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山河谋》 作品相关1 http://..org/ 看了很多小说,作为一个高中学文大学学理的理工科妹子,突然想认真地写一个故事。撂开历史语文多年才开始写文,不得不说有一点冒险。 选择正剧类型的古言小说,一是为了练笔,一是为了尝试。以穿越为背景的正剧,虽说可以欢快一些,但也还是需要查询大量资料作为铺垫和背景,并且把它们糅合在作品架构之中。 如果要问我对自己的作品有没有信心,我真的不敢说有太大把握能写出大家喜欢的文文。只能保证无论扑街与否,都不会太监。只愿捧出一颗真心来,你我共待。 关于作品,其背景是五胡乱华后的两晋十六国,诸国争霸,乱世之间铁马戎歌。 写的是一个即将成年的理科妹子不慎穿越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朝代,因为对历史了解不多,所以只能摸石头过河一般在这铁马戎歌的乱世之间求得生存。穿越成鱼家女鱼歌,初醒来时遇到苻坚,因最初的戒备言称自己是“张三”,往后苻坚称她为三娘。苻家建立新政,史称前秦,鱼家作为依附苻家的汉臣,也背弃前主入仕前秦,而后****之下鱼家覆灭,女主鱼歌的身份也在复仇后灰飞烟灭,这世上只剩下三娘,再无鱼歌。此后辗转一生,直到今生亡尽,才发现所有的羁绊在她获得重生那一刻便已注定。 原本架构有四卷内容,有点纠结所以暂时没有分。 这其中就内容而言: 第一部分:[**************]——人物出场,政变登位 时间:338——353年 当时各国局势:前秦,后燕,后凉,北代,东晋并存,东晋最强 主角: 男主:苻坚[公元338年-385年,字永固,又自文玉;公元357年-385年在位]姿貌镶伟,雅量瑰姿,质性过人 女主:张夫人[?-385年,苻坚宠妃] 穿越前名为张荣榕,故在苻坚问起她姓什么时,答姓张。穿越后入广宁公鱼遵家,为鱼海嫡女,名为鱼歌。苻坚登基,苻生被灭之后出宫改名为张三,自称三娘。 第一部分人物: 苻洪—苻坚爷爷[285-350年] 苻雄—苻坚父亲[319-354年] 苻生—暴君前秦皇帝[335-357年] 苻健—君主[317-355年] 苻融—苻坚幼弟[?-383年] 李威—苻坚舅父 苻法?—清河王,苻雄庶子 夫人苟氏(苟太后)—苻坚生母 鱼遵—苻健的太师[?-357年]汉人 强平—强太后弟,苻生舅 康权—太史令 苻黄眉—将军 谢玄—(343年-388年),东晋时期军事家,早年为大司马桓温部将。 谢道韫—东晋时女诗人,谢玄阿姊,也是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的妻子 梁平老、姚襄、姚苌、薛赞、吕婆楼、邓羌、苻菁、苟皇后、苻苌 杜撰人物: 百里卿鹄—苻坚老师,王猛师父,擅相面人,也是最初的老道 鱼荞—鱼歌庶出的姐姐,为萧姨娘所生,鱼海长女 鱼海—鱼歌父亲 江氏—鱼歌娘亲 萧姨娘—鱼荞生母 鱼河—鱼歌叔父 …… 第一部分内容,写文时突然跳出的预告: 1.—你是谁? —我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 2.女主游历诸国结识谢玄: 小贼盗马卖给士家大族的公子,张氏女索骥。 张三笑了笑,翻身上马,立于上头,手执缰绳,居高临下地说:“少拍我马的马屁!”说完,拍了拍马扬长而去。 谢玄站在原地,有些呆愣,举起右手傻傻地说:“我没拍啊,明明是你自己拍的!” 3.酒馆再见,谢玄与张三对饮,放下酒樽,谢玄说:“看姑娘打扮,不似中原人士。” 张三也不含糊,直言道:“我自秦地来!” 谢玄一听,不由得惊讶道:“秦地?秦晋两军对垒,姑娘是如何避过两军防守到了建康城内的?” 张三说:“我有良驹,越过那小小的关山有何问题?”她怎么会告诉他,她是趁两军交战之时,越过关山偷偷跑过来的? 谢玄喃喃道:“也是。”继而问道,“姑娘打长安来建康,所为何事?” 张三道:“我身居秦地,实为汉人。慕名士风流,故而前来。” …… 张三艰难地把口中的酒咽下去,说:“也好。”心中还是暗自思忖,这谢家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想到“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便问道:“谢道韫是你什么人?” 谢玄惊讶道:“姑娘怎知家姐名讳?” 家姐?她是你姐姐,那么你也一定认识谢安喽!思及此,只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太妙,故而踏马前来,虽陌路,愿相识!” 4.簪花同醉酒,醒后各分散。 5.鱼歌与苻坚,两人重逢,时苻坚20岁,女主17岁。 鱼歌:三娘是罪臣的女儿,不能连累将军。 鱼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我是萌萌哒分隔线--------------------------------------------------------- 好希望有人来告诉我该怎么把文写好啊!!!求勾搭,求推荐阅读和收藏!!!欢迎留言,锦书会积极回访的!暂且说到这里,锦书码字去了,么么哒! 第一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http://..org/ 你不是游魂野鬼吗,怎么会饿? 苍凉古拙的声音自虚空中传来,如水落池中,激起阵阵涟漪。隐在暗处的女子才突然被点醒了般,对啊,我不是野鬼吗,怎么会饿?不只饿,还有有点冷…… 思忖间,五官苏醒,听见阵阵蝉鸣,潺潺水声,更兼鸟语嘲啾,风声阵阵;呼吸间嗅到风中似有若有若无的荷香;睁开眼,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七八岁小娃娃正蹲着旁边看着自己,小娃娃旁边,一个衣冠尽湿的成年人正迎着太阳往青石板上拧着水。 挣扎起身,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身子,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好不狼狈! “你这小孩儿,看着我干嘛?” 才出声,却发现自己发出的是个四五岁奶娃娃的声音,无端有些撒娇的意味,不禁有些恼。 那小孩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说:“你不也是小孩儿吗?” 看着比自己在世时还小上好几圈的身子,也不管,只抬起头出声反驳:“我跟你不一样!” 男孩笑着问:“怎么不一样?” 旁边的成年男子甩了甩手上的水,笑道:“许是你男儿郎,面前的却是个女娃儿。” 女孩心知是他救了自己,也不好生气,只别过脸去,气鼓鼓地看向别处,半晌无话。 男孩看着她叉着腰看着别处若有所思的样子,笑出了声,道:“你是女孩儿?”只见眼前的奶娃娃闻声一边学对面的男子拧着衣服里的水一边说:“与你何干?” 一阵抢白,男孩看着眼前个子不大脾气不小的奶娃娃,不禁有些乐了,一本正经地问:“我问你,你姓什么?” 女孩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现下今夕何夕,瞅了眼前小大人般的男孩半天,看他一脸诚恳的样子,便说:“姓张。” 男孩接着问:“那我再问你,你叫什么?” 女孩拧着衣服轻咬着唇,有些犹疑地说:“张……三……” 正说着,石桥上跑过来一群女奴,拥簇上来,说:“女郎在这儿!身上的衣衫怎么都湿了?”说着,拉着那女孩忙成一团。见她无损伤,才赶紧向一旁的男子福了福身子,说:“婢子替小主人谢过李将军救命之恩。” 退到一旁的男子边拧着衣服边挥手不用。 男孩站在人群外,负手而立,对人群里的奶娃娃说:“往后,我便叫你三娘吧。” 女孩未答话,被一众女奴拥着,正要走开,女孩儿转过头来,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答:“我叫蒲坚,你也可以叫我文玉哥哥” 女孩记下,回屋换了衣衫,被一众女奴拥着洗净头发,身穿单衣站在榻上正喝着姜汤,打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着宝蓝绣花织锦头攒珠花宝玉身材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才进屋便把她搂入怀中,哭出声来。见周遭女奴皆敛声屏气,便知道眼前抱着自己的这位,在这偌大的府里也算位主子。只越过她的肩膀喝着姜汤,不理她。待她放开了自己,她才把碗放下。 那女子倚着她坐在榻上,见她没半点反应,忙伸手来摸她的额头。她见状忙往旁边躲开,问了句:“你是谁?” 女子惊得朱唇微启,抬起的手还未放下,眼中又蓄了泪,眼看就要落下来。口中哽咽道:“歌儿,我是你娘亲啊!” 娘亲?好稀奇的词,在我们那儿都叫妈妈。女孩心中想着,也知道但凡看过古装剧都知道,娘亲和妈妈是同一个意思。想起妈妈在另一个世界看到已死去的自己,忽而悲从中来,只上前去,用袖子为眼前泫然欲泣的女子拭泪,口中喃喃道:“娘亲不哭,我逗你的。”也不知那句“我逗你的”眼前的人听不听得懂。正想着,那女子揽她入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哭了起来。 等眼前的女子哭声渐歇放开她,她才盘膝坐在女子旁边。前后摇晃着看着眼前,说:“娘亲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见我就哭个不停?” 那女子以帕拭泪,说:“娘亲哪是受什么委屈,只是心疼你。才回来就听随侍的女奴说你落到了水里,醒来连人都不认识了。怕你着凉发烧,才赶忙过来看你。” 女孩粉拳轻握,心中念叨:那哪是烧坏了脑子,是脑子进水。 那女子双手交握于前,忽而面容整肃,变换了声气说:“歌儿,你告诉娘亲,是不是有人趁娘亲不在,把你推倒了水里去的?” 女孩前后摇晃着,心说:看来这府里水还挺深。只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不知道。” 那女子不依不饶,拉着她的手说:“歌儿只管跟娘亲说,无须顾忌什么。” 女孩心说:姐姐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没完没了了还。得想办法赶快把她打发走了才好。 正想着,粉拳紧握,眼中憋出点点泪光,任由女子拉着,“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奶声奶气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女子见状一下子慌了神,忙放开她用手中的罗帕为她拭泪,忙哄道:“歌儿不哭,不哭,娘亲不问了,娘亲不问了好不好?” “好……”女孩答着,有些顺不过气来。 “歌儿不怕,今晚娘亲陪歌儿睡。”女子说。 女孩心底咯噔一下,又哭了,大声说:“我不要,我不要和娘亲睡,我要自己睡,我要一个人睡!” 女子看她哭得脸都红了,忙哄道:“歌儿不哭,歌儿不哭,你一个人睡,一个人睡。” 女孩听着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说:“我困了。”说完不等眼前的女子有反应,从榻上跳下来,光着脚直往房里跑去,一下跳上了床,拉过被子便把自己周身都盖住,只露出个额头来。 许久,听见脚步声,只感觉有人坐在床边,轻轻揭开了她掩面的被子。女子看着她滴溜溜的眼睛,说:“歌儿既困了就早些歇息,明日娘亲再来看你。” 女孩想说好,声音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只看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起身离去。转头看着女子离去,女孩坐起身掀开被子跑到窗前,倚着窗户看着她那娘亲的背影。心中想到:真不愧是美女啊,连哭声都这么好听! “小主人不是要歇息吗,怎么起来了?”屋内,一位鹅蛋脸大眼睛女奴打扮的瘦削女子,边端着盛了水果的雕花木盘走进来边笑着说。 女孩朝她眨眨眼睛,说:“我又不想睡了。”虽说着。却忍不住腹诽道:头发都没干睡个毛线啊。 “那个……你过来陪我说说话,我睡不着……”女孩坐在榻上,对着那个看起来十分面善的女奴说。 那女奴放好水果盘子,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问:“小主人想说什么?” 女孩坐在里面,拍了拍坐榻,对她说:“你过来坐着,我有话要问你。” 女奴笑着做好,问:“小主人要问什么?” 女孩轻轻咬着唇,想了想,说:“我今日落水,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我怕娘亲伤心,才装作没事的样子。你且告诉我,我是谁,我现在在哪儿,现下是今夕何夕,我为何会落水,落水之前和谁在一起,我之前性子如何,今日救我的人是谁,蒲坚又是谁,你又是谁?” 女奴止不住惊讶,一一同她说了。女孩听完,若有所思,倚在榻上一直发着呆,女奴见她模样惊了一惊,哄了半天她才又爬回床上去。 我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我本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我本不是远山上的游魂野鬼!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女孩儿紧握着拳,想着之前的模样,只觉恍惚。 昏黄的灯光,一本接一本的习题册,距省统测不过三天,距她的十八岁的生日也不过几个月。她从来不知道压力是什么,只是没日没夜地复习,直到凌晨两三点。站起身来接水,才起身,眼前倏地一黑,一阵耳鸣,一阵急促地心跳,紧接着喘息渐紧,整个人摔在地上弓起身子如一只煮熟的虾,脑中一片空白,像突然崩断的弦,堕入黑暗之中……再醒来,已身在别处 还记得醒来之前——伏牛山深处,树林阴翳,鸟雀无声。茅庐边的老松下,一位须发尽白的老道执一白子落下,他对面,一个人也无。只在不远处,有个年及弱冠的青年正执卷而立,书卷上也无字。老道未抬眸,只专注着眼前的棋局,苍凉的声音向虚空处飘去,问:“你是谁?” 她站在阴翳处,听见这声音,只觉得这声音苍凉古拙,开口答道:“我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 老道落下一子,问:“你从哪里来?” 她有些迟疑,不知该怎样答,忽而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便张口答道:“从来处来。” 老道又问:“欲往何处去?” 欲往何处?这是个问题啊,可眼前还有什么比暂且找到一个栖身之处更要紧呢,于是叹了口气,答道:“尚无安身之处。” 老道坐起身子,看了眼不远处专注着兵书的弱冠男子。转而又向那虚空处缓缓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闻声只觉无奈,便答道:“饿了,找吃的。” 老道捋了捋胡子,说:“你不是游魂野鬼吗,怎么会饿?” 正想着老道这话,一片混沌,四下无人,寂静无声。低头见脚下有个奇怪的阵法,内含太极,正惊奇,忽而听见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问:“师父在和谁说话?” 方才那老道的声音又响起,他说:“一只小鬼。” 年轻男子又出声道:“那小鬼也不一般,竟能寻到这个地方。师父将它打发走了?” 又听见落子声,老道声音苍凉,说:“已打发走了,你兵书读的怎么样?” 男子答:“这章已悟透了。” 老道说:“那便过来陪我下棋。” 只顾着听两人的对话,全然没顾脚下变化。忽而像被什么吸住了一般,身子往下一沉,眼前一黑。再醒来已是在一个四五岁小娃娃的身体里。 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是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死后重生,虽看起来荒诞不经,但也好过一缕游魂在野山上自生自灭。前一世她生在单亲家庭,这一世她父母双全;前一世她咒骂考试压力太大,这一世她生在女子不必强出头的官宦世家;前一世她连撒娇都不能够,这一世她才醒转便得知这身体的前主人被视为掌上明珠,是个被双亲宠得无法无天的熊孩子。上苍待她不薄,既来之则安之吧!只是说起来惭愧,她张荣榕虽是个理科学霸,却是半个历史文盲。诗词歌赋历史地理都不太懂的她,怎么在这充斥着之乎者也的古时社会好好生存下去?这才是当务之急! 第二章 话不惊人死不休 http://..org/ 蒲坚随爷爷蒲洪到汉臣鱼遵家中做客,与叔父李威路过鱼家花园时看见水中有人挣扎,蒲坚不会水只赶紧指给李威看,李威见到水里挣扎的孩子衣着打扮不像一般人,当机立断跳了下去,救起鱼家女郎。 当天黄昏回程时,蒲坚问:“舅父,你说今日午后我们救起的那个女娃娃真的叫张三吗?” 李威笑着问:“你觉得像吗?” 蒲坚答:“我觉得不像。” 李威说:“这世间本没有什么张三姑娘,张三这个名字是那女娃娃杜撰出来的,她不认得我们,防着我们也有道理,只是这不像四五岁的奶娃娃会有的心性。说来也奇,我把她从水里救起时,看样子已是回天乏术,她还是硬生生活了过来,也是个命大的主。”说完接着道,“听鱼家府上人说,这女娃娃名叫鱼歌,是鱼家长房最疼爱的女儿,因已满了五岁还要缠着跟娘亲睡,被父亲说得急了便向他祖父,也就是今日我们随郡公一同去拜访的那位鱼遵大人,请求搬到离母亲最远的小院去独自住。鱼遵架不住,就许了她,只是这才过了一夜就出了意外。” 蒲坚凝眉,缓缓说:“舅父觉得,她落水会是意外吗?” 李威答:“难说,这孩子天生古灵精怪,生得好动些,不慎失足落水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世家大族里的事,你我都是看着长大的,不说也罢。” 蒲坚答:“只是可怜了她才四五岁便要经受这些劫难。” 李威笑了笑说:“她虽不及你聪明,但她的能耐你也见了,要说上吃亏,她是嫡出的女儿,又被家人当做宝贝捧着,一般人可奈何不了她。她这性子,以后到了秦王府里都不见得吃亏。” 蒲坚纳罕,道:“她到秦王府去做什么?” 李威道:“西平郡公与广宁公私交深笃,后赵的汉臣中又当属广宁公鱼遵德高望重。故而鱼大人嫡亲的孙女自打一出生便被指给了你堂兄蒲苌。可不就是要入秦王府了?” 蒲坚道:“蒲苌兄长素有大志,待人诚恳,以后应当也不会亏待于她。”说完,心底竟隐约有些怅然若失,稍纵即逝。 翌日,穿越成鱼歌的张荣榕在小院醒来,手里拿着一根青草正在花坛边逗蚂蚁,远远地便听到脚步声和娘亲说话的声音,在心底默默念着:娘亲江氏,父亲鱼海,可千万别记错了。 一回头,见众人进了院子,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鱼歌一头扎进江氏怀里,一口一个娘亲叫的亲昵。江氏搂着她,问:“歌儿昨夜里可睡得安稳?” 鱼歌答:“睡不安稳,夜里想起我落水没人救我,醒了几次,现在想想仍觉得后怕。” 江氏抚着她的头发,心疼地说:“歌儿受苦了,是娘亲不好,今日娘亲便带歌儿回小院去与娘亲同住,不在这偏远的地方了。” 鱼歌将江氏的头发别到耳后,心说:饶是半个历史文盲,也知道古代女子生而无子很难在家中站稳脚跟。于是奶声奶气地提醒道:“别啊,娘亲可是要和爹爹睡的,娘亲可是答应了要给我生小弟弟呢,怎么能带我回去?” 江氏听完这话红了脸,身后跟着的女奴听见这话只在一旁掩嘴笑。鱼歌也笑着从娘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走到娘亲身后跟着的男子身前,像模像样地向他福了一福,抬头看着他,说:“鱼歌问爹爹安。” 鱼海笑了笑说:“经此一劫,倒像一下子懂事了许多。还以为你要质问我昨日为何不同你娘亲同来?” 鱼歌腹诽道:都不是一个人能不一下子懂事了吗?脸上依旧笑得一派纯真,道:“娘亲昨日里同鱼歌说了,府上来了贵客,爹爹要随祖父招待客人,不能与娘亲一同前来看望鱼歌,鱼歌虽气,也不能不讲理不是?”这事哪是她娘亲告诉她的,分明是昨夜里女奴卿儿同她说的。男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在孩子面前给自己留个面子吗?她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鱼海被她逗得笑了。她看着他,脑袋里飘过一个“我们帅的人不用讲道理”的表情包,笑得比她父亲还要开心。只接着问道:“只是鱼歌对一事心存疑惑,爹爹要是能解了鱼歌的疑惑,鱼歌便不生气了。” 鱼海心想一个奶娃娃能有什么天大的疑惑?便答道:“你但说无妨,但凡爹爹知道的,爹爹都说与你听。” 鱼歌闻言忽而敛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说:“女儿昨日里落水之前是和鱼荞姐姐在一块儿的,鱼歌记得与鱼荞姐姐并不亲近,只是她说能带我去找娘亲我便随了她一起走。鱼歌想问爹爹,鱼荞姐姐是哪位姨娘给鱼歌生的姐姐?鱼歌还想问,鱼歌哪儿碍着姨娘的眼了,要让鱼荞姐姐带着女奴来骗我,还把我扔到水里不管,若不是……若不是昨日里李将军路过,恐怕鱼歌今日就见不到父亲了!”说完,不管不顾大声哭了起来。 鱼海听完这话面色发白,愣在原地。江氏上前抱起她,对鱼海说:“萧氏平日里看不惯我也就算了,这算计到歌儿头上我是如何也不能忍的,这公道你不替歌儿讨回,我自己去讨回来!”说完抱着鱼歌便出了院门。 鱼歌心底自然着急,娘亲与萧姨娘既然已经有了嫌隙,无论如何处置在外人看来都有些公报私仇的感觉,并且既然萧姨娘也为鱼家留了后,娘亲多多少少要为父亲留些面子。而对方算计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个面子要怎么留,要留几分才不算伤了夫妻和气?这很难把握。 而站在父亲的角度,昨日里他没有立马就来看他,只能说明这件事是被压了下来。虽看不明白这事为何被压了下来,但府里不希望这件事闹大的意图是十分明显的。这个事情,与其娘亲来做不如父亲来做的麻烦少。思及此,鱼歌只从江氏怀里挣脱下来跑到鱼海身边,大哭着抱住鱼海大腿,说:“爹爹素来疼爱鱼歌,鱼歌也只信爹爹,鱼歌不要娘亲去找萧姨娘!” 鱼海闻言,心中计较起来,不明白自己的妻子在一个妾室面前受了多少气,才会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这样心疼她母亲。心中不愿妻妾两人起正面冲突,便对她说:“爹爹不会让你母亲落个不好的名声,自然也不会让你无端受人迫害,爹爹这就带你去讨回公道!”说完抱着她,一路到了萧姨娘房里。 萧姨娘早听到了消息,在房里一边逼问鱼荞,一边提防着有人进来。鱼荞被萧姨娘打着手心直哭,抵死不承认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鱼歌被鱼海抱着走进屋内,萧姨娘看着鱼歌,眼中冒出凶光,只护着鱼荞,不让鱼歌近前去。 鱼歌待在父亲怀里,看着萧姨娘眼神,吓了一跳。再看她护在怀里只顾抹泪的怯生生的女孩,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要说这样怯懦的孩子会伙同女奴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扔到水里,换做她也不信,也难怪当时父亲会愣在当场。只是话是自己说的,要是现在辩解,只会给自己和娘亲添麻烦。于是鱼歌只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萧姨娘被逐出府,鱼荞被贬为奴。虽替娘亲出了口气,但真凶没被抓出来,这鱼府依旧不是安稳之地。 鱼歌随父亲回了娘亲所住的小院,看着满园繁花,她真有些想不通之前的鱼歌是怎么想的,放着这好好的别苑不住要跑到那么偏僻的小园里寻清净。回来了也好,虽少不了娘亲的念叨,也好过丢了身家性命。 约莫出了七天,蒲坚随蒲洪到鱼家府上来做客。蒲洪与鱼遵闲聊,怕蒲坚一人坐在一群大人中间无聊,便许他到处闲逛。蒲坚带着李威走到之前遇到鱼歌的湖边,只见鱼歌坐在对面的柳树荫下,看着石桥怔怔发呆。蒲坚与李威走过去,蒲坚问:“多日不见,三娘的病可好的差不多了?” 鱼歌歪着头看向蒲坚,心说:你才有病!嘴上却答道:“劳兄长挂念,已好得差不多了。”说完看到一旁站着仪度翩翩的佳公子,只站起身来,向李威行礼,说:“当日多亏了将军出手相救鱼歌才能幸免于难,没能当面致谢实在惭愧。” 李威看着她,一脸打量。眼前的蒲坚年仅八岁便少年老成,能事事思虑周全。只是这鱼家女郎似乎更奇怪些,四五岁的奶娃娃能有这番言谈举止,实在有些怪异,不能让人不生疑。正想着,只见鱼歌嘿嘿一笑,说:“我向我父亲学的,像不像?” 李威说:“我还差点被你唬住了。” 鱼歌摇晃着小腿,仿若没听到般说:“虽学的不像,话还是不假的,鱼歌是真心想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谢。” 李威笑了笑,说:“你父亲已经亲自到府上谢过我了,你不必再致谢。” 一旁的蒲坚说:“我也救了你,怎么不见你来谢我?” 鱼歌咬着手指头说:“就如同方才我不知该怎么谢将军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兄长。你救了我的命……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思虑再三,兄长日后若有难,鱼歌愿以命换之。” 蒲坚呆愣在原地,只是随口一句,就惹出她这样一席话来。“日后若兄长有难,鱼歌愿以命换之”这话,不知为何却印到了心里。 李威闻言也惊了一惊,看着一脸认真的小人儿,在看着一旁苦笑的蒲坚,只得岔开话题,“你之前不是说你叫三娘吗,怎么突然又变成了鱼歌?” 鱼歌嘻嘻笑着,说:“本名为鱼歌,张三这名字是我信口胡说的,不过三娘这个名字我也喜欢。” 见她坦白,李威打量着眼前的女娃娃,只觉得有趣。 第三章 无心之过 http://..org/ 居住在鱼家一月有余,蝉鸣声退了,院里的荷花也谢了,转眼入了秋。鱼歌手里拿着根狗尾草,坐在大院出街的小巷子边,透过窄巷看着高处的天空发呆。一旁候着女奴,不敢打扰她的清净。 秋天,考试都结束了吧!妈妈曾不止一次叮嘱过身体才是本钱,奈何当初不听话。如果这是个梦该多好,醒来后依旧是个艳阳天。 这一月来,看着因自己错信她人而被贬为奴的鱼荞在小院里干着杂活处处受人欺负,心里很是愧疚。想赶紧找出是谁让卿儿同她说的这些话,可那天回去后却发现卿儿淹死在她之前住的小院的井里。一切线索都断了,无从查起。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一切不得而知。 “你在这儿?” 鱼歌闻言回头,看见蒲坚,于是说:“你怎么来了?” 蒲坚答:“我随祖父来府上拜访,闲来无事,想着只与你相熟,故而来找你。” 鱼歌脑袋往后探了探,问:“今日李将军没与你同来?” 蒲坚答:“舅父今日家中有事,未曾与我一同前来,不过我堂兄倒是来了。” 鱼歌问:“你堂兄兄是谁?” 蒲坚挠了挠头,说:“堂兄蒲苌是秦王蒲健的儿子,与你有婚约,我还以为你们早相识,没想到你竟不认识他。”蒲坚说完,陪她坐在台阶上。 鱼歌认真地看着他半天,挥了挥手里的狗尾草,说:“胡说八道!” 蒲坚也不怒,只笑道:“你一个人呆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鱼歌答:“只是寻个清净罢了,也没想什么。” 蒲坚说:“每次见你都心事重重的,一点都不像四五的女娃娃。” 鱼歌看着他,说:“你又何尝像个八九岁黄口小儿?不过身在这样的官宦之家,早慧些也好,不至于被人当刀使还不知道。” 蒲坚见她话里有话,心生忧虑,便直接问道:“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鱼歌低头摇了摇头,不愿说。复又抬起头时,只见蒲坚正看着她,她转过头对一旁的女奴说:“你站半天也累了,到一边歇着吧。有兄长陪着我,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女奴依言退下,鱼歌见没了她身影,转过头来,只见蒲坚一脸狐疑。鱼歌不由得说:“她们整天跟着我,可烦了。” 蒲坚笑了笑,还从没见过哪家女郎因为女奴在侧而不习惯的,这女娃娃果然有些不同!想了想,蒲坚问:“你支开她,可是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鱼歌挥舞着狗尾草,也不含糊,说:“也算不得什么事,我问你,你可认得鱼荞姐姐?” 蒲坚问:“鱼荞是谁?” 鱼歌答:“是鱼家府上我庶出的姐姐。前些日子我落水,醒来后信了身边女奴的话,向爹爹告发是她伙同别人害了我,可当我看到她我才知道我是被人给骗了。从前她虽是庶出,多少也是个小主人,即便是不得爹爹宠爱也不会有人欺侮她。如今她被贬为奴,多少是我的不是。所以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做才能把她救出来?” 蒲坚想了半天,看着一脸期望的鱼歌,只说:“毕竟是你们府上的事,我插不了手。你肯问我,心底必定是想好法子了,不如说出来,我替你参考参考。” 鱼歌说:“我想到三个法子,一个是把她叫来跟着我,至少我不会欺侮她。只是她娘亲是个烈性子,她虽看起来柔弱,我也怕她因为恨我害了她,也恨因为我的缘故让她娘亲被逐出府,假意到了我身旁来害我。再者,她娘亲与我娘亲素来不合,我也怕我不在的时候娘亲为难她。” 蒲坚问:“那第二条法子呢?” 鱼歌说:“第二条法子,就是我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 蒲坚继续问:“第三条法子是什么?” 鱼歌看着蒲坚眼睛,半晌才说:“第三条法子是,鱼歌想请求蒲坚哥哥向我父亲求情,把我的鱼荞姐姐带回府去……” 蒲坚闻言皱眉,站起身来,看着鱼歌说:“你说的三条法子,只有第二条行得通,鱼荞的事我帮不了你。” 鱼歌咬着唇看着他,说:“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蒲坚哥哥若肯向我爹爹求情,爹爹一定会同意让鱼荞姐姐走的。” 蒲坚心底有些气,说:“且不说这是你家事,我一个外人插手不合适。再者,我向你爹爹求走你鱼荞姐姐做什么?我家府上又不缺女奴。你想想,我若开口向你爹爹求取你鱼荞姐姐,那她到我府上去,也不能做家奴只能做主子。我心底又没有她,让她回去当个摆设也只是苦了她一辈子。何况我家里人也不会同意这个事。你只知鱼家水深,焉知龙骧将军府中水不深?依我看,你那姐姐不如留在自己家里好些。” 鱼歌心知是自己强人所难,但被人当面拒绝不由得有些委屈,只问道:“依你看,我该怎么做?” 蒲坚答:“你无须为她筹谋什么,实在看不过去便暗中告诉那些欺侮她的人不许欺侮她就行,你在鱼家的地位,所说的话那些女奴应当会听。再者,你与她既有恩怨,你要帮她还得暗中出手,不然她不受你恩惠还泼你一身脏水,届时只能是你自找麻烦。” 鱼歌站起身来,摇晃着手里的狗尾草,答:“多谢兄长指点。” 蒲坚也站起身来,说:“指点谈不上,只是比你年长多看了些事罢了。对了方才我与你说我堂兄来了,你可要随我去看他?” 鱼歌问:“我去看他做什么?” 蒲坚说:“我不是说了吗?你与他自小就有婚约,早晚是一家人,不如早相识。” 鱼歌心底腾起些怒气,问:“那我与兄长也是一家人喽?” 蒲坚不知她为何变了脸色,只觉得自己一心为她好,她不会不认得。也不管,只说:“算是。” 话音未落,鱼歌答:“不去!” 蒲坚不解,接着问:“真不去?” 鱼歌有些恼了,说:“真不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小巷中来了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面色清朗不似寻常人,挑着畚箕缓缓走了进来,也不吆喝,也不多话。忽而巷子里的另一家开了门,正好见到他挑着东西走过去,那家人在那人身后边追着边喊:“喂!卖畚箕的,你走这么快干嘛,你那畚箕怎么卖?” 男子停了下来,声音中透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沉稳,说:“一个二十文。” 追上去的那人一脸无赖,说:“你这卖的也忒贵了,一个十文钱,肯卖的话我买两个!” 挑着畚箕那人也不多话,只说:“十文便十文吧,给你两个。”说着,解下挑子上的畚箕,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各自走了。鱼歌远远的看着,直发愣。蒲坚看着她,不懂这两人看起来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见鱼歌把手里的狗尾草狠狠的扔在地上,提起裙裾便往挑畚箕那人身后追去。蒲坚不解,只好跟了上去。而那人健步如飞,那是两个孩子跟得上的? 待停下时,两人喘着粗气,看着那挑畚箕的人消失在巷口。蒲坚不由得问:“你追他干嘛,那东西你买来也无用。” 鱼歌不知道该跟他怎么解释,要告诉他那弱冠青年是自己重生之前在伏牛山见到的那个半倚栏杆看无字兵书的人?还是要告诉他她觉得只要跟着那人找到那个神通广大的老道就可以求他帮自己回到原本属于她的世界?交浅莫言深,今日已是犯了忌讳,这样的话还怎能说得出口!待气喘匀净,鱼歌一个字也不说,转身便往回走。蒲坚在背后不依不饶,说:“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答我?” 鱼歌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说:“我问你,这里是赵国?” 蒲坚跑得有些累,只站在鱼歌面前点头。鱼歌又说:“我再问你,这里的皇室不姓嬴不姓赵,姓石?”蒲坚闻言,依旧点点头。 鱼歌说:“你说的秦王不叫嬴政?” 蒲坚抬起头,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鱼歌也有些气怒,直说道:“我认得的赵国,皇室姓嬴;而我认得的秦王叫嬴政!我只认得秦王嬴政南平百越,北击匈奴,统一华夏。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是千古一帝!不认得什么秦王蒲健,更不认得什么石姓赵国!” 蒲坚听到这话,急忙上前掩住她的嘴。后赵皇帝忌惮秦王,这样的话,若让别人听到,伯父秦王一家即便没有对后赵取而代之的心也难免遭遇横祸,保不齐秦王与西平郡公五万人以及依附的汉臣,包括鱼家在内都难幸免于难。赶忙把她箍在怀里低声对她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这样的话断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说起!” 可眼前的小人儿并不领情,只狠狠地咬他捂住她的手,跳到一边,气的眼睛发红,说:“我是汉人,你是氐族人,你自然听不懂我说什么!就算我告诉你我为何要去追那人,你也一样听不懂!”说完,只气鼓鼓的冲进鱼家府的小门。 蒲坚跟着进了府,见她进了内院,也不再跟进去。看着手上止不住流着血,十指连心,轻碰到都疼得发慌。 蒲洪一行人走后,鱼海进了内院来,似有些气,看着鱼歌,严肃地说:“你是不是咬人了?” 鱼歌手里拿着一只梨在地上滚着玩,闻言也不抬头,只大声反驳道:“他恶人先告状!” 鱼海看她拒不认错的样子劈手掏走她手上的梨,拎起她,问:“你好端端的作何要咬人?” 鱼歌有些委屈,大声道:“我没有咬伤他!” 鱼海恼了,一把把她扔在地上,边进屋边说:“咬人你还有理了,你可知你咬的是谁?” 鱼歌看见父亲拿着长尺走了出来,心知再不服软铁定逃不过一顿打,“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说:“他不让我说话我才咬的他……”闻言她父亲的手停在上空,只见江氏迎了出来,抱住她,转过身去质问她父亲,说:“这么小的孩子,做错事了你说她几句便是了,你这样,是要打死她吗?” 鱼海有些急,向夫人道:“你知道她今天咬伤的是谁吗?” 鱼歌听见“咬伤”二字,心底也有些急了,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只看着眼前僵持不下的两个大人。江氏也不退让,说:“小孩子玩闹哪知轻重,咬伤了人,明日到府上赔礼道歉便是。你就算打死了她,被咬伤的人就会自己好了吗?我与龙骧将军夫人苟氏还算有点交情,明日我亲自带着歌儿到府上赔礼道歉。你可满意了?”鱼海不再说话,江氏夺过他手里的戒尺,把鱼歌的小手在手心展开,用戒尺轻轻抽打了三下,扔还给他,说:“人也打了,你气也该消一消了吧。”说完,抱着鱼歌进了屋。 入夜,鱼歌躺在床上,看着一旁哄自己睡觉的江氏,说:“娘亲,歌儿知错了,歌儿今日不该咬人的。” 江氏也不恼,说:“歌儿还小,不懂事,也怪不得歌儿。要怪只能怪我平时太惯着你,才会让你失了分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日你随我到龙骧将军府上赔礼道歉。你苟姨娘当年最爱你了,若不是你祖父与西平郡公两人做主把你指给了秦王府上的嫡子,你苟姨娘还想等你长大后让她儿子来娶你呢!她不会怪你的。” 鱼歌眨巴着眼睛,问:“苟姨娘是谁?” 江氏答道:“苟姨娘是你今日咬伤那小哥哥的亲生母亲。” 鱼歌想起蒲坚,又问:“娘亲,我把蒲坚哥哥咬伤了,蒲坚哥哥可会生我的气不理我?” 江氏答:“我哪知道呢?明日你见了他不就知道了。” 第四章 龙骧将军府 http://..org/ 鱼歌随母亲到龙骧将军府做客,说是请罪,但看着两位夫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说是闺蜜小聚更贴切些。苟夫人迎江氏到了房中坐着,缓缓说:“上次见她她才只有两岁,这次见都是五岁的娃娃了,这生的可真俊俏!” 江氏笑着说:“只可惜人笨了点,歌儿,快上前去给姨母问安。” 鱼歌闻言,上前去,向苟夫人道了个万福。苟夫人扶起她,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只觉得打心眼里喜欢。鱼歌道完安,回母亲身边坐好,听着两个大人天南海北地聊天,自己作为小辈又不能插话,只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无聊起来。正对着桌边的花纹发呆,忽而听见一句小声的女娃娃的声音。 “姨母……” 鱼歌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身着胡服头梳丱发的瘦小女孩,手里拎着根孔雀毛正站在垂帘边。苟夫人见到她,忙招呼她上前来,拉着她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哥哥的小女儿,她娘亲去得早,我哥哥又忙,就送来我身边养着。”说完,对着手边的小娃娃说:“云儿,快上前去见过你姨娘和姐姐!” 手拿着孔雀羽的孩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众人无声。鱼歌看着那女娃娃有些不知所措,便从椅子上跳下去,上前拉着她转过头来笑着对大人们说:“许是妹妹怕生,被我吓着了。” 苟夫人才急忙笑着打圆场,说:“是啊,这孩子生来胆小些。” 鱼歌娘亲也不在意,两人又各自闲话。鱼歌对两位大人说:“妹妹邀我去玩,姨娘和娘亲在屋里聊着,我和妹妹出去了。”苟夫人许了,鱼歌母亲叮嘱她小心些别磕着碰着。鱼歌答应了,拉着这女孩出了门去。 两人走在花园中,鱼歌说:“你这头发梳的真好看!” 苟云不以为意,丱发本是最寻常普通的发式,姨娘不愿为她梳头,随侍的女奴偷懒给她随意梳了头,鱼歌却说好看,明明她的发式更好看些,只不理她。只是她哪知道在鱼歌看来所有古人的发髻都好看。 鱼歌察觉她有些不悦,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孔雀毛,只逗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还你。”说完把孔雀毛藏在身后。 “你……”苟云气急,只说了个“你”字就没了下文。 鱼歌自讨没趣,放开她的手,把孔雀毛还给她,说:“你想说我蛮不讲理是吧。我本就是蛮不讲理的人,不然也不能把你蒲坚哥哥咬伤了。” 苟云讷讷道:“蒲坚哥哥的手是你咬伤的?他不是和姨母说,是府上小猫儿咬的吗?” 小猫儿?鱼家府上可没有猫。难怪今日苟夫人见自己能那么亲昵,原来这事蒲坚就没有向家里人如实说。想了想,鱼歌答:“那小猫儿是我养的,咬伤了他,可不就是我的事。” “你怎么不看好你的猫呢,你可知你那猫儿下口有多毒,蒲坚哥哥都不能挽弓射箭了!”苟云不高兴地说。 “挽弓射箭?他还会这个?”鱼歌有些惊奇道。 “我们氐族人有谁不会的?”苟云挥舞着孔雀毛,颇为自豪地说道。 “你可会?”鱼歌一阵抢白,苟云一下子红了脸,鱼歌看出她被问住,兀自笑了笑,说:“你还小,不会也不打紧。” “你凭什么说我小,你比我还小一岁!按理说你该称我一声姐姐!”苟云有些不开心,边挥舞这孔雀毛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几岁?”鱼歌问,言语有些凶。 苟云被眼前的女娃娃吓住,只讷讷说:“表兄问过姨母的,当时我也在……我听你母亲叫你歌儿,便想起之前姨母说过你今年五岁……” 鱼歌没好气地说:“只因你不愿叫我一声姐姐?”看着苟云,接着说,“这就是你不向我母亲问安的理由?” “我……”苟云欲辩解,鱼歌不理,转过身回了苟夫人院子。等苟云回来两人一起进屋,进去才看见蒲坚正向苟夫人和鱼歌母亲问安。蒲坚见鱼歌与苟云一起入内,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鱼歌看着那被裹得严实的手指头,心知昨日下口太狠了些,不禁有些后悔。 苟夫人见她们进来,向鱼歌引见道:“这是你蒲坚哥哥。” 鱼歌眉眼都在笑,说:“蒲坚哥哥好。” 蒲坚低头敛眉,不知道鱼歌怎么会在这里,只答说:“好。” 鱼歌拉着苟夫人衣角,说:“前些日子在家中远远地看见蒲坚哥哥,就想着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家中肯定有个绝色的娘亲,今日一见果真是这样。娘亲总说我笨,可见我还是不笨的。” 苟夫人和江氏皆是一愣,江氏忙上前拉着鱼歌,说:“这孩子总是这样,不喜欢有人说她笨。不过这席话,倒是说的在理。” 众人闻言都笑了。鱼歌看向蒲坚,怕母亲见众人都齐了说穿自己咬人的事,便当着众人面问:“蒲坚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蒲坚心说:这不是你咬的吗?但还是随意地答道:“昨日里遇到一只小猫儿,上前逗了逗,可不就挨咬了。” 江氏闻言一愣。鱼歌说:“猫儿虽看起来乖巧,可见还是会咬人的,往后不要逗了……”蒲坚听她话里有话,笑了笑,不以为意。苟夫人看着鱼歌一本正经的样子,和自己儿子少年早慧的样子相当像,忍不住笑出声来。鱼歌上前挽着蒲坚手说:“方才我跟苟云姐姐在外边玩,见到府里景致非常。想去玩又怕娘亲担心,不敢走远。可巧蒲坚哥哥回来了,不如我们一道出去玩儿吧。” 蒲坚笑说:“好。” 两边长辈应允,两人正要出门,苟云突然说:“我不去了。”众人看向她,苟云红了脸,又不说话。只拎着孔雀毛,不顾众人表情转过花帘进了屋去。 鱼歌随蒲坚出门,两人坐在花园里的凉亭中。蒲坚说:“云妹妹向来宽厚,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你别往心里去。” 鱼歌不以为意,哪有跟小孩子置气的道理。便说:“无妨。”笑了笑又说,“许是你得罪她了吧。” 蒲坚不解:“这与我何干?” 鱼歌心说:总不能告诉你她只是对你宽厚罢了,也总不能告诉你你这小你两岁的表妹可能喜欢你吧。于是转而说道:“你可信我?” 蒲坚想了想,说:“我信你。” 鱼歌说:“那你就回去问她吧。” 蒲坚不明白她这是什么逻辑。只见她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说:“这是我昨日向父亲求的药,对伤口愈合还算有些好处。” 蒲坚接过瓷瓶,说:“你为了我去向你父亲求药?” 鱼歌听着这话有些莫名,忍住不乱想,说道:“不然呢,祸是我闯的。我就只有你这个朋友,我怕你生气不理我。”说完心底泛起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蒲坚打量着手里的小瓷瓶,笑说:“我从未想过不理你,是你多虑了……” 鱼歌不依,抬头看着他说:“那说好了,以后也不许不理我,你不答应我我就哭了!” 蒲坚抬头看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慌忙答道:“别哭别哭,我答应你就是!” 鱼歌破涕为笑,说:“说好了,不许反悔。”蒲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怎么就答应了她。只听她问:“你去了哪里了,怎么这时才来向你母亲问安?” 蒲坚答:“昨日我随祖父和堂兄同车回来,路上我问祖父嬴政是谁,才知道真有那么个前人名叫嬴政,才知道为何你要说秦皇嬴政是千古一帝。今日我到郡公府上请求祖父为我请位先生,修习汉人经史要术。这样今后就不会听不懂你说的话了。” 鱼歌心下触动,没想到他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去求学。只问:“郡公可应允了?” 蒲坚笑答:“应允了。”想起自己向祖父提出要求学于经略时,祖父向父亲赞赏“此子有志于学,日后必成大器。”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开心。祖父亲自到依附他的府客中为自己挑选老师,又对父亲说让自己隔天就搬到郡公府上去上课,想来都是件极开心的事。 正想着,忽然听鱼歌问:“若我可以同去求学就好了。” 蒲坚有些讶异地看向她,问:“怎么会突然想去求学?” 鱼歌想起《红楼梦》里的情景,只说:“才疏学浅,哪有不上学的道理?只是我身为女儿身,家中父亲只许我囫囵认几个字,不会请好的老师来教习……所以才会想一同去求学?” 蒲坚闻言罢,说:“我明日去问问祖父,看看他的意思。开春后蒲苌长兄也会来,祖父应当会应允。” 鱼歌想起蒲苌是蒲坚昨日里同自己说过的与自己有婚约的人。一边是自觉尴尬不想见的人,一边是能够借机学习经史子集的好机会。纠结了一阵,暗骂自己矫情。对蒲坚说:“有劳了。” 蒲坚笑说不用。鱼歌想起之前苟云说的话,问道:“你会挽弓射箭?” 蒲坚说:“挽弓射箭,骑马读书,这些对我们氐族儿郎来说都是常事。” 鱼歌一瞬间高兴起来,说:“那你可否教我骑射?” 蒲坚说:“我学的不长久,恐怕不能教好你。不过兄长蒲苌待人诚恳,精于骑射,他若愿教你……” 话音未落,只见鱼歌有些不悦,站起身来,说:“蒲苌蒲苌,你只会说兄长蒲苌……” 蒲坚不明白她为何不悦,忙解释道:“兄长确实精于骑射,又与你有婚约,是最好不过的人选。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怎么就惹得你不高兴了?” 鱼歌说:“我为何不高兴了,就算终有一****要与他成亲,那日子也还离得远,轮不着你来为我操心!” 蒲坚闻言有些怒,说:“是轮不着我操心,是我多管闲事!”说完起身要走。鱼歌看着他,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生气却能说着说着哭出来。蒲坚走出亭子要走,转头看见她哭,忍不住心软只站在亭子旁边说道:“别哭了。” 鱼歌不理,只咬着唇不哭出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止都止不住。蒲坚站在一旁说:“你要是听话不哭的话,等来年开春了我送你匹小马驹。” 鱼歌闻言,揉着眼睛开口问:“真的?”说着,冒出个晶莹的鼻涕泡。 蒲坚见状消了气,止不住笑出声来,揉着她的头发说:“真的。” 第五章 百里卿鹄 http://..org/ 鱼歌随母亲回府,入夜,鱼歌独自倚在小楼边的栏杆上吹着凉风,听院子里的桂树随风发出簌簌的声音,极目远望,只有一片黑暗。江氏上前来,坐在她旁边问:“歌儿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鱼歌看着花坛边时隐时现的萤火,说:“歌儿也想像蒲坚哥哥一样习字读书。” 江氏笑道:“歌儿愿学,娘亲可以教你啊。” 鱼歌说:“我才不想学什么班昭蔡邕的《女诫》《女训》,要学就学治国方略,经史子集,不然蒲坚哥哥他考我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江氏笑言:“且不说你还不到上学的年纪,不然换做男装跟着你的哥哥们也可以识得几个字。既是女儿家,《女训》《女诫》终归是要学的。治国方略可以不学,至于经史子集,我可以去求求你父亲,让他专给你请一位先生来府上教你。” 鱼歌看着江氏,心中把她赞扬了千百遍。扑进怀里搂着江氏脖颈撒娇道:“多谢娘亲!”两人玩闹了半天,江氏方抱着她进屋,哄她睡觉。当夜里,江氏向鱼海提起此事,鱼海说:“她早晚要嫁入秦王府,早学些东西对她日后也有好处。我在鲁地有个旧识,志学于孔老,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也算人中龙凤。教授小儿绰绰有余,听闻他近日过得落魄,不如我让人去请他来府上教书,也算一举两得。” 江氏闻言答道:“我信得过你,只是真如你所说是什么人中龙凤,你若有心不如连夜去请,省得麻烦。”鱼海闻言,当即铺纸研墨,书手信一封,让人驾着马车连夜奔赴鲁地。夜里江氏枕着手臂,想起自己女儿说的不愿学《女训》、《女诫》忽然觉得奇怪——她连字都不曾认得,是怎么知晓了班昭和蔡邕的?想了半天,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听了人说的,不愿再多想,沉沉睡去。 夜已深,西平郡公府上,蒲洪端坐高堂,看着满堂谋士,问:“自午后至此时,就无人愿自荐上前做我孙儿的老师?”堂下人面面相觑,有的怕教不好,有的志不在此,无人应答。 蒲洪面有怒气,冷笑一声说:“你们入府的时候,说自己这也会那也会,如今却连教一个孩子读书认字都不能,我养着你们做什么?” 此时一群谋士中站出了一人,拱手上前,道:“蒲公容禀,我等久居门下,为蒲公分忧乃是分内之事。只是就此事而言,并非我等不愿为小公子启蒙,而是小公子机敏,我等愚钝,唯恐教习不周误了小公子前程。”蒲洪闻言起身刚想发作,只见那谋士上前一步,接着说,“我等虽愚钝不能为小公子启蒙,但愿为蒲公举荐一人。此人身居鲁地,志学于孔老,无论经史子集六艺骑射无一不通晓,只是无心于朝堂。若蒲公信得过,学生愿亲自到鲁地请他入府为师。” 蒲洪坐回座位上,问:“你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上前的谋士越发恭敬,说:“百里卿鹄。” 蒲洪有些吃惊,百里卿鹄这个名字他听过,也让人去请过他出山,只是去而不见,无功而返。在归附后赵后,也没有人再提过这个人。于是抬手问:“你有几成把握能请他入府?” 那谋士答:“七成。” 蒲洪冷哼一声,说:“七成就七成吧,你需要哪些东西那些人与你同去,明日一早叫人呈上来,准备妥当了再去请那位百里先生。” 鱼歌再见蒲坚,已是深秋,鱼歌在鱼家府外的巷子里找到了玩伴,两人颇玩得来。两人在两家女奴跟随下玩得开心,那家小孩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常能看见精美的车與。” 鱼歌问:“哪儿?” 两人使了个眼色,一路追逐跑到了皇帝巡行的街道上。撞上了从西平郡公府出来的蒲坚。鱼歌一路跑到蒲坚面前站好,眉眼含笑,两只小手上全是灰。蒲坚还未说话,只看到了一群人从长街上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身着寒衣,却自有一番风骨,与他人不同。那人随人群一同走过来,也看到了蒲坚,见蒲坚身旁的鱼歌与另一小孩玩闹得正欢,便上前来逗趣道:“这长街是皇帝巡行的街道,你们在此玩耍,就不怕司隶校尉把你们捆起来?” 鱼歌与那小孩面面相觑,鱼歌只知道这里常有装饰精美的车马经过,哪知道是皇家的车马,她本是惜命之人,一时愣了。蒲坚见鱼歌被吓住,只向那人回答说:“司隶校尉只捆有罪的人,不捆玩耍的小孩。” 那人笑了笑,转过身对随行的人说:“此子有霸王之相。”说完也不多言,随着众人往西平郡公府去了。 鱼歌回到府中,心里有些不开心,想她堂堂学霸,重生后却不思进取,倒越发活的像个五岁的孩子。江氏见她回来,忙走过来说:“方才还到处找你呢,可是出府玩去了?” 鱼歌答:“出去了,和邻家的孩子一同到街上去了。”江氏闻言吃了一惊,这要是遇到了坏人该怎么办?还未开口,只见鱼歌问,“娘亲找歌儿做什么?” 江氏说:“你前些日子说要念书,你父亲专门让人到鲁地为你请了位先生来。先生到了,可不得找你吗?” 鱼歌闻言有些惊喜,问:“先生呢?” 江氏说:“先生还有事,随朋友出府到西平郡公府去了。” 鱼歌又问:“先生到那里去做什么?” 江氏抱起她,走在回廊上,边走边说:“听你父亲说,府上派去请百里先生的马车和西平郡公府上派去的马车几乎同时到,百里先生到邺城来,先到了府上,才去拜访西平郡公,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当夜里,鱼海到小院里来,鱼歌正教女奴玩翻花绳,见鱼海来,只朝屋里大喊了声:“娘亲,爹爹来了!”说完继续翻,正玩耍得开心,忽然被鱼海抱起来,进了屋去。江氏正在做女红,鱼海见了,说:“都说了夜里不要做针线活,怎么就不听呢?” 江氏剪断线,说:“转眼就入冬了,歌儿又长高了些,可不得抓紧时间给她做冬衣吗?” 鱼海放下鱼歌,对江氏说:“做衣服这种事情让懂得裁缝的女奴去做不就好了吗,何必亲力亲为?” 江氏笑而不语,把鱼歌拉到跟前,说:“女奴做的哪能跟自家娘亲做的比。”说着,把新做好的衣裳往鱼歌身上比了比,笑着问鱼歌,“对不对?” 鱼歌看着江氏脸上笑出的酒窝,伸手轻触,笑着说:“对!”摸完被江氏挠着笑了半天。 见她们玩笑罢,鱼海方才坐下,说:“今日里百里兄说先收到了我们府上的书帖,到西平郡公府上去请辞,西平郡公不许,如今连人都扣在府上,特让人来商量,说让歌儿到西平郡公府去上学,每日派车马来接送,问我们愿不愿意。” 江氏闻言有些没好气地说:“人都扣在那儿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呢?