吃肥了,然后将我牵去宰了吧?” “胡说什么呢?”元旻舟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低声道,“母亲是替你高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风华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 高兴? 她都升官了,依照元夫人之前的嘱咐,不是又给侯府带来更多的危险了?怎么可能会替她高兴? 却不想,他俩这副低头私语的模样,落入元夫人的眼中,就变成了浓情蜜意,越看就越满意。她连忙盛了一碗汤,递给谢风华,“我听说你之前受了伤,记得多补补。平常也不要太操劳,注意些自己的身子。” “好的。母亲,我知道了。”谢风华闷头喝汤。 元旻舟提着她的后颈,嘱咐道:“你好好喝。这脸都要埋进碗里了。” 瞧见元夫人带笑的目光,谢风华顿时臊得慌,当即捏了捏他的胳膊,气道:“侯爷,你不要这么提我的后颈。” 她堂堂御林军统领,不要面子的啊? 元旻舟扭头喝汤,嘴角却泛起一抹笑容。 元夫人察觉出了他俩不同以往的相处方式,一直以来悬着的心也放下来,转而看向元旻冬道:“阿冬啊,你看你大哥都成亲了,你也要考虑考虑了。” 元旻冬吓得手中筷子一掉,手忙脚乱道:“母亲,我还小呢,不急的……” “你可不小了。也该留意留意了。”元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问窦长柯,“窦家的小子,你一直跟着阿冬,可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 元旻冬猛地看向窦长柯,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很紧张。 窦长柯见状,一脸的莫名其妙,却还是道:“元夫人,这个……倒是没发现……哈哈……” “你平常跟他玩得多,也帮他留意下啊……”元夫人努力地想要为小儿子拉皮条。 窦长柯忙不迭点头,“会的会的,我说,二公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孩子,赶明儿我给你去找几个?” “吃你的饭!少废话!”元旻冬猛地扒下一口饭,许是太急,一口饭堵在胸口,咳得眼泪直流。面对其他人疑惑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咳出了几个字,“被饭堵着了……” 真堵得难受! 第076章 听戏?看戏? 下了第一场雪后,天气越来越冷。 谢风华每天窝在府里,听元旻舟给她讲皇宫内外发生的事。 唐贤妃进宫后,后宫里也开始热闹起来。 据说,这唐贤妃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一入宫就得到了赵沛的宠爱,大有与杜平飞分庭抗礼之势。 这些日子,杜平飞与唐贤妃斗得不可开交,差点就将后宫翻了过来。 之前,杜平飞背后有强大的杜家作为倚仗,得以连续把持后宫多年,多少后宫女子无声无息地沉寂了下去。 也不是没有人试图反抗过。 可当时杜平飞娘家强大,且手腕极其厉害,那么多人硬是没有能够翻出浪花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杜平飞对上,还闹得众人皆知! 于是,那些本来已经放弃往后宫塞人的大臣们,心思突然活络了起来,一边观望着皇帝的态度,一边暗中打着各自的如意算盘。 可谁想,赵沛对此置若罔闻,就任由那两人将后宫搅得乌烟瘴气。而他这样的态度,也让前朝某些蠢蠢欲动的人不得不安静下来。 谢风华不想理会这些事,依旧舒服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日,宫中唐贤妃却命人遣来一道旨意,邀请天京各权贵的家眷入畅春园听戏。 而畅春园,却是杜平飞素日看戏的园子。 若是没有她和赵沛的允许,谁都不可能轻易入内的。 这个唐贤妃,居然做到了! 谢风华玩味儿地想了想,又跟元夫人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宫。 从云州回来后,元夫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没有埋怨她的“不识进退”,反而有事没事地找她聊天,差点把她吓了个半死。 后来,她才知道,她这位婆婆之所以反差那么大,是因为看出了她与元旻舟之间的“突破性”进展,多年的牵挂有了着落,这才慢慢放开了对她的要求和束缚。 与此同时,很多有关于侯府的事情,元夫人也交给谢风华来处理,大有将她培养成侯府新任女主人的架势。 谢风华一个头两个大,却也不好明面上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比如,这次唐贤妃的邀请来得突然,元夫人也懒得掺和,直接让她去处理,丝毫不担心她会搞出什么意外。 谢风华感到很欣慰,同时又很郁闷。 不过,她很快就到了畅春园,也只能收敛起多余的情绪,神态自若地应付起眼前的人和事来。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入席,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谢风华对这些素来不敢兴趣,只能坐在位置上,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杜平飞扫视一圈后,忽然看向独酌的谢风华,问道:“元少夫人为何一个人默默地喝酒呢?可是这出戏,不合你的胃口?” 既是唐贤妃邀请的众人,这开场第一出戏自然是她点的。眼下杜平飞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借机嘲讽,却也是超乎了众人的意料。 不想,唐贤妃听到这话,并不辩解什么,而是问谢风华,“素闻元少夫人文武双全,想必也颇具雅趣,不知又是何看法?” 不得不说,这唐贤妃也是个厉害角色,直接将问题抛给了谢风华。 而她则无视了杜平飞的存在,并且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谢风华身上,倒是藏着些不想高调的心思。 可当真低调么? 谢风华并不这么觉得。 她虽不想掺和进这两个女人的争斗,却也不允许无关之人来拿她做挡箭牌,当下回道:“微臣是个粗人,平常只会舞刀弄剑,当不起贤妃娘娘这句文武双全。至于戏曲方面,娘娘待字闺中时,想必也学过的吧?好不好难道不知道?” “扑哧——” 杜平飞也顾不得形象,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唐贤妃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却碍于谢风华的身份,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咬牙切齿道:“元少夫人还真是个妙人儿!” 说完,便扭过头,不再理会这边。 杜平飞与谢风华的位置靠得比较近,此刻便举起酒杯,冲那人道:“前阵子,听说元少夫人升官发财了,也一直找不到机会来道贺。今日便借此机会,敬元少夫人一杯。” “好说。”谢风华也不与她客气,举杯饮下酒。 一杯酒下肚,杜平飞顿觉全身暖和暖和的,盯着谢风华,也不再做那些人前的伪装,说道:“听说,御林军到底比五城兵马司环境风气更好些,说不定还能改改你这个喊打喊杀的性子。” 谢风华又倒了杯酒,却道:“我这个人,向来习惯随遇而安。” 杜平飞瞅了她一眼,道:“随遇而安可不是你这么用的。” “那是比不得你学识渊博。”谢风华回敬一眼,对她笑,“有些话,听听就好,何必当真?” 杜平飞忽然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嗤笑道:“你这个人啊,戒心居然这么重。这话说出来,也不考虑会伤到人么?” 谢风华笑了笑,“那么,伤到皇后娘娘了?” 杜平飞静静地看着她,那素来雍容华贵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别的情绪,三分贵气七分冷,整个人显得异常阴沉怖人。 饶是自诩熟悉她的谢风华,也不禁被这股阴鸷威慑,暂时闭了嘴。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杜平飞的身上,突然夸道:“这衣服的料子不错,挺适合皇后娘娘的。雍容,华贵,有气魄!” 杜平飞低头看了眼,不冷不热道:“看来还是见识少了。可需要本宫赐你几匹布料,回去开开眼界。” “上次是胭脂,这次是布料,你就不能想出点新意?”谢风华玩味一笑。 杜平飞却问她,“那你要还是不要?” 谢风华当即摇头,“还是不了。这布料,娘娘穿着端庄大方,我穿着就不伦不类了。” “怎么你一夸本宫,”杜平飞狐疑地凝视着她,说道,“本宫就觉得见了鬼?” “听少了吧?”谢风华宽慰她,“我的由衷之言还没说呢!” 这你来我往之间,周围坐着的人都傻了。 原来,杜皇后与元少夫人是这样相处的。明明互相看不顺眼,可从这无比流畅的语言之中,却能窥出一股莫名的默契。 这种默契,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唐贤妃瞧见了,眼神在她俩之间来来去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杜平飞正欲再嘲讽几句,萧遥却突然走过来,在她耳边说了话,下一刻,却见她猛地站起来,对在场的人道了声歉,便快步离开了座位。 谢风华极少见到她这么急切的模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等回过神来,却发现唐贤妃也已经离席,心头的诡异感越发深刻起来。 明明是这两人将众人传召进宫,如今一个个都跑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思索间,突然听到孙横波在叫她,“少夫人,你在想什么?为何喊你这么多次,你都没反应呢?” 谢风华连忙回神,带着歉意道:“刚才在想些事情,一时入了迷。你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孙横波瘪了瘪嘴,突然低下头,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没将那事儿告诉你?” 谢风华愣了愣,却又听她道:“对不起。云州围场上的事,我并非有意要瞒着你。我只是……” “只是不忍心看那个人受委屈,对吧?”谢风华很快就理解了她的心思,摇头笑道,“横波,这是你的事。你要如何做,旁人都无权过问。只是,此事既然已经过去了,以后再不要提起了。” 更何况,这还是皇宫里,这小妮子也真是不怕隔墙有耳。 她突然起身,看了看四周,随即拉着孙横波走了出去。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越来越远,谢风华慢慢地走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孙横波尚且沉浸在她刚才的话中,突然间就松了口气,圆圆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继而道:“你不怪我,那我就放心了。” 谢风华笑了笑,眸光狡黠一转,随即问道:“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许是那目光太明亮澄澈,孙横波只觉心思都被她看了个遍,当即低下头,语气闷闷地道:“少夫人,你这不是在打趣我么?我不说这些,还能跟你说什么呀?” “比如说,杜怀绍?”谢风华捕捉到她眸光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忽然叹息一声,继续道,“横波,你我也算比较投缘。虽说不能多管闲事,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的。” 孰料,孙横波却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般,试探地问道:“少夫人,你是觉得,我不应该再跟他有纠葛么?” “难道不是?”谢风华斟酌了下,忽然道,“你应该清楚,你跟他的身份,注定了不会有结果。” 孙横波却辩解道:“我没有什么心思……” “这话,你骗我,我都不相信。你能骗得了你自己?”谢风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表示不信。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你们两家一直都处于对立面。一旦让孙丞相知道了你的心思,你觉得还有多少把握?” 不想,孙横波听到这话,吓得连忙握住她的手,语气里带了浓浓的恳求之意,“少夫人,你别让我爹知道啊……” “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讲的。”谢风华想了想,依旧一脸的不赞同,“可纵然我不说,孙丞相总有知道的一天吧?到时候,你觉得该怎么去解释?” 孙横波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此刻听到她这么问,圆圆的脸上也满是迷茫之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道:“到时候,应该会有办法吧?” 脑海中倏地闪过一道光,谢风华意识到了某个问题,凑到她耳边,急道:“你告诉我,杜怀绍知道并且回应了你的心思么?” 下一刻,孙横波脸色一白,随即苦笑。 说起来,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那人又怎么会知道? 可谢风华想的跟她不一样,见到她这副模样,顿时也放下心来,“你也别怪我多嘴了。只是,自古以来,婚姻之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就凭这一点,你跟他也是不可能的。” 岂料,孙横波却像是跟她对上了一样,不停地反驳着她,“少夫人,他现在不是已经进了五城兵马司了么?” “那又怎样?”谢风华摇摇头,“他现在处于五城兵马司的最底层,若是没有任何功绩,按照这个进度慢慢往上爬,至少也需要四五年的时间。而四五年,你能等得起么?” 别说四五年,恐怕两年都够呛。 如今,孙横波已与蒋宇定了亲。孙明远还不知道这两人的事情,尚且还不会催促这一门亲事。可就算拖,也最多只能拖一年吧? 那一年之后呢? 杜怀绍能爬到什么位置? 谢风华忧心忡忡地看着孙横波,眼里写满了不赞同,劝道:“横波,你就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点心思就赶紧掐掉吧!你就当做不认识杜怀绍这个人,依旧可以好好地做你的丞相府小姐,等到时机一到,就与定亲的男子结成秦晋之好。如此就没有任何烦恼,多好!” 孙横波自然知道是这个理儿。 如果可以,她也宁愿没见过那个人,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苦楚的心事。 自从明白了这份心思后,她整个人寝食难安,不仅要提防着被家人察觉,还要担心那个人的事情。 她不是个聪明人,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无从辨别。脑袋里装这么多东西,能撑到现在不发疯,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被谢风华这么刺激,突然就想起了那夜帐子里杜怀绍许下的诺言。 她想,她是当真了。 “少夫人,感情的事,岂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她垂下眸子,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叹息。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她突然就像失去了生机的人,不仅小脸儿发白,就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起初,她只是被那个人吸引,不自觉地去靠近。却不想,会有陷入泥沼的一日。 谢风华不懂这种感觉,但不妨碍她下一剂猛药。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世界都很简单,感情方面也没太多经验。 可在她看来,除非真的爱入骨髓,否则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割舍的。而孙横波与杜怀绍认识时间还不算长,感情应该还没有多深吧? 只是,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此刻见孙横波这么颓丧,不免安慰道:“你也不用想得太多。横竖现在还没到需要你做艰难抉择的时候,可以慢慢想。若是有时间,不妨认真考虑下我说的话。” 孙横波低低应了一声,低垂着头,看着地面。 谢风华也暂时放下心来,一看,却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畅春园外面。 许是心中记挂着那两个无端离席的女人,谢风华也不欲在外面停留太久,便与孙横波抬步往回走。 这时,一道尖叫声突然平地而起,尖锐刺耳,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恐慌。 谢风华心头一紧,心头突然蔓延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孙横波也听到了那声尖叫,四处扫了眼,随即指了指右手边的方向,声音颤抖道:“少夫人,好像是那里!” “走,过去看看。”谢风华当先走过去,半路却遇到了一群女人,显然是抛下戏台上的戏,循着声音来凑热闹了。 她皱了皱眉,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随着人群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一群人就走到了一间宫殿前。那宫殿离戏台子不近不远,四周种满了竹子,光秃秃的,也衬得此处的风更大了一些。 而宫殿的殿门正关着,并没有听到说话声。 谢风华扫了眼身旁看好戏的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今看来,这里发生的,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而宫殿里的两个人身份特殊,若真是闹出了什么丑闻,实在是不宜宣扬出去。 她想了想,便站出来,走到众人面前,冷声道:“诸位,咱们既然受邀前来听戏,就不要随意走动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元少夫人,你在害怕什么?”突然间,人群后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抬眸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明天香。 议和结束后,明天香却留在了天京,这段时间却是没传出什么动静。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也来了! 谢风华并不知道明天香也在受邀之列,可听到那语气里的挑衅意味,顿时不悦道:“长公主这是什么话?我行得端坐得正,何须害怕?” “那你为何拦着不让人进去呢?”明天香早就跟她不对盘,横竖已经撕破了脸皮,也没必要维持表面的和气,立即咄咄逼人道。 谢风华却冷笑反问,“那我想问长公主,您又是为何一定要跨进这宫殿?莫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谢映华!你不要太嚣张了!”明天香却突然冷声呵斥,“本宫可是一国长公主,还是你们梁朝的客人。你不仅不行礼称臣,还这般污蔑本宫,这就是你们梁朝的待客之道?又可有将北冥国放入眼中?” 她到底是一国公主,气场强大,威势极足,寻常人难免心生惧意。 只可惜,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谢风华。 这点做派,谢风华还不放在眼中。她走到明天香面前,高挑的身材往那儿一站,无形中就形成了一股压迫力,差点逼得明天香往后退去。 她微微垂眸,笑着道:“长公主言重了。虽说你是北冥国的长公主,可脚下站着的却是梁朝的大地。我朝如何待客,这些日子长公主难道还不知道?就这么质疑我朝君臣,难道这就是你们当初议和的诚意?” 一提到议和之事,明天香便也多了几分顾虑。 虽说议和协议已经签了下来,她也不敢太放肆。可要让她在谢风华面前服软,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略一思忖,她便厉声喝道:“你别拿这套说辞来吓唬本宫。这所谓诚意,还用不着你来指手……” “住口!” 明天香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怒斥声。她回头一看,却见明天绪满脸阴沉地瞪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而明天绪的身后,还跟着梁朝的皇帝及一众臣子。 明天香不清楚他们听到了多少,气势突然就弱了下来,走到明天绪面前道:“二皇弟,你何时过来的?” 明天绪头疼地看着她,转而看向赵沛,道歉道:“皇姐一时胡闹,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那也是无心的,还请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又朝赵沛作了个揖,姿态倒是很诚恳。 赵沛简单客气了几句,随即越过众人看向谢风华,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么多人逗留于此?” 谢风华连忙道:“回禀皇上,此前这里出了点意外,微臣便过来瞧了瞧……” “可瞧出什么了?”赵沛问。 谢风华看了眼明天香,摇头,“为了以防万一,微臣本来要将在场的诸位夫人小姐请回去,而自己进去探个究竟的。谁想到端阳长公主竟然拦着微臣,大有不将事情闹大绝不罢休的架势。微臣不得不与之周旋,是以也不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 她说出这些话,可谓是极其不客气了。 明天绪的脸已经黑成了焦炭,先是瞪了瞪明天香,随后冲谢风华道:“这位,想必就是元少夫人了吧?听闻元少夫人箭术了得,却不想,这嘴皮子也厉害得很,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了……” 谢风华皮笑肉不笑道:“二皇子真是说笑了。我的箭术了不了得,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你……”明天绪顿时勃然大怒,下意识就要举手扇巴掌。 却不想,赵沛突然咳了一声,明天绪听了身子僵了僵,举起的手顺势抚上衣襟,收敛起了满身的怒气。 赵沛静静地看着谢风华,那眸中隐带点点笑意,却威严道:“这可是梁朝的贵人,岂是你能随意开玩笑的?还不快道歉?” 他这么说了,谢风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道歉。 就在这时,那宫殿里突然又传来一阵尖叫声,赵沛看了眼谢风华,冲身后的人道:“你们都留在这里。谢风华,元旻舟,你们跟朕过来。” 三人拾阶而上。 当推开殿门,看到里头的情景时,赵沛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077章 这是最后一次! 这一道声音,让殿内其他人齐齐找回了神智。 谢风华站在赵沛的身后,环顾了下殿内的情况,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这是一间空旷的宫殿,左手边摆着一个炉鼎,鼎内香雾袅袅而出。 此刻,站在赵沛前面的是四个人,除了杜平飞和唐贤妃,还有唐贤妃的贴身宫女和一名陌生男子。那男子正低垂着头,身形纤瘦,却无法看清长相。 而地面还躺着个宫女,脸色呈现出一股死人才有的病白,双目紧闭,腰侧有鲜血汩汩而出,已然将地面染成了一滩血红色。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宫殿内,直教人心生呕吐。 这么看,倒像是死去多时了! 谢风华不自觉地看向元旻舟,却见他摇了摇头,便也只能按捺住心头的好奇,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而唐贤妃看到入殿的三人,眸光闪了闪,随即快步走上前,冲赵沛哭诉道:“皇上,请为臣妾做主啊!” 赵沛快速地扫了一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那沉郁而威凛的目光落到杜平飞的身上,当即叱道:“皇后,你来回答朕,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本来与众朝臣议完事,正在御花园里随意走着,却遇到一个报信的太监,说是杜平飞出了事,请他过去看看。 潜意识里,他是拒绝的。 他很清楚,杜平飞有多少本事。她不去算计别人,也就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出什么事? 可当时身边还跟着不少大臣,其中还有北冥国的二皇子明天绪,他得到消息后,也不好袖手旁观,只能带着一群人来了这里。 而这些人,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唐贤妃一惊,正要继续哭诉,却被他一记凌厉的眼神威慑住,哭腔硬生生地被掐断在了喉咙里。 她心尖儿颤了颤,微微垂眸,遮住眼底满满的不甘和恨意。 杜平飞一直都保持着嘴角衔笑的姿态。 此刻听到赵沛的问话,她唇边的笑更冷了几分,道:“皇上,正如你所见的,这里死了人。好巧不巧的,臣妾和贤妃都牵涉其中……” “皇后娘娘!”唐贤妃脸色微变,冷声打断她的话,“您与陌生男子在深宫中私会,还杀了臣妾的宫女,难道不该给皇上和臣妾一个交代?” 听完的瞬间,谢风华心头突然冒出两个字:荒谬! 而杜平飞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若说,一开始见到走进来的这三个人,她还有些惊慌失措。可在听完唐贤妃这番话后,这点慌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嘲讽一笑,指着躺在血泊中的宫女,问贤妃:“这是你宫里的人?” “是……”唐贤妃攥了攥手中的帕子,不明白为何她还能这么冷静。 杜平飞逼近她,一字一句,清晰道:“本宫问你,她是为何而死的?” 唐贤妃抿嘴一笑,那回视杜平飞的目光充满了凛冽寒芒,反问道:“皇后娘娘,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吧?毕竟,臣妾过来时,她已经死在你脚下了。” 赵沛眸底露出一丝不耐,看向杜平飞,语气冷淡道:“皇后,贤妃说的可是真的?” “皇上觉得呢?”杜平飞不答反问,神色淡淡的,还透着几分冷意。 赵沛直视着她,并没有说话。 唐贤妃见状,心里却有些急了,径自接话道:“皇后娘娘,你又何必给皇上出难题?出了这等丑事,难道不该去面壁思过吗?” 谢风华闻言,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唐贤妃,实在是太不知进退了。 帝后二人结发多年,且不说还有多少真心真意,可彼此间的默契还是存在的。眼前这情况,或许已经暗中达成了两人才知道的某种默契。 唐贤妃这么急不可耐,到底是乱了阵脚。 而杜平飞没等到赵沛的回答,心中稍稍安定下来,这才重新看向唐贤妃,冷笑道:“贤妃,你这么急着给本宫泼脏水,又是什么居心?” “皇后娘娘,臣妾只是想要讨一个公道。”唐贤妃突然变得义正言辞,指着地上的宫女尸体,不卑不亢道,“刚才臣妾赶来时,正看到这宫女躺在你的脚下。” 她唇边的冷笑一闪而逝,继续道:“当时,这大殿内只有你和这名陌生男子,不是你,就是这男子动的手了?” 杜平飞冷哼一声,一步一步,朝唐贤妃慢慢逼上去。 她的容貌生得妩媚绝艳,由于久居后位,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不经意间便浸染到了眉宇之间。 光线从窗子里照进来,丝丝缕缕也照在她的脸上,衬得那张脸多了几分诱人的红润。而嘴角微微勾起,那一抹笑纹显得她越发华贵大方,却偏偏眸底的目光冷漠而凛冽,并且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唐贤妃见状,心头一紧,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入宫以来,她与杜平飞交手不下百回,回回都铩羽而归。很多次,她都差点以为自己踢到了一块坚不可摧的铁板,伤的是她自己,对方却不受影响。 不是不沮丧的! 可她不能服输,唯有一次次地硬着头皮,与杜平飞明争暗斗。 此次,她暗中得到消息,杜平飞正在查与她有关的事情。一时间,心里突然生出一计,便以自己的事情为饵,钓杜平飞上钩。 她让人去找了个陌生男子,并自称怀揣了她的秘密,瞒过了那该死的太监萧遥,又将杜平飞引来了这里,策划了这一出戏。随后,又命人找来了赵沛,想要当着众人的面儿,让杜平飞彻底翻不了身。 谁知道,那些本欲进来查看的人,却半路被谢映华拦了下来,也让杜平飞有了反应的时间。 思及此,她暗暗瞪了下谢风华,嘴上却不依不饶道:“皇后娘娘,你就算心虚了,也不能这么逼迫臣妾吧?” “本宫何须逼迫你?”杜平飞冷笑,“看来,事到如今,贤妃也不想回头了。那本宫就不需要顾及什么了。” 唐贤妃呼吸一滞,却见她猛地停住逼近的脚步,转身看向赵沛,淡淡笑道:“皇上,既然你也来了这里,不如就来看看,咱们这位贤妃娘娘的手段吧!” 说完,她也不等唐贤妃说什么,一脚踢向陌生男子的膝盖。 扑通一声,那男子膝盖吃痛,猛地跪在地上,痛了也不敢说一句话。 杜平飞冷冷看着他,厉声问道:“本宫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说,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本宫?” 唐贤妃突然嗤笑一声,同样对那男子喝道:“你这刁民,还不快点从实招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见她这样装模作样,杜平飞冷笑一声,那眸光里的洞察意味,直教她不敢直视。 那男子像是很忌惮似的,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对杜平飞磕着头求饶道:“娘娘,求您救救草民啊!难道不是您说,只要让草民出来指证这个人,就不会治罪于草民吗?” 他伸手指了指唐贤妃,一脸惶恐。 殊不知,这神情语言,却已经让杜平飞勃然大怒,正要上前踢一脚,却被唐贤妃闪身挡住,“皇后娘娘,就算这人供出了你,你也不用急于杀人灭口吧?” “好……贤妃真是好手段……”杜平飞指着那男子道,“看来,你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拿这宫女来说事了?” 唐贤妃暗暗咬牙,不知不觉中,又被这女人占据了一把主动权。尽管心里极其不甘,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臣妾可就听不懂了。既然有人证,总要听听人证是怎么说的吧?” 她转过身,看向赵沛,道:“皇上,既然此事关系重大,是否需要传太医来看看,这宫女的尸体?” 也就是到此刻,谢风华也才发现,赵沛自始至终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并不曾就此发表什么看法。是相信杜平飞无辜被陷害,想让她凭借自身本事洗刷冤屈,还是懒得去搭理这两个女人上不了台面的争斗? 又或许,两者都有? 谢风华狐疑的视线在这两个女人身上来来去去,心头忽然萌生出一个好笑的想法——或许,这从头到尾都是唐贤妃的独角戏而已! 这帝后,怎么看着都像是洞察一切一样? 她朝元旻舟凑过去,低声抱怨,“侯爷,咱们要不先走吧?” 元旻舟眼神里满是宠溺地看着她,无奈摇头道:“不看了?” “不好玩啊!”谢风华苦着一张脸道。 而且,她将明天香拦下来,只是不想将这等丑事揭露在人前,并不代表着她就喜欢看这两个女人间的争斗。突然被赵沛喊进来,她也很无奈啊! 赵沛眼角余光瞥到他俩的互动,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不舒服,想了想,却是问元旻舟,“定远侯怎么说?” 这模样,倒像是终于记起了这两人的存在。 元旻舟暗中安抚了下谢风华,却道:“皇上,既然闹出了人命,就算不为着别的,也该让太医来看看这宫女的死因。” 他是外臣,到底不宜掺和进后宫的争斗,回答也显得中规中矩。 这时,杜平飞垂眸看了眼,嗤笑:“不过是个宫女,死了就死了,贤妃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皇后娘娘身居高位,自然见惯了这等场面。可臣妾还不习惯呢!”唐贤妃反唇相讥,这个女人就像是看到骨头的狗,硬是逮着她不松口了。 赵沛深深地看着他,随即点头,吩咐人将徐太医请过来。 徐太医来得很快,可在看到殿内的情景时,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在太医院中算是资历比较深的,却也没做过验尸的活儿。可简单查看了下,便也走到赵沛面前,恭敬回道:“启禀皇上,这宫女腰腹被利器重伤,才会血流不止,身死于此。” “什么利器?”赵沛拧眉问道。 徐太医却说不出来了。 这时,唐贤妃身旁的宫女却突然跪下来,从袖中伸出一把染血的凤簪,从规制上看,这凤簪却是杜平飞才能拥有的东西。那宫女低声道:“徐太医,您看看,可是这把簪子?” 徐太医走上前看了看,又去比对了下那宫女的伤口,点头道:“的确是这把簪子。皇上,您看这……” “你先下去吧。”赵沛脸上却突然覆盖上了寒霜,等徐太医离开后,径自看向杜平飞,冷声问道,“皇后,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杜平飞冷声笑道:“皇上,此事与臣妾无关。” 这话说来很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果一样。可唐贤妃以为她走到了穷途末路,语气里带了几分得意道:“皇后娘娘,如今这两个人证都说是你动的手脚,你又在狡辩什么?” “活人尚且能说谎,更何况是任人摆布的死人?”杜平飞不为所惧,径自道,“贤妃,你死活都要咬定本宫与这男子私会,杀了这宫女,又是有何目的?” “皇后娘娘,臣妾不懂你的意思。”唐贤妃却道,“臣妾只知道,你为了隐瞒而杀了臣妾身边的宫女。臣妾只是给无辜惨死的宫女讨个公道,这又有何错?” 杜平飞眉梢染上了一丝不耐,当即问道:“那好,本宫问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宫与这男子私会了?” 唐贤妃下意识道:“皇后娘娘,臣妾过来时,你正与这男子在一起啊……” “可惜呢,本宫不相信你,也不相信你的眼睛。”杜平飞冷笑,龇一口白牙,冲赵沛道,“皇上,你也看到了,这不过是贤妃的一面之词。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能作证,她的确看到了臣妾所做的事。而这段时间,她与臣妾争得也厉害,说不定还暗藏什么心思?” 唐贤妃当即大叫,“皇后娘娘,臣妾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杜平飞挑眉道:“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你……”唐贤妃一时噎住,下意识就往谢风华瞪去。 若不是谢风华,外头那些人就冲击来了,哪里轮得到杜平飞咬死这“一面之词”? 可要她就此放过,也是颇为不甘心。 “够了!”赵沛看了这么久,对这些小伎俩也有了个底儿,转身就要走出去,奈何唐贤妃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看着就要走出殿门,顿时计从心生,当即快步走过去,暴露在了外人的视野下。 她道:“皇上,请为臣妾做主啊!皇后娘娘犯下这般滔天大罪……”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赵沛的目光突然冷冷地盯着她,像冰刀划在了脸上,她心中惧怕,接着低下了头。 而她闹出到底是闹出了一番动静,殿门外的人已经将该听的都听了过去,北恒王顿时小跑上来,先是给赵沛行了礼,又关切问道:“贤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赵沛却突然抬头,那目光太过锐利,直接让北恒王心尖儿抖了抖。 他忽然说道:“王爷,是担心朕亏待了贤妃?” “臣不敢!”北恒王斟酌了下,道,“敢问皇上,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此事为何与皇后娘娘扯上关系了?” 赵沛没有回答,目光却落于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北恒王却继续道:“皇上,您也知道,臣与犬子即将离开天京了……” “你们就留在天京吧。不用回去了。”赵沛却突然道。 殊不知,北恒王顿时被吓了一跳。 不过是多问了几句,结果就问来了这样的结局? 尽管他们之前也想留在天京,可自愿留下与被赵沛留下,那可是天壤之别! 北恒王连忙要解释,却不想,赵沛已经不耐地举手打断,重复道:“就这么说定了。既然你们不放心贤妃,那就留在天京吧。”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不想,杜平飞却突然喊道:“皇上,请留步。臣妾有话要说。” “嗯?”赵沛像是给足了她耐心,尽管脸上已经现出不耐,却还是强自压制着,并没有像对待北恒王等人那么不悦。 而这一发现,却让北恒王心中顿感不妙。 杜平飞却突然跪下来,道:“皇上,臣妾今日平白遭受这等耻辱,若是不讨回个公道,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人前了。既然贤妃打定心思要将此事闹大,那就如了她的愿。” 唐贤妃猛地抬头,慌忙叱道:“皇后娘娘,你不要血口喷人。臣妾何时有过闹大的心思?你若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于区区流言?” 杜平飞却冷笑道:“贤妃,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你怎么不说说,你这婢女是为何而死的?” “自然是被你杀死的。”贤妃气得咬牙。 杜平飞却一口应承了下来,“不错,这人是本宫杀的。可是你为何不问问,本宫为何要杀她。” 谢风华一旁听着,一脸的莫名其妙,“皇后娘娘,你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哪有主动把事情往身上揽的? 这个人,怕不是疯了? 杜平飞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继而道:“皇上,臣妾并未说谎,而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处理。” 说着,她却突然起身,从那死去宫女身上摸出了一块布料,摊开在众人面前,“贤妃,这东西,你可认得?” 唐贤妃眸中精光一闪,突然道:“臣妾自然认得,这不是……” “既然你认得,那就好说了。”杜平飞冷冷打断她的话,径自递到赵沛面前,沉声道,“皇上,请您看看。” 赵沛拿过来一看,却发现上头是乱七八糟的文字,当即不解道:“皇后,你给朕看的,是什么东西?” 语气里已经带了不加掩饰的不悦。 孰料,杜平飞却像是知晓了他的不耐烦,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道:“臣妾觉得,这倒像是什么符文似的,还是请钦天监来一趟。” 涉及到钦天监,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变化了。 赵沛冷眼斜了她,随即吩咐人去请钦天监。等待的过程中,居然也没人说一句话。直到钦天监过来,念出了其上的文字,赫然便是个生辰八字。 赵沛顿时雷霆大怒,怒道:“这东西是谁的?” 他的脸上像是积聚了千百年的狂风暴雨,此刻捏着这块布,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嗜血而森冷,教人望之胆寒。 杜平飞见状,垂下头,遮住眸底的冷笑。 她就知道,还是这样! 每次遇到那个人的事情,赵沛总会这样勃然大怒! 这会儿,赵沛却突然冷眼看向唐贤妃,叱道:“贤妃,你不是说你认得这东西?” “皇上,臣妾……”唐贤妃瞧见了情况不对,自然不能草率认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继而道,“臣妾的确认得这东西。这布料瞧着挺眼熟的,好像是淑妃宫里的东西……” 岂料,杜平飞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贤妃,你可知道上面写的是谁的生辰八字?想要找人给你背锅,也不至于这样吧?更何况,淑妃的布料,又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宫女身上?这其中,难道没有你的手笔?” 她本来不屑于与这个蠢女人交手,奈何总有些人不自量力地凑上来,那就别怪她不手下留情!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异常,抬眸一看,却见赵沛正冷冷看着她,那眸中的冷厉寒光,迫使她不得不后退几步,没敢再对上这样的视线。 唐贤妃有些懵了,有些不懂帝后二人间的风云暗涌,仍旧道:“皇上,这布料,臣妾不会认错,的确是淑妃的啊,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臣妾的宫女身上,那就只能问淑妃了……” 赵沛却摆了摆手,像是不想再看到她似的,冷声吩咐道:“贤妃这段时间就待在宫里,没事就别出来了。给朕带下去。” 唐贤妃莫名地不解,却被北恒王拦住瞪了一眼,未出口的话便吞回了肚子里。 杜平飞远远看着,只有冷笑。这上头的生辰八字,本来是赵沛的,可被她换成了谢风华的。尽管心里不舒服,可到底就此扳回一局。 谢风华,永远是赵沛的逆鳞!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永远都这么不顾一切地要维护那个人。就比如这次,明知道这人证有蹊跷,却连问都不问,只将此事栽到了唐贤妃的头上。 这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 说起来,还真是可笑! 可惜,唐贤妃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一点! 而赵沛却走到杜平飞身旁,将手中的布料递到她面前,脸上的阴霾又浓了几分,用两人才懂得的意思道:“皇后,这是最后一次!” “呵……”杜平飞只觉得好笑,接下了这无声的警告,却在他要转身离去时,突然道,“皇上,臣妾过几日想要去普陀寺,为我梁朝子民祈福!还请皇上恩准!” 第078章 为何跟个死人过不去? 谢风华觉得,历经前世今生,还从未见过这么惊悚的事情。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先是唐贤妃污蔑杜平飞红杏出墙,再是杜平飞提出去普陀寺祈福,两件事叠加起来,远比借尸还魂惊悚多了。 冷眼扫过,却见杜平飞屈膝跪地,微微垂首。光从窗棂里透进来,如纱似雾,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明亮当中,宛若入定的神祗,无端有股庄严肃穆之感。 若非熟知杜平飞的个性,谢风华几乎要以为,现在这跪着的人要转性了。 可转性,那又怎么可能? 杜平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有目的。那么,这次她的目的是什么? 而赵沛同样心生疑惑,比起谢风华,他更清楚杜平飞的本性。 甫一听到这些话,他还愣了好一会儿,片刻后,才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普陀寺?” 杜平飞不厌其烦地重复了遍刚才的说辞,兀自低着头,教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可无论是何神情,都抵不过此刻的沉默。 一片沉默中,赵沛突然挥退了殿内所有人,随即走到杜平飞面前,勾起她的下巴,直直望进那双眸子里。 其实,她的姿容算是梁朝最美的,可长年累月浸淫后宫权势,浑身气势也变得雍容威严,硬生生将脸上过盛的容光压下了几分。 此刻,四目相对,赵沛对上那双眸子,只觉一股冷意迎面扑来,心中起疑道:“你这是在跟朕耍脾气?” 岂料,杜平飞听到这话,突然莞尔一笑道:“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 赵沛深深地凝视着她,像是要将她重新认识一遍。 半晌后,他突然伸手扯掉殿内垂落的帷幔,铺在地上,又将杜平飞拉过去,一起坐了下来。 “皇上……”杜平飞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言行举止间,处处透着一股拘谨。 赵沛低头理着褶皱的帷幔,漫不经心道:“别紧张。朕不会对你怎样。难得有这个闲工夫,不如一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杜平飞嘴角抽了抽,环顾了下四周,唇边溢出一抹苦笑,“皇上,您这挑的地点,还真是随意直接。” 两人不远处,就是刚才那具宫女尸体躺着的血泊。尽管经过了简单处理,可殿内依旧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就这么坐着,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洗涤了一遍。 还真是,随意到了极点! “觉得委屈了?”赵沛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她,“跟着朕,让你觉得委屈了?” 尾音落地,杜平飞感觉心跳慢了半拍,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此刻的姿势。 像是被触动了心中隐秘,过往一幅幅画面顿时重现在眼前。那经年累月积蓄下来的不甘情绪如海浪般汹涌澎湃! 这情绪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她想起来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样。 委屈吗? 她突然不敢去正视那段过去,可心里却明确地知道,她是觉得委屈的! 尽管,当初嫁给赵沛时,她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手段。可她的目的,也从来是想要将赵沛留在身边而已。 那时候,杜家的人都不看好这桩亲事,唯独她一意孤行,为了嫁给他,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还做了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 后悔吗? 她怔怔地想着,却不敢去想那个答案。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赵沛的叹息声,“皇后想必会觉得委屈吧?往深了讲,可能也是有后悔的时候吧?” 赵沛挪了挪身子,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他的眸光幽深遥远,却毫无落点,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了久远的过去。 一片沉默中,他缓缓开口,“当年,若不是皇后破釜沉舟,为朕争取到了杜家和天京诸多将门世家的支持,朕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对你,朕永远都会记得这份恩情。” “恩情?”杜平飞哑然失笑,却透着一股凄凉,她问道,“皇上,这份恩情,想必也只是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吧?” 赵沛听出她话语中的异样,不禁多看了几眼,摇头道:“不是。这份恩情重如山,朕从来都铭记于心。不然,朕不会允许你肆无忌惮地做下那些事。” 却不想,杜平飞笑意冰冷而讽刺,“那些事,指的是哪些?” “你心里清楚。”赵沛一句话戳破她的伪装,径自道,“朕扪心自问,除了在杜家谋反之事上,对你不甚公平,可你想要的其他事,朕可有阻止你?更何况,杜家之事,从朝廷方面考虑,朕自认这么做不曾做错了。你也知道,杜家势大,又不懂得收敛,一次两次还可以,但时日久了,某些人的心思也会无限膨胀。朕,不能容忍!” 他第一次在杜平飞面前说起这些事,语气沉静理智,语速平缓,少了几分面对朝臣的威势和锋锐,却有股莫名的力量,抚慰住杜平飞的情绪。 杜平飞一时怔住,思绪也被那低沉醇厚的声音所吸引,慢慢地听他说起来。 赵沛长舒一口气,想起过去的日子,叹息道:“杜家出事后,多少大臣上书请求废后,朕都一一驳回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朕给你的承诺。只要朕在位一天,你就永远是梁朝的皇后!” “皇后?”杜平飞慢慢地咀嚼着这个词,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到那个下雪天。 彼时,她还是杜家大房的嫡长女,得知他要送谢风华出征,二话不说就策马跟随而来,于是就有了驿站下雪天的那个对话。 “我知道你想要这天下。我能帮你。”她这么说道。 当时,赵沛还没有现在的喜怒不形于色,闻言瞪大了双眼,不解道:“你为何要帮我?你可知道,一旦输了,赔掉的就是项上人头。你不怕吗?” “不怕!” 仔细想想,怎么会不怕? 可因为是他,这份惧怕也可以无视掉。 她还记得,当时回答这两个字时,胸腔里那颗心跳动得有多快。 那时,她是存了追随他一生的决心。 于是,当他许以她皇后之位,她便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大业上,东奔西走,四处颠簸,终于助他登上了那个至尊之位。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从后宫中不断塞进各种各样的人,还是从日渐疏离客气的帝后相处?又或者,从御案呈上有关于那个人的战报? 她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改变中,夫妻自此离心。 “杜家一事中,你要明哲保身,朕也当做不知道。云州接风宴上,你要借北恒王府来立威,朕也配合你。朕一直都在兑现对你的承诺,皇后这个位置,也只会由你来做。” 像是要保证什么,他挪到杜平飞身旁,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叹道:“平飞,当年驿站那个婚礼,委屈你了。” 杜平飞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当年那一场对话后,她害怕事情生变,做了生平最大胆的举动——先斩后奏,驿站成亲! 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满堂宾客,对拜后,她就那么跟他成了夫妻。 如今想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的自己,该需要怎样的孤勇,才能在明知道他有心上人、自己家人又不支持的情况下,草率地将自己交付出去? 赵沛并不知她心中想法,而是继续道:“朕曾经说过,你这个后位,没人可以夺走,甚至也默许了你很多肆意妄为的举动。可你为何还要揪着那个人不放?” 像是秋夜冷水泼身,刹那间,灵台清明。 杜平飞缓缓抬头,扯了扯嘴角,问道:“所以,皇上突然跟臣妾促膝长谈,还是为了那个人而来?” 一股冷意自脚底蔓延至全身,她死死地咬着牙关,生怕一个没忍住,就冲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谢风华!又是谢风华!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甚至还眼睁睁地看着杜家全族走向覆灭,到头来,却怎么都敌不过那个死去的人! 凭什么?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一把推开身旁的赵沛,冷冷笑道:“皇上,你一直都说自己公平,可怎么不想想,为了一个死人,却屡次要求臣妾不能做这个那个,这样又是否自相矛盾?” 赵沛为她口中的“死人”而心生不悦,忍了忍,却还是说道:“你要求的,朕都做到了,你又为何非要跟那个人过不去?” 杜平飞身子一震,脸色刹那间变得灰败而颓然,身子勉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她何尝不想放过自己? 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为何要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可一想到那个人在赵沛的心里扎根发芽,她却是怎么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做不到,那就索性不勉强遮掩。 这么多年,她也累了! 她下巴微微抬起,像维持最后尊严的孔雀,带着高高在上的骄傲和蔑视,一字一句清晰道:“皇上,臣妾算是看明白了,在你心里,什么都没那个人重要。现在,臣妾也没有与死人争抢的兴趣,如今也就问你一句话,在这个后位上,臣妾能拥有的权利是多少?” 赵沛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岂料,她却像是看到了机会一样,先是冷笑道:“皇上,你既然给了臣妾这个位置,不会就想着把臣妾当成金丝雀来养吧?” “不是。”赵沛连忙反驳,随即反问道,“你想要什么权利?” 杜平飞不禁挑眉,想了想,便道:“至少,能够允许臣妾出手夺取谁的命吧?” 她说得简单直白,咬字清晰,可落在赵沛的耳朵里,这便多了杀气腾腾的味道。 赵沛突然坐直了身子,微微仰起头,审视着面前这张好看的脸。 而杜平飞却也一反常态地回看过去,姿态上自带一股傲然之色,比以往的相敬如宾多了些坦诚和锋芒,可转念想想,却好像一直以来都不曾多什么。 多年帝后,改变的是他们,可摒却那些乱七八糟的利益,好像他们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改变——他要的是一方安定,而她要的从来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许是心中有了数,赵沛很快也反应过来,道:“你想要夺谁的命?” 杜平飞愣了愣,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一张脸,而赵沛像是窥见她心中所想似的,神色顿时冷下来,不容置疑道:“谢家那丫头,你不能动!” 谢家!又是谢家! 杜平飞指甲倏地掐着掌心,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 不过,在对上赵沛那样强硬的眸光,她不得不低头应道:“谢家的人,只要不犯到臣妾手上,臣妾就不会去动他们。” 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许是得了她的保证,赵沛忽然莫名松了口气。虽然知道,杜平飞未必就能算计到谢家那个丫头,可为了保险起见,他不得不这么施压。 他欠了那个人!而这,或许也是他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你既然知道朕的底线,那就不要反复去触碰。今天的事,朕不希望以后还会发生。”他果然对一切洞察于心,却没有继续追究,反而问道,“你想要对付唐贤妃?” 杜平飞眼里难得出现一抹诧异,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嗤笑道:“皇上,贤妃知道你这么表里不一么?” 赵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若是出手,向来不留余地吧?但有时候,未必就全部需要自己动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杜平飞站在原地,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脑中纷繁思绪闪过,像是明白了什么,可短时间内,又抓不住那个点儿,一时间烦躁无比。 想了许久,她才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了出去。 月荷和萧遥早已等在了殿门外,看到她走出来,连忙迎上来,欲言又止。 她却恍若未觉,怔怔地走出好远,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异常,一抬眸,却见某个人正拦在了这条路中间,似乎在等着她。 她眸光微闪,走上前,笑道:“你居然还在这里?” “微臣发现皇后心神不宁,生怕皇后想不开寻了短见,这不就尽职尽责地过来看看了?”谢风华嘴角衔笑道。 杜平飞无心与她拌嘴,正欲错身而过,却被她喊住,“皇后娘娘,你去普陀寺,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梁朝子民祈福啊,”杜平飞下巴冷傲抬起,睥睨着她,嗤笑道,“你放心。如果有机会,本宫会给你多烧几炷香的。” 谢风华立刻反唇相讥,“你还是给自己烧吧。坟头冒点烟,或许能吓退这宫里不少鬼。” “最大的鬼,不就站在本宫面前么?”杜平飞冷笑。 谢风华笑意淡淡,“想多了。微臣心怀天下,又岂会拘泥于这区区后宫?” 却不想,杜平飞听到她这个话,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反应突然变得强烈起来,冷声叱道:“既然你这么心怀天下,本宫就给你机会!护送本宫去普陀寺的人选不是还没定么?那就你了!” 说完,如愿看到谢风华骤变的脸,她忽觉无比解气,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风华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 狂躁什么? 她可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 而杜平飞回宫之后,立即命人关起殿门,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才小心翼翼地问萧遥,“吩咐你办的事,有结果了么?” 萧遥当即摇头。 “为何没找到?”杜平飞十分诧异,“本宫都已经以自己做饵,为何没有半点收获?” 萧遥当即垂下头,无比羞愧道:“是我办事不利。” “算了。此事就先这么样吧。”杜平飞拧眉安慰他,可还是忍不住嘀咕出声,“贤妃不是将自己暴露出来了,为何会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会不会……”萧遥犹豫了下,迟疑道,“会不会,贤妃其实没什么问题?” 杜平飞很果断地摇头,“不可能!” 她对危险的人和事,向来有不同于寻常人的敏锐直觉。 而自从贤妃入宫以后,这股直觉也越发强烈。与贤妃交手过很多次,每次看似都是她占于上风,可唯有她才知道,后宫里的输赢从来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在此之前,她对北恒王府二郡主并无任何认知,私心里以为,那不过是个深困于家宅后院的女子,所使出的招数,与天京那些妇人的并无差别。 可实际上,却并非这样。 贤妃有后宅妇人的睚眦必报,却不是什么时候都会表现出来。反而像是得到了谁的指点一样,不着痕迹地在各个地方挖坑,等着她跳下去。 而这些坑,她也不知道是用来回报她哪一次的算计。 是以,她对这个女人上了心,便让萧遥暗中去查探对方的底细,甚至得知贤妃要在深宫中陷害她时,她还主动递上了刀子。 贤妃应该知道她的怀疑,所以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这么个陌生男子。而她也如贤妃的意愿,主动去见那人,想要从他口中得知些线索。 之前那场祸事,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一切却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本以为,能够借此机会,摸出贤妃一点底细,结果竟是这样? 直觉里,她并不相信贤妃是个简单人物。转念一想,脑中灵光一闪,却突然了然道:“本宫想要的答案,其实贤妃已经告诉本宫了。” “嗯?怎么说?”萧遥不禁问道。 杜平飞嘲讽一笑,分析道:“如果贤妃不闹出这么一件事,或许本宫还不肯确定;可她若心中没鬼,身上没有值得大做文章的地方,更不需要画蛇添足。” 萧遥想想,豁然开朗,“娘娘,的确是这个道理。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做?” “继续查!”杜平飞眸光坚定道,“贤妃的用意,无非就是本宫这个皇后。可她不知道的是,只要皇上在位一天,本宫这个皇后就不会改变……等等……” 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道白光,忽然激动道:“你去查查,最近皇上有没有在她宫中留宿?” 萧遥不明所以,却还是依命行事。 很快,他就带回了答案,“这段时间,皇上经常留宿贤妃宫中。娘娘,你是觉得……” “后宫中的女人,如果想要巩固地位,除了扳倒本宫这个皇后,还有什么法子?”杜平飞脸上现出一抹狠戾之色。 萧遥大惊,“你是说,贤妃在打皇嗣的主意?” 杜平飞扯了扯嘴角,“如果真是为了皇嗣,那就好办了!怕就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可萧遥却从中听出了一股莫名复杂的意味。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犹豫道:“娘娘,你要不要提醒皇上一句?” “提醒皇上?”杜平飞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防听到这话,突然笑出声来,摇摇头道,“萧遥!不是本宫不提醒,而是没有这个提醒的必要!” 经过刚才的对话,她多少都了解了赵沛的想法。既然赵沛承诺不会夺去她的后位,那么,贤妃做多少事,都是无谓的! 她不去分辨,赵沛单纯是为了恪守当年给她的承诺,还是为了有个人帮他稳住后宫,横竖结果也是她想要的,她没有去深究一切的必要。 有时候,难得糊涂也是逃避的好办法! 她突然发现,再想起那个人,她心中再没有了以往的波澜,而是能站在无比冷静理智的角度上去分析利弊。 或许,这就是他们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的代价! ——那么不可接受,却又那么残酷。 她慢慢走到窗边,吐出胸中的郁气,慢慢道:“萧遥你记着,从今以后,我们做事只为自己。就算要帮什么忙,那也只能是看本宫的心情!” “那……皇上那里呢?”萧遥不知道帝后二人的对话,只当她受了什么刺激,不免问道。 却不想,杜平飞直接冷哼一声,瓮声瓮气道:“咱们都自身难保了,哪还管得上皇上的事?他自有那些朝臣为其分忧,你还是多想想咱们的处境吧!” 萧遥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可经过多年的相处,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反驳她,话题一转,便问道:“普陀寺那里……” “你去安排!”杜平飞直截了当道。 萧遥却有些迟疑,“真的要让元少夫人一起吗?” “对!”杜平飞想了想,道,“谢二身手不错,有勇有谋,跟着咱们去,至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至于她想要打探什么,就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萧遥闻言,嘴角不禁抽了抽,不久前谁还要对谢映华动手的? 现在就这么利用人家,还真是有些……无耻啊! 不过,他也没有反驳什么,连忙出去准备! 他走后,杜平飞强撑的精神突然垮下来,一手撑在窗棂上,揉了揉眉心,苦笑了出来。 第079章 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普陀寺的行程,很快就定了下来。 由于这两地相隔较远,双方达成一致低调出行,只做了天京富商的简单装扮。随行车辆仅有两辆,装饰较为精致的是杜平飞的凤驾,剩下的则用来装些行李细软。 那日,在宫中不欢而散后,杜平飞果真如她所言,点名要谢风华护送。 谢风华接下了这个差事。 她从御林军里抽调出一百名精英之士,乔装成家丁小厮护卫车队。萧遥也安排了人手,混在车队中,可他自己却没露面。 这日早晨,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城,往普陀寺而去。 本来,谢风华打的是早去早回的主意。却不想,杜平飞却让车队慢慢前行,大有一路游山玩水过去的架势。 谢风华虽然心中颇为不解,可既然身在其位,也没有逾矩多言。 一路上,她都紧绷着神经,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杜平飞见状,像是宽慰,又像是嘲讽,说了她几句,“不用太紧张。纵然有人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谢风华直觉她知道些什么,可她自始至终都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只当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出行。 有那么一瞬间,谢风华有种被杜平飞信任的错觉。 两日后,车队终于到达了普陀寺。 临近年关,上山拜佛的人也很多,谢风华护送着凤驾上山,一路避让,到达山顶时,还颇费了一番周折。 普陀寺是千年古刹,虽离天京较远,却不妨碍天京权贵来此祈福叩拜。 寺内主持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已等候在了寺门处,看到凤驾出现,连忙上前见礼,又吩咐寺内小沙弥将一行人往安排好的厢房引去。 谢风华将随行人员安顿好了之后,便丢下杜平飞,在寺内随意走动观察。 她知道,杜平飞来此,肯定别有用意。 是以,她并不去做那个碍眼的人。 后宫之中,杜皇后与唐贤妃的明争暗斗,着实瞒不过天京有心要打听的权贵们。在被杜平飞把持了多年后,那魏巍深宫终于翻出了点浪花。看似不起眼,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球。 他们兴许都在看着,在这场明争暗斗中,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若杜平飞赢了,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也要老老实实地收起来,重回到以往的状态。若唐贤妃赢了,后宫关闭多年的门也就敞开了口子,到时只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进去。 ——涌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谢风华理清了这些关系,突然有些同情杜平飞。 在她面前,杜平飞一直都保持着昂扬的斗志,可私下里未必就是这样。或许,也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艰难和苦楚,只是都被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更何况,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息息相关。 以前杜家势大,纵然杜平飞在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碍于前朝杜家庞大的势力,多少人都有苦不能言。 而现在嘛…… 她看到的是杜平飞不甚乐观的处境。 只是,她也很好奇,杜平飞会如何扳回这局! 想着想着,她抬头一看,已经走到了寺外的树林,辨别下方向,便往树林外走去。 却说,杜平飞安顿下来后,先去拜访了寺内的得道高僧,随之回到了厢房里,闭目养神。 很快,夜幕就降临了。 月荷等人将斋饭呈上来,伺候她吃了几口,便听她问道:“那位无所不能的元少夫人呢?” 月荷看了眼风荷,摇头,“至今未见元少夫人的身影。不过,娘娘也别担心,她应该是去安顿随行的护卫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的。” 杜平飞却放下了筷子,略一思忖,便道:“风荷,你让人去找她,就说本宫有事要请她帮忙。” 风荷连忙应声,退下去吩咐此事。 “娘娘,您要等的人还没来。若是将元少夫人喊了回来,被她发现了,那可怎么办呀?”月荷担忧道。 岂料,杜平飞早已想到了这个可能,却只是摆摆手,无所谓道:“不用担心。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来管本宫的事。” 几番相处下来,她多少也摸出了点谢二的脾性。 这人看似不着调,实则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只要不违背原则,不触碰底线,基本就懒得出手去管。 这是个很懒,却又很聪明的人。 而她之所以能放心,还因为谢二不是后宫之中的人。纵然瞧见她的所作所为,也只会当做看不见。 她知道,这人的眼光,从来都不放在区区后宫里。 还真是,跟谢风华一模一样。 ——都那么,心怀天下! 想到这个词儿,她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张桀骜张扬的脸,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只希望,这次谢二不会让她失望。 “娘娘,您再多吃点吧。等会儿还有事呢。”月荷又道。 杜平飞嗯了一声,心事重重地看了眼窗外。恰好风荷走回来,她看了下门口,不禁问道:“人呢?” 风荷福了福身,道:“娘娘,元少夫人似乎往普陀寺北面的树林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寻她回来。” 杜平飞却是不解,“好端端的,她跑去那边做什么?” 风荷摇头。 想了想,杜平飞又正色吩咐道:“你速去寻她回来。一定不要耽搁了。若是找不到,就让寺内的僧人帮忙一起找。” 许是察觉出她的看重,风荷也不敢耽搁,连忙去安排。 而杜平飞心中蓦地生出一股紧张感,目光四下搜寻着,却怎么都找不到落点。 月荷见状,连忙安慰她,“娘娘,您也不用太担心了。说不定,元少夫人只是随意走走,等会儿就自己回来了呢!” “但愿如此吧!”杜平飞叹道。 此次,萧遥另有其他事情,并不能跟随前来。他们的性命也就全部拴在了谢二的身上。 只希望,谢二不要出什么意外。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曾经逼她多次下杀手的人,如今成了她的保命人。想来倒也还是挺讽刺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禅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叩门声。 杜平飞递给月荷一记眼色,月荷便去门外查看了下,随后带回一名披着斗篷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见到端坐着的杜平飞,连忙拱手行礼,“草民见过皇后娘娘!让娘娘久等了,是草民的不是。” “无妨。”杜平飞淡淡道。 等他抬头时,她才得以见其真容,宽额头,丹凤眼,鼻梁高挺,唇线紧抿,细看之下,倒是能从中窥出几分杜家人的影子。 想起此人的身份,她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解道:“听说,你千里迢迢到天京来,便是为了找本宫商讨要事?” “回娘娘,的确如此。”那男子恭敬回道。 杜平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一边思考着他的用意,一边说道:“那你可知,自己的身份?” 那男子突然笑了一声,眸中现出一抹玩味儿,道:“草民斗胆问一句,皇后娘娘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杜平飞眸光一凛,不动声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草民名叫杜成渊,这个身份从来都不曾忘记。”说到这里,杜成渊顿了一顿,忽然看向杜平飞,意有所指道,“可是,皇后娘娘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大胆!你岂敢对娘娘无礼!”月荷绷着脸叱道。 杜成渊也不看她,紧紧地盯着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一言不发。 须臾,杜平飞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只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到本宫这里故弄玄虚,那么,就请回去吧!月荷,送客!” 月荷作势就要来请他。 杜成渊脸色变了变,一把拂开月荷的手,勉强笑道:“皇后娘娘,方才是草民唐突,草民给您赔罪。娘娘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杜平飞这才正视起他,淡淡道:“你要知道,本宫出宫见你,只是看在你是杜家人的份儿上。若是你想好好谈,那就不需要扯那些有的没的。” 眸光流转间,她话语一顿,随后又道:“本宫的记性还算不错,至今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需要你来提醒。记住了么?” 她就这么端端正正地坐着,眉目之间尽是平和淡然,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太激动的情绪。 可那双眼睛里盛满是了冷漠和高傲,却打破了周身萦绕的温和气息,教人不敢逼视。 杜成渊见状,连忙收敛起原先的轻视,毕恭毕敬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是草民逾矩了。草民给皇后娘娘赔罪!” 说着,他撩起袍子,就要跪下。 杜平飞及时止住了他,开门见山道:“说吧,你要做什么?” 从云州回到天京后,杜成渊就闯入了萧遥的视线。得知萧遥的身份后,又提出要与她商讨要事。 起初,她并不想搭理这个人。 一来,那时唐贤妃刚露出针对她的苗头,她要腾出手来收拾干净;二则,杜成渊的身份尚未得到落实,目的也不清楚,在没得到萧遥更近一步的消息时,她也不会贸然行动。只是吩咐萧遥将这个人看好,不要出什么事。 而杜成渊也沉得住气,除了一开始找过萧遥,后面竟也安安静静地待在为他安排好的住处。 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萧遥将杜成渊的身份告诉她时,她也颇为惊讶。当初杜家遭遇横祸,除了她和杜怀绍之外,她也不奢望还有人能侥幸活着。 而这个杜成渊,却能在风平浪静之后,坦然站到她的面前,足可见也是有点本事的。 杜成渊自然知道她的审视,可既然来了这里,他的顾虑也没那么多,径自说道:“草民斗胆,想要问娘娘一句话,您可还希望有个势力雄厚的娘家作为倚仗?” 这话说得如此直接,饶是杜平飞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狠狠地吃了一大惊。 她眸光一厉,直直地看入他的眼睛,沉声地问道:“本宫记得,你是杜家旁支里的庶出子弟吧?” 杜成渊一怔,随之点头。 “在杜家全盛时,你的名气尚且没传到本宫耳中;那么,如今杜家早已土崩瓦解,你又拿什么来作为本宫的倚仗?”杜平飞双手拢袖,也没看他,缓缓说道。 杜成渊静静地听着,乍一看,还有几分洗耳恭听的敬重之色。 哪怕被杜平飞这么贬损,他依旧笑容不变,等她说完了,才缓缓说道:“娘娘难道没听过韬光养晦的道理么?” 见她沉吟不语,杜成渊又继续道:“虽然草民身在云州,却也听说过娘娘不凡的本事,心里也是极为佩服。试问,若草民没点本事,又岂敢跑到您的面前来丢人现眼?” 其实,杜平飞有这个疑虑,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以,他既然敢找到她的面前,自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娘娘请看。”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恭敬地呈到杜平飞的面前,不卑不亢道,“这便是草民的底气!如果娘娘愿意,也很快就会成为您的倚仗。” 杜平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打开信封看了看,脸色大变。 这信封里装着的,是梁朝开源钱庄的地契和历年的盈润统计。 而开源钱庄则是梁朝最大的钱庄,不仅垄断了百分之八九十的大小城池,只他旗下的酒楼茶馆等地方,但凡能找到人的地方都有他的暗桩,俨然就是个庞大的生意网。 一时间,她有些懵了,“这……这些……都是你的?” “都是草民的!” 杜成渊走进这禅房后,一直都是微笑淡然的神色。直到此刻,他的神情里才多了些志得意满。 那眸光自厚厚一沓纸张上掠过,他斟酌着道:“皇后娘娘,草民自知身份卑微,若是不拿出些具有诚意的东西,也实在没脸来见您。如今,您可还满意自己所看到的么?” 杜平飞缓缓回神,眸光陡然收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说实话,这个人给她的震撼非常大,几乎是颠覆了她的想象。 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杜成渊所拥有的财富就十分可观了。而且,那些数不尽的暗桩和关系网,也足以让每个人心动不已。 杜平飞也十分心动。 可她死死地按捺住心头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道:“你的本事挺大。既如此,为何不去数钱过日子,反而找到本宫这里来了?” 这个人,求的是什么? 杜成渊探得她的口风,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又走上前一步,指着那些地契道:“娘娘,这些地契的分量,想必也不用草民多说了吧?不知道这些东西,可还能入您的眼?” 片刻后,杜平飞沉吟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比起这些令人纸醉金迷的东西,草民更想要体会下官场驰骋的成就感。”杜成渊指了指她手中的纸张,挑眉道,“用一个官家身份来换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亏的吧?” 杜平飞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笑道:“你要入仕,大可直接凭本事去考取功名,建功立业。本宫只是个久居深宫的人,也左右不了前朝官场上的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杜成渊连忙摇头,“娘娘妄自菲薄了。杜家出事后,娘娘依旧稳坐后位,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您的本事么?” 像是被人窥探到心中隐秘般,杜平飞又绷紧了神经,冷声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杜成渊眸光微沉,慢慢道:“天京的局势,草民也在关注着,也曾听说,有不少朝廷大臣上书请求废后。可直到现在,娘娘依旧稳坐后位,反倒是那些废后的折子被皇上驳斥了回去。这事儿看来简单,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草民斗胆猜测,这后位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娘娘都能坐得稳稳当当的。” “哦?何以见得?”杜平飞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杜成渊道:“这便是娘娘和皇上之间的事儿了。草民可不敢妄自揣测。不过,娘娘也不用担心,草民想要的并不多,甚至当什么官儿,用什么假身份,草民都会打点好,只希望,在草民入朝为官后,娘娘能够照拂一二。” 杜平飞静静地听着,须臾,才道:“你似乎很笃定,本宫会答应你?你手上的钱财虽多,可本宫也不是缺钱之人,你觉得会对这些钱财感兴趣?” “会!”杜成渊十分笃定地回答,“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开源钱庄代表的不仅是巨大的财富,还是庞大的暗桩网。娘娘若是要跟唐贤妃争斗,必然少不了这些吧?” 杜平飞腾地站起身,朱唇抿成了一字,眸光明亮而锐利。 她没想到,这个皇宫之外的人,居然也能探知到后宫中的风起云涌。 这么说来,倒是她小瞧了他了。 杜成渊见状,又继续道:“草民知道娘娘的顾虑,可说起来,娘娘需要做的并不多。再者,草民也是杜家人,既能给您提供钱财上的便利,将来入仕了,也能听从您的差遣……” 杜平飞举手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晦暗不明,“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你想要做什么。” “草民说了,平常不需要您出手,必要时才会求助于您。”杜成渊道。 杜平飞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绕了一大圈,本宫也听明白了。你就是想让本宫给你收拾烂摊子?或者,将来出事时,能够找人给你背锅?” 杜成渊但笑不语。 杜平飞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又说道:“行了。你的目的,本宫也知道了。容本宫好好想想。你先退下吧。” “那草民告退。”杜成渊从她手里拿过那个信封,便转身走了出去。 禅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杜平飞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抹疲惫。 月荷连忙上前,扶她坐下,又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边道:“娘娘,您先休息会儿吧。横竖这事儿也不急,您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呢!” “那你觉得,本宫应该答应他么?”杜平飞淡淡问道。 月荷偏头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奴婢不懂。但是,娘娘既然会考虑,说明杜公子提出的条件,也是有诱人之处的。娘娘索性就想一想,答应下来有什么好处!这样不就明明白白了么?” 杜平飞莞尔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倒是想得简单。可涉及到官场,本宫不得不谨慎从事。” 赵沛给了她权利,她总不能,不管不顾地只为自己考虑吧? 若是坏了朝廷纲纪,她又于心何安? 她暂时将此事搁下,抬头望了眼窗外,诧异道:“风荷不是出去好久了?怎么还没消息传来?” “娘娘莫慌。您先歇着,奴婢去看看。”月荷转身走出去。 这时,恰好传来一阵敲门声,她跑着去开了门,却见一名小沙弥正捧着个托盘,其上放着一个碗,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问道:“小师父,这么晚了,可是有何要事?” 那小沙弥将托盘往上抬了抬,道:“女施主,主持师父命贫僧来送一碗普陀寺特意做好的汤……” 月荷觉得奇怪,却还是伸出手,要将那托盘拿过来。 碗中的汤汁晃了晃,晃得天上月亮碎了一碗。汤汁溅出碗沿,映一抹刺眼银光,森寒凛凛。 刹那间,碗沿上的月,变成了血月。 …… 禅房内上演着大戏时,谢风华也没闲着! 她在找路! 当初走进那片树林时,她就有些心不在焉。想要顺着原路返回时,才发觉自己迷了路。 一炷香后,她才从那片林子里糊里糊涂地转了出来。 此时,弯月高悬,一间间禅房沉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月色安详地照在屋脊,无端多了股静谧的气息。 谢风华拍了拍腰间的软剑,抬步往杜平飞的禅房走去。 她身形敏捷,脚步轻盈,走得快了,就跟在草上飞一样,连身形似乎都生出了淡淡虚影。 冷风自耳边吹过,有股细微的疼痛感。她伸手抓了下耳朵,深呼吸了一口气。 突然间,她脚步顿住。 第080章 一念杀机 夜幕中,谢风华顿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那气儿钻入肺腑,带着夜的冷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极淡极淡,稍不注意就会无视掉。 那是血的气息! 这个认知窜入脑海时,谢风华打了个寒颤,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缓缓扫过漆黑的夜幕,暗自思索着对策。 她离开也没多久,若是有人动手,十有八九会盯着她的去向,并且最大可能地错开她。 而她活动的范围在普陀寺北面,以整个车队分布方位来看,对方极有可能会从南面下手。 南面,则是那一队御林军的下榻之所。 由南及北…… 杜平飞! 谢风华心念一动,身子一闪,就闪到了旁边的黑暗之地。她并没有停下来,身形敏捷地穿行在黑暗中,前一刻还在原地,下一刻已经窜出老远了。 而在她闪身的瞬间,暗处也同时响起一阵衣袂带风声,有些乱,又紧随其后。 谢风华没有任何停顿,直奔杜平飞所在的禅房! 风声呼呼,衣衫猎猎,喘息声如丝般轻微绵长。她知道背后有人跟着,在黑暗中掠过时,随手摘片树叶,捡颗石子,往身后一掷,不时有惨呼声响起…… 等她到达杜平飞所在的禅房时,身后的动静已经再也听不着了。 鼻息间尽是浓郁的血腥味,她一落地,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口。 一推开门,森冷寒光划破两颊,也映出一双阴毒嗜血的眸子。 谢风华闪身一避,从腰间抽出软剑,先是缠住那柄剑刃,又半空翻转抬脚一踢,径自踢在了那人的后背上。 那人踉跄地往前倒去,下一刻,长剑穿胸,身子一僵,直直倒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小沙弥。 谢风华心中焦灼不安,低声地喊着杜平飞。奈何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又走了两步,却见月荷躺在一片血泊里,腹部被刺,鲜血汩汩而出。 她快步走过去,探了下鼻息,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个穴道,做了些止血的处理。又将怀中掏出些金疮药,洒在了腹部受伤的位置。 许是早就预知会发生意外,她身上也随时备着药,眼下这上药的动作不算轻,直接让月荷痛得醒了过来。 “皇后在哪儿?”谢风华急道。 月荷认出她,猛地抓住她的手,“救娘娘……救娘娘……咳咳咳……” 话没说完,她已经咳出了一口血。 血线自唇角流下,衬得她的脸越发惨白无生机! 谢风华给她输了点真气,先稳住了她的脉搏,又重复问道:“皇后在哪儿?你先告诉我,我才能去救她!” 月荷艰难地抬手,指了指窗子的方向。 扭头看去,谢风华眸光一沉,连忙将一瓶金疮药塞到月荷手里,郑重其事道:“我去救你的主子,只能先把你抛下。为了你主子,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活下去!知道吗?” 月荷眸光有些涣散,却还是听懂了她的话,当场点了点头。 见状,谢风华连忙起身,往窗外跳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林子,一条山路向前延伸着,尽头是一片黑暗。 谢风华跳到那山路上,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山路上有好多个脚印,或大或小,混乱不堪。 她循着那些脚印往前跑去,淡淡的血腥味始终萦绕在鼻息间,心头一沉,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一路过去,山路上的脚印依旧凌乱,她没发现任何尸体,倒是能松了一口气。可她也知道,必须要尽快找到杜平飞,否则生死难料。 越往前,山路越窄,草木越深。路边的荆棘长了出来,将整条路都覆盖住。 再往前,就没路了! 谢风华拿着软剑,拨开挡路的荆棘,低声唤道:“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黑暗里,她越往前走,心里越绝望。 这里荆棘丛生,饶是她再怎么小心谨慎,也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而杜平飞本就没什么身手,既要应付路上的状况,又要躲避追杀,怎么能逃得出来?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这一刻,她心中萌生出一股悔意。早知道会有人来偷袭,她就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杜平飞身旁。 不然,何至于让事情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正这么想着,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谢风华心头一震,连忙逆风走上去。 待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她脚步一顿,身形一掠,就不见了人影。 这是山林里的一处斜坡,上坡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同服饰的尸体。这里的厮杀显然已经停止,鲜血几乎流成了血河,沿着坡路而下,像一条条移动的血蛇。 谢风华脚尖点着尸体,使出轻功往坡顶飞快掠去。 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杜平飞的身影。 她的目光从那些尸体上慢慢移过,又四处踢踏找寻了好几圈。 忽然间,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有些不适地揉了揉鼻子,循着气味摸过去,却发现又有尸体横躺在地上。 这时,她终于发现了掩映在黑夜灌木丛里的小洞穴。 而除了正对洞口的尸体堆,周围还搭了好几个草垛,就着月光看过去,隐约还能看到燃烧的痕迹。 她心中大喜,边低唤着,边拨开那遮挡在洞穴门口的树木。 “唰——” 一道森寒雪光自洞穴后闪电般捅出。 谢风华反应极快,侧身躲过那光芒的袭击,又一把将其抓住,一拽,就将里头的人拽了出来! 只听扑通一声,一道高大的身影踉跄而出,倒向地面时,谢风华看到了那张脸,顿时喜道:“齐磊,是我!” 她顺势带了把齐磊,缓冲了下他前冲的冲势,直到他堪堪稳住身形,才又重复道:“齐磊!皇后娘娘呢?为何就你一个人?” 齐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抓了把耳朵,待转头看到谢风华时,差点没跳起来,“谢统领,你可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们都快要被火烧死了!” “我们?火烧?”谢风华一怔,结合周围摆放的半燃烧草垛,瞬间明白了此前发生的事情。 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她急道:“皇后娘娘呢?可有看到她?” “咳咳……本宫……本宫在这里……” 一道沙哑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循声看去,却见杜平飞正拨开眼前齐腰高的树木,从那洞穴里缓缓走出去。 谢风华连忙迎了上去,扶着她走到空旷处,这才看到她的衣裙已经覆上了一层黑灰,连脸上都白一块黑一块,一靠近,一股燃烧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说不出的刺激难受。 明亮的眸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谢风华终于松了口气。 乍一看,她并无太大的外伤,只是之前被围困火烧,精神有些不济。 由于不敢确定杀手是否还会折返回来,他们也不敢多加停留,便由谢风华背着杜平飞,往山间小路快速离开。 杜平飞趴伏在谢风华的背上,感受着山间赶路的起伏,紧绷的身子顿时慢慢松懈下来。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有机会问道:“谢风华,你刚才去哪里了?若不是齐磊及时出现拦下,将本宫带了出来,本宫早就被那小沙弥杀死了!” 谢风华一怔,脚步有些踉跄。 这是,秋后算账? 她本就心中有愧,一时也没反驳她,只道歉道:“对不起!我将随行御林军安顿好后,就出去走了走,一时迷了路。等回来时,立即赶到你的下榻之所,却发现你已经不见了。” 杜平飞突然情绪激动地叫了出来,“本宫找你来,是为了保护本宫的安全。若是本宫有什么闪失,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一切么?” 此时此刻,她的声音沙哑难听,因声带撕裂而发出的尖叫里,带了几分颤抖和惊惧。 那是劫后余生的情绪释放! 谢风华难得没有去反驳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那一句句低吼和嚎叫,感受着她对绝境的恐惧。 直到她逐渐冷静下来,谢风华才转头问起齐磊相关的事情。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知道,这两人曾经经历了多么惨烈的追杀。 在那一句句的阐述和补充中,她知道杜平飞的禅门被小沙弥敲开,而月荷首当其冲挨了腹部一刀。 而在那一瞬间,月荷尖声呼喊了出来,却及时提醒了杜平飞,使得她能够第一时间跳出窗外,藏身于黑夜的树木中,并躲过了小沙弥的追杀。 之后,齐磊找了过来,发现了杜平飞,便带着她往山林里逃去。 却不想,那些杀手寻不到杜平飞,便往禅房后面的山林里搜过去。一排一排地搜索下来,藏身于洞穴中的两人终于被人发觉。 那些人本欲活捉他们,奈何齐磊反应极快,身手又不错,硬是依托着洞穴的优势,将那些冲上前的杀手斩杀于前。 几番交手下来,洞前便堆了不少尸体。 那些杀手讨不到便宜,又不甘心就此放过,便想出了火烧的法子。 “后来,有人来救你们了?”谢风华想起坡上的那些尸体,心中却有了几分明白。 齐磊边走边道:“您说得对。就在我们以为快要被烧死的时候,突然有人出来相救,并且将那些杀手引开。所以我们能在洞里等到了现在。” “那是萧遥给你安排的人?”谢风华想了想,冲背后的杜平飞问道。 “你说是,那就是。”杜平飞翻过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现在很疲惫,在历经一晚上心惊胆战的逃亡后,终于能够彻底放松下来。这方后背纤瘦却充满暖意,她贴脸靠着,没来由地心中安定。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谢风华身子有一瞬间的绷直,却很快就将此掠过,径自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齐磊在前方探路,不时问她一两句,她也作了简单的回答。 提到那队御林军,两人皆是沉默了一瞬,接着便听谢风华说道:“这些人里,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齐磊默了一瞬,点了点头,“就我一人。这些人的手段太过厉害,居然想到要在斋饭里下毒。这几天,我恰好肚子不舒服,没吃那些斋饭,反倒是逃过一劫。” “是我疏忽了。我的错!早知道会有人趁此机会下手,就应该更警醒一点,不要到处乱跑的。”谢风华胸口积蓄着一股郁气,吐也吐不出来,憋得她无比难受。 会被人追杀,这是早就想到的事情。 可她没想到,这些人下手这么快。 从他们走进普陀寺到安顿下来,前后也才不到一个时辰,对方已经将下毒、杀人等一系列事情都已经做好了。 选的时机,还真是好啊! 这时,杜平飞突然开口问道:“我那两个婢女,你可看见了?” “看见了月荷。”谢风华回道。 杜平飞却继续问她,“她怎么样了?” “腹部受了伤,但人还活着。我只来得及给她止了血,又丢了瓶金疮药给她。至于能不能熬过来,就看她的造化了。”谢风华想起那忠心护主的丫头,眸光更沉了几分。 杜平飞默了默,又问起风荷的下落。 谢风华只能说不知道。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由于看不清背后那人的神情,谢风华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禁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既然普陀寺里已经被清了场,那些杀手应该不会再回去了。他们也是逃过一劫了吧?” 杜平飞没说话。 鼻息间的气息干燥而带了股清香,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脂粉味儿。起初她被这气息所抚慰,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此刻想到那一声凄厉的提醒,才发觉鼻息间似乎还充斥着那股血腥味。 浓郁而刺鼻,教她无法忽略。 她突然吸了吸鼻子,带了些鼻音道:“她俩是为了保护本宫,才会遭遇横祸的!而这,本该是你要做的事!” 谢风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自知有愧,也不能去辩解什么。倘若不乱跑,就安分地待在禅房四周,未必就会落到这样的局面。 如今,一百多人的精英之人,被那些人下毒放倒;而本该由她保护的人,此番却遭遇了生死逃亡,她难辞其咎! “谢二,你记着!这是你欠本宫的!”杜平飞揪起她背后的衣衫,语气含糊,却带了几分隐忍待发的情绪道,“如果她俩有什么事,那也是你欠她们的!” 谢风华暗暗叹气,却道:“你放心!我会记着的!” 这两人的对话,着实不算客气。 而齐磊从旁听着,更是感受到了隐藏极深的杀气!他狐疑地看了眼这两个人,不得不开口打断,“谢统领,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提到正事,谢风华也整肃了神色,望着前方道:“先走出这片山林。我已经留下了信号,等咱们的人赶上来,就偷偷潜回天京。” “可这片山林这么大……”齐磊不禁皱起了眉头。 “大也要走出去。”谢风华秀眉蹙起,边走边道,“若我所记不差,这片山林脚下,应该是一处农户聚集的庄子。在到达那庄子前,你先祈祷咱们不会再遇到那些杀手吧。” 听她这么说,齐磊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 “说不好。”谢风华只能保守地道。 越往前走,她的担忧越浓重。 一来,这片山林那么大,要走出去很不容易。若是那些杀手去而复返,就凭他们三个人,实在很难有把握全身而退。 二则,尽管她留下了信号,可支援的人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找过来。 在被杀手追上和等到自己人这两者之间,但凡是错了点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许是心中有事,三人皆沉默下来。 漆黑的林木间,偶有月光倾泻而下,照亮那快速穿行的身影,隐约还能听见一阵阵喘气声,或急促,或绵长,衬得这林间气氛也多了几分难言的紧张。 也不知走了多久,隐约能看到山脚下的一点星光,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引路的明灯! 谢风华顿时呼出一口气,憋闷了一晚上的郁结终于得到了些许舒缓。 她瞧了眼齐磊,却见他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禁给他打气道:“再撑会儿!很快就到了!” 山林间的地势复杂,也暗藏着很多未知的危险,他们要脱身,只能尽快离开。 相比而言,他们到达山脚下的农庄,简单乔装后,也能找到快马飞奔回去。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也就是这时,周围空气似乎在慢慢凝固,草尖上仿佛起了一阵风,不同于寻常风的舒缓自然,反而是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力扑面而来。 那是杀气! 谢风华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提醒齐磊小心,却见他闷哼一声,身子骤然一震,朝着她的前方扑了出去。 黑夜中,有箭支射来,被齐磊拿剑笃笃笃地格挡开,偏了个方向后,无声地插入了地面。 箭尾的白羽被震得颤了几颤,月光倾泻而下,露出一地的狼藉! 谢风华在察觉到不对时,整个身子已经腾空跃起,并于半空中翻转躲开可袭击,此刻看到涌过来的杀手,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恐惧。 这些人,是从山脚的方向跑来的! 这么说来,他们不能下山了。 可不下山,又去哪里? “往左边走。那里有出口。”杜平飞突然说道,“本宫以前来过这里,也曾经问过这里的地形。那些杀手既然是从山脚的方向冲上来,那么咱们就不能下山了。为今之计,也不指望赶回天京了,先保命吧!” 她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虽然呼吸有些不稳,话里却不见任何慌张。 经过刚才谢风华又蹦又跳的躲避,她也不紧张了,反而多了几分难以描述的体会。 后背上的逃生,绝对是这辈子第一次! 谢风华顿时拿定了主意,抽出腰间软剑横扫一番,暂时将那些箭扫落,“齐磊,走!” “你们走!我等会追上去!”齐磊大吼一声,眼看着有人要朝谢风华扑上去,他赶紧刺出手中的刀剑,将那人拦腰刺穿。 “还不快走!”他回头大喝。 谢风华再不敢停留,背着杜平飞往左边逃去。 身后有人跟了上来,但不多,谢风华边跑边解决掉那些人,不多时,身后再也没有人追得上。 “先歇会儿吧!”杜平飞看了看四周,眸底倏地闪过一道光,微风拂过,她的袖子似乎也动了动,隐约有什么冲入夜幕当中。 谢风华却没停下脚步,依旧往前走,“你认得这里?” “认得!”杜平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道,“以前宫里时不时会来这里祈福,本宫虽然不信佛,却也不得不过来!久了就让萧遥去查周围的地形,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谢风华静静地听着,问道:“那你让我往这个方向来,可是有什么逃生之路?” 杜平飞道:“再往前不远,就有一座悬空的浮桥,桥下是万丈深渊。桥的对面是去往云州的路!” 岂料,谢风华却皱紧了眉头,不解道:“你想去哪里?” 她问的是“你”,杜平飞听了,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强做笑容道:“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本宫要去哪里的,对吧?” “你想去云州?”谢风华想了想,又道,“虽然你我都知道,这一次的追杀十有八九是出自唐贤妃之手,可你也犯不着直接去端了人家的老巢吧?” “你不懂!”杜平飞敷衍地回了一句。 她自然知道,唐贤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此之前也做了相应的准备。 简单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她的机会? 而且,刚才她已经暗中留了信号,只要走到浮桥对面,就不会再有生命之忧! 一想到这个,她突然心中一动,眯起眼凝视着面前这个人。 这里离浮桥不远,她要走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那么,这个谢二的存在就可有可无了…… 脑海里倏地闪过无数幅画面,在她还没意识到时,头上的簪子已经被她拔下来,握在了手里…… 第081章 我救你,你却要杀我? “累不累?” 淡而轻的声音悠悠响起,将杜平飞紧绷的神智倏地拉了回来。她猛地收回手,簪尾微凉擦过指腹,直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刚才那一瞬间,她是想杀了这个人的! 可被这么惊扰,显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她拢了拢袖子,将簪子收好。 由于她趴在后背上,动作也不能太大,等慢慢地收好以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害怕动静大了,会让这个人察觉似的。 “怎么不说话?”谢风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浑然不知刚才的险情。 杜平飞稳了稳思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有点累。要不先歇会儿吧?” 谢风华当即停住脚步,将她放下来,负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四周树木环绕,灌木丛生,足有半人高,倒不失为一处暂时的躲避之所。 谢风华寻了块石头,站了上去,手掌撑着膝盖道:“皇后娘娘这么神通广大,居然连这些小地方都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那你倒是刮目啊!”杜平飞瞥了她一眼,提着裙摆坐到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似乎脱离了强敌环伺的困境,她也活了过来,言语间也恢复了以往针锋相对的尖锐,丝毫都不肯吃亏。 谢风华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与之对视起来。 她个子比杜平飞高,尽管半蹲着,这么看过去,依旧给人一种俯视的感觉。 许是被她的气势所压,杜平飞刻意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黑暗中,看不清那眸底的神色,却只听她道:“如今,本宫势单力孤,万事都要考虑周全。比不上你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谢风华嗤笑道:“这都冬天了,乘凉了,就被冻死了。” “你不是皮厚么?”杜平飞嗔了她一眼,眸光冰冷无波,“皮厚的人,素来很能耐。” 谢风华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是明艳张扬的存在。尽管经历了那么多事,那股独特气质不减反增,颇让人为之倾叹。 此刻,听到杜平飞这般说起,她忽而就不冷不热道:“你够能忍。” 看似没头没尾的四个字,杜平飞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可她从来都不会在此人面前服输,当即回了一句,“能忍是谋略。本宫的能耐还在后面呢,等着瞧呗!” “我已经见识到了,不至于还要等着瞧!”谢风华冷冷一笑,突然拽住她的手。 杜平飞心尖儿颤了颤,试图将手夺回来。却不想,那只手跟铁钳似的,无论她怎么挣扎,都如蚂蚁撼树,丝毫不动。 “慌什么呢?”谢风华拽起她的手,从她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根簪子,啧啧叹道,“做工精致,倒是个好东西。可惜了,在你手上却成了杀人利器。” 杜平飞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心头有些后怕。 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为何到现在才揭穿自己? “你想怎样?”杜平飞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警惕地看着她。 乍一看,就像是小鹿受惊的眼神一模一样。 可谢风华知道,这不是小鹿,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 常年行走在喋血沙场中,她也不习惯将后背露给别人。此次,为了救杜平飞,她已经犯了大忌。若非她足够警惕,说出那句话,这根簪子是否已经朝她的后颈刺下去了? 她不敢去想,也没有说话。 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根簪子,在微弱月光下缓缓转动着。泠泠月华流转于簪尾,尖锐中泛着森冷寒光。这光,冷而亮,像几经历练铿然而出的利刃,转瞬间,似乎化为了那双明眸,夹着锋锐寒芒直逼面门。 她就静静地盯着杜平飞,气势静如沉渊,深不可测。 片刻后,她才扯了扯唇角,嘲讽道:“我救你,你却要杀我?” 杜平飞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理由呢?”谢风华慢慢转着那簪子,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可一对上那双眼睛,杜平飞突然萌生出想要逃走的冲动。 那眸光冰冷而明亮,像镜湖水面,照出她心中怀揣的诡谲心计。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赤裸,任何算计都无处遁形。 她想要别过头,那股自尊却不允许她退缩。许是心头憋着一股气,她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径自嗤笑道:“杀你需要什么理由吗?” “嗯?”谢风华怔了怔,微微眯起眼,欺身上前,似笑非笑道,“不需要理由么?” 两人靠得如此近,仿佛筑成了一个小空间,山风也跟着停止了。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脸颊上,有些痒,又显得格外不舒服。 杜平飞只觉呼吸都缓慢了下来,本来还能坦然挑衅的心理,已然被这逼近的气势所压倒。她相信,一旦再说什么不着调的话,这个人就能将她手撕成碎片。 于是,她缓缓收敛起浑身的气势,不冷不淡道:“本宫看你不顺眼,这算不算理由?” “算!为何不算?”谢风华煞有介事地点头,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继续逼问,“可我记得,我不曾招惹过你吧?反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的麻烦,甚至还想要取我的性命!” 每说一句,杜平飞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谢风华重重地拍起她的肩膀,凑过去,龇牙咧嘴道:“皇后娘娘,今儿个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就哪儿都不去了。” 杜平飞登时目瞪口呆,压着嗓子吼道:“谢二!你敢!” “我为何不敢?”谢风华立即反唇相讥,“你心心念念要取我的性命,当真以为我没有脾气?当真以为我必须要摈弃私人恩怨保护你?若真如此,那你也太高看我了!以德报怨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这一路,她拼死相救,而杜平飞却拼命地给她放冷箭,已然触到了她的底线。 若是以往,她未必就会将这些手段放入眼中。可眼下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任何的行差步错都极有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惨痛结局。 杜平飞不要命,那是她的事。 可是,她怕死! 断不可能陪杜平飞玩这些冒险局。 一想到那些被绊住的脚步,被算计的性命攸关,她胸中的火气就蹭蹭地窜上来,二话不说就揪起她的衣襟,恶狠狠道:“本来,只要你能分得清轻重,我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发现,没有最蠢,只有更蠢。我若是不敲打你一下,你还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啊?” 她似乎被激起了脾气,常年置身于行伍中,多少也沾染上了一些市井之气。 此刻逼到杜平飞跟前,拉拽的动作丝毫不留情面,饶是杜平飞再如何久经风浪,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冷声叱道:“谢二!你放手!你只是个小小的御林军统领,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本宫?真当本宫是纸糊的吗?” “闭嘴!”谢风华提起她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冷声叱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条命都是我的,我想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征得你的同意?” 杜平飞被她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到,终于有些慌了,连声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如今大敌当前,你能不能分清点轻重?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完全脱离危险,再来算账?” 岂料,谢风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般,当场就冷笑出声,“原来,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啊!刚才拔出簪子,想要对我动手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娘娘,你难道不知道,杀人也要看影子的吗?躲在我的背上行这等阴险之事,你可真是好手段……” 她素来微笑待人,可当真正发怒时,那凛然的气势最为骇人。 杜平飞脸色更白了几分,纵然她如何不要脸,在这样明锐洞察的眸光下,也有些无所适从,闻言只能别过头,没敢出言顶撞她的话。 “怎么?这是没话可说了?”谢风华讥讽一笑,“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这段日子,你指使萧遥做的那些事,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扪心自问,不管是云州救援,还是这次的背后暗箭,你的杀心可曾停止过?” 她怒极反笑,一把松开杜平飞的衣领,杜平飞有些反应不及,竟然腿脚一软,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双脚触地的踏实感,使得那游离的神智终于聚拢回来,她怔然抬头,却见谢风华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对你的理由也不敢兴趣了。既然你这么有能耐,那么,请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她便转过身,作势就要大步离开。 杜平飞一急,连忙叫住她,“你站住!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本宫找你算账?” “怕!我怕得要死!”谢风华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可我更怕被人捅刀子!救了一只白眼狼,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竟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杜平飞连忙冲到她面前,伸出手臂拦住她的去路。 若是在以往,她定然不肯做出这般有失身份的事情。可眼下形势逼人,加上谢二又不是个能随意哄骗的,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所谓形象,忙道:“你不是想知道,本宫为何要杀你么?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想听了?” 谢风华一怔,暂时停下了脚步。 却听她道:“你本事超群,想要威胁本宫,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你既然姓谢,也该清楚,本宫与你姐之间的种种纠葛,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就因为我姐?”谢风华突然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是个死人,至于这么揪着不放么?” 她下意识就说了出来,待反应过来,才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刚才,好像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可她也不是那些扭捏之人,便也继续道:“我向来讨厌是非不分的女人!你若是继续这么捣乱,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算是警告! 有关于上辈子的过去,她已经不是很想去提起。杜平飞能够放下,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她也势必要趁此机会表明态度。 过去的她,死去后,早已切断了跟帝后二人的关系。 如今,她对现在的身份和环境很感激,也不会允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质疑和破坏。 赵沛不能,杜平飞更加不能! 而杜平飞听到她的话,脸色上立即现出一抹难堪。 从小到大,她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哪怕在最落魄的时候,在孤身面对唐贤妃时,也不曾被人这么当面警告过。 一时间,那张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嘴唇翕动着,好久都没憋出一句话。 一片沉默中,有脚步声冲这边过来。 两人神情俱是一凛,四目相对间,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接下来的方向——私人恩怨靠后,共同迎敌在前。 谢风华压住杜平飞的肩膀,示意她蹲下身,暂时藏身到半人高的灌木丛旁。而她也猫着腰,循声看向前方,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软剑。 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抬眸看去,却见齐磊提着剑快跑过来,他的身上落了好几道口子,有些落魄,又带着凛冽杀气,教人不敢小觑。 谢风华注意到他的身后并无杀手,想来已经摆脱掉那些人,顿时给杜平飞递了个眼色,随即冲齐磊喊了一句。 齐磊见到她们,不禁吃了一惊,急道:“你们不是早就走出来了?” 想到刚才的针锋相对,谢风华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作为一名统领,居然在紧要关头,为了点私人恩怨就放弃正事,这说出来着实不算什么好听的事。 是以,她瞪了瞪杜平飞,不答反问,“你那边的人处理掉了?” 齐磊对她俩的异常有些好奇,却也没多问,而是道:“暂时处理掉了。可我怀疑,他们还有其他的帮手。谢统领,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在他看来,不能下山,也就不能及时赶回天京了。 可这片山林,他并不很熟悉,一时也没了方向。 “这就要问皇后娘娘了。”谢风华斜了眼杜平飞,凉凉道。 杜平飞被她的阴阳怪气给气到,可想到此刻的处境,便也咬牙忍下来,谨慎道:“本宫认得路。虽不能下山,却也能走出这片山林。” “那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赶紧走吧!”齐磊收剑入鞘,道。 杜平飞赶紧前方带路。 一行三人脚步飞快地往前走去。正如齐磊所说的那样,那批杀手果然还有支援,对方的目的也很明确,一看到杜平飞就不要命地往前冲,大有将她留命于此的架势。 不过,谢风华和齐磊也不是吃素,一个上辈子是百战百胜的大元帅,一个曾经是行走江湖历遍风浪的侠客,不仅身手超群,就连对敌经验也是格外丰富,在他二人的共同抵抗下,那些杀手竟然也没能讨到一丝好处。 就在这样的僵持间,谢风华等人已经逐渐拉出了一条战线,以血肉而筑,尸体横陈,鲜血染红了整条山间小路。 等到三人终于走到浮桥边,那些杀手已经悉数死于刀剑之下,夜风吹过,浓郁而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直让人作呕。 谢风华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些喋血征战的年岁,嗖地将软剑缠回腰间,往不远处的浮桥走去。 那是一座悬浮在云雾间的桥,桥下是被黑暗吞噬的不见底的的深渊,投颗石子下去,居然听不到任何回响。 已是下半夜,山风也变得大了一些,吹得那桥微微晃动着,直教人心中胆寒。 谢风华站在桥头,试探性地晃了晃捆绑的粗绳,冲齐磊咧嘴笑道:“放心!还算结实!一时半会儿估计割不断。” 齐磊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杜平飞走上前,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这里势必不能耽搁太久。咱们需得尽快启程。你觉得该怎么做?” “不能所有人都过去。”谢风华道,黑夜中她神色冷静,显然已经将利害关系都考虑清楚,“这桥也不安全,万一刚走到中间,被人砍断,那我们三个人都会没命。必须有人留下来,看守桥头!” 看了其他两人,她又言简意赅道:“我留下来!你们先走!” “不行。”杜平飞看着她,眉头紧皱,“你跟本宫一起过去。” 她作为三人里最弱的一个,又是其他两人的重点保护对象,自然要先过桥的!可是,她会把谢风华也算上,这倒是出乎其他两人的意料。 谢风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为何?” “你留在这里,然后呢?”杜平飞静静地看着她,眸底的神色也让人看不懂。 谢风华瞧了眼面无表情的齐磊,勾唇笑道:“娘娘,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想多了,本宫只是不想死而已。”杜平飞无视掉她的不正经,解释道,“对方极有可能已经知道咱们的打算,那么,桥头两侧定会加派人手阻拦。而这边桥头的敌人从普陀寺而来,沿路已经被咱们清理了一遍,人数不会太多,反而是对面桥头,危险未知,你若是不先过去清理掉,咱们一个人都逃不了。” “真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谢风华笑骂了一句,却没有应下来,而是问齐磊,“齐磊,你怎么说?” 齐磊自始至终都在安静地听他俩的对话,此刻被她点名,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又往那长长的浮桥上看了眼,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只听他道:“卑职听从安排。” 杜平飞眸光一闪,点头道:“既如此,那你就守在这里。本宫估摸着,等会儿那些杀手会追上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地拖住他们!如果可以,就将他们全部斩杀于桥头之前。” 谢风华却有些犹豫,“若是不能全部斩杀呢?” 她刚说完,恰好撞入杜平飞的双眸,瞧见那眸底深处潜藏极深的异色,心头蓦地划过一丝古怪的感觉。 这感觉来得突然而莫名,她想要再去追寻品味,却又听杜平飞沉声道:“如果不能斩杀,那就找机会脱身。” 她往前走两步,指了指桥头左侧,对齐磊道:“这里有一处密道,实在不行,你就借助密道走了吧!” 齐磊探头看了看,连忙应声,“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卑职记住了!” 杜平飞点了点头,看着谢风华道:“我们先走吧!晚了就麻烦了!” 说完,她当先迈开步子,走上了浮桥。 谢风华拍了拍齐磊的肩膀,跟了上去。 头顶,弯月高悬,泻一桥冰冷月色。 风从桥下深渊里吹来,越走向中间,风力越大,晃得整座桥左右摇摆起来。 谢风华错开杜平飞半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眼角余光瞥到身旁那人紧张的脸色,心中一动,低声道:“你刚才为何要那么说?” “什么?” 杜平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浮桥上,本来已经晃得有些头晕了,冷不防她这么一问,思绪突然就被牵引过去,也顾不得去注意脚下的路。 谢风华本意是想要分散掉她的注意力,好让她能走得更快些,也不指望她能回答自己。 却不想,杜平飞想了想,居然认真回答她,“本宫刚才想了想,能够称为对手的也就你们谢家两姐妹。而你姐又是个短命鬼,若是连你都死了,这余生该有多寂寞啊!倒不如这样慢慢斗下去,也是一种人生乐趣。” 谢风华很想去纠正她,自己并不是短命鬼,可在听完整句话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要回头去看。 “别回头。”杜平飞似乎猜到了她的反应,第一时间阻止了她,笑吟吟道,“你这个时候回头,岂不是告诉别人,你临阵脱逃,留下你的属下独自去面对危险吗?一想到,受到万民景仰的谢元帅有个临阵脱逃的妹妹,还真是令人感到无比解气呢!” “你这疯子!”谢风华死死地瞪着她,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她终于知道,刚才那股古怪感从何而来了,连忙问道:“对面桥头所谓的杀手,也是你随口说说的?那逃生的密道……” “逃生密道是真的,对面杀手是假的。”杜平飞冷然一笑道,“你也别这种质问的语气来同本宫说话。你该庆幸,本宫将你的命看成命,否则……” “否则如何?”谢风华嗤笑,却也不拆穿她,正欲转身,胳膊却被她用力拉住,一抬眸,却见她沉着脸,怒道,“谢二!你要死,本宫不拦着你!但既然走到了这里,你就不要再试图回去。若是连累了本宫,那就不是死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谢风华正欲说什么,却见齐磊那边突然起了刀光剑影,居然被追到了。 “走!咱们过去了,他才能快点逃往那条密道。”杜平飞再不犹豫,一把将她拉住,往前方走去。 谢风华心知此时再回奔已经来不及,只能挣脱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 而这时,浮桥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谢风华边走边回头看,双瞳猛地一缩,惊愕道:“齐磊逃了!快!快走!” 第082章 我拉你起来? 齐磊逃了! 没有任何抵抗,就放弃了桥头的位置! 这个认知窜入脑海时,桥上两人都狠狠地愣了一下。 愣完之后,便是没命地向前奔跑。 岂料,浮桥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桥上两人没站稳,差点就被甩到桥下。 谢风华反应极快,在发现不对劲儿时,整个身子已经及时趴在了桥面上,并用手紧紧地扣住桥面。 桥面由一块块木板串成,其间有一道道小缝隙。她的脸几乎贴在桥面上,一阵阵冷风从桥下窜上来,吹到脸上,像被刀割一样,有股刺骨的疼痛。 这疼痛,也让她瞬间无比清醒。 可杜平飞身形不稳,大声尖叫着,身子就要往浮桥左侧滑下去。 左侧之下,是万丈深渊。 那像是一头巨兽,张着大口,等待着她们这两个挣扎的猎物。 千钧一发之际,谢风华突然快速地挪了过去,抽出腰间软剑,紧紧地缠住杜平飞的腰,并借力将其拉回了身边。 重回桥面的踏实感,让杜平飞得到了片刻的舒缓。察觉到形势紧急,也不用谢风华怎么催,她都能主动地往前爬去。 可是,光靠爬,远远不够。 那些杀手见无法将她们晃到深渊底下,一时也急了,索性拿出手中的刀剑,就要将浮桥砍断。 割锯声响起时,桥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杜平飞第一时间察觉到那些人的意图,脸色变了几变,以罕见的速度改爬为站,主动扯着谢风华往前跑。 被人突然这么拽着,谢风华有片刻的怔愣,却很快化被动为主动,摇摇晃晃地将身子往前挪。 十步!九步!八步…… 近了! 还有三步! 就在两人要抬脚踏进对面桥头时,却听山谷中一声巨响,桥面以飞快的速度往下坠去! 浮桥断了! 谢风华还没来得及踩上桥头,身子却随着浮桥往后倒去。 这一倒,就是万丈深渊! 杜平飞也始料不及,当场扯着嗓子凄厉尖叫,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风华做了个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突然扣住杜平飞的腰,用力一提,直接将杜平飞送了上去。 而她则受力下坠,压得速度更快了几分。 一片天旋地转中,她下意识地攀住了桥两侧的粗大绳索,又借着桥面的缝隙,暂时稳住了身形。 却听砰的一声,杜平飞被甩到地面,扬起一股烟尘。 她眨了眨眼,怔愣了片刻,才终于意识到——刚才是谢风华放弃了机会,主动将她送上了桥头。 她本是个极其果断的人,在明白现在的处境后,连忙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待看到被悬在深渊中的身影时,双瞳猛地收缩,当即尖声叫道:“谢二!谢二你撑住啊!” 许是过于紧张,她的声音都被压得变了调,山风似乎更大了,呼呼地吹在耳边,眨眼就将她的声音扩散开去。 谢风华被吊在了悬崖下。 月华泠泠,冷风瑟瑟,经过最初的恐惧后,她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手边的东西,提着一口气,开始有了动作。 她在往上爬! 两步之外是桥头,而脚下则是随时可能踩空的无尽深渊,她从未觉得处境有这么悲惨过! 冷风从脚底深渊呼呼刮来,刮得耳朵发疼。她隐约能听到身后那些杀手气急败坏的怒骂,也能听到自己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心脏的跳动声,一声一声,震得她脑子险些无法思考。 这瞬间,她忽然有些恍惚。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喊什么,那声音像是划破思绪迷雾的利剑,将她游离在外的神智猛地拉了回来。 她终于想起这声音的主人,一刹间,脸色惨白。 杜平飞! 这个女人,能够在她背上举簪子,就能在这时落井下石! 若真是……若真是对方要置她于死地…… 一股冷意自脚底窜了上来,她想到这个最坏的可能,双手抖了抖,差点没抓稳栽了下去。 她不会没死在杀手的手里,反而是死在杜平飞的迫害中吧? 几番思考下来,她终于认命地发现,若杜平飞真要对她做什么,这一次绝对是逃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那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谢风华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去的同时,又将身子挪动了一点。 悬崖边上露出杜平飞那张巴掌大的脸。许是看到了谢风华的处境,她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却没有任何动作。 可谢风华却暂时松了口气。 没有动作,就是最好的动作! 但凡是有无数种可能,她也愿意尝试爬上去。 活着总比死了好! 过了一会儿,杜平飞突然开口,“谢二!你……你还好吧?” “承蒙娘娘记挂!我还好!”谢风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身子又挪上了小半步。 岂料,杜平飞却突然笑了,“你这人,还真是命大啊……” 谢风华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抬头看向她,却见她正懒懒地趴在地面上,似乎倦极,也没了平常的仪态。她的背后是黑暗苍穹,一双眸子在苍穹中熠熠生辉。 她应该是瞧出了谢风华的防备,那眸中迅速地闪过种种神色,在谢风华的提心吊胆中,终于归于一片平静。 这是,下定决心要动手了? 谢风华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里也发了狠,想着等会儿杜平飞真要置她于死地时,她一定会用尽全力将这个人也拽下来。 大不了同归于尽! 她杀气腾腾地瞪上去,却见杜平飞突然朝底下的她伸出手,笑道:“我拉你起来?” 嘎? 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神色顿时僵住! 那神情里还留着尚未褪去的震惊,就跟看到了鬼一样。 许是看出她的异样,杜平飞适时地解释道:“谢二!老实说,刚才本宫想要置你于死地的!” 谢风华龇牙,“在我死之前,肯定要拉你陪葬!” 身子又往上挪了一点。 “瞧瞧,这戾气还真是够重。”杜平飞凉凉道,“倒像是本宫欠了你十万八千两一样。” “你欠了我一条命!”谢风华咬了咬牙,暗含警告道,“救命之恩,懂得怎么报答吧?” “懂!本宫是那么不明是非的人么?”杜平飞道。 谢风华暗自腹诽,你不是,这天底下没人是了。 怀着这股郁闷,她又用了用力,身子往上挪了大半点。 “不可否认,刚才本宫想过让你死的,”杜平飞手指摩挲着下巴,犹豫着道,“你这人,攻击性太强,太危险……” “停!”谢风华眼珠子咕噜噜直转,看了眼上方的距离,绷着身子道,“在说我之前,麻烦你反省下自己。” “本宫想过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杜平飞递去一记凉凉的眼神,嘴里的话却软软糯糯的。 有那么一瞬间,谢风华一度以为,这是杜平飞的迷惑之计。 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是以,对刚才的话,她也不敢轻信,“我很庆幸,娘娘能有如此高的觉悟。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你真是太聪明了!” “看!你这人戒心就这么重。”杜平飞不冷不热道,“你现在可是个重要人物了。若是没了你,本宫下半辈子该有多寂寞。” 说着,她又再度递出了手,“就当还你的救命之恩。省得你这个小心眼儿的女人,总是挟恩相对。” 在经过刚才的攀爬,谢风华的身体开始显露出疲态。