我们总不能去把人给抢回来,伤了两家和气。只是转眼入冬了,这来来回回的哪有在自家府上方便,再者,谁都知道郡公家中子孙繁多,谁知道歌儿去了会不会受人欺负?特别是那个少了只眼的孩子,别说欺负,吓都能把歌儿吓哭。与其来回折腾,不如另请人来,天下又不止他一个教书先生。” 鱼歌窝在娘亲怀里不语,只听父亲说:“话不是这个理。百里兄在郡公府只教两个孩子,你猜是谁?一个是与歌儿交好的蒲坚,一个是与歌儿有婚约的蒲苌,你担心的被人欺负的事是绝对没有的。所以我想着就算让她过去上学也无妨,索性就来问问她的意见。” 话音刚落,只听鱼歌说道:“歌儿愿意到郡公府上学!毕竟天下先生虽多,百里先生就只有一个。”鱼海听完,眼中露出赞赏。 江氏抱起她,问:“你可想好了?” 鱼歌答:“想好了!” 翌日清晨,蒲坚早早来到郡公府专门为百里先生设的院子里拜访先生。百里卿鹄身着洗净的粗布衫,束发净手,头戴冠帽,方才出门见客。见到蒲坚,不以小儿待之,反行君子之礼,以礼相待。两厢拜过,坐于屋内,百里卿鹄说:“听闻我在府内只需带三人读书习字,一人名为蒲苌,秦王嫡子,已入志学之年;一人名为蒲坚,龙骧将军嫡子,已入龆年;一人名为鱼歌,广宁公嫡孙女,未入髫年。如若我没搞错的话,你应当是龙骧将军之子蒲坚。” 蒲坚答:“正是学生。” 百里卿鹄摆手,说:“未行拜师礼不必自称学生。”转而笑道,“可还记得我昨日说你有霸王之相。” 蒲坚答:“记得。” 百里卿鹄说:“你面相不比寻常,若有图谋,日后必能大贵!” 蒲坚一本正经地说:“若有朝一日果如先生所言,蒲坚定不忘先生恩德。” 正说着,门外跨入一个身着礼服的女童,才进门便眉眼笑成弯月,看起来极为娇俏可爱。百里卿鹄知道这就是自己那位故交家中的女郎,只看着她上前来俏生生地站在两人跟前,开口便叫:“师父。” 百里卿鹄被她逗得笑了,想起她是昨日在长街上玩耍的女童,逗她道:“让师父看看,你手可洗干净了?” 鱼歌思虑着古人爱书如命,问自己手有没有洗干净也是寻常事,只举起双手放在耳边,说:“洗干净了。” 百里卿鹄笑着起身,道:“今日便是难得的吉日。既然蒲苌公子入春后才入学,那么今日我便先带你们行拜师礼。” 说完,领着蒲坚,叩拜先圣孔子神位,双膝跪地,九叩首;再拜百里卿鹄,三叩首,礼成。书童代主人手下两家送来的束脩,与鱼歌一同在院外看着蒲坚行完拜师礼,又看着百里卿鹄为他行开笔礼,以朱砂开智。书童看着院中情形,总觉得与以往不同些。 鱼歌站在一旁,心底只有羡慕。待蒲坚行完礼,她才入内去向师父行礼。只拜先生不拜孔丘。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门不收女弟子,百里卿鹄收她为徒已是莫大的恩惠。只要能读书习字,她别无他求。 第六章 天下英雄 http://..org/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鱼歌手持经卷前后摇晃着,目光散漫,口中念念有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认真刻苦。 百里卿鹄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她,鱼歌不知师父正看着她,依旧前后摇晃着身子,背诵道:“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蒲坚手里拿着《离骚》,正看得认真,听见一旁鱼歌念到:“爷娘闻女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妹来,自挂东南枝;小弟闻姊来,琵琶声停欲语迟。”不禁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她,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卷《离骚》,嘴里念的却不知是什么。 百里卿鹄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鱼歌察觉众人看她,左右看了一眼。忙低头,嘴里念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靰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嘴里虽没出错,但手中的书卷上刻写的却全然不是这些。 放了学,蒲坚与鱼歌一同出门,蒲坚问:“今日你在课上念得都是什么?” 鱼歌一惊,看着蒲坚,佯装不知道。蒲坚看着她,眼看装不下去,只好答道:“《木兰辞》。” 蒲坚突然来了兴趣,问:“《木兰辞》是什么?” 鱼歌心说,也怪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就像自己认得隶书认不得小篆一样,这里的人认得秦始皇却认不得花木兰。只边走边说:“木兰是一个代父从军的女将军。” 蒲坚绕到她面前,知道她正换牙,见她说话只觉得有趣,又问道:“你说的那位女将军可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为何她爹娘听见她回来要举身赴清池?还有她阿姊,为何要自挂东南枝?她小弟可是个伶人,为何琵琶声停欲语迟?” 鱼歌只觉得头大,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还要给他科普一下诗词混搭和《十万个冷笑话》?暗笑自己多事,转而岔开话问:“你《诗经》和《楚辞》可读完了?” 蒲坚见她不答,有前车之鉴也不再追问,便说:“先生专挑给我们看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经史子集大多还是相通的,先生虽教的杂,但讲得也通透,看起来也快些。不过看这些东西还是比不得你快。” 鱼歌笑了笑不再说话。他说的快,只是她之前为了应付考试仔细看过,有些是下了苦功夫了,哪比得上他才八岁就能看的那么通透。他看得快,聪明是一点,还有一点,估计在课下也下了苦功夫了。正想着,见家奴已在小门边候着了,便辞别蒲坚,回了府去。 天气阴沉,大风。回了家去,晚饭后江氏说:“看这样子该下雪了。”鱼歌看着门外,只觉得这阴沉得有些恐怖。夜里睡得迷糊,恍惚间见女奴来来回回添了几回碳,翌日醒来,只见江氏穿得厚实,进了屋来,亲自招呼着给她裹得像个粽子般,才放心地坐到一旁问她,“百里先生昨日里可曾说让你们今日不去上学了?” 鱼歌从床上跳下来,说:“先生没说。”说完跑上前推开小窗,一阵冷风席进屋来,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有女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直作响。江氏赶紧上前去把窗户关了,对她说:“你这要是着了风寒怎么办?” 鱼歌愣愣地看着窗外,问:“下雪那么冷,鱼荞姐姐屋里可添了炭,她身上可有添置了冬衣?”江氏不知道她怎么会问起鱼荞来,只听鱼歌窝在怀里继续道,“娘亲,鱼荞姐姐虽是萧姨娘所出,但也是爹爹的亲骨肉。鱼荞姐姐做错了事,被罚没为奴已是受了惩戒了。这寒冬腊月的,若真的因为受寒出了什么事,只怕爹爹娘亲之间会生出什么嫌隙来,故而歌儿才会向娘亲问起鱼荞姐姐的事。” 江氏心中欣慰,说:“你不计前嫌,又想得周到。但她不一定会领这个情,知道吗?” 鱼歌说:“她领情与否是一回事,娘亲让不让人给她送寒衣是一回事。哪怕是做给爹爹看呢,也好过这寒冬腊月的没了人触了大家霉头。” 江氏皱眉思索了半天,叹了口气,只说:“那就依你所言吧,权当积德行善了。” 鱼歌笑得眉眼都弯了,抱着她娘亲说:“娘亲答应了就好,歌儿得上学去了。”说完跳下去,赶紧招呼着女奴给她梳头。江氏在一旁看着她,说:“这雪这么大,不如我打发人到郡公府上跟先生说一声,今日就不去上学了。” 女奴正为鱼歌梳着头发,闻言鱼歌转过头来,说:“不行!” 江氏无奈,让人给鱼歌添置了暖手炉,看着屋外及膝的雪还在扑簌簌下着,知道马车来不了,便叫来了以往送鱼歌上学的书童,新赏了双棉鞋,让他背着鱼歌上学去。又让人拾了件做工上好的寒衣和防雪的斗篷,让人包好递给送鱼歌上学的女奴,让她给百里先生送去。 待鱼歌梳洗好,才知道了娘亲的打算。门外的雪,车马确实来不了。鱼歌觉得为难,便说自己能走,跳进雪里,半个身子就没了。只得被人笑着拔萝卜似的从雪地里抱出来。别无他法,只能依着娘亲说的话,让这年轻的书童背自己上学去。 雪地里,两个女奴一人撑伞一人拿着东西随后,鱼歌抱着暖炉趴在书童的背上在前,鱼歌问:“鱼荞姐姐现在住在哪个院子,你们领我去远远地瞧一眼。”女奴与书童只得依从,背着她去了之前她落水前住的那个院子。隔着小门看去,只见鱼荞穿着不合身的旧棉服,正在屋檐下的冒着烟的炭火盆边逗着一只黑猫,脚上的棉鞋已湿了。 鱼歌见她好好的,便让女奴和书童走了,不打扰她清净。心说鱼荞自从搬过来后浆洗缝补生火这样的事都得亲力亲为,但至少没人再为难过她。搁在现代,洗衣服做饭这样的事情在她还是张荣榕的时候也常做,所以算不上委屈。虽然独自住在这死过人的院子里听起来比较瘆人,但看鱼荞逗着猫儿自得其乐的样子,看来她也不介意这个。 走开不远,鱼歌前一天晚上没睡好趴在书童背上睡了过去,撑着伞的女奴小声说:“那黑猫不知吓过女郎多少次,夫人都同萧姨娘说过让扔了,没想到还养着。”鱼歌在书童背上沉沉睡着,仿佛没听到女奴埋怨般。 郡公府里,百里卿鹄手执经卷正看书,看到书童往火盆里加了炭,便对那书童说:“你去告诉将军府的小公子和广宁公府的女郎,今日不必来上学了。”正说着,只见蒲坚走进屋来,向百里卿鹄行礼,丝毫没有因为下雪耽误了上学的时间。百里卿鹄见了他,嘴角没由来勾起一抹笑意。 鱼歌走后,江氏坐在屋里,屋里的老妇抬上来做好的寒衣棉鞋,统共有三四套。江氏看了一眼,伸手去摸了摸,面料做工虽算不得最好也是上好的,心想着够鱼荞撑过这个冬天,只喝着茶,让人给她送去。那老妇问:“夫人,这些真要给鱼荞……送过去?” 江氏冷眼看着这老妇,说:“歌儿心善,她让送就给送过去,不然回来又得哭闹。”那老妇闻言应了,刚要走,江氏叫住她,说:“这年纪的孩子没了娘心底总是戒备的。她认得你是我屋里的,你让一个不常见的女奴给她把衣服送去,你跟着去就行,在屋外看着不用进去。让那女奴跟她说这些衣裳鞋子是她父亲给的,不必提我。” 老妇说:“夫人心善,这点事老奴一定为夫人办妥。”说完领着两个女奴退了下去。 到了鱼荞所在的院子,老妇在院外候着,侧身往院内看去,只见鱼荞正抹着泪接过衣服。老妇看在眼里,只想这大冷天的赶紧回去交差。老妇正跺着脚取暖,忽然斜刺里窜出只黑猫来,吓得老妇跌坐在地上,那黑猫就像白纸上落下的墨一样,十分扎眼。 老妇回去复命,江氏见她弄得身上都脏了,就问:“叫你去送个衣服怎么弄得这幅狼狈样?”那老妇如实说了,江氏想起那只黑猫本就是萧姨娘养在屋里的,老太爷不许养猫,瞬间不悦起来,问道:“那猫儿是养在屋里的?” 老妇答:“是。那猫儿吓了人之后又窜回到屋里去了。” 江氏皱着眉,说:“没想到人赶出去了这畜生还留在府里。快去把那猫儿给处理了,不然别说吓到歌儿,让老太爷知道长房里还养着猫又得受罚。” 老妇允诺,忙带着一群人下去,直往鱼荞住的院子去了。 鱼歌到了郡公府上,看见蒲坚早到了,知道自己迟到,只喏喏地坐在火盆边取暖。百里卿鹄不以为意,依旧和蒲坚继续着他们的话题。百里卿鹄说:“如今天下大势风云莫测,就拿成汉来说,李雄在位三十年,行政宽和,战事稀少。但成汉人烟不足,国力祚薄,如今桓温讨伐成汉,成汉被灭已成定局。国立于世,必先使国力强胜,外贼不敢欺,方能图谋万年。” 鱼歌听见成汉被灭,只觉得什么成汉后赵对她而言过于陌生,但听到除了后赵之后的其他国家,不由得被激起了好奇,便多嘴问道:“师父,这世上除了赵国和师父方才说的成汉,还有哪些国家?” 百里卿鹄笑道:“除了后赵与成汉,这世上还有前凉,前燕,北代和东晋……” 鱼歌听见东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忙背了遍中国历史朝代表——****西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魏晋!西晋东晋!东晋!那个有王羲之和陶渊明的东晋!忙向百里卿鹄问道:“师父,那个东晋,是不是司马家的东晋?是不是那个有王羲之的东晋?” 百里卿鹄闻言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眼前两眼放光激动不已的女童,笑道:“你还知道王羲之?”鱼歌忙点头,心说《兰亭集序》都背烂了能不知道王羲之吗?只见百里卿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鱼歌察觉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忙低头不语。 只见百里卿鹄捋着胡子,说:“今天下英雄,东晋王羲之算得一个,只是文韬武略之于桓温,治国辅政之于谢安,王羲之终究太像个文人。” 蒲坚问:“依老师看来,哪些人能算是天下英雄?” 百里卿鹄说:“‘闻鸡起舞’的祖逖,骁勇善战的冉闵,有经世伟略的庾翼,东征西战的桓温,治国辅政的谢安,在天下人看来这些都算英雄。而在我看来,不以成败论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 蒲坚低头不语,看着火盆里的明火炸出些细小的火花。鱼歌闻言,心说师父若是穿越到现代成了命题老师,非得被考生骂死不可。 午后下了学,百里卿鹄对两个正要告退的孩子说:“邺城自下雪开始就会一直下到年后,明日起你们就不必来上学了,开春之后与你们蒲苌兄长同来。我仍在这书馆里等你们。” 终于放寒假啦!鱼歌心中雀跃,拜别师父后一蹦一跳出了门。屋外雪停,鱼歌看着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只觉得可爱。蒲坚跟在鱼歌身后,显得心事重重。鱼歌见到候在门边的书童和女奴,转过身来与蒲坚作别,只见蒲坚眉头微皱,问她,“三娘,你说,什么才算得上天下英豪?” 鱼歌看着他迫切得到答案的样子,一时愣了,不知该怎么作答。蒲坚看着一脸打量的看着自己的鱼歌,心底苦笑道:五岁的娃娃哪知道什么是天下英豪?刚想开口说无妨,我回去自己想。只见鱼歌看着他慢慢地说:“歌儿年岁尚小,不知道蒲坚哥哥所说的天下英豪指的是什么?但依歌儿拙见,秦始皇一统天下是为天下英豪,汉武帝虚怀纳谏也是天下英豪。只是秦皇汉武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蒲坚暗暗思索鱼歌的话,眼里一点点蓄起些光来。鱼歌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不论前人如何,歌儿都相信蒲坚哥哥会成为大英雄,也只相信蒲坚哥哥会是歌儿的大英雄!”说完不管蒲坚反应,蹦蹦跳跳出门去。 正欲走时,只听见蒲坚在背后大声说:“我会成为你的大英雄!”趴在书童背上的鱼歌闻言,转过头来与他挥手作别,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她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底有些异样说不出的感觉,她是想鼓励他才说了那番话,可别生出什么误会才好。 第七章 除夕夜宴(一) http://..org/ 到了鱼家府上,夕阳照壁,阳光打落在雪地上散射出白茫茫的光来。女奴牵着鱼歌路过鱼荞住的小院时,鱼歌听见里边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便挣开女奴的手跑了进去。鱼歌倚在院门边,只看见满院子凌乱的足迹,鱼荞正蹲在雪地里,哭得伤心。鱼歌慢慢上前去,只看见雪地里躺着一只死猫,湿透的毛发黏在身上,浑浊的绿眼和嘴边的獠牙一起构成了一副诡异的死相,吓得她后退两步,惊愕地指着地上的死猫问:“猫儿……它……它是怎么死的?” 鱼荞抬起头来看着鱼歌,流着泪的眼里投出恶毒的光来,她站起身来一把揪住鱼歌头发把鱼歌撂倒在地上,上前来抓住鱼歌,把她的头溺到雪里,那力气一点都不小!鱼歌挣扎不住,恍惚间只听见鱼荞口中喃喃:“你不是想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它就是这么死的!”鱼歌挣扎着,心中杂乱无序,难道是自己看错了,鱼歌原本就是被鱼荞推到水里淹死的?可是鱼荞才七岁啊!七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院外的书童和女奴见状,赶忙上前拉开鱼歌和鱼荞两人。鱼歌被抱起,看着周遭只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她看到白茫茫的雪地里鱼荞被推倒在地,看到鱼荞被女奴啐了一脸而不反抗,看到鱼荞哭得发红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她……看到女奴抱着她出了小院回了江氏在的院子,看到自己被女奴放在屋中,看到一群人慌乱无序,看到眼前的光景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看到江氏一边拍着她脸一边流着泪边喊着:“歌儿……”见她没反应把她抱在怀里大哭起来,鱼歌见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五官才又归位,眼前的一切才又明朗起来。 鱼海到院子里时,小院内正乱作一团,召来送鱼歌上学的书童的女奴问了事情始末。换过衣服的鱼歌被江氏抱到榻上,听着跪在面前的女奴边哭边说了鱼歌在那院子里的遭遇。鱼海眉头紧皱,转过头来问鱼歌事实是否如此?鱼歌当时正悄悄捻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听见父亲问,忙把糕点塞到嘴里,忙不迭点头。 鱼海见状拍案而起,大声道:“我去打死那个逆女!”鱼歌才知道她父亲问的是什么。拉住鱼海衣服,眼角泪未干,巴巴地望着鱼海,说:“爹爹就饶过鱼荞姐姐吧,歌儿都不生气,爹爹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氏不知鱼歌为何会这样说,见状也不好再说其他,只跟着一同劝道:“那孩子没了娘亲总还是可怜的,再说年关将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当,就听歌儿的,饶过她吧。” 鱼海气了半天,见娇儿弱母为鱼荞求了半天情,才慢慢消了气。一路回书房,路过鱼荞所在的院子时,只看到院门大开,屋里有星星点点的光,鱼荞的影子映在窗户上,瘦削且伶仃。 晚上江氏哄鱼歌入睡,江氏问:“你今日被鱼荞弄得那么狼狈,怎么还会为她求情?” 鱼歌答:“若爹爹过去了,不就知道了那猫儿的事了吗?娘亲,鱼荞姐姐那么恨我,可不是我得罪过她什么?” 江氏叹了口气,说:“这事与你无关,老太爷不许鱼府里养猫,萧姨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只猫儿养在屋里,吓到过你几次后被我查到那猫儿是她屋里的。萧姨娘看我年轻不服我管教,或许是我说过她几次被鱼荞看到了记在了心里。歌儿,往后就不要去招惹鱼荞了,她没了娘亲,心底定然是记恨我们的。” 鱼歌点头,问:“那么娘亲今日为何要向爹爹求情呢?” 江氏想了想,答:“你爹爹是个念旧情的人,无论今日你爹爹是不是真的打死了鱼荞,她们母女在你爹爹心中总占着一席之地。起初鱼荞没了娘亲,依你爹爹的性子,心底肯定会觉得亏欠了她,有朝一日寻得机会还是会让鱼荞做回鱼家的小主人。今日我为她求情,不为其他,只因为这样你那鱼荞姐姐再无机会翻身,往后也只能做一个女奴,再也不能欺负到你头上。” 鱼歌看着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说着这些话的娘亲,忽而觉得古代的女人活得好累。是非对错谁能断,千夫所指又非君。 转眼除夕至,爆竹声声。鱼荞在屋内听见声音,梳洗罢,起身开门。这小院里落了雪,阳光正好,也不知是否是除夕的缘故,心底生出许多欣喜来。许久不曾出了这院子,也不曾有人来打扰她的清净,正好趁着冬梅吐蕊,到梅园去转转。 走在落雪的鱼府,鱼府还是一如当初般美得动人心魄。一路走去,女奴仆从见到她都远远避了开。心底有些失落但也不以为意,她今日是去赏梅的,没人打扰也好。 走到梅园边,看着熟悉的小亭,忽而想起曾经来,她在娘亲怀里举着梅花撒娇,娘亲坐在小亭中为她束发,想着鼻尖没由来一酸。忽而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鱼荞倚在梅园边看到江氏正抱着鱼歌在梅园里玩耍,鱼歌摘了一支梅花别在江氏鬓上,娇滴滴地说:“娘亲,这一支也好看。” 鱼荞忽然没了兴致,转身出了梅园。走在石桥上,忽而遇上鱼河家夫人携家带口过来赴宴。鱼荞低着头往桥边一站,让她们先过。鱼荞生得像极了萧姨娘,小小年纪虽瘦弱却也出落得花儿一般的模样,鱼河家夫人自然认得,大过年的见她穿得寒酸,又低着头立在桥边让自己先过,忽而生出些怜惜来,上前去拉住她,说:“这不是二哥家女公子吗,走吧,今年三哥家帮老太太料理年事,各房只过去赴宴便行。你爹爹娘亲必然过去了,你就随姨娘一块儿过去吧。”说完拉着她过了桥,一路往老太太屋里去。鱼荞鼻头酸的只想落下泪来,从娘亲走后就再没有人这样关怀过她。 到了老太太屋里,这除夕的年宴一如往年一般热闹,宴会还没开始,鱼荞看着前来赴宴的人言笑晏晏,看着往年他家的位置只坐着鱼歌和江氏,再不像从前一样还有她和她娘亲的位子,心底生出许多失落来。鱼河家夫人见鱼海家在的位置并没有这孩子坐的位置,想着可能是三哥鱼湖家的疏忽,便拉着鱼荞坐在自己身边,与自家孩子坐在一起。鱼荞坐在最末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上,远远地看着离自己很远的爹爹与各位叔叔伯伯次列坐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身边,席上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往后的各家随各房夫人列次而坐,远远的看见江氏正在教鱼歌认人,两人并没有发现她也在席上。 很快女奴便上前布菜,见到她也在席上不由得吃了一惊。女奴惊异的表情像刺一样刺进她的心底。对啊,她鱼荞本不该坐在这里啊,她鱼荞已被贬为奴了啊,只是她仍为鱼姓,过年了,她想好好地吃一顿饭,这有错吗? 西平郡公府上,并不如鱼家那般热闹,他们氐族的年节与汉人的年节并不同时。只是许多民族杂居的地方,也染了些汉人习俗。蒲洪趁这一天让秦王蒲健与龙骧将军蒲雄携家人到西平郡公府上来,聚齐家人开了家宴。 开席前蒲洪与众人正闲聊,众人皆屏气听着,只有一独眼小儿不以为意,坐在席上不时发出响动来。蒲洪不以为意,依旧与众人闲话。开席后,酒过三巡,酒酣耳熟之际,蒲洪正说着话,席间众人不语笑着听蒲洪说话,唯独那独眼小儿掰着桌上烤肉,盘子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那小儿不以为意,抽出随身的佩刀来切开烤肉,毫无吃相可言。 鱼家府上,鱼荞看着众人红光满面,觥筹交错,心底只觉得难过。咬着筷子直落泪,站起身走了出去。鱼河家夫人见状,放下筷子跟了出去。鱼荞站在院中,看着黑暗的天直流泪,鱼河家夫人看得心疼,在一旁问:“孩子你怎么了?今日见你就觉得有些不对,你母亲也没来赴宴,是不是江氏为难你和你娘亲了?”鱼荞边落泪边摇头,哭得梨花带雨。 院中忽然响起了鱼海的声音,鱼荞听见后忙敛了声气。只听见鱼海说:“从鱼歌上学这些日子来没少麻烦百里兄……” 百里卿鹄答:“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既收她为弟子自然也该负起先生的职责,这些都是分之事,开春后让她继续到学馆上学便是。卿鹄独身一人在这京城中,多谢鱼兄还惦记着我请我过来府上赴宴,只是实在是不胜酒力,此时请辞,还望不负了主人家兴致才好。” 鱼海与百里卿鹄闲话着出了门来,鱼荞见状,忙往旁边躲了躲。鱼海也似没见到她一样,只顾着引百里卿鹄出门来,说:“百里兄这是什么话,我们之间不必说这样的客套话。” 两人正说着话,出门透气的鱼河看到自己夫人与一个孩子隐在暗处,看着鱼海和百里卿鹄,看清楚那孩子是鱼荞,也知道鱼海家里的事,便大声喊道:“这不是鱼荞吗?快到叔父这儿来,说几句吉祥话,叔父给你些散钱买糕点吃。” 鱼海听见鱼荞的名字惊了一惊,回过头,才看见暗处站着两人。鱼荞自知藏不住,从暗处走了出来,当着她父亲的面,走到灯火明亮的地方来。父女相见,鱼海看着穿着整齐的鱼荞衣着寒酸,有些心疼她,也恨她做出的许多糊涂事。鱼河见鱼海面上不悦,更得寸进尺地说:“来,来叔父面前面前跪下,说一句吉祥话给你十钱。” 鱼河家夫人见状要上来阻止鱼河,被鱼河一把推开。鱼河看着面前瘦小的孩子,手里掏出银钱来,说:“乖,快说,说一句吉祥话给十钱。”鱼荞看着叔父鱼河满脸戏谑和轻佻,心底生出些恨来,看着父亲也在跟前,更生出些想要报复父亲的心思来。直走到鱼河面前,当着她父亲的面向她叔父跪下。 鱼海看不过去,上前一把拉起鱼荞,对鱼河怒道:“胡闹,老太爷还在里面呢,哪轮得着孩子跪你!” 鱼河戏谑地说:“孩子?你当她是你亲生女儿了吗?你女儿只怕只有那位与秦王家指腹为婚的鱼歌吧!” 鱼荞闻言流着泪,任由鱼海怎么拉也不起来,只跪在鱼河身前,声音颤抖地说:“鱼荞……祝叔父……新年安康。” 鱼河瞥了鱼荞与鱼海一眼,扔了十钱在地上,说:“十钱!” 鱼荞哭着,接着说:“鱼荞……祝叔父……诸事顺遂。” 鱼河也不管,又往地上扔了十钱,说:“十钱!” 第八章 除夕夜宴(二) http://..org/ 西平郡公府,蒲洪与众人正说着话,四下无声,只听见席间传来一阵饱嗝声,众人回头望,依旧是蒲健家里那个独眼小儿蒲生。蒲生知道祖父蒲洪向来不喜欢自己,故而在府上处处与蒲洪作对。蒲健正欲让人把蒲生领下去,蒲生随女奴站起身来,正欲走,只见蒲洪歪过头去半开玩笑地问一旁的侍者,说:“我听说瞎子一只眼流泪,可确有其事?” 一旁的侍者不明白蒲洪的意思,只回答说:“是。” 蒲生闻言觉得蒲洪当众羞辱他,便挣开父亲让来领自己下去的仆从,走到众人中间,拔出佩刀刺在自己身上流出血来,抬头一脸倔强地向蒲洪问:“这难道不是眼泪么?” 蒲洪坐在高台上,大吃一惊,站起身来走到堂中来,看着蒲生。蒲生不惧,也不顾身上止不住的血,直视蒲洪。蒲洪大怒,解下随身的鞭子抽打蒲生。蒲生岿然不动,任凭鞭子抽打在身上。一旁无人敢上去劝,席间有人小声说:“这孩子怎么这样呢,还不快向你祖父求饶。” 蒲生忍住不流出泪来,说:“生来不怕刀刺,岂能受不了鞭打!” 蒲洪闻言更是怒火中烧,重重地抽了蒲生两鞭子,用鞭子指着他说:“你若死性不改,我就把你贬作奴隶!” 蒲生咬牙切齿地说:“难道如石勒不成?” 蒲洪听后狠狠抽了蒲生一鞭子,喘着粗气着急上前时摔了一跤,也不管跘掉的鞋光着脚上前去狠狠掩住蒲生的嘴,对蒲生的父亲蒲健说:“此子生性残暴,若不早处置,日后必然会祸害家人。” 蒲健自觉丢了面子,站起身上期去夺过蒲生手里的佩刀。蒲生虽顽劣,但唯独怕他父亲,见他蒲健起身便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蒲雄见兄长蒲健作势就要杀了蒲生,赶忙上前去一把抓住蒲健的手,对他说:“孩子生性顽皮些长大了也自然会学好,你我都是从这样的年纪长大的,你又何必如此?”蒲健这才把蒲生的佩刀扔在地上作罢,让人来把蒲生领下去后才坐回位置,端起酒爵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鱼家府上,百里卿鹄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心知只要鱼海还在场这出闹剧就不会结束。虽知别人的家事不该管,还是上前拉着鱼海出了院子,正出院子时,只听背后,鱼荞声音不再颤抖,开口说:“鱼荞,祝叔父,家破人亡!”只听见一记清脆的耳光声,以及银钱四下摔落在地上的声音。鱼海欲转身回去,被百里卿鹄死死拉住,出了门去。 鱼海送百里卿鹄出门,面上悲凉,愤愤地说:“她这是做给我看的吗?” 百里卿鹄不语,许久才说:“有一句话,卿鹄不知当说不当说。” 鱼海咬着唇,说:“请讲。” 百里卿鹄顿了顿才说:“鱼兄与这孩子缘分已尽了。” 鱼海一惊,问:“百里兄的意思,是这孩子会寻短见?” 百里卿鹄摇头,说:“言尽于此,鱼兄好自为之。” 鱼荞在院子里跪着,说完那句话后,从一堆四散开的银钱中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鱼河家夫人见状上前来问鱼河:“你何必这样为难一个孩子呢?” 鱼河满面怒容,推开他夫人,跟了出去。 风寒夜冷,鱼荞独自独自走在偌大的鱼府中,抬头看天,哭不出来,更笑不出来。路过当初鱼歌落水的石桥时,忽然生出了一了百了的想法。鱼河跟在鱼荞身后,看见她在石桥上发着呆,认出了那是当初他把鱼歌扔下水的那座石桥,不再上前。 鱼河在梅园对萧姨娘一见钟情,一开始因她是自己兄嫂还克制些。后来萧姨娘被鱼海疏忽良久,与鱼河见了几次面后两人便勾搭在一块儿。鱼歌生性好动,五岁的奶娃娃藏在哪里都不容易被发现,常常躲开随侍的女奴一个人溜到无人的地方玩耍,有几次不小心看见萧姨娘与鱼河私会,鱼歌看着他们嬉笑的样子,虽看不懂他们做什么,也搞不懂他们笑什么,躲在隐蔽处看着只觉得有趣,也不曾告诉别人。 鱼歌落水那日,鱼河从萧姨娘处出来,走到这石桥上时,正好看到鱼歌与鱼荞一起,身后跟着一个女奴。鱼河本不以为意,只想尽快离去。忽而听见鱼歌指着他大声嚷道:“鱼荞姐姐,那个人就是常常到你娘亲屋里的那人!” 鱼荞惊愕不信,鱼歌见鱼荞没反应,嚷嚷着又说了一遍。鱼河一时恶向胆边生,回过身抱起鱼歌,不顾她挣扎哭闹一把把她扔到了水里。转过身看到鱼荞与那女奴卿儿吓得瘫软的样子,上前警告道:“这事不许同任何人说,谁说了我就把谁扔到水里淹死!”说完抽身快步走开。鱼荞看着水里挣扎不止的鱼歌渐渐没了动静,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对卿儿说:“我……我们走。” 鱼荞不喜欢鱼歌,不喜欢因为鱼歌的缘故父亲对她和她娘亲不闻不问,更不喜欢她的口无遮掩。回到萧姨娘房里,她想问萧姨娘鱼歌所说之事是否属实,几次鼓起勇气都还是作罢。 鱼河走后,心底生出一计能够让他彻底得到萧姨娘。回转时躲在暗处被李威和蒲坚救起因受惊失了记忆,便绕小路回到萧姨娘处暗中找到了卿儿。卿儿见到鱼河时被吓得不轻,在鱼河威逼利诱下,卿儿冒险到了鱼歌房里,暗中告诉鱼歌把鱼歌推下水的人是鱼荞。鱼歌信以为真将此事告诉了鱼海,在鱼海将萧姨娘赶出府后,鱼河便把萧姨娘安置在提前买好的小院里。 鱼河远远的看着站在桥上的鱼荞,见她从桥上一跃而下,便转身出了府,骑着马一路狂奔到了他安置萧姨娘的院子里,萧姨娘在屋中思念着鱼荞正神伤,见鱼河一身酒气走进屋来,吃了一惊。坐起身来问:“你怎么来了,今夜里你不是该在府里赴宴吗?” 鱼河喝了一口水,啐了一口说:“赴宴?哼!好好的心情全被你那宝贝女儿毁了!” 萧姨娘听见鱼荞,心底忽而生出些期盼,忙问:“我的荞儿她怎样了?她在府里可还一切安好?” 鱼河以为鱼荞已死,本来想借着鱼荞的死刺激一下萧姨娘作乐,可又不想日后面对着一个死了一样的人,便瞒下了鱼荞从石桥上跳下去的消息。便冷哼一声,说:“安好?被人当狗一样养着能有什么安好?” 萧姨娘听见此言,心情一落千丈,跌坐在榻上,心底戚戚,流出泪来。鱼河看着她,哂笑出声,说:“怎么?心疼了?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你那女儿却祝我家破人亡!哈哈,家破人亡?” 萧姨娘看着鱼河样子,心底一惊,忙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鱼河看着萧姨娘眼睛,说:“做什么?她这么小我能对她做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那女儿还真不愧是你的亲生的,骨子里和你一样贱!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做。现在她能借我给她父亲难堪,我就看看十年后她还是不是这样硬性子!” 萧姨娘知道鱼荞无恙松了一口气,之前还想让鱼河设法把鱼荞接到她身边来,如今看来,让鱼荞待在府里怕才是正确的做法。萧姨娘正发着愣,鱼河喝完水,一把揪起萧姨娘衣服,表情狰狞地说:“你以为我今日过来是来找你闲聊的?子债母偿你知道不!”说完一把把萧姨娘扔在地上,撕开她衣服蹂躏一番方才穿好衣服策马回鱼家府上赴宴。 鱼荞重重地跌在冰面上,连寻死都寻不了。蜷缩在桥下,听见桥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又敛起声,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听见渐行渐远的人声,鱼荞蜷缩在冰面上,只剩下困倦。 我不能死!鱼荞告诉自己,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要问娘亲,我还要看着他们受报应,我还要把今日所受的苦难和屈辱还回去,我不能就这样白白的死了却让坏人好好地活着! 喘着粗气几近窒息地在冰面上挣扎许久,鱼荞方才坐起身来,不顾头上流着血一瘸一拐地回了小院。往常只要走半个时辰的路那一晚她走了好久好久。如果说曾经她对鱼歌嫉妒在猫儿被杀死时演化成了对鱼歌和江氏愤怒,如今她心底剩下的,只有对整个鱼家的怨恨。 鱼府内老太爷屋子里,宴席散去。鱼歌随娘亲回房休息,鱼海众兄弟留在老太爷屋里陪着老太爷守岁。回了屋后,梳洗罢,鱼歌坐在床上,鱼歌看着江氏,说:“娘亲今晚不睡,歌儿也不睡。” 江氏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娘亲今夜里要在屋子里守岁,不过歌儿还小不必陪着娘亲。”说完看着她,对她说,“这是你明日穿的衣服,明日要早早起来,自己穿衣服,懂了吗?” 鱼歌认真的点了点头,江氏笑着对她说:“快睡吧。”说着准备把手里的铜钱置于床脚,鱼歌认真的看着江氏,看见她手里的铜钱,便对江氏说:“娘亲手里拿的是什么?” 江氏答:“压胜钱。” 鱼歌怀疑自己听错,便说:“我看看。” 江氏将手里的铜钱递给鱼歌,鱼歌端详着手里的铜钱,见上书“千秋万岁”“去殃除凶”“千秋万代”“金玉满堂”“长命百岁”等字样,另一面铸有龙凤、龟蛇、双鱼、斗剑、星斗等各种图案,一共八枚。 鱼歌将铜钱还给江氏,说:“这铜钱好像与买糖瓜的不一样。娘亲,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江氏笑着对鱼歌说:“这压胜钱也叫花钱,是用来压‘祟’的,自然与你平时见的不一样。快睡吧,娘亲给你讲这压胜钱的故事。” 鱼歌答:“好。”说完缩到被子里,也不管这故事她听过多少遍,只满眼期待地看着江氏,等她讲故事。 江氏边轻轻拍着她的被子,边慢慢讲:“古时候,有一种小妖叫‘祟’,每逢除夕之夜便会出来用手去摸熟睡着的孩子的头,孩子往往吓得哭起来,接着头疼发热,变成傻子。因此,家家都在这天亮着灯坐着不睡,叫做‘守祟’。相传一家夫妻老年得子,视为心肝。到了年三十夜晚,他们怕‘祟’来害孩子,就拿出八枚铜钱同孩子玩。孩子玩累了睡着了,他们就把八枚铜钱用红纸包着放在孩子的枕头下边,夫妻俩不敢合眼,半夜里,忽然一阵阴风吹开房门,吹灭了灯火。这时‘祟’出现了,‘祟’悄悄走到孩子床前,刚准备伸手去摸孩子的头,枕头边就迸发道道金光,吓逃跑了‘祟’。第二天,夫妻俩把用红纸包八枚铜钱吓退‘祟’的事告诉了大家,自那那时候起,大家学着做,孩子就太平无事了。原来啊八枚铜钱是八仙变的,是暗中来保护孩子的……”说完,见鱼歌已沉沉睡去。看着手里的花钱,怕置于床下惊醒她,便用红纸把花钱包起来轻轻地塞到了她枕头下。 西平郡公,众人宴后各自分别,蒲苌与蒲坚一同出门,蒲苌问:“听说鱼家的小妹过来郡公府学馆里上学了?” 蒲坚答:“嗯,是来过了。” 蒲苌说:“我之前没在邺城也没能与你们一起上学,等开春之后就能常与你们聚在一起,我年长你们许多,也不知鱼小妹会不会喜欢我。” 蒲坚闻言,说:“鱼……小妹质性善良,兄长待人诚恳,鱼小妹应当会喜欢兄长。”说完,心底泛起些酸涩,说不清道不明。 蒲苌笑了笑,说:“但愿吧。”出了府去,两厢作别,登上车马,各自回了府去。 第九章 兄长苻苌 http://..org/ 转眼入了春,春雪还未融净,便有绿芽破了雪野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来。千里明月下的鱼家,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着小径长廊。江氏牵着鱼歌走在回廊上,身后跟着随侍的女奴,一行人绕过花池,往起居的小院走去。江氏边走边对鱼歌说:“依我们汉人的习俗,每年入春以后,都会行先蚕礼和籍田礼。” 鱼歌跟在江氏身旁,问:“娘亲,什么是先蚕礼和籍田礼?” 江氏缓缓道:“自殷周时起,‘天子躬耕于南田,皇后亲蚕于北郊’就成了春祭故俗。春阴祭蚕时,由皇后率嫔妃公主和各公卿夫人向先蚕神位行叩拜祭祀礼,无论跪拜上香献祭还是躬桑祭舞都需在祭司主持下进行,不得有半点僭越不敬,以祈求蚕神庇佑,劝课农桑。而孟春春耕之前,天子需择良辰,着冕服朱紘,率百官公卿于南田,亲载耒耜,躬耕籍田,效仿古人祭祀天地山川社稷还有先祖,以祈求庇佑,使国泰民安。国礼之后,百官公卿家中会再次举行祭礼,时长日久,也就延续了下来。” 鱼歌小声地“哦”了一声,把很多想问的话咽回肚子里,怕江氏说她功课不认真。只喃喃道:“后赵本是胡人所建,也需行祭蚕礼和籍田礼吗?” 江氏闻言蹲下拉住鱼歌,说:“以后断不能说这样的话,鱼家老小在此安身立命,这里对我们而言只有君臣,没有胡汉。”鱼歌看着江氏,讷讷地点了点头。暗骂自己出言不逊,触犯了天家尊严,惹得母亲不悦。 江氏见她点头也不多做追究,站起身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牵着鱼歌继续往前走,口中喃喃道:“这些祭礼自然还是会举行的,只是较之汉人朝廷来说简单些。” 鱼歌看着江氏,有些讷讷地问:“那他们什么祭礼会隆重些?” 江氏漫不经心地答:“田猎。” 鱼歌眨了眨眼睛,想起之前蒲坚哥哥说开春后会送她一匹小马驹,便问:“娘亲娘亲,我可否去看田猎?” 江氏没想到鱼歌会对这个感兴趣,又不忍拒绝,便说:“你这个年纪终究还是小了些,更何况骑马射猎本是男人家做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你若真想去,需得去问你父亲去。” 鱼歌眨巴着眼睛,说:“爹爹应允了娘亲便会应允吗?” 江氏笑着说:“全凭你父亲做主。”鱼歌闻言眉眼弯成月牙,拉着江氏回了起居的小院里。 翌日清晨,鱼歌梳洗罢吃过早饭便蹦蹦跳跳地去了鱼海的书房,到时鱼海正在看书,鱼歌不敢打扰,立在门边等她父亲叫她。等了许久,正发着呆,忽而听到屋内响起鱼海的声音,鱼海问:“歌儿不陪你娘亲,怎么得空过来了?” 鱼歌跳进屋内,说:“娘亲要陪,女儿向爹爹问安,陪伴左右也不能少。” 鱼海看着她不禁笑了笑,有些艰难地把年后胖了不少的鱼歌抱到书房内,笑道:“莫不是有事来求我?” 鱼歌眉眼弯成月牙,笑说:“听爹爹这么一说,鱼歌还真有一事相求。” 鱼海笑骂她小鬼头,问她何事?鱼歌答:“昨夜里鱼歌听娘亲说田猎最为热闹,所以特意过来请求爹爹能许歌儿同去,歌儿只远远看着,绝不捣乱!” 对她说:“迄今为止,还没有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同行田猎的先例。歌儿说想去,总得给为父一个理由吧。” 鱼歌想了半天,决定实话实说,于是道:“歌儿想去看猎马。” 鱼海笑着对她说:“这个理由可不够充分!你先生向我夸你机敏,想必你也应记得《诗?齐风》里曾说:哀公好田猎,从禽兽而无厌,国人化之,遂成风俗。《左传?襄公》中也有记载: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由这些就不难看出,田猎不是去玩耍,而是君主与率众臣以田猎为名,一来为田除害,二来供给宗庙祭祀,三来为了驱驰车马,弯弓骑射,进行的军事训练。这些都与猎马关系不大。既然去了也免不得舟车劳顿,最后还免不了失望。不妨等歌儿长大些,歌儿还是想看田猎的话,为父便拜托皇子们带你一同去玩耍,如何?” 鱼歌听着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唯一明白的是她被拒绝了,只瘪着嘴说:“好,歌儿听父亲的。”说着从鱼海怀中跳下,向鱼海说:“爹爹忙着,女儿先行告退。”说完退出书房,一路走了出去。 转出鱼府到小巷里寻之前的玩伴,被告知那孩子不在家中。鱼歌心底有些失落,独自一人到长街上去看车马来往,看了半天,自觉无趣回了府中。这时她真期待雪快些化完,等开春重归学堂,也不至于无聊成这个样子。回到府中发现江氏派人到处在找她,径直回了院子,鱼歌见了娘亲,便说:“歌儿调皮,让娘亲受惊了?” 江氏边做着女红边不以为意地说:“你蒲坚哥哥带着你苟云姐姐过来找你玩,不过你不在他们又回去了。” 鱼歌脑中炸开了一簇烟花,急忙问:“娘亲,他们是走了很久了吗?” 江氏知道她一人在府里憋闷,便笑着说:“才离开不久,应该还在府里。”鱼歌闻言冲了出去,她身旁的女奴怕又跟丢了她,才喊了句“女郎!”便没了下文,急忙跟了出去。 “蒲坚哥哥!”鱼歌在回廊上看见蒲坚的背影,边追着边喊道。 蒲坚一行人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鱼歌冲到面前,急忙刹住,看着他傻笑说:“终于追上你们了!”说完喘着粗气看向苟云,说:“云姐姐好。” 苟云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说:“小妹好!”鱼歌闻言眉眼弯成月牙,看着他们。 “这……就是鱼家小妹?”鱼歌看着站在苟云旁边身着月白流云广袖长袍束发高绾眉飞入鬓的俊逸男子,看他一脸狐疑的样子,便也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蒲坚忙上前解围,两厢介绍说:“三娘,这位是蒲苌兄长;兄长,这便是鱼家小妹鱼歌。” 蒲苌看着鱼歌,嘴角和眉眼轻轻扬起,口中却向蒲坚问道:“你管她叫三娘,这中间可有什么典故?”蒲坚闻言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鱼歌看着蒲苌如点墨之漆的眸子,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想着这可能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也红了脸。见蒲苌眼中逐渐露出些打量的意味,鱼歌忙低下头说:“兄长好!”蒲苌闻言笑得洒脱,说:“不说这些了,趁着今日得空,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 “好!”未等蒲坚和苟云有所反应,鱼歌便大声答应了下来,苟云闻声笑了半天,蒲坚说:“答应的这么快,可见真是在家里憋坏了。”众人笑了半天,抬脚往外走去。 一路走着,苟云忽然问:“你的小猫儿呢?今日随蒲坚哥哥过来,却没得见。”鱼歌闻言低头讷讷,脑中全是那只被溺死在雪里的黑猫。 蒲苌走在她身旁,忽而出声道:“鱼府不是向来不许养猫吗?怎么你倒养了只猫儿?” 鱼歌一个头两个大,忙胡诌道:“我是养了只叫猫儿的狗狗!” 众人闻言绷不住,笑出声来。蒲苌转过头,看鱼歌脸上没有一丝高兴的神色,止了笑,若有所思。四人偕同随行的女奴随侍寻了河边的茶肆坐好,鱼歌看着眼前未化冻的河,一言不发。苟云看着河面,说:“也不知这河水几时才化完冻,我记得凌汛时这河边有星星点点野花,可美了!”说完转过头看着蒲坚。 鱼歌闻言讷讷地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众人闻言,反应过来她是在答苟云的话,蒲坚忙问:“三娘这是在哪儿读的?这句真是极美了,短短几个词看似无意,放在一起竟如画一般!” 鱼歌想到如今身在两晋之间,之前蒲坚连花木兰都不知道,更别说苏东坡。只得违心的答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其实还有两句没念。” 蒲坚忙问道:“哪两句?” 鱼歌倚着栏杆,看向江面,漫不经心地说:“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蒲坚听完,只一直重复这句话,仿佛陷到了画中。鱼歌从未见过他这痴痴的样子,止不住笑了。蒲苌看见她笑,嘴角扬起笑意,说:“云儿说喜欢河畔的野花,鱼小妹可有什么喜欢的花来?” 鱼歌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心说:玉树后庭花?火树银花?爆米花?岁月是朵两生花?想着摇了摇头,说:“歌儿没有喜欢的花,歌儿喜欢马,可是春围猎马爹爹不肯带我去,我委屈极了。” 蒲苌笑笑,说:“这有何难?蒲家的马场里有许多马驹,哪天你随我们一同到马场去,你亲自挑一匹来,我们为你驯服了它,如何?” 鱼歌闻言两眼发亮,忙问:“真的吗?” 蒲苌说:“当然是真的。”说话间忽然明白过来鱼歌从见面到现在闷闷不乐的原因。为她解了心结,蒲苌心中也泛起丝丝喜悦来,只是他比谁都明白这份喜悦与****无关,更多的只是他对本身炫耀得来的成就感。 鱼歌回府后把这消息同江氏说了,江氏见她得偿所愿为她高兴,边为她整理衣襟边问她:“你可曾问过你父亲的意思?” 鱼歌答:“不曾。”难道这与朋友出门一同去玩耍也要问过父亲的意思才能去吗?正想着,忽而听见门边有人问:“有什么事儿要过问我的意思?” 鱼歌跑上前去仰着头鱼海说:“爹爹,鱼歌正要去找爹爹呢?” 鱼海一把把她抱起,问:“你找我做什么?” 鱼歌说:“蒲家兄长邀我去马场看猎马!” 鱼海笑着逗她,问:“哪位兄长?” 鱼歌说:“兄长蒲苌。” 鱼海有些惊讶,忙问:“你们见过面了?”想起上一次蒲苌看见鱼歌时鱼歌还是襁褓中的婴儿,那时的鱼歌见外人只是哭,连碰都碰不得,但见了蒲苌只是笑,他哄得住她。因而在两家家主主持下两人被指了婚。 鱼歌笑着点头,说:“嗯。” 说话间随侍送来一份书帖,鱼海放下鱼歌,打开书帖,眉间泛起些喜悦。鱼歌跑到江氏身边,江氏挽着鱼歌,问:“谁来的书帖,上面写了什么?” 鱼海答:“秦王府来的,邀我们到秦王府赴宴。”说完把书帖递给了江氏,江氏看完,问:“怎么突然回想着请我们到府上赴宴去?” 鱼海说:“许是为了让我们带歌儿到府上去玩耍吧。歌儿终将是要嫁入秦王府的,秦王修书请我们到府上赴宴,其意愿恐怕还是想看看咱们家歌儿天资性情如何。” 江氏皱起眉头,说:“歌儿才六岁,现在过去认识那边的人会不会早了些?” 鱼海答:“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如今歌儿六岁,初见也没什么。更何况歌儿与蒲苌已经见过面了,去秦王府赴一次宴也没什么的,更何况还有我们在。” 鱼歌依偎在江氏身边,心说:你们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议论这些真的好吗? 在去秦王府之前,江氏唯恐鱼歌出岔子,一应礼仪还有秦王家中有哪些人这些细节都跟鱼歌讲的清清楚楚。鱼歌看着江氏,脑子里不停琢磨怎么样才能表现出江氏说的那种了然于心自然随和的样子。 到了秦王府,见到了强氏,强氏带着鱼家人一边走一边介绍府中花园风景,引着鱼家人到了秦王处时,秦王正在院中试探诸子武功,蒲苌与秦王对阵,鱼歌随强氏站在回廊里远远的看着,只见蒲苌身着胡服,窄袖配以长靴,腰间系着窄腰带,头发不像初见时束起,披散开来,只在头上系一根抹额,目光专注,看着对面的秦王蒲健。他们身后围着的是蒲家子弟,包括蒲坚和蒲雄家诸公子。 不久蒲苌败下阵来,但也没输得太难看,蒲家子弟鼓掌呼喝,鱼歌站在强氏一众人中间,忍不住鼓掌叫好!江氏看了她一眼,强氏看着这汉人家的女娃娃,只觉得这孩子纯真淳朴,也没那么胆小拘谨。鱼歌见对面的人都看过来,没有躲反而向前跑去。蒲苌看见她,问:“你怎么来了?” 鱼歌仰着头看他,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众人闻声大笑。鱼歌也不管,只像模像样地向众人福了福,说:“鱼歌问伯父安!问各位兄长安!”蒲健看着她,笑得两撇八字胡直打颤,从心底里赞赏这孩子的直爽。鱼歌回到母亲身边,忽然懊恼起来,怎么之前母亲说的话全都忘了呢?真是小孩子心性! 第十章 春围猎马(一) http://..org/ 午后的秦王府暖意融融,亭边的柳枝细长透出些鹅黄,长廊边的的花树上透出几声鸟鸣来。经一冬大雪后的秦王府邸非但没有一丝萧条的气息,反而在园丁的打理下春意比任何地方都来的早些。鱼歌任凭江氏牵住,一言不发左右打量,极目看去满园都是开好的玉兰,紫的白的,一簇簇随长廊开到尽头,仿若神仙居处。惊叹之余,想起《离骚》里“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一句,想起那位投江的屈夫子,心中顿生感慨。 随强氏之后穿过画廊步入后院花园中,随处可见花树旁边或坐或立的锦衣华服美人儿,鱼歌打量花丛中众人,看到了花丛中的苟云与苟夫人,正欲出声却被江氏止住。强氏笑着向一路遇上的人介绍鱼歌和江氏是谁,又向鱼歌介绍遇到的人该作怎样的称呼,一路下来认识不少姨娘姐妹。众人随强氏后回了花荫处所设的小桌蒲团前一一循序落座,众人歇住声气,待强氏说了些设宴赏花的客套话,众人听着秦筝小曲儿,在丝竹管弦中才又恢复了之前言笑晏晏的模样。 秦王处,因鱼海来了,一众大人们要议事,便让孩子们散了去。蒲健叮嘱蒲苌和蒲靓照顾好来府上玩耍赴宴的众家子弟,蒲苌让父亲放心。便带着一群孩子四散开去。强怀之子强延叫住蒲苌,众弟子出门去,蒲苌走在后面听见有人叫他,回过头来见是强延,便问:“你有何事?” 强延上前攀住蒲苌肩膀,说:“兄长,我心底实在想去遛马,又不好就这样走了,还望兄长帮我在我父亲问起时帮我挡挡,晚宴之前我一定回来。” 蒲苌看着他,想起鱼歌说喜欢马儿一事,心下打定主意,疑问道:“你想去遛马?”众子弟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着蒲苌和强延,强延略有些尴尬。蒲苌一笑,说:“何须大费周章,蒲家马场就在附近,我带你们去马场玩耍去!” 强延闻声一脸不可置信,蒲家坐拥五万兵马,蒲家马场更是远近闻名,听见这话,强延不敢相信地说:“此话当真?” 蒲苌说:“当真!”说着呼朋引伴,让蒲靓带着一众子弟先行去往马场。蒲坚正欲与众人一起走,忽而被蒲苌叫住,蒲苌对众人说:“我如厕过后就来,蒲坚你过来,我找你有事。” 众人散去,蒲苌小声对蒲坚说:“你随我一起去找鱼小妹!”蒲坚一惊,看着蒲苌,问:“兄长真要带她到马场去?” 蒲苌一脸正色地说:“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蒲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跟着他一路去了后花园走去,远远地听见丝竹之声,蒲坚问:“姑母与众女客在花园中,我们就这样闯进去会不会太无礼了些?”蒲苌想了想,一把拉住从小门处出来的女奴,让她去通禀母亲,询问他和蒲坚能不能入内。 强氏正在花园中坐着与一旁的苟夫人说话,女奴过来小声和强氏说过之后,强氏说:“让他们进来吧!”说完继续与苟夫人说话,苟夫人问:“谁要过来?”强氏笑着说:“我儿蒲苌和贵府公子蒲坚。”苟夫人有些纳闷,小声说:“他们来做什么?”强氏说:“来了不就知道了。” 鱼歌在一旁听到这句话,暗暗祈祷他们是来找自己的。强氏与苟夫人说话间蒲苌与蒲坚走了上来,向各位夫人问过安之后,强氏坐在主位上问:“你们来做什么?”众夫人拉着女儿坐在一旁,听着蒲苌下文。蒲苌答:“儿奉父亲之命招待各位兄弟玩耍,众子弟邀约同去遛马,儿见父亲繁忙,故特来请母亲应允儿带众子弟到蒲家马场赛马。” 强氏笑道:“这有何不可的,你们只管去玩,我让人告诉你父亲后策马去和马场的人说了就是。”强氏说完,问,“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蒲苌答:“儿听说今日来府上做客的姐妹中有骑术了得的,故而也有意来请愿去马场的姐妹一同到马场散心去。”强氏闻言来了兴趣,说:“还有这等事?”说着向众人问:“席间可有哪家女郎愿到马场去散心的?” 苟云见到蒲坚要去马场,便说:“我要去!”众人看向苟云,苟云站了起来,站到蒲坚旁边。席间梁夫人看着站在中间的两位少年郎,推了推身边的女儿,梁怀玉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向众位夫人说:“怀玉愿与兄长同去,特向各位夫人各位姐妹请辞。”蒲苌听到“怀玉”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梁怀玉便是他口中“骑术了得”的那个人。见鱼歌没有动静,蒲苌看向鱼歌问:“鱼小妹可愿同去?” 众人掩面而笑,鱼歌也笑,说:“鱼歌自然愿意与兄长同去,只是还需得母亲同意才行。”说着看向江氏,一脸渴望。江氏见状说:“去吧,你与你兄长一起娘亲放心的。”说完心底竟生出些不舍。鱼歌站起来向在座的夫人姐妹请辞,临走时江氏叫住鱼歌,为她整理衣襟,小声说:“你自己小心些,别磕着碰着。”鱼歌点头,说:“女儿谨记。” 一路到了马场,众儿郎都挑好了马,就等蒲苌来,见蒲苌与蒲坚带来了两三个女儿郎来,一时不解,梁怀玉也不理这些眼神,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跟着蒲坚到马场去牵了马出来,与一众儿郎站在一处,骑在马上的儿郎看到她气焰不输男儿的样子吹起了口哨,梁怀玉也不理,只抚摸着马儿,在马耳朵边对马儿低语。 苟云扯了扯鱼歌的衣服,小声说:“这些马儿味道好大,你能不能陪我到山坡上去,我闻着难受。”鱼歌看着苟云强忍的样子,在蒲苌说完:“你们呢,有何打算?”鱼歌笑着说:“鱼歌不会骑马,苟云姐姐也不会骑马,苟云姐姐答应了陪我到山上看各位兄长赛马了……” 蒲苌说:“那好,你们自己小心。”说着向看守马场的小将说了些什么,跃上马奴牵过来的马儿,与一众人一同到了赛马场去。看守马场的小将走过来,带着鱼歌和苟云到了高处的草坡上。 鱼歌坐在草坡上,只看见低处二三十个儿郎策马从两山之间鱼贯而入,到了马场上策马狂奔,一一停下后,一群人聚在一起议论,而后十人做一组,从起点跑到终点,看着夹着马腹不时探下身子去拔插在地上的旗子的人,忽而就知道了这群人赛马是怎么个赛法。看到梁怀玉与六七个人做最后一组,一马当先拔得头筹,到了终点把小旗子往地上一扔,让马奴计数。 “竟是那个女儿郎赢了!”一旁的小将惊讶出声,鱼歌问:“真的吗?”那小将答:“嗯!”鱼歌惊讶得鼓起掌来,看向马场里人,众人四散议论,似乎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鱼歌开心,心底惊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转头看向苟云,苟云抱着膝一脸难受的样子,鱼歌看着她,想着这里离赛马场甚远,苟云还是一脸难受的样子一时不解起来,问:“你怎么了?”苟云摇摇头。 鱼歌看着马场上上赛马的人重新排了组,又开始赛起马来,鱼歌专注地看了半天,微风过时回过神来,看了看一旁一脸专注的小将,回过头,看见苟云埋着头坐在一旁,鱼歌叫了她两声不答话,鱼歌想分散些她的注意力,便说:“要不我给你讲《田忌赛马》的故事吧。”见苟云不出声,鱼歌说:“话说战国时的齐国派遣使臣入梁,孙膑秘密拜见齐使,齐使言谈间觉得孙膑是个奇人,便暗中将孙膑带回齐国。当时齐国大将田忌收留了孙膑,并将他奉为上宾。当时的田忌喜欢与诸公子赛马,并设重金为注……”鱼歌说着,见苟云肩膀一耸一耸的,心说这故事也不感人,她怎么就哭了起来? 想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苟云,小声问:“你怎么了?”苟云不答,旁边的小将忽然鼓起掌来,鱼歌问:“谁赢了?”小将掩不住惊喜,说:“这一场是长公子赢了!”鱼歌听完看了看抽泣的苟云,再也没有看赛马的兴致,在一旁小声说:“没事,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边说着边抚摸着她的背。苟云哭了半天,在第三场赛马过去了大半时,苟云才歇住声气,抬起头来看着马场里的众人赛马,鱼歌看她腮边的很快被风干,风吹起她鬓遍的碎发。便也不再说什么,看向了马场里赛马的人。 众人停下后,鱼歌看向一旁的小将,问:“这一次又是谁赢了?” 小将眉头微皱,说:“好像是邓家的公子邓羌。”鱼歌看向马场,不一会儿只听一旁的小将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他。”正说着,忽然后边来了个马奴,马奴向那小将耳语几句,小将点头,在马奴走后,小将转过头来对鱼歌说:“两位女郎且稍作歇息,在下有事要禀告长公子,先行告退。”说完向鱼歌和苟云抱拳,鱼歌点头后,那小将风一般冲下草坡,一路向马场跑去。 “我想我爹爹了……”苟云在一旁喃喃道,“爹爹常年在骑马带兵,身上最常有的就是马汗的味道,爹爹就连娘亲去世,就连我出生都不能赶回家来,在我三岁时就把我送到蒲家我姨母身边抚养,虽姨母待我不薄,蒲坚哥哥待我也很好,但是我闻到这个味道就会想起我爹爹来,我活了七年,已有四年没见过他了……”说着又哽咽起来。鱼歌听完心底难受,不知该怎样安慰她。苟夫人若真的待苟云好,又怎么会搞错苟云年长于鱼歌还是年幼于鱼歌?她若真待苟云好,怎么会连许多基本的东西都不肯教给她? 生逢乱世,鲜少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她穿越到乱世之中,能重生在文臣之家,有疼爱她的娘亲。有明事理的爹爹,不得不说是今生之大幸! 正想着,只见蒲苌蒲坚和梁怀玉策马而来,鱼歌看向苟云,说:“你快擦擦眼睛别叫她们看见你哭过。”苟云忙抹着眼睛,用力过猛却又揉出了泪来,鱼歌为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见三人很快就到了近前来。 鱼歌问:“你们怎么来了,其他的人呢?” 梁怀玉答:“其他人都到赛马场去了,我们特地来接你们。” 鱼歌笑着问:“都是哪些人赢了?” 蒲坚答:“你眼前的怀玉姐姐,还有兄长蒲苌和邓家公子邓羌三人并列第一,其余各组赢了的人都到马场挑马去了。” 梁怀玉说:“秦王仁厚,许各组赢了的人能挑一匹马回去作为奖赏,其余人若有能耐训一匹生马,也可以把新驯服的马儿带回去。” 鱼歌笑着问蒲坚说:“所以你就输了?” 蒲坚笑,说:“我既赢了也输了,所以我既能够带走一匹马还能驯服一匹小马驹带回去。” 蒲苌看着苟云,问:“云儿怎么哭了?” 苟云揉着眼睛,说:“风沙迷了眼睛,无碍。” 蒲苌说:“既无碍就走吧。”说着上前向鱼歌伸出了手,鱼歌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书,被蒲苌一把捞到马背上。一旁的梁怀玉想起方才上来时记下的名字,便说:“既然歌儿与兄长同乘,那么云儿便与我同去吧。”话音刚落只见苟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不劳烦姐姐了,我与表兄同乘一骑就好。”梁怀玉收回伸出去的手,说:“如此……也好。”说完策马先奔了出去。 鱼歌摇摇头,知道梁怀玉此时心底必然不痛快,便说:“我们跟上去吧。”蒲苌笑了笑,说:“抓好了!”说完策马跑了出去。蒲坚向苟云伸出手,说:“走吧。”两人共乘一骑,蒲坚看苟云紧张地抓着马鬃,便没有很快地让马儿跑出去。 蒲苌策马追上梁怀玉,梁怀玉看到只有蒲苌和鱼歌,蒲坚和苟云被甩出了很远,便勒马停住,问:“你们怎么来了?”鱼歌抱着马脖子对梁怀玉说:“姐姐可算停下来了,不然我得在这马背上颠死。”梁怀玉大笑,用马鞭指着蒲苌说:“她笑你呢!”蒲苌皱了皱眉,说:“无妨,等她习惯就好。”鱼歌闻言坐起身来,大笑着说:“就怀玉姐最坏,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梁怀玉也笑,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慢慢走着等他们吧。”梁怀玉也笑,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慢慢走着等他们吧。”说完看向身后,草野之上化开新芽,一男一女策马同行,心底有出不出的感觉。 第十一章 春围猎马(二) http://..org/ 蒲坚和苟云骑在马背上慢慢走着的,远远地落在蒲苌一行人后面,蒲坚说:“你不必如此紧张,试着放松下,像我一样坐好就行。”苟云慢慢坐起身来,深呼吸几次才慢慢没那么紧张,蒲坚笑,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没那么可怕。”苟云点头,蒲坚说:“坐稳了,我们上前赶上他们。”说完苟云又紧张了起来,蒲坚大笑,轻拍着马儿小步跑了起来。离蒲苌等人不远时蒲坚听见鱼歌大笑的声音,便让马儿慢了下来。 苟云坐在马背前,慢慢放松了下来,许久,小声说:“蒲坚哥哥,我想我父亲了,我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带着我骑马的。”蒲坚想起苟云小时候从马背上跌下来的事情,一时无言,只让马儿更慢了些。苟云在前边喃喃道:“我有四年不曾见我父亲了,蒲坚哥哥,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啊?”蒲坚听见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心底不忍,便告诉她说:“俗话说能者多劳,等打完仗舅父就回来了吧。”苟云小声问:“什么时候才打完仗啊,我好想我父亲了,要是不打仗就好了……”蒲坚听着,安慰她说:“应该很快就能打完了吧。” 蒲苌与梁怀玉看着逐渐跟上来的蒲坚,越发放慢了脚步。蒲坚跟上,听见蒲苌对梁怀玉说:“不如等下到了驯马场我们再比试一次!”梁怀玉笑着说:“好啊,要是我赢了你须得把你今日赢的马送我才好,不然可不比!”鱼歌大声说:“怀玉姐结耍赖!”梁怀玉大笑着说:“你看又护短了吧!啧啧!”说着见蒲坚和苟云跟了上来,把头别到了一边。 蒲苌问怀里的鱼歌,说:“你想要匹什么样的马儿?” 鱼歌脱口而出:“青鬃卷毛马!”说完惊觉自己反应快,觉得这句话十分熟悉又想不到出处。梁怀玉说:“真是个缺心眼的孩子,你骑的这匹枣红马这么好,要是我就跟你身后的人抢了去。”鱼歌说:“真的吗?” 蒲苌说:“这是我驯服的第一匹马,有许多年了,是当年我父亲亲自挑的,是匹难得的良驹。”鱼歌叹了口气,忽然就想到那句“青鬃卷毛马”是《林海雪原》里的一段唱词,想起那些斗智斗勇的桥段,忍不住笑了。蒲苌嘴里喃喃道:“似乎在马厩里并没有青鬃马……只能到新马驹里边挑了。” 梁怀玉说:“你拔得头筹,就今天来说,你只能在马厩里挑一匹上好的良驹带走,可不能上场驯马的。”蒲苌问:“那怎么办?”梁怀玉向后努努嘴,说:“你带来的这位小兄弟不是能上场驯马吗?” 蒲坚刚走到近旁,听到了这话。蒲苌向蒲坚问:“可以吗?”蒲坚本就有送鱼歌小马驹的想法,于是点头道:“可以的。”蒲苌大喜,说:“那我用今日赢得的马儿和你换,这样云儿也有马了,往后我们聚起来也方便些。”蒲坚闻言心底不是滋味,但听到要把马儿送给云儿,推辞又残忍了些,只得作罢。 到了驯马场,蒲苌远远地向围牧新马驹的围栏里看去,一眼找到了一匹鱼歌所说的青鬃马,蒲苌笑说:“你今日可走运了,那匹马儿定是一匹上好的良驹!” 梁怀玉问:“哪儿呢?” 蒲苌用长鞭一指,梁怀玉顺着望过去,确实有一匹青鬃马不似其他被追赶得四处乱窜的马儿一般慌乱,只悠闲地在河边吃草,而上场驯马的儿郎们只盯着近处的马,似乎无人注意到远处的那匹青鬃马,梁怀玉说:“我去帮你看看!”说完策马扬鞭,跑到那匹马儿旁边把那匹马惊起,在山坡上遛了一圈又赶了回来。 梁怀玉策马回了蒲苌身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看着蒲苌和蒲坚说:“你说的没错,是匹难得的良驹,若不是我看上了这匹,说不定我就上场驯马去了。我看过了,那匹马似乎也有觅主的心思,依蒲坚兄弟的品行,应当不难训。”蒲苌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梁怀玉努努嘴,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蒲苌也不理她,转过头问鱼歌,“小妹喜欢吗?”鱼歌不懂马,只得答道:“但凭兄长做主!”蒲苌笑了笑,对一旁的蒲坚说:“有劳了。”蒲坚跃上马背,说:“无妨,还劳烦兄长和阿姊把云儿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梁怀玉向苟云伸手,说:“上来吧。” 四人一起到了高台上,梁怀玉看到邓羌,称赞道:“你今日的表现可真好,有勇有谋!”邓羌答:“姑娘过奖了,姑娘的骑术了得,在下十分佩服。”梁怀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邓羌经过两组试探,在第三组时分到能力都不如他的人的那组,同组的人当然比不过他,他拔了三分之二的旗子,自然拔得了头筹。鱼歌不明白梁怀玉和邓羌怎么会像吃了火药一样,而一旁的蒲苌没有解释的意思,苟云一心只在她的蒲坚哥哥身上,更不可能知道。 梁怀玉看着蒲坚年纪虽小,但是跟那匹马儿在山坡上相互试探的样子,心知问题不大,便踢了踢台前的木围栏,说:“真够无聊的。” 蒲苌站在一旁,说:“不如我们去赛马吧!邓兄可愿同去?”邓羌没想到蒲苌会邀请他,看着蒲苌的眼神,明白了几分,便点头道:“恭谨不受不是我的作风,不如从命。”蒲苌笑着说,“走吧怀玉。” 梁怀玉见邓羌也要同去,不理会蒲苌,蒲苌也不怒,笑着蹲下,对鱼歌说:“鱼歌在这里看驯马,我与邓兄去去就回。”鱼歌看着蒲苌,心底没由来升腾出一股暖意,便应了,重重地点了点头。邓羌率先下楼,蒲苌随后,邓羌走到转角处时,抬起头看着梁怀玉,鼻子里冷哼出声,嘴角斜勾,面上满满的都是挑衅和讥讽。鱼歌转过头看邓羌,心想要是搁在现代,不竖中指你小子也被打死了。梁怀玉背对着邓羌与蒲苌,狠狠地咬着嘴唇,怒目圆睁,在蒲苌和邓羌下楼不久,梁怀玉一跺脚蹬蹬蹬跑下楼去。 苟云不解地看着跑下楼去的梁怀玉,问:“她怎么了?” 鱼歌答:“我也不知。”说完看着驯马场上的儿郎在用套马杆套住马儿后,在马奴的帮助下给马儿配上马具,牵上缰绳,那用套马杆套了马的儿郎便一跃爬上马背,那些马儿从不习惯被人骑,像疯了一般在地上乱跳,有的跑了一两圈就习惯了,有的只会把骑上马的人抖落下来,一味只想逃。 邓羌蒲苌梁怀玉赛马回来,三人把缰绳递给马奴,蒲苌问:“你是怎么看出那匹青鬃马有意寻主的?”梁怀玉把缰绳递给马奴,说:“好马和人是心意相通的,不然你以为你那马儿怎么现在能那么服帖?”蒲苌笑了笑,说:“受教了。”说完率先上了楼。 梁怀玉和邓羌随后,梁怀玉对邓羌说:“没想到你骑术那么好,是怀玉无礼了,还望见谅。”邓羌说:“无妨。”看着急忙上楼的蒲苌,知他心底不痛快,从来众星捧月一般的秦王世子两次输给了一个女子,叫他心底怎么痛快?梁怀玉停下脚步,说:“只是怀玉有一事不解,你明明骑术了得,为何在最初的马赛上不痛痛快快的就拔的头筹,而要赢的那么让人觉得……名不副实?” 邓羌边上楼说:“一个人的性格从他对待输赢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看人不是比赛马更有意思些?更何况我去得罪那些有权有势又自以为是的世家子干嘛。至于最后一场赢了也不怪我,就算我有意让着他们他们也赢不了,要是输给那群脓包还不得憋屈死?”梁怀玉看向邓羌,只觉得这人说话有趣,想起之前骑在马上向自己吹口哨的那位世家子在最后被邓羌赢了后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忽然觉得很解气,快步上前跟上邓羌脚步。 两人上了高台,只见蒲苌一脸凝重地看着驯马场,梁怀玉问:“怎么了?” 苟云答:“蒲坚哥哥的马儿被抢了。”梁怀玉闻言,急忙上前趴在栏杆上,看着马场上暴戾发狂的马儿,问:“那是谁?”邓羌上前,看了看,说:“秦王三子蒲生。”梁怀玉直言道:“就是天生独眼的那个?”说完自觉失言转而问道,“是怎么回事?” 苟云答:“蒲坚哥哥忘了拿套马杆,当蒲坚哥哥拿了马杆回去准备套住那匹马的时候那个人跑过去在蒲坚哥哥之前把套马杆套在了马脖子上,那马儿被牵住,马奴们抬着马具过去不知这马儿该归谁不敢动,那人就把马具套在马身上骑了上去,然后那马儿就疯了。” 梁怀玉看着马场上忽然变了性子的青鬃马,叹了句:“可见那马儿是不认他的。” 说完看着马场上形式,马场上的诸公子也停下来,看着蒲生驯马。直到黄昏秦王府派人来让众公子回去赴宴众公子才慢慢散去,蒲苌邓羌梁怀玉鱼歌和苟云站在高台上,看着蒲生骑着马映着夕阳站在小坡上,梁怀玉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说:“呵,还真让他驯服了,还真有点能耐。”蒲苌看见蒲生驯服了青鬃马,看到驯马场上只剩下蒲坚一人,便率先走了下去。 苟云问:“怎么只剩下蒲坚哥哥一人了,他是在等我们吗?” 鱼歌紧随其后,说:“他在等蒲生放弃。”一行人下了楼到了蒲坚面前,蒲坚目光有些飘散,说:“辜负你们期望了。”蒲苌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无妨,没什么辜负不辜负的,能玩乐就好,不必在意那么多。” 蒲坚依旧不能抒怀,一路郁郁的跟着梁怀玉等人取马,蒲苌翻身上马,带着鱼歌跟在蒲坚身边,苟云与梁怀玉同乘一骑,邓羌也陪在旁边。蒲生很快策马赶上来,见到众人后只跟邓羌打了个招呼,招呼邓羌与他同去,邓羌与蒲生有些交情,便辞别了众人与蒲生一起策马先行一步。 苟云一直在一旁劝,说什么你已经尽力了那马儿我不要也行之类的话。蒲坚听得烦,便说:“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梁怀玉无奈,看着苟云泫然欲泣的表情,对蒲苌说:“我先行一步。”说完策马上了前去。鱼歌看着蒲坚一脸挫败的样子,有些不忍,开口道:“蒲坚哥哥。”喊完后见蒲坚没有反抗,便接着说,“你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么?不以成败论英雄的才是真正的英雄。歌儿说过蒲坚哥哥是歌儿心底的英雄,英雄怎么能为这种小事挂怀呢?”说完只看着他不说话。 蒲苌出声道:“坚头,你真没什么可自责的,青鬃马这一匹没了还有下一匹,不必太过惦记,都是兄弟,今日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在马场有两匹马,加上今日赢得的有三匹,我这匹枣红马就送给鱼歌,今日赢得的那一匹就送给云儿,你刚才凶了她,就当我为你赔礼道歉了。答应我,别再自责了。” 蒲坚冷静了下来,看着一脸担心的鱼歌和蒲苌,许久,心说:那匹说好送你的小马驹就等下次吧。 到了秦王府时一群人下马,梁怀玉带着苟云等着蒲坚等人回来,见到蒲坚时感觉他情绪不如分别时坏了,便把缰绳递给秦王府的家奴,不然她非得拉着这群人喝酒去。 宴会散去,鱼海牵着鱼歌还有蒲苌所送的马一同辞别秦王等人家去。鱼歌坐在马车上问:“爹爹,娘亲呢?”鱼海面上掩不住喜悦,说:“回去你就知道了。”等到了家,鱼歌急忙回了小院,一脸担忧地看着江氏,问:“娘亲,你怎么了?”江氏面有喜色,拉着鱼歌的手放在小腹上,说:“你有小弟弟了。” 鱼歌听完,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而后惊喜地在屋里跳来跳去,口中大喊着:“我有弟弟了!我有弟弟了!”鱼海与江氏牵着手看着她,满脸都是幸福。 从此往后的三四年间,江氏和鱼海的重心不再完全放在鱼歌身上,鱼歌也得了许多自由,每日到郡公府学堂上学,闲暇时就和蒲坚蒲苌还有苟云梁怀玉一起遛马踏青,过得好不快乐!后来每每念起,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http://..org/ 阳春三月,春意渐浓,蒲苌与蒲坚策马离京,在出城之时遇到梁怀玉与鱼歌两人,鱼歌头发轻轻挽起,作男儿打扮,见到蒲苌与蒲坚兄弟,便勒马远远的问:“你们要去哪儿?” 时蒲坚十二岁,蒲苌二十岁,而鱼小妹仅是是个十岁女儿郎。蒲苌见到鱼歌,与蒲坚一同策马前去,到了近前,说:“我们上山遛马去,你们呢?”梁怀玉看着眼前的两人,便说:“我们也是上山遛马的,只是为何坚头来了,云小妹却没能同来?” 蒲坚答:“她身子不舒服,在府中不能同来,故而只有我和兄长两人。”梁怀玉笑了笑,策马扬鞭,说:“既然都是去遛马,不如同行,看谁的马儿快些,能跑到铜雀台去!” 鱼歌听见,还在想着“铜雀春深锁二乔”一句,只见蒲苌扬起马鞭,大声说:“到铜雀台会不会太远了些?”梁怀玉不管,只说:“良驹可日行千里,还怕远不成?”说完也不管,率先奔了出去,蒲苌随后,蒲坚见状,喊了鱼歌一起,四人一前一后直往铜雀台奔去。 到了之后,只见一群匠人正在修建铜雀台,梁怀玉看到匠人修建铜雀台,马鞭往旁边一抽,说:“无趣!”鱼歌远望铜雀台高十余丈,流光烁金,巍然若山,而匠人似乎还在往上加着高度。便问:“铜雀台不是三国曹魏时就修起来了么,怎么现在还在修?”蒲苌在一旁答道:“新帝继位,大兴土木修建宫台也是常事,算不得稀奇。” 鱼歌皱起眉头,说:“夏桀的瑶台,纣王的鹿台,秦始皇的阿房宫,哪一个不是最终随王朝覆灭就被一把火烧了的?与其花时间花精力去修建这些东西,还不如在乱世之间好好思索该怎么使国力强盛,一统河山。帝王一家强又有何用?藏富于民才是真正的盛世。” 见她感慨,蒲坚心中附和嘴上却没说透。梁怀玉在一旁说:“你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是要杀头的!” 鱼歌不领情,策马往回走,说:“杀头就杀头,死了一次的人了还怕死第二次?”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梁怀玉站在原地说:“鱼歌今天是怎么了?”蒲苌答:“许是方才我们不等她生气了吧,走吧。”说着,策马跟了上去。回去的路上有一座山,蒲苌见状勒住马,大喊前面走在前面的鱼歌,鱼歌听见忙停下来,回过身问:“什么事?” 蒲苌说:“不如到山上去走走!”鱼歌看着蒲苌,看着他身边的梁怀玉,又看着离自己不远的蒲坚,便答道:“好啊!”说完策马率先奔到深山里去,蒲苌跟了上去,梁怀玉刚要走,却被蒲坚叫住,蒲坚说:“阿姊,不如我们往这边抄近路上山去!”梁怀玉看着策马入山的两人,又看了看蒲坚,便说:“好啊!” 一路上,梁怀玉问蒲坚,“鱼小妹莫不是在生我的气?” 蒲坚知道鱼歌的心思,知道鱼歌生气确实有些梁怀玉的因素在里边但也不全是,便说:“阿姊多虑了,如若坚头没猜错,小妹是在生兄长的气。” 梁怀玉闻言,想到鱼歌一点面子不给当众反驳蒲苌的话,与其说是生她的气不如说是生蒲苌的气合适些,便说:“你说的也对。” 蒲苌策马赶上鱼歌,两人一路到了山谷里去,山谷间蓊蓊郁郁,没有半点寒冬之后的萧条气息。蒲苌见鱼歌逐渐慢下来,跟了上去,鱼歌回头,问:“梁姐姐和蒲坚哥哥呢?”蒲苌答:“他们从另一边走,要和我们比谁先到山顶上去。”鱼歌抬头透过树林看山顶,说:“早知如此就不往山谷里走了。”说完策马回程,要另寻山路上山去。蒲苌在身后喊:“你就没发现是我故意支开他们的么?” 鱼歌正要走,听见这话停下来,转过身来问:“为什么?”蒲苌答:“我有话要同你说。”鱼歌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什么话?还不能当着大家面说的?” 蒲苌叹了口气,上前来,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鱼歌一脸莫名其妙,说:“我生你的气做什么?” 蒲苌说:“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和怀玉走得近了惹得你不开心了。”鱼歌默然,过了会儿边看着怎么上山去边慢慢说:“如此说来,我还真有点因为这个生气。”蒲苌在身后说:“要不以后我离她远点?”鱼歌选定了上山的路,说:“无妨,我还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其实说起来,若非你我有婚约,单是从外人的角度看,你和她那么有默契,倒是极般配的。”说完也不管,策马上了山。 一路苔藓小径,直往山上去,快到山顶时,蒲苌叫住鱼歌,鱼歌问:“什么事?”蒲苌说上前对她说:“男子三十而立,女子十五及笄。若你愿嫁我,那你及笄之后我便来娶你。” 鱼歌闻言红了脸,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蒲苌不好说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欲取关中,也不好说父亲断言后赵皇室将大乱。鱼歌见他不说话,只说:“若我及笄之时不愿嫁你呢?” 蒲苌答:“若你不愿嫁我,那我就再等五年,而立之年来娶你。若你还是不愿嫁我,我就不惑之年再来娶你。若你还是不嫁,我就知天命时再来娶你。总之,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鱼歌听着有些想笑,调笑道:“若我嫁给了别人呢?” 蒲苌有些不高兴,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鱼歌大笑,觉得此时的蒲苌有些可爱,便说:“我等你。” 蒲苌有些不敢相信,忙问:“你说什么?” 鱼歌笑答:“我等你来娶我。”说着心神荡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策马直往山头跑去。 隐在不远处的蒲坚和梁怀玉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蒲坚本自知道鱼歌终究是要嫁给兄长蒲苌的,但是不知为何,自小到大,看着她读书习字,骑马弹琴,总能让他心中欣喜赞赏,那种与之相处时的自在惬意,是别人如何也及不得的。如今见她和兄长两人情意渐笃,虽为她高兴,心底却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压住这些不快乐,策马上了山去。 梁怀玉随后,心底也有些说不清楚的酸涩,她心中仰慕蒲苌,可是蒲苌待她和别人并无不同,反倒是对鱼歌比起常人来更处处忍让呵护,不忍她受半点委屈。明知他们终究是要共渡此生的,还是忍不住生出些痴念来。暗笑自己荒唐可笑,策马跟了上去。 鱼歌最先抢占山头,面上全是隐藏不住的欣喜和笑意,蒲苌与她一样,为她开心。梁怀玉与蒲坚笑虽笑着,却各怀心事。下了山,到了城边见蒲法与蒲靓策马前来请蒲坚和蒲苌回去,各自作别,回了府去。 到了鱼府上时已是黄昏。鱼歌把缰绳丢给随侍,走了进去,才进门,忽而见到一个袅娜的女奴上前来,对她说:“女郎,夫人找你。” 鱼歌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奴一眼,问:“你是哪个屋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女奴红了脸,说:“奴是夫人身边的人。” 鱼歌看她娇媚的样子调笑了半天,伏在那女奴的耳边小声说:“你生得真好看,往后就跟在我身边吧。”说完也不管众人动静,径直去了娘亲的院子。 鱼歌到了江氏的院里时,江氏正在教鱼歌三四岁的弟弟识字,径直入了屋里,逗弄着小弟鱼汐,江氏见了她,说:“你看这是什么样子?”鱼歌看了看自己,一身男儿打扮,骑了一天马出了一身汗,头发有些松散,确实不成体统。便向江氏道:“女儿知错了。” 江氏说:“知错了就快去屋中梳洗,梳洗过后再来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鱼歌应了,梳洗罢,回了江氏面前,江氏让奶娘把小公子抱下去,拉着鱼歌坐在榻上,对鱼歌说:“你如今也十岁了,每日在作男儿打扮在外边读书遛马,娘虽没什么异议,但你自己总该有些女儿家的样子。像你刚才那样,叫别人看了去,岂不是又要被人笑话!” 鱼歌有些不悦,嘴硬道:“我是鱼府的小主人,府上谁敢笑了我去?” 江氏说:“别整天跟混世魔王似的,在这府上人当着你的面虽没人笑你,但背地里呢,外人呢?别人看了会怎么想?前些日子你和蒲家公子领着小厮在外偷着喝酒是怎么回事?” 鱼歌不知道这事怎么会传到江氏耳中来,只好解释道:“我和蒲法兄长比赛射箭,当着诸公子的面我输了可不就得喝酒吗?” 江氏问:“最后鼓琴高歌又是怎么回事?” 鱼歌想起当时,确实是喝得有些多了,一时兴趣使然,便低头小声辩解道:“我只不过是鼓琴唱了一曲《九歌》。” 江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歌儿,你毕竟是女儿家,娘亲可以不叫你读《女训》《女戒》,也可以不叫你学女红刺绣,但你终归是女儿家……” 鱼歌表情有些默然,心底有些难受,便说:“娘亲,女儿知错了。”江氏看出她心底委屈,便说:“娘不求你有惊世的才华,只求你有经世的智慧,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说着心底也难受,便说:“你回去吧,好好想想。”鱼歌站起身来,拜别母亲,临走之前转过身来,对江氏说:“娘亲,歌儿有个不情之请。” 江氏问:“什么不情之请?” 鱼歌眼中含泪,对江氏说:“女儿看上了母亲随侍的一个女奴,想向母亲求了她去,让她跟在女儿身边服侍左右。” 江氏问:“哪一个?”鱼歌环视左右,指出那个女奴,江氏看了一眼,看不出这女奴有什么出众之处,便问:“你求了她去做什么?”鱼歌不语,江氏屏退左右,鱼歌方说:“她生得比当年的萧姨娘还要娇媚些,女儿不愿她时时跟在娘亲身边在父亲面前乱晃。还望娘亲把她给了我。女儿告辞。”说完,退了出去。看到站在门外的女奴,叫上她和自己一起离开了小院。 夜已深,鱼歌半倚栏杆,看着花园中一路延伸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想起之前弹琴高歌,心底不禁委屈起来,口中喃喃唱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想起这首《山鬼》是曾经她还不是鱼歌时最喜欢的一首歌,想起之前那个没有界定男儿家该做什么事女儿家该做什么事的社会,不禁悲从中来。 那新来的女奴过来,听见鱼歌哑着嗓子,有些呜咽地小声唱着歌,听着心底悲伤,打断了她对她说:“女郎,当歇下了。”鱼歌转过头来,眼中面上全是泪,女奴惊了一惊,上前来用手帕给她拭泪,鱼歌拉住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奴把手从鱼歌手里抽出来,答:“青儿。”鱼歌听见“青儿”与之前骗了自己的“卿儿”谐音,便说:“我不喜欢这名字,往后……往后你便叫青鸾吧。”女奴乖巧地点了头,鱼歌站起身来,回房睡觉。 往后鱼歌便多了一个叫青鸾的女奴,自此以后鱼歌着女装坐马车上学,而每日让青鸾身着男装在马车旁为她牵马到郡公府去,回鱼家府上时又把马牵回来。那马儿因是一匹枣红马,鱼歌想起日出于汤谷,汤谷上有扶桑,便为马儿取名扶桑。 年四月,鱼歌在回鱼家府时见街上大乱。马车行进困难,隐约的人声中鱼歌听见天子去世,皇子石世即位。自此后鱼歌上了一月学,时东晋永和五年(349年)五月,先帝第九子石遵杀石世篡夺帝位,天下大乱。百里卿鹄请辞,离开邺城时,鱼海与秦王蒲健送别,蒲苌蒲坚与鱼歌跟随父亲送别先生。鱼歌忍不住,问:“师父,往后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你?” 百里卿鹄说:“山高水长,有缘自会相见。” 鱼歌眼睛哭得红肿,说:“鱼歌不想听这些,师父告诉我,到哪里才能找见你,等我长大了我想见师父时就骑马去找你。” 百里卿鹄笑,说:“往后想见我,找到一个叫王猛的寒士便能找到我。” 鱼歌不知道王猛是谁,只抹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百里卿鹄带着好几箱书乘上马车离开了邺城。百里卿鹄走后不久,朝臣冉闵向皇帝石遵进言说:“蒲洪素有野心,且拥兵自重,如今让他镇守关中,只怕秦州、雍州之地难归赵国所有。使蒲洪镇守关中虽是先帝遗言,而如今陛下登位,也应改变策略,将关中之地收回。” 石遵听从了冉闵的进言,解除蒲洪的都督职务,其他的官职待遇则一如从前。蒲洪拥兵据于枋头,得此诏书后十分愤怒,便叛出后赵,派使者向东晋投降。京中人闻得此讯,皆是大惊。石遵大怒,命人征伐蒲洪,但又不敢过于激怒蒲洪蒲健蒲雄等人,便下令将蒲洪家人软禁京中,不得支援蒲洪;鱼遵身为蒲洪部将,鱼家又与蒲家交好,自然也不能免罪,鱼家上下自初夏时节便被软禁京中。 鱼歌坐在高处远远看着西平郡公府方向,看着街上欺街霸世的贼奴不在少数。看着近处乱风之中衣角与发丝在风中翻飞,楼下似乎有个青色的身影逐渐攀上高楼来。许久,青鸾上了高台,为鱼歌系上披风,说:“女郎,起风了。” 。 第十三章 扶丧归葬 http://..org/ “青鸾,你陪我到府里走走。”鱼歌身着麻衣,倚在高台上,看着一片缟素的鱼家府,看着远方天气阴沉,念着已是阴了四五日的天总不见下雨的样子,心底像堵着一团棉絮,转过头来对一旁的青鸾说道。 青鸾看着瘦了不少的女郎,心底难受,便答:“好。” 鱼家被软禁京中,鱼家老夫人陪老太爷鱼遵在乱世中辗转了大半辈子,大风大浪经了不少,不曾想在十月底突然殡了天。老太爷领兵在外不能回了家来,阖府上下一下子没了主心骨,鱼家七子为老夫人操办了丧事,偌大的府邸一片缟素,哭声一片。老夫人的丧事不能大操大办,连到府上吊唁的人都被卫兵拦在外面。鱼歌看着府外一片狼藉,心底只剩下一片苍凉。 她记忆里,老夫人殡天的那个夜里风声大作,浓云遮住漫天星子,鱼歌在小院中哄着总盯着门外看的鱼汐,鱼歌知道鱼汐在等在老夫人病床前服侍的江氏。鱼汐忽然喊了声“娘!”鱼歌转头看见江氏,江氏脚步匆匆上前抱起鱼汐拉着鱼歌往老夫人院子里走,一路叮嘱:“等会儿到了老夫人跟前不许哭,老夫人说什么都答好,让老夫人安心地去。”说着江氏眼中的泪滴到鱼歌手背上,鱼歌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老太爷鱼遵与老夫人共有七子十三孙,老夫人让各家把府上的孩子叫到了屋里,让所有孩子叫她一声祖母。老夫人笑着一一应了,拉着各家的孩子对他们说让他们谨守孝悌之道。见在座的孩子无论大小一一点头,老夫人才让各家夫人领着孩子们下去,叫了诸子上前来交待后事。鱼歌和抱着鱼汐的江氏站在屋外,有一家的孩子问家中母亲:“娘,祖母会死吗?”那家夫人点了点头,那孩子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站在院中的孩子闻声忍不住都哭了起来。 老夫人头七已过了,鱼歌走在府里,心底黯然神伤。走到西南角时见到一个身着土黄色衣服的女子抱着薪柴从东南方走过来,鱼歌看着眼熟,便问:“青鸾,她是谁?” 青鸾看了看,说:“青鸾入府不久,但听姐妹们说那女子叫鱼荞。姐妹们让不要去招惹她,说谁招惹她谁倒霉。女郎怎想起问她来?” 鱼歌远远地看着鱼荞,多年不曾见她,见她容貌不曾大变,但身形瘦小面黄肌瘦的样子哪有半点年长她两岁的样子。看到鱼荞,鱼歌想起当年的事来,便对青鸾说:“我们回去吧。”鱼歌与青鸾转身离去后,步伐匆匆的鱼荞停下来看着与自己隔着一条小河的鱼歌,眼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看她们消失在转角处后鱼荞抱着柴薪往小院走去。 “你没长眼吗?”鱼荞才到了小院前忽然撞了人,听见这声音,也不管自己是撞着了谁,只低着头捡拾地上的柴薪。忽而有一只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帮她拾起柴薪递给他,那男子蹲下身时鱼荞听见方才骂她的声音说了一声:“公子……”,便也蹲下身子来帮她一起捡拾柴薪。 鱼荞抱着满怀的柴薪,低着头说:“多谢!”说完正欲走,只听见那位公子说:“不必客气。”鱼荞听见这如朗玉般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的弱冠男子,鱼荞看他眼里有说不尽的温润清朗,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微微一笑,答:“蒲苌。” 鱼荞听见这两个字,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便抱着柴薪往院内走,才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来看着那男子背影问:“你是来找鱼歌的吧?” 蒲苌转过身来,说:“姑娘认识鱼歌?” 鱼荞说:“你要找她且沿着这路到了小河边过了桥去往北走。”说完便抱着柴薪进了小院去。她不知为何要帮蒲苌,就权当答谢他方才不怪罪且帮她拾起薪柴罢。 蒲苌未来得及道谢见鱼荞进了院子,也不多言,跟着鱼府的人径直去了灵堂吊唁老夫人。鱼海见了蒲苌,知道他能来府上也不容易,蒲苌将家中父亲与朝堂故旧上书请求天子免除鱼家软禁的事情告知鱼家人,并将父亲的手书等交给了鱼家人。鱼海送蒲苌出府时,蒲苌问:“叔父,我可否见见鱼小妹?” 鱼海闻言站住,让人去请了鱼歌过来,鱼歌见到蒲苌,问:“你怎么来了?” 蒲苌不答,只静静地看着鱼歌,许久才说:“祖父被困枋头,家中已决意奔赴枋头支援祖父。此去凶多吉少,此到府中来,一是为了吊唁老夫人,二是为父亲传信,三是来与你作别,若最后你没能见到我……” 鱼歌不敢信,忙打断他道:“不会的,我会见到你的,你还说过要来娶我呢!” 蒲苌笑了笑,摸着她的头说:“好吧,我走了,外面风大,你快回去。”看着蒲苌的身影消失在长廊之外。心底凝重,与青鸾一起回了房。 自此之后鱼家上下收拾东西,鱼歌才知道那日蒲苌送来的信里大概是怎样的内容。十一月,鱼家解禁,鱼家为老夫人出殡,其人数之多排场之大一时无二。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邺城中的鱼家府已成了一座空府。 皇帝石遵在如意观里知晓了鱼家叛逃的消息,急忙召人前去拦赌鱼家出殡的队伍,宫人还未有所反应,如意观便被重兵重重包围起来。 时朝堂之上,石遵欲诛杀都督冉闵,二人反目,冉闵命将军苏亥,周成率甲士三十人在如意观拘捕石遵。琨华殿中,石遵看到看着苏亥等人,大声质问道:“朕身为天子,尔等是要谋逆不成?” 苏亥冷笑一声,看着地上的石遵,讥讽道:“都督冉闵助你夺取天下,功高如此,你却派人害都督性命,如此不仁不义之人,也敢妄称天子?况且先帝传位于太子世,你弑君夺位,有何颜面自称天子?”石遵从未想过自己杀了石世夺了帝位之后这一幕会在自己身上上演,见苏亥一步步走上前来,石遵慌乱,高呼:“护驾!护驾!”众兵士无所动,石遵知大势已去,拔出剑来指着苏亥问:“你想干什么?” 苏亥见状也拔出剑来与石遵对峙,眼中满是狠戾地,出言道:“你以为你杀得了我?”说着一把打掉石遵手中的剑,逼他跪下,石遵身着天子之服跪着眼前的朝臣,苏亥把手中的剑架在石遵脖子上,说:“我想做的,就是送你去见先帝!”石遵还来不及反应,便身首异处。 石遵死后,石虎三子石鉴登位,石鉴站在龙椅前,俯视着大殿,忽而有将士闯进来抱拳跪下,大声说:“禀报陛下,秦王蒲健带着上万兵马冲破守卫往枋头方向跑了!”石鉴闻言,没料到蒲健趁机带着兵马投奔蒲洪,拳头紧握重重地砸在面前堆满奏章的桌上。 鱼老夫人下葬后,鱼歌在回枋头的路上问江氏:“娘亲,祖母的死,真的是意外吗?”江氏知道鱼歌已猜到了大概,也不瞒她,对她说:“老夫人病中便为鱼家后人谋了生路,我们不依从,老夫人便趁大家不注意服了毒……”鱼歌听着心底不是滋味,便也不再问。 邺城,石鉴登位后命冉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而冉闵终究是石家的心腹大患,石鉴暗遣石苞及中书令李松等人深夜在琨华殿击杀冉闵,而此行未能成功。宫中惊扰混乱,石鉴怕冉闵叛乱,佯装不知此事,连夜在西中华门斩了李松、石苞,以保住这个秘密。 冉闵并非痴儿,知道后赵石家容不下他,暗中图谋对后赵取而代之。 石鉴不敢激怒冉闵,便在肃清石遵党羽后,担心蒲洪拥兵自重,又企图拉拢蒲洪父子对付冉闵,便召集朝臣问当如何应对,有朝臣上前说:“蒲洪拥十万兵马据枋头之地,不过是因为石遵不遵先帝遗命解除了蒲洪都督关中诸军事之位,陛下若有意远调蒲洪等人,不如让他去镇守雍州等地。一来解决了蒲洪拥兵京外的威胁,二来也能为陛下守得一方安宁。”其余人皆不敢说话,石鉴思索再三,起草诏命,任蒲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 朝中有人不解石鉴之意,下朝之后,石鉴对身边人说:“老子曾曰: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关中等地,哪比得蒲洪麾下十万人?” 远在东晋的桓温府中,谋士郗超与桓温同行,边走边对桓温说:“后赵诸子争位,在石遵杀太子石世夺得帝位后,十一月,石遵被苏亥等人所杀。各地兵起,狼烟遍地。秦、雍两州流民结伴西归,路经枋头时,依附后赵前臣蒲洪,并推举其为首领。如今蒲洪部众多达十余万,当月蒲洪之子蒲健蒲雄等人也也冲破关卡投奔枋头,蒲洪麾下兵马甚众,甚有拥兵一方的意思。后赵皇帝石鉴惧于蒲洪威视,又想拉拢蒲洪,便任蒲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有意让蒲洪入据关中……” 桓温边走边说:“我记得今年五月,蒲洪曾有意投靠晋朝。” 郗超答:“确有其事。” 桓温说:“蒲洪能从一个小小的氐族首领做到如今拥兵十余万,也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他既有心投晋,不如趁机将他纳入我晋朝来,为我所用。不然让他入了关中,只怕往后也只是一个祸患。” 郗超假意问:“郎主的意思是?” 桓温说:“你这便随我入宫面见褚太后。” 石鉴的召令传到枋头时,蒲洪召集手下众官吏,商量是否接受任命。主簿程朴上前道:“依臣拙见,蒲公不如暂与后赵讲和,然后效仿先贤,请求像诸侯列国一样分地而治。” 蒲洪闻言大怒,说:“程主簿认为我蒲某人不配做天子?” 程朴这才意识到蒲洪之所以召令众官吏商量此事的意图,忙辩解说:“微臣不敢,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只见蒲洪满面怒容,叱问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要不是这个意思为何会说出列国分地而治的话来!”说完不等程朴有所反应便令人将程朴拉出去斩杀于门外。 时永和六年(350年)闰正月,东晋朝廷授任蒲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又任命其子蒲健为假节、右将军、监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见东晋朝廷有所回应,且一应官职优厚尤甚于后赵,且同时授其子蒲健以高官厚禄也表明东晋愿优待蒲家,蒲洪一时有所动摇。 后赵朝臣姚弋仲本素有占领关右之意,见后赵皇帝石鉴命蒲洪镇守关中时心中便有顾虑,此时听闻东晋许给蒲家父子高官厚禄,便上书奏表愿替后赵攘除逆臣蒲洪。皇帝石鉴应允后,姚弋仲派第五子姚襄率五万兵众奇袭蒲洪,蒲洪迎头反击,斩杀姚襄三万多人。 蒲洪归营后见到蒲坚,入了营帐之后,雷弱儿等人入营帐,跪下对蒲洪说:“蒲公今日斩杀姚襄三万人,可见后赵已容不得我等众人,我等愿奉蒲公为王,入据关中,望蒲公钧裁。” 蒲洪坐在主位上,看着庭下众人,即便本有称帝之意,在有东晋许以高官厚禄情况下,不知庭中可否有东晋安插的细作,便推辞道:“自永嘉四年至今四十年间,称王称帝的不在少数,可真正有天子之命的又有多少?” 梁楞说:“蒲公可还记得蒲公之孙公子蒲文玉背上有谶文——草付应称王,由此可见蒲公称王乃上天授意。” 众人劝说再三,蒲洪心知效忠了三十余年的后赵尚且不能容他,更何况拖延了七个月才肯给自己回复东晋。决意改姓为“苻”,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命雷弱儿为辅国将军,梁楞为前将军,并兼任左长史。命鱼遵为后将军,并兼任右长史。命段陵为左将军,并兼任左司马,王堕为右将军,兼任右司马。天水人赵俱、陇西人牛夷、北地人辛牢皆被任命为从事中郎,命氐族酋长毛贵为单于辅相。苻洪部下众军闻言见有功业可建,有富贵荣华可图,一时士气大振。 闰二月,邺城中,冉闵便假借谶文中有“继赵李”的字样为托辞,改姓李氏,据邺城改国号为魏,实行大赦,改年号为青龙。后赵皇室石琨等人率众七万攻打邺城,冉闵率千余骑兵在城北抵抗石琨率众,仅仅冉闵一人便斩杀首级三千。待冉闵与李农率三万骑兵出京讨伐张贺度等人时,被困京中的石鉴密召宦官送信召张沈等人,命其乘虚袭击邺城。 宦官将此事告知冉闵,冉闵、李农驰马速归,废黜并击杀石鉴,与此同时杀石虎孙三十八人,灭石氏全族。 后赵国灭,苻洪在枋头听闻此信后对前来禀告此消息的博士胡文说:“后赵国灭,冉魏尚未站稳脚跟,可谓天时;枋头属军事要地,我据兵于此,可谓地利;我率众十万,十万兵士皆顺天意拥我为王,可谓人和!天意如此,可见冉闵慕容俊可指日屠灭,姚襄父子应如是。我取天下,竟比汉高祖刘邦还容易些!” 正说着,有兵士来入内,说:“启禀大都督,后赵前臣麻秋率众借道返回邺城,可否予之?” 苻洪闻言,暗自思索道:麻秋征战多年,且长期据守长安等地,麻秋若能为己所用,夺取关中岂不易如反掌?思忖间,召来四子龙骧将军苻雄,命其迎头攻击麻秋率众,生俘麻秋。 苻雄率兵从两山之间出击麻秋时,鱼歌拉着青鸾与苻坚坐在枋头的小丘之上,看着蒌蒿满地,芦芽尚短。鱼歌问一旁的苻坚:“苻坚哥哥,你背上真有‘草付应为王’的谶文吗?”苻坚略有些尴尬,说:“有。”鱼歌摆弄着手上的芦芽,说:“我不信,你撩开衣服让我看看!”苻坚闻言僵住,此时只见小丘后走出一人,笑着说:“你以后可是要嫁给我的,怎么能随意看其他男儿身体?” 鱼歌见是苻苌,惊讶得站起身来,定定地盯着苻苌,一脸不肯置信。苻苌随父亲出逃枋头时身受重伤,鱼歌到枋头的几月竟打听不到他一点消息,此时见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心底是掩不住的惊喜。鱼歌的表情似乎在苻苌意料之中,苻苌只摸着鱼歌的头看着远处吃着草的枣红马说:“几月不见,你把我送你的扶桑马都饿瘦了。” 鱼歌一把挥开苻苌放在头上的手,抬头嘟着嘴对苻苌说:“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苻苌笑了笑,说:“几月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鱼歌不依,问:“还有呢?” 苻苌笑道:“此生还能再见你,我很开心。” 。 第十四章 逐鹿关中 http://..org/ 青鸾牵马,鱼歌和苻苌走在前面,苻坚走在后面。黄昏时分,苻雄策马回营,所俘胡人无数,苻坚站在路旁,看着父亲走在最前面,马后拖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胡人,便问在一旁的苻苌,“那人就是麻秋?” 苻苌看了看,说:“多年前我得见过此人,是麻秋无误。” 鱼歌闻言看去,只见早已没了麻秋与苻雄的影子,一路上全是回营的兵士。 麻秋被押入苻洪营中时,苻洪正与苻健商议要事,见兵士押解麻秋入营,先是无动于衷,再是惊讶,顾不上穿鞋便从榻上跳下来,亲自走到麻秋面前为麻秋解开身上的绳子,边说:“这不是麻秋老弟吗?”解完绳索以后,大声叱问:“是谁把老将军绑成这个样子,命他来见我!” 小将见状吓得呆了,说:“回,回大都督,是龙骧将军俘获了……老将军。” 苻洪大怒道:“不管是谁!都把他叫来见我!” 苻雄刚把缰绳交给小将,忽而听闻苻洪叫他入营帐去,见苻洪解开了麻秋身上的绳子并与麻秋站在一起,一脸困惑地道:“大都督命小将来,有何事?” 苻洪怒道:“你可知错?” 苻雄越发恭敬,只问道:“臣愚钝,不知错在何处?” 苻洪怒说:“麻秋老弟与我深交多年,你把他当奴隶对待,还说不知错!”说着就要去打苻雄,苻健见状上前拦住父亲,说:“父亲何苦这样,苻雄从未见过麻秋叔父不认得也不奇怪,再者叔父素有雅量,父亲如若对苻雄施以责罚,反倒伤了叔父的名声。” 麻秋身在苻洪营中,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顺坡下驴劝苻洪作罢。苻洪依言放下手来,让苻雄出去,并传令让人放了麻秋部众并善待之。让人传膳入营来,与苻健一同为麻秋接风洗尘。 席间,苻洪说:“你叔父征战关中多年,他身上打仗的经验,谋略,都是你兄弟应当学的!”苻健闻言,当即请求麻秋入营为军师将军。麻秋举杯应允,继而对苻洪说:“冉闵与石祗正相持对峙,中原之乱一时难平。依我之见,苻兄不如先攻取关中,等到大业已成,根基稳固之后,再东进夺取天下,那时天下必无人敢与苻兄为敌。”苻洪深以为然。 宴席散去之后,苻健回营,见苻雄等在营帐之中。两人对坐,苻雄问:“兄长以为,麻秋此人可否重用?” 苻健喝着茶,对苻雄说:“麻秋此人身在关中,在冉闵立国后突然驰往邺城……并且今日席上,言谈中我见他对冉闵和石祗的事比任何人都清楚,依我之见,他若不是石祗部下就是冉闵部下。” 苻雄闻言,很是赞可苻健的话,便对苻健说:“要不要找人盯着他?” 苻健说:“不必,逼得太紧了反而不好。我已请他到我营中来做军师,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眼下,你不必担心。此时你应当做的,是整顿兵马,搞清楚邺城形势如何,这样我们也好对别的事做打算。”苻雄依允,退了下去。 苻苌年长,在军中为小将,随父亲处理军中大小事宜。鱼歌贪玩,苻苌不能常常陪在她左右,苻坚与鱼歌年岁相当,两人便成了玩伴。两人策马上山头,远望邺城方向,鱼歌叹息着说:“也不知邺城如今是怎样的景象,也不知何时才能回邺城去。” 苻坚陪在她身边,对她说:“我听父亲说,后赵朝臣冉闵杀死皇帝石鉴后,朝中有四十八人尊冉闵为帝,冉闵于南郊僭登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兴,国号大魏。” 鱼歌问:“我之前听闻冉闵为了兴建魏国改姓为李,可确有其事?” 苻坚答:“是有这回事,只是冉闵称帝后又恢复了冉姓。以李农为太宰并封为齐王,将李农诸子都封为县公。文官武将进三等官位,封爵各有等级。” 鱼歌不解,问:“李农是谁?” 苻坚答:“是与冉闵一起取得天下的人。” 鱼歌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军营,说:“我记得当初冉闵助石遵取得天下时石遵要杀了冉闵,如此看来,冉闵倒是比原先的石家人要仁厚得多。” 苻坚也看着黄昏下的驻军营地,说:“这倒未必。” 两人策马下山,到时已是入夜。苻坚把缰绳交给马奴,回营中吃晚饭,苟云不理他,苻坚不以为意,苟夫人看着两个孩子玩闹,也不管他们。用过晚膳后,苻坚出门,苟云跑到苻坚面前挡住他,问:“你是不是又去找鱼小妹玩耍去了?” 苻坚看着她,答:“是。” 苟云看着他,怒问:“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 苻坚看着她,不想作答,绕开她,负着手走开。苟云不依,跟在苻坚身后一直问苻坚为何不带她一起出去玩。苻坚皱眉正要往外走,忽然见军营中有异动,见到军医背着药箱急忙往北走,苻坚忍不住拦住随行的一位小兵,问:“军中何事如此惊慌?” 那小兵满脸着急,对苻坚说:“公子有所不知,大都督,大都督中毒了。” 中毒了……这三字在脑中炸开,苻坚越过众人匆忙往苻洪营帐跑去。到时苻洪帐前围满了人,苻坚拨开人群进去,只见军医正在着急地为苻洪诊脉,苻洪嘴角血迹未干,两眼之间已黑了。苻坚抓住守在一旁的小将问:“是谁下的毒?” 小将眉头紧皱看着军医,眼中满是着急,见苻坚抓住自己,便答:“麻秋。” 麻秋入苻家营中一月,知道苻洪请他到营中的目的,看得出当初是苻家父子设局将他擒到营中来,自然也看得出苻健对他有所顾忌。麻秋假借商量关中之事为由设宴请苻洪等人赴宴,苻雄不饮酒,逃过一劫,苻健席间有事走了出去,苻洪不知酒中有毒喝下毒酒,宴席间并无异常。宴席过后,麻秋见苻雄不喝酒苻健也不在席间,再也坐不住,驰马奔出营地。 苻雄随父亲苻洪回营帐,两人正说着话,苻洪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栽倒在地上……苻健回程时听见苻洪中毒的消息急忙往军中赶,只见麻秋正从营中朝他迎面跑来。苻健一箭射中麻秋胯下的马,上前用长鞭将麻秋从马上打下来,绕麻秋脖颈好几圈,骑在马背上拖着麻秋一路朝营中奔去。 苻洪等着苻健到了跟前,缓缓对苻健说:“关中之地,入据可王之。我之前未直接入关,是因为我以为……以为中原还可以安定下来,我们还有可以回邺城的一天。未曾想……未曾想我磊落一生,却麻秋困在这里……平定中原,不是你们兄弟能办得到的事情……我死后,你要迅速带兵入关!”洪说话音未落,便两眼发直驾鹤西去。 时350年三月,苻洪去世,苻健继位。苻洪中毒那日,苻健听闻冉闵等人派兵来战,苻健大败冉闵部众后方知那是来接应麻秋的人。冉闵窃国,后赵名存实亡,苻健取消秦王的称号,接受东晋所封,为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西诸军事、雍州刺史,在苻洪去世后派人到东晋京都报丧,并表示愿意服从朝廷命令。 消息传到东晋时,王羲之与谢安在水边对弈,池中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几支睡莲,水面上有两只白鹅悠闲浮动。 假山后有两位公子,一个名为谢玄,一个名为王凝之,谢玄手中绕着紫罗兰香囊,小声说:“我听闻胡人中有个什么首领死了,并且还归降了我们。” 王凝之不以为意,说:“你在这儿拦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谢玄说:“你要是陪我说话,我回去就到阿姊那里给你说好话,你要是不陪我说话,我回去就到阿姊那里说你坏话。” 王凝之问:“你想说什么?” 谢玄蹲下身子,拉着王凝之蹲下,小声说:“我听说石祗派其相国石琨带领十万士众攻打邺城,进兵据守邯郸。石祗的镇南将军刘国从繁阳前来与石琨会合。冉闵于邯郸大败石琨,死者数以万计。刘国退驻繁阳,张贺度、段勤与刘国、靳豚在昌城会合,将要进攻邺城。” 王凝之一脸狐疑,问:“所以呢?” 谢玄说:“所以你说是冉闵会赢,还是石祗会赢?” 王凝之看着谢玄,有些不解,只说道:“他们谁赢与我有什么关系?” 谢玄拉着王凝之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要是我赢了,我就到阿姊面前说你好话,若是你输了,我就到阿姊面前说你坏话。” 王凝之闻言刚要站起,又被谢玄拉住,谢玄说:“拒不应战可不是君子作风。” 王凝之无奈,问:“那你想如何?” 谢玄说:“我赌冉闵会赢,那么你呢?” 王凝之答:“你都说了冉闵了,我自然就只能赌石祗赢了。我可以走了吧?” 谢玄大笑,拉着王凝之袖子,说:“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我讲给你听。” 王凝之问:“什么事?” 谢玄手中的紫罗兰香囊在指尖转得飞快,谢玄缓缓说:“我还听说冉闵派尚书左仆射刘群任都督,并使其部将王泰、周成等人率十二万步骑在黄城宿营。且冉闵亲率精兵八万作为后继,与刘国等人在苍亭激战。张贺度等部大败,死者达两万八千,靳豚被追击并斩杀于阴安,冉闵部将悉数俘虏了靳豚的士众,整军而归。”见王凝之面无表情,谢玄接了句,“你输了,怎么办?”王凝之木然不答。 谢安与王羲之对弈,谢安落下一子,问:“逸之心中有事?” 王羲之听见两小儿在假山后嬉笑,对次子王凝之的愚驽有些不满,分了心神,再回过神来时,秤盘上已无落子之处。 枋头,雷弱儿鱼遵等人在苻健帐中,权谋当留守枋头趁机夺取中原,还是入居关中,先取关中之地再图谋天下。苻健看着营中争论的老臣,心中早有打算。 于是向众人分析道:“中原之地,冉闵拥戎卒三十余万,旌旗钟鼓绵延百余里,这样的威势即便是在石氏鼎盛时期也未曾有过,其安宁和顺,甚至可比魏晋之初。我等身居枋头,虽居军事要地,但枋头毕竟弹丸之地,不能长久。安身之处不足,那些前来投靠的人还是会向中原或者向关中流散,就如今仅有的十万兵士,如何与冉闵对抗?” 众人正色,苻健见状接着道:“而关中之地,京兆杜洪窃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胡人汉之人多归附于厮,我欲取关中,便不能让杜洪有防范之心。我有意受石祗所授官职,在枋头修缮宫室,并有意让在座诸位前辈帮忙督种菽麦,做出没有向西进意图的样子,以迷惑杜洪。待杜洪放下防备之后,再一举西渡黄河,直取关中!” 众人点头,皆答:“愿奉将令!” 