此刻被吊在悬崖边上,冷风吹过,那股悬空感更强烈了几分。 但,还在她的忍受范围内。 她抬眸审视了下杜平飞,见她神色坦荡,眸光清明,整个人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友好。她心头微微震动,目光转而落在那只手上,沉声道:“你别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崖下危险,这手一旦伸出来,唯有同归于尽才是最终的归宿。” 杜平飞脸上划过一丝紧张,想要收回手,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只能勉强道:“你这人,何必每次都将话说得那么杀气腾腾?” “把手拿开。”谢风华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复杂神色,冷声道,“若是你有心相救,就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追过来。” 可她知道,就算有人,杜平飞也改变不了什么。 却不想,杜平飞立即应了下来,连忙跑开。 直到此刻,谢风华才终于松了口气,专心致志地往上攀爬着。 她可能有些小人之心,在杜平飞那些劣迹之下,实在不敢轻易相信对方的话。刚才那诸多试探,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倒也还算不错。 至于救,那还是不劳烦别人了。 经过一番折腾,谢风华终于以龟速爬了上来。触地的瞬间,她感觉双手颤抖着,整个身子骨都像是散架了一样,直接瘫在了地上。 这时,杜平飞也走了回来,拿脚踢了踢她,说道:“我们必须要走了。待在这里,夜长梦多啊!” 她的身后跟着好些人,一看就是练武高手,想来之前说的也不全是骗人的。 可谢风华也不敢掉以轻心,短暂的歇整后,便也站起身,与这些人一同离开。 …… 两日后,一行人的行踪出现在了云州城内。 消息传回天京时,唐贤妃正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立即坐直了身子,惊道:“杜皇后居然逃过一劫了?” “回娘娘,的确如此。”传信的是她的贴身宫女蟠桃,许是知道她的疑惑,又补充道,“王爷说,其中是得了元少夫人的帮助。” 唐贤妃冷哼一声,“本宫猜来,也是这样。现在,杜皇后就跟砍了翅膀的大雁,再如何扑棱折腾,也只能是无济于事。不过,这谢映华怎的如此碍事?不是说,她俩不对付么?” 蟠桃试探道:“或许,元少夫人救下杜皇后,也是职责所在?此次,她作为随行的御林军统领,势必要保护好杜皇后的安全。若是杜皇后出了事,那她也吃不了兜着走吧?” 唐贤妃眸光闪烁着,想了想才道:“你去问问王爷,能否将这个元少夫人也除掉?这个人留着,始终会误了本宫的大事。” 蟠桃连忙记了下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唐贤妃又问道:“现在,她们没有回天京,反而往云州方向去了?” “王爷是这样说的。”蟠桃道。 岂料,唐贤妃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冷笑道:“真是不自量力。若是她们回了天京,本宫要动手,还得掂量些轻重。可既然去了云州,那就好办了。” 云州是北恒王府的地盘。 她们此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蟠桃却不解道:“娘娘,云州毕竟是王爷的封底,若是出了事,那咱们王府也脱离不了干系啊!” “跟本宫有何关……”唐贤妃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却在反应过来时,改口道,“放心。王爷素来办事妥当,就算动手也不会让人怀疑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本宫会觉得十分可惜的。” 当初,她被皇帝禁足,还心有不甘。 这些日子慢慢回过味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杜平飞算计了。 一想到杜平飞洞察了她的打算,而她却浑然不知,反而是被当成了猴子来耍,一瞬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便涌上了心头。 如今,好不容易才等到杜平飞离宫的机会,她哪里肯轻易放过? 这么想着,她又吩咐了几句,便让蟠桃给宫外的北恒王父子递信。 自从被皇帝留在天京后,北恒王父子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上京王府里,并不随意走动。 得到宫里传出的信后,这对父子正在书房里议事,闻言便都诧异起来。 北恒王不解道:“谦儿,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以为,可以一试。”唐孟谦想了想,又继续道,“云州本就是咱们的封地,要做什么,自然会方便很多。能够借此机会,除掉那两个讨厌且碍事的人,未尝不是好事?” 当初被杜皇后砸了脑袋,在床上养了好些时日后,他才彻底脱离了危险。可这件事也成为了他不能提及的耻辱,对那两个罪魁祸首更是恨之入骨。 这一次,好不容易这两人凑一起了,他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可北恒王却心怀顾虑,想到宫里的那个人,不禁沉吟道:“如果皇上知道了……” “父王!”唐孟谦突然大声打断他,满面阴沉道,“皇上不会知道!也不能知道!您也不用担心了,此事就交给我吧!” “你?”北恒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待反应过来后,不禁怒道,“胡闹什么?你我现在都不能出去离开天京……” 第083章 谢二,你能不能管一回闲事? 唐孟谦却道:“父王,事关重大,唯有我亲自去做,才是最妥当的。交给其他人,我实在不放心。” 北恒王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可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他们的处境也会变得极其尴尬。稍不注意,就会让皇帝起疑心。到时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父王,你放心,我会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不会让人发觉的。”唐孟谦却铁了心要离开天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纵然北恒王想要劝,也无从开口。 思来想去,北恒王只能叹气,无奈道:“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也不再阻止你了。不过,你要记着一点,万不可大意轻敌。若是事情不成,也不要与那几个人硬碰硬。你妹妹已经走了,父王再也不能让你出现什么意外了。” 唐云罗的死,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不管过了多久,父子俩提到此事,都不会有好脸色。 唐孟谦握了握拳,脸色越发阴沉道:“父王,我离开后,天京的事就只能由你来处理了。” “无妨。只要那两个女人不在天京,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北恒王想到这个,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你可想好,怎么去处理云州的事?” 唐孟谦略一思忖,便道:“见招拆招。赶尽杀绝!” 顿了顿,他又道:“天京的事,也没那么简单。宫里那边,您多看着些。我担心……” “担心什么?”北恒王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唐孟谦嘴唇翕动着,似是在犹豫什么。 过了片刻,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直截了当道:“父王,二妹妹那里,还是要多盯着的。如今,她在宫里,很多事情都鞭长莫及,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北恒王愕然地看着他,却在看到他脸上愤恨不平的神色时,心中也有些了然。 他背着手踱了踱步,沉吟道:“父王知道你的想法,但云罗已死,你也要试着去接受现实。退一步讲,纵然心中有怨恨,但那毕竟也是你的二妹妹,你也不要勉强太多了。” 当初,他们自恃过高,贸然与杜皇后对上,却平白损失了一位郡主。 后来,仔细想想,才发觉了不对劲儿。 杜皇后能够那么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有皇帝撑腰。他们想要讨公道,无异于难于登天。 不过,这也不代表着,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思及此,他又喊来贴身随从,暗中安排起唐孟谦出京事宜。 …… 云州最大的青楼里,谢风华一身男子装扮,坐在二楼开阔处,悠然自在地喝着茶。 而她对面坐着的,是同样作男子装扮的杜平飞。只是,比起她的闲适,杜平飞的脸色着实不算好看。 那日,走出山林后,她们便与各自的护卫相见,并一起来到了云州。刚找好下榻之处,谢风华便把她拉到青楼来,一坐就是大半天。 看着楼内大堂的人来人往,杜平飞终于没忍住,问道:“你拉着我过来,就是为了喝茶?” “还可以看戏。”谢风华给她倒了杯茶,笑意盈盈道。 杜平飞有些摸不着头脑,暗自思忖了会儿,依旧是一头雾水,“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谢风华斜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你眼睛瞎了?” “说吧,你想要做什么。”杜平飞作势起身。 她实在没了耐心,北恒王府可还等着她去整治呢! 谢风华按住她的手,笑道:“急什么?横竖那父子俩都在天京,有的是时间给你部署。”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杜平飞扫了眼四周,眉间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焦躁。 谢风华正欲说些什么,突然隔壁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却见一女孩儿正弯腰道歉着,怯怯弱弱的,让人心生怜惜。 而桌边的几名男子正满脸坏笑地起哄着,对那女孩儿动手动脚。 “怎么了?”杜平飞瞥了一眼,眸光一凝,神色就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谢风华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却在瞧见她的神色时,心头生出一抹好奇。 这时,杜平飞突然看向她,问道:“你能不能管一回闲事?” “嗯?什么意思?”谢风华暂时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悟,“救人?” 杜平飞点了点头。 谢风华也没问原因,当即起身走到了隔壁桌,一番你来我往之后,终于将那女孩儿带了回来。 那女孩儿突然跪下来,冲两人磕了头,无比感激道:“奴婢芸香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救。” 杜平飞看了眼她的手腕,指着那手镯道:“这镯子,是你的?” “回公子,是奴婢的。”芸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手上的镯子,神色突然变得落寞下来。 杜平飞径自盯着那镯子,意味深长道:“这镯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你怎么会有?” 芸香闻言,顿时变得警惕起来,支支吾吾地低声嘟囔了几句,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谢风华看了眼那镯子,秀眉蹙起,便也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芸香被那双眸子看得心头发寒,当即低下头,回道:“回公子,奴婢是两个月前来到这里的。” “你是哪个府上的?”谢风华又问。 不过是句简单的问话,芸香却突然脸色大变,神色惶恐地摇了摇头,二话不说就要起身跑掉。 “拦住她。”杜平飞当即大喝,手下人很快就将她抓了回来,只是比起一开始的从容,此刻她的身子却抖成了筛子。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越发觉得芸香有问题。 谢风华正要说句什么,却见芸香扑通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公子还是放奴婢回去吧!” “你说出来,我就放你回去。”杜平飞板着脸,目光又落在她的镯子上,“或者,你告诉,你的主子是谁,否则……” “不!别杀我!别杀我!”芸香却突然尖叫出声,看她就跟看鬼魅一样,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而其他两人听到这话,脸色皆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第084章 想你了 杜平飞没想到,这个芸香居然还是个硬骨头。 不管她如何逼问,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 几次过后,她也没了耐心,二话不说就吩咐手下将其带走。 而自始至终,谢风华都站在旁边看着,既没有出言阻止,也没有开口掺和询问。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知道,杜平飞浸淫后宫心计已有多年,尤其对这些后宅女子之事颇有心得。在这方面,她自认道行太浅,硬要参与进去,也只会是班门弄斧。 倒不如,看杜平飞的表演。 只是,想起芸香被带走时的恐惧和反抗,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既然杜平飞心中起疑,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势必不会罢休。 如此一来,芸香要遭受的苦难,估计就比刚才要多很多了。 杜平飞一转过身,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开口问道:“你该不会起了那该死的恻隐之心了吧?” 谢风华先是摇头,又点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矛盾之色。 许是察觉到自身的反常,她突然就将动作收住,直截了当地问道:“一个婢女而已。你都这么草木皆兵?” “不是。”杜平飞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你可看到她那个镯子了?” 谢风华摇头。 许是成长环境迥异于常人,她对闺阁女子关注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是以,别说镯子,就是大摇大摆抬到她跟前的物事儿,她都未必能看出异常。 这一点,比起杜平飞,她自愧不如。 杜平飞似乎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自顾自道:“那镯子质地极佳,做工精致,非大富大贵人家不能拥有。她一个身份卑微的人,又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好东西?” “查过这婢女的身份么?”谢风华一语中的。 杜平飞古怪地看着她,“你当我有三头六臂?刚进城没多久,就能将这城中随意一个青楼女子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 许是察觉到自己说这话的愚蠢,谢风华佯作镇定地移开视线,紧接着问道:“就算这镯子是富贵人家才有的,那又如何?是否又能说明什么?” 岂料,杜平飞却笑了出来,“如果,这富贵人家是北恒王府呢?” 谢风华闻言,顿时站直了身子。 倘若是从北恒王府里流出来的东西,那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觉得,这跟北恒王府有关?” “我只是猜想。”杜平飞少见地郑重其事,“若我所料不错,这名叫芸香的女子,原来应该是北恒王府的婢女。至于为何会出现在青楼里,她原来的主子是谁,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那就需要好好查查了。” 谢风华怔了怔,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在普陀寺吃了那么大的亏,杜平飞势必要从别处讨回来。 而此次来到云州,显然也是打着搅乱云州的主意。虽不知此人会如何着手,可光是这个阵仗,就足以让她翘首以盼。 本来,两人来到这青楼,单纯只为了散心。若是借此机会,搜查到有用的信息,那肯定会事半功倍。 不过,考虑到自身的因素,她虽没有阻止,却也没兴趣掺和进去。 那就,当个看戏人吧! 这么想着,她又坐了下来,扫了眼楼内热闹的场面,问杜平飞,“你还有事?” 杜平飞抿了抿唇,眸光晦暗不明道:“我的事,你不是知道的?” 她又坐了下来。 许是心中有事,整个人变得安静了不少,尤其是看向四周的目光,带了十足的审视意味,引得谢风华好一阵嘲讽。 两人又坐了会儿,便也起身回了客栈。 在经历了那番浮桥逃生后,谢风华的精神尚未完全恢复过来。 极度紧张过后,突然又松懈下来,整个人的脑袋都是晕晕沉沉的。她躺在床塌上,就那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谢风华感觉房中似乎有人,并且有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在睡梦中依旧觉得不舒服。 她挣扎着醒来,当看到凭空出现在床边的男子时,喜道:“你怎么突然来云州了?” “想你了。”元旻舟眸中带笑。 他应该是赶路过来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风尘仆仆。 谢风华瞪了他一眼。只是,她脸上还带着些许睡意,这一瞪,不仅没有任何威慑力,还让她多了几分寻常没有的懵懂可爱。 元旻舟看到她这副模样,一颗心都跟着沉沦了,当即将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到她的身上,随后双手一捞,连人带被捞到了怀里。 “听说出了事,我过来看看。”元旻舟将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谢风华怔了怔,在听到那个“家”字时,心头蓦地流过一股暖流。一颗心顿时变得柔软起来,在他怀里蹭了蹭,笑道:“晚点吧!我还要看大戏呢!” 见他露出不解的神色,谢风华便将杜平飞的打算说了出来,末了又兴致勃勃道:“以前,杜平飞一直在后宫里翻云覆雨,那些威名也只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从未亲眼见过。如今,我倒是很好奇,她会如何处理此事。” 元旻舟凝眸想了想,有些担忧道:“你确定,要让杜皇后这么折腾下去?凤驾出事,过段时间就会传回天京,到时候真要追究起来,你……” “你是担心我会受到牵连?”谢风华挑眉问道。 元旻舟点了点头,正欲说什么,却被她开口打断,“这个担心,可以暂时忽略不计。另外,决定留在云州的人是杜平飞,并非是我,真要追究责任,也未必就能追究到我的头上。而且,我也想知道,北恒王府的人会如何做。”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你信不信,杜平飞出事,最不希望将消息传回天京的人,就是贤妃?起初,我也跟你一样,觉得杜平飞留在宫外,并非好事。可如今,我改变想法了。或许,可以趁此机会,揪出那些妖魔鬼怪……” “这是你的想法?”元旻舟道。 谢风华抿唇想了想,道:“或许,这也是杜平飞的打算!” 第085章 嫁夫随夫嫁狗随狗 杜平飞的打算,却是再明显不过。 元旻舟仔细想想,便也将此事暂时搁下,转而问道:“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我就下去安排一下。” 谢风华愣了愣,不解道:“你要安排什么?”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元旻舟柔声道,“此次出京,我也算是奉命行事。先在这里待一阵子,等事情结束后,我就去锦城办点事。” 听他提起赵沛,谢风华顿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些不确定道:“这里的事情,皇帝都知道?” 岂料,元旻舟却摇了摇头,同样不解道:“这个问题,或许只能去问他了。本来,我要去锦城办事,却在半路得到了你出事的消息。是以,转道来了云州。” 谢风华顿时恍然大悟。 梁朝的大臣,不得圣意,不能随意离开天京。一开始看到元旻舟时,她还多少有些疑惑,此刻听到这些话,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可想到他身负皇命,她又有了顾虑,问道:“这里的事,估计没那么快结束。这样不会耽误你在锦城的事吗?” “不要紧。我有分寸。”元旻舟又吩咐了几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有他在,谢风华也省了不少心。此刻,她也没了后顾之忧,趁着元旻舟出去安排的空隙,竟又躺在客栈里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冬日余晖从窗子里照进来,暖黄暖黄的,似乎也驱散了房中的冷意。 她好像还没睡醒,拥被而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慵懒,颇为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从迷茫的思绪中回过神,有些不情不愿地起身,简单收拾了下,便去开了门。 待看到门前的人时,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皇后娘娘,有事么?” 杜平飞从她脸上看到一些尚未褪去的睡意,当即扯了扯唇角,嘲讽道:“你倒是好心情,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睡得着。” 说完,她便错身,往房间里走去。 看到她这般熟稔的态度,谢风华有些怔忡,可很快就把门关上,双手抱臂靠在门上,不冷不热道:“我是个懒人。可没有皇后娘娘那么宏伟的志向。如今,也就只有吃饭睡觉这种事,能够让我找寻到一些乐趣了。”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随意。 乍一看去,还真是挺没心没肺的。 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羡慕,却不忘记挖苦她,“谢二!你何时也开始沾染上天京那些贵妇的陋习,不亲自动手,反而要依靠别人了?” 闻言,谢风华一头雾水。 等看到杜平飞略带嘲讽的笑容时,她突然若有所悟,随即道:“你指的是我家侯爷?” 瞧见那越发阴沉的脸色,谢风华再如何神经大条,也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有所指。可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是无比自豪道:“娘娘,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嫁夫随夫嫁狗随狗?侯爷既是我的夫君,我不依靠他,又要依靠谁?” 那明眸中狡黠的光芒倏地闪过,她突然背着手,走到杜平飞面前,饶有兴味道:“或者,娘娘也可以找皇上来,让他给你依靠啊?” “你……”杜平飞被她气到,差点就拿手指戳她的脑门,可多年的礼仪教养还是阻止了她,到底还是没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双凤目里闪烁着明耀的光,直教人不敢逼视。 片刻后,她才沉声道:“谢二,注意你的身份!本宫面前,你就这么放肆,又该成何体统?” 在很多事情上,她俩似乎都存在着很大的分歧。 这个认知窜入脑海的时候,谢风华还仔细反省了下自己,为何年幼时,能与整个人相处了那么久? 她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真要争执起来,给她们三天三夜都不算够。 紧接着,他话题一转,便问道:“你特意来找我,难不成就是为了教我三从四德礼仪规矩的?” 她坐下来,随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咱们在云州不能待太长的时间。你要做什么,可要尽快了。否则,等我走了,你就孤立无援了。” 杜平飞却吓了一跳,惊道:“你要离开这里?你可别忘记了,当初皇上可是嘱咐你保护本宫的……” “我没忘。但是,若是我要走,不管你乐不乐意,我都会把你捆回去的。”在杜平飞的震怒中,谢风华凉凉道,“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容微臣提醒下皇后娘娘,要做什么赶紧去做。否则,以后未必就有机会了。” 杜平飞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差点就被她气得七窍生烟。 可当目光扫过那淡然无波的脸庞时,她又突然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须臾,问道:“你什么时候走?是因为定远侯?” “你既然知道,那就该清楚当务之急是什么。”谢风华意有所指道,“有这时间来跟我斗嘴皮子,还不如去想想,该如何去实现你的计划。” 杜平飞自然知道是这个理儿,想了想,道:“我刚得到消息,唐孟谦离开天京,回云州了。” “什么?”谢风华不禁整肃了脸色,诧异道,“已经到了?” 杜平飞摇头,一脸凝重,“目前还没到,但本宫估计就在明后两天。当初,皇上对北恒王父子下了旨意,也算是变相地将他们扣留在了天京。如今,唐孟谦想必是偷偷溜出来的。若是我没猜错,他的目的,应该就是你我。” 谢风华嗤笑,“他的目的,主要还是你吧?” “你觉得你能逃脱得去?”杜平飞语气冷冷地道,“普陀寺,你与我同行一路,早已被他视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且,你也别忘记了,当初那场接风宴上,唐云罗是怎么设计陷害你的?到现在,你还觉得此事只与我有关吗?” 谢风华沉默不语。 其实,不用杜平飞说,她也对唐孟谦没有好感。可眼下并不是与之交手的最佳时机,她也不想掺和进去。 可杜平飞却铁了心地拉着她,不肯让她置身事外。 这又是为何? 正沉思着,却又听杜平飞道:“不管你想不想插手此事,在唐孟谦的眼里,你也是与本宫一条道上的人了。” 谢风华挑了挑眉,神情里透露出几分不悦。 她打心底里抵触这种被人强行捆绑的感觉。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乐意,杜平飞语气也放软了下来,劝道:“横竖你也来了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往深了讲,难道你不想出出那口恶气?” “你想怎样?”谢风华突然问道。 听到这话,杜平飞心里突然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几分,“本宫想过了,眼下情况紧急,必须要在唐孟谦进城前,将云州搞得一团糟。可在此之前,本宫想让你的人去北恒王府探个究竟。” 谢风华又是沉默。 她的人,其实也就是元旻舟的人。 这么说来,杜平飞是想要借助元旻舟的手,去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问道:“你要探什么究竟?” “有关于唐云罗和唐贤妃的事情。”杜平飞正色道。 她想过了,如果要与唐贤妃正面对上,至少要将此人的底细查清楚。 当初,唐贤妃刚进宫就与她针锋相对,以至于她也没来得及去查太多东西。 而眼下情况又紧急,她手底下的人不是安排好了事情,就是另作他用,实在腾不出人手去做这些冒险的刺探。 就在这时,她得知定远侯来了云州,便打起了他的主意。 谢风华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打算。她想了想,便问道:“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杜平飞怔了怔,等反应过来,就气得磨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就当本宫欠你个人情。将来你要做什么,本宫必定竭尽全力帮你办到。” “那……”谢风华突然凑过去,尾音拖出一阵胆战心惊,“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要她的命? 杜平飞不禁冷笑,“等本宫处理完云州的事。你若是还有那个本事,就尽管来拿。” 谢风华瘪瘪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向来话不投机,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杜平飞也转身离去。 不多时,谢风华终于等回了元旻舟,两人简单用了晚膳后,便说起了杜平飞要做的这件事。 元旻舟也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将人给了杜平飞。 是夜,杜平飞站在半开的窗子前,看着黑夜中纵身跳出的身影,眉宇间蓦地被一股冷意笼罩。 她静静地站了半晌,随后往关押芸香的房间走去。 彼时,芸香正呆呆地坐在房里,清瘦的小脸儿上满是泪痕。自从被带到这里,她除了每日必做的吃饭睡觉,就是被人重复问那几个问题。 ——你的主子是谁?为何会在青楼里? 起初,她还试图去撒谎,可被处罚几次后,那点小聪明就再也不敢耍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突然就像是惊弓之鸟,猛地缩到了床榻里间,满眼恐惧地看着那女子推门而入,又朝她缓步走来。 “还是不愿意说么?”杜平飞眼里快速地划过一丝不耐。 若是以往,她必定有法子撬开这丫头的嘴,也不用这样三番五次地询问。 可如今,形势不允许,也只能多花点心思了。 得不到芸香的回答,杜平飞心头也生出一股烦躁,随即坐在床边,尽量语气平和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你离开,并且会给你盘缠,给你寻个好住处,从此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你难道不考虑一下?” 芸香见她不似之前那么狠戾,警惕感稍微减少了些。又听到她说的话,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幅画面,神色间突然就有了几分松动。 见状,杜平飞继续诱哄道:“我看你容貌气质,应该是从大户人家里偷溜出来的吧?若是你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出这口气,甚至是报仇。” 却不想,这句话突然触动了芸香,她猛地抬头看过去,眸光里泪光闪闪,不掩恨意。 饶是杜平飞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对上这样不加遮掩的目光时,心头还是起了些异样。 她正欲说什么,却听芸香开口问道:“您能帮奴婢报仇吗?” 杜平飞眸光一闪,随之点头,“自然可以。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 芸香眼里的戒备不减反增,径自问道:“奴婢怎么知道,您说的是真是假?您又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杜平飞沉声道,“你我只是利益交换。” 芸香似懂非懂,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神采突然就灭了下去,摇摇头,颓丧道:“不,你做不到。你可知道,奴婢的仇人是谁?” “是北恒王府的人吧?”杜平飞简单说了一句,目光却紧紧盯着芸香,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而芸香听完,猛地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居然……你居然真的知道……” 她又惊又俱,像是看到了鬼似的,双手抱膝,将身子缩往床榻最里边。 杜平飞得到了她的确认,心中越发好奇起来,“你的主子是谁?唐云罗?还是唐贤妃?” “不!不是!”芸香却突然尖叫出声,抱着的身子像一团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床边的杜平飞。 她的力道突然变得很大,杜平飞一时没留神,竟然被她撞了出去。 后背撞上桌椅,一阵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 杜平飞艰难地起身,摸了摸后背,脸上顿时布满了杀气。 “你真当我不敢处置你吗?”她终究是被激出了脾气,手指指着她,厉声喝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的主子是谁!如果这次不回答,我也没必要留着你了!” “不!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芸香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般,抱着头哀嚎,“不是我!二郡主救救奴婢啊……” 第086章 生疑,她是何人? 杜平飞秀眉蹙起,仔细地审视着芸香。 她似乎真的受到了刺激,双手抱头哀嚎着,瘦弱的身子几乎抖成了筛糠。发髻早已被弄乱,一缕缕头发披散下来,就跟女鬼没有区别。 想起那声“二郡主”,杜平飞心中起疑,不由得多问了几句,“你们二郡主不是入宫为妃了吗?为何她会杀你?” 芸香脸上出现片刻的迷茫,就在杜平飞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就跟被人踩到了痛处般,带着前所未有的狂戾。 她大声吼道:“那是假的!那不是二郡主!二郡主早被他们害死了!” 杜平飞双瞳猛地收缩,仔细打量着她,似乎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却不想,她自始至终都处于暴戾当中,找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一时间,杜平飞也迷茫了。 许是再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她便吩咐人将芸香看好,随之回了自己的住处。 恰好前去北恒王府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她便传唤了其中一个手下,问起了唐贤妃相关的事。 现在跟在她身边的手下,平常都听从萧遥的安排,也没少打听各种事情。可在提起这位唐贤妃时,却没有说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娘娘,这位二郡主,实在很低调。在被封为宫妃前,并没有太强的存在感。”那手下道。 杜平飞抿着唇,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唐贤妃同样是北恒王府的嫡出郡主,但比起唐云罗,她就显得平平无奇了。若不是唐云罗死了,恐怕她也不会有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机会。 可回想起芸香所说的事情,杜平飞突然有股错觉——恐怕这不寻常的低调背后,也是暗藏玄机的。 倘若芸香所言为真,那么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在入宫之前,这位二郡主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想了想,沉声问道。 那手下思考了会儿,回答道:“回娘娘的话,也并无太惹人的事迹。当初皇上刚下旨意,倒是听说这位二郡主曾经落水,卧病在床,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等!你说落水?”杜平飞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脑海里像是有道白光闪过,连忙问道,“可知道是为何落水?又躺了多久?” 那手下的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斟酌了下,便道:“好像是某日在池边玩耍,不小心落水了。北恒王府的人都认为是意外。娘娘,您是觉得,有人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了?”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从表面上来看,这似乎只是个简单的意外,可杜平飞在听完芸香的话后,突然就不这么认为了。 如果,真的有人要借机生事,肯定会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 从芸香的描述来看,这位二郡主只怕在那时就被人害死了。若真是如此,那如今待在宫里的唐贤妃,又是什么身份? 这件事,背后主使是北恒王,还是别的人? 杜平飞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也知道事关重大,又吩咐手下继续关注着北恒王府的动静,便往谢风华的房间走去。 彼时,谢风华正与元旻舟谈论着云州的形势,甫一看到她,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杜平飞也知道自己唐突,却不得不道:“这么晚了,本宫无意打扰两位歇息。只是,眼下云州事情复杂,本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来找你们商量商量。” 她的态度很诚恳谦逊,饶是谢风华熟知她的秉性,此刻也不由得为之侧目。 本来元旻舟还打算回避的,听到这话,便也重新坐下来,恭敬道:“既然皇后娘娘有事,那就坐下说吧。” “多谢。”杜平飞冲他颔首,语带感激。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反倒是引起了谢风华的不安,“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算。”杜平飞摇头,鬓边步摇微微晃动着,晃出一道明耀刺眼的光。 谢风华心下更加好奇,不禁问道:“那你过来,所为何事?” 杜平飞看了看他二人,神色里透露着一丝为难之色,似是难以启齿。本来,她察觉到唐贤妃的身份有异,又找不到人来商讨,便敲响了谢风华的门。 可此刻坐在这里,她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尽管她认为,唐贤妃十有八九是被李代桃僵了,可并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这样的欺君之罪,一旦说出来,牵连的就是无数的人命。 若是眼前这两人认为她在胡说八道呢? 心思翻转不过一瞬间,杜平飞想了想,便回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据本宫所知,唐孟谦已经秘密离开天京,很快就要回到云州。本宫想问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谢风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暖黄的光将她的眉眼晕染得温柔动人。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周身萦绕着一股恬静平和的气息,教人移不开视线。 她似是没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慢条斯理道:“娘娘,在你问出这些话前,是否先告诉我们,你的打算?” “你……你还真是不肯吃亏……”杜平飞瞪了她一眼,却还是道,“本宫的打算也很简单,就是将北恒王府搅个天翻地覆,让唐贤妃再无任何倚仗。” “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吧?”谢风华瞥了她一眼,补充道,“据我所知,睚眦必报才是娘娘的本性。既然北恒王府的人惹到了你,天翻地覆估计是不足以让你泄愤的。你恐怕要将他们连根拔起吧?” 被她这么直白地戳穿,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难堪。 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继而道:“本宫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可凡事都不能急于求成,总要有个准备过程的,对不对?” 谢风华沉默了下来。 这时,静默许久的元旻舟却突然开口,“那您来找我们夫妻,又想要我二人做什么?” “本宫想……”杜平飞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可还没说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人往门口看去,却见长影走了进来,有些惊慌道:“侯爷,咱们这个客栈被人围住了。” 第087章 调虎离山 屋内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被包围了? 元旻舟最先反应过来,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那人是云州城守。”长影想起此前看到的画面,眉眼冷厉似是带着刀光。 谢风华...... 话音落下,无尘干脆双脚放在桌子上,头靠着软绵绵的垫子,嘴里还哼着口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我刚准备把泥人放在抽屉里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事情,那张符本来和泥人混在一起,但是这个时候竟然有一部分分开了,我打开一看,竟然发现了一排字。 田利蓉下班正在医院里为陌千千外婆喂饭,一手还拿着碗听到陌千千说去学校,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去学校做什么? 她前世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医学方面的东西。现代医疗条件这么先进,到处都是医院,有什么不妥的话不想去医院也可以让医生到自己的住所诊治,她压根就不需要在这些事上面花费心思,自然就不会去研究过这些了。 “万岁——”有人欢呼起来,天空中裂缝近在咫尺,但是吸力却没有,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动,终于逃过一劫了,这真是喜出望外,不过没有力气,也只能喊了几声,还都像是没有吃饱饭的。 赵大龙再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心底顿时感觉到好笑,因为咖啡已经没了,但是他自己却没有发现。 “不行,不行,他可是犯了重罪的罪犯,刚才已经判了流放之罪,怎么可以把他给你呢。”县令收了洪爷的钱,务必要让连子杰往死里整,如果现在把人给放了,他就麻烦大了,毕竟洪爷的势力比他这个地方官还要大呀。 嗤笑不屑的看着奈良鹿丸,无尘杀机凛然的道,凡事若都是头脑能解决的话,世界早就太平下来,更没有忍者这种独属于战争的产物。 那个会蛊术的开始走向我了,他们倒是默契,几乎不需要蒋黎明说话,他就想弄死我。 舒遥道“不用了,我当时把照片拍了下来,我也是怕过多的去那里会打草惊蛇”舒遥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相片来,相片拍得很清楚,什么角度都有,黄俊看着这些照片,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苏离没有安若如这位知性姐姐想的那么多,受到刚才安若如的话,偶尔撇头去看隔壁的唐夜,而自动忽略掉南北。还真别说,看了一下后,她觉得那个男子的有些行为举止确实很像唐夜,尤其是那抹笑容。 解下背囊,然后打开把可能用到的装备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摆放在集装箱上。 “也好!今日入宫还未见过太后、皇上,来此偷闲却未想遇到了娘娘,此刻便随娘娘过去……哈哈哈,走走……。”说罢侧身让我先行,我推辞再三,只得略前半步与他一同前往。 “没有,我还没见过伏影船长呢,你是说,他还活着?”修海有点摸不着头脑。 沙漠之鹰掏出,弹匣里最后几发子弹被打出,点射了几头已经绕过迷雾防线的鼠异兽。 “哎,我正好要问,你们怎么把我的牌位都供上了。这不把我当死人了吗?……”孙丰照得空,不待藏青云解释子嗣问题,立即申诉似的问道。 第088章 被掳 元旻舟走过去,将长影弄醒,问道:“刚才发生了何事?” 彼时,长影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待眸光不再涣散,他突然跪下来请罪,“侯爷,属下有罪。皇后娘娘……她……” “她人呢?”谢风华急道。 虽然两人彼此不对盘,可也不代表着,她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杜平飞身处险境。更何况,此次她负责的是杜平飞的安全,一旦出了事,她该如何跟赵沛交代? 元旻舟当即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先别急。先听听长影怎么说。” 长影低垂着头,闻言便道:“侯爷,少夫人,刚才你倆出门后,属下就在门外守着。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便撞门而入,结果却中了迷药,当场晕了过去。”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出手的人是谁?”谢风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长影心头一紧,顿时磕头请罪:“请侯爷责罚。” “起来吧。”元旻舟神色淡淡的,吩咐道,“带人去查出杜皇后的下落。若是遇到阻拦,格杀勿论。” 长影连忙应声,退下去准备。 而元旻舟除了一开始有些意外,此刻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深沉莫测,挥退了长影后,他便对谢风华道:“你别担心。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我才不担心。”谢风华一挑眉,纠正他,“杜平飞三番五次要取我的性命,她的生死与我无关。我只是担心,若是她出了事,我这差事该怎么办?” 当朝皇后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遇害,说出去可不是光彩的事。 元旻舟也不揭穿她,只是笑道:“你觉得,谋划此事的人,会是谁?” “无非是唐孟谦。”谢风华想也不想就说道,“不过,唐孟谦先是让马巢尉来这么一出,又趁机将杜平飞掳走,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我更觉得,他是临时起意。”元旻舟沉吟道,“若我所料不差,唐孟谦应该是刚回到云州,就得到了消息。只是,短时间内他能想出这法子,足以说明此人不可小觑。” 谢风华冷笑,“也说明,在这云州城内,北恒王府权势滔天。” 一想到被唐孟谦钻了空子,她就怒从中来,握着拳头就要去找唐孟谦。好在元旻舟及时拦住了她,又开解了几句,这才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 当长影带着人,满城寻找杜平飞的下落时,杜平飞才堪堪从昏迷中醒过来。 等看到面前的情景时,她不禁花容失色,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 现在,她被关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旁边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此刻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唐孟谦。 与以前相比,唐孟谦少了些高傲,多了几分阴狠。此刻见她醒过来,突然阴恻恻道:“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杜平飞环顾了下四周,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紧张道:“你把本宫抓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自然是跟皇后娘娘聊聊天!”唐孟谦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拿衣袖轻轻擦拭着,不时还抬头看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当初,皇后娘娘砸在微臣头顶的茶盏,至今还印象深刻。您既然来了云州,微臣没有理由不礼尚往来的。” 杜平飞心头颤了颤,却强撑着对上他的目光,不让他看出丝毫退缩和怯懦。 被唐孟谦抓来,她瞬间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她又是矛盾的。 ——又希望,那两个人能将她救出去。 许是看出她心中的想法,唐孟谦突然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若是还指望着定远侯夫妇来救你,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这里可是王府的暗牢,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就算那两人本事滔天,也肯定找不到这个地方。” 说着,他突然蹲到她的面前,用手捏着她的下巴,阴笑道:“皇后娘娘,这一次,你插翅难飞。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杜平飞别过脸,嘲讽一笑道:“你觉得,本宫会乖乖就范?” “不然呢?”唐孟谦得意道,“你那些手下,都被我的人清理干净了。只要定远侯夫妇找不到你,你还不是乖乖任我宰割?” 岂料,杜平飞又是一声冷笑,看他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怜悯,“唐世子,既然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本宫为何不能提前做准备?还是你以为,那两人是吃素的?” 她似乎笃定了自己不会有事,自从醒过来,根本就看不出任何惧怕和慌张。 假装的,还是真的有所倚仗? 唐孟谦心里有些没底儿,可很快就道:“既然你还有后招,那就更不能留着你了。只要你死了,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 说着,他拿起那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刀刃上的寒气侵入肌肤,让她更清楚地知道,离死亡居然那么近。那利刃寒芒映在她镇定自持的眸子里,刹那间似是化成了嗖嗖箭雨,夹着彻骨寒意和凛冽杀气扑面而来。 唐孟谦被她眼中的光威慑住,短暂的怔愣后,他手下一用力,匕首划破她颈边肌肤,鲜血瞬间将她的衣服染成了红色。 疼痛如期而来,杜平飞却紧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瞪着他。 起初,她还感觉到害怕,可当匕首划破肌肤时,那颗心就像停止跳动般,突然变得无比平静。那些对生死的恐惧情绪,在转瞬之间便消失殆尽。 下唇被她咬破,血液滴滴落下,衬得那张脸妖冶动人。 唐孟谦有片刻的失神。 待缓过神来,却见她已经移开了视线,冷冷道:“唐世子,本宫奉劝你,最好客气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最好掂量清楚。否则,本宫不介意让北恒王和唐贤妃陪葬。” “你以为,胡诌一句话,就能吓唬到我?”唐孟谦嗤笑,跟看傻子一样,道,“你若真有这个本事,还至于会在这里?” 杜平飞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嘲弄之色,“本宫有没有本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难道你没发现,萧遥没有跟在本宫身边么?” 唐孟谦微微眯眼,语带危险,“你要做什么?” 第089章 登门,火起 杜平飞摸了把脖颈上的鲜血,冷笑道:“那就要看,唐世子要做什么了。” 她笑意冰冷而凉薄,唇角的弧度似锋利刀刃,寒光划过,令人不寒而栗。 唐孟谦怎么都没想到,临到这个关头,她居然还能这么坦然自若,心中的疑惑越发浓厚起来。 他还是有顾虑的。 与杜平飞的恩怨,没能让他丧失掉理智。是以,当看到杜平飞这样的态度时,他忽然就想得多了一些。 ——想她为何能这么理直气壮;为何看起来底气这么足;而那个叫做萧遥的人,是否真的如她所言,去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他很想杀了杜平飞,以报当日羞辱之仇;可若杀了这个女人,转而需要他们北恒王府来陪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么想着,他突然就将匕首拿开,阴沉着脸,目光像能吃人一样。 杜平飞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可在看到他缩回手的举动时,突然就放下心来。 唐孟谦有顾虑,就是好的。 现在,她需要拖延时间。 她就那么消失在客栈里,必定会引起那两个人的关注。短时间内,想要找到这里并不是容易的事,可她必须等下去。 比起她的手下,她更愿意将希望寄在那两人的身上。 只是,这样也有风险。 如果谢风华记恨着她所做的一切,也极有可能不会施以援手。 到时,她就真的求助无门了。 她心头有些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唐世子,其实本宫很好奇,你为何会有这个胆量铤而走险?” “为何不敢?”唐孟谦本来就不肯轻易放过她,此刻听到这近乎挑衅的话,一时也起了争斗之心,颇为鄙夷道,“皇后娘娘,你该不会以为,云州跟天京一样吧?” 杜平飞却笑了,“云州怎么会跟天京一样?天京有帝后,云州……有吗?” “你……”唐孟谦被她这么一激,差点就跳脚起来。 只是,当看到那双暗含精光的眸子时,他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也越觉得她有后招,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可要他这么饶过杜平飞,又心有不甘。正欲吓唬一番,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响声,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便走了出去。 “什么事?”唐孟谦问眼前的护卫。 那护卫连忙道:“世子,定远侯携夫人登门拜访,您看是否……” “谁跟你说,本世子回了云州的?”唐孟谦一脚踢过去,厉声叱道,“蠢货!不知道找个借口推掉?” 那护卫捂着胸口伏在地上,无比惶恐道:“那属下去将他们赶走……” “晚了!”唐孟谦又飞去一脚,面沉如水,“滚一边去!” 说完,他大步往大厅走去。 他没想到,这两人的动作会这么快,并且直接找上门来。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谎称他不在,奈何手下人太蠢,不得已露这个面。 走到大厅时,那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看到他,谢风华立即笑道:“听说,唐世子偷偷回了云州,我本来还想来碰碰运气。如今却是不信也得信了。只是,皇上知道此事吗?” 唐孟谦脸色阴郁地看着她,片刻后,才移开视线,冲元旻舟拱手道:“见过侯爷。侯爷不在天京,怎么来了云州了?” “奉命行事。”元旻舟一脸坦然,随之反问道,“唐世子为何会在云州?” 唐孟谦暗中握拳,瞬间就编好了借口,“同样也是奉命行事。” 至于,奉谁的命,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一撩衣袍,坐在两人对面,语气沉沉地道:“侯爷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元旻舟看了眼谢风华,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察觉到这个视线,谢风华连忙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的主意。当初千菊宴来去匆忙,还未来得及登门拜访。恰好听说唐世子回府了,这便不请自来了。还请唐世子不要见怪。” 她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脸上尽是灿然的笑容,差点就让人以为她是纯良之人。 可唐孟谦知道并不是。 见识过这个人的本事,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强忍住心头的不悦,简单地敷衍了几句。 三个人心不在焉地谈着话,随着时间的过去,唐孟谦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本来,他以为这两人上门的目的,是为了打探杜皇后的消息,甚至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聊了会儿,却发现这两人丝毫不提起杜皇后的事情,反而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起初还有些自在,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隐约觉得要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厅外突然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道:“世子,不好了,书房着火了!” 唐孟谦下意识就看向坐着的两人,眸光阴鸷道:“侯爷,府中出事,怕是不能……” “不要紧的!我跟侯爷身手还不错,可以帮你们灭火!”谢风华一把拉起元旻舟,双眼亮得惊人,“唐世子,咱们走吧!书房着火可不得了!若是烧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岂不是损失巨大?” 唐孟谦眼角抽了抽,很想拒绝这个讨厌的人,实际上他也开口拒绝了,“侯爷,元少夫人,书房着火形势严重,若是伤了你们,可就……” “不会,”谢风华突然打断他的话,笑嘻嘻道,“唐世子,不瞒你说,我都敢上阵杀敌,自然不怕这些……咱们还是快走吧……对了,书房在哪儿?” 眼见她问起报信的下人,唐孟谦担心那下人瞎说什么,连忙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好!”谢风华暗中给元旻舟递了个眼色,连忙跟在了唐孟谦的身后。 一路上,都能看到王府的人来来去去,东面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夜风吹来,带来一阵呛鼻的烟味,足可见这火势有多大。 几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书房前,热浪袭来,烟雾滚滚,差点就睁不开眼。 王府管家焦心道:“世子,这可如何是好?这样怎么救啊?” “救不了也要救!”唐孟谦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随即扭头,目光阴沉地盯住谢风华。 第090章 为他人做嫁衣裳 唐孟谦目露凶光,阴恻恻地盯着谢风华。 “唐世子,不去救火么?”元旻舟挡在谢风华的面前,神色清冷威严,隐含警告之意。 碍于他的身份,唐孟谦也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恨恨地别过脸,哼道:“劳侯爷挂心了。这里火势很大,您二位还是站旁边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本世子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元旻舟瞥了眼冲天的火光,淡淡道:“既然唐世子都这么说了,那我俩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一声。” 说完,他便拉着谢风华,安静地站到了旁边。 唐孟谦见他们这么识趣,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场火来得突然,又恰逢定远侯夫妇上门,若说跟他们没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尽管,他们未必就会知道关押杜皇后的地方。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他们放到眼皮子底下,省得又生出什么事端。 可事实上,当这两人真的安分下来时,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难不成,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连忙招来身边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便见那随从大步离开。 与此同行,他的眼角余光还不时瞥过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就连救火都变得心不在焉。 谢风华远远看着,低声道:“侯爷,这个唐孟谦,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元旻舟看了她一眼,“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不过,他纵然知道其中有蹊跷,也不敢随意放咱俩离开。” 谢风华深以为然。 若非唐孟谦突然出手,将杜平飞掳走,他们也不用亲自登门。 也曾派人满城搜查,奈何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那么大个人,好像就凭空消失了一样。 后来,经过多番查探,他们终于查到了杜平飞的位置。两人一商讨,便决定半夜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场火,本来也是为了声东击西而放的。若是能够让唐孟谦放松警惕,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他们也要借此机会拖住他的脚步,给长影等人营救的时机。 他们都是聪明人,虽对这样诡异的气氛心生警惕,却也极有默契地不去打破这份平衡。 随着时间的过去,书房的火势逐渐得到控制,唐孟谦才向他二人走来,语带歉意道:“怠慢二位了。还请见谅。” 谢风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在他走来时,扯了扯元旻舟的衣袖,示意他可以离开这里了。 元旻舟递给她一记眼神,随即道:“想来唐世子也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二人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唐孟谦静默不语。 若是就此放走他们,一旦暗牢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找不到背锅的人。可若是不放,他不仅行动不方便,还找不到不让他们走的理由。 ——端的是好生矛盾。 可谢风华也不等他回答,简单地说了几句道别话,便拉着元旻舟大步离开。 唐孟谦盯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张脸顿时拉长了下来。 这时,一名随从突然大步跑过来,他心里陡然一紧,顿时急道:“怎么样?人还在不在?” “世子……”那随从支支吾吾着,硬是说不成一句话。 唐孟谦心头不禁咯噔一声,一脚将他踢开,往暗牢飞也似的跑去。推开门,却见里头空无一人,当场气得踢翻了桌椅。 “来人!倾尽所有力量,务必要将人找出来!” 而谢风华二人离开北恒王府后,本欲赶往约定的地点,却在半路收到了长影发来的信号,只能往原来的客栈赶去。 一进门,却见长影单膝跪地,无比懊恼道:“主子,属下没能将皇后娘娘带回来,请您责罚!” 元旻舟和谢风华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惑。 “先起来,”元旻舟将门关上,坐下来问道,“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 长影顿时道:“属下按照您的吩咐,等书房的火烧起来后,便带人去王府暗牢救皇后娘娘。可不知从何处冒出一队人,个个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抢在属下前面,将皇后娘娘带走了。” 谢风华脸上似是聚起了狂风暴雨,恨不得将那些人揪出来。 他们忙活了那么久,竟然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怎么能不让她生气? 她不禁捏紧了拳头,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长影立刻摇头,想了想,又道:“对方都蒙着面,属下无法窥到他们的面容。可从招式和兵器来看,却不像是本朝的人。” “不像是本朝的人?”谢风华心生疑惑,转而看向元旻舟,“侯爷,你可有什么头绪?” 元旻舟想了想,沉声道:“有点头绪。可不是很确定。左右都不是最要紧的。还是先想想,怎么找回杜皇后吧。” 一提到这个,谢风华突然背着手踱来踱去,少见的焦躁起来。 杜平飞性子烈,又不愿意对人服软,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 若是对方存心要为难她,那她十有八九会吃大亏。 如今,最要紧的事,就是尽最快的速度将她找到。若是迟了,酿成了大祸,他俩可就难辞其咎了。 思及此,她便将那些半路杀出的人分析了一遍,“若长影所言属实,这些人的来路就变得十分重要。对方显然知道杜平飞的身份,却依旧将她掳走,只怕起了别的心思。” 元旻舟同样点头,“这里是云州,距离北冥国也不算远。若对方是北冥国人,势必要在掳走杜皇后之后,尽快离开。那么,最有可能走的是西城门。” 云州有四个城门,每个城门通往不同的方向。其中,从西城门走出去,沿着官道疾驰,可到达梁朝与北冥国的边界。 那也是最可能的一条路线。 长影忙道:“那属下去清点下人数,连忙到西城门堵人。” 接连两次都失利,他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可元旻舟适时地喊住了他,意味深长道:“追,肯定是要追的。但也不用急在这一时。那些人不会贸贸然就出城门,肯定也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趁着这时间,咱们去一趟城守府。” “去城守府干嘛?”谢风华诧异道。 元旻舟意味深长道:“借人!” 在谢风华的满腹不解中,一行人策马往城守府而去。 彼时,马巢尉正要歇息,甫一听说他们半夜登门,吓得跌坐到了床上。好一番手忙脚乱后,他才在侍妾的服侍下穿戴齐整,提心吊胆地出去见那两个人。 “下官参见侯爷。” 元旻舟连忙虚扶了下,不冷不热道:“马城守不必多礼。深夜打扰,实在是要事缠身,还请马城守助本侯一臂之力。” 马巢尉顿时惶恐不安,连忙道:“侯爷言重了。下官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元旻舟见状,也不再跟他客气,沉声道:“马城守,你手下的官兵,需得借本侯一用。” “啊……侯爷想要做什么?”马巢尉有些挣扎,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侯爷,这大晚上的,调动这些官兵并不简单啊……”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元旻舟的脸色,试探地问道:“要不,等明天白天?” “城守大人!”谢风华心中焦急,也不想跟此人打太极,直截了当道,“若是能等到白天,侯爷又何须走这一趟?正因为事情紧急,才不得不上门叨扰。您可千万要帮一把啊……” 马巢尉不傻,早就从两人异常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并不想掺和进去,正思考着该如何推脱掉,却又听谢风华道:“城守大人,你可要想清楚,此事可是关乎朝廷根本。你可千万别听了某些人的挑唆,行那等不忠不义之举啊!” 马巢尉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只是想要袖手旁观,怎么就被扣上“不忠不义”的帽子了? 这元少夫人,还真是用心歹毒! 他恨恨咬牙,内心里早已喊爹骂娘,脸上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道:“元少夫人这是什么话?本官只是谨慎从事,怎么到你口中,竟然成了不忠不义了?” 谢风华正欲回答,却被元旻舟伸手拦住。 马巢尉心头一紧,“侯爷,您……” “马城守,本侯也不与你废话了。”元旻舟似乎失去了耐心,一张脸突然绷了起来,语带冷厉,“今天这兵,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否则,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扑通——” 马巢尉腿一软,登时跪到了地上,不敢置信道:“侯爷,你说什么?皇后娘娘?” 他抬起头,却见元旻舟正看着他,背光的面容无端透着一股肃杀冷沉之气,丝毫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他心头一颤,突然就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元旻舟沉默片刻,又道:“唐孟谦让你去客栈抓人的时候,难道没说过,他要抓的人就是当今皇后么?” 马巢尉身子一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还记得,唐孟谦突然上门来请他帮忙的情景。本来以为,那不过是个举手之劳,谁能想到,竟然涉及到了当朝皇后。 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知此事重大,很快就问元旻舟,“侯爷,您说的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会有危险?” “这不是重点!”谢风华本就担忧杜平飞的安危,一听他要问个没完没了,顿时冷声打断他,“既然侯爷这么说,总不会是跟你开玩笑的。首要之事,就是赶紧借兵给我们,不让别有用心之人将皇后娘娘带出云州城。至于那些问题,你可以等皇后娘娘脱离危险后,再当面问她好了!” 马巢尉连忙应声。 “所以,这兵,你到底借不借?”谢风华冷声叱道。 “借借,一定借!”马巢尉连忙应声,立即让人去点兵,随即交到了元旻舟手里。 元旻舟等人兵分四路,守在了四处城门前。 …… 当元旻舟等人找马巢尉借兵时,杜平飞正被捆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本来在王府暗牢里待着,好不容易等到长影的救援。可与此而来的还有一队人,身手竟然很高,硬是将她从长影手中抢走! 之后,一路被人蒙着眼睛,就来到了这里。 她心中莫名恐慌起来,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撞门。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男子颀长的身影斜斜照在地上,将她整个人罩进了一片阴影中。 她抬眸看去,黑暗中,也看不到什么。可她却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直让她心头发毛。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有人说道:“给她喝药!” 杜平飞顿时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人捧着药碗靠近,不禁往后缩去,惊叫道:“你们放肆!可知道……” “杜皇后是吧?识趣的话,乖乖喝下这碗药。否则,就别怪我们亲自动手了!” “不……放开本宫……”杜平飞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便被人灌下了药。紧接着,便陷入了昏迷当中。 一名老妇走了进去,手上还提着个灯笼,手臂间挎着个包裹。她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些胭脂水粉。 “快一点。”一斗笠人走了进来,目光从杜平飞的脸上慢慢划过,又嘱咐道,“记住,一定要改头换面。” 那老妇连忙记了下来。 斗笠人走到门口,便有人走上来禀报,“主子,刚得到的消息,云州四处城门已经被看守住了。想要出城,只怕不是很容易。是否需要等天亮?” “被守住了?”斗笠人低低说了一声,似是在自言自语,“那两人的速度倒是很快。既然守住了,那就让他们先守着吧。吩咐下去,改变计划,明天天一亮就出城。” 他就不信,这些人能守得到他的车马。 那手下连忙应声,又不解道:“主子,咱们为何要将梁朝的皇后带回去?直接就地处死,不是更省事么?” “你不觉得,让一朝皇后沦为俘虏,比直接杀死更好玩么?”斗笠人笑了笑,扭头看了眼昏迷的杜平飞,轻声道,“总要找点乐子来玩的……” 第091章 谢土匪 谢风华守了一夜。 一直守到天边泛出鱼肚白,她终于意识到,他们被人耍了。 昨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必已经让那些人心生戒备,出城之事就变得愈发谨慎起来。 可若是再来一次,他们依旧只能选择守城。 毕竟,杜平飞乃梁朝皇后,若是出了意外,势必会给梁朝百姓带来极大的动荡不安。 这也是,她必须要守住城门的原因! 这个时候,那些私人恩怨,只能暂时抛到一旁了。她若是不想梁朝发生什么变故,就只能尽最大可能将杜平飞找回来。 谢风华高居马上,看着城中百姓逐渐多起来,面庞上逐渐被愁云笼罩。 本以为昨夜能拦住那些人,结果空守了一晚上。无论如何,今天他们肯定会出城。白天人多,若是制造点混乱趁机逃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一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就在这时,元旻舟突然骑马过来,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说话的瞬间,他已经将谢风华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待发现她依旧精神抖擞后,便也放下心来。 昨夜,他们都没休息,所做却是徒劳。 谢风华摇头,双眸璀璨似星辰,“以前带兵打仗时,一夜不睡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一想到守株待兔都没能如愿,我这心里就堵堵的。” 元旻舟见她这般唉声叹气,忽然轻笑出声,宽慰道:“不碍事。若我所料不差,他们等了一晚上,白天势必要行动了。到时,你带人好好看着,绝对要将人拦下来。” “我?”谢风华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异样,紧接着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吗?” 元旻舟随即摇头,“我刚得到消息,锦城突然出现北冥镇国公府的人。唯恐事情生变,我必须要尽快赶过去。” 谢风华顿时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突然?” 自从北冥国与梁朝议和后,云州北部四城已然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倒不是担心北冥国出尔反尔,而是害怕别有用心之人祸乱两国邦交。 尤其是,北冥国长公主和二皇子尚且在梁朝国境,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之前谈好的事情都付诸流水。 梁朝虽说占据了主动地位,可在国家大事上,能少一事,自然是少一事。 心思翻转间,谢风华已经理好了利害关系,忙道:“侯爷,那你快去锦城吧!这里还有我呢!” 而且,她也知道,元旻舟本来是奉命前往锦城办事的。若非中途听闻她出事的消息,也不会转道来了云州。 可元旻舟却迟疑了,“你一个人,有问题么?”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问题?”谢风华瞪了瞪他,佯怒道,“不过是拦个人……” 元旻舟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我不是担心你拦不住人,而是怕你过于冲动激进,中了别人的圈套。在我看来,你的安全最重要。” 谢风华无奈望天。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只有他能说得这么坦然。若是被人知道,他无视了当朝皇后的安全,指不定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不过,玩笑归玩笑,她也整肃了脸色,向他保证道:“放心。我有分寸的。倒是你,锦城那边情况不明,还是要多加小心。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就去锦城找你。” 元旻舟当即应声,“那我等着你来。” 他抬眸看了眼街上的百姓,低声道:“你留在云州,务必要格外小心。那些人昨夜没有出城,想必是察觉出了咱们的意图,故意等到天亮的。最迟中午之前,肯定就要出城了。” 挟持一国皇后这种事,听来都十分惊悚。 可那些人既然做了,肯定已经想好了退路。 如今,四处城门已经命人把守着,若是要出城,那些人势必要制造出混乱。到那时,恐怕会有一番争斗。 到底有些担心啊! 元旻舟自认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在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总难免会瞻前顾后。 许是察觉出他的顾虑,谢风华连忙安慰道:“侯爷,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本事吗?别说抓个人,就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我也能应付得过来。你就放心好了。” 元旻舟只能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带人离开。 出城的人很快就多了起来。 谢风华始终守在西城门,目光炯炯地盯着出城的人,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睡的模样。 一守城官试探着上前,将一个袋子递到她面前,低头恭敬道:“谢统领,忙了一夜,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这人低着头,谢风华看不清他的脸,正欲伸手接过,眼角余光却瞥见城门前的马车,眸光一闪,便提剑纵身跃到了那马车面前,冷声喝道:“出城者,务必要接受检查。让这车里的人出来!” 这副当街拦人的模样,颇有几分山中匪徒的意味。 那是一辆简单的马车,赶车人是个老仆,相貌平平,身形瘦削,一见被拦下来,顿时急道:“我家公子有急事要出城,还请诸位通融一下。” “通融不了。”谢风华直截了当道,“让你家公子出来。既然要检查,务必请你们配合。” 她立即挥手,很快就有守城的士兵走上去。 那老仆被推下了车,搓着手走到谢风华面前,恳求道:“这位姑娘,我们是真的有急事……” “晚点说。”谢风华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落在那紧闭的车门上,沉声道,“还请阁下出来!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出城者众多,她却拦下了这辆车,很明显心中也有数。 其实,她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对方要将杜平飞带走,十有八九不会让杜平飞醒着。 否则,以杜平飞闹腾的本事,极有可能会被她发现。 而不醒着,要将那么个人带出去,只能借助马车。 她从昨晚守到现在,头一次看到出城的车辆,又岂能不万分小心? 搜查的士兵很快就回来,并没有什么发现。可谢风华依旧不让他们通过,长剑笃笃笃地敲打着车门,不悦道:“阁下若是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其他人见到她这副模样,纷纷揉了揉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人,活脱脱就是个拦路抢劫的土匪啊! 谢风华可没想到这么多,剑鞘一下下敲在车门上,催促的语气也越发不耐烦起来。 突然间,车门被人打开,谢风华手下的剑鞘失控,突然往前捅去。却被一只手夹住,指节分明,莹润如玉,顺着那手看上去,却见一男子微微一笑道:“久闻谢统领风华出众,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第092章 你来我往,白日见灵 眼前这男子大约十八九岁,长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那双狭长的眸子扫过四周,直视着谢风华,唇边一抹笑越发灿然。 谢风华被那笑容晃得有点晕。 平心而论,元旻舟可谓是人中龙凤,她看久了,基本对其他男子看不上眼。可眼前这人却莫名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此人的出众,有别于元旻舟久居高位的睥睨和高朗,就这么静静笑着,无端的有股亲和感。 此刻,他正带着笑意,目光灼灼地迎上她的视线,不解道:“请问,在下的车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问话,兴许就会挥手放行。 可那人是谢风华! 她本就心中存疑,好不容易逮到一辆马车,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再者,她对不同寻常人和事,都有股天生的敏锐感。尽管这男子及其仆人看起来没问题,却不代表能够让她放松警惕。 但见她走上前,背着手,笑吟吟道:“这位公子,城门戒严,还请下车,以便我们检查。” 那男子正欲回答,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顺着声音看去,却见唐孟谦怒气冲冲地骑马过来,拿马鞭指向谢风华,怒道:“元少夫人!你可真是让本世子好找啊!” “唐世子的话,本官就听不懂了。”谢风华勾唇一笑,眸光冷冽,暗含锋芒。 甫一听到她的自称,唐孟谦有片刻的怔愣,随即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虽是北恒王府的世子,却无朝廷官职在身。“世子”的名头,也就是看起来地位尊贵些,可真要与御林军统领相比,却是不能比的。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还是个手握实权的朝廷大官! 可要他对一个女人服软,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却见他翻身下马,走到谢风华身旁,寒声道:“元少夫人,你可别忘记,这里是云州,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的……” “唐世子,你说错了。”谢风华抱剑而立,冷冷道,“本官可是什么都没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唐孟谦指了指站在城门处的官兵,鄙夷一笑,“你当本世子是眼瞎的?这些官兵本该待在城守府里,如今却被你带来此处,扰乱城门秩序,你到底是何居心?” 谢风华顿时冷笑,“唐世子,你不仅眼瞎了,还脑子坏了。听着,本官只是见马城守公务繁忙,随手帮个忙而已。这兵是马城守的,这命令也是马城守下的,你若是要找茬,请转身右拐去城守府。请恕本官不奉陪了!” 说着,她也没了耐心,正欲继续刚才的盘查,却见唐孟谦一把扯过她的手,将她往旁边拽去。 谢风华始料未及,被拽得脚步踉跄,待反应过来,手掌一翻,反抓住他的手,在他开口前,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警告道:“唐孟谦,这个时候,你最好掂量下轻重。杜皇后在云州内被人掳走,真要追究起来,你们也逃脱不了干系。” “你……你……”唐孟谦倏地瞪大了双眼,一把甩掉她的手,同样低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本世子相信?杜皇后不是被你们救走的?现在做出这副模样,又是给谁看的?” “我还没追究你掳掠当朝皇后的罪名,你自己倒急了?”谢风华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你将杜皇后关在王府暗牢里,也不会被人有机可乘,连累得我苦苦守着这城门。这笔账,还没来得及跟你算,你已经迫不及待地上赶着了吗?” 一番话,直接把唐孟谦说得哑口无言。 随之而来的,则是强烈的震惊冲击感。经过昨夜之事后,他也没来得及去了解城内的守卫变化,只是偏执地以为劫牢的人是谢风华。 这么说来,他想错了? “让开!别影响我找人!”谢风华一把撞开他,径自往那辆马车走去。她能感觉到,唐孟谦应该在身后瞪着她,可那又怎样? “阁下请下车吧!”许是被唐孟谦影响,她的语气并不怎么客气。 车内的男子也不在意,连忙跳下车,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谢统领这么说了,在下岂能不给面子?” 谢风华拿剑笃笃地敲着车门,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点了两名侯府暗卫,命其仔细搜查。 那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去去,忽而笑道:“谢统领,敢问这是在搜查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谢风华不答反问道。 她的眼睛明亮动人,黑白分明中,自有股动人心魄的别样美。此刻,那眼角微挑,薄唇抿成一字,凭空生出威慑人心的气势。 男子似是为这样的容光所慑,微微眯起眼,语气轻松道:“谢统领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又临危受命解救天京,朝廷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下对此更是钦佩不已……” 说着,他便拱拱手,一脸真诚敬佩。 谢风华眸光微闪,笑道:“阁下谬赞。如阁下这般姿容出众的人,倒是不多见。敢问阁下姓甚名谁,要往哪儿去?” “在下伯庆,要去往锦城。” “家住何地?” “锦城!”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并无。” “你是何人?去往何处?” “在下伯庆,要去往锦城。” 这一番话绕下来,伯庆自始至终都微笑以对,找不到丝毫错处。 可越是揪不到错处,谢风华心头的疑虑就越重。这时,那两名暗卫重新走回到她的面前,禀报道:“启禀少夫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发现,还是真的没异常? 谢风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伯庆突然笑道:“谢统领,是不是检查完了?在下还有要事,赶着出城呢……” “真的检查完了?”谢风华不理他,又跟那两名暗卫确认了一遍。 那两人重重地点头。 “放行。”谢风华退到一旁。 侯府的暗卫既然没检查出什么,她也不用再去质疑。那些都是元旻舟挑选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或许,一切都是她多心了。 伯庆冲她拱了拱手,又回到了车内。而他的老仆也回到了车前,扬起马鞭从她身边经过。 唐孟谦走过来,阴阳怪气道:“元少夫人,可有收获?” 他也冷静了下来,得知杜平飞不是被元旻舟等人救走,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庆幸。 尽管不知是谁掳走了杜皇后,却与他的目的不谋而合,也算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忙。 起初,他失了分寸,也没记得去拦谢风华。 还好,没有找到。 谢风华斜了他一眼,并未回答他,而是策马离开。 她突然想去其他城门看看。 守了一夜,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饶是她平常如何冷静自持,此刻也不免有些焦躁。 她跟元旻舟能肯定的是,那些人既然没有在昨夜出城,势必会选在今日早晨。 早晨出入城门的人很多,他们不便于搜查,却利于那些人暗中脱逃。 她突然就想,如果要出城的人是她,又会如何应对他们的搜查? 难道仅仅是遮掩行踪那么简单? 冷沉的目光在来往的行人车辆上缓缓划过,不知为何,她却突然想起了那名叫做伯庆的男子。 这样出众的气质,便是将其丢到人群里,也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她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气质。 ——就跟元旻舟坑人的感觉一样! 她突然就想到了元旻舟的行事风格。如果是他,肯定会想到一路被人搜查,那么肯定不会直接将人放到自己的车上。 这么一想,她越发肯定,暗卫的禀报并没有出错。 那不在这辆车上,肯定会在其他的车辆上!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对方故布疑阵,先让一辆或者两辆车前头打探。 而他们这些人本就守了一夜,若是一连几次都没搜查出结果,自然就会放松警惕,这时候再出城,就最合适不过。 她错了! 她不该离开西城门! 几乎在这个念头兴起时,谢风华当场调转马头,往西城门飞快冲过去。 好在她还没走出多远,这一回奔,远远就看到有两辆马车正要从城门通过。 她顿时大声喝道:“关城门!给我拦住那两辆车!” 一道道敏捷的身影顿时朝那两辆车扑过去,与此同时,守城的士兵也飞速地将城门落下。 那两辆车速度突然变快,不管不顾地往城外冲去。车内跳出数名穿着普通的男子,手持兵器,直直迎上了侯府暗卫的攻击。 谢风华本来还没有多少把握,此刻看到这样的情景,顿时明白自己这是歪打正着了! “全部去追马车!不用管这些人!”她自然知道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当机立断地往那两辆车奔去。 恰好这时,城门轰然落下,硬生生将这些人的去路切断。 谢风华提剑杀过去,又因为心中担忧杜平飞的安全,下手的速度更狠更快。 不一会儿,尸体横陈,鲜血满地,谢风华跑到那两辆车前,踢开车门看了看,终于在最靠近城门的车子里,发现了一个浑身臃肿昏迷不醒的人。 “少夫人,这里没有皇后娘娘!咱们要不要再去看看?”一暗卫道。 谢风华指着那人道:“这不就是?” 在暗卫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谢风华打横抱起那具身子,大摇大摆地回了客栈。 …… 城外三里。 一辆马车停在官道旁,车内男子望着紧闭的城门,突然叹息了一声。 “主子,看样子,失败了。”那老仆道。 伯庆有些失望,却又饶有兴味道:“本以为能够迷惑她,好让她放松警惕,结果还是被发现了。这个御林军统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老仆犹豫道:“主子,那接下来怎么办?” “人都被劫走了,还能怎么办?”伯庆最后再看了眼高高的城楼,钻回了车内,“吩咐下去,所有人都撤回来!” “是。” …… 云州城内。 经过好一番处理后,杜平飞身上的伪装全部被卸了下来。看着一地的狼藉,谢风华忽然替她感到庆幸。 得亏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否则,光是看到这些脏乱的东西,那个娇生惯养的女人绝对会再次昏死过去。 直到日暮,杜平飞才悠悠醒转过来。看到坐在桌旁的谢风华,她突然就松了口气,慢慢坐直了身子,一声不吭地盯着谢风华。 “喝点水。”谢风华倒了杯水,一脸嫌弃地递过去,“我要去锦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杜平飞手一抖,茶水溅到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她连忙抬手擦了擦,忍着疼痛道:“你去锦城干嘛?” “这是我的事。”谢风华摆弄着空杯子,也没抬头看她。 杜平飞见状,抿着唇,须臾便问,“你去了锦城,那本宫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谢风华接得飞快。 “呵……”杜平飞自嘲一笑,双手握着那杯子,汲取着上头的点点温度。等全身暖和点了,才说道:“谢二,你是不是忘记你的职责了?本宫现在有空,不介意给你说一遍……” 谢风华终于扭头看,道:“不用你来提醒我。只是,我估摸着,你也需要回报唐孟谦,肯定不会与我同去锦城。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将萧遥请过来了。等他过来,你自然是不需要我的。” “本宫该夸你善解人意?”杜平飞笑着问。 谢风华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突然起身往外走去,身后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你还是别夸了吧!青天白日的,见到鬼,怪瘆人的……” 第093章 你们想空手套白狼? 又过了两日,萧遥终于来到了云州。 谢风华再不耽搁,抛下杜平飞,直奔锦城。 越往北,天气越冷。广阔平原上,人烟罕见。 谢风华扬鞭赶路,到达锦城时,已经是三日之后的傍晚。 冬日天寒,北风渐起。 大街上十分冷清,偶有行人快步走过,眨眼又不知眠于何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百姓们都躲在屋子里,懒于走动。 谢风华打马走过,往城东赶去。 在等萧遥的那几日里,她让人去信通知元旻舟,并且询问好了他的下榻之处,也就是城东的悦来客栈。 由于天气寒冷,客栈大门已经关上,檐下悬着的灯笼也亮了起来,灯光温黄,暖意融融。 谢风华翻身下马,呵了下双手,才发觉手指已有些僵硬。 她走上前,敲了敲门,便见店小二走了出来,先是热情地招呼着她,又将她手里的马儿牵过去。 将行李从马背上拿下来,她就推门走了进去。 一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一时没适应过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下一刻,她顿住脚步,扫了眼屋子角落生起的炭火,重新抬步,朝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掌柜走去。 那掌柜见她气质出众,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道:“这位夫人,你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谢风华道,“掌柜的,你可有见到……” 她目光一扫,突然住了嘴,看向快步走下楼的长影。 “属下见过少夫人。”长影上前,将她手里的行李接过去,又快走两步,边引路边低声道,“这会儿,侯爷还没回来。可想着您快要到了,便让属下特意留在客栈等您。” 谢风华嗯了一声,低声问道:“可知道侯爷去哪儿了?” 长影道:“侯爷出城了。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 说着,便将她引进了房间里。 谢风华粗略地打量了下四周,随之没有形象地倒在了床上。这三日不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骤然放松下来,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朦胧中,仿佛有人走了进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看到眼前放大的脸时,揉眼含糊道:“你回来啦……” “怎么不多睡会儿?”元旻舟脱掉外裳,躺上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谢风华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没出什么事。就是路上太冷,我都快要冻僵了。” “那我给你暖暖。”元旻舟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呵着气,眸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谢风华碰了碰他的额头,笑嘻嘻道:“真该让那些大臣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我猜,他们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他们不会看到的。只给你看。”元旻舟吻了下她的额头,这几天四处奔波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以前,他没想过,在这世上,还有个人能够如此轻易地决定他的喜怒哀乐。 此刻,回想起过去的日子,他忽然有些恍惚。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雪天。他策马飞奔而来,看着冻成冰雕的人,立即失去了往前走的勇气。 有多久没想起那些难熬的岁月了? 久到他以为,自己也随怀中的人儿重生了一遍!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沉默,谢风华翻了个身,将被子拉到脖子下,只露出个脑袋。 元旻舟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想起你死去后那段晦暗的日子。” 这么说着,他又将她搂紧了些,感慨道:“风华,我很高兴。” ——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能够与你结发为夫妻,我更高兴。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他每次想起来,都感觉像是在人生百味里尝过了一遭,那些酸的苦的辣的,最终都融成了此刻的甜。 所谓圆满,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谢风华任由他这么抱着,迷迷糊糊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去想啦!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这辈子,咱们好好过呀!” 在没遇到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何为安定。 那些年,南征北战,爬过山趟过水吹过风淋过雨受过伤流过汗,却从未停下脚步。此刻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些艰苦跋涉仿佛也找到了归宿。 这人间,很温暖;重活一世,也很值得。 他二人互相依偎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谢风华微微抬头,透过窗纸看过去,惊讶道:“侯爷,外面下雪了!” “要起来吗?”元旻舟替她拢起被子,又瞥了眼窗外,眼里划过一丝担忧。 锦城不比天京,一旦下雪,行走无比困难。若是他们单纯来此游玩,自是不必在意这些。可此次锦城事多,动辄出门奔波,可谓是雪上加霜。 谢风华没留意到他的异常,半抬起的身子又直直跌回到床被间,嘟囔道:“我还想睡会儿。” “那就继续睡。”元旻舟给她掖了掖被子,道,“放心,万事有我呢!”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元旻舟看了眼床上眯眼的人儿,便起身去开了门。 片刻后,他又走了回来,犹豫着道:“这段时间,你先待在客栈里,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家过年!” 算一算,也快要到年关了。 “你这跑来跑去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呀?怎么看起来这么神秘兮兮的?”谢风华蜷在被子里,微微眯着眼,像极了欲睡不睡的小猫咪儿。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迷蒙感,软软糯糯的,尾音绵长地吊着,像夜半夫妻间的闺房私语,撩得人心神荡漾。 元旻舟眸色一深,点了点她的鼻子,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无非是些你来我往的算计与交易,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要听。”谢风华拽住他的袖子,一脸坚持。 许是知道拗不过她,元旻舟斟酌了下,便道:“皇上命我过来,跟北冥国的镇国公谈点事情。” 谢风华嗯了一声,问道:“什么事情?” “用一份秘方,跟镇国公谈个交易,或者交换个东西!”元旻舟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也知道,这位镇国公本是北冥人,又在北冥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入梁朝边城,并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你赶着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这位镇国公?”提到正事,谢风华那些心思也活跃起来,飞快地分析着,“可是,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让这位镇国公亲自走这一趟?” 元旻舟疑惑地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北冥镇国公府那些不为人知的事?” “既是不为人知,我又岂会知道?”谢风华瘪瘪嘴,道,“上辈子,我接触比较多的是南边和西边的小国度,又不曾跟北冥人交手过,不知道也正常!” 元旻舟也知道是这个理儿,当即笑道:“又没说你必须要知道。这位镇国公每隔一月就会乔装出现在北部几座城池。这一次,我也是费了好大心力才打听到他的行踪的。” 谢风华不免有些诧异。 她虽然对北冥国的人和事没有多少接触,可那些人名总还是听过的。 这位镇国公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停地乔装出入在梁朝城池里,又是什么意思?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元旻舟又解释道:“北冥国的奇闻轶事不算少,其中有一件就是关于镇国公府的。据说,镇国公府的子女得了一种怪病,不管男女老少,头发皆白。历代镇国公为了找寻治疗之法,可谓穷尽了毕生精力。然而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法子。” 听到这话,谢风华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两个人的面孔。 可她想了想,又觉得那两人的身份过于特殊,应该与镇国公府扯不上关系。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不禁问道:“所以,你来这里,就是有了能够治愈他们家族病症的法子?” 岂料,元旻舟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便想要将此事揭过去。 可谢风华早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儿,硬是缠着他,怎么都要问个清楚。 元旻舟到底拗不过她,有些不自在道:“其实,这都是皇上的旨意。皇上听说,这位镇国公为了发白之症想破了脑袋,更对外声称,谁要是能够提供帮忙,就无条件地答应一个条件……” 这倒是个很大的诱惑! 谢风华不免有些好奇,“赵沛找到法子了?” 元旻舟又咳了几声,脸色更加古怪起来。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谢风华想了想,不禁诧异道:“你们该不会打算空手套白狼吧?” 第094章 怪两位主子配合太好! “你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元旻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碍于她说的是事实,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谢风华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我可没有在笑你!常言道,兵不厌诈!若是能够空手套白狼,那也是你的本事!” “你觉得可行?”元旻舟问道。 谢风华挑眉反问,“为何不行?只要不让镇国公发觉其中的虚虚实实,那就没问题。” 她突然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道:“你偷偷告诉我,镇国公承诺的事是什么?” “……不知道。”元旻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脸上的不自在越发明显。 谢风华顿时目瞪口呆。 她本以为,元旻舟假装手上有秘方,就是为了骗取镇国公的东西。可没想到,拿出的东西不真实,就连镇国公能给什么也不清楚,这还谈什么交易? 她错了! 她要收回刚才的话。 元旻舟见她神色异常,略一思忖,便也知道她在考虑什么。当下便笑道:“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虽说有些棘手,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等与那位镇国公见过后,再做其他的打算。” 谢风华哦了一声,神情冷漠。 反正她就是个看戏的,不需要担心! 想了想,她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那位镇国公见面?” “明天晚上。”元旻舟道,“在北冥国的虞城,到时候你就留在客栈里……” 谢风华一听,立即反驳他,“我跟你一起过去。那位镇国公有多少本事,虞城那里又有什么部署,我们都不是很清楚。我跟你一起,也能帮一些忙。” 见他想要反驳,她又道:“我从云州跑过来,可不是为了待在客栈的。就这么决定了!不许反驳!” 还真是,霸道! 元旻舟见她主意已定,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简单嘱咐了几句,便与她相拥而眠。 雪越下越大,锦城的大街小巷被覆盖在一层银白之下。 夜风也大了起来,吹得檐下灯笼四处晃动,温黄光影明明灭灭,将路上的影子拉扯出鬼魅的形状。 一辆马车穿过风雪向城西的客栈驶去。 赶车的老仆将车子稳稳停住,又打开车门,恭敬道:“主子,到了。” 伯庆从容地走下车,站在风雪中,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抬步往客栈里走去。 待进了房间,他喝了杯热茶,便问身边的随从,“这么急着要见我,可是有何要事?” 那随从道:“主子,属下查到,梁朝的定远侯也在锦城。” “嗯?你说什么?”伯庆怔了怔,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谁在锦城?” 随从不得不硬着头皮复述。 忽然间,伯庆也没了喝茶的心思,沉默片刻,才问道:“定远侯何时来到锦城的?又是为何而来?” “好像……跟镇国公有关……”随从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他的神色,又继续道,“属下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定远侯似乎将消息瞒得挺紧的。若非在锦城见到了定远侯的夫人,又一路追踪过去,恐怕还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 伯庆啪地将杯子放在桌上,脸色阴沉如水。 本来,他离开云州后,就准备穿过锦城,打道回府。 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那对夫妇。 若对方是为了镇国公而来,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这么多年来,镇国公府从来都是北冥国最特殊的存在。 他曾经还有些庆幸,这个府邸中的人并非无坚不摧,拿捏起来也容易。而家族发白之症,便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可这个弱点,早已众人皆知,似乎意义也就没那么大了。 可他怎么会让那对夫妇如意? “可有查出,他们何时碰面?”他问道。 那随从连忙道:“明天晚上,在虞城。” “居然在虞城!若是定远侯敢赴约,那倒是个好时机……”伯庆顿时冷哼一声,声音似乎掺进了外头的风雪,无端透着一股冰冷。 那随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只能呐呐低头,听着他一句一句的吩咐。 这一夜,风雪交加,也掩盖了诡谲的一切。 次日清晨,谢风华醒来时,雪已经停了。 温暖的房间里,元旻舟正坐在桌前,手里捻着一张纸,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纸,随即咦了一声,诧异道:“北冥国的大皇子居然也在锦城里?这个人,怎么之前没听说过呢?” 元旻舟将她抱到腿上,笑道:“这个人,你见过的。” “我见过?”谢风华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愣是没想到那个是谁,随即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不解道,“你倒是说清楚啊!我哪里见过的?怎么没印象?” 元旻舟捏了捏她的脸,“我听说,在锦城西城门,你曾经拦下一个叫做伯庆的男子?” “对!”谢风华下意识就点头,下一瞬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那个,不会就是北冥国的大皇子吧?” 元旻舟点头,“北冥国的大皇子叫做明天誉,字伯庆。” “那他为何要掳走杜平飞?”这是谢风华最大的疑惑。 他与杜平飞又没有交集,一旦被他们发现,能否安全走出锦城,都还是个未知数。 她想不通,为何明天誉要冒险走这一遭? 元旻舟却想得多一些,“我曾了解到,北冥国内的皇子争斗日渐激烈。明天誉虽是北冥国的皇长子,地位却不及明天绪那般巩固。而此次议和,双方也是持反对的意见。若是明天誉想要借此机会将杜皇后带回国内,不仅可以让北冥皇帝另眼相看,还能打击到明天绪的议和一党。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谢风华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手中的纸张上,有些郁闷道:“这个大皇子,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才过了一夜,好像动作就已经数不胜数了。” 这上面所写的,都是明天誉昨晚做的一些事情。 恐怕,从这人进入锦城开始,所有动作都已经处在元旻舟的监控当中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皱了眉头,“这个人,难道要来插手咱们的事?” “准确来讲,应该是插手镇国公的事。”元旻舟若有所思道,“镇国公府的人世代被发白之症所困扰,又对外许诺一个空白而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很难不让人心动。” 谢风华抖了抖那张纸,“你觉得,他能拦得住咱们?或者能拦得住那位镇国公?” 元旻舟态度有些谨慎,摇头道:“这个说不好。我也没跟此人交手过,不清楚对方的深浅。但能够做出这些部署的,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拿过那张纸,神色少见的带了几分凝重。 这纸上所写的,还只是明面上的事情。而背地里又做了多少部署,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了。 短短一夜之内,鲜少有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这也让他多了几分审慎之心。但也可以从中看出,明天誉对此事的看重。 元旻舟沉默片刻,才道:“此番前往虞城,肯定不会轻松。风华,要不你就留在这里……” “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难道就不担心?”谢风华揪着他的衣襟,冷哼道。 许是没想到这一点,元旻舟愣了愣,随后脸色也凝重起来,“那要怎样?” “我跟你一起走啊,这样彼此也有个照应。”谢风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如今,他已经做了准备,你打算怎么做?” 元旻舟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不用担心。我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既然他要来掺和一脚,那就让他来吧。” 谢风华见状,也放下心来。 虞城离锦城并不算远,傍晚的时候,元旻舟一行人才收拾齐整,往锦城赶去。 一路上,北风萧瑟,刮在脸上就跟刀割一样。 谢风华披着大氅,专心地看着脚下的脸。偶尔与元旻舟说上几句,倒也还算顺利。 “侯爷,穿过前面的树林,就要到虞城了。”长影指着前方黑压压的树林,脸色是少见的凝重。 这一路上,可谓前所未有的平静。 若是明天誉要使绊子,十有八九会在这片树林里。 不过,出于对元旻舟的信任,谢风华也没怎么担心,只道:“咱们还是先走吧。大不了见招拆招。” 远远的,那片树林沉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月色安详地照着地面,被地上的积雪反着光,竟亮得恍若白昼。 林木稀疏,分布在道路两侧,可供马匹穿行。 谢风华与元旻舟并驾齐驱,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树林里。 他们停也不停,扬蹄直越。 谢风华的眼睛盯着地面。 突然从腰间抽出软剑,向下一垂,横剑一划。 “铮!” 明明什么都没看见,这突然一掠乌光流窜,便起铮然之声,啪一下似是有什么断了,向两侧飞弹开去。 与此同时,元旻舟拔剑横砍,路边的树轰然倒下,树后数道人影冲天飞起,元旻舟手中的长剑往前一送,便听利器入体的哧哧声,鼻息间顿时萦绕上浓郁的血腥味。 出剑、断树、伤人,不过一瞬间。 元旻舟和谢风华头一次配合着,却极具默契,好像练习过了千百回一样。 长影抽空看了看,心头不禁叹了口气。 怪两位主子配合得太好! 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已经没了发挥的余地。 而有他俩前方开路,长影等随行护卫要做的事就简单多了。 等人影窜入眼前时,他们就拔剑相向,明明是黑沉的树林,却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095章 差点就赶上我了! 到了此刻,谢风华和元旻舟终于驻马而望。 他们以为,既然明天誉只有一夜的时间来部署,沿途能够安排的人肯定不会很多。可眼前所见,也算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在长影带人处理掉一批又一批的杀手后,树林里已经血腥味冲天。谢风华胃里不停翻滚着,差一点就当场吐出来。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元旻舟策马靠近她,低声关切道:“怎么了?” “这气味儿有点难受。”谢风华直言,拿手捂住了嘴巴,又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道,“你觉得,那个人,会在这里吗?” 她没指名道姓,可元旻舟却瞬间知道她说的是谁。 锐利的双眸扫了过去,明明是漆黑的树林,他却像是能看清一切一样。 就在这时,谢风华感觉后背一凉,空气中似乎起了一阵破空声,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她策马偏向左边,并且警惕地查看着四周。 树林里丝丝缕缕的光线照进来,黑暗中有道幽光在眼里闪过,谢风华心头一震,脑海里突然出现类似的场景,二话不说就将元旻舟往旁边撞去。 元旻舟被她撞得猝不及防,既要保护她,又要兼顾暗中的危险,这一犹豫,身子却也被她撞到了一旁。 却听嚓的一声,黑暗中两道带着腥风的利箭从他俩刚才坐着的马背位置掠过,射入地面,引起马儿一阵狂躁不安。 这箭像是开启了一个开端,紧接着,又有好几支利箭扑面而来,两人身形跳跃地躲避格挡着,却也没让背后之人得逞。 元旻舟发了狠,脚尖一点,顺着利箭射来的方向纵身一掠,手中兵器横空一划,像是有幽蓝之光起于幽野,却听一声闷哼响起,他循着那声音砍过去,不出意外遭到了阻拦。 如夜间的豹跳跃在林间,也不知他怎么逃过了一支支利箭,突破了守卫,进入了那些人的防守范围。 一人跳到他的面前,他却用手肘狠狠撞上对方的胸膛,双指一捏,细微的咔嚓声响起。随后又单手扣住身前人碎掉的咽喉,将那尸体往右侧一拖,狠狠抛出去。 这一抛,恰好抛到了谢风华的跟前,她接过那具尸体狠狠一甩,那尸体刚被右边的人顶破腹部,她手中的软剑已经不动声色地穿透那血肉摸糊大洞,直射对方! 哧一声低响,黑暗中那人踉跄后退。 突然间,她的软剑又往前一送,那身影僵了僵,随即轰然倒地。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元旻舟在前方开路杀人,谢风华留在他的身后杜绝后患,竟是没让人寻到半点攻击之处。 就这么持续了一会儿,他俩所过之处,竟然尸体横陈,鲜血染地。 而谢风华早已想起了刚才的诡异之处。记忆划拉撕开,林州城门暗中被袭击的那一箭,瞬间涌上了心头。 这一幕,何其相似! 难道,当初在背后放冷箭的人,不是萧遥,而是这个北冥国的大皇子?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声,谢风华觉得熟悉,一想到背后之人的身份,两相比对,心中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俨然便是西城门前的伯庆,北冥国的大皇子。 “怎么了?你的手怎么那么冷?”元旻舟声音变了变,黑暗中,她的表情看得不真切,可手中微冷的触觉告诉他,他的妻子似乎情况不太妙。 须臾,谢风华冷涩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好像知道,当初被谁暗箭中伤了。这个大皇子,似乎一早就盯上我了。” 若真如此,似乎也就能解释,为何今夜这树林里埋伏的人这么多了。 他们以为明天誉安排不出那么多人,才会起了轻视之心。可如今看来,好像一开始就错了。 元旻舟听出她话中的异样,连忙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人多人少,左右都不过一个死。长影也带了不少人,咱们就安心等着好了。” 而奇怪的是,那暗中放箭之人,在几次没有得手后,也没有再继续,倒像是放弃了一样。 长影那边很快也处理妥当,回来复命。他们也不再停留,重新策马往虞城的方向赶去。 不出片刻,虞城近在眼前。 这时,城门还没关闭,偶有一两个行人进出,处处透露着一股萧索。 他们本以为会受到阻拦,可不想,对方只是简单地盘查了下,就将他们放行。 谢风华又是好一番感慨,“这北冥国的大皇子似乎过于自信。料定你我过不了那树林,竟然没在城门设防。” “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元旻舟蔑视不已,想起最后那声轻笑,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刚才那般动手厮杀,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 谢风华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笑,“伤不伤,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发现我的夫君好厉害,出手狠辣果断,就跟身经百战的沙场大统领一样。” 元旻舟剑眉一扬,凑过去,笑道:“可符合你心中的期许?” “还不错。”谢风华笑吟吟道,“差点就能赶上我了。” 待看到他恼怒的神色,谢风华连忙大笑着跑开。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元旻舟一行人找了家客栈,简单换下了身上染血的衣服。 一炷香后,客栈里走出数个灰袍人。 …… 虞城比锦城要萧条许多,不仅人烟稀少,就连路边房屋都陈旧破烂。北风呼呼地刮着,卷起地上的雪屑,呼啸着往四处散去。 明天誉坐在窗前,捂着受伤的胸口,问道:“他们出发了吗?” 随从连忙道:“回主子,还没有。” 明天誉却皱起了眉头,颇是不解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会还没出发?约定的时辰不是在半个小时后?” “可是没见到他们走出……” “愚蠢!”明天誉猛地拍桌子,怒道,“他们既然知道有人跟着,就肯定会乔装出入客栈。你们居然还盯着那两张脸!还不去查,这段时间有谁走出客栈?” 他以为,既然双方都知道,约定的地点在西城大街,这样的乔装打扮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当随从带回消息时,他觉得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心计! 不仅乔装打扮,还用数个灰袍人来迷惑他的视线! 一想到树林里的失利,以及胸前被元旻舟刺中的伤口,他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暴躁,抓起桌上的大氅,往西城大街匆匆走去。 雪已经停了,入目皆是银白的颜色。西城大街是虞城有名的花街,青楼楚馆,茶楼酒肆,在这街上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热闹与生机。 两名灰袍人踏雪而来,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与他们同时出来的其他灰袍人已经各去各处,身后隐约还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 可他们恍若未觉,径自往前走去。 明天誉透过窗纸看下去,沉吟道:“其他人已经跟上去了?” “回主子,已经跟上去了。”身旁的随从道。 明天誉却像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又沉声问,“能知道哪个是他们吗?” 那随从苦着脸道:“主子,这两人太狡猾了,这些灰袍人都是两人一组,根本就分辨不出谁是谁。” 明天誉又看了眼窗外的两人,一人身材颀长风姿绰约,一人佝偻垂首佩剑而行,一股特有的主仆默契顿时显露出来。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的唇角勾出一抹类似于如释重负的笑意。 “只要那两人不一起走,那就没事。”他拉了拉身上的大氅,继而道,“走!去会会这大名鼎鼎的定远侯!” …… 灰袍人继续往前走。 他身后的仆人佝偻着腰,脚步却是同样从容不迫。 两人很快就停在了一家花楼前。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当先的灰袍人大步走进去,大喊一声,“酒来!” 婀娜人影端了酒朝他走来,忽然一片剑光如雪,直扑他的面门。他长袖一挥,那女子便尖叫一声,歪倒在了那个佝偻的仆从上。 剑光冷然,像浸了雪,带着彻骨的冷意,对那灰袍人步步紧逼。 明天誉站在外围,看着被围困的元旻舟,冷笑出声,“今天看你如何逃出去!” 却听咔嚓一声,灰袍人手中的剑被砍断,他丢向一旁,突然抓起旁边佝偻的仆人砸过去。 明天誉下意识就闪身躲避,却不想,他的前后左右并无任何护卫,倒是给了那仆人可趁之机,银光匕首往前递去,哧的一声轻响,直直插入了他的胸前。 他当场惨叫,身子直直往后倒去。 耳边却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那佝偻的仆人突然凌空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灰袍人的身侧,身形挺拔,气质昂然,那明亮的眸子让他一怔,立即咬牙切齿道:“居然是你!” 不用问,那灰袍人就是元旻舟。 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以这样的方式一起出现。 而就在这瞬间,谢风华和元旻舟已经飞身掠出了那些人的包围,往门口扑了出去。 明天誉晕过去前,仍不忘记吩咐他的护卫,“给我抓住他们!” 第096章 我还以为见到了故人 西城大街的热闹,随着夜色逐渐弥漫开去。 花楼里变故突起,惊了满堂的春色。 谢风华成功刺杀明天誉之后,也丝毫不作停留,与元旻舟一同逃了出去。 身后的杀手不停追上来,他们头也不回,只管往前狂奔。踩树枝,过屋脊,两人都是身手卓群之辈,不仅没能让身后的杀手讨到便宜,还顺带解决了好一些人。 等长影带人追上时,他们就越发轻松起来。 身形起落间,两人很快就寻到了一处阴暗且隐蔽的角落,剥掉外面套着的灰袍,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谢风华随意地抛着那张人皮面具,低声道:“侯爷,我做得不错吧?” “非常不错!”元旻舟勾唇一笑,拥抱了下她,“差点就赶上我了!” 谢风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气鼓鼓道:“夸我一句,就那么难?” 元旻舟弯唇轻笑,牵了她的手,往黑暗深处走去。 他走得很快,步履却从容。身材颀长,大氅随风而动,仿佛两人不是走在黑暗小巷躲避追杀,而是携手红毯接受朝堂封赏,有股难以言喻的仪式感。 黑暗中,谢风华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此时此刻,与他这般携手同行在茫茫黑夜中,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踏实。 当时,为了让扮相更加逼真,她并未穿太多的衣裳。可此刻被他这么牵着,仿佛身上的冷意瞬间被驱散,他掌心的温度迅速透过肌肤,传遍了四肢百骸。 走出那片黑暗后,元旻舟突然顿住脚步,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将身上的大氅披到她的身上,懊恼道:“怪我!现在才想起来,你穿着这么少的衣服!” 谢风华摆摆手,不甚在意,“这种天气,并不碍事。我伤了明天誉,你不高兴?” “岂会?”元旻舟揉了揉她的头发,继续牵着她往前走,“我在想,今天发生的事,那位镇国公是否又知道?” 如今,时辰还早,身后追踪的人也已经被长影等人拦住,他们也不急着赶路。 谢风华便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 尽管这么问,但她心里却有些不确定。 本来,双方都不曾有半分交集,行事方面也没有太多忌讳。 就算那位镇国公知道了此事,应该也不会对大局产生什么影响吧? 可元旻舟却不这么认为,“此次与镇国公见面,本就是打着合作的主意。他若是知道了,十有八九会重新衡量此次合作的条件……” “那你也不用担心啊……”谢风华笑意盈盈道,“咱们做得如此出色,于情于理都不是会吃亏的那一个。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这倒是实话。 元旻舟发现,她总是能有非常独到的发现。许是受到了这份感染,他整个思绪也豁然开朗,当即握紧了她的手,往目的地走去。 不多时,两人左拐右晃,终于来到了一座古朴的小院前。 门前有人垂首侍立着,看到他俩走过来,连忙迎上去。 元旻舟打了个手势,却见那人面露喜色,默不作声地将他们引入院子里。 谢风华心下好奇,目光在引路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人,似乎是个哑巴?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很快就来到了一间低矮的屋子前。温黄的光将整间屋子温暖照亮,也照出窗纸上一坐一站的两道影子,其中一个想来便是北冥国的镇国公华云辉了。 房门吱呀打开,元旻舟和谢风华对视了一眼,携手走了进去。 一名年轻男子迎了上来,约摸十二岁上下,头发银白,容貌端正大气,周身萦绕着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 谢风华眨了眨眼,在此人身上,看到了沙场的杀伐之气。 年轻男子看到他俩携手而来,一时有些怔愣,神色里透出一丝诧异,却很快就遮掩下去,拱手道:“两位想必就是定远侯与少夫人了吧?” “正是。”两人齐齐回了礼。 “在下华长青,”年轻男子让开身子,对身边坐着的白发男子道,“父亲,定远侯夫妇到了。” “来了啊……”华云辉慢慢转身,冲他二人颔首,并指了指桌子对面,道,“冬夜天寒,雪天路滑,二位来此,可是颇费了好一番周折啊!” 元旻舟二人坐了下来,笑道:“能够见国公爷一面,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亦无所惧。” 岂料,华云辉突然笑了起来,“定远侯,你太自谦了。谁不知道,梁朝定远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高居于庙堂之上,便能定国安邦。老夫此生能与这般风采人物相见,才是上天赐予的莫大福气!” 谢风华从旁听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还真是,与有荣焉啊! 眸光流转间,她突然笑吟吟道:“来此之前,我曾经听夫君说过,镇国公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周身气度,就足以让人折服。” 华云辉有些诧异,粗略地打量了下,若有所悟道:“这位,想必就是屈尊扮作佝偻仆人,重伤大皇子的巾帼英雄吧?” 他居然都知道! 许是早已猜到这个结果,谢风华也没怎么惊讶,有些讪讪道:“镇国公谬赞了。您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才是真正让人佩服的。” 华云辉却道:“这世上,能屈能伸者,虽不少,却也不多。老夫看你年纪轻轻,就能屈能伸,不愧是谢风华的亲妹妹。将来必定有一番大成就。” 谢风华连忙谦虚地回了几句,心中却有些得意。 本来,他们可以避开明天誉,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 可她想了想,既然双方都对上了,倒不如好好地过几招。 所以,她临时跟元旻舟商量好了这个计策,并且以谁都想不到的身份迷惑了明天誉。 一时间,她情绪有些上头,斟酌了下,却问道:“镇国公既然知道,我重伤了贵国的大皇子,可有想过将我缉拿归案呢?” 却不想,华云辉面色不变,只是看向元旻舟,笑道:“定远侯与少夫人还真是般配。” 这没头没尾的话,却让谢风华心中一动,很快就收敛起了别的心思。 在这样的人面前,任何试探都是折辱。 她,似乎做错了! 华云辉又与元旻舟简单提起了其他的事情。绕了许久,才终于绕回了正题,“定远侯既然来了这里,想必也知道老夫的规矩。请问,你这次带来的东西是什么?” 元旻舟不答反问,“本侯记得,当初镇国公提出的条件,便是没有限制的任何条件。不知道可还算数?” “这是自然。”华云辉顿了顿,许是想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又补充道,“老夫能答应你的事情,自然都是力所能及之事。定远侯既为梁朝栋梁,想必也能懂得老夫的意思吧?” 元旻舟似乎也不意外,当即点头道:“这是自然。镇国公请放心。本侯提出的条件,自然都不是强人所难的。” 得到他的保证,华云辉顿时松了口气,微微颔首道:“还请定远侯不吝赐教。” 谢风华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偷偷瞥了眼身旁的人,却见他眸色平静,没有丝毫动作,一时间也急了,突然开口道:“镇国公,可否冒昧问一句,您的头发为何会……” 她指了指,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 见状,元旻舟突然看了她一眼,眸光里隐含一抹欣慰。 而华云辉也不在意,愁容满面道:“这是家族病症。老夫曾经问过太医,却没人有彻底治愈的法子。是以,若是定远侯有什么秘方,还请慷慨以赠。” 他甚至要起身作揖,却被两人同时拦住。 谢风华眸光一转,狡黠笑道:“实不相瞒,我刚才见到镇国公,还以为见到了某位故人。” 本来,元旻舟不说话,已经让华云辉心中焦急。 此刻听到她这么说,他更多的是心不在焉,“元少夫人,莫要开玩笑了。发白之症,估计也就华家子女才会患上。普通人一般都不会有的。你是否记错了?” “说不定,那还是您府上的呢?”谢风华起了些试探的心思,随之打趣道,“说起来,我认识的那位花姐姐,也是满头白发。