自此后枋头又是修建宫室又是播种菽麦,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而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有知内情而不肯耕种者,苻健便会将其杀之示众。 鱼歌与苻坚等人从外踏青归来,手里还拿着根狗尾草,走在鱼家暂居的院子里。见鱼家上下慌乱,鱼歌便忍不住问发生了何事?江氏见状上前来拉着鱼歌回屋子,小声告诉她不日大军便会拔营。鱼歌不解,问:“大军拔营,我们又不去打仗,慌些什么?”江氏见她执拗,只向她解释道:“大军拔营之后这里没有庇佑也便不再是安身之处,若不早做准备,往后又当如何。”鱼歌想了想,便帮着江氏收拾起东西来。 鱼歌收拾完东西,看着西边的云,不知道那一方的天空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那里是否是安身之处,更不知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还要过多久。往外走着,一路都是在祭奠先人祈求保佑的人,走到鱼老夫人的坟边,只见父亲与叔伯也正在坟头祭奠老夫人。 又走了好久,走到前一天已经举行了祭祀的苻洪墓前,鱼歌看见祖父鱼遵拄着一根手杖正在苻洪墓前说着话,鱼歌走近,只听见鱼遵对着苻洪说:“此次西征,不知成败如何。若此行成功了,我便在这世上多活几年,帮你这些孩子,也帮你完成你生前的夙愿。若失败了,我便到这地下来陪你,我们说好的,还有许多酒没喝呢!”鱼歌听着,心底不是滋味,转身走了回去。 拔营之前,军中有将士问:“如今杜洪安居关中,我们以何名义取而代之?” 有人答:“可别忘了,我们大将军是东晋的征西大将军兼都督关中诸军事以及雍州刺史,晋身为正统,奉天子之名征讨关中,有何不可?” 关中杜洪素知无论东晋冉魏北燕还是苻家都对关中这块肥肉虎视眈眈,见苻健在枋头修建宫室,还以为悬着的一颗心可以放了下来,未曾想却听到这种话。不出五日,苻健出动所有的人马向西进军,在盟津搭浮桥渡过黄河。派其弟苻雄率步骑兵五千人入潼关,兄之子苻菁从轵关入河东,逐鹿关中。 杜洪闻言,急忙派部将张先在潼关截击苻健,苻健迎战并大败张先。 苻健虽胜,却还是书信一封给杜洪,并赠以名马珍宝,请求到长安拥奉杜洪为帝。 杜洪说见信大怒,当即将信焚毁,怒道:“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儿吗,以为送上礼物说几句好话就能把我骗到然后杀了我?真是笑话!”于是杜洪将关中的军队全部召集起来抵抗。 两军对峙,苻健在军中起卦,卦象遇泰之临卦,卜卦之人见状说:“小去大来,吉利。从前向东去时小,现在归向西时大,没有比这更吉利的了!”说话间见天象群星夹银河两边向西流动,占卦之人向苻健祝贺道:“银河西涌,乃是百姓西还的征兆。此乃天命所归,恭喜大将军!” 苻健于是向西进军,驻扎赤水,派苻雄占领渭北,又在阴盘打败并擒获张先,攻陷诸城。苻菁所到之处无不投降,很快便攻到长安城下。苻健率兵入长安,并定都于此。安定下来后,派人到东晋京都报捷,并与桓温交好。 桓温与郗超一前一后走在府中,郗超说:“如今苻健已占领长安,若不尽快整肃三军,只怕会横生变故!” 桓温走在前面,一路进了书房,不悦道:“何需你多言!” 长安城内,苻健军中军师将军贾玄硕等上表请任苻健为侍中、大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单于、秦王,苻健闻言怒道:“我官爵高低非尔等所知!” 贾玄硕等人面面相觑,苻健功高如此,东晋理应授予他这些爵位,可是苻健非但自己不提,反而驳斥了他们这些准备奏表朝廷为他请功的人,心思实在难测。不久苻健派人暗示贾玄硕等人尊奉他为帝,贾玄硕等人这才明白苻健的用意,忙山呼万岁,拥立苻健为帝。 永和七年(351年),苻健僭称天王、大单于,赦免四境,定都长安,年号皇始,国号大秦,并修宗庙社稷,设百官。立妻强氏为皇后,子苻苌为太子,弟苻雄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雍州刺史,其他的人封赏任命各有等差。 逐鹿关中,前秦始立。 。 第十五章 迁居洛阳 http://..org/ “陛下,杜洪屯兵于宜秋,被部将张琚所杀,张琚拥兵自立为秦王,并设置百官……”朝堂中,贾玄硕上前来,向苻健禀明最新战报。 苻健立于大殿之上,哂笑道:“自立为秦王,设置百官?这是要与我对峙不成?”说完接着道:“命丞相苻雄,大将军苻菁与朕同去讨伐这位‘秦王’,择日出征,不得有误。” 朝堂散去后,鱼遵归家,路过别苑时远远地就看到儿子鱼海和孙女鱼歌正在书房里下棋。鱼遵回房后,让人送了一封书信到鱼海书房来。送信的小厮到时,鱼歌正捻着棋子不知该怎么落子。鱼海笑她学艺不精,鱼歌思量着,突然想起眼前熟悉的棋局实际上曾经见过,就在父亲和师父对弈时,她曾见过!思索半日落下子去,鱼海忽然大笑出声,落了一子,鱼歌再看,哪还有落子的地方。 鱼海起身来,拿起鱼遵让人送来的书信,鱼歌告退,回了屋后与母亲一起用膳。晚饭后鱼歌提起父亲在见到老太爷命人送来的书信时眉头微皱,似是有什么事。 江氏督促着鱼汐习字,漫不经心地对鱼歌说:“许是边关又要打仗了吧。”鱼歌思量着母亲的话,鱼家七子有四将三权臣,鱼海身为权臣之一,这打仗能与他有什么关系? 思索着,鱼歌开口问:“娘亲,爹爹也要随行到战场上去吗?” 江氏说:“你父亲身为朝臣,帝王出征,你爹爹又是帝王当年的谋士之一,自然也要随行。” “爹爹是皇帝陛下身边的谋士?”鱼歌闻言有些惊奇。 江氏答:“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后来你父亲娶了我,才没有常常随军出战。” “原是这样。”鱼歌念着,心下明白了许多。想起与父亲对弈,想起他这些年来的引导,总觉得困惑,总觉得父亲不是一般的朝臣,原来,父亲还有这一层身份在里边。 江氏看着思索的鱼歌,又看了看在习字的鱼汐。叹了口气,鱼汐若有鱼歌一半聪明该多好?鱼歌这孩子,身在乱世,若她和鱼海都没了,也生存得下去;但是鱼汐现在这模样过于木讷了些,若非他还是府上的公子,若是遇上恶奴,指不上还要受什么欺负。 翌日,鱼歌正在屋里读书,青鸾端了茶进来,轻声对鱼歌说:“奴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到梁家女郎到府里来找姑娘……”鱼歌听到这里顿了笔,说:“你替我把这笔墨给收了,把笔收好,我去找我娘亲。”说完站起身,直往小院去。 鱼歌知道,如若不是自己亲自遇上,梁怀玉到府上来找她玩耍总会被娘亲以各种理由打发走。鱼歌入了小院,见到梁怀玉正在屋中与娘亲饮茶,便进了屋去,开心地拉着梁怀玉的手,开心地说:“姐姐怎么得空到府上来了,可巧还是姐姐来了,不然我还得找姐姐去。” 梁怀玉笑着不作答,鱼歌便拉着她对江氏说:“娘亲,今日我和梁姐姐去遛马,还望娘亲应允。” 江氏看着她,问:“你字习完了么?” 鱼歌答:“习完了。” 江氏又问:“书可读完了?” 鱼歌答:“读完了。” 江氏无奈,只得说:“那你就去吧,早些去早些回来,在外边不许胡来。” 鱼歌笑着应允,拉着梁怀玉出了门去。梁怀玉问:“你怎知我是来找你遛马的?” 鱼歌笑着,说:“你猜。”正说着,鱼歌见青鸾抱着琴走了过来,便叫住了她,说:“琴不必拿回去了,你抱着琴随我策马出城去。”青鸾应允,与鱼歌一同出了门,等马奴牵了马出来,鱼歌与梁怀玉策马在前,青鸾负琴,策马在后,一路去了东海公府,鱼歌让递了拜帖进去,想邀苟云与苻坚一同骑马出城去。 苟云率先迎了出来,见到门边的鱼歌和梁怀玉,先叫了声:“怀玉姐姐!”喊完却先到了鱼歌面前拉着鱼歌与鱼歌说话,等苻坚与苻法一道出了门,马奴牵了马来,六人一同策马去了西绣岭。 六人倚山而望,鱼歌忽然说:“兄长……”说完这二字忽然想起苻苌不在,梁怀玉与苻坚知道鱼歌只称苻苌一人为兄长,皆是一愣。鱼歌笑了笑,看着皇宫方向,席地而坐。梁怀玉到马上取了酒来,随鱼歌席地而坐。苻法与苻坚也席地而坐,青鸾随侍,站在一旁。 梁怀玉解开坛封饮了一口,用袖子抹了抹嘴,鱼歌接过,喝了一口呛出泪来。苻坚看着这两人,苟云看着她们,不懂她们心中所想。苻法抱过酒坛来,也喝了起来。等梁怀玉想起酒要喝时,苻法把酒坛递过去,梁怀玉晃了晃,听不到一点酒声,便随手把酒坛扔到树林之间。 鱼歌乘着凉风看着远处斜阳,身后是起身随意闲聊的苻坚苻法等人,鱼歌伸手向青鸾要琴,独自坐在岩石上弹了起来。苻坚本还在跟苻法说着话,听见琴声,忽而停了下来,看着鱼歌弹琴,听着听着,心底竟难受起来。 夕阳西下,策马回程。六人同行,无人会料得到,此去一别再见竟是要在多年以后。 苻健率步骑兵两万攻打张琚,京中事宜由太子苻苌处理。苻健斩杀张琚于马下,让人斩下张琚人头送回长安,挂在城楼上示众。苻健从宜秋返回,派苻雄、苻菁率军攻占关东,并且到许昌援助后赵豫州刺史张遇。大军与东晋镇西将军谢尚在颖水交战,晋军战败。 苻雄乘胜追击,直到营门,杀伤大半,虏获张遇及其手下军众回长安。苻健授张遇为司空、豫州刺史,镇守许昌。苻雄在陇上攻打王擢,王擢奔逃凉州,前凉张重华授王擢为征东大将军,派他与部将张弘、宋修联兵进攻苻雄。 苻雄与苻菁率兵击败了王擢等人,擒获张弘、宋修送往长安。 长安城中,张遇从许昌来降时,苻健娶张遇后母韩氏为昭仪,常在众人面前对张遇说:“卿,吾假子也!”张遇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欲带领关中诸将将雍州之地归顺东晋朝廷,然后与苻健的中黄门刘晃密谋夜袭苻健。 事情泄露,张遇遇害。众将闻得此信后,孔特在池阳起兵,刘珍、夏侯显在鄠起兵,乔景在雍起兵,胡阳赤在司竹起兵,呼延毒在霸城起兵,数以万众,皆派人到征西将军桓温、中军殷浩处求救。 苻雄派苻菁攻占上洛郡,在丰阳县设立荆州,以吸引南方产的铜等奇货、弓竿漆蜡,开放边境市场,招引远方商贩,此后国家的用度充足,财货盈积。 几次大战之后,朝廷赏罚军士,鱼遵与鱼家诸子素有功,鱼遵依旧被授予广宁公之称,鱼海因功被封赏于洛阳,主管一方。 鱼家迁到洛阳之前,鱼歌收到苟云书帖,约她到城外酒馆一叙,鱼歌一人策马独去,到时,酒馆里也只有苟云及其随侍。 鱼歌翻身下马,进了门,苟云让随侍女奴下去,临江的酒馆,微风阵阵,酒旗随风起舞。鱼歌问:“云姐姐忽然约见鱼歌,所为何事?” 苟云喝着茶,看着鱼歌,鱼歌被她看得不自在,自顾自端起茶啜饮一口,等着苟云下文。苟云看着她,许久才说:“本来这话不该我说,只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特意约你出来与你说清楚。” 鱼歌见她眉头紧皱,便正色道:“什么话?” 苟云看着鱼歌,小声说:“你日后既然是要嫁入宫门的,你既然必然会成为大秦的太子妃甚至王后,就更该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鱼歌闻言,鼻尖溢出一丝嘲笑,端起眼前的茶一饮而尽,问:“这话,是苻苌兄长让你带给我的么?”苟云不语,鱼歌便接着道,“恐怕不是吧。”说完看着苟云。 苟云被看得不自在,接了句:“自然不是苻苌哥哥要我来跟你说这些话的,我找你来说这些,不过是想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鱼歌打断她,看着眼前苟云,仿佛看到她前一世时所见的初中生处理事情的伎俩,心底不悦,便笑道:“既然以后我要嫁的人都不觉得我的言行举止有问题,又何苦姐姐专门为我费心来。”说完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苟云坐在原处,看着眼前不曾抬头,大声说:“求你以后,不要老是见苻坚表兄了。” 鱼歌正欲翻身上马,听到这话,才想起苻坚来,这么多年,从初见到现在,自己与他交集说多不多,但从未有过什么逾矩的时候。鱼歌看着苟云,看着这个几月前还热络地拉着她在东海公门口说话的人,在门外问:“你这些话,可是怀玉姐姐让你说给我听的?” 苟云不答话,鱼歌说:“你若如实告诉我,我便答应你。”见苟云不答,鱼歌翻身上马,临走前听见苟云小声说:“是。”鱼歌冷笑一声,绝尘而去。 鱼海一家出发去洛阳的事情鱼歌没有告诉苻坚,没有告诉苻法。出了长安城,鱼歌回头看着高高的城墙,看着城门间,多希望这些一同长大的小伙伴能来送送自己。一路路远去,不曾得见一人。 想着往事,想着曾经,鱼歌忽然觉得自己失败起来。与苻坚相识甚久,两人形同手足,却被他身边的人来警告她离他远点;与苻苌素有婚约,几年来风雨同行,但在从邺城逃出后就很难再见他影子;与梁怀玉素来交好,最后她却让一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孩子来说出那样不合适的话来。她在这世间有朋友,还是没朋友,她想不清楚。 正思索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听见马车外有人唤她的名字,便掀开帘子下马车去,鱼歌见到苻苌与苻坚策马前来,众人正要向太子行礼,苻苌急忙让众人不必拘礼,径直走到鱼歌面前,鱼歌看着他,原本心中的平静被打破,看着他说:“我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苻苌笑了笑,说:“长安与洛阳,快马一夜便也到了。更何况往后你总归还是要嫁给我的,怎么会见不到我?” 鱼歌看着他,破涕为笑。今日急着赶路,两人也不多话,鱼歌上了马车,一路去了洛阳。苻坚在一旁被无视了般,觉得鱼歌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看着马车消失在山边,便与兄长苻苌策马回长安。 到洛阳住下后,鱼歌除了念书习字,便是练琴下棋,偶尔骑马外出,江氏见她到了洛阳来因无人与她玩耍整日恹恹的,没了小孩子心性,便也不限制她,许她外出与洛阳城内的世子才女们一同玩耍,一群人厮混一起,鱼歌也因才高于众颇有微名。一日宴会上鱼歌正鼓琴高歌,一曲罢了,有人恭维道:“鱼小妹才高于此,也只有东晋咏絮的女子才能与你相提并论了。” 鱼歌喝了酒,本昏昏欲睡,听见这话,忽然来了精神,问:“你说的咏絮女子,可是东晋谢家谢道韫?” 那人坐在座位上,拍着酒桌大笑道:“没想到鱼小妹也知道这个谢道韫!” 鱼歌笑着站起身来,把琴递给青鸾,不顾喝醉的众世子,拖着酒后有些疲惫的身子两手垂在两侧脚步踉跄地往外走,口中喃喃:“未若柳絮因风起……撒盐空中差可拟……”一路出了门去。见院中有盛水的大缸,不顾青鸾劝阻,把头探了进去。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着青鸾笑道:“酒醒了。” 说完手里打着拍子,口中念着:“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到了家后,江氏见鱼歌大醉,醉后发起烧来,忙叫了大夫来。 永和九年(353年),晋朝桓温与殷浩对峙,皆有出师北伐之意。桓温世家逐渐壮大,晋穆帝权衡各种利弊,同意中军殷浩出师北伐。 殷浩身为中军,徒有虚名却并无带兵之能,殷浩意欲挥师直捣洛阳,用计利诱前秦将领雷弱儿与梁安,梁安与雷弱儿身为前秦重臣,无论受与不受,传出东晋朝臣送重礼到他二人府上来,必会引出一些风波。 殷浩出兵到洛阳,以为梁安与雷弱儿被困住,苻雄和苻菁又镇守别处,就能直取洛阳。鱼海与在他身旁效力的人站在城楼上看着东晋驻扎的营地,用计试探出殷浩能耐,当夜率长居于洛阳的羌族人偷袭晋军,大败殷浩。殷浩折损万余兵马连同粮草武器,拖兵曳甲而逃。 东晋闻言震惊,桓温又上了道奏章,要求朝廷把殷浩撤职办罪。晋穆帝无法,只好撤了殷浩的职,同意桓温带兵北伐。 。 第十六章 相见时难 http://..org/ 记住本站网址;书路() 晋永和八年,鱼家迁居洛阳,鱼歌与洛阳诸子宴饮,大醉后回到鱼家府上,昏昏睡了几日,醒来后看到憔悴的江氏坐在床边守着她,鱼歌见到江氏,忽而掩面而泣。江氏听见声音,醒了过来,见到鱼歌坐在床上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底只觉心疼。 江氏拉着鱼歌到铜镜前坐好,为她梳着及腰长,鱼歌握住江氏为她梳头的手,倚在江氏臂弯之间,轻声说:“娘亲,歌儿想外出去走走。” 江氏闻言,手上的梳子跌落在地上,落地有声。一旁的青鸾忙把梳子捡起来放到梳妆台上。江氏有些着急,问:“外边处处战火纷乱,你出去做什么?哪都不许去。” 鱼歌闻言,知道江氏是为她好,还是止不住说:“女儿想出去看看,想去周游列国,看看诸国风景。女儿想到以后要嫁入宫中,想到再不能时时见到爹爹娘亲,想到要在那深宫里头孤独终老,女儿心底就觉得怕……” 江氏见鱼歌流泪,也流下泪来。想到鱼歌所说,只抚着她头,对她说:“你去问你爹爹吧。”江氏说完,走了出去。 鱼歌依言,梳洗罢,到书房里去向鱼海问安。鱼海正在院中独自下棋,鱼歌上前去,鱼海知是鱼歌,只专注着眼前的棋局,说:“来了?”鱼歌点点头,在鱼海面前坐下,两旁的池中开满睡莲,水池边种着金竹,夕阳照壁,有些许光落在鱼海身上。 鱼海将手里的棋篓递一只给鱼歌,鱼歌执子,与鱼海对弈。直到夜里,家奴来请鱼海用膳请了好几次,父女两人才分出胜负来。鱼海站起身来,问:“今日可留在我这里用膳?” 鱼歌看着灯光下的鱼海,喊了声:“爹爹。”鱼海见鱼歌情绪有些不对劲,便问:“何事?” 鱼歌说:“百里先生曾教导过女儿,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鱼海看着鱼歌,心底有些堵得难受,只见鱼歌说:“今日女儿特来请求爹爹应允在女儿及笄之前的这一年里周游列国,增长见识。” 鱼海说:“你下去吧,我想想。” 往后,鱼歌一直在计划周游列国的路线,青鸾在一旁问:“女郎……不打算带上青鸾吗?”鱼歌看着青鸾,说:“我年前回来,两月时间,带上你还得照顾你。再者你生得太美,跟着我在外边不方便。”鱼歌说完,继续整理着手里的东西。一切整装待续,鱼歌翻身上马,辞别众人踏马而去。 江氏看着鱼歌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转过身来,边落着泪边责问鱼海,“你怎么就许了她呢?你不知当今天下不太平吗?” 鱼海看着鱼歌所去方向,对江氏说:“妇人之见。”说完转身回了府里。 江氏和鱼海怄了好几日气,当知晓鱼海早在鱼歌确定了路线之后就已经让人带着书帖打点好了各处父母官帮忙照顾,鱼歌那匹枣红马好认,自然走不丢。再者,鱼歌奔出府半刻不到,鱼府上奔出一群随侍奴仆,皆身怀武功,在远处护着鱼歌。也不必担心她的安危。江氏这才请鱼海到院里用膳。 鱼歌一路东行,到了伏牛山下的小镇上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个叫王猛的寒士,众人皆摇头说不知。鱼歌坐在酒馆里喝着茶,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思索起当初在洛阳大醉时那个奇怪的梦来。 梦中鱼歌走在伏牛山下的镇子里,一直想上山,一直上不了山。一个挑着畚箕的男子沿街叫卖,鱼歌见了那人,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厉声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欲往何处去?” 男子边抠着脚卖着畚箕,边说:“我姓王名猛,字景略,从伏牛山上来,欲到世俗人间匡扶乱世。” 王猛其名,师父百里卿鹄说过。伏牛山,她在重生之前在那里遇到过一个老道,是他引她重生于世。而这个卖畚箕的人,虽褪去了弱冠少年的青涩,但还是能认得出这就是当年半倚栏杆看无字兵书的人。伏牛山,王猛,百里卿鹄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你又是谁?你又叫什么名字?你又从哪里来?欲往何处去?”王猛问。 “我……”鱼歌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跟在王猛身后上了伏牛山,一路见他身上挑着的畚箕变成了一册册兵书,看着他从一个身着蕴袍足曳蔽履已入而立之年的男子变成一个锦衣华服佩锦绣香囊的青年男子,一路走进伏牛山深处。 鱼歌醒来后边策马以周游列国为名来到伏牛山下,而山下人并不知王猛其人。鱼歌喝完茶结了账,骑马入山,在山中寻了四五日终不见梦中那熟悉的景色和入山的路。 腊月底,宫中送了信来,邀江氏与鱼歌入宫赴宴。江氏拿着帖子,看着屋外。起身到书房去找鱼海,问:“咱们家歌儿,什么时候回来?”说着,把手里强皇后命人送来的帖子递给鱼海。鱼海看了后,召来近卫问鱼歌踪迹,近卫支支吾吾说:“自女郎入山后,府上随女郎同去的随侍就再没有消息。” “没了消息?”鱼海把手上的帖子重重地拍在桌上,来不及斥责近卫忙召人去伏牛山找鱼歌的影子。 宫中,强氏边看着宫人来回有序地布置着将要宴请百官夫人的宫室与花园,边说:“大秦始立,一切从简。”正说着,忽然有宫人送信来,强氏看后,说:“鱼小妹染疾,江氏留在府中照看,母女皆不能同来,鱼家的位置就撤了吧。”说完,走了出去。 苟夫人带苟云入宫赴宴,苟云见梁家夫人远远地带着梁怀玉走来,趁苟夫人没见梁家母女,便拉着苟夫人走开了。勾云想起之前梁怀玉跟她说苻坚表兄喜欢鱼小妹的事,她傻傻地去找了鱼小妹要鱼小妹离苻坚表兄远些,而第二天鱼小妹一家就搬离京师。 近半年没见,勾云在人群中找着鱼歌的影子,她想见到她,又不知想对她说些什么,遍寻不见,直到开宴。勾云环视左右不见鱼歌的影子,便问:“姨母,怎么宴会上不见鱼家母女的影子?” 苟夫人看了勾云一眼,把手里的酒盅放下,对她说:“据说是鱼小妹患了恶疾,江夫人要照顾鱼小妹,故而没有前来。”勾云有些震惊,又有些愧疚。看着席间觥筹交错,勾云见各家夫人言笑晏晏,只觉无趣。 席间强氏说到宫中诸公子到了娶亲的年纪,问席间可有哪些人家的女郎已行过及笄之礼?梁夫人素知梁怀玉心中仰慕苻苌,便说:“家中小女怀玉已过了及笄之年,不知能指给哪位公子。” 强氏闻言有些震惊,这样直言不讳的夫人可不多。看了看说话的人,小声身边的女奴,“说话的人是谁?” 女奴看了位置,答:“是尚书左仆射梁安家中的夫人。” 强氏闻言笑了,说:“等我回宫看看,哪位公子愿娶你家女郎为妻子。” 梁夫人吃瘪,也不再问。梁怀玉在席间只觉得受了侮辱,却又不好作,好不容易捱到宴会散去,随母亲家去的途中,梁怀玉与母亲同乘一车,马车走在途中,梁怀玉才压低了声音,说:“母亲你可是糊涂了?” 梁夫人惊讶,问:“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梁怀玉说:“前些日子京中盛传晋中军殷浩送厚礼来梁家府上,皇帝陛下因着流言还疏远爹爹许多,今日娘亲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自取其辱吗?”说完不等梁夫人有所反应,梁怀玉跳下马车,让人给她把马牵过来,策马跑了出去。 宫中,宴席散去后,强氏在宫女搀扶下入宫歇息,宫女笑说:“梁家夫人也是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来。”强氏笑道:“梁家既然有意要与我苻家结亲,那么左仆射梁安也应当不会做出对不起大秦的事来。” 梁怀玉策马出城,遇到从酒馆里出来的邓羌,邓羌见到梁怀玉,笑着策马追上,两人出了城去。坐在月光下,梁怀玉问:“有酒么?” 邓羌扔了酒袋给她,问:“你今日遇到什么事了?” 梁怀玉把酒袋扔还给邓羌,说:“无事。”埋着头,许久,才把在宫中的事情同邓羌说了,邓羌说:“能为这样的小事介怀,看来我们的怀玉姑娘果然是长大了。” 梁怀玉冷笑一声,想起强皇后说话的神态来,心底又是一阵难受。邓羌说:“这么些年了,你还是喜欢苻苌?” 梁怀玉抬起头来看着邓羌,笑说:“其实你也不错。”玩笑过后,两人翻身上马,回了家去。 到了府上,管家忙引梁怀玉入内,见到父亲梁安满面怒容端坐在屋中,一旁是一脸哀戚的娘亲。梁怀玉才入内,梁安便怒道:“你好好的招惹谁不成?” 梁怀玉不解,忙问:“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安把强氏让宫人送来的书帖扔到梁怀玉面前,梁怀玉拾起,心如针扎,却还是兀自镇定,坐下问:“苻生是谁?” 梁安还未来得及回答,梁怀玉口中的茶水便喷了出来,咳嗽了半天,眼泪都咳了出来,想起之前和苻坚抢夺青鬃马的那个独眼小儿,心底没由来一阵厌恶。兀自抹着嘴说:“强皇后竟要把我指给三子苻生?”说着拿着那张帖子笑起来,一路出了门回了闺房,心底只剩下苍凉。 大年夜,江氏无心打理别的事,只在府里等着鱼歌的消息。这入山了二十余天,一行人没有半点消息。江氏想起天大寒,鱼歌出门时连一件厚衣服都不曾带,越想心底越担心。心底一个声音说:她已经死了。另一个声音说:她一定还活着。心底只剩煎熬。 夜半,江氏带着鱼汐守岁,恍惚间睁开眼,听见马蹄的哒哒声,看见鱼歌正站在面前的小院里,轻声喊了声:“娘亲。”江氏见状,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真是这样,忙迎了出去,拉着周身狼狈的鱼歌问:“歌儿你去哪儿了,娘到处在找你……”说着忙拉着鱼歌进屋。 鱼歌梳洗过后换了衣服,吃着东西时鱼海走了进来,与江氏一起看着狼吞虎咽的鱼歌。鱼汐站在一旁,把汤递给鱼歌,问:“阿姐,你去了哪里了?怎么爹爹派人到深山里到处都找不到你?” 鱼海坐在一旁,也等着鱼歌下文,他想知道鱼歌遇到了什么事,想知道为何入山的人只有她一人生还。鱼歌一时愣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答“在山里迷了了路,多亏老马识途……不然可能我也回不来了。” 想起入了伏牛山后正准备下山时,忽而现有人一直跟着她。只得策马急忙下山。途中扶桑马受惊,一路跑到了秦岭深山之中,之后她在山中迷了路。满山青黛落雪,鱼歌倚在山洞里采食野果饮山泉为生,几次架了火准备烤食野物都还是作罢。想起那只在雪野里逮到的蠢狐狸,鱼歌本来打算吃了它并把它身上的毛刮下来御寒,最终还是放了它。 大雪封山,狐狸不敢出山洞,便与鱼歌一起待在山洞里。一人一狐依偎取暖,雪停后鱼歌出不了门,那只小狐狸便逮了山雀衔了野果来与鱼歌分食,后来狐狸引了猎人到山洞来,鱼歌才跟着猎人下了山去。 而那猎人也算不上什么好人,鱼歌察觉那人不善,便骑上马一路奔回洛阳。 伏牛山上,一老道问一旁的男子,“那些误入深山的人可都指了回去?” 男子答:“都出山了。” 次年入春,鱼歌请求周游列国,江氏不许。鱼歌假借入京见太子之名入了长安,请求苻坚帮忙约见苻苌,苻苌见到鱼歌时心底掩不住惊喜,问:“你怎么来了?” 鱼歌说:“年前病中不能前来,年后自然要来见你。” 三人骑马涉水,溯游而上,鱼歌立于水边,苻坚笑:“蒹葭苍苍,在水一方。”苻苌接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鱼歌知他们拿自己玩笑,忙骑马赶上。 分别时,苻苌说:“桓温意欲北伐,父皇要我跟随叔父一同前去抵御晋军。”鱼歌闻言,心底生出些不好的心绪来,问:“苻坚哥哥也同去吗?” 苻坚答:“我自然也要随父出征。” 鱼歌笑说:“若我也生是男儿身该多好,那样我就能与你们一起上阵杀敌了。你们都要抵御晋军,只是不知再见时,又该是今夕何夕。”骑马上前,苻坚与苻苌送鱼歌出城。鱼歌送给两人一人一封书信,苻苌回宫后打开书信,只见上书: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笑了笑,让人把书信缝入香囊中,随身带着。苻坚回了府中,父亲苻雄叫他到书房中去,苻坚从书房回到房中,想起鱼歌送的那封书信想拆开看时,遍寻不到,再也没见过那封书信的影子。 第十七章 盗马贼 http://..org/ 鱼歌身着胡服,头戴斗笠绾以轻纱,策马立于长安城外,回望长安,落日余晖落在城楼瓦当上,有归鸟结群飞入城中。回过头来,前方是一片杨树林,是渐起的夜色和星子。 策马南行,日夜兼程翻过关山,越过长江,直奔建康。 鱼家府内,江氏拿着书信坐在榻上,心中满是不解和不悦,问一旁的鱼海说:“你既知道她要往外跑你为何不拦着她?” 鱼海站在一旁看着江氏,说:“我曾答应过,许她周游列国。” 江氏满面怒容,说:“你竟忘了之前她独身东游回来时那满身狼狈的模样了吗?你派人护她周全她尚且狼狈如此,何况只身一人奔赴东晋!” 鱼汐站在门外,看着母亲和父亲在屋内对峙,转过头目光越过高墙,只看到天上星光点点,也不知阿姐如今身在何方? 东晋,二月春风,又是黄昏。鱼歌牵马入城,走在街上,只觉江山氤氲,礼尚往来不似北疆。远远看到一群拎着酒瓶抱琴拿书的人,半敞长衫披散着头发一路有说有笑地走来。鱼歌看着,听他们谈吐不似常人,避到一旁为他们让路。 街上逐渐挂起灯笼,鱼歌寻了一家临江的客栈住下,用完晚膳便歇了。倚在高处打开窗户看万家灯火,看秦淮河上渔舟唱晚,大船之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忽然想起曾经记在心底柳三变的《望海潮》,不禁吟咏出声。 那个相隔数百年的吴杭之地,那个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自古繁华的钱塘。相隔数百年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似乎就在眼前。那一幕幕“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一幕幕“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一幕幕“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仿佛就铺在眼前,不是数百年后的余杭,而是眼前的建康。 正当鱼歌倚着小窗对着建康城的美景感慨万千的时候,两个小贼翻身越入客栈的马厩,抚摸着一匹匹不知是谁的骏马,忍不住声声赞叹。 “快,快过来!”其间一个白衣小贼轻声喊道。 另一个青衣正对着一匹白马唏嘘不已,听见同伴的声音,有些不满地走过去,看到同伴指着的枣红马时,不禁吃了一惊。那青衣小贼上前抚摸着马说:“马儿马儿,我今日见你委身于一个胡人胯下,为你委屈。如今不怕了,今天我就是伯乐,今天我就把你这匹千里马送到你该去的地方。” 白衣小贼看他感慨万千的样子,忙解开缰绳,小声说:“卖了这马,够我们吃好几年了吧?” 青衣小贼不乐意,用力拍了拍白衣小贼的脑袋,说:“卖什么卖!这样好的马儿骑着多威风!就只知道卖!等那胡人走了,这马儿就归我们了,懂不懂!你这个没见识的傻货!”说着牵着马,抬了抬下巴指使白衣小贼去开门,两人牵着一匹马走了出去。 翌日鱼歌醒来,听见街市上已热闹了起来,梳洗罢,问了店里掌柜这城中最好的成衣铺在哪里,那掌柜见有钱可赚,便让店里跑堂伙计带着鱼歌去了亲戚家的铺子。鱼歌挑拣其间面料,成衣铺的老板见瞒不过,便带着鱼歌上了楼,待她挑好了缎料,才又为鱼歌量体裁衣。 “姑娘,竟是女儿身?”当鱼歌开口要一件女子的衣衫时,量着布料的老板娘不禁吃惊道。 鱼歌笑说:“你都管我叫姑娘了,可不就是女儿身吗?” 老板娘笑道:“恕老身眼拙,姑娘这满身的英姿,竟没一点娇俏女儿郎的样子。” 鱼歌笑了笑,想起曾经在鱼府里,谁还能比她鱼小妹更娇气?只是独身东游,如今又南下到东晋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便也隐去了女儿家的那份娇气,以男儿装束示人。 鱼歌向老板娘打听了会稽山兰亭的位置,付了三套衣服的定金出了门,独自走在街上。见到一处乐舞坊,便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其间文人骚客不在少数,一一结群而坐,相互恭维。店内的伙计见鱼歌一人走了进来,忙上前招呼:“贵人是几位?” 鱼歌知道他的意思,便答:“一位。”说完,伙计引鱼歌入座。鱼歌坐在高台上看着舞楼前的舞姬身着红衣随着编钟秦筝鼓点箫簧翩翩起舞。鱼歌跟着鼓点轻叩小桌,看着舞姬舞蹈,桌上酒桌上的酒随她有节奏的轻叩在杯中漾出一圈圈涟漪。 忽而一曲终了,又换了一群舞姬上来,其间有个鼓秦筝的女子坐在中间,边鼓秦筝,边唱着多年前鱼歌在邺城郊外的河边鼓琴轻唱的《山鬼》,鱼歌苦笑了两声,抬起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一旁身着紫衣佩香囊的公子见鱼歌坐在一旁独饮,又露出这样的笑来,便端着酒杯过去坐在一旁,说:“阿兄一个人?” 鱼歌看了看这个明显年长于自己浑身上下一片“紫气”的人,看他清瘦俊逸的样子,只不理。一旁众人见鱼歌不给面子,皆大笑出声。其间一个世子打扮的人笑着说:“我早说了叫你不要招惹她。” 鱼歌闻言,突然出声道:“一个人。” 众人见她应答,一时无语。那浑身“紫气”的男子不理众人拿着酒箸又转过身来,笑着问:“阿兄独自一人,不如来与我们同座?” 鱼歌笑着摇头,向他举起酒杯,男子会意,也举起酒杯来,遥相对饮。一曲未了,鱼歌便提前出了门去。 “真是个怪人!”席间有人说着,那紫衣男子看着远去的背影,笑了笑,低下头来,又与这群世子玩闹在一块儿。 复入街市中,鱼歌回了客栈去,问店小二她的马儿,店小二才想起今日没去添草料,有些讷讷地引了鱼歌到马厩去,却见好好的马厩里偏偏就少了鱼歌的那匹枣红马。鱼歌揪起小二衣领,恶狠狠地问:“我的马呢?” 店小二支支吾吾,说:“许是马儿自己跑了……” 鱼歌盯着他,饶有兴味地说:“自己跑了?” 掌柜的在后屋听见声音,忙上前来解围。鱼歌把店小二扔在地上,店小二支支吾吾地向掌柜的说:“她的马丢了。” “马丢了?”掌柜的见过那匹马,知道那马儿珍贵,忙向鱼歌道歉,说:“在下见姑娘也是爱马之人,不会做出龌龊事来,姑娘那马儿多少银子,小店赔给姑娘。” 店小二没想到掌柜的这么痛快,想到个中利害也不敢多言。鱼歌听着掌柜的话,也不愿思索个中缘由,只说:“多少银子?只怕卖了你这客栈都赔不起!” 掌柜的见眼前的姑娘口出狂言,正欲发难,只听鱼歌接着说:“你们这城中可有专门盗马的小贼?还有,你们城中卖马的地方都在哪儿?” 掌柜的见鱼歌一句就点中了要害之处,想起城中确实有人盗马为生,有几个小贼专门到他客栈里盗马去卖。若马主人不追究,那小贼二次来时会在马槽里放一些卖马的银子给掌柜的,故而掌柜的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眼前这位年纪虽小,看起来可不是个善茬。便说:“在下不知道什么专门盗马的小贼,只是姑娘要问起马市,西市倒是有个专门卖马的地方,姑娘不妨到那里去看看。” 鱼歌冷哼一声,径直往外走去。盗马贼!若非专门盗马为生,还能认出哪些是好马哪些是劣马,又怎么会放着别的马不偷,只偷她这一匹? 郊外,白衣小贼蹲在地上,焦急地看着一旁的喂马的青衣小贼,说:“若你说的没错,这是一匹稀世良驹,那么能骑得起这种马的,只怕也不是一般人。不如我们把马送回去?不然马主人追究起来……” 青衣小贼说:“我就说你是榆木脑袋!偷了就是偷了,你送回去她就会放过你?再说了,就算不是一般人,你看她那周身打扮,在建康城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是我怕这万一……”白衣小贼不依不饶。 “怕怕怕,就知道怕,那偷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了?”青衣小贼不理他,牵着马往田垄走。 “要不我们把马放了,这马自己跑回去了或者走丢了,都与我们无关。”白衣小贼喏喏地说。 “既是要把它放了,我们还费这个劲把它偷出来干嘛?”青衣小贼边抚摸着马边说。 “那我们把它卖了?”白衣小贼眼冒精光。 青衣小贼不屑地说:“就算要卖,也不是现在卖!”见白衣小贼不解,青衣小贼接着道,“你先到马市上探探风,如果没见到那个胡人来寻马,或是见她另外买了一匹马,去向那家掌柜的打听她已经走了后,你就把我们这儿有好马的消息偷偷地告诉那些有能耐买马的人,让他们私底下来看马。懂了没?” 白衣小贼急忙点头,往西市的马市走去,果然见到那家客栈的掌柜在陪着昨夜里的那个胡人挑马。见两人挑了一匹老马走出马市,那白衣小贼急忙把手头有好马的消息告诉了熟人。 鱼歌随客栈老板挑了马走出马市,鱼歌蹲在路边,打量着过往行人。客栈老板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突然蹲下不走了,只牵着马在一旁等她。不过一刻,一个白衣男子带着几个马贩子走了出去,鱼歌站起身,问:“这人都是哪几家的老板?” 客栈老板不解其中意,一一说了,鱼歌料定只有一家能有出价的能耐,便问:“那白衣小哥你可认得?” 客栈老板认出那是盗马贼,忙摇了摇头。鱼歌看他样子,知道自己问得过于直白了些,接着道:“这京中,可有将军或者世家大族专门到马市上来采买马匹的?” 客栈老板答:“有是有,但都是极少数。世家大族大多有自家马场,很少会有人来马市买散马,就算有,也只是那些世家子弟到马市上来闲逛时顺手买走的。” 鱼歌看他语无伦次的样子,也不计较,接着问:“城外可有世家子弟喜欢遛马的地方?”客栈老板依言答了。鱼歌牵过那匹老马来,策马出了城。客栈老板看着远去的鱼歌,只在后面说:“真是个怪人。” 第一日,一无所获。第二日,一无所获,第三日,鱼歌终于在城外见到了扶桑的影子。骑在马背上的人见扶桑不理他,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口中骂道:“还说什么百年一遇的好马,我看不过是拿一匹病马来骗我!” 鱼歌策马走近,听见这话,便说:“扶桑可不是什么病马。” 那人抬起头来,见是鱼歌,有些惊喜道:“原来是你!” 鱼歌不认得眼前的人,看见他腰间挂的紫罗兰香囊,才记起那是乐舞坊里与自己饮酒的人。鱼歌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并没有答话的意思,那人便问:“扶桑是谁?” 鱼歌把缰绳扔回马背上,放老马在草坡上吃草,说:“扶桑是我的马,是陪我闯过秦岭,越过长江的马!” 那人看着远处的枣红马,说:“有那么厉害?你一口一个你的马,可这明明是我刚从西市买回来的骏马,何以见得是姑娘之物?” 鱼歌冷眼一瞥,打了声呼啸,马场上正被男奴牵引着的马驹回头望,见到鱼歌,便挣开男奴束缚,一路跑到她身旁来。 鱼歌看着眼前的公子,上前牵起缰绳。便抚摸着那马,便问旁边的谢玄,“现在可以证明是我的马了吧!” 谢玄赞叹道:“姑娘这马,何止是良驹,简直是神驹啊!” 鱼歌笑了笑,翻身上马,立于上头,手执缰绳,居高临下地说:“少拍我马的马屁!”说完,拍了拍马扬长而去。 谢玄站在原地,有些呆愣,举起右手傻傻地说:“我没拍啊,明明是她自己拍的!” 第十八章 谢家公子 http://..org/ “公子,这马……就让她这样骑走了?”一旁的马奴跑过来,站在谢玄面前说。 谢玄笑了笑,说:“哪那么容易?”说着伸手要了马鞭,跃上自己的马儿,手牵鱼歌扔下的那匹老马的缰绳跟了上去。 鱼歌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勒马停住转过身来,看着谢玄牵着那匹老马跟了上来,到了跟前,谢玄把缰绳扔给鱼歌,说:“你的马还你,你身下那匹是我花重金买来的,哪是你这一匹破马就能换的?” 鱼歌闻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把缰绳扔给谢玄。跃上那匹老马,看着谢玄。谢玄见她轻易就把枣红马给了自己,也不据理力争,心下狐疑又不好问,只牵着马往回走。 刚走不远,鱼歌骑在老马上打了声呼啸,扶桑忽然狂奔起来。谢玄本牵着马,来不及撒开手,连人带马被扶桑拖着在遛马场上疯跑起来,鱼歌大笑,策马上前去拦住扶桑,一跃跳到马背上,谢玄见自己被捉弄,满身狼狈,手上绾了几圈的绳子一时又解不开。鱼歌向他伸手,谢玄不接,几欲被甩到地上时终于还是扶住鱼歌的手越到马背上。 扶桑驮着两人在马场上撒欢地跑了好几圈,谢玄本怀着满腔的怒气无处撒,听着耳边风声呼啸,闻见风中若有若无的女儿香,忽然对这个满身胡人打扮的女子好奇起来。 谢玄在前,鱼歌在后,谢玄抢过鱼歌手中的缰绳策马,鱼歌无奈只得紧紧揪住谢玄衣服。谢玄看她手中没了缰绳一时慌乱的样子,起了捉弄的心思,专挑不好走的地方走,饶是一匹好马也不由得左右颠簸。 鱼歌知他捉弄自己,便双手环住在他腰上,谢玄哪遇到过这样胆大的女子,一时僵住。等扶桑回到马场自己的马儿前,谢玄勒马停住,一跃而下。鱼歌顺势扯下谢玄腰间的香囊。 谢玄看着她正欲发作,鱼歌晃了晃手里的香囊,说:“你要你花出去的银子就去找那盗马的小贼要,找我无用,扶桑认主,你是带不走的。”说着翻身上马,把手里的香囊扔还给谢玄。 谢玄接过香囊,在身后喊:“你的马不要了么?” 鱼歌说:“送你了。” 鱼歌骑马欲走,谢玄在身后问:“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鱼歌答:“张三!”说完,头也不回地骑上马往建康城赶去。 一路回到客栈,成衣铺也让人把做好的衣物送了过来。鱼歌换洗过后,付了客栈银子,准备骑着马一路到会稽去。出了门,又见到那个随身佩紫罗兰香囊的男子,男子策马上前,跟在鱼歌身后。一路过了二十四航,鱼歌策马回头,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玄回建康与好友作别后,忽然又见到那匹枣红马,不由得骑马在近处看着,忽而见一个身着汉人衣服做世家男儿打扮的人跃上马,谢玄便策马跟了上来,见鱼歌回头叱问,才惊觉自己鬼使神差般跟了这么远。 谢玄面上微红,只辩解道:“我何曾有跟着你?” 鱼歌皱眉,觉得眼前这人无赖,便掏出荷包来,对着面前的人说:“你还想把这马要回去不成?你说,你花了多少银子,我从你手上买下来,你别再跟着我!” 谢玄一时像受了侮辱一般看着鱼歌,说:“你当我是什么,当我是叫花子不成?谁要你的钱!”说着手里的折扇挡开鱼歌掏出荷包欲掏钱的手。率先走了出去。 鱼歌觉得不可理喻,说:“你既不图马又不图钱,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玄不理她,率先策马走下桥去。身后跟着随行的仆从,仆从手上牵着鱼歌说“送”他的那匹马。 见他走鱼歌也不再纠缠,一路打听着往会稽赶去。她要赶在三月之前到会稽山去,她想看看《兰亭集序》是在怎样的情景下写出来的。想起其间流觞曲水,少长咸集的场景,鱼歌忍不住快马加鞭,直奔兰亭。 一路上与谢玄碰到了几次,两人才发现原是同路。酒馆再见,谢玄邀鱼歌对饮,两人对坐,放下酒樽,谢玄说:“看姑娘打扮,不似中原人士。” 鱼歌也不含糊,直言道:“我自秦地来!” 谢玄一听,不由得惊讶道:“秦地?秦晋两军对垒,姑娘是如何避过两军防守到了建康城内的?” 鱼歌说:“我有良驹,越过那小小的关山有何问题?”她怎么会告诉他,她是趁两军交战之时,越过关山偷偷跑过来的? 谢玄喃喃道:“也是。”继而问道,“姑娘打长安来建康,所为何事?” 鱼歌道:“我身居秦地,实为汉人。慕名士风流,故而前来。”说完向谢玄举杯,接着道,“这酒也喝了,话也问了,只是时至今日,张三仍然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实在有些惭愧!” 谢玄一惊,想这建康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谢玄,原以为她知晓,却忘了她是胡人。才赶忙向对面拱手一拜,说:“我姓谢,单名‘玄’,字幼度。敢问姑娘芳名?” “谢玄?”鱼歌边饮酒边在脑中搜索这人的信息,却没有一点印象,摇了摇头,说:“我姓名实为张三。” 谢玄不解,这实在不像一个姑娘家的名字!只讷讷道:“姑娘在家中,排名第三?” 鱼歌不好告诉她这是她胡诌的名字,又懒得杜撰个故事来敷衍他,便点了点头。谢玄许是因为猜对了兀自开心,对着对面道:“不如以后我叫你三姑娘吧!” 鱼歌艰难地把口中的酒咽下去,说:“也好。”心中还是暗自思忖,这谢家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而想到“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便问道:“谢道韫是你什么人?” 谢玄惊讶道:“姑娘怎知家姐名讳?” 家姐?她是你姐姐,那么你也一定认识谢安喽!思及此,只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太妙,故而踏马前来,虽陌路,愿相识!” 谢玄听见‘虽陌路,愿相识’一句,念及秦地既能有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笑道:“姑娘才高如此,家姐定然愿与姑娘相识。” 鱼歌笑,说:“还望谢兄引见!” 谢玄笑,说:“那是自然!” 两人没了嫌隙,一路结伴往会稽。到了谢家,谢玄引鱼歌入内,说是路上结识的朋友,谢玄让人给鱼歌安排了住处,又将扶桑和自己的马儿一起交给谢家最好的马奴打理。安排好一切后,谢玄说为鱼歌引见谢道韫。 鱼歌梳洗打扮好,出门来,谢玄站在院子里,不禁看得呆了。从未见过如此貌美而又温婉明丽的女子,明眸皓齿,云鬓花颜。仿佛之前她满身的英气都化作一汪春水,让人忍不住忘了她是从前秦那个不毛之地来的。 鱼歌上前来,笑着对谢玄说:“走吧!” 谢玄这才反应过来,对鱼歌说:“阿姊今日出门不在府中,我是来邀你骑马的。” 鱼歌一时为了难,说:“你等我回去换身装束。” 说完正欲转身却被谢玄一把抓住,说:“不用换!” 鱼歌转头看他,有些不解,问:“为何?” 谢玄只讷讷地吐出两个字,说:“好看。” 鱼歌看他呆呆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拂开谢玄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说:“那我不换就是了。” 谢玄一时红了脸,说:“我带你到街上散散心。三月里的山阴城里可有不少好玩的东西。”鱼歌笑着应了,跟着谢玄出了门。 谢玄算得上是山阴城的名人,众人见谢玄带着一个称得上绝色的女子在街上闲逛,驻足停下看这对仿佛璧人般的男女。谢玄受不了这些人的指指点点,见到一处乐舞坊,便拉着鱼歌一路走了进去。 乐舞坊的主人见谢玄忙迎了上来,说:“谢公子可是有些时日没来我们这了,近来都忙些什么大事去了。” 谢玄提起这事就满肚子气,叔父谢安让他到桓温营中当差,谢玄只得去了一趟建康,只是军营里都是些粗人,让他郁闷得不轻。只看了看便策马回了山阴来。无视眼前的人,拉着鱼歌往里走去。 到了屋内,里边坐着的都是王家和谢家的公子,谢玄不顾众人目光拉着鱼歌坐下,自顾自饮了酒,众人看着他,王肃之说:“幼度就不打算向我们引见一下这位姑娘?我印象里,幼度似乎从未带过女郎到这儿来。” 谢玄饮完酒,心底有些不悦,说:“她与你们带过来的人不一样,她是……我在建康城结识的好友,你们称她三姑娘便是了。” 王肃之率先向鱼歌举起酒杯来,说:“在下王肃之,字幼恭,幸得结识三姑娘!” 鱼歌抬起酒杯回敬,说:“在下张三,能结识各位兄长实乃三生所幸!” 众人举起酒杯来,饮了一巡,不知眼前的三姑娘是建康哪一个张家的姑娘,也不好问,只各自闲话时不时与鱼歌搭上几句话来。谢玄看着台上舞姬起舞,忽然站起身来,说:“我这次去建康习得一首新的曲子,快让人拿纸笔来。” 乐舞坊随侍的小厮闻言,忙取了纸笔来,谢玄说:“我念,子猷兄为我写。”众人见谢玄哼唱出一首《山鬼》,待王徵之放下笔来,众人止不住大笑,说:“你直接让子猷为你写一篇《山鬼》便是,何苦念了半天。” 王徵之放下笔,问:“这是谁的曲子?” 谢玄说:“据说是从胡地传来的。”王徵之让人取了琴来,边轻声哼唱边弹了出来。鱼歌坐在一旁,止不住跟着清唱出声。 王徵之一曲终了,问:“三姑娘会唱这首曲子?” 鱼歌一时红了脸,胡诌道:“在建康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哼唱一两句。” 王徵之坐到一旁,对鱼歌说:“也不知刚才我弹的曲子对不对,还望三姑娘指教。”谢玄看着鱼歌仿佛一脸为难,想到她那拿马鞭的手怎么会弹琴?刚想为鱼歌推辞,只见鱼歌款款起身,轻衫拂地,步履盈盈走到王徵之那床七弦琴面前,坐下后开始轻敲琴弦,边弹边唱王徵之方才唱的那首曲子。 清音之间,鱼歌只觉得恍惚,仿佛自己还身在邺城外的河边,还与苻家诸公子比赛骑射,还与众人饮酒鼓琴高唱此歌。只是现在,邺城何在?苻家诸公子何在?那些一同长大的公子女郎又何在? 一曲终了,众人见鱼歌弹唱间动了情,一一敛声屏气。鱼歌笑了笑,说:“不如借着子猷兄这良琴,我再为众人谱一支曲子。” 王徵之说:“请!” 鱼歌依着记忆里的曲子,鼓琴轻唱道:“子曰/礼尚往来/举案齐眉至鬓白/吾老人幼皆亲爱/扫径迎客****开/看我泱泱礼仪大国/君子有为德远播/江山错落人间星火/吐纳着千年壮阔/子曰礼尚往来/举案齐眉至鬓白/吾老人幼皆亲爱/扫径迎客****开/看我华夏礼仪之邦/仁义满怀爱无疆/山川叠嶂万千气象/孕一脉子孙炎黄/看我泱泱礼仪大国/君子有为德远播/江山错落/人间星火/吐纳着千年壮阔。” 这首《礼仪之邦》是曾经学校为她们举行成人礼晚会时学弟学妹们为她们舞蹈用的曲子。当时记下,也单曲循环过多次。记在心底,只为了写作用。这穿越了千年的琴音,鼓唱着千年后的曲子。千年的时光就仿佛白驹过隙般,在眼前一一掠过。鱼歌也说不清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王徵之边听着边用笔记下鱼歌所唱内容,众人看着鱼歌,让乐舞坊的教习伶人来学了这首曲子。临走时,鱼歌说:“这两首曲子用秦筝箫鼓衬之,更能显其气象。”伶人记下。鱼歌便随谢玄王徵之等人出了乐舞坊一一辞去。 出了门,王肃之打趣谢玄道:“怎么,要不要不惦记胡地的鱼小妹改而拜倒在我们三姑娘裙下?” 谢玄不语,许久才说:“鱼小妹是鱼小妹,三姑娘是三姑娘,我心里就惦记鱼小妹了,三姑娘与我是兄弟,别胡说!”说着看着王凝之挑开了话题,说:“叔平兄,我花重金从建康购得一匹好马,下次见了送你。” 王凝之闻言眼中惊喜,说:“这怎么过意得去?” 谢玄攀着王凝之肩膀说:“你我之间还用说这种生分的话?等着,下回见你我一定把马儿带上。”王凝之点头。 辞别众人,鱼歌有些奇怪,记忆中仿佛素未与谢玄谋面,怎么王肃之会说出让谢玄不要惦记‘鱼小妹’的话来?便问:“那个……问句不当问的……” 谢玄说:“但说无妨。” 鱼歌便满心忐忑地问道:“方才幼恭兄所说的鱼小妹是……” 谢玄说:“是我心中仰慕的奇女子。” 鱼歌忍不住笑出声,说:“怎么个‘奇’法?” 谢玄憋红了脸,说:“说了你也不会懂。走吧,我带你回去。”说着想像攀着王凝之肩膀那样攀着鱼歌回去,见她女儿装束,又把手收了回来。鱼歌在一旁问,说:“不知能让谢兄仰慕的‘奇女子’唤作何名?” 谢玄答:“鱼歌。”鱼歌闻言红了脸,忍住半天还是止不住笑出声来。一路走到谢家府邸前,谢玄见一乘软轿,便转过头对鱼歌说:“许是阿姊回来了。”说着一脸开心地引鱼歌入府去。 第十九章 兰亭集序 http://..org/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鱼歌躺在床上,心底默念着《兰亭集序》,想起今日与谢道韫相见,怎一个囧字了得。 当是时,谢玄见到一乘软轿入了府中,便拉着鱼歌入内,说:“阿姊回来了。”待引鱼歌入小院内,谢玄吃坏了肚子,对鱼歌说:“我有些不舒服,阿姊定然在屋里,你先自己进去。”说完,捂着肚子,遁去无踪。 鱼歌站在小院里,看左右一个人也无,只剩下一树一树的花和一池一池的鱼。百无聊赖进了内院,鱼歌敛着裙裾忽而想到这谢家府上无人认识她,便立在院中连动都不敢动,只等谢玄赶快来领自己出去。 春寒料峭,入夜起风,鱼歌见院子里一点不似正常人家那样进进出出都是女奴小厮,心想谢道韫身负才女之名,许是个喜清净的人。又想到谢玄让自己去寻谢道韫踪迹,只怕是一早就打过招呼了。便提起裙裾往里走去。 进了小屋,鱼歌只看到一个身穿杏色衣服脸上微施粉黛的女子坐在其中,正对着一张小几,往一只做工精细的青瓷花瓶插着剪好的花枝。鱼歌入内,那女子头微微抬起,鱼歌看着她,只见眉眼盈盈若三江之水,一双玉手衬着花枝更显得指若葱白。 鱼歌一时愣了,不知该走该留,该说话还是不说话,面前的女子也愣了,手拿花枝兀自剪着故作镇定,轻声问道:“你是谁?” 鱼歌双手垂在两侧,说:“在下张三……” 话还没说完,只见女子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也放下花枝。从小几前站起身来,一步步恍若游魂般往外走,走到门前忽然大喊:“来人啊!抓贼啊!” 方才还一个人都没有的小院瞬间集满府兵,鱼歌心说:糟了糟了糟了,要死要死要死!谢玄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死这儿了。府兵上前来抓鱼歌,鱼歌反应过来只在屋里乱跑,打翻了笔墨字画无数。正当府兵抽出刀来要朝鱼歌头上砍去,鱼歌无奈只好扛起眼前的七弦琴来抵挡。 谢道韫也是个奇人,见到里边乱成一团,非但没有躲反而跑回屋里看热闹。看到鱼歌扛起她的琴来挡刀时谢道韫眼睛都瞪直了,忙大喊道:“停!” 府兵一时愣住,鱼歌忙扔了琴跑到谢道韫旁边,作势掐着谢道韫脖子威胁着众人往外走。见众人避开,鱼歌不由得心说:果然还是擒贼先擒王这招好用。 谢道韫心底计较着怎么脱身,鱼歌在她耳边小声说:“别动,在下只想劫财不想劫色。” 谢道韫闻言反而笑了,小声说:“要劫色也要你有那个能耐才是!” 谢玄听见乱,心知是谢道韫误认为鱼歌是闯入府中的小贼。忙嚷着说:“闹什么闹什么!三姑娘是我请入府中的贵客!”说着拨开众人入内来,只见鱼歌正掐着谢道韫脖子与众人对峙。一时愣了,问:“三姑娘,你这是……” 鱼歌紧张得快要吐出来,来不及解释,只对谢玄说:“你让他们都下去!” 谢玄喝退众人,鱼歌松开手,整个人瘫软得蹲下身去。知道鱼歌不是歹人,谢道韫也松了口气,大喇喇跌地坐在地上。鱼歌心里堵得慌,突然站起身来跑到石缸面前扶着便吐了起来。 谢道韫见状,反而坐在地上大笑道:“就你这个胆子,还劫色!”谢玄闻言满脸黑线,进屋去端了茶来给鱼歌漱口。谢道韫唤来女奴收拾屋子,三人坐在院中的小石桌前,谢玄问:“你们是闹个什么,怎么屋子里会乱成那个样子?” 鱼歌低着头讷讷地说:“我也是无心。” 谢道韫笑说:“不怪你。” 谢玄说:“今日闹出那么大动静,明天叔父少不得会过问。到时候该怎么交待才好?” 谢道韫答:“可不是怪你么?你若提前与我说三姑娘要来院里找我,哪怕让人通禀一声,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误会。” 谢玄说:“是怪我。” 谢道韫在一旁说:“所以明日叔父问起来,你自己先道歉,一口咬定是你的错!” 鱼歌看见谢道韫眼里狡黠的光,忍不住笑了。谢玄懊恼道:“又是我。”一旁的女奴正用小火炉烧着水泡茶,听见谢玄抱怨,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道韫听见笑声,转过头来,说:“让妹妹见笑了,今日因谢玄的疏忽让妹妹受了那么大委屈,还望妹妹海涵才好。” 鱼歌想起自己打翻的笔墨字画,一时懊恼起来,忙说:“姐姐哪里话,今日的事也有妹妹的错,是妹妹唐突了。还有就是姐姐屋里的东西……”鱼歌说着,抬头往屋里望去。 谢道韫虽可惜那些花了心血的字画,但也明白是谢玄有错在先,便拉着鱼歌手说:“不必介怀。” 正说着,有女奴抱了那些被打坏的器物字画出来,问:“女郎,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 谢道韫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说:“烧了吧。” 鱼歌正喝着茶,闻言呛了半天,止不住说:“别呀!”心说:这都是文物啊文物!这些东西埋着千年不坏等她穿越回去,随便一件都够她发家致富了啊!见众人看向她,鱼歌忙解释道:“妹妹斗胆,向姐姐讨要了这些东西去。” 谢道韫不解,问:“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鱼歌说:“要回去当纪念,纪念你我这不一般的初识。” 谢道韫大笑说:“何苦来!都是些坏了的东西了,你拿去也无用。我笔墨虽不通,水墨丹青还会些,哪天我专门做了画送你,岂不是比收着这些坏了的东西更有意思?” 鱼歌思量再三,笑着答应了。待女奴收拾好屋子,已是月上中天。鱼歌与谢玄作辞,送鱼歌回小院的时候,谢玄说:“今日之事,实乃我的过错。还望……” 鱼歌听见这话,忙让他止住不谈,说:“无妨,你要真觉的歉疚,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了。” 谢玄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这样答,只得问:“何事?” 鱼歌说:“若你们有兰亭集会,你便叫上我,如何?” 谢玄纳闷,问:“你怎知我们要去会稽山兰亭集会?” 鱼歌笑而不语,许久才又说:“你可愿意答应?” 谢玄也不瞒她,说:“这事由王谢两家家主主导,今年王家作邀,我也做不了主,待我禀明了叔父,再……” 鱼歌怕他拒绝,便说:“我可以打扮成小厮同去。” 谢玄说:“待我回去想想,夜深露重,你也快回去歇下。”说完,转身出了小院。谢玄脑中全是这个奇怪的三姑娘,她识得字懂得作曲弹琴但又不拘泥于礼俗,身骑宝骏从秦地避过两军对垒,独自一人翻过关山到晋都城建康来,对混入王谢两家似乎有极大的兴趣。她到底是谁,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自己,这些恐怕都得重新细细考量。 谢玄回到屋中,想起三姑娘,忽而又记起当年听说的鱼小妹来,鱼小妹其人据说拜师于百里先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擅长骑射。鱼小妹……应该不会像三姑娘这样做出随意抱住男子的事情,更不会像她这样会想去参加兰亭集会……想起胡地的鱼小妹,谢玄心向往之,想了半天,才又歇下。 鱼歌常到院中与谢道韫玩耍,两人或是读书写字,或是煮酒烹茶,无一不投契,看起来倒像是相识多年一般。 转眼到了三月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谢玄到谢道韫屋里找到鱼歌,说:“今日兰亭集会……”话音未落,只见正在写字的鱼歌两眼放光,忙说:“你等我,我回去换成男儿装束!”说着搁下笔,正要出门,只听谢道韫说:“三姑娘要去参加兰亭集会?” 鱼歌敛起裙裾出了门,忙点头道,谢道韫又叫住她,说:“还是不去了吧,一群大男人洗沐有什么好看的?”鱼歌闻言,吓得抱住了院中的树。声音颤抖地问:“你是说,兰亭集会是……洗澡沐浴?”说着,满脸通红。 谢道韫一边在屋中写字,一边慢慢地说:“所谓兰亭集会,三月三上巳节修禊事,不过是假借名义出门踏青,到深山兰亭避过众人在水中濯污去尘继而在水边宴饮,也没什么有趣的,倒不如在屋里陪我看书。” 一群男人……洗澡吗?然后是洗完澡后浑身轻松边吃饭边发牢骚吗? 鱼歌抱住树想,谢玄出了门来,说:“三姑娘应当也明白了这兰亭集会是什么意思,三姑娘,还想去……吗?” 鱼歌纠结半天,一拍大腿,心说:矫情什么啊!来东晋不就是为了这次历史闻名的聚会吗?又不是为了看他们洗澡而去的,等他们洗完澡后再偷偷混到其间感受那种文化氛围便是。再不济,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啊。 心中打定主意,鱼歌便说:“去,为何不去!”说完,谢玄惊得目瞪口呆,屋内写字的谢道韫闻言也是一惊,收笔的那一笔顿得重了,整个字又毁了。 鱼歌说:“你去为我找一套你家府上小厮的衣服来,我换过衣物与你同去。” 一路出了门,谢玄晚了些,让人牵了马来要去赶上众人,鱼歌也牵着扶桑准备跟着同去,出门遇见等着谢玄的王凝之,王凝之站在桥边远远地看见谢玄身边的小厮牵着匹枣红马,看那匹马周身的气派,心底暗暗赞扬谢玄仗义。 到了桥边,王凝之上前拍着扶桑上下打量,说:“真不愧为兄弟,这马,花了不少银子吧!”鱼歌呆住,转过身来一脸郁闷地看着王凝之,王凝之看见鱼歌,认出这是不久前一同饮酒的三姑娘,惊讶道:“三姑娘……也……也去?” 鱼歌见他认出自己,笑道:“我也去,不过我是去给公子看马的。”说完,谢玄知道王凝之惦记着自己之前说的那匹“好马”,便说:“叔平兄,我从建康为叔平兄带回来的马儿在后面。”说着,往后努努嘴,王凝之见到身后不远处谢家马奴牵着的那匹老马,一时泄了气,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捉弄我!” 谢玄见他生气,一是像得了什么乐子似的,眼中掩不住,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别小看这匹老马,这匹马可是当年桓符子桓温骑过的马,当年桓符子就是骑着这匹马取了成汉天下!” 王凝之听见桓温的名字,见谢玄不像骗他,便走到那匹老马面前,抚摸着马儿说:“有那么神奇吗?” 鱼歌看他一脸痴汉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三人策马,一路从山阴奔到会稽山兰亭。王凝之与谢玄入山去,鱼歌就在山外与一群小厮女奴坐在一起,边为山中踏青的诸公子名士准备食物边闲聊放马。 待山中来了管家让小厮抬着食物入了山里,鱼歌避了开去。爬到山上,看着水边集会的四十一名士,无论僧衣道袍,还是身着汉服者皆随意,一群人或举杯对饮,或抚琴作乐,或纵酒高歌,或射字猜谜,各人静躁不同,却一团和气。后来的曲目,也不过是流觞赋诗,吟不出者罚酒三杯,依次循序。 席间诸子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空谷传响。他们谁又能想到,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聚会,却传颂了千年,能让千年之后的人依旧对这次聚会心向往之。 到下午山中又让送了酒去,回到山下的鱼歌百无聊赖,谢家的小厮女奴便邀她一起入山去送酒。入山后,见众人饮酒欢畅,鱼歌受到感染,心情也大好起来。正要随着众人离开时,坐在曲水处的正好能避开众人视线的谢玄忽然拉住鱼歌。 鱼歌不解,随他坐下,刚要开口,谢玄便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鱼歌看他面色发红,知他是醉了,便在旁边随他坐着,想要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谢玄一手举杯喝酒,一边应和着众人,一边拉着鱼歌不放。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喝得多了,眼里心里脑子里,全是三姑娘的影子。 是她在建康城的乐舞坊不理他的样子,是她忽而出声为他解围的样子,是她与他举杯对饮的样子,是她到马场索骥的样子,是她骑在马上满身英姿的样子,是她自身后轻轻环抱住他的样子,是她对他举杯,说“虽陌路,愿相识”的样子,是她换做女装随他出门闲逛的样子,是她起咏叹调,鼓琴作曲的样子! 她到底是谁?她有没有说谎?她为何一心想混入王谢两家之间?他此时不想追究,也不愿追究!他只知道,此刻,她在他身边。是他想牵在手里,揽入怀中的女子。 树林阴翳,黄昏出山前,众人推王羲之为此次雅集写一篇序文,王羲之思索片刻,用鼠须笔在蚕纸上即席挥洒,写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 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 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 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 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 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 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 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 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兰亭集序》传于后世,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 鱼歌远远看着交口称赞的众人,心中只浮出八个字: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第二十章 王猛出山 http://..org/ 兰亭集序过后,鱼歌在山阴城待了几月,准备策马回前秦。谢道韫难得与她投缘,在谢道韫一再邀请下,鱼歌决定同谢道韫过完生辰之后再返回前秦。于是修书一封,让人带回洛阳。 山阴城中,乐舞坊内,王家诸子与谢玄坐在一处,王肃之拿出一封书信来,说:“这是我命人拦下的书信,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个三姑娘是什么人吗?拆开看不就知道了?” 见谢玄不接,王肃之环视众人,皆一脸严肃。王肃之冷笑一声,说:“你们都是正人君子,你们都不动手,那就我来!” 说着正要动手,只见谢玄劈手夺过信封来,说:“何必做这样的事情,这信,我亲自去送便是了。” “你去送信?”王徵之一脸不可置信。 谢玄从桌上拿起剑,站起身来,说:“我随那送信的人同去,信送到何处,也就说明了三姑娘的来处。” 王肃之说:“万一她是骗你的,这信根本不是寄回家去给她父母双亲的呢?万一这只是用来迷惑你的呢?” 谢玄说:“无论如何我都愿一试。” 王徵之在一旁说:“三姑娘应该没那么可恶。” 几人说完,谢玄起身出门,众人送了他出去,王肃之命人牵来了马,说:“我与你同去。”众人看着两人策马消失在街角,又转回乐舞坊,继续饮酒作乐。 谢家府上,鱼歌与谢道韫鼓琴,谢道韫说:“我听王家公子说你初到山阴之时谱了几首曲子,都是些什么曲子?” 鱼歌想起,便说:“我自己都忘了。” 谢道韫笑着,见她不愿提,便说:“你可愿与我同谱一支曲子?” 鱼歌闻言双目炯炯,说:“荣幸之至!” 谢道韫勾弦起音,鱼歌听着,脑中忽然就浮现出之前写给苻苌的那几句话来,便衬着琴音缓缓念到: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谢道韫听着她念,便跟着缓缓唱了起来。鱼歌听着,仿佛又回到辞别长安时策马立于城外独看落日黄昏的情景来。 此时的长安城内,张遇愤愤不平,欲领兵归顺东晋,并反戈苻健,事情败露,张遇遇害,诸将军闻信纷纷起兵反秦。晋中军殷浩大败后,桓温欲起兵北伐,前朝众人正商议对策。 谢玄与王肃之随商队越过关山到了洛阳,在洛阳城外,见到了一个等在城墙下的青衣女子。鱼歌委托送信的商人上前去问:“请问,这位可是青鸾姑娘?” 青鸾闻言大喜,忙说:“可是女郎让你送信回来?” 送信的商人说:“是有个张三姑娘让送信回来,说是城边会有一位叫青鸾的姑娘等着。” “张三姑娘……”青鸾念着,有些不解,还是接过信,给了那商人银子,转身进了城。女郎出洛阳后,每天日出之时她便出城等着,日落才从城外回来,夫人知道这事也不阻拦,反而许她出城接应鱼歌。等了三个月,虽没等到女郎的人,但等到女郎的信也是极好的。 青鸾一路入了城,谢玄和王肃之见状,策马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一处小巷之中。王肃之看着青鸾从小门入,看着门前的石狮子,王肃之说:“看来三姑娘也是出身于大户人家。” 说着,有一老妪从另一处开了门走出来,谢玄从马上下来,上前来问:“敢问老夫人,这是哪一家的门?” 老妪看了看,说:“这是鱼府的门,你们到这儿来,是找鱼公有事?” 谢玄忙解释道:“并无大事,只是方才见到一个十分貌美的姑娘进了这门,一时心向往之,故而向老夫人请教。” 老妪拄着拐杖,说:“极貌美的姑娘?鱼家貌美的姑娘可不再少数,公子要真有心,不如转到正街上门去,请鱼公为两位公子找到那位姑娘。鱼公素有雅量,应当也乐于成就良缘。” 王肃之闻言,见老妪把谢玄说成上门求取佳人的公子,忍住不笑。只见谢玄说:“多谢老夫人指点。”说完等老妪走出了巷子,才翻身上马。王肃之问:“你真要到府上去‘求取良人’?” 谢玄说:“都到了这里了,不搞清楚怎么甘心。”说着策马走出了巷子,心底已有五六分猜测三姑娘就是鱼小妹,但又不敢确定。见王肃之憋笑的样子,谢玄说:“接下来就要看你了。” 王肃之心说不好,忙反驳道:“****什么事?” 鱼家府中,青鸾拿着信进屋去,江氏和鱼海拆了信看了,忽而门外有小厮来报,说有两位公子上门求见。鱼海走了出去,见到谢玄和王肃之,见两人身量打扮像是中原人,便问:“两位公子远道而来,不知到我府上有何事?” 王肃之上前,说:“承蒙老先生接见,在下王肃之,系琅琊山阴人,路过宝地,得见一青衣女子从城外一路到了贵府府中,小可心向往之,希望能与那姑娘相识。” “青衣姑娘,自城外来……”鱼海念着,让人唤了青鸾出来,问:“这位……可是公子口中的青衣女子?” 青鸾上前向两位公子拜礼,王肃之看着青鸾,本是无意上门来,此时近看青鸾,心底有根心弦像被无端拨动了番。青鸾见过了两位公子后退了出去,王肃之忙说:“回先生的话,正是这位姑娘。” 鱼海说:“这位是我家府上的女奴青鸾,公子的意思是……” 王肃之说:“愿求取青鸾为妻。”谢玄坐在一旁,暗骂王肃之不厚道,见姑娘貌美便假戏真做。鱼海让人去问了青鸾意思,青鸾说:“青鸾与那位公子并不相识,贸然应允只怕失了姑娘家本分。更何况青鸾只为奴婢,只愿在府中等着女郎回来,别的地方,哪儿都不去。” 得知了青鸾的意思,鱼海虽有意成就良缘也不能勉强,便让青鸾来亲自回绝王肃之。谢玄出门去等,鱼家府上,青鸾等在花架旁,见王肃之来,便向他福了一福,说:“小女子青鸾,见过公子。” 王肃之忙扶起她,说:“姑娘不必多礼。” 青鸾起身,说:“青鸾听闻家主的意思,听见公子之意,心底实在惶恐。”见王肃之不说话,青鸾才又接着说,“青鸾本为奴婢,配不上公子,多谢公子美意。” 王肃之有些不解,忙问:“你就愿意一辈子为奴为仆?” 青鸾答:“青鸾只愿一辈子服侍在女郎身边。” 王肃之心底赞叹青鸾忠心,便拜别青鸾,临走时忍不住问:“敢问青鸾姑娘主人芳名?” 青鸾略有些迟疑,答道:“鱼歌。”王肃之闻言,笑着辞别青鸾回了鱼海面前,与谢玄一同辞别鱼海,策马回了山阴去。王肃之也不敢确定三姑娘是否就是鱼小妹。所以谢玄不提,王肃之也只把这个事情放在了心底。 352至354两年间,殷浩数次北伐,欲进据洛阳,修复园陵,但却屡次战败,以致军需物资被掠夺殆尽,朝野怨恨不已。永和十年(354年)正月,桓温上奏朝廷,列举殷浩罪状,迫使朝廷将殷浩废为庶人。从此,朝廷内外大权尽归桓温。 在谢道韫过完生辰之礼后,鱼歌欲拜别众人,才得知桓温起兵北伐。两地相离不远,无奈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在众人劝说下,鱼歌留了下来,欲等战争结束后才回洛阳去。 永和十年二月,东晋荆州镇将桓温亲率步骑四万自江陵出发,由水路自襄阳入均口,然后自淅川直趋武关,同时命梁州刺史司马勋兵出子午道。 前秦皇帝苻健面对桓温大军北伐,派遣太子苻苌、丞相苻雄等人率兵五万驻屯峣柳以作抵抗。 四月己亥日,桓温在蓝田县与苻苌等军大战,虽然苻生单骑突陈杀伤不少晋兵,但晋兵在桓温的统率下仍大败秦兵;同时桓冲又在白鹿原击败苻雄军。桓温在大败前秦军队后就继续向长安进发,进据灞上。当时苻苌等军退屯城南,苻健于是尽发精兵三万人,在大司马雷弱儿等人率领下与苻苌会合,只留六千老弱士兵留守长安小城。 历经数次血战,生擒前秦将领郭敬,击退淮南王苻生,击败苻健。桓温进军进入关中,进驻灞上,关中父老争以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聚观。附近郡县纷纷降晋,桓温抚喻百姓,使其安居复业。关中百姓牵牛担酒沿路迎接,许多老人更是疼哭失声:“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官军!” “苻苌等部秦军退守长安城南,前秦皇帝苻健自领羸兵六千固守内城。”谢家子弟在家中说及此,鱼歌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满是不安,骑马出了山阴城,路遇流民哄抢,幸得谢玄与王肃之出手相救才保住性命,只得随谢玄回山阴去。 正当三人回程时,伏牛山上,秦岭之间,有一蓬头男子,身穿麻布短衣,足曳蔽履,一路高歌从山上走下来,径直到桓温大营求见。 男子来到大营前,高呼:“我有经世之才,求见荆州镇将!” 众人听见高呼,忙出门来看,见到这蓬头垢面,脚上满是污泥的男子,边呼喝着边低头翻找衣袍上的虱子,以为疯人,便赶了出去。男子不理会众兵士,只在大营外继续高呼:“我有经世之才,求见荆州镇将桓温!” 桓温在内营听见消息,略一沉吟,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众将士听见桓温接见寒士的消息,各怀心思跑到桓温大营中来,一落座,只见桓温坐在主位上,礼遇这看起来似疯人一般的男子。 男子也不理会周遭眼光,只坐在座位上,一边抠脚,一边又撩起袍子来翻找其间的虱子。桓温问过男子姓名后,说:“不知在先生看来,当今时局如何?” 被桓温称为先生的王猛在大庭广众之下,一面扪虱,一面纵谈天下大事,滔滔不绝,旁若无人。 桓温见此情景,心中暗暗称奇,脱口问道:“我奉天子之命,统率十万精兵讨伐逆贼,为百姓除害,而关中豪杰却无人到我营中来效劳,依先生看,这是何缘故?” 王猛直言不讳,答:“将军不远千里深入寇境,长安城近在咫尺,而又不渡过灞水攻取长安,关中豪杰之人不解将军之意,故而不敢不来。” 桓温心中所图,无非是自己恢复关中,只能得个虚名,而地盘却要落于朝廷;与其消耗实力,失去与朝廷较量的优势,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如留敌自重。 而眼前的王猛话中暗带机关,触及了他的心病。桓温默然许久,无言以对。心底却越发觉得面前这位扪虱寒士非同凡响。 半晌,桓温才抬起头来,缓缓道:“江东之地,先生之才恐怕无人能及。” 说完,将王猛留在军中效力,拜为上卿。 事情传到东晋,王猛扪虱而谈之事一时传为笑谈,而也有人称之为美事。鱼歌在谢家府内养伤,听见诸子玩笑,便问:“你们说的这个关中奇人,叫什么名字?” 谢玄答:“似乎叫王猛,字景略。” 鱼歌听见“王猛”二字,心中大惊。当年寻而不见的人竟下山入世来了,也不知能否得见此人。心中盘算王猛既入了桓温大营,要见他,势必得在东晋久住。而秦地,苻家如今在水火之中。她到底是该留在东晋,且最终倚靠谢玄等人面见王猛,还是该回到前秦去,回到苻坚苻苌等人中间去。左右摇摆不定,更显得心事重重。 正当东晋朝臣人人以为桓温取前秦天下势在必得之时,军情直转急下,晋军营中,桓温原来打算麦熟后就地筹集军粮。秦军得到消息,料定桓温营中粮草不济,便割尽麦苗,坚壁清野。桓温眼见得军中乏食,士无斗志,只得匆匆退兵。 桓温临行前,赐给王猛华车良马,又授予高级官职都护,请王猛一起南下。王猛心知东晋朝廷里士族盘踞,自己很难有所作为;而自己投入桓温营中,本想以己之力匡扶天下,相处日久,桓温欲图谋天下之意昭昭,若追随桓温则等于助其篡晋,势必玷污清名。 王猛他回到华山向迁居于此的老师请教,老师也表示反对其南下。于是,王猛便继续隐居读书。 第二十一章 谢安训侄 http://..org/ 东晋,山阴城,远山巫云昏黑。谢家众姊妹围坐在鱼歌床前,不知发生了何事。谢道韫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看着帘内大夫为三姑娘诊脉,心底直说:三姑娘前些日子受了伤,可别是旧疾复发了才好。 六月风清,荷香阵阵,方才的院子里还不是一片寂静,谢家众姊妹到谢道韫居住的小院里玩耍,或诗或酒,自得其乐。 鱼歌与谢道韫在小屋里对坐,眼前是一只棋桌。两人各执黑白子对弈,正下着棋,鱼歌言说起身如厕,谢道韫笑着,琢磨眼前的棋局。忽而听见身后“噗通”一声,回过头去,只见三姑娘晕了过去。 众人听见声响,也急忙进屋来,只看见这位传说中的“三姑娘”晕倒在屏风边,额上乌青,却不知如何是好。最先反应过来的谢道韫让众人一起把鱼歌抬到床上去,忙差人去请大夫来。 鱼歌魇在梦里,心里牵挂的,是她远在前秦的父母兄弟,还有彼时旧友的生死安危。 而她不知的是,六月时,苻雄率七千骑进袭司马勋,并在子午谷击败桓温。后苻雄率诸军与桓温在白鹿原大战,杀晋兵万余人。前秦知晓晋军粮草不济时抢先一步收割麦子,坚壁清野,桓温陷入缺粮困境。 战事不利兼粮草紧缺,桓温在六月丁丑日迁关中三千多户人南归。苻苌见桓温退兵,领兵追击,至潼关时屡败晋军,伤亡数以万计。 晋军撤退之后,前秦皇帝苻健命太子苻苌、丞相苻雄以及苻雄诸子起兵讨伐逆臣乔秉,取回雍城之地。 苻雄等人驻扎在雍城之外,傍晚时,苻苌与苻坚策马回营,才得知丞相苻雄被人毒杀在营中。 看着苻雄遗体,苻坚心底大恸,苻法等人站在一旁,皆是一脸悲恸。苻苌走出营外,对一旁的小将说:“军营里有内鬼。”说完让人把苻雄身边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一拷问,最终也没能得出是谁杀死了苻雄。 远山巫云昏黑,大风,旌旗猎猎,胡马嘶鸣。苻坚强忍悲恸,命人送信回长安,告知亲人父亲突亡的消息。 鱼歌魇在梦中,只见灰色的城墙敞开一道朱门,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踏着大风走进雍城,一路走进高墙低瓦的屋内,说:“主公,苻雄已死。”鱼歌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不敢确定心中所想。只见座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鱼歌看不清座上人的样子,只见座下的男子解开斗篷,朝她转过身来。鱼歌看着男子模样心底大惊,醒转过来。 鱼歌醒来时屋外正下着大雨,屋中只剩下谢道韫守在一旁,屋内灯光黯淡,谢道韫坐在椅子上困倦睡了过去,醒来时看见鱼歌正在看她,便走到床前去问:“睡了半日,你可饿了?” 鱼歌坐起身来,摇摇头。对谢道韫说:“多日来承蒙阿姊照顾,只怕我真得回秦地去了。秦晋大战,我身在山阴城虽无事,但我的父母兄弟都在战火之中,我放不下。” 谢道韫看着她,说:“我听闻桓符子大败,晋军已撤军。若不是你今日晕了过去,我还不知道之前你独自策马北去受了多重的伤。之前谢玄说你无大碍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你何苦瞒着我们呢?” 鱼歌听着,眼底溢出泪来。她在谢家叨扰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怎么还能让他们担心? 正想着,忽而听见外间有女奴说了声:“少公子来了。”才闻声,只见谢玄撩开帘子径直走进屋来,鱼歌见一团紫云飘近,一如当初初见的模样。谢玄正要坐在床边问鱼歌怎么突然晕了过去,却被谢道韫站起来赶了出去。 谢玄边看着鱼歌,边被姐姐赶着往外走,谢玄问:“阿姊赶我走做什么?我就是来探望三姑娘问她伤势如何的?” 谢道韫边推着他往外走,边说:“女儿家的闺房哪是男子随便就能进的?” 谢玄不解,说:“阿姊什么时候也这么防着我了?” 谢道韫有些不悦,说:“三姑娘虽在病中,你作为朋友前来探望本无可厚非,但三姑娘毕竟闺阁中人。并非我防着你,此时夜已深,我让你出来,一是为了三姑娘的清誉,二来也是为了你好……你懂了吗?” 谢玄似懂非懂,问:“这些话,都是三姑娘让阿姊对我说的?” 谢道韫闻言,被他气得笑出声来,说:“她让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依我对三姑娘的了解,她定然是喜欢年长于她的人,三姑娘年长与你,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至于让我来与你说这些。” 谢玄听着,心底忽感失落。想到自己可是连她的手都牵过了,她也没有拒绝,怎么突然一下子,阿姊要告诉自己她并不喜欢他?谢玄辞别谢道韫,一路走了出去。到了谢安院中,谢安刚送别友人回到院里,见谢玄独自一人淋着雨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忙拉了他进屋去,让人拢了一盆火来。 谢玄换过衣服,谢安让人把谢玄叫到跟前来,问:“你怎么突然把自己糟践得这么狼狈,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 谢玄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呆了半日,才慢慢说:“叔父,你说三姑娘,会喜欢怎样的男子?” 谢安看着眼前痴痴的谢玄,明明年纪不大,怎么就开始惦记一个女孩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来了?于是逗他说:“我不是听闻你心底一直仰慕胡地鱼家小妹吗?怎么突然又问起什么三姑娘来了?” 谢玄看着火苗,想说他觉得三姑娘就是鱼小妹。但想着鱼家毕竟也算前秦重臣,叔父虽隐居东山不慕名利,但知晓了家中有一个敌国重臣流落在外的女儿郎,只怕会对三姑娘不利。 正想着,只听谢安说:“你想知道你说的‘三姑娘’喜欢怎样的男子?不妨我们打个赌来?”谢玄不知何意,心底琢磨着,只听谢安说:“若我赢了,你就把腰间的香囊给我,若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你说的那位‘三姑娘’会喜欢怎样的人,如何?” 谢玄听完,欣然应允,问:“我们赌什么?” 谢安看着屋外的大雨,就对谢玄说:“我们来赌,门外的池子里水多久会满出来?” 谢玄看着屋外的池子,又看看屋外的瓢泼大雨,思量了一会儿,便说:“我赌不出一刻,这池子里的水便会溢出来。” 谢安看着他摇摇头,说:“那我便赌一刻之内,这池子里的水溢不出来。”说着,让人焚了香进来。案上的香飘起袅袅青烟,屋外的雨声逐渐小了下来。一刻钟过,屋外池里的水完全没有半点溢出来的迹象。 谢玄见状,便把不离身的香囊解了下来,递给谢安。谢安拿着香囊,思索了片刻,把香囊投入火盆中。谢玄看着香囊在火中燃成灰烬,心中满是不解。谢安见状说道:“此时你可知道那位‘三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了?” 见谢玄不答话,谢安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谢玄闲话。 等到夜深回到屋中,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谢玄心底忽然明白过来:三姑娘自秦地来,自然喜欢有男子气概的人。自己平常那副公子哥的模样,只怕入不了三姑娘的眼。想起那个在火中燃成灰烬的紫罗兰香囊,谢玄也忽然明白过来那玩意不是好东西,非但是“三姑娘”不喜欢,就连平时待人温厚的叔父也很不喜欢。 心底思量清楚,谢玄当即爬起身来,把平日里的锦衣华服连同平日里记录的歌谣全部翻了出来扔在地上。女奴见状不解,谢玄把女奴轰了出去,让换了小厮进来。小厮入内屋后谢玄让小厮把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和无用的书籍都扔了出去,让他们到书房把自己的佩剑和兵书搬到屋中来。 前秦,雍城外,苻法扶丧归乡,苻坚看着雍城,誓不拔营。苻苌远远看着眼前这个16岁少年,上前问他说:“何为孝道?”苻坚看着雍城,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说:“善事父母为孝。” 苻苌看着他,说:“你既知道,为何不愿先回长安去?此时你母亲独自一人在长安,该怎么熬过这段日子?” 苻坚满眼坚定,看着苻苌说:“母亲身在长安,身边有我兄弟姐妹作陪,自然也希望我能留在雍城手刃仇敌。杀父之仇未报,我怎敢擅自苟安?”说着策马回营,独自坐在营帐里研究怎样才能夺下雍城。 入夜,苻坚独自一人在营帐中看兵书,忽而有小将拎着食盒走进营帐来,苻坚见是送饭的人,也不理会,仍旧在营中踱步看书。那小将摆好吃食后,见苻坚一心只在兵书上,突然发难,手中的匕首转眼间便朝苻坚颈后刺去…… 东晋,山阴城,谢道韫及笄后已逾两年,谢安听见坊间传言心中有些不悦,便有意为自己的这位内侄女指一门亲事。 谢家人聚在一起,小院里只剩下鱼歌一人。鱼歌无聊,独自坐在小院之中对着月光弈棋,边落子边小声默念:夫万物之数,从一而起。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一者,生数之主,据其极而运四方也。三百六十,以象周天之数。分而为四,以象四时。隅各九十路,以象其日。外周七二路,以象其候。枯棋三百六十,白黑相半,以法阴阳。局之线道,谓之枰。线道之间,谓之罫?。局方而静,棋圆而动。自古及今,弈者无同局。《传》曰:“日日新。”故宜用意深而存虑精,以求其胜负之由,则至其所未至矣。 刚落下一子,忽而听见声响,鱼歌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着玄服已入而立之年的男子站在门边,一旁跟着几个书童。 第二十二章 苻苌身死 http://..org/ 男子路过鱼歌居住的小院,见小院中独自弈棋的女郎口中念念有辞,所言甚是新奇,便停下脚步来。抬头看小院的名字,知道了在院中独自弈棋的人便是坊间传言常与王谢两家公子厮混在一起的三姑娘,原以为这位三姑娘会是个闹腾得不得了的女子,没想到她竟能这般风雅有趣。 男子思索间抬脚走了进来,坐在鱼歌对面。鱼歌见状,把手里的棋娄递给对方,男子看着眼前的棋局,忽然想起多年前游历邺城,曾见齐鲁名士百里卿鹄和一位被百里卿鹄称为鱼兄的男子对弈,两人当时争持不下的正是眼前这一局棋。 当时男子坐在旁边,已想到破解之术,只是观棋不语才是君子作为。只得看着那位鱼姓男子因事物缠身匆匆离去,百里卿鹄看着棋局,似乎也想到了破解之术,只是再没有再动一子。 后来离开邺城之时,他才知道那天那个鱼姓男子名为鱼海,是后赵秦王身边有名的谋士。那天鱼海匆匆离去,是因为家中为他安排的婚事已成定局。男子离开邺城之时,正是鱼海与江氏大婚之时。只是从那时到如今,已过了十七年之久。 心中回忆着旧事,男子落下一子。落子之时,小院中忽然起来风,拂起男子的发稍和衣角。鱼歌看着眼前的棋局,也跟着落下一子,僵持半天,男子眼看落了下风,棋局竟又被他盘活了过来。鱼歌输了棋,对着棋局兀自思索。男子也并未离去,坐在鱼歌对面赞赏道:“姑娘好棋术。” 鱼歌看着秤盘上的棋局,心中计算自己输在哪一步,随口答道:“先生谬赞。先生弈棋的本领张三望尘莫及。” 男子笑了笑说:“我听闻三姑娘自秦地来,据说秦地有一奇女子名为鱼歌,不知三姑娘可识得?” 鱼歌一愣,说:“听说过,没见过。” 男子坐在对面笑了笑,见鱼歌不想说,便挑开话来,问:“听闻三姑娘与令姜交游甚久,不知三姑娘可知她心中是否有心仪的人?” 鱼歌听见他说谢道韫,抬起头来看眼前的人。眼前这人已入而立之年,既然能笃定她与谢道韫交好,那么定是谢家人无疑。他能问出这样的话来,没准他能在谢安面前说得上话也不一定。于是便说:“自古以来,男女婚配之事依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姜姐姐也逃不过。只是令姜姐姐才高如此,也只有谢家公子才配得上令姜姐姐的才名。” 鱼歌说这句话,是心底知道谢道韫心中有一位谢家公子,只是那位谢家公子是哪一个人,她尚不能确定。 男子看着若有所思地鱼歌,笑了笑站起身来告辞。刚走到门边,只见谢道韫迎面走来,在门边朝他福了一福,口中叫他“叔父。”鱼歌正喝着茶,听见这一声“叔父”,差点把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谢道韫的叔父,可不就是掌管谢家大小事宜的家主谢安吗? 等谢道韫走到水边的小几前坐好,鱼歌看着她满面愁容,便问:“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怎么了?”鱼歌说着,递给谢道韫一杯茶。 谢道韫抿了口茶,放下茶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为人妇,到底意味着什么?相夫教子,操持家务?那么多繁杂琐碎,我们这时的琴棋书画,花诗酒茶,是不是全部都只能如过眼云烟一样?那样无趣的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鱼歌看着絮絮叨叨的谢道韫,想起刚才的人,便开口问:“令姜姐姐,刚才那个人?” 谢道韫止住话,说:“是我叔父。” 鱼歌惊问道:“是谢安……大人?” 谢道韫看她满脸惊讶,愣愣地点了点头。 鱼歌看着谢道韫,又看了看眼前的棋局,想起刚才那个深藏如水的中年男子,忽而就明白了为何隐居于东山的谢安会被师父称赞为有治国辅政之才的天下英雄。 鱼歌在东晋养伤,辗转到了十月,逐渐痊愈。谢家公子与王家公子相邀到山中山居秋游。鱼歌在被邀之列,便与王谢两家公子女郎同去。 雍城,三月前乔秉派人刺杀苻坚,被苻苌当场拿下。那名刺客对毒杀苻雄父子的事情供认不讳,苻坚身受轻伤,手刃了此人。雍城之外,苻苌与苻坚率兵攻打雍城。连夜拿下雍城之后,满城追捕乔秉,最终太子苻苌斩乔秉于雍城。 大仇得报,苻坚身为苻雄嫡子,需回长安接受承袭父亲东海王的爵位。便辞别太子苻苌,提前策马率军回了长安。 苻苌留在襄城整顿一切,结束后方才整军回长安。苻健在京中收到太子还朝的消息,环视殿中众将,派苻生前去接应太子苻苌。 苻苌回长安途中路遇桓温驻军南撤,苻苌看着颓散的晋军,略一思索,带兵上前追击晋军。桓温骑马走在前面,见军队后方大乱,便问何故,后边有小将策马上前来对桓温说:“秦太子苻苌带兵在大军之后追击,看样子,似乎想在峡谷中击杀我等众将。” 桓温勒马停住,问:“确定是贼人太子?” 小将答:“是苻苌无误。” 桓温大笑,笑苻健大意,笑苻苌猖狂,太子身为国本,怎能以身犯险置安危于不顾?于是便对左右说:“策马上山。” 众将不知何意,策马跟了上去。桓温立于峡谷之上,见苻苌率众军在峡谷中追击晋军。桓温不以为意,转过头却看见峡谷对面慢悠悠地驰来一小支胡人军队,桓温以为峡谷对面的人见到他策马上山才上山来准备压制于他,又不知对面策马而立的是何人?于是向左右问:“对面的是什么人?” 左右看见那一匹青鬃马,便答:“似是秦三子苻生。”桓温想起之前那个单骑冲入晋军阵营中,先后斩将夺旗十余次的独眼男子,越发不明白他策马立于峡谷上突然没了动静,究竟意欲何为? 桓温决定先发制人,向左右要了弓箭,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独自策马冲入阵中,持弓箭射杀前秦太子苻苌。当桓温手中的箭没入苻苌胸膛后,苻苌身后一支长箭呼啸而来,斜刺没入苻苌胸膛。这一前一后两支箭,取了苻苌性命。 秦军大乱,方才乱做一团的晋军反扑,秦军死伤甚重。桓温下令不可恋战,骑着马带着晋军一路南归。想起之前从苻苌身后没入胸膛的那支箭,想起那个独眼小儿,原以为他与自己在峡谷上对峙是要取自己性命,没想到他竟和自己有一样的目的。 太子中流矢而亡,消息传到长安,长安城内,皇帝苻健正准备为苻坚授爵。苻健授予苻坚东海王爵位之时也将“龙骧将军”之位授予苻坚,勉励苻坚说:“当年晋武帝伐吴,因吴童谣之语‘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征拜益州刺史王浚为龙骧将军,使造船备战。龙骧之号从古至今,都是授给最骁勇善战,常胜不败的的众军之首,这封号太祖得过,你父亲苻雄得过,如今我将此名号授予你,拜你为秦朝龙骧将军!” 苻坚接受封赏,众军见苻坚结过授印,站在高台上转过身俯视众军,众军见状皆振臂高呼“龙骧将军!”,苻坚心底深受鼓舞,挥剑锤马,奔驰于三军之中。众将见此情景,见苻坚年龄虽不大,但心智却不是一般的成熟,皆心服苻坚。 当是时,苻健看着苻坚驱驰于军中,眼里心底都是赞赏,而当典客走到苻健身边,在他身边耳语几句又退下伏在地上时,苻健扶着椅子把手,双目充血,身形不稳,一口血喷了出来…… 山阴城外的山居之中,鱼歌整夜不得安眠,天将亮时沉沉睡去,恍惚间看到苻苌的影子,飘忽着来到她跟前,鱼歌看见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问:“兄长,你怎么来了?” 苻苌看着鱼歌,眼里全是宠溺和伤心,沙哑着嗓音说:“我来与你道别。” 鱼歌看着他,说:“兄长莫不是在和我说笑?兄长等着鱼歌,鱼歌很快就回大秦了。” 苻苌还是那句话,说:“若你等不到我,就不必等我了。” 鱼歌不解,心底难受地说:“你说过,我及笄之年,你要来娶我的……” 苻苌笑着,一如当初温润如玉的少年,他说:“你我就要告别了,鱼小妹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鱼歌不明白苻苌的意思,她独居山阴城这么久,这些一同长大的人还是头一次入梦来,听见苻苌说要走,琢磨着自己是在梦中,心底虽难受,还是拉着他坐在床头,说:“兄长可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只小笺?”苻苌不语,鱼歌说:“那是一首歌谣,鱼歌唱给兄长听。”见苻苌不说话,鱼歌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地唱:“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鱼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只见苻苌的影子逐渐淡了。鱼歌心底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忙拉住苻苌,苻苌笑着,轻轻抚摸鱼歌头发,说:“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歌谣了,我该走了,鱼小妹,此生珍重。” 说完,只听见水落池中的声音,一片漆黑复而迷蒙,鱼歌从梦中醒来,只见屋外山色空濛,大雾,雨声沥沥。却不知此时,她与梦中的少年已是天人永隔。 第二十三章 三羊五眼 http://..org/ “三羊三羊五眼兮,三羊五眼君王兮。”长安城内,苻坚从军营回东海王府邸,路过小巷时,看见一群小孩口中念着歌谣,盘起一条腿用一条腿撞着对方,玩得不亦乐乎。苻坚听见“君王”二字,便问一旁的梁平老说:“那些孩童口中念的是么?” 梁平老仔细听了听,说:“好像说什么‘三羊五眼’?”说着就要走进巷子去问那些孩童。那些小孩看见一个浓眉大眼腰佩剑身披重甲的人朝他们走来,吓得一哄而散。 秦皇宫中,皇帝苻健身着冕服,斜坐在大殿之中。面前,一张小几,一旁拢着一只火盆,皇后强氏随侍一旁。苻苌离世,强皇后瞬息间苍老了许多,心底虽难受,但比起从前秦王专宠张氏来,此时能随侍君旁,也算有些慰藉。 苻健问:“皇后认为,寡人膝下诸子之中,有谁能代苻苌接过太子之位?” 强皇后用汤匙划着小碗边缘为碗里的粥散热,见手里的粥温了,想要喂给苻健,苻健伸手推开。强皇后把粥放在小几上,正色道:“依奴对诸子的了解,也只就有八子苻柳有陛下当年的风范,能担得起大任。” 强氏正说着话,忽而有宦者捧着一只红木雕花托盘入内,盘中铺就丝帛,上面放着一支捆好的小笺。苻健看着双手托着托盘跪在面前的宦者,知道他手上的东西是钦天监的人命人送来的,便坐直了身子,从盘中拾起小笺,解开小笺上的细绳,将它铺在小几之上。 强氏瞟了一眼小笺,只见上面用小篆写了“三羊五眼”四字,并无其他。苻健眯着眼皱着眉头,不解其中意。 钦天监外,左仆射梁安与尚书令梁楞站在台阶之上,不远处的旗子在风中猎猎,梁楞说:“若君上知道我们这样做……” 尚书令梁安答道:“你不说,我不说,又会有什么人知道?”说着,把小笺藏到袖中,快步向前。梁楞跟上来,梁安说:“你忘了后赵是怎么灭的么?诸子夺嫡,天下必然大乱。陛下既然拿不定主意,我们便顺水推舟把这谶语送到陛下手中帮他拿这个主意!等怀玉嫁给淮南王苻生,这天下的荣华富贵,还不都是我们梁家的?” 长安城外,梁怀玉身着素服,头戴白花,站在枯草岸边,想起曾经在秦王府中那个身着胡服头系抹额谦恭有礼地向席间各位夫人请安的少年,想起他在席间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她骑术了得邀她到马场玩耍的样子,想起他在赛马场上策马夺魁的样子,想起他在邺城外的河边读书射覆的样子……心底悲凉,手持素酒倾倒河中,口中喃喃道:“兄长独身远去,怀玉当何处寄哀思?” 说完独自坐在河边,心底戚戚然。想起强氏把自己指给独眼的苻生,想起前一夜父亲要助苻生取得帝位……兄长生前待梁家不薄,父亲叔伯怎能在兄长尸骨未寒之时,就生出让谁取代他这样的想法来? 梁怀玉心想着,喝完壶中酒,将空酒壶扔到河中,也不管河边吃草的马儿,独自起身沿着河走,走到水最深的地方,极目看向河水流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兄长独自一人走在黄泉路上,必然孤苦无依,兄长且等怀玉一等,怀玉这便来陪兄长。”说完一跃跳入河中…… 东晋,鱼歌与王谢家公子女郎山居,已入秋的十月,山中仍旧小雨淅沥沥下个不停,谢道韫邀鱼歌习字,鱼歌手执狼毫笔饱蘸浓墨,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写不好字,把笔扔在一边,只听谢道韫招呼道:“三妹妹你快来看!”鱼歌起身走到谢道韫身边,只见小几上铺就的宣纸上写了“当归”二字,看笔墨走向,这两字无论起笔运笔落笔,皆一气呵成,无半点停顿。 鱼歌笑道:“姐姐这两字真是写得极好。”说完本想再夸夸她,口中却顿着吐不出半个字来。屋外女奴入内,说:“王家少公子送了帖子来。”说完把手里的帖子递给谢道韫,谢道韫接过,看完搁在一边,说:“王家诸子与谢家诸公子在楼下的凝晖阁摆酒赋诗,邀我们赴宴,妹妹可愿意同去?” 鱼歌心底没由来一团乱麻,只讷讷地答道:“承蒙相邀,姐姐愿去,妹妹便随姐姐同去。” 谢道韫笑了笑,提笔回帖,递给呈上书帖的女奴,说:“王谢两家世代交好,这山居之中只有我们两家人在,左右不过几步路罢了。你送回书信时告诉王家公子,说往后要邀我们同去,只管差人过来直接告诉我们就行,不必如此生分。”女奴应了,接过书信,走了出去。 谢道韫站起来,拉着鱼歌入内,在铜镜前坐下,拉着鱼歌的手问:“你我相知日久,都知道彼此秉性。我看你今日总静不下心来,可是有什么心事?” 鱼歌看着谢道韫,眼神有些闪躲,说:“张三并无心事,只是今日心底无端静不下来,也不知是为何?” 谢道韫笑说:“正巧今日不知吃什么,我让女奴去熬了凝神汤来,权当晚食,妹妹以为如何?” 鱼歌笑道:“多谢姐姐关心。” 谢道韫拉着她,说:“你我之间,何需这样生分?”说着站起身来,鱼歌正欲起身,却被谢道韫扶住,坐在铜镜前。谢道韫边为鱼歌梳着头发,边说:“相处的越久,我心底就越喜欢你这个妹妹,真希望成了一家人,日日相对才好。” 鱼歌闻言面上微红,只听谢道韫在身后说:“只是相识那么久了,也不知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们谢家的子弟可有能入了眼的?” 鱼歌从肩后抓住谢道韫为她梳头的手,说:“张三谢过姐姐厚爱,谢家子弟个个芝兰玉树,不是张三这样的凡俗之辈高攀得起的。”鱼歌说完,见谢道韫还要相劝,鱼歌只说,“况且张三家中已有婚配,等我回到秦地去,就要和人家完婚了,也不知这回去之后,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姐姐……” 谢道韫听到这话,心中震惶,没想过三姑娘已经婚配,只得将方才的话止住不提。慢慢为她梳着头发,说:“此生不能和妹妹成一家人,心底总觉得遗憾。不如你我二人义结金兰,拜成姐妹,如何?” 鱼歌闻言,心底感激谢道韫的坦诚,点头应允。 谢道韫让人备了红纸笔墨过来,鱼歌和谢道韫依次将各自姓名、生辰、籍贯和父母填入《金兰谱》,摆上天地牌位,依年龄依次焚香叩拜,共同念到:“今日我二人结为金兰姐妹,自此吉凶相救,祸福相依,患难相扶,黄天在上,厚土为证。” 两人相对叩首,对饮杯中酒后。互相扶着对方起身,称对方为“姐姐”“妹妹”,算是礼成。鱼歌忽而想到时至今日,自己依旧没告诉谢道韫自己真实姓名。一时表情僵住。 谢道韫见状,问:“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鱼歌一脸凝重放开谢道韫拉着自己的手,不知该如何开口。谢道韫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关切地上前来,拉着鱼歌坐下,让人去换了茶来。鱼歌坐在座上,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说:“实不瞒姐姐,张三实名为鱼歌,没能及时与姐姐讲明真相……” 鱼歌说着低下头,明显感到谢道韫一愣,只听谢道韫笑着说:“原来你就是胡地的鱼小妹,我早该想到的!” 鱼歌闻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姐姐不生我的气?” 谢道韫笑着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总想着有生之年必要与鱼小妹相识,没想到早就在眼前了。” 鱼歌愧于自己欺瞒,又听见谢道韫这般夸她,只羞红了脸,谢道韫伸手来捏她的脸蛋,说:“想什么呢?是觉得我不知道你姓名而与你结为姐妹而心感愧疚?” 鱼歌低着头看着地面,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谢道韫见状,笑着说:“无论你是张三姑娘还是鱼家小妹,我都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我肯与你结为姐妹,看上的是你这个人,懂吗?” 鱼歌点头,谢道韫一时笑了,拉着她起身来,说:“凝晖阁的宴会应当快开始了,我们快下去吧,别叫诸公子等急了才好。”鱼歌点头,随谢道韫下楼去。一路上,抬首看远山,只见远山山头上拢着一层雾罩。 长安城外,天阴,云重。梁怀玉一跃跳入河中,河水冰冷,很快灌入喉中、耳间。脚底裹了水草,梁怀玉不挣扎,脑中一片轰鸣,只听见一阵落水声,再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只见自己衣衫尽湿,躺在河岸上,不远处,是两匹悠闲地吃着草的马儿。抬眸看见同样狼狈的邓羌头上还顶着几根水草,梁怀玉忽然想笑,却不停地咳嗽起来。 邓羌忙为梁怀玉拍着背,待她缓过来,只听见她问:“是你救了我?” 邓羌看见湿了的衣衫衬着梁怀玉玲珑有致的身子起伏不定,一时面红耳赤,别过头去没好气地说:“你要寻死也找条离这儿远些的河,我常到此处遛马,不救你起来,日后让你的冤魂吓到我的马儿可怎么办?”说着,却不愿承认自己尾随她出城来的事实。 梁怀玉看着邓羌背影,说:“好,我这就去找个清净的地方了此余生。”说完站起身就朝马儿走去,却忽然被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梁怀玉挣扎半天,邓羌任凭她又抓又咬,就是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 梁怀玉挣扎不过,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羌伏在她耳边,憋红了脸,说道:“我不愿你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寻死!” 梁怀玉闻言气急,用力踩在邓羌脚背上,说:“你凭什么说他不爱我!” 邓羌吃痛,抱着梁怀玉脚步不稳,扑倒河岸上,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一时两人都红了脸。梁怀玉欲挣扎起身,却被邓羌扑住,梁怀玉喝到:“放手!” 邓羌看着梁怀玉,说:“不放!”梁怀玉瞪着她,他也只瞪回去,四目相对许久,邓羌别过头去,放开梁怀玉,翻身坐在河岸上,说:“你何苦来?” 梁怀玉起身,忽然哭出声来,说:“苻苌兄长独赴黄泉,我怎忍心让他一人独去?” 邓羌有些不屑,说:“你对他的心意,他生前且视而不见,你以为你为他寻死,你的情,他又能领半分?” 梁怀玉嘤嘤哭着,说:“你管不着!” 邓羌依旧对梁怀玉这小女儿郎的模样嗤之以鼻,说:“我是管不着,可是你死容易,天下人怎么看你?说你痴情,说你真心,还是说你蠢?你别忘了,鱼小妹才是苻苌原配,鱼小妹且不置一词,何时轮得着你这个外人来为苻苌殉死?” 梁怀玉愣住,口中讥笑道:“是啊,我算个什么?只是活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依强皇后之言嫁给淮南王苻生?邓羌,你与苻生自幼交好,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苻生是个怎样的人?” 邓羌额上青筋暴起,说:“若不嫁淮南王,嫁我这个平民之子,你嫁还是不嫁?” 梁怀玉一时愣住,半晌笑道:“你这是在同情我吗?”邓羌闻言,一手扶过梁怀玉的头,低头便吻了下去。 邓羌被梁怀玉咬住下唇依旧不肯放,许久,等梁怀玉没了动静,邓羌才放开了她,抹了抹唇间的血,说:“你日后若是嫁我,你今日就是谋杀亲夫你知不知道?” 梁怀玉心中本有邓羌一席之地,一时也驯服下来,倚在邓羌怀中,问:“邓羌,我真能嫁你吗?” 邓羌抚摸着梁怀玉的头发,说:“我去求苻生,让他请强皇后收回成命。” 梁怀玉看着河中缓缓东流的水,说:“若强皇后不肯呢?” 邓羌说:“那你我此生就不再见了,看着你嫁给别人,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邓羌看着梁怀玉身上贴身的衣服仍旧潮湿,便说:“回去吧,不然你该着凉了。”冷风袭来,梁怀玉才感到了丝丝冷意,邓羌把披风围在她身上,扶着她起身,上前为她牵了马儿来,梁怀玉不解,邓羌说:“上马!” 梁怀玉依言上了马去,邓羌为她牵着马,邓羌的马儿跟在梁怀玉的马儿身后,一同回了长安城去。将梁怀玉送到左仆射梁安府邸前,女奴上前来拥着梁怀玉入府,邓羌看着佳人背影逐渐隐在高墙中,正欲策马转身,只看见梁怀玉转过头来,对着他嫣然一笑。邓羌把那笑记入心底,只是此生再没见过那样的笑。 淮南王府邸中,苻生搭弓挽箭,一箭刺入靶心。候在一旁的管家见状,忙上前双手把另一支箭递到苻生手上,口中不忘夸赞道:“吾王威武。”苻生取箭,另一支箭射入靶心,苻生边从一旁的管家手里取过箭,边问:“朝堂之中,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管家边递着箭,边说:“一切入大王所料。”正说着,忽而一小厮入内,说:“郎主,邓羌邓公子来了。”苻生闻言,头也不回,说:“让他进来。”小厮闻言,正要去传话,苻生挽弓,对着那小厮头颅就射了过去。 小厮滚落在阶前,苻生伸手要箭,拿到箭之后,只听见邓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直接让我进来便是,何苦伤他性命来?” 苻生转身,箭尖直指邓羌胸口,邓羌不惧,伸手推开苻生指向自己的箭,笑说:“怎么,我们的淮南王将要做太子了,就连老友也不认了?” 苻生对着靶子把手里的箭射出去,见箭靶摔在地上,大笑着把弓扔给一旁的管家,边拍着身上的灰,边说:“你怎么得空到我府上来了,我记得,往年要请你过来,你都是不肯来的。” 邓羌随苻生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和苻生都倒了杯茶,拿起茶杯,说:“可不是有事求你吗?” 苻生笑说:“我就知道,说吧,何事能劳你大驾到我府上来?” 邓羌将杯中的茶全然倒入口中,说:“我今日出城遛马,见左仆射梁安之女为苻苌殉情。” 苻生举起茶杯,说:“她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邓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倒边说:“只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你娶来何用?不如许我吧。” 苻生把轻轻啜饮一口杯里的茶,看着邓羌眼睛说:“我不肯。” 邓羌闻言,倒茶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问:“这是为何?” 苻生依旧举着茶杯,眼中却满是阴鹜,他看着邓羌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把苻苌这些年所拥有的东西,一件一件全部夺过来。” 第二十四章 两姓联姻(一) http://..org/ “令姜姐姐和三姑娘来了。” 鱼歌与谢道韫刚到凝晖阁,便听到这样一句话。谢道韫拉着鱼歌的手落于座上,鱼歌抬眼望去,看见王徽之旁边坐了个不认识的人,转过头,又看到角落处有个十来岁的束发童子,不理会席间众人,只专心低头习字。鱼歌有感于王谢两家士人风度,便低下头来,问谢道韫说:“姐姐,坐在东南角习字的公子是谁?” 谢道韫抬头望去,笑了笑,说:“是王家少公子,名为献之。” 