可我见她姿容出众,倒是有几分……风骨的。” 一边说,她一边观察着华云辉的神色。 却见华云辉脸色骤变,而华长青更是忍不住问道:“元少夫人,您说的那人,姓甚名谁,长的什么样子?” 谢风华知道,她已经赌对了。 本来,她只是觉得蹊跷,便生起了试探之心。此刻知道结果,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不清楚,在镇国公府里发生了什么,却目睹了那对母子所经历的一切,心情不可谓不沉重。而对上这两双隐带期望的眸子,她想了想,还是道:“我只知道,她是花姐姐,至于长什么样儿嘛……” 她没有说下去,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状,华云辉突然起身,拱起手,就要弯腰拜下去…… 第097章 她过得可还好? 谢风华差点跳了起来,连忙抬手阻拦,惊道:“镇国公,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是要折煞我了!” 元旻舟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阻止道:“镇国公,有话好说。我俩只是晚辈,当不起您这般大礼啊!” 岂料,华长青却突然跪了下来,...... 方逸被黎探花逼着跪在了地上,不是他想,而是圣人之威反抗不了。 龙金北冥的道和天地大道不停地碰撞,每一次都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芒,周围的虚空崩碎、湮灭。 诱惑加威胁,让闫彪顿时打消了心中的其他想法,尤其是最后一句,还有其他人。自从曹操迁都邺城,人人自危,各自找出路的事早不是什么秘闻,他闫彪也有心思,但是苦于没有门路,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一声怒吼,忽然一道散发着冰冷的霞光的银色触手朝萧峰飞射了过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想,根本不必调动其他军队入京,光靠京中力量,足够平定十常侍了。别说什么生乱,只要把十常侍一除,剩下的那一些十常侍党羽,也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新汲城内,孙尚香仅仅留下三百人守城,做个样子,其余人人被尽数带走全部隐藏在此处,就等曹军前来。 “相信真的是那种情况的话,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难题。什么难题,只要我等三人在,就不应该带着一个难字。”关羽微笑。 方雨樱像是伊甸园里的上帝诱惑亚当一般,说道:“那……想不想看老姐把胸罩脱下来呢?”她故意挺了挺胸口。 他们都知道沈碧楠的强大,虽然沈碧楠才修行不久,然而一路势如破竹,天赋好到没话说,如今已经破开了九劫境,并且与一般的九劫境不同。 空元神火四周有三个阵法,将三颗龙魂真珠放入这三个阵法中央,就能直接将空间阵盘直接收入丹田之中。 “要告别了吗?”白狼不舍地对艾丽莎和她旁边的莉卡说道,此时此刻他们正在森林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属于人类的领地。 “你等等我!士兵!你也跟过来!”黑狼把泛黄的纸张递给了她身旁的哥布林,而后也跃下了树冠。 派去晋州的人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随着一人,使者带着此人直接前往汉公府衙,而刘德正在府衙处理公务。 失去了祭祀保护的狐族完全成为了人类军队肆意蹂躏的对象,最后只剩下了这四个幸存者,他们这是被一位高瘦的老狐狸带去狐族祠堂的,老者让他们进入了狐神雕像下面的密室里。 “还是那个样子,身体完全动不了,只能躺在床上歇着。”红叶耸了耸肩。 这位看起来不过中年的太监,名字叫做彭玉,乃是元庆帝手下的心腹太监,他虽然看起来年轻,其实比元庆帝还要大上十岁左右,今年已经已经是六十七岁的高龄。 作为这组岛链最初殖民者及法定拥有者,最起码西班牙人是这么认为的。 披头散发,狼狈异常的吕布在地上还想挣扎一番,几名虎卫用长枪戳在吕布一旁的地上,交叉起来将吕布彻底的锁住了。 “这么猛!”莫嵩故作很惊讶的表情说道,其实,在他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惊讶,或者说,他并没有觉得破虚境强者有多牛。 第098章 那孩子在哪里? 谢风华有些不忍地别开脸。 生离死别,从来都是人生最大的悲苦。尽管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不代表着,就能以轻松平和的心态去面对。 尤其是,镇国公父子还抱着这么大的期望,等来这样的结果,不可谓不痛心。 华云辉紧紧闭着眼,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的目光毫无...... 接着就是各个卧室,不同的床头背景墙,给人不同的感受,但其中浓浓的工业风却足够吸引人眼球了。 比赛已经没有了悬念,司徒云兵耐心地观看比赛,他没有再给球队做出指示,但却对球员们的表现十分留心。 “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嘛?”姜宁好奇的问道,庐山的人本就对大明宫没有什么好感,自己打败了大明宫的人,也算是给庐山长脸了,师兄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 岳峰瞳孔一缩,没有多说任何话,身影一闪之下,直接从擂台下方朝着杨奇爆冲而去,同时右手之中也出现了一柄法器大刀。孔龙右脚一跺,也是急速朝着杨奇冲了过去,与岳峰一左一右包夹了杨奇。 这些人他一直试图亲自联系林昊苍,但是一直打不通电话,也不知道66辆劳斯莱斯幻影送到那里去,因为林昊苍没有给他们说具体位置。 关世杰和吴彦章只是闲聊,说的都是收购皮子的事情,其他则一概不谈。 “等等,莹莹姐,你怎么知道那个阵法是个困阵的?难道说你也到现场查看了?”刘浪的反应可不慢,他可是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对方关于那阵法的具体情况,而对方竟然知道了,这说明什么? 许多修行者齐聚天水潭,相互看了一眼,相识的招呼了一声,不相识的彼此警惕,都看向了天水潭。 “最近销售额一直上涨,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长春那边了。”郑苹如笑着说。 “好的,师父!”方志勇连忙掏出自己的苹果手机对着户型图拍了张照片。 如今他已经是庞二水的正式弟子,称呼自然也从“先生”变为了“师父”,两个词的意义可是千差万别。 好不容易到了周日这一天。林初在睡梦中就被吴菲菲给拉了起来。 “考了!也就是我第八次考试,才真正的参加了殿试,那一年,我感觉考的不错,可成绩出来,我还是名落孙山了,我就没有想通,为什么呢?难道是我努力的方向错了?”梁先生说道。 “先生所言极是,我等我好了,我就去开荒去,租地我是租不起的。”詹天霸说道。 东方幼初与吉川三人走进十字场时,东方云阳暗自打量几眼,对方三人的神色看起来倒是挺平静的。 虽然,前身的记忆几乎被他完全夺取,但事实上都是没什么用的。 林初好似自暴自弃了一般,随手提了一个马,拦住了对方炮的去路。 一早起来,整个霍格沃兹城堡都笼罩在香甜诱人的烤南瓜的气味里。 五道身影看起来很是诡异,都穿着同样的黑色长袍,双目紧闭,面如死灰,身上没有丝毫的气息,看起来像是五具尸体。 孙鲁班和梦孙权把火力都集中到了没魔免的曹洪身上。而张纮因为e技能给了刘备,自己则被貂蝉击杀掉了。 幽月扬的声音响过之后,一位浑身笼罩在一袭黑袍里的高大身影瞬移出现。 第099章 通敌叛国? “无非是礼尚往来。”元旻舟握住她的手,边走边道,“你也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你送了他们这么一份大礼,他们自然就将我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谢风华一怔,而后道:“那是,成了?” “嗯。”尽管达成目的的方式有些难以启齿,可元旻舟眉宇间的郁结终于慢慢消散。 见状,谢风华到底松了口气,“这样,你也好交差了。可令我不解的是,为何赵沛让你来办这件事?他的目的是什么?” 元旻舟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都说天威难测,他思来想去,也没摸出点头绪来。 不过,这次得到了镇国公的承诺,将来行事估计会方面很多。 或许,这就是皇帝想要的东西?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大不了等回天京后,我跟你去问问原因。”谢风华抱住他的胳膊,不经意地抬眸,却瞥见不远处屋顶上跳跃的身影,顿时惊道,“侯爷,你看!” 她指了指屋顶的那群人,声音因为这个发现而略微变调。 元旻舟已经一惊,顿时扭头看去,下一瞬朝空中打了个手势,暗中潜伏的人便往不远处的人飞身掠过去。 不一会儿,双方人马便交起手来。 兵器交接的声音随风传来,谢风华紧张地抱住他的胳膊,沉声问道:“侯爷,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长影能应付得过来。”元旻舟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先别急。再等等看。” 长影的本事毋庸置疑,可后来对方似乎得了指示,也不与他们硬碰硬,在看到几个同伴被斩杀后,其他人都飞也似的逃命去了。 由于对方人数众多,一时间,长影也不知道该不该追过去。 这时,元旻舟突然将他们喊了回来,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长影脸上现出一丝为难,摇摇头道:“侯爷请恕罪。这一次,属下看不出对方的身份。不过,这些人出手狠辣,近身搏斗极强,倒像是接受过训练的……” “是死士?”谢风华忍不住惊呼。 却不想,长影偏头想了想,突然点点头,“属下觉得,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可这里是虞城,会是谁派出的死士?”谢风华脑中快速地搜查了一遍,疑惑道,“难道是明天誉派出来的人?他之前没得手,又出了这么一招?” 顿了顿,她脑中倏地闪过一种可能,神色也变得无比紧张,“侯爷,若不是北冥国的人,会不会是咱们朝中的人?” 元旻舟眸色深深地望着前方,片刻后,才安慰道:“你就先别想这些了。交给长影去查,这会儿天冷,先回去吧。” 说完,一行人就快步往客栈走去。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元旻舟也没有继续待在虞城的必要。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启程回云州。 杜平飞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然在他们刚入城时,就已经命人等候着。一看到他们,连忙转达了她的意思,并邀请他们前往杜平飞的下榻之所共同商议要事。 许是被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架势所惊到,谢风华也没多问什么,拉着元旻舟就往客栈走去。 彼时,杜平飞正与杜成渊谈论着事情,甫一看到他俩,连忙笑道:“你们两个可回来了。本宫可等了很久了。” 谢风华感到无比惊奇。 这个人,难道转性了? 不仅这么好说话,还纡尊降贵地做起等候之事? “皇后娘娘,你发什么疯?”她走过去,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颇是不解道。 这屋里的人,除了杜成渊,其他人对她这副模样也见怪不怪。尤其是杜平飞,还亲自拿起茶壶,给她续杯,语气沉沉道:“这会儿先别逞口舌之快。等听完接下来的消息,你再决定要不要对本宫态度好点。” “什么意思?”谢风华知道她不会凭空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她还看了看元旻舟,却见他面色如常,只那双眼睛少了几分往日的神采,多了几缕深沉。 这是,出了什么事? 杜平飞勾了勾唇,适时地给她解答了疑惑,“本宫刚得到消息,天京来了旨意,要定远侯立即回京待命。” “你说什么?”谢风华腾地站起身,手掌啪地拍在了桌上。 让她震惊的不是下这旨意的人,而是这上头的内容! 回京待命? 这是什么意思? 她认真地看着杜平飞,半晌后,才冷笑道:“皇后娘娘,这种玩笑,可真的不好笑。” “你当本宫在跟你开玩笑?”杜平飞被激出了脾气,冷哼道,“若不是记挂着你的救命之恩,本宫怎么会多管闲事?你倒好,直接将本宫定义为那等长舌妇人,还真是令人寒心!” 谢风华无心去安抚她,只能看向元旻舟,急道:“侯爷,这事儿,你可知道?” 元旻舟一怔,随即点头,“路上就得到消息了。不过,我想着事情没那么严重,也就没跟你说。横竖就是要回天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风华将信将疑,正欲说什么,却听杜平飞从旁嗤笑道:“定远侯还真是心胸宽广临危不乱。不愧为梁朝风云人物。可这一次,有人要针对你,你难道就不反击一下?” 元旻舟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劳皇后娘娘挂心,臣不胜惶恐。只是,既然是皇上下的旨意,作为臣子,也没有质疑的余地。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死你个大头鬼!你给我闭嘴!”谢风华冷冷道,随后看向杜平飞,无比警惕道,“你还知道什么?为何皇上会突然下了这道旨意?” 杜平飞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道:“本宫知道的也不是很多。简单来说,就是有人上折子,痛骂定远侯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放他娘的狗屁!”谢风华气得爆了粗口,一巴掌拍碎了桌子。 茶盏瓷器碎了一地,说不出的狼藉。 第100章 借力打力 元旻舟连忙拉住她,又好生安慰了一番,见她满满恢复了冷静自持,这才暗中松了口气。 其实,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心里同样怒不可遏。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他尚未知道天京里发生了什么,在得知这个旨意时,也立即派出人去查探其中的来龙去脉。 但他隐隐觉得,这个旨意下得如此莫名其妙,似乎就为了针对他而来的。 他暗中出京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结果,这旨意却直接送到了云州。 那么,会是谁? 百思不得其解间,他问杜平飞,“皇后娘娘可知道,皇上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 “本宫猜想,应该与宫里的唐贤妃有关,”提到这个,杜平飞恨得咬牙切齿,“谁都知道,以皇上与你的关系,定然不会平白无故下这样的旨意的。本宫不在宫里坐镇,估计这女人又开始整出幺蛾子了。” 话音刚落,其他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难看。 帝王的旨意,不是谁都能轻易左右的。如果真与唐贤妃有关,那么事情就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多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赵沛做出了这样有违常理的举动? “本宫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杜平飞的声音幽幽响起,妆容精致的脸上布满了寒霜,继续道,“你们应该清楚,此事背后隐藏的意义。稍有不慎,这事就会引发朝廷动荡,从而掀起轩然大波……” 谢风华沉着脸,打断她的话,“你这么说,是何用意?” 杜平飞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突然笑道:“本宫是说,咱们应该要回去了。不然,这忠良都要被残害了。” 谢风华对此没有异议,转而看向元旻舟,问道:“侯爷的意思呢?” “咱们不是也要回去吗?不过是刚好凑巧罢了!”元旻舟笑着道,“不如现在先回去准备下?” 自始至终,他都表现得极其镇定。好像这样凭空扣下来的罪名,寻常得就跟今天吃什么饭菜一样。 谢风华眸色较深,但随之又聚起一股凶猛的风暴。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将屋内的其他东西砸碎发泄时,她却突然拉起元旻舟的手,二话不说就撤了出去。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 之后,杜平飞却突然轻笑出声,细听之下,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愉悦。 是的,愉悦。 这几日,她的焦灼不安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此刻骤然看到这般愉悦的表情,杜成渊不免诧异道:“皇后娘娘,您似乎心情还不错?” 这话由他问来,实在有些失礼。可杜平飞心情不错,也不去计较这些,只道:“你觉得,本宫不该觉得高兴?” 杜成渊并不清楚她与谢风华的纠葛,此刻亦是万分不解道:“纵然定远侯夫妇知道了此事,可他们出手,也只是解决他们面临的困境而已,似乎也管不到后宫吧?” 他可没忘记,杜平飞最大的敌人,就是后宫的唐贤妃。 岂料,杜平飞摇摇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后宫与前朝从来息息相关。既然唐贤妃参与了此事,你以为前朝的北恒王等人能够逃得过去?只要他们出手料理了那些人,本宫对付一个没有根基的妃嫔,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后宫那条路上,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行走,也不指望有人能够搭一把手。 萧遥却有些担忧道:“你不是说,这个唐贤妃的身份不简单?万一,北恒王府只是她的伪装……” “那还不简单?再让谢二出手,不就好了?”杜平飞笑容满面道,“就比如这次,牵扯上定远侯,他们不就是脱不了身了么?而他们要脱身,也就只能出手摆平此事了!” 而且,这次是定远侯出事,下次还可以是定远侯府的其他人。 相比而言,她孑然一身,并没有谢风华那么多的掣肘和顾虑。 她的机会,也多着呢! “而只要他们出手,娘娘的危机自然就解除了!”杜成渊思量道,语气里满是惊叹,“这借力打力,还真是妙啊!” 可萧遥却没那么乐观,“这次把定远侯牵扯进来,不会有你的手笔吧?” 杜平飞却皱起了眉头,“在你眼里,本宫就是这么趁火打劫的人?” 萧遥神色古怪地瞅着她,半晌后,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太过于忘形,忘记了那两人的身份。不管是借力打力,还是暗中推波助澜,若是被他们察觉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放心。本宫知道分寸。”杜平飞递给他一记安抚的眼神,眸中精光闪闪。 而杜成渊从旁看着,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来去去,心里早已掀起滔天大浪。 他了解过,杜皇后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公公,之前无缘得见,可这几天相处下来,若发现这个公公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仅没有下人该有的尊敬和谦卑,跟杜皇后的相处,也显得非常随意,就像多年好友一样。 可是,主仆之间,尤其是深宫主仆间,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友情?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许是想得太深入,他也没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加遮掩。 不经意间撞入那双明亮的眸子,他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平复着此刻的心悸。 那一瞬间,他发觉自己的想法似乎已经被眼前的女子洞察,竟然不敢再抬头看过去。 杜平飞慢慢收回视线,对他道:“刚才的那两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杜成渊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却又听她说道:“本宫送你的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至于,能不能坐到他们那个位置,就看你的了!” 到定远侯的位置? 杜成渊不禁握紧了拳头,心里却蓦地涌起一股激荡的情绪。深邃的眼瞳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野心和坚决,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铺陈在眼前的康庄大道。 他撩起衣袍,跪了下去,“微臣,叩谢皇后娘娘的提携之恩!” 第101章 难姐难妹 出门后,谢风华拉着元旻舟下了楼,在大堂里随便点了些点心酒菜。 他们本是路过云州,却被杜平飞请来了这里,也不会待太久。 坐下来后,谢风华又让长影去催促杜平飞,务必尽快收拾好行李,赶回天京。 元旻舟知道她的担忧,不禁安慰道:“不必太担心。只是一道旨意而已。不能怎么奈何我的。我俩好像还没一起出门过,要不沿途看看风景?” 他状若无意地提议着,却发觉身旁的人没有动静,暗自苦笑一声,柔声道:“都跟你说了,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谢风华的食指突然抵在他的唇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光天化日之下,行此举动,堪称惊世骇俗。 好在两人坐在比较角落的位置,也没引起旁人的关注。 可元旻舟还是有些气恼,一把将那根手指握进手里,瞪着她道:“正经点。这可不是在外面。” 谢风华瞥见他耳边的红晕,很想翻个白眼,“侯爷,你我是夫妻,夫妻之间举止亲密点,那又如何了?”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元旻舟捏着她的手指,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唇舌,低声道:“风华,你在担心什么?” 谢风华一怔,可很快就反应过来,兴致不高道:“你应该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从知道那道旨意开始,她就惴惴不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可掌控的事。而更让她恼怒的是,眼前这人还跟没事人一样。 他是真的以为,赵沛不会拿他怎么样? 思及此,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压低着嗓子道:“既然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我?还是你觉得,我知道了此事,只会给你添麻烦?” 见她恼怒的是这个,元旻舟蓦地松了口气,“不告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本来,此事尚且得不到证实,就算跟你讲了,也是无济于事。不过,我已经让人去查经过了……” “那有结果了吗?”谢风华紧张道。 元旻舟笑道:“初步查到,此事与唐贤妃有关。而且,那日咱们在虞城屋顶遇到的那些人,正是北恒王府的人。” 谢风华顿时沉下了脸。 她眉眼本就生得张扬大气,此刻骤然沉了脸,整个人便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元旻舟按住她的手,劝道,“事情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更何况,北恒王府的人做得极其隐秘,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证据。你若是贸贸然与之对上,只会中了他们的奸计。” 谢风华却笑了。 这一笑,宛如乌云散去,晴空万里,说不出的耀眼夺目。 可元旻舟却看出了其中的意味,无奈摇头道:“你真是……” “侯爷,慌什么?”谢风华勾了勾唇,笑意清冷,“我又不是那等冲动鲁莽之人。你既然要等结果,那我就随你等着。” 只是,竟有人敢将主意打到定远侯府的头上,不给点教训,还真是当他们好欺负的! 她暗暗思索着该如何反击,一时也没注意身旁的动静。 等重新回过神来,却见杜平飞已经走到跟前,正在与元旻舟商量着返回天京的事宜。 不多时,一行几人就迎着风雪启程。 从云州到天京的路,也不是第一次走,只是这次天气恶劣,走得就艰难了些。 谢风华看了眼外头的风雪,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你似乎很急着回去?”杜平飞抿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谢风华不答反问,“你难道不急?唐贤妃野心不小,说不定已经趁这段时间把持住了后宫。等你回去,估计人家早已鸠占鹊巢。” 本来,她是与元旻舟同坐一辆车的。 可在途径一处山林时,他们所坐的那辆马车突然车辕坏了。于是,元旻舟只能与杜成渊挤在一辆上,而她则来了杜平飞的车内。 有了普陀寺的逃亡经历,她跟杜平飞的关系得到了些许缓解。可习惯了针锋相对,两人之间,动不动就斗嘴皮子的毛病还是没改掉。 此刻,听到她这么挖苦自己,杜平飞也不气恼,反唇相讥道:“本宫就委屈点,让你发泄下。不然,等回到天京,只怕你也没这个机会了。” 谢风华斜睥着她,“你该不会以为,就凭那无中生有的罪名,就能将一朝侯爷问罪吧?” 杜平飞笑得灿然,“你们的本事,本宫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就单单这道旨意,不也可以让你们焦头烂额么?比起你们既要找证据,又要证明自己无辜,本宫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谢风华懒得搭理她。 尽管看她各种不顺眼,可有一点,她却是说对了。 自从出了这事后,元旻舟突然就忙了起来。这一路上,时不时就吩咐手下去办事,沿途住宿时,大半夜还能见他处理事情。 一想到那罪魁祸首,谢风华便怒从中来,冲杜平飞嘲讽起来,“你不是自诩手段高超?就我离开云州的时间里,居然还没能将唐孟谦处理掉?” 杜平飞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这个是她的耻辱。 本来,她将杜成渊找来,就是为了控制住云州的经济,并使其配合萧遥给唐孟谦施压,逼得他不得不向自己低头。 可唐孟谦也是个硬骨头,咬牙扛了下去。 她要想派人刺杀,结果却得到消息,此人已经偷偷回了天京。 不得已之下,只能无功而返。 被谢风华这么讽刺,她脸上无关,竟少见地没有答话。 谢风华当即冷冷道:“你可不像是优柔寡断之人。这次马失前蹄,只会给自己留下无穷的后患。等着吧!等回到天京,可有的你受了。” 这个道理,杜平飞何尝不懂?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得意忘形,一时竟给了唐孟谦可趁之机。 眼下,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她只能叹道:“这么说来,本宫与你还真是难姐难妹了?” 谢风华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冷笑不已。 四日后,一行几人终于回到了天京。 第102章 元娘子 vs 谢郎君 又是风雪交加的一天。 谢风华裹着大氅,打着油纸伞,快步走过书房前的小院子。 想起之前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她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自从那日回到天京后,侯府便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大有秋后算账的架势。 整个侯府,除了她之外,无一人能够自然进出。 饶是她这个御林军统领,也无法改变这个局面。 这些日子,她试图单独去找赵沛问个清楚。结果,别说问清楚,就连单独面见的机会都没有。 隐约中,她觉得赵沛想要遮掩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任何头绪。 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眼角余光飞快地瞥过门口持枪站立的御林军,像一道银色利刃,将整个灰蒙蒙的天空犁出阡陌纵横。 长影见她快步走来,连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少夫人,侯爷正在等您。” “嗯。”谢风华应了声,抖了抖衣服上沾染的雨雪,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她顿了顿脚步,等冷热交替的冲击感消退下去,她才转过一排排书架,走到书房议事的里间。 元旻舟正坐在一个小炉子前,姿态优雅地煮着酒。见她走进来,连忙招手,“我想着,你也该从宫里回来了,怕你受寒,特意煮酒等你回来。” “如今,整个天京,也就只有你能这么惬意了。”谢风华打趣他,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凑近闻了闻,一脸陶醉。 元旻舟顿时轻笑出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宠溺道:“你这是在取笑我?” “不如我跟你换一换?”谢风华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脸郁闷道,“最近天寒地冻的,我实在不想动。尤其是天天上朝面对那一群啰嗦的老头子,简直是要了我的命。” 元旻舟走过去,趁她不注意,突然一把将她捞起来。 她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就要挣扎,却被他的大手禁锢住,身子也往他的怀里靠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她嗔了他一眼,明眸如水,荡人心扉。 元旻舟低声笑了一下,将她身上微带寒气的大氅剥开,又抱着她往炉火前坐过去,这才道:“天寒地冻的,仔细点身子。可别受凉了。” 谢风华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侯爷,你可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就跟侯府的镇宅娘子似的。事无巨细,都在为府中老爷操心。” 元旻舟眸光一转,突然凑到她跟前,捏着嗓子问道:“那郎君可满意?” “满意满意!”谢风华伸手抚上他的眉眼,哈哈大笑起来,“元娘子如此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能娶到你,简直是我八百年修来的福气哈哈……” 见她似乎上了头,元旻舟也不阻止,只是抱着她,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一颦一笑。她的眉眼十分张扬,只是平常刻意收敛了起来。此刻这么毫无顾忌地展露出来,荣光无限,教人无比惊艳。 元旻舟一颗心都沉醉在这样的笑容中。 这个人,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风华才终于止住了笑声,双手攀上他的脖颈,问道:“你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也不算。”元旻舟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不过,有个消息,你看到估计会很高兴。” 谢风华顿时从他怀里坐起来,“什么?” 下一刻,却见元旻舟探过身子,从桌案上取来一本折子,递给了她。 她打开大略扫了一眼,难掩眼中的惊讶,“这是怎么回事儿?西北边境怎么突然就起了混乱了?” 这种大事,为何未呈到朝堂上? 目光落在那折子上,边沿压印着祥云图案,瞧着竟是有些眼熟。 她将折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脑中倏地闪过一道光,下一瞬,整个人突然坐直了身子,惊讶道:“这折子,是你的人写回来的?你在西北边境还藏了人?” “你很聪明。”元旻舟也不否认,手指抚摸上那本折子,漫不经心道,“这个消息,你可还喜欢?” 哪有这么问人的? 谢风华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元旻舟的态度有些奇怪。而至于怪在哪里,她却又说不上来。 元旻舟深深地看着她,又继续问道:“没想出来?我辛苦忙碌了这么久,你居然没想出来,这可让我无比挫败了。” 谢风华顿时目瞪口呆,“侯爷,这是你做的?” 元旻舟点了点头。 “为何要这么做啊?”谢风华一时无法接受,郁闷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制造出混乱来?这可是天大的罪名,若是被人察觉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元旻舟连忙道:“不会有人发现的。而且,这只是个障眼法,并不会引起边境动荡。这个,你可以放心。” 谢风华顿时气结。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这段时间,我想了想,咱们不能两个人都出事。”元旻舟眸色渐深,突然道,“如今,我已经被皇上限制住了行动,要想侯府的实力继续保存下去,光靠你现在的御林军统领职位,是远远不够的。” 谢风华没想到他会这么考虑,稍一思忖,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对了对手指,有些不确定道:“所以,你就主动制造了混乱,给我领兵作战的机会?” 有了兵权,的确话语权也多些。 元旻舟郑重地点头,此刻也多了几分犹豫,“这是我私下做的决定,但没有提前问过你。你若是不愿意,可以选择不接受。我到时候再想办法。” 谢风华却笑了,眉梢一挑,一缕精光随即漾出,“有大官当,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你就舍得把我往外推啊?” 元旻舟一愣,额头抵着她的,叹道:“夫人太出色,为夫又岂能拖累你?风华……” “嗯?”谢风华不解地看他。 片刻后,他才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以前我还认为,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涉足朝堂,不是件坏事。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朝堂那尺寸天地,只会束缚了你。你是天生的将才,应该有广袤的天地!” “就跟我之前说的那样,你高居庙堂之上,我镇守于边陲一方?”谢风华若有所思道。 元旻舟眸光更柔和了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安我的国,你定你的邦!” 谢风华抿了抿唇,片刻后,她的声音悠悠响起,“既是你所愿,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第103章 谁是谁的青梅竹马? 翌日,西北边境的异常,八百里加急呈送到了御案面前。 一时间,满朝哗然。 经过一番商讨后,初步决定派出朝中人前去平定动乱。 可派谁去,就成为了最关键的问题。 群臣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谢风华说起此事时,脸上满是嘲讽,“这次的事情,处理不好就是一出大戏。如今,就看赵沛会做什么决定了。” “这个倒不用担心。”元旻舟神色淡然,胸有成竹道,“咱们这位皇帝,早已将那些臣子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只要他足够理智,这个人选就只会是你。” 谢风华颇感惊奇,“你,似乎还挺了解他的?” “我好歹跟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君臣。不过,”元旻舟凑过去,调笑道,“为夫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谢风华顿时目瞪口呆,“除非你承认,你跟赵沛之间存在某种不正当的关系,我才考虑,要不要去吃这个醋。” 不出所料地看到元旻舟恼怒的神情,谢风华立即开怀大笑。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声,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额头,佯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正经?西北动荡起得突然,这人选最好尽快定下来。否则,迟则生变。” 她虽知道,元旻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西北距离天京那么远,若是真的起了乱子,给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机,岂不是天降横祸? 元旻舟将她揽在怀里,意味深长道:“不会太久了。差不多就这两三天,就能定下来了。” 他并不担心结果。 如今,更让他忧心的是皇帝的情况。 谢风华恰好也提到了这个,“我总觉得,此次赵沛的举动有些怪。当初广而告之地将你抓回来,又不给一个说法,实在是不像他的风格。你有没有查出什么反常?” 元旻舟当即摇头,沉吟片刻后,才道:“皇上的心思,越发难以揣度了。这些日子,你还是没能见到他?” 他说的“见到”,指的是单独面见。 却不想,谢风华摇了摇头,一脸茫然,“过几日,就是年关了。宫中定会大摆宴席,到时再找机会看看。倘若我真要离开天京,你这里的束缚必须要解除。否则,我走得也不放心……” 元旻舟闻言点头,连忙叫来长影,吩咐起其他的事情来。 …… 很快就到了除夕。 按照往年的惯例,朝中文武百官都要携家眷入宫赴宴,君臣同乐。谢风华一早就进宫上朝,也没来得及回府换衣裳,等到元旻舟携着元夫人进宫时,连忙迎了上去。 元夫人看到她一身朝服,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迟疑道:“你可要回去换下衣裳?” 谢风华低头看了看,有些不自在道:“母亲,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更何况,时间也来不及了……” “母亲,不碍事的。”元旻舟从旁劝道,“儿子却觉得,这身装扮刚刚好。也省去了那些闲话。” 元夫人愣了下,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不是不明是非之人,经过这些日子的思考,很快也明白了侯府的处境。可一想到当初她对这个儿媳妇的打压和劝诫,突然羞愧难当。 谁能想到,到头来,侯府竟然要托庇于她? 谢风华见她脸色不是很好,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当即走过去,抱住她的胳膊,笑着道:“母亲,我觉得侯爷说得对。不过是个宫宴,随意点就好,您别太紧张了。” 元夫人神色复杂地应了下来。 宫宴一如既往地设在霜云殿。他们到达时,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看到他们走进来,众人的目光顿时从他们身上缓缓掠过,随即就看向了别处。 许是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元夫人倒也没太失态。在谢风华的陪同下,一脸坦然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侯府的事,早已在天京权贵里传遍了。虽未必是真,可光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足以让人敬而远之。 如今,定远侯赋闲在家,整个侯府能够自由进出的,除了谢风华,便再无他人。今日这宫宴,也是皇上给的天大恩惠,否则以元旻舟戴罪之身,基本不可能有走出侯府的机会。 而元旻舟一如既往地坐在男宾席中,偶尔与身边的人说上几句话。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不少人等着看定远侯府的笑话,此刻见他们这么坦然自若,一时也觉得颇是无趣,倒是没那么盯着那几个人了。 察觉到殿内风向的转变,元夫人似乎也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谢风华,低声道:“我在这儿坐坐。你若是觉得闷了,就去走走,不用顾忌我。” 谢风华讶然点头,目光逡巡了一圈。却恰好于半空中碰上孙横波的视线,略一思忖,便朝她走了过去。 岂料,孙横波却主动迎了上来,看了眼殿内的情况,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去。 谢风华心下好奇,却也没说什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殿外一条僻静小路上。 此时正是腊梅盛开的季节,小路上飘散着腊梅的清香,当真是说不出的舒适! 确定周围无人后,孙横波才低声道:“少夫人,我听说,侯爷他……” 谢风华竖指抵在唇边,谨慎道:“此事稍后自有论断,咱们就不必去想太多了。就凭你我的本事,横竖也改变不了什么。” 孙横波以为她心中不好受,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侯爷的为人,朝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中间想必有什么误会。一旦揭开了,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见她这个时候还不忘安慰自己,谢风华不由得好笑,摇摇头,却也没辩解什么。她并不担心元旻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而是心存疑惑,不知该如何去揣度赵沛的做法。 当初,将元旻舟限制在侯府,所用的罪名是“通敌叛国”。 可谓是最严重的罪名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道旨意下来后,再无其他的动作。既不趁热打铁进行审问,又不向世人澄清,反而要让他们背负着这个罪名似的。 这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证据不足,还是因为还有后招? 她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等回过神来,却见孙横波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连忙收敛心神,问道:“你把我喊出来,可是有什么事?” 孙横波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喃喃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很久没见到你了,也找不到人来说话……” 谢风华慢慢咀嚼着这些话,片刻后,忽然问道:“是不是杜怀绍的事情?他欺负你了?” “没……没有……”孙横波有些慌乱,突然跺了跺脚,沿着小路往前走去,察觉到谢风华跟了上来,突然道,“少夫人,过完年后,我估计要成亲了。” “成亲?”谢风华愣了愣,不确定道,“你要跟谁成亲?” 孙横波扯了扯嘴角,语带苦涩,“自然是跟蒋宇。不然,你还以为是谁呢?” 谢风华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丞相府与武威侯府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她知道,孙横波心仪杜怀绍,这门亲事也就变得没那么完美。 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外人,有些话听听就算了,并不能给什么建议。 思及此,她便安慰道:“既然快要成亲了,那估计接下来就很忙了吧?大婚需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孙横波顿时红了眼眶,“少夫人,你也觉得,我应该嫁?” 谢风华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应该嫁?” 顿了顿,她又继续问道:“又或者说,你想要嫁给谁?” 那个名字萦绕在唇齿间,好几次想要说出口,可当看到谢风华清冷的眉眼时,孙横波满腔翻滚的思绪像是被泼了冷水,再也折腾不出任何浪花来。她低下头,带着顾忌道:“少夫人,你明明知道,我属意于……” “横波!”谢风华蓦地打断她的话,又看了看四周,提醒她,“你可有想过,此事若是被孙丞相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岂料,孙横波却苦笑道:“少夫人,实不相瞒,我父亲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并且,如你所想的那样,父亲严令禁止我与他的来往。这也是婚期提前的原因。” 她的父亲,在担心夜长梦多。 谢风华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不知为何,她心里的弦突然松了下来,这一刹那,竟有股尘埃落定的错觉。 明锐的眸光凝视着眼前这张脸,她想了想,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孙横波一脸茫然,等意识到她问了什么,突然小脸一皱,低声哭了起来。 许是真的压抑久了,这会儿便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揪着谢风华的衣襟,道:“少夫人,除了那个人,我都不想嫁……” 谢风华眉头深锁,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又尽量柔声安慰她。等她稍微缓解了情绪,才道:“现在你们婚期已定,那些想法也应该收起来了。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光有喜欢,就能在一起的。” “什么?”孙横波没听过这样的论调,不解道,“为何光有喜欢还不够?” 谢风华难得有耐心道:“光有喜欢,自然是不够的。两个人要在一起,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府邸的事。不然,为何会有门当户对之说?若是在一起有那么简单,这世上为何又会有那么多爱而不得的怨偶?” 突然间,她想起了元旻舟,想起了两人之间的纠葛。 上一世,她是西征大元帅,而他则是威震朝野的定远侯。身份上,有太多的限制,且不说当时她对元旻舟无感,便是心仪于他,也是不能回应那份感情的。 毕竟,两人都属于跺脚地震的风云人物,一文官一武将,若是就此结合,整个梁朝江山便成了囊中之物。不仅赵沛不放心,就是满朝文武都要跳出来反对。 可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只不过是因为,彼此的身份结合,就会让人心生忌惮而已。 想到这里,她突然很庆幸,这辈子嫁给他,并不是以“谢风华”的身份。否则,这爱而不得的滋味,估计也要尝一尝了。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她继续安慰道,“在我看来,蒋宇也是个挺好的男子,你嫁给他,至少不会吃亏……” 孙横波听了,当即扯了扯唇角,嘲讽一笑道:“你真觉得,我不会吃亏吗?” “至少,你跟蒋宇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总不会欺负你吧?”谢风华就事论事。 可孙横波却摇了摇头,几次张嘴欲言又止,突然就转移了话题,“少夫人可知道,我父亲会知道杜公子的存在?” “为何?”谢风华挑眉问她。 她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像是沉浸在了过往的思绪中,轻声道:“那是因为他亲自登门,跟父亲坦白了此事。若非父亲大发雷霆,只怕已经将聘礼抬到府里了。” 谢风华感觉受到了惊吓,失声问道:“他怎么敢……” 孙横波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继续道:“我也曾问过他,怎么敢这么做。他说,我俩既然彼此喜欢,那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不想委屈我,这个傻子……” 谢风华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意味,顿时吓了一跳,压着嗓子吼道:“你们两个……该不会私定终生了吧?” 孙横波立即红了脸,摆手道:“没有的事!少夫人,你别想多了,我俩都是恪守礼教之人,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急着要解释,可在面对谢风华明澈的眸光时,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不得已跺了跺脚,径自往前方跑去。 谢风华担心她,只能跟在身后。心里却想着,这段备受阻挠的感情会是怎样的结局。 这一条小径通往不远处的腊梅园,一路走过,呼吸间尽是淡淡的香气。远远看到孙横波仍旧在视野中,谢风华也不急着跑上前,而是慢慢走着,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当她走到孙横波背后时,才发现此处正是个分岔口,前面栽种的腊梅也变得多了起来,梅林深处似乎有人影闪动。 她不由得屏息凝气,生怕惊扰到了梅林里的人。 隐约中,有男女交谈的声音传来,她忽觉那声音有些熟悉,正欲询问是谁,却被孙横波拽住胳膊,沿着另一个分岔口,悄悄地离开了。 “那说话的人……你认识?”谢风华抿唇想了想,忽而问道。 孙横波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何止认识?我很多次都给他们把过风呢!” 谢风华愕然,“是谁?” “蒋宇!”孙横波有些瓮声瓮气的,忽而自嘲一笑,“你可能想不到吧?这桩亲事,不仅是我身不由己,就连蒋宇也无可奈何。” 谢风华顿时瞠目结舌。 却又听她继续道:“若我所料不差,与蒋宇谈话的人,应该就是他的意中人。这么说来,我俩也算是一对怨偶。只不过,我跟他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这桩亲事反而成为了他的保护。可我还有能够把握的机会,是以,这婚事就成了我的枷锁。” 她难得说了那么多话,可细听之下,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不甘愿。 谢风华差点就被绕晕了,咀嚼了会儿,才慢慢理出了思绪,“你为何说,蒋宇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孙横波的兴致并不高,正欲开口缓缓道来,谢风华却突然捂住她的嘴巴,拖着她的身子往暗处假山藏去。 “别说话。”谢风华的声音低得只能两人听到,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肃杀冷沉,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孙横波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她不清楚前方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谢风华这样反常的举动,就足以让她心生警惕。 谢风华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一手扣住孙横波的腰,一手抓着假山,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的身影。 却见小径的另一头站着一个人,腰肢纤细,身材窈窕,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唐贤妃。 她身披一件孔雀毛大氅,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绾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头上插着数支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珠钗,即便是那些没有看到她样貌的人,恐怕也会被这样一道美丽的背影所吸引! 而此刻她正背对着谢风华的方向,一半身子藏于黑暗中,脊背似乎微微弯曲着,像是听训谦卑的学子。 谢风华觉得,唐贤妃应该在跟谁对话。 细想了下,皇宫之中,能够让唐贤妃那般尊敬的人,除了帝后二人,似乎也没有谁了吧? 那与她对话的人,又会是谁? 小径那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谢风华顿时闪身到了黑暗中,隔着不远的距离,能听到一名宫女请唐贤妃入席。 虽未听到唐贤妃的回答,雪地里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完全归于一片平静。 过了片刻,谢风华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望着前方的路,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孙横波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没有贸贸然地打断她的思考。直到她重新回神,才上前抱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夫人,你刚才怎么了?” 谢风华眸光渐深,却笑道:“没什么大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宫宴估计也要开始了。” 孙横波连忙点头,尽管她说没事,可回去的路上明显能感觉到,她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很快就走到霜云殿门口,正谈话间,孙横波却突然咬唇不语,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谢风华眸光微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迎面走来一命女子,大肚子,鹅蛋脸,柳叶眉,略施粉黛,周身上下并无太华贵的首饰,眼波流转间,处处透露出一股温婉娴静之气。 天京不乏贤淑的女子,身旁的孙横波就是其中的典型。 可这怀着身孕的女子气质完全不同于常人,只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 倒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眨眼间,那女子也走到了眼前,看到她俩,微微屈膝,却被孙横波制止住,“婉容姐姐,你还怀着身子呢……” 陆婉容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冲两人微微颔首,“很抱歉。现在月份儿大了,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了,你们见谅!” “没事的,孕妇最大,”孙横波已经面色如常,指了指身旁的谢风华,介绍道,“这位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你想必还没见过吧?” 陆婉容温婉一笑,“原来是元少夫人!虽未见过,却久闻大名。婉容这厢有礼了!” 说完,她便要盈盈一拜。 谢风华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连忙道:“不必多礼。” 她随即收回了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拘束。总感觉在这样的淑女面前,她的张扬都会不自觉地收起来。 孙横波看了眼殿内的情景,对陆婉容道:“婉容姐姐,外面天冷,还是赶紧进殿吧!宫宴也马上开始了。” 陆婉容点点头,挺着大肚子,走进了殿中。 谢风华静静地看着那道身影,忽然问孙横波,“这位夫人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也算正常。”孙横波有些神思恍惚,道,“这位婉容姐姐,早些年嫁人之后,就安心待在府中操持事务,极少出现在人前。” 谢风华想起她那模样,笑了笑,“她应该快要生了吧?” “看那样子,差不多。”孙横波莞尔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说起来,婉容姐姐除了是别人的妻子,还有个身份……” “什么?” 孙横波笑意清冷,“我、她还有蒋宇,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她才是蒋宇真正的青梅竹马!” 谢风华倏地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问道:“刚才在梅林里,你把我拉走,就是撞见了她和蒋宇的谈话?” “很不可思议吧?”孙横波苦笑。 第104章 定北将军 谢风华无意去窥探他人的私事,可此刻被勾起了好奇心,便也试探性地问道:“你可否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自然是可以的。”孙横波往殿门左侧挪了挪,随之叹道,“婉容姐姐的娘亲,是武威侯夫人的好姐妹。后来家道中落,父母离世,她便被武威侯夫人接到了天京中。说起来,也算是侯府中的千金小姐了。” 谢风华想起刚才见到陆婉容时,那周身上下透露出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气质,心中便是好一阵感慨。 寄人篱下,本就不是什么好处境。那女子却能保持着那份难得的风骨和温柔,也实在是不容易。 孙横波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继续道:“婉容姐姐年长两岁,从小我们三人就一起玩耍嬉闹,倒也是幼时最快乐的事。后来,年岁渐长,婉容姐姐便到了议亲的年纪,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察觉到蒋宇对婉容姐姐的心思。” 她永远都记得,当初蒋宇听说武威侯夫人要给陆婉容议亲时的举动。 本来他俩还在湖中心泛舟玩耍,听到消息后,他都等不及船划到对岸,直接不管不顾地跳湖游了回去。 可以说,她见证了蒋宇追随陆婉容的那三四五六七八年,也顺便见证了蒋宇狼狈不堪和妥协却终究无果的最后那三四五六七八天。 而从陆婉容嫁人之后,蒋宇就收起了所有的心思,表面上,那段过去似乎已经被翻篇。可事实如何,或许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氤氲雾气凝结在眼前,忽然就模糊了视线。 须臾,她叹道:“少夫人,你说,这感情为何如此伤人呢?上天不都是有成人之美的么?何故不为世间这痴男怨女了却心愿?” 谢风华无法回答。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感情经历也不算丰富。 如今想起来,那段对赵沛无疾而终的痴恋,就跟做梦一样。记忆里,雪天驿站看人嫁娶的心情,却早已记不起来了。 她有元旻舟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转,道:“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既然蒋宇心有所属,再与你成亲,已然不妥。你……” 孙横波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神色里露出一抹刚毅和坚定,“本来,我觉得就此过了下半生,也不是不可以。可现在,我想要争取一回!少夫人,你觉得,我做得对么?” 说到底,孙横波也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过去的十几年里,可谓是顺风顺水。骤然下了这样叛逆的决定,心中还是会感觉到惶惶不安的。 见她想要从自己这里寻求肯定,谢风华也没随意敷衍,而是郑重其事道:“横波,你该清楚,一旦做了这个决定,你将来要面对的,极有可能是来自于亲人的反对和阻挠。你,务必要三思啊!” 孙横波脸色一白,贝齿紧咬着下唇,却依旧不改眸中的坚定。 见状,谢风华也没再说什么,与她一同走进了殿中。 刚坐下,便听殿外宫人高声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过后,帝后二人便入了席位。 严格说来,后宫中的嫔妃不算少,可是能得到帝后认可的人,似乎也没几个。往常为了面上好看,赵沛也会让一些嫔妃参加宫宴。 可此次,众人皆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谢风华厉目扫过殿中的情景,又特别在北恒王府那几个人身上停了一下,心中多少有了个数儿。 正思忖间,忽然感觉有道视线落到身上,她抬眸看去,却见杜平飞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在对上她的视线时,还特意示意了下唐贤妃的方向。 她有些不明所以,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霜云殿内,很快就响起了歌舞丝竹声,纤腰水袖,香味袭人,引来众人兴致勃勃地观赏。 谢风华心中有事,却没留意到场中的热闹情景。 她有种预感,今天这宫宴上,或许会发生些什么。横竖也逃不脱,不如就等着吧! 宫宴乏味无趣,到底还是慢慢进行下去。 酒至半酣时,殿外守护的太监突然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北冥国的长公主和二皇子殿门外求见。” 此言一出,殿内大多数人的酒都要醒了。 元夫人望了眼殿门之外,黑茫茫的,也看不到什么。她心中起疑,不免就问谢风华,“这北冥国的公主皇子,还留在天京呢?” 最近,侯府出了太多事,她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也无心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本以为,北冥国与梁朝议和后,使臣也早就返回了。却没想到,这些人还坦然自若地待在天京使馆里。 谢风华抿了抿唇,须臾便道:“年后,估计就回去了吧?” 她一直都知道,北冥国这两人滞留天京的事。心中不是没有过疑惑。可此事连赵沛都不说什么,她也不放在心上。 按理说,此次宫宴,这姐弟俩作为梁朝的客人,理应也在受邀之列,为何现在才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有意为之,还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她抬眸看向赵沛,却不期然撞上杜平飞的视线,那明冽眸光中透露出的讯息,却让她心头一紧,不由得多留了几个心眼。 这时,明天香和明天绪已经走了进来,给帝后二人行礼后,便在宫人的引领下入了席。 杜平飞往谢风华所在的方向扫了眼,突然道:“早前,长公主还跟本宫说,有事不能入宫赴宴。如今是已经办完事情了?” 明天香勾唇一笑道:“怎么?皇后娘娘不欢迎吗?” “岂会?”杜平飞笑得温婉得体,“说起来,长公主可是本朝的客人。本宫也是生怕照顾不周到,才会有此一问。” 明天香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殿内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许是为了迎接这两人的到来,赵沛的兴致也高涨起来,与明天绪高谈阔论,好不快哉。 相比而言,女宾席中就显得安静了些。 明天香也不觉得尴尬,扫了眼默默喝酒的谢风华,突然道:“本宫听说,这些日子皇后娘娘也是日理万机,却不想,还有心思想要照顾本宫,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杜平飞与唐贤妃的明争暗斗,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挑明,倒像极了要打杜平飞的脸。 杜平飞脸色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语气微冷道:“本宫要掌管后宫诸事,自然比不上长公主那么空闲。” “所以啊,本宫也不指望皇后娘娘能够照看什么!”明天香眼角余光瞥了眼谢风华所在的方向,笑吟吟道,“更何况,若真是有事情,本宫也不会逞强的。虽不能求助于皇后娘娘,却可以找元少夫人帮忙的。元少夫人,你说是不是?” 谢风华本来喝酒喝得好好的,冷不防被她这么点名,心里也十分不耐。 可她面上却不显分毫,只道:“那就不是了。长公主,我可是很忙的!恐怕没时间帮你!” 这些话,可谓是毫不客气了。 不少人已经纷纷猜测起这几人的关系。 明天香却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识趣,一时也忘记了顾忌,针锋相对道:“那也是!听说定远侯犯了罪,如今侯府已经由元少夫人来当家了!不愧是女中豪杰!忙一些,也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殿内不管男女,皆停下了手中的谈话和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明天香,就跟见到了鬼一样。 定远侯府发生的事,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有些与定远侯不对付的人,起初还一心盼着元旻舟倒霉,可在没等到皇帝更进一步的旨意后,突然也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儿。 通敌叛国是何等重要的罪名,为何没了后文? 那些原本幸灾乐祸的人,窥探到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时,齐齐收起了别的心思。 可此时此刻,这位北冥国的长公主却当众说了出来,无异于给定远侯府的人很大的难堪。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唰唰地看向元旻舟,似乎都在等着他的反应。 可,元旻舟依旧自斟自酌,似乎并未察觉到此刻的异样。 谢风华及时地拉住想要辩解的元夫人,毫不畏惧地对上明天香挑衅的目光,皮笑肉不笑道:“长公主,似乎耳朵不大好使……” 她的应对,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熟知她的人,此刻应该能看出,她已经动怒。 可明天香与她的接触并不多,以为这番话已经戳中了她的痛处,一时也得意起来,“元少夫人,本宫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你又何必恼羞成怒?” 谢风华腾地站起身,正要走出席位,却察觉到赵沛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她迎上那视线,还未想出个中深意,却听赵沛突然道:“谢映华接旨!” 这句话,来得无比突兀! 谢风华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脚步一转就走到了大殿中央,单膝跪地,等待着旨意。 陆公公却早已准备妥当,捧着明黄圣旨走出来,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林军统领谢映华忧国忧民,战功赫赫,特封为定北大统领,前往西北边境,处理边境动乱事宜!” “微臣接旨!”谢风华接过圣旨,声音清朗如月! 赵沛扫了眼殿内众人的神色,随即看向元旻舟,笑问道:“定远侯,这些日子可歇够了?” 元旻舟笑了笑,眸光里倏地闪过什么,回道:“皇上说够,那就够了。” “说得好像跟朕独断专权一样。”仿佛没察觉到殿内诡异的气氛,赵沛脸上带了几分威严,慢慢说道,“既然歇够了,那就回归朝堂吧!” “皇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北恒王,但见他猛地冲出来,万分不同意道:“皇上,定远侯此前犯下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啊!怎么可以说赦免就赦免!怎么能够如此儿戏呢?” 赵沛正欲说什么,却被谢风华开口打断,“北恒王此言差矣。通敌叛国之罪,实在是子虚乌有。皇上赦免,说明皇上圣明!难道你还要质疑皇上的旨意不成?” 北恒王当即反驳她,“元少夫人……” “请叫我定北大统领!”谢风华义正言辞道,“王爷,如今站在这大殿之上的,没有元少夫人,而是皇上亲封的定北大统领。” 北恒王脸色黑沉,咬牙道:“既如此,本王便要问问谢大统领,为何这通敌叛国之罪便成了子虚乌有的了?” “不是子虚乌有,那证据呢?”谢风华不卑不亢道。 北恒王被噎了一下,突然朝赵沛道:“皇上,据臣所知,定远侯的确与北冥国的镇国公秘密商讨过,若说他们没有交易,恐怕不足以服众。” 谢风华却冷笑道:“北恒王,不带你这么污蔑人的。你没有证据也就算了,难道随便说几句话,还成了通敌叛国了?” 她指了指明天香和明天绪,嗤笑道:“那要你这么说,但凡是跟他国的人说过话的,都逃脱不掉这个罪名。这大殿内的人都是乱臣贼子了!” 北恒王还欲再说,却被赵沛冷声喝住,“朕记得,曾经让北恒王去查更深入的消息,结果,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也没给朕一个答复……” 北恒王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叫苦。 当初,他将此事呈禀给皇帝,第一时间就扣住了元旻舟。 本以为能如愿了,结果赵沛却给他一个任务——务必要在半个月内找出证据,来坐实定远侯的罪名,否则就要将云州驻军悉数交出! 有这么大一个罪名在前,再加上这半个月里赵沛也不曾单独面见定远侯府的人,便使得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却没想到,元旻舟那么狡猾,硬是让他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直到此刻,对上赵沛冷沉的眸光,他却像是若有所悟! ——莫不是,中了皇帝的圈套? 越想下去,越觉得惊心,他忽觉后背发冷,不敢置信地看向赵沛,嘴唇颤抖着,问道:“那皇上,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就这么放过定远侯了? “正如定北大统领所言,既然是无中生有的事,你还欲如何?”赵沛一脸坦然道。 北恒王一手捂住心口,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当场指着他,脸色无比难看。 这个人,明明不久前还承诺他,肯定会严惩定远侯。 这才过了多久…… 可恨的是,他居然还不能反驳什么。 那只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并且他的确没找到证据,一旦说出来,那摆在他面前的将会是极其艰难的处境。 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北恒王对朕的旨意有异议?”赵沛手肘撑着桌面,语气凉凉地道。 北恒王骤然回神,想起过去种种,暗恨自己过于轻信皇帝,面色僵硬地道:“皇上恕罪。臣一时鲁莽,并无质疑皇上之意。” 赵沛连忙摆摆手,“既如此,那就回去吧。” “是。”北恒王缓缓转身,与谢风华擦肩而过时,满含杀气地剜了她一眼,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谢风华看了眼手中的圣旨,也慢慢走了回去。 只是,刚坐下,却听唐贤妃从旁笑道:“元少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短短半年多时间内,居然一跃成为我朝年轻有为的大统领,果真有谢元帅的风采!本宫便在这里,祝贺元少夫人前程似锦,早日凯旋!” 说着,她便举起酒杯,径自饮了一杯。 谢风华连忙回敬了她,“多谢贤妃娘娘。” 清酒入喉,她的胆子似乎也大了几分,此刻想起明天香的话,不禁从桌上拿起一壶酒,走了过去。 明天香本欲羞辱她一番,却没想到赵沛当场来了那么一出,心里早就防范着她的动作。 此刻看她走过来,更是全身心戒备着,“元少夫人,你可别乱来!” “长公主说的哪里话?”谢风华坐到她身边,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笑嘻嘻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长公主刚才对我有些误会,这不连忙过来向你澄清了吗?” 明天香嘴角抽了抽,挪了挪身子,警惕道:“你想要做什么?” 谢风华道:“长公主似乎对定远侯府不屑一顾?” “你想多了。”明天香冷哼道,“本宫不过是个客人,梁朝的人和事,与本宫都没有关系。更谈何不屑一顾?” 尽管这么说,她心里早已恨得牙痒痒。 在这大殿中,恐怕除了北恒王外,最希望看到定远侯府倒霉的人,估计就是她了。 一想到,在锦城时,被定远侯夫妇那么羞辱,她就觉得胸口窝着一团火,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的脸悉数烧毁。 可她不能! 在天京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绝对不能为此扰乱了计划。 而想到这个计划,她的眸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落在上首某个身影上,唇角也开始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再忍忍! 很快就能讨回这个公道了! 思及此,她心中稍定,一把夺过谢风华的酒壶,只简单敷衍了几句,居然自斟自酌起来。 谢风华颇感诧异,眸光在她身上转了几圈,却找不到她会有这般转变的原因。心中也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暗暗想着,长影的任务估计又要重几分了! 宫宴结束的时候,天色已晚。 众多大臣家眷顶着寒冷,出宫回府。而他们与定远侯府的人擦肩而过时,也都一改宫宴前的冷漠,主动上前与之攀谈。 可惜,元夫人精神不济,而谢风华又懒得搭理他们,他们也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然地走了过去。 “你说,皇上突然传召,会有什么事儿啊?”元夫人突然问道。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么问,实际上已经是对谢风华能力的肯定。 谢风华眸光微闪,安慰道:“母亲放心,不会有事的。最难的时候,不也都过去了吗?” 其实,她回想起来,似乎也没怎么难。 尽管之前顶着个“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可他们府中的人也没有失了分寸。总体来说,也不算太糟糕! 元夫人却放下心来,叹道:“我年纪大了,对这些事情已经不怎么能接受了。将来,就要看你们的了。” 谢风华连忙道:“母亲,不必想太多。凡事有我和侯爷顶着呢,不会有事的。反倒是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不不不……”元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几次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却化为一声叹息,似是无奈,又像是释然。 谢风华也不追问,而是静静地陪着她,往宫外走去。 而元旻舟被传召到御书房后,心中早已存着太多的疑惑,只是碍于赵沛的身份,不能率先问出来。 赵沛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纠结,自顾自道:“镇国公那边,已经谈妥了?” “回皇上,已经妥了。”元旻舟道。 赵沛却笑道:“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何朕会那么对你?” 元旻舟想了想,道:“还请皇上明示。” 赵沛从桌子后起身,走到他跟前,一字一句道:“朕跟北恒王打了个赌。一旦他找出你通敌叛国的证据,朕就是输了,就要允诺他一件事情。而一旦他找不出,那就是朕赢了,云州的所有人马,悉数交出!” 这个赌注,倒是没听说过! 元旻舟心中诧异,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这赌上的,到底是他乃至是定远侯府的声名! 赵沛却没看出他的异样,而是问道:“你可知道,朕许诺了他什么事情,能够让他这么义无反顾,甚至都没深思细究过其中的细节?” “什么?”元旻舟不禁问道。 岂料,赵沛却突然展开双臂,哈哈大笑道:“朕许他,一个未来太子的位置!” 元旻舟全身一震,倏地看向他,不敢置信道:“唐贤妃……有了身孕?” 这样的话,本不该由他一个外臣来说,可赵沛也无心去计较,不答反问道:“你觉得,现在这个问题,还有意义?” 元旻舟却慎重地建议,“皇上,还请三思啊!皇嗣一事,万不可儿戏!” 第105章 封你的宫,还需要理由吗? 赵沛没有立即说话。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背光而立,有股独特的风骨。 片刻后,才听他说道:“你也觉得,皇嗣很重要?” 元旻舟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却还是道:“皇嗣关乎皇室传承,自然大意不得。若是被人利用,那这天下岂不是要变天了?” “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了。”赵沛有些感慨,随之想到了什么,忽而嗤笑道,“但是,有一点,你记着,朕若还在,皇嗣就没有那么重要。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元旻舟似懂非懂,万千思绪在唇齿间环绕,最后都化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那皇上觉得,在皇嗣一事上,旁人能有什么作为?” 赵沛突然笑了,这一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 他道:“你要问朕,朕便回答你。只有旁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这怎么可以……”元旻舟少见的变了脸色,察觉到他话中的意味,不禁迟疑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赵沛却摆摆手,“这些日子,朕也想过了,与其防备着那些时不时的算计,倒不如釜底抽薪。但是,朕跟你这么说,你自己要有数。在这个朝廷上,朕能完全相信的,也就是你们夫妇而已。” 元旻舟但笑不语。 赵沛却又继续道:“你是否还对那所谓通敌叛国之事心存芥蒂?” “臣,不敢!”元旻舟连忙收敛心神,眼睑微垂,遮住眼中的神色。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赵沛也不看他,只道:“你可是觉得,朕不经你同意,就与北恒王打了那样的赌,有违你的本意?” 元旻舟眸色较深,并没有回答。 似乎也不指望他能回答,赵沛自顾自道:“朕不提前知会你,其实也有另外的考量。镇国公之事,到底不能暴露在人前,朕也只能先这么做。” 话音落地,元旻舟才终于抬头看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次回来后,赵沛给人的感觉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以往他虽然也冷漠对人,可在私下里,他却表现得极为亲和。而现在,不仅变得独断,就连眉宇间也隐隐透露出一股阴沉。 想到这段日子备受掣肘,元旻舟心中起疑,斟酌了下,不禁问道:“皇上的意思,莫不是要以静制动?” “这是朕要考虑的事情。”赵沛却不明说,只道,“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不必操心!” 若说之前元旻舟还怀疑赵沛的态度,此刻听完这话,心里多少也有了个底儿。 赵沛似乎在防着他! 可是,原因呢?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既然是赵沛吩咐的,那他也没有阳奉阴违的理由,很快便道:“臣谨遵圣意。” 赵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元旻舟依言告退,走出御书房时,外边已经是灯火璀璨,连绵屋脊褪去了白日里的威严和雄伟,此刻趴伏在皇城之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神秘感。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沉重庄严的殿门,神色里三分疑惑七分复杂。 片刻后,他才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 当晚,天京里下了很大的雪。 谢风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偷偷从床上起来,披着外裳走到了窗前,凝视着窗外的雪景。 屋内摆了暖炉,她就这么站着,也不觉得冷。 正出神间,忽觉腰间一紧,后背却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她懒洋洋地靠了过去,声音略显沙哑道:“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元旻舟怀抱着她,望了眼窗外飘飞的雪花,疑惑道,“怎么就睡不着了?还在想宫宴上的事?” 谢风华知道瞒不过他,点点头,叹道:“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何赵沛会那么做。他明知道,为人臣子,最忌讳的是扯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却还是一意孤行地与北恒王打赌,这是不将你我放在眼中?” 元旻舟回府后,也将御书房内的谈话告诉了她。 若说本来还万分不解,那听完那些话后,她的心里就只剩下愤怒。 置身于朝堂之中,他们一家人的言行举止会受到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关注,就连她也不得不收敛起一身的张扬,以免落人口舌。 可赵沛倒好,随随便便就将那么大的罪名扣在侯府的头上,可有想过会给侯府带来我多大的灾难?又可有想过,今日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将来又会给他们埋下多大的隐患? 目前来看,这罪名是不复存在了,可也成了侯府的污点! 许是看出她的郁结,元旻舟连忙开解她,“皇上兴许有他的考量,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横竖现在不是也没发生什么事么。” “现在没事,那以后呢?”谢风华侧了下身子,无意识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忧心忡忡道,“侯爷,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妥当……” 元旻舟握住她的手,垂眸看着她,柔声问道:“风华,你在担心什么?又或者说,你在生什么气?”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仿佛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就那么轻轻拂过谢风华的心头,将莫名而生的烦躁慢慢抚平,直至归于一片平静。 谢风华眨了眨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生什么气。 是气自己受制于人事不顺心的无能,还是气赵沛不念及君臣情意的独断专权的做派? 她很想说,以前的赵沛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话到嘴边,却骤然惊醒过来,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嘴快。 否则,让元旻舟听到这些话,指不定会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 元旻舟却没察觉出她的异样,语气淡淡地道:“不必气恼。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于他而言,咱们都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这些无关痛痒的事?” “这不是气不过吗?”谢风华有些气闷道,“拿咱们府的声名,来换一个赌局。这要是赢了,也就不计较了。可若是输了,吃亏的可是咱们。就算他是一朝之主,也不能这么肆意妄为吧?” 话虽这么说,她却像是想通了般,至少神色没那么郁结。 元旻舟见状,便也逐渐放下心来,安慰道:“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想了想,他又忽然问道:“日子定下来了吗?” 谢风华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回道:“定下来了,就在三日后。虽说,此次边境动乱并不是真的,可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也是以防夜长梦多,我还是得尽快赶过去。” “唉……”元旻舟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满是不舍道,“你这一走,再想回来,可就难了。那为夫怎么熬得过这漫漫长夜?早知道,就想别的法子了……” 谢风华轻笑出声,双手揉上他的俊脸,就跟揉面团似的,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能够牢动你出手的,远不是那么简单的,对不对?除了西北边境,你还在哪里动了手脚?” 早就知道她聪明过人,却没想到,竟然还能聪明到这个份儿上。 一想到,能够娶到这样的妻子,他心里虽然骄傲,可面上却无比郁闷道:“夫人太聪明,为夫都不敢班门弄斧了……” “你少来,快说……”谢风华给了他一记粉拳。 元旻舟伸手接住她的拳头,又亲了几下,低声道:“你那么聪明,想必也猜到了吧?” 谢风华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难道是,北冥国?可两国早已议和,想要做点什么,恐怕不是很容易啊!” “你忘记,镇国公?”元旻舟唇角一勾,不自觉地抚上她的秀发,慢条斯理道,“既然北恒王等人盯上了咱们,又岂能不加以利用这个机会?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楚?” 谢风华却犹豫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会。放心。我自有分寸。”元旻舟像是读懂她心中所想所忧,安慰道,“我再如何做,也不会置黎明百姓于不顾的。” 听他这么说,谢风华也放下心来,双手攀住他的脖颈,正要让他把自己抱回床上,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雪夜天寂,这声响便显得格外清晰,隐约还伴随着来人的喘息声,一下一下,越发让人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 谢风华和元旻舟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那点凝重。 若所料不差,来人应该是长影。 可三更半夜的,长影不会不知道他们已经歇下了,居然还如此突兀而莽撞地跑过来,又会是什么事? 元旻舟从屏风上扯过一件大氅,将谢风华裹得严严实实的,才与她同去开了门。 门外,长影顶着一头的雪花,面色惊惶道:“侯爷,少夫人,宫中刚传来消息,皇上晕倒了!” …… 赵沛晕倒了! 这个消息传入定远侯府时,元旻舟和谢风华都狠狠吃了一惊。但很快就穿戴齐整,连夜赶入了宫中。 这个时辰,宫门早就下钥。可现在显然得到了谁的旨意,一见到他二人策马而来,就有人赶紧过来开宫门。 也正是如此,他们才惊觉此事的严重性。 一路脚不沾地地往养心殿赶去,路上宫人见到他俩火急火燎的模样,连忙退避一旁,生怕阻了他们的步伐。 陆公公早已得了杜平飞的旨意,等候在了养心殿门口。 甫一看到他俩的身影,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侯爷,定北大统领,你们可总算来了……” “少废话,皇上现在怎样了?”谢风华拧眉道。 陆公公连忙道:“太医们正在诊治,似乎不是很好……” 话音未落,谢风华的身影已经风一般掠了过去。 正目瞪口呆中,元旻舟沉声问道:“陆公公,皇上晕倒的消息,除了我夫妻二人,还有谁知道了?” 陆公公连忙整肃了颜色,毕恭毕敬道:“启禀侯爷,事发之时,正逢贤妃娘娘侍寝,是以北恒王爷也得知了此事,此刻已经在养心殿里了……” “动作倒是挺快。”元旻舟意味不明道。 接着,他便抬步往前走去。 陆公公不敢多言,只是深深地弓着腰低着头。等他错身走过后,才提起衣袍,往前小跑过去。 养心殿内站着不少人,太医们都守在龙榻前,低声商讨着对策。 谢风华厉目一扫,却发现除了太医之外,还有一些朝廷重臣。 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北恒王也在人群之中。那人不经意对上她的目光,又很快就移了开去。 她心中陡然一沉,眸光从朝臣的脸上慢慢划过,一股不好的预感随之蔓延开来。 这些人医术高明,可如今却是一筹莫展,难道赵沛的情况那么的不乐观? 殿内其他人看到谢风华二人,连忙上前打招呼,孙明远更是把元旻舟拉到旁边说悄悄话。而她无心探听他们的谈话,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明黄色的帷幔突然被人大力掀开,杜平飞大步走了出来,急道:“徐太医,皇上怎么样了?为何现在还没醒过来?” 徐太医皱着脸,摇头,“皇后娘娘恕罪。微臣至今尚未看出,皇上为何昏迷不醒……” “你说什么?你们都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人。为何连皇上昏迷不醒的原因都没查出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杜平飞猛地甩袖,手指啪地打在帷幔上,手上的护甲将帷幔划出一道裂缝,声音尖锐刺耳,直让人不寒而栗。 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尽管略施粉黛,依旧难掩眉眼间的厉色,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尖锐,直把徐太医等人吓得跪在了地上,身子也颤抖起来。 谢风华沉着脸,走过去,语气沉沉地道:“徐太医,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就晕倒的。那你们可知道,致使皇上昏迷不醒的,又是什么东西?是毒药?还是其他的什么?” 徐太医一脸颓丧地摇头,“微臣等人前前后后查了好几遍,都未曾查出是什么原因啊……” “皇上是在何处晕倒的?这里查不出,那别处可有线索?”谢风华想了想,提供了个新的思路。 经她这么一提醒,杜平飞突然眼睛一亮,随手指了个太医,便冲谢风华道:“本宫去处理点事情,你若是无事,不妨跟着来?” “臣遵旨!”谢风华连忙应声,不经意间撞上北恒王的视线,心头不禁冷笑不已。 如今看来,这个北恒王颇是可疑了。 她先给元旻舟说了一声,便随着杜平飞出了养心殿。 殿外的雪越来越大,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一眼望去,皇宫内已是另外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杜平飞在宫人的簇拥下,快步往后宫走去。 及至一个拐角,她突然低声问道:“你觉得,今夜这事儿,会与哪些人有关?” 谢风华边走边道:“横竖也就那些人。你不是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如今又何必来问我?” 杜平飞自嘲一笑,宫灯摇曳间,温黄的光照入那双凤眸,衬出其中的冰冷和杀气。 居然是杀气! 谢风华暗自吃惊,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片刻后,她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赵沛昏迷不醒,已然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看来,有人要遭殃了! 作为外臣,本来不应该进入后宫的。可谢风华既为女子之身,又得了杜平飞的允许,这一趟倒也走得格外从容。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唐贤妃的宫殿前。 此刻,殿门正紧闭着,杜平飞冷笑一声,指着那扇门冷声喝道:“给本宫撞开这扇门!” 萧遥连忙抬脚,朝殿门上狠狠踢了过去。 不出片刻,沉重的殿门被他撞开,杜平飞撩起复杂的裙摆,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她是真的发了狠,一路走过,古董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等走到殿中、看到那昂然而立的唐贤妃时,突然身形敏捷地冲了上去,扬起巴掌就扇了下去。 “啪——” 巴掌落下的清脆声,在偌大的宫殿里骤然响起。唐贤妃被她扇得脸歪向一旁,身形踉跄着,往旁边倒去。 “娘娘小心!”立在她身旁的宫女欲要上前扶她,却被杜平飞一脚踢飞,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见状,纷纷往后退去,瑟缩着头,生怕遭受了池鱼之殃。 一时间,殿内杀意弥漫,人人噤若寒蝉。 杜平飞给随行的李太医递去一记眼色,随后便见那李太医看了眼唐贤妃,便也四处走动起来,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唐贤妃见状,连忙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颊,厉声质问,“皇后娘娘,你带个外臣来臣妾宫中,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杜平飞冷哼一声,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还有脸来问本宫!皇上在你这里晕倒,至今还昏迷不醒着,本宫纵然是处置了你宫里所有的人,拆了你这座宫殿,也不算过分!” 唐贤妃当即反唇相讥,“皇后,你向来看臣妾不顺眼,恐怕早已存了这样的心思吧?又何必借皇上昏迷的幌子,来行此卑鄙之事?” 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此刻,面对面地站着,也没有惺惺作态的必要,这宫里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便也露出了彼此最锋利的爪牙,无所不用其极地斗起狠来。 谢风华从旁看着,眉眼间笼上一抹厌恶。 她早就知道,后宫女人间的争斗从来都不简单。可前后两世,从未见过她们针锋相对的画面。 可此刻见了,却宁愿自己瞎了。 女人,还真是麻烦! 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更是烦上加烦! 在两人你争我吵时,她百无聊赖地环顾着四周,随后走到那李太医旁,低声问道:“李太医,可有什么发现?” 甫一听到她的声音,李太医吓了一跳,后又觉得反应有些大,连忙低下头,遮掩住脸上的惊惶不安,同时回道:“回定北大统领,下官还未查出有何不妥。” “是没有,还是查不出?”谢风华盯着他,寒声问道。 李太医心头一颤,嗫嗫嚅嚅道:“大统领,这个尚未有定论……下官还需要再仔细看一看……” “那你去看!务必要看得仔仔细细!”谢风华背着手道,“这一次,皇上在这里出了事,显然是中了奸人贼子的算计。你若是查出来,自然是功在社稷,荣华富贵也少不了你的!” 这最后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颇具歧义,可因为她手握权势,此刻也无人敢去追究。 李太医瞥了眼依旧针锋相对的两人,对她的话也没有异议,又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起来。 谢风华眸色渐渐变得深沉,暗自思索着此事的来龙去脉。 按理说,赵沛在唐贤妃宫中晕倒,作为嫌疑人,唐贤妃应该满心惶恐才对。可在她看来,唐贤妃似乎并无惊慌之态,对李太医的走动更是视若无睹。 是真的问心无愧,蒙受了这等冤屈,还是早已胸有成竹,笃定李太医此番搜查,搜不出任何东西来? 思来想去,她也没想出头绪,眼见那两人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她也有些厌烦,连忙走过去,沉声道:“皇后娘娘,贤妃娘娘,眼下皇上生死不知,线索也遍寻不得,您二位是否各自退一步……” “不可能!”杜平飞指着唐贤妃,勃然大怒道,“贤妃,皇上在你这里出了事,你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你最好祈祷皇上无碍,否则本宫不会放过你!” 她广袖一挥,周身的威严气势瞬间释放出来,当场下了旨意,“来人!给本宫围住这里!不得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否则,格杀勿论!” “你敢!”唐贤妃顿时怒骂,“皇后,臣妾怎么说都是皇上亲封的贤妃!你不能随意就封了臣妾的宫,否则……” “否则什么?别说现在,就是以前皇上还安然无恙时,这后宫也是本宫说了算!本宫封你的宫,还需要理由吗?”杜平飞嗤笑,笑意冰冷如刀刃尖锐,直教人不敢逼视。 唐贤妃被她满身煞气逼得步步后退,一张脸刹那间惨白无比。 第106章 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皇后娘娘,你别以为皇上晕倒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再怎么样,这天下还是姓赵,不是姓杜!” 唐贤妃步步后退,精致的妆容已经遮掩不住脸上的苍白,尤其是在看到杜平飞近乎疯狂的神情时,腿脚都开始哆嗦起来。 以往与杜平飞不是没有交手过,可那些争...... 虚空禁灵仙阵的核心之地,集结了魔族超过五十位的二阶古魔,也就是金仙层次,剩下的古魔和真魔数量更是高达近千位,可以说,魔族为了解决沈平,下足了本钱。 “芊芊,我知道你最恨的人就是我。但是你不能不管你亲爹,他就是被大将军抓走的,你求一求大将军一定会将你爹放出来。”翠柳被朱元生摔在地上,迫不及待地就跑到朱芊芊身边。 另外一把枪里一共四颗子弹,凭借现在的枪感,二十米内,他有把握百发百中。 亚斯塔露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想想也是,沐语的存在本身都消失了,那自然不需要外界物品进行交换,也就不用吃东西。不然她躲在幼儿园一年多,要找食物是很困难的。 于是他找了家客栈,在被人当做乞丐扫地出门之前,又掏出一颗夜明珠。 同时也说明她跟陈雨泽妈妈处的很不错,能无所顾忌的说出这类话,显然是跟人交心了。 因为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能使用核心成员的权限,紧急调用真宝楼运送资源的大型飞舟,而这种飞舟由于要保证大量珍贵资源物品的安全,所以在防御阵法方面是非常强的,就算是碰到化神大修也能短暂抵挡。 徐元在漫长的寿命中,总结出了如何对战众佛的方法,其中就有长臂罗汉。 时过境迁,当初那款网游早已关服,两位结拜兄弟不知所踪,现实中也没跟周哲联系过。 纪源微微一笑,看着牢房里的光线消失,好像被蚕食殆尽,知道是夜色渐渐深了。 反正全身上下都被那大色狼看了个遍,说不准那晚上都被他摸了卡油。所以,也有了肌肤之亲的实情。 他觉得是村民们在故意搞鬼,导致他的哥哥嫂子失踪。那支驴友队也跟在一起。 这一刻,叶菲菲好忐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或者直接把自己埋了。 最后,终于控制不了身体的平衡,砰的一声栽倒下去,半边脸红彤彤的肿大着。 林然不禁有些心动,如果能医好那位外宾,对国医的对外推广来说,是顺利的走出了第一步。 陆嵩想直接进入大厦去问,但在外面时就被拦住了。因为没有员工卡,警报响个不停。但保安素质还不错,没有骂骂咧咧的。而是问陆嵩想什么。 他们万万没想到张太山居然主动联系,因为目前的情况是,张家是一颗洋葱,外围实力已经一层一层被剥开,仅剩下最后一层核心被防护,遗憾的是,核心之下的根扎在泥土里,正从泥土中源源不断获取养分。 裴夫人自然也知道老太爷除了林然之外不可能喜欢别人,所以只能尽可能的热情,让温心明白自己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她是裴云骁的母亲,说话还是有些用处的。 “哇!四个一起上,我稀饭!”言啸宇这下更得意了,还主动的解开了两颗扣子,可在他伸手去解第三颗时,事情发生了。 第107章 死别 “蒋宇!你给我站住!”李祥冲了上去,扣住他的肩头,想要把他拖出门外。 蒋宇头也不回,反手将肩头上的手狠狠握住,抬脚一踢,就将李祥踢了出去。 却听砰的一声,李祥狠狠撞上了身后的墙壁,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撞晕了过去。 蒋宇看都不看他,直接推开产房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耳边是稳婆的大声呼喊,蒋宇却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毫无生机的人儿,呼吸似乎也在这瞬间停止。 他的突然闯入,只换来了稳婆的低呼。 水仙原本守在陆婉容身边,一看到他的身影,立时慌了,哭着道:“小公子,您快来看看少夫人啊!少夫人她……她……” 像是被突然唤醒,蒋宇顿时惊醒过来,风一样地跑到陆婉容面前,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道:“容容,别睡,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别睡……” 她的手跟冰块一样,仿佛已经没了温度。生产耗尽了她的力气,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冷汗涔涔,发丝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整个人像是没了生机,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细弱。 蒋宇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试图能够给她传递些温暖。 可握得越久,他心里就越慌乱,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轻拍起她的脸颊,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陆婉容只觉眼皮沉沉的,身子像是遭遇了酷刑般,疼痛难当。 阵阵疲倦席卷而来,她本欲沉睡过去,奈何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人在喊,容容,容容…… 迷迷糊糊间,她无力地笑了笑,勉力支撑着,睁开眼,带了几分抱怨道:“小宇,你又调皮,就不能让我睡一下……” “容容,别睡,你看着我,千万别睡……”蒋宇见她醒来,顿时喜出望外,握着她的手,急道,“容容,等生完孩子,咱们再睡好不好?” “孩子……”听到这两个字,陆婉容眸光渐渐清明,突然反握住他的手,有气无力地道,“小宇,帮我保住孩子,我的孩子……” 她想起来了,昏睡过去前,稳婆曾经问保大保小。 而隐约中,她听到蒋宇说保大人…… 不,不行! 她不能这么自私! 她猛地扣住蒋宇的手,似乎要借着手臂的力量抬起上半身。奈何生产虚耗了太多精力,别说起身,就是挪动下身子,此刻都无比吃力。 蒋宇眸中满是痛色,回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道:“不要怕。不会有事的。听稳婆的话,你和宝宝都会没事的。” 说着,他连忙给稳婆示意了下,很快就有人将一碗参汤端上来,“公子,给少夫人喝下去吧。不然,少夫人怕是没力气……” “我来。”蒋宇连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给陆婉容喝下后,便守在她的身边,等待着接下来的生产。 大夫已经给陆婉容处理好了血迹,按理说,这样的身子,断不可再继续生产。可不生,孩子怎么办? 蒋宇不用想都知道,要让陆婉容放弃孩子,那是不可能的事。如今也只能听从大夫的建议,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阵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陆婉容起初还厉声嘶吼着,到最后,力气散去,已经成了奄奄一息的呻吟。 “怎么还没生出来?”蒋宇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当场无法自控地冲稳婆怒吼。 稳婆心急如焚地道:“快了,看到头了,少夫人用力啊……” “容容,别睡,你听到了吗?”蒋宇抚上她的脸颊,指尖颤抖着,急道,“孩子就要出来了……别睡……” “孩子……”陆婉容低声念了几句,朦朦胧胧中,突然使出了大力气,紧接着就听到稳婆惊喜地叫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 蒋宇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还没缓过一口气,却听稳婆凄厉尖叫,“不好了!少夫人又大出血了!快去找大夫……” 蒋宇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有一瞬间,什么都思考不了。 耳边是嘈杂而混乱的声音,他却紧紧盯着陆婉容的面庞,小心翼翼地喊道:“容容,你睁开眼看看我……” 这个时候,他忘记了如何思考,眼前尽是这场惨白无生机的脸,他的手指都不敢触碰过去,生怕将瓷器般的人儿碰碎! 可她何曾有过这么憔悴易碎的样子? 陆婉容缓缓睁开眼,看着蒋宇担忧而痛苦的神色,忽然笑了起来,“小宇,没……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你陪着我……” “我陪着你!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都陪着你!”蒋宇凑过去,侧脸贴上她的脸颊,含着泪光道,“容容,你一定要好好的,很快就没事了……” 陆婉容却凄惨一笑,摇摇头,说道:“你别骗我……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不,不会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蒋宇突然就哭出声来。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懵懂美好的小时候,胸口绞痛的滋味迫使他大口呼吸着,像溺水的人,随时都可能会死掉一样。 陆婉容眼里划过一抹痛色,缓缓抬起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低声安慰他,“别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为我难过……” 一旁水仙哭得差点背过气,瞥到襁褓里的婴儿,她心中一动,连忙笨拙地将孩子抱到陆婉容眼前,哽咽道:“少夫人,您看看小少爷吧……” 蒋宇连忙将襁褓接过,抱到陆婉容的身旁,“容容,你看看看孩子,将来你还要看着他长大,你不可以就这么丢下他……” 陆婉容凄美一笑,脸上露出一抹慈爱之色。可一想到自己的情况,那抹慈爱瞬间被悲恸所替代。 她转而看向蒋宇,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小宇……我……我若是不在了……你能不能……帮我……偶尔……照看下……这……这个孩子?”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眼前这个人对她的心意。 可她从来都将其看成自己的弟弟。 此刻,这么交代,却也是逼不得已。 李府这一家子人,如今她是一个都信不过。 这么想着,她眼里满是愧疚不安,像是害怕他不答应似的,猛地抓住他的手,情绪激动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就偶尔照看一下……” “我都听你的,”蒋宇忙不迭点头,“你放心,我都听你的,我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那……那就好……”陆婉容唇瓣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像是终于了却一桩心愿般,整个身子都颓然地跌回了床榻上。 她觉得万分疲惫,就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歇息。想起之前听到的话,她心中一动,连忙低声道:“小宇……你找个机会……去找定远侯……” “找他做什么?”蒋宇愣了愣,不明所以道。 陆婉容便将偷听到的消息,悉数说给他听。 许是一下子说了太多话,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冰冷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断断续续道:“小宇……临死前,能够看到你……我已经……已经很开心了……你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调皮呢……我不就是……把你最喜欢吃的果子藏起来了嘛……” 蒋宇心中大恸,知道她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一时间泪如雨下。他正欲说什么,忽觉抓着衣袖的手一松,骤然落了下去。 而眼前这个人儿已经闭上了眼,他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下一瞬,悲痛欲绝地吼叫出声,“容容……容容你不能丢下我……” 一时间,产房内的人全部跪在了地上。 第108章 我带你回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祥终于醒了过来,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登时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产房里头冲去。 待看到里头脏乱血腥的情景时,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往前倒下。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在看到房中唯一的男子时,他顿时怒从中来,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后衣领,“蒋宇,你居然还敢在这里!” “放手!”蒋宇红着眼圈,像一头濒临暴怒的狮子,看他就跟看千百年的仇敌一样。 李祥被这样的眼神吓退,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他怀中的襁褓上,顿时眯起眼道:“这是我的儿子?你抱着我的儿子做什么?” 说着,就要去夺那个襁褓。 蒋宇一脚将他踢开,他本就是个练家子,这一脚踢过去,也丝毫不含糊。 只听砰的一声,李祥的身子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当场就哀嚎起来。 “闭嘴!”蒋宇抱紧了怀中的襁褓,指着门口的方向,“给我滚出去!” 李祥何尝受过这样的对待? 他立即爬了起来,面目狰狞道:“蒋宇,你可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堂堂武威侯府的公子,跑到我李府的后院来,想要做什么?识趣的话,就把孩子抱给我!” 蒋宇没想到,李祥会是这样是非不分的货色! 一想到陆婉容拼死生下了这个人的儿子,他胸口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一步一步往前逼去,“你确定,你要在容容的遗体前,这样大呼小叫?” “你说谁大呼小叫?”李祥立即反驳他,下一瞬,却猛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婉容……婉容怎么了?你说她怎么了?” 蒋宇胸口疼得厉害,抱着怀中的小生命,无比讽刺道:“你居然来问我,容容怎么了?保小孩,不是你说的吗?你害死了她,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他抬脚踢了过去。 “啊——”李祥被他踢得撞到墙上,落地的瞬间,后背又被他狠狠踩住,整个身子像是被拆卸过似的,疼痛难当。 他双手撑地,想要起身,奈何蒋宇下了狠手,重重踩着他的后背,硬是不让他起来。 脸贴着冰冷的地面,生产后的血水慢慢蔓延过来,他几欲作呕,奋力挣扎着。 “小公子,”水仙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走上前,红着眼睛提醒道,“少夫人尸骨未寒,您是否先暂且抛下这些……” 这话让两个互相较劲的人齐齐停下了动作! 蒋宇睚眦欲裂,揪起他的后衣领,提到了陆婉容的面前,咬牙切齿道:“你给容容磕头道歉!快,磕头道歉啊!” 也不等李祥反应,他用力踢了下对方的膝盖,又亲自按住那颗脑袋,对着陆婉容磕起头来。 咚咚咚的声音在这幽闭血腥的产房里响起,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的动作,表情是说不出的惊悚可怕。 磕了好几个头后,李祥已经头晕眼花,额头上有浓稠的血液流出。他抬手摸了摸,待看到满手的鲜血时,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蒋宇将他踢到了旁边,抱着襁褓步履踉跄地走过去,悲痛欲绝道:“容容,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嫁给这个孬种!不过不要紧,我会替你出这口气的!”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刚出生,小脸儿还皱巴巴的,却也没有像别人的孩子那样大哭大闹。 这是个幼小的生命! 却在出生时,失去了他的娘亲! 蒋宇瞥了眼陷入昏迷的李祥,心中顿时下了个决定,吩咐了水仙抱着襁褓,而自己则抱着陆婉容往外走去。 岂料,李太医却突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天京的京兆尹等人。 看到他时,李太医突然指着他道:“大人,就是这人,害死了下官府中的少夫人,现在还试图将下官的孙儿抱走!请大人务必要为下官主持公道啊!” 蒋宇眉心一跳,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身子,冷笑道:“李太医,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 “蒋小公子,你别以为令尊是武威侯爷,就能在我府上横着走。”李太医把他的后路堵住,咄咄相逼,“这本是我府中少夫人的产房,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 听到这些话,蒋宇心中既觉得讽刺,又生出一抹疼痛来。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人能够颠倒黑白到这个地步;也从来没想过,他的容容竟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这一刻,他恨自己的无能! 他很想把这些人的脑袋都拧断,可事实上,他却不能这么做! 生前不能将那个人拉出火坑,死后也不能让她的声名沾上污点! 是以,他扯出一个勉强冰冷的笑意,缓缓说道:“我奉家母之命,来带我武威侯府的大小姐回家!” 容容,我带你回家! 第109章 虎毒不食子 “胡说八道!”李太医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他怀里陆婉容的尸首,怒不可遏道,“你抱着的是我李府的人,还不快点放下?” “你李府的人?”蒋宇忍不住冷笑,他语气平静,却字字从齿缝里挤出,字字磨砺得杀气逼人! 李太医被那眼神语气震慑住,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武威侯府的小公子,何时也有这般迫人的威势?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把刀,对方一声令下,他就会身首异处。 紧跟着,他又退了一步。 蒋宇步步紧逼,瞳孔黑白分明,映出李太医惊惶的神色,他又是嗤笑一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抬脚朝着李太医的胸口踹了过去。 “既是你李府的人,为何她临近生产无人照应?” “砰——” 李太医顿觉胸口一痛,直接飞出了厚重的帷幔之外。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蒋宇缓步走出,恶狠狠地盯着他,抬脚又踢过去。 “既是你李府的人,为何不顾她的安危和意愿,擅自做下那舍大保小的决定?” “啊——” 李太医半直起的身子被踩回了地面,他只觉脊梁骨都被这一脚踩断,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撕心裂肺的痛倏地席卷而来,他连连嘶叫挣扎,癫狂像被逼上绝路的疯子。 室内的人宛若泥塑木雕,一动不动,被蒋宇狠辣的手法震慑住,直到李太医惨叫声响起,京兆尹才反应过来,走出来怒斥,“蒋宇!你这是罔顾法纪,草菅人命……” 与此同时,蒋宇第三脚已经抬起,听到这话,自喉间溢出一抹讽刺的笑声,加快地踩了下去。 这一踩,踩在了李太医的脑袋上。 李太医当场晕了过去。 京兆尹脸色大变,冲过来,一脚踢开他的脚,挡在了李太医的面前,勃然大怒道:“蒋宇!你别仗着自己背后站着的是武威侯府,就可以肆意打杀朝廷命官!若真是李太医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能吃得了兜着走?” 蒋宇被他踢开,身形踉跄了下,却始终都抱紧了怀中的陆婉容,死死地瞪着京兆尹。 他的神色透露着一股平静,可在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滔天巨浪。饶是京兆尹心理有多强大,在对上这样冷冽而满含杀意的眸光时,依旧不可抑制地心尖儿发抖。 蒋宇打量着他,随后无比鄙夷道:“京兆尹大人,李太医给了你什么好处,能够请得动你来管这闲事?” 京兆尹心中一紧,怒骂:“本官既然掌管天京诸事,李太医的事自然也责无旁贷。蒋宇,你殴打李太医在先,诬蔑本官在后,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么说着,他低头瞥了眼已经脑袋开花的李太医,眸里倏地闪过一道狠厉。 若非临时得了指示,他也不会来这里。他本以为,很容易就能将蒋宇缉拿下来,也没带来太多人。 可谁想到,这蒋宇竟然跟个癞子般胡搅蛮缠,还让他凭空遭受了这歹人的污蔑。 简直是岂有此理! 岂料,蒋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当场仰天大笑起来。 直到笑声止住,他才沉声喝道:“我触犯了律法,稍后自会向皇上请罪。不劳京兆尹费心。” 说完,他便转身,抬步往门外走去。 “蒋宇,你给本官站住!”京兆尹顿时大吼,掌风自他身后呼啸而至。 他身形敏捷地避开,却将陆婉容的尸体暴露了出来。 手腕突然翻转,京兆尹的掌风居然冲陆婉容的尸首砸了过去。他睚眦欲裂,只来得及侧过身子,硬生生挨了那一掌。 京兆尹乘胜追击,立手为掌劈在了他的后颈上,他身子一软,直直倒在了地上。 “小公子!少夫人!”水仙抱着襁褓冲出来,却被京兆尹阴毒的目光逼得连连后退,竟是一步也不敢再上前。 京兆尹招来几名衙役,将蒋宇带了下去。 …… 李祥醒来时,只觉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了般,稍微动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他摸了摸额头,暗暗吸了口冷气,忽然就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蒋宇这小兔崽子,居然敢对他下此狠手! 若是落到了他的手里,绝对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醒了?”突然间,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祥抬头看过去,却见京兆尹正负手站在他的面前,那冷沉双眸映出他此刻的狼狈模样,也让他瞬间惊醒过来。 他腾地跳起来,理了理衣袍,有模有样地道:“这不是京兆尹大人吗?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京兆尹深深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本官听说,这府上出了个杀人凶手,特意过来查明真相。你若是知道什么,不妨直说吧!本官定会禀明皇上,还你们李府一个公道。” 李祥顿时摸不着头脑。 昏迷前,他只知道陆婉容产后死亡,却也不存在杀人凶手一说。 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微微躬身,疑惑道:“大人,刚才草民晕了过去,并不清楚之后发生的事。这杀人凶手,又是从何说起啊?还望大人明示。” 京兆尹却道:“你难道不知道,令尊已经死了?” “什么?”李祥当场跳起来,“我爹怎么会死了?是谁害死的?” 他像是突然失控了般,猛地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揪起京兆尹的衣襟,厉声质问起来。 京兆尹一把将他推开,见他踉跄着连连后退,才弹指抚了抚发皱的衣襟,无比鄙夷道:“这个,你就要问武威侯府的小公子了。本官到来时,正看到那蒋小公子踩着令尊的脑袋,那画面别提有多惨了……” “蒋宇!又是蒋宇!”李祥一拳头锤在了桌子上,随后面目狰狞地就要往外走去。 京兆尹及时喊住了他,“李公子,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自然是找蒋宇算账!”李祥握着拳头,面目狰狞道。 “不用了!他已经被本官缉拿归案了!”京兆尹忙道,“此次,本官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出堂,指证他杀害了令尊。李公子,想必你不会拒绝的吧?” 李祥愣了愣,却很快就喜出望外,连忙道:“大人多虑了。您为家父讨这个公道,草民感激还来不及,又岂会拒绝?您放心,草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垂下眼睑,遮住眸光里的怨毒之色。 昏迷前,蒋宇做的事,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此刻骤然听闻有人能收拾此人,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插刀子。 京兆尹似乎也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随即道:“李公子,既然本官也来这里了,那就冒昧多问一句。这蒋小公子为何要置令尊于死地?” 李祥低头想了想,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蒋宇为何会出现在李府,却不能当着京兆尹的面儿说出来。若是让人知道,他的妻子与别的男人关系不清白,无异于让他承认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或许,这也是蒋宇对父亲下杀手的原因。 可此事关系重大,他到底该不该说? 这时,京兆尹却突然问道:“李公子可得好好想一想。武威侯府家大业大,又与丞相府成了姻亲关系,想要让蒋宇以命抵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以,若想要为令尊讨回公道,这杀人动机就显得尤为重要。否则,纵然本官有心站在你这边,却也无力改变结局。” 李祥心中一动,凑过去,不确定道:“那依大人之见,草民该如何说,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那就要看,李公子想本官怎么帮你了。”京兆尹双手抄在袖子里,方方正正的脸上无不透露着一股老谋深算。 李祥并非愚蠢之人,此刻听完这话,心里也有了个数儿。 他谨慎地看了下四周,低声问道:“大人,您指的是什么?但凡是草民能帮得上忙的,定会全力以赴。” “本官记得,李太医昨夜刚从宫里回来,想必也知道一些事情吧?如今他既然死了,那么没做完的事,没说完的话,就由你来代替,你觉得可好?”京兆尹似乎笃定了他会答应,脸上尽是满满的自信之色。 直到此刻,李祥才终于知道,这个人的来路。 潜意识里,他并不想掺和进这趟浑水。可又想起眼前这人的狠辣手段,那点忤逆心理也瞬间消弭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应声,“既然是大人的吩咐,草民岂敢不从?” “那你就等着本官的消息。”京兆尹对他的识趣很满意,目光在室内染血的帷幔上掠过,忽而转了话题,“听说,贵府少夫人难产而亡了?可有这回事儿?” 李祥眉心一跳,脸上露出痛色,点头道:“的确如此。说起来,这也与那个蒋宇脱离不了干系。若不是他贸贸然闯入了产房当中,带去了污浊之气,又影响了稳婆的接生,草民的妻子也不会难产而死。请大人务必为草民主持公道,严惩那用心恶毒之人啊!” 京兆尹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索清楚,此刻听他胡扯一通,心中充满了鄙夷。 可他却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只道:“既然贵府少夫人因他而死,李公子难道不想做点什么,来报复下他此番行径吗?” 若说此前李祥对京兆尹持着怀疑态度,那么听完这些话后,他也可以确定对方的目的。 这人,大概是为着武威侯府而来的。 一想到蒋宇此前那样不留情面地教训他,一股怒气就要从胸口喷薄而出。 此刻,他也不在意被人当枪使,径自道:“草民愚钝,还请大人明示。草民身无官职,想要扳倒蒋宇,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你放心,本官给你想出了个好法子。”京兆尹不想在此多耽搁,径自说出自己的目的,“本官听闻,蒋宇已经定亲。他害死了贵府的少夫人,自然需要赔你个人吧?李公子,这法子,可还不错?” 蒋宇定亲了? 此事倒是未曾听说过。 李祥刚想要问蒋宇的未婚妻是谁,却又听京兆尹继续说道:“本官与令尊也是好友,不忍心看他的儿子遭此横祸。此事说来也简单,若是你有心这么做,只需点个头,剩下的事情就交由本官去做,你看如何?” 蒋宇想了想,也没有异议,当场就点下头来。 见状,京兆尹又嘱咐了几句,便优哉游哉地走了出去。 出门后,转过一处拐角,绕了好几条小巷,一辆油蓬马车出现在眼前。 京兆尹提着袍角,快步走到车前,恭敬道:“世子,事情都办妥了。” “上车说。”唐孟谦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紧接着,京兆尹打开车门,钻进了车内。 略显昏暗的封闭空间里,唐孟谦靠着车壁而坐,也不看他,道:“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一切都顺利。李太医显然将宫中的事情告诉了李祥。到时候,就看李祥怎么说了。”京兆尹举止间露出几分拘谨,话音一转,心悦诚服道,“世子真是神机妙算。猜到蒋宇会闹出人命,便早早地将他的结局安排好了。恐怕,到了这个时候,那两个府邸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唐孟谦冷哼一声,神色凉薄而冰冷,“要的就是他们不知道。否则,你也应付不过来。” “是是是……”京兆尹忙不迭应声,对眼前这神色冷漠的男子又多了几分忌惮。 这时候,北恒王府的心思,虽不算路人皆知,可有心之人还是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寻常。 对他来说,谁当皇帝,都不是最要紧的。 可不久前,唐孟谦突然找上他,并且字里行间都是拉拢之意。他也曾隐晦提到过拒绝,反而是被威逼利诱了好一番。 无奈之下,便也稀里糊涂地站到了北恒王府的阵营中。 今日之事,便是唐孟谦突然找上门的结果。 谁能想到,这人一出手,就是从蒋宇切入,设计将武威侯府和丞相府拖下水? 这么一会儿,他也回过神来,不禁好奇道:“世子,接下来,王爷可还有何指示?” “等着吧。”唐孟谦斜了他一眼,那目光凉飕飕的,直教他心头发慌。 他立即低下头,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能否为我解个惑?” “说。”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道:“谁都知道,现在对王爷阻碍最大的,应该是定远侯夫妇。为何王爷却跳过这两人,先拿孙丞相下手?” 唐孟谦立即鄙夷道:“你当那两人是好算计的?愚蠢!” 那可是一对贼夫妇! 不仅防备至深,又手握兵权,并不是那么轻易能招惹的。 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连他的父王都只能放之任之。 好在,谢家那女人很快就要出征,到时候,腾出人手分别去对付那两人,估计也会比现在要轻松很多。 可这些话,他是不能对外说的。当下也只是眯上眼,不再理会京兆尹的问话。 京兆尹自讨没趣,也不敢心存抱怨,只能起身告辞。 …… 晌午时,李府升了灵堂,阖府上下尽是一片白色。大堂正中摆了两口棺材,并无人吊唁。 李祥穿着一身孝服,来到了正房门前。 陆婉容死了之后,她生下的儿子就暂时被安置在了正房中,由乳母照看着。 李祥过来看了眼瘦不拉几的婴儿,便走了出去,招来他的随从,低声问道:“找大夫给小少爷看过了吗?” 尽管他的父亲是太医,可他并未承袭医术,关于孩子的相关事情,也只能从街上随便找个大夫过来。 随从也知道他的意思,忙道:“回少爷,大夫看过了。” “废物!我要问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李祥一把拍了他的脑袋,怒道,“我是问你,这孩子可有何异常?” 随从眼里划过一抹诧异,却还是很快就道:“少爷,大夫说,这孩子身体较虚弱……” 岂料,李祥眼中顿时露出一抹惊喜,“这样也挺好,挺好……”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却没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有多古怪。 思考片刻后,他对那随从道:“等没人之后,你把孩子抱出去,处理掉……” 那随从强压住心头的恐惧,连忙应声,退下去准备。 李祥站在门前,转身看了看摇篮里的婴儿,脸上却是瘆人的笑意。 本来,他对这个孩子并不起疑。 可当看到蒋宇那么看重陆婉容时,心头陡然生出了一股邪念。 这种邪念一旦生根发芽,就没办法从心里拔除。 于是,他怀疑起那两人是否有私情,怀疑起这婴儿的身份。 之后,他让随从去请来了大夫。 ——要么滴血认亲,要么判断婴儿是否有其他异常。 后来,京兆尹给他指了条明路,也让他萌生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以至于后来,他也懒得滴血认亲,而是直接给这婴儿判了死刑。 听京兆尹的意思,那女子的身份也还算不错。为了能够续弦成功,他不介意清理掉一切可能会造成干扰的人和事。 人的渴望总是深藏着恶毒和阴险。 不经意间,一个还不知成或不成的打算,就这么轻易葬送了一个婴儿的生命。 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他这么安慰自己,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寂静的廊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抽泣声,低而细弱,不仔细听,还真是无从发现。 水仙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听着刚才李祥与随从的对话,一时间悲痛欲绝。 她没想到,少夫人拼命生下的孩子,居然碍了李祥的眼,令他生出了处理的念头! 虎毒尚且不食子! 李祥,他又怎么敢? 这时候,她替少夫人感到不值,却也知道现在伤心并没有任何用处你,首要之事就是赶在那随从出手前,将小少爷救出去。 可是,怎么救? 水仙擦干眼泪,从角落里走出来,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先是在府中转了一圈,回忆起午后人少的时候,又提前去后门探了探路。待做完一切准备后,她换了套不起眼的衣服,将婴儿藏在了胸前,脚步飞快地往后门奔去。 一路上,都还算顺利。 等快要靠近后门时,不远处的院子里突然起了嘈杂声,府中的护卫似乎都出动了。 水仙腿脚一软,抱了抱胸前的婴儿,撒腿儿就往后门跑去。 那些护卫发现孩子不见了,立即全府搜查,首要就是封锁住府中的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水仙脚步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后门就在眼前,她心头大喜,一股脑儿就要冲出去。 这时,身后也传来了护卫的呵斥声,“什么人?” 她身形踉跄了下,差点就崴了脚。 就这瞬间的功夫,她与那些追兵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出了门之后,她便飞快地往左侧的街道跑去。 一路横冲直撞,眼看着很快就要被追上,一匹高头大马突然拦在了路中央,她受惊而被迫停了脚步,却在这时,那些护卫们已经跟了上来,将她重重围住。 水仙心里无比绝望,环顾了下四周,死死地抱紧了胸前的孩子。 “带她回去!”一护卫手一挥,其余人都围了上去。 水仙立即大叫,“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救命啊——呜呜呜——” 她的嘴巴被人堵住,正要被押回去时,突然身旁的护卫大叫出声,紧接着寒光一闪,那些恶人悉数倒在了地上。 她愕然回头,却见一女子高居马上,手握长鞭,正皱眉看着她。 噗通一声,她跪了下来,哭着求道:“求夫人救救奴婢!这些人要将奴婢和奴婢怀中的婴儿处死,求夫人救救奴婢啊……” 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谢风华收起鞭子,利落地翻身下马,将水仙扶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她胸前还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儿,不禁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这些人为何要杀你?” “回夫人,奴婢是李府的人!我家少夫人拼了命才生下了小少爷,可少爷却狠心地要处死他,奴婢不得不抱着小少爷逃出来!”水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倒出心中苦楚。 谢风华对这拼命生子的人由衷敬佩,便也问道:“你家少夫人是谁?” “我家少夫人叫陆婉容。” 第110章 你要吃软饭吗? 谢风华把马儿丢给门前小厮,大步往府里走去。 水仙抱着孩子,跟在她身后,一路低眉垂眼,恪守规矩。 “少夫人,您可回来了!侯爷已经在书房等您多时了!”长影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 谢风华嗯了一声,看了眼身后的水仙,吩咐他,...... 等到双方选手从后台通道中走到前方场馆,全都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到停住脚步。 正是这一转身,让陈皓让开了斧劈,刹那间长剑如电,刺向尊者虚影。 这样被无视的态度,再加上方才姜正那番挑衅意味十足的话语,让黑杰克罕见的愤怒了。 计算机五班的男生全部都穿的整整齐齐的,叶歌感觉这一些家伙把自己压箱底的衣服都掏了出来。 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拥有一把仙器,叶旭非常开心,心情大好,满面笑容。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任何一方取得优势,另一方的压力都将会倍增,这是必然的,哪怕是t1也不例外。 虽然这一击仅仅只是让他受了点轻伤,但是道心却是被碎的体无完肤。 “你干吗?”轩辕鸣鹿一呆,她一手抓着涂睿轩,一只胳膊被叶旭抓着。 但那些飞行变异兽、飞行丧尸兽要么是被它给赶走了,要么就是被它给杀了。 这次珈蓝寺和紫霄宫准备派人来青化城,共商灭魔大计,近几年魔门势力开始冒头,几国国内都有魔门作乱,此次魔门准备进入断首山寻找噬魂幡,这个消息其他仙门也得到消息。 林峰听了众人的回答,笑了笑,这一回,沪市电视台的跨年演唱会真的是巨星云集了。 孙宏雷和黄累没想到林峰这次居然这么干脆的离开,这倒让他们两个一门心思的想要在copy林峰主意的同时,反坑林峰一把的人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好不难受。 果然是那个浴巾有问题,这种五星级的酒店,竟然一点都不干净? 瑾瑜压根就没反应过来人家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问出口,结果话都没说完,唇上便猝不及防传来一片温凉触感。 本来都已经进入了警司局了,现在好了,东西直接报废了,这还怎么玩? 其实此刻林峰已经能够感觉到这个负责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了,刚才这货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现在意识到自己是不请自来的人,这货望向自己的目光就显得有些轻慢了。 这条路,弯弯曲曲,险峻无比,因为出的车祸次数太多,早就被交警封掉了。 所以,kk来找他,并且核实了这种情况,一定也是从警局核实的。 “太子爷都开了口了……”修竹不说必需要开,可是这太子爷是谁?国之储君,未来的皇上,真命天子,那是金口玉言,他们还能违抗不成? 不过想到那两兄妹的关系,瑾瑜思忖了一下,感觉即便他们被关在一起也不会太无聊,所以也没再纠结这件事。 说完竟是一个飞镖射向祭突,祭突也不慌,握剑左手就这么用剑鞘轻松一挡,将飞镖震到身体侧面。 不过这一刻的彝族圣主甚为忐忑,他不知道接下来这二人会对自己做什么,毕竟先前道祖说了自己是人界邪恶的化身。 为了吃上一顿饱饭,继续渡过下午的无聊时光,陈伟只能选择妥协。 第111章 死?生? 杜怀绍连忙奔向窗边,谨慎地查看了下,却发现除了被打翻的胭脂盒,雅间内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好像没发生过掳掠事件一样。 可事实却是,孙横波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云香脑袋晕晕的,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张脸惨白如纸。 小姐失踪了! 她脑海里被这个消息充斥着,此刻瘫软在地上,懊恼而惧怕道:“都怪奴婢!若不是奴婢从小姐身边离开,小姐也不至于会遭此横祸!若是小姐出什么事,奴婢死一百次都不够啊!” 她后悔地哭了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杜怀绍脚边,恳求道:“杜公子,你向来有办法,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啊!若是……若是……” “你先别哭。我想想办法。”杜怀绍这么安慰她,心里实则也没底儿。 为今之计,就是先封锁城门,先把搜查的范围缩小下来。 可他并无封锁城门的权利,事关孙横波的声誉,他也不敢贸贸然地报官。无奈之下,他只能道:“云香,你先回府禀报孙丞相,让他先派人暗中查找。” “杜公子,那你呢?”云香一怔,也忘记了哭,直接问道。 杜怀绍眸光一沉,却道:“我去定远侯府。” 说完,他就脚下生风地走了出去。 这一刻,他察觉到了权利的重要性。 本以为,他还年轻,总有一天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等得起,孙横波未必就能等到他出人头地的那一日! 看来,有些计划也要提前了。 这么想着,他很快就冲出了胭脂铺,策马往定远侯府冲去。 彼时,谢风华刚从丞相府回来,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听到长影的禀报,便也只能暂时搁下筷子,与元旻舟同去见了杜怀绍。 一见到他俩并肩而来,杜怀绍连忙迎上去,急急忙忙道:“元少夫人,横波不见了!” “什么?”谢风华一怔,下意识就问道,“什么叫做不见了?” 杜怀绍忙道:“今日,我从街上路过,恰好被她看到了,便在云香的邀请下,进了胭脂铺。可那时候,铺子里已经没了她的身影。我怀疑,她是被人掳走了。” 待看到谢风华骤然黑沉的神色时,他顿时低下了头,没敢迎上那样冷冽威严的视线。 他也知道,贸然与闺阁女子私会,本就不合规矩。尽管他跟孙横波都不是介意的人,可到底不宜对外人提起。 可此刻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去顾虑那么多,只能寄希望于谢风华夫妇,“元少夫人,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不得不来找你。” 这时,元旻舟却突然问道:“此事告诉孙丞相了吗?” “我已经让云香回府报信了。”杜怀绍急得团团转,“侯爷,你们能不能出手帮忙找一下?我担心……” 谢风华尽管恼怒于杜怀绍的莽撞,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孙横波。迟一点,都会有无穷无尽的风险。 她看了看元旻舟,一脸凝重道:“侯爷,你可有什么思路?” “不算是什么好思路。”元旻舟沉吟片刻,继而道,“你是否还记得,此前提到过的李祥之事?” 谢风华连忙点头,“这事儿,倒是记得。可与此事有何关系?” 元旻舟背着手,语气沉沉地道:“我特意让人去查过前因后果,发现了一条线索。在那名叫李祥的男子要无情杀子前,京兆尹曾经去过李府,并且在李府待了不短的时间。他走了之后,李祥就萌生了杀子的念头。” “你是说,李祥是被人挑唆的?”谢风华惊道,“京兆尹为何要这么做?怎么说,这都是一条人命!” 元旻舟连忙道:“这还没完。京兆尹离开李府后,去见了唐孟谦。” “混账!”谢风华气得胸口发疼。 若是到了此刻,她还不清楚对方的用意,那这么多年也都白活了。 想来,这京兆尹已经站到了北恒王的阵营里。此次掺和进李府的家事,不仅是奔着李太医而去,还打着拆散武威侯府和丞相府姻亲的如意算盘。 而这主意,又恰好戳中了李祥那头猪的痛处。 李祥既然察觉到了陆婉容和蒋宇隐藏至深的关系,心中自然不会轻易就揭过。而孙横波又与蒋宇存在姻亲关系,哪怕是为了报复心理,也不会不铤而走险一回。 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谢风华想到李祥,眉心一跳,连忙喊来长影,问他,“我不久前不是让你把李祥带回来么?怎么没有任何动静?” 长影顿时哭丧着脸,“少夫人,咱们的人去迟了一步,没能把李祥成功带回来。可属下已经命人私下追踪,一旦有消息,定会及时回报。” 而杜怀绍站在旁边听着,早已心急如焚,此刻便问道:“元少夫人,这李祥是什么人?跟横波失踪有何关联?” 谢风华也不瞒他,长话短说,末了又道:“如今只能希望,李祥的人没那么大本事,一下子就能摆脱掉侯府暗卫的追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是嫌她不够烦,元旻舟又跟着泼了盆冷水,让她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道:“我现在怀疑,掳走孙小姐的并不是李祥的人,而是北恒王府的人。唐孟谦既然亲自出手,对此事定会格外上心……” 杜怀绍面无血色,踉跄着往后退去。 而谢风华心中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此刻也坐不住了,连忙吩咐长影,“长影,你速速带人去查李祥的下落。若我所料不差,对方掳走了孙横波后,势必要送到李祥那里。迟一刻,孙横波就多一分危险。” 长影连忙应声,转身就要走出去,却被杜怀绍大声叫住,“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得到谢风华的首肯,长影也没说什么,与他一同离开。 目送着他们远去,谢风华忧心忡忡道:“希望不要出什么事。” 希望,来得及! …… 而正如谢风华等人所想的那样,对方将孙横波掳走后,的确要与李祥汇合。 城南一处破旧的院落里。 孙横波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本来,她在胭脂铺里待得好好的,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黑衣人,将她打晕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就待在了这昏暗的房间里。 四周都是墙壁,没有窗户,仅有的柴门也紧紧关着,越发衬得屋内凄冷黑暗。 一开始,她被布巾蒙着眼,手脚都被绳子绑缚着,便是挪动都成了问题。后来,终于有人走进来,给她松了绑,她才稍微好过些。 可,置身于此,便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更何况,她也不想死! 如今,她只能希望杜怀绍知道她失踪后,及时带人来救出自己。 正这么想着,柴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孙横波抬头看去,却见一男子背光走入,身形瘦削,背光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明显让她感觉到,那眸光里的不怀好意。 孙横波下意识就往后退去,强自镇定道:“你是何人?为何把我关在这里?” 那人没回答,走进来后,将柴门反手关上,又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昏黄而微弱的灯光便将整个房间照亮,也照出李祥那阴沉的面庞。 一对上那样的视线,孙横波身子瑟缩了下,心头顿时恐慌起来,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可知道把我掳到此处的后果?” “姑娘,我可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李祥慢慢走过去,搓了搓手,笑道,“很快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晚点知道也是一样的。” 孙横波一听,当场尖叫起来。 却不想,李祥早就防着她的动作,在尖叫声响起来时,已经及时伸出手,把她的嘴巴捂住,这会儿正轻声哄道:“别慌。我就做我该做的事,不会伤害你的……” “唔唔唔……”孙横波奋力挣扎着,突然灵光一动,冲那只手狠狠咬了下去。 李祥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扬起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力气大得将她甩到了墙壁上。 脑中嗡嗡嗡的,她看着欺身逼近的李祥,眼里蓦地划过一丝决绝。 第112章 你能给她什么? 李祥本就是狗仗人势,此刻被个弱女子盯着,一时心头愤恨难当。 他扬起巴掌,就要冲眼前这张脸扇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起了骚乱声,紧跟着柴门被人撞开,两名黑衣人将李祥左右架住,又随手拎着孙横波,朝外面冲了出去。 待看到眼前厮杀混乱的场景时,孙横波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挥舞长剑的杜怀绍。她又惊又喜地喊道:“杜公子,我在这里……” 杜怀绍一看到她,脸上大喜,很快就摆脱了阻挠,手执长剑,刺向那黑衣人的手臂。 那黑衣人一手抓着一人,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挨了这一剑。 血腥味瞬间被风吹散,那凛冽剑尖贯穿了黑衣人的手臂,只听惨叫一声,抓着杜平飞的手也不得不松开。 趁这空隙,孙横波挣脱了他的钳制,直接往杜怀绍跑去。 一把剑从黑衣人手中刺出,直接刺向孙横波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杜怀绍猛地推开她,自己却来不及避开,手臂上硬生生受了那一剑。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裳,孙横波顿时骇然失色,声音都跟着变了调,“杜公子,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没事。别担心。”杜怀绍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 又瞧见她脸上的手掌印,霎时间,目露寒光,又要提剑向那黑衣人冲去。 孙横波一把拉住他,跺脚急道:“你受伤了,别乱动……” “他们打了你!”杜怀绍怒道。 “没关系。已经不疼了。”孙横波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依稀还能感觉到那股火辣辣的疼痛,但杜怀绍负了伤,她也不能让他去冒险,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两人谈话间,长影已经带人将此处的黑衣人处理干净。 而李祥早已被另外两人趁机带走,长影也根本来不及拦下来。 一行人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此分开。 长影带人回定远侯府复命,而杜怀绍则找了辆马车,护送孙横波往丞相府而去。 一路上,孙横波紧张地查看着他的伤口,眼里含着泪光,无比自责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杜怀绍连忙摇头,“这跟你没关系,是我学艺不精,才会连躲都躲不过去。” 他下意识就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下肌肤光滑的触觉,让他流连唏嘘。 而孙横波不曾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也忘记了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容貌也算清隽俊逸,比起之前,似乎更多了几分刚毅。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正倒影出她小小的影子,像是照向心底的镜子,也照亮她隐藏至深的心思。 带了薄茧的手掌抚过被打的脸颊,带来一阵细细麻麻的颤栗感,仿佛那手也划过了她的心弦,一下一下,让她平静已久的心湖瞬间起了涟漪。 忽然间,她就想起了两人从开始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她正欲开口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惊得两人皆是一颤,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便安安分分地坐直了身子。 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孙明远急急忙忙地问道:“小姐呢?不是说已经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车门被人打开,孙明远一眼就看到了车内对坐的两人,喜色顿时从脸上褪去。 杜怀绍连忙下车,冲孙明远拱了拱手,道:“末将参见相爷。” 孙明远冷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爹……”孙横波生怕他发难,便道,“女儿没事,您别担心。” 孙明远连忙让婢女扶她下车,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待看到她脸颊上的手指印时,整张脸更是沉了下来。 不过,他也没有当场询问,而是道:“你先回去,爹有些话要对杜公子说。” 孙横波怔了怔,下意识就看向杜怀绍,却见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大门。 殊不知,他俩眉眼间的互动,落在孙明远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眼。 眼下也没了其他人,孙明远开口就是道谢,“小女能够安然脱险,还多亏了杜公子。今日实在不方便,等改樱花国相定会登门道谢……” “相爷言重了。不过是分内之事。”杜怀绍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却不想,孙明远当即绷紧了脸色,不悦道:“还请杜公子慎言。这分内之事,万不可随意说来。小女年纪轻轻,若是不懂得规矩,本相在此跟你道歉。也请杜公子把握好分寸。”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在此之前,杜怀绍不是没见识过他的反对,可跟这次比起来,这反对里还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厌恶。看样子,他已经把孙横波被掳的这笔账,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杜怀绍觉得,他必须要为自己澄清一下,否则,自己在这位未来老丈人心中的形象,可就越来越不忍直视了。 只听他道:“相爷请放心。此事并无其他人知晓,不会对横波的闺誉造成什么影响。” 孙明远深深地看着他,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你该清楚,本相指的并非这个。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话也不用说得太明白。” “末将不明白。”杜怀绍一改以往的低调,直截了当道,“相爷何以对末将怀有如此大的敌意?您明明知道,末将与横波……” “住口!”孙明远当即喝道,眉眼间倏地划过一抹厉色,警告他,“杜公子,事关小女闺誉,还请慎言。你是什么心思,本相不想去追究,但也请你有点自知之明,离小女远远的,免得落人口舌。” 说完,他狠狠甩袖,转身就要走开。 杜怀绍大步走上前,将他拦住,腮帮子绷得紧紧的,无比慎重道:“相爷,末将有话要说。您明明知道,末将与横波情投意合,为何硬要拆散我俩?” 孙明远听到这话,顿时怒从中来,当场质问他,“不拆散,让她跟着你受苦吗?” “那自然不是……”杜怀绍急着辩解。 可孙明远不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道:“今日,她被人掳走,你能找回她,还是凭借了定远侯府的势力。倘若有一天,她再次遭受生命危险,你拿什么来保护她?” 一番话,瞬间将杜怀绍要说的堵在了喉咙里。 他眸光一暗,抿着唇,没有接话。 孙明远又道:“本相不是迂腐之人,可也懂得权衡利弊,更知道在儿女大事上不能含糊了事。你孑然一身,手无实权,又能给她什么?” 杜怀绍身子一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怀有抱负,现在虽然落魄些,可将来必定能拥有那些身外之物。 可孙明远这直白的话,像是一记重锤,锤在了他的心头。 他,已经退缩不得!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他抬眸看向孙明远,问道:“是不是只要我能保护好她,给她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份,和安定荣华的后半生,您就不会再阻止了?” “等你做到了再说吧!”孙明远甩袖而去。 杜怀绍看着眼前巍峨的大门,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 云香一路小跑着,将门口的对话复述给了孙横波。 孙横波听到这些,顿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连被打的脸颊也不敷了,提起裙摆冲出去。 迎面却看到了孙明远,她脚步一顿,乖乖地低下头,没敢继续往前走。 “你要去哪儿?”孙明远老远就看到她的动作,走近后,一把将她拽回屋子里,怒道,“你才刚刚脱离危险,就这么不安分地往外跑?若是再出什么事,你让我如何跟你死去的娘亲交代?” “爹……”孙横波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女儿不过是出去走走,你何必这么草木皆兵?” 孙明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甩掉她的手,怒道:“这是草木皆兵吗?你忘记脸上的巴掌怎么来的?还是忘记了不久前刚遭遇的事情?” 越说下去,他越生气,捂着发疼的胸口,语气里满是失望,“女儿啊,从小到大,你都体贴懂事,为何到了现在,反而糊涂了?为了个不值当的男人,居然连为父教你的礼义廉耻都给忘了?” 孙横波脸色一白,当即低下头,低声道:“爹,女儿没忘。可若不是杜公子,女儿也不会那么快就转危为安。女儿只是觉得,这等救命之恩,应当……” “应当如何?应当让你以身相许吗?”孙明远说话也不客气,见她依旧不知悔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应该也清楚,之所以能获救,并非是他的功劳。若是没有定远侯府的人,就凭他一个人,又能做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孙横波不是不明白,而是觉得,这些并不重要。 她只是单纯喜欢那个人。 尽管那人现在一无所有,可她也不会在乎。 可孙明远明显不这么想,只强调道:“以前的事,我不去追究,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待在府里。那个杜怀绍,你就当做没见过吧。” 孙横波顿时急了,“爹,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们啊?” “你可别忘记了,你是有了婚约的人。”孙明远苦口婆心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质疑?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是还有别的心思,都给我断了吧!” 说完,他也不等孙横波反应过来,大步走了出去。 孙横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得身子发抖。 “小姐,这该如何是好?”云香跺了跺脚道。 孙横波深呼吸了一口气,片刻后,她也冷静了下来。 想了想,她对云香低声说了几句,便回了内室。 …… 而得知孙横波无恙后,谢风华也放下心来,直接去了京兆府的大牢。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牢内也无人敢阻拦,一路畅通地走到牢房深处。 待看到缩在角落的蒋宇时,她双瞳一缩,二话不说就抬脚踢开牢门,走到了蒋宇的面前。 蒋宇被京兆尹劈晕后,直接被带到了牢房里。 他本以为还要经受一番折磨才能见人。却不想,会在此时看到谢风华,顿时喜出望外道:“少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来带我出去的?”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头发有些乱,在这个封闭而沉默的空间里待久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颓丧。 谢风华有些不忍,却还是道:“暂时还不能出去。” “为何?”蒋宇不解道。 谢风华解释道:“京兆尹以你恶意杀害李太医的罪名呈报朝廷,没查清真想之前,你只能乖乖待在这里。” 蒋宇顿时大惊失色,“李太医,死了?” “不是你踩死的么?”谢风华问他。 “自然不是!我虽然踩了他的脑袋,下手却有分寸。不会轻易要他的命。”像是害怕他不信般,蒋宇又连忙解释,“少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犯下这种大错的。” 谢风华摇摇头,语气里满含叹息,“可事实却是,李太医的确死了。除非你能证明你的无辜,否则没人会相信这番说辞。” 蒋宇低下头,无计可施。 这个时候,他恼怒于自己的冲动莽撞。待在牢里时,也曾想过是否不应该那么做。 可一番思考下来,却猛然意识到,就算重来一次,恐怕还是会这么做。 李府,欠了陆婉容的一条命和死后清誉! 拿李太医的命相抵,似乎也不过分! 可眼下疑点重重,也容不得他再去深究什么,只道:“少夫人,我敢肯定,李太医不是我杀的。你能否帮我找出证据?” 谢风华不答反问,“被关进来后,除了我,还有谁来看过你么?” 蒋宇当即摇头,有些不确定道:“可能,侯府的人还不知道消息吧?” 谢风华却不这么认为。 既然是经由京兆尹的手,这事情也只能摆到明面上处理。 是以,首要之事,就是知会武威侯府。 按理说,武威侯府知道后,不应该不来人探看。可蒋宇却说,在她之前,没见过任何人,难不成武威侯府还没得到消息?又或者,对方有另外的打算?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常,蒋宇也跟着问道:“少夫人,可是哪里不妥?” “没什么,”谢风华敛起心神,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我来这里,就是想问问你,当晚李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蒋宇脸色一白,眼前不自觉地出现那晚陆婉容的死状,整个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便将脑海里的记忆转化为了语言,带着满腔的恨意和悲恸,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待说到李祥种种禽兽行径时,他的拳头砰地砸在了手边的栅栏上,牢内的灰尘扑簌簌落下,呛得人呼吸不畅。 谢风华静静地听完,须臾,问道:“照你这么说来,陆婉容突然生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因为撞破了李太医父子的事情,才被李祥推了那一把,随后又被禁足?” 蒋宇点头,咬牙切齿道:“我虽没能亲眼看到全过程,可水仙也透露了不少消息,这么猜测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少夫人觉得,是不是这样?” “说不好。”谢风华却道,“如今知情的三个当事人里,两个已经死了,还剩下一个李祥不见踪影。你身上的罪名要想洗清,并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对方是有备而来,若真是一口咬死蒋宇,那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现在也不是懊恼的时候。 一想到此事涉及到了唐贤妃,她也有了主意,只道:“你先待在这里。我会尽快通知武威侯府,让他们找好证据,证明你的清白。眼下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这便告辞了。” 说完,她转过身,就要走出去。 蒋宇却突然叫住了她,有些迟疑道:“少夫人,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谢风华问道。 蒋宇挠了挠后脑勺,似是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开口,“我在狱中这段时间里,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容容的孩子?等我出去后,再把孩子接过来?” “孩子……”谢风华想起那个孩子遭遇的一切,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可蒋宇何等敏锐,见状不由得慌了,“少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谢风华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可想到那个孩子的处境,她也不得不多说了几句,“那孩子情况不是很好。李祥受了别人的挑唆,想要对那孩子下杀手。若非水仙抱着孩子逃出了李府,又恰好撞到我的马前,恐怕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混账!”蒋宇脸上满是戾气,一拳打出去,隔壁的木栅栏应声而倒。 他稳了稳情绪,继而问道:“现在那孩子……” “我让人安置好了。”谢风华便道。 尽管早已知道蒋宇对陆婉容的心思,可她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她很好奇,在那段与孙横波的婚约里,他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这么想着,她也直接问了出来,“蒋宇,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横波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宇啊了一声,脸上现出一丝难堪,故作不解道:“少夫人为何这么问?” 谢风华想了想,说道:“虽说这是你倆的事,我一外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可我还是想说几句。或许,当初横波答应那门亲事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将会是她以后的牢笼。可如今她已经心有所属,若是勇敢一点,未必不会挣脱这门亲事的束缚。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蒋宇第一次听说孙横波心有所属,除了诧异外,整个人却莫名放松了下来。 尽管一开始他存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那也是建立在孙横波没有喜欢的人的基础上。如今知道她有了心仪之人,自己肯定是不能让她做这个冤大头的。 思及此,他便保证道:“少夫人,请你放心。我有分寸。一旦离开这里,我就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那就好。”谢风华总算舒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总在插手别人的事。心里有些懊恼,想着以后可要改掉这个坏毛病了。 她又叮嘱了蒋宇几句,便离开了大牢。 …… 这日天气还算不错,冰雪消融,行走在街上,冷风嗖嗖地刮过,就跟刀割一样。 谢风华骑马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脑海中却在不停地理着思绪。等再次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宫门前,索性就下马入宫。 赵沛依旧昏迷不醒,养心殿内日日夜夜都站满了人,通报过后,她走了进去,于人群中看到了脊背挺直的杜平飞。 她似乎憔悴了不少,身上穿着素净的宫装,越发衬得整张脸神采黯淡。 见到谢风华,她对风荷吩咐了几句,便放下手中的事情,走向了议事所用的外殿。 刚关上殿门,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进宫。本宫可以理解为,你有了什么发现么?” “有,也没有。”谢风华沉吟片刻,见她眸底的光彩逐渐暗下来,便道,“你整日守在这里,可能不知道外头的事。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李太医死了。” “李太医?”杜平飞十分疑惑,在她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还是谢风华提醒了她,“那日,你与我去唐贤妃宫中搜查,跟随前往的就是这位李太医。” 杜平飞恍然大悟,而后想到了背后的事情,当即眯起眼道:“唐贤妃杀人灭口?” “也不算是。”谢风华将那点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才道,“不管是李太医,还是李太医的儿子,总归是跟唐贤妃脱离不了干系。你若是有精力,不妨让人去查一查,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 说完,她便起身,告辞离去。 杜平飞喊住了她,“本宫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关心本宫吗?” “错。我只是不希望,在我出征后,这个朝廷动荡不安。到时候,累的就是我的夫君了。”谢风华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平飞扯了扯嘴角,神色有些寂寥。 门外盯梢的萧遥走进来,听了她的几句吩咐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外殿里,她一手揉了揉眉心,一手撑着御案,就那么站了好一会儿。 转身离去时,手指不经意地扫过案上的折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弯腰将那些折子捡起,却在一堆明黄色中,意外发现了一本黑色的折子。 她好奇地打开,待看到里头的内容时,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许久后,她丢掉折子,双手捂脸,一弯晶莹自指缝间滑过,一道寂寥而隐含痛意的低喃声缓缓响起,“赵子楚,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第113章 先发制人 短短一日内,谢风华连续走了好几个地方,忙得脚不沾地。好在这个时候,她也没什么事情,几番折腾下来,却也发现了不少线索。 元旻舟见她早出晚归,不免多叮嘱了几句。孰料,她竟然以“不希望夫君太劳累”为由,将事情轻描淡写地揽了过去。 无奈之下,元旻舟也不再多言。 出征送行宴的时间,早已定了下来。 这日一大早,谢风华被元旻舟从被窝里揪出来,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便坐着马车朝皇宫赶去。 原定的计划是,上午是送行宴,下午谢风华就要带兵出征。 从时间上来看,安排得还是挺紧的。 不过,好在谢风华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倒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等他们来到霜云殿时,殿内已经热闹非凡。不少官员看到谢风华,连忙笑着迎上来,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热情。 谢风华少见的有耐心,在人群中谈天说地,好不快哉。 许久后,她才回了自己的席位,仔细打量起殿内的其他人来。 这次送行宴,来的是朝中五品官员及其家眷,一一扫过后,才发觉殿中有好几个陌生的面孔,心里不由得多留了几个心眼儿。 元夫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突然从旁说道:“我听说,此次皇上昏迷不醒,本该是皇后娘娘主持的送行宴。后来,北恒王特意去请了老王爷过来,其他人都羡慕咱们侯府能有此等殊荣。” “老王爷?”谢风华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好奇道,“母亲,您指的是,那位寄情于山水的清王爷吗?” 元夫人点头,偷偷指了下上首与北恒王相谈甚欢的白发老者,低声道:“正是那位清王爷。说起来,这位老王爷已经多年不出,能够请得动他,倒是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这很多人里,就包括谢风华。 前世,她也听说过这位老王爷。不过并没有了解得很多。 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在赵沛登基时,这位老王爷出了好大一把力,镇住了朝堂上各种各样的诡谲心思。 自那之后,这位老王爷就深居简出,从不过问朝堂之事。就算是宫宴,他也推辞掉,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 ——低调的,就跟不存在一样。 可如今,北恒王却将他请出山,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赵沛昏迷不醒后,谢风华对整个朝廷的人都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而北恒王虎视眈眈地候在一旁,却又狡猾地让人抓不到狐狸尾巴,实在是万分可恶。 她暗中偷偷打量着那位老王爷,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着一袭暗绿色锦袍,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沉稳大气。那眸光里偶尔闪过几缕精光,教人不敢小觑。 打量过后,她便收回了视线,心里蓦地沉甸甸的。 一个北恒王已经无比棘手了,若是再来个老王爷,事情可就更加复杂了。 正这么想着,殿外有人高声唱道:“皇后娘娘到——” 谢风华立即收敛心神,随众人迎接杜平飞的到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杜平飞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她厉目扫过,却恰好与谢风华的视线对上,四目相对后,她又很快将视线移开。 谢风华大略扫了她一眼,明眸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今日的杜平飞,居然盛装而来。却见她梳着牡丹髻,戴着凤飞九天如意玛瑙镂空冠,金色镶红宝石的凤凰振翅欲飞,与左右玛瑙翡翠相呼应,光泽万丈。百鸟朝凤朝服上的五色宝石熠熠生辉,象征着后宫之主的至尊地位。 她就那么缓缓走来,行走间,凤仪万千,风华绝代。 ——这样隆重的装束,像是在提醒什么,让人无法忽视。 殿内不少人皆屏住了呼吸,目光偷偷追随着她的动作。而北恒王府的那几人更是少见地绷着脸,个个都如临大敌。 谢风华见状,冷冽的眸光在殿内其他人身上来来去去,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直到杜平飞落座,众人才齐齐回过神来,看着上首那盛装打扮的杜平飞,眼里皆是莫名的神色。 而杜平飞像是没察觉到众人的异样,等众人落座后,才开口道:“今日是定北大统领领兵出征的日子。奈何皇上龙体欠安,这送行宴就由本宫和老王爷共同主持。只是,一想到要牢动老王爷大驾,本宫也过意不去了。” 老王爷连忙道:“皇后娘娘能想起老臣,那是老臣的荣幸。” 杜平飞点点头,眼里划过一丝满意。随即看向人群中的谢风华,淡淡道:“既如此,本宫也不多说了。还请老王爷为定北大统领赐行。” 在梁朝中,但凡是皇帝亲封的将士出征,必定会举行送行宴。宴上由身份显赫的皇室之人为出征将领赐行。赐行分为赐酒和赐虎符两项。 本来,这应该由赵沛来做。只是,他如今昏迷不醒,杜平飞又是女子之身,便也只能由老王爷来代劳。 老王爷念了谢风华的名字,在众人瞩目的视线中,谢风华走了出来,单膝跪地,从老王爷手里接过虎符,又仰头饮下赐下的酒,便也完成了送行宴的真正目的。 简单来说,也就是个形式。 谢风华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指纹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一颗心也跟着落回了肚子里。 本以为,会遭遇到各种阻挠,最不济也有人暗中使绊子。可临到此刻,才发现一切都进展得如此顺利。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么想着,她便看向北恒王,眸光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 她可不认为,这个人暗中做了那么多手脚,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估计是还有后招了! 果不其然,京兆尹突然走到大殿中央,字句清晰道:“皇后娘娘,老王爷,微臣有事启奏!” 杜平飞深知“后宫不可干政”,便也将目光投到老王爷那里,紧接着便听老王爷问道:“如今,皇上龙体欠安,本王就代为主事。只是不知京兆尹有何要事?” 京兆尹瞥了眼杜平飞的神色,不卑不亢道:“近日微臣接到了一桩案子,人命关天,特与此时呈报上天。” “什么案子?” “微臣得到消息,称武威侯府的小公子恶意杀人,致使太医院的李太医不治身亡。还请皇后娘娘和老王爷决断!” 谢风华闻言冷笑,好一个先发制人! 第114章 他说的都是屁话 杜平飞微眯起眼,沉默片刻后,忽而笑了。 那笑声清越动听,可落在众人耳中,却有股毛骨悚然的意味。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她忽然开口,“这么大好的日子,怎么还发生了这种事?” 殿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而京兆尹更觉头皮发麻,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紧接着,却见杜平飞那凌厉的眸光横扫过大殿,最后落在了谢风华的身上。谢风华心中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却又听她问道:“定北大统领,这可是你的送行宴,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谢风华只差没跳脚,暗暗瞪了眼杜平飞,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皇后娘娘,您可真是折煞臣了。此等大事,理应按照梁朝律法而定,岂有臣置喙的余地?” “听到了么?”杜平飞眼角一挑,冷冽寒光斜曳而出,话音陡然转冷,道,“既然涉及到人命,那就按照梁朝律法来。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本宫来教你?” 京兆尹脸上顿时青紫交错,硬着头皮道:“娘娘,此案关系重大,亟待找出背后真相。若是迟了,只怕会造成不利的影响啊!” 杜平飞嘴角衔笑,神色冰冷道:“说说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若是耽搁了一时,死了的人会活过来,还是活着的人会死去?” 京兆尹眼角斜了斜,像是豁出去了般,义正言辞道:“启禀娘娘,此案受害者为太医院的李太医,曾经也是御前侍奉皇上的。在这个当口上,公然有人对太医下杀手,足可见背后用心极其歹毒。若是不尽快查个水落石出,只怕会危害皇上安危,动摇江山社稷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其严重了! 可令人震惊的,不仅是话中的含义,还是京兆尹的胆量! 他居然真的敢说! 皇上昏迷不醒的消息,虽无法隐瞒,却也无人敢当庭置喙。否则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京兆尹不但这么做了,还是以这样近乎剑走偏锋的方式,逼得杜平飞不得不去回应。 若是不应,那世人会觉得这皇后行径可疑,莫不是在包庇罪犯?可若是应了,这也是个烫手山芋,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在众人看来,京兆尹倒是给杜平飞出了个难题。 谢风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北恒王,忽然叹息了一声。 北恒王的手段不错,可惜用错了地方。杜平飞若是那等眼界狭窄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十有八九会失了分寸。 只是可惜,杜平飞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岂会乖乖地任人给自己下套? 果不其然,杜平飞嘴角的嘲讽更浓了几分,凉凉道:“后宫不可干政,这是祖宗的规矩。本宫纵然忧心于皇上的安危,却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不过,今日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就算本宫不能过问此案,其他大人倒是可以的。依本宫看,就于此处,设朝堂,审重案。”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无数道目光齐唰唰地射向谢风华,似乎都在好奇她的反应。 而谢风华,却显得非常莫名其妙。 “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不免嘀咕道。 元夫人暗暗发笑,却凑过去,低声道:“他们估计是想看看,送行宴出了这等事情,你会是什么反应。” 谢风华更加觉得不可理解,可她也来不及辩驳,却见杜平飞已经安排好了一应事宜。 速度快得,几乎让谢风华以为,这正是她所期盼的事情一样。 就这么一瞬间,殿内已经安静下来。 老王爷端坐在京兆尹上方,左右各坐着元旻舟、北恒王、孙明远等朝廷重臣,单从架势上来看,可比三司会审要威严多了。 而杜平飞则在旁边寻了个位置,随意坐着,眼角余光偶尔掠过殿内,不时地流露出一线寒芒,教人不敢小觑。 各自坐定后,老王爷清了清嗓子,面容肃穆道:“虽然本王早已不问国事,可此案既然涉及到皇上安危,本王插手审问责无旁贷。现在就把人证物证都带上来吧!” 北恒王闻言,不禁皱了皱眉,给京兆尹递去一个隐晦的眼神。 京兆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命人将相关的犯人、人证和物证等带上来。 一阵锁链撞地的声响从殿外传来,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却见蒋宇手脚被锁链锁着,步履艰难地走了进来。 “我的儿啊……”武威侯夫人见到蒋宇,顿时惨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谢风华抿了抿唇,却在看到武威侯腾地起身的模样时,心头的诧异越来越浓重。 看这模样,武威侯府的人都不知道蒋宇杀了人。 是没收到消息,还是京兆府压根儿没告知他们? 她的目光在蒋宇身上扫视了一圈,待发现他精神还不错时,心中稍微安定下来。不管怎样,此事摆到明面上,未必就是坏事。 至少,那些腌臜手段,也不会出现在临时设立的“朝堂”之上。 ——因为,文武百官都不会允许! 北恒王野心勃勃地想要借此机会做筹谋。殊不知,有些心思见不得光终究是见不得光,一旦贸贸然地将它拉到太阳底下暴晒,反而方便了其他人行事。 就比如,杜平飞。 如今,可不就是作壁上观的悠然姿态吗? 许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杜平飞破天荒地冲她笑了笑,越发让她觉得事情变幻莫测。 她放松身子,靠在了椅背上,悠然自得地看着殿中的你来我往。 蒋宇跪下来,还没来得及跪拜上首那几人,这边京兆尹已经等不及地开口,“启禀老王爷,这殿中跪着的蒋宇,就是杀害李太医的凶手。多名人证都看见他对李太医施以暴行,最后一脚踩烂了李太医的脑袋。此等歹毒之人,务必要严惩,绝不能姑息啊!” 老王爷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模样,闻言只道:“蒋宇,你有什么话可说?” “有!”蒋宇龇一口白牙,阴森森地瞪着京兆尹,怒道,“我想说的是,他说的都是屁话!” 京兆尹顿时跳了起来,指着他,怒不可遏,“蒋宇!你放肆!居然污蔑朝廷命官!” 第115章 她的夫君,越看越帅 蒋宇呸了一声,冷笑,“污蔑?你敢说李太医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京兆尹自然不可能任他肆意攀咬,当场反驳回去,“本官行得端坐得正,岂容你随意颠倒黑白是非?蒋宇,杀人偿命。本官劝你还是乖乖认罪伏法,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武威侯夫人刚被掐醒过来,一听到“杀人偿命”这四个字,顿时又晕了过去。 谢风华瞧见这一幕,心中到底有些不忍,不禁开口道:“京兆尹大人,此事尚未有定论,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定北大统领,此言差矣。”京兆尹朝养心殿的方向拜了拜,义正言辞道,“既与天子相关,事无巨细,亦不能轻易让步。否则,乱象丛生,后患无穷。” 这番话,听来着实忠心耿耿。 可京兆尹到底存了挑衅的心思,一见殿中不少人都变得神色肃穆,那眼角眉梢也像是浸染了喜色,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岂料,谢风华从不将他看入眼中,头也不抬地道:“京兆尹大人,若是你能把眼里的得意藏好,兴许本大统领还会相信几句。没有伪装的本事,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起了一阵哄笑声。 京兆尹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理智突然神游到了九霄云外,等反应过来,手上一痛,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恼怒地抬头看去,下一瞬,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唐……唐世子……” “大人,定北大统领乃一介女儿身,行事难免有些猖狂。可你好歹是梁朝的顶梁柱,何至于跟一个小女子计较?”唐孟谦凉薄一笑,也不见他有多用力,谈笑间,已经将京兆尹拖了回去。 谢风华笑意逐渐变冷,眸光化作两把银色弯刀,嗖嗖地往唐孟谦身上招呼过去。 “唐世子,你这是看不起本大统领?”她凉凉地问道。 唐孟谦笑意微微僵硬,“定北大统领说是,那就是了。” 自从撕破脸皮后,双方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见面必毒舌攻击冷脸相待,恨不得将此前虚以委蛇的交锋都用这副面貌填补回来。 谁填补填得慢了,似乎谁就亏了! 若是以往,谢风华兴许还有心思陪他玩玩,可今日嘛…… 没心情! 见她没有再反唇相讥,唐孟谦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略一思忖,便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冷哼一声,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京兆尹孤零零地站着,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尤其在对上热气袅袅后的明眸时,心头一颤,不得不移开了视线。 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少惹为妙! 这么想着,却又听谢风华继续道:“蒋宇的为人,本大统领多少都有些了解,看着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等蠢事的。与其在这里争执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把朝堂腾出来,听一听老王爷等人的决断。” 京兆尹气得肝疼,“定北大统领,请你慎言。本官所言,皆有人证物证,可不像某些人那样,凡事都是靠张口白牙胡说一通。” “呵……”谢风华眸光一凛,目露寒芒,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京兆尹,直到把人盯得额头冒冷汗,才凉凉道:“你这么急着要给蒋宇定罪,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京兆尹觉得胸口又疼了几分,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北恒王的神色,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一次受制于人,他认了! 见他就这么偃旗息鼓,谢风华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儿,目光在北恒王身上逡巡了一圈,却也没有再穷追猛打。 这一段插曲,看似不起眼,却也让有心之人看清了谢风华的态度和殿中的局势。 而这,也正是谢风华的目的。 老王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谢风华身上划过,重又看向殿中的蒋宇时,语气似乎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接下来,就是审讯。 还没等老王爷开口,北恒王已经冷冷道:“京兆尹,你既然状告蒋宇故意杀人,可有什么证据?” 京兆尹似乎就在等这句话,闻言便挑衅地瞥了眼谢风华,随即道:“启禀王爷,请允许下官传人证!” “传!” 很快就带了人证上来。 谢风华大略扫过,随之闭上了眼睛。 这些人,应该不足为惧。 一群衣着朴素的人被带到大殿中央,行礼过后,便低垂着头,诚惶诚恐地说着话。 “奴才看到这位公子踢了老爷一脚……” “就是他,他踩了老爷的脑袋……” “他还把少夫人的尸体抱走了……” “他按住少爷的头往地上磕,少爷晕了过去……” 你一言我一语中,在场的人很快就将事情的经过串了起来。只是,碍于上首那几人庄严的神色,其他人也不敢私下议论。 老王爷皱着眉头,暗含精光的视线在那些下人身上来来去去,半晌后,才重新看向蒋宇,沉声道:“蒋宇,你有何话可说?” “王爷,请容末将问他们几句。”蒋宇嘴角衔着冷笑,尽管被京兆尹以“嫌疑犯”的由头缉拿,可依旧不改自称,端的好气魄。 京兆尹心里有些发怵,却不得不梗着脖子怒喝,“蒋宇,众目睽睽之下,你不要以为能够颠倒是非黑白。” “大人,你在慌什么?”蒋宇嗤笑,微挑的眉梢里暗藏着淡淡的讥诮,话音陡然转冷,喝道,“黑即是黑,白就是白,末将只是一介粗人,可没有大人舌灿莲花的本事。” “噗——” 突然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众人看去,却见谢风华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正满含讥讽地凝视着京兆尹,讥笑道:“本大统领竟不知,掌管天京事务的京兆尹,何时还管起了旁人的嘴巴了?” 京兆尹脸色涨红,愤恨难平。 北恒王向来与她不对盘,闻言便道:“定北大统领此言差矣。既然事关皇上安危,就应该从严审理。京兆尹也是忧国忧民,生怕放过任何一只漏网之鱼。可让本王不解的是,定北大统领又为何要出言讥讽?莫不是觉得,为人臣子不该关心圣上安危?”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突然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道:“也对。如今,定北大统领的虎符已经到手,出征已是事实,自然就不需要……” 这番欲言又止,倒是用心歹毒,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她往“乱臣贼子”的方向靠去。 谢风华正欲说什么,却被元旻舟抢先了去,“北恒王家住在海边的么?为何管得这么宽?不仅忧心皇上龙体,还关心将士出征百姓疾苦。知道的人,会觉得您勤勉忠君。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您志在天下,坐揽了皇上的权利呢!” 北恒王顿时拍案而起,“定远侯,你……” “看来本侯说中了北恒王的心事了?”元旻舟朝他拱手,佯作不好意思道,“惭愧惭愧。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如今才发觉王爷的远大志向。等皇上醒了,本侯定然会如实呈报,也可以试着为王爷争取下忧国忧民的权利……” 北恒王一口气堵在胸口,恨不得将那张脸撕烂。 这个人,似乎在说笑,却又无处不藏针,稍不注意就被扎得鲜血淋漓。 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他暗暗掐了掐掌心,疼痛使脑袋清醒了些,老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让步道:“定远侯说笑了。你才是咱们梁朝不可或缺的栋梁啊!” 说完,他便狠狠灌下一杯酒,不再言语。 元旻舟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您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又何必如此谦虚?此前听闻皇统领您与唐世子留在天京时,本侯还想着,您父子俩是否会有不习惯的地方。如今看来,却是本侯杞人忧天了。” 北恒王眉心一跳,感觉着他唇齿间的敬称,莫名有股不好的预感。 须臾,他硬着头皮问道:“定远侯的意思是?” “没什么,”元旻舟眉梢微挑,笑意凉凉地道,“本侯只是感慨下北恒王本事超群。这才在天京里待了多久,就已经与京兆尹如此熟稔了。早知道你倆有这关系,这个临时的朝堂又何必设起来……” 殿内众人齐齐变色。 饶是宠辱不惊如北恒王,也忍不住心里怒骂一句——奸诈! 他不过就怼了下谢风华,至于逼迫到这个份儿上? 当然,他若是看到某人那温情宠溺的眼神,就会知道,这样做非常有必要! 谢风华捂着肚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的夫君,真是帅! 唐孟谦不忍老父被人欺负,试图以旁观者的身份道:“定远侯,此言差矣。北恒王府承蒙天恩,留守天京,自然不能辜负皇上的期望。今日,大家既是同为命案出力,又何来关系亲疏之说?” “唐世子是这样想的?”元旻舟笑道。 唐孟谦拧着眉头,回答他,“的确如此。定远侯可是觉得不妥?” “自然不是。”元旻舟夹着酒杯,姿态里尽显风流贵气,语气似乎也缓和了一些,“本侯只是觉得,关系亲厚并非坏事。可别用错了场合。否则,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唐孟脸色有点僵。 而北恒王早已恢复了以往的高深莫测,可细看之下,还是能窥出些许不甘。 他暗自咬牙,却不得不附和,“定远侯所言极是。一切都是本王草木皆兵了。不过,这也是出于对皇上安危的考虑,皇后娘娘想必也能谅解的吧?” 杜平飞好戏正看得上头,闻言愣了愣,笑道:“那是自然。” 见状,谢风华立即舒舒服服地靠回到椅子上,微微眯起眼,神情里有着不合时宜的慵懒,像极了得到抚摸心满意足的小猫咪。 一直以来,她都想亲眼见识下,元旻舟舌战群儒的本事。 可惜,等不到这个机会。 今日,从头到尾听下来,还真是大饱眼福了。 谁能想到,竟连北恒王父子都在他手里讨不了好! 而本来,北恒王想要凭借一群下人的话来定蒋宇的罪,最后却被元旻舟牵着鼻子绕了好大好险的一个圈。不仅差点丢掉了北恒王府“忠君爱国”的贤名,还傻乎乎地回到了原点。 真是让人看得身心舒畅! 她的夫君,可真是越看越帅! 而这时,蒋宇突然收敛了心神,周身的气势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眉眼清隽却暗含凛冽,像风雪中挺立的青松,接受风霜雨雪的洗礼后,蜕变成长;又像吊儿郎当的邻家少年郎,褪去青稚的外袍,披上狼人的盔甲,剑光所指,便是远方。 谢风华暗暗叹气,仰头饮下一杯酒。 这世间的成长,从来都是不经意、却又痛彻心扉的。 熬过去,就是康庄大道;熬不过,就是无尽深渊。 而蒋宇感觉自己正走在黑暗的深渊里,万般滋味都聚于八个字上。 爱而不得,生离死别。 不久前,曾经被他放在心尖儿的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人世。而她尸骨未寒,却还要遭受这些卑贱下人无中生有的羞辱。 他心痛! 一痛,就想发泄! 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一脚踩在脚边小厮的肩头上,龇牙咧嘴道:“你何时何地看到我踢了李太医?” 那小厮不明就里,下意识就回道:“李府……昨天……” “我踢了几脚?” “一脚,不,两脚……” “到底是几脚……” “两脚……奴才肯定是两脚……” “踢在哪儿了?” “在胸口!”那下人面色惨白,头始终都抵在了地砖上。 因为,蒋宇不允许他抬起来。 京兆尹闻言,当即冷笑,“蒋小公子,你就算问完这里的人,得到的答案还是一样。杀人偿命,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蒋宇斜了他一眼,眸光像是淬了锋刃,尖锐刺骨,又带着浓浓的不屑,“你急什么?这些人证,可都是你费尽心思才找来的。总要让我问完吧?否则,谁知道,这些人有否收到歹毒之人的授意,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京兆尹只当他在垂死挣扎,阴毒一笑,并不说话。 一连问了好几个下人,得到的结果几乎没有差别。 这个时候,殿内的气氛开始不对劲儿了。 武威侯几次想要走出来,打断蒋宇的动作,可每次手撑着桌子时,就会接到来自蒋宇的眼风,半直起的身子不得不坐了回去。 他看得出来,这个儿子显然已有了主意。 若是冒冒失失地冲上去,说不定还会打乱他的计划。 此时此刻,他所能做的事情,最大就是成全。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谢风华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日,她处理了不少事情,可唯独这件事,被元旻舟截了下来。她想着,虽然北恒王要打李府下人的主意,可元旻舟主动将事情拦下来,肯定会有别的打算。 是以,她并不插手其中的部署。 她对元旻舟有股莫名的信心,可当听到那差不多的供词时,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怒从中来。 这些所谓的“人证”,早已被控制住,不然不会如此统一的口径。 刀锋般锐利的眸光快速地扫过去,不经意间撞上元旻舟自信的眸光时,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既然有安排,她只需等着看好戏! 就在这时,蒋宇走到一名中年妇女的跟前,蹲下身,仔细地打量了下,终于认出那是当日给陆婉容接生的稳婆之一。 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呢?你又是怎么说?” “老奴……老奴……”那稳婆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可声音透露出的却是畏畏缩缩的语气。许是真的心中忌惮,她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蒋宇见状,也不抱任何希望,转过身,却听她突然道:“蒋小公子,你是好人,少夫人也是好人,好人是不应该遭受这等罪罚的。” 众人齐齐大惊,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 而京兆尹本来还跪着,闻言猛地转过身,正欲有什么动作,却被蒋宇一脚踩在了手背上。 啊的惨叫一声,京兆尹面色痛苦,睚眦欲裂。 一片嘈杂中,蒋宇冷笑不已。 好人? 如果能够救回容容的一条命,他宁愿不要做什么好人! 这世上,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尽管得到了稳婆的这句话,却不足以说明什么。是以,他也不抱希望,膝盖一弯,直挺挺地跪下去,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近乎死寂的绝望。 可在他开口前,那稳婆又继续道:“老奴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既然问起了,老奴不能昧了良心。否则,等到了地底下,老奴该如何去面对少夫人?老奴说,老奴什么都说……” 她磕了几个响头,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缓缓道来:“老奴姓李,本是李府安排给少夫人的稳婆。那日,少夫人动了胎气,提前生产,老奴亲眼见到这位蒋小公子如何帮忙,使得少夫人顺利生下小少爷的。可是,少夫人命薄,还没能看到小少爷一眼,就离开了人世。” “这倒是个见义勇为的人。”杜平飞突然说了句。 京兆尹张嘴正欲说话,却又听杜平飞道:“你还知道什么,继续说下去。” 李氏抬头看过去,只一眼,魂儿差点飞走了。 她从未见过这么重威势的女人,头垂得更低了些,继续道:“之后,李府的少爷就赶了回来,并且污蔑蒋小公子与少夫人有染。蒋小公子被他激怒,便也撞了他的头,将他撞晕了过去。” 京兆尹当即大叫,“你这毒妇,居然敢肆意攀咬……你唔……” 他喉咙突然被塞进了什么,堵得满脸通红,双手掐着脖子,一阵接一阵地咳起来。 唐孟谦见状,连忙命人给他拍拍后背。片刻后,他吐出卡在喉咙里的硬籽,整个人才稍微缓了过来,却有人嫌弃道:“吵死了!” 京兆尹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敢情刚才那喉咙里的硬籽,还是她的杰作? 唐孟谦欲要追究,却见北恒王对他摇了摇头。他不得不握拳,心里默默念了几句——大局为重。 而京兆尹也没敢追究硬籽的由来,艰难地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就在这时,北恒王突然问李氏,“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奴,老奴知道。”李氏低着头道,“正因为知道,老奴必须要站出来澄清一切。蒋小公子是个好人,不能平白遭受了这般恶意的诬陷。” “那么,你怎么说?”北恒王指着另外一名稳婆道。 那稳婆姓王,被他那么一指,身子不禁抖了抖,随即道:“启禀贵人,李氏所言并非实话。当时,这位蒋小公子态度嚣张,并且扬言要让李少爷为少夫人赔命,这话谁都听见了。贵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其他在产房伺候的人。” 北恒王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些诡异。 按理说,既然对方刻意留下了李氏这个破绽,必然会将后路留好。威胁到李氏存在的人,相关或者不相关的,都要清理干净。 可如今,为何会有王氏的存在? 这模样,倒像是在等着什么。 可在等什么? 他的目光在那对狡猾夫妇上溜过一圈,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正狐疑间,却听杜平飞道:“依本宫看,这霜云殿里也待不下这么多人,还是免了吧。只是,你们既然同处一室,其中必然有一个人是撒谎的,那么到底是谁呢?” 李氏当即磕头:“老奴字字属实,绝对没有撒谎。还请贵人明察。” 而王氏也不甘落后,当场积极地表态。 杜平飞扫过一眼,又继续道:“你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所以最好说出实情。否则,本宫立即将你们拖出去砍了。” “皇后娘娘,你难道要屈打成招吗?”北恒王怒道。 杜平飞莞尔一笑,“北恒王言重了。这哪里算是屈打成招?本宫只是在为你们提供便利,这样也能早日查出真相。难道北恒王不希望尽早水落石出吗?” 北恒王自然不敢说不是,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句。 而那两个稳婆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短暂的沉默后,李氏居然骂道:“王氏,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啊!少夫人对你不薄,你为何要昧着良心说谎话?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王氏当即反驳了回去,“你胡说什么?少夫人尸骨未寒,你岂可昧着良心,犯下此等大错?” 于是,独属于两个市井妇人的撒泼就这么开始了。 一开始,众人还觉得新奇,再听便觉聒噪,听多几次就有些不耐烦了,齐齐朝老王爷看去。 老王爷正欲喊停,突然有人问了一句,“王氏,谁指使你这么污蔑蒋小公子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王氏下意识就回道。 京兆尹痛苦地闭上了眼。 刹那间,殿内鸦雀无声。 第116章 反转不转,乱象皆乱 王氏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面无血色。 北恒王见状不妙,当即怒道:“你这恶妇,居然信口雌黄。来人,把她拖下去!” “慢着!”杜平飞立即出言阻止他,“北恒王,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又何必赶尽杀绝?何不让她把话说完?” 北恒王岂会看不出她的用意? 如今,分明是有人故意挑起两个稳婆之间的争执,才会给人可趁之机。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对答,可坐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是以,他也只能顶着各种各样的视线,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道:“皇后娘娘,这等狡诈小人,说话亦是前后矛盾,实在有辱圣听。理应仗毙!” 杜平飞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地道:“北恒王,等她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再决定如何处置,不是更好?你这么心急,很容易让人多想啊!” “就是啊。只是个稳婆而已。刚才还说不要草木皆兵的,怎么这会儿就变了?”谢风华也跟着落井下石。 两人的视线于半空中交汇,却又很有默契地移开。 北恒王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杜平飞走到那两名稳婆面前,抢先开口问道:“王氏,你可想清楚了?若是现在把背后指使你的人说出来,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你不说,很快就要人头落地。”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王氏身子趴伏在地上,涕泪横流,指着京兆尹道,“是他,是他让我说谎的。我如果不说,他就要杀了我的家人。” 京兆尹当即怒道:“你胡说!本官何曾这么说过?” 似乎知道杜平飞的针对,他转过身,朝座上的老王爷磕了磕头,义愤填膺道:“请王爷为下官做主啊!下官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岂容这些贱民肆意污蔑?” “状告蒋宇杀人的人,是你;亲手拿出人证,却被人证状告的人,也是你。京兆尹大人,你不能因为形势不利于自己,就想要逃脱罪责吧?”谢风华见缝插针道。 京兆尹吃人般的目光倏地盯住她,冷冷道:“定北大统领,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谢风华呷了一口酒,一脸无辜,“本大统领只是实话实说……” “你……”京兆尹想起这个人的本事,顿时噤若寒蝉。 他别过头,没再看谢风华。 他害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冲上去,将她的脸撕成粉碎。 而杜平飞无意理会他们的争执,也没有趁势逼问王氏,反而是问起了其他战战兢兢的人,“你们呢?又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还在犹豫。 谢风华见状,又加了一剂猛药,冷冷道:“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落入众人的耳中,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腾腾杀气。 那些人本来就心理脆弱,此刻被她这么一恐吓,便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也就是到了此刻,众人才知道,何为贼喊捉贼,那看向京兆尹的目光里满是讥讽之色。 京兆尹趴伏在地上,心中生出一股绝望。 他不明白,本来安排得好好的,为何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向北恒王求救。 一来,事情闹成这样,北恒王说不定心里也记恨着他。二来,还有那么多人盯着他的动作,若是被人联想到了什么,那可就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谢风华见状,眼里划过一丝可惜。 却见那眸中狡黠流转而过,她慵懒随性的声音随之响起,“本大统领觉得,京兆尹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去指使这些人犯下这等大错吧?” 众人齐齐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为京兆尹说话。 杜平飞同样有片刻的怔忡,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眸光流转间,尽是阴谋和算计,“京兆尹,是这样的么?” 京兆尹早已吓得没了三魂七魄,骤然发现有了反转,脸上颇是不敢置信。 循着声音抬头,他看到杜平飞那双明澈的眸子,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对,对,的确是这样。下官肯定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杜平飞嫣然一笑,“本宫也觉得,你不会这么做。想必也是受人指使。你只要供出你背后之人,那本宫就可以网开一面。” 北恒王差点就咬碎了一口白牙。 原来,他们等在了这里! 可若是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如愿以偿,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紧接着道:“京兆尹,此事关系重大,你若是知道什么,务必要如实招来。否则,若是冤枉了好人,那就是为人臣子的不对了。” 京兆尹本来还有些动摇,可听到这话,身子狠狠一僵,心中无比挣扎。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这么想着,他绝望地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杜平飞见状,意有所指道:“京兆尹,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将功赎罪,才能有一线生机。” 淡淡的语气里,满是威胁和警告。 京兆尹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般,额头抵着地面道:“皇后娘娘,刚才情急之下,下官说了谎。其实,并无人指使下官。一切全因下官猪油蒙了心。下官自知有罪,也不敢为自己辩驳,心甘情愿接受处罚。” 殊不知,他这么说出来,北恒王父子突然就松了口气。 而杜平飞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你这是打定主意,要为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了?” 无论她如何说,京兆尹都像是死了一样,不作任何解释。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僵持了起来。 谢风华暗自叹气,若不是不想功亏一篑,她才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杜平飞。可眼下这情况极为棘手,京兆尹一口咬死是自己所为,谁都拿他没办法。 看来,还是需要她出手。 思及此,她放下手中的酒杯,突然道:“虽然京兆尹已经承认,今日李府这些下人上殿指证,是受了他的指使。可事情看来并非如此简单。若是想要找出幕后的主使,只需要查出这几日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再顺藤摸瓜,说不定会有头绪?” 这话落入京兆尹的耳朵中,无异于催命符咒。 他已经认命,可若是就此伏诛,说不定还能保得一家老小安然无恙。若是让文武百官得知此事与北恒王府有瓜葛,这个灭顶之灾恐怕也逃不掉了。 是以,不管如何,他都必须要出来背下这个锅,“定北大统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就这么针对我?此事我一人承担,也请你们不要牵累无辜人。” 谢风华冷哼道:“怕就怕,你一个人承担不起。我的人曾经在李府后院的巷子里,看到京兆尹与唐世子交谈甚密,而且时间恰好在李府出事的当天,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唐世子,你难道不想要解释什么吗?” 唐孟谦心头一紧,继而道:“定北大统领,你这话说得极其好笑。你说,本世子与京兆尹私下见过,可有人看见了?” 谢风华抿了抿唇,眸光暗沉。 如此笃定的神色,还真是滴水不漏。可惜了,在彼此都准备充分的情况下,知己知彼就显得尤为重要。 想起长影提起的事情,她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杜平飞,“皇后娘娘,你以为如何呢?” 杜平飞似笑非笑道:“本宫也很愿意去相信唐世子的清白。可不巧的是,前不久听戏时,恰好听到了那么一段戏曲,觉得颇是适合你。”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她的话题为何会转变得这么快。 而唐孟谦心中打鼓,不敢胡乱说话,只是眸底深处的惊惧和恐慌,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思。 不多时,萧遥带着一对男女走了进来,冲杜平飞行礼后,便不再说话。 杜平飞扫了他俩一眼,继而道:“你们都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 “是。”那对男女连忙应声,紧接着张嘴说话。 一听到两人的声音,霜云殿内的人脸色大变。可当听到对话的内容时,众人更是惨白如纸,恨不得立即从此处消失。 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活得不长久! 他们为何要来遭受这份罪? 谢风华听着,思绪有些恍惚。恍惚间,想起了早上她与元旻舟的对话。 “……今天的事,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有问题。虽然我只是插了点手,可真正出力的人是杜皇后,就算为了萧遥数日奔波的辛劳,她也不会允许这出戏有任何的闪失。” 如今看来,这个女人还巴不得他们有闪失,进而抓住把柄趁势打击呢! 等回过神来,殿内的男女对话已经结束,可众人静若鹌鹑,还未从那些对话中惊醒过来。 而北恒王父子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只是在看着那对男女时,带着难以掩饰的腾腾杀气。 只一眼,谢风华就知道,这肯定是唐孟谦和京兆尹的私下动作。可杜平飞会有这样的后招,简单又粗暴地打了北恒王府的脸,不得不说很解气。 她抬眸看去,却见杜平飞正娉婷而立,凤袍在身尽显威严,硬生生将她眉眼间的娇媚压下去了几分。 许是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那点了朱红的唇微微勾起,眸光流转间,尽是潋滟之色。 实打实的,蛇蝎美人啊! 过了一会儿,杜平飞便看向唐孟谦,问道:“唐世子,这出戏如何?” “好是好,可惜凭空捏造,登不上台面。”最初的震惊后,唐孟谦也冷静了下来,更不会傻到去承认这样的事情。 他就咬定一点——虽不知杜平飞是如何知晓这些对话的,可他笃定并无确切人证,就算是皇上醒着,也不能拿他怎样。 至于那些对话,也只能当做谣言。 可惜,他低估了杜平飞的耐心和本事。 许是早就想到他的反应,杜平飞竟然笑了起来,淡淡道:“唐世子还真是嘴硬。可惜,有时候嘴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皇后娘娘有何指教?”唐孟谦心头窝着一团火,却碍于杜平飞的身份,言行举止都可疑收敛起来。 只是,短短几句话,已经让他压制的情绪濒临爆发。 杜平飞似笑非笑地摇头叹息,却是问向一旁的北恒王,“王爷也是这样想的?” 北恒王脸色发黑,语气不善道:“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如就此作罢?否则,若是最后求证出来,是个误会,岂不是伤了君臣的和气?想必,皇上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却是把赵沛搬了出来! 可杜平飞既然打定主意要针对他们,自然也不会被区区威胁所阻拦,只道:“北恒王此言差矣。若是皇上醒着,想必也不希望君臣猜忌。所以能说清楚,自然是要说清楚。” 说着,她给萧遥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便见萧遥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随手翻了翻,斜眼看向那父子二人,嗤笑道:“北恒王既然心心念念着君臣关系,那么,本宫这么做,也不算过分。这份东西,你不妨好好看看。” 说完,她随手一抛,恰好抛到了唐孟谦的面前。 他伸手接过,待看到上头的内容时,双手一抖,那册子就落到了桌上。 “不,不可能……”他喃喃地说了一句,而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腾地起身指着杜平飞怒喝,“皇后娘娘,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杜平飞莞尔一笑,冷冷道:“唐世子切勿动怒。这里虽说是私设的朝堂,却也要保持肃静。刚才给你看的,想必你也满意,接下来不知道你可愿意招供了呢?” 唐孟谦握了握拳,煞气喷薄而出。 此刻,他似乎也忘记了各自的身份,隔着不远的距离与之对望着,内心里极为挣扎。 北恒王生怕他吃亏,连忙走到他身旁,伸手想要拿那本册子,却被他躲开了去,不由得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此事与咱们无关,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何必落人口舌?” 唐孟谦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也希望事情变得简单。可这份册子上,毫无遗漏地记录了北恒王府私下里的各种动作。 随便传出去,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怎么都没想到,杜平飞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儿,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等威胁之举。 为今之计,就是将这些东西都压下来。 可从杜平飞的神色来看,就算要压下来,也是要他们付出代价的。 一时间,他觉得手中的册子无比烫手,却又不得不拿着,更怕露出端倪被人瞧见。脑袋里那短暂的空白后,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弊,咬牙道:“皇后娘娘,不是我的罪名,我也是不会认的。可既然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我也愿意从旁支援,以便尽快找出真相。” 这便是变相地表示,愿意配合审问? 得知这个讯息,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并且对那本凭空而来的册子越发好奇起来。 不用想都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东西,不然唐孟谦不会做出这样的让步。 是以,包括谢风华在内的众人都很好奇,那册子里写的是什么。 而北恒王已经傻了眼,只差没揪着他的耳朵质问,“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朝堂,又有老王爷坐镇,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非得这样……” 唐孟谦心里哭嚎,却不能当面说起册子里的事情,不得已硬着头皮道:“父王,儿臣自有分寸。您就放心吧。” 说完,他便重新看向杜平飞,问道:“皇后娘娘,请问何时开始?” “现在就可以。”杜平飞递给萧遥一记眼神,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声音威严道,“今日之事,已有定论。唐世子愿意配合刑部审讯,其他人就各回各家吧。但有一点,你们要记住。今日在这里听到的任何事情,都不允许轻易说出去。否则,本宫决不轻饶!” “是……”那些人连忙诚惶诚恐道。 之后,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而萧遥也走到唐孟谦身边,冷冷道:“唐世子,请让奴才护送您去刑部。” 唐孟谦斜眼看他,随即给北恒王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便高昂着头,大步走了出去。 一时间,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杜平飞像是没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般,缓缓转过身子,冲老王爷道:“让皇叔见笑了。” 老王爷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副那稳坐泰山的模样。 他知道,起初将他推出来,只是无奈之举。当看到杜平飞出来说话时,他便知道,那所谓的“后宫不可干政”,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这个皇后,年纪轻轻,倒是玩的一手好手段。 想起皇上的处境,他心中稍微安定,并不觉得杜平飞的强势是坏事,是以也不去追究这些细节。 而除了他之外,这殿里也没人有资格追究了。 杜平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京兆尹的身上,冷冷道:“来人,把这个用心歹毒之人,打入天牢,听候审问。” 御林军立即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京兆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去。 “等等!”却不想,北恒王开口阻止了起来,“皇后,后宫不可干政。你要发落朝廷官员,似乎已经逾矩了吧?” 杜平飞冷笑,“北恒王是觉得,本宫没有这个权利?” “正是。”北恒王点头,目光阴鸷,“据臣所知,前有祖宗规矩,言明后宫不可干政。后有皇后欺君犯上之嫌,更是不宜插手朝廷事务。” 杜平飞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到了最后,竟然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只是,那眸光中寒芒点点,瞬间就将浮于表面的笑容悉数驱散。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随之问道:“北恒王,就算唐世子遭受了牢狱之灾,可你也不能将脏水往本宫身上泼吧?这欺君之罪,又是从何说起?” 北恒王似乎就在等她的这句话,闻言便道:“皇后娘娘做了什么,难道心里不清楚?何须旁人提醒,丢了脸面?” 这并不是一个臣子对当朝皇后该有的态度。 可杜平飞似乎也不想追究这个,而是揪着他那句“欺君犯上”不放,语气凉凉地道:“北恒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随意攀诬一朝皇后,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臣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也有证据。”北恒王索性豁出去,语气十分不客气,“刚才皇后唱了那么久的戏,想必也累了,不如来听听臣的戏。” 说着,他冲身旁的太监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见那太监快步出去,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战战兢兢的男子。 ——赫然便是消失不见的李祥。 北恒王指着那李祥道:“皇后娘娘,可认得此人?” “北恒王,你把本宫当成了什么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本宫的眼?”杜平飞沉下脸,眸色深邃如渊。 北恒王以为她心虚了,迫不及待道:“既然皇后说不认识,那么让臣来告诉你吧。此人是李太医的儿子,前不久李太医被人杀害,他也被人暗中追杀。若非命大,此刻早已是地狱里的一缕冤魂。” “所以呢?”杜平飞笑容依旧,心头却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北恒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皇后可知道,他为何会遭到凶手的追杀?那些凶手又是谁人指使的?” 杜平飞讥讽一笑,语带警告,“难不成北恒王知道?” 像是没察觉到她的警告般,北恒王指着李祥,面沉如水,“说起来,李府的命案,还真与皇后娘娘脱离不了干系。皇后娘娘,你命人追杀李太医的儿子,目的又是什么?” 杜平飞脸色一变,当场厉喝,“简直是一派胡言!北恒王,众目睽睽之下,你恶意污蔑本宫,居心叵测……” “皇后!若臣居心叵测,那你又算什么?”北恒王从袖中掏出了一把药草,脸色阴沉如地狱嗜血修罗,直教人不寒而栗。 第117章 胡搅蛮缠 杜平飞见到那把药草,脑中飞快地划过什么。 紧接着,眸中骤然聚起一股风暴,下意识就看向静坐不语的唐贤妃。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唐贤妃缓缓抬眸,唇角衔着的笑容凉薄而冰冷,丝毫不见平日的娴雅端庄。 杜平飞隐约觉得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可眼下突然被北恒王刁难,她也只能暂且抛下那些念头,暗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不能自乱阵脚,而是必须牢牢把握住主动权。 思及此,她神色紧绷,怒不可遏道:“北恒王,本宫念你昔日劳苦功高,不欲与你起争执。可你倒好,三番五次地想要将脏水往本宫身上泼,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叵测之人,应该是皇后娘娘吧?”北恒王嗤笑一声,指着李祥道,“你既然认得这把药草,想必也很清楚李太医的死因了。” 杜平飞眸中淬冰,却没有说什么。 似乎也不指望她能回答,北恒王心中稍定,继续道:“皇后娘娘,满朝文武都在这儿,你又何必冥顽不灵?你这么做,可对得起养心殿里昏迷不醒的皇上?” 殿中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现在,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听不懂这些对话了。 谢风华眸光一闪,突然开口,“北恒王真是好大的威风。虽说皇上不曾出席,可你也不能这么质问皇后吧?” 经她这么一提醒,其他人终于知道那股古怪感从何而来了。 问题就出在北恒王的态度上! ——质问! 一个异姓王,居然敢对当朝皇后咄咄相逼。 本来老王爷还闭目养神着,听到这话,顿时睁开了眼睛,不悦道:“唐老弟,众目睽睽之下,注意些分寸。” 算是变相地给了警告。 北恒王暗道不好,脸上红白交错。 虽说老王爷手无权势,在天京皇室权贵中声名极佳。刚才却得了谢风华的提醒,突然站出来维护杜平飞,无异于让他骑虎难下。 他下意识地瞪了瞪谢风华,眼睑微垂,遮住眸中浓浓的恶毒之色。 不是说这两个女人不和吗? 为何谢二还屡次出手,替杜平飞接触及了困境? 眼看不少古怪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北恒王暗暗咬牙,不得不将外露的气势收敛了些,随即道:“皇后娘娘,你又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 “呵……”杜平飞忍不住冷笑,“你口口声声都说本宫手上沾了人命,何不一次性拿出你的证据来?这般胡搅蛮缠,以为就能将无中生有的罪名扣到本宫的头上?北恒王,谁给你的胆子?” 北恒王被她当众扫了面子,再也顾不得什么,当场怒道:“皇后,这个时候就想要撇清干系了?你派人去刺杀李祥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被揭穿的一天?你让李太医拿这把药草陷害唐贤妃时,可有想过皇上至今还昏迷不醒着?” 到了此刻,杜平飞若是再没明白北恒王的用意,那半辈子都白活了。 本以为,她已经吩咐下去,尽量小心谨慎了,可还是抵不过此刻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 什么刺杀李祥、药草陷害,都是无稽之谈。 突然间,她就沉下心来,冷冷问道:“既然你这么不依不饶,那本宫也奉陪到底。说吧,既然你说本宫刺杀李祥,用意何在?” 北恒王眸光闪了闪,抓紧时机道:“自然是因为李祥知晓了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皇上昏迷当晚,你带了李太医前去找唐贤妃的麻烦。却不想,被唐贤妃发现你要谋害皇上的证据……” 杜平飞立即打断他的话,“你说的证据,该不会就是手中的这把药草?” 唐贤妃却惊叫道:“皇后娘娘,这难道不是你安排的?那晚,你还特意嘱咐李太医,一定要仔细查看,否则就是误了你的大事啊……” 对于这种低劣的伎俩,杜平飞也不屑于搭理,只是问北恒王,“时间有限,北恒王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这么故弄玄虚?误了定北大统领出征的时辰,你可担待得起?” “就是!北恒王爷,你说了那么多,怎么还没说到重点上?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可过意得去?”孙明远脸上露出一丝不耐,道。 北恒王眸光一沉,略一思忖,说了出来,“皇后娘娘,李太医知道你谋害皇上的秘密,你就要对他赶尽杀绝。只是,李太医回府后,与李祥提起了此事。你害怕被人知晓,不惜对李祥赶尽杀绝。” “噗——” 话音刚落,谢风华却突然大笑出来,那目光落在北恒王的身上,就跟看傻子一样。 第118章 有孕 谢风华对北恒王府这几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自诩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有人能颠倒黑白到这个程度的。 在她看来,北恒王等人的处境,还远远没到胡搅蛮缠的地步,怎么这会儿看来却像是自乱阵脚?难不成,唐孟谦的被迫就范,已经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同样的疑惑,也从杜平飞的心里快速划过。她特意看了看唐贤妃,片刻后,才嘲讽笑道:“北恒王,本宫敬你为梁朝功臣,不想与你多番争执不休。可这并不代表,本宫可以容忍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颠倒是非黑白。” “若是皇后娘娘心中无愧,何不趁此机会说个明白?”北恒王依旧固执己见道。 杜平飞也没了那份耐心,问道:“那么,你的证据呢?” 北恒王指着李祥道:“李公子,把你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吧。” 李祥骤然被点名,身子跟着抖了抖,脑袋似乎垂得更低了些。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 前一阵子,梦里还有美人富贵,醒来却身陷囹吾,不得自由。 来这之前,有人告诉他,务必要乖乖听话。他自觉无力反抗,也只能应了下来。 可谁又能想到,这谎话竟然要撒到当今皇后娘娘面前? 一想到可能面临的下场,李祥的身子又剧烈地颤抖起来,几次张嘴,却都说不出话来。 杜平飞见状,嘲讽一笑道:“北恒王,这就是你的人证?难道是因为害怕做伪证而心虚,不敢开口了?” 北恒王恶毒的目光顿时射向李祥,沉声道:“李公子,无需惊慌。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尽管当场说出来。这里坐着的都是朝廷重臣,肯定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李祥暗暗咬牙,头一磕,颤抖的声音随之响起,“草民见过诸位大人。草民的爹本是宫中的太医,不久前,回到府里,曾经跟草民说起了一件事,兴许与皇上昏迷不醒有关。” “什么事?”孙明远急道。 李祥继续道:“父亲说过,在皇上昏迷不醒之后,皇后娘娘曾经带他去贤妃娘娘宫中搜查,并且嘱咐他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北恒王瞥了杜平飞一眼,追问,“什么分内之事?” “是……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指示,将陷害贤妃娘娘的证据,悄无声息地安排进去。等皇上醒来后,便将谋害皇上的罪名扣到贤妃娘娘的头上。”李祥的身子趴伏在地,冰冷的气息渗透层层衣衫,逐渐侵入四肢百骸之中。 越冷,他的情绪越安定。 临到此刻,他也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当初被北恒王拿捏住,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想要活命,唯有按照对方的吩咐去做。否则,任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而殿内众人早已坐立不安,不少人更是忘记了臣子礼数,直接打量起杜平飞来。 可杜平飞像是没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般,听完这些话后,冷声道:“李祥,你可知道,污蔑当朝皇后,是什么罪名?” 李祥撑着地面的手紧握成拳,声音似乎低沉了几分,“回皇后娘娘的话,草民自然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才不忍心看您陷害贤妃娘娘,冒着被您处置的危险,站在这里,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好……好一个不忍心……”杜平飞冷漠一笑,话音陡然转冷,厉声叱道,“本宫只问你,你可敢发誓,刚才所说的这些都是实话?” “草民……草民发誓,方才所言,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李祥硬着头皮道。 北恒王拉长了脸,朝老王爷拱手道:“老王爷,您也听到了,皇上昏迷不醒,与皇后娘娘脱离不了干系。以防万一,是否需要……” “需要什么?”老王爷捋了捋胡须,不动声色道,“本王觉得,单凭一人之言,不足以说明什么。更何况,皇后乃千金之躯,在场无一人有资格去处置。唐老弟,此事还是要等皇上醒过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老王爷……”北恒王被噎了一下,却见老王爷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他心中发堵,对老王爷不作为的举动越发鄙夷起来。 从身份上来看,在场的确无人能将杜平飞问罪。 可一人无权利,却不代表整个梁朝皇室也无能为力。 但凡是老王爷有心,就能集合皇亲国戚来讨伐杜平飞,根本不存在“没有资格”的说法。 很显然,老王爷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杜平飞见状,唇角的嘲讽更浓了几分,“北恒王,皇叔的话,你想必也听见了。单凭一面之词,根本就不足以说明什么。除非,你能拿出真凭实据……” 北恒王恨得咬牙,“证据,那自然是有的……” “启禀皇后娘娘,臣有事启奏。”孙明远突然站出来,打断北恒王的话,“本来,臣不欲将此事搬到众人面前,也是心存顾忌。可北恒王如此包庇李祥,臣实在看不下去了。” 众人皆知,这位丞相从来都稳重自持,鲜少有失态的时候。 可他却说看不下去了,这无疑勾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 谢风华心中一动,不自觉地看向孙横波所在的方向。 却见孙横波正低垂着头,小手紧紧攥着那方锦帕,似乎对孙明远的举动了然于心。 一时间,她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元夫人同样皱紧了眉头,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孙丞相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谢风华想了想,便道:“好像是跟横波有关……” “怎么说?”元夫人百思不得其解道。 谢风华微微侧过身子,凑到她耳边简单说了几句,忧心忡忡道:“按理说,事关横波的闺誉,本不该这么做。可他若真这么做,我倒是无法理解了。” 毕竟,孙横波被掳,其中的过程如何,知道的也仅有当事人。 真要算账,他大可使用另外一种手段来解决,何必大张旗鼓地揭露于众人之前? 元夫人听完愣了愣,无奈叹道:“我倒是可以理解他的做法。若是女儿被无名小卒掳走,除了以牙还牙地报复,便再无其他法子。可此事若与北恒王脱离不了关系,那么,单纯处理掉那些手下,不足以泄愤,最根本的还是要打击幕后主使。” 谢风华瞬间恍然大悟,“母亲所言极是。是我愚钝了。” 岂料,元夫人依旧愁容不展,喃喃道:“现在,我担心的不是孙明远,而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谢风华眸光一闪,颇是不解。 元夫人点点头,怅然道:“举朝皆知,皇上昏迷不醒已有多日。前朝有阿舟和孙丞相等人在,兴许还不会发生大的动荡。可后宫中,暗藏着那么多的魑魅魍魉,以往还有皇上无形地威慑着,如今却只剩下皇后孤军奋战了。” 谢风华没想到,她所指的会是这个方面,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母亲,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可谓是一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她的本事可大着呢!您不必太担心。” “话说是这么说,可双拳难敌四手,到底也是危机重重的。”元夫人似乎真的很担心杜平飞的处境,略一思忖,便对谢风华说道,“依我看,今日这事儿没那么快结束。你若是能帮,就尽量多帮下皇后娘娘。后宫无事,前朝的压力也不会有那么大。” 谢风华强忍着笑意,低声应了下来。 她抬眸看去,瞧见杜平飞脊背挺直,气质凛然,不经意间,又想起元夫人的担忧,心中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被北恒王缠上,的确不是件好事。可在她看来,杜平飞也能应付得过来。 这个女人,可从来没怕过谁。 就在这时,杜平飞已经问出来,“相爷何出此言?” 孙明远怀着怨毒的情绪瞪向北恒王,语气里三分沉痛七分怨怒,“启禀娘娘,就在昨日,小女被人掳走。而这掳掠之人,正是这位名叫李祥的公子。此人秉性极坏,不知北恒王为何会让此人走入这霜云殿,并且为他作证?”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北恒王眼里倏地划过一抹戾气,阴恻恻地问道:“相爷,无凭无据的,何故要这么诋毁一个年轻人?这么做,岂不是自降身份?” 孙明远当即冷哼一声,“小女一度危在旦夕,全都是拜李祥所赐。北恒王不曾经历过此等困境,自然无法体会这种心情。” “这么说来,相爷是要追究到底了?”北恒王阴沉着脸,脾气显露出几分暴躁来。 孙明远自然不怕他,不答反问,“北恒王的意思,莫不是不能追究?” “你……”北恒王指着他,咬牙切齿。 这个老匹夫,还真是油盐不进! 孙明远却冷笑道:“北恒王莫不是在担心,一旦本相给李祥定了罪,他的指证就不作数了?” 北恒王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太过犀利,他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可孙明远既然站了出来,又赔上孙横波的闺誉,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便道:“皇后娘娘,李祥行径卑鄙,心怀不轨,本就不该作为人证,出现在这里。那么,他之前所说的话,所指证的人,自然也不能够当真。” 顿了顿,他又看向北恒王,意有所指道:“李祥既然是北恒王带来的,想必两人的关系也不一般吧?那么,小女被掳掠一事,还请北恒王给一个交代。” “孙明远!你是什么意思?”北恒王忍无可忍,终于跳脚怒骂,“你女儿被掳,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来找本王要交代,你这不是搞笑么?” 孙明远嘲讽一笑道:“那这么说来,李祥与你也没有关系了?” “你……”北恒王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无意中却看到唐贤妃的眼神,未出口的话瞬间落回了肚子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他不能承认与李祥有关系。 否则,单单孙横波被李祥掳走的事,他就说不清楚。 可也不能承认没关系。 不然,杜平飞肯定会瞅准机会反咬一口,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还真是,进退两难! 他正头疼着该如何解决,席间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唐贤妃正满面痛苦地捂着肚子,额上沁出冷汗,痛呼出声,“太医,快给本宫看看……” “娘娘,您怎么了?”身旁的宫女连忙抱着她,惊慌失措地朝杜平飞磕头,“皇后娘娘,求您让太医给我家娘娘看看吧……” “慌什么?”杜平飞脸色紧绷着,挥去心头那股不好的感觉,吩咐道,“先将贤妃抬到内殿。徐太医,你跟去看看。” “微臣遵旨。”徐太医跟在后面,等进了内殿,才上前给唐贤妃诊治。 而杜平飞站在帷幔之外,听着唐贤妃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心头颇是烦躁不安。 好像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 恰好萧遥悄悄地走了进来,她不禁低声问道:“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儿?” 萧遥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皇上昏迷后,唐贤妃也被杜平飞寻了理由禁了足,也算是在杜平飞的眼皮子底下。 能出什么事儿? 正思索间,老王爷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怒容的北恒王。见到她满面低沉,老王爷便安慰她,“皇后不必担心。贤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杜平飞瞥了眼北恒王,似笑非笑道:“皇叔所言极是。” 北恒王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就在这时,徐太医突然走了出来,北恒王见状连忙问道:“徐太医,贤妃娘娘如何了?” 徐太医忙道:“王爷请放心。娘娘是中毒了,幸好发现得及时,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还需要静养。” “为何会中毒?”北恒王看了眼杜平飞,沉声问道。 徐太医道:“应该是吃了有毒的食物。不过,毒素摄入的分量极少,只是会有腹痛感,并不会对身体产生太大的影响。” 北恒王眸中划过一抹暗芒,对杜平飞道:“皇后娘娘怎么看?” 明知他要趁机发难,杜平飞却不能不有所顾忌,只道:“既然是从食物中摄入,那就劳烦徐太医去检查下,也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微臣遵旨。”徐太医连忙道,却没有挪动脚步,脸上也还带着几分迟疑。 北恒王见状,顿时急道:“徐太医,可是还有哪里不妥?” 他这么一问,徐太医脸色更惶恐了,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却是把其他人弄得一头雾水。 “徐太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杜平飞虽巴不得唐贤妃就此出事,可身为后宫之主,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便也问道,“可是贤妃还有何不妥之处?那毒……” 徐太医连忙摇头,“跟毒药无关。而是,而是微臣刚才在给贤妃娘娘诊脉时,发现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杜平飞脸色大变,突然狠狠地扣住他的双臂,双目圆瞪,“你是不是弄错了?她怎么会……” 徐太医只觉她的神色十分怖人,没敢抬头,又重复道:“回皇后娘娘,微臣并没有弄错。贤妃娘娘的确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像是耳边炸响了惊雷,杜平飞脑中无比混乱。她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走到桌前,背对着众人,满脑子都是那一句话。 唐贤妃有了身孕? 她怎么会……怎么可能有了身孕? 这后宫之中,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为什么就她有了身孕? 为什么? 耳边的惊呼声早已听不见,杜平飞浑浑噩噩地站着,双手撑着桌面,闭上眼,喃喃道:“好……好一个赵沛……你真是好狠的心哪……” …… 唐贤妃有孕又中毒的消息,刹那间,传了出去。 作为梁朝第一个怀孕的嫔妃,又被人下了毒,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在北恒王的暗中示意下,不少大臣已经跪请详查唐贤妃中毒一案,一旦有人出来阻挠,就被冠以“谋害皇嗣”的罪名。甚至还有些胆大妄为之人,将怀疑的对象放在了杜平飞的身上。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谢风华本以为,杜平飞会出来稳住局势。可直到局势被孙明远和元旻舟联手稳住,这个女人也都没有出现在人前。 ——倒像是心灰意冷受了打击一样。 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额头忽然青筋直跳。 唐贤妃在这个时候有孕,可真不是时候。 只希望,在她离开天京后,不会起什么变故。 送行宴结束后,谢风华也没在宫中多加停留,而是回府做了些简单收拾,便去调动兵马,准备出征。 彼时,杜平飞还在凤仪宫里坐着,看到萧遥前来,不禁问道:“可是有何事?” 萧遥担忧地看着她,道:“定北大统领即将率兵出征,定远侯差人来问,你是否出宫……” “等一下。”杜平飞揉了揉眉心,起身时身形晃了晃,萧遥连忙上前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挥开,“本宫没事。就是有点累。” 话刚说完,她心中泛起一抹苦涩。 她跟那些女人斗了那么久,久到几乎忘记了“累”是什么感受。然而今天听到唐贤妃有孕的消息,像是之前那么多年积攒的力气瞬间被人抽光,浑身上下瘫软不已。 ——似厌倦,又似疲乏,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着。 萧遥担忧道:“你若是不想动,那就不要勉强了吧?横竖送行宴已经露了面,就算不出宫为大军践行,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 “你当真以为,没人敢说?”杜平飞自嘲一笑,“若是本宫所记不差,刚才唐贤妃有孕的消息才传出来,已经有大臣要怀疑本宫了吧?” 萧遥闻言挑眉,“你在乎这些?” “本宫不应该在乎?”杜平飞不答反问,笑意冷冽,“萧遥,在你的眼里,是不是本宫不说,你就以为本宫不在意?” 萧遥紧抿了唇,并不回答。 或许也是知道了他的答案,杜平飞笑意变得落寞凄然,“本宫不说,那些伤人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那些恶意的揣测和陷害,就不会扣在本宫的身上了?那些求而不得的心情,就不会存在了?你当真以为,本宫有那么豁达大度,可以视世间七情六欲于无物?” 若真是如此,这么多年了,她又何必跟死去的谢风华过不去? 不是不说就不在意,而是知道,即便在意,也无人可以倾诉和依靠而已。 她本以为,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后,自己已经修炼出一具金刚之身,可以抵挡来自外界的风霜雨雪。可临到此刻,才猛然发觉,再多的风雪,也都比不上“唐贤妃有孕”这五个字。 怎么都想不到,这能够压垮她的最后一棵稻草,还是赵沛给的! 这让她如何甘心? 萧遥极少见到她这么颓丧的样子,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劝道:“现在不是情绪低落的时候。定北大统领即将出征,皇上又没醒来,前朝后宫定会发生一些变化。到时候,还需要你去稳住局势,你可千万不能……” “不能什么?”杜平飞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突然拔高起来,厉声质问,“他都能让别的女人怀孕了,本宫还需要顾忌什么?他都不在乎他的江山了,本宫何须替他守着?谁爱拿就拿去好了!” 萧遥吓得连忙去看了看宫殿内外,好一会儿才道:“这样的事情,早在入宫时,你不就应该学会去接受了?为何到了此刻,却乱了阵脚?” 杜平飞倏地闭上眼,两行清泪从脸上滑落。 前一阵子,在谢风华的问题上,她与赵沛发生了极大的争执。 自那以后,本以为自己死心了,可此时此刻,她才发觉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让她死心,她也做不到啊! 这么想着,她顿觉悲从中来,低而压抑的抽泣声在殿内响了起来。 萧遥怔怔地站在她身后,也没敢上前去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月荷突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娘娘,贤妃娘娘求见。” 第119章 求娶,我的资格 “不见!让她滚!”杜平飞冷冷吐出一句话。 月荷迟疑了下,就要转身走出去,半路却被萧遥叫住,“等下。贤妃在这个时候求见,目的估计不简单。倒不如见一见,也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说完,询问的眸光便递向杜平飞。 杜平飞本来心绪难平,听他这么一说,胸腔中顿时气血翻滚,面色都透露出几分狰狞。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下心头的怨愤,才不悦道:“萧遥,你何时能代替本宫来发号施令了?谁给你的胆子?” 萧遥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却见她眉头紧锁,双目圆瞪,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少见的戾气。唐贤妃怀孕一事,看来还是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她丢失了往日的庄重和沉稳,整个人都变得暴躁不安起来。 跟在她身边,已有数年,却从未见过这般失控的情绪。 萧遥暗道不妙,却不得不斟酌着词句,话语尽量显得语重心长,“娘娘,我觉得,你还是见一见唐贤妃,可能会更妥当一些。” “怎么?连你都要来指责本宫的不是?”杜平飞眉间笼罩着一股阴郁,出口的话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月荷不忍看他二人起了争执,连忙从旁劝道:“娘娘,萧遥也是为大局考虑,您又何必迁怒于他?更何况,贤妃此来,定然怀有别的目的。如果提前知晓了,也好化被动为主动啊!” 杜平飞正在气头上,闻言便冷冷打断她的话,指着他俩道:“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宫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来插手?” “娘娘,你失态了!”萧遥暗暗叹气,从桌上递过一杯茶,波澜不惊道。 杜平飞正欲继续怒骂,冷不防撞入那双幽黑沉静的眸子,像是当头棒喝,往日的冷静与沉稳顿时悉数回笼。 她握了握拳,回忆起刚才的失态,心头生起一股后怕。 这个时候,她居然自乱阵脚,暴躁至此! 心头瞬间浮起一抹懊恼,她不由得闭上眼,兀自平复着此刻翻滚复杂的思绪。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以往的雍容端庄,仿佛先前的失态不过是错觉而已。 萧遥见状,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又将手中的热茶往前递过去,淡淡道:“娘娘,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想必也口渴了。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月荷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萧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服侍娘娘多年,这个人从来都端着一副高冷的姿态,何曾说过这样温声软语的话?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萧遥吗? “咳咳……”萧遥轻咳了几声,警告地看了眼月荷,才继续道,“定远侯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您看是否要先过去?” 杜平飞心头那股郁结也消散了不少,接过手边的茶,心不在焉地抿了几口。 须臾,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语气平稳道:“先去看看,咱们这位尊贵的唐贤妃,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闻言,萧遥和月荷齐齐松了口气,连忙替她收拾起来。 唐贤妃的来意,杜平飞多少能猜出一点,加上大军即将出征,她也无意与唐贤妃纠缠,一走入外殿,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贤妃真是好兴致。不在寝宫里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彼时,唐贤妃正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殿内的摆设。甫一看到她,连忙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了。”杜平飞坐了下来,接过月荷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给唐贤妃递去什么好脸色。 虽说唐贤妃怀孕已成事实,她也懒得去使什么绊子,可要让她和颜悦色地对待,那还不如杀了她吧! 唐贤妃怔了怔,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略一思忖,她便以为杜平飞心存顾忌,也有些有恃无恐起来,“臣妾此来,只是想要给皇后娘娘道歉的。” “哦?道歉?”杜平飞眸光微闪,勾唇笑道,“说说看,你要道什么歉?” 唐贤妃看着她,缓缓说道:“之前,在送行宴上,臣妾失礼于人前。尽管后来传出了好消息,也无人记起这番失礼之处,可臣妾心里颇为不安,是以,前来请罪。” 说着,她便扶着宫女的手,盈盈拜了下去。 杜平飞当即嗤笑,“这个罪,的确该请。贤妃,你既然怀有身孕,就该提前告知本宫。否则,像此前那般,宫人弄错了吃食,伤及了皇嗣,你可担待得起?” 唐贤妃闻言皱眉道:“皇后娘娘,之前臣妾是被人下了毒……” “是么?怎么本宫后来听说,是你误吃了东西,才导致中毒的?”杜平飞挑眉问道。 被人下毒和误吃食物中毒,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现在还没查出具体的原因,可她二人针锋相对了那么久,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恐怕,这个原因,到头来,也只能归为意外。 且不说这毒是否与唐贤妃有关,就算有关,以北恒王府目前的处境来说,也实在不适合追根究底。给众人一个威慑,也就足够了。 尽管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唐贤妃还是被噎了一下,颇有些不甘心道:“皇后娘娘,那送行宴本就是您一手操办的……” “怎么?你要追究本宫的责任?这份责任,是你能追究得起的么?”杜平飞假装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又继续道,“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前朝后宫更应该谨言慎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罪,你既然也请了,就赶紧回去养胎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又该如何跟皇上交代?” 唐贤妃抿了抿唇,眸中思绪翻转滚动着。 片刻后,她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起身,笑道:“娘娘所言极是。臣妾理应安心养胎,只是总有些不识趣的人往臣妾跟前凑,思来想去,臣妾只能来请求皇后娘娘出手帮忙了。” 杜平飞凉凉地打量着她,“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是,也不是。”唐贤妃莞尔一笑,“臣妾更愿意说,自己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是么?”杜平飞冷冷弯唇,道,“本宫还以为,你是专程来炫耀的呢!” 唐贤妃神色僵了僵,扶了扶鬓边的雀影梅花簪,有些不自然道:“娘娘说笑了。臣妾时刻牢记自己的本分……” “免了。贤妃,你我斗了那么久,彼此还不心知肚明吗?”杜平飞身子微微前倾,笑意冰冷,眸光尖锐,“这里也没有无关之人,还是把这副模样收起来吧。本宫瞧着不舒服。”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唐贤妃也懒得继续伪装,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冷漠。 她道:“皇后还真是不留半分情面啊!我还以为,你是备受打击了呢!” “就凭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杜平飞寒声道,“这后宫里,怀有身孕的人,不会是你一个。这个道理,你该不会不懂吧?” 唐贤妃脸色一白,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她没想到,杜平飞竟然会如此直白地挑明这一点,当即怒道:“皇后,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怀有身孕,你若是想要做什么手脚,还是好好掂量下,能否承担得起后果吧!” 岂料,杜平飞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反问道:“贤妃,你莫不是怀孕之后变傻了?本宫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做得太过分,怎么到了你这儿,反倒成了本宫不怀好意了?” “你……”唐贤妃呼吸一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本以为,杜平飞至少会保持着表面的和气,不至于让彼此闹得太难看。 可没想到的是,这女人竟像是刺猬般,浑身的刺儿都扎了出来,牙尖嘴利得跟变了个人。 这是,受了刺激? 她狐疑地打量了几眼,一时也摸不准杜平飞的想法,强作笑意道:“皇后在拿我泄愤?” “拿你泄愤?”杜平飞不觉好笑,“你觉得,你有哪里值得本宫愤恨?就凭你肚子里那块没成形的肉?” 还没等唐贤妃多说,她又继续道:“贤妃,本宫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怀个孕就能让你得意忘形了。如今看来,你还真是当不起聪明人这三个字。没事的话,还是回去吧。” 说完,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唐贤妃见状,连忙走上前,拦住她的路,绷着脸道:“皇后,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想警告你,不要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那么多人都知道,你我之间矛盾重重,若是我有什么好歹,你以为自己能脱得了干系?” “你在威胁本宫?”杜平飞微微眯起眼,俯视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身量比唐贤妃略高,此刻垂眸看下来,目光凌厉冷冽,似是夹着千斤之力压迫头顶,差点让唐贤妃失了伪装。 又听她继续道:“贤妃,看来,本宫刚才的话,你还是没有记住。你怀不怀孕,跟本宫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若是识趣,就该安安分分地养胎,别到本宫面前晃悠。否则,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唐贤妃自是看不惯她,当即反唇相讥,“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威风的皇后么?若是让满朝文武百官知道,你对皇嗣抱着这样的态度,你以为他们会容忍你的所作所为?” “容不容忍,那不是你说了算的。”杜平飞一手负于身后,逼上前,冷冷道,“本宫好心提醒你,可千万别当耳旁风。你当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是觉得,本宫除了乖乖就范,就没别的办法了?” 唐贤妃脸色发白,抿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她自认隐藏得极好,应该不会有人能看出破绽。可一对上那双冷酷的眸子,她忽然不确定了。 难不成,杜平飞真的知道她的用意? 不会的……不会的…… 她摇摇头,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看杜平飞就跟看什么鬼畜一样。 杜平飞扯了扯嘴角,脸上满是嘲讽。 她道:“贤妃,是不是怀个孕,就让你看不清形势了?如今,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不会有人希望发生大的动荡。你若是以为,怀了皇嗣就能一步登天,那就太过天真了。”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在这后宫里,本宫才是最尊贵的存在。以前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你若是明白这一点,就不该三番五次地来挑战本宫的底线。毕竟,本宫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如你所愿,替你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阴谋算计。既然想要借本宫的手来除掉明里暗里的敌人,那就该拿出些求人的样子。” 说完,她也不管唐贤妃惨白如纸的脸色,错身走了出去。 唐贤妃贝齿紧咬着下唇,眼里三分惊惶七分不甘。 这个人,居然真的知道! 这个念头窜入脑海时,她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思考太多,转身就离开了凤仪宫。 而杜平飞离开凤仪宫后,便吩咐萧遥准备好仪仗,自宫门缓缓穿出。穿过热闹的天京主街,很快就来到了大军出征的城门前。 杜平飞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上城楼。 一众朝臣见她走来,齐齐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杜平飞走到城楼前,垂眸看下去,却见城门前旗帜飒飒,将士林立,银白色的盔甲在暖阳下泛出冷冽的光,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着,待看到最前方那纤瘦的身影时,目光骤然一凝,下意识就凑过去,双手抓住了城楼上的硬砖。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谢风华。 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很快就收敛了心神,将莫名出现在脑海的人驱退。 就这么思忖间,大军已经整合完毕,只听咔的一声,队伍突然动了起来,宛如银龙般向前蜿蜒而去。 杜平飞远远看着队伍消失在视野里,这才重新登上凤驾,回了凤仪宫。 甫一踏入,萧遥就火急火燎地迎上来,低声道:“娘娘,你让我查的有关于唐贤妃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杜平飞心神一凛,也没来得及除去身上繁复厚重的服饰,问道:“查到了什么?” 说话间,已经屏退了殿中伺候的宫人。 萧遥斟酌片刻,这才缓缓说来,“这些日子,我让人盯着唐贤妃的举动,发现她与北冥国的长公主来往颇多,关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明天香?”杜平飞若有所思道,“就单纯是跟明天香来往?还是跟那两姐弟?” “前者。”萧遥言简意赅道。 杜平飞凝眸思索片刻,又问道:“北恒王知道这件事么?” “这……不好说……”萧遥迟疑了下,问道,“你是觉得,这是北恒王的意思?” “不一定。”