鱼歌点头,想起很久以前,曾在书上看过:黄伯思《东观徐论》云: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与子敬书俱传,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焕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 正想着,只见王献之旁边的王凝之说:“献之,还在习字呐,快收了,令姜姐姐来了。” 王献之闻言“哦。”了一声,鱼歌心底觉得献之可爱,便多看了几眼,只见献之将最后一个字写好,搁下笔,一旁的小厮把笔墨纸砚收了下去。献之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鱼歌含笑的眸子,笑着向鱼歌点头示意。 鱼歌看着王献之,心中一颤,几欲呆了,眼前这孩子满身的风骨气度,竟与苻苌兄长一般无二。鱼歌想起之前那个逼真的梦境中苻苌来与她告别,差点没按捺住情绪起身离席。 “三姑娘,三姑娘!”鱼歌听见有人叫她,回过神来,问:“何事?” 只见对面的王徽之笑着说:“前些日子戴兄游历至山阴城,在歌舞坊得听见三姑娘谱的曲子,几次邀我引见都不成行,正好借着今日诗会,我来向三姑娘引见一下我这位戴兄。” 鱼歌心不在焉,听完,更觉满腹狐疑,只向对面邀酒道了一声:“戴兄。”算作相识。王徽之身旁的那个人莞尔一笑,也向鱼歌举杯,算是回礼。宴会间,有舞姬为之前鱼歌在歌舞坊谱的曲子编了舞,而鼓琴的人正是那位“戴兄”。 鱼歌手执酒盅,随音律轻扣小几,屏息凝神听着,一曲终了,忍不住大赞一声:“妙!”手臂挥舞间酒洒了一身,众人见状一愣,接着大笑出声。鱼歌也笑,趁机向座上的人请辞,回屋去换衣服。 谢道韫看出鱼歌有心事,便也起身一起离席,随她回去。两人拾阶而上,踏在木阶上哒哒作响,鱼歌眉头微皱,说:“姐姐,那个‘戴兄’是何许人?” 谢道韫闻言,接道:“这人名叫戴逵,字安道,是徽之隐居剡县的好友,据说此人博学多才,善鼓琴,工人物山水,是位颇有名望的名士。” 鱼歌闻言,忽而想起多年前查阅资料时曾看过王徽之和戴安道的故事,便收回了想要问谢道韫自己能不能不回席间去的话,匆匆换好衣服,随她回到席去。一行人年岁相当,对酒当歌直到月影初上之时,鱼歌执酒坐到琴边,轻扣琴弦,低声吟唱:“春莺婉啭流光,相思落弦上,剑气浑脱处,慨然击节高唱。我愿数尽诗行,寻你的模样,落笔风流处,隐见丝弦遗芳。梦起天地玄黄,至车马熙攘,白石遣思肠,淡抹疏影暗香。今世古卷泛黄,相逢亦不枉,旧谱试新腔,繁花晕染沧桑……” 席间众人见状笑道:“三姑娘醉了。”只剩戴安道坐在席中静静地看着鱼歌,记下她口中所唱之曲,手中所鼓之音。 听着席间吵闹,鱼歌伏在琴案上沉沉睡去,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邺城外的曲水旁,只是心底知道,乱世之中,那个她重生、长大的地方,她再也回不去了。 长安,淮南王府上,邓羌看着苻生,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至极,恍惚间又觉得或许这才是苻生。忽而听见府中小厮的声音,“郎主,宫中来人了。” 苻生杯中的茶未喝完,反手把茶泼了出去,坐在石凳上,问:“在哪儿?” 小厮答:“在外庭候着呢。”苻生闻言挥手让小厮下去,庭院中只剩下他和邓羌两人。苻生站起身来,说:“邓兄,你我自幼便私交甚笃,总不至于为一个女人置气。不过须臾我要入宫去,邓兄请自便。”说完,便走了出去。 邓羌手握茶杯,直到茶水冷去,才起身离去。俗话说人走茶凉,而在苻生这里,人未走,茶已凉。 前秦皇帝苻健召令诸子入宫。诸子入宫前,苻健手中拿着小笺斜倚在榻上,心中寻思道:三羊当有六眼,少了一只眼,这指的,莫非是三子苻生。思忖间,诸公子入宫来,苻健看着眼前的儿子,觉得都比不上长子苻苌。问诸子天下之事,苻健眯着眼看诸公子滔滔不绝,更衬得寡言的苻生不比寻常。 梁家,小厮们把回廊上的灯笼一盏一盏点亮,明明灭灭间,只见回廊之中,梁怀玉披着披风被女奴拥着走在前面,一路生风,着水的衣裙地上拖出一条水渍;梁夫人身边拥着几个女奴随后,一路喋喋不休,数落梁怀玉没有女儿家的样子。梁怀玉不理会,径直回到闺房中,坐在桌边喝着热茶,见她母亲仍在絮叨个不停,便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梁夫人见状敛了声气,正欲发难时只见梁怀玉站了起来,解开身上的披风往内走去。 梁夫人见状跟了进去,边拍着桌子嘴里不停念到:“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梁怀玉把怀里的披风扔给女奴,坐在铜镜前向她母亲道:“我出门去见谁你们都要管,怎么不让我去死了?” 梁夫人闻言拍着桌子大骂:“你这混账东西!你这混账东西!”说着作势就要去打梁怀玉。 梁安从书房出来,路过梁怀玉住的小院,听见里边乱做一团,便问:“女郎屋中是发生了什么事?” 女奴向梁安福了一福,说:“夫人正在屋里教训女郎呢!” 梁安闻言皱了眉,说:“这么大的人了还当小孩子教训,也真是……”说着,走近了小院内,走到门边,只听见屋中梁怀玉道:“邓羌有什么不好?我嫁他又如何?非得要我嫁给淮南王苻生那个独眼小贼你们才甘心吗?”梁安闻言,脚步顿在门口,心底腾起怒气。 屋内,梁夫人闻言,一时停下了手,看着眼前的女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心也软了下来,坐在梁怀玉面前说:“玉儿,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可是皇后亲自指的婚,哪是你说要嫁邓羌就能嫁给邓羌的。”说着,梁夫人不竟想起了今日送梁怀玉回府的那位公子,那人满身放荡不羁的模样,倒是和自家女儿极相衬。 “他说他去求淮南王苻生,请淮南王上疏请强皇后收回成命……”梁怀玉小声说着,忽而听见门口一声巨响,回过头,只看见梁安的手重重地捶在门框上,梁怀玉小声喊了声:“父亲。” 梁安满腔怒气走了进来,一耳光抽在梁怀玉脸上。梁夫人惊叫一声,差点跌坐在地上,忙起身来,拉着梁安的手边哭边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啊?” 梁安大怒,指着梁怀玉对梁夫人骂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梁怀玉手捂着脸,偏过头来,满眼是泪,看着梁安,说:“父亲……玉儿怎么了?玉儿就是想嫁给自己想嫁的人,这也有错吗?” 梁安闻言再次举起手来,梁夫人见状忙把梁安抱住,说:“玉儿自幼到如今,你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如今她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竟下得了这样重的手!” 梁安一挥袖子,骂道:“荒唐!”指着梁怀玉道,“你知道我暗中筹划了多少吗你就让人去去求淮南王悔了这门亲事!” 梁怀玉闻言,想起之前不小心听到父亲与叔伯议事,不禁怒火中烧,出言不逊道:“筹划了多少?若不是你无能,你会拿你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来做赌注吗?” 梁夫人闻言心头大惊,忙紧紧地抱住气急的梁安,生怕他扬手又给梁怀玉一巴掌。边抱住梁安,边向梁怀玉示意让她不要再讲下去。 只见梁怀玉起身来,放下捂着脸的手,看着梁安,止不住哭腔地说:“父亲,是不是这多年来,我都只是你心中的一枚棋子,就算举足轻重也只是一枚棋子?所以你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不顾我以后会过得如何,只要我能为梁家换来荣华富贵,其他的都不重要,是否如此?”说着泪流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梁怀玉定定地看着梁安,见梁安满脸铁青不答,便噙着泪跑了出去。 东晋,山阴城外,谢家公子接到谢安传来的消息,让他们家去。王徽之在屋中知道谢家要回山阴城的消息,也让屋中的家奴收拾东西。戴安道坐在屋内写着东西,王凝之身着白袍临窗而立,月影映在他身上,将他影子的影子拉得更长。 戴安道落笔,说:“写好了。” 王徽之转过身来,接过戴安道起身递给他的东西,看着曲谱,王徵之问:“你确定从胡地传过来的那支说是鱼小妹谱的曲子,和三姑娘来山阴之后弹得曲子系一人所谱?” 戴安道答:“无论用词曲调皆独具一格,应该不会错。” 王徽之笑了笑,说:“有劳戴兄了。”说完,送戴安道回房休息。王徽之回房时遣开随行的书童,独自一人踏着月光,顺着曲水小径,一路往高处走。正巧鱼歌酒后睡不安稳醒了过来,觉得身上热得慌,便穿着薄衫,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鱼歌手里捏着纨扇走在楼阁外的小径上,看到一个如玉的身影拾阶而上,认出了那人是王徽之,鱼歌便躲到假山后,等脚步声渐近跳了出来。王徽之见到鱼歌,笑道:“怎么是你?” 鱼歌一愣,不是我还能是谁?想着想着笑了出来,小声问王徽之说:“子猷兄可是来找令姜姐姐的?”说完不等王徽之回应,两眼眯成月牙,笑着转过身轻轻踱着步子回住处去。王徽之看着鱼歌背影,轻轻唤了声:“鱼小妹?” 鱼歌回过头来正要应答,忽而记起在此处不应该有“鱼小妹”这个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挤出了个尴尬的笑脸来,问:“子猷兄这是在叫谁?”王徽之摆摆手,鱼歌不知何意,便转过身来飞快地逃回房内。 月上中天,鱼歌翻来覆去不成眠,忽而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琴声,仔细辨别了方向,竟是从王徵之处传来的,不过须臾,似有应和之声,声源不远,就在楼上,是,谢道韫……令姜姐姐心中挂念的王家公子,竟是子猷兄吗?鱼歌想着,脑中一片混乱,心底却响起一个声音:是时候,是时候回大秦去了。 长安,梁府内,一众女奴见梁怀玉跑出去也跟了出去,梁怀玉跑到马厩旁,牵了马出来,想翻身上马却几次爬不上去,只看着马儿直哭,哭着哭着,口中喃喃道:“苻苌兄长,你快来救救玉儿,求你快来救救玉儿。”无人应答。 梁怀玉哭了许久,往回走,走到花池边上,想起少年时,鱼小妹最喜欢坐在花池边上,鱼小妹发呆时,苻苌兄长总蹲在花池边静静地看着鱼小妹。梁怀玉自知挣扎无用,逃不出梁府去,便脱了鞋,坐在花池上,抱住自己。想到苻苌,想到自己往后的命运,又堪堪哭出声来。 原来少年不识愁滋味,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成重伤都不曾落过的泪;如今识遍愁滋味,前十余年未落尽的泪都攒到了此时。 哭的累了睡了过去,醒来,梁怀玉独自回了屋去,才进屋,梳洗罢坐在床边,便听到门外落了锁。梁怀玉听着落锁的声音,心底不为所动。想到今日所想所做,哪怕是最难受时心底想的仍旧是苻苌而非邓羌,只觉得自己负了邓羌对她说过的要娶她的话。 而此时的邓羌,独自坐在塔楼上,心底十分不畅快,正对月饮酒,摇晃着酒袋,见里边没了酒,便抹了抹嘴把酒袋从高楼上扔了下去。转过头来,只见一匹马从洛阳方向奔来,到城门前止住。邓羌冷笑一声,心说:这时才到。 城门外的马匹只是等了等便进了长安城来,那骑马的人没有一丝停顿,直往皇宫方向奔去。 第二十五章 两姓联姻(二) http://..org/ 入夜,大风吹着檐角的铃铛叮当作响,一行宫人急匆匆地从高台上走过,黑夜中奔来一匹白马,在宫门前勒马停住。女戎从马背上翻身下马,直奔皇后寝宫。 强皇后宫中,滴漏未断。她自知道皇帝苻健欲立苻生为太子时,心底就生出些不畅快,从回行宫一直到交子时,滴米未进。思来想去,苻生也是自己所出,怎么自己就不喜欢他?她自己也说不清。 正想着,宫女入内来劝她歇息,强皇后刚起身,便有女戎急匆匆地送了一封密信进来。 强皇后看后,不以为意,说:“你回去告诉樊氏,该是堂兄该得的封赏,陛下自会封赏于他,此事求我无用。”说完将密信置于火盆中燃成灰烬。 强皇后看着火盆中腾起的火苗,想到当初陛下问苻苌近卫:“为何太子一人孤身犯险,孤立无援以至于被晋军所杀?” 近卫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陛下问:“强怀呢?他不是与太子一起回长安么?见太子陷于困境,他怎么没有发兵前去营救太子?” 近卫答道:“太子被流矢击中时,大军之中,并未得见强怀将军踪迹。” 太子死时,本应与太子同行的强怀却不在大军之中,导致太子孤立无援,直接被晋军击杀。苻生驰军到时,只看到兄长尸首,苻生护送兄长苻苌的尸首到了长安后,却又传来强怀暴毙的消息。这中间,不得不说蹊跷。 强皇后想着,又问:“前太子不日便要下葬,鱼家可有什么消息?” 女戎答:“据鱼家传来的消息,鱼小妹自知晓太子身亡的消息后便一病不起。而据我所知,鱼小妹并不在府中。” 强皇后大惊,说:“不在府中?”那会在哪里?强皇后想着,后半句却没说出来。 宫中,诸子从未央宫出来,回府邸的路上,无一人说话。 入宫前,诸子就曾听到宫中传言:时逢乱世,淮南王苻生素有军功,况有上天召示,帝顺应天命,欲立三子苻生为太子。 淮南王向来不得宠,且生性暴虐,嗜酒多疑,这些父皇不是不知道,更遑论将大秦江山托付给这样一个人?诸子原本不信这样的传言,但今日看父皇示下,似乎真有几分立苻生为太子之意。 想当年太祖在席间当众侮辱苻生过后,这些年来无人将他放在眼里,若他真被立为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苻生从皇宫中回到府上,才进小院,背后没由来腾起一阵凉风。苻生顿住脚步,冷眼看左右,忽然,有黑衣人从四面飞身而起,手中兵器尽显,落于小院之中,出手狠辣,招招欲置苻生于死地。 一场恶战后,苻生看着满院被击杀致死的黑衣人,问:“这都是些什么人?” 府兵上前,揭开那群黑衣人面纱,又捋开那些人袖子,搜遍全身一无所获,摇摇头道:“似是些江湖死士。” 苻生冷笑一声,说:“去查,看看朝堂上哪位公卿竟有这个胆子,胆敢豢养死士?”府兵闻言,抱拳退下。一旁的管家见苻生受伤,忙让人把苻生扶入屋内,唤来小厮为苻生上药。 苻生坐在屋内,不禁想:淮南王府向来布置周密,如今竟有死士能堂而皇之地入府行刺,这中间,一定有内鬼。 苻生想着,召来管家,命他遣散府中凭供驱使的女奴小厮,让从军中暗中调来兵士驻守淮南王府。动静之大,苻生遇刺的消息一夜之间闹得满城皆知。 诸子闻讯,皆是一惊,是谁,这么着急置苻生于死地?又是谁,有能耐豢养死士?无人得知。 而诸公子之外,平昌王苻菁拥兵于灞上,得到这消息时正与军师对饮。军师问:“将军可听闻淮南王深夜被死士刺杀的消息?” 苻菁拥衾而坐,缓缓道:“朝堂中有能耐驱使江湖死士的人,只怕只有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邓羌。这事不是我做的,自然就是邓羌做的。” 军师不解,问:“邓公子不是素来与淮南王交好吗,怎么会?” 苻菁笑笑,说:“既无名利之争,只怕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当夜,梁平老得到淮南王苻生被刺杀的消息后,骑马赶到苻坚府上,却被府内的家奴拦住,告知他:“家主正与客人下棋,将军恐不便入内。” 梁平老闻言,说:“下棋?和谁?吕婆楼?”见小厮不答话,梁平老不顾阻拦径直往里走,边走边说:“又不是和女人下棋,我进去怎么了?”说着,闯了进去。 梁平老入内,见苻坚和吕婆楼不为所动,略微有些尴尬,“嘿嘿”两声,走到两人身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打了个嗝,看着吕婆楼说:“你这腐儒,天天拉着将军下棋,正事一件不做,可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说完见吕婆楼不理他,梁平老自觉无趣,又给自己倒了六七杯茶,一饮而尽,见两人还是不理他,便又捡了四五块点心充饥。一时尿意涌上来,忙扶住苻坚肩膀说:“最近的茅房在哪儿?” 随侍的书童见状,上前来对梁平老说:“将军,这边请。”梁平老扶着书童起身,如厕回来,见吕婆楼和苻坚下完棋。梁平老等着说正事,便准备给自己先倒润润嗓子,见小桌上多了一只杯子,辨别不出哪只是自己方才用过的,只得作罢。 苻坚见状,为梁平老和吕婆楼倒茶,梁平老见两人拿起杯子慢慢品,伸手捞起剩下那只杯子,将其中的茶一饮而尽。三人放下茶杯,苻坚问:“梁兄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梁平老看着看向自己的苻坚和吕婆楼,一时憋红了脸,兀自镇定下来,喝了一口茶,说道:“献哀太子死后,诸子夺嫡愈演愈烈。淮南王今夜遇刺一事,可见诸子之中已有人蠢蠢欲动。此时若不拿定主意,只怕往后,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故而深夜前来与你们商量,这往后,我们这群人,该何去何从?” 苻坚目视前方,知道梁平老言下之意是:有人刺杀苻生,说明苻生最可能是太子人选。 而苻坚心中的太子,只有苻苌一人。许久,苻坚站起身来,说:“兄长认为,此时我们当如何自处,方能保全大义?” 梁平老闻言,看向吕婆楼,吕婆楼说:“纵观当今几位王亲公子,平原王苻靓并无谋取天下的野心;而淮南王苻生,生性暴虐,不得人心;长乐王苻觌胸无大志;高阳王苻方,有带兵之智,却无左右天下之能,北平王苻硕亦如是;淮阳王苻腾,晋公苻柳,妇人之仁;汝南王苻桐并不出众,魏公苻廋,燕公苻武,赵公苻幼尚年幼……” 苻坚皱眉,说:“依兄长之言,陛下诸公子中竟无能匡扶天下之人?” 梁平老见吕婆楼所说与自己所想之处相悖,便在一旁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这几位亲王之中有谁有能耐做我们大秦的太子。你别给我绕弯子,快说说看,诸公子中,有谁能担起大秦社稷?” 吕婆楼见苻坚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愿同梁平老解释,笑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告辞。”说完,起身就走,梁平老见状,若有所思,跟在吕婆楼后面辞别苻坚,走了出去。 追上吕婆楼,梁平老问:“你这腐儒,卖关子卖个不停,你倒是告诉我,我们应当辅佐哪位公子登上太子之位?” 吕婆楼停下,说:“诸公子中,可有你愿意誓死追随的人?” 梁平老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吕婆楼说:“那苻家众子弟中,你愿意追随的人是谁?” 梁平老闻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东海王苻……坚……”说话间,恍然大悟。 吕婆楼见状,说:“这不就了结了。”说完率先走出东海王府邸,梁平老随后,站在台阶上一拍脑门,大叫到:“糟!” 吕婆楼回过头来看他,只见梁平老独自站在台阶上,喃喃道:“今晚茶喝太多,铁定睡不着觉了。” 东海王府中,苻坚独自一人坐在小几前,静坐到天亮。父亲死后,东海王府上下的荣辱安危全部担在他一人身上,就算他心中的太子只有苻苌一人,也要认清时势,尽早做出决定。 天亮,屋外墨云昏黑,大风。苻坚起身独自走了出去,看着院中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久久不能落地,心底叹道:入冬了。 东晋,山阴城外,王谢两家公子回城,鱼歌与谢道韫拥衾同乘一车,鱼歌听着窗外野风呼啸,边捂着手,边问:“姐姐,往年山阴城的冬天,也这么冷吗?” 谢道韫答:“很多年不曾有这样的天儿了,今年冬天,只怕比以往都要冷一些。” 马车停下歇息时,鱼歌跃下马车,谢道韫命女奴掀开帘子,朝鱼歌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鱼歌命人把扶桑马牵来,说:“躲在车里避风实在不像我,我还是出来遛遛马更暖和一些!”说完,翻身上马,自有一番英姿。谢道韫刚要让她小心,忽而记起:她可是鱼小妹啊。想着放下心来,也不管他们玩闹,只坐在马车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谢玄见鱼歌从马车中出来,便策马跟了上去,说:“外边风这么大,三姑娘怎么不在马车里待着?” 鱼歌笑说:“我生性好动,待在马车里憋闷,还不如出来与你们骑马。” 谢玄笑说:“真不愧为三姑娘!” 鱼歌也笑,向谢玄挑眉道:“可敢与我赛马?” 谢玄立于马上,被鱼歌一激,愤然道:“有何不敢?”话音未落,只见鱼歌如离弦之箭率先奔了出去。耳边的风疾速滑过,鱼歌骑在马上呼啸而去,直到一个小坡上勒马停住,转身,只见谢玄策马急忙跟了上来。 谢玄勒马停住,问:“怎么突然停住了?” 鱼歌不答,翻身下马,看着落了两个山头的车马,边拍着马儿边说:“累了,歇会儿吧。” 谢玄正在兴头上,见鱼歌反常,便也翻身下马,把缰绳解下,走到鱼歌身边,说:“依你。” 鱼歌坐在小山之上,看着疾风略过山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想起秦地来,便说:“我小时候,我娘亲与我讲籍田礼和先蚕礼,我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一心惦记着娘亲与我说的春闱田猎,我问娘亲我能不能去看田猎,我娘亲见我倔强,便让我去请我父亲应允。” 谢玄坐在鱼歌身边,鬓角的头发随风起舞,谢玄不管,只目视前方,问道:“那你父亲可应允了?” 鱼歌摇摇头,说:“父亲并未应允,只是细细的告诉我何为田猎。我明白了,心底却不免有些惋惜,还好我认识的兄长邀我到马场看赛马,才补了这缺憾。” “赛马?”谢玄一时提起了兴趣。 鱼歌点头,说:“我只记得那年春天的辛夷花开得正好,我与父亲母亲到与我有婚约的那位兄长家中做客,席间兄长邀我去的马场,到了才发现那马场规模不可谓不大。当时的我还不会骑马,只能坐在小山上看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心底抱憾,一心只想要一匹青鬃马来。” 谢玄听到“有婚约”三字心底一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淡淡地问:“那么说,除了这匹枣红马你还有一匹青鬃马?” 鱼歌笑了笑说:“我并没有如愿得到那匹青鬃马,邀我同去的兄长见我不能得偿所愿,便把他此生驯的第一匹马儿送了我当坐骑。” 谢玄看着远处的枣红马说:“就是那匹枣红马?” 鱼歌答:“嗯!” 谢玄呆了,说:“在我们这儿,16岁之前不能上驯马场驯马,果然对于骑马,还是你们胡人厉害!” 鱼歌不答,看向远方,天阴辨不出方向,一时竟不知家国何处。 洛阳城内,鱼海正在房中写字,江氏走进书房,为鱼海披上外袍,说:“还是没有歌儿的消息吗?” 鱼海停下笔,说:“适逢乱世,没有消息,也许是最好的消息。对了,入冬了,外面的灾民怎样?” 江氏叹了口气,说:“自你下令开仓赈灾以来,洛阳城的灾民越聚越多,如今府上的粮食已经不够赈灾了,街上的米一升值布一匹,正要问你,我们该如何应对?” 鱼海拉着江氏的手,说:“既为一方父母官,就不能让一方百姓饿着,哪怕是削减些府上的用度,也要撑到来年开春去。”江氏见夫君心意已决,便也不再说话,退了出去,让管家拿来账簿,看看府上还有哪些用度是可以再削减,能帮他完成撑到开春去的夙愿。 长安与洛阳无异,饥民遍地,哀鸿遍野。苻生回到府邸,召来府兵,问:“可查出是哪些人要置本王于死地?” 府兵喏喏答道:“属下无能,自奉命追查此事以来,每每追查到关键处线索便会被人斩断,至今一无所获,还折损了数十人。” 苻生斜眼看了看眼前恭敬的府兵,把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回桌上,说:“是够无能,只是敌在暗处,也怪不得你们。”说着,想起曾经邓羌说过的那位梁家女郎,想到如今府中戒备森严,那些歹人无从下手,如果借大婚之故“放松警惕”,那些人会不会自投罗网,送上门来? 思虑过后,苻生说:“待会儿,你替我到宫中送一封信。”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强皇后在宫中看到苻生送来的信,拍着桌子大骂道:“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一月之间,莫说纳征问吉,就算采买大婚需要用的东西,这一月之间也备不齐!如今还是太子大丧期间,都说长兄如父……年底完婚,简直不可理喻!”说着,强皇后坐回座上,心底越想越气,径直到未央宫。 还未入殿,强皇后便听到苻生的声音:“儿臣问过礼官,年底完婚最适宜不过。况且桓温大败而归,来年必定图谋北伐,儿臣只求尽快完婚,待远兵来犯时,也能够领兵出征,保家卫国。今年大秦正陷于饥荒之中,婚礼一切从简,还望父皇应允。” 苻健坐在殿上,问:“此事你可问过你母亲?” 苻生答:“入宫前儿臣已派人将信送到母后宫中,儿臣相信母亲会体恤儿臣一片苦心。”强皇后闻言,再也踏不进去,心底不禁问:这是我认识的苻生吗?心想着,转身回了行宫去。 梁府中,梁怀玉自之前大闹过之后便一病不起,被父亲梁安软禁府中。梁府听闻淮南王年底便要娶怀玉过门的消息,一时忙了起来。 从卧病到腊月底,梁怀玉像只丢了魂的人偶,呆呆地问一旁的女奴:“云兮,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 随侍一旁的女奴云兮答:“似是淮南王遭歹人刺杀。” 梁怀玉问:“云兮,这些天邓公子可曾来过?” 云兮答:“不曾。” 梁怀玉问:“云兮,外面是什么声音?” 云兮落泪,答:“似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梁怀玉被人拉着,为她换上喜袍,穿戴上凤冠霞帔,被人拉着行过拜天地之礼。满眼的红,直到被陌生的苻生扔到喜床上遭受被撕裂般的疼痛,她心底一片澄静,却又十分恍惚,不明白自己是死是生。 第二十六章 两姓联姻(三) http://..org/ 苻生所料没错,在大婚当晚,确实有人潜入淮南王府意欲置他于死地。 苻生与梁怀玉云雨过后从洞房中跳出去,斩杀数十人,肃清黑衣人党羽,让人把尚且活着的余孽拖下去严刑拷打。命人抬了酒来,大醉之后,也不管身上的血污,关了门摇摇晃晃回到洞房,拥着着梁怀玉入睡。 梁怀玉鼻尖萦绕的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和酒味,忍不住落下泪来。 大婚前,她坐在闺阁之中,看着铜镜里日渐消瘦的自己,听闻门外的锁被打开,知道是有人奉命送了饭来。云兮在屋中布置好碗筷,把食盒递给来送饭的人,待她们退下后,云兮上前来请道:“女郎,好歹吃点吧。” 梁怀玉看着镜中的自己,问:“云兮,这些天邓公子可来过。” 云兮闻言一愣,说:“不曾。”转而又说,“可是就算邓公子上门来,家主也不可能让他见到女郎啊。” 梁怀玉闻言,虽然心底早已放弃了邓羌会来带她走的心思,但听到邓羌不曾到府上来的话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说:“你说,前些天淮南王遇刺,那些刺客怎么就不把他杀死呢?” 云兮闻言,心底一惊,劝道:“女郎,何苦想这些?” 梁怀玉闻言,心底更是哀戚,叹息道:“是啊,都是命。” 正说着,忽而听闻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云兮听见声音跑了过去,才见梁夫人偷偷摸摸地走了进来。月余未见,梁夫人比梁怀玉消瘦得更厉害些。梁夫人急忙走到梁怀玉旁边,见梁怀玉指尖绕着发梢,对着铜镜正发呆,心底痛极,抱着梁怀玉就哭了起来。梁怀玉不为所动,任她母亲抱着,嘴角抽搐,对着铜镜流下泪来。 梁夫人用帕子拭泪,云兮为她搬了凳子过来,梁夫人坐下,拉着梁怀玉的手,小声说:“都怪娘无能,才让玉儿受这些苦。”说着又留下泪来。急忙拭了泪,梁夫人接着道:“前些天我让人去给那位邓公子送信让他来带你走,玉儿,邓公子就在小门外候着,你快随他走吧,啊,什么都别管,走的远远的……” 梁怀玉闻言心底吃惊,看着她母亲说:“娘,你去求一个不相关的人带你女儿私奔?” 梁夫人说:“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娘又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你这么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啊……” 梁怀玉说:“你让人去告诉他,是他无能,不是我不嫁他。” 梁夫人拉着梁怀玉的手就往外走,说:“别逞能了,快走吧,走得远远的……娘也想过了,与其让你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受罪,还不如让你和邓公子远走高飞。” 梁怀玉被梁夫人拉着走到门口,只见梁安满面怒容,负手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她们。梁夫人一时愣了,刚想开口便被梁安一鞭子打翻在地。怀玉看着父亲拽着母亲头发将她一路拖到院中,用手里的马鞭打得母亲直叫唤,忙上前去拦,挨了她父亲一鞭子。 梁安见状收住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指着梁夫人大骂:“今日宫里边才传来消息让准备婚事,你就教唆她往外逃,你是要害死梁家吗?” 梁怀玉听见“婚事”二字,跌坐在地上,拉着满身狼藉的梁夫人,对梁安说:“你为何不打死我?还是怕打死我了没法跟那些人交代,就丢了你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梁安冷哼一声,道:“胡闹!” 梁怀玉惨笑着,说:“你信不信,我就算死,也不嫁苻生?”说完,不等梁安有反应,一头撞在院中的石缸上。待再醒来时,怀玉头上包着纱布,万念俱灰。本一心求死都死不成,如今醒来,更像行尸走肉般,一语不发。 腊月底,淮南王府的送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往梁府方向走,梁怀玉听见隐隐约约的喜乐声,才愣愣地开口问道:“云兮,外面是什么声音?” 云兮见女郎终于肯开口说话,一时又是喜,又是悲,落着泪答:“似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梁怀玉看着喜娘和满屋抬着凤冠霞帔的女奴,说:“云兮,我可以不嫁他吗?” 云兮说:“女郎这是说的什么话,云兮怎做得了主来?” 梁怀玉让云兮扶她站起来,站起身轻轻抚摸着做工精湛的凤袍。 结亲的场景,她心底想过千次万次,她想过千次万次嫁给苻苌,与他举案齐眉的场景,却从未想过那个人是苻生。 她想起幼时从府中出门玩耍,刚偷跑出来便在门口遇到一个算命的老道,老道拉住她的手,说:“看此女面相,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的人。” 那时的她头上两只总角,颈上戴着璎珞项圈,看着那老道说:“怎么个大富大贵法?” 老道闭眼掐指,说:“可不定会是一宫之主呢,只是可惜……” 梁怀玉不知“一宫之主”为何物,讷讷地问道:“可惜什么?” 老道正欲说,只见父亲寻了出来,丢给那老道几两银子,说:“借仙人吉言。”说着,拉着她回府去。 一早她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住在宫里的女人,所以最初见到苻苌,虽喜欢,总还是按捺着心性,一心想着借苻苌之力结交后赵皇子。只是天意弄人,直到后赵国灭,她也没能结识什么皇子。直到后来秦王入关,在长安自立为天子,立苻苌为太子,她才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原来真命天子一直都在身边…… 正想着往事,喜娘上前来说:“请女郎更衣。” 见梁怀玉无动于衷,喜娘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见她仍旧不为所动,站在屋内的一个女奴跪了下来,边落着泪边说:“请女郎更衣吧!” 众女奴端着喜袍齐齐跪下,方才说话的女奴又说:“请女郎心疼心疼夫人……家主说了,若女郎不肯嫁给淮南王,家主就要把夫人打死……” 梁怀玉看着那喜娘嘴里咆哮着斥责道:“少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说着就要把那名女奴赶出去。梁怀玉看着满眼的红,心说:就算要死,也把这个梦做完吧。 于是开口制止道:“别赶她了,更衣吧。”说完,两眼无光,被人拉扯着,为她换上喜袍,穿戴上凤冠霞帔,被拥上喜轿,被人拉着行过拜天地之礼,满眼的红。她只当与她一同拜天地的人,是她仰慕了半生的苻苌。 喜宴开始时,苻生命人打开府门,美其名曰“赈济灾民”,一众前来贺喜的官员屁股还没坐热,酒席上的饭菜便被一涌而入的灾民哄抢而空。苻生看着众人窘迫的样子,边喝酒边大笑。 入夜,苻生喝着酒,歪歪斜斜的闯入洞房。一把掀开梁怀玉的盖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把手中的酒壶摔在地上,指着梁怀玉说:“听说,你几次三番为前太子殉死?” 见梁怀玉不回答,苻生上前来,一脚踏在喜床上,一把扼住梁怀玉咽喉,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掌心?我告诉你,休说你,就算是鱼小妹,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人,苻苌拥有的所有东西,我会一件一件抢过来,摔碎了给这老天看!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就算死,也是我的鬼!” 苻生说完将梁怀玉扔在喜床上,费时许久才做好的凤袍被撕成一缕缕没用的遮羞布,苻生看着梁怀玉洁净如玉的锁骨,目光迷离,低头咬了下去,对身下的人肆意蹂躏,没有半点怜惜。 梁怀玉被陌生的苻生扔到喜床上遭受被撕裂般的疼痛,心底一片澄静,却又十分恍惚,很恍惚,不明白自己是死是生。一阵折腾过后,苻生听见屋外的动静,放开她,随手抄起地上的衣袍,摔门走了出去。 苻生再回来时,见梁怀玉不知哪里翻出了一把剪子正欲寻死,也不顾满身是血上前劈手夺下,将她的手反扭到身后,扯着她扔回到喜床上,抚摸着她背后的鞭痕,一时也温柔下来,拥她入眠。 东晋,大雪。鱼歌坐在小屋里,看女奴往炉子里加了炭,止不住问:“东山居士真打算把令姜姐姐嫁给王家二公子?” 女奴边加着炭火,边说:“三姑娘这话说的,莫说我们当奴婢的不该议论主人的事,就算能议论,也不该质疑家主的决断不是。” 鱼歌往手里哈了口气,搓着手说:“是三娘冒昧了。” 那女奴见状,对鱼歌说:“三姑娘也无需这样说。这屋子里是不是太冷了,要不然,奴去把门关上吧。” 鱼歌摆摆手说:“不用,关上门太憋闷了些。”说完,看着火盆里的炭火,鱼歌忽而又想起今天白天去找谢道韫时听到的话来。 鱼歌早上醒来时已是巳时,起床看到大雪落了满院,心底高兴,就换了衣衫素锦顶着斗篷满心欢喜地往谢道韫屋子里走。女奴端着袖炉为鱼歌打着伞跟在后面,才进小院就听见院中有争执之声。鱼歌于是让女奴收了伞,站在回廊上,等里边歇了声气才进去。 鱼歌看着院中的雪景,偶然间听到屋内传来谢玄的声音:“阿姊,你要是嫁给那个傻货我就离家出走!” 谢道韫柔声细语道:“你离家去哪里?” 谢安跺着脚说:“我离家投军去!死在战场上也不回来!” 谢道韫制止道:“腊月忌尾,可别说这些混账话。”见谢玄不答话,谢道韫又说:“我也不想嫁给他,只是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姊也不例外,懂吗?” 谢玄怒道:“叔父怎么能这样呢?哪怕是徽之肃之两位兄长呢,也比那个傻货强许多倍不是?” 谢道韫听到谢玄张口闭口称王凝之为“傻货”,忙制止道:“叔父许有自己的考量,快别说了。” 谢玄怒道:“本来就是个傻货怎么还不许人说!叔父也忒不近人情,为何要把阿姊嫁给那种人!我不管,我非得找叔父问清楚去!”谢玄生着气从屋里跑出来,随侍的书童小厮见状,赶忙上前为他披上斗篷生怕他冻着,一行人撑着伞急匆匆往外走。 到门口看到鱼歌,鱼歌向他福了一福,谢玄愣了愣,向鱼歌抱拳,喊了声:“三姑娘。”红着脸径直往门外走去。 鱼歌沿着回廊往屋内走,见到谢道韫一副淡淡的样子,边在火炉上温着茶边剪着梅花往瓶里插,边柔声说道:“让妹妹见笑了。” 鱼歌坐下,忙说:“姐姐说的哪里话?”停下来,看着瓶中娇艳欲滴的梅花,鱼歌道,“方才在无意在门边听到姐姐和谢玄的话,鱼歌想问,府主为姐姐订的亲事是哪一家的?” 谢道韫依旧淡漠地说:“王家二公子王凝之。”说着,脸上有些哀怨转瞬即逝,强颜欢笑道:“可巧还是你来了,不然我还得让人去请你。” 鱼歌闻言,惊诧道:“请我?” 谢道韫笑道:“这样美的雪天,这雪景没人共赏实在可惜了些。” 鱼歌闻言,见谢道韫和自己想到了一处,自己也是因这个原因才从小庐踏雪而来,于是笑道:“也是。” 看着屋外扑簌簌的落雪,忽而听到谢道韫对一旁的女奴说:“去,到屋里帮我把我的青梅酒取出来。” 鱼歌心底惊讶道,原来谢道韫也是喝酒的。谢道韫见她一脸惊讶的样子,笑道:“妹妹何事竟惊讶至此?” 鱼歌讷讷地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衬着这雪景,实在是极妙极!” 谢道韫笑道:“妹妹方才两句可真妙,也难怪会被人称为胡地奇女子了。” 鱼歌一愣,想起这两句出自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白居易是中唐的人,还在魏晋的几百年后,也不便说是拾人牙慧,便歇了声气说:“姐姐谬赞。”女奴端了酒上来,为鱼歌和谢道韫温着酒。 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屋外漫天飞絮,屋中玉人成双。围小桌对坐,桌上白瓶酒盅衬雪梅,待奴把酒温。 两人看着屋外的雪景,各自闲话。 直到黄昏,屋外雪仍旧下个不停。鱼歌与谢道韫微醺,谢道韫杵着脑袋看着火盆里的炭火发呆。 鱼歌转头看着屋外簌簌的落雪,想起之前从山居外中回山阴城时,她和谢玄策马上山,并肩坐在草坡上等着众人车马慢慢走到山下才策马下山。那天她和谢玄说了许多年少时的事,也无意间说她幼时曾见过所谓的“鱼小妹”,而鱼小妹与她一样也早已有了婚约。谢玄虽皱着眉,也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 她邀谢玄骑马,本来也是因为曾听闻谢玄仰慕胡地“鱼小妹”的事情,想早早地告诉他自己有了婚约,叫他断了念想。看着他皱眉的样子,鱼歌虽心疼,还是觉得达到了目的。 下山的路上,鱼歌骑在马儿上问:“若我回胡地去了,你可会想我?” 谢玄答:“你要是敢向上次那样不告而别,我这辈子都不会思念你半分!” 正想着,忽而听见谢道韫说:“前些日子我听闻你向谢玄告别?” 鱼歌闻言一愣,只见谢道韫把手搭在她肩上,小声说:“我既然已许了人,大婚之日也只在年后。你要走,如今乱世,也不知一别何时才能重逢,不如喝完喜酒再走,如何?” 鱼歌看着她,眼底忽然有些潮湿,讷讷地答道:“好。” 第二十七章 师友重逢(一) http://..org/ 谢玄到了叔父谢安处时,见王家公子正在屋内做客,谢玄便立在院中等,看着天际洒下的鹅毛大雪,忽而记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叔父召集众子侄论文义,说话间下起雪来,叔父循循善诱道:“这屋外的大雪像什么?” 兄长谢朗答:“像有人从空中撒盐!”阿姊对着屋外的雪景发呆,淡淡地说了句:“还不如说是大风卷起柳絮漫天纷飞来的合适。” 那时虽年幼,谢玄也依旧记得叔父为阿姊的才情大加赞赏的样子,只是为何到如今却要让阿姊嫁给王凝之那么平庸至极的人?谢玄心中不解。 谢玄站在屋外,看王徽之、王操之和王献之三人一起拜别谢安,三人看到谢玄站在屋外发呆,王徽之走近谢玄,笑着逗他说:“何事让你如此着迷?” 谢玄低头看着足尖说:“无事。” 王徽之大笑说:“快进去吧,别在外面冻僵了。”谢玄点头,实在不忍心告诉王徽之叔父没有将阿姊指给他的事,“嗯。”了一声,也不说送送王家诸子,转身进了屋去。 王操之看着谢玄的样子,问徽之道:“小谢玄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样子?” 徽之答:“看着像是有心事。走吧。”说着,三人一同家去了。 谢玄站在谢玄门口,听见叔父屋中还有客人,只听那客人问:“谢兄以为,王家诸子孰优孰劣?” 谢玄听到叔父在屋中笑道:“依我之见,小的优。” 那名谢玄听声音辨别不出的客人问:“何出此言?” 谢安笑道:“大凡杰出者少言寡语,因为他不多言,所以知道他不凡。”两人大笑间,家奴入内通秉道:“家主,少公子来了。”谢安一愣,说,“让他进来吧。” 谢玄踏进屋子,见到叔父旁边坐着一个身长如玉,衣着简朴却风骨出众的人。心想着从未见过此人,便只满腹狐疑地往屋内走。 见谢玄入内,谢安转过头来对一旁的人说:“此子谢玄,上次兄长来府上时他尚在襁褓之中,还从未见过兄长。”那人也笑。谢安抬头对谢玄说:“谢玄,还不快过来见过百里先生。” 谢玄依言上前,向座上的两位长辈拜道:“先生好,叔父好。”说完,谢安让他落了座。谢玄坐在座位上,满心狐疑道:是哪位百里先生能让叔父如此敬重且又能和叔父如此熟悉? 心想着,坐在座上大惊道:“先生名讳,可是百里卿鹄!” 谢安和百里卿鹄正在喝茶,突然听见此言,谢安转过头有些责备地看着谢玄,百里卿鹄笑着放下茶杯,说:“回小友,正是在下。”谢玄惊讶地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百里卿鹄面前再次一拜,说:“学生虽年幼,但早已得闻先生名讳,如今得见真人,果然名不虚传!” 百里卿鹄看着面前自称学生的孩子,捋着胡须静待下文。只听谢玄说:“学生自幼便闻先生大名,心底挂念着等长大了一定要去鲁地寻先生踪迹拜先生为师,如今有幸见到先生,还望先生不嫌我驽钝,能收我为徒!” 百里卿鹄看着眼前恭敬的谢玄,坐正了身子,问:“你拜我为师,想学的是什么?” 谢玄站直了身子,直言道:“学生想向先生学习兵法布列!” 百里卿鹄看着他,说:“你确实应该学这个。” 谢安见百里卿鹄肯收谢玄为徒,而谢玄还未领会百里卿鹄的意思,便对谢玄说:“百里先生刚到府上,此时必定疲乏。你让先生去休息,想要拜师,等明日再议。” 谢玄答:“是。”说完退了出去。 走在回廊中想起自己到叔父这儿来的初衷,听着叔父和百里先生在屋中说话,谢玄走了出去,琢磨着晚一些再来向叔父请教为何将阿姊许配给王凝之、以及该如何向百里先生拜师百里先生才肯收自己为徒两件事,一路走出府去。 乘着马车到了乐舞坊,谢玄下了车来,问:“王家诸子可在其中。” 乐舞坊的主人一边迎着谢玄入内一边说:“在的在的!” 王家诸子见谢玄来,笑着拉他入座。谢玄听着其中的歌姬唱着鱼歌之前谱的曲子,扬手有些不耐烦地对乐舞坊主人道:“快让人把这些曲子撤了,回回都听这些,忒腻烦!” 乐舞坊主人知道王家诸子向来凡事都顺着这位谢家少公子的意,便抬手让一众舞姬撤下,跟在谢玄身旁唯唯诺诺地问:“那谢公子要听什么曲子。” 谢玄看见王凝之也在座中,心底有些不痛快,挥舞着衣袖,对乐舞坊主人说:“滚滚滚!哪儿清净哪儿待着去。” 王家诸公子见谢玄情绪有些反常,都看着他。方才还在鼓琴的王徽之也停了下来,看着谢玄。谢玄见众人看他,皱眉道:“都看着我干嘛?该干嘛干嘛去,烦着呢!”环视左右,不见王肃之身影,便问:“幼恭兄怎么没来?” 众人不答,谢玄不屑地冷哼一声,也不在意。气氛一时冷了下来,歌台舞榭上秦筝奏起一曲《高山流水》,气氛才又缓和了一些。王操之见谢玄斜倚一旁,边吃着小食边听曲子,便端了酒杯上前来邀他喝酒。谢玄见装,正准备坐起身来,忽而见王凝之抢先一步端着酒杯到谢玄面前来。 谢玄冷眼看着王凝之,说:“该来的不能来,不该来的倒是来得勤快。”说完不理会王凝之,抬起酒杯向王操之举杯,一饮而尽。众人尴尬,王凝之便也向操之举了杯,两人对饮,王凝之退了回去,不太明白谢玄今天为何如此针对自己。 王徽之坐在一旁,轻声说:“谢玄,凝之兄毕竟年长于你……” 谢玄不理会王徽之的话,冷眼看着台上鼓筝的女子,边喝着酒边说:“台上那女子是谁?” 王徽之抬眼望去,说:“似也没见过这名女子。” 一旁的王操之说:“莫说兄长认不出,这又是遮面又是挂起珠帘的,就算是常客也不定认得出。” 谢玄看着台上的女子,问王徽之道:“子猷兄,论秦筝,台上的女子和戴安道比起来如何?” 徽之善鼓琴,戴安道通晓音律,两人相引为知音已多年。谢玄如今这样问,不得不说无礼。徽之细细听着台上秦筝的声音,许久才说:“比起安道兄来,这女子还差了些火候。” 谢玄饮尽杯中酒,说:“我倒觉得还不错。”说罢跳下高台。众人不解,抬头忽而看见谢玄绕到了后面,一步步朝鼓筝的女子走去。那女子正低着头专心鼓筝,哪知道身后慢慢走近了一人。 谢玄看那女子衣着不凡,却又蒙着面出现在这烟柳之地,心底不由得升起些疑惑来,悄步上前去,一把捉住女子鼓筝的手,女子大惊,敲断了弦,差点跌坐地上。谢玄趁机扶起她,一把揭开她蒙面的轻纱。 看着她受惊的眸子,谢玄没由来心底心弦一颤。扔开她,谢玄指着跌坐在地上女子大骂:“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有何图谋?” 女子一时愣了,抬头愣愣地看着谢玄。王家诸子闻声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上前来看着这名女子。王操之看地上的女子不像是歹人,便将那女子扶了起来。众人见这女子不像烟柳之地出来的女子,身着华服又以轻纱遮面,一时也纳了闷。 这时乐舞坊的主人才忙从后边绕了过来,向在座的人赔礼道:“诸公子息怒,这位女郎远道而来,求了我好几天让我同意她为诸公子鼓筝,我这看着这姑娘可怜,又看她不像坏人,才让她入了内室来给诸位公子鼓筝解闷的。” “我不是解闷的!”乐舞坊主人话音未落,那女子一顿抢白道。 谢玄恶狠狠地盯着乐舞坊主人,说:“坏人会把坏字刻在脸上吗,都不搞清楚是什么人就往里放!” “够了!”向来不轻易发怒的王徽之向谢玄道,“向一个女子发怒算什么本事?” 谢玄要说话,王操之在背后扯了扯谢玄袖子,谢玄不理,说:“是非不分,真假不辩,也难怪叔父看不上你!”说完不管众人,挥袖走了下去,王操之见状赶忙去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谢玄今日为何如此。在知道了这女郎不是歌舞坊的人后便也领着她走了下去。 桌上添了新茶,一众人坐下,王操之也把谢玄追了回来。谢玄脸上又是哀又是怒,坐在一旁不说话,只不住杯中倒酒,一杯胜过一杯。 王徽之问:“在下王徽之,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徽之说:“你就是王徽之!” 王徽之一愣,答道:“正是在下。” 女子忽而有些羞怯,说:“小女羊氏,泰山人士,慕先生之名前来。” 王操之在一旁说:“泰山?离这里可不近,姑娘一人独来?” 女子说:“带着家奴一同来的,到了山阴城中,我一路打听着怎样才能结识诸公子,听闻王谢两家公子常到这儿来,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王凝之在一旁说:“姑娘如此用心良苦,究竟是为何才从泰山一路到了山阴城来?” 女子闻言,答道:“我在泰山时曾有耳闻,先生的琴艺天下无双,也只有谢家咏絮的女子才能与先生匹敌一二,故而想来拜先生为师。” 谢玄冷笑道:“你也知道只有谢家咏絮的女子才能与之匹敌,那你为何不拜谢家女郎为师要偏挑个男人?”见那女子羞红了脸,谢玄又道,“我没记错的话,方才姑娘所鼓之物分明是秦筝,姑娘不远千里来求师,难道竟连筝和琴都分不清?” 女子闻言分明眼中蓄了泪,低下头答道:“我分得清,公子若看不上小女子直说便是,何苦出口伤人?” 谢玄倾身上前,看着那女子眼睛,挑眉道:“何苦?呵,不瞒你说,我还真看不上你。” 王操之闻言一把把谢玄扯回来。谢玄也不管他们,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烈酒入喉,喝得浑身发烫,也不管座中有女子,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舞榭歌台,满面哀戚。 王凝之见状,上前道:“少喝些吧。” 谢玄听见王凝之声音,把手中的酒壶往台下砸去,酒洒得满地都是。谢玄转过身来,指着王凝之大骂:“你还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轮得着你来管我吗?你这样的庸才,哪一点比得上的别人,哪一点,配得上我阿姊!” 在座诸位闻言皆是一惊,谢玄指着王凝之又是哭又是笑,说:“你是给我叔父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叔父才会把阿姊指给你这样的蠢货?你说啊!”说着,摇摇晃晃,差点跌下台去。王操之上前拉住谢玄,谢玄拂开王操之,跌跌撞撞往外走。 屋内,王徽之王操之等人闻言皆是大惊,谢玄哭着笑着走出门,王操之不放心,看了看眼前的两位兄长,便跟了出去。王徽之看着眼前的女子,对她说:“姑娘住在何处,我让书童送你回去。” 羊家女郎似也看出了此非久留之地,便说:“我家随行的奴仆就在坊外等候,不劳烦先生了,小女子告辞,改日再来拜访先生。”说完,退了出去。内屋中只剩下凝之和徽之两人。 凝之欲悄然遁去,徽之坐在座上,开口问:“兄长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凝之猫着腰站在暗处,心知躲不过,便停住了脚步。这原本歌舞升平的乐舞坊,如今空气凝重得连落一根针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屋外,月光皎洁,映在雪地上更衬得满世界粉雕玉砌般。 鱼歌坐在屋中,手执经卷,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女奴见状上前来为她披上外袍,鱼歌一时惊醒了过来,转过头,看到屋外月明风清。 看着摇曳的树影,想起“芝兰玉树”一词,心底琢磨不透为何谢安给谢道韫指的亲事是王凝之而不是王徽之?谢道韫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自古以来不是应当和王徽之那样才华出众的男子在一起吗? 鱼歌想着,站起身来对女奴说:“我需出一下门。” 女奴为她整理衣裳,鱼歌看着满地皎洁无暇的月光,不等女奴撑开伞,便独自敛着裙裾踏雪走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师友重逢(二) http://..org/ 鱼歌一路走到谢安小院,见谢安院中亮着光,一时犹豫该不该进去。正想着,看见谢安身边的书童走了出来,鱼歌便让女奴上前去问谢安此时方不方便见客。书童入内,又走了出来,请鱼歌入内。 鱼歌走进屋中,见屋内灯火通明,谢安正坐在小几前独自下棋。鱼歌上前,说:“打扰了。” 谢安头也不抬,说:“三姑娘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鱼歌有些窘迫,坐到棋桌旁,说:“蒙大人相问,三娘有事一事不明,特来向府主请教。” 谢安落下一子,问:“何事?” 鱼歌捡了一枚棋子落到秤盘上,与谢安对弈,口中说:“三娘不太明白,府主为何将令姜姐姐许配给了王家二公子凝之而非其他人?” 谢安不为所动,说:“此乃我家事,恐三姑娘不便过问。” 鱼歌想起白天和谢道韫饮酒,分别前谢道韫把手搭在她肩上,小声说:“我既然已许了人,大婚之日也只在年后。你要走,如今乱世,也不知一别何时才能重逢,不如喝完喜酒再走,如何?” 鱼歌看着她,答:“好。” 话音未落,只见谢道韫泣不成声,说:“小妹,你说叔父为何这样做呢?” 鱼歌想起能被谢玄骂做“傻货”的也只有王凝之一人,心底忽然有些替谢道韫着急,道:“我也不懂,只是,姐姐若有心上人,为何不告知府主呢?” 鱼歌见她哭着不说话,想到初见谢道韫时,屋中名贵之物尽毁谢道韫一点不心疼,却为了一床琴跳出来不许毁了那琴。坊间素有传言说王徽之与谢道韫两人琴艺相当,两人各执一琴,两琴一文一武,出自同一位斫琴人之手。并且谢道韫素来爱习字,并非是她字不好,而是她练的字,与鱼歌初次在乐舞坊所见王徽之记录《山鬼》一曲时所写的字,字形,字韵几无二致。这些所表之心意,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难道谢安竟看不出吗? 鱼歌看谢安落子,以家事之名搪塞于她,便笑道:“令姜姐姐的心上人是谁,府主不该不清楚吧?” 谢安笑道:“三姑娘如此咄咄逼人,是真的想知道我为何做出这样决断?” 鱼歌落下一子,说:“是三娘无礼了。” 谢安也不与她计较,说道:“这既是谢某家事,也不便与外人说。三姑娘若真想知道,不如用一个秘密来与谢某换。谢某也不为难姑娘,谢某问,三姑娘只答是或不是便可,如何?” 鱼歌有些为难,斟酌了半天,说:“府主请说。” 谢安看着眼前的棋局,说:“张三姑娘……其实就是秦地鱼海之女鱼歌,是或不是?” 鱼歌不语,谢安见秤盘上胜负已定,便坐直身子,抬手让人把鱼歌和谢道韫义结金兰时填的《金兰谱》呈了上来。鱼歌见到《金兰谱》,心知谢安早已知晓了自己身份,这时让自己亲口承认,的确算不上“为难”。 鱼歌看着桌上的棋局,也知晓了胜负。便向谢安道:“既然小辈们山居秋游时的事情府主都知道,那为何还是将令姜姐姐指给了叔平兄?” 谢安答:“正因我知道,所以才将令姜指给了叔平。” 鱼歌不解,口中执拗道:“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令姜姐姐和子猷兄分明是两情相悦!府主就这样拆散了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谢安看着鱼歌,说:“过分?三姑娘可听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见鱼歌不答,谢安接着道:“子猷其人放浪形骸,不拘礼俗,他之于令姜,就如同司马相如之于卓文君,即便如今两情相悦也未必能长久。而纵观王家诸子,叔平虽愚钝了些,但心慕令姜多年,且胸有雅量,容得下谢玄这些年胡闹,也容得下令姜的才高气傲。试问换做三姑娘,是更愿意愿将女儿许配给一个她倾慕的人,还是倾慕她的人?” 鱼歌心中计较,不知如何作答。