杜平飞暗自思忖着,想起记忆中的某些片段,道,“你找个机会,把这消息透露给北恒王父子。倘若北恒王父子也知道此事,那么,在皇上昏迷这段时间里,咱们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如果,北恒王父子不知道唐贤妃这些私下的动作呢?”萧遥问道。 杜平飞一颗心蓦地沉了下来,一脸凝重,“如果连北恒王父子都不知道,那么,唐贤妃这个人就留不得了。” 萧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又道:“既然要做万全的准备,那不如也提前知会下定远侯?” 杜平飞一怔,便也点头,“就依你所言。” …… 是夜,丞相府。 孙横波正在灯下看书,忽听外间云香一声惊呼,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奔了出去。 待看到突然出现的人儿时,她脸上一喜,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杜公子,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云香看了看两人,连忙退出去,守在了门外。 “我听说,相爷把你关在家里了。所以,来看看你。”杜怀绍垂眸看着她,那眸光中像是盛满了万种柔情,直欲将她淹没。 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头也不敢抬,呐呐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爹就是太过大惊小怪,你不用放在心上。等过段时间,他不记得这事儿了,也就没事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可眼前这个人是放在心上的人,那眸中的星光又是如何能遮掩得住? 两人只是那么互相凝视着,一时也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横波突然随意找话题来说,“今天,元少夫人已经率兵出征了,你可去城门看了?” “街上看过了。怎么了?”杜怀绍问道。 孙横波想起此前看到的那一幕,眼里光芒更盛了几分,惊叹道:“你有没有看到,元少夫人真的是太威风了。那一身铠甲穿在身上,真是不负定北大统领的威名!哪一天,你若是穿上这样的盔甲……” “你希望我也去从军么?”杜怀绍没等她说完,突然问道。 孙横波啊了一声,随即摆摆手,忙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觉得,你穿上盔甲上阵杀敌,应该也很好看。你难道不觉得吗?” 杜怀绍眸光一沉,几次张嘴却欲言又止。他又斟酌了会儿,忽而道:“横波,假如我离开天京,你……” 还没等他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云香看着眼前的孙明远,腿脚一软,当场跪在了地上,“老爷,您怎么来了?小姐已经要歇下了啊……” 她的声音传入房中,直把两人吓了一跳。 孙横波惊慌失措地扫视了下四周,正欲把他推向卧室,房门却在这时被人踹开,满面怒容的孙明远大步走了进来。 待看到推推搡搡的两人时,孙明远勃然大怒,一把将孙横波扯过来,冷声叱道:“身为丞相府的大小姐,往日的礼教都被你丢了?大晚上的,跟个男人在房中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是不是都把为父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孙横波挣脱出他的手,挡在了杜怀绍面前,不解道。 孙明远指着杜怀绍,怒道:“我若是不来,又岂会知道,你这里还藏着个男人?”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孙横波听他的语气,一时也急了,忙道,“杜公子来找我,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孙明远却不听她的话,自始至终都盯着杜怀绍,语气不善道:“杜公子,老夫记得曾经与你说过,不要再来纠缠老夫的女儿了。你似乎没把老夫的话听进去。” 杜怀绍给孙横波递去一记安慰的眼色,随后拱拱手,无比谦逊道:“相爷,我不是不听,也不是故意纠缠,而是今日的确有事要找横波商量,可谁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 孙横波也急了,连忙解释,“爹。杜公子说的是真的。你就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 “横波!你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孙明远差点就气血攻心,重重咳了几声,失望地摇头道,“他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岂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你的闺房之中?若是传了出去,你让爹如何跟武威侯府的人交代?这么多年,爹教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孙横波从未被他训斥得那么狠过,一时间,又害怕又委屈,眼睛都红了起来。 杜怀绍瞧着不忍,将她护到身后,直面孙明远,不卑不吭道:“相爷,这是我的错,与横波无关。你说得不错,我贸贸然来这里,的确有失妥当。你要如何处罚我,我都甘愿受着,只是希望你不要迁怒于横波。” 孙明远气得拂掉桌上的杯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待看到躲在杜怀绍背后的女儿时,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道:“杜公子,老夫说句难听的话,这是我父女之间的事。你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来插一脚?” “没有资格么?”杜怀绍苦涩一笑,随即一撩衣袍,跪在了狼藉的瓷器碎渣中,字句清晰道,“相爷,若是我现在求娶横波呢?” 第120章 成人之美,战事初起 “求娶?”孙明远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什么货物般,带着令人心悸的冷漠和无情。 片刻后,他才道:“杜公子,你觉得,你有何资格来求娶老夫的掌上明珠?” “爹!”孙横波气得跺脚,连忙跑到他身旁,扯着他的胳膊道,“杜公子诚心诚意,你又何必这么为难他?” 孙明远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可别忘记了,你与蒋宇还有婚约,没过多久就要成亲了……” “蒋宇早已有心仪之人,你让我嫁过去,于心何忍?”孙横波急道。 孙明远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显然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只道:“今日你倆私下见面的事儿,我就权当不知道。至于求娶一说,就当做没说过吧!” 他又看向杜怀绍,意有所指,“杜公子,我敬重你是条好汉,想必不会让我和横波为难的。人在这世上,能争取的东西有很多,但前提是得有那个能力。我相信,你也有这个自知之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必心中也很清楚。” 杜怀绍静静地听着,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可他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自是下定了决心,当下便道:“相爷,我知道,现在我的确没有资格来提求娶一事。可今日我既然说了,那便会努力去做到,直到有一天我拥有这个资格。今日我所说的话,以后也都作数。” 说完,他当场磕了个头,又看了眼孙横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杜公子……”孙横波连忙追上去,伸开双臂拦住他的路,瘪着小嘴,几乎要哭了出来,“我爹说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那所谓的资格,我也不在乎……” 杜怀绍突然笑了起来,那素来严肃冷酷的面庞也多了几分难言的俊美,直把孙横波看得脸红心跳。却又听他说道:“横波,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却是我必须要拥有的。” 孙横波闻言,眸光变得黯淡,低声道:“我爹让你为难了?” “不。他也是为了你好。”杜怀绍柔声道,“我可以理解相爷的想法。现在我无权无势,谈求娶实在是太过草率。但是,你等我,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回来娶你!” 孙横波不傻,自是察觉出了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不自觉地拽住他的衣袖,惴惴不安道:“杜公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不会!”杜怀绍拍了拍他的手背,瞧见孙明远走过来,便也长话短说,“我打算离开天京,投入定北大统领的军中。” 孙横波并不同意,“杜公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又何必一定要选这条路?你若是不愿意待在五城兵马司里,我可以去跟我爹说,让他给你换个好点的……” “横波!我不想让你爹看不起!”杜怀绍瞥了眼她身后的人,眉宇间尽是坚定之色,“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等我回来,好吗?” 孙横波定定地看着他,须臾,点点头道:“好。我等你回来!” 得到了她的保证,杜怀绍顿时放下了全身的包袱,就连离去时的脚步都变得格外轻松。 孙明远走上来,看着那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不禁叹道:“你这又是何必?乖乖地听为父的话,哪里有那么多的麻烦?” “爹,你不懂!因为是他,我甘之如饴。”孙横波想起那人离去时的诺言,心中像是尘埃落定了似的,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 …… 杜怀绍离开丞相府后,简单收拾好了行李。 杜蚕见状,连忙急道:“少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啊?” “我要离开天京一段时间。”杜怀绍想了想,又耐心嘱咐道,“这段时间里,你就留在天京里。等我回来。” 杜蚕顿时急了,扯着他的衣袖,差点就哭了出来,“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啊?您是不是跟横波小姐吵架了?为何要突然离开天京?” 杜怀绍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怅然道:“没有的事。不过,你留在天京里,要帮我留意下丞相府的动静。” 杜蚕忙不迭点头,但很快就迟疑道:“如果有什么事,又该如何联系您呢?” “你去找定远侯府的二少爷。”杜怀绍抿了抿唇,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又特别嘱咐了几句,便趁着夜色出了门。 他暗暗估算了下大军行进的距离,一路快马加鞭地赶过去。 彼时,大军正在郊外驻扎着,谢风华坐在主帐里,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大统领,可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蒋宇有些拘束地站在她面前,整个人沐浴在温黄的光晕中,似乎也驱散了一路风尘仆仆的冷意。 本来,他并不在大军编排之中,可左思右想下,还是决定抛却现有的一切,随军出征。 横竖天京里也没了留恋,倒不如趁此机会离开。 谢风华自然不懂得他的想法,只是问道:“怎么突然萌生出这股冲动的?武威侯可知晓了你的决定?” 此次出征的将士,本是从京郊大营中调派出来的。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寒门子弟。像蒋宇这样养尊处优又家有荫庇的权贵子弟,极少会愿意走上这么一条路。 毕竟,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若不是真的渴望出人头地,实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蒋宇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大统领,我在天京里待久了,也想随你出去见见世面。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你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我?”谢风华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当然,你也可以继续隐瞒,我不会强迫你说出来。只是,你也别指望我能让你如愿以偿。” 竟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蒋宇暗暗思忖了下,便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你也知道,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也没有继续留在天京的理由。你说我逃避现实也好,自甘堕落也罢。我只是想着,随你出去杀几个敌人,也比在天京里虚度日子要好。” 谢风华怔了怔,随之叹息起来。 看来,这人也是被伤得彻底了,才会有这么悲观的想法。想起他与陆婉容之间无疾而终的感情,她忽然心绪难平,一时也失去了谈论的心思。 蒋宇以为她不同意,又继续道:“谢大统领,或许你会觉得我不堪打击,甚至软弱得无法理解。可感情这种事,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如今容容不在了,这天京也成了伤心之地。我自认做不到风轻云淡,便也只好暂时逃离此处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满是苦涩。 谢风华见到他这副模样,心头大震,不由得想起初见他的情景。 那时,正是武举考试的擂台上,这个少年手持银枪,打败一个又一个武举学子,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她至今仍记得,这张脸上迎光绽放的笑容,可这才过了多久,这股朝气蓬勃已经被满面愁容所替代。 还真是,造化弄人! 可这毕竟是蒋宇的事,她也不能干涉太多,暗暗斟酌了下,才问道:“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没有反驳的资格。不过,天京里的事情,都料理妥当了?” “都妥当了。”蒋宇眼里划过一抹痛色,说道,“容容难产而死的事情,我爹娘也已知晓,立即将她厚葬了。” “那孩子呢?”谢风华紧接着问道。 她离开得匆忙,后续这孩子该如何安置,倒是也没再关注了。 蒋宇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掌心,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如今李府已经倒了,那孩子也被抱回了武威侯府。容容也算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又遭此横祸,我爹娘也不忍心,想必也会善待这个孩子的。” 见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谢风华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在这时,帐门突然被人掀开,裹着大氅的窦长柯大步走进来,也带来了凛冽的风雪。 “有事?”谢风华扫了他一眼,疑惑道。 窦长柯当即点头,“的确有事。外头来了个人,你估计要去见一见。” “谁?” “杜怀绍。” “杜怀绍?”谢风华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满是不解,“他来这里做什么?” 窦长柯摇头,“我看他行李都收拾好了,估计是打着别的主意。” 谢风华略一思忖,便裹起大氅,走了出去。 却见帐门外,杜怀绍穿着单薄衣衫,提着个包袱,正脊背挺直地站在风雪中。看到她走出来,他连忙走上来一步,拱手见礼,“参见谢大大统领。” 谢风华应了一声,指着他手里的包袱,不解道:“这三更半夜的,你是要离家出走?” “那也得有家吧!”杜怀绍提了提那个包袱,脸上三分自嘲七分坚定道,“谢大统领,你那么聪明,想必也猜到了我的来意。只希望你能让我随大军出征。” 此言一出,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 窦长柯向来嘴快,便问道:“你不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好好地待着么?怎么突然离开天京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杜怀绍不冷不热道,“行军打仗,建功立业,是多少男人想要做的事情。我也不能免俗。你们就当我渴望权势吧!” 谢风华将信将疑,“你是不是去过丞相府了?” 杜怀绍愣了愣,随即低下头,苦笑道:“谢大统领,还真是没什么能瞒得过你的。” 听他这么说,谢风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由得觉得好笑。 不用想都知道,这人肯定是在孙明远那里受了打击,才会萌生出随军出征的想法。 这一个个的,都把她这里当成疗伤之所了? 她气急反笑,指着蒋宇道:“杜公子,这里也有个受了情伤的人,想要逃离天京。可我想说,你们就算被伤透了心,也不能这么草率行事吧?” 杜怀绍和蒋宇脸色齐齐一变,异口同声道:“谢大统领,你该不会不同意吧?” “你们觉得呢?”谢风华负手看着杜怀绍,慢慢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冬夜的雪似乎更大了些,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眼上,越发衬得那神色清冷漠然。 蒋宇顿时急道:“谢大统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你先回去。”谢风华举手打断他的话,神色里带了一丝不容置疑。 不知为何,蒋宇莫名就放下心来,当即拱拱手,转身走回了帐子里。 杜怀绍眸光一沉,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窦长柯突然凑到谢风华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他心头一紧,不禁问道:“谢大统领,既然蒋小公子能够留下来,那我……” “你是在孙丞相那里碰了壁,才追到我这里来的?”谢风华寒声问道。 杜怀绍没理解她的意思,想了想,便也点头,“我的心思,想必你也明白。既然孙丞相不承认我的努力和存在,我也只能另找出路了。” “所以,你就甘愿让横波去收拾天京的烂摊子?”谢风华嗤笑。 杜怀绍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反驳她。 “我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你还是回去吧!否则,出了什么事,我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许是知道了他的打算,谢风华也没了好脸色,眉眼清冷含霜,再看一眼,留下一句话,转身回了主帐。 杜怀绍连忙喊住她,却被窦长柯伸手拦住,一抬头,却对上眼前这少年刚毅的眉眼,当即苦笑道:“窦公子,你又何必为难我?” “错。我可不是在为难你。”窦长柯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为难你的人,没有旁人,只有你自己。” 他拍了拍杜怀绍的肩头,意味深长道:“好好想想吧,年轻人。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可不能为了某些不该有的执念而走错了方向。” 说完,他似是可惜地看了眼杜怀绍,紧接着也走进了主帐。 杜怀绍回想起那句感慨之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现在的他,还没这个资格去谈其他。既然做了选择,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么想着,他咬了咬牙,膝盖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郊外北风肆虐,夹杂着雨雪扑面而来,可他依旧脊背挺直,立在帐外微弱而昏黄的灯光中,无端透露出一股无言的坚定。 窦长柯看着帐外挺直的身影,啧啧叹道:“真是看不出来,这倒是个硬骨头。这么跪下去,会不会出问题?” “或许会,或许不会。”谢风华背着手,缓缓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人跟随他过来?想必也是要查看他的举动。那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你是说,这些跟踪过来的人,极有可能是孙丞相派来的?”窦长柯若有所思道。 若真是如此,杜怀绍不仅要跪,还要跪得让人震撼。 谢风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极有可能,本来就是。孙明远那个老狐狸,显然已经知道了蒋宇和陆婉容的事情。那么,丞相府与武威侯府的那门亲事就不作数了。既然不能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蒋宇,势必会物色另外的目标……” “可何以见得,他就会选中杜怀绍?”窦长柯思来想去,还是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谢风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他不是选中了杜怀绍,而是恰好有这么个人选,自然要好好考验一番。” 若她所料不差,今夜这些跟踪而来的人,打的就是这样监视的主意。 窦长柯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你明知道有人暗中看着,还把杜怀绍拒之门外,就是为了让孙丞相看到他的诚意?” 他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成人之美的喜好。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谢风华顿时瞪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既然那两人彼此有意,我也不介意帮一把。能多一对眷侣,自然是好事。至于后面的事情,也就看他俩的造化了。” 想了想,她又道:“后半夜,估计会下大雪。你先看着些,若是情况不对,就把人带回帐子里。做个样子就行,不要伤了身体。” 窦长柯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正如谢风华所说的,后半夜下起了大雪。窦长柯躲在帐子里,看着外头的身影,唉声叹气。后来,巡逻的小兵来禀报,说是杜怀绍突然晕了过去,窦长柯才终于出手,将那具冰冻的身体拖回了帐子里。 而与此同时,暗中潜伏在营帐周围的人,也悄无声息地回了天上京内。 彼时,孙明远已经歇下,得知派去的人已经回来,连忙披衣起来。待听到手下禀报的事情时,他的神色变得越发难以捉摸起来。 “老爷,这位杜公子,倒是少见的意志坚定。”丞相夫人站在旁边,听完了整个过程,由衷地感慨道。 孙明远却道:“这个也不好说。杜怀绍的野心也不小,谁知道这一跪,又是为了什么而跪的?说不定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 他想起,好几次与那个年轻人打的照面,眉头不禁紧紧地皱了起来。 却不想,丞相夫人不满地瞪了瞪他,不赞同道:“你们这些当官多年的,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想太多。依我看,这杜公子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再说了,就算是为了前程,那出发点也是为了咱们女儿的,咱们难道不该觉得欣慰?” 她虽然待在后院里,却也多少听说了外头的事情。 本来,与武威侯府的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可谁又能想到,半路闹出陆婉容的事情来。 现在,这门亲事肯定是结不成了。 为今之计,只能给自己的女儿再寻觅更合适的人选。于是,“杜怀绍”这个人就进入了夫妻两人的视线。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无奈道:“我觉得,这位杜公子对咱们女儿的心意倒是真的。只是可惜了,他身无功名,又是那样的身份,实在很难让人放心。” 孙明远暗自叹气。 这也正是他颇为遗憾的地方。 只是,眼下也还没到操心这些事的时候,他便安慰道:“夫人不用太担心。之前我还担心这个杜怀绍胡搅蛮缠,把咱们家搞得鸡犬不宁。如今,他自己离开天京,也算是省去了一桩麻烦事。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就趁此机会,慢慢给咱们女儿张罗下婚事。若是遇到合适的,那就尽早把亲事定下来吧。” “也只好这样了。”丞相夫人无奈叹道。 但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心思,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幸亏得乐孙明远开解了几句,这才重新回去歇息。 一夜过去。 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谢风华将大军整顿好,便拔营出发。 半个月后,大军终于抵达西北边境。虽说过去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可严格算起来,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加上此番战事又是元旻舟暗中策划的一出戏,大军到了那里,也就相当于走个过场。 不出几日,西北边境安定的折子就递回了天京。 一时间,天京内,不知道内情的人都交口称赞。 而谢风华也没在西北边境停留太久,刚整合好大军,便收到北冥国频频叩边的消息,二话不说就带着大军,往梁朝北部边境奔去。 此番战事,来得无比突然。谁都没想到,在北冥国长公主和二皇子尚在梁朝天京时,北冥国就如此大胆地叩边示威。在世人看来,这战事就很让人无法理解。 可当得知北冥带兵的将领是镇国公时,梁朝文武百官都不淡定了。 要知道,北冥国的镇国公可是名满天下的将领,带兵打仗从来都让人称颂不已。 梁朝的朝廷中很快就分出了两派,分别是主战和主和派,意图寻求最合适的解决之法。 谢风华自然不知道这番风起云涌的。她率大军到达北部边境后,与镇国公等人交手了好几个回合,都取得了不小的胜利。 一传回天京,朝堂上争执的人立即消了声音。 第121章 醒来 北风呼啸,雪花肆虐。 窦长柯掀开帐门,冷风夹着雨雪灌进来,吹飞了案上的纸张。 他停下脚步,将脚边的纸张捡起,爽朗一笑道:“大统领,这会儿还在忙?” 谢风华笔下不停,“有事直说。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窦长柯顿时收起脸上的笑意,道:“我刚得到消息,北冥的将领换人了。” 谢风华不甚在意,“换谁了?” 窦长柯思忖片刻,才道:“换了北冥的大皇子明天誉。” 谢风华笔尖一顿,划过一抹墨渍污痕。 她定定地看着纸上的墨团,须臾,才慢慢搁下手中笔,语气沉沉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可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就今早的事情。明天誉已经到了前线军中。”窦长柯尽量长话短说,“据说,镇国公几次失利,已经让北冥朝中群臣产生极大不满。这位大皇子请缨出征,还立下了军令状,誓要扳回败局。” 他重重叹了口气,似是极为头疼,“这个人,似乎就是冲着你来的。” “让他来。”谢风华眸光骤然变冷,目光直视前方,看着有股莫名的杀气,“现在镇国公那边能联系得上吗?” 北部边境的战事,其实还是元旻舟的手笔。她与镇国公假意交手几回,也只是做个表面的样子,看似梁朝占了上风,其实双方并没有什么伤亡。 一开始,他们的打算是打完几个回合就僵持下去,先稳住双方朝中的局势。之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结束这场“意料之中”的战事。 可明天誉的到来,直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她突然问起,窦长柯却只能摇头,“谁都没想过,明天誉会突然接手镇国公的兵权,还是以那样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去联络,只怕会被人发现。” 镇国公与定远侯的协商,他也是从谢风华口中得知的。起初还持不赞同的意见,可当看到谢风华胸有成竹的样子时,便也放下心来。 之后,他便主动揽下了与镇国公联络的差事。 可如今这样的局势,纵然给他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着风险去走这条线。 谢风华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一时也没说话。 略显昏暗的帐子里,她微微侧头,负手而立,脸上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和冷肃。 她的身形颀长,就这么静静站着,也自有一股灼灼风骨,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变得高大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说道:“不管怎样,你务必要尽快与镇国公取得联络。” 竟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窦长柯知道她主意已定,也只能点头,“我尽量。可明天誉来者不善,咱们需不需要做些准备?” “要。”之前做戏的成分比较多,谢风华也没要求大军太严阵以待。可既然明天誉来了,接下来的交锋肯定不会少,她不仅要保证要赢,还要随时抵御对方暗中的侵扰。 只是,如此一来,需要做的准备也就多了。 她粗略算了下,又补充道:“你先去联络下镇国公的人,必要时,我要与他见一面。明天誉初到前线,肯定不会贸然进攻,这样我们也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剩下的事情。” “我知道了。”窦长柯连忙道。 在他要离开时,谢风华又喊住了他,“一切都要小心为上,不要让人抓住了把柄。” 又嘱咐了几句,窦长柯便下去安排。 帐子内又恢复了惯常的安静。 谢风华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回到了桌案前,奋笔疾书。 明天誉的突然出现,也给她心里提了个醒儿,某些被忽略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接下来,免不了会有一场硬仗。 最主要的还是确保能上战场的兵力。目前,她手下统领的是五万兵马,北冥的兵力也差不多。 可对方驻守在虞城,距离北冥都城并不算太远,一旦明天誉上书请求增援,那么己方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到那时,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等到朝廷增援的旨意。就算能等到,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她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纤细的手指在防守图上缓缓划过,她暗暗思忖着对策,不一会儿就继续提笔写折子。 只希望,这一番筹谋,能够让接下来的战事化险为夷。 不多时,窦长柯便带回了消息。 “目前,明天誉已经全盘接收了北冥陈列边境的大军。镇国公不日即将离开,在此之前,咱们可以去见他一面。”提起这番大动作,窦长柯忽然有些唏嘘,“你肯定没想到,明天誉雷霆手段有多可怕。短短一个早上的时间,整个大军换了将领,居然也没引起什么大的反响。我都要怀疑,镇国公是否早已处于他的监控当中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担忧起来,“你说,明天誉该不会是发觉了咱们与镇国公暗中定下的协议吧?” “应该不会。”谢风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既然能被镇国公带出来,那些将士想必不会是明天誉的人。但短时间内,他能做到这个程度,说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是,想要在明天誉的眼皮子底下,与镇国公见面,风险就大了很多了。 思及此,她又叮嘱道:“你去仔细安排下,务必要万分小心。如果被察觉了,一定要先想好退路。宁愿不见面,也不要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窦长柯连忙点头,“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又瞥了眼散落在桌面上的书信,有些玩味道:“你还是赶紧多写几封家书吧。不然,等战事一起,可就没有这个闲工夫来调情了。” 谢风华一脚踹过去,“做你的事吧!话那么多!” …… 同一时间,天京定远侯府。 元旻舟正坐在桌案前,问长影,“真的没有边关的家书?” “回侯爷,没有。”长影一脸的生无可恋。 以前都没发觉,自家侯爷竟然这么啰嗦。同样的问题,已经问了几十次了。 想起刚才得到的消息,他又补充道:“侯爷,虽然少夫人没有寄回家书,可宫里倒是来了消息。据说,皇上不久前醒过来一次。” 元旻舟顿时站起身,“为何不及时告诉我?” 长影颇为委屈。 他倒是想说,只是每次都被岔开话题,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开口。 这个也怪他? 元旻舟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你留在府里,守着家书。我去宫里看看。” 宫里已经无比热闹。 在历经多日的昏迷后,赵沛终于醒了过来。尽管只是简单睁开眼,连句话都不曾说过,可守在床旁的杜平飞差点高兴得坏了,二话不说就命太医上前把脉。 只是,恰好后宫里急需处理点事情,她暂时离开了养心殿。等再回来时,门口已经被重兵把守着,连她都不能踏入。 元旻舟到来时,看到的就是剑拔弩张的局面。 他走上前,简单行了个礼,便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你要问贤妃了。”杜平飞怒气冲天,一脚就踹在了侍卫身上。 第122章 以后天天带你去喝酒 “臣见过皇后娘娘。”元旻舟大略扫了眼面前的局势,不动声色地问道,“娘娘怎么在门口站着?不是说皇上醒了吗?” 葱白如玉的手指戳向那些侍卫的脑门,杜平飞怒极失笑,“定远侯来得正好,来看看咱们梁朝的侍卫有多胆大包天以下犯上!这些人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居然敢拦在养心殿门口!啊!谁给你们的胆子?” 岂料,她虽然这么说了,这些侍卫竟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动也不动。哪怕有人刚被她踹了一脚,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全部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手中长枪泛着凛凛寒光。 一看,这些人就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 元旻舟左右巡视了一圈,突然问道:“习禄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杜平飞也看了眼,果然没有发现习禄的身影,一颗心蓦地沉到了谷底。 许是察觉出她的不安,元旻舟给她递去一记稍安勿躁的眼色,面色冷肃道:“既然皇上已经醒了,为何不让我们进去?若是又出了什么事,你们能担待得起?” 却不想,这些侍卫依旧一声不吭地杵着,完全不给人面子。 元旻舟和杜平飞顿时面面相觑,并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侍卫中钻出来,见到面前两个人,陆公公连忙弓着身子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定远侯爷。您二位怎么来这里了?” 杜平飞脸色顿时绷起来,不悦道:“陆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儿?本宫不过才离开一会儿,这养心殿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陆公公一脸谄媚的笑意,“回娘娘的话,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杜平飞仰头往里看,入目却是泛着寒光的银甲和刀枪,她面色又沉了几分,厉声叱道,“胡说八道!皇上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陆公公声音颤抖地说道:“娘娘,事情是这样的。刚才皇上醒过来,当场下了旨意,命人看守住养心殿,不准任何人进入。” “本宫也不行?”杜平飞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陆公公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为难道:“的确如此。” 元旻舟一眼扫过,不经意间瞥见银甲之后露出的一方艳色衣角,眸光顿时一沉,“陆公公,这养心殿里还有谁?” 杜平飞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疾言厉色道:“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糊弄本宫?还不快从实招来?” 陆公公心中哀嚎一声,扑通就跪了下去,“娘娘,奴才不敢说谎。这的确是皇上的旨意啊!” “养心殿里,除了你,还有谁?”杜平飞知道,元旻舟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而他既然问出来了,里面那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陆公公垂下头,一脸菜色,“回娘娘,刚才养心殿里,除了奴才,还有贤妃娘娘。” “贤妃!”杜平飞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本宫都被拦在外头,她为何能够进入殿内?难不成她的身份还比本宫高贵?” 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雍容端庄,极少会在人前失态。可此刻,她明明在笑,眉眼却似刀刃般锋锐,气势逼人,教人不敢小觑。 尽管她努力克制着,可陆公公还是不可控制地抖了抖身子,态度越发恭敬,“启禀娘娘,当时皇上刚醒来,便命习侍卫派兵把守养心殿。恰好贤妃娘娘在殿内,于是就……娘娘,这都是皇上的旨意!您就算给奴才一千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假传圣旨啊!” 原来如此! 杜平飞神色缓和了些,半晌后,似乎放弃了入内的打算,只是看向元旻舟,“定远侯入宫,可是为了定北大统领?” 元旻舟眸光微闪,点头,“回娘娘,的确如此。” “既如此,那就随本宫来吧。刚好,本宫也想知道定北大统领的近况。”杜平飞又往养心殿内瞥去一眼,拂袖而去。 元旻舟瞥了眼脚下匍匐跪着的陆公公,很快跟了上去。 走到御花园时,天空飘起了细雪。 几株梅花悄然绽放,一缕缕幽香挥散入空气中,呼吸间,肺腑盈香,冰凉入骨。 杜平飞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元旻舟,问道:“定远侯,可是想要说什么?” 元旻舟挑眉,“难道不是娘娘要说什么?” 许是知道自己在这人面前讨不了好,杜平飞也不遮掩,径自道:“养心殿的事,定远侯怎么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元旻舟言简意赅道。 杜平飞心中一紧,话语在唇齿间绕过几圈,才斟酌着道:“本宫也是这么觉得。可如今急需弄清楚的是,为何皇上会下这样的旨意?贤妃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而这,恰好也是元旻舟疑惑的地方。 杜平飞脸色凝重道:“定远侯,本宫可以相信你吗?” 元旻舟眼里划过一丝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娘娘想要臣做什么?” “查清楚今天的事。”杜平飞直截了当道,“你我都清楚,若是皇上无恙,那养心殿层层把守的侍卫就形同虚设。不然,那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牢笼。到时,朝廷内外将会遭遇一场灭顶之灾。” 想起萧遥暗中查探的事情,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 本来,唐贤妃身怀有孕,背后又站着北恒王府,已经足够让人忌惮。若是再牵扯到那两个人,那是否可以说明,对方的野心已经大到无法想象? 不行! 她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思及此,她便问道:“近日,北部边境可有消息传来?” 元旻舟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有些魂不守舍地反问了句,“娘娘指的是什么?” “本宫想知道,北冥的战事究竟何时能结束。”杜平飞心中已有决断,可涉及到边境战事,她不得不谨慎以对。 元旻舟似懂非懂,“估计没那么快。娘娘可是有了主意?” 心里却在想着,这个杜皇后还真是不容小觑。这才过了多久,已经迅速地从之前的事情中抽身,转而考虑起后续的应对之策了。 这份果断可谓世间少有,差点就赶上他的夫人了。 杜平飞不知道他的想法,若有所思道:“本宫想知道,如果把明天香那两姐弟扣在梁朝境内,是否会对边境战事产生影响?” 元旻舟心中一动,一缕疑惑染上眉梢。 片刻后,他突然勾起唇角,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高深莫测,“娘娘,请容臣多嘴问一句,您跟那两个人有什么恩怨么?” 杜平飞摇头,“本宫还不至于树敌到别国!只是,这两个人行迹可疑,本宫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儿。定远侯觉得,本宫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么?” 元旻舟笑容不变,可那双眸熠熠生辉,仿佛洞察了她所有的打算。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又重复问了一遍。 忐忑中,元旻舟才缓缓开口,“娘娘想做什么,何须来问臣?您是这大梁朝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管做了什么决定,都不会有人会质疑你。” 听出他话中的嘲讽,杜平飞苦涩一笑,“定远侯,你该知道,本宫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请恕臣愚钝。”元旻舟唇角弯弯,笑意微凉。 杜平飞极少与他打交道,回想起来,那仅有的几次都与谢家有关,脸上不免有些赧然。 当初,这男人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行事张扬无忌,也曾引来文武百官的不满。这几年,他似乎变得内敛低调了,却也越发无法捉摸了。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与此人有太多接触。 只是,眼下皇帝又是那样的情况,她想要扣留下明天香姐弟,必须要寻求其他的帮助。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上元旻舟了。 可现在她却有些后悔了。 看着眼前这双微笑的眸子,她有些头皮发麻,本欲揭过此事。 可转念一想,她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何故心虚至此? 是以,她简单想了想,便道:“边境战事至关重要,本宫也是有所考虑,才会诚心向定远侯求教。你也知道,本宫久居后宫,对外头的消息远不如你那么灵通……” “皇后娘娘,真是为了边境将士着想?”元旻舟笑意坦然。 杜平飞气结,“你这说的什么话?本宫难道还会暗中下黑手不成?本宫向你保证,在战事结束前,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谢二的事。如此,你可满意了?” 兜兜转转那么久,她也看出来了,元旻舟无非想要为谢二讨一个保证。 她给就是! 元旻舟笑容显得真诚了些,便道:“有娘娘这句话,臣就放心了。如今,外敌叩边,实在不宜再起内患。想必娘娘心中也有数儿。至于明天香那两姐弟,如果能扣留在梁朝境内,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杜平飞暗暗腹诽,面上却露出几分感激,“感谢定远侯为本宫解惑。可本宫仍有一事,想要求教于你。” 元旻舟挑挑眉,神色里却无多少恭敬。 杜平飞斟酌了下,才迟疑道:“北恒王那里……” “不足为惧。”元旻舟神色淡淡的,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不过,若是娘娘没事做,可以去找点他们的麻烦。” 杜平飞:…… 没过多久,元旻舟就辞别了宫中杜平飞,直接回了侯府。 恰好收到谢风华的家书,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把一系列的事情安排妥当。 其中,就包括把元旻冬打发到边关的事儿。 ——美其名曰,随军历练。 谢风华事先并没得知这个消息。 当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元旻冬时,她倒是狠狠愣了一下,直把元旻冬看得不好意思,“嫂子,这是大哥的意思。他说,你这里可能需要人手,便把我打发过来了。” 谢风华颇是哭笑不得。 随手一打发,就到了战火连天的边境。 这很可以! 她拍了拍窦长柯的肩膀,道:“人,我交给你了。你务必要好好地照顾他!” 说完,就转身回了帐子。 “哎……”窦长柯有些无奈,却很快喜笑颜开,上前摸了摸元旻冬的脑袋,又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往自己的帐子走去,边走边找话说,“破冬瓜,你以前上过战场吗?” 元旻冬有些不适地扭动了下,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垂着头看脚尖,“没有。不过,我听大哥说起过战场的凶险。” “说?那顶个屁用?”窦长柯不悦地皱眉,“战场远比你听到的要凶险一千一万倍。你若是想留着这条命回去,就乖乖地听我的话。知道吗?” 元旻冬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后,低下头,闷声闷气道:“知道了。” “这就对了。”窦长柯爽朗一笑,又揽住他的肩膀,与他一同往帐子里走去。 元旻冬起初还有些挣扎,而后又不动了,随着他好哥们一样地扯着自己。 他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偶尔抬头,就会瞥见那意气风发的脸。两人对视时,那温热的气息将他紧紧围绕着,他有些头晕,连好多话都没听清楚。 靠得这么近,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 傍晚时分,天气似乎好了些。 几人聚在主帐里,煮酒聊天。 窦长柯手里握着个大腕,碗中烈酒飘香,他捧起来闻了闻,做一副陶醉的模样。 谢风华见状,连忙道:“小豆子,先把那碗酒放下。” “你要做什么?”窦长柯顿时将酒碗揣在怀里,满身戒备地看着她。 元旻冬斜眼看了下,无比鄙夷道:“不过是一碗酒而已。你在天京难道没喝够?” 窦长柯一听就不乐意了,“破冬瓜,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懂得什么?这边境的烈酒,可不同于你以往喝到的那些。不信,你喝喝看。” 说完,他就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有点大,酒水跟着晃了几晃,在碗里晃出清冽的弧度。一股浓郁的香味顿时挥散在帐子里,熏得人有些沉醉。 元旻冬微眯着眼,不经意间撞进那双璀璨明亮的眸子,忽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来。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嘴上却不服输道:“我不喝。这酒比不上天京的满夜光。等以后回去了,我天天带你去喝!” “真的?”窦长柯猛地揪住他的衣服,表情夸张道,“满夜光可是全天京最贵最出名的酒了!破冬瓜,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有如此大的手笔!那咱们说好了,你绝对不能食言!” “嗯。”元旻冬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捧起酒碗,端到唇边,抿下一小口,温热的酒液便滚入腹中,烧得他气血沸腾。 其实,边关这样的烈酒,就图个烈字,并不能算是好酒。 他唇角微微勾起,眼角余光瞥见某个人宝贝的模样,不禁摇头。 这个傻子! 被称为傻子的某个人并不知道他这一段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此刻却也没有捧着酒碗,而是道:“大统领,你可是有何吩咐?” “之前让你查探的消息,查得怎样了?”谢风华问道。 窦长柯哈哈一笑,“你说的是这个啊!已经查清楚了!过几日,明天誉会离开大军。” “可知道去哪儿?” “还不知道。”窦长柯眯起眼,眸光里射出凛冽的光,一谈到正事,他脸上的嬉笑也收了起来,郑重其事道,“这些日子,明天誉与咱们交手不下十次,每次都没讨到便宜,估计也开始慌了。只是,却不知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谢风华却一脸了然,“他估计要去搬救兵了。” “哪里的救兵?”窦长柯曾经研究过双方对战的地形,周围除了深山野林,便是悬崖峭壁,就算要搬救兵,恐怕远水也救不了近渴吧? “若我没记错,周围虽是深山野林,有一部分却也是阿那部族的聚居地。”谢风华放下酒碗,走到地图前,指着西北方向的深山道,“据闻,阿那部族常年生活在深山当中,鲜少为外人所知。我曾经让人去查过,却也查不清对方具体的实力。可既然是个部族,想必多少都有些兵力的……” 窦长柯神色一肃,走过去看了几眼,不禁担忧道:“这什么阿那部族,很难缠吗?” “不清楚。”谢风华摇头。 其实,这个部族并没有记录在册。她也是某次发现深山的范围过大,一时心中起疑,才会让人去查了一番。 结果,就查出了这个! 如今想来,她还有些后怕。倘若对周围的形势不熟悉,又没做好相应的准备,一旦明天誉得手,他们势必会陷入无比被动的局面。 幸好,发现得及时! “目前,我们需要比以往更加小心。”她思忖片刻,便道,“必要时,还要阻挠明天誉的动作,以防他要联合阿那部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元旻冬不禁皱眉,“可我们对这所谓的部族也不熟悉,要想做什么,无异于瞎子摸象。” 谢风华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慢慢来。 这时,帐子外突然传来杜怀绍的声音,谢风华让他进来,迎面就问道:“这几日都没见到你,可是去哪儿了?” 自从那日允许他随军出征后,他就以亲卫的身份,留在了谢风华的身边。以往几次战事,谢风华也给了他充分的表现机会。 好在他也足够争气,每次都是先锋,杀起敌人来绝不手软。 倒真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来的。 杜怀绍朝她拱了拱手,道:“请大统领恕罪。这几日,我偷偷出去查探了一番,恰好查到了点东西,是关于阿那部族的……” “你查到了什么?”谢风华脸上大喜,急道。 杜怀绍说道:“阿那部族不可小觑。可真要查探起来,也并非那么容易。当时,我翻了好几座山头,才终于找到了对方的藏身之处。若是你要前往,估计会颇费周折。” “怎么说?”谢风华连忙问道。 于是,杜怀绍也不再隐瞒,便将这几日的见闻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这鲜为人知的阿那部族,竟然有不逊于梁朝一座城池的兵力和财力。 据杜怀绍所说,阿那部族藏于西北山脉中的一座岛上,岛的四周被大片的水域围绕着,进出只能通过船只。并且每个出入口都设有搜查人员,对进出之人的搜查极其严格。 而每月初一、初十、十五则是特殊的日子,岛内不少人都会出来采购东西,那也是唯一可能会放松警惕的时候。 后日,就是十五了。 谢风华心中暗自思忖着,问道:“如果从阿那部族出来,有什么便捷的途径?” “我也不知道。”杜怀绍有些沮丧。 当时,他纯粹是误打误撞才发现了这个阿那部族的存在,潜入其中更是花费了大部分的精力。为这,他不仅受了伤,还差点丢了命,哪里还有机会去打探便捷的途径? 谢风华却也很理解,“你先去休息吧。后天,咱们再去探探虚实。” “你要去?”其余三人异口同声道。 紧接着,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听元旻冬道:“嫂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虽然这什么阿那部族的存在,是个比较大的威胁。可倘若咱们都不去招惹他们,那应该不会有事吧?” 谢风华挑眉,“咱们不动,不代表明天誉不动。我要防的,从来都是明天誉那边的动作。你们可懂?” “可是,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元旻冬一脸的不赞同,“且不说,这是不是明天誉的调虎离山之计,便是此事为真,单凭咱们几人,要做成什么,也是难于上青天。” 窦长柯也劝道:“的确如此。如今,双方将领都在营中,谁也不敢贸然离开。这说不定就是个圈套。咱们完全可以不用理会。” 被他们这么规劝,谢风华也有些犹豫,片刻后,才道:“那就先静观其变吧!” 其他三人见状,暂时松了口气,也不打扰她,当即退了出去。 帐门外,窦长柯看着眼前的杜怀绍,像是重新认识他一样,一锤头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小子可以啊!趁着我们不注意,自己偷偷地跑去打探敌情了!” “你不懂。”杜怀绍撂下一句话,便走了回去。 窦长柯指着他的背影,颇是不解道:“不就是想要出人头地吗?小爷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不懂的?” 元旻冬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小点声!这是别人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嘛?” 第123章 我没多少时间了 窦长柯瘪瘪嘴,“我就说几句,怎么到你嘴里,感觉就成了多管闲事了?” 说完,竟像是赌气般,径自回了自己的帐子。 元旻冬额头青筋直跳,站在原地想了半晌,脚步一转,转道去找杜怀绍。 彼时,杜怀绍刚脱下中衣,艰难地包扎着伤口。见他突然过来,连忙丢下手中的纱布和药酒,腾地起身迎接他,“元二少爷,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一瞬间,他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元旻冬见状,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来意,连忙解释,“不是天京的事。你不用太紧张。” 杜怀绍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他也察觉到刚才的失态,轻咳了几声,倒了杯水递过去,开口打破此刻的尴尬,“那么,二少爷来此,又是为何?” “看看你,顺便……”元旻冬迟疑了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给你送信。” 杜怀绍连忙接过去,满面红光地看了起来。 ——活脱脱就是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儿模样。 元旻冬眸光一暗,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紧接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此刻,他衣衫半解,露出肩头和胸口的伤处,有箭伤,也有刀伤,皮肉外翻,血水和着衣服凝固起来,显然已经受伤多时。 这伤势,还真是不轻。 可他像是浑然不在意,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书信,嘴角微微翘起,脸上似乎泛着光,硬生生将病态的苍白压下了几分。 元旻冬垂下眼睑,捡起地上的纱布,不经意间扫过这帐子,才发现帐子内的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矮桌,还有矮桌上放着的药酒瓶子。 刺激的药酒味儿挥散到空气中,元旻冬嗅了嗅,钻入肺腑中,却莫名多了几分苦涩。 正怔愣间,耳边突然传来杜怀绍的声音:“多谢二少爷,替我捎来这书信。” 他立即行了个大礼。 可由于身上还有伤,他的动作幅度又大,这一拱手一弯腰,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几滴汗珠。 元旻冬瞧着他这副咬牙忍痛的模样,连忙道:“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于你而言,这是举手之劳。可对我的意义又大不相同。”杜怀绍又作了个揖,再直起身时,唇色越发苍白难看。 元旻冬有些不忍,连忙将他扶到床边,有些无措地看着手中的纱布,犹豫道:“若是你不介意,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 “……那就麻烦了。”杜怀绍也不推辞,以他现在的状况,稍微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 实在不宜逞能。 元旻冬也没了顾忌,先是就着温水,把伤口擦拭干净,又小心翼翼地上好药,包扎好伤口,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忧心忡忡道:“你伤得不轻,未来一段时间,恐怕不能动武了。我等下去跟嫂子说一声……” “不!别去!”杜怀绍脸色一变,连连阻止,“二少爷,请你不要告诉谢大统领。” 元旻冬拧眉看他,“你的伤势很重,需要静养,否则会留下后患。我跟嫂子说清楚,她肯定能理解你的。” 杜怀绍连连摇头,“二少爷,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也知道,如果你跟谢大统领提起此事,她也不会硬逼着我上战场杀敌。可她不逼我,我却没办法不逼自己。” 元旻冬似懂非懂。 在他看来,杜怀绍远没有这么拼命的必要。只要他将此事禀报给嫂子,那么之前的功劳也不会被抹杀。将来论功行赏时,也不会少了杜怀绍的好处。 许是看出他的想法,杜怀绍坚定道:“二少爷,我要的远不是谢大统领的认可,而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本事。这样说,你可明白?” 在随军出征前,他从未上过战场。就算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也极少有机会得到施展。此次好不容易得到这机会,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他知道,唯有不断地杀敌建功,才能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底气。 将来,就算不在谢风华的麾下,他也能应对自如。 可元旻冬显然没明白其中的关键,却也无心去追问太多,只道:“可你一身伤,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在帐子里好好休养着。” “谁说我做不了?”杜怀绍急了,“这伤已经很久了,当时我也没休息,硬是将阿那部族的所在地打听清楚。只要我想我肯,这些伤就不算大事。” “你又何必?”元旻冬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他也看出杜怀绍的决心,可私心里,却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想了想,他有些不确定道:“是因为孙小姐吗?” “……是!”杜怀绍咬咬牙,脸上露出几分羞愧,“我跟你不同。眼下无权无势,想要做什么都颇受掣肘。好不容易得到随军出征的机会,若是不能借此机会建功立业,天京里的人怕是不会等我!” 他眉宇间蓦地聚起一抹刚毅,声音坚定道:“你要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 离开天京后,他才知道,思念有多难熬。 他已经等不及了! 元旻冬依旧愁眉不展,“可是,刚才你也听说了,接下来或许会有些变数,就连嫂子都有可能会亲自上阵。以你目前的伤势,实在不宜动武。你真的不要提前打一声招呼?” “不用。”杜怀绍心意已决,话音一转,便冲他感激道,“姑且不说这些事。这些日子,幸亏你帮我,否则我也无法了解天京内的事情。” “举手之劳。”元旻冬神色淡淡。 其实,他与杜怀绍的交情并不算深。当初听到杜蚕请他帮忙的话时,一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也不是没想过问一句为什么,可临到嘴边,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问出来,也不过是个“情”字。 横竖也就是个举手之劳,也无需去追根究底了。 他缓缓起身,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让人来找我。” “多谢。”杜怀绍挣扎着起身,将他送出了帐子。 许是心中有事,元旻冬回到与窦长柯居住的帐子时,依旧有些神思不属。 直到思绪被打断,他才茫然地抬起头,“你有事?” “冬瓜,你这是怎么了?喊你几声都没应答。”窦长柯问道。 元旻冬眸光不再涣散,可当看到面前近乎赤裸的窦长柯时,吓得跳了起来,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这帐子里烧了炉子,热死人了!”窦长柯作势扇了扇手,紧接着又要上前扯他的衣服,“你热不热?要不我替你脱了吧?看着都怪难受的……” 元旻冬浑身僵硬,任由那只手在胸前拱着,一时也忘记了反应。 “想什么呢?”窦长柯把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不解道,“你的脸怎么都红了?我就说太然了吧?你还不赶紧除掉这一身的累赘,小心等下焐病了。” 说着,他手一动,就将元旻冬的外裳扒了下来。 元旻冬吓得跳到几步之外,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不自然地别过头道:“天气冷,你还是要注意保暖。” “你……” “没事就别说话。早点休息。说不定明天就有的忙了。”元旻冬说完,也没看他,径自钻进了被窝里。 由于他来得匆忙,跟窦长柯也算是很熟,谢风华并没有给他另外安排营帐。 此刻蜷在被窝里,闻着那若有似无的气味儿,他只觉浑身发烫,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窦长柯讨了个没趣,也不再纠缠于此。 次日,天刚破晓。 营外突然有人求见,这份短暂的宁静终于被人打破。 第124章 报复,罪魁祸首 彼时,谢风华还在研究地形,听说有人求见,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当看到来者时,不禁吃了一惊,“华公子,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华长青。 今日,他穿了件黑色长袍,眉宇间蕴藏着几分凌厉之色,与初次见面时见到的截然不同。 见到谢风华,他当即拱手道:“冒昧打扰,还请谢大统领见谅。” “你太客气了。”谢风华与他一同落座,问道,“这个时候,你突然过来,就不担心被人发觉?” 她可没忘记,明天誉还在前方大军之中。 华长青面无表情道:“多谢大统领挂虑。如今,大皇子不在军中,自然也顾不上我们。” 谢风华不禁坐直了身子,“他不在军中?” 说完,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儿,又连忙道歉,“这是你们北冥的事儿,是我逾矩了。” 岂料,华长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是说道:“大皇子离开大营,往西北山脉去了。走之前,还带了一千多精兵。” “你……”谢风华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此事,神色变得复杂难辨。 而华长青像是没察觉到不对劲儿般,自顾自道:“这也是我来此的目的。梁朝与北冥的战事,亟待解决。你想必也在查探虚实,倒不如趁此机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听他这么说,谢风华心头的疑惑更深了几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而且,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华长青随即起身,冲她拱拱手道,“谢大统领英名在外,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接下来,你估计也需要做些部署,我也不便多留,这就告辞了。” 谢风华立即喊住了他,“华公子,可否冒昧问一句,你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心存疑惑。 按理说,镇国公府是北冥国的臣子,保家卫国是他们的本分。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已经颠覆了她的想象。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家人是奔着颠覆北冥皇室而来的。 不然,堂堂一个镇国公,为何敢跟别国的侯爷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协议?更甚至,在明天誉悄然离开军营时,还特意派个人来通知她? 她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华长青神色里透露出几分迟疑,似乎很难以启齿。 而谢风华也不催促他,执意要等一个解释。 毕竟,这些消息过于震撼,她无法一一求证,却也做不到置之不理,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华长青——希望他能给出诚恳的解释。 她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厚道,眼下却没别的办法。 见到华长青为难,她也十分过意不去,当即咳了几声,借以打破两人的尴尬,“华公子,还请你见谅。你也知道,出兵一事,关乎几万人的性命,我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理解。”华长青举手打断她的话,转身看着她,一脸坦然道,“谢大统领如此谨慎,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本来父亲不让我多嘴,可你既然问起了,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又迈回几步,背着手,斟酌着道:“其实,我们这么做,无非想要针对大皇子。你是不是觉得,这个理由听来实在很荒唐?” “为何会这样?”谢风华可不曾听说,他们与这个大皇子有什么过节。 华长青却苦笑道:“谢大统领还记得我妹妹吗?” “记得。”谢风华若有所悟道,“难道……还与这位大皇子有关?” 华长青点头,手握成拳,愤恨不平道:“真要追究起来,这位大皇子还是致使我妹妹无辜失踪的罪魁祸首。” 谢风华眉心一跳,越发不解道:“我还记得,花……姐姐很小就被贼人抱走了。那时候,这位大皇子也还是小孩子吧?这与他有何关系?” “这个说来话长。”华长青回想起过去,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从你这里得知妹妹的下落后,父亲便命人暗中查探当年的事情。这一查,就查出当年抱走妹妹的贼人,实际上是大皇子的母妃安排的人。而他们之所以将其抱走,一开始也是打着要挟镇国公府的主意。” 在北冥,镇国公府的存在无疑是特殊的。当时,朝中储君未立,若是能得到镇国公府的支持,势必会如虎添翼。 鉴于镇国公府的男丁无法掌控,大皇子的母妃就把主意打到了刚出生的女婴身上。并趁人不注意将女婴抱走,从此阖府上下皆陷入了漫长的找寻当中。 虽不知道妹妹如何脱离魔爪,可一想到亲人离散的过去,他们父子也无法平常心对待。 于是,在接到明天誉请缨出战的消息时,他们便动了其他心思,将这笔账直接算到了大皇子的头上。 谢风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往,犹豫道:“你该知道,一旦我出兵,北冥那边就保不住了。这也是你们希望看到的?” 华长青皱着眉,良久,才问道:“谢大统领有办法控制攻势么?” “不好说。”谢风华实话实说。 本以为华长青会劝一劝自己,结果他思考了会儿,直接说道:“如果真的控制不住,那就算了。这也是北冥的劫数。” 一想到父亲的想法,他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几分,也不再说什么,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谢风华隐在阴暗里,神色是说不出的深沉冷冽。 华长青走后,谢风华很快就出兵进攻,没了明天誉坐镇,北冥兵败如山倒。而她留下窦长柯和元旻冬坐镇边境,自己则带着一千精兵,在杜怀绍的带领下,往西北山脉进发。 第125章 妹妹来跟我坐船头 西北山脉位于两国交界之处,群山环绕,人迹罕至。 谢风华率一千精兵穿行在深山之中,一个时辰后,众人停下了脚步,暂作歇息。 杜怀绍喝了口水,指着前方蜿蜒的山道,“谢大统领,从这里走到底,再左拐入一片灌木丛中,就能看到阿那部族所在的岛屿了。” “这个时候,能允许人随意进出么?”谢风华抬起头,眸光深深地往前看去。 却见山道上荆棘遍布,人迹罕至处还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如果不细看,压根儿就看不出山路的所在。此行,若非杜怀绍在前方指引,一行人想要顺利走到这里,也要颇费一番周折。 杜怀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色也不见有多轻松,“今日就是十五,据说阿那部族的人会出岛采购东西,可能进出会有些麻烦,可搜查和防守多少会比往常松懈点。到那时,就是我们潜入的好时机。”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是何时将这些消息都获取到手的?”谢风华一脚踩在路边的山石上,山风自四面八方吹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为了方便行动,她来到边关后,就舍弃了天京的女子衣裙,改穿男子服饰。此刻就这么驻足而立,也有股说不出的俊朗清隽。 杜怀绍却有些难以启齿。 那些问题,并非不能回答。可一回答,就显露出了自己的心机。 正左右为难间,谢风华又开口了,“既然很难回答,我也不强求。可我希望你明白,无论如何都要以性命为重。建再多的功立再大的业,若是没命了,一切都是徒劳。” 她瞥了眼杜怀绍晦暗不明的神色,语气幽幽的,“我想,你想必也不希望身死他乡,令天京等候之人肝肠寸断的,对吧?” 杜怀绍顿时羞愧难当,忽觉身上的伤隐隐作痛。 他微微低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多谢大统领提醒。我会时刻记住这些话的。” “那就好。”谢风华跟他算不上熟,自知没那个立场去对他进行说教。可他能把自己的话听入耳中,倒也颇让人欣慰。 短暂的休整后,众人又迈开了步子。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岛屿外围的水域。 在杜怀绍的带领下,谢风华和一千精兵匍匐在水域外围的大片灌木丛中,中间隔着一条沟渠,渠内较浅且无积水,冬日的雪和厚厚残叶将此处覆盖住,若不细看,基本没人会注意到,这沟渠之后还藏着一千多人。 谢风华扒开碍眼的荆棘,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小码头。 本来,那里还没几个人,临近晌午时分,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却见不同年纪的男女低着头,排队下了船,沿着小码头左边的小路,逐渐远去。那些人大概有十来个,大部分都穿着普通,偶有一两个衣着华贵点的混在其中,倒也不值得他们去关注。 杜怀绍低声道:“一般来说,这些人,都是阿那部族里负责外出采买的。我了解过,这些人地位低下,每次采买的人都不一样。你若是想要做些手脚,也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不同来。” “那想必进出不会接受太多盘查吧?”谢风华眸光一凝,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蒋宇一路上都沉默着,此刻听到这话,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大统领,你是要打他们的主意?” 谢风华立即点头,眉宇间尽是自信之色,“既然来了这里,势必要进去一探究竟。可咱们带了这么多人来,也不能一拥而上。” 她心中隐隐有股担忧,也不知道明天誉现在何处,是否已经得知北冥战败一事。 许是口随心动,她问杜怀啥,“北冥的大皇子,现在应该进去了吧?” 杜怀绍迟疑了下,点头,“八九不离十了。他既然肯舍弃边关战事,私自逃离大营,估计也有了别的打算。或许,现在已经跟阿那部族的人狼狈为奸了。” 这大概也是明天誉的倚仗! 谢风华抿了抿唇,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紧盯着小码头,掷地有声道:“等一下,咱们就趁机混进去!务必要把这水给搅浑了。” “那我跟你去。”杜怀绍和蒋宇异口同声道。 谢风华斜眼看过去,不容置疑道:“杜怀绍跟我一起。蒋宇留在这里。若是我们被人发现,就见机行事。是接应,还是撤退,你自己做决定。” 蒋宇还欲说什么,却在触及她冷沉而坚定的眉眼时,无奈地吞咽下已到嘴边的话。 他也知道,这一千精兵肯定不能大张旗鼓地出现在阿那部族的人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藏身于山中,随时做好增援的准备。 杜怀绍认得路,肯定要随同前往。 要想掌控和调配这一千精兵,必须要有个合适的人。看来看去,似乎也就只有他了。 这么想着,他也只能应了下来,带着人无声无息地撤退到深山之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灌木丛中的空气立即清新了不少。谢风华又点了十几个常跟随在身边的人,手脚利落地往灌木丛的左边移过去。 直到,离那处小码头已有不远的距离。 日头渐高,谢风华带着人耐心趴着,直到此前采买的人往此处走来,她才打了个手势,当先挪出了灌木丛。 十几道矫健的身姿从林中穿过,刹那间,就将那些人劈倒在地。 为了不留下血迹,谢风华等人没让刀剑见血,却也将那十几人解决。一行人手脚利落地扒掉那些人的衣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看了眼地面,又从散落的物事中搜出一块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心中便有了计较。 想必,这就是进出的路牌了。 她将木牌收入袖中,目光在地上的竹篮麻袋上停了停,随即招呼手下将这些东西捡起来。确认一切都妥当后,便往小码头慢慢走去。 越靠近,说话声越清晰,谢风华微微低头,与杜怀绍对视了一眼,低着头,走在了前面。 盘查的人看到谢风华手里的木牌,眼皮子一掀,就摆摆手,让他们通过。 谢风华正诧异着如此顺利,迎面却划来一队船队,当先之人是个明眸皓齿的女子,三千青丝皆编做辫子状,不施粉黛,眉眼张扬,正坐在船头吃着糕点。 出于对未知人物的警惕,谢风华下意识就抬了下头,却不想,撞入了那双明眸之中。 瞧见那眸子里浓郁的兴致和惊艳之色,她暗道不妙,正思考着如何降低存在感时,那女子已经指着她,兴致勃勃道:“你!妹妹来跟我坐船头!” 话音未落,一根鞭子凌空甩来,稳稳地缠住了她的腰。 谢风华嘴角一抽,顿时石化在了原地。 第126章 上来就抱你 谢风华只觉头顶天雷滚滚而过,刹那间,被雷了个里焦外嫩。 她,似乎,被一个姑娘调戏了? 正这么想着,那姑娘的船已经靠岸,手中长鞭一扯,便将谢风华的身子扯了过去。 身旁,杜怀绍下意识地想要拉住她。只是,在有所动作之前,余光却瞥见她摇了摇头,想要抬起的手,就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腰侧。 谢风华没有反抗,甚至连身手都没敢显露出来。 眼下,对方人多势众,想要擒拿住他们,并不是难事。 可她既然决意来此,自然不肯让计划半路夭折。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也只能咬牙忍着。 当身形踉跄地往前撞去,谢风华已经做好了冰水兜头的准备。 却没料到,预想中的冰冻并未出现,整个人已经靠上了一具温热而柔软的身子。独属于女子的馨香扑鼻而来,谢风华微微抬头,一张娇俏的脸顿时放大在眼前。 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她的身子僵了僵,看了眼自己的处境,差点连魂儿都没了! 她,居然被个女人搂在了船头? 这个念头窜入脑海的一瞬间,她一手撑着那姑娘的胸脯,一手撑着船板,下意识就要拉开彼此的距离。 孰料,那姑娘柳眉倒竖,宛如两片利刃,直飞向谢风华的面门。 谢风华脸色一僵,手指突然顿住,就那么抵在了那姑娘胸前的衣襟上。 在旁人看来,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而杜怀绍等人早已目瞪口呆,只是碍于此刻伪装的身份,再多的震惊也只能装在心里。 于是,一行十几人的头垂得更低了。 谢风华向来定力惊人,短暂的惊悚后,很快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当看到小码头上低眉垂首的守卫时,她突然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行动。 这么看来,这姑娘有此举动,早已是众所周知的。 不然,这些守卫怎么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想明白了这点,她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当即坐直了身子,佯作怯弱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不可否认,这姑娘除了脑子不大好使,行事比较诡异,其他方面倒也没引起她的反感。从对方的装束来看,身份应该不低,就是不知道,这人跟阿那部族的掌权者是什么关系。 这时,岸上的守卫适时地解了惑。 却听一刀疤男子道:“大小姐,您怎么突然来这儿了?这会儿要出岛么?” “不出去了。”那姑娘目光紧盯着谢风华的脸,凑到她眼皮子底下时,咦了一声,“你是出去采买的丫头?怎么我没见过你?” 谢风华心中一动,连忙低垂下头,遮住眼中的精光,“奴婢身份卑微,没能入大小姐的眼,也实属正常。” 她已经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 ——阿那部族的族长之女,令鸢飞。 杜怀绍曾经给她说过这个人——为人叛逆,喜好玩耍,尚未婚配。 除此之外,行事倒也还算循规蹈矩。 可谢风华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单从两人暧昧的姿势来看,这令鸢飞似乎还有另一种癖好——好女色?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出卖色相,她的脸立即黑了。 由于她低垂着头,令鸢飞也无法看清她的神情,只是在听到那句回话时,双眼大亮,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面庞,语气里带了些诱哄的意味,“是个巧人儿!你跟本小姐回去可好?” 谢风华呼吸一紧,状若娇羞道:“承蒙大小姐厚爱。奴婢自然是愿意的。” 袖中的手,已经抚上了那一层鸡皮疙瘩。 岸上杜怀绍等人虎躯一震,一颗颗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他们梁朝最骁勇善战的大大统领,居然对着一个小姑娘做娇羞状? 真是见了鬼了! 令鸢飞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把牵过谢风华的手,吩咐船夫,立即掉头回岛。 于是,岸上的杜怀绍等人,以一种极其悲壮的眼神,送别了他们威风凛凛的谢大统领。一想到她可能要做出的牺牲,众人心中百味杂陈,在等待守卫盘查时,越发小心谨慎,生怕误了大大统领的计划。 比起大大统领的献身,他们就算遭受些吆喝虐待,也是可以忍受的! 这份心意,谢风华无从得知,只是被令鸢飞搂在怀里,起初身子还僵硬着,后来也认清了现实,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懒洋洋地靠在了令鸢飞的怀里。 那模样,别提有多惬意! 令鸢飞颇为诧异,葱白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笑吟吟道:“你倒是识趣儿……” “那也是因为被大小姐折服了。”谢风华眨了只眼,说不出的温柔可人。 一直以来,她端着的都是清冷的气质,此刻温柔之态显露,硬是将那股清冷压了下去。本来相貌就生得出众,在同样容貌张扬的令鸢飞面前,却也丝毫不逊色。 这船上除了令鸢飞,还坐着两名侍卫服饰的男子。许是没料到,她能这么快就适应这种身份,那两人的目光如针般扎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难受。 她佯作不知对方的抵触,微微偏头,明锐的眸光快速地扫过沿途的景色。 一路过来,水面越来越宽广,没多久,水路就分了岔。每个岔路之间都设有障碍物,而他们的船只则划向了最左边的那条。 她才注意到,这水路可容两艘小船并排而过。周围是凋零的水草,偶有船只从旁边经过,那一闪而过的诡异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身上。饶是她再如何厚脸皮,此刻也有了几分不自在。 本来,她还以为,进入此处要颇费一番周折。却没想到,这个令鸢飞帮了她大忙。只要杜怀绍那边不出问题,她又能瞒天过海,混入内部应该不成问题。 她用余光瞥了眼令鸢飞,尽管很快适应了这个角色,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如今,她也只能希望,令鸢飞只是单纯地喜欢这张脸,而没有什么难忍的癖好。否则,她极有可能会忍受不住,先行出手。 而令鸢飞自始至终都盯着她,除了一开始有些言语上的挑逗,后面倒也还算正常。 一行人也没其他交流,不多时,船只就靠了岸。 谢风华正欲起身,舒展下身子,却不想,令鸢飞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岸上走去。 她猛地捂住心口,一张脸彻底黑了。 上来就抱,这么刺激的吗? 第127章 本小姐是个怜香惜玉的 谢风华面无表情,抬头望天。 活了两辈子,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只是,这一路隐忍不发,到了现在,似乎也没有忸怩做戏的必要。 更何况,被人这么抱着,既不会少块肉,还能省去走路的力气,何乐而不为? 于是,以英明神武著称的谢大统领,心安理得地窝在某个女人怀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入了阿那部族的内部——闺房。 一路穿堂过室,也无人上前阻拦。 等走到厅堂时,谢风华早已将沿途的景致和地形悉数记入了脑海中。 这应该是独属于令鸢飞的小岛,从岸边到厅堂,一路栽满了腊梅,芳香馥郁,沁人心鼻。 厅堂内外,清一色的男护卫,见到他们走进来,低眉垂首,恭敬相迎,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谢风华见状,心中也有了数儿。 她正欲跳下来,却见令鸢飞脚步不停地往后院走去。 那方向,似乎是去往女子闺房。 她眼刀子几不可见地飞上半空,却在令鸢飞扭头看来的瞬间,唰地落回了眉梢之中。 行吧,闺房就闺房吧! 大不了,为大计献身一次! 谢风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想好了与令鸢飞虚以委蛇时,应该摆出何种姿态。可还没等她实施,整个身子已经被抛了出去。 她顿时大吃一惊,左手不着痕迹地借了桌子的力,身子就稳稳当当地砸到了床榻当中。 天旋地转后,她只觉眼前一暗,令鸢飞那张脸就放大在了眼前。 被困在床板和令鸢飞之间,谢风华只觉彼此呼吸交缠,不由得偏过头,斜眼看向眼前的女子。也就是这时候,令鸢飞突然玩味道:“不装了?” 谢风华腰侧的手收紧,神色平静道:“大小姐的意思,奴婢不懂。” 令鸢飞却勾起她的下巴,饶有兴味地审视着她,“敢这么跟本小姐对视的人,你是第一个。不过,就凭这一点,你也算是引起了本小姐的注意。” 谢风华狠狠地愣了一下,抿唇不语。 这边,令鸢飞又继续道:“你以为,进了本小姐的门,就能如愿以偿了?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本小姐不清楚。” 闻言,谢风华却乐了,“那大小姐说说,奴婢打的是什么主意?” “少来。”令鸢飞凑上去,吐气如兰,“你应该不是岛内的人,而是外面混进来的吧?所以,这奴婢的自称,还是改了吧。本小姐听着也不舒服。” 谢风华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依大小姐所言,我若非岛内之人,何故来此?” 大家世族的子女,也不会是完全的蠢蛋。 令鸢飞会察觉到她的身份异常,也在意料之中。 可她自认没有暴露什么,是以,也权当不知道令鸢飞的用意,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令鸢飞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仔细地打量着她,半晌后才道:“倒是个倔强的人。本小姐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既然怀疑了你,也不妨趁此机会说个明白。你爱慕本小姐,甘愿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来接近本小姐,便冲着这份情意,本小姐就不会拿你怎样。” 她伸手抚上谢风华的脸颊,语气温柔地道:“你放心,本小姐是个怜香惜玉的。” 这算什么事儿? 谢风华头顶齐齐掉下几根黑线,稍微绷紧的情绪霎时间松懈下来。 庆幸之余,还有几分无奈。 这个令鸢飞,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她没有怀疑到自己的来路去处,倒是让人松了口气,此刻应对起来,也不算很吃力,“大小姐英姿飒爽,明艳动人,正常人都会心生爱慕。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令鸢飞闻言,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些,“是个聪明人,本小姐喜欢。那,你可愿意……” 愿意什么? 谢风华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做戏做全套,之前都忍过来了,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流露出半分异样。指尖抵上令鸢飞的胸前,眸光缱绻,满含柔情道:“既然我跟大小姐来了这里,自然是听你的吩咐了。” 她刻意捏起了嗓子,带了几分欲说还休的缠绵。 令鸢飞被这声音挠得有些痒痒的,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的手指,意味绵绵道:“你如此识趣,我心甚喜。我这就去准备,你先乖乖等着……” 说完,她便站起身,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可等什么? 谢风华狠狠皱起了眉头,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 良久,察觉到周围无人后,她的身子才骤然放松下来,砰的陷入了柔软的被褥当中。她可劲儿地擦拭着指尖,刹那间头痛不已。 这都叫什么事儿? 第128章 大小姐被代表了 趁着令鸢飞离开的空隙,谢风华也没闲着,自顾自地在院中溜达起来。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发现此处并非守卫松懈,相反,在暗中还潜伏着不少高手。她看不到那些人的具体藏身之处,却能感受到对方气息绵长轻微,若不细细体会,根本就无从察觉。 稍稍思索,却也觉得这在意料之中。 令鸢飞作为阿那部族族长的女儿,身边岂会没有人保护? 若是刚才没忍住,朝令鸢飞出手,估计等待她的就是十面埋伏的下场。 只是,除了暗中的护卫,这座院落内便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其中两名便在船上见过。 这两人长得平平无奇,一年长一稚嫩,面容上颇有些相似之处,极有可能是兄弟的关系。 她出门逛了一圈,那两个护卫就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路。尤其是那位年长的,每次看向她的目光总带着几分杀气,大有将她就地处决的架势。 于是,在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她也识趣地回了屋子。 她在等! 等能够与杜怀绍汇合的时机。 只是,最终等到的却是美人好酒好歌舞,还有神色难辨的令鸢飞。 谢风华两指夹着酒杯,目光迷离地扫过眼前窈窕起舞的歌女,心里少见地涌起一股躁意。 算算时间,杜怀绍等人应该也进岛了。 可她还没能走出此处,又该如何与之汇合? 正这么想着,忽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却见令鸢飞正满脸疑惑地审视着她,心头不禁咯噔一下,连忙举起酒杯,借以掩饰此刻的尴尬:“敬大小姐。多谢大小姐带我欣赏如此美妙的歌舞……” 令鸢飞不疑有他,同样举杯对酌,凑过去与她咬起了耳朵,“看完后,不如我们……” 我们什么? 谢风华假装不知道她的意思,又给她倒满了酒,“大小姐,这酒不错,多喝几杯……” “你让本小姐喝,本小姐就要喝?”尽管这么说,令鸢飞还是一口喝完了杯中酒。 谢风华满意地点头,又续上一杯,“来,再喝一杯……” “理由呢?”令鸢飞也不是好糊弄的,握上她的手指,眸光盈盈如水。 谢风华反握住那纤纤素手,指腹轻轻地挠着她的手心,诱哄着她,“敬你我相遇,这算不算理由?” 令鸢飞眼睛一亮,忽觉手心酥酥麻麻的,撩得她身子颤了颤。 她经不起这般撩拨,连忙握住了那只手,气息有些不稳,“既然是你敬的,那自然该喝。” 说完,杯中酒已尽。 谢风华笑得仿若狐狸,倒酒倒得无比欢快。 “这杯敬大小姐美貌如花……” “这杯敬你我缘分天成……” “这杯敬大小姐心想事成……” …… 清冽的酒水一下接一下地倒入琉璃白玉杯盏中,酒香熏得人迷醉。 不多时,令鸢飞已经醉眼朦胧地靠在了谢风华的身上,手中的酒杯倾倒在桌上,酒香四溢,刹那间,整个人的思绪都有些飘忽起来。 谢风华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正欲挪开些身子,却被她一头撞进了怀里。 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怀中是温软的触觉,玲珑窈窕的身姿,柔滑细腻的秀发,在怀中不停地拱动着,她几乎能感受到吞吐到脸颊的温热气息。似乎只要低头,她就能看到那张明媚娇俏的脸,以及看到那脸上迷醉的别样神情。 她的身子突然僵硬如石头。 生平第一次,她体验到了何为棘手! 耳边丝竹之声仍在继续,谢风华却觉得分外嘈杂,直接将闲杂人等挥退。 她冲门口站立的那两名护卫招手,“过来!” 那两人起初还有些诧异,却拗不过心中的好奇,步履缓慢地走上前,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的恭敬,“姑娘有何吩咐?” 谢风华指了指怀里醉倒的人儿,“把大小姐抱回去吧。” 那两人顿时面面相觑,稍微年长的男子却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姑娘谅解。而且,大小姐既然在姑娘怀里,这接下来的事情理应由你来做。” “就不怕我带你们大小姐去划水?”谢风华挑眉问道。 那年轻点的男子恶狠狠道:“在大小姐下水之前,我俩会先把你的头按下去!” 谢风华一怔,随即耸耸肩,认命地将醉鬼打横抱起,往后院的卧室走去。 自始至终,那两名护卫都紧紧跟在身侧,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水……”一道细弱如蝇的声音传来,谢风华叹了口气,从桌上取过茶水,又体贴地试了试水温,才送到令鸢飞的唇边。 许是喝得狠了,令鸢飞脸上泛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在脸上打下两排阴影,整个人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恬静尔雅。 有那么一瞬间,谢风华以为令鸢飞换了个人。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谢风华游离的思绪瞬间聚拢回来,竖起耳朵听起外头的动静。 她没有乱动,尤其此刻处境未知,更不宜贸贸然地暴露身份。 就这么一会儿,门外已经吵了起来,“我要见大小姐。你们还不快让开!” “三公子,大小姐已经歇下了。您还是明早再来吧。”那是稍微年长些的男子的声音。 不知为何,谢风华却从中听出了几分隐忍的怒意。 又听那三公子道:“你这狗奴才!在我面前,你居然还敢睁眼说瞎话!若是大小姐真的歇下了,这满室的灯火又该作何解释?那踉跄而出的歌女又作何解释?” 门外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隐约有低低的说话声飘入耳朵,谢风华正欲走近听清楚,却见虚掩的房门被人打开,那年长的男子朝她走过来,低声道:“大小姐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烦请姑娘出门应付一下。” “我?”谢风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哑然失笑,“你确定没搞错?我是什么身份,能够代表得了你们大小姐?” 那男子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说你能,你就能。更何况,大小姐之所以醉酒,也是因为你。这麻烦事,难道不该你来摆平?” 谢风华气结,“什么叫做因为我?我就一看戏人,怎么就跟我有关系了?” 第129章 糕点风波 “姑娘,你是聪明人,何必来跟我装糊涂?”那男子面色不改,语气里却带了几分鄙夷。 谢风华细细一想,却也知道这份鄙夷从何而来。 她心中也生出几分恼怒,嗤笑道:“你既然不将我放在眼中,此刻又何必做出这般姿态?这样的事情,你们应该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之所以来请我出去应付,恐怕目的也不简单。说起来,你们也算是有求于我,这求人的态度就是这样的?” 那男子对此感到十分诧异,眸底深处还潜藏着一抹恐惧。 她,居然都知道? “若我所料不差,你们之所以点名要我出面,打的就是将我除掉的如意算盘吧?”谢风华又抛下一枚重磅炸弹,双手拢袖,不疾不徐道,“这两天,你们看我也不顺眼,却无从下手。外头那位所谓的三公子,想必与大小姐有些恩怨,一旦我冲撞了他,你们正好借刀杀人。如此,既能拿捏住三公子的把柄,又能除掉我这个碍眼的人,一箭双雕,真是好手段!” 随着她的话说出,男子的脸色越发惊恐苍白。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思竟然如此玲珑,不过转瞬,就能想通了这一切。 于是,他也收起以往的轻视之心,无比慎重道:“姑娘,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应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今大小姐酒醉未醒,你理应……” “理应如何?”谢风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正如你们所言,我身份特殊,能够留在这里也是托了大小姐的庇佑。你可有想过,一旦我贸然出门,那位三公子会如何看待你们?” 这么说着,她心头随之泛起一抹冷笑。 她何尝不知道这人的打算? 若是以往,她也不介意多管闲事。可现在,她既没有与杜怀绍汇合,手中又没有足够的权柄,定然是不能引火烧身的。 倒不是她冷血,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 她不能拿自己和那些手下的命去做赌注! 这时,门外的动静突然大起来,隐约中,那位三公子想要强闯而入,双方开始争执不休。 男子也急了,往内室看了眼,咬牙道:“姑娘,要么你去把大小姐叫醒,要么就出门应付三公子。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铿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利刃就抵在了谢风华的脖颈上。 谢风华低头看了看,不为所动,“大小姐睡着,你尽管去叫,请恕我不能从命。可你若是想打我的主意,我也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更何况,我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们又是否能担待得起?” 这无异于赤裸裸的威胁! 男子恶狠狠地瞪着她,握着长剑的手青筋凸起,片刻后,不得不收剑入鞘,咬牙切齿道:“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出面解决此事?” “你早这么好说话,又何至于这般遭罪?”谢风华斜了他一眼,不痛不痒道,“我的要求很简单。若是此事解决了,以后你们别到处跟着我。既然大小姐不限制我的行动,你们也没必要把我当成犯人来看吧?” 本来,人生地不熟的,她还找不到机会去打探地形和消息。再加上被这两人束缚住了行动,想要做点什么,无异于难上加难。 而那男子听到这话,立即反驳,“不行……” “那没得商量。”谢风华转身就走。 男子一听,立即上前拦住她,沉默片刻后,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我答应你!但你若是做什么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我兄弟二人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风华睥了他一眼,那一眼极尽威严和不屑,“我自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教我!” 说完,她便理了理衣裙,从容走了出去。 房门吱呀打开,门外争执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几道视线齐唰唰地看向她,或疑惑,或鄙夷,唯独没有应有的尊重。 只一眼,谢风华就明白了这个“身份”该有的处境。 ——看来,这里有陌生女子出没,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这些人都把她当成令鸢飞的姘头了! 一想到这个,谢风华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当即怒道:“吵什么?扰了大小姐的歇息,你们能担待得起?” 此言一出,她身后的两兄弟齐齐皱眉。 这女人,该说她天真还是愚蠢? 她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如此拿乔,对三公子大呼小叫? 谢风华却不管这些,她的目的是把人赶走,什么法子好用就用什么法子。 而既然令三公子在门外争执那么久却不敢闯入,说明对令鸢飞还是心存顾忌的。她需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这个优势——拿鸡毛当令箭。 如预想中的那样,令卓朗起初还有些错愕,当反应过来后,当场爆发出一声大笑,指着她,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 “你算什么东西?”令卓朗指着她,不屑道,“说得好听点,你不过是大小姐跟前的一条狗,有什么资格来对我大呼小叫?” “哦?是么?”谢风华神色淡淡,可眸光冷冽锋锐,下一刻,她突然上前揪住令卓朗胸前的衣襟,在对方有所反抗前,一把制住了他,冷笑道,“你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 葱白如玉的手指沿着他的胸膛往上,冰冰凉凉的,触上脖颈处跳动突起的地方,瞬间将令卓朗的话扼杀在了喉咙里。 众人惊恐万分,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 一片死寂中,令卓朗突然嗷嗷大叫,“哪里来的东西?居然敢威胁我?想死吗……” “闭嘴!你太吵了!”谢风华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冷冷打断他的话,“我死不死,不劳你费心。现在你应该担心的是,你会不会把命丢在这里?” 许是被她语气中的杀气所震慑,令卓朗突然打了个寒战,哆嗦着嘴唇道:“你想要怎样?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那又如何?”谢风华直直迎上他的视线,丝毫不畏惧道,“与其担心我的下场,倒不如好好想想,若是大小姐醒过来,看到你这么耀武扬威,又该如何解释?” 一听到“大小姐”这三个字,令卓朗眼神闪躲着,狡辩道:“我只是来找大小姐商量事情,何曾有过耀武扬威?你不要胡说八道!” 谢风华眼尖地捕捉到他的异常,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本来,她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这般狐假虎威没有足够的威慑力量。可谁想到,令鸢飞的大名竟然能让这位三公子有所顾忌,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由此,她也知道,自己傍上的并非名不见经传的人,至少还有些分量。 倒是省了很多事! 万千思绪不过一瞬间,谢风华手指收紧,看着那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冷声斥道:“刚才门口的护卫都说了,大小姐已经歇下了,你还不依不饶地想要闯门而入,这些事情,莫不是都忘记了?” 令卓朗连忙否认,“不,我不是要闯门的。我这就走!你放开我……” 见他挣扎着要离开,谢风华也不强留,当即松开手,看着一行人落荒而逃。 身后,那两兄弟咬起了耳朵。 却听小黑道:“大哥,这个女人,不简单!留着会不会有危险?” 大黑瞥了眼那道纤瘦的背影,沉吟着道:“先留着。盯着点儿。” 说完,大黑便走到谢风华面前,语气里带了几分怒气,“姑娘,你为何就那么轻易地把人放走了?” “不放走,你待如何?”谢风华挑眉道。 “至少要把人留下来,听候大小姐的发落。”大黑道。 谢风华眸光一沉,笑容却更加灿烂,“那好办!现在他们还没走远,你们去把人抓回来?” 两人同时愣住。 “呵……我只答应你们去处理这件事,可没说要按照你们的想法来。”谢风华冷冷扫过一眼,笑容变得嘲讽,“别把别人当成傻子。那点心思,还是趁早收起来吧!” 先是将她推出来,做那把刺人的刀。若是真伤了令卓朗,她面临的就是被驱逐的处境;若是她伤了自己,那也是得不偿失,可谓一箭双雕! 真是看不出来,一个小小的护卫居然也有这样的心机手段! 这地方,还真是藏龙卧虎! 可惜,他们错估了她! 她虽不擅长阴谋算计,却懂得借别人的势来摆自己的威风。 不就是把她推出去么? 她也可以趁此机会挑起双方的矛盾。 如今,她还不知道明天誉是什么打算,若是他想要联合阿那部族的力量,来对抗梁朝边境的兵马,那她自然是希望这里越乱越好。 到头来,估计要对不起令鸢飞了!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想起这两天令鸢飞的种种异常之处,又觉得自己过于瞻前顾后。她就不信,令鸢飞贸贸然将她带到这岛屿内,没有自己的算计。 只不过,她目前还不知道而已。 等哪天一切都摊开到明面上来,谁又能说自己对得起谁! 她走回屋子后,那两兄弟对着她的身影,沉默良久,小黑才道:“大哥,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当初就应该劝大小姐,把这个人直接丢水里冻死。”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大黑面色阴郁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又低声吩咐道,“今晚,让大家都去歇息吧。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可是,不用守夜了吗?”小黑问道。 大黑摇摇头,想起那女子清冷的面庞,语气沉沉地道:“你们不用守了。我在这里看着就行。” 至于那个女人,暂且放她一回。 等明日大小姐醒过来后,他再想办法让这个人离开。 下半夜,正是万籁俱静的时候。屋子中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谢风华睡不着,又恰逢令鸢飞半夜梦醒,折腾半宿都不曾睡下,她只能吹笛子,以示安抚。 而笛声随风吹向四方时,杜怀绍正在廊下拧着湿透了的衣服。 在与谢风华分开后,他便带着那十多人躲过了小码头护卫的盘查,并在半路遇到了前来接应的人,于是一行人便来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 这里是阿那部族的下人起居之所,专供出外采买的下人们居住。在岛上,像这样出门采买的下人,这部族里总共有五拨。平日里都安分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也鲜少与外人接触。 如谢风华那样,被人半路带走的,简直是头一回。 杜怀绍已经打探好了周边的情况。当务之急,若是想要与谢风华联系上,他走不出去,唯有等她找过来。 可,这岛屿这么大,谢风华能找到此处么? 他莫名有些担心,突然间,一阵悠扬的笛声突然传入耳中,声音遥远而缥缈,却像是在指引着什么方向。 杜怀绍心中一动,啪的甩开手中湿了的衣服,跑到庭院中,闭上眼,辨别着笛声传来的方向。 忽然间,意识变得很敏锐,他能听到夜风吹过岛屿的声音,也吹来了那段缥缈的笛声。似乎在东面,笛声里夹杂着水声,隐约还有脚步声…… 脚步声…… 他心头一紧,游离的思绪刹那间回笼,循着脚步声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却发现眼前水缸遍布,不见任何人影。 他厉目扫过一圈,当即喝道:“谁?谁在那里?”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后,他察觉到水缸背后的阴影,眸光一沉,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扯了出来。 这一看,却愣在了原地。 他手中提着的是个娇小而瘦弱的女子,约摸十五六岁,眼睛如铜铃般大,脸却比巴掌小,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长期缺乏了营养一样。 此刻,这姑娘正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惊喜,像是早就认识他似的。 可事实上,他脑海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四目相对时,杜怀绍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偷偷摸摸地藏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那女子瑟缩了下身子,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叫寒玉,出来寻我夫君了。” 杜怀绍心头萦绕起一股古怪的感觉,可也察觉到她并无说谎的痕迹,当即松开手,沉着脸道:“那你去找人。记住,今晚你没见过我。” 寒玉仰起脸,一脸无辜,“可我确实看到你了啊!为何你不承认?” “没见到,就是没见到。哪里来那么多的为什么?”杜怀绍低声呵斥。 寒玉缩了缩脖子,还欲说什么,却被杜怀绍拍了拍脑袋,恶狠狠地威胁起来,“这里没你的夫君,赶紧走吧!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说完,他也不等寒玉反应过来,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寒玉怯怯弱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子,你走错方向了,你的房间在身后。” 杜怀绍猛地刹住脚步,紧跟着身形踉跄了下,淡定地转过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与寒玉擦肩而过时,脸上强撑着的是坦然之色。 刚走出一步,身后寒玉的声音又悠悠响起,“其实,你身上穿着的,是我夫君的衣服。” “砰——” 杜怀绍一时没注意,被地上的木头桩子绊了下,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烟尘缭绕中,他抬起头,冲奔过来的寒玉龇牙咧嘴道:“吓人很好玩么?” 寒玉摇头,一脸无辜,“我没有吓你。你身上穿的衣服,的确是我夫君的。昨晚我还给他缝补过,在左边的袖子上,有刚缝出来的梅花。不信,你可以看看。” 杜怀绍强忍住心头的诡异感,近乎木讷地翻看起左边的袖子。昏暗的月光下,袖子内衬果然绣着数朵梅花。他看见那阵脚细密而复杂,那几朵梅花却栩栩如生,恰好将袖子上的破烂之处遮挡过去。 真是见了鬼了! 当时一行十几人里,他随手选中的衣服,却没想到,那竟然会是眼前这女子的夫君的。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将此事解释成无意,还是直接上去威胁一番,可寒玉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刚才看到你时,我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你是从外头潜进来的吧?” 杜怀绍脸色一变,恐吓道:“你若是敢将此事说出去,我定饶不了你。” 寒玉身子一抖,连忙低垂下头,呐呐道:“我不会说。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夫君……他还活着吗?” 杜怀绍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几声,模棱两可地回了句,“我不清楚。这件衣服,是我偶然间随手拿过来的。” 许是心虚,他也少了与寒玉对视的勇气,只能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下寒玉,祈祷她不要看出端倪。 若是让她知道,她的夫君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中,恐怕会生出其他事端。 而寒玉也没看出异常,只道:“你跟我说,我还能见到我夫君吗?” “你想见,自然就能见到。”杜怀绍含糊其辞道。 说完,他别有意味地看了看寒玉,头也不回地离开。 月色汤汤,冷风刺骨,远处有水声轻轻拍打着岸边,像极了呼唤的声音。 寒玉静静地站立了很久,久到差点让人以为那是座雕像时,她却突然迈开步子,回房间拿了个食盒,偷偷地往东面小径走去。 她身量较小,似乎也对周围的地形很熟悉,总是能熟练地避开巡逻的护卫。 不多时,她就来到了东面一处较为宽敞的院落前,屈起手指在门上叩了几下。紧接着,门突然打开,她闪身溜了进去。 有人将她领到了花厅,待看到厅内坐着的红衣人时,她连忙跪地行礼,并高举起了手中的食盒。 “三公子,这是奴婢刚做的糕点,特意送来给您尝尝。” 她本来是岛上最低贱的下人,机缘巧合之下,因制作的糕点正合令卓朗的胃口,于是就得到了侍奉的机会,得以在每夜送这糕点。 一随从拿过她手里的盒子,恭敬地递到令卓朗面前。 令卓朗拿起一块,吃了几口,点头赞道:“不错。寒玉,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多谢三公子。能为您做事,是奴婢的福气。”寒玉低声道。 令卓朗又吃了几口,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家那口子呢?以后也别在下人房里待着了,就跟在我身边吧。” 寒玉一怔,神色有些黯然,连忙道:“奴婢替夫君谢过三公子。” 她不是能隐藏住心事的人,只一眼,令卓朗就看出了她的异样,好奇道:“这是怎么了?可是你家那口子遇到了什么难题?” “没……没有的事……”寒玉连忙否认。 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的眼中,越发显得可疑。 令卓朗顿时丢下手中的糕点,走到寒玉的面前,蹲下身,语意不明道:“寒玉,你可知道,欺骗我的下场是什么?” 寒玉的头立即垂了下来,支支吾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若说之前还是心存怀疑,到了此刻,他已经十分肯定,这个寒玉隐瞒了什么。 于是,糕点不吃了,差事也不安排了,他便审问起来,“你在我手下做事,也有不短的时间,应该也了解了我的手段。若是不想平白遭受了罪责,还是乖乖地说出来,我心情好还可以从轻发落。否则……” 他看了眼这身子颤抖的女子,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否则,你和你家那口子,谁都逃不掉。” 话音刚落,寒玉却突然哭出声来,“三公子,您又何必为难奴婢?奴婢只是给您做糕点的,哪里会隐瞒什么?” 令卓朗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她没这个胆量,可刚才那瞬间捕捉到的惊慌,却做不了假,他略一思忖,便问道:“你的为人,我自然是清楚的。怕就怕,你太过善良,受人蒙骗。我刚才看你的样子,好像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 寒玉本来就没有主意,这一听,心中也动摇了起来。想了想,就磕头道:“还请三公子帮奴婢找回夫君!” “怎么说?”令卓朗不解道。 寒玉咬咬牙,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令卓朗静静地听完,片刻后,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吩咐人将寒玉带下去好生安置。 随从颇是不解,“公子,您为何不将寒玉留下来?” “不过是个无足轻重弄的婢女,留下来做什么?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令卓朗抬步往外走去,“这时候,族长也该醒了。走,咱们去请个安……” 第130章 合作?瞻前顾后 阿那部族的族长令云川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把长须,挺着大肚子,圆脸上嵌着一双眼睛,内含闪闪精光,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此刻,他正扶腰站着,目光复杂地审视着静坐喝茶的男子,迟疑道:“大皇子,你为何如此坚持?” 明天誉吹了吹杯中飘浮着的茶叶,慢条斯理道:“令族长,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已经跟你分析过了,你又为何这般执迷不悟?与我合作,总不会让你吃亏的,何必这么瞻前顾后?” 他目光平和地与之对视,整个人看似平易近人,可到底是在前朝宫闱浸淫多年的人上人,那股气势早已融入到骨血中。哪怕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令云川眉头拧成了川字,眸光里流露出几分凝重。 这已经是第十次了。 自从明天誉进入岛内,他的耳朵就没一日清静过。 他知道这个人的目的,可作为阿那部族的族长,他不能不为大局考虑。 明天誉要借兵? 哪有那么容易! 阿那部族隐藏在深山之中,已有许多个年头,也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作为族长,手下自然训练出了私兵,以备不时之需。可这些私兵的存在,却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否则,惹来的将会是杀身之祸,灭顶之灾! 思及此,他又道:“大皇子,我之前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北冥与梁朝开战,本应该绞尽脑汁去想制胜之法,何故盯着这里不放?” 明天誉却笑了,“令族长,此言差矣。明面上看,这是北冥与梁朝的战事,可你们阿那部族位于两国交界,又岂能独善其身?与其被梁朝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不如接受我的提议,与我合作,将来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令云川冷哼道:“如此看来,大皇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我只是在寻求互利共赢的妥当之法。”明天誉神色坦然,偶有精光自眸底闪过,为俊秀的面庞增添了几分凌厉。 令云川脸色有些难看,“大皇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就凭你的本事,想要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明天誉抿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他自然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此次抛下北冥边境的战事,偷偷潜入这里,打的就是与阿那部族联手的主意。 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计任何手段。 令云川察觉到他的决心,一颗心蓦地沉到了谷底。早知道这个人如此难缠,他就不应该引狼入室。这下倒好,请佛容易送佛难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令云川脸色更阴沉了,招来随从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外面还在吵什么?” “回族长,三公子过来了。”那随从道。 令云川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却不急着唤来令卓朗,只是问道:“他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随从很快摇头。 令云川随即看向明天誉,“大皇子,你看要不先……” “令族长,既然你我要合作,想必也没什么隐瞒的吧?”明天誉却像是没听懂他话中的驱逐之意,慢条斯理道,“横竖被耽搁了这么久,我也不在乎这点时间。倒不如听一听,看看贵公子有何要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令云川自然不能强硬地赶人,只能吩咐随从,让令卓朗入内说事。 令卓朗本来想要告状的,可一瞥见令云川黑沉的脸色,忽然就犹豫了,支支吾吾的,硬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也不能怪他太过战战兢兢。 在族内,除了大小姐令鸢飞,令云川几乎对每个子女都没有什么耐心。往常若是没什么事情,他们这几个兄弟都不会跑到令云川的跟前来凑热闹。 而这一次,他一时兴起,如今却陷入了懊恼之中。 说,还是不是,已然成了两难的抉择。 令云川被明天誉压着,胸中本来积蓄了一口郁气,此刻又见他吞吞吐吐,忽然也没了耐心,当场质问道:“怎么哑巴了?这么晚过来,难道就是在这里傻站着的?” 他嗓子大,声音又粗犷,令卓朗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这声音时,身子还是抖了抖,连忙解释道:“请父亲恕罪。孩儿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儿,可能与大小姐有关,这才不得不连夜赶过来。” 一听到跟令鸢飞有关,令云川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急道:“鸢飞怎么了?” 令卓朗斟酌了下,才道:“大小姐带回了个女子,似乎身份很不一般。而且……” “而且什么?”令云川连连催促他,耐心已然告罄,“你要说就赶紧说,再这么吞吞吐吐,信不信我打你?” 令卓朗犹豫地看了眼明天誉,咬了咬牙,直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下一刻,却见令云川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甚至连明天誉都没来得及招呼。 可明天誉也不在乎,而是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令卓朗的身旁,意味不明道:“三公子,可有兴趣坐下来,与我谈谈事情?” 令卓朗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加上心中也记挂着令云川的举动,只道:“我要去看看大小姐那边的情况。恐怕不是很方便。” “不要紧,我们可以路上讲。”明天誉笑道。 “随你。”令卓朗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看着前方匆忙的背影,明天誉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131章 杜皇后的用心 令鸢飞半夜酒醒,一听说自己的父亲正气势汹汹地赶过来,连忙抓起大黑急急问道:“我的女人呢?快把她找来!” 大黑神色古怪地瞅着她,最终却不得不听从她的指示,二话不说就去找偷偷溜出去的谢风华。 彼时,谢风华刚四处溜达回来,刚进门就被那两兄弟左右架住,脚不沾地地提到了屋子里。甫一看到头发凌乱团团打转的令鸢飞,她下意识就握紧了袖中的拳头,并在大黑将她往前推时,脚下像灌了铅地踩在地面上,立即刹住了身子向前的冲势。 就这一瞬间,令鸢飞突然由狂躁转为平静,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一部分面容,却遮不住两眼里的灼灼亮光。 似审视,又似不满。 谢风华佯装没看见她的异常,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有些不自然道:“大小姐,怎么这会儿醒了?” “你去哪儿了?”令鸢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许是喝了酒,神色里带了几分平常没有的暴躁,露出的脖颈修长白皙,在屋内灯火的照耀下,隐约还能看到突起的青筋。 谢风华注意到,她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垂眸看过去,手背上同样青筋凸起,整个人呈现出攻击的架势。尽管此刻被她刻意压制着,可一旦遭遇刺激,整个人马上就会毫不留情地挥起拳头。 这个人是令鸢飞,却又不像令鸢飞。 而许久等不到回答,令鸢飞眸中瞬间聚起一股怒气,又重复问了一遍。只是,比起上一次的沉稳平静,这次的语气显然更加暴躁。 不知何时,大黑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且体贴地关上了门。谢风华纵然心中存疑,却也找不到人来询问,也只能先应付了眼前这个人,“夜里睡不着,出去走走。大小姐怎么突然醒了?” “不醒等你来杀我吗?”令鸢飞嗤笑,忽然长啸,清越的啸声冲破天际,门外瞬间响起砰砰砰的声音。紧接着,令鸢飞的身子突然动了起来,迅疾如闪电,直直朝谢风华撞过来。 谢风华瞳孔猛地收缩,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料到她会这么简单粗暴,双拳夹着凛凛威势砸了过来,硬生生将她逼退了好几步。 短暂的调整后,她也很快反应过来,当场与令鸢飞过起招来。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令鸢飞的武功根本就不弱,只是不知为何下盘却很虚,她没怎么花费力气,就将人制服在地。 这时,房门不经禀报再次打开,露出两张古怪而震惊的脸庞。 谢风华冷哼着,将暴躁的令鸢飞捆绑好手脚,丢到了床榻里,这才走到那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眸光明锐如刀刃,似要将他们当场凌迟。 小黑到底年轻,在这样杀气腾腾的目光下,没撑住多久就败下阵来,低眉垂首像做错事的孩子。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谢风华再看不出这两人间的猫腻,也白活了这么久。 大黑张了张嘴,却答非所问,“姑娘,族长过来了。大小姐这个样子,估计不能被族长看见,还得有劳你了。” 说完,他竟神色平静地拱了拱手,从那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愧疚之色。 小黑忍不住叫道:“大哥,你这……” 大黑一眼斜过,声音戛然而止。 “在要求我做什么之前,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大小姐是怎么回事儿?”谢风华眉眼染上了冷冽,不怒自威。 大黑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好。那也别指望我会插手你们的事。”谢风华呵呵一笑,砰的关上了房门。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兄弟。 最后,令云川自然吃了闭门羹,来时怒气冲冲,离开时双目赤红。 ——被气的!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明天誉的耳中,深夜灯下,他慢慢咀嚼着刚得到的消息,玩味一笑,问起了身旁的随从,“让你去查阿那部族的私兵,可有查出端倪?” 那随从连忙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明天誉神色一喜,眸光一转,又问道:“边境那里,可传来什么消息?谢家那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其实,从他离开后,边境大军的结局基本可以预见了。他更想知道的是,那个谢二会有何反应。 “刚得到的消息,我方大败,退守于铭城。而梁朝的谢大统领已经不在军中,目前坐镇的是谢大统领手下的一名统领,名叫窦长柯。” 岂料,明天誉听到这消息,突然笑出声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果然不出我所料。既然谢二不在军中,那就好办了。”他缓缓起身,望着窗外辽远的夜幕,沉声道,“吩咐下去,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尽快在这三天内解决掉一切障碍。” “是。” …… 翌日,北冥在蛰伏了三日后,终于露出了它的爪牙,主动朝梁朝边境发起进攻。而梁朝大军中,有窦长柯坐镇,迎敌时士气凶猛,也取得了初期的胜利。 但很快,窦长柯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次北冥像是铁了心要啃下这块硬馒头,尽管数次失利,韧劲却更胜以往,更糟糕的是北冥的粮草供给和援兵源源不断,大有打持久战的架势。 窦长柯左右思量下,终于决定向朝廷上书,请求增援。 这封战报,很快就到了天京。 经过一番商讨后,朝廷决定由北恒王来处理此次的增援事宜。 一听说这个消息,孙明远气得当场跳脚,“皇后是什么意思?竟然把这大事丢给北恒王?” 第132章 疯子杜平飞 时间倒回到孙明远怒骂前一天。 杜平飞正在宫中看着手下呈上的书信。 白纸黑字,字字沉重,她却显得格外心神不宁。 直到杜成渊喊了好几声,她才骤然回神,涂了玫瑰丹蔻的指甲紧紧捏着那张薄纸,心不在焉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杜成渊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重复了下刚才的话,“娘娘,咱们的人已经查探到了北冥国长公主和二皇子的踪迹,您看可需要动手?” 杜平飞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依你看来,此事该如何处理?” 杜成渊愕然地看着她,却在触及那样冷沉自持的目光时,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这样的问话,他并不陌生。 自从他真正踏入这个官场,并得以有机会参与朝廷之事时,他也时不时得到了杜平飞的召见。当初,他执意用手中掌握的滔天富贵,换一场宦海荣华,看似不甚划算,实则收获颇丰。 曾经因杜家谋逆而被刻意压制的不甘,已经随着这番身份的转变,逐渐消失在天京的尔虞我诈之中。此时此刻,满腔抱负终于有机会施展,一身本事再也无需刻意隐藏,不可谓不令人心情舒畅。 这一切,他觉得都十分值得! 不知不觉中,他的思绪跟着飘远了,直到不经遇间撞入那双深邃的眸子,他立即清醒过来,收敛起心神,毕恭毕敬道:“娘娘,微臣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说下去。”杜平飞侧了下身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袅袅水雾中,她的双眸也似沾染了雾气,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杜成渊心中虽顾忌着她的想法,奈何想要施展本事的心情过于急切,也没有做什么谦虚之举,而是从容分析道:“微臣以为,如今北部边境战事尚未结束,最终两国关系会走向何处,也尚未有一个定论。为了以防万一,对待北冥长公主等人,只宜谨慎以对。” 杜平飞螓首微垂,良久,才道:“据本宫所知,北部边境已有捷报传入天京,为何到你口中,竟成了没有定论?” 杜成渊从容一笑,神色里带了几分商人的狡猾,“娘娘智慧过人,何必这么考校微臣?不过,今日您既然当面问起,微臣也不妨剖析一番。不错,边境的确传来了捷报,可微臣记得,上呈捷报的人并非谢大统领,而是其手下一名统领。并且,其中并未提到班师回朝的打算,足可见事情尚且有变化的可能。” 当初,谢风华离开大军时,行程匆忙,根本来不及将战事上呈天听。于是,窦长柯被迫代笔,写下了那一番捷报,此刻竟然成了杜成渊分析的来源。 这个人,当真是心细如发。 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赞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可你不觉得,若是能生擒明天香姐弟,不是更能威慑北冥,尽快结束北部战事?” “娘娘言之有理。可若是不能生擒那些人呢?”杜成渊想起这个,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场战事爆发得很突然,恐怕连杜平飞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如果真的能生擒那对姐弟,以杜平飞的手段,早就将对方除掉了,又岂会在这里跟他探讨因果? 种种迹象表明,要拿捏住那些人,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这也正是杜平飞所遭遇的困境。 可她浸淫宫闱多年,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听到这样的反问,也没追究他的无礼之罪,话音一转,就问道:“不说这些了。本宫记得,你手下也有不少能人异士,想必也知道明天香等人的行踪吧?” “那是自然。”杜成渊眉宇间透露出一抹傲然,“微臣得知,北冥那一队人正向北部边境赶去,娘娘若是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就绊住他们的脚步,倒是可以借助于谢大统领的力量。” 杜平飞不置可否。 她可没忘记,窦长柯目前还面临着一大难题。 就在不久前,朝廷密信捎回了他的急报,声称北部边境战事有变,并言辞恳切地请求朝廷发兵增援。由于走的是朝廷密信渠道,朝堂上知晓的人并不多。而她虽居于深宫,却赖于有个本事极强的萧遥,自然也获悉了密信的内容。 窦长柯既然能成为谢风华麾下一员猛将,肯定也有他的本事,更加清楚急报不虚发的道理。如今突然呈上这样的消息,恐怕战事真的不算乐观。 尽管她也好奇,为何没有谢风华的消息,可就以目前的局势,窦长柯已然自顾不暇,那么杜成渊将擒拿明天香姐弟的提议,自然就不可行了。 她将这一消息说了出来,在杜成渊诧异的眸光中,又继续道:“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去做吧。不管最后能不能生擒,也势必要做出声势来。” 闻言,杜成渊颇是不解。 可杜平飞并不想解释太多。 之所以要做出声势,单纯为了印证一些猜想。这些日子,唐贤妃安分地守在养心殿内,就跟改邪归正了一样,就连她都很难见到一面。 她隐隐觉得不安,奈何对方行事太滴水不漏,她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这不代表着,她就拿唐贤妃没有办法。 敌不动,就逼得他们动。 她倒要看看,在这一场争锋中,谁能笑到最后。 “娘娘,如今窦统领请求增援,您觉得,朝廷内外会由谁来安排此事?”杜成渊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些不确定道,“涉及到军务,能够用上的人少之又少。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定远侯。可今年西北雪灾严重,他已经为此离开了天京。其他武将世家……” “何须考虑那么多?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么?”杜平飞显然已经想好了个中关系,嘴角衔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杜成渊疑惑地看着她,“请恕微臣愚钝。不知娘娘所说的是哪位大人?” “北恒王!”杜平飞一字一句道,“这件事,只有北恒王能处理,也只能由他来处理。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杜成渊全身一震,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眼里满是陌生和恐惧。 这一瞬间,他只觉呼吸困难,不自觉地往后退去。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道:“娘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杜平飞斜眼看他,眸光似剑,“怎么?本宫做事,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杜成渊立即告罪,“微臣不敢,可那涉及到军机大事啊……” “如果不是涉及到军机大事,你以为本宫会将这个机会留给他?”杜平飞轻蔑一笑,想起这番筹谋,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接下来的话却让人更加心惊胆战,“你说,若是北恒王在军机大事上犯了蠢事,这满朝文武有谁能保得住他?” 杜成渊忙不迭摇头,看她就跟看个疯子一样。 他不清楚有没有人能保住,只知道此事若被人知晓,“千古罪人”的帽子逃不脱了。 许是看出他的退缩,杜平飞语带威胁道:“杜成渊,你不是很喜欢玩?如今,本宫给你机会,去玩一把大的!” “娘娘……”杜成渊苦笑不已,正欲拒绝,却又听她继续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进入朝堂也有一段时间了,想必也暗中结交了不少人吧?也是时候开始动手了。” 杜成渊几番相劝,奈何杜平飞铁了心地要北恒王掺和进来,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于是,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负责增援事宜的人选就定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北恒王! 孙明远觉得不安,连忙去信通知远在西北的元旻舟。 而元旻舟得知这个消息时,若非长影死命抱住,他差点就策马回奔。 第133章 你把我当成杀人的刀? 北恒王负责增援事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天京朝堂内外。熟知那些陈年旧事的大臣们,早已按捺不住,络绎不绝地踏入了丞相府的大门。 养心殿。 唐贤妃正在小憩,甫一听说这个消息,整个人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她当场拦下陆公公,“如今皇上又沉睡了过去,朝廷上的事又是谁来拿主意的?” 陆公公低眉垂首,恭敬回道:“娘娘,这些都是前朝的事,您问奴才,奴才也无从得知啊!不过……” “不过什么?”唐贤妃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只是,碍于不能随意离开养心殿,她身边也没有绝对可信的人,想要打探个消息,竟然比往常要难上很多。 陆公公却道:“不过,奴才听说,如今朝中王爷威望极高,很多大事都经由王爷的手。娘娘也不用担心太多……” “你懂什么?”唐贤妃脸色紧绷,心头那股不安逐渐扩大。她想了想,继而道,“陆公公,本宫想请你帮个忙。” 陆公公顿时诚惶诚恐道:“娘娘,您可折煞奴才了。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唐贤妃的神色和缓了些,说道:“你帮本宫把王爷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办好此事,本宫重重有赏。” “奴才遵旨。”陆公公连忙退了下去。 唐贤妃抬眸看去,却见眼前帷幔森森,宫殿清冷,处处透露着孤冷森寒的气息。 那日,皇帝醒来没多久,又重新陷入昏迷当中,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是以,寝宫内除了伺候的宫人,再无其他闲杂人等,越发衬得整个寝宫空旷冷清。 空气中飘浮着苦涩而浓郁的药味,呼吸间,苦味侵入肺腑,唐贤妃被呛得连连咳嗽,眼含泪花。她扶着腰,慢慢走到桌前,看了看殿门外森然林立的银枪,眸光里三分阴沉七分焦躁。 那日,皇帝下令封锁养心殿时,她恰好就侍奉在龙床前。起初,她看到杜平飞都被阻拦在殿门外,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窃喜很快就被焦躁取而代之。 “封锁养心殿”的圣旨,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森严。 ——除了陆公公和习禄之外,殿内的宫人都不能出去。 而她宫里的人也不能在身边伺候,做什么都不方便。 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不仅丧失了进出的自由,还被掐断了获取外界消息的渠道。 这种日子,实在是煎熬! 现在,她只希望陆公公能够将北恒王请来此处,从而解掉她的困境。若是再这么下去,她不被杜平飞弄死,也要被逼疯了。 而陆公公离开走出养心殿后,正往御花园走去,迎面却遇到了杜平飞。 他连忙跪地行礼,杜平飞也没叫他起身,直接问道:“陆公公,你不在养心殿内伺候着,怎么四处乱跑?” 陆公公无比惶恐道:“娘娘明鉴。奴才并非偷懒,而是奉命往前朝找北恒王爷。” “奉谁的命?”杜平飞诧异于他的坦然,却又明知故问。 贤妃这女人,被困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了么? 陆公公紧握着拂尘,姿态是一如既往的卑微。他像是没听懂杜平飞的言外之意,坦白道:“回娘娘,这是贤妃娘娘的吩咐,奴才也不敢推辞。” 杜平飞了然一笑,看向养心殿的方向,缓缓道:“陆公公,如今皇上尚未有清醒的迹象,你作为御前大总管,理应以皇上的安危为先,寸步不离地守在养心殿内。可如今,你却本末倒置,若真出了什么事,你能担得起后果么?”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到头上,陆公公顿时吃不消了,惨白着脸求饶,“娘娘饶命。奴才一时糊涂,才会犯下此等弥天大错。请娘娘看在奴才的赤诚忠心上,饶恕奴才这一回吧!” 说完,他已经瑟缩着身子,砰砰地磕起头来。 杜平飞本就不想为难他,闻言便道:“陆公公既然懂得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也不需要本宫教你了吧?” 陆公公连忙回答,“娘娘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若是贤妃娘娘问起来,奴才就说,没有遇到北恒王爷。自然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娘娘,您看……” 他的态度里满是小心翼翼,细看之下,隐约还带点邀功的意思。 杜平飞却没有立即回答,目光似是没有着落点,良久,她才重新看向陆公公,压低了嗓音道:“不,刚才本宫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既然是贤妃的意思,你就按旨意行事吧。” “娘娘……”陆公公难掩震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杜平飞却不欲多加解释,话题一转,就转到了赵沛身上,“最近皇上可有醒转的迹象?” 陆公公到底是宫中的老人,短暂的失态后,便回道:“回娘娘,皇上一直都处于沉睡当中,不见好转。今早太医也去诊治过,却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法子。” 按理说,事关一国之君,不管是谁,都不能在外多言。 可陆公公想到杜平飞的身份,便也抛开那些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 杜平飞眸光微闪,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略一思忖,又问道:“陆公公,这些日子,本宫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封锁养心殿的主意,真的是出自皇上之口?” 似乎忘记了尊卑之别,陆公公抬眸看着她,字句清晰道:“启禀娘娘,皇上下这道旨意时,奴才正在跟前伺候着,绝对不会出错。您若是不信,不如等习侍卫回来后,再当面问个清楚?” “这倒是不必了,本宫相信你。”杜平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阻拦他,只道,“你不是还有事么?赶紧去办吧,迟了可就要被贤妃怪罪了。” 陆公公连忙躬身退下。 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萧遥有些疑惑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何不直接跟我说?” “你又不在御前伺候,如何会知道当时的细节?”杜平飞双手拢袖,边走边道,“不过,这个陆公公,却也是个识趣的……” 萧遥闻言便问,“你相信他?” 杜平飞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萧遥,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有胆子与本宫兜圈子的。陆公公是个聪明人,面对本宫的问话,他只能如实相告。” “我可没听出,他刚才说了什么有用的话。”萧遥颇是鄙夷道。 杜平飞摇摇头,但笑不语。 之前,她也对陆公公旁敲侧击过,可那人也很狡猾,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半点有用的东西。若不是这次被她逮到了所谓的“把柄”,恐怕多余的话都不会说一句。 好在,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恐怕,唐贤妃还不知道自己是何处境吧? 思及此,她唇角勾起,语气里带了几分愉悦,吩咐道:“萧遥,你找人去盯着北恒王府,看看他们有何动静。” “可是,北恒王不是要与唐贤妃会面?”萧遥可不认为,他的人能潜入养心殿内。 岂料,杜平飞却摇了摇头,“他们见不到的。你要做的,就是盯着宫外那父子俩,一旦有什么异动,先神不知鬼不觉地绊住他们的脚步。” 如果真是赵沛的旨意,那么,守在养心殿外的侍卫肯定不是吃素的。 她几乎可以预想到,那两人根本就不会有碰头的机会。 萧遥见她如此肯定,也没有反驳什么,默默地记了下来。 而正如杜平飞所想的那样,陆公公将北恒王请到了养心殿,却被拦在了外面,与唐贤妃隔着森森银枪相望。到最后,两人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见北恒王匆匆忙忙地出宫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杜平飞也不过嘲讽一笑,吩咐萧遥将人盯紧,转头就去跟杜成渊商量起其他的事情。 而北恒王回府后,直接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唐孟谦推门进去时,却见自己的父亲正坐在桌案前,手撑着额头,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他走过去,不解道:“父王,听说您一直待在书房里,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北恒王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抬起头,身子靠在椅背上,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间的褶皱又多了几分,开口问道:“你何时回来的?外头可有什么风声?” 唐孟谦想了想,才道:“父王,如今天京官员之间都在传,咱们王府得沐天恩,才会让父王全权负责出兵增援的相关事宜。有部分人还想要上门拜访,被我给回绝了。” “你做得对。”北恒王眼里划过一丝阴鸷,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如今,皇上又陷入昏迷当中,定远侯远赴西北处理雪灾之事,朝中能主事的人,除了孙明远,资历较深的也就剩下我了。这个时候,咱们只宜低调行事,万不可行差步错。” 唐孟谦点头受教,“我明白了。” 北恒王却又问道:“关于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咱们应当小心为上。”唐孟谦背着光站立,神色晦暗不明,此刻声音幽幽响起,无端沾染了几分阴森之气,“尽管此事经过满朝文武大臣的商讨,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咱们王府与谢二的矛盾,基本瞒不过那些大臣们。可偏偏这差事就落到了咱们的头上,很难不让人多想。” 闻言,北恒王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极为不解的地方。 他突然站起身,神色凝重道:“那你觉得,谁会这么针对咱们?” “不是杜皇后,就是定远侯。”唐孟谦一拳头砸在了桌上,眼里难掩恨意,“左右不过是这两方的人。父王,您觉得,谁的可能性更大些?” 北恒王却被他问住了,须臾,才摇头道:“这个目前还不清楚。接下来就需要你去辨别了。但是,不管是谁,目的都是要打击咱们王府。唯一能给对方动手的地方,估计就是这次的出兵增……” 话还没说完,他脑中倏地闪过什么,冷冷道:“不,这事儿跟定远侯没关系。十有八九是杜皇后的主意。” “父王,何以见得?”唐孟谦脑子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就问道。 北恒王眼里迸发出熊熊怒火,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可别忘记了,此次带兵出征的人是谢二,也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定远侯再如何心机深沉,也不会在谢二的事情上做手脚。可杜皇后就不一定了。” 早前,在云州时,他就看出杜皇后与谢二之间的不对付。若是杜皇后想要借此机会,行那等阴损之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唐孟谦也想到了这一层,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道:“父王,这杜皇后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你不该早就领教过了?”北恒王冷哼一声,问起另外的事情,“之前让你去查成渊的来历,可有查到什么?” 这些日子,朝堂中突然冒出了一名叫成渊的男子。为人圆滑精明,做事滴水不漏,短短十日内,已经赢得了朝中不少大臣的青睐。他也试图去拉拢此人,可对方却跟他玩起了捉迷藏。无论他如何试探诱惑,这人就跟潭水似的,深不见底,窥不见底细。 唐孟谦脸色有些古怪,在自己父亲的再三逼问下,才支支吾吾道:“父王,您可能想不到,这成渊顶着的,是杜家人的身份。原名叫杜成渊,早前是一名商人,后来攀附上了杜皇后,才得以入朝为官。” “这么说来,杜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想要借此机会培养前朝的力量。”北恒王若有所思道,“自从你妹妹入宫后,杜皇后差点将她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本来,我还以为杜皇后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如今看来却不尽然。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也是杜皇后的主意,杜成渊暗中的手笔。” 短短时间内,杜成渊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若说,整个天京谁最恨咱们王府,非杜皇后莫属。”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而杜皇后与谢二之间也有些恩怨,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将咱们王府定罪,又让谢二吃点教训,她又何乐而不为?” 唐孟谦恨恨咬牙,“一箭双雕,真是好手段。” “只能说,杜皇后心思歹毒,手段也足够狠辣。”北恒王话音一转,却道,“不过,她这么做,也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若是稍有不慎,倒霉的还是谢二。到时候,这把火会烧到谁的身上,可就说不准了。” 唐孟谦心中一动,脸上瞬间带了喜色,“父王,您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将计就计?” “你让我想想。”北恒王却沉默了下来。 如果是寻常事,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可此事牵连甚广,并且还与边关战事息息相关。稍有差错,不仅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可能还会延误军机,尸横遍野。 这代价,太大了! 尽管他恨不得将杜皇后除之而后快,却也不敢拿边关战事来开玩笑。 唐孟谦见他久久沉默着,不免急道:“父王,您在担心什么?如今,咱们基本可以知道,杜皇后定会在此事上做手脚。不管咱们反击还是不反击,都无法置身事外。这时候,就看谁比谁心狠手辣了。” 他大概能猜出自己父亲的顾虑。可杜皇后已经赤裸裸地向他们挑衅,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继续容忍下去的理由。 “父王,此事宜早做决断。”他见自己的父亲面色略有松动,继续劝道,“杜皇后既然能狠下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想必也没有将边关将士的性命放入眼中。既如此,咱们又何须顾忌那么多?只要咱们谨慎些,到时候真要清算起来,旁人看到的也是她的手段,而与咱们毫无瓜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北恒王眸光深沉,良久,才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去部署吧!” “好!”唐孟谦终于松了口气,转过身,就要大步走出去。 却不想,北恒王又叫住了他,张了张嘴,谨慎地嘱咐他,“事关重大,你务必要万分小心。若是察觉到不对,宁愿收手,也不要以身犯险。还有,能让手下去做的事儿,就千万不要自己出手。要知道,这朝中,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咱们的……” 唐孟谦心里有些不耐烦,面上却做足了恭敬听话的模样,“父王,您放心。我有分寸。” 说完,他便火急火燎地离开。 而北恒王府的这番对话,除去当事两人,便再无人知晓全部内容。 彼时,萧遥正听着手下的禀报,听到这些残缺不全的消息,眸色一暗,便将此事悉数禀报给了杜平飞。而后又道:“那对父子似乎有了防备,咱们这里……” “不碍事。”杜平飞并不放在心上,神色里略带几分嘲讽,“就算他们有所防备,那又如何?这本来就是相互算计杀害的过程,就看谁的心够狠,谁的刀够快。” 她抬眸,看向萧遥,胸有成竹道:“萧遥,你跟在本宫已有多年,一直以来,本宫都对你很放心。这一次,你也不会让本宫失望的,对吧?” “你这是把我当成杀人的刀了?”萧遥语带嘲讽,声音也低了下来,“皇后娘娘,我现在都有些怀疑,当初摒却男人的骄傲,执意留守在你的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杜平飞脸色一变,手也跟着抖了几抖,茶盏里溅出几滴热水,手背上顿时变得火辣辣的。 她啪地将茶盏搁到桌上,心不在焉地擦拭着被烫过的肌肤,良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萧遥,你这是在怨本宫?” 神色里,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 萧遥没看她,兀自低头盯着地面,声音飘忽几不可闻,“谁知道呢?” 忽然间,他有些恍惚。 恍惚记得那些被追杀的年月。 他本来是西虏国的人,只因得罪了西虏国内的江湖势力,便被对方下了追杀令。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总会有人盯着他的脑袋。 那些年,他从来都不敢停下逃亡的脚步。吃不好,穿不暖,睡不着,只剩下没日没夜没命地奔跑,以至于最后,差点死于荒无人烟的山谷中。 闭眼前,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鲜血,温热而粘稠,覆在了整张脸上。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可再睁眼时,他已经逃脱了危险,救他的人则是眼前这个人。 那时候,杜平飞的眉眼还没完全长开,可杜家的出身摆在那里,整个人就显得比同龄少女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贵气。 他惊讶于她的胆量,并将自己的过往悉数告知。而后,又跟随她回了杜府,从此便成了她的贴身护卫,并且要替她解决一切的问题。 后面的事,他不欲再想起,也假装不记得自己曾经替她做过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只道:“皇后娘娘,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当初又答应你,会护你周全,自然不会反悔。你大可放心。” 杜平飞眸光闪了闪,片刻后才叹道:“是不是本宫给你太多压力了?” 萧遥沉默片刻,才道:“娘娘,我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我不认为,任何事都能凌驾于军机大事之上。你觉得呢?” 杜平飞闻言,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道:“你是在怪本宫,拿军机大事开玩笑?”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你放心。本宫也不是那等毫无良心的人,自然不可能真的把边关将士的命当成儿戏。而且,那是谢二率领下的将士,她肯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纵然咱们能算计北恒王父子,也不一定能瞒得过谢二那狐狸!” “那万一呢?”萧遥拧眉道。 “没有万一!”杜平飞信誓旦旦道,“若真有万一,本宫以死赔罪。” 她这么保证着,只是,这世间诸事从来都在不断变化着。 天京里铺好了陷阱,掌握了分寸,却万万没想到,谢风华不在军中,接下这一番阴谋诡计的人,竟然是窦长柯和元旻冬。 第134章 天快要塌了 边关。冷风呼啸,大雪纷飞。 梁朝将士驻扎在城外十里处,一顶顶白色的帐子被风雪覆没,一眼望去,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窦长柯坐在帐子里,与元旻冬说着话,“冬瓜,你有没有办法尽快联系到谢大统领?” 元旻冬握着暖热的杯子,摇头,“这几天,我多次让人给嫂子递消息,可都无济于事。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消失?”窦长柯脸色顿时无比难看,想起如今的局势,一抹焦躁染上眉梢,“你说,她能不能猜到,北冥的人还有后招?会不会猜到,咱们现在所面临的处境?” “应该……知道吧?”元旻冬有些不确定。 这一次,北冥的反击不仅出乎他们的意料,而且来势凶猛,几番短兵交接,竟是没讨到什么便宜。若是嫂子还在,要击退北冥敌军,也不会成问题。可难就难在,军中缺少了真正能够坐镇的人,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窦长柯重重地叹息一声,却又提笔写起信来,“不管怎样,这信还是要写。如今只希望,谢大统领能尽早收到这些消息了。对了,折子应该到了天京,也不知道咱们何时能够等到援兵?” 元旻冬安慰他,“不用担心。如今梁朝就北部边境出现战事,咱们请求增援,天京的大臣自然会全力以赴做好相应的准备。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愿如此。”窦长柯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很快就把信写好,命人送了出去。 帐门掀起的瞬间,阵阵冷风夹着雨雪吹进来,窦长柯身子瑟缩了下,低声咒骂道:“这鬼天气,真是烦人!冬瓜,这几日,咱们可得更加小心。北冥那边估计不会放弃偷袭的机会。” 说起来,也算是他们小瞧了北冥的人。 本以为,没有了明天誉的坐镇,镇国公等人又袖手旁观,两兵相接,必会是他们占得上风。可这些天交手下来,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乐观。 一想到这个,窦长柯顿时无比暴躁,只差没原地弹跳。 元旻冬见状,一把按住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咱们只要将边关守住,等到嫂子回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那若是对方恶意挑衅?或者,咱们没能等到谢大统领回来?”窦长柯剑眉倒竖,气得团团转,“本来,被迫守在这地方,已经让人窝火了。这些日子,仗也打不好,还诸多顾虑,可把我憋坏了。” 元旻冬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直到把他看得莫名其妙了,才开口道:“当初是谁自告奋勇地做这个留守人的?这才过了几天,就已经不耐烦了?” “你……你还真是不识趣……”窦长柯被他噎了一下,嘟囔道,“我只是觉得,作为身经百战的少大统领,不能跟杜怀绍和蒋宇二人抢夺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然,你当我为何会留在这里?” 元旻冬将信将疑,仔细地审视着他,待看到他耳朵微红,心下顿时了然。 毕竟,在他们这几个人之中,唯有眼前这个人真正上过战场带过兵。一军大将偷偷地离开营地,并非儿戏,必须要有个身经百战而行事沉稳的人坐镇中军帐,以便应付各种潜在或突发的问题。 而窦长柯,就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元旻冬也不去揭穿他的口是心非,只道:“上一次,北冥偷袭是在两天前。我担心,他们会跟之前几次那样,找准机会就来骚扰。天气越恶劣,咱们可得越小心啊!” 提到正事,窦长柯立即收敛起了神色,冷酷的脸上布满寒霜,眸光似剑般锋锐逼人,仿佛随时都能将那些敌人碎尸万段。 “你放心。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他冷冷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陡然转成温和,说道,“对了,我打算给你找点事情做。” 元旻冬诧异地看着他,不解道:“什么事?” “我打算给你拨一队人,负责大营周围的巡视。”窦长柯生怕他反对似的,又忙不迭解释道,“你看,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不能白吃白喝不做事吧?不然,我也不好跟底下的人交代,对不对?也就是简单的巡视,既没有危险,也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你……” “我答应你。”元旻冬突然打断他的话,却也应下了这个事情。 反倒是窦长柯狠狠地愣了一下,原先为了说服他而准备的许多说辞,都没了出口的机会。 竟然,这么好说话的? 元旻冬见状,便也知晓他的想法,低声道:“你不用解释太多。只要是我能做的,只要是你让我做的,我都不会拒绝。” “啊?这样的么?”窦长柯眨了眨眼,眼神古怪地瞅着他,又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片刻后才道,“冬瓜,你是改了性子了?往常这时候,你不是都要跟我辩驳一番么?” 元旻冬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奈何窦长柯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般,揪着他问个不停。 元旻冬被他缠得没法,只能敷衍道:“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跟你对着干,你又觉得不舒服。顺着你的意思,你又不相信。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话音刚落,两人齐齐一怔,四目相对间,隐约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二人各自别过头,摒却那股异样的感觉,再对视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不动声色。窦长柯一把勾过元旻冬的肩头,哥俩儿好地往外走去。 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元旻冬不由得瑟缩了下身子,突然肩头一沉,身形一歪,便与身旁那人靠得更近了些。他不适地挣扎了下,甚至还有些恼怒,可当看到那双灿然如星的眸子时,再多的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瞬间,他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似乎也没察觉到有何不妥。 许是这样的目光太过于坦然,窦长柯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你为何这么看着我?难道我哪里说得不对?” “没有。”元旻冬这才猛然惊醒,一把拍开肩头上的手,与他稍微拉开了距离,直到感觉呼吸恢复了顺畅自然,才道,“这里是大营之中。你这样勾肩搭背的,成何体统?” “放心。现在这里我最大。”窦长柯扬了扬眉,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而道:“以前,你应该没在边城过过冬吧?边城的天气就这样。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出外可要多注意保暖。对了,晚上你若是觉得冷,可以来我帐子里,跟我挤一挤……” 听着这喋喋不休的话语,元旻冬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你真啰嗦。到底还要不要去巡视了?” 窦长柯平白被瞪了一眼,心里有些委屈。可很快就收敛了神色,领着他往另外一个帐子走去。 营中巡视是个苦差事,尤其是夜间巡视。不仅要顶着恶劣的天气四处走动,还极有可能会深陷于危险之中。而巡视的范围,主要在帐子外边方圆十里处。若无异常,倒也还好。可一旦发现了不对之处,既要及时示警,还要在第一时间上前处理。 窦长柯本来打算给他安排个日间的巡视,可元旻冬嫌麻烦,直接顶替了夜间巡视的小队长,硬是把这苦差事接了下来。 为了避免窦长柯问东问西,他腰间配好刀剑,又了解了需要注意的事项,便丢下一脸诧异的窦长柯,自顾自地领着手下的兵离开。 直到走出好远,他的脚步才逐渐放慢下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抬眸看去,却见眼前天幕沉沉,雨雪纷飞,俨然便是来到边城后常见的恶劣天气。 可他的心情比这天气更糟糕几分。 想起脑海里沉沉浮浮的人和事,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能言明的情绪,日复一日地在脑海里翻滚不息,他试图去压制,却发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是以,当窦长柯提议让他去巡视大营时,他不问缘由,当场就同意了下来。甚至还拒绝了日间巡视的安排,只为了能尽快逃离出去。 他害怕多待一会儿,自己会更加狼狈。 而借此机会,他也能让今夜的风雪吹醒自己,暂时埋没掉那些不安分的心思。 这么想着,耳边突然有人咦了一声,元旻冬顿时收敛心神,往后看了看出声的士兵,不解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发现?” 那士兵摇摇头,却又点点头,突然指着前方不远处的黑暗区域,小心翼翼道:“元二少爷,那边似乎有动静。” “哪里?”元旻冬的手立即搭上了腰间的佩剑,紧接着环顾了下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大营的边缘,此刻正处于一处突起的小山坳上,边缘较为陡峭,并且巨石颇多,倒是个适合埋伏的地方。 若真有人借此机会埋伏于此,他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通了这点,他整个人像是被冰雪包裹着,说不出的冰冷。 他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们,无比谨慎道:“一起过去看看。你们都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 说着,一行十几人便慢慢地挪了过去。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和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平添了几分诡谲怖人的气息。元旻冬心头蓦地浮起一抹不安感,越往前走,握着佩剑的手越来越紧。 突然间,一阵凛冽的光芒将前方的黑暗悉数照亮,一群黑衣人从周围跳了出来,个个手持刀剑,森森寒光交替晃动着,也照亮了众人眼里的恐惧不安。 “你们是谁?”元旻冬拔剑出鞘,横挡在身前,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其中一黑衣人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我家主子恰好途径此处,想要请元二少爷前去一叙,还请元二少爷赏个脸面。” 元旻冬抿了抿唇,须臾说道:“若是我不肯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黑衣人刚说完,那些身影也如鬼魅般动了起来,一部分将那些士兵处理掉,另一部分人直接朝元旻冬扑去。 双拳难敌四手,元旻冬没多时就被擒住,对方一记手刀将他劈晕过去。失去意识前,他才突然想起来,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暗卫,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却说,窦长柯回到自己的营帐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正欲喊人去寻回元旻冬,突然收到敌军来袭的消息,也只能暂时搁下此事,连夜点兵迎战。 等与北冥敌军打完后,他才惊觉,已经许久不见元旻冬的身影。一时间,他也顾不上休息,立即带人在营地四周搜寻起来。 当来到元旻冬被捕的小山坳时,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血腥味。他闪电似的狂奔过去,却见十几具尸体躺在积雪中,血液早已凝固,沾在那十几张脸上,说不出的恐怖。 窦长柯跨过那些尸体,一个个看过去,顿时松了口气。 这些尸体里,没有元旻冬的,至少是件好事情。 就在这时,身旁士兵跑回来禀报,“窦统领,那边也发现了尸首。” “哪里?”窦长柯立即转身走过去,在小山坳东面的低处,的确发现了不少尸首。他粗略一数,足有六具。他很快就认出来,这些人身上穿着的都是侯府暗卫的服饰。 侯府的暗卫,都不是寻常之辈,如今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原本还有些侥幸的心理,也立即被恐惧所代替。 元旻冬,到底还活不活着? 想到这里,他当场下了命令,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搜查,自己则返回营帐,先后给定远侯和谢风华写了信。 搁笔的时候,外头又有敌袭,他也没来得及休息,连忙整兵迎敌。 而边关发生的事,传到蒋宇手中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蒋宇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信,格外焦躁不安。这已经是他收到的第十三封信了。可到了他这里,却再也送不出去。 本来,他率领一千精兵守在岛屿之外。在没得到任何指示前,他也不敢擅离职守。可随着一封又一封的信递上来,他也察觉到了边关不同寻常的战况,无数次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立即飞到谢风华的身边。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于灌木丛中,看向不远处的小码头,眸色里现出几分挣扎。 不是特定的时间,小码头极少有人进出,他也不敢贸贸然地闯入。可一边是越来越紧急的军报,另一边是寸步难行的处境,这个少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抉择的艰难。 察觉出他的烦躁,平常与他走得比较亲近的士兵突然道:“蒋公子,形势有变?” 蒋宇的身份,并不算秘密。是以,营中的将士喊他“蒋公子”时,他也没有异议。 可此刻,他却对这个称呼颇为不耐,冲那士兵训斥了几句,似乎这样就能发泄掉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如果咱们硬闯进去,成算有多大?” 那士兵脸色大变,不敢置信道:“蒋……蒋宇,你疯了!谢大统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咱们等在这里。且不说你能不能闯进去,就是被小码头的护卫发现,也会让谢大统领他们暴露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样?”蒋宇狂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一拳头砸在了地上。他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再抬起头时,那双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芒,直把旁边那人看得心头直跳。 “再等一天。”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不容置疑道,“这一天里,你们再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联系上谢大统领。” “若还是联系不上呢?”那士兵问。 “要么下山,要么闯进去。”他双手合十,嘴里喃喃道,“谢大统领,你可一定要赶紧回来啊!你再不回来,天快要塌了!” 而此时此刻,谢风华并不知道岛外的紧急形势,而是坐在屋顶上,闭眼吹着笛。 自从令鸢飞那夜醉酒后,她便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行走自由”,并摸清了周围的地形,神不知鬼不觉地与杜怀绍见了面。 两人互相交换了信息,又以笛声为讯,分开之前,谢风华也让杜怀绍去打探几个消息,并约好在今天见面。 一曲已歇,她从屋顶上跳下来,理了理衣裙,正欲走出院子,身后却传来令鸢飞的问话声,“美人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话音未落,身侧已起了一阵风,独属于女子的馨香钻入鼻中,紧接着身上一暖,肩头便披上了一件暖和的大氅,“外面天冷,可千万要注意身子。若是伤着冻着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谢风华嘴角狠狠一抽,不动声色地挪开几步,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让大小姐费心了。不过,我皮厚,冷暖都无所谓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无所谓,我却是会心疼的。”令鸢飞似乎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自顾自道,“我听说,这几日,风雪渐大,小码头那里已经封住了。本来还想带你四处走走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够了。” 谢风华眸光一凝,笑意慢慢敛起,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 这个令鸢飞,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她的认知。 当初,小码头初见,一把长鞭就将她轻而易举地带入了岛中。而关于她的一切,比如身份和目的,令鸢飞一概不问,有那么几次,她都差点以为,对方贪图的是她的美貌。 可几次相处下来,她心头的古怪感越发浓重,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个人来。 ——是真的装傻充愣,还是别有目的? 令鸢飞作为阿那部族族长最疼爱的女儿,可谓要什么有什么,似乎也没有伪装的必要。她也不是没想过,对方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可她自认身份隐藏得极好,这人又图的是什么呢?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于是,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语气沉稳道:“外面太冷,大小姐还是回去吧。我就出去走走,不然整天闷在屋子里,迟早会憋出病来。” “这么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令鸢飞一把攀住她的手臂,笑嘻嘻道,“难得今天有这个雅兴,不如你我一起雪中漫步?” 谢风华身子一僵,内心哭嚎。 大小姐,我要去办大事,没空陪你漫步啊! 令鸢飞眸中狡黠一闪,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立即把她往外拖去,“走吧!再不出去走走,以后估计也没这个机会了。” 谢风华正欲拒绝,甫一听到这话,未出口的话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令鸢飞话中有话,可抬眸看去,这人又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倒显得她疑神疑鬼了。她思忖片刻,便也只能暂时放下其他的事情,安安分分地充当起了陪看雪景的人。 许是心中有事,谢风华的情绪并没有那么高,一路上基本都是令鸢飞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偶尔扭头问谢风华几句,随便得到个回复,也不在意对错,她都能欢喜得要跳起来。 走了一会儿,令鸢飞似乎也累了,拉着谢风华钻入了长廊里,笑意温软道:“今年的雪挺好看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雪了。” “嗯。好看是好看,却也该停了。”谢风华扫了眼四周,想的却是藏在山里的一千精兵和边关的众多将士。 令鸢飞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比如说?”谢风华真诚求教。 令鸢飞唇角一勾,似笑非笑,“比如,你应该说,这雪真大,居然能掩埋掉那些肮脏的东西,还省去了很多麻烦。” 谢风华瞳孔一缩,片刻,才问道:“大小姐所说的肮脏东西,又是什么?” “你不是比我清楚?”令鸢飞慢慢凑过来,两人的面庞几乎要贴在一起,呼吸温热交缠,却驱不散这冰天雪地里的刺骨之冷。 她的身量略矮一些,谢风华能看到她头顶即将融化的白色雪花。视线无意识地盯着那抹白色,直到完全融成雪水,那悠然闲适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说得简单点,就是鲜血,尸体,诡计,人心啊……” 她突然后退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那明亮双眸里像是淬满了尖锐的雪条,头一次毫不掩饰地展现在谢风华面前。 第135章 相信你,博卿一笑 谢风华静静地站在廊下,双手抄在袖子里,目光沉静,眉目清冷。 起初,刚听到那些话时,她还不明白令鸢飞为何会这么说,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或许,这就是令鸢飞隐藏至深的目的? “大小姐,你刚才不应该说那些话。”她缓缓移开视线,看着廊外飘飞的雪花,吐出一口郁气,继续道,“这么好的天气,实在不宜这么煞风景。” 令鸢飞一怔,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就……这样?” 没有疑惑,更不追问,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谢风华唇角轻勾,微微笑道:“不然,你觉得应该怎样?趁此机会追根究底?” “难道不是?”令鸢飞反问。 谢风华当即摇头,“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就如你不追问我的事情,我也不会越界去多管闲事。你应该庆幸,我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却不想,令鸢飞突然冲上来,抱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美人儿,咱们关系这么好,你忍心对我的事情视而不见吗?” 说完,她又晃了晃谢风华的胳膊,一瞬间,又恢复了此前天真娇俏的模样。 谢风华垂眸看去,不经意间撞入那双灵动的双眸,心头倏地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紧跟着,她将胳膊抽出来,佯作淡然道:“大小姐,请你慎言。” 她似乎也没了继续的兴致,转过身,就要沿着原路走回去。 岂料,令鸢飞突然扯住她的手臂,将她往长廊前方拉去,“你没有兴趣多管闲事,但我却想让你看样东西。” 谢风华本想拒绝,只是她突然在耳边说了句话,整个人便没有任何抵抗地随她往前走去。 而在她们走后,令卓朗正与明天誉缓步走来,看到那两道逐渐远走的身形,两人齐齐停下了脚步。 “这个大小姐,还真是过得越来越恣意潇洒了!”令卓朗话语里难掩那股嫉恨。 许久没有等到明天誉的回答,他不禁扭头看去,却见明天誉微微眯眼,正盯着那两道身影出神。 他心头一跳,试探着问道:“你在看什么?” “跟令大小姐在一起的,是什么人?”明天誉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不免好奇道。 令卓朗当即鄙夷道:“无非就是大小姐的姘头。登不上台面的!” “真的?”明天誉将信将疑,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可仔细一想,既然是令鸢飞的姘头,身份也不会尊贵到哪里去,应该不会是那个人。 令卓朗见他不信,又补充道:“说起来,大小姐的癖好还真是特殊。行事不羁,只爱美人,可怜族长那么看重她,到头来竟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他与令鸢飞同出一门,只是他是庶出,跟令鸢飞这个嫡出长女是不能比的。往常,他也不得族长的待见,整日待在岛屿里无所事事,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可这样的日子,他却不想继续过下去了。 哪怕是争一争,也好过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明天誉看出了他的不甘,却也没觉得有什么新奇。 自古以来,同门之间必有权势纷争,不管是皇室还是普通官宦世族,这一点也都不例外。当时,他也只是简单挑拨了几句,便获得了一个盟友,何乐而不为? “走吧。外面风大雪大,没必要盯着那两人不放。”令卓朗看了眼令鸢飞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阴恻恻道,“等我如愿以偿,你想要做什么,也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明天誉笑而不语,突然招来一旁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与令卓朗一起离开此处。 而他们走后,明天誉的随从便换了身衣裳,一路混过岗哨,往岛屿的东北方向走去。 不多时,一缕烟云袅袅地升上高空,似乎随着冷风吹向岛外。 蒋宇顶着风雪,趴在山中,盯着小码头的眼神里满是不耐。 这都已经是中午了! 一旦这天过去,他就要决定这一千精兵该何去何从。 若说他没感到紧张不安,那也是自我安慰而已。 正发呆时,手肘突然被捅了一下,“蒋宇,你看!” 蒋宇抬眸看去,却见小码头处突然来了十几人,身上所穿的衣裳与他们的一模一样。 他心头有些不安,身子匍匐着,往前挪动,又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了什么梁朝、谢大统领的字眼。还欲听下去,却见那头已经动起手来,剑锋利刃争相亮出,哀嚎声不绝于耳。 蒋宇眉心皱成了疙瘩,忽然看不懂眼前这一幕。 “蒋宇,这些人身手不错,快要把小码头的护卫处理干净了。咱们要不要趁此机会潜进去?”身旁与他走得比较近的士兵突然问道。 蒋宇内心很矛盾。 老实说,待在山里已经有好几天,他已经快没耐心了。而他手上还拿着十几封来自边关的信,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前方开路,倒是省去了他们很多麻烦。 就算只为了手中的信,他也应该溜进去。 可在有所行动前,他突然想起了谢风华入岛前的嘱咐,直起的身子顿时趴了回去。 “蒋宇,你这是……” “守着!”蒋宇言简意赅道,“军令如山,咱们除了遵守,不能有其他的想法。” 他看了看小码头即将登船的那些人,少年傲气立即染上眉梢,吩咐身旁的人,“虽然我不能离开这里,但不代表其他人不能溜进去。你,你,你……” 他手指点了五个人,神色冷肃道:“你们五个悄悄地跟上去,尽量找到谢大统领,将边关的战事告诉她。另外,你们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那五人连忙应声,从灌木丛里钻出去,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而谢风华既不清楚身后那段对话,也不知道因为一句“军令如山”,就挽回了后面的局势。此时此刻,她被令鸢飞拖着手臂,脚步略显踉跄地往前走去。 一路上,不见人影,风雪渐大。 前一段路,不过是寻常的庭院小径;可越往前走,小径越窄,不多时,一座浮桥就出现在两人面前。谢风华脚步沉稳地走到浮桥另一头,又经过一片松柏林子,便看到了掩映在葱郁林木间的低矮古朴的院落。 谢风华脚步一顿,感受着四周轻而绵长的呼吸,身子几不可见地僵了僵。 这一路走来,她能感受到,四周都氤氲着这样的气息。她侧过头,看了看令鸢飞,却见她举起手,朝空中打了个手势,那股压迫性的气息立即无声无息地消退了一些。 也就是这时候,谢风华对令鸢飞又有了新的认识。 “走呀,傻愣着干嘛?”前面,令鸢飞已经在催促。 谢风华眸光一沉,才重新迈开步子,淡然从容地跟随着令鸢飞的脚步。 厉目扫过,却能感觉到此处院落的僻静和庄严。而院落四周埋伏的高手,也从侧面说明了这里的重要性。可令鸢飞将她带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单纯是为了让她大开眼界? 她并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 就这么怀揣着满腔疑惑,她跟了上去。却见令鸢飞已经推开眼前的门,一股墨香味儿扑鼻而来。 走了进去,谢风华才发现这是个书房,林立的架子上摆着无数本书。绕过一排排的架子,一张巨大的地图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待看到图上交错繁乱的线时,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小姐,你这是……” 这竟然是布防图! 怎么好端端的,带她来看岛屿内外的布防图? 令鸢飞似乎对她的震惊很满意,指着那布防图,挑眉问道:“你我认识也有好些日子了,我看你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如今这布防图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谢风华嘴角狠狠一抽,捕捉到她的言外之意,瞠目结舌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震惊的模样?” “不然呢?”令鸢飞似乎极为得意,一把将她扯到布防图前,伸出掌心,宛若邀功的孩子,“你就直说,这东西可能博你一笑?” 谢风华心情有些复杂,甚至下意识地拉开与她的距离。本来,她还觉得,令鸢飞就算没有什么出色的本事,但至少还懂得一些分寸。可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明白,以前那些认知都是错误的。 这人哪里懂得分寸了? 明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英明神武的谢大统领都没意识到,她正在替这个没有防备心的女人操心起来,指着那布防图气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的?” 令鸢飞眼里快速地划过一丝亮光,闻言却乖巧地点头,“我知道啊!但是正因为重要,我才要给你看啊!” 谢风华气结,“你就不怕我记下来,并将这些东西说出去?或者,利用这布防图,将这岛屿内外搅个天翻地覆?” “你会么?”令鸢飞一脸的娇俏与天真,眼神也显得无比无辜。 谢风华下意识就要摇头,可在对上那样澄澈干净的眸子时,再多烦乱的情绪也无法发泄出口。她不是阿那部族的人,这一次隐瞒身份潜入岛内,也是为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目的。以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得到这张布防图,无异于猛虎添翼。 不矫情的说,她应该十分开心的! 可令鸢飞这无辜的模样,却让她有股罪恶感,以至于想要回答得不违心,都显得无比艰难。她别过头,躲过那灼灼的目光,口不对心道:“这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是么?”令鸢飞低喃了句,而后重新扬起笑脸,无所谓道,“你说没关系,那就没关系。不过,既然我能带你来这里,就说明我相信你。你应该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你觉得我会这么做么?”谢风华不答反问,将这个烫手的问题踢球般踢了回去。 令鸢飞似乎也不在意,抱住她的胳膊,居然指着布防图,对她一一讲解起来。 饶是谢风华心理如何强大,也被她的举动吓懵了,直到离开这间书房,她还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就跟踩在半空中的云朵一样。 半个时辰后,谢风华与令鸢飞一起从浮桥上走下来,迎面却见大黑快速跑来,躬身请示,“大小姐,您可让属下好找啊!”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令鸢飞不解道。 大黑下意识看向谢风华,却又听她道:“说吧。她不是外人。” 谢风华无语望天。 见过自来熟的,没见过这么单纯自来熟的。 这不,大黑这眼神已经快能将她碎尸万段了。 “怎么?我的话,你还听不进去了?”令鸢飞不悦道。 大黑连道不敢,低下头,恭敬禀报:“族长那边传话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您务必尽快过去。” 令鸢飞顿时皱眉,“可有说什么事?” “是……是关于外人闯入岛内的事。”大黑瞟了眼谢风华,语速变得飞快,“就在刚才,有人杀掉了小码头的守卫,并偷偷潜入了岛中。不过,好在被咱们的人发现了……” 令鸢飞一听,立即收敛起了神色,拉着谢风华边走边问,“把人抓住了?” “没有。都死了。”大黑道。 令鸢飞脑子飞快地转着,又问他,“可有查出,那些人是什么人?” “据说,那些人都穿着梁朝士兵的服饰。” 谢风华身子一僵,差点就顿住脚步。好在令鸢飞一门心思都扑在闯入者身上,也没发觉她的反常。只是,一路走过去,她明显看起来有了心事,甚至看人的目光都无端透露着一股凌厉。 一行三人快步往厅堂处走去,刚转过照壁,远远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由于隔得远了些,谢风华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却足以让她认出那人是谁。 她不欲暴露身份,当即停下脚步,冲令鸢飞拱手道:“大小姐,既然是岛内的大事,我就不随你进去了。” 此言一出,大黑眼里划过一丝惊喜;而令鸢飞则满脸诧异地道:“都走到这里了,为何不跟我一起进去?刚好可以把你介绍给爹爹……” “大小姐,你就饶了我吧!”谢风华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连连摆手道,“若是你真的爱惜我的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否则,今日我竖着进去,十有八九会横着出来。” 大黑眸光一转,从旁也道:“大小姐,她说得有理。族长一向对你要求严苛,若是知道你收了这么个人,恐怕会闹翻天。” 令鸢飞拧眉思考了下,想起自己父亲那张严厉的脸,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当即应了下来,嘱咐道:“那你先在外头等着我。不要乱跑!” 谢风华哭笑不得,敷衍地应了几句,便趁众人不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要去找杜怀绍。 这几日,她在岛内也收不到任何消息。本来还觉得,她和明天誉都不在两方军中,岛内外的局面会暂时维持在平衡的状态,至少能撑到她将明天誉及其手下处理干净。 可今日这骤然被抓的闯入者,已经打破了她的幻想,也让她重新正视起这次的部署。 她隐约能猜到,那些闯入者,并不是蒋宇所统领的一千精兵,极有可能是明天誉的障眼法。可对方既然抛出了这个饵,想必也是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对方得逞。 思及此,她前行的速度更快了些,凭借着刚才看过的布防图,她轻轻松松地躲过了岛上的岗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杜怀绍所待的下人房中。 彼时,杜怀绍并不在房中,她等了会儿,正欲出门去寻人,房门却在这时打开,神色凝重的杜怀绍走了进来。甫一看到凭空出现的谢风华,他不禁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又把人关好,才低声道:“谢大统领,你怎么过来了?” “你也得到消息了?”谢风华瞧见他的神色,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 杜怀绍也颇感诧异,“您指的是有人闯岛?” 谢风华立即点头,“对。我只问你,那些人……” “不是咱们的人。”杜怀绍知道她的意思,继而道,“我让手下的兄弟去查了,这些人虽然穿着咱们梁朝的衣服,但却不是那一千精兵里的任何一个。我猜,有人想要祸水东引,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顿了顿,他拍起自己的脑袋,无比懊恼道:“咱们只能小心应对。我刚才出去,就是让手下兄弟销毁掉之前的服饰,并且藏好了武器,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只是,我目前还没查到,背后是谁做的手脚。” 谢风华背着手,冷冷道:“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明天誉的手笔。” “北冥大皇子?”杜怀绍诧异不已,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问道,“咱们在岛上已经待了这么多天,到底何时离开啊?” “今天晚上。” 本来,谢风华入岛,主要是想趁此机会摸清明天誉的底细,并且将他的命留在这里。如今,明天誉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踪,又亲自抛出了那些闯入者,十有八九已经对她的存在了然于心。 她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今晚,该了结的事情一定要了结掉。 听到她确切的答复,杜怀绍像是吃了定心丸,彼此又商量了会儿,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只是,当走到破旧的院门前,两人齐齐顿住了脚步。 却见乌泱泱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排开,个个手持长矛,目光冷煞,气势森然。而站在最前面的几人神色各异,令鸢飞则陪在令云川旁边,此刻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二人。 “拿下他们!”令云川杀气腾腾道。 …… 同一时间,一艘小船上。 明天誉立于船头,想起刚才的情景,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最轻松的笑容。 他的随从颇是不解道:“殿下,咱们就这么走了么?” “不然呢?”明天誉斜眼看过去,摇头晃脑道,“这个时候不走,等谢二反应过来,咱们都不用走了。不然,你当我为何要浪费唇舌,力劝令云川去堵那两个人?” 那随从顿时皱起了眉头,“可是,咱们不是要跟令族长借兵么?” “这个时候,你还借什么兵?”明天誉看着自己这愚蠢的手下,恨恨道,“能把谢二绊住,我们就争取到了先机。这个时候回归大军,就能打梁朝一个措手不及。没有谢二坐镇的梁朝兵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当初想要借兵,是出于对局势悬殊的妥协和考虑。可他没想到,谢二会那么大胆,竟然一路跟着入了岛。眼看着兵是借不成了,那唯有采取另一种手段,直接将那女人留在岛内。 真要计较起来,这与借兵也无甚差别。 正这么想着,小船已经到达了小码头。明天誉一行人下了船,踩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并沿着旁边的小路走去。 彼时,蒋宇正同往常一样,趴在灌木丛中。 远远地看见明天誉等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他的眼睛顿时直了,蹭地跳起来,无声无息地打了个手势,周围潜伏的人立即聚拢过来,朝那些人冲了过去。 明天誉没料到,这里居然还设有埋伏。他暗暗骂起谢二狡猾如狐,同时带着手下迎击上去。 当初,为了不引起令云川的注意,他带来的手下并不算多,此刻被蒋宇等人围困,应付起来十分吃力。眼看着一个个手下在面前倒下,他恨恨咬牙,顿时放弃了下山的想法,带着人边打边往小码头旁边的小山丘退去。 这一番避开锋芒,却为明天誉及其手下赢得了短暂而难得的缓和之机。 那是一片极大的灌木林,荆棘遍布,明天誉身旁只剩下四个随从,撤退起来,远比蒋宇这些数量庞大的精兵要快得多。再加上他们形迹狡猾,好一番上蹿下跳后,居然还能出其不意地躲出了蒋宇等人的视线。 蒋宇只当明天誉对地形熟悉,也早有准备,当即挥手,将精兵叫回来,又埋伏在了下山的路上。 他决定——守株待兔! 而明天誉等人早已狼狈不已,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他也基本摸清了周围的地形。既然山下有埋伏,他也只能反其道而行之,穿过灌木林,直达阿那部族重点的看守之地。 当快要走出去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明天誉一听,整张脸顿时血色尽褪。 第136章 丢人的事不要说 “你确定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冷酷而熟悉的声音。 随后,两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明天誉刚听到声音,转身就要逃走,岂料谢风华立即发现了他,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 他身边的四名随从立即上去迎敌,暂时绊住了谢风华的脚步。 明天誉早已趁此机会逃了出去。 “杜怀绍,处理掉!”谢风华闪身躲过那些人的攻击,朝着明天誉逃走的方向,穷追不舍。 明天誉跑得很快,沿途躲躲藏藏,拐过九曲十八弯,看似慌不择路,实则极有章法,显然早已摸清了岛内逃生的地形。 可得益于那张布防图,谢风华心里又提着一口气,这一路你追我赶,硬是没让明天誉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多时,耳边传来一阵水声,跑出眼前这处狭窄的通道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谢风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一处高地上,正前方矗立着一处古朴的小屋,往后是个小山崖,崖下水声潺潺,水雾蒸腾,远远看去,竟是看不到崖下的情况。 这时,她已经认出来,这里是阿那部族的后山,周围也没有什么守卫。 明天誉会知道这个地方,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可更让她意外的是,他居然逃到这个绝路上来。是故意为之,还是另有目的? 这个时候,明天誉也终于停了下来,捂了捂心口,气息不稳道:“谢二,你还真是能耐呵!” “大皇子过奖了。跟你比起来,我可就差多了。这左躲右闪宛如丧家之犬的本事,我可是学不会的。”谢风华环顾了四周,皮笑肉不笑道,“这个地方如此隐秘,大皇子却能找到这里来,还真是不容小觑。只是,今天你以为,你还能长了翅膀飞出去?” “就凭你?”明天誉脸上划过一丝冷意,语带嘲讽,反问道。 谢风华当即扬眉,“我以为,能够对你穷追不舍到这个地步,便足以让你知道我的本事。只是,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你了。” 明天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当场笑了出来,“谢二,如果这就是你的本事,那我也高估你了。不过,也难怪,本来就是个女人,不在天京里好好相夫教子,跑到战场上来掺和,没得连累了别人的性命。” 说完,他摇摇头,神色里尽是可惜,“真是可惜了你们梁朝那么多的将士,居然跟随了这么么个不顾大局的女人。估计到死,也不知道为何而死的。” “你什么意思?”谢风华不傻,自然从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隐约中,她察觉到了什么,可为了稳住此刻的心绪,也为了不在明天誉面前落了下风,她只能佯作不在意道:“大皇子,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在挣扎么?我知道你舌灿莲花,就连令云川都被你牵着鼻子走,可这招数放到我这里,就没什么用了。横竖彼此看不顺眼,不如干脆利落点,如此,也不耽误我的时间。” 明天誉只当她在掩饰此刻的慌乱,嗤笑道:“是不是耽误时间,你大可等着瞧。横竖边关的战事持续了那么长时间,也该有个胜负了。只是,可惜了你手下的那名猛将,苦苦支撑着,就为了等你回去主持大局,岂料你居然乐不思蜀了?” 饶是谢风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怒从中来。 这几日,由于令鸢飞看得紧,她并没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若是坐镇军中的人换成杜怀绍或者蒋宇等人,她可能还没这么放心。 但,那人是窦长柯。 那些南征北战的年月里,她亲眼看着窦长柯一步一步地成长起来,他有多少本事,自己最清楚不过了。是以,基于对窦长柯的信任,在此之前她并不是很担心边关的情况。 可从明天誉的神情来看,边关战事应该还有后续,那么,窦长柯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如愿看到谢风华阴沉的脸色,明天誉又痛快地笑出声来,继续道:“谢二,你我交手不下十次,难道你以为我没有留有后招?还是你觉得,窦家那小子能够靠区区几万兵马,抵挡住北冥将十多万勇猛的将士?” 谢风华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拳头,眼带恨意,“看来,我是高估了你的良心。栽在这上面,似乎也不算很亏?” 这虽是自嘲之语,可谢风华却慢慢冷静下来。 现在还没传来最坏的消息,她也未必就是亏的。 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将这里的事情做个了断,回到边关支援窦长柯。 主意已定,她眸光也变得坚毅起来,手握成拳垂于身侧,朝明天誉走过去。她走得极慢,衣袂无风而动,仿佛化作了夺命修罗,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凛冽杀气。 明天誉被那股杀意所慑,下意思就往后退去。 可当退后一步,他才猛然惊醒过来,并为自己怯弱的举动而感到无比羞耻和狼狈。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他居然,居然被吓得往后退去? 心中突然恼怒无比,他猛地顿住脚步,鞋底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不悦地皱眉,紧接着,那低沉而满含怒气的嗓音也随之响起,“谢二,既然你我已经到了这里,那些惺惺作态的事情也不需要做了……”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做的吧……”谢风华冷不防打断他。 明天誉狠狠吸下一口冷气,怒极反笑,“好,但愿你能一直这么嚣张下去。边关的战事暂且不提,且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安全走过这里!” 谢风华冷笑,“大皇子,你似乎没看清你的处境,也没明白我的决心。我既然浪费时间,追到了这里,必定是抱着除掉你的心思。如今,我还没出手,你就要来警告我,不觉得太早了么?” 这语气,竟然无比狂妄! 也就是这时候,明天誉才正视起她来。 却见她长身玉立于前,眉目清冷,神情睥睨,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凛然气势。而那眸光流转时,隐约有冷冽精光射到身上,如刀似剑,锋锐逼人。 她像是庙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臣谋士,又像是沙场上身经百战的铁血将领,浑身上下有股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和谋略。 当初,之所以会注意到她,并几次三番从中阻挠,还是出于对她的好奇和试探。 这才过了多久,她就跟久经世事沉浮般,有着超乎这个年纪的气势和锋芒。 不得不说,这样的人,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想到屋子里的部署,他也暂时撇下那些多余的心思,开口道:“不管你是真有本事,还是单纯逞能,今日怕是不能轻易离开了。为了这一刻,你可知道我等了多久了?” 说完,他突然快速往后退去,身后紧闭的屋门被他踢开,露出里面复杂而造型奇特的东西的一角,看着居然像是什么机关! 谢风华呼吸一滞,想起曾经看到的布防图,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是不是这里布有机关,令云川才没让人把守此处? 可惜的是,当初令鸢飞给她介绍时,也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并未提到与机关有关的东西。不然,她也不会后知后觉到这个程度! 只是,明天誉跟她一样,都是外来人,又是如何知晓此处的机密的? 正思考间,明天誉已经退到了屋子里,并站到了那些机关的旁边。没了遮挡,谢风华才认出来,那所谓“机关”其实是个改良过的巨型弓弩。与普通弓弩不同的是,这个弓弩不仅造型巨大,并且一架弩上搭着十支箭,此刻随着明天誉的动作,这弩箭也在左右转动着,箭尖闪着幽蓝的光,竟是淬了剧毒的。 谢风华心里一沉,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直。 “我曾经听令卓朗说起过,这巨型弓弩不仅射程远,并且操控灵活,只要轻轻一转,就能无声无息地夺人性命。”明天誉挑衅地看她一眼,得意笑道,“谢二,如果那些将士看到被射成筛子的你,你说会不会发疯?” 谢风华抿了抿唇,随即道:“这就是你把我引来这里的理由?” “不然呢?你当我真的慌不择路?”明天誉似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怎么说,你也都是我的敌人,不准备充分点,如何对得起你在令大小姐身边的蛰伏?” 话音落地,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风从小山崖底下吹上来,吹得谢风华脸颊微痛,大氅猎猎翻飞,她却像峭壁上挺立的青松,自有一股巍巍气势。她没有再说话,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慢慢扫视过去,似乎在思考着应对之策。 可明天誉却等不及了。 他将弩箭的方向对准屋外脊背挺直的身影,哈哈大笑,“谢二,任你有多少通天本事,也绝对不可能在这样十箭齐发的情况下,安然保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 同一时间,杜怀绍处理掉明天誉的四名随从,却丢失了谢风华的踪迹。 他放出身上仅剩的一枚信号弹,很快就等到了那十几名将士。随后,一行十多人就跟无头苍蝇一样,不停地朝前走去。路上不时遇到巡逻的岗哨,却都被他们一一放倒。 不知不觉中,十多人竟然往岛屿里头走了回去。 “杜公子,咱们好不容易走了出来,难道还要走回去吗?”有人问道。 杜怀绍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 他怎么都没想到,除了从小码头划船进入,居然还有这么一条山路可以直通岛内。更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解决掉那四名随从的功夫,那两个人已经彻底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这下倒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太难了! 一时间,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要转身沿着原路返回去,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朝身边十多人使了个眼色,出其不意地带人围了上去。 那人背对着杜怀绍,想要逃走。 杜怀绍一把抓住了他,翻过他的身子,待看到他的脸时,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知道元少夫人在哪儿吗?”那人道,“想知道就跟我来。” …… “想知道你的手下会如何抉择吗?” 屋子里,明天誉发射了十支箭,却都被谢风华躲了过去,不由得刺激她道:“谢二,你说,你的手下会不会找到这里?” 谢风华不答。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儿。若非她提前看过地图,又追随明天誉而来,也不知道阿那部族里还有这么一处隐秘之地。而且,就算杜怀绍带人过来了,那又如何? 明天誉躲在屋子里,手中还有威力巨大的弓弩,俨然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条件。 若是不能制止明天誉的疯狂行为,来再多人,也都是无济于事。 这么想着,她心中一动,居然慢慢地走了过去,“大皇子,说实话,我并不想与你起了冲突。我看你也是个人物,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也挺无趣的。倒不如,趁此机会,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 明天誉冷哼一声,讥笑道:“这个时候才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太迟了吗?不过,如果你就此认输,我可以考虑给你个全尸。” “是么?”谢风华微微低头,唇角那一抹笑意显得无比缥缈,明天誉看到不禁怔了怔,就在这怔愣的瞬间,谢风华却突然动了,她的速度快得几乎能看到淡淡的虚影,就那么一晃神的极短时间内,她已经靠近了门口。 而这时,明天誉也清醒过来,脸上犹且带着那瞬间被迷惑的恨意和不甘,手中却操纵起了弓弩,弩口对准谢风华。 而谢风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了屋子,弩箭对准她的时候,她突然纵身一跳,整个身子凌空跳起,而发射的十支箭恰好擦着她的裙摆笃笃地射入木板墙壁上。 明天誉又调准弩口,却听咔的一声,谢风华于半空中抽出软剑,凛冽剑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屋子,也照出明天誉眼中浓烈的恨意。 “笃笃笃——” 又是十箭齐发,而谢风华身处于狭窄的屋子里,一边想法子往明天誉的身后贴去,一边拿软剑格挡住不停射来的弩箭。 饶是她如何身手高超,此刻也抵挡不住那一拨又一拨的攻击,全身上下很快就鲜血淋漓。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明天誉几次出手,都没能将她一举击毙,心里却越来越焦急。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真切体会到谢风华的战斗力有多惊人,尽管他努力去操控弓弩,可依旧被她寻到了可趁之机,被迫逼离了那个可怕而又毫无生命力的东西。 他手中没有任何抵御的刀剑,可毕竟也是久经风浪的人,一时间也还能接下谢风华的招数。一来一去间,两人已经过了不下几十招,而谢风华眉宇间已经染上了一抹不耐,挥舞的软剑就跟夺命的毒蛇,总是不停地往他的空门招呼过去。 小小的屋子立即变得破烂不堪,木板墙壁上破了一个又一个洞,有雨雪夹着冷风吹进来,明天誉突然打了个哆嗦,出招的动作却有了一瞬的迟缓。 就这时候,扑哧一声,利剑刺入明天誉的臂膀,他痛得失声嚎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双手扳动弓弩后的一个突起,耳边顿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整个屋子都跟着震了几震。 谢风华正欲一剑了结了明天誉,脚下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屋子整体往一边倒去。 而那边,正是小山崖和冰冷的水。 这间屋子建在小山崖边上,这么一倒,就相当于悬空的,一旦随着屋子砸下去,能不能生还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明天誉知道,这个机关相当于把整座屋子连根拔起,并且会向小山崖砸下去。是以,在扳动那个机关时,他已经纵身往屋外跳,竟是逃过了这一劫。 可谢风华始料未及,整个身子已经在半空中,千钧一发之际,她足尖点地,想要借助坠落的木板跳上去。奈何,明天誉却盯着她的动作,一脚踢开了她要借力的那块木板。眼见生机被摧毁,谢风华睚眦欲裂,挥舞起软剑,猝不及防地缠住了明天誉的腰。 借着下坠的力道,明天誉被她狠狠地拖到了崖边。 我死,你也活不成! 明天誉心中又惊又俱,更没想到临到生死关头,她的反应会如此可怕。就这么挣扎间,他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半空中。可他也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就朝谢风华的手腕砍下去。 谢风华吃痛,还要拖他垫背,冷不防他又是一砍,嗤啦一声,一截衣襟被他撕了下来。 她掉了下去。 明天誉大喜,却不想,他的身子也已经摇摇欲坠,倒头晃下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攀住崖边的微小凹凸…… “元少夫人!元少夫人!”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变调的声音。 杜怀绍狂奔而来,远远就看到屋子倾塌,却不知道山崖边上的生死交锋。忽然间,他看见一只手,伸出崖边,颤颤地搭在了边缘。 那手指染血,指节修长,指甲洁净晶莹,是一只优美的手。 杜怀绍一眼看见了那袖口的束带,月白色,正是谢风华的衣裙颜色。 他心中大喜,连忙解下自己的腰带,抛了下去。 感受着崖下那头传来的动静,他顿时吸了口气,大声喊道:“元少夫人,我喊一二三,你借力上来。” 崖边没传来回声。 杜怀绍也没察觉,已经开始喊了起来:“一,二,三……起!” 一个人自崖边借力跳起,杜怀绍还未来得及绽放笑容,却在看到那人时,一张脸变得无比扭曲,“怎么是你?居然是你!” 他突然跟发了疯似的,拼命去拽手里的腰带,奈何明天誉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一把将那腰带往崖边扯去,杜怀绍受力向前,冲势也未能止住,就在这时,明天誉半空中给了他一脚,他也落下了小山崖。 “哈哈……”明天誉痛快的笑声在不停回响,杜怀绍想起自己救错人还被踢下小山崖,半空中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而明天誉摆脱了谢风华二人后,便浑身轻松地往岛外走去。 没了阻拦,他又知道蒋宇埋伏的地点,很快就直奔北冥边城。 这边,谢风华和杜怀绍落下小山崖后,一路被冰水浸泡着,浑浑噩噩地顺着水流而下。 尽管是冬天,可环绕在岛屿四周的水面却不结冰,这一路冲刷下来,谢风华被冻得身子发冷,好不容易爬上岸,却发现杜怀绍紧随其后,也跟自己是一样的际遇。 一张脸顿时黑得能滴墨。 两个人都斗不过一个,简直是丢人! 她牙齿哆嗦着,想起这一次阴沟里翻船,恨不得将明天誉碎尸万段。 “额,少夫人,咱们现在去哪儿?”杜怀绍不敢抬头,心中无比羞愧。 他决定了,救错人这种事,绝对不能说出去! 否则,他也没脸活下去了! 谢风华也没脸看他,拧着湿哒哒的衣裳,大步往前走去,“去联系蒋宇,尽快回边关!” 虽然她在岛内还有一些事情要善后,可既然阴差阳错地顺着水流出来,自然不能再回岛内。 而且,明天誉估计早已离开此处,她若是不尽快赶回去,就怕窦长柯撑不住。 她回头看了看那座岛,想起这几天做梦般的日子,眸色暗了暗,随后在杜怀绍狐疑的目光中,步履飞快地往山下赶去。 不多时,两人循着记忆中的路找到了蒋宇。 蒋宇差点热泪盈眶,本来准备了好多话要说,可当看到他二人略显狼狈的模样时,突然就说不出来。 谢风华有些赧然,清点了下人数,急匆匆地往山下赶。 而这时,边关城楼上,窦长柯身上染血,手持长剑,又把爬上城楼的士兵一刀刺穿。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目光里满是沉痛之色。 整整一天,北冥的进攻从未停止过。 源源不断的敌人将他们从城外逼到城内,他们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士气却一点点被耗尽。 “报——”就在这时,城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急报声,在这个喋血沙场里,显得极其不合时宜,可窦长柯听了,却眼前一亮,手起刀落间,便朝那声音窜过去。 “报!天京来信!” 窦长柯反手踢开一人,眉心一跳,待拆开看到里头的字时,突然仰天长啸。 “竖子害我——” 第137章 越狱出逃 杜平飞突然被噩梦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极了溺水挣扎的人。 刚睁开眼,凤眸里三分迷茫,七分惊惧,待看到周围的装饰时,眸子里的涣散和惊惧逐渐被沉淀下来。一瞬间,她又恢复了以往尊贵自持的模样。 回想起刚才梦到的事情,她不禁抚上心口,努力平复那股骇然的惧意。 她刚才,居然梦到了一片血海! 活了这么些年头,这还是她头一次梦到这样不详的画面。 此刻闭上双眼,她都能感受到那大片大片的血色蔓延至脚底,直欲将她完全淹没。 恐怕,梦里的那股窒息感就是这么来的。 一时之间,她也没有了歇息的心思,起身随便披了件大氅,就往外走了出去。 刚转过屏风,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而门口背对着站立的萧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顿时转过身来,脸上也不显露出任何异样。 可杜平飞知道,他有心事。 “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宫里?”杜平飞望了眼微微敞开的殿门,从那一线缝隙里瞥见外面的风雪交加,眉心不由得皱成了疙瘩。 萧遥淡淡地扫了一眼,见她脸上尚且带着一丝丝刚睡醒的懵懂和文静。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人,手段竟是那般冷酷了得? 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淡淡问道:“我不在这里,还应该在哪里?” 杜平飞诧异地看着他,“北恒王府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嗯。”萧遥懒懒应了一声,低下头,突然摊开手掌,嘴角勾起一抹轻嘲。 就在前几日,他用这只手,在眼前这女人的指示下,亲自将北恒王送进了天牢。 筹谋多时,并拿北部边关无数将士的性命做赌,成功地将“克扣军饷大逆不道”的罪名扣到了北恒王的头上。 捉拿下狱,群起攻之,到了此刻,前朝安宁,后宫平静,可谓是玩得好手段。 不过短短几天,天京里就变了天。 想起这一番交锋,杜平飞神色里都是得意之色,“这几日,你也辛苦了。等天京的局势稳定下来,你就好好歇歇吧!不然,本宫心里也会不安的。” 萧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凉凉道:“你不必这样。横竖是我愿意去做的,真有什么事,也不会牵扯到你。” 与以往的温和不同,他的语气透露着一股漫不经心,虽不违和,却无端有股自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疏离感。 杜平飞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道:“萧遥,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宫是哪里招惹你了?” “没有。你多想了。”萧遥却不看她,甚是随意地拱了拱手,漫不经心道,“若无其他事,我先出去了。” “站住!”杜平飞从背后叫住他,“萧遥,你在我身边已有多年,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出来?何必做出这般姿态,平白淡了彼此的情分?” “我说了,什么事都没有。”萧遥顿住脚步,却也不回头,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狭窄的门缝里,凛冽刺骨的风灌进来,他就这么静静地背对着杜平飞,衣袂猎猎,发丝飞舞,单单一个背影,却让人察觉出其中所蕴藏的冷意。 ——像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杜平飞心中顿感不妙,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尽量放软了声音,迂回问道:“本宫看你情绪不佳,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萧遥依旧不回头。 杜平飞也不气馁,继续问道:“那是这次对北恒王的处置,你觉得不满意?” “自然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又为何给本宫甩脸色看?”杜平飞到底心气儿高,几次三番地放低了身段,结果得来的都是他的白眼冷语,脾气顿时爆发出来,冷声叱道,“萧遥,你我的身份,本不应说这些生分的话。可如今好不容易才将北恒王这个碍眼的人除去,本宫不希望再出什么幺蛾子。你懂么?” 听到这话,萧遥终于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自嘲之色,“你不用一再地强调,是非轻重,我还分得清。我可以帮你做事,甚至不择手段地为你达成目的。这是我当初给你的承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说到“承诺”二字时,杜平飞明显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讥诮。 却又听他继续道:“皇后娘娘,你手段厉害,心思敏锐,虽然深居后宫,却能暗中操控起前朝的走向,这是你的本事。可却不该把这本事用到我的身上。” 杜平飞急得辩解,“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可我看到的就是这样。”萧遥举手打断她的话,淡淡道,“你可以掌控很多事,却不能试着去掌控我的思想。这个道理,我希望你能明白。” 杜平飞愣了愣,很快就笑了,“这么说来,还成了本宫的不是了?说到底,你还是对北恒王一事心存不悦了?” “我可没这么说。”萧遥有些无奈,怎么话题又绕回去了? 杜平飞突然绷紧了脸,语气强横道:“北恒王一事,本宫自认没有做错,若是你因此心生罅隙,那本宫也无话可说。可你应该清楚,在经历过后宫那么多的阴谋和前朝的算计之后,本宫这么做也只是出于自保而已。” 这个道理,萧遥自然明白。 可正因为明白,他才越发显得矛盾。真要说起来,他也不是不满北恒王的下场。相反,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处理掉北恒王的重要性。 真正让他觉得无力的是,利用北恒王后,对边关战事有可能造成的影响。 只是,这些事情,如今却是说不出口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却见她眉目刚毅,脸上是罕见的强势。他才恍惚想起来,这神态已经许久不出现,以至于他都忘记了,当初这个女人没出阁前有着何等的嚣张。 一时间,他心头五味杂陈,忽然放软了语气,道:“不是你想得那样。北恒王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而且,真要说起来,他们也不是完全无辜的。” 杜平飞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随之不解道:“既然这些你都清楚,为何还……” “谁知道呢?”萧遥唇角微勾,语带轻讽,声音低得像是梦中呓语,“或许,只是心里单纯过意不去。” 他脸上带了一抹惆怅,还没等杜平飞问出来,他却话音一转,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北恒王虽然已经下狱,可具体该如何处置,恐怕还有待商榷吧?” 提到此事,杜平飞脸色一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她将北恒王府的人设计进了天牢,可如今皇帝没醒过来,朝中也没人有权利去真正处置他们。 就在这段空出来的时间里,什么变数都有可能会发生。 潜意识里,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可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法子。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问萧遥,“你可有什么主意?” 萧遥稍稍思忖,便道:“此事到这里,你就不要再插手了。让杜成渊去前朝运作,最好能借助孙丞相的手,给北恒王定罪。不然,等皇上醒过来,你估计不好交代。” 杜平飞闻言点头,却有些不甘道:“本宫倒是希望,能够尽快处置掉这些人,以免夜长梦多。”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想想而已。目前,她还没拥有这样的权利。 就这么一瞬间,两人也彼此沉默了下来,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这时,风荷突然冒着风雪小跑进来,禀报道:“娘娘,杜大人有事求见。” “请他进来。”杜平飞淡淡道,不多时就见杜成渊披着大氅走进殿内,还没等杜平飞问出第一句话,他就已经开口道,“娘娘,刚刚得到的消息,北恒王世子越狱出逃了!” “怎么回事儿?”杜平飞吓了一跳,失态地叫出声来。 萧遥也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他们不是关在天牢里?怎么还能逃出来?” 第138章 谁的算计,谁的追堵 在两人的催促中,杜成渊握了握拳,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北恒王父子被押入天牢后,并没有坐以待毙。也不知他们从何处联系了手下的人,在天牢下面偷偷地挖好了地道,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了出去。 杜平飞嘴角衔着一抹诡异的笑,问道:“那现在,天牢里没人了?” “北恒王还在。”杜成渊道,待看到她脸上类似失望的神情时,若有所悟道,“娘娘,您想要北恒王父子一起逃离天京?” 杜平飞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没……”杜成渊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不自在地咳了声,“娘娘,北恒王留在天牢里,不是更好?这样一来,若是唐孟谦有何举动,也会有所掣肘。” 杜平飞斜了他一眼,冷笑道:“本宫既然想要除掉这对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逼上绝路。可一旦有了顾虑,不管是北恒王还是唐孟谦,必定不能放开手脚去做他们想做的事。如此一来,便也会衍生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斩草要除根,这是她一贯以来秉承的原则。 杜成渊对此颇感诧异。 作为梁朝最尊贵的女人,杜平飞有些手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然,也威慑不住后宫里的各种妖魔鬼怪。可今天这狠辣的心思,比起朝堂上的弄权者,也丝毫不逊色。 一直以来,他对身边出现的女人都抱有别样的轻视。在他眼里,尽管杜平飞身份特殊手握后宫生杀大权,可到底也只是个目光短浅,并且只懂得与其他女人勾心斗角的角色而已。 那些手段,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只是,当初既然选择了投靠她,才不得不妥协了下来。 可此刻见识到杜平飞这般深沉的心思后,他再也不敢对她起轻视之心,心悦诚服道:“娘娘所言极是。那现在,咱们需要做什么吗?” 杜平飞慢慢收敛起神色,拧眉沉思了片刻,才道:“这个时候,孙丞相等人估计早就到天牢去看个究竟了。杜成渊,你代本宫走一趟,看看北恒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既然唐孟谦能偷偷逃离天牢,再多带一个北恒王,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结果却是,北恒王留了下来。 这其中又有什么目的? 隐约中,她觉得有什么地方忽略掉了,可之前北恒王留下来的痕迹太少,此刻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娘娘的意思,北恒王是特意留在天牢里的?”杜成渊却是颇为不解,“可他这么做,无异于拖了唐孟谦的后腿,倒是让人无法理解……” “谁知道呢?”杜平飞似是想到了什么,语带嘲讽道,“这个中原因,只有他们父子才知道了。说起来的,本宫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顿了顿,她又问道:“北恒王虽然伏法,但之前由他负责的事,却不能半途而废。你找个机会,去问问孙丞相的意思。耽搁了这么久,可不能酿成大错了……” 杜成渊立即应了下来,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边关战事不可儿戏,转瞬之间,局势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翻转。倘若真的耽搁了,此刻再弥补,已经无济于事了。 许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杜平飞凤眸一冷,不悦道:“怎么?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杜成渊连忙收慑心神,应道:“娘娘多虑了。既然娘娘没有其他的事,微臣先行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依旧雨雪交加,他想起刚才的对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抬步正要迈入风雪之中,却见廊下站着一个人,他迟疑了下,便朝那人走了过去,“萧遥公公,为何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萧遥在他与杜平飞商讨事情时,就悄声退了出来。此刻见他主动攀谈,眸底的神色立即变得深沉了几分,“杜大人要出宫了?” “皇后娘娘让我去处理些后续事情。”杜成渊想了想,便将此前的对话简单阐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此事看似简单,可处理不当,定会惹祸上身。而且,如今北恒王虽然已被关入天牢,可朝中仍有不少人为其辩驳。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出手掺和。萧遥公公跟在皇后身边,已有很多年,可知道为何皇后会做出如此决断?” 萧遥神色不变,“杜大人想要问的,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我只是觉得,皇后娘娘插手此事,实在不算理智之举。”杜成渊丝毫不介意暴露自己心中所想,乍一听来,倒有几分向萧遥真心求教的样子。 萧遥尽管不知他俩谈话的内容,可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多少还是能猜到杜平飞的一些心理。想了想,便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指示,杜大人去做便是。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不管她做什么决定,都不会影响大局。” “这样么?”杜成渊表示怀疑。 敢在军机大事上做手脚,古往今来估计也就这杜平飞一人了。 却不想,萧遥听到这话,眸光顿时变冷,字句清晰道:“这江山,是皇上的江山。皇后娘娘再如何筹谋算计,也不会拿皇上的江山来开玩笑。这一点,希望杜大人牢牢记住。” 杜成渊忽然有些不舒服,却没有出言反驳。 他知道,这个萧遥是杜平飞身边的大红人,并且有着极大的权利。刚才之所以主动与之攀谈,好奇心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他没见过宫里主仆之间的相处,却也清楚地知道,正常的主仆不该是他们这样的。他从来没听萧遥自称过一声“奴才”,而杜平飞似乎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而让他吃惊的,还有两人之间极其难得的默契。 这对主仆,真的不同寻常! 越深入想下去,却也越好奇,以至于当他目光灼灼地打量起来时,萧遥少见地皱起了眉头,颇为不悦道:“杜大人还有事情?” “哦,没……”杜成渊骤然回神,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正欲说什么,却又听他继续道,“既然没事,还是赶紧出宫吧。这宫里耳目众多,你一外臣,总归是不方便……” 杜成渊未出口的话顿时落回了肚子里,见他当场露出说一不二的神情,便也只能悻悻然地离去。 萧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良久,才抖了抖身上的雪,转身回了殿内。 彼时,杜平飞正站在窗前沉思着,见他走进来,淡淡道:“杜成渊走了?” “嗯。”萧遥随意应了一声,想起刚才的对话,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如今,唐孟谦出逃,十有八九会回到云州,你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本宫是怎么想的?”杜平飞不答反问道。 萧遥本以为她会做一番解释,却不想她会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胸口中顿时生出一股邪火,嘲讽道:“这样的结果,你很满意?” “你觉得呢?”杜平飞神色不变,甚至在面对萧遥这逾矩的举动时,嘴角依旧挂着那凉凉的笑,“萧遥,本宫如何做事,还不需要你来说吧?” 萧遥胸口的邪火更旺了几分,突然出其不意地朝旁边砸去一拳,多宝格上的奇珍异宝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这番动静引来了风荷等人的注意,紧接着,殿门处出现了两颗脑袋。 杜平飞神色一冷,厉声叱道:“给本宫出去!” 那两颗脑袋顿时缩了回去。 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杜平飞眸光仿佛化作利剑,毫不客气地往萧遥身上射去。 四目相对间,她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萧遥,本宫以为,你到底还是跟别人不同的。这么些年,如果不是你,本宫也不会走得如此顺利,可这并不代表着,你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 萧遥寸步不让,嘲讽道:“你不必总是提醒我的身份。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比你更清楚。” 杜平飞却被他气笑了,“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放着外头的敌人不去处理,居然跑来羞辱和质问本宫?”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萧遥神色淡淡的。 实际上,自从上次,两人争得不欢而散后,他胸口就已经憋了一口气。如今,也只是寻到了发泄的契机,本来让一步就能解决的冷眼相对,此刻也被无限放大。 于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便是这莫名其妙的火气。 可杜平飞却看不惯他的态度,语气冷得掉渣,“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 “有没有资格,你不是最清楚?”萧遥冷着脸,一反以往的恭敬与顺从,“先是利用北恒王绊住大军增援的脚步,再是对唐孟谦的出逃视而不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杜平飞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什么视而不见?这是北恒王父子的本事,与本宫有什么关系?” “到现在你还要狡辩!”萧遥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她厉声喝道,“这几日,你暗中调动我的手下,难道不是为了监视北恒王父子的动静?你敢说你对唐孟谦的举动不知情?你敢说,唐孟谦能逃出天京,没有你刻意纵容的成分在里头?” “放肆!你别仗着自己跟在本宫多年,就可以罔顾尊卑指责本宫!本宫应该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杜平飞气得拂袖,旁边桌案上的茶盏被她扫落在地,刹那间茶水四溅,一地狼藉。 说完,她心头又是一股冷笑。 这么多年来,这是两人头一次不顾颜面地针锋相对,究其原因,却是为了这不相干的事。 她心口的怒火越来越旺,像是为了发泄般,怒不可遏道:“你说得没错,本宫知道唐孟谦的动静,放他离开天京,也是故意的!本宫就是想要给谢二找麻烦,就是要让那个人陷入两难的境地!她们谢家人不将本宫放入眼中,就该承担得起本宫的算计!这是他们自找的!” “你疯了!”尽管早已猜到原因,可真正听到她亲口承认,萧遥依旧心中发冷。 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吧? 杜平飞却嗤笑道:“本宫是疯了,可那又如何?” “如何?你居然还有脸问如何?”萧遥突然冲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面目狰狞道,“多年前,你对谢元帅做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又想要故技重施吗?谢家的人碍着你了,你要这么针对她们?” 杜平飞傻了,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下一刻,她猛地挣脱出他的钳制,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冷冷道:“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终于同情心泛滥了?可是你别忘记了,当初拦截谢风华那么多的战报,可是你的功劳!真要说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你以为你的手能干净到哪里去?” 萧遥身形踉跄了下,突然抱住脑袋,低吼了起来。 片刻后,他重新抬头,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就不怕我把当年的事告诉皇上?” “你要做什么?”杜平飞的软肋,始终是赵沛,此刻听他这么说,脸上立即露出一丝慌乱,急道,“萧遥,本宫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你怎么忍心……” 萧遥突然嘲讽大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要走出去。 “萧遥!”杜平飞猛地上前几步,却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带了几分惶恐,“你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 声音里带了几分罕见的不确定。 若是以往,她连这样的话都不会问出口。可经过刚才的争吵,她突然发现,她已经不懂萧遥心中的想法。这个时候,她想到的是萧遥将此事透露给赵沛后,她该怎么办。 萧遥闻言,也突然停住脚步,却不回头,片刻后,大步离开。 杜平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揉了揉眉心,唇角溢出一抹苦涩。 风荷偷偷地探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道:“娘娘,可要把萧遥公公追回来?” 在她的印象里,萧遥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那么失控的样子。刚才殿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足可见他真的被气惨了。若是不趁此机会将人拉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可杜平飞沉默片刻,却摇头道:“算了。先别去管他了,让他先静一静吧。刚才的动静,没有传出去吧?”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将人全部打发出去了,不会泄露半句的。”风荷恭敬回道。 闻言,杜平飞眉间舒展了些,又道:“风荷,等下你去养心殿走一趟。如果可以,尽量让陆公公给唐贤妃透露些消息。” 风荷抿着唇,轻声道:“娘娘指的是北恒王府的消息?” “对。” “可奴婢身份卑微,未必就能说得动陆公公啊!”风荷忧心忡忡道,“娘娘,以往这种事情都是萧遥公公去做的,要不,奴婢去寻他回来?陆公公多少会卖他些薄……” 声音戛然而止。 杜平飞如利刃般的眸光倏地射向她,没一会儿,她就冷汗涔涔地道:“是奴婢逾矩了。奴婢立即去做。” 说完,她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杜平飞站在窗前,眸光深深地盯着殿门,也不知在想什么。 …… 不一会儿,养心殿里突然乱成一团,太医们被传召了过去。本以为是皇帝发生了什么变故,却没想到此次出事的人是唐贤妃。 在听说了北恒王府的遭遇后,唐贤妃当场见红了! 本来,唐贤妃还处于前三个月的危险期中,经不起任何刺激,可杜平飞却故意让风荷去传递这个消息,明显是居心不良。 不过,最后腹中胎儿却是有惊无险。 没过多久,养心殿内又传出消息,唐贤妃突然病倒了。 彼时,杜平飞正在练字,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笔尖滚下一团墨渍,一副字就这么糟蹋了。 她将纸揉成一团,讥笑地问道:“真的病了?” “回娘娘,太医是这么说的。”风荷又将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末了才道,“娘娘,您是怀疑这消息作假么?” 杜平飞却笑了,“应该不是假的。唐贤妃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能使唤得动太医院的人。不过,既然她病了,倒是省了本宫很多事情。安置在太医院和养心殿周围的人,都撤一些回来。本宫另有别的安排。” 说完,她想到这些人的出处,不由得心生烦躁。 这些年,有萧遥在身边,她很多事情只需要吩咐下去,自有萧遥去安排。可两人刚刚吵了一顿,若是她再毫无顾忌地使唤这些人,心里总有些疙瘩。 可若是不用这些人,她的事情就无法施展。她头一次体会到何为棘手。 这么想着,她心里的躁意又浓了几分,良久,才道:“先把人喊回来吧。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本宫想好了再说。” 风荷心中了然,暗暗叹了口气,出门前还在思考着,该怎样才能将萧遥请回来。 …… 却说,杜成渊出宫后,冒着风雪去了趟刑部尚书的府邸,而后直奔天牢。 由于出了唐孟谦逃离天京的纰漏,天牢的守卫比以往更森严了几倍,一路走过去,银甲长矛,煞气逼人。他刚走进去几步,迎面却走来了两个人,赫然便是孙明远和大理寺卿徐宏。 在他们的身后,北恒王手带着镣铐,被天牢侍卫前后夹击着,再无往日的威风。 孙明远看到他,便也停下了脚步,客客气气地问道:“成侍郎,你怎么来了这里?” 杜成渊进入朝堂后,经过短短的时间内,便混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对外,别人都知道他能力了得,不少朝中老臣都很欣赏他。 孙明远就是其中的一个。 此刻,看到他突然出现在天牢里,身上还有未融化的冰雪,孙明远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关切。 杜成渊连忙拱手道:“下官见过相爷,徐大人。下官来此,是得了陈尚书的指示。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二位。” 孙明远知道他深得陈康的看重,对此也不怀疑,只道:“那倒不必了。本相与其他大臣决定,将犯人押入大理寺。你去回了陈尚书吧。” “是。下官明白了。”杜成渊说完,便侧身让到一旁。 与北恒王擦肩的瞬间,他抬眸看了看这个人,离得近了才发现,北恒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颓丧,细看之下,甚至还能窥见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心中一凛,脑海里隐约有什么一闪而过。可那念头来去极快,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北恒王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沉思片刻,他突然撩起衣袍,风也似的走了出去。 …… 而唐孟谦离开天京后,在暗卫的护送下,快马加鞭地往云州赶去。 雨雪封路,马匹累死了十几匹,本来十多天的路程,硬是被他们缩短到了三四天。如今,云州还处于一片平和之中,唐孟谦一行人回了王府,立即召集府中幕僚,连夜商讨反击之法。 商讨的结果却是,北恒王府悄悄地反了。 所谓“悄悄”,其实是为了打边关诸城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当夜唐孟谦就率领两万云州驻军,逼近了临城。 临城里,驻扎着窦长柯统帅的兵马。在与北冥国交手了无数次之后,他被迫退守到了临城。而北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占领了两座城池。 由于唐孟谦的攻击来得无比突然,窦长柯又没有等到朝廷的援兵,所在的临城就被双方左右夹攻,形势十分紧急。 窦长柯坐在中军帐里,听着手下诸将争论不休,烦得当场发起了脾气,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无比想念谢风华。 而这个时候的谢风华,却被人拦在了下山的路上。 她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清一色的护卫服饰,目光直直落在最前方的那道窈窕身影上,突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美人儿,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舍不得你!这不,连忙带人来追你了!”令鸢飞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寥寥几句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几日里的相处模式。 第139章 出墙红梅,空手借兵 若是以往,谢风华兴许还有心思与之周旋一番,可眼下边关战事吃紧,容不得她这么耽搁。她登时绷紧了脸色,不悦叱道:“令大小姐,现在我没时间陪你玩……” “没关系,”令鸢飞扬眉一笑,朱唇轻吐出几个字,“你没时间,那是你的事。可我有的是时间,咱们可以好好玩。” “你确定?”谢风华指了指周围的景色,嗤笑道,“就在这地方?” 令鸢飞嘟了嘟嘴,颇是嫌弃,“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里实在是寒碜。那不如这样,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跟你走。” 此言一出,谢风华和杜怀绍齐齐沉默。 蒋宇没见过令鸢飞,第一印象便十分不好。 本来,他在冰天雪地里趴着等了几天几夜,一身的好脾气已经被耗光。好不容易等到主心骨出现,恨不得现在就能跑回边关。 谁能想到,居然半路跑出一群拦截的人。 可想而知,他的心情糟糕到了何种程度。 是以,没等谢风华开口,他已经极其不客气道:“好狗不挡道。识趣点的话,就赶紧给小爷滚开。否则,别以为你们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真要动起手来,未必就能占到便宜。” 杜怀绍忍不住捂脸。 这个蒋宇,还真是个没眼见的。 如今连元少夫人都没做出回应,稍微一想,便也知道她对这群人心存顾忌。 而他还没搞清楚令鸢飞的身份,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放厥词,也亏得元少夫人不追究他的冲动和莽撞。 若是让他知道,在过去那几日里,他口中所谓的“好狗”,曾经把元少夫人掳了回去,指不定会被吓个半身不遂。 出于那一份战袍情谊,他偷偷地撞了下蒋宇的胳膊,又连续使了好几个眼色,才终于让对方明白了此时形势的诡异之处。 而令鸢飞始终衔着一抹玩味的笑容,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着,整张面庞说不出的生动。 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轻松,这是在过去几日里从未展露出来过的。 也就是到了此刻,谢风华才猛然发觉,自己对这个人从未深入了解过。她眸光闪了闪,沉吟着道:“如果我都不选呢?” “美人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令鸢飞背着手,慢悠悠地凑上来,“能选的时候,尽量早点表态。否则,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谢风华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大小姐,你这是在警告我?” “不。我是好心提醒你。”令鸢飞径自走到她面前,脸庞贴得很近,她微微抬头,瞧见那双眸子里的冷静自持,继续道,“当然,如果你需要考虑,我也可以给你充分的时间。横竖我已经出岛了,这会儿也不急着下山的。” 可她不急,谢风华却浪费不起这个时间。面对着她的不依不饶,语气也冷了几分,寒声道:“既如此,大小姐就随我离开吧。” “不可……”杜怀绍和蒋宇顿时异口同声道。 而令鸢飞却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决定,尽管面上表现得很惊喜,可眼神里并不见任何波澜。下一刻,她已经熟练地挽上谢风华的胳膊,笑盈盈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舍不得我。早知道,我就不带这么多人出来了。” “大小姐,未免对自己太没自信了些。”谢风华微微垂眸,神色里满是意味不明。 令鸢飞努了努嘴,丝毫没有统帅众人该有的严肃冷酷的模样,此刻偎在她的身边,倒有股小鸟依人的意味。 “要怪,就只能怪你太过无情。”令鸢飞似是想到了什么,整张脸瞬间变得颓丧灰白,“明明知道我放不下你,离开却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说,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她本就生得娇俏可爱,此刻眉毛耷拉着,犹如霜打了的茄子。饶是铁汉如蒋宇和杜怀绍,也被这样的柔弱和委屈慑住心神,恨不得替她狠狠教训那个负心人。 而一想到那负心人的身份,他们立即缩了缩脑袋,只能暗暗瞪着眼前这脊背挺直的身影。 谢风华对此恍若未觉,不动声色地掰下令鸢飞的手,笑意疏离道:“既然决定了同行,那事情也就好办了。大小姐想必也知道下山的路,恰好也省了我们很多时间。” “有我在你身边,你就知足吧。”令鸢飞瞅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带着人往山下走去。 直到她走出好一段距离,谢风华才轻声叹了口气,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解释,那两人已经争先恐后地跳了起来。 “少夫人,你你你居然跟个女人有一腿!” “少夫人,你这么做,可对得起远在天京为你痴等的定远侯啊?” “少夫人,出墙的红梅多半会被折断的,你可千万要三思而行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听着这越来越离谱的话,谢风华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厉声叱道:“说完了没?要不然,你倆留在这里,继续说个三天三夜?” 杜怀绍和蒋宇齐齐闭嘴,静若鹌鹑。 开玩笑,他们也就是图个口舌之快,若是运气好点,说不定还能挖掘到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隐秘大事。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愿意继续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谢风华眼里划过一丝无奈,语气恶劣地喊道:“还不赶紧跟上?难道还要我提着鞭子来赶你们,你们才会往前动么?” “不是……”杜怀绍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神色,往令鸢飞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斟酌着道,“少夫人,咱们真的要让令大小姐跟着么?” “不然呢?难道你要跟她回到岛里?”谢风华不禁哑然失笑。 这两人,莫不是真糊涂了? 既然令鸢飞带来了那么多手下,就说明势在必行。她明知道,自己不会跟随她回岛,便给出了另外一种抉择——你不跟我走,我就缠着你! 这行事,还真是霸道! 可谢风华知晓时间紧迫,自然没时间跟她迂回纠缠,最好的办法就是允许她的同行。 至于令鸢飞一定要跟着的目的,现在还无从得知。可作为有可能被她利用的人,谢风华下手也不会客气。不在令鸢飞露出真正目的前使其剥一层皮,她就不姓谢! 就这一瞬间,杜怀绍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剑眉立即耷拉下来,犹且不死心道:“少夫人,难道就没其他的办法了吗?这令大小姐突然来堵咱们,很难不让人去猜测她的目的。” “就算有目的,那也不得不这么做。”谢风华不容置疑道,“她带来的那些手下,你们想必也看清楚了,比起咱们这一千精兵丝毫不逊色。若是真要大动干戈,谁吃亏都还不一定呢!” 一句话,将两人的侥幸心理悉数驱退。 蒋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突然间,眸中精光闪闪,冲谢风华说道:“少夫人,我看那女子对你颇有好感。要不然你牺牲下美色,以一己之身绊这些人?” 谢风华一脚踢了过去,“瞎出什么鬼主意?赶紧下山!” 蒋宇立即笑嘻嘻地抱头窜了下去。 冬日的山路上,积雪遍布,脚踩在上面,深一下浅一下的,无端教人心生躁意。 谢风华抬眸看去,却发现令鸢飞已经带人走出了不远的距离。此刻恰好回眸,与她的视线遥遥相对,竟让她产生一种诡异的错觉。 想起蒋宇胡诌的话语,她唇角溢出一抹苦笑。 她倒是想用美色达成目的,可经过刚才的交锋,多少都知道令鸢飞不是个简单角色。事实上,离开了岛内的那座院落,她就不能再将其当成毫不正经喜好女色的人了。 只希望,接下来的相处,不会出现什么难以把控的意外。 …… 同一时间,临城外。 唐孟谦高居马上,身边围绕着一众副将,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座城门。 ——似乎只要大军齐上,这城门就要应声而破。 “世子,咱们要攻城吗?”一刀疤男子问道。 他们从云州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临城之下,就是为了打城内之人一个措手不及。一想到即将要成就伟大功业,刀疤男子就显得异常兴奋,恨不得立即手持刀剑,将那城门劈成两半。 岂料,唐孟谦却突然摇头,若有所思道:“这城,不能随便攻。” “为何?”刀疤男子不解道,“这城中已经没多少人了,不趁此时攻进去,更待何时?” 唐孟谦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地道:“别忘记了,临城不仅被咱们堵住,更有北冥的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临城就不是完整的。若是被北冥人趁虚而入,咱们极有可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刀疤男子沉思片刻,却道:“世子可有其他好的办法?” “自然是有的。”唐孟谦攥了攥手中的缰绳,突然问道,“你不是查出来,谢家那人不在临城之中?” 刀疤男子连忙回答,“的确如此。世子,咱们是否要将这消息散播出去?谢二作为一军之首,却不坐镇中军帐,若是被天京那群迂腐老头知道了,那些罪名也就逃不掉了。” “这个稍后再去做。”唐孟谦呵气如霜,意味不明道,“若我所料不差,坐镇临城的应该是那名叫窦长柯的男子。在没有等到朝廷援兵的情况下,这人就算退守,也能退守住临城,也是有些本事的。”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你去城门下递个信,就说本世子前来支援,与临城诸将士共同抵御外敌。” “世子!”刀疤男子顿时惊呼出声,不敢置信道,“咱们不是要攻城么?何以变成守城了?这个时候正是攻城的绝佳时机,您可千万别顾此失彼啊……” 他还欲说什么,却见唐孟谦冷冷横过一眼,那些未出口的话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唐孟谦见状,又淡淡地补充了几句,“在临城完全被收入囊中之前,本世子必须要确保没有北冥的窥伺。否则,一旦窦长柯兵力分散,北冥敌军蜂拥而入,这临城要来还有什么意思?这道理,你可明白?” 刀疤男子冷汗涔涔,差一点就酿下了大错。 而此刻听到唐孟谦的打算,他更是羞愧万分,连忙应道:“回世子,末将明白了。末将这就去喊人开城门。” 说完,他抖了抖缰绳,与之错身而过。 唐孟谦抬头看着城楼上戒备的脸,眸色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其实,他之所以让人假意支援,并不单纯是为了防止北冥趁火打劫。更重要的原因,则在于此番举事的隐秘性。从云州一路北上,他想尽办法去遮掩自己的目的和行踪。是以,他不认为,坐镇最前线的窦长柯会得知他正在做的事情。 不知道,那就可以尽情利用。 到时,他只会建议窦长柯率领最精锐的将士上阵杀敌,直到把那些人和北冥敌军消耗得差不多了,就是他坐收渔翁之利的最好时机。 以最少的损伤,赚取最大的利益,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 这么想着,他又问向身边的人,“山上可传来什么动静?” 刀疤男子离开后,留在他身边的是北恒王府中的一名幕僚,尖嘴猴腮,蓄着一把半白的胡须,此刻正缓缓道来,“禀世子,至今没传来消息。不过,属下以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在咱们将临城彻底拿下之前,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不可大意。”唐孟谦思索片刻,才道,“那个谢二一旦回归大军,犹如龙入大海,万万不可小觑。” 那幕僚捋了捋胡须,迟疑道:“那世子的意思是?” “传令下去,务必要绊住谢二的脚步。在临城被完全收入囊中之前,本世子不希望看到那个碍眼的女人。”唐孟谦冷冷道。 那幕僚连忙下去安排。 大军如潮水般拨开,又迅速合拢起来,唐孟谦想起那个张扬桀骜的女子,心头蓦地升腾起一股烦躁之意。好在刀疤男子已经办好了事,他也只能暂时压下那些复杂的思绪,率领两万大军大摇大摆地从西城门进去。 此时,窦长柯刚带着人,击退了北冥又一波的攻击。还没来得及查看战况,穿着染血的铠甲就去迎接唐孟谦。 待看到唐孟谦身后的两万兵马时,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唐世子,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有了这些援兵,要击退北冥那群兔崽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唐孟谦脸上浮现出一抹谦逊的笑,道:“窦兄弟,你可真是太客气了。谁不知道你能征善战,手下将士更是以一当百,纵然没有我带来的人,要击退北冥敌军也不在话下。” 窦长柯连连摆手,态度比他更谦逊,“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头来,还是要靠唐世子带来的人啊。唐世子,要不咱们先商量下,怎么去分配这些人吧?” 说完,他扫了一眼那些将士,那目光亮得让人心惊。 唐孟谦心头一紧,总觉得窦长柯这个模样分外瘆人。此次入城,他已经做好了袖手旁观的准备,可谁能想到,窦长柯一来就盯上了这些人。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稍稍思考了下,才道:“窦兄弟既然这么说了,那自然没有推辞的说法。我既然来了这里,便是为了守住临城。就冲着这一点,也值得咱们从长计议。只是不知,前方的战事如何了?” 窦长柯连忙道:“放心,北冥那群兔崽子虚得很,已经被我打跑了。但是对方人多,并且时不时就过来偷袭,咱们想要赢得这一场仗,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鉴于北冥人惯于偷袭的劣性,唐世子不知能否借我五千人马,让我带去城门处牢牢守着?” 唐孟谦下意思就要拒绝,却又听他继续道:“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此次我手下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能够真正上去杀敌的,已经不多了。唐世子若是能拨出几千精锐,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之后,他又对唐孟谦狠狠夸奖了一番。那谄媚的模样,恨不得将唐孟谦吹捧到天上,也把唐孟谦的拒绝堵在了喉咙里。 面对着一个差点没把你当成爹的人的称赞,还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一应需求都满足他啊! 于是,唐孟谦在漫天的吹嘘中,终于点了点头,并亲自点了五千精锐,当场拨给了窦长柯。 窦长柯顿时感激涕零,一把握住他的手,“唐世子,你真是好人啊!真是梁朝的栋梁啊!有你在,临城真的有救了!” “过奖了。这也只是我的分内之事。”唐孟谦嘴角抽了抽,尽管心里无比肉疼,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窦兄弟还是赶紧去准备吧……” “那唐世子……”窦长柯有些迟疑,岂料,唐孟谦正要去平复内心的波动,闻言就道,“我先带人下去安顿好。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让人去城守府找我。” “好的。你们先好好休息。如果兵不够了,我会去找你的。”窦长柯意气风发道。 唐孟谦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把脚给扭到。他没有回头,顿了顿脚步,又恨恨地咬牙往前走去。 直到那些人都消失在长街尽头,窦长柯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再无刚才嬉笑的模样。 他的随从问道:“公子,您明知道这些人居心不良,为何还放他们入城了?” “不放入城?又该如何?”