思虑间,只见一个影子逐渐走近了她,鱼歌抬起头来,看见眼前人,大惊道:“师父!”惊讶得站起身来。 百里卿鹄笑道:“许久不见!” 百里卿鹄说着走上前来,拆开谢安放在桌上的《金兰谱》,递了一封信给鱼歌,鱼歌认出信上是父亲的字迹,当即拆开,看完之后,面上有些不解。 谢安让人奉了茶来,鱼歌再次入座,拿着信心事重重地问:“师父,秦地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百里卿鹄正喝着茶,闻言问:“何出此言?” 鱼歌自言自语道:“不然我父亲为何不让我回去?” 百里卿鹄不理会她,只坐在座上慢慢品茶。想起两月前他在鲁地得到苻苌中流矢而亡的消息,紧接着江湖中便有不少死士往长安聚集。他冷眼看着这些变动,终于在一个黄昏后迎来了一位客人,而那位头戴斗笠策马前来的人,正是当年的故交鱼海。 鱼海亲自驱策到了鲁地来见他,才到茅庐便匆匆下马,对百里卿鹄抱拳作揖,道了声:“百里兄。” 百里卿鹄邀他坐下,鱼海落座后直接挑明来意,道:“想必长安城的事百里兄都听说了,今日小弟前来,为的是小女鱼歌。” 百里卿鹄说:“我与鱼小妹有师徒之谊,鱼兄但说无妨。” 鱼海说:“我身在宦海,不能远去。而如今鱼歌远在山阴城,我竟一点办法也无,所以只能拜托卿鹄兄代我到山阴城去……拦住她,让她三年之内不许回秦地来。” 百里卿鹄不解,问:“为何?” 鱼海说:“鱼歌自幼仰慕苻苌,如今苻苌身死,依鱼歌的性子必然大恸。为人父母者,皆不忍儿女为此态,此为缘由之一;她母亲身子大不如从前,见她神伤必然也跟着担忧,我怕不等白头我妻江氏便先离我而去,此为缘由之二;苻苌死得蹊跷,而京中盛传‘三羊五眼’之语,陛下得了钦天监的谶语欲立苻生为太子,而苻生其人生性暴虐,若苻苌之死与苻生有关,只怕对鱼歌不利,此为缘由之三。” 百里卿鹄问:“鱼小妹现在山阴城何处?” 鱼海答:“谢家。” 百里卿鹄闻言,道:“这就好办了,正巧谢东山邀我去府上教习,我去了那儿,也能牵制住鱼小妹。”说着喝了口茶,接着问道:“鱼兄就没有什么让我代为转交的东西?” 鱼海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表情有些凝重地说:“有一封家书想让百里兄代为转交。还恳请百里兄代我到山阴城,一来瞒住鱼歌苻苌已殁的消息,二来拦住鱼歌让她三年之内不得回秦地来,三来让她不得向外人透露她就是鱼歌的消息。” 百里卿鹄接过信,交给书童收好,然后又向鱼海说:“鱼兄所托之事卿鹄自当为办妥。只是方才听兄长所言,卿鹄想问,若苻生真被册立为太子,或者最后做了皇帝,他下令要让鱼小妹入宫,兄长将如何应对?” 鱼海答:“我已让人送信到宫中,言称鱼歌因听闻前太子身亡的消息便卧病闺中,连苻苌葬礼都不能去。若真有百里兄所说的那一天,我便向外放出鱼歌病逝的消息,我不信苻生会命一个死人入宫。” 百里卿鹄端着茶,说:“鱼兄思虑周全,应无大碍。”说完放下茶杯,转而问道:“鱼兄府上那位鱼荞姑娘,现今如何了?” 鱼海没想到百里卿鹄会问起鱼荞,想起前一次在府中见到鱼荞,还是山阴城王家的公子到府上求取青鸾时,他从到客厅接见客人的路上远远地看见鱼荞独自抱着柴薪往独居的院子里走…… 鱼海于是向百里卿鹄说:“小女尚安好,不知百里兄为何突然提及?” 百里卿鹄笑道:“上次在兄长府中见此女性格非常便记住了,今日想起,顺口就问了,鱼兄莫见怪。” 鱼海说:“无妨。” 百里卿鹄想告诉鱼海要记得当年鱼荞除夕之夜那句“家破人亡”,想提醒他千万提防此人。然天机不可泄露,他也只能点到为止。 送别鱼海,百里卿鹄站在屋前凸起的褐色岩石上看着月光下蜿蜒的河流一路向东,鱼海骑着马沿着河岸一路西行。 一旁的冷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一个二十来岁的玄服女子站在百里卿鹄旁边,说:“何不直接告诉他提防鱼荞?” 百里卿鹄身着泛黄的白袍,对着月光叹道:“宿命往来皆是天命,多说无益。” 旁边的女子笑,说:“虽说如此,只怕事情真的发生时你比任何人都不能处之泰然。” 百里卿鹄说:“师父说过你到这儿来要听我吩咐,你既有闲心琢磨我能不能处之泰然,还不如去山阴城替我送个信?” 玄服女子嗔怒道:“怎么不叫二师兄去?” 百里卿鹄看着远方,说:“他有别的事情要忙。” 多日之后,玄服女子将信送到山阴城谢安手上,便策马往关山跑去。她肯下山为百里卿鹄送信,不过是因为下山前一天百里卿鹄对她说:“你送完信后也不必急着回来,你不是喜欢狼群吗,关山的狼王正好新生了一窝小狼崽,你去守着,等三年后小狼做了狼王,你也就……” 百里卿鹄话未说完,她就忙不迭点头说:“我去我去!” 谢安看着信使驰马而去,回到屋中阅读过百里卿鹄让人送来的信,见他同意到府上教习谢家诸子,只是作为交换,谢家上下不得谈论秦地的任何一件事情,包括苻苌身死。 谢安不解,终于在府中得知鱼歌和谢道韫义结金兰之事时悟出了一二,在确认三姑娘就是鱼歌后,心底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鱼歌坐在屋中,琢磨不透父亲信中的内容,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先回去吧,告辞。”说完走了出去。谢安看着鱼歌背影,问一旁的百里卿鹄,“瞒得住吗?” 百里卿鹄说:“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只是这些日子,要在府上叨扰了。” 谢安笑道:“百里兄哪里话。” 山阴城乐舞坊内,逐渐夜深,乐舞坊主人见王家诸公子常在的内屋里还有人影,以为众人都在,却又听不见一点声音。一时纳闷,打开帘子探头进来看,只见王凝之一脸颓丧坐在远处,王徽之面无表情看着舞榭歌台,两人相对无言。 乐舞坊主人见王凝之正对着他,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知道自己失礼,便赔着笑走了进来,问:“二位公子,这酒……可要添些,小食可要换一换?要不要……召些歌女舞姬来作陪?” 王凝之见王徽之不答,便开口说:“这些都不必了,我们兄弟有些要紧的话要说,还请坊主见谅。” 话音未落,乐舞坊坊主笑着朝两位一拜,走了出去。 见没有了外人,王凝之朝王徽之走过来,说:“子猷,你何须这样怪我?我也不知道东山居士怎么会把令姜姑娘指给我。” “那你刚才逃什么?”王徽之冷冷说道。 王凝之答:“我想回去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此而已?”王徽之说。 王凝之答:“如此而已。” 王徽之闻言冷笑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乐舞坊外,见雪地里车辙通向四野,月光映在雪地里皎洁无暇。感觉方才在乐舞坊里的的一切就像一个梦一般,谢玄没有借酒撒泼,羊家女也没有千里拜师,谢东山也没有把令姜指给兄长,自己与兄长也没有在坊中对峙。 也不管书童牵来的马车,只口中喃喃道:“经始东山庐,果下自成榛。前有寒泉井,聊可莹心神。峭茜青葱间,竹柏得其真。弱叶栖霜雪,飞荣流余津。爵服无常玩,好恶有屈伸。结绶生缠牵,弹冠去埃尘。惠连非吾屈,首阳非吾仁。相与观所尚,逍遥撰良辰。”说着,独自踏着雪野,往河边走去。书童见主人并无回府之意,便从马车中拿来狐裘和伞,匆匆跟了上去。 谢家府中,鱼歌踏着雪往回走,路过谢道韫住处时停住,见屋里一灯如豆,她想进屋与她说些什么。手里攥着信,终究没有走进去。 ?心中所想,全是今日酒后,谢道韫见她答应留下来时,笑着站起身来,口中呢喃:“杖策招隐士,荒途横古今。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秋菊兼糇粮,幽兰间重襟。踌躇足力烦,聊欲投吾簪。”一步步走回屋去,毁了屋中的瑶琴。 她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琴,看她跌坐在地上,低声抽泣。心底只觉得心疼,低声劝着,任她抱住自己哭了半天。等她睡着,她才走出谢道韫居住的小院,走了回去。 如今依旧踏着雪往回走,心事又多了一重。 王徽之一路踏着雪走到野外,走到河边的亭中,随行的书童赶忙上前来为他铺上毡子。王徽之听着水声泠泠,见河水尚未封冻,看着河上泛着粼粼波光,便对一旁随行的书童说:“去寻一只小船来。” 书童不解,问:“这么晚了,先生要乘船去哪里?” 王徽之答:“如此月色,无人共赏实在可惜了些,我要到剡县去,安道兄在那里。” 鱼歌回到住处,见小院门边倚着一人,一旁女奴正劝个不停,不知如何是好。走近了,只见谢玄衣冠不整倚在门边,哭闹着不肯走。 女奴见鱼歌回来,忙上前来问该如何是好。鱼歌让女奴请大夫去谢玄屋中候着。待女奴走后,鱼歌上前去将身上的鹤氅解下披谢玄身上,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玄半闭着眼睛,身形不稳,紧紧抱住门框说:“我要……要守在这里……不然……不然……阿姊就被坏人抢走了!” 鱼歌柔声道:“你阿姊可不住这儿,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谢玄睁开眼来,醉眼迷蒙看着鱼歌,喷着酒气问:“你是谁?” 鱼歌说:“我是仙人派来的鹤女,专门来保护你和阿姊的!走,我带你去找阿姊去。”说着向谢玄伸出手来。谢玄将信置疑,冷眼打量半天,任由眼前的人牵着,一路回了他居住的小庐去。 第二十九章 苻生即位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十年前,重生于世。那年大雪,她到西平郡公府上求学,到了学馆时,只见百里卿鹄和苻坚两人对坐,纵论天下英雄。十年过去了,又是雪天,她在山阴城与百里卿鹄重逢,只偏偏少了苻坚一人。 此时的苻坚,站在庭前看着落雪,也记起了当年求学的情景来。百里卿鹄说:“不以成败论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和鱼小妹站在雪后的庭前说:“秦始皇一统天下是为天下英豪,汉武帝虚怀纳谏也是天下英豪。只是秦皇汉武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论前人如何,歌儿都相信蒲坚哥哥会成为大英雄,也只相信蒲坚哥哥会是歌儿的大英雄!” 而如今,这偌大的长安城,没有百里先生,没有鱼小妹,更没有兄长苻苌。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兄长在想什么?”苟云上前来,为苻坚披上狐裘。见他对着雪地发呆,便开口问道。 苻坚趁势握住她的手,说:“你说,此时的鱼小妹,会在做什么?” 此时的苟云也已经十六岁,懂得了什么是男女之情,一时羞红了脸。听见苻坚问鱼歌,心底有些不悦,把手从苻坚手心抽了回来。站在一旁说:“前些日子我随姨母入宫,无意间听皇后说鱼小妹自苻苌兄长死后就卧床不起……兄长心中若记挂她,不如策马去洛阳看她。” 苻坚想到鱼歌与苻苌有婚约,心底一痛,说:“我们去看她虽是好意,但要是她见到我们反而勾起往昔那些伤心事来,岂不得不偿失。”说完转身走进屋内。 苟云闻言,心底有些许难受,眼中强忍着泪,站在门边。苻坚回座位上坐下,说:“此时也晚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说完,拿起手中的兵书,趁着灯光看了起来。 苟云告退后,苻坚心中却静不下来。这些年来云儿对他的心意他不是不懂,母亲也曾在身边旁敲侧击过云儿和他都到了该嫁娶的年纪。原还向母亲搪塞等兄长苻苌成婚后他再议论婚姻大事,如今兄长没了,鱼小妹重病。他心底像梗着的些什么东西,就是不愿早早把婚姻提上日程来。苟夫人不逼他,他也便装聋作哑,每日早出晚归。 转眼到了来年四月,前秦皇帝患疾,病中立苻生为皇帝,苻生迁入东宫。 六月,苻健病重,至庚辰日。平昌王苻菁以为苻健已死,带兵攻入东宫,意图杀死苻生,政变登位。而当时苻生在苻健所住的西宫侍疾,知道苻菁叛乱于是命人放出风去,说太子人在西宫。 苻菁闻说苻生人在西宫,转攻东掖门。苻健听闻外有变乱,于是登上端门陈兵自卫。苻菁部众见天子尚在,惊惧之下四处溃逃,苻健命人拿下苻菁,数责其罪后处死。 长安城中,吕婆楼在屋内临帖,梁平老在屋中走来走去,甚是不安。吕婆楼落下笔,问:“你为何如此焦灼?” 梁平老说:“平昌王被杀,这天下难道真要落到苻生手里不成?” 吕婆楼看着梁平老,说:“你说这话就不怕被太子等人误认为是逆臣党羽?” 梁平老环顾左右,说:“这里左右不过你我两人,还怕第三人把这话说给太子听不成?” 吕婆楼知道自己府中混不进太子的奸细,也不理会梁平老所说的话,临完帖。对梁平老说:“这恐怕不是你今日来找我的缘由。” 梁平老略一沉吟,压低声音说:“既然平昌王都能争夺天下,那么你说,什么人才劝得动东海王……” 吕婆楼问:“劝他做什么?” 梁平老看怪物似的看着吕婆楼说:“你少跟我装愣!” 吕婆楼笑着坐下,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梁平老两眼放光,看着吕婆楼,问:“谁?” 吕婆楼慢慢地说:“王猛!” 梁平老不解,问:“王猛?那个投到桓温张侠扪虱而谈的王猛?”见吕婆楼点头,梁平老大笑着坐下,端起座上的茶,说:“你怎么会想起他来?” 吕婆楼看着梁平老说:“当年我父亲在太祖府中做谋士时,曾奉命到鲁地去请百里先生来府上教习。当年我与父亲同去,在鲁地拜见百里先生时有幸得见过王猛一面。” 梁平老笑道:“只一面,你就敢确定那个什么王猛能够说服东海王?” 吕婆楼放下茶碗,正色道:“当年父亲曾断言:得王猛者可王关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不敢忘怀。” 梁平老也收起嘻嘻笑着的模样,说:“原来是老先生当年的话……只是百里先生终身不仕,你怎么就敢确定王猛会放下文人清高到长安来呢?” 吕婆楼笑道:“他既然能投到桓温账下,就说明他有建功立业之心。他既有心,我又何尝怕他不肯到长安来?” 梁平老笑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两人闲话许久,梁平老方才拜别吕婆楼回了府去。 苻生从回到东宫,见梁怀玉独自坐在院子里发愣,仿若完全不曾见到他一番,心中有些不悦。用过晚膳之后,苻生坐在屋中,梁怀玉坐在铜镜面前对着镜子发愣,竟没听到苻生叫她。苻生暴怒,走到梁怀玉面前,还未开口,只听梁怀玉说:“你为何要让邓羌帮你杀人?” 苻生愣住,许久,说:“他自找的!”见梁怀玉不说话,苻生讥笑道:“怎么,心疼了?” 梁怀玉自觉受了侮辱,站起身面向苻生,看着他说:“苻生,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么?” 苻生看着她,反问道:“你叫我怎么信你?”你当着我的面质问我为何要让他替自己杀人,你要我怎么信你?而这样的话,一点不像他苻生说出来的。怎么会对这个女人温柔,他不知,也不想知道。思及此,只握紧的拳头上前一把掐住梁怀玉脖子,质问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梁怀玉挣扎着,眼里咳出泪来,眼前隔着一层血雾看向苻生。她都知道些什么?她知道新婚之后邓羌到淮南王府上贺喜,苻生身着喜服在屋中对邓羌说:“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我妻子!对她要我对她好,也行,就看你用什么东西来和我换!” 她知道苻生要邓羌从江湖人中寻了制毒之人,并让邓羌命那人潜入宫中在皇帝苻健的饭食中下毒。 她知道苻生买通了皇帝身边人,买通了朝臣,最终在苻健迷蒙之时立他做了太子。 她还知道苻生让邓羌做出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景象来迷惑众人,趁机投入招揽邓羌苻菁营中。让邓羌谎称天子已死的消息,煽动平昌王苻菁揭竿而起。然后在攻入皇宫后,他入西宫服侍天子,最终借他父皇的手除了苻菁部众。 她都知道什么?她知道他彼时的兄弟,此时成了他手里杀人的利刃!而他此时的妻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颗牵制那把刀的棋子! 苻生看着眼前挣扎着的女人,怒极,把她摔倒在地,指着地上的女人大骂:“别忘了,我所做的一切”拂袖出了门去。陪嫁的女奴云兮哭着忙上前扶起梁怀玉,对梁怀玉说:“太子妃素知皇太子脾性,又何必去惹他生气,又惹得自己受伤呢?”梁怀玉推开云兮,坐起身来,看着周遭空荡荡的卧室,竟比她做女郎时还要清净。 太子苻生传了令来,罚太子妃禁足一月,禁食三天。梁怀玉蜷缩在床上,心想这样也好,也不必对着他那副令人生惧的嘴脸整日言笑晏晏。 他爱过她吗?她不得知。曾经苻菁派人到府上行刺于他,他本可以全身而退,看见她眼睁睁看着刺客刺过来的剑一脸惊慌失措却不知闪躲的样子,他眼中似有痛色,眉中是满满的担心,揽她入怀替她挡了一剑,带着她落荒而逃,最终躲在假山之间。他疼得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她身上。而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在怀里,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出声。 他若不爱她,何苦救她性命?他若不爱她,眼里怎么会有满满的担心?他若不爱她,怎么对她如此小心翼翼,搂在怀里怕碎了? 只是如果他爱她,又怎么会屡屡情绪失控欲置她于死地?她不懂。 他这样阴鹜狠毒的人,怎么会爱? 思及此,梁怀玉蜷缩在床边,抱着被子久久不成眠。她却不知,暗处,有个人看着她,直到她睡着才抽身离去。 东晋,山阴城谢家府上,百里卿鹄考谢家子弟兵法。鱼歌在一旁为百里卿鹄添茶,她看着谢家诸子苦思冥想的样子,忽而记起当年的自己。在师父考自己经史子集时,也是这般抓耳挠腮的样子。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 “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 这些东西,鱼歌脑海中有隐隐约约的印象,她记得《三十六计》源于南北朝成书于明清,这时师父竟能对谢家诸子讲解何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在什么时候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制敌取胜,实在是个奇人。 下学后,谢玄走在最后,见出了院子的鱼歌,便问:“三姑娘,今日先生说的,三姑娘这里可有笔记?” 鱼歌问:“你上学竟不做笔记吗?”边说着,边翻着自己收录的笔记给他。 谢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先生授课时似乎全讲的是卦象,我在想什么是‘借局布势,力小势大。鸿渐于陆,其羽可以为仪也。’” 鱼歌想了想,说:“这不就是‘树上开花’嘛?” 谢玄喃喃道:“树上开花?” 鱼歌解释道:“‘借局布势,力小势大’句意为借助某种局面或手段布成有利的阵势,即便兵力弱小也可使阵势显出强大的样子。而‘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语出《易经渐》卦。渐是卦名,本卦为异卦相叠,艮下巽上。上卦为巽为木,下卦为艮为山。卦象为木植长于山上,不断生长,也喻人培养自己的德性,进而影响他人,渐,即渐进。本卦上九说“鸿渐于陆,其羽可为仪,吉利,”是说鸿雁走到山头,它的羽毛可用来编织舞具这是吉利之兆。” 见谢玄依旧不解的样子,便接着解释道:“‘树上开花’也就是说:树上本来没有花,但可以借用假花点缀在上面,让人真假难辨。此计用在军事上,是指当自己的力量薄弱时,可以借别人的势力或某种因素,使自己看起来强大,以此虚张声势,慑服敌人。敌方摸不清真相,己方便能出奇制胜。” 鱼歌说完把手里的笔记递给他,说:“这些你拿回去看,明日再还我。”谢玄接过,拜别了鱼歌,走了回去。 鱼歌转过身来,看见百里卿鹄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她,鱼歌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裙裾,走上台阶,问:“师父,我方才的解释可是有什么问题?” 百里卿鹄看着她,说:“解释的倒是不错。只是你方才所说的,是你父亲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鱼歌红了脸,总不能说是自己重生之前在图书馆看的,便说:“是父亲在家中教小弟识字时我在一旁偷听到的。” 百里卿鹄笑了笑,说:“只可惜了你是你是女儿身,不然,就你如今所学,定能有一番成就!” 鱼歌不服,辩解道:“女儿身又如何?女儿郎还不是一样可以建功立业,你看花木兰……”鱼歌立马打住口中说的话,先不说师父不认得花木兰,就算认得,也是她当初上学时口中喃喃的那句“爷娘闻女来,举身赴清池;阿姊闻妹来,自挂东南枝;小弟闻姐来,琵琶声停欲语迟。”哪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女英雄,分明是个人见人怕的女魔头! 百里卿鹄笑着转身回学馆,鱼歌跟了过去。走在小径之中,鱼歌开口道:“师父,你今日教谢家子弟的这些,怎么当初没教过我们呢?” 百里卿鹄边走边说:“每个人需要安身立命的东西不一样,要学的自然也不一样。就像当初你要学经史子集,我便教你经史子集;苻坚要学经略要术,我就教他经略要术;苻苌要学治国方略,我就教他治国方略。只是将其融汇贯通起来一同讲给你们听,私底下要你们看的书却完全不同。而谢家子弟要学兵法布列,要学治国辅政,我便教他们兵法,教他们为人臣子之道。不过是尽我作为先生的职责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鱼歌闻言道:“也是!”说完,随百里卿鹄和书童一起打扫完学馆,方才辞去。 走在谢府之中,路过谢道韫当初住的院子时,鱼歌想走进去找她闲话几句,才记起谢道韫两月以前,已嫁给王凝之为妻。这谢家府上,有三娘,有鱼歌,却寻不到令姜姐姐的影子了。 鱼歌叹息了一回,走回小院中,女奴端了茶来。鱼歌坐在院里看着风吹着树影,映着余晖洒落在地上。树上还有鸟语嘲啾。忽而记起洛阳来,也不知远在洛阳城的爹爹娘亲可还安好,弟弟鱼汐如今长得多高了?说起父亲,鱼歌还是很不解,为何父亲要让她跟在百里先生身边再上三年学才许回秦地去?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当初没有认真上学吗?她信,又不信。 长安城,六月十二,苻健病重,诏来叔父苻安,任命其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两天之后,苻健召来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等人前来接受遗诏,拜他们为顾命大臣,让他们在自己死后辅佐新帝。 待顾命大臣退下,苻健倚坐在床前,紧紧拉着太子苻生,说:“前秦始立,当初依附我们的六夷部族不在少数。你虽受天命而为太子,但论年龄、资历,很难服众,我死后你即位为帝,朝中若有六夷酋长、将帅以及大臣中握有权力的人不听从你的命令,你就应该逐渐把他除掉。立威于众,取信于民,朝廷方能远谋……”话音未落,苻健已如强弩之末,进气多出气少。 强忍着拖过三天,六月十五,乙酉日,苻健去世。谥号为景明皇帝,庙号为高祖。六月十六,丙戌十六日,太子苻生即位,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寿光。 第三十章 奸臣当道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长安城,皇后宫中,强皇后拿着女戎送入宫里来的信,心底没由来地焦虑不安。正想着该怎么说服夫君苻健为强怀之子强延封赏爵位,却忽然见从门外跑进了一个宦者,那宦者倒头便拜,恸哭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强皇后闻言,心底震惶,跌坐在地。 自太子入西宫侍疾以来,宫内人就很少能见到陛下,就连国事都是太子代为处理。不时强皇后召来西宫的宦者和宫中的御医询问陛下的病情,他们也只眉头紧皱闭口不言。原以为陛下与往常一样,即便病重也不过一月便会痊愈,谁知竟突然驾鹤西去!要知道,陛下今年才三十九岁,还正值壮年! 强皇后手里拿着的信被攥成团,掩着胸口恸哭流涕,众宫女劝不住,也跟着落泪。只见强皇后突然站起身来,一路跌跌撞撞往西宫跑去。 宫中处处戒严,处处有侍卫把守,长安城中也处处戒严,待重臣和亲王接到陛下驾崩的消息匆匆乘车马赶进宫去,长安城的侍卫仍旧没有一点松懈。 强皇后跌跌撞撞往西宫走,到了时,只见台下跪满满身缟素的朝臣。强皇后心知陛下已去,心底哀伤不已,不能入内。众宫女扶着她,站在西宫门前,只见宫门洞开,太子苻生走了出来,一旁的宦者捧着玺印龙袍圣旨,一一布列开来。 众臣跪在台下,无人愿跪那些阉人,却只能跪在那里等那宦者宣读先帝遗诏。 遗诏宣读完,跪在庭中的大臣中,太子门大夫赵韶与太子舍人赵诲山呼万岁。众臣一愣,也赶忙山呼万岁。顾命大臣雷弱儿鱼遵梁安等人皆跪于庭下,不明白新帝为何要让一个宦者而不是他们这些顾命大臣代为宣读先帝遗诏,跟着众臣拜新帝,口中却不愿言语。 鱼遵跪在其中,心底沉重。他和雷弱儿等都是跟随先帝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老臣。先帝让他们辅佐新帝,而如今,无论是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还是当初跟随先帝入关的六夷酋长,新帝都丝毫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怎么担得起这天下大任? 众臣起身,就连国丈梁安心底也升腾起许多怀疑,这个自己一步步捧到万人之上的皇帝,是不是真的能保他梁家万世荣安? 皇城之中,丧钟鸣九声,哭声四起。长安城的寺庙道观之中,因皇帝驾崩之故,丧钟齐鸣。黎明之时,新帝登位,命宦者宣诏,尊其母强氏为皇太后,立其妻梁氏为皇后,改年号为寿光。 群臣闻诏后面面相觑,忽而有人上前进谏,说:“陛下,先帝刚刚晏驾,实在不应当日改元!”苻生闻言勃然大怒,叱退群臣。 群臣散去之后,苻生命人召来太子门大夫赵韶和太子舍人赵诲,命他们追究出今日胆敢挑唆群臣反对他改元的人是谁。 赵韶心生一计,让宫人去把之前最先站出来劝苻生不要改元的董荣请进来,董荣生怕苻生追究到他头上,忙跪倒在地,交待出议主是右仆射段纯。当时众臣尚未出宫,只见一群兵士拥上来,一语不发扯下正要登上马车的段纯,拖着他往未央宫走去。 众臣抬起头,只见宫廷之下,笼罩着诡谲的阴云,太师府的家奴见太师看着那云出神,便提醒道:“快下雨了,太师,快回去吧。”鱼遵依言上了马车,才出了宫门,大雨便倾盆而下。 鱼遵回府不久,长安城城门洞开,一匹白马在大雨中如离弦之箭奔出城去。 未央宫中,董荣见段纯被斩杀于门外,身首相离,血漫在大雨里逐渐被冲刷干净,更加俯身在苻生面前不敢多出一言。一旁的赵韶却不像他这般惧怕苻生,跪在地上陈词道:“据说鱼遵之子鱼海与东晋常有书信往来,要说有异心,鱼家可能性最大!即便他们本无异心,太师鱼遵被先帝托为顾命大臣,鱼遵家中七子有四将三权臣,也理应削弱之,不能让他一家独大,胆与日月争辉!” 苻生转过身来,口中念道:“鱼遵?”心底思量不下,抬手让董荣等人退下。董荣等人才退下,便有宦者匆忙入内来,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道:“陛下,太子妃……皇后不肯更衣也不肯迁居后宫……” 苻生眉头微皱,出声道:“哦?”不等那宦者有反应,苻生便朝门外走了出去,一群宦者宫女忙跟了出去,生怕这位初登基的皇帝被大雨淋着。一路到了东宫之中,只见梁怀玉面色清冷,坐在座位上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与宦者,不肯更衣也不肯起身。 苻生坐下,让宫女和宦者把皇后冠冕放下,众人闭门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苻生和梁怀玉两人。苻生端起茶杯,问:“为何不肯换上冠冕?” 梁怀玉不言,苻生放下茶杯,说:“是朕让来宣读圣旨的人死在了半路,皇后还没知道朕的旨意?” 梁怀玉闻言,心底窝着气,说:“怀玉乃戴罪之身,不敢违了规矩。” 苻生看向她,道:“戴罪之身?”忽然恍然大悟道,“我忘了,我罚你禁足一月。”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梁怀玉身前,说:“只是你现在跟我怄气,会不会太不识时务了些?”见梁怀玉握紧衣袍,咬唇不语,胸前起伏不定。便伸手捉住她的手,说:“还是……你不愿做朕的皇后?” 梁怀玉抬起头怒瞪苻生,苻生见她如此不识抬举,抬手便给了她一耳光。梁怀玉紧咬双唇,不肯服软,苻生见状怒火中烧,拎起她衣领,拖着一路进了内屋,将她扔到床上,不顾其挣扎,一把撕开她身上的衣袍,埋首入怀玉起伏不定的胸脯之中…… 站在屋外的宦者女奴,耳中混杂的,是大雨声,是梁怀玉凄厉的哭喊声和那句“苻生我恨你!”之后屋内的万籁俱静。 太子妃,死了吗? 屋外人人战栗不已,任大雨溅湿了衣袍依旧一动不敢动。许久之后,忽而见苻生打开了门来,对屋外说:“送皇后入后宫。”说完,走入了大雨之中。 随苻生一同到了东宫的人忙撑伞跟了出去,剩下的宦者女奴面面相觑,一愣过后,涌入屋中。云兮走在最前面,看到身上草草穿着皇后冕服的梁怀玉躺在床上,身上青一处紫一处惨不忍睹,目光呆滞地看着床顶,忍不住哭出声来。 梁怀玉神思恍惚,耳中,是云兮和一众宫女嘤嘤的哭声,是方才苻生为她穿上皇后冕服后揽她入怀,伏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你只能是朕的女人。”她恨他,还是爱他,一时竟分不清。 宫外,苻坚和吕婆楼在酒馆中避雨,见到同在酒馆自斟自饮的邓羌,便邀他同坐一桌。 邓羌为吕婆楼和苻坚斟酒,问:“不知二位可曾听说姚弋仲客死他乡之事?” 吕婆楼与苻坚对视一眼,苻坚道:“这不是三四年前的事吗?” 邓羌笑道:“其实不然,姚弋仲尚未入土为安,这事就算不得过去。” 苻坚道:“何出此言?” 邓羌放下酒壶,正色道:“当年先帝率军入关后,姚弋仲便率部众归顺东晋朝廷,恐怕他当时也料不到不出几年就会撒手人寰。如今姚弋仲部下皆归其子姚襄姚苌兄弟二人所掌,姚襄虽文韬武略,却并不如他父亲那般有野心。而姚苌其人,更是难得一遇的将才。我听闻姚弋仲死后,部下人心浮动,加之不惯南方水土,皆有北还之心。” 苻坚端起酒杯,问:“邓兄言下之意是……” 邓羌说:“姚襄必会以扶灵归乡之名借道回陇西。”见苻坚不语,邓羌接着道,“如今新帝登位,正是用人之际。若姚襄真的假借扶灵之名借道大秦,还望将军趁机拿下姚襄兄弟二人,为大秦所用。” 苻坚笑,饮酒而不语。刚把杯子放下,便听到楼梯边响起梁平老的声音,“到处找不到你俩,原来躲着我跑这儿喝酒来了!”说完接着道,“看我都把谁给你们带来了!”说着,随后走上楼一人,正是强汪。 强汪少年时便被称赞有王佐之才,苻坚见他肯与自己结交,自然喜不自胜。 而强汪和皇太后强氏是宗族一脉,闲暇时听说过邓羌苻生与梁怀玉三人的事情,有些看不惯邓羌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能让给苻生,更看不惯邓羌因那女子心甘情愿受苻生牵制。当看到邓羌与苻坚等人同桌饮酒,却也并未言语。 只是邓羌是何等聪明人,即便强汪没表现出一点不满,他也还是向苻坚请辞,不等强汪等人落座,便起身下了楼去。 强汪落座,苻坚亲自为其斟酒,问:“兄长肯赏脸前来,实乃苻坚荣幸。” 强汪闻言,也与苻坚客气了一番。只是如今大丧期间,不宜欢愉过度。酒过三巡,座上四人皆耳熟面酣,闲话过后,便都回了府去。 董荣府内,董荣宴请赵韶与赵诲兄弟两人,向他们举杯道:“若非今日兄长提醒,我就成了戴罪羊刀下鬼了,这一杯,是我敬兄长的,答谢兄长救命之恩!”说完一饮而尽。 赵诲满脸不屑道:“你董荣的命,就只值这一杯酒?” 董荣满脸尴尬,只整敛肃容,跪在赵诲赵韶两兄弟面前,恭敬地说:“我董荣的命是二位兄长给的,往后董荣唯两位兄长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赵韶抿了一口酒,说:“我们都是为天子办事,你不必如此。” 董荣闻言,态度越发恭敬,谄媚道:“小弟是真心愿为两位兄长所用,此心天地可鉴!还望两位兄长不嫌小弟驽钝。” 赵韶赵诲闻言对视一眼,看着眼前的董荣,诡谲一笑。也好,往后,他们兄弟二人手里,又多了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赵诲便对董荣说:“陛下向来喜欢骑射,若你能说服陛下在殿上置锤钳锯凿,我们兄弟二人便与你同谋。” 董荣眉头紧皱,想着说服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冒死一试,能换来荣华富贵也未可知。于是便对赵韶赵诲两兄弟说:“此话当真?” 赵诲答:“一言为定。” 洛阳城内,一匹白马跑到鱼府门外,翻身下马一人,匆匆叩门入了府去,原来,是老太师鱼遵让人给儿子鱼海送来了一封家书。 鱼海拆开家书,只见信上说新帝苻生有意打压前朝重臣,鱼家树大招风,恐难逃一劫,命鱼家诸子提前谋划。鱼海拿着信,也不知鱼家其他人收到信是什么心情。 江氏病中见鱼海面色沉重,便由女奴扶着上前来,向鱼海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鱼海把信递给江氏,江氏看完,说:“你心底作何打算?” 鱼海拿过信来,当即焚了,对江氏说:“天子新登帝位,必然会扶一些新晋的臣子来协理朝纲。我本奉先帝旨意镇守洛阳,如今,只怕这洛阳之地新帝也会派人来提前收了回去。” 江氏问:“你的意思是……” 鱼海答:“既然如此,不如我提前请辞,做个顺水人情。只是……往后的日子,要为难你和鱼汐了。” 江氏笑道:“你我身为夫妻,鱼汐又是你的孩儿,本就是一家人,不必谈什么为难不为难的。”鱼海感激于江氏的善解人意,便牵起她手来,执手共看斜阳。 鱼荞站在不远处看着鱼海和江氏,心底巴不得江氏立马去死。正恨恨地看着,忽而听见有人在背后喊:“鱼荞!” 第三十一章 李代桃僵(一)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鱼荞回过头,见到是鱼府上的家奴,转身便走。家奴跟了上去,不依不饶道:“你让我办的事都办妥了,你什么时候肯跟我走?” 鱼荞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我要你办什么事了?我何曾说过要和你走?” 家奴闻言一愣,讷讷地说:“不是你让我在夫人药罐里……”鱼荞闻言转过身恨恨地瞪着他,家奴见状,忙敛声屏气站在原地。 鱼荞想着之后还需借他的手办事,于是换了一副态度,对他说:“等夫人殡天,我就跟你出府去。” “可是……”那名家奴还想辩解些什么,鱼荞向他比了噤声的手势,靠近他轻声说:“苏北,你跟在我身边多年,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你也算府里的老人了,应当知道我与江氏之间的恩怨。我要亲眼看着她死,才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出府去,明白吗?” 那名叫苏北的家奴见鱼荞靠近自己,忍不住面红心跳,都没听清楚鱼荞说些什么,只止不住点头道:“都听你的!” 鱼荞满意地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笺递给他,说:“你照着这单子再去抓些药来,研磨之后加在江氏的药罐里。等江氏死了,我便与你双宿双飞。” 苏北将小笺揣在怀中,想借机和鱼荞说几句话,可鱼荞转身便走了。看着她背影,苏北只觉得着迷。转身离开,忙完手边事,苏北从小门出府,忽然听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哥!” 苏北闻声转头,见是弟弟苏南,便问:“何事?” 苏南问:“你又要去为鱼荞办事?”苏北低头不语,苏南接着道,“你觉得她这样主子出身的人会瞧得上我们这些穷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苏北辩解道。 “那她是怎样的人?她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你醒醒吧!”苏南解释道。 “就算利用,我也心甘情愿。”苏北向苏南道,“况且她答应我了,事成之后,便与我一同出府去。” “你也信?”苏南有些气,气兄长被猪油蒙了心。 “我信。”苏北说着,头也不回出了小门去。 苏南手握成拳,不明白哥哥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会肯这样为鱼荞办事。正欲往回走,忽而听见不远处有个娇俏的声音说:“弟弟倒是比哥哥头脑清楚。” 苏南见是鱼荞,转身欲走,却被鱼荞拦住。鱼荞说:“你倒是比你哥哥生得俊俏。” 苏南问:“你想做什么?” 鱼荞答:“我什么都不想做,你不是想知道你哥哥为何会为我所用吗?那你今晚三更来找我,我便告诉你。”说完便走了开去。 苏南在背后不屑道:“我还会信了你的邪?” 鱼荞愣住,依旧娇俏地笑着,头也不回地说:“你大可不必来,只怕到时候,你连你哥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完,径直走了回去。 今晚,三更,哥哥,死?难道鱼荞竟要向哥哥下手不成?思及此,苏南一时慌了神,赶忙出了府想找到苏北,让他夜里不要到鱼荞住的小院去。 山阴城中,鱼歌在屋里习字,谢玄站在门外等着女奴通禀。 “三姑娘,少公子来了。”女奴在鱼歌身旁出声道。 “他来做什么?”鱼歌习字的笔没停下,出声问道。 “似是来还什么东西。”女奴答。 “请他进来吧!”鱼歌说完,只见女奴出了门,去请谢玄进屋来。 谢玄才坐下,鱼歌便搁下笔对他笑道:“你何时也这么拘礼了,你要来找我,直接来不就是了?” 谢玄把怀里的包好的笔记递给鱼歌,见女奴奉上茶来,边喝茶边说:“阿姊出嫁前曾专门叮嘱过我,说男女有别,让我往后来见三姑娘的时候最好不要逾了规矩让别人笑话。” 鱼歌闻言笑说:“我心底你当是弟弟的,往后不必这么拘礼。” 谢玄一愣,喃喃道:“弟弟……” 鱼歌说:“有何不妥?” 谢玄拿着茶杯,心底有些不悦,只遮掩了情绪,说:“没。”觉得有些愣,又接着道,“其实今日我来,还有课业要向三姑娘请教。” 鱼歌笑着问:“还有什么不懂的?” 谢玄说:“今日先生列的书单我弄丢了,故而想来向三姑娘请教,我还应看哪些书?” 鱼歌皱着眉,心说:我哪知道?虽然那些书单都是师父说着让她记下来给谢家诸子的,但她哪知道那一份是给谢玄的? 于是依照着记忆对谢玄说:“你想看兵书……《三十六计》你学完了,不如再去看看姜太公吕尚的《六韬》、《太公阴谋》、《太公金匮》、《群书治要六韬》和《太公兵法》等书。吕尚辅佐文王灭商建周,又被尊为‘千古武圣’、‘百家宗师’,他留下的兵法典籍,自然是要看的。” 见谢玄摆开笔墨仔细记下,鱼歌杵着脑袋,接着道:“看完了姜太公的的兵书,你再去看看之前师父让你看的《孙子兵法》和《鬼谷子》。这两部书吃透了,你就可以去找师父找战国时卫国人吴起写的《吴子》,齐国人孙膑写的《齐孙子》、陶朱公范蠡的《范子计然》和蔚缭的《尉缭子》,这些书师父应当都有……” 鱼歌说着,也不确定这些书百里卿鹄是不是都有,但既然他让自己列出来过,自然是有的。思量间,鱼歌接着道:“倘若这些你都看完了,那么汉代黄石公的《三略》和《索书》你也是看得的。此外,汉初曹错的《言兵事书》,诸葛孔明的《武侯将苑》、《阴符经》、《武侯八阵兵法辑略》、《便宜十六策》,还有曹操的《孙子注》,晋初司马彪的《战略》,武帝时西平太守马隆的《握机经》,你若寻得到,也可以去看看。” 见谢玄认真记下,鱼歌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坑货!明明他只是问他该看什么书,她却把她记得的师父让她写下的书名一一跟他说了,这么多书,得看到猴年马月去! 心想着长呼一口气,还好这些晦涩的兵书她都不必看。 洛阳城,苏南找遍洛阳城的药铺也没找到哥哥苏北的影子,只好回鱼府去等,到了半夜二更天,仍旧不见苏北的影子,苏南一时慌了神,披上外袍偷偷往鱼荞的院子走去。 鱼荞所住的独院在鱼府最为偏僻的位置,向来不会有人过来。苏南走近,见院子里亮着灯,窗上,只映着鱼荞一人的影子。一阵风吹来,苏南不由得打了阵寒噤,背后发麻。见哥哥并不在此处,正转身欲走,忽然听见开门声。苏南吓得定住了脚步,只听得耳后鱼荞柔声道:“你来了。”说着,拉起苏南的手来。 苏南触电般甩开鱼荞的手,跳开两三步远,叱问道:“我哥呢?”才说完,只见暗淡的月光下,鱼荞秀发轻挽,青丝坠地,身着青布薄衫,玲珑有致的身子透过薄衫凸显了出来,衬着她婀娜的身段,在月光下更显得弱不禁风。 苏南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愣在原地,鱼荞微微一笑,上前来拉住他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想知道他的下落,也得你先拿出我想要的东西来换。” 苏南一咬牙跟着鱼荞走进屋去,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她这区区的女儿郎不成? 只见鱼荞拉着苏南入内,扶他坐在榻上,吹灭了灯,月光透过小窗映在地上。鱼荞攀附在苏南身上,解开他衣襟,苏南惊道:“你想做什么?”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连动都不能动,也不知何时着了鱼荞的歪门邪道。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她一件件解开,苏南羞红了脸,身上只觉得被火燎一般难受。 鱼荞映着月光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心底痛快至极,她就是要这样折磨他,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轻解罗裳,将身上的衣服剥落干净,就这样站在苏南面前,倾身上前如老藤缠树,咬住苏南双唇,一点点向下……她想知道,当年她在母亲房里看到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看着苏南欲死欲仙的样子,鱼荞知道目的已达到,心底生出一丝羞愧,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跳进盛满冷水的浴桶中,把整个人浸在其中。许久,冷静了下来,鱼荞坐在浴桶里对苏南说:“你走吧。” 苏南发现自己能动了,像受了极大的羞辱般,捡起地上的衣服破门而去。 不出一月,苻生准了鱼海请辞,派了周成前来镇守洛阳。与此同时,还下了一份诏书,让鱼海回京去做长安的京兆尹,与这召令同来的,还有一份让鱼歌入宫的召令。 只是此时的洛阳城,哪有什么鱼歌? 鱼海拿着圣旨坐在书房内,让人放出消息去,言称鱼小妹重病不治,已魂归乐土。 消息传到长安,苻坚从练武场策马疾驰,一路赶往洛阳。梁平老不解,不明白苻坚为何突然没了往日的老成持重,放心不下,便策马跟了过去,却只在去往洛阳的路上,看见苻坚连人带马翻到在地,受了重伤。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幼时求学,同念此诗。邺城外的曲水旁,他借酒壮胆,偷偷问她,“若你与兄长苻苌没有婚约,你会不会与我共白头?” 她刚输了射箭,心底不悦,边喝着酒边认真地看着他说:“哪有那么多如果?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些年来,他也想像她那样洒脱,把心事藏在心底,以为时间久了也就淡了。到如今,听见她不在世上的消息,他才惊觉自己的慌乱,才发现藏在心底的那份情早已酿成了酒,让他无法自拔。 她死了?苻苌兄长辞世不到一年,她便随他而去?苻坚气急攻心,看着骑马赶来的梁平老逐渐迷蒙在眼前,晕了过去。 鱼歌出殡,洛阳城内与鱼歌有交集的公子女郎纷纷写诗作赋为她送行。 而此时的前秦皇宫中,赵诲站在庭下,小声对赵韶说:“陛下的召令才传到鱼家,鱼小妹便死了,这会不会太凑巧了些?” 赵韶听见赵诲这般说,看着他道:“死者为大,还是不要胡说的好。” 赵诲站在一旁,轻声道:“若不是心虚,鱼海为何这样急着将鱼小妹下葬,此中必有蹊跷。” 两人声音不大,刚好能一字不落地传到苻生耳朵里,苻生放下批阅奏章的笔,喝来两人,赵韶与赵诲跪于台下,将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苻生想到鱼海欺瞒,顿时不悦起来。命赵韶赵诲兄弟二人去查明此事。赵韶赵诲二人领命,带了侍卫军,一路直奔洛阳城。在城外截住了出殡的队伍。赵韶命人凿开棺椁,鱼家人拦不住。只见棺椁打开之后,其中躺着一个男人。 赵韶命人叫来鱼海,问是何故? 鱼海佯装不知,赵韶立于马上,说:“鱼大人,这可是欺君之罪啊!”说完面色轻佻,让人上前押了鱼海回京。 江氏在府中听到鱼海被押入京的消息,一时没了主意,连夜修书一封让人送往京城。苟夫人收到江氏的信,看着床上因鱼小妹而重伤昏迷的苻坚,命人回了江氏,说帮不了她。而送到太师府的消息,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回复。 约莫等了两天,宫里人来传圣旨,说鱼家跟随先帝打下江山,功不可没,皇帝顾念旧情,限江氏三日之内将鱼歌送入宫中,便可既往不咎。江氏领旨,呆坐于屋中,六神无主,见青鸾上前奉茶,便叫住了青鸾。 江氏看着青鸾,厉声道:“青鸾,你可知错?” 青鸾吓得跪下,问:“青鸾不知错在何处,还望夫人明示。” 江氏站起身斥退屋中的奴仆,上前两步扶青鸾起来。青鸾正摸不着头脑,忽然见江氏朝她跪下,一时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世上,哪有主子跪奴仆的?便也跪在江夫人面前,问:“夫人这是做什么?” 江氏泪眼朦胧,拉着青鸾道:“如今,也只有你能救我的歌儿,也只有你能救我鱼家老小了!” 青鸾不解,又扶不起江氏,着急道:“夫人快别这样说,青鸾能做什么,夫人只管吩咐便是,千万别这样,青鸾受不起!” 江氏看着她说:“你自幼跟在歌儿身边照顾歌儿生活起居,最明白她的性子。也只有你,才能替歌儿入宫而不被发现,算我求你,代歌儿入宫去……” 青鸾听到这话,吓得脚下发软,跌坐一旁。 她虽不常出门,也听说过新帝苻生的暴行,颤抖着声音对江氏说:“夫人,青鸾愿为女郎去死,但青鸾不愿入宫。” 江氏见青鸾不依,站起身来,说:“你的命是歌儿救的,不然早在多年前你便被打死了。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青鸾被锁在屋内,逃不了,走不出。 关于新帝苻生,她曾听闻新帝外出闲游,见一妇人跪伏在路旁,自称为强怀妻樊氏,为其子强延请封。苻生问:“你儿子有什么功绩,也敢邀封典?”樊氏答:“妾夫强怀,与晋军作战而亡,未蒙抚恤。今陛下新登大位,赦罪铭功,妾子尚在向隅,所以特来求恩,冀沾皇泽。”苻生闻言叱骂:“封典需由我酌颁,岂是尔等可以妄求的?”樊氏不识进退,仍旧俯伏地上泣诉亡夫忠烈。苻生大怒,取弓搭箭,一箭洞穿妇人的颈项,妇人抽搐几下便死于非命。 关于新帝苻生,她还听闻:苻生出游阿房时,路上见有男女二人并行,两人容貌都很清秀,便让左右拉住二人,当面问:“你二人真是佳偶,可婚否?”二人回答:“小民是兄妹,不是夫妻。”苻生笑说:“朕赐你们为夫妇,你们即可就在此地交欢,请勿辞之。”二人不依,苻生便拔出佩剑将兄妹二人砍死。 关于新帝苻生,她还听闻:苻生爱看男女淫亵,往往饮酒时,便令宫人与近臣裸体交欢,如有不从,立杀无赦。苻生好活剥牛羊驴马的皮,看它们剥皮后在宫殿上奔跑。曾剥去死囚的脸皮,迫令他们下颌挂着脸皮歌舞。苻生所幸的妻妾小有忤意,便立刻杀死,将尸体扔进渭水…… 这样的人,她怎敢入宫随侍左右?与其受辱而死,倒不如现在死得干净!思及此,青鸾解下腰带,悬梁自尽。 第二天江氏发现时,青鸾已浑身僵直。江氏命人厚葬青鸾,不知府中还有谁能替鱼歌入宫去。正想着,忽然一个女奴匆匆跑了进来,向江氏说:“夫人,家主回来了。” 江氏闻言虽觉得奇怪,还是起身迎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李代桃僵(二)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江氏和鱼汐迎出门去,只见鱼海身着青袍走下马车,满脸青色胡茬,憔悴而狼狈。想他宦海沉浮半生,何曾入过狱受过这等委屈。江氏远远看着他,只觉得心疼。 鱼海去了晦气回到屋中坐下,女奴奉上茶来,江氏落座,端起茶喝了一口,被热茶呛住,咳了半天。拿开掩口的帕子,见上面有丝丝血迹,见鱼海并没注意到,江氏偷偷把帕子收了,以茶水漱完口,问:“老太爷可曾说了些什么?” 鱼海想着太师府的人来接他出狱,父亲鱼遵并未出面,只是命人送了封信来,让他看清大势,把歌儿送入宫去。歌儿曾是父亲最疼爱的孙女,如今连歌儿他都舍得让她入宫去,别的劝他那还听得进去? 只是生而为人父,他鱼海怎么会忍心让鱼歌入宫去。 鱼海落寞地说:“如今之计,只能让人替歌儿入宫去。只是,苻生与歌儿不能说完全不相识,故而,让谁替歌儿入宫?那最好的人选是谁?还需仔细斟酌。”鱼海说完,忽而记起当年鱼歌在回廊中疯跑,那个一路跟在鱼歌身边的青衫女奴,便开口问:“你说,当年跟在歌儿身边,那个随侍左右的青衫女子如何?” 江氏叹了口气,说:“青鸾昨夜里已没了。” 鱼海惊讶道:“怎么会没了?” 江氏眉间一抹痛色,说:“昨日傍晚,我让她替歌儿入宫。她听完便自尽了。” 鱼海闻言叹息,一时竟无计可施。 “我愿替鱼歌入宫去。” 门外响起一个娇俏的声音,鱼海和江氏双双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麻衣的瘦小女子,青丝轻挽,粉黛未施,站在门口。 江氏见她眉眼与萧姨娘有八九分像,瞬间认出说话的人是鱼荞。而鱼海愣愣地看着眼前人,许久,开口问:“你是……” 鱼荞站在门口,听见这话心底咯噔一下,粉拳轻握,眼中止不住泪意。江氏在一旁轻声提醒道:“这是鱼荞……” 鱼海眉头紧皱,鱼荞年长于鱼歌,因常年饥饱不定,身形却与年小她两岁的鱼歌差不多。当年的萧姨娘与鱼海初相识时,也正是鱼荞如今的年纪。鱼海看着这个常年被自己冷落在外的女儿,一时勾起旧事来。 二十年前的邺城外,他还是秦王苻健身边的谋士。策马回城时,在城外见登徒子出口污秽,拉扯着一个身量单薄的女子,一旁随侍的女奴只会哭。鱼海本走远了又策马折返过来,一马鞭把那些登徒子扯开,捞起萧姨娘便往城中跑去。到了城中,鱼海问:“姑娘住在何处,我送你过去。” 萧姨娘说了地址,到了时,萧姨娘看着那府门上挂着的匾直发愣。鱼海从马上跳下来,问:“姑娘为何不进去?” 萧姨娘扯着裙角,咬了咬嘴唇,半晌才说:“我本自鲁地来邺城投奔姑妈,却不知姑妈已不住这儿了。” 鱼海忙着去找苻健,便施舍了银子给她,让她先找客栈住下,再去找她姑母。等第二天鱼海办完事路过前一天与萧姨娘分别的地方时,只见她一人缩在那府邸外的角落处。 鱼海见她困倦狼狈,便问:“你为何不去找客栈住下?” 萧姨娘答:“巷子太深,我绕不出去。” 鱼海见她不像说谎,便跃下马来,叩开那家府邸的门,问了这府上的原主人去了哪里?那府邸的家奴言说不知,萧姨娘和她要来投奔的亲戚断了联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鱼海思量着先带她找地方住下,到了客栈后,萧姨娘将前一天鱼海给她的银两全部还给鱼海,说:“昨日先生能出手相救,对小女子而言已是莫大的恩惠,怎敢再受恩人馈赠。” 鱼海看着她,说:“你独身在外,多些银两傍身总没错。你先收着吧,你告诉我你姑母家中姓甚名谁,我再让人帮你找找。” 萧姨娘抿着嘴,告诉了鱼海实情。三日后鱼海替萧姨娘找到了她姑妈家,她姑妈家已然败落,不肯收留她这个外乡来投奔亲侄女。鱼海看不过,将她带回鱼府府中,五月过后,两人渐生情愫。得知萧姨娘已有身孕后,鱼海便禀明鱼遵要娶萧姨娘为妻。 鱼遵自然不许他胡来,碍于萧姨娘怀着鱼家骨肉,只得匆匆让她过门去,做了鱼海的妾室。 想起当年,在江氏未过门之前,鱼海和萧姨娘举案齐眉,羡煞旁人。而江氏过门后,一切都变了,当初那个温婉天真的女子也变成了为争宠手段尽施的妇人。 至于鱼荞,在她在把鱼歌摁在雪里企图置鱼歌死地之后,鱼海便没再注意过这个女儿,再有关于她的记忆,也只是那年除夕,她忤逆他,跪在鱼河为鱼河祝祷的情形。十余年了,这父女关系淡了十余年了。如今记起过往,已不知是今夕何夕。 鱼海想着,看着眼前身形瘦小的鱼荞,一时老泪纵横。鱼荞攥紧拳头,直落泪。鱼海看了她许久,说:“我不许。”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当夜里,江氏喝完药之后,连日来的操劳使她很快堕入睡梦之中。 梦里是她幼时与鱼海绊嘴的情形,是她取笑鱼海笨的情形,是她手里拿着狗尾草走在河边,身后跟着鱼海的情形。他年少时说娶她过门,她不依,笑他蠢不要嫁给他做妻子。等他娶了别人进门时,她心底止不住失落,在酒席中喝醉了酒,大闹鱼家喜堂。 当见到新娘小腹微凸,忽而什么都明白了,疯了似的跑了出去。那夜鱼海并未进洞房去陪新娶进门的新娘,而是跟着江家人,跟着苻家兄弟在河边找了她一夜。她看着火把,看着寻她的众人,看着河边的芦苇,哭过之后,突然没了寻死的心思。 黎明之时,鱼海在河边的树林里找到她,将身上的喜袍脱下,披在她身上,抱着她回江家。江家见鱼海已然成亲,便开始张罗她的亲事。每一个上门来求亲的男子都被她捉弄得愤然离去。等到鱼海的孩儿出生后,满月酒时,她还跟着苻家兄弟到鱼府上随礼,远远见到鱼海与萧氏恩爱有加的样子,她愤而离席,策马一路往西关跑去。 西关战事正急,她一心求死,去看那长河落日。最后九死一生被他救了回来,回京的路上,两人同乘一骑,她转过头对鱼海说:“回京后,你便来娶我吧,此生除了你,我谁都不嫁。若你不来娶我,我便等你一辈子。” 回了京城,半年之后,江家才肯松口让她嫁给他。后来他们有了孩儿,而鱼歌,和幼时的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在她生下歌儿后,萧氏如同疯了般,处处与她作对。