窦长柯冷冷道,“唐孟谦以为我不知道他的目的,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呗。他想要利用我去打退北冥人,我又何尝不想利用他手中的人去守住这临城?” 其实,那日接到天京急报时,他就已经萌生了与城共存亡的死意。可没想到,唐孟谦居然亲自带人来了这里,并且愿意入城。 他稍稍一想,就能猜到唐孟谦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比起被双方夹击,他更愿意与虎谋皮,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有利可图的老虎。 于是,便有了刚才的“借兵”。 他知道唐孟谦舍不得,可越舍不得,他越要剥下一层皮。否则,单凭他现在手中仅剩的人,如何能抵抗得了虎视眈眈的北冥敌军? 想到这里,他便对随从道:“等下,你去把原先跟咱们作战的将士,与唐孟谦的人分隔开来,一定不能让他们有任何交流。在击退北冥人之前,我们不能让唐孟谦知道,咱们已经洞悉了他的打算。”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随从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二话不说就连忙下去安排。 而被临时借来的五千人马,则由窦长柯亲自安排在了城楼上,以应对北冥敌军出其不意的骚扰和偷袭。他站在城楼上,看着那整整齐齐的银甲和凛冽长矛,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是借来的兵,可好歹还有人可用。 这下,应该能撑到那个人回来吧? 至于唐孟谦,那就对不起了!今日这样的事儿,虽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之后,前线又遭受了好几番攻击。 不过,好在唐孟谦带来的人格外强悍,又没有经受多日连绵不绝的骚扰,士气高涨之下,竟是打了好几场漂亮的仗。 虽然也有死伤,可这些人身手本就不错,基本都能以一当十。而且,比起北冥的来说,这点伤亡反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窦长柯的心情终于舒畅起来,估摸着敌人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攻,便也放下心来,骑了马就往城守府而去。 他要去好好感谢唐孟谦! 而此时,唐孟谦听着手下的汇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那个窦长柯,就真的把五千多人都放到城楼上了?” “的确如此。”刀疤男子无比郁闷,“世子,咱们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那些人,可都是军中的精锐啊! 唐孟谦顿时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人既然借了出去,还能收回来不成?” 第140章 少年迂回意,临阵抱美人 刀疤男子自觉口误,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随后又道:“世子,末将总觉得极为不安。这窦长柯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万一盯上了咱们带来的将士,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他们所打的旗号是“增援临城”。 在双方没有撕破脸皮前,有些事情肯定避不过。 而他也看出来了,窦长柯坑人的手段十分老练,今日这“借兵”之事,恐怕不是心血来潮。有一就有二,此后应对起来,估计也不会轻松。 唐孟谦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却没他那么担忧,“放心。本世子的兵,不是那么容易借到的。先给他尝一尝甜头,日后才好行事。更何况,等谢二回到临城,这个人就是咱们最大的筹码。到时候,想要谢二去做什么,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刀疤男子顿时恍然大悟,一时也忘记了尊卑之别,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世子言之有理。刚才是末将太过愚钝了,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禀报声,“世子,窦公子求见。” 唐孟谦立即起身,理了理衣袍,这才从容地走了出去。 而窦长柯已经等在了大堂里,见他走来,连忙起身相迎,“冒昧打扰,还请唐世子切勿怪罪。” “岂会?”唐孟谦笑得温和有礼,与他一同落座后,才问道,“我看窦兄弟精神不错,可是前方大捷了?” 窦长柯爽朗一笑,抱拳道:“的确如此。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唐世子。否则,单凭临城中的衰惫之兵,想要打下如此漂亮的仗,无异于难上青天。” 唐孟谦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人而已,当不起这般夸赞。要我说,窦兄弟真的是用兵如神,带着区区五千人,居然能将敌军拦阻在了城门之外,简直是梁朝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啊!” “哪里哪里,主要还是唐世子雪中送炭……” “……” 于是,堂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各怀心思的两人突然互相吹捧起对方,你夸我雪中送炭,我夸你能征善战,大有不分出高下不停息的架势。 刀疤男子立在旁边,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人,眉心紧紧皱成了一团疙瘩。 趁着他们歇气的空隙,他突然开口,也趁机打乱了他们的节奏,“世子,宴客厅里想必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否要先移步过去?” 唐孟谦当即起身,与窦长柯走了过去。 虽然外城有敌军虎视眈眈,可城守府内却没受到多少影响。一听说唐孟谦带兵增援,临城城守王景早就备下了酒宴,美其名曰,为唐孟谦接风洗尘。 窦长柯随唐孟谦走到宴客厅时,便看到临城内的大小官员,一张张脸看过去,熟悉的不熟悉的,此刻都露出欢快而谄媚的笑意。他脚步一顿,不着痕迹地落后了唐孟谦几步。 这心怀不轨之人,他不想靠得太近。 “唐世子光临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啊!”王景当先迎了上来,相貌平平,一张脸却黑得出奇,这么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越发衬得那笑容讨好而热情。 窦长柯站在唐孟谦的后面,想起当初退守临城时,这位王城守义愤填膺的怒骂,脸色蓦地罩上了几分冷意。 这些人,都是梁朝的大官,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真是辜负了百姓的期望。 “世子,这是王城守。”刀疤男子介绍道。 唐孟谦便客气地点头,在王景的作陪下,笑容满面地游走在人群之中。窦长柯不耐烦地站在一旁,等着他们寒暄结束。 他刻意收敛起身上的气势,此刻又站在一处背光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地扫视着宴客厅内的人。这一看,才发现来者不是临城官员,便是城内的大门豪户,名流士绅,人数众多,这一番寒暄下来,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 直到唐孟谦喊他,他才终于走出来,冲在场众人微微颔首,便算是简单见了礼。 他退守临城的事儿,临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曾经与他有过矛盾的一些人,在看到他悠然地出现在宴客厅里,脸色就变得极其精彩。 但碍于唐孟谦也在场,倒是没人给他难堪。他们似乎暂时忘记了那些不愉快,表面的功夫做得还算不错。 于是,以唐孟谦和王景为首,一行人很快就入了座。 宴客厅占地宽广,内里是酒楼连通的席位分布。碍于人数较多,大厅内开了五席,每席之间相隔不远,并且没有任何屏风遮挡。甫一看去,像极了乡野村人摆酒席的场面。 窦长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位置上,听着身旁唐孟谦和王景的互赞之词,剑眉拧成了倒八。这些人,真是啰嗦极了。以往与老大赴宴时,也没见过有这么麻烦的。 这个时候,真的很想老大啊! 他在心里怀缅了一番,神色惆怅地喝着酒。就在这时,刀疤男子快步走了进来,附在唐孟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下一瞬,唐孟谦倏地抬眸看向他,原本温润的脸庞瞬间冰冷如霜,眸光似剑,毫不留情地扎在了他的脸上。 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杯子,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唐孟谦却已经恢复了常态,又对王景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见王景朝他瞥来一眼,心头的不安感越发浓烈。 正忐忑不安间,香风阵阵,环佩叮当,一群衣着鲜亮的女子迈着珊珊莲步,扭着细腰走进来,一字排开,笑吟吟地站在了大厅门口。 “这是城内青云坊的姑娘们,都是清倌,”王景笑得不见眼,大手一挥,却道,“你们都过去,服侍好各位贵人。” 于是,每个人的身旁都多了一张矮凳,那些女子有序入座,席间的气氛瞬间高涨起来。 窦长柯心中起疑,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可不知为何,刚才唐孟谦看他的那一眼,像是入梦的魔,在他脑海里久久不退。 他侧过头,却只看到了唐孟谦的后脑勺。 此刻,身旁坐了两名女子,不停地给他劝着酒,一开始还能推脱过去,却不想,唐孟谦也掺和了进来,一句“好生服侍”的指示,让那两名女子越发有恃无恐。 窦长柯再如何好脾气,此刻也忍不住气恼起来,啪的一拍桌子,又走出了位子,冲唐孟谦道:“世子,军中还有要事,请恕我不能多留。来日若有机会,再续今日未完之酒。” 也不等唐孟谦应承,他一撩衣袍,从狭窄的人缝里穿过。 下一刻,却突然顿住脚步。 却见门口走来一排黑衣人,手中并无任何兵器,可那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却让他浑身一震,下意思就看向唐孟谦,声音冷冽道:“唐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孟谦自如地斟了一杯酒,笑意不改,“窦兄弟,来都来了,岂有中途退席的道理?更何况,这可是王城守准备多时的一番好意,若是就此辜负了,岂不是显得不识抬举?” 窦长柯转而看向王景,“城守大人,战事不容耽搁,就算我此番退席,想必你也能理解的吧?” 王景虽诧异于唐孟谦的举动,却也识趣地不去拆他的台,而是道:“今日唐世子是贵客,若是怠慢了,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窦兄弟,咱们刚刚打了胜仗,一时半会儿,北冥人也不会有大的举动。倒不如先坐下来,好好放松放松啊……” 窦长柯心里陡然一沉,却格外坚持,“唐世子,军中不可没有坐镇的人……” “索性不会有什么大事,本世子拨个人去,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唐孟谦不为所动,指了指身旁的刀疤男子道,“今日,窦兄弟要与在场众人把酒言欢,城楼那边就由你来负责!记住,牢牢守住城门,不然你提头来见。” 刀疤男子立即应声,瞥了眼窦长柯,便大步走了出去。 窦长柯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可也看出来,唐孟谦试图将他扣下来。 他正暗自思索着,硬闯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却又听唐孟谦问道:“窦兄弟,现在这样,你可放心了?” “我觉得,我还是要亲自去看一下……”窦长柯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一想到那刀疤男子可能会发现他的秘密,他顿时心急如焚,二话不说就朝门口的黑衣人冲过去。 岂料,唐孟谦腾地站起身,厉声道:“窦兄弟!这么着急,莫不是害怕被发现什么?” 窦长柯猛地刹住脚步,垂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片刻后,他才缓缓转过身子,扯着嘴角道:“唐世子言重了。我需要担心什么呢……” “那就好。”唐孟谦顿时收起了刚才的冷厉,指了指他的位置,笑意闲适,“既然没有需要担心的,倒不如坐下来,多喝几杯。正好,我也想向你讨教一下,为何来到临城这么久,却没见过元少夫人呢!听闻窦兄弟与她关系不错,应该也会知道她的行踪吧……” 他突然叹了口气,似是极为痛惜,“按理说,身为一军将领,不该私自离开大军。可人言可畏,怕就怕有人说漏嘴,将这个消息说了出去,到那时,元少夫人只怕会遭受天京朝中大臣的弹劾,会累及她的赫赫战功呢!” 一听到这话,窦长柯顿时安安分分地坐了回去。 形势比人强,他就算要反抗,也不能在这个当头上。 唐孟谦冷冷地投去一眼,脸上布满了寒霜。一想起刚才得到的消息,他立即心血翻滚,恨恨地灌下几杯酒,再看窦长柯时,越发看不顺眼。 一顿饭,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终于结束。 窦长柯一口气还没吐到底,却又被唐孟谦拉了过去,喝了所谓的“醒酒茶”。 一杯下去,整个人就没了意识。 重新醒来时,却发觉自己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周围静得能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 他挣扎着起身,又试着伸展了下身体。除了浑身无力外,身上并无任何伤痛。 他松了口气,刚要摸索着迈开步子,不远处突然有了亮光,如豆般大,被风吹得胡乱摇曳着,照出外面张牙舞爪的影子。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身黑色劲装的唐孟谦走了进来,目光在他身上钉住,笑意瘆人,“窦兄弟,酒可醒了?” 窦长柯轻笑了一下,道:“就算原先没醒,看到唐世子后,也该醒了。我见过不少人,但像唐世子这般,长得有醒酒惊吓作用的,还是头一回见。” “是么?”唐孟谦笑容再也撑不下去,恨恨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牙尖嘴利,不愧是得了谢二赏识的。” 窦长柯抱臂看着,不痛不痒道:“唐世子,我可不认为,你处心积虑地将我困在城守府里,又在醒酒汤里下了迷药,只是为了找个机会来夸赞我。横竖你我都是明白人,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说个清楚。” “哼,你倒是有点眼色。”唐孟谦冷哼了一声,寒声道,“敢把主意打到本世子头上的,你是第一个。就冲这,本世子也不会让你好过。” 窦长柯闻言,立即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这些都是暗中所使的手段,虽然被唐孟谦拆穿,他也一脸坦然,抱拳道:“唐世子客气了。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又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唐孟谦见他坦然承认,胸口憋着的气登时涌上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面目狰狞道:“窦长柯,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来糊弄本世子?”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张成爪状,掐住窦长柯的脖子,目光里满是恨意。 一路从天京逃亡到云州,他经历了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本以为占领临城,就能依据临城易守难攻的地势,将北部边关的城池悉数收入囊中。可没想到,出师不利,差点就栽在窦长柯这个毛头小子身上! 他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到了此刻终于爆发出来,抡起拳头就朝窦长柯砸了下去。 脸上,后背,腹部…… 窦长柯身上的每个地方,被密密麻麻的拳头招呼过后,顿时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死死咬着牙关,也不求饶,不一会儿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这时,刀疤男子突然走进来,恭敬道:“世子,人已经到了城门了。您看,可需要现在就过去?” 窦长柯心中一动,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消失,脑海里不停回响着那句话。 人到城门了? 什么人? 联想到唐孟谦的异常,他顿时喜出望外。 一定是元少夫人回来了! 殊不知,他脸上的这抹喜色,落入唐孟谦的眼中,竟显得无比碍眼。 唐孟谦又恨恨地往他脸上锤过一拳,紧接着一脚踹在他的心口,阴恻恻道:“把这个人带上!本世子倒要看看,谢二见到他这个人,会是何等模样。” 刀疤男子立即上前,提小鸡似的,提着窦长柯的后衣领,跟着唐孟谦走了出去。 此时,夜幕已降临。 长街上不见人影,杀意弥漫。 窦长柯趴在马背上,穴道被人点住,不能说也不能动。可那双狡黠的眸子咕噜噜地转动着,偶尔有精光一闪而过。 他敏锐地察觉到,城内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不止一倍,却也间接印证了他的猜想。 一定是那个人回来了! 不然,唐孟谦不会这么如临大敌! 一想到这个,他顿时傻笑起来,旁边刀疤男子一拳砸过来,恰好砸在他的嘴巴上,他只能默默忍受着,并且用杀气腾腾的眼神反击回去。 刀疤男子自然不怕他的瞪视,看不顺眼就直接动手,冬夜行走的队伍中,但闻拳头砸向肉体的砰砰声,一声比一声惨烈。 不多时,一行几人终于上了城楼。 窦长柯顶着一张被打成猪头的脸,眯着眼睛往下看去。 却见城门站着一群人,当先一人身姿笔直,气度不凡,赫然便是多日不见的谢风华。 忽然间,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正要张嘴喊叫,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唐孟谦见状,一把点开他的哑穴,下一刻,却听他冲下面大叫,“少夫人……少夫人我在这里……” 这熟悉的声音,引得城门众人齐齐抬头。 一看到城楼上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蒋宇吓得连忙吞了吞口水,惊道:“我的乖乖,这个是窦长柯?这小子怎么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杜怀绍也是一脸的震惊。 不怪他们少见多怪,而是在记忆里,窦长柯既狡猾又勇猛,能够让他吃亏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甫一看到他这副惨状,就连谢风华都有些不能接受。 震惊过后,谢风华越发谨慎起来。她厉目扫过一圈,却没发现元旻冬的身影,眉间的冷色更深了几分。 正要喊话,城楼上已经传来了唐孟谦的叫嚣声,“元少夫人,好久不见。本世子给你送的这个见面礼,你可还满意?” 谢风华抬起头,于半空中迎上他的视线,不冷不热道:“唐世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拳脚?我手下的人做了什么错事,自有我来教训,你又何必这般亲力亲为?” “那你就要问问这位窦兄弟,他做了什么好事了。” 唐孟谦将窦长柯猛地压到城墙上,粗糙而冰冷的墙面划破他的脸颊,气得他当场怒骂,“唐孟谦,是个男人的话,就真刀实枪地打一场。拿我这么威胁人,你算什么东西?” “闭嘴!”唐孟谦手下又加重了力道,目光却紧紧钉在谢风华的身上,“元少夫人,你可满意你看到的?若是不满意,本世子不介意再演示一遍。” 谢风华眸光闪了闪,没有立即回答。 这几日,她消息有些闭塞,直到出岛后,才知道边关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也了解到,窦长柯没等到朝廷的援兵,只能领着手下的衰惫之兵,一步步往南退守到了临城里。尽管他竭力控制着损失,却还是丢掉了两座城池。 于是,下山后,她便带人直奔临城。 临城地势易守难攻,以窦长柯的本事,想要段时间内抵挡住北冥的进攻,并不算什么难事。她本以为,来到临城会看到井然有序的防守之势,却没想到,一个唐孟谦差点就毁掉了一座城。 她向来聪慧过人,一瞬间就想到了天京里可能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她来不及去思考太多,一心想要把窦长柯救回来,只能顺着唐孟谦的话说道:“唐孟谦,这里是梁朝的边城。你身为梁朝臣子,不思御敌,反而背后拔刀,就不怕被人戳脊梁么?” 唐孟谦一怔,脸色随之难看起来,在城楼处晃动的灯笼的照耀下,整张脸越显狰狞可怖。 他猛地将窦长柯的脑袋压到城墙略低的卡槽处,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谢二!我要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窦长柯在我手上,识趣的话,就乖乖地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谢风华沉默片刻,才道:“说说看,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唐孟谦扬声说了半句,忽然远远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视线尽头尘土飞扬,马蹄声响,一个个北冥骑兵来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他们跑得很快,最前头的一队黑甲森然,移动间,仿佛一条摆动的黑线。 这些人,竟然趁火打劫! 唐孟谦冷眼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北冥人,立即有了主意,冲谢风华大声喊道:“把这些人都杀退!不然,窦长柯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卑鄙!”杜怀绍握拳怒骂。 蒋宇也满脸怒气,回头看了看逐渐逼近的黑线,急道:“少夫人,他们快逼过来了。打还是不打,您尽快拿个主意啊!” 谢风华此刻思绪繁杂,同样扭头看向奔驰而来的北冥人。 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这场仗,必须要打,而且要赢! 可她不乐意被唐孟谦威胁,更不愿意赔上自己的人马。突然间,她心中一动,目光落在令鸢飞的身上,再不移动。 令鸢飞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下意识就策马往后退一步,问道:“你这么看我干吗?” “大小姐,认识你,真是我的荣幸!”话音未落,谢风华已经出其不意地将她扯到自己的马背上,冰冷的手指卡在她的脖颈间,她的身子顿时僵在了原地。 小黑立即急了,朝她怒吼,“放开大小姐!” 大黑却显得从容不少,可依旧难掩心头的愤怒,“你要对大小姐做什么?” “如你所见,临阵抱美人。”谢风华勾了勾唇,低头看了眼令鸢飞,吐气森然,“大小姐既然带了人过来,总不能白白走这一趟吧?” “这一场仗,你们来打!” 第141章 你不过是仗着我在乎你 城楼上的灯笼随风摇晃,昏黄的光碎了一地,马背上那两人互相对视着,一动也不动。 远处的马蹄声似乎逐渐远去,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肩头,入画般温暖。 令鸢飞弹开她肩头的雪,眸光沉沉浮浮,晦暗不明。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风华挑眉看她,“大小姐,我可没有心思与你开玩笑。” 令鸢飞看了半晌,没从谢风华脸上看出任何玩笑的成分,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略一思忖,便道:“这事关城池生死存亡,你居然敢这么做?元少夫人,我是不是该说你胆子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呢?” 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 谢风华听到那四个字时,神色里有片刻的怔愣。 但很快释然。 之前,令鸢飞从来不问她的姓名和身份,她也当做不知道,更不会主动去提起这些。她以为,那只是因为不重要。可临到此刻,她才恍惚觉得,不是不重要,可能也是因为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所以能够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依旧与她做出那般亲密的举动;因为不在乎,所以也能在此刻对峙时,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质问之语。 有了这个所谓的“认知”,她心头莫名的无比舒畅,就连困扰了许久的愧疚也悉数退散,整个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却听她道:“我胆子够不够大,你不是也知道的?反正我的话已经放在这儿了!” “就这么肯定,我会出手帮你?”令鸢飞笑意微凉,抬头看了看城楼上的人,继续道,“说到底,这都是你们的事儿。我帮了,说不定会惹一身腥。若是不帮,我也没什么损失,你说是不是这样?” “那就换种方式。”谢风华懒懒抬眸,瞥了眼城楼上的唐孟谦,声音冷冽道,“你帮我处理掉这些人,我允许你留在我的身边。” “哈……”令鸢飞差点笑出了眼泪,“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旁边,蒋宇戳了戳杜怀绍的胳膊,呆若木鸡,“你确定,这个少夫人是真的?” 杜怀绍白了他一眼,“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 “那为何……”蒋宇指着那姿势亲密的两人,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怎么知道?”杜怀绍伸长脖子,看向北冥人杀过来的方向,出声提醒道,“少夫人,人快要到了……” 谢风华顿时收紧了双指,垂下眼睑,沉声道:“考虑得如何?打一场仗,我给你光明正大留在我身边的机会,总好过你躲躲藏藏……” 她刻意咬重了“光明正大”这四个字,令鸢飞却慢慢收敛了笑意,看她犹如陌生人。 须臾,她扬眉应道:“如你所愿。” 谢风华一松开手,她便跳回自己的马背,衣袂翩飞间,马蹄扬起,一眨眼,一人一马已经冲了出去。 她的身后跟着从阿那部族里带出的手下,个个神色凝重,眼神肃杀,浓浓的杀气顿时弥漫在整个战场上。 城楼上,唐孟谦突然气急败坏地吼起来,“谢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敢糊弄我?” “唐世子,这话从何说起啊?”谢风华抬头看她,意味深长道,“你只说要打退北冥的人,可没说由谁来打。不是么?” 唐孟谦恨恨地拍着城墙,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谢风华远远看着,将他脸上的怨恨,不甘等情绪收入眼中,心里满是嘲讽。 不甘么? 对令鸢飞等人露出不甘的表情,还真是耐人寻味呵! 蒋宇指着那些人,目瞪口呆道:“这些人,从哪儿来的?” 这样浓重的杀气,这样严谨的纪律,俨然就是一支久经沙场的精锐军队。 杜怀绍也颇为震撼,喃喃道:“这些人,都是阿那部族中隐藏的力量。当初,若是被明天誉拉拢了过去,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他突然扭头,看向谢风华,却见她笼罩在一片温黄的暖光中,狐裘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侧面三分秀致七分明朗,却不知是她走入了画中,还是本身就化成了一幅美妙绝伦的画。 他想,这个人是否已经猜到了阿那部族隐藏至深的力量,才会撇下大军,执意带着人潜入岛内? 那这样一来,她也知道令鸢飞是什么底细了? “你们两个过来,”谢风华直接无视掉他的灼热目光,等他俩靠近了些,低声道,“你们等下这样……” 三个人头碰头商量着什么,片刻后,蒋宇有些迟疑道:“少夫人,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杜怀绍也有些不确定,“而且,人数悬殊,从这里绕过去也需要时间,还不一定会成功……”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懂不懂?”谢风华直接厉目扫过,两人齐齐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质疑下去。 尽管令鸢飞带人迎敌,将一部分敌军拦了下来,可另一部分也以凶猛之势朝城门狂奔而来,谢风华等人立即混入了敌军之中,手起刀落间,鲜血抛洒,尸体横陈,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而在人群中,却有一队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战局之外,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谢风华远远看着,眼里多了几分轻松。据她所知,临城城门的两边是山野荒林,唯有从那里过去,他们与唐孟谦的对峙方能有转机。 正这么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吼叫声,紧接着,脸上一热,浓郁的血腥味侵占了她所有的嗅觉。 她抹了把脸上粘稠而温热的血液,抬头看去,却见令鸢飞正手持双刀插入一人的胸膛,下一刻,抬脚一踢,血柱喷溅,真正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令鸢飞双刀对击,铿然之声很快就淹没在战场的厮杀声中,却看着她道:“元少夫人,你欠我一条命!” 谢风华扯了扯嘴角,“我可没有让你救我!” “可我救了!”令鸢飞却像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继续道,“我既然救了,那你就要感激我,不是么?” 谢风华身子往后一仰,躲过一人的杀招,手中软剑却已经缠上那人的脖颈,刹那间,身首异处。她的动作熟练而果决,剑上寒光如长练般划过,映出那眼中的凛冽杀气,俨然不同于以往的清冷模样。 令鸢飞心知此时不该着眼于此,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哪怕生死当前,她的视线依旧紧紧追随着谢风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什么心上人。 谢风华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胶着在身上的强烈视线,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矛盾和复杂。 与令鸢飞的相遇,本就是一场意外。且不说她有了元旻舟,就算孤身一人,也不会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尤其是来自于另一个女人的情感。 于是,她当做什么都看不懂。 一直以来,她都很清醒地给彼此划了界限,甚至不去问令鸢飞任何事情。对她来说,当初待在令鸢飞身边,不过是无奈之举。若真是能找到什么线索,那也是她的本事,与令鸢飞无关。 这样的关系,她自认维持得不错。 可令鸢飞却不这么想,在几番挣扎下,她终于靠到谢风华的身边,好奇地问道:“你似乎都没有任何好奇心的?” 谢风华诧异了下,问道:“请恕我愚钝,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 “我是说,你对我的事情都不感到好奇的吗?”令鸢飞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样的动作看起来无比轻佻,并且在两兵交战的混乱之中,这动作显得颇是不合时宜。 谢风华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嘴唇抿成一字。 她要应付身边杀上来的敌人,还要时不时挡去一些暗箭,良久后才道:“大小姐希望我好奇什么?你的身份?你为何能领兵作战?还是你为何要随我下山?” “这些难道不够?”令鸢飞一脚踢开冲她倒来的尸体,嫌弃地掸了掸袖子,嘟着嘴道。 谢风华别有意味地看着她,语气凉凉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说到底,你我不过是陌路人,只要不是犯到我的手里,我也懒得去追根究底。” 令鸢飞笑容一滞,还没等谢风华看出其中的深意,却又见她扬起笑脸,语气嚣张道:“说得倒是很狂妄。一早就听闻你的鼎鼎大名,如今可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血腥而混乱的厮杀中,两个心思各异的女人完成了对彼此底线的试探。 旁观的人却是不明就里,甚至还怀疑这两人是否脑子出了问题。 乱军之中,不急着杀人,反而优哉游哉地聊天? 怕不是疯了! 不管旁人如何看待,这两人却没有继续交谈下去,而是专心地做着手中事——杀人。 北冥似乎延续了此前的习惯,秉着骚扰和偷袭的原则,此次出兵人数也不算多,意在慢慢耗尽临城中的兵力。再加上面对的又是令鸢飞带下山的阿那部族精锐之兵,双方交手,北冥人死伤惨重。待到鸣金收兵时,能够狼狈回退的敌人也就寥寥无几。 ——大部分,都已经成了马蹄下的尸体。 谢风华厉目扫过,终于抬头看向城楼上的唐孟谦,朗声道:“唐世子,这样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唐孟谦面容似乎有些扭曲,尤其在触到遍地的尸体时,那神色里仿佛带了几分癫狂。 他冷冷道:“谢二,你就这点本事?” “我的本事多着呢,就是不知道唐世子还有没有机会领教了。”谢风华策马向前,面若寒霜地冲他喊道,“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现在,是不是该放人了?” “你想得美……”唐孟谦恨恨咬牙,将窦长柯扭到眼前,还欲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急报,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狠狠地瞪了眼谢风华,随即看向身后,怒道,“怎么回事儿?” 那人跌跌撞撞地跑来,惨白着脸道:“世子,东城门被人攻破,一队人马已经冲了进来……” “什么?怎么可能?”唐孟谦一把丢开窦长柯,转而揪起那人胸前的衣襟,厉声叱道,“你若敢继续扰乱军心,本世子定将你就地正法。” 那人尖叫道:“世子饶命啊……属下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夸大欺瞒啊……” 这时,窦长柯却仰天大笑,肿成猪头的脸挤成一团,却依稀能窥见那股痛快之意。 唐孟谦看不得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一脚踢了过去。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嘴巴里吃进了几颗石子,却依旧含糊道:“唐孟谦,带兵这种事,不是谁都可以做的。你若是有点自知之明,现在就应该撂担子走人,兴许还能保住一条狗命……” “闭嘴!”唐孟谦有些气急败坏,这时又传来一阵急报声,却是那刀疤男子狂奔过来,神色惊惶道,“世子,西城门被攻破……” 唐孟谦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下,须臾,便问道:“攻城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不是让你们守着城门的?怎么没守住?” 刀疤男子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目测就五百来人……” “废物!”唐孟谦眼前一黑,差点就吐出一口老血,“五百人!五百人怎么攻下东西城门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区区五百人都拦不住?” 刀疤男子只差没哭出来,“世子,您难道忘记了?当初您说,东西城门挨近荒野山林,基本没人会从那里潜入,所以让末将不用花太多人去防守……”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突兀地响起,唐孟谦怒目而视,却见窦长柯笑得花枝乱颤,看他二人就跟看傻子一样。 唐孟谦知道,从这人口中吐不出好话,立即点了他的哑穴,提着他往城楼下奔去,“传本世子的命令,留一部分守着此处城门,另一部分人全力追剿混入城中的敌人。” 刀疤男子立即领命退下,而唐孟谦则将窦长柯提回了城守府。 城楼上的动静,自然没瞒过谢风华的火眼金睛。眼看着唐孟谦气急败坏地下了城楼,她便知道杜怀绍和蒋宇已经事成,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此刻高居马上,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气定神闲的,丝毫没有被挡在城门外的慌乱。 城楼上的动静,也瞒不过令鸢飞。她瞧着新奇,不禁凑过去,问道:“你什么时候出的手?一眨眼就是两处城门,还真是出其不意大手笔。” “我该感谢你的夸奖?”谢风华瞥了她一眼,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令鸢飞扯了扯嘴角,嘲讽笑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等!”谢风华目光落在紧闭的城门上,轻轻吐出一个字。 令鸢飞嘴唇翕动着,到底还是没开口。只是,那脸上却越发复杂。她知道,像这种声东击西的法子,绝对不会是临时起意。那么,这人是从何时开始筹谋这些的? 刚下山? 还是刚到临城? 一想到这心思如此深沉,她忽觉心惊胆战,颇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道沉重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地响了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面前紧闭的城门忽然缓缓开启,露出里头奔走逃遁和厮杀的身影,以及刀疤男子脸上见鬼般恐怖的神情。 令鸢飞没想到,谢风华所谓的“等”,却是要等这扇城门开启,一时间,也忘记了动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进城?”谢风华皱了皱眉头,又吩咐了下进城后的注意事项,紧接着拍了下令鸢飞的坐骑,马儿吃痛扬蹄往前冲,一群手下紧随其后。 谢风华慢悠悠地往前走,望着阿那部族的精锐之兵,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这个时候进城,实在是很冒险,却不得不这么做。 本来,她不打算动令鸢飞那些手下的主意。可唐孟谦手中的两万云州驻军实在太扎眼,她不得不谨慎从事。如今虽然入了城,可要怎么将窦长柯从唐孟谦手里救出来,就得从长计议了。 临城突然间涌入了大量人马,却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百姓依旧闭门不出,而唐孟谦的人却也被召了回去,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城守府,宛如铁桶一般。 而在这期间,北冥人也没有再来攻城。 谢风华等人临时找了间客栈落脚,此刻正商讨着该如何救人。 蒋宇道:“依我看,直接一把火烧了城守府,可能还更省事些。” 杜怀绍斜了他一眼,“若是被抓的人是你,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开玩笑嘛,别当真啊……”蒋宇打哈哈笑着,紧接着看向谢风华,问道,“少夫人,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谢风华当即摇头。 令鸢飞从旁看着,啧啧叹道:“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想如何救人?倒不如想想,怎样才能全身而退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虽然你们入城了,可那位唐世子手中还握有那么多的兵马,想要擒住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经她这么提醒,蒋宇和杜怀绍齐齐变了脸色。 许是这城入得太容易,他们都忘记了,还有个词儿叫做“瓮中捉鳖”。一个不察,他们就会成为那倒霉的鳖,任由唐孟谦宰割。 蒋宇不解道:“少夫人,你当初既然决定入城,那想必有应对之策吧?” “法子是有的。”谢风华随即看向令鸢飞。 而接触到她的目光,令鸢飞立即蹭得跳起来,离她远远的,一副不用商量的模样,“我跟你说,被人利用这种事,有过一次就够了。你不会蠢到以为,我还会再上一次当?” “哦?是么?”谢风华挑眉,颇是好笑道,“你现在跟在我身边,难道不是有所图的?在你想要拿到什么东西之前,是否该给别人等价的交换?” 令鸢飞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你若是知道我想要什么,就不会说出这句话了。当然,你也高估了我所求之物的分量。在我心中,那东西远远抵不上我带来的这些手下。” 听到这句话,谢风华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令鸢飞所求之物,与她脱离不了关系。可不知为何,此刻却隐隐有股不安感,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舒服。 她抿了抿唇,良久,才道:“说说看,你要拿什么东西?” “你管不着。”令鸢飞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语带警告,“反正你不许再打我的主意。否则,就别怪我背后捅你一刀。” 其他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谢风华怒道:“如果我说,我要打你的主意呢?” “你……你倒是试试看!”令鸢飞当即指着她的鼻子,怒骂,“真是好样的!这会儿还会威胁我了!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拿你怎样?” 谢风华被她磨得没有了耐心。本来所谓的“法子”,也就是随口一说,她也没指望令鸢飞能再次出手帮忙。可谁想到,她居然连背后捅刀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一时间,眸间多了几分凌厉。 她缓缓欺身逼近,每前进一步,令鸢飞就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她才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双眼睛里逐渐放大的她的影子,冷笑道:“大小姐,你可知道,我从来不会允许身边存在危险……” 这算是变相的警告。 令鸢飞却彻底白了脸,手指扣在旁边的柱子上,扣出细碎的木屑。她借着手下的力支撑着身子,才不让自己倒下。四目相对间,她的下唇咬出一道血线,却衬得那张脸更白了几分。 她眸光里满含痛楚,有些语无伦次道:“你居然……居然……好……你不过是仗着我现在在乎你而已……” 话音未落,她已经跑了出去,那身影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狼狈。 蒋宇戳了戳杜怀绍,低声道:“我说,这是什么情况?这大小姐怎么看着……看着……” “看着什么?” “看着像是喜欢少夫人啊!”蒋宇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般,用唇语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发现。 杜怀绍眼角余光瞥了眼满脸阴沉的谢风华,也无声回了一句,“嘘,这种事,知道就好,别说出来……” “真的是啊?”蒋宇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冷不防谢风华射来一眼,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时,手下的暗卫突然送来一封信,谢风华拆开看了看,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我们可以放手一搏了!” 第142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我们可以放手一搏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蒋宇腾地跳起来,脸上满是惊吓之色,“少夫人,你不能就这么屈服于那位大小姐的淫威之下啊!咱们武将,不求富贵滔天的,但求问心无愧!” 杜怀绍也罕见地点头,“蒋小公子说得有理。” 谢风华一听,便知道他俩已经开始胡思乱想,怒极反笑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 杜怀绍默了一瞬,郑重地点头。心想有原则的人,面对令大小姐的“强取豪夺”,只会宁死不屈,而不会虚与委蛇。 谢风华瞪了他一眼,却觉得没有跟他们计较和解释得必要,只道:“刚刚得到的消息,侯爷从西北赶过来了!再有一个时辰,咱们就要动手了!” 其余两人脸上立即露出喜色,但一想到那人的身份,突然就无比古怪地盯着她——这正室来了,令鸢飞这个妾室,难道要腾地方了? 蒋宇很想好心提醒她,是否需要“毁尸灭迹”,可她却一心想着该如何筹谋此事,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无奈之下,蒋宇只能作罢! 算了!横竖他们就是看戏的,还怕热闹不嫌大吗? 这头,谢风华已经缓缓说道:“杜怀绍,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唐孟谦在搞什么鬼?咱们都已经入城了,为何他没有半点动静?” 按理说,有点脑子的,都会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个“瓮中捉鳖”。可唐孟谦并没有这么做。 他不会不知道,一旦错失了先机,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费了。 蒋宇同样不解,道:“这个唐孟谦,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动手,却一直没有动静,他到底会不会带兵啊?” 杜怀绍却有另外的想法,“恐怕,他觉得咱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索性就先放任不管了。不过,我好奇的是,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抓住咱们更重要?少夫人,你觉得呢?” 谢风华立即摇头,“我暂时也还不知道……” 不过,这也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她将暗卫找来,又仔细问了一遍,确定将元旻舟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而唐孟谦提着窦长柯回到城守府后,并非没有下令去捉拿谢风华一行人,而是每次命令下达时,总会遇到这个那个的阻挠,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将他的计划瞬间扼杀在了摇篮里。 到最后,他想要亲自带兵去捉“鳖”,却突然收到了来自天京的围剿文书,还有北恒王痛哭流涕的“罪责书”。 他立即召集幕僚商讨应对之策。 一灰袍男子道:“世子,依属下来看,如今紧要之事,就是先把那几个人抓住!其他的事情可以暂时押后不提。” 旁边几人立即附和。 却不想,一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却道:“世子不可。起初那些人刚入城,咱们没有立即实施,已经丧失了先机。如今,他们说不定已经有了防备,再想动手更是难上加难……” 一提到这个,唐孟谦立即想起那几次三番的阻挠,忍不住发火道:“不是让你们去查了?还没查出那个阳奉阴违的奸细?” 其他人立即噤声,低垂着头,像一只只鹌鹑。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突然道:“世子,今夜形势比较混乱,真要查起来,恐怕不容易。” “云先生,你为何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灰袍男子瞪着他,话题一转,不悦道,“不说别的,就说这次他们做好了准备,可我们的两万大军也不是摆设,难道围剿几个人还做不到吗?” 云生眸光一闪,却对唐孟谦道:“世子,属下以为,此刻再去打这几个人的主意,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一来,对方手中还握有多少力量,谁都无法预算。二来,属下刚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唐孟谦眉眼里满是阴冷之色。 接二连三的阻挠和不顺,已经快要耗尽他的耐性。 云生斟酌了下,似是有所顾虑,片刻后才道:“属下得知,定远侯已经从西北赶了过来……” 唐孟谦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茶水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众人头垂得更低了,个个屏息凝气,生怕遭受了无妄之灾。 良久,唐孟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冷道:“人,已经到了?” 云生迟疑道:“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了城门了吧?世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想到那对夫妻,唐孟谦一个头两个大,沉声道,“刚才你们还说什么来着?瓮中捉鳖?” 在场的人尴尬不已,恨不得钻进了地缝里。 他们刚才大言不惭地要教训那几个人,却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这下好了,鳖还没捉成,他们却极有可能成为饺子馅儿,被那对夫妻里外夹击! 震怒过后,唐孟谦居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看向云生道:“你素来主意最多,如今可有什么办法?” 云生闻言,尖尖的脸上满是严肃之色,认真分析起来,“如今这样的处境,无非就两个选择。要么,与他们正面交锋,拼出一条生路。要么,就避其锋芒,弃城南下,另谋出路。” 他的语气平静而沉稳,却无端抚平了众人心头的惊慌不安。 随着他的分析逐渐深入,其他人也纷纷思考起了对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那灰袍男子说道:“世子,云先生所言极有道理。属下以为,倒是可以与他们打一场。咱们城中还有两万兵马,一旦擒住元少夫人,定远侯那里便不足为惧。” 另一人同样附和,“是啊,世子!属下听闻,定远侯本来是在西北处理雪灾一事,随行手下想必不会很多。如今首要之事,就是将元少夫人抓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唐孟谦背着手,踱了踱步,转而看向一脸凝重的云生,问道:“云先生以为如何?” 云生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无数话语在唇间萦绕着,到最后却化作极其无力的一句话,“世子,属下还打听到,此次定远侯不是孤身前来,随行还带来了几万人马!” 刹那间,一片死寂! 唐孟谦身子晃了晃,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兵马?云先生,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他脸色苍白而灰败,手指扯着云生的袖子,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漂流的浮木,有着几分异于常人的癫狂和绝望。 “世子,您难道忘记了,之前朝廷增援的那些兵马,可还没到么!若属下所料不错,定远侯随行的便是早该到达却没到达的援兵!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半路撞上的,可如今双方合于一军,已然是不争的事实!”云生颇是不忍,可想了想,还是泼了满满一盆冷水下去。 早点认清形势,或许还能够拼杀出一条生路来! 听他这么解释,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之后脸色却齐唰唰地白了,一个个宛如斗败的公鸡。 若说他们之前还心存侥幸,想要靠人数碾压对方,如今这个消息就像是一记当头棒喝,也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棒砸在了地底下。 人没人家多,打仗又没人家厉害,哪里来的勇气去硬碰硬?说不定还没能他们拔刀,那对夫妻已经来了个里应外合,将他们悉数剿灭了! 唐孟谦一眼扫过,将他们的惊恐不安悉数收入眼中,心里却冷笑不已。 他凝眸看向云生,问道:“那依云先生的意思,咱们只能弃城南下,另谋生路了,对吧?” “的确如此。”云生沉吟着,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世子也不用太担心。如今,咱们举事的消息并未传扬出去,就算撤回云州,也不会被逼入绝地。来日慢慢筹谋,云州北部的锦洛林静四城,未必不会落到咱们的手里……” 唐孟谦仔细想了想,到底还是被他说动了,当即下定了决心,“传令下去,大军立即在南城门集合,咱们今晚就出城!” “是!”察觉到局势的严重性,在场的人立即打起了精神,退下去准备相应的事情。 云生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犹豫道:“世子,那之前抓住的窦长柯,该如何处置?” 这个既然是元少夫人手下的人,依照她的性子,难保不会做出一些疯狂阻挠的事。 可现在他们却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唐孟谦愣了愣,半边脸沉在阴影中,有种说不出的阴冷。他扯了扯嘴角,表情僵硬道:“把人带着!留着还有用!” “是。”云生立即应声,转身退了下去。 …… 城守府里,唐孟谦在商讨后路时,谢风华也在思考救人之法。 此刻得知那两万大军的异动,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当机立断道:“你们两个,随我去劫人!” 杜怀绍与蒋宇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此刻,谢风华手下的人不到一千,想要从两万人的军中抢一个人,无异于异想天开。 可明知道不可能,他们却必须要去试一试。 而结果,却没有那么如意。 唐孟谦似乎也知道这个人质的重要性,直接将人藏在了大军之中。 饶是谢风华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从两万人中找出一个窦长柯。 蒋宇抱臂站在屋顶上,冷眼看着大军如黑蛇般蜿蜒出城,问道:“少夫人,咱们就这么看着他们出城?” 谢风华斜了他一眼,语气沉沉地道:“我倒是很期待你的表现!” “我开玩笑的……哈哈……”蒋宇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地躲到了杜怀绍后面。 开玩笑! 那可是两万人! 一人一脚都能把他踩成灰了! 他是疯了才会想要去“表现”! 杜怀绍鄙夷地看着他,语气里带了几分忧心道:“少夫人,你觉得,现在这些人突然撤退,会去哪里?不知道能不能让定远侯半路拦截一下?” 虽然蒋宇不算靠谱,可有句话却是说对了——就这么放这些人大摇大摆地离开,心里到底是很不舒服! 谢风华略一思忖,语气沉重道:“若我所料不差,他们应该打着弃城南下的主意。只是,他们选择从南城门而出,想必也是知道侯爷的消息。不然,不会突然弃城而逃,也不会独独选择了南城门。” “看不出来,这个唐孟谦也怕定远侯啊!”蒋宇若有所思道。 “不单单是这样,”杜怀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谢风华,斟酌着道,“准确来说,他是怕与定远侯随行的几万援兵!不然,你觉得他为何会如此狼狈撤走?” 预想中的瓮中捉鳖没捉成,到头来却成了元少夫人与定远侯里外夹击的馅饼,说出来都天下笑闻! 唐孟谦只要脑子没问题,就该知道如何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不然,那可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谢风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所过之处,尽是夜幕沉沉冷风凄凄。 可一想到那个人即将到达临城,她的眉眼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一些,昂然立于屋顶,宛如翩然欲飞升的仙子。 她呵了口气,招来暗中跟随的暗卫,吩咐道:“找几个身手最好的人,沿途跟随这两万大军。一旦发现有窦长柯的身影,立即将他带回来。” 既然唐孟谦忌惮着她,那么一时半会儿,窦长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估计会吃点苦头! 不过,她相信那个小子能熬得过来。 当初,窦长柯替她守了好几日的城,给足了北冥甜头! 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把那些东西吐出来了! 这么想着,她纵身一跃,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翩飞的大氅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锋锐的弧度,一如天边的闪电。 “少夫人,你要去哪里?” “城守府。” 这三个字,被她说得豪迈大气,在深夜幽长的巷子里回荡。 巷子尽头,一身黑衣劲装的令鸢飞持剑伫立,目光却盯紧了谢风华离去的方向。 不远处,高楼檐角悬挂的灯笼发出温黄的光,稀稀疏疏地落在她的眉眼,如冰雪初融春暖花开,瞬间冲淡了黑夜沾染的戾气和阴暗。 大黑兄弟站在她身后,眼里满是担忧。 这个元少夫人,真是害人不浅! “我听说,定远侯即将到达临城了?” 明明是疑问句,却用的肯定语气。 大黑心神一凛,连忙道:“大小姐,探子回报时,也是这么说的!” “是么?”令鸢飞眸中精光一闪,饶有兴味道,“你们说,作为定远侯的情敌,我该用什么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 黑暗里,大黑兄弟对视了一眼,立即低下头,哪怕黑暗里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他们依旧不敢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如今大小姐要去拆十座庙,并且这庙还是得到镀了金镶了银的,他们实在是很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令鸢飞又突然开口,“北冥的大皇子何时返回军中的?” “回大小姐,跟咱们到达临城的时间差不多。”大黑想了想,又道,“族长那边希望您尽早回去,您看,是否需要属下提前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令鸢飞唇角微勾,露一抹讥讽笑意,“现在还不是时候。更何况,我也没说要回去。” 小黑却急了,“可是,族长说了……” “说什么?”令鸢飞当即横了他一眼。 小黑顿时没出息地低下头,小声说道:“族长说了,您若是再不回去,等所有人都齐了,想要做什么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黑也从旁劝道:“大小姐,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啊!您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属下留在这里。但那边的事情,却也拖不得啊!” 令鸢飞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我自有分寸。我的情敌不是要来了么?不见一见,怎么说得过去?” 兄弟二人嘴角狠狠抽了抽,默默地替定远侯感到悲哀。 估计他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的情敌会是个女人吧? …… 是夜,谢风华将城守府狠狠地折腾了一遍,终于理出了想要的信息。这其中包括临城内所能征用的兵丁和残存的将士,以及城内粮草存量等情况。 经过这些日子的消耗,临城内实际能用的兵已经不足一万人,其中不少更是伤痕累累的孱弱之人。可想而知,若是唐孟谦没有及时入城,并借了五千人守在城楼上,这里恐怕早已被北冥的铁骑踏破。 或许,唐孟谦自己都没意识到,无意中的一个举动,居然还救下了一座城池。那个人脑子虽然不太好使,可单冲着他没有趁火打劫这一点,就足以减轻些他的罪恶。 谢风华坐了一夜,起身舒展身体时,才突然意识到,今天元旻舟就要到临城了。 她捶了捶肩膀,喊来了邢峰,问道:“侯爷可有消息传来?” 邢峰依旧是那副木讷的性子,闻言便道:“昨晚传来了消息,说是今天辰时就会到达西城门。属下怕打扰到您,就暂时将消息压了下来。” 见她没有怪罪的意思,邢峰便又试探着问道:“少夫人,距离辰时还早,您可要先去休息一下?” “不碍事,”谢风华理了理衣裳,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直到冰冷的气息钻入肺腑之中,整个人精神也好了些,才又说道,“去看看,蒋宇和杜怀绍在做什么。若是无事,便让他们来找我一趟。” 邢峰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蒋宇和杜怀绍便来找她。她将连夜想出的法子吩咐下去,又与两人共同商讨了了下对战北冥的优劣势。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已经到了辰时。 邢峰早已等在了门外,见她走出来,连忙给她牵了马,一行四人便往西城门而去。 彼时,西城门上,仅有寥寥数人守着,谢风华一眼扫过去,脑海里却浮现出唐孟谦带走那两万大军的情景。她的心情没来由地糟糕起来,吓得旁边等候的蒋宇二人离得远远的。 “哎,你有没有发现,少了个人。”蒋宇眼珠子咕噜噜转动着,突然说道。 杜怀绍顺势看了一眼,不解道:“少了谁?” “那个大小姐啊!”蒋宇双眼发光,仿佛提起令鸢飞,整个人浑身充满了力量,兴致勃勃道,“她不是喜欢少夫人么?没道理不出现啊……” 杜怀绍已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张脸顿时黑得能滴墨。 明明是个世家公子,何以这么八卦? 这边,蒋宇嘴里还在不停说着,“你说,这令大小姐该不会是知难而退了吧?毕竟,定远侯这个情敌风度翩翩权倾朝野,想要将他比下去,实在是太难了。唉,我还期待着,能看一出正室手撕妾侍的好戏呢……” 俗话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想想那个场面,他都觉得无比刺激! 许久没得到回应,他有些不满地捅了捅杜怀绍,却听杜怀绍突然说道:“到了!” 抬眸看去,却见平原尽头突然拉出一线银光,一人一马飞驰而来,容貌俊朗,衣袂翩飞,身后万千将士化作雄浑背景,只为了衬托此刻马上主人的英姿。 谢风华顿时喜笑颜开,策马迎了上去。 蒋宇默默地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突然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眼前闪过一道红色身影,他咦了一声,突然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那身影掠去的方向。 谢风华满心满眼里都只有眼前这个人,好不容易与元旻舟碰头,正要恶趣味地跳到他的马背上,身后却骤然贴上一具温软的身体。 独属于少女的幽香将她整个人围绕着,她狠狠愣了一下,紧接着腰间一紧,慵懒而娇媚的声音缓缓响起,“美人儿,这个是谁啊?也不给我介绍介绍?你忘记咱们关系有多亲密了吗?” 看着元旻舟骤然黑成锅底的脸,谢风华内心咆哮! 老天,不带这么坑人的! 第143章 正室与小妾的会晤 朝阳自身后缓缓升起,下了一夜的雪终于慢慢消融。 阳光普照,那人清逸俊朗,也和阳光般熠熠发光。 就是表情有点呆,和他的俊朗外貌不相符合。 “你……你……”他看着谢风华,又看看狗皮膏药般贴在谢风华身上的令鸢飞,生平第一次结巴,“她……” “她是……” “我是她的女人……” 谢风华扶额,看着脸瞬间黑了一半的元旻舟,恨不能以头抢地。 完了,这下解释不清了! 角落上,蒋宇拉着杜怀绍打赌,“我赌定远侯会跟大小姐大打出手。” 谁能接受自己被戴了绿帽? 谁能接受自己的情敌是个女人? 要是他,二话不说就抡起拳头揍过去! 杜怀绍在仔细地斟酌着,片刻后才道:“我赌定远侯会怒而离去。” 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被戴了绿帽? 这种事,自然是眼不见为净。 而元旻舟高居马上,傻傻地抓着缰绳,脸上的表情呆了又傻,谢风华清楚地看到他很是错愕了一番,以至于似笑非笑的表情凝在唇边,像只突然发傻的狐狸。 可转眼他就笑了,策马上前,竟自如地伸手去揪令鸢飞的后衣领,“哦,这么快就给我找好十八房小妾了?我看看,长得好看吗?” 谢风华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去。 令鸢飞似乎也忘记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拎起她的后衣领,提小鸡般提出了马背。那手指紧接着一松,砰的一声,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滚滚烟尘里,某人淡定悠闲的声音缓缓响起,“夫人,你眼光不行啊,这小妾模样太差脑子太傻,改天给为夫换一个吧……” 也不等谢风华回应,他丝毫不停留地擦肩而过。刚走几步,他又看向一旁等着看好戏的蒋宇和杜怀绍,微微勾唇,“输的钱,记得拿来!” 蒋宇和杜怀绍表情悲愤。 太过分了! 为了不让他们赢,竟然出老千!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怎么?有意见?” “没有!”那两人齐齐摇头,捂住了钱包,内心滴血不止。 直到他走出很远,谢风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他好像就看了自己一眼。 这是,生气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谢风华心尖儿颤了颤,抖着缰绳就要追上去,却不想,令鸢飞已经趁着她发愣的时候跳上了马背,软软糯糯地撒起娇来,“美人儿,你怎能狠心丢下我?” 谢风华一把掐向她的腰,表情比蒋宇二人更悲愤! 丢的就是你! 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儿,败坏她的声名! 于是,被无视了的某人急匆匆地跑去恕罪。在她身后,令鸢飞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 城守府。 自从元旻舟带领大军进入临城,城守府便进入了一片忙碌的热闹当中。 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命令从府里传出,又如雪片般传往临城内外。 这日,一群人商讨好要事,正从屋里鱼贯而出,直到没了多余的人在场,谢风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低声问道:“侯爷,该用膳了……” 那语气里端着满满的小心。 若是蒋宇等人见到她这幅模样,眼珠子估计会掉出来。 这个拘谨的人,会是他们所认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朝武将? 其实,谢风华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 那天城门前,令鸢飞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到现在,不管她如何做,都没能换来元旻舟一眼。她隐隐察觉到,事情似乎变得严重了,这才不得不开启诱哄模式。 元旻舟捧着一杯茶,嘴角衔笑。 这几日,他都是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要么连个眼神都不给,要么就直接盯着看得瘆人。尤其是谢风华心里还发虚,此刻更是不敢迎上那样的目光。 良久,她都等不到回答,不得不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元旻舟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片刻后,才问道:“夫人,你在喊我么?” 谢风华不明所以,“喊你啊,侯爷。” “你喊我什么?” “侯爷……”谢风华下意识就道,可一对上那双明亮动人的眸子,突然就红了脸,低声道,“夫……夫君……” 话音未落,她顿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拽到了元旻舟的怀里。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谢风华抬眸,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侯爷,你还在生气啊?” “你说呢?”元旻舟额头紧紧抵着她的,在她还没出口之前,突然俯下身。 谢风华只觉眼前一暗,唇上一热,熟悉的感觉瞬间充斥着脑海,像是突然不会思考了般,任由那人牵引着自己的思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喘息着分开,互相对视着,却听谢风华噗嗤地笑了出来,抚上那张脸,笑道:“我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了呢!” “是真的生气了!”元旻舟揉了揉她的脸,佯怒道,“刚才气得差点想要将你拆入腹中了……” 不知为何,谢风华听着却红了脸,当即嗔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侯爷,你怎么会突然来临城的?朝中的事情解决了?” “嘘……”元旻舟亲了她一下,柔声道,“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先别说这些煞风景的话。这几日,为了赶路,我都没有好好休息。你先陪我睡一会儿?” 也不等她回答,他便抱起谢风华,往床榻走去。 谢风华还想问他一些事情,可他好像是真的累得狠了,只把他揽入怀中,便闭上眼睛安静地睡觉。 屋子内外皆是一片寂静,此刻躺在床上,还能听到风吹过的呼呼声。而他们两人的屋子却像是隔绝了外界的冰冷,说不出的温暖和舒服。 谢风华静静地躺了一阵,待察觉到元旻舟的呼吸平稳了,才小心翼翼地用手肘支起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睡着时,面容显得格外雅致安静,褪去了白日里的凌厉和威严,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她微微勾唇,在那额头上印上一吻,便又躺回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元旻舟的身影。她懵懵懂懂地起了床,才发觉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了灯,晕黄的光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她披上大氅,正要推门出去,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她的手一顿,竖起耳朵听了听,忽然认出那是元旻舟和令鸢飞的声音。 她愣了愣,脑海里突然冒出个想法——这算是正室与小妾的会晤? 正出神间,却听元旻舟问道:“令大小姐出山,这一次谋的又是什么?” 谢风华心中一动,听这语气,这两人好像以前就认识了的? 第144章 怎么招惹上桃花的? 令鸢飞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眸底深处隐藏着一抹戒备,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定远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是吗?”似是没察觉到她的防备,元旻舟继续道,“令大小姐,你费尽心思留在我夫人的身边,难道就没有目的吗?” 岂料,令鸢飞眼中狡黠一转,意有所指道:“我的目的,自然是与美人儿有关。听闻定远侯素有成人之美的好意,何不成全了我俩?” 元旻舟却突然轻笑出声,明明脸上已经绽放出笑容,可那眸中射出的点点寒芒,直接射向令鸢飞的脸庞。 令鸢飞暗自握拳,笑意却不减半分。只是,细看之下,嘴角的弧度到底带了几分僵硬。 却听元旻舟语带嘲讽道:“令大小姐,你我都是聪明人,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个清楚吧!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不许牵扯到我的夫人。否则,我不介意出手干预你的事情。” “定远侯真是好大的威风!”令鸢飞冷哼了一声,不甘道,“不过,你虽然手眼通天,却也不能轻易干涉我的事情吧?” 元旻舟闻言扬眉,但笑不语。 那模样似乎在说,你尽管试试看! 令鸢飞不愿意在他面前落了下风,冷笑道:“看来,你我是谈不到一处了。只是,你可能不了解我,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情,我就越不会放手。你可要把你的夫人藏好了。” 说完,她便拂袖,越过他往前走去。 错身而过的瞬间,元旻舟开口道:“你的本事,我虽了解不多,却也有所耳闻。当初,在虞城的那个雪夜,你能在转瞬之间将我的人引到北恒王身上,一度让我刮目相看!如今看来,这敢做不敢当的本事,倒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令鸢飞猛地顿住脚步,身子僵了僵,却又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直到人已经走得没影儿了,谢风华才从屋子里走出来,若有所思道:“虞城那个雪夜,派刺杀来刺杀的人不是北恒王?” 元旻舟走上前,替她理了理鬓边垂落的秀发,摇头道:“不只是北恒王。可能北恒王都没意识到,自己的人里竟然会混进了奸细。” 那时候,他们刚与镇国公谈完事情,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一群行刺的黑衣人。 当时,明面上与他们不对付的人,数起来也就北恒王府的。可若令鸢飞一早就盯上了他们,那是否意味着,这相遇以来的种种都是有预谋的? 谢风华心里有些发堵,却无法理清这种胸闷感从何而来,一时间,眉宇间里也染上了一抹明显的烦躁。 “怎么了?”元旻舟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慢慢摩挲着,柔声道,“你鲜少会为不相干的人发恼。难不成还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你跟她之间还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谢风华立即黑了脸,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就不能想点好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谁知道呢?”元旻舟一句话气得她当场跳脚。 她伸出手,将那张脸揉捏出各种形状,捏了会儿又觉得自己幼稚,便也甩手回了屋子。 元旻舟无奈一笑,跟在她的后面,慢条斯理道:“夫人,你难道不该给为夫解释下,好端端的守个边关打个仗,又是怎么招惹上这朵别致的桃花么?” 提起这个,谢风华忽然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将阿那部族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末了,她又问道:“听你倆的语气,似乎以前就认识?你对她很熟吗?” “不认识,也不熟。”元旻舟坐到暖炉边,又一把将她扯到自己的腿上安置好,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才道,“说起来,这也只是第二次听说这个人。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打你的主意。她当你我是好糊弄的么?” “你知道她的目的?”谢风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急道,“快告诉我,她为何会这么做?又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元旻舟双手固定住她的脑袋,无奈道:“风华,你仔细想想,为何阿那部族会在两国边境的西北山脉里?” 这一点,谢风华也没想明白。 正怔愣间,元旻舟又继续道:“若我所料不差,应该与北冥有关。但具体情况,我目前也还没查出来。或许需要等些时日。” 顿了顿,他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妻子,揶揄道:“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谢风华扬眉。 “你可以去问她。”元旻舟笑得意味深长,“她估计会很乐意告诉你的。” 谢风华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突然揪起他胸前的衣襟,龇一口白牙,“侯爷,有你这么把人往外推的吗?” 第145章 大惊小怪? 谢风华作势要打他,却被他抓住手,长臂一揽,就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乖,别闹。”元旻舟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闻着那淡淡的馨香,心里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才道,“说着玩玩的,你一定要这么追究的吗?” 许是察觉到自己也有些无理取闹,谢风华动了动嘴,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到底还是没有与他呛声。 就在元旻舟以为,她已经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她问道:“侯爷,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临城?天京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尽管下山后,她也从那些滞留的书信里了解了个大概,但关于天京的事情却涉及得不算多。如今赵沛还昏迷不醒着,前朝能够倚仗的也就是元旻舟和孙明远等人,这个人怎么敢抛下朝廷大事跑过来了? 这么想着,她的眼神里立即写满了不赞同。 元旻舟揉了揉她的头发,嫌弃道:“夫人,你可真是没有良心!为夫千里迢迢冒着风险赶来助你一臂之力,你居然就这么回报我?” 谢风华眉尖微蹙,仔细地思考了下其中的关系,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冷哼道:“你别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这里又不会出事……” “都差点被人瓮中捉鳖了,这还算没事?”元旻舟越听越火大,顿时剑眉倒竖,严肃地批评她,“风华,这世间万事,都比不上你的安全。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嘱咐?离开天京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可有放在心上?” 一想起暗卫传来的消息,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至今还记得刚听到她被围困在城内的心情,那种失去的恐慌感,在消失了很久以后,以千军万马之势将他碾压在地,一如那些日子里她“死去”后一样。 他以为,他不会再想起那些心悸而无力的感觉,可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依旧惧怕着与她有关的生离死别。 失去过一次,他比谁都清楚,他对眼前这个人有多在乎! 可偏偏,当事人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谢风华有些心虚,但还是识趣地没有去触这份霉头,弱弱道:“我这不是没事嘛?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但对上那样沉痛而害怕的眼神,再多的话突然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表情,她太熟悉了! 一时间,内疚、懊恼风诸多情绪涌上心头,她暗暗叹口气,觉得自己肯定是栽在这个人手上了。 思及此,她伸手抚上那张隐隐带了怒色的脸,语重心长道:“侯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应该提前知会你的,不会再有下次了。你就饶过我这次吧?” 说完,她还讨好地凑到元旻舟眼前,明澈的双眼眨巴眨巴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在人前从来都是端着各种架子,何曾有过这样生动的模样? 元旻舟再多的气也只能消了,将她整个人扯到自己怀里,叹气道:“好了,都过去了,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冒险的事情了。这次就当是个教训。” 谢风华终于松了口气,立即喜笑颜开道:“放心!我这条命可宝贝着呢!” 见他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谢风华终于想起了正事,问道:“你这么贸贸然地离开天京,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可不是贸贸然离开的,走之前还领了西北雪灾的差事,并且还跟孙丞相打过招呼了。”元旻舟露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坑人的狐狸。 谢风华瘪瘪嘴,也不去拆穿他那拙劣的借口。 朝中那么多人,又正处于赵沛昏迷不醒的当口,区区雪灾绝对不足以让他离开天京。 这个人,恐怕早就打了从西北偷偷溜到北部边关的主意。可一想到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本来心里还积蓄的郁气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元旻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连忙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得到消息,天京里作乱的北恒王已经被押下天牢,只要唐孟谦不成事,这父子俩就翻不出浪花来。再说了,杜皇后也不是吃素的,有她在,这片江山就不会有什么变故。” 他说了那么多,重点还是最后那句话。现在这个时候,谁都可能有异心,唯独不会是杜平飞。 因为,那是赵沛的江山! 就算是为了杜平飞自己,她也不会任由前朝生变的。 元旻舟想起天京中关于杜成渊的种种消息,斟酌了下,到底还是没有将此事告诉她,反倒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可知道,阿冬现在在哪里?” 谢风华愣了愣,脸上现出一抹羞愧之色,低着头,懊恼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悉数说了出来。末了才道:“我已经让人暗中去找了,你也别太担心,我估计很快就有结果了。” “你说……他会去哪里了?”元旻舟拧眉道。 谢风华心头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最坏的,也就是被掳到北冥了。 而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在经过那几天几夜的折腾后,元旻冬已经进入了北冥境内。 第146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元旻冬靠在墙壁上,看着头顶上方的小窗,神色有些迷茫和颓丧。 自从那日被人擒住后,他就被下了迷药,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对方似乎极其防范他,一路上软筋散和迷药交换着来,整个人只能软绵无力地躺在马车里,别说逃走,就连基本的行动都被对方限制住。 那么多天里,他没能说过话,也不知背后之人的身份。就在昨天,这些人已经到了目的地,眼下正把他关在一处黑暗幽闭的房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婢女端着饭菜走进来,并将其放在了元旻冬的面前。一股香味顿时飘散开来,他低头一看,却见碗中米饭粒粒分明,菜色鲜艳卖相极佳,极易勾起人的食欲。 可元旻冬却知道,这饭菜里被下了软筋散,专门为他准备的。 “元二公子,还是快些吃饭吧。”那婢女低眉垂首,如往常那般劝道。 不知为何,元旻冬突然来了脾气,一把掀翻了那些饭菜,冷笑道:“要我死,还是要我活,就给个痛快话。何必这么费尽心思地困着我?” 那婢女身子抖了抖,却也没敢接话,默默地将地上的饭菜收拾好,又转身退了下去。 她刚走到门口,却在看到迎面而来的女子时,扑通地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道:“奴婢见过长公主。” 来人正是明天香。她低头看了看盘中脏乱的饭菜,微微眯起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把饭菜都砸了?” 那婢女诚惶诚恐道:“启禀长公主,元二公子似乎心情不好,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吃饭。” “哦?心情不好?”明天香探头往里看了看,将婢女挥退,便撩起裙摆往里走去。 四目相对时,元旻冬先是惊讶了下,而后脸上浮起深深的嘲讽,“长公主将我从梁朝掳到北冥,还真是煞费苦心。” 明天香静静地审视着他,须臾,才道:“听说你把饭菜都倒了,这又是为何?” “为何?”元旻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冷笑出声,“长公主又何必装模作样?你不会不知道,这饭菜里下了什么药吧?” 明天香闻言挑眉,诧异道:“那又如何?之前也下了药,可本宫看你吃得很开心啊!还是说,你以为定远侯到了边城,自己就有底气来对抗本宫了?” 听到这消息,元旻冬暗暗心惊,然而想到自己的处境,却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熄灭。 他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冷意,低声道:“长公主若是为了此事来试探我,那就大可不必。横竖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也走不出去。” 明天香若有所思地道:“你知道就好。该吃的东西,还是乖乖地吃,省得遭受不必要的刑罚。你要知道,本宫既然把你带来了这里,就肯定是有所图的。没达到目的之前,还是不要试图挑战本宫的耐性。” 元旻冬唇角勾起一抹讥笑,静静地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见状,明天香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房门嘎吱被人关上,迅速合拢的光影缝隙里,元旻冬一动不动地坐着,宛若木头人。 明天香离开后,恰逢侍卫来寻她,便问道:“二皇弟呢?” “回长公主,二皇子正在前厅议事。”那侍卫忙道。 明天香脚步不停地往前厅走去。他们姐弟被杜平飞的人一路追杀,在损失了不少亲信后,总算暂时逃过了追捕,并寻了这处隐秘的院子,暂作歇息。 此刻,明天绪正听着手下的禀报,看到她走进来,连忙道:“皇姐,你来得正好。正想去找你呢!” “怎么?有事儿?”明天香莲步珊珊地往前走,在椅子上落座后,又问道,“难不成是边城有何异动?” 明天绪点头,“的确如此。我的人刚得到消息,唐孟谦被定远侯夫妇逼出了临城,现在应该回到了云州。若我所料不差,此人应该是打云州及周边四城的主意。你看,我们可需要做点什么?” 明天香闻言不禁好笑,“你想要做什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天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既然唐孟谦想要睡觉,咱们不妨给他递个枕头?一旦定远侯夫妇被战事所扰,自然就不会注意到咱们的行踪。” 他与明天香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在北冥国中也颇有地位。只是此次出师不利,竟然会被杜平飞和定远侯夫妇盯上,若是不趁机机会给他们制造点麻烦,又怎么对得起这些日子的躲躲藏藏? 一想到这个,明天香也怒从中来,附和道:“你若是有把握,那就放手去做。没道理咱们朝中将乱,梁朝却能专心地对外吧?对了,天京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暂时还没消息传来,”明天绪说起这个,却不怎么担心,只道,“天京的事极其隐秘,估计没人会知道的。等咱们朝中的事情都处理妥当,那个该死的人也死了,咱们再来收拾梁朝的事情。” 明天香知道他已经安排好,倒也欣慰道:“这么说来,也不枉咱们走这一遭。若是明天誉知道,咱们特意请了议和的旨意,就是为了布置天上京内的事情,估计不会主动立下军令状,并且揽下这些事。” 一想到明天誉主动给他们收拾烂摊子,明天绪脸上也多了几分得意。一直以来,他们与明天誉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双方你来我往的过招,也算是旗鼓相当。 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舒心过! “皇姐,我真想看看明天誉的惨状。”明天绪笑道,“定远侯夫妇可不是好糊弄的,一旦与之对上,想要扳回局势也就没那么容易了。要不然,咱们先不急着回去了吧?” 明天香斜了他一眼,不悦道:“不过是一时占据上风,就值得你这么得意忘形了?皇姐之前跟你说过的东西,你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明天绪连连摆手,也识趣地不再说这个话题。 “这点不算本事。若是明天誉把命留在这里,才值得你高兴,明白了吗?”明天香站起身,双手拢了拢袖子,意味深长道,“眼下估计没人注意到咱们,正宜赶路。那位元二公子必须要尽快押送回去,我有预感,这个人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明天绪闻言点头,连忙安排起来。 翌日,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启程,往北冥都城赶去。 第147章 以不变应万变 却说,唐孟谦往南边撤退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洛锦林静四城收入囊中。 在第一时间里,唐孟谦听从手下幕僚的建议,对这四座城池的人马进行统一收编,极大地壮大了手下大军的力量。 于是,依据着四座城池相距不远的得天独厚的地形,唐孟谦的大军对尚在临城的谢风华等人形成拦截之势。 前有北冥敌军,后有唐孟谦叛军,谢风华的大军竟然被夹成了饺子馅儿。 是夜,月朗星稀,万籁俱静。 锦城的城守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这里是唐孟谦暂时的居所。书房内,透过斑驳的窗纸,依稀能想象得到此刻正在进行的热闹争辩。紧接着,那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房门吱呀被人打开,一名名男子鱼贯而出,从那些脸上依稀能看到争辩后的痕迹。 唐孟谦坐在桌案后,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屈起敲打着桌面。笃笃笃的声音清脆而又节奏,像催人入眠的魔咒,无端的让人平静下来。 云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便道:“世子,如今北部边境四城已经被咱们攻占下来。接下来,您打算如何做?” “云先生以为如何?”唐孟谦不答反问,眸底深不可测。 云生略一思忖,便道:“世子,属下以为,此刻不宜轻举妄动。” 唐孟谦倏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道:“云先生可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他身子微微前倾着,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尽管他的父王被困在了天京里,可云生的存在无疑弥补了这份空缺,也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一想到远在天京的父王,他顿时眉头紧锁,暗暗想着该如何解开这样的困境。 而云生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反常,沉吟着道:“世子明鉴。这几日,属下仔细思考了下,还是觉得应该以不变应万变。其因有三:其一,咱们已经占据了北部数座城池,若是要守住,势必会分散咱们的兵力。眼下局势未稳,不宜激进。其二,大军之中真正能领兵作战的人太少了,一旦贸贸然地出兵,未必就是定远侯夫妇的对手。其三,眼下正是冬季,道路不通,天气多变,若是起了战事,就怕粮草供给不上。” 他娓娓道来,每一句话都经过了好几番思索,足可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唐孟谦本来还摇摆不定,此刻听完这些话,不得不重新考虑了一番大局。片刻后,他心有余悸道:“云先生此番分析,简直是醍醐灌顶。这么看来,咱们只能以静制动了。” 云生点头道:“世子说得不错。其实,属下以为,眼下最需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王爷从天京解救出来。否则,将来做起事情来,难免会束手束脚。” “先生所说的,我又何尝没想过?”唐孟谦叹气,“可当初父王既然选择留在了天京,自然有他的打算。将来的事儿,只能将来再说了。” 提到这个,他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当初被皇帝突然扣留在天京时,他们父子暗中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一旦发觉情况不对劲儿,就要做好逃离天京的准备。可临到紧急时刻,他的父王居然要留在天牢里,不可谓不骇人听闻。 直到今日,他都没想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突然间,他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丝思绪,下一刻,却听他道:“云先生,咱们不能贸然行动,却不代表不能借刀杀人。我这里有一计,还请先生参谋参谋,提个意见。” 云生连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却听他继续道:“先生也知道,如今谢二被咱们和北冥困在中间,不能轻易出兵。可不管她对谁出兵,总有自顾不暇的时候。到那时,就是咱们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属下也想过这个问题。”云生沉吟着,而后说道,“可定远侯夫妇不是常人,只要他们坐镇军中,手下又有不少能征善战的将士,想要让他们自顾不暇,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唐孟谦显然已有了主意,胸有成竹道:“比起咱们,北冥人更急于结束这场战事。你即刻修书一封,越过临城的谢二,直接递给北冥军中坐镇的明天誉,向他说明咱们想要与他左右夹击的计划。” “世子,万一北冥的大皇子不掺和进来,那又该如何?”云生问道。 唐孟谦却道:“他不会不答应。没人比他更愿意谢二输。而且,就算他应了下来,咱们也不需要出多少力。只需要分几个小队,去两军交界处做出骚扰的迹象,以此混淆他们的视线,如此就可事半功倍。” 想了想,他又嘱咐道:“你去把之前抓来的那小子带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是。” 云生连忙应声,朝着关押窦长柯的帐子走去。 不多时,他又匆匆折返,一脸惊慌道:“世子,不好了,那人逃走了!” 第148章 没必要亲力亲为 第二日,长影拿着一叠书信,走进了中军帐,“侯爷,少夫人,这是属下刚拦截下来的书信,请您二位过目。” 谢风华闻言眼前一亮,抢先夺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又递给了元旻舟。 等他也看完了,她才啧啧叹道:“这个唐孟谦,还是有几分脑子。居然还想要与北冥联手对付咱们。这一招借刀杀人,还真是玩得光明正大。” “而且,这刀似乎还挺锋利的。”长影从旁附和道,“幸好这信被咱们的人截下来了,不然真要落到明天誉的手里,只会给咱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本来临城被两头的人夹击,地理位置就已经很尴尬了。若真是被唐孟谦说动了明天誉,到时应付起来,估计会比想象中的要吃力很多。 岂料,元旻舟听了,却摇头道:“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务必要送到北冥大皇子的手里。” “侯爷……”长影忍不住惊呼出声,却在对上那样不容置疑的眼神时,硬生生地收了声。 谢风华也有些不解,“你在打什么主意?” 话音刚落,她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些念头,看向元旻舟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略一思忖,多少也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但战事拖得太久,她只想速战速决。不然,这些日子也不会不眠不休地整顿兵力。 ——为的,就是尽快从北冥手中夺回城池,结束两国之间的战事。 私心里,她并不将身后虎视眈眈的唐孟谦放入眼中。就算要与他们交手,也得等她将北冥人赶出梁朝并腾出手之后。 是以,元旻舟的做法,她能理解,却有些不能接受。 元旻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连忙说道:“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这事事亲为的性子还是改不掉……” “说重点!”谢风华拧起了眉头,嗔了他一眼,带了几分急切道。 眼看自家侯爷的脸色黑了下来,长影憋住笑意,见缝插针地说了句,“侯爷,您是打算将唐孟谦留给别人来处理?” 元旻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又将他挥退,这才走到谢风华跟前,出其不意地将她抱到了怀里。 谢风华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恼怒,当即瞪了他一眼,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 这个人,越来越不分场合了。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这么不正经! “侯爷,说着正事呢!”她一把推开两人的距离,板着脸道,“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这个时候,咱们不该一致对外?怎么还放任唐孟谦与明天誉联手了?” 元旻舟见她气恼了,才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提醒道:“风华,梁朝上上下下不只有你一人。一封折子能解决的问题,没必要全部揽到自己的头上。唐孟谦不足为惧,今日他想出来的法子,焉知不是他来日的死法?” 也就只有你如此阴险地替人安排好了死法! 谢风华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服输,“那你倒是说说,这收拾唐孟谦的差事,应该落到谁的头上?” “这是天京大臣该操心的事情,我一个在外处理雪灾的人,没有插手的道理。”元旻舟却跟她打起了马虎眼,揽过她的肩头,笑吟吟道,“现在,你就修书一封,向朝廷阐明其中的利害关系。以那些人的本事,定会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说完,他一把拉起谢风华,往桌案后走去。 等谢风华回过神来,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支笔,沿着那笔往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英俊而笑意盈盈的脸。 她忽然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久久地悬笔不下,墨渍落在纸张上,瞬间晕染出一团难看的污痕。 许是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元旻舟眸光微凝,稍稍用力地握了下她的手,疑惑道:“怎么了?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谢风华眸色微暗,沉吟着道:“侯爷,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你不妨实话实说吧!你这么做,可是已经做好了别的打算?” 元旻舟知道瞒不住她,便也开门见山道:“本来,我不想让你为这些小事烦恼。可你既然问起了,我也没有继续隐瞒的理由。我得到消息,天京里的局面已经被杜成渊和孙丞相等人掌控住,暂时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动。如今,皇上依旧昏迷不醒,难保有人不会趁此机会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所以,你要给他们找些事情做?”谢风华哑然失笑,随即道,“这一次,你又要防着谁?” 她知道,元旻舟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能让他出手,想必对方确实做得过分了。 元旻舟斟酌片刻,才道:“你待在边城,想必不知道杜皇后曾经让杜成渊做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之前不跟你说,也是担心你会多想。但这几日天京传来的消息,在提起这个杜成渊时,话里话外都在彰显着他的有恃无恐。” “这是杜平飞的意思?”谢风华如是问道。 “不知道。”元旻舟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继而又说道,“但不管是谁的授意,这样的举动实属异常。孙丞相几次三番修书给我,阐明其中的紧要之处,并请我拿个主意出来。恰好边关之事短时间内也解决不了,若是能借此机会分散掉杜家那两人的注意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这么一说,你可明白了?”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却暗暗盘算着此事。 看来,杜成渊的本事,远比想象中的要高很多。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将手伸到了整个朝堂里,引起了孙明远的忌惮。 她突然问道:“杜平飞知道这些事么?” “这个只能问她自己了。”元旻舟脸色凝重道,“我总觉得,杜皇后与杜成渊之间存在着某种交易,但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最坏的局面是,杜家死灰复燃。若是杜皇后知道,自己引狼入室,不知会是何种感受。” 就在他说话间,谢风华已经提笔写好了折子。 元旻舟伸手拿过去,不经意间瞥到她复杂的神色,不免好奇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如果将此事呈报朝廷,那朝廷会做出何种决定?”谢风华背着手踱了几步,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冷静,边思考边分析道,“如今,天京内能够领兵出征的武将,已经不多了。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只剩下武威侯和窦长柯的父亲窦石谦了。” 一想到这两人,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她想起了被唐孟谦掳走的窦长柯。 此前,暗卫传来消息,窦长柯依旧被困在唐孟谦的大军之中,根本找不到营救的机会。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本来就对窦长柯心怀有愧,若是窦石谦再牵扯进来,出了什么变故,她又于心何安? 元旻舟见她脸色有些难看,稍微想了想,便也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他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目前朝中只剩下这两人可用。你是觉得不妥?” “也谈不上不妥,”谢风华迟疑了下,才道,“你也知道,战场凶险,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元旻舟沉默片刻后,又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而后,连同谢风华的折子一起送了出去。 谢风华有些不明所以,却听他解释道:“此事倒也不是没有操作的余地。既然你不愿意让武威侯和窦石谦上战场,那我就让孙丞相不考虑这两人。可是,风华你也该知道,天京里必须要派人出来,否则我不放心……” 谢风华眸光一暗,随即道:“是我太过优柔寡断了。不过,也没那么麻烦,我又不是不能应付得过来……” “风华!”元旻舟突然叫了她一声,捂住她的嘴,眸中盛满脉脉深情,细看之下,还能窥见隐藏极深的沉痛之色。 谢风华怔了怔,想起他的用意,不由得叹了口气,“侯爷,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你也不要太杞人忧……哎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元旻舟一把揽入了怀里,独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心头一紧,想起以前的种种,细细密密的疼痛顿时滋生出来。 一时间,她回抱了回去。 许久之后,元旻舟才拉开彼此的距离,直直望进那双眸子,郑重其事道:“当初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你可明白?” 说他自私也好,冷血无情也罢。经历过那种死别的疼痛,他此生惟愿两人安好度日。而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怎么都不会让她身处险地的。 他自然知道,以她的本事,假以时日,定能还北部边境一片平静。可那样却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与其说不想等那么久,还不如说他不敢赌。 谢风华沉默不语。 此刻,她再说什么都变得矫情,便也只能点头,默许了他的做法。 这折子很快就送到了天京。 由于谢风华呈上的是“征讨逆贼”的折子,并在其中阐明了利害关系,以孙明远为首的朝臣立即商讨出了对策。 只是,在带兵将领的人选上却犯了难。 这些年,朝中的武将寥寥无几,比较合适的窦石谦和武威侯又在元旻舟的排除之外,一时之间,一群念着之乎者也的大臣争得面红耳赤,动静大得直接惊动了后宫的杜平飞。 下朝后,孙明远被召进了后宫,听到杜平飞问起此事,老脸微微一变,佯作不懂道:“皇后娘娘,这是朝廷大事……” 意思是,你一深居后宫的,不可妄议朝政。 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相爷,如今皇上无法主持大局,本宫也是忧心前朝大事,想要为皇上做些事情,这才多问了一句。你若是知道什么,不妨如实说来。兴许本宫还能解掉什么燃眉之急呢!” 孙明远犹豫了下,但脊背依旧挺直着,眸光坚定不改初衷。 杜平飞见状,当即扶着风荷的手款款走到他面前,意有所指道:“相爷这是不相信本宫?” 孙明远眸光微闪,随即摇摇头,语气复杂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老臣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事关祖宗法度,老臣也不敢轻易触犯。还请娘娘恕罪。” “恕罪?”杜平飞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玩味一笑道,“既然相爷如此坚持,那本宫也不瞒你了。前朝的事,本宫多少也听说了一些。现在似乎在将领人选上出现了纷争,是以征讨逆贼的事情悬而未决。你是皇上予以信赖的重臣,难道不知道耽误了军机大事,会让皇上寒心吗?本宫和你一样,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这个时候还要分什么后宫干不干政?” 顿了顿,她眸光微闪,继续道:“还是说,相爷打算延误军机大事,置边城战事于不顾?” “皇后,请你慎言!”孙明远吓得身子一抖,怒不可遏道,“老臣对朝廷、对皇上忠心耿耿,又岂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你岂可这么污蔑老臣?” “有没有污蔑,相爷不是最清楚了?”杜平飞似笑非笑道,“相爷,你也是明白人,本宫也不跟你说糊涂话。若真是因为你的犹豫而出了事,那么,以皇上对谢二的看重,醒来之后必定会追究因果,到时你可能承担得起后果?” 孙明远暗暗心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思忖片刻后,才道:“请恕老臣愚钝,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但老臣并未有耽误战事之举,就算皇上要追究,老臣也无愧于心。” 见他这么不识好歹,杜平飞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耐,不悦道:“相爷,本宫也不与你兜圈子。横竖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何必想得那么复杂?” 孙明远想了想,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太久,只道:“既然皇后娘娘有为国效力的心思,老臣自然不能阻止。正如娘娘所言,眼下朝中没有可以任命的武将,否则臣等也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这个人选。” 杜平飞思考了一番,随即说道:“据本宫所知,武威侯和窦家老爷都是武将出身,并且都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为何不考虑他们?” 孙明远额头青筋直跳,暗道元旻舟多事。 这么明显的人物,居然还特意嘱咐不能用,这举动问连他都看不懂了。 察觉出他的犹豫,杜平飞立即心中起疑,追问道:“相爷,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孙明远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硬着头皮开口,“回娘娘的话,这其中的确有些隐情。此前,定远侯特意嘱咐不能启用这两人,不然老臣也不会如此难以抉择。” 杜平飞心头的疑惑更深了几分,“好端端的,为何不能用那两人?定远侯可有说是什么原因?” “没有。”这才是孙明远觉得头疼的地方。 他了解元旻舟的为人,也很清楚这么交代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是,还没来得及交代清楚。于他而言,这“交代”却是不能不听从的。 可杜平飞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想了想,还是建议道:“相爷,眼下形势紧急,务必要尽快定下人选。本宫有一法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还请娘娘赐教。”孙明远忙道。 杜平飞说道:“依本宫看来,窦石谦的本事毋庸置疑,可谓带兵征讨最佳的人选。可你若是不放心,不妨找个人同去,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孙明远闻言,顿时眼前一亮,点头道:“娘娘所言有理。老臣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刚才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娘娘请勿见怪。” 说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神色里多了几分敬佩。 “相爷言重了。”杜平飞连忙虚扶住他,说道,“您是国之栋梁,本宫敬重您还来不及,又何来怪罪?” 孙明远又客气地说了几句,便转身出宫。 杜平飞目送着他离去,随即传召了杜成渊,问道:“最近边城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杜成渊便将自己所知道的说了一遍,末了才道:“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事?” “谢二关于讨伐唐孟谦的折子,你应该看过了吧?”杜平飞问道。 杜成渊点点头,一脸不解。 却又听她继续道:“按理说,这是前朝事,本宫不应该过问。可奇怪的是,定远侯有过交代,不能让窦石谦和武威侯出任此次带兵将领一职。你说,这是为什么?” 杜成渊并不知道这一茬,此刻听了也是万分惊讶,不答反问道:“娘娘知道其中的原因?” “本宫就是不知道,才会问你。”杜平飞瞥了他一眼,“这既是定远侯的意思,也是谢二的意思。可她为何会这么吩咐?难不成,真有什么是咱们不知道的?” 杜成渊显然不关注这个,只是好奇她会怎么做。 等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杜平飞才缓缓说来,“本宫刚才给了孙明远一个建议,让他去劝窦石谦带兵出京,同时在朝中挑选一名随行人员,以作照应。” 听到这里,杜成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娘娘想要微臣将这个人选揽过来?” 杜平飞随即点头,“本宫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直以来,本宫与谢二都不对付,你若是跟随前往,不妨多留意些那边的动静。一旦发现不对劲儿,就见机行事。” 杜成渊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又询问了一些问题,这才脚步飞快地出了宫。 而正如杜平飞所想的那样,杜成渊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这个随行的人选揽了过来。 此次大军打的是“征讨逆贼”的旗号,粮草等筹备完毕,便定于三日后离京北上。 七日后,窦石谦率领大军驻扎在锦城之外,与唐孟谦的大军遥遥相望。 而在得知窦石谦带兵征讨的第一时间里,谢风华打碎了一个茶杯,怒道:“不是说了,不要让窦石谦带兵吗?你难道没说清楚?” 元旻舟同样不解:“据说,这是杜皇后的意思。除此之外,杜成渊还随行出征……” 听到这个消息,谢风华立即踢翻了一张桌子,“杜平飞!又是杜平飞!这个女人就不能一天不搞事?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乱来。” 想起这个杜皇后的手段,元旻舟也颇为不赞同,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首要之事,就是做好相应的准备。 谢风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问道:“你手下还有多少暗卫可用?” 元旻舟想了想,说道:“不然这样,我腾出几个,让你去做其他的事情。” 谢风华一怔,心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她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多管闲事。本来跟在两人身边的暗卫就已经不多,其中一部分已经被派出去打探元旻冬和窦长柯的下落。若是再腾出一些人,他们的安全估计就成了问题了。 她不能这么自私! 想到这里,她便说道:“要不就算了吧?窦石谦本事不差,纵然对上唐孟谦,也应该不会应付不过来。” 元旻舟还要说什么,却被她半路打断,“侯爷,不必再说了。咱们也该去准备准备了。” 他们原来的打算是,一旦朝廷派人来对付唐孟谦,那么,被夹在中间的他们自然会趁此机会找到突破之机。眼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确认和安排,实在不宜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只是临出门之前,谢风华还是不免多问了一句,“可有窦长柯和元旻冬的下落?” “没有。”元旻舟也颇感奇怪,想起这个无故失踪的弟弟,他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而这时,藏身于灌木丛中的窦长柯打了个喷嚏,正看着不远处的营帐出神。 那日,从唐孟谦军中逃出来后,他一路往南逃去,沿途还碰到了几拨追杀自己的人。好在都被他躲了过去。躲不过去的,也全部出手处理掉了。 他正想着该何去何从,突然听到自己父亲带兵征讨唐孟谦的消息,便也左躲右藏地来到了营帐之外。此刻趴在灌木丛里,就是思考着该如何与自己的父亲见上面。 怕就怕,这征讨之兵里也有唐孟谦安排的杀手! 第149章 试探,顺水人情 窦长柯叼着一根枯草,看着几名副将从中军帐里走出来。那道魁梧的身躯映在帐子上,无端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他舒展了下筋骨,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瞅准营中巡逻的空隙,悄无声息地贴到了中军帐边。 彼时,窦石谦还在想着事情,正踱步到帐门边时,却感受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气息,...... 清让方才取衣服的时候变发现他的白衣上沾着不少泥土,昨夜贝岭大雨,他定是一路泥泞而来,“那少帅再休息一会吧,我留锦娘下来伺候少帅。”清让语气恭敬轻缓,举步像是要出去。 颜萧萧有点奇怪,抬眼望表,下午三点钟,许翼和姜越哥谁会来?门铃依旧响个不停,颜萧萧只得过去开门。 “药?什么药?”青衣接过有些分量的竹篓,有些疑惑地看着若馨。 但那还能看到什么尸体,眼前尽是一片黑黢黢的烟气,烟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没多想就好,我不可能出轨,更不可能对芊芊有心思。”骆明非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两人俨然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新婚夫妻。 由于任命大中队的数量有限,任命这样的恶魔国王的奇异恶魔国王的数量也是有限的。 庆幸的是脸上的泪已经干了,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还不算狼狈。 似乎是在一个教堂里面,所有的人都身着盛装,看现场的装扮,应该是来参加一场婚礼。她不知道自己是来参加谁的婚礼,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罗晴向前走。 王毅龙忽感背后风向,猛的一回头,张嘴一喝,那霹雳雷电便被击溃了。 她要的,不是他能听得懂,而是想将自己的爱通过一首歌而表达出来,让他明白——她爱他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想到居楠,桑青一瞬间惊悚,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因为对方现在的样子,跟当初干死居楠那次太像了。 这个直播间是专门ob韩服高端局的,主要ob各大赛区的职业选手,在鲨鱼直播平台人气不低,高的时候有十万左右。 千语视界具有一般智能手机的所有功能与优点,却完全颠覆了智能手机的外形与通讯方式。 上午,谢无疾打马来到皇城,进入皇城巡视士兵与工匠们的工作。 不过王桂良随口的一句话,还是让李家损失惨重,要知道江州可算是九州最发达的地区之一,让李家放弃江州的产业,无异于砍掉李家的一条臂膀,这损失绝对够李家元气大伤的。 在游戏的画面里,只见希维尔b回城后,放弃下路,直接往中路赶去。 说道最后元休的眼神都变得非常的严肃了,摄政王府是他不可割舍的一份情,那份真情是金钱权势一切都换不来的,他不想像以往的那些帝王一样,有了权势忘记了一切。 闪着银光的开山刀,挂着猩红穗子的铁枪,还有用油布包着的不知道什么兵刃,整整齐齐摆在铁架子上,将整个石厅塞的满满的。 在这种情况下,得了江陵之后,长沙府尹将目光投向蜀地,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我现在也不能肯定,不能乱说。不过你不用胡思乱想,这事应该和妖魔鬼怪无关。”陆清漪说罢心中一叹,这种事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的。 至于顾子安,脚步一转,其他什么事儿都没干,直接上楼睡觉……不,打坐去了,要知道,她的一缕灵识现在可还附在年昊森的身上,这灵力虽然消耗的不多,但也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她总该得自己给自己补给一点。 第150章 翌日,北冥长公主举办赏梅会,邀请各大北冥各大世家权贵的少爷小姐们前来参加。 一时间,长公主府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前院宴客厅里,早已座无虚席,或三五成群谈笑风生,或互相奉承共谋锦绣前程。 却有一人,头发银白,独坐一隅,安静品茗。他着一袭月白锦袍,尚显稚嫩的脸上平淡闲适,只是偶尔抬头扫过面前热闹的人群时,眸底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屑。 在他周围,人群自觉地退避,留出一处不大不小的空地,无端有股尴尬感。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或惧怕或鄙夷,全然没有对待他人的热情和尊重。 这人坐了会儿,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带着身边的丫鬟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那丫鬟走远了些,才低声抱怨,“公子,这些人简直欺人太甚。早知道咱们就不来了……” “慎言!”白发少年淡淡呵斥了她,冷目扫过,却自有一股威慑之色。 那丫鬟自知理亏,连忙紧张地查看了下四周,拍着胸脯道:“幸好,这里没人,否则刚才就闯祸了。公子,奴婢知错了。” “这里不是镇国公府,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一旦祸从口出,就是我都救不了你。”白发少年沉稳老成道。 这对主仆便是甘田生和苏唯静。 那日,谢风华向镇国公透露了甘田生的存在,几番找寻后,终于在一处破庙里找到了穷困潦倒的他。 镇国公当场将他带回了府里,并对外宣称这是镇国公流落在外的小外孙,如今终于得以认祖归宗。 而对此,并无人提出异议。因为,那头银发,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唯静也知道自己刚才莽撞冲动,连忙低下头,低声认错。 她本来是青楼里的清倌,有一次被客人点中,去府里表演技艺。却没想到,那府里的正室误会她是客人养在外面的情人,誓要将她沉塘。 当时,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唯有甘田生出面保下了她,并且为她证明清白。之后,又为她赎身,救她脱离了苦海。 后来,为了报恩,她以婢女的身份留在了甘田生的身边。 此刻,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颇是忐忑不安。明明这少年的年纪不大,甚至比她还要小几岁,可待在他的身边却无端地感觉到一股束缚感。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气势”吧? 她如是想着,却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公子,要不咱们去别处走走?一时半会儿的,估计宴客厅里也回不去的……” “也好。”甘田生似乎有什么心事,也没有过分苛责她刚才的失礼之处,脚步一转,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这府里的仆从似乎都去宴客厅帮忙了,他们一路走过,竟然也没遇到一个人。越往前走,沿途景致越清幽,很难想象,偌大府邸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去处。 甘田生悠悠回神时,正站在一处岔路口,透过前方掩映的松柏,依稀能看到一角乌黑的飞檐。 主仆二人停在岔路口,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苏唯静举目四望,不由得跺跺脚,急道:“公子,宴席快要开始了,咱们必须要回去了。可是,这都不认得路,该如何是好?” 说着她又抱怨起来,“真是的,这一路走来,居然也没有见到一个下人……” “别急。先找找看。”甘田生依旧是那副闲适淡然的模样,沿着小径绕过去,远远就看到一座古朴精致的小楼。 “公子,咱们要过去吗?”苏唯静突然问道。 这里极其偏僻,罕见人迹。可她并非少不更事,自然知道,这府邸里有些地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旦撞破了什么隐秘,面临的极有可能是悲惨结局。 甘田生却紧紧盯着那小楼,片刻后才道:“你留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就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苏唯静哎了一声,跺了跺脚,却还是没有跟上去。 越往前,甘田生的脸色越凝重,心里同时还隐藏着一抹疑惑。这里不像是普通的地方,可奇怪的是,周围却不见任何看守的人。难道是他猜错了? 一时间,他心头的疑惑战胜了畏惧,双目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门前。 他犹豫了一瞬,推开门,待看到屋内软绵绵躺着的男子时,当即停住了脚步。 元旻冬本来就不耐烦,甫一听到声响,拉长了脸转过头,却在看到那满头银发时,当场惊叫出声,“居然是你!” “你认识我?”甘田生诧异地打量着他,再三确认后,发现自己真的没见过这个人。 元旻冬心中窃喜,急道:“你不是甘城守的儿子?之前在林州时,我还曾经见过你。” 甘田生听他说起往事,眼里的疑惑更浓了,“这位兄台,我却没见过你啊!” 元旻冬却道:“正常。那时候,你受伤昏迷,我嫂子将你带出城守府。你确实没见过我。只是没想到,你我再次相见,居然会是在这里。” “你的嫂子……可是元少夫人?”甘田生压住心头的激动,不自觉地往前一步。 元旻冬点了点头,往他身后望去一眼,那里空无一人,却越发疑惑道:“甘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外面没人看守着么?” “今日长公主府中举办赏梅宴,我受邀来此。”甘田生简单说了一句,却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连忙上前捏了捏他的手,问道,“你的手是怎么了?又为何会在这里?” 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人是梁朝的身份。 元旻冬苦笑一声,粗略地将之前遭遇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才道:“如你所见,我一直都被关在此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位长公主竟然如此放心,这屋子四周竟没有看守的人。” 敢情对方是料定了他无法行动,才会如此放心。 甘田生不能久留,却在了解了所有情况后,问道:“你想不想出去?” “你……”元旻冬大惊,急道,“你有办法?” 甘田生却迟疑道:“这个不敢说。但是,你先等着。我去想想办法。” 双方又说好了其他的事情,甘田生这才离开。 而在他离去后,明天香那里也得到了消息…… 第151章 明天香正在屋中与明天绪谈话,甫一听到这消息,突然坐直了身子,“镇国公府的那个小子,真的去见了元旻冬?” 报信的下人连忙点头,恭敬问道:“殿下,可需要奴才将人扣下来?” “见就见了,又能如何?”明天绪突然开口,随后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下人,玩味一笑道,“皇姐,看来咱们这个顺水人情,似是做不成了。” 明天香仔细打量着指甲上的玫瑰丹蔻,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件小事,何须在意?镇国公府再如何本事滔天,也不可能潜入本宫的府邸之中救人吧?” “皇姐所言极是。” 谁都知道,北冥长公主及笄后,便得了北冥皇帝的恩旨,得以出宫建府,并且拥有属于自己的两百人护卫队。这简直是羡煞他人,却也足以彰显明天香不同寻常的地位。 只要还在北冥都城内,就没人敢堂而皇之地挑衅这位长公主。 是以,明天香丝毫不担心接下来的事,又想起刚才下人禀报的消息,嗤笑道:“本宫还以为,那谢二也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将元旻冬一路押了回来。谁想到,左等右等,还是没等到她有何动作。她是没本事找到元旻冬的下落,还是找到了也不敢来救人?” 明天绪却好奇道:“此前,皇姐想要用这位元二公子来做钓饵?” “这不是没上当么?”明天香佯作叹息了下,语气幽幽道,“且不说这些了。让你猪呢比的事情,你都准备得如何了?” 明天绪连忙收敛了神色道:“差不多了。本来皇室子嗣就单薄,如今明天誉尚在边城,这都城内的事应该也无暇顾及。最主要的是,估计就这几日了,到时候控制好宫闱,天下不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明天香提醒了句,“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镇国公府那几个人……” “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明天绪胸有成竹地向她保证。 他微微抬眸,迎光看着眼前妆容精致的女子,不由得想起了此前的诸多部署,心里对这位皇姐越发敬重。 北冥皇嗣单薄,严格算起来,能够进入世人视野的,也就只有两个皇子和眼前这位长公主。他们姐弟为了筹谋此事,早早就从云州议和开始部署,如今已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想起云州,他心中一动,迟疑道:“皇姐,我听说,梁朝天京的事,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这么说来,当初云州的事,岂不是……” “那也未必。”明天香举手打断他的话,想起那波诡云谲的天京,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放心。只要杜皇后还有一丝夺权之心,这场戏就没有结束。找人传话过去,尽量让人拖住杜皇后,最好能激化杜皇后和谢二之间的矛盾,等咱们朝中彻底稳定下来后,再腾出手来慢慢收拾那边的摊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没再啰嗦,扶着宫女的手,径自走了出去。 屋门缓缓开启,外头的热闹远远传了进来,明天绪静静地坐着,整张面庞隐在光影之中,隐约看到唇角上显露的讥诮。 这个皇姐,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小心眼儿。 不过,这未尝不是好事? 却说,甘田生与元旻冬分开后,没在宴客厅待多久,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径自回了镇国公府。刚进门,迎面却遇到了华长青,他脚步一顿,连忙拱手道:“舅舅这是要出门?” 华长青点了点头,又见他行迹匆匆,便问道:“你不是去赴长公主的赏梅宴了?为何现在就回府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见他差点就要上前察看,甘田生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真诚道:“舅舅多虑了。我只是觉得无趣,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开了。说起来,还请舅舅饶了我的忤逆之举。” “原来如此。你刚回家,倒也正常。改天我跟父亲说一下,以后这样的宴会,要么不去,要么就让人带你过去吧。”华长青又特别嘱咐了些其他的话,外头已经有随从来催促,他也只能暂时撇下这些事,抬步往外走去。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甘田生突然开口喊住了他,“舅舅,我有一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华长青却很随和地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 甘田生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却又听他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就算舅舅帮不上忙,不是还有你外祖父么?你放心,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听到这话,甘田生莫名松了口气,连笑容都轻松了些,思忖片刻后,才道:“舅舅,我想请你帮忙救个人。那人在……长公主府里……” “你说什么?”华长青神色一凛,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玩笑的成分,忽而又笑了,道,“你跟我来。此事需找你外祖父商量一下。” 甘田生点头,随他往书房走去。 三个人在书房里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甘田生走出书房时,恰好抬头看到不远处层云翻涌的一幕,当下叹息道:“我也就只能做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上天的造化了……” 第152章 没多久,边关的战事重新打响,而北冥都城里也发生了一场比较大的动乱。 先是北冥皇帝驾崩,长公主明天香和二皇子明天绪迅速控制了皇宫内外,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基继位。 转瞬之间,这个朝堂已然换了坐镇的人。 而甘田生派出的人,也趁此机会将元旻冬救了出去。当明天香得知这个消息时,想要再去追认,已然来不及了。 是夜,苍穹如盖,月朗星稀,却是入冬以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数人站在北冥都城外一处高高的山岗上。冷风吹过,传来甘田生温和缓慢的声音,“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一路往南走,最好是避开交战的城池,再绕到元少夫人的大军之中。” 元旻冬立即感激道:“今日之恩,没齿难忘。日后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不必如此客气,更不用言恩道谢。”甘田生脸上绽出一抹温和的笑,继而道,“当初在林州时,若非你们,或许我早已活不了了。如今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当初林州的事,他了解得并不算多,可既然此人得了嫂子的格外照顾,想必个中纠葛也是很曲折而震撼的。若是没有眼前这个人,他要逃出来,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份恩情,他必定会铭记于心。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他连忙翻身上马,冲甘田生抱拳告别,“甘小公子,时辰不早了,我要告辞了。若是你想要来梁朝,我随时恭候大驾。” “好说。”甘田生回他一礼,想了想,又指着身旁的护卫道,“此去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你一个人到底太冒险了。这几人就跟随你离开,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元旻冬本欲推辞,奈何甘田生太过坚持,又不厌其烦地阐明独行的坏处,最后也只能应下了这份好意。之后,一行几人策马奔下山岗,径自朝南方赶去。 “公子,咱们也回去吧?”身旁的护卫连忙上前道。 甘田生点点头,又看了眼元旻冬离去的方向,转而翻身上马,朝城内而去。此次,为了从长公主府里救出元旻冬,他已经借用了外祖父暗中的力量。 好在新皇刚登基,一时半会儿可能顾不上这件事。这也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有些事,或许还是得提前部署,以防新皇姐弟趁机发难。 …… 同一时间,边关战事重新打响。 唐孟谦与明天誉联手夹击谢风华的大军。原本被谢风华打下的城池,由于驻守的将士有限,被唐孟谦挥师北上轻而易举地占据。但唐孟谦也不留人守城,而是每过一座城池,便将城中的粮食掠夺干净,给窦家父子留下一个狼藉的摊子。 谁都没想到,唐孟谦竟会如此灵活,甚至还存了破釜沉舟之意。 此刻,刚结束一场战斗,谢风华坐在中军帐里,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地图,半晌后才问道:“唐孟谦到哪儿了?” “刚刚离开锦城。”元旻舟走上前,同样看着眼前的地图,神色淡然道,“眼下有两个选择,要么一往无前,将明天誉继续逼退。要么就回头与唐孟谦交手。” “你觉得我会怎么选?”谢风华扬眉轻笑,神色里的低沉瞬间消失殆尽。 元旻舟修长的手指从地图上缓缓划过,良久,才道:“我猜,你不会回头。” “的确。”谢风华笑得无比从容道,“你也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如今北冥皇帝驾崩,明天绪登基,我就不信明天誉会老老实实地守在边城。一旦他出现动摇之意,咱们要挥师北上,也不是难题。至于唐孟谦,那就留给窦家父子俩来处理吧!我相信他们有这个本事!” 说着,她一把推开桌上的折子,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直接命人送了出去。 “给窦石谦的?”元旻舟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身侧。 谢风华随即点头,“窦石谦那里,我希望他们能拖住唐孟谦。而至于明天誉,可能就要拜托你了。北冥都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想必明天香那俩姐弟应该有了对策,咱们何不趁机做个好人,帮他们一把?” 元旻舟勾唇一笑道:“此事我来处理。” 他立即唤来长影,将事情吩咐下去。说完后,却见长影静静地站着,当下好奇道:“还有什么事儿?” 长影连忙回过神,恭敬禀报,“侯爷,属下刚得到的消息,二公子已经有消息了,如今正在往咱们的方向赶来。” “哦?他之前去哪儿了?”元旻舟这才猛然想起来,这个弟弟似乎已经消失得很久了。 “之前,二公子被北冥长公主扣了下来。此次能顺利脱身,是得了北冥镇国公外孙的帮助。”长影回忆着刚才得到的消息,不疾不徐道。 谢风华与元旻舟对视了一眼,随即道:“你立即传信给他,让他直接赶去支援窦家父子。” “是。” 第153章 接下来的日子,边关战事如谢风华所想的那样,进行得如火如荼。 两国所有君臣百姓的目光都盯在这场战事上。 梁朝新皇登基,又有长公主联合朝中重臣将叛逆之人擒下,不多时就控制住了朝中的局面。而这一次元旻冬的逃离,在北冥朝廷的强权更替后,依旧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甚至明天香还亲自找上了镇国公府,试图将甘田生捉拿归案。 奈何,镇国公府上下一心地要保下甘田生,即便在面对明天香的强权镇压,依旧没有退让半步。此事在北冥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再加上镇国公在朝中颇有威望,明天香纵然心中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二月初七,正是冰雪消融的时节。 元旻冬在随从的护送下,往窦家父子所率领的大军赶去。 而此刻,窦家父子对坐在中军帐里,望着面前的地图出神。短暂的沉默后,窦石谦拧眉说道:“定远侯刚传来消息,让咱们务必要绊住唐孟谦大军的步伐。儿子啊,这次你怎么看?” 窦长柯同样愁眉不展,手指一点点划过地图上的平原与河流,随即停在一座城池上。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道:“父亲,要想绊住唐孟谦,无异于抛下一切去追赶前方的大军。这于咱们来说,可是极其不利的。” “为父又何尝不明白?” 窦石谦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自然也知道,这一举动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几日,唐孟谦大军行径途中的种种“事迹”,也已经传入了他们的耳中。由此也可看出,此人的目的是要配合北冥大军共同夹击定远侯等人。就算他们追上去,对方未必就会理会他们。 可这样的举动,却是大大不利于他们的。 且不说极有可能会打乱行军的节奏,若是时间久了,无法打一场胜仗,极有可能会造成将士们心理上的烦躁或不适。一旦遭遇更艰难的敌人,他们也不敢保证士气不受影响。 窦石谦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拍了下大腿,烦躁道:“为父突然想到一件事,心里越发不安。你说,唐孟谦何尝不知道咱们的打算?又岂会乖乖地任由咱们造成威胁?” “父亲,您的意思是,他们或许会有后招?”窦长柯脸色一变,腾地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脸上现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杀气。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英气的眉眼立即被阴沉笼罩,急道:“假如唐孟谦真的这么做,那咱们行军过程中,可就要格外小心了。就目前所知,唐孟谦抛弃了锦洛林静四座城池,在咱们之后应该没有兵力,也就不存在背部受敌的情况。” 窦石谦也想到了这一层,立即接话,“若是要阻止咱们,要么分出一部分兵力原地等待咱们赶上去,要么就从左右方拦截,砍断咱们往前的路。就目前来看,后者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话音未落,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此事的棘手。 唐孟谦既然不肯分出兵力来阻拦他们,那么,势必要从旁获取支援。如今,能够这么做的人,还会有谁? 窦长柯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暗暗想着若是老大还在,定不会陷入这样一无所知的境地。可恨他之前没将老大的本事学到家,此刻竟然连这点小事都束手无策,还真是丢脸极了。 正这么想着,门口突然传来杜成渊的声音,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下一瞬却听窦石谦应了一声,帐门处便出现了杜成渊的身影。 “成侍郎有事?”窦长柯开门见山地问道。 杜成渊神色淡然,似乎那一夜与他们的针锋相对并不存在。 此刻听到这语意不善的问话,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色,只是拱手道:“我来此,只是想问一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许是察觉出他二人的疑惑,他又解释道:“再怎么说,我也是身负皇命的。这个时候,任何恩怨纠葛都要放到一旁。而据我所知,目前唐孟谦已经将咱们甩下一段距离,若是贸然追赶上去,对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 窦石谦闻言,暂时抛弃那些成见,问道:“成侍郎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杜成渊勾起唇角,不疾不徐道,“窦大人所担心的,无非有人半路拦截,绊住大军行进的脚步。若我所料不差,对方若是真要这么做,十有八九会从左右方偷袭,意在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话音刚落,窦石谦连忙点头,“我父子俩也猜到了这点。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未找到解决之法。成侍郎才智过人,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饶是窦长柯如何不待见这虚伪的人,一听到他有办法,也顾不得那些恩怨纠葛,急道:“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咱们不受阻挠地追上去?” 杜成渊却朝他们行了个大礼,郑重其事道:“若是二位信得过我,我愿意带人去拦截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偷袭者。而你们只需要盯着唐孟谦,其他都不用担心。” 涉及到生死存亡,这父子俩也变得无比谨慎,甚至也没有立即应下来。 而杜成渊也不急,静静地站着,等着他们的决定。 不多时,窦石谦握了握拳,已经做好了决定,回道:“既然成侍郎有此决心,那此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就去整顿一下,将一部分兵力拨给你。” “等等,”窦长柯却开口阻止道,“父亲,咱们目前还不知道对方从何处偷袭阻拦,成侍郎一人能做好此事么?” 窦石谦转而看向杜成渊,很明显也有这个疑惑。 岂料,杜成渊却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当即回道:“二位有所不知,我离开天京前,曾经将所有的暗卫都带了出来。而且,来这之前,我也看过地图,这一路过去,唯一有可能遭遇埋伏的地方,仅有两处峡谷。只要将暗卫分别安排过去,那么要掌握对方的行踪,亦不是难事。” 窦石谦二人见他早有对策,便也放下心来,连忙去安排接下来的事。 一刻钟后,在窦石谦的带领下,大军连夜赶路。而杜成渊则带着军中的精锐兵力,以凛冽之姿护卫着快随前进的大军。 正如杜成渊所猜测的那样,大军连夜赶了三十里的夜路,斥候官的确查探到了埋伏。而此前已经说好,这些人由杜成渊来解决,窦家父子也没对大军做出调整,依旧朝着前方赶路。 可没想到的是,杜成渊带着精锐兵马迎击了一会儿,居然灰溜溜地逃了! 杜成渊逃临阵脱逃了! 这个消息传到窦家父子耳中时,无异于暗夜霹雳!还没等他们做好应对的充分准备,敌人已经从左右包抄,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了前后的路。 一时间,窦家父子被困在了临近的城池中! 从城楼上往下看去,敌军来势凶猛,人数却也比想象中的要多。 窦石谦查看了四处城门,一个念头蓦地窜入脑海,整个人如至冰窖。 “父亲,这些人……这些人要做什么?”窦长柯想起眼下四面楚歌的处境,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脑海里有个念头在不停地窜动,可潜意识里他并不敢去相信这样的事实。 可窦石谦的一句话,瞬间打破了他的侥幸心理! “这些人,这是要将咱们坑杀在城里啊!” 第154章 是夜,天幕沉沉,电闪雷鸣。 一队人马疾行在狭窄的山路上,为首一人衣衫猎猎,剑眉星目,赫然便是临阵脱逃的杜成渊。 他身后跟着的是自己的随从,那些从军中划拨出来的人马,早已被丢弃在身后。 其实,他们也没走出多远,后方隐隐传来厮杀声,一阵一阵的,听得人心头发冷。 一随从脸上满是不忍之色,试探地问道:“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吗?” “怎么?你要回去救人?”杜成渊当即斜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问道。 那随从连道不敢,同时收起脸上的神色。 杜成渊回头望着身后的路,神色晦暗不明,道:“我警告你们,现在可不是烂好心的时候。此次出来,咱们可都是身负重任的。若是误了皇后娘娘的大事,怕就怕你们主子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整个人笼罩在黑夜中,一张脸明暗交错,无端有股诡谲之色。那语气本就淡淡的,和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反而多了几分瘆人的意味。 诸多随从低眉垂首,恭敬地驻马立在他的身后,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杜成渊在做出此番举动前,就已经料到他们的反应,可事有轻重缓急,为了如期完成杜皇后的交代,他不得不冒着被天下人唾弃的风险去做这件事。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问向左手边的一名随从,“让你送的信,可送出去了?” “回大人,一早就送出去了。”那随从道。 杜成渊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别怪我。能不能活命,就看谢二能否及时赶到,力挽狂澜了。毕竟,我也只能做这么多而已……”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道:“留下几个人,看看那场埋伏中可有幸存者?若是有,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他向来都很温和,极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可他身后的随从听了这话,却只觉心头发冷,看着他就跟看什么怪物一样。 这个人,居然残酷到如此地步。为了个声名,还要对侥幸活着的人赶尽杀绝吗? 饶是他们如何心狠手辣,可与眼前这男子的心肠比起来,那简直是不值一提。可既然主子让他们听从此人的话,他们唯有听命行事。 杜成渊也不怕他们心有怨怼,离开天京前,杜皇后给了他足够的权利,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该做的事情自有人替他去做。 而那书信,现在应该也到了谢二军中了吧? 若是不想窦家那父子俩就这么魂归九泉,他也不至于多此一举。论狠,还远远不及远在天京的杜皇后呵! 这么想着,他也不再耽搁,扬起马鞭,朝着天京的方向奔去。 却说,窦家父子被困在城内,四面楚歌,兵力悬殊,根本不敢出城应战。 “父亲,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啊!”窦长柯鹰隼般锐利的双眸扫过去,周身散发出腾腾杀气。 城中的粮食早已被唐孟谦夺走,他们根本就不能跟城外的敌人打持久战。可想要速战速决,也不切实际。 窦石谦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皱得紧紧的,重重叹气:“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如果没有外援,咱们根本就活不下去。现在传信给定远侯,还来得及吗?” “试试看吧。”窦长柯握紧了拳头,眸光里的杀气令人心惊。 一想到造成这番困境的罪魁祸首已经逃之夭夭,他更是恨得牙痒痒,一拳头砸在了城墙上,“若是咱们此番能逃出生天,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成渊!大敌当前,居然敢临阵脱逃,简直是不配为人!” 提到这个人,窦石谦也满脸怒容,双目里早已燃烧着熊熊烈火,恨不得将逃脱的杜成渊烧成灰烬。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一想到成渊这个罪魁祸首,他胸腔中似是有什么在翻滚沸腾着,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揉搓了一遍。 就在这时,城门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成千上万的将士如潮水般向城门冲过来,厮杀声、呼喊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头阵阵抽紧。 窦家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当即抄起兵器,快速地走下城楼,带着城中不算多的将士死守各处城门。正如他们所言,四面楚歌的困境之中,兵力悬殊,打开城门去应战并非可取之法。除非他们能突破某一处防守,否则防守才是正道。 好在这座城池的防御工事还算牢固,城中的将士又都是以一当百的存在,一时半会儿也将这里守得固若金汤,硬是没给敌人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战况持续胶着。 下半夜,天空下起了大雨,在历经数次防守后,围守的敌人终于停下了攻势,整座城池静静伫立在雨幕之中。 倾盆大雨泼洒在地面,冲去了浓郁的血腥味,也模糊了城楼上的人的视线。 窦石谦父子站在城楼上,突然随从大步走上来,惊慌失措道:“大人,公子,刚得到的消息,咱们的信被拦住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你说什么?”父子俩齐齐大惊,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隐藏至深的绝望。 信传不出去,那岂不是要等死? 第155章 子夜,雨势渐歇,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窦家父子正忧心忡忡地往回走,突然大地震动起来,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路途两旁的民居中,已经有不少百姓骚动起来,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动静。 父子俩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少见的恐惧和惊慌!下一瞬,两人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朝大军驻扎地狂奔过去。 敌人攻城了! 在如此意想不到的午夜时刻! 这个认知窜入脑海的瞬间,原地已经不见了窦家父子俩的身影。他们时时刻刻都提防着敌人的进攻,也在各处城门布置好了相应的人手。但在经过刚才的战斗后,敌人的损失相对较大,本以为会缓口气,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距离上一次攻城,才过去不到一个半时辰,这些人就已经卷土重来了! 父子俩飞奔回去时,军中将士们早已整齐自发地集结起来,看到他二人狼狈的模样,一双双眼里满是惊惧不安。 城外那么浩大的攻势,已然让他们明白了此刻的处境。 窦家父子见状,沉默地翻身上马,随后根据敌人的攻势强弱,又将眼前的将士划分出四部分。其中,攻势较强的两处城门,分别由窦家父子俩率领抵御,剩下两处城门则由其他两名副将统领着,军令一下,弥漫着杀气的整肃军队便像流水般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丑时一刻,第一轮猛烈攻击开始。 窦石谦守着的是南城门,也是四处城门里敌军人数最多攻势最猛的。 由于兵力悬殊,他们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打开城门厮杀,只能强忍住心头的屈辱,分出部分精锐将士,死死地抵着城门。而剩下的人则挡在城楼处,一旦看到敌人搭着梯子冲上来,立即将手中的刀剑送进对方的身体。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天地间,刚下过雨的空气又变得浑浊难闻,城内的百姓都躲在屋子里,听着那些厮杀声、吼叫声、痛呼声,不少人已经跪地祈祷起来。 第一轮攻势停下来时,城内的兵力损失十分惨重,其中窦石谦所在的南城门有次差点被攻破,若非临时将东城门的人调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丑时三刻,第二轮攻城开始…… 寅时一刻,第三轮攻城开始…… …… 窦长柯脸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一度模糊了他的视线。手中的刀剑不停地砍杀刺入,动作渐渐变得机械而麻木。耳边是各种永不停歇的声音,一张张陌生而狰狞的面孔冲到眼前,随着他手中兵器的刺入拔出,那些脸上无一例外地呈现出死亡之色。 他似乎没了感觉,不断重复着砍杀的动作。 这时,一随从突然跳到他身旁,抹了把脸上的血液,急道:“公子,城门快破了。属下奉命来带您离开。” 他的身后,又跳出五个人,将窦长柯护在中间,急速地往后退去。 窦长柯眉头一动,此人对父亲的称呼为“老爷”,那说明并非大军中的将士,而是自己府中的护卫。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父亲竟会为他准备了这样的后路。 可这种形势下,他又怎能离开? 见他没有动作,那随从也急了,“公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老爷已经命人做好了准备,等咱们赶到西城门时,就会让守城的将士替咱们杀出一条血路。不能再拖了……” “闭嘴!”窦长柯冷喝一声,见他还要再劝,眼神肃杀地扫过去,“你也不用再劝我。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若是他趁此离开,又与临阵脱逃的成渊有何区别? “父亲也是糊涂了……”他喃喃道,心头却涌起一抹酸涩。他知道父亲想要为窦家留后,可却忘记了他也是将士中的一员,自当与城共存亡。 身旁的随从似是早已知晓了他的决定,也没有继续再劝下去,反而是抄起兵器,同样投入到战斗当中。 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城外的敌人又一次次地消耗他们的兵力,在第九次攻击后,南城门轰然倒塌,成千上万的敌人冲了进来,见到兵将就杀,逮到百姓就抓,城中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报——西城门被攻破了——” “报——东城门被攻破了——” “报——北城门被攻破了——” 窦石谦仰天长啸,悲痛欲绝,恍神时,一柄长剑直直刺向他的肩头。这时,窦长柯大叫一声,提着长矛格开了那长剑,并趁机跳到了窦石谦的身旁,急道:“父亲,你怎么样?” “儿啊……城……城破了……”窦石谦满脸绝望,看着不断涌来的敌人,突然大吼一声,提刀冲进了敌军里。 窦长柯跟着冲进去,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直到被人擒住,他似乎才恢复了意识,满目悲怆地看着这一面倒的局势。但他很快就发觉了不对劲儿。这些敌人不仅将他们擒住,甚至还把城中的百姓抓了起来,集中到了城东一块空地上。 窦家父子双手被绑缚在身后,见到这混乱的画面,脸色齐齐大变。下一刻,却见窦长柯猛地甩开身旁敌人的押制,勃然大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些都是城中的无辜百姓啊……” “无辜又如何?”云生从人群后走出来,冷笑道,“我奉世子之命,前来将你们这些叛逆贼子处理干净!来人啊!挖坑!将这些人都埋了!” …… 同一时间,夜晚的官道上,元旻冬在随从的保护下策马奔驰。不知为何,他眼皮子突然跳得厉害,胸腔处似乎压着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156章 “元二公子,你也别太担心,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糟糕的。”身旁的随从说道。 不知为何,随着目的地越来越靠近,这位温雅从容的少年居然莫名焦躁起来。本来就很赶的路程,硬是被他压得更加紧凑。这一路上,除了要躲避潜在的危险,他们还要日夜兼程地赶路,算起来,从离开北冥,他们已经没有合过眼了。 元旻冬心中万分焦灼,却不能明说,只能带着歉意道:“此番随我前来,实在是辛苦你们了。但还是要再快点,等到了目的地,咱们再安心地休息,可好?” 这些赶路的日子,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温和有礼,直到最近才变得这般忐忑不安。 那随从以为他忧心那边的战况,也表示理解,“元二公子,您真是太客气了。既然是主子吩咐的事情,属下自然会平安地将您送到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万事都会平安顺遂的。” 元旻冬点了点头,接下了这句安慰的话。 可在他心里,始终有股不安萦绕着,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去。这一路赶过来,他多少也了解了梁朝边城的战况。虽说他的哥嫂被前后夹击,可他倒不是很担心。 他知道这两人的本事有多大,也相信他们能化险为夷。 或许他都不愿意承认,其实在心里担心的却是那个人的安危。尤其是这次心里莫名生出的不安感,越发让他感觉到事情的棘手。 道路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雨后泥土气息夹着冬夜的冷风扑面而来,钻入肺腑中,直让他打了个哆嗦。 那抓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他抿着唇瓣,微微抬起身子,双眸望向前方,心头有个声音越来越急切。 豆子,等我! …… 窦长柯被押在人群中,朝云生啐了一口,呸道:“我看你也是梁朝人,为何要助纣为虐?这些都是无辜的百姓,你们居然也不肯放过!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云生绷着脸,冷冷道:“窦公子,现在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和你父亲的生死吧!” 说着,他大手一挥,身后便走出一排穿着银甲的士兵,个个眼神肃杀,面容冷漠。 云生的手指在面前哭嚎的人群中点过,神色漠然道:“先把这些人押到一起。等坑都挖好后,再将他们赶过去!” 话音未落,那一排士兵就立即行动起来,当下分为两组人,一部分提着铲子,走到不远处的平地里挖坑,另一部分则将在场的“俘虏们”圈起来,以防有人临死捣乱。 窦石谦双手被绑缚在身后,此刻听到云生的命令,双目赤红宛若吃人的狮子,嘶吼道:“你这贼子,简直是丧心病狂!这些都是无辜的百姓,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窦大人,这是我家主人的命令!”云生板着脸怒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明白吧?既然这座城被我攻下来,该如何处置,自然是我说了算。” “你这个疯子!”窦石谦气得当场跳起来,却被三四名士兵按住肩头,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窦长柯睚眦欲裂,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这些人的束缚。 可云生像是烦了他们,命人将他二人的嘴巴堵上,又走去查看挖坑的进度。其实,挖坑活埋的主意,本是他提出来的,而唐孟谦也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知道,跟着唐孟谦,若是不能成功,自己的下场肯定会很凄惨。而尽管与北冥通过气儿,将谢二和定远侯双双夹击,这场仗依旧打得很吃力。 定远侯夫妇的本事,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悍很多。 于是,他就将主意打到了窦家父子身上,并自动请缨带兵堵截,势必要做出点什么,来威慑下那一对夫妇。 活埋,便是最直接的办法! 在他眼里,不是手下的人,生命便都是无足轻重的。对这般举措,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他抬起头,目光冷漠地扫过眼前哭嚎不休的百姓,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嗜血的弧度。 窦长柯被压着跪在地上,身后的双手已经挣扎出血痕,起初疼痛还源源不断地渗入四肢百骸,到了最后,他却已经麻木了。 又一次挣脱失败,他脸上现出一抹少见的颓丧,头低下来,却见一双鞋子朝着自己走来,而后在面前停下,便没了动作。 他茫然地抬头,待看到那人的脸时,双眼里顿时迸射出无限惊喜…… 第157章 窦长柯望着眼前的男子,下意识就要喊出他的名字。手背却被碰了碰,指尖微凉的触觉让他惊了一惊,到了嘴边的话就那么吞回了肚子里。 有声音突兀地传来,那男子当即起身,应付起来人的问话。 而窦长柯突然安静下来,暗自平复着此刻的惊骇。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唐孟谦的军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齐磊! 齐磊为何会在这里? 窦石谦发现了他的异样,暗暗拽了下他的袖子,以眼神询问着具体的情况。只是才过了一晚上,这位战场上的英勇将领,鬓边已然生出了几缕白发。他微微抬头,环顾了下四周,脸上满是痛色。 那几抹银白刺痛了窦长柯的眼睛,他当即握住老父的手,在窦石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而后拉开两人的距离,安慰道:“父亲,不要太担心了……” “是父亲没用。连城门都守不住。”窦石谦捂住脸,声音悲戚,“若是我早点察觉到这些人的险恶用心,又提前知会定远侯,定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而今,居然还连累了城中的百姓……” 越说下去,他越难控制住心头悲愤悔恨的情感,差点就当场哭了出来。 窦石谦心怀不忍,连忙紧紧握住他的手,努力安抚他的情绪,“父亲,这不是你的错。这样的情况,谁都不愿意看到,若是成渊不临阵脱逃,咱们未必就会落到如此境地,这都是成渊的错啊……” 却不想,窦石谦摆摆手,低着头,任由泪水从脸上流淌而下。 “父亲……”窦长柯心中大震,看着瞬间老了几十岁的父亲,心中悲恸难当。他咬咬牙,突然转过身,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甘心死于此处! 齐磊! 齐磊既然能混在军中,肯定有办法摆脱这个困局! 可齐磊并没听到他的呼唤,而是走到云生的身后,犹豫了下,便走上前禀报道:“云先生,卑职有事禀报。” 云生正盯着挖坑的人,甫一听到这声音,连忙转身看去,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了停,有些不确定道:“你是军中专门运送粮草的那个副将?” 话刚出口,他已经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对一个小兵印象深刻,源于此人几次都能漂亮地完成军中的粮草押运和调度事宜。甚至,曾经在遭遇到敌军围攻时,这个人还能舍身救粮草,为战场上局势的扭转争取到了极好的时机。 齐磊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连忙道:“正是卑职。没想到卑职贱名,居然还能入云先生之耳,卑职惶恐……” “行了!”云生举手打断他的话,不冷不热道,“这些没用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诚心为世子办事,军中自然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刚才说有事禀报?” 齐磊连忙搓了搓手,点头如捣蒜,“还请云先生饶是卑职的僭越之罪。但事关世子大业,卑职也是万分惶恐啊……” 听他这么一说,云生顿时来了兴趣,挑眉问道:“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齐磊理了下思绪,又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卑职还未投入大军之前,曾经在北部边关生活过一段时间,也听说了这里的一些禁忌。” “什么禁忌?”云生眸光一紧,紧紧锁住他的双眸,似要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痕迹。 齐磊努力无视掉那道犀利的目光,稳住心神道:“北部边城信奉鬼神孽障之说。此番大张旗鼓地将这些人活埋,怕就怕会徒增冤魂,人间不宁。”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云生倏地眯起眼,狭长的眼缝里杀气外泄。 齐磊身子抖了抖,连忙解释道:“云先生,卑职并无此意。只是,事关世子大业,卑职以为还是小心为上。当然,此事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若是能请来僧人提前念经超度,那些往生鬼混想必也不敢造次。您觉得如何呢?” 云生没有立即说话,心里却在暗暗思忖着这一番话。 活埋的主意,本是他向世子提议的,意在以此铁血手腕威慑敌军。他本以为,齐磊冒险进言,为的是阻止这番举动,却没想到只是为了“超度”? 对于鬼神之说,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可涉及到世子的大业,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想了想,便点头道:“既如此,你就去寻些僧人来,提前做好这些事情吧!” 反正现在坑也没挖好,也不妨碍去做这些事情。 只是,他看了看齐磊,又找来亲信,以协助之名,与齐磊一同去办此事。 齐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目光从窦家那父子俩身上划过,不禁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第158章 不多时,齐磊带回了一队僧人,个个身披袈裟,神情虔诚而祥和,与此处呼天抢地的嘈杂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僧人是从不远处的寺庙找来的,之前城破时,那寺庙并不受影响,尤其在听到齐磊的打算时,更加没有推辞,赶来的速度也颇让人心生感慨。 云生本打算做个表面功夫,却在看到这副严谨以待的阵仗时,破天荒地耐住了性子,仔细询问起“超度”的相关细节。他对鬼神之说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此前齐磊当众说出那番话,却由不得他不心生顾忌。 毕竟,他可以无视小小副将的“胡言乱语”,却不能将世子大业置之不理。 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他不仅默许了这些僧人的行为,还如他们所言,暂时将百姓与抓获的将士分开,等“超度”完成后,便可进行活埋之举。 这本是齐磊暗中怀揣的小心思,甚至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一看到云生如此配合,他整个人都愣了愣,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他要做的事情,能够得到云生的“同意”,已经足够了。 举目望去,此处的百姓和将士已经慢慢被分开,一个个护卫将人群围成两个圈,纵然这些人有三头六臂,此刻也都插翅难飞。 齐磊暗暗握拳,朝那些将士走过去。他也算是在云生面前得了脸的人物,此番从众多义愤填膺的将士中走过,心里实则惴惴不安。在经过窦长柯时,袖中滑落一个小小的纸团。 窦长柯将纸团收入袖中,趁无人在意时,低头看了看,神色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他暗暗将这纸团揉成碎屑,又挪到窦石谦的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下一瞬,却见窦石谦满脸不赞同地摇头,那眼神里盛满了失望和痛惜。 这对父子的异常,并未引起云生的注意。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瓮中之鳖,死亡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根本不值得他花费那么多的精力。 在等待的时候,云生得知唐孟谦传来了消息,将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信得过的手下,便带着随从去接受唐孟谦的指示。 很快就天亮了。 僧人该做的“超度”已经做好,而此时坑也已经挖好,那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也被提到了明面上来。 一时间,哭声不绝于耳,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绝望的神色。 可不管这些人如何哭喊,那些执行命令的人丝毫不心软,一部分将人赶到土坑里,一部分则提起铲子,将泥土往坑里填埋。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次混乱,不少被俘虏的将士奋死一博,却依旧逃不脱这样的命运。 随着时间的过去,那些哭喊声慢慢地变弱,直至最后消失不见。云生手下的护卫已经离开,唯独那些“超度”的僧人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又一次念起了往生咒。 云生本来在回复唐孟谦的消息,得到手下的汇报,又不确定地问了句,“确定人都处理好了?那窦家父子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他的手下连忙说道:“云先生,那窦家父子也只是凡人,怎么可能逃脱得过去?您就放心吧,属下都办妥了!” “万不可大意!”云生脸色沉沉的,眉眼却和缓了些,又嘱咐了几句,便找人安排起接下来的行程。 他们的目的,本就是拿下窦家父子,给定远侯夫妇绝对的威慑!既然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那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了! 不出半日,余生便带人离开了这座空城。 当元旻冬赶到此处时,看到的就是城内死气沉沉的画面。尽管一路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踏入时,他的身子依旧止不住地颤抖着,袖中的拳头紧握着,每走一步都是难耐的煎熬。 谁都看得出来,这城中的景象有多诡异。 身旁的随从却诧异道:“元二少爷,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个人都没有?” “是啊,怎么连个人都看不到?”元旻冬慢慢往前走着,城中还残留着大战后的血腥味,道路两旁混乱不堪,足可见城中曾经经历过多惨烈的战斗。 可为何没人? 元旻冬越往前走,一颗心越沉到了谷底,恰在此时,迎面却碰上了四名护卫,对方一看到他们几人,二话不说就拔剑冲上来。 元旻冬几人的反应也很快,不过几招,就将那四人制住。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剑,想起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不禁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城中为何不见一个人?”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表面上看,并看不出有何不妥。可细听之下,还是能窥见话语里隐藏至深的惊慌。 那四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间都没说话。 他们本是云生的手下,早就该跟随自家先生离开此处。可临离开时,却又被头儿留下来料理后续的事,以防后续会生出什么变故。 却没想到,还会遇到这一行人。 看起来,似乎还很不好惹? 元旻冬自然察觉出了异样,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沉声叱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开口,如果不想受罪的话,你们最好……” “我说我说!”一护卫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豁出去道,“这里的人已经全部死光了。你若是要找人,就去城东的老槐树下找……” 元旻冬脑中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瞬间崩塌。他身形踉跄了下,心头难以抑制地绞痛起来。 “你说什么?怎么会都死光了?”他吞下喉头的腥甜,待反应过来时,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叱道,“窦家那两位大人呢?怎么会死了?” “真的死了!这城中的人都被活埋在城东的土坑里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看!” 活埋? 元旻冬脑海里全是这两个字,眼前似乎有重重阴影不停晃动,下一刻,却见他吐出一口鲜血,当场晕了过去! “元二少爷……” 第159章 雍城中军帐里。 众将士鱼贯而出,谢风华正与元旻舟说着话,“明天誉似乎有退兵的迹象。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大概是坐不住了。”元旻舟老神在在地说道,“你可别忘记了,北冥都城早已换了主人,他若是再没有动作,可就本末倒置了。” 想起传闻中的“军令状”,谢风华颇是鄙夷道:“本来,我见明天誉稳坐泰山,还以为他是个耐得住性子的。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居然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了。若是不趁此机会占点便宜,岂不是对不起这些日子的对峙与交锋?” 仔细想想,似乎也能理解了。 毕竟,皇室子弟,鲜少有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的。明天誉不仅能联合唐孟谦前后夹击,还能好几次抵挡住他们的进攻,本身能力就不算弱。 只是这次终究是他们赢了这一局。 元旻舟同样没觉得有什么悬念,只道:“既然明天誉要退回去,那不如乘胜追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然,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下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能够一劳永逸,尽快解决掉梁朝边境存在威胁的国度。 可北冥根基不浅,纵然面临内忧外患,也不是一口就能吞下的。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谢风华兀自沉浸在思绪里,并未察觉他的反常。沉默了片刻,她当机立断道:“这战事拖得太久了,必须要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你在担心什么?”元旻舟伸手抚平她眉宇间的褶皱,不解道。 谢风华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之前不是传信,让窦家父子拖住唐孟谦的脚步?按理说,一切进展顺利的话,唐孟谦不会不受到影响。可事实却是,这些日子他们的进攻只强不弱,显然没受到影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窦家父子失败了?”元旻舟一脸凝重,在帐子里走了几步,突然唤来长影,“去看看,窦家父子现在何处?一切可还安好?” 长影心神一凛,连忙领命退下。 许是察觉出谢风华的心神不安,元旻舟安慰道:“那父子俩并非普通之人,应对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且放宽心。”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向天京请求增援的情景,心头莫名忐忑不安。 当时,他已经去信通知孙明远,将武威侯和窦石谦剔除出将领人选。可谁想到,杜皇后横插一脚,硬是让窦石谦带兵北上。 严格说来,若是窦家父子出现了什么意外,他逃不掉这个责任。 更何况,窦长柯何等重要,一旦出了什么事,他想不到该如何去面对谢风华。 直到晚间,三方都处于休整期间,而元旻舟夫妇俩难得窝在中军帐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长影的消息。只是,最先等到的居然是明天誉的亲笔信。 那是一封射在辕门处的书信,其上写着“定远侯亲启”。元旻舟疑惑地打开,待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递给了身旁的谢风华。 这信,乃明天誉命人送来的。上面写他已经擒住了元旻冬,若是想要保住对方的性命,就于今夜子时城外相见,否则后果自负。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看到这白纸黑字,谢风华依旧感觉头脑眩晕,一手撑着桌面,才堪堪稳住身形。她指节泛白地捏着那张薄纸,咬牙切齿道:“阿冬为何会在明天誉的手中?他不是去支援小豆子了吗?他们居然……居然都……” 她不敢深入想下去,拿起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语气沉沉地道:“侯爷,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无法置之不理。我要走这一趟。” “我陪你一起。”元旻舟想了想,又对手下吩咐了几句,等着子夜的到来。 而明天誉将信送出去后,也命人把元旻冬绑起来,准备去城外见一见那对夫妇。手下的幕僚见状,连忙劝道:“殿下,将这个元二少爷留在手里,将来还有大用处啊!您为何现在就……” “先生,”明天誉举手打断他的话,目露凶光道,“上京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如今,我已经等不下去了。若是再晚些,等到那对姐弟站稳了脚跟,咱们再想要做什么,可就难上加难了。”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结束这场战事,才能争取到更多应对的时间。 至于那所谓的“军令状”,早已随着他父皇的驾崩而消失不见。 但幕僚依旧不赞同道:“殿下,如今元二少爷可是咱们手里唯一的筹码了。若是定远侯夫妇出尔反尔,趁这个机会捅咱们一刀,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个我自有办法。”明天誉说着,又往关押元旻冬的帐子走去。 刚走进去,却见军医正在收拾着药箱,见到他连忙作揖见礼,“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明天誉看着傻坐着一动不动的元旻冬,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问军医,“他这是怎么了?为何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难不成真的傻了?” 军医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忧愁,看了看元旻冬,唉声叹气道:“回殿下,此人应该是受了极大刺激,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短时间内,小人也找不到治疗的法子。” 明天誉顿时拉长了脸。他若是将这样的元旻冬带到定远侯夫妇面前,可想而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想了想,又再次问道:“真的没别的办法?” “小人学艺不精,请殿下恕罪。” 明天誉挥退了军医,走到元旻冬身旁看了看,没看出任何伪装的痕迹,心里没来由得一阵烦躁。之前,他让唐孟谦派人去拦截窦家父子,谁都没想到,对方竟会一不做二不休,将城中所有人全部活埋。 而他的人赶到时,只带回了傻子一样的元旻冬。 最后,这人也成为了他能够与定远侯夫妇谈判的筹码。 可元旻冬这副样子,他实在不敢保证,效果是否会适得其反,从而引起定远侯夫妇的疯狂报复! 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第160章 是夜,谢风华和元旻舟准时赴约。 明天誉早早等在了约定之处,待看到他二人并肩而来,脸色顿时阴郁下来。 不愧是夫妻! 这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得那么讨厌。 他强自压住心底滋生的烦躁感,嘲讽道:“定远侯倒是过得闲适。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你会对自己的弟弟不闻不问。” “少废话,”谢风华听不得他这些污蔑嘲讽之语,当即反唇相讥,“我们要见的人呢?” 明天誉气结,正欲嘲讽回去,却见元旻舟厉目扫来,“人呢?” 明天誉想起此行的用意,不得不忍下此刻的憋屈,举起右手,便有人将元旻冬带了出来。 元旻冬依旧是那副傻了的模样,纵然双手被人控制着,却不见任何挣扎之举。他怔怔地望着虚空,眼神无光,似是没察觉到自己身处何地,也没看到元旻舟二人的存在。 元旻舟和谢风华对视了一眼,周身气息骤然冷沉下来,鹰隼般锐利的眸光直直射向明天誉,“本侯需要一个解释!” 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傻了? 明天誉觉得无比荒谬,人又不是他弄傻的,为何来找他要解释? 可当对上那双冷冽的眸子时,他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嘴唇翕动了下,才道:“定远侯,你这么问,可就有些过分了。我的人找到元二少爷时,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了。真要找罪魁祸首……” 他刻意往谢风华的方向看了眼,拉长了声音,“这可是您这位爱妻的手笔。想来这位元二少爷是受不了窦家父子被活埋的消息,当场就疯了!”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谢风华脑子一片空白,身形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耳边嗡嗡地回响着那一句话:窦家父子被活埋! 被她派去绊住唐孟谦的那对父子,竟然被活埋了! 隐约中,仿佛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思考不了,悔恨和悲愤瞬间充斥着所有的思绪。 这时,腰间突然环上一只温暖的手,丝丝温度自掌心传递到她的肢体,像是一把火焰,慢慢驱散了全身的冰冷。她低下头,沿着那手臂看上去,却在撞入那双关切的眸子时,突然心神一震,身子僵在了原地。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出其不意地冲元旻冬身旁的士兵出招,可明天誉比她更快,在她碰到元旻冬的衣裳时,抢先将其扣到了自己的手下,“元少夫人,我诚挚地邀请你们过来,可不不是为了让你们乘人之危的。” 谢风华冷笑,“那你要如何?” “很简单,咱们谈个交易。”明天誉无视掉她吃人的眼神,径自看向元旻舟,不冷不热道,“人,不是不可以归还。如今,想必定远侯也要去处理窦家父子之事,不如这场战事到此结束,你们以为如何?” 元旻舟和谢风华对视一眼,却道:“一直以来,本侯都把你当成对手,希望能在战场上一较高下。却没想到,你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读懂他话语里的讽刺,明天誉心中暗暗发苦。 这些日子,被这对夫妻步步紧逼,他好几次都败得凄惨无比。从元旻舟嘴里听到“对手”二字,他只感觉到浓浓的讽刺。 可输人不输阵,他也只是谨慎回答,“定远侯,大家都是明白人,何不痛快些?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那么快就能见到元二少爷。你们想要带人离开,我也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事,倒不如都彼此退一步,日后也好相见……” 谢风华冷哼一声,“恐怕你想要的,并不仅仅是结束战事吧?” 那点小心思,谁还能不清楚呢? 被她当面拆穿,明天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皇子惯有的姿态,煞有介事道:“元少夫人真是火眼金睛。那我也不兜圈子了。用我手里这个人,来换一场战事的结束,这应该很划算吧?” 元旻舟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突然笑道:“你在威胁本侯?” “就算是,你又如何?”明天誉认为,就凭借手里的元旻冬,足够让眼前这两人知难而退。可他说完后,却发觉这两人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反应,心里忽然就没底儿了。 正忐忑不安时,元旻舟突然开口,“本侯可以答应你。” “侯爷……”谢风华忍不住惊呼,却见他递来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震撼。 明天誉狐疑地看了看他俩,可眼下形势紧急,他得到承诺后,将信将疑地把元旻冬放了,并带着人离开。 谢风华目送着那一行人的身影,诧异道:“侯爷,你还有后招?” “何以见得?”元旻舟将自家弟弟拉到跟前,仔细打量着他,脸色立即冷了下来,自问自答道,“我的确还有后招。就这么让明天誉离开了,岂不是对不起这些日子的交战情意?” 他招来长影,吩咐道:“你去给令大小姐递个信,就说我送她个人情。” 之后,他又安排了好几件事情,基本都是针对北冥皇室的。 长影连忙领命。 自始至终,谢风华都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元旻冬的身上,心中一痛,走过去轻声问道:“阿冬,小豆子呢?” 宛如痴儿的少年突然抖了抖身子,突然伸手捂住了脸,蹲下身哭出声来。 第161章 明天誉得到定远侯夫妇的“承诺”后,立即拔营离去。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战场在北冥都城。哪怕回去的路上遭遇了几次不大不小的偷袭,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被逼急了,也只能嘴上骂一骂定远侯夫妇。 听说这个消息时,谢风华正站在旁边,看着元旻舟安抚自己的弟弟。她脸色蓦地沉下来,吩咐长影道:“既然他这么记挂着,也不妨让他印象再深刻些。你手下还能腾出多少人手,就全部派去阻挠他的回程吧!” 长影心尖儿一抖,暗暗为明天誉鞠了一把泪,连忙下去准备。 元旻舟却开口道:“自有人替咱们收拾,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侯爷,我不希望再节外生枝。”谢风华想起此番发生的诸多变故,语带戾气道,“你我都清楚,就算是为了日后的战事,明天誉也不能再活着回去。我这么做,只是想要尽早结束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见他还欲说什么,谢风华当即转移了话题,“如今,北冥人已经离开,剩下的唐孟谦也就不足为惧了。我去准备一下,务必要在明后两天彻底处理好此番动荡。” 她看了眼陷入沉睡中的元旻冬,眸底深处掠过一抹痛色。下一刻,却见她拂开衣袖,脚步一转就要走出去。 元旻舟及时地拉住了她,“风华,你……” “侯爷,我去做些必须要做的事。”谢风华转过身,目光坚定,“尽管我不信窦家父子就这么没了,可此事与唐孟谦脱离不了干系。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会放过他。” 直到此刻,她依旧不相信窦长柯会被活埋。 那么朝气蓬勃的一个少年,怎么会以那般屈辱的方式离开人世?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逃避现实也罢,现在她无法去接受这样的事实! 察觉出她汹涌翻滚的恨意,元旻舟暗暗叹气,却松开了手,叹道:“我没有劝阻你的意思。相反,我也与你一样,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已经让人去查探具体的细节,一旦有消息传来,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样可好?” 谢风华静静地看着他,随即重重点头,“如此,便多谢侯爷了。” “你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元旻舟走上前,将垂落鬓边的一缕发丝撩到她的身后,无奈叹道,“窦家父子出事,我负有一定的责任。假如当时不是我执意让你修书回京,也不会有窦石谦领兵讨伐一事……” 没等他说完,谢风华食指抵上他的唇,阻止道:“这不关你的事。谁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唐孟谦此人心性歹毒,视人命为草芥,我若是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自从重生以来,她已经极少如此动怒。可一想到那么多人丧生于敌人刀剑下,她心里恨意汹涌,恨不能手刃敌人,生擒唐孟谦。 元旻舟担忧地看着她,却没有继续劝下去。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发泄的时机。而拿唐孟谦下手,便是最好的法子。 “那你务必万分小心。” 谢风华嗯了一声,越过他的肩头,看向沉睡中的元旻冬,迟疑道:“我等下再让军医过来,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把人唤醒……”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元旻舟不想让她分心。 就算让他留在军中,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他知道,她是属于战场的,没了北冥人的威胁,十个唐孟谦都不是她的对手。 谢风华又交代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场战事来得比想象中要凶猛很多,谢风华率领大军打了个漂亮的回马枪,不仅切断了唐孟谦往后退的路,还命人左右夹击,将唐孟谦的大军牢牢困在了包围圈里。 ——采用的,竟是当初云生围困窦家父子的计策。 可比起窦家父子,唐孟谦显然没那么大的本事。不出一日,城门被攻破,城内敌军悉数被俘虏。谢风华早就暗中命人留意唐孟谦,一旦局势定下,务必要生擒唐孟谦。 却没想到,唐孟谦似乎早就料到会被谢风华缉拿,带着云生等几个手下,乔装成城中百姓,趁着谢风华接收城池的时机,悄无声息地逃了出去。 当谢风华得到消息时,唐孟谦等人已经奔逃在南下的路上。 看着身边为数不多并且伤痕累累的手下,唐孟谦气急败坏地吼道:“这个谢二!倒是好本事!只是,当时没能把我的命留下来,以后也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云生颇为担忧道:“世子,咱们现在该往哪里去?” 唐孟谦望着前方,脸色阴沉道:“父王可有传来消息?” “并没有。”云生知道,当初他们能够逃出天京,里边便有北恒王的手笔。直到今日,他都想不明白,为何明明有逃生的机会,北恒王却选择留在了天京。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或许是为了这一刻的退路? 可那是天京啊! 云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道:“世子,难道王爷还有另外的指示?” “自然有!否则,你当他为何会留在天京?”唐孟谦想起自家父王的谋算,心中也是佩服万分,当下便道,“这一路上并没有人追踪过来,想来谢二没有查到咱们的行踪。趁此机会,先回云州!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 “是。”云生立即整顿了队伍,策马扬鞭跟在了唐孟谦的身后。 只是,唐孟谦的想法很美好,却没想到谢风华的决心那么大,前后共派出十几批暗卫,誓要取他的性命。在经过一百多次暗杀后,他的命终于交代在了那些暗卫的手里。 北部战事结束后,谢风华率领大军班师回朝。 彼时,皇帝还未醒来,前朝后宫中出现了微妙的局面。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怕死的朝臣,居然暗中成了唐贤妃的倚仗,并列出一系列的证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弹劾杜平飞以后宫之身干涉朝政。 一时间,朝廷后宫处,暗潮涌动。 这日,杜平飞正在凤仪宫盘点弹劾自己的大臣身份,宫门处隐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气恼地丢下手中的册子,正要出门查看,眼前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脖子一紧,一只手狠狠掐在了上面! “娘娘……”耳边是风荷等宫女的尖叫声,杜平飞眼冒金星,隐约中,似乎看到了谢风华那张脸,满腔的恨意和不甘瞬间被激发出来,她拼死一搏,猛地咬住了那只手臂。 谢风华手上吃痛,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而杜平飞趁此机会挣脱出去,捂着脖子重重地咳嗽了好一阵子,直到缓和一些,她才冲谢风华沙哑吼道:“谢二!你发什么疯?” 第162章 谢风华定定地看着杜平飞,双眸似是淬满了冰霜,落在杜平飞的身上,宛若冰渣般刺人。 她看似神色冷静,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可熟悉她的杜平飞知道,此刻隐藏在平静面孔下的,定然是波涛汹涌的怒气! 她已经发怒了! 杜平飞颇觉好笑,可在对上那样的神情时,却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她扯了扯嘴角,嘲讽道:“谢二!这个时候,你来本宫面前装什么?本宫可不记得欠你什么!” 她全身戒备着,并挪动身子,寻了个看似安全的距离站过去。 而整个过程中,谢风华依旧是那副冰冷的神情,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慢慢移动,眸底深处的嘲讽之色越发浓厚了几分。 许久等不到回应,杜平飞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可她却没有冲着谢风华发火,反而是厉声呵斥起那些惶惶不安的宫人,“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一个宫门都看不牢,留你们何用?” 凤仪宫内,以月荷和风荷为首的宫人们立即跪成一排,膝盖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无形中营造出一股紧张的气氛。每个人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似乎稍不留意就会窒息而亡。 一时间,凤仪宫内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杜平飞对着满宫殿跪着的宫人训斥,而旁边站着的谢风华宛如闯入者,安安静静地看着杜平飞的动作。 许是谢风华的存在过于突兀,又可能是杜平飞实在演不下去了,一番戏剧性的“训导”过后,杜平飞挥退了宫殿内所有的宫人,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古怪的女子。 片刻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谢二!这里可不是你们定远侯府!你要发疯,是否找错了地方?” 就在她要继续讽刺时,谢风华却突然冷笑道:“发疯?难道在你的眼里,我会无聊到这种地步?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事,心里都没点数儿?” 杜平飞心神一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不知为何,在面对这样的谢风华时,她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可从骨子里带来的骄傲又不允许她低头,一时间,整个人的节奏都被谢风华把控着。 谢风华对这个女人早已没了耐心,自从知道窦家父子的事情有杜平飞的手笔,心里的厌恶更是毫不留情地表露到了脸上。她一步步欺身上前,明明是最简单轻淡的话语,可此刻说出来,像是夜霜落满华庭,浸染出周身的冷意。 “还在装?”谢风华寒声道,“看来我不提醒一下,你都不肯承认了!” 杜平飞暗道不妙,急急往后退去,岂料谢风华动作比她快,身形一掠就到了她的身前,依旧是掐着脖子的姿势,可比起第一次时,那周身萦绕的杀气更能让她心生寒意。 杜平飞心中既恨又恼! 她恨的是这个女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恼的是她没法反驳,尤其在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时,就连抗争都变得底气不足。 她已经想到了能让谢风华那么失控的原因,可正因为知道,她才不能完全做到心安理得! 毕竟,窦家父子的事,的确出自她的手笔! 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冰冷温度,她的心思却变得无比清明。那只手就跟藏于深潭的毒蛇般,贴着肌肤慢慢游走,饶是她心理如何强大,此刻也有些崩溃。 惹到眼前这人,并非她的本意。可有些话却不能不说清楚,“谢二,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这么大动干戈?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定远侯想想吧?这宫里发生的事,一旦传出去,却不知满朝文武会如何看待你们?” “你在威胁我?”谢风华语气威胁,但唇边的那抹笑意更冷了几分,“你觉得你能威胁到我?众将士在战场上流血流汗,换来的却是你在这安逸的凤仪宫里算计别人。我当初真该把你绑去前线,也让你好好看看,被你算计的那些将士是如何拼死保卫这梁朝河山的。” 杜平飞只觉浓浓的戾气扑面而来,努力想要挣脱兜头罩下的阴郁。 奈何谢风华周身气场太过强势,她挣脱不得,只能涨红着脸,直直看入那双冷冽的眼睛。 两人像是较上了劲儿,就那么对视着,谁也不肯让谁。 良久,谢风华狠狠甩开了手,杜平飞被甩了出去,身形踉跄着,腰背直接撞在了桌角,钻心的疼痛顿时席卷而来,她当即倒吸了一口气。 明暗光影中,她的神情明灭不定,气息不稳道:“谢二!此次战事不顺,你纵然心情不好,也不能随意发泄到本宫身上吧?若是你姐还在世,可不会做这样有失身份的事。” “是么?”谢风华禁不住冷笑,步步逼近她,字字句句锋锐如刀,“既然你提到了她,那不如来猜猜,若是站在你面前的人是她,她又会如何对你?” 听到这话,杜平飞顿时一阵恍惚,思绪竟然被她牵着走。 若是那个人,会如何? 十有八九,会直接上来将她揍一顿吧? 这世上敢动手打帝后的人,估计也就那么一个人了! 她兀自沉浸在思绪中,却听啪的一声,脸颊紧跟着一痛,整个身子被大力甩了出去。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瞪着谢风华,片刻后爆发出一声厉吼,“谢二!你放肆!” 谢风华唇角一勾,笑意冰冷,她甩了甩手,走一步就说一句,“跟皇后娘娘比起来,这算什么放肆呢?娘娘身在后宫,手却能伸到前线,谁又能比你更放肆?” “这是本宫的事,轮到你来插手?”杜平飞怒不可遏道。 “轮不到么?”谢风华似是颇有感慨,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我说,我一定要插手呢?” 杜平飞立即嗤笑,“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我的本事,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杜——平——飞!”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可那一字一顿的咬字中,隐约有杀气迸射,夹着漫天飞雪扑面而来。 杜平飞心头一跳,在听到那三个字时,浑身的血液瞬间都凝固了! 这世上,唯独有那个女人,会这么叫,也敢这么叫她! 那个女人…… 她倏地眯起眼,死死地瞪着眼前这张脸,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第163章 谢风华没有回答。 她知道,杜平飞一直都对她持有一股难言的偏执,甚至为此做出了很多疯狂的举动。那些举动看似无法理解,并且毫无根由,可杜平飞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做了,足可见这份情绪有多浓烈。 得知窦家父子牺牲后,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隐瞒这个身份究竟是对是错? 又或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满朝文武中,杜平飞独独针对了窦家父子,十有八九是冲着他们与自己的关系来的。这个猜想,看起来莫名其妙,可她觉得八九不离十。以杜平飞这样偏执的个性和针尖儿小的心眼儿,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举动,并非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儿。 如此说来,窦家父子也是受了她的连累。 她恨杜平飞的心狠手辣,同时也恨自己的无能,不管是前世今生,她要保住在乎的人,总要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 ——不是伤筋动骨,就是剥皮抽筋,甚至是没了性命。 刚才她敢这么说,已经做好了被识破身份的准备。又或许,她私心里也觉得,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吧? 万千思绪不过转瞬间,而杜平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像一只觉醒的母豹子,做出了生平最失态的举动。她身上像是激发出了无限潜能,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谢风华胸前的衣襟,神色急切道:“快说!你到底是谁?” “杜平飞,你不是一直都跟我过不去吗?”谢风华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神色冷静得有点可怕,“就算是我死了,你都不放过我妹妹,不放过跟我有关的任何人。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耐呢?” 最后一个字落地,像是千金重锤砸于心头,杜平飞差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她的反应也很快,片刻后,她出其不意地推开谢风华,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纷呈。 却唯独没有任何愧疚! 尽管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杜平飞不信。更何况,经历过这些年的权利浸淫,早已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她剧烈的心情波动。除了一开始的失态,她很快也调整好了状态,指着谢风华冷笑道:“本宫有没有能耐,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啧,谢风华,没想到你竟然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谢风华丝毫没有被激怒,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她,“杜平飞,许久不见,你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若非见识过你的表里不一,我差点就信了你这番话。” 杜平飞脸色微变,只感觉自己受到了无尽羞辱,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你当真以为,重活一世就能扳回一句了?不过是一缕不能投胎转世的鬼魂而已,哪里来的胆子敢挑衅本宫?” “你说错了!我没有挑衅你!”谢风华一步步逼上前,杜平飞却一步步后退,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萦绕在彼此间的气氛却越发剑拔弩张,“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我都没心思与你争什么。是你一直都不放过我,就连我死了都不罢休。如今却把这罪名套到我的头上,你不觉得很可笑?” 杜平飞突然闭上了嘴,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一幕幕过往画面。 相遇,相识,暗恨,她像是疯魔了般,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付”着眼前这个人。凡是谢风华有的,她也一定要有;就算没有,也要想尽办法抢过来。在她的认知里,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就跟狩猎一样,得失全靠本事。 要怪,就只能怪谢风华守不住那些东西。 那些年,她抢夺了不少原本属于谢风华的东西,而这些也都给了她很大的成就感。 而谢风华,也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 想到这里,她的底气又足了起来,神情里带着不容忽视的蔑视,语气凉凉地道:“既然你有这个自知之明,那又何必出现在本宫面前?” “可惜,你好像并没有自知之明这东西。”谢风华笑意冰冷,眼神里布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气,在杜平飞有所动作前,她当先一步冲上去,死死地扣住对方的命脉,厉声叱道,“我无意于你争,却不代表没有脾气。若是你不来招惹我,一切都还相安无事。可偏偏你没这个眼色,竟然敢对窦家父子动手!这笔账,今天咱们来清算清算!” 说完,她倏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下一瞬,却见杜平飞脸色青紫交错,下意识地缠住了那只魔爪,艰难地呼吸到一丝空气,她声音嘶哑道:“谢风华……你……你放手……本宫是皇后……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谢风华哈了一声,无比鄙夷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的手段,你难道还不清楚?放心,到时候世人只知道皇后日夜忧心于皇上的安危,积劳成疾,不幸离世。谁都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哦,还有你的那些爪牙,我会让人送他们去黄泉路上陪你的。” 明明是最悚然的话,她却自始至终都微笑着,宛若地狱修罗。 而也就是这时候,杜平飞才真正感受到这个杀神强烈的杀气,想要呼喊却已来不及,顿时无比恐惧。她知道,谢风华是真的动怒了! 忽然间,她想起了这个人的手段,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满是绝望之色。就在这时,脑海里倏地闪过什么,她拼尽全力嘶哑叫出了声,“你别……别杀我……我……窦家父……父子还没死……” “你说什么?”谢风华一愣,手腕一痛,一道身影却趁机下手,将杜平飞从她的魔爪下救了过来…… 第164章 萧遥用身子挡在了杜平飞的身前。 “谢元帅!”刚才他暗中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此刻叫出这个称呼,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震惊之余,浮上了心头的反而更多是忌惮和恐惧。 他顿了顿,字斟句酌道:“这一次,你误会皇后娘娘了!” “误会?”谢风华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半边身子隐在暗影中的杜平飞,嗤笑道,“萧遥,你跟在这个女人的身边,时日已经不短了吧?她做过什么事,想必没人比你更清楚,而如今又是怎么能说得出误会这二字的?世人所说的,色令智昏,莫不是指的是你?” “谢元帅!”萧遥当即厉喝,不经意间窥见谢风华骤然冷沉的神色,心中不禁咯噔一声,连忙解释,“请您慎言!皇后娘娘是属下的主子,不管做什么,都是属下的职责,还请您……” 谢风华勾唇一笑,目光冰冷而锐利。 萧遥却如鲠在喉,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吞回了肚子里。 “萧遥,我一直都很好奇,杜平飞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能让你抛弃男人的身份,甘心蜗居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话刚说出口,谢风华却看到杜平飞脸上的惊慌,顿时心中起疑,语气凉凉地道,“说起来,当初可是我先遇到你的……” “谢风华!”杜平飞心头一紧,突然打断她的话,脸色里带了几分紧张不安。 而她的异常,自然引起了其余两人的注意。许是心虚,害怕心中隐秘被人发现,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一把推开身前的萧遥,微微抬着下巴,傲然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有什么恩怨纠葛,你只管来找我!”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的心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挡在萧遥面前,颇有几分掌权者该有的姿态。 若是在平时,谢风华或许还会对她报以赞赏之态,可眼下恨不得将她绳之以法,脾气更是没了压制,二话不说就出手抓人。 这一路上,从边关到天京,她已经压制了太多情绪。此刻终于得以发泄出来,自然是不会再客气。 可萧遥一直都在盯着她的动作,看到她出手,当机立断地伸手阻拦,一来一去间,两人便也打了起来。 杀气弥漫在不大的宫殿里,这两人都是个中高手,此番出手更是没有手下留情。凤仪宫内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瓷器碎地声,掌风凛冽拳脚无眼,好好的一座宫殿很快就满地狼藉。 杜平飞对武学只懂一些皮毛,却也能看出萧遥渐渐不敌,立即喊道:“谢风华!你若是还想要知道窦家父子的下落,现在就给我住手!否则,他们就算是死,也是因你而死的!” 谢风华手下一顿,堪堪躲过萧遥的杀招。她眉目一冷,紧跟着朝萧遥虚晃一招,立即扭转身形,一脚踢向了杜平飞的胸口。 砰的一声,杜平飞被踢飞了出去,身子撞在不远处的多宝格上,又重重摔到了地上。多宝格上的瓷器珍品应声碎落,有不少都砸在了杜平飞的身上。 空气中响起一声冷笑,谢风华轻盈落在杜平飞的面前,正欲抬脚,萧遥又及时挡在了面前。 “让开!”谢风华厉声喝道。 “谢元帅!请放过皇后娘娘!”萧遥神色坚定地恳求着她。 谢风华却连笑都笑不出来,语气颇为恶劣道:“我若是放过她,如何对得起无辜枉死的那几万将士?她的命是命,那些将士的命就不是了?” 说着,她又一脚抬起,踢向了萧遥,“你给我让开!” 萧遥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但维护的姿势依旧不改变。 谢风华见状,心头的火气蹭蹭地窜了上来,抬脚又踢过去,恶狠狠道:“你到底让不让开?” 短暂的沉默后,萧遥却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却见他膝盖一弯,朝着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杜平飞顿时大惊失色,“萧遥,你别跪她!你给我起来!” 可任凭她怎么劝说,萧遥依旧挺直了脊梁,神色坚定地跪在地上,“谢元帅!当初我曾经发过誓,无论如何都要保皇后娘娘周全。您要对她下手,先拿走我的命再说!” 谢风华却被气笑了,指着他,猛地吸了好几口冷气,“好一个主仆情深!你这条命都是我救的,如今却拿来跟我讨价还价,早知道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救你的命?” 萧遥听了却一愣,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却见她一脚踢开他,满身煞气地冲杜平飞走去。 杜平飞却像是接受了此刻的被动处境,见到那熟悉的神色,心里却突然无比平静,甚至迈开步子迎了上去,“谢风华!你这么装模作样,又是演给谁看?那些被你抛弃的将士,甚至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里,你又有什么脸来我面前惺惺作态?” “这就是你所以为的?”谢风华突然停下步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不屑道,“你一个在深宫里玩弄心机手段的妇人,有何资格来我面前说这番话?若不是你从中作梗,窦家父子及其手下几万兵马,又怎么会被围困坑杀?杜平飞,你手上沾了这么多鲜血,就不怕半夜那些人来找你索命吗?” “呵……又是这样的道貌岸然义正凛然,每次你都是这样……”杜平飞摊开双臂,神色怨怼而冷酷,“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装模作样的脸……明明我做的不比你少,为何皇帝记住的人从来都是你?” 谢风华沉声道:“所以,这就是你一直针对我的原因?” “是啊,我以为你死了,终于不用活在你的阴影下了,你不知道你死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杜平飞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中,可很快那抹笑就隐匿于无形中,声音瞬间拔高了几分,“你不过是带兵打个仗,就能让皇帝念念不忘。可我做了那么多,又是得到了什么结果?你可知道,当初为了让皇帝得到天京武将的支持,我亲自上门给天京那些武将磕头,请他们出手!我还亲自把身边的两个婢女送给好色的大臣。我做了那么多,可到头来,他念念不忘的人只有你!凭什么?你说,凭什么你就能得到他的特殊对待?”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忘记了此前两人的针锋相对,手指戳着她的胸口,眼带泪光,咬牙切齿道:“谢风华,你说你死了就死了,从此你我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可你为何还要再活过来?啊?” 谢风华嘴唇紧抿成一字,神色里透着几分冷漠复杂。她抓住戳着胸口的手,许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第165章 大结局 杜平飞却得寸进尺,“谢风华,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没人能奈何得了你?皇上昏迷了那么久,你与定远侯在朝堂上可谓一手遮天,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谢风华敏锐地察觉到那股言外之意,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好笑。 自始至终,她都没把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放在眼里吧? 且不说赵沛还昏迷着,就算他清醒着,她好像也从来不顾忌他。杜平飞凭什么以为,她之所以有这般作为,是借助了赵沛的势? 万千思绪从脑海中掠过,谢风华继续不动声色道:“杜平飞,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清局势?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你以为我倚靠的是什么?” 那话里浓浓的嘲讽和不屑,却足以表明她的态度和立场。 杜平飞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瓣,脸上努力维持的冷静自持逐渐皲裂出一道道暗痕,露出此刻内心的惶恐和不甘。 一直以来,她都试图说服自己,谢风华之所以能够压在自己的头上,无非得了赵沛的了另眼相看。可刚才那句话,却赤裸裸地将她的“自欺欺人”剖了出来,并毁掉了她残存的侥幸和不安。 谢风华此举,为的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谢风华之所以有这个底气,倚仗的完全是自己的本事,根本就与赵沛无关。 这就像是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杜平飞的脸上。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明里暗里地与谢风华进行比较,摒却了各种外界的助力,她有这个自信能打败谢风华。可此刻让她承认自己不如谢风华,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尽管不愿承认,可她心里依旧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骄傲。 ——不能为人所知,更不能宣扬于世。 谢风华看着那张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些年来,杜平飞单方面地将她当成最大的假想敌,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要压她一头。她从来不屑于去理会,可没想到会酿成这么大的后果。 如果当初她让杜平飞彻底死了这条心,是否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思及此,她一反常态地重提旧事,直言不讳道:“杜平飞,以前我不跟你计较,不是怕了你,而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可不把话说清楚,你还自己玩上瘾了?难道你以为,我就没有任何脾气,可以任由你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却无动于衷?” 前半句,依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声调,但后半句突然急转直下,像是半空盘桓的鸟骤然俯冲而下,露出尖锐的长喙,直教人心神巨震。 她居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杜平飞脸色微变,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下意识就要远离这个危险的人,可自己的手却被她牢牢攥住,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出来。 她顿时慌了,拔尖了声音叫道:“谢风华,你别乱来,我可是梁朝的皇后!皇上都没有治罪于我,你更不能动我!” “你说得对!皇上不动你,我的确不能拿你怎样。”谢风华拍了拍她的脸颊,龇牙冷笑,“但你最好祈祷皇上能一直护着你。否则,纵然是为了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像是丢什么污秽之物般,嫌恶地甩开了杜平飞。 许是被她那抹毫不掩饰的厌恶所刺激,杜平飞突然失去了往常的风度,不管不顾地拽着谢风华的衣襟,抡起拳头就砸了上去。 她心中既怒又恨,满腔的情绪在不断翻滚汹涌着,甚至连话都不想说,唯有动手才是最好的宣泄。可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拳头还没砸到谢风华的脸上,整个人已经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砸了个鼻青脸肿。 这模样,哪里还有一国之母该有的气度? 谢风华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也不指望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脚步一转,就转到了萧遥面前,寒声问道:“这些年,你替杜平飞做下的事,从此以后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要告诉我,窦家父子如今在何处?” “谢元帅!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告诉你?”萧遥冷眼旁观着她二人的争执,心中早已惊骇不已。隐约中,他觉得自己能趁此机会窥探到以往所不知的隐秘,哪怕顶着被谢风华迁怒的风险,依旧倔强地不肯低头妥协。 他想要从这个人手里争取回主动权! 谢风华少见的烦躁,“萧遥,当年我救了你的命,可不是为了让你今天来跟我作对的。你应该清楚,当初我能救下你的命,今天同样能收回来。” 萧遥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当初我救了你一命”这句话。 多年的认知于此刻崩塌,他猛地抬头瞪向杜平飞,赤红的双目里情绪复杂难懂。 谢风华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却又见他收回了目光,低垂的眉眼隐在她的阴影下,凭空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孤寂。她皱了皱眉,却听他低声说道:“谢元帅放心!窦家父子现在很安全,可我还与杜皇后有些恩怨没清算,请恕我不能将那父子俩的位置告诉你。” “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谢风华冷下了脸。 萧遥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可以跟你保证,窦家父子定会安然无恙。” 谢风华静静地审视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片刻后,她也松了口,“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这条命,我会亲自来取!” 沉重的殿门吱呀打开,她看了看那对主仆,迈开步子离去。 凤仪宫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萧遥慢慢朝地上趴着的杜平飞走去。他的动作很慢,脊背微微弯着,像极了被生活压制多年的老头儿。短短的一段路,他却像是跨遍了千山万水,终于到达杜平飞面前时,整张脸上还透露着长途跋涉才有的疲倦。 他将杜平飞小心地扶起来,一如以往那般恭敬体贴。 可杜平飞却发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手背被他微凉的手指划过,引起一阵冷颤,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烈。许是想要挽回什么,她猛地抓住萧遥的手,急道:“萧遥,你别听谢风华的胡言乱语。她心思歹毒,极大可能就是在离间你我……” “哦?是吗?”萧遥眉眼低垂,“那请问,你我之间有什么可以让她离间的?” 杜平飞一怔,还没来得及辩解,却又听他问道:“或者,我换个方式来问,你我之间还存在着什么误会么?” 他着重咬了“误会”二字,可杜平飞听了,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害怕,不自觉地放开他的手,连连后退了几步。 萧遥顿时讥讽笑道:“皇后娘娘,不能怪谢元帅见缝插针地离间你我。实在是你我之间存在着让人见缝插针的理由。就这么说吧,当年的事,你到底隐瞒了多少真相?又颠倒了多少是非黑白?” 杜平飞脚底蓦地窜上一股寒气,“萧遥,你居然不相信我……” “我信你,可是你做了什么?”萧遥逼上去,一字一句地问道,“当年你说,你救了我的命,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你怀疑我?”杜平飞惊叫出声,“就为了谢风华的几句话,你居然就怀疑我?” 萧遥神色不动,“她没有骗我的理由。” 但是,你有! 杜平飞心里一凉,猛吸了几口冷气,指着殿门的方向厉声叱道:“你给我出去!” “问完该问的,我自然会出去。”萧遥少见地忤逆起来,执着于一个真相,“我就问一句,当年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你怀疑我,我还能说什么?”杜平飞眼神闪躲着,别过脸,没敢看他的神情。殊不知,这闪躲落在萧遥的眼里,已然成了心虚的表现,心里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期待能从杜平飞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解释。可等了许久,依旧没等到杜平飞的只言片语,那股失望瞬间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 还用问什么? 或许在听到谢风华说出口的刹那,他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可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那抹失望瞬间刺痛了杜平飞,她想起过往的一切,突然无法看清自己这么做的用意。 萧遥似乎也失去了继续求证的勇气,临走前丢下一句话,“皇后娘娘,你跟谢元帅争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争来争去,到头来都不是自己的,有意思吗?” 有意思吗? 杜平飞也不停地在问自己,直到天黑了,她也没有想出个答案。 却说,谢风华出宫后,又跑去了杜成渊的府中,关起门来拳打脚踢了一番,回到定远侯府中时,恰好遇到了宫中来报信的宫人。 一番询问下,她才知道,昏迷许久的赵沛终于醒过来了。 定远侯夫妇立即进宫。养心殿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朝廷重臣,见到夫妻二人,连忙作揖行礼。恰在此时,孙明远从里头走出来,看到元旻舟立即喜出望外,连忙拉着他的手往里走。 这两人的亲近之举,引起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一时间,无数道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谢风华,似乎都在期待她的反应。 而谢风华的反应,自然是没有反应。 旁边一大人问道:“元少夫人,您难道就不好奇,皇上醒来就喊定远侯进去的用意?” 谢风华瞥了眼旁边同样兴致勃勃的几人,不咸不淡道:“陆大人,妄图揣测圣意,据说那是朝廷大忌……” 看好戏的几颗脑袋齐唰唰地缩了回去。 没了旁人的打扰,谢风华顿时耳根清净。她双手抱臂,懒洋洋地靠在一旁柱子上,也在暗暗思索着赵沛的用意。 这个时候,赵沛醒来了,不得不说很及时! 作为一名审慎的帝王,赵沛醒来的首要之事,应该要去查昏迷多时的原因。难道他要将所查之事悉数交给元旻舟?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养心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谢风华认出那是唐贤妃的声音。 殿内的动静瞬间惊动了殿外等候的大臣,紧接着,习禄带领御林军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是面色灰败的唐贤妃。她的发髻早已蓬乱不堪,嘴里被塞了布,双臂被御林军控制住,再也没有往日光鲜亮丽的一面。 群臣中纷纷响起一阵吸气声,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在看到后宫妃子落得如此下场,纷纷夹起了尾巴,安分地站到了不远处。 就在这时,忽听太监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整理衣袍下跪行礼,唯独谢风华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厉目扫向杜平飞走来的方向。四目相对间,谢风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杜平飞脸色难看地瞪了她一眼,又让在场的大臣起身,这才看向被捆绑的唐贤妃,沉声问道:“贤妃这是怎么了?” 习禄连忙道:“回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 “知道了。”杜平飞摆摆手,朝唐贤妃看了一眼,便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本宫也不耽误你们了。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是。”习禄立即抱拳,大手一挥,便把人带了下去。 杜平飞走上前,对殿门处站着的陆公公说道:“本宫听说皇上醒了过来,特意过来看看,陆公公去通报一声吧。” 陆公公一脸为难,“娘娘,皇上召见了孙丞相和定远侯爷,这会儿恐怕……” “既如此,那本宫就不打扰皇上议事了。”杜平飞接着道。 陆公公立即谢道:“娘娘放心。皇上若是有吩咐,奴才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杜平飞连忙点头,又瞥了眼静默不语的谢风华,便带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过了好久,孙明远和元旻舟才从养心殿里走出来。孙明远去安抚了其他大臣,而元旻舟则寻来了习禄,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与谢风华一同出了宫。 路上,谢风华问起具体的事,奈何元旻舟避而不谈。最后实在是被她缠得没法了,才隐晦地提了句,“北冥捅破了天,皇上这下是怎么都容不下他们了。” “怎么说?”谢风华隐约觉得与唐贤妃有关。 而元旻舟的确印证了她的猜测,“咱们那位唐贤妃,并不是真的北恒王府郡主。早在入宫之前,就被明天香姐弟偷梁换柱……” “所以,这个唐贤妃,其实已经是北冥那对姐弟的人了?”谢风华内心惊骇不已,猛地抓住元旻舟的手,急道,“那唐贤妃肚子里的孩子?” 在看到元旻舟那冷淡的眉眼时,她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不管唐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赵沛的,在被查出是北冥人的身份前,这个孩子都不能活到出生的那天。 此刻问起这个,显然是多余的。 元旻舟却笑了,“你想什么呢?皇上心里早已有数,更不可能会让唐贤妃怀上孩子。” 这样吗? 谢风华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可知道,皇上为何会昏迷不醒?” “这……”元旻舟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可谢风华本就心中存疑,看到他这副模样,脑海里倏地闪过诸多想法,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键,直截了当道:“赵沛之所以会昏迷,难道跟此事有关?” 元旻舟一脸无奈地揽过她,“夫人太聪明,为夫都没有发挥之地了。” 谢风华气得挣脱出他的怀抱,抱怨道:“你不想细说,我也不为难你。但我想知道,赵沛昏迷的根本原因,你是否知情?” “不知情。”元旻舟特别好说话,许是知道也瞒不了她,话里话外都格外老实体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皇上的部署。而且,咱们这位皇上的本事实在很高,除了他想要让咱们知道的事情之外,其他估计都瞒得紧紧的。不只是你,我也很好奇皇上为何会昏迷那么久。” 但这注定是个不解之谜。 谢风华若有所思地道:“或许,只是咱们想多了。赵沛只是被人暗算,才会有了这段时间的昏迷不醒。” “你相信吗?”元旻舟却挑眉道。 谢风华白了他一眼,“如今不是我信不信,而是看赵沛如何说。君臣君臣,他如何说,为人臣子的我们都只能相信。” “也罢,终归是皇上的选择。”元旻舟悠悠叹道,“若我所料不差,有了唐贤妃作为由头,咱们对北冥出兵是势在必行。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离开天京,再次奔赴战场了。” “我们?”谢风华诧异道。 “对,我们。”元旻舟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淡淡道,“如今皇上已经醒来,朝堂内外又有孙丞相等人协助,我自然要与你同行。再者,此次咱们主动出兵,目的在于直捣黄龙,其间凶险不用多说,我也不可能丢下你,独自留在天京享福。” 谢风华顿时急了,“可是……” “没什么可是。”元旻舟食指抵在她的唇上,目光坚定而深情,不容置疑道,“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你别指望让我改变。” 一反常态的霸道,却让谢风华没来由地心中一暖,不管不顾地扑向他的怀抱。 算了,同行就同行吧! 反正她也不想与这个人分开! 许是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她现在格外珍惜与身边人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也就是这时,她想起了窦家父子的情况,便也把凤仪宫内发生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元旻舟此前已经得到她大闹凤仪宫的消息,但此刻听她亲口说来,心中依旧没来由地一暖。这种被信赖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无比贪恋,“既然萧遥这么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等下回府后,我让人与萧遥对接下,尽量把人安全地接回来。” 谢风华连忙点头,又与他说了会儿话,侯府便近在眼前。 两人携手回了府中,又去看了下元旻冬。自从回到天京后,元旻冬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既不与人交流,又不好好吃饭睡觉,整个人瞬间瘦了一大圈。 元旻舟特意从宫中请来了太医,给元旻冬看过后,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让他安心静养,至于何时能恢复过来,却要看他的造化了。 侯府几人愁白了头发,以为他是因为目睹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活埋经过而受惊至此,却没想到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一时间,他们也只能暂时将此事抛下。 却说,杜平飞回到凤仪宫后,莫名地坐立不安。 她让人去查探了唐贤妃被处置的原因,奈何没人能给她一个具体的答案。 这个时候,她突然怀念起萧遥来。以往这种事,还没等她察觉到不对劲儿,萧遥已经主动呈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也让她省去了很多麻烦。 以后,这种待遇,应该也不会有了吧? 杜平飞沮丧地想着,突然问向风荷,“萧遥那里,还没消息传来吗?” 风荷当即摇头,颇为疑惑道:“娘娘,萧遥公公已经离开皇宫了。” “离开了?”杜平飞脸色凄惶,呐呐问道,“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风荷想起萧遥离去时的神色,忽然不忍心告诉她实话,只能敷衍道:“娘娘,萧遥公公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会这么急着离开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之前谢风华大闹凤仪宫时,宫内不少人都听到了这个动静。为了将此事压下去,他们这些心腹不得不威逼利诱,迫使其他人封住这个口。 而自始至终,萧遥公公都冷眼旁观着,不曾插手此间诸事。 风荷想起元少夫人的身份,心尖儿依旧颤抖不已。谁都没想到,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竟然还会以那样的身份,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她忽然就没了主意,“娘娘,元少夫人当真是那位死去的谢元帅吗?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杜平飞冷眼看向她,神色冰冷。 风荷身子抖了抖,不自觉地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杜平飞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语重心长道:“风荷,你也是跟在本宫身边多年的人了,怎么还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不管谢风华是如何借尸还魂,成为了现在的谢二,本宫与她注定是不死不休。” “可是,娘娘,现在谢元帅已经是朝廷命官,身边还有个定远侯,实在不宜……”风荷知道,自家娘娘从来都冷静理智,只有在有关谢元帅的事情上持有罕见的偏执。 这近乎疯魔的偏执,俨然已成了一种病态。 可当事人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一点。 风荷心中无比担心,可杜平飞依旧深陷在那股偏执中,听到这劝说,语气里带了不加掩饰的不耐,“这是懿旨!你们难道想抗旨不尊?” “奴婢不敢……”风荷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杜平飞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那不过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在害怕什么?你的主子是大梁朝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对付区区一个谢风华,难道还要害怕不成?” “那可否告诉朕,皇后打算如何对付大梁朝手握重兵的大元帅?”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直让杜平飞的身子僵在了原地。 她机械地扭过头,却见面前这扇紧闭的殿门猛地被推开,一身明黄色的年轻帝王跨过高高的门槛,携着一身骇然之气大步走进来。 在他身后,两名看门的宫人跪伏在地,面如死灰。 逆光中,赵沛负手走来,杜平飞眯起眼,看着那样冷淡沉静的脸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他是何时来到这里的?刚才的话又听到了多少?是不是已经知道谢风华的身份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如刀割般疼痛难忍,也顾不得掩饰什么,径自问道:“皇上不是刚醒来吗?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合该臣妾去给您请安的……” “皇后有心了。”赵沛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表情,紧紧锁住她的双眸,似要望进她此刻惶恐不安的内心。 杜平飞摸不准他心中所想,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皇上言重了。您昏迷的这段时间,臣妾茶饭不思,却碍于不能进入养心殿伺候,可把臣妾急死了……” 赵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昏迷后,他的脸色带了些病白之色,整个人的气势不见颓丧,反而显得凌厉而阴沉。饶是与他做了多年的夫妻,杜平飞也不敢与这样的他对视。 一片沉默中,赵沛却扫了眼跪在地上的风荷,语气温和道:“朕还记得,皇后素来对人宽厚,当年与你马车初遇,还得多亏了你的出手相助。不然,我跟她也不能平安躲过一劫。说起来,那还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会面。皇后想必已经不记得了吧……” “不,皇上,臣妾都记得……” 其实,若是他不提起,杜平飞早已将这些陈年旧事都遗落在这些年的权利纷争中。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段过往,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谨慎应对。 赵沛突然笑了,“也对,是朕糊涂了。若是你不记得,这些年又怎么会日复一日地针对她?很多时候,朕都在想,你对她是有多深的执念,才会将全部的身心都用来记恨一个人,不管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皇上……”杜平飞立即慌了,猛地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有些语无伦次道,“皇上,你说过,只要你还在,臣妾就还是梁朝的皇后啊……” 赵沛垂眸,看了眼被她拽住的手臂,淡淡一笑,“朕的确说过这话。这个皇后,也只会是你。可是,朕现在有些后悔了。若当初不给你那么多权利,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他每说一句话,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一分。 可杜平飞越看下去,一颗心越凉得彻底。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甚至想好了他问起谢风华的身份时该如何回答,却没想到,他连问都不问,开口就是这样诛心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杜平飞想要躲开眼前这个人。可明知道他来意不善,她脚下像是生了根,依旧挪不动半分。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时至今日,您还来怪罪臣妾?” “怪罪?那也得皇后有罪可怪啊!”赵沛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又拂了拂衣袖,波澜不惊道,“朕记得曾经问过你,当初杜家做的事,你又知道多少?皇后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杜平飞咬紧了唇瓣,并不敢接话。 而赵沛似乎也不指望她能回答,自顾自道:“你当时说,你并不知情。如今,朕再问你一遍,当初杜怀盛私自扣下五万兵马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平飞眼里划过一丝心虚,下意识地别过脸,沉声道,“臣妾已经说过了,臣妾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本以为他会追问一番,可等了许久,她都没等到赵沛的话,抬头一看,却见赵沛正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眸光里似是沉淀着什么,教人看不清楚。 良久,赵沛才对她说道:“平飞,我对你很失望。” 转身就拂袖而去。 杜平飞却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如山般伟岸,如松柏般俊逸。 她有预感,这个曾经撑起她头顶一片天的男人,从此以后却要彻底走出她的世界了! 这预感来得如此强烈,她无暇去追究来路,提起裙摆快步走了出去。殿外已经飘起了大雪,那道熟悉的身影在风雪中独行,她正欲追上去,半路却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去路拦住。 陆公公弯着腰道:“请娘娘恕罪。奴才奉命,给您带几句话。” “什么话?”杜平飞迅速地收敛起脸上的神色,在外人面前,她始终都能很好地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尽管知道赵沛承诺了不会动这个后位,她心里依旧有些忐忑不安。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陆公公有板有眼地道:“皇上说,娘娘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便好好待在凤仪宫里休息吧。宫中事务暂且移交给淑妃娘娘,别的事都没您的身子重要。” 杜平飞一怔,身形踉跄地往后退去。 “娘娘!”风荷连忙扶住她,目送着陆公公走远,才不安问道,“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好端端的,为何要让您把宫中事务移交了出去?” “因为她啊……还是因为她啊……”杜平飞闭上眼,哽咽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去招惹那个人?又何必……” 风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寝宫走去。 …… 而赵沛从凤仪宫出来,直接回了养心殿。 不多时,陆公公也回来复命。他随口问了句,“皇后可有说什么?” “回皇上,娘娘似乎被吓到了,奴才离开前,什么都没说。”陆公公小心翼翼道。 岂料,赵沛却勾唇一笑,“吓到了?” 杜平飞的胆子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又岂会存在“被吓到”的说法? 他抛却那些多余的思绪,转而问身旁的习禄,“唐贤妃那边都处理干净了?” 习禄道:“前不久,孙丞相过来禀报,那会儿您并不在。北恒王已经畏罪自尽,唐贤妃和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送上路了。除了一个杜成渊比较棘手,其他都不成问题。” “杜成渊怎么了?”赵沛脸上露出几分迷茫,“等等,这是杜家的人?” 习禄忙道:“是杜家的人。卑职查过了,这人原先是名商人,后来与皇后娘娘牵上线,才得到了做官的机会。” “那为何说他棘手?” “因为,这人曾经替皇后娘娘做了不少事。虽不算作奸犯科,但次次都与元少夫人有关。而且,卑职还听说,元少夫人在大闹凤仪宫后,还去此人府上教训了一番。孙丞相的意思是,此人所做之事不算光明磊落,但也算个人才……” “不用考虑。”赵沛立即打断他的话,不容置喙道,“既然碍了眼,那就撤掉吧!” 习禄狠狠吃了一惊。 碍谁的眼? 他联想起刚才说过的话,额头青筋直跳。幸好将此事禀报了上来,否则触了皇上的底线,这御前侍卫统领也不用做了。 正思索间,却听上头又问道:“如果要出兵攻打北冥,你觉得谁能带兵一战?” “自然是元少夫人!” “那就是她了!”赵沛若有所感,提笔写起了什么。 习禄百思不得其解,眼角余光瞥到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字,整个身子顿时愣在了原地,“皇上……您……” “怎么?你觉得不妥?”赵沛瞥了他一眼,搁下了笔,看着写下的字,忽然有些恍惚。 恍惚回到了那年少时候。 ——“我给你打下这片江山,将来你做皇帝了,要封我做大元帅!” ——“好,一言为定。” 那就,一言为定! 从今以后,你永远都是我梁朝的大元帅! …… 翌日,早朝上,赵沛定下了出兵北冥的计策,并封谢风华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梁朝万千兵马! 对此,无人有异议。 谢风华接了旨意,下朝后被赵沛召去养心殿,天南地北地聊了好久。直到离开时,她依旧一脸茫然,甚至怀疑赵沛醒来后换了个人。 而被怀疑换人的赵沛端坐在御案后,想起刚才那人的生动表情,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若不是昨日偶然撞见了凤仪宫里的那一幕,他或许都不会知道,原来念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早该想到的! 那熟悉的气质,那么多巧合,除了她还会有谁? 上辈子错失了机会,留下了那么多遗憾,幸好这辈子还有弥补的机会! 既然你想做大元帅,那么,这一切,就如你所愿! …… 而定远侯府里,谢风华与元旻舟说起这件事,依旧摸不着头脑。 元旻舟却只是神秘一笑,似乎洞悉了赵沛的心思,可却没有点明。严格说起来,皇帝还是他的情敌,他不暗中诋毁也就好了,哪里还会替人做嫁衣裳? 他可得把自己的小妻子看牢了! 谢风华并不知道这一茬,听到萧遥将窦家父子送上门,二话不说就奔了过去。待看到安然无恙的父子俩,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萧遥却安静地站在一旁,神色里带了几分轻松。 谢风华走过去,冲他道谢,“他二人死里逃生,全赖于你的帮助。从此之后,你替杜平飞做的那些事,就此一笔勾销。” 她知道,杜平飞既然能指使杜成渊临阵脱逃,必然是打了将窦家父子置于死地的主意。而萧遥从杜平飞的手里将人救下来,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两条命,道谢都是轻的! 可萧遥却很开心,“当年您救下我的命,我却不辨是非,做下了那许多错事,您不怪罪,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谢风华摆摆手,转而问道:“皇宫那里,你打算怎么做?” 那日,她大闹凤仪宫后,听说萧遥也与杜平飞翻脸出宫,后续却没怎么关注。此刻好不容易逮住了当事人,便也随口一问。 她没指望萧遥会回答,但事实上,萧遥却很认真地问起她来,“您觉得,我该重新回到宫里吗?” 谢风华一怔,随即道:“这是你的事。你想回,那就回。不想,那去哪儿都无所谓。” 萧遥认真地思考着她的话,片刻后,却见他目光坚定道:“我想回宫里。” 其实,他之所以会问谢风华,只是心里存着一些愧疚心理。若是谢风华反对他回宫“助纣为虐”,就凭她曾经救过自己的命,他也会遵守。 这是他曾经对救命恩人立下的誓。 只是没想到,杜平飞会起了那样的心思,将这救命之恩挪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待在那人的身边,如今再想要离开,却发现已然不能够了。 既如此,那就随心而为吧! 谢风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尊重他的决定。横竖杜平飞已经被剥夺了权利,她也不担心那女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送他离开后,她想要去寻找窦长柯聊聊。却被告知窦长柯去找元旻冬了,脚步一顿,便歇了这份心思。 而窦长柯被人带到了元旻冬的房间,等看到双手抱膝呆坐在床上的少年时,忽然神色一变,脚步仿佛有千万斤重。 这才过了多久,这人就已经成了这副痴傻的模样? 他一步步挪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元旻冬的肩头,轻声喊道:“冬瓜?冬瓜是我,我回来了……” “回……回来了?”元旻冬涣散的瞳孔慢慢有了焦点,当目光落在窦长柯的身上时,他眼里突然迸出泪光,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狠狠地将窦长柯抱住。 …… 践行宴后,谢风华与元旻带兵北上,打了北冥人一个措手不及。 北冥内斗正处于最激烈的阶段,还没等北冥朝中腾出人手来抵御外敌,谢风华二人已经带兵攻下了大部分的城池。随后,直捣黄龙,将北冥皇室一股脑儿给端了。 至此,天下大惊! 谢风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战乱后的北冥都城,脸色里依稀可见一抹凝重。 “北冥已破,咱们择日便回。”元旻舟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在此之前,你可要去看看那位帮了咱们大忙的人?” “你说令鸢飞?”谢风华问道。 元旻舟点头,“此次,若不是她偷来了那些皇城布防图,咱们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结束战事。于情于理……” “你希望我去见她吗?”谢风华忽然神秘兮兮问道。 元旻舟眼里划过一丝无奈,好歹也是半个情敌,他是脑子坏了才会有这个希望。 “既然你不希望,那就不见。”谢风华拉住他的手,缓步走下城楼。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就这么到了天涯尽头…… 完结啦撒花(关于下一本书) 到这里,这书就结束啦! 感谢每一位小可爱! 讲真,这书挺艰难的,开书的时候正处于我工作变动的艰难期,准备不算很充分,以至于后期卡文现象很严重。但,总算是完结了! 其实十二月底时,我已经提前想要放假了!一直磨啊磨,超级难受!完结得有点仓促,但基本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整本书写下来感觉不算好,只能吸取教训,争取在下一本规避掉这些不足之处。 新书预计在年后开,初步设定是官场基建文,恰好可以参加这一期“年代奋斗”的征文。不知道这个题材小可爱们喜欢吗?我不是很擅长写感情线,所以新书可能会以官场权谋+基建奋斗的剧情为主,讲真,我很忐忑!当其他作者都在谈情说爱,我一个人扛着锄头跑出来开山挖路搞阴谋诡计官场争斗,我真的很忐忑啊!!!我需要你们爱的亲亲抱抱!!! 这一次,新书肯定会准备更充分点的,不把细纲写出来,不提前存好稿,我也不敢开了。每天被迫码六千字,我感觉已经晋升为触手怪了。昨天写一万字大结局,肩膀酸痛,人老了果然就是……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下一本见! 番外 杜平飞番外。 从小到大,杜平飞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直到,她遇到了谢风华。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刚要从胭脂铺回府,车内突然钻进一男一女。他们像是要躲避什么追杀,两张小脸上都是戒备之色。 从未多管闲事的她,头一次破例,为他二人赶走了凶徒。 那是他们三人的第一次相见。 不拘小节的谢风华,进退有度的赵沛,便是留在她脑海里的最初印象。 她没想到,此后三人的纠葛竟会那么深,不管用多少生命,都填不满这个沟壑。 后来,她得知了那两人的身份。 作为杜家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不会把这段插曲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她意外听到父亲要把自己嫁给皇室子弟,借以延续杜家后宫前朝的无上荣宠时,她突然想到了那日钻入马车内的少年。 她知道,赵沛被养在姑母宫中,处境却不算好。她若是以辅佐对方登上皇位为由,索要天下女子最渴望的至尊之位,未必不会如愿以偿。 尽管她自幼接受着良好的闺阁教导,但骨子里却极其反感别人对她的安排。 那时候,她便萌生了叛逆之心,在所有人对姑母一派寄予厚望时,她却将赌注放在了赵沛的身上。 她很清楚,一旦这么做,无异于与姑母等人站在对立面,现在能让她引以为傲的杜家依靠,到时将会变成最大的阻碍。 就这么摇摆不定时,她突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情——赵沛居然喜欢谢风华。 这个认知,让她嫉妒得发狂。 一直以来,她都存了与谢风华比较的心思。许是内心的妒意在作祟,再加上她本就对赵沛心存好感,本来犹豫的心思,突然就坚定了下来。 于是,她以利弊说服父亲,并对赵沛摆出了条件。 她并不担心赵沛不答应。 没有人不想登上天下之主的位置。更何况,她还从赵沛的眼中看出了熊熊野心。 尽管结果如她所料,但赵沛那几日的犹豫,还是成功地让她心生不满。 与赵沛的婚礼,突然而简陋,但当看到雪中奔袭的谢风华时,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痛快,仿佛那些日子遭遇的挫折,都在那一刻得到了酣畅淋漓的抒发。 此后,谢风华远走边关,而她则周旋在天京各大权贵之间,为赵沛铺路。 已经记不得碰过多少次壁,遭遇多少杜家人的白眼和刁难,她顶着姑母等人给予的压力,为赵沛出谋划策。赵沛没有兵权,她亲自上门,请天京武将站队,甚至不惜下跪恳求。为了摆平那些难啃的大臣,她甚至赔上了从小跟到大的两个婢女。 她以为,只要赵沛登上皇位,所做的这些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而她,也得到了赵沛的承诺——只要他还在位,她便是永远的皇后。 或许人总是贪心的,等终于坐上心心念念的后位之后,她突然想要占据赵沛的整颗心。为此,她开始对谢风华下手。她默许了杜家人在军备上做手脚的动作,又让萧遥拦截了谢风华频繁发往朝堂的求援折子,成功地让谢风华死在战场上。 她以为,从此赵沛的目光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但她错了。 死了一个谢风华,还有一个谢映华! 尽管是那个人的妹妹,在赵沛的心里依旧拥有不一样的地位。 她嫉妒一切能占据赵沛的心的东西,像对付谢风华那样,她对谢映华做出了同样的事情。而帮她执行一切的人,便是当初被谢风华救下一命的萧遥。 谢风华很聪明很有本事,那又如何? 到头来,不还是输给了自己,就连救下的人,都变成了取她妹妹性命的刽子手。 何其失败的一生! 她满心欢喜地等着谢映华的死讯,可最后却得到萧遥一次次失手的结果。直到那时,她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传闻中鲁莽无脑的谢映华,不知何时竟然有了那样通天的手段,居然能躲过一次次的算计与杀害。 最关键的是,她竟然从中看到了谢风华的影子! 她心慌,一次次有意无意地接近,这点心慌接着变得矛盾而复杂。 直到那人用惯有的语气,喊出她的名字,她才终于知道自己输了。 因为谢风华的死而复生,她握在手中的一切都变成了虚幻。萧遥得知了当年救命的真相,弃她而去。就连赵沛再也不屑做表面功夫,竟当面说出“你令我很失望”的话。 她恨! 可恨完之后,却发现,自己这一生,从头到尾似乎只是一场笑话。 这世上,为何有了她,还要有一个谢风华? 豆子+冬瓜小短片。 “冬瓜,快来吃瓜!” 窦长柯抱着甜瓜,脚步轻快地走来。 一看到元旻冬怀里抱着的小娃娃,立即丢下手里的瓜,把孩子抢了过来。 “昨天侯爷不是说要带娃吗?怎么不见人?” “不知道。” 眼前是失而复得的人,元旻冬的脑袋已经装不下其他东西。 窦长柯逗弄着怀里的小人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哥嫂还真是天下第一大忙人。才当爹娘没多久,就把娃丢给咱们来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俩生的呢!” “那也是你哥嫂……”元旻冬纠正他。 他笑哈哈地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自从两人经历生死重逢后,元旻冬就对他表白了心意。一开始听到时,他差点下了个半死,怎么都没想到,他把人家当兄弟,兄弟却想当爱侣。 但后来想想,他似乎也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期待和欢喜。 回想起这一路的坎坷,他眸中的情绪越发汹涌了几分。不管是元夫人的阻拦,还是定远侯夫妇的规劝,又或是自己内心的挣扎,统统败在了元旻冬的坚持之下。 现在想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这一生,本以为会孤独终老,谁想到竟会收获这样的感情,也算是意外之喜。 看到那英朗的眉目被罩上一股温柔,元旻冬顿觉人生圆满,与他一同抱着怀中的孩儿,微笑道:“豆子,与你一起带孩子,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窦长柯哈哈大笑,“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