后来,萧氏被逐出府;后来,她有了鱼汐;后来,国破家亡;后来,她与他定居洛阳城…… 如今,洛阳城的牡丹开了,她却不能陪他一直赏花到老。 念及此,江氏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堕入黑暗中前,这一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略过,她放不下她远在异乡的歌儿,她放不下尚不懂事的鱼汐,她放不下,鱼海…… 翌日,鱼海在书房醒来,走到卧室见江氏还未起床,伸手到被子里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这陪了他半辈子的人,不知何时已没了温度。 江氏身亡,鱼府大丧。鱼汐边哭着为娘亲守灵,边在灵前哭着问:“阿姐,你在哪里……你快回来,鱼汐怕……” 前秦皇宫中,苻生等人知道了消息,梁怀玉劝苻生,就算要让鱼小妹入宫,也至少要等断七以后。苻生愤而离去,梁怀玉也不知苻生是否听了进去。 山阴城中,鱼歌夜不能寐,心底直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空落落的,天明之后,她向谢家的打听秦地的消息,竟无人知晓。鱼歌跑出府外,跑到王谢家子弟饮酒作乐的乐舞坊,向王家诸子打听秦地的消息,依旧一无所获。鱼歌失魂落魄往谢家,走到马厩旁,抚摸着扶桑,她心底只觉得难受。 马奴不敢打扰她,只远远地看着这位三姑娘奇怪的举动,只见鱼歌对着马儿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忽而将马牵出马厩,奔了出去。 江氏已死,鱼荞在府中,看着鱼府上下一片缟素,心底却高兴不起来。江氏死了,她也该走了吧,走向何方去呢?她不知,她只想找到娘亲。十余年未见,不知娘亲如今过得怎样?她心底还有许多话想同她说,她心底还有许多事想问。 正收拾着细软,忽而闯进了一人。鱼荞转过头,见是苏南。苏南逼近她,恶狠狠地问:“鱼荞,你到底把我大哥弄到哪里去了?” 鱼荞避开他,说:“我只是让他出府去为我抓药,我哪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南掐住鱼荞脖子,逼问道:“你少跟我装蒜!” 鱼荞挣扎不动,看着他,从嗓子里挤出:“我……不知道……” 苏南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一心想置她于死地。忽而听见外边有人喊:“苏南,有人见过你哥哥!”苏南放开鱼荞,鱼荞咳嗽不停,只见院子外说话的人领着一个老伯径直走了进来。 苏南跑到门边,问:“他在哪儿?” 老伯说:“你兄长,我见到他时,他……躺在被京里来的大官破开的棺材里。” 苏南喃喃道:“棺材……”想起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大体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苏北出门为鱼荞抓药,将那些药研磨成粉倒在江氏的药里后,听见有人声,慌乱之中跑到鱼府闲置棺材的屋子里。听见人声渐近,避无可避,情急之下跳入那棺材之中,却没料到来人把棺材钉紧,装入棺椁中…… 苏南思及此,心底一片苍凉。他只知道那天晚上鱼府雇了专门出殡的班子连夜出殡,却不知那棺椁中装着的是苏北,是被活活闷死在棺材之中的苏北。 后来,家主鱼海被抓,江氏急着打理府中大小事,忘了吃汤药,逃过一两天。而当鱼海平安归来后,江氏喝下原本混杂了别的药物细沫的汤药,便无端命赴黄泉。 苏南往外走,想起曾听闻京城中来的人凿开鱼府送葬的棺椁后见里边有一具男尸,却从未想过那会是自己的哥哥。原来他一直苦苦寻找的人,早已不在这世上。 夜里,苏南坐在台阶上,忽而闻见一阵异香,转过头,只见鱼荞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苏南问:“你来做什么?” 鱼荞答:“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楚,你哥哥的死,我很抱歉。” 苏南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鱼荞也冷笑一声,自嘲道:“我知道你现在必然不愿见我。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夜,太长,太冷。” 苏南不理会她,只听她在一旁喃喃道:“我以为江氏死了我会很开心,其实不然。她活着时,我活在对她的恨里,想着她去死。心底有这么个执念,至少活着,还算活着。如今她死了,我竟不知我为何活着了。” 苏南自幼便在鱼府里,对于鱼荞的遭遇他有所耳闻,见她可恨,但也更知道她的可怜之处。 忽而,只听鱼荞在一旁说:“在这府里,我们都没牵挂了,不如,你带我走吧。” 苏南看着她,心底不解为何她要让他带她走,便问:“为何?” 鱼荞许久才红着脸说:“这一世,我只与你有过肌肤之亲,我也不知,为何我只信得过你。” 苏南觉得她在骗自己,她这样蛇蝎心肠的美人,不过像利用苏北那样利用他罢了。 鱼荞拉着苏南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对他说:“你带我走吧!” 苏南愤而起身,转身欲走,却被鱼荞从身后抱住。鱼荞靠在他背上轻声抽泣,苏南一时心软下来,也正是在这夜黑风高的夜里,鱼荞拉着苏南跑回那独院里,两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肌肤之亲。 翌日醒来,苏南看着床上一片猩红,两人十指相扣,便答应了鱼荞,对她说:“两天后的二更天,我来找你,你收拾好东西,我带你走。” 鱼家府上,鱼海接到圣旨,命鱼家在江氏头七后三天内将鱼小妹送入宫中。 鱼海无奈,找到鱼荞独居的小院。鱼荞从外边回来,看到父亲对着她屋里寒酸的陈设发呆。便径直走进屋去,把从花园里采撷来的花插在瓶中。鱼海见鱼荞回来,便坐下,问鱼荞说:“你说,你愿意替歌儿入宫?” 鱼荞听到这里,心底原本因为之前鱼海那句“我不愿”而放下的对鱼家的恨意忽而升腾起来,手边摆弄的花半天不成样子,鱼荞将花瓶打翻在地,愤愤道:“我不愿意了。” 鱼海沉默半晌,知道这也不好为难。鱼荞是他的下下策,他自己竟也不知为何在江氏走后自己会失了心神,会跑来问鱼荞愿不愿替歌儿入宫。叹息着站起身,说:“这样也好。”说完走了出去。 鱼荞看着满地碎片手心紧紧攥着,不知鱼海那句“这样也好”是什么意思,指甲嵌入手心,鱼荞转身对鱼海说:“要让我入宫也行!” 鱼海顿住脚步,只听身后鱼荞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求在那之前能见我母亲一面。”鱼海抬脚走了出去。 两日过后,刚出七第二日,便也是鱼荞与苏南约定离府的日子。鱼荞心底只觉得不安,便出门在府里到处走。心说往后便不住这府里了,趁此时,好好记住这里边的一草一木吧。 等转了一圈归来,只见那独院里,站着鱼海和一个神思恍惚的布衣妇人。鱼荞不敢信,那个痴痴傻傻拉着鱼海衣襟的人会是当年的母亲,想逃,又想走近。鱼荞一步步走到那妇人身前,只听那妇人口中喃喃:“鱼海,你快去找……我的荞儿不见了……你快去找。” 鱼荞再忍不住,轻轻喊了声:“娘?” 那妇人如雷击般震惊地看着鱼荞,止不住颤抖,问:“你……是,是我的荞儿?” 鱼荞要上前来拉住萧姨娘,萧姨娘边摆手边往鱼海身后躲,边躲边边说:“你不是……你是坏人……你要与我抢我的夫君……你要抢走我的荞儿……” 鱼荞见娘亲把自己认成江氏,便哭着上前拉住萧姨娘,口中一声声唤着“娘!”只希望能唤回当初那个神志清醒的娘亲。鱼荞跪在地上抱住萧姨娘,边哭着喊“娘亲”。而萧姨娘边颤抖边发狂喊道:“夫君快来救我!你不要抢走我的荞儿,往后我都听你的……”鱼海看着只觉得伤心。 鱼荞抱着萧姨娘跪在院中,看着萧姨娘神志不清的样子,再忍不住对着苍天嘶吼出声。她恨苍天无眼,恨鱼家,恨所有人! 她答应入宫,她要让鱼家人付出代价! 当夜里,苏南潜入院中找鱼荞,只见院中灯火通明,院中摆设一新。鱼荞身着华服,头戴明月珰,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等着他。苏南走近她,问:“你可还愿意与我出府?” 鱼荞拉他坐下,为他斟酒,对他说:“愿,当然愿。”说完看着远处的桂树,轻声道:“只是这一走就再不回来了,心底总有些难受。喝完这杯酒,我们就走吧。”说着向苏南举杯,饮尽杯中酒。 苏南抬起杯一饮而尽,酒入肠中,才惊觉不对,满头大汗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只见鱼荞吐出了口中的酒,哭着对他说:“苏南,若来世还有缘份,我们再做夫妻。” 第三十三章 姚襄借道(一)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苻坚在东海王府醒来,来不及穿鞋便往外跑去,守在一旁的苟夫人与苟云吓了一跳,苟云跟上去,站在高台上大喊:“苻坚哥哥!”苻坚停下来,苟云跟了上去,问:“你要到哪儿去?” 苻坚答:“我去送送她。” 说完避开苟云正要走,忽而听苟云在身后大吼道:“鱼小妹没有死!”苻坚一时愣了,转过头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苟云接着道:“她入宫了。” “她入宫了”四个字重重砸在苻坚心上,心底五味杂陈。当初她和苻苌兄长有婚约,他对她,只能如她所说那般相忘于江湖。后来苻苌战死,她病重,他怕她见了旧友勾起旧事惹得她伤心,想等过了些时日再过去看她,却没想到忽然听到她离世的消息,再醒来时,却又听见她入宫去的消息…… “我昏睡了多久?”苻坚问道。 苟云答:“约莫半月。” 苻坚又问:“这中间都发生了些什么?”苟云不知从何说起,苻坚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苟云将赵韶等人截下鱼家送葬的棺椁之后的事情一一说完,苻坚坐在台阶上,皱着眉,想到鱼海竟然真的能把鱼歌送入宫中,心底压着火,却不好说什么。 东晋,鱼歌策马往北走,只见东晋大军浩浩荡荡往北。策马上山头,勒马停住时心底冒出四个字:桓温北伐! 转身欲走,身后忽而响起一阵嗒嗒的马蹄声,鱼歌转身,只看到一众军士来势汹汹。这,是要抓她? 思及此,鱼歌策马便逃。可晋军哪里肯饶?才不久,便被一众军士合围在山坳处。鱼歌亮出马鞭,中军士见状,无人敢策马逼近。 两厢对峙许久,鱼歌厉声问道:“你们行军,围住我一个女儿家做什么?” 军士中有人答:“你难道不是秦国的奸细?” 原来是被误认为奸细!鱼歌心底了然,对问话的人有几分嘲讽地说:“我若说不是,你们便放我走吗?”正说着话,人忽然被套马绳套住,猝不及防被扯下了马去。 捉住鱼歌的军士上前来说:“就算不是,你也得先跟我们回军营去!”话毕扭送着鱼歌回刚驻扎的营地。 鱼歌听那群抓住她的军士言语,才知道原来是骑着一匹好马便被误认为是秦国的奸细。心底顿时不服起来,挣扎着喊道:“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 众军士见她方才不闹,到了营中却开始作妖,心底很是不爽!被押入营帐之中,一个小将坐于庭中,怒问:“你是不是秦国派来的奸细!” 鱼歌冷哼一声,骂道:“你身为将军,可见过哪国的奸细长我这个样子?” 小将本就作战经验不足,如今听到这话,瞬间被羞得面红耳赤,骂道:“你不要不识抬举!”说着就要让人用刑。 鱼歌怒目相视,骂道:“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吗?我要见你们大将军!我要见桓温!” 那小将见眼前的女子直呼大将军名讳,抽起马鞭就想上前来教训鱼歌,鱼歌冷哼一声看着他说:“你就不怕抓错了人,你就不怕我与你们大将军是旧识?” 小将闻言,忽而记起大将军家中似乎确实新纳了一位妾室,便招手让身边的近卫走近,朝那近卫耳语了几句。半晌,鱼歌只见那方才出了营帐的近卫匆匆走进来,朝这小将耳语了几句,那小将大惊失色,亲自上前解开了捆住鱼歌的绳索,押着她入桓温营帐。 桓温营中,桓温一人高坐,庭下各将军列次而坐,正议论事。听见兵士来报,庭中一时静了下来。 鱼歌入内,见坐于其中的人个个不语,不怒自威。桓温负手而立,站在当中的位置。鱼歌被迫跪下,不服地抬起头,只见桓温转过身来,看着跪于庭中自称与自己是旧识的女儿郎,其年纪虽小,却没有一丝惧色。嘴角不由得挑起一抹笑意,看着她满眼倔强,桓温忽而想起了什么。鱼歌看着桓温,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只听桓温问在座的诸将军:“诸位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儿郎可否是秦军的细作?” 其间一人言:“这女娃儿看起来可不像我们晋国的人!” “我看也不像!”另一人附和道。 桓温走近,笑着问鱼歌,“我问你,你为何无端策马在高处看大军行进到何处?” 鱼歌盯着桓温道:“没见过行军,一时好奇,故而策马上山,看大军北行。” 桓温又问:“你那匹马,可是叫扶桑?” 鱼歌大惊,不知道桓温怎么会知道那马儿的名字,掩住惊慌,答道:“不是!” 桓温并不信鱼歌所说,正要说什么,忽而有兵士入内,抱拳道:“将军,营外有人求见!”桓温站起身来,问:“叫什么名字?” 兵士答:“那人自称百里卿鹄!” “百里卿鹄……”桓温沉吟着,想起王猛,忙问:“可还有其他人?” 兵士答:“还有王家公子王肃之和谢家公子谢玄。”桓温听见这两人,皱起眉来,让众将散去,也命人把鱼歌押下去,亲自接见百里卿鹄等人。 鱼歌再见百里卿鹄时,百里卿鹄掩不住怒气,质问道:“为何独自北上!”鱼歌看着他,一时呆了,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发这么大的火。于是讷讷答道:“徒儿知错。” 百里卿鹄不理她,率先走了出去。谢玄和王肃之陪着鱼歌往外走,到了军营外,只见兵士牵着扶桑,见鱼歌来,便也把马儿还给了她。鱼歌立于马上,见师父率先奔了出去,只定在原地踟蹰不前。 谢玄掩不住心底的不悦,问道:“为何不告而别?” 鱼歌心底虽不乐意答,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于是道:“我在山阴城打听不到一点秦地的消息,我想回去看看。” 王肃之在一旁解围道:“既然没有消息,就证明秦地安好,三姑娘何苦以身犯险?” 鱼歌低头道:“是三娘给诸位添麻烦了。” 王肃之说:“麻烦倒是谈不上,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只身北上确实太过艰险。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拜托我们。就凭我们之间的朋友之谊,能帮的我们都会为你办妥。” 鱼歌策马北望,说:“如今桓温北伐,秦地不免要陷于战火之中,我想……” 话音未落,谢玄打断道:“今日你私自北上先生已是生气了。你要走,至少也应该先回去拜别先生,免得先生担忧。”说完见鱼歌不语,谢玄接着道,“我记得叔父说过令尊大人让你两三年间就待在山阴城,三年之后再回去。令尊大人素有先见之明,定然也是料到桓符子必会北伐,所以才让你留在山阴城免于身受战火之乱。你不妨先回去,静观其变再做定夺。” 鱼歌眉头紧皱,想到父亲让自己留在师父身边三年后再回洛阳,师父总该知道父亲这么做的用意,便对谢玄等人说:“走吧,回山阴城!”说罢策马扬鞭,率先奔了出去。 前秦皇宫中,梁怀玉在宫中与云兮闲话,只见屋外走进一名宦者,朝她们拜了一拜,说:“陛下命臣来传话,说今夜里不过来椒房殿了。” 梁怀玉笑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宦者退下后,一旁的宫女笑道:“陛下虽脾气暴了些,可对小君还是好的。” 梁怀玉愣了愣,说:“别胡说。”那宫女笑着,便也不再说话。、 秦宫西南角的角楼之中,花似火,水如蓝,居住其中的女子燎沉香,消溽暑,听檐角燕子鸣。鱼荞自进宫起无时无刻不在紧张着,她不知在这宫中她算得上什么,只发现这宫中的女子见了她,都远远避了开去,就如同她是什么瘟疫般。 正发着愣,忽然走进一个宫女来,宫女请过安,对鱼荞说:“婕妤容禀,未央宫的宦者命奴来告诉婕妤,今夜里陛下要到宫里来,要婕妤早作准备。” 女奴说完正欲退出去,鱼荞叫住她,问:“我该准备些什么?”说完,脸红到脖子根。宫里的女奴掩嘴笑,那女奴忍住笑,上前来把应备下的东西一一同鱼荞说了,鱼荞心底明白,才命人下去备着。 黄昏日落,鱼歌坐在屋中,越过高台看见山外归鸦点点。原以为苻生不会来,忽而见门外摆开阵仗,一列兵士宦者女奴站了一排,苻生身着玄服,一步步走了进来。 鱼荞屈身行礼,苻生看着眼前的人儿称得上天生尤物,肤白似雪,吹弹可破,听她道一声:“陛下万安!”只觉眼前人吐气如兰。忙拉着她坐下,行走间只闻得香风阵阵,斜睨一眼,只见手边玉体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温柔乡。 用罢晚膳,皇帝随侍宦者送来晚间要换的衣物,所有的宦者女奴便都退了出去。苻生坐在榻上,鱼荞倚靠在苻生膝上,两人无话。苻生看着屋中陈设旖旎一片,一把将鱼荞扯入怀中,解开她身上的薄衫。 鱼荞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苻生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里满是玩味。见她颤抖着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眼中似有一抹痛色,苻生心底忽而升腾些不解来。 鱼歌边解开苻生衣物,映入心底的却是苏南的模样。 苻生面色沉重,任她解开他身上的衣物,任她在身上轻啄,一路向下。在鱼荞解开苻生亵裤之时,苻生再忍不住一耳光抽在鱼荞脸上,站起身来。看着鱼荞冷笑道:“坊间传言鱼小妹恃才傲物仙姿出尘,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下贱货!”说着蹲下身钳住鱼荞下巴,问:“你到底是谁?” 鱼荞吃痛,看着苻生不语。苻生看了她半天,与自己少年时见过的女儿郎又确实有几分像,一时疑惑起来,把她扔在一旁,捡起地上的衣物走了出去。 苻生走后,屋外无人敢进屋来。鱼荞跌坐地上,心底升腾起许多凄凉。 想起苏南,想起他之前欲死欲仙的样子,以为身为天子的苻生同为男儿身也当如此,以为她处处讨好便能得他垂怜,却没想到会被他一耳光抽打得摔到地上。 是啊,鱼小妹是恃才傲物的奇女子,而她是不知廉耻的下贱货,是替这奇女子入宫的下贱货!奇女子是吗?仙姿出尘是吗?恃才傲物是吗?她现在便毁了它! 念及此,鱼荞心底又悔又急,再忍不住,捏紧衣袍啜泣起来。 苻生离宫之后,满含怒气一路走到了放在宫中养着的青鬃马面前,翻身上马,在宫中疾驰,夜半歇下。宦者上前牵马,问:“陛下,可还摆驾回鱼婕妤处?”苻生没好气道:“不去!” 宦者退下,让人到鱼荞所住宫里传召,因没有鱼荞传令不敢入内而立于外边的宫女宦者才匆匆进屋去,将屋内收拾干净,就像苻生不曾来过一般。 东晋,桓温大营之中,桓温与诸将说:“我等于江陵起兵,现驻营黄河。如今之计,需一重将领兵进据鲁阳,一重将驻屯黄河之上,已水军进逼许昌和洛阳,此外,还需两人自徐,豫两州带兵经淮泗入黄河协助北伐。我坐镇后方,为诸将后盾。不知诸公之中,可有人愿主动请缨,带兵北伐?” 诸将对视一眼,跪于桓温面前,齐声道:“吾等皆愿为大将军所用!” 桓温看着众人,开始点将,道:“既如此,我便先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驻屯黄河上,以水军进逼许昌和洛阳,更请徐、豫二州派兵经淮泗入黄河协助北伐。诸公以为如何?” 诸将无异议,答:“愿奉将令!” 众人正说着,忽然一小将跑入营中,抱拳道:“大将军,姚襄离了盱眙率众西行,借扶灵归乡之名借道前秦,欲图今夜进攻洛阳!” 桓温闻言,挑眉念到:“姚襄……” 原来,姚襄占据两淮之时便有背晋之心,加之部下多为秦雍流民,不惯南方水土,多劝姚襄率众北还。姚襄原还犹豫着对部下说:“关中被苻秦所据,我即便有心返乡,却又为之奈何?” 部众闻言皆上前劝道:“主公雄武冠世,今还故土,谁敢阻拦?” 见姚襄依旧摇摆不定,部众再次劝道:“秦主苻生乃无道暴君,使生灵涂炭积怨久矣。秦地百姓皆心盼明君,若知主公还乡,谁不携箪食壶浆夹道迎之?” 姚襄于是下定决心,放弃两淮之地,自称大将军、大单于,取道前秦西进北还。 途经洛阳时,姚襄心生异想,与诸将道:“洛阳城自古便是兵家用武之地,山河险固,易守难攻。不如先取此城,以为西进之本。”众将奉令,遂令攻城。 第三十四章 姚襄借道(二)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长安微雨,一夜入秋。长安城月华初上,映照着长安八水,微风过处,细雨斜飞入河中。极目望去,只见粼粼的波光之上一只小舟顺水而来,船头有人身披鹤氅,散发独立,临风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细细听,舟中似有若有若无的琴声,与那箫声相应和。 小舟顺流而下,远望皇宫,月光落处,杨柳发槛露华浓。 琴声止,箫声止。吕婆楼收好玉箫走进小舟之中,看着身着白袍束发轻挽的苻坚息了琴,静坐在小桌旁,不竟问:“她如今屈身深宫之中,你的心思,仅凭这一支曲子,她可懂得?” 苻坚答:“她懂。”说完,想起往昔鱼小妹作这支曲子的情形,心底有些怅然若失。拿起琴边的酒壶欲斟酒,坐在一旁的苟云伸手制止道:“你尚未痊愈,还是少饮为好。”苻坚与吕婆楼对视一眼,吕婆楼坐下,接过酒壶,自斟一杯,对苻坚说道:“难得有人心底记挂着你,还是听些进去吧。”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人相对无言,苻坚别过头看着江上水波粼粼,忆起往昔,心底哀不自已。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终究是过去了。 “长安雨,一夜落秋意;路千里,朔风吹客衣。江船夜雨听笛,倚晚晴,平沙漠漠兮愁无际。长安堤,垂杨送别离;千山月,一片伤心碧;长门又误佳,声清凄,朱颜染尘兮梦中语。二十三弦急,落花人独立,惟有此曲能寄心中意。月落子规啼,飞絮衔霜去,然诺重,只愿君从此记。” 山阴城的乐舞坊中,鱼歌目光迷离,一手执酒盅,一手拿着木槌,敲着编钟轻声念道:“长安去,辞家三千里;涯无垠,却问愁几许。试剑更须钟吕,伴君起,风渡萧萧兮烟迷离。长安居,陇头谁吹笛,灯花落瘦尽又一夕,醉乡路隐难行,风露清,君向潇湘兮我向秦。”饮尽酒盅里的酒,倚着编钟坐下。抬起袖子抹了抹嘴,看着不远处王家诸子醉微醺,七零八落躺倒在地上,心底没由来一阵落寞。 正发怔,忽然听见耳边有人问:“你方才念的,是什么?” 鱼歌转过头,看见谢玄,便笑了起来,答道:“也没什么,秦地的一支曲子,也是我很久以前很喜欢的一支曲子。” 谢玄倚着编钟坐下,问:“何人所作?” 鱼歌想了想,说:“妖君李楠。” 谢玄思索良久,似乎不认得这个人。鱼歌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拿起谢玄端过来的酒盅,将其中的玉液琼浆一饮而尽,转而落寞道:“谢玄,思乡之苦,离家之痛,你不懂。” 谢玄见无酒可喝,捡起地上的木槌轻敲编钟,继而喃喃道:“我不懂,可是……我懂你。” 鱼歌闻言,心底泛起一阵暖意,笑问:“你懂我什么?” 谢玄没料到鱼歌听清楚了自己方才的话,一时红了脸。站起身来,看着不远处躺倒的王家公子,转过头对鱼歌说:“更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第二日,鱼歌走到学馆,见百里卿鹄闭门谢客,忽而想起师父前一日发火的情形来。于是便攀着木门轻声唤道:“师父!师父!徒儿来请罪啦!” 见无人应答,鱼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重复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师父,徒儿知错啦!师父……”约莫唤了一百来声,百里卿鹄身边随侍的书童开了门,请她进屋去。 鱼歌跪得双腿发麻,由女奴扶着进了屋去,见到百里卿鹄,鱼歌不敢坐下。只站在一旁委屈地道:“师父,徒儿知错……” 百里卿鹄手执经卷坐在榻上,问:“你错在哪儿了?” 鱼歌答:“错在不应该独身北上,置生死安危于不顾。” 百里卿鹄闻言,接着问:“还有呢?” 鱼歌思索过后,答道:“错在不该忤逆父亲和师父的意思……” 百里卿鹄似乎还是不满意,接着问:“还有呢?” 鱼歌想了想,嗫啜道:“错在不该不辞而别。” 说及此,百里卿鹄也不再问下去,于是道:“既然知错,你可认罚?” 鱼歌答:“认!” 百里卿鹄看着她,说:“既认罚,那你就回去把‘四书’抄一百遍,少一遍都不许出门!” 鱼歌答:“弟子谨遵师命”说着,心底计较道:仅一本《论语》就一万三千余字,再加上《孟子》、《礼记》、《中庸》,这得抄到猴年马月去! 正想着,书童抱了“四书”来,鱼歌看着那一摞书,咬着牙接过,抱着书一步步回了小庐去。 前秦皇宫中,黎明已过。苻生坐在大殿上,俯视群臣,半晌后,开口道:“既如此,朕便命广平王为三军主帅,领兵讨伐姚家余孽!” 话音落,大殿上鸦雀无声。苻坚心知苻生做太子时虽与苻黄眉交好,但在做了皇帝之后早已对苻黄眉心生不满。此次命他领兵出征,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于是咬咬牙,上前请道:“臣愿随广平王出征,讨伐贼逆,以解洛阳之困!” 苻生看着请命的苻坚,想起苻坚幼时素得苻洪宠爱,又想起苻坚苻苌和鱼小妹以及梁怀玉四人当年的交情,不竟眯起眼看着殿上的人,沉声道:“朕听闻前些日子东海王堕马重伤,此时,只怕不宜领兵出征!” 苻坚心底诛杀姚襄的心意已决,复又上前请道:“臣已无大碍,还望陛下恩准!” 苻生看着苻坚,许久,才说:“朕若许你带兵出战,旁人定然会说朕不体恤下臣;朕若不许你带兵出战,又怕寒了你率下数万将士的心。”说完作沉思状,许久之后道,“不如这样,你立下军令状来!若不能斩下姚襄人头来,你便交出手上的兵权,如何?” 苻坚立于庭下,当即答道:“臣,愿意立下军令状!” 苻生闻言大笑,挥手让赵韶拿了笔墨来,命苻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下军令状。苻坚也不含糊,挥笔即墨,落笔而成。苻生拿着苻坚立下的军令状,大笑着对着文武百官道:“既然你肯立下军令状,那么,这殿上的的武将,朕便许你挑上两个随你一同出征,你看如何?” 苻坚环视左右,越发恭谨,上前道:“臣只要邓羌一人!” 苻生闻言,想到邓羌是自己人,让邓羌同去,正好能替他盯住苻坚和苻黄眉。于是点头允诺:“准了!”说完大笑,起身走了出去。 众臣见苻生离去,皆放下了心来,庆幸能多活一天。 苻坚尚未回到东海王府,他当众立下军令状的消息便早早传了回去。苻坚回到府上才下马,便有家奴急急走了过来,向他道:“家主,老夫人……命奴来请家主过去!” 苻坚把缰绳扔给马奴,问道:“你可知老夫人找我所为何事?” 那家奴诺诺地答道:“小的不知,只是自朝堂上传来一些风言风语之后,老夫人就面色不太好……” 苻坚闻言,边走边说:“知道了!” 苻坚一路到了苟夫人屋内,看见四下站好的女奴家臣皆讷言不语,苟云随侍在母亲身旁满面愁虑,而母亲高坐于堂上满面怒容。苻生心知母亲为何动气,于是上前恭敬道:“孩儿向母亲请安!” 苟夫人闻言,心底腾起一股怒火,抓起手边的茶碗掷到苻坚面前,碎了一地,骂道:“我没你这样的儿子!”屋内,一时鸦片无声。只见苟夫人指着苻坚大骂:“你父亲戎马半生,才换来你现世荣华,你倒好,丝毫不顾及你父亲多年的苦心,竟还将兵权拱手相让!” 苻坚径直跪在摔碎的茶碗上,屋内人见状,皆吸了一口凉气。苟夫人见状止住声气,看着苻坚膝边渐染上血红,想上前扶他,又气在头上不愿上前。只听苻坚道:“母亲息怒,孩儿并非不顾念父亲苦心,只是枋头之仇不可不报!” 苟夫人不再说话,只听苻坚沉声道:“自孩儿记事起,母亲便教导孩儿不可忘恩。孩儿还记得,母亲让孩儿一定要记住祖父对孩儿的恩情!故而自幼至如今,无论读书带兵还是辅佐朝纲,孩儿一件都不敢懈怠。祖父命丧枋头,实乃孩儿此生之痛!枋头之仇不报而放任姚家人回陇西去,莫说祖父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孩儿苟活于世也夜夜不能安眠!” 苟夫人看着苻坚,逐渐冷静了下来,只听苻坚继续说道:“这些年从邺城辗转到长安,母亲也一定还记得当年姚家父子挑拨离间,在冉闵面前一而再再而三诬陷祖父有谋逆之心,致使祖父被削职待命,不得回京;母亲也一定还记得当年当年祖父据兵于枋头之时,姚襄父子落井下石,带兵围住秦王府和东海王府,致使苻家上不能见天子,下不能见黎民,有冤不能申,最终只能叛逃出京;母亲一定也还记得当初麻秋归降,祖父以礼待之,最终姚家父子带兵来袭时祖父被麻秋毒杀于枋头。若非麻秋与姚家父子里外勾结,麻秋身在营中,哪儿来的毒药可以毒杀祖父?若非麻秋与姚家父子里外勾结,麻秋为何下了毒以后独骑跑向姚家军营?” “此仇不报,孩儿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此仇不报,孩儿就算坐拥数万大军又如何心安?” 苟夫人不语,看苻坚心意已决,心底止不住痛惜上前扶起苻坚,道:“那你也不必不顾个人安危,以身家性命相搏啊?” 苻坚眉间露出一丝痛色,缓缓道:“孩儿不孝……”说及此,竟再也说不下去。 辞别苟夫人,苻坚走出院子,苟云跟了出来,在身后叫住苻坚,低头讷讷地问道:“苻坚表兄,你请命出征,可是因为……” “云儿。”苻坚打断苟云,许久才说,“此次若能平安归来,我娶你为妻。”苟云闻言,将口中未说出的话咽进肚子里,眼波盈盈道:“好!” 话音刚落,只见苻坚转过身来,对苟云说:“还望我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你能替我照顾好母亲。” 苟云红着脸,低声道:“云儿会做好表兄交待的事情。” 苻坚笑着,伸手想要抚摸苟云的头发,心底却乍现当年鱼小妹到龙骧将军府拜访时的情景,心底一滞,伸出的手停顿了一下,笑着将苟云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去,转身离去。 只听苟云在身后喊:“苻坚表兄,你一定要平安归来!”苻坚不语,心底落寞,一路走过转角回了房去。交待完身后事,苻坚策马出城,整肃三军与苻黄眉邓羌等人汇合,向洛阳进发。 大军一路向洛阳行进,梁平老策马上前跟上苻坚,转过头却不见吕婆楼影子,斟酌再三,策马往回跑,只见吕婆楼依旧骑着一头小毛驴在大军后慢悠悠地颠着。梁平老策马上前,居高临下道:“你这腐儒!这么十万火急的时候不骑马,反而骑头驴子在后边慢慢晃,你这是成心气我不成!” 吕婆楼置若罔闻,缓缓问道:“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梁平老一头雾水,挠着头说:“我说了什么?烤羊肉串好吃?” 吕婆楼心下无语,只得点破道:“你说的,皇帝让东海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下军令状一事,是否属实?” 梁平老闻言,答道:“当然属实,我骗你又换不来半根羊肉串,骗你作甚?” 吕婆楼略一沉吟,道:“你去告诉东海王,洛阳我不能去了!” 梁平老不解,大叫道:“为何不能去?你还怕遇到老相识揭你的短不成?” 吕婆楼无心与他玩闹,不屑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揭短!你替我告诉东海王,我要去华山一趟!” 梁平老“哦”了一声,见吕婆楼拍着毛驴往北走,不禁骑着马上前拦住吕婆楼,问:“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去华山做什么啊?” 梁平老拍着毛驴越过梁平老往北赶,边走边说:“去请一个人!” 梁平老不解,看着吕婆楼背影,复又拍马上前拦住吕婆楼,问:“要去找华山的美人儿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去啊!你快交代,你要去请谁?” 吕婆楼看着梁平老,从毛驴上一跃而下,对着梁平老说:“你下来!” 梁平老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从马上翻身下来,问:“干嘛?” 吕婆楼抢过梁平老手里的缰绳,跃上马背,绝尘而去,风中,只听到吕婆楼说:“你回去告诉东海王,我去华山请王猛出山!” 梁平老刚要答应,看着站在草丛中摇晃着尾巴看着他的小毛驴,一时犯了难。 第三十五章 姚襄借道(三) http://..org/ 姚襄率众攻打洛阳的第二日,周成坐在房中,听镇守洛阳城四方的兵士禀报军情。忽而跑进一名小将抱拳道:“禀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洛阳四面被姚襄率众围住,从昨夜到现下攻城数次,前秦援军未到,洛阳危困。周成正急在头上,听到这话,皱眉招手道:“没空!”说完,正准备与诸将议论事,见那小将面露难色并不退下,周成不悦道:“还有何事?” 小将答:“将军,那人……是洛阳城前城主鱼海……” 周成闻言,只觉得“鱼海”这名字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这系何方神圣。一旁的将士听见周成沉吟“城主”二字,便在一旁提醒道:“将军,鱼海是先帝派驻镇守洛阳城的一位大臣。” 周成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低声道:“就是那个诈称女儿已死最后被发现了的鱼海?”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只听周成问道:“他早已被秦帝削职,此时来找我做甚?” 一旁的小将听不过去,低声提醒道:“此人曾是先帝身边的谋士……” 先帝?谋士? 念及此,想到鱼海或许有办法帮自己守住洛阳城,周成于是向在庭前待命的小将道:“去请他进来!”小将闻言,奉命退了出去。 城楼下,鱼海裹着旧袍立在风中,早已不似当年梅骨蝶心的模样。 自江氏离世,鱼海便被削职,终身不得入仕,又兼之让鱼荞代替鱼歌入宫,作为交换,接回早已神志不清的萧姨娘养在府中……一切巨变,鱼海早已觉得力不从心,于是早早遣散家奴。洛阳城偌大的鱼府里,只剩下鱼家父子,萧姨娘和几个老奴。 直到听到姚襄率众围攻洛阳城的消息,斟酌再三,鱼海才避开众人亲自到城楼下求见周成。那守城的小将认识他,答应一定为他办成此事,他才放下心来。只是距那小将入内禀报到现在已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鱼海不由得有些不安。毕竟周成其人为人诡谲,反复无常,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 正想着,之前入内禀报的小将快步走近,向他道:“鱼公,将军有请!” 鱼海向那小将抱拳道:“有劳了!” 那小将才领着鱼海疾步登上城楼,只见周成亲自带着一群谋士打扮的人迎了出来,向鱼海道:“鱼公不嫌周某人愚钝,肯来助周某一臂之力守住洛阳城,实乃洛阳百姓之福!” 鱼海向他道:“将军谦虚了。”说完,一众人走进屋中,开始布阵。鱼海在枋头曾与姚襄交过手,加之住在洛阳城多年,在分析完敌我之间优劣之后,周成瞬间将鱼海奉为上宾。 长安去往洛阳的路上,大军扎营,灯火照亮一隅。梁平老拍着小毛驴回到军营时,已是日暮黄昏。让小兵把毛驴牵下去后,梁平老越往里走,越觉得气氛不对。走到苻坚营中时,苻坚正在换药。梁平老坐在营中喝着茶,在军医退下后,梁平老一拍大腿,大声道:“我就说什么不对!洛阳危困,本该日夜兼程赶往洛阳,现在却在这里扎营……”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问道:“广平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苻坚不答,坐下问:“吕公呢?” 梁平老听见问,喝了一大口茶,继而说道:“去华山找美人儿去了!”斜眼望见苻坚并不信,梁平老于是放下茶杯,正色道:“他让我告诉你,他到华山请王猛出山。” “王猛?”苻坚沉吟道。 “哎呀!就是之前扪虱而谈的那位贤士!”梁平老边拍着大腿边解释道,“桓温已然兵据黄河以南,意欲北进,总不能让他先请到王猛不是?” 苻坚心底自然知道梁平老所言属实,只是王猛是否如传言中那样有力挽狂澜匡扶社稷的能耐?他不得知。并且,如今秦帝暴虐,加之士人清高,王猛未必愿意随吕婆楼出山。 梁平老见苻坚不言语,知道苻坚有自己的思量,于是起身告辞。 华山上的茅庐隐在一阵松涛之中,小院临崖,悬崖上风声阵阵,风中有清晰可闻的铮铮琴声。吕婆楼牵着马抬头望,只见临崖的巨石上,有一位道骨仙风的男子正在抚琴。吕婆楼心知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便牵着马攀援着小径一路往上走去。 “先生!”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走到王猛身边,恭敬地把一个锦囊递给了王猛。王猛息了琴声,解开锦囊,恍惚想起来者系谁,又不敢确定,于是颔首道:“去请他进来。” 书童会意,出门将吕婆楼请进小庐来。王猛看见来人,才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他尚还是街市上卖畚箕的少年郎,但因为手艺不精,走街串市数日一无所获。而家中,是等着他抓药回去治病的母亲。母亲重病一日胜过一日,眼看再没有换得毫厘母亲就要重病不治…… 还是少年的他数次走过药铺和医馆,心底泛起歹意,心说再不能换得银钱抓药,他就要闯进药铺去胁迫大夫回家为母亲看病。 而他心底明白这样做不对,挣扎许久,徘徊许久,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等一等,再等一等,一定能够换得银钱为母亲治病……却总不能如意,最终心底难受得蹲在一家府邸后街的小门边哭出声来。 等他歇了声气,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正蹲在一旁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小娃娃问:“你怎么哭了?” 他并未搭话,站起身挑起畚箕就走。尚未走出巷子,只见一位坐在街边抠脚的鹤发老者抬起头问他:“少年郎,你身上的畚箕怎么卖?” 当时他已走了出去,听见这话,回过头来看着那老者,结巴地问:“你……要买我的畚箕?” 老者说:“当然买,你身上的畚箕怎么卖?我给你十倍的价钱全卖给我,怎么样?” 他放下肩上的畚箕,心知有些纳闷,为何这老者会愿意买自己的东西,莫非有诈?但这是他唯一能将肩上之物换得银钱的机会,于是咬牙道:“好!” 老者见他痛快,于是站起身来,拍手道:“痛快!只是我身上没带钱,你需得随我回去取去!” 他答道:“我随你回去取。”于是挑着畚箕,随着老者一路走了出去。 而他不知,他走后不久,那小娃娃看着他背影,抬起头对门边的中年人说:“吕先生,那人为何要哭啊?” 那位吕先生答:“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那小娃娃道:“是不是帮他解了难处他就不哭了?” 那位吕先生答:“或许吧。” 那小娃娃拉着吕先生小指一路往少年离开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云妹妹见不到她父亲也整日哭呢,母亲说,不能见到父亲是云妹妹的难处,只要解开难处,云妹妹就不哭了,只是我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找回舅舅……” 小娃娃和那位吕先生并没有找到挑着畚箕离开的少年,只是一路打听到了那少年的住处。吕先生知情后为他重病的母亲请了大夫,还施舍了许多银钱方才离去。 等他跟回到家中,见到母亲,母亲把打听到的恩人的消息告诉了他,只当是在西平郡公府上做谋事的吕先生帮了他们。 时隔多年,直到当年奉师命去给师兄送东西,才遇到了来为西平郡公请师兄入府教习的恩人。当年一别,他将随身的玉佩送给恩人,并许下诺言:“有生之年,若先生有我王猛帮得上的地方,必定殚精竭虑,在所不辞!” 王猛看着眼前人,与当年在师兄处见到的恩人长相十分相像。想起当年母亲说恩人身边带了个孩子,并称那孩子为“郎主”,那个被称为“郎主”的孩子才是自己真正的恩人,眼前人或许便是他派来的。思及此,王猛于是请吕婆楼进屋。 两人对坐,吕婆楼道明来意:“秦主罔顾民生,积怨久已,我此次前来,实是来请先生出山,匡扶乱世!” 王猛闻罢抚须道:“吕公身仕前秦,而秦主暴虐戕害百姓,王某就算出山,也未必能在如此****之下有所作为。” 两人相对无言,王猛忽然问道:“自古良禽择佳木而栖,不知吕公在何人身边谋事?”一来探听自己出山为何人效力,二来打听当年救了母亲性命的人究竟是何人。 吕婆楼沉吟道:“不知先生可听说过‘草付应为王’?” 王猛轻声道:“苻坚?” 正说话间,书童走了进来,对王猛道:“先生,门外有人求见。” 王猛这小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一定有人来,今日却一下子有两人来访,王猛问:“来者……何人?” 书童道:“那人自称是桓温身边的亲兵,求见先生。” 吕婆楼听见桓温的名字,“桓温北伐”四字跳入脑海,心底炸起一阵不安。再者,王猛当年曾投入桓温大营,只因桓温南撤,王猛才又归隐华山。如今桓温派人前来,不知王猛会如何定夺。 吕婆楼看着王猛,只见王猛随手抄起桌上的锦囊,对吕婆楼道:“走吧!”说着,领着吕婆楼从侧门走出,一路潜入深山之中。 约莫半盏茶后,王猛与吕婆楼站在高处,吕婆楼看到王猛书童正在院外与桓温派来的亲兵交谈,细看之下,惊觉来人竟是桓温本人!于是转过头看着王猛。王猛自然知道是王猛换做布衣亲自前来,奈何心意已决。 毕竟,苻坚当年救了母亲性命。 王猛远远看着桓温,对吕婆楼道:“还请吕公带我回京。” 吕婆楼闻言,放下心来,向王猛拱手道:“吕婆楼为前秦百姓谢过先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华山。 而桓温并不信王猛不在家中,学刘玄德三顾茅庐依旧一无所获,于是闯进庐中,见的确空无一人,心底大怒。见到系在院中的马,越看越不对,桓温于是问书童道:“这马儿是你们先生的?” 书童嗫啜不语,桓温身边的亲兵将刀架在书童脖子上,厉声道:“我家将军问你,这马是谁的!” 桓温见这分明就是军中的马,或许有人先自己一步请走了王猛。只是景略啊景略,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苻黄眉驻军数日,只在外突袭姚襄部众,并不领大军援救洛阳。姚襄两面受敌,心中大怒:“秦军来袭,领大军驻守城外却只是小打小闹并不真正出兵。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震慑住我?我不速速拿下洛阳来,苻秦还以为我怕了他们!”于是下令速速攻城! 洛阳被围数日,并不见秦军来援,周成怒道:“前秦背信弃义,置洛阳百姓生死安危于不顾!是我瞎了眼才背晋投秦!来人,速速横渡黄河去请桓温来!” 鱼海拦住周成,道:“还望将军三思!” 周成斜睨鱼海一眼,厉声道:“三思?你看到了吗?前秦大军已至,却在远处不肯出兵解洛阳之困,如若姚襄派人攻打长安,秦军还敢这样视之不理?长安的高官是人,洛阳的百姓就不是人吗?”见鱼海无言以对,周成挥手道:“这洛阳城的百姓,前秦不要,就让东晋来管!来人,去请桓温大军援救洛阳!” 早在前秦大军来之前,周成就收到桓温派人送来的信,桓温信中称:愿让晋军解洛阳之困。只是周成原本判出东晋投奔前秦,怕自己若答应了桓温,桓温在解了洛阳之困后就拿自己开刀。只是如今看来,死了他一人也好过死洛阳城千万百姓! 前秦军营中,苻坚命人请来邓羌,苻坚亲自为邓羌斟酒,邓羌落座,并不饮酒,开口道:“不知东海王请邓某来有何事交代?” 苻坚向邓羌举杯,邓羌并不应,苻坚笑了笑,并不以为忤,饮尽杯中酒,站起身向邓羌单膝跪下,抱拳道:“苻坚为洛阳百姓请命,还望邓公能出手援助洛阳?” 邓羌皱眉道:“东海王身为重将,要解洛阳之困,只需向三军统帅广平王致意便可,何必来请我这个草莽匹夫?” 苻坚并不怒,只道:“邓公曾随先帝南征北战,有‘万夫莫敌’之美誉,军中之事,邓公比我清楚。” 见邓羌不为所动,苻坚接着道:“军中上下,出征与否由三军统帅一人裁决,而大将军只听陛下一人决断。陛下欲收回我手上的兵权,我并无异议。无论是否斩下姚襄人头,回京后我都会将手中的兵权交回。洛阳城百姓无辜,还望邓公能致意陛下,许广平王出兵援救洛阳!” 邓羌见苻坚说得诚恳,心底有所触动,扶起苻坚,说:“东海王心系百姓,实乃我大秦百姓之福,东海王今日所言,邓某人自当如实转告陛下。就算陛下不许,哪怕以我一人之力,也会奋力救洛阳百姓于水火之中!” 当夜里,洛阳城城楼越上一只黑影,那黑影径直走到周成身边。周成操劳多日,正打盹,惊醒过来,看见一旁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抱手看着他。周成想到这人能悄无声息避开守卫层层防守出现在自己面前,头皮一阵发麻,拔出剑来,剑尖直指那黑衣人,颤抖着问:“你是谁?” 黑衣人答:“你无须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照我的办法你能解洛阳之困便可。” 周成不敢置信,道:“你,能解洛阳之困?” 黑衣人不言,扔下一堆东西,听见屋外有响动,翻身越过窗户,不久后出了洛阳城。周成上前拾起那堆东西,铺展开来,心底大喜,召来众人,将洛阳城所剩不多的守卫重新布防。看着守城的兵士一一到位,周成心底喜不自胜,又不禁纳罕那黑衣人是谁。 而那黑衣人离开了洛阳,一直回到秦军驻军不远处,黑夜中,有一身披鹤氅、散发随性的男子站在树林边等着他。黑衣人靠近,一把扯下面纱,正是梁平老,梁平老道:“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那周成拿到东西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 男子转过身来,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梁平老闹道:“你这腐儒!不说就不说!倒是我说,你人都到这儿了,就不去看看东海王?” 吕婆楼说:“不必,我们回长安去等你们的好消息。” 梁平老闻言,道:“我们?你到华山去请的美人儿请到了?够能耐的啊你!” 吕婆楼说:“话留着以后再说,你快回去吧,不然军中该起疑了。”说完,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 梁平老见他转身就走,不禁在身后喊道:“我说,你这腐儒,我马呢?”吕婆楼并不答,消失在树林深处。 三月之内,桓温率大兵越过黄河北上,姚襄围困洛阳久攻不下,见桓温率大军前来,于是放弃攻打洛阳,率兵西进。桓温率兵前来,姚襄见状,设计在在伊水水北树林中埋伏精兵,试图诱使桓温率兵后退,并在其后退时派伏兵突击。 然桓温拒绝姚襄后退的请求,姚襄意欲依伊水而战,而桓温则结阵向前进攻,更亲身披甲督战,姚襄大败,逃到洛阳北山,而后率残兵西奔并州,桓温未能追及。 随后,周成以洛阳向桓温投降。 而后一年之间,姚襄迁到北屈,意欲谋取关中。年四月,姚襄从北屈出发进据杏城,派堂兄辅国将军姚兰攻占鄜城,让其兄曜武将军及左将军王钦卢招集北地的胡汉之人,归附者五万多户。 秦主苻生派部将苻飞拒战,姚兰战败,被苻飞擒获。五月,姚襄率众西退,苻生又派苻坚、邓羌等截击姚襄。 姚襄率兵进据黄落,苻生派邓羌与卫大将军、广平王苻黄眉,北平将军苻道,龙骧将军、东海王苻坚统率步兵、骑兵一万五千人前去抵御。 姚襄深沟高垒,固守不出战。邓羌对苻黄眉说:“姚襄连连被桓温、张平挫败,已如惊弓之鸟,锐气已失。如今他用'固垒不战'之计,我们只能想办法将他从城中引出来,才能一举擒获!” 苻黄眉问:“如何引他出战?” 邓羌答:“姚襄其人刚猛凶狠,若大张旗鼓长驱直入,直压他的营垒,姚襄必定忿怒而出战,这样就可一战擒获他。“ 苻坚在一旁道:“我觉得此计可行。”苻黄眉闻言,采纳了邓羌所献计策,命邓羌率领三千骑兵到姚襄的营垒门前,摆开战阵以激怒姚襄。 姚襄大怒,调动全部精锐士兵出来迎战。邓羌假装战败,率骑兵而退,姚襄追击到三原,邓羌回兵迎战。苻黄眉与苻坚率领大军随后赶到,姚襄大军被败,姚襄败逃,苻坚骑马率众便追,无奈姚襄所骑的骏马失蹄摔倒,被苻坚部下所擒,苻坚看着姚襄,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道:“枋头之仇,今日可报!”说完,刺死了姚襄。 姚襄所杀,姚襄的弟弟姚苌率领部众投降。苻坚站在三原之上,看着跪成一片的姚家军,看着秦军围住姚家部众,忽而眼底一热,抬头望天,心底道:祖父,大仇已报,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m。 第三十六章 大鱼食蒲(一) http://..org/ 东海王府中,苟云手里捻着绣花针,坐在窗边对着远处的云彩发呆。忽而听见一阵脚步声,转过头,见是苟夫人,忙站起身来向苟夫人道了个万福,轻声道:“姨母。” 苟夫人拉着苟云坐下,脸上洋溢着喜气,拿过苟云绣好的并蒂莲,向她夸到:“瞧这小手巧的,这花都跟活了一般。” 苟云闻言低下头,低声道:“姨母过奖了。” 苟夫人见她害羞的样子,也不逗她,把绣绷放到一边,凑近她耳边说:“你表兄明日还朝,我特来看看你,想问你可想好了明日里穿什么衣服?” 苟云不太明白为何苟夫人要关心自己明日穿什么衣服,愣愣地道:“就是平日里的衣服就是了。” 苟夫人向她努努嘴,道:“你就是太实诚了,这些年也不爱打扮自己。你看看与你年纪相当的闺阁女子,哪一个平日里不是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往后你可是要嫁给文玉的,不下些功夫,被那些莺莺燕燕比下去可怎么好?” 苟云听见那句“往后你可是要嫁给文玉的”一时羞红了脸,讷讷道:“姨母……都知道了?” 苟夫人笑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且不说等他班师回朝就与你成亲,就是成亲之前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为你们打点好了。只是夫妻之间,总还得图个和和美美,郎情妾意不是?” 苟云喜不自胜,低着头轻声道:“云儿一切听姨母安排。” 苟夫人轻拍着她手背,笑着让女奴将早就备好的衣物珠钗抬了上来。苟夫人伸手抚着女奴抬上来的绿萝锦缎,转过头对苟云说:“我想了许久,也就这身绿罗裙最衬你,快穿上给姨母瞧瞧!” 苟云闻言,点头应了,起身转进屏风后,女奴随后,为她装扮了半日。苟夫人喝过几盏茶,看到苟云袅袅娜娜地从屏风后转出来,看着眼前的人儿,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 山阴城谢家,鱼歌专心地抄着“四书”,忽而听见窗外一阵吵闹,鱼歌转过头去,向一旁的女奴问道:“外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无端这么吵闹来?” 女奴支开窗户,见院门边转进来一群有说有笑的公子,走在最前头的就是谢玄,于是对鱼歌说:“是少公子来了。” 鱼歌闻言皱眉道:“他?”她被禁足的这一年,谢玄可没少做一些过分的事,比如搬着草墩到她院子里吹着口哨钓鱼,比如到她院子里大声诵读兵书,比如叫上王家诸子到她院子里来支起火锅饮酒作乐……思及此,鱼歌向女奴道:“关门!” 谢玄见鱼歌屋子的门被女奴合上,抚掌哈哈大笑,王徽之见状,问道:“三姑娘的‘四书’还没抄完?” 谢玄坐在石凳上,大笑道:“要是好好抄,早就抄完了。只是时运不齐,她人又蠢了些,抄好的文不是睡着时不小心打翻砚台给污了,就是晾在院子里被雨给淋了,再么就是被不知从哪儿来的猫儿给抓成了一团,哈哈哈……” 鱼歌在屋子里听见这话,心底腾起一股怒气,扔下笔,单手撑着窗户从屋中一跃而出,上前拎起谢玄耳朵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谢玄吃痛,站起身来,嘴里止不住道:“疼疼疼疼疼……” 鱼歌扔开他,说:“要玩到别处玩去,别来这院子里吵我!” 谢玄盯着她半晌,问:“你抄完了?” 鱼歌不答,叉着腰看向别处。谢玄见状,调笑道:“三姑娘,师父说你不抄完一百遍‘四书’不许出门,你现在可是破了戒了!” 鱼歌闻言,怒道:“破你奶奶个腿儿!” 谢玄与王徽之等人哪听过这种话,面面相觑,而后哄堂大笑!鱼歌见他们笑,一时羞红了脸,咬牙抬头辩解道:“师父只说不许出门,又没说过不许我出哪道门!若意指我不许出城门,那么山阴城内我还是去得的!若意指我不许出谢府大门,那么谢府之内我也还是可以闲逛的!若是说不许我出这小院的门,那这院子我还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哪轮得着你来这儿幸灾乐祸了!” 谢玄闻言,嘻嘻笑道:“好像是这个理儿,正巧我们今日要到乐舞坊听曲儿,三姑娘要不要与我们同去?” 鱼歌挥手道:“去就去!谁怕谁!”说着抬脚就走,王家诸子见状,纷纷笑着随后,鱼歌走到院门边,忽然顿住脚步。 谢玄问:“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鱼歌眉头紧皱,缓缓道:“子曰:‘人无信,不知其可也。’我还是不去了吧!” 王肃之在一旁道:“你这都有一年多没同我们一起出去……” 谢玄在身后扯了扯王肃之衣服,王肃之止住声气。只听谢玄道:“不去就不去了罢,等你抄完了‘四书’,我们为你摆席庆祝!” 鱼歌闻言,歪过头看着谢玄,问:“此话当真?” 王徽之替谢玄答道:“当真!” 几人玩笑半天,辞别了鱼歌,走了出去。鱼歌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花径深处,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铺纸研磨,提笔继续抄写四书。 长安城上旌旗猎猎,街边站满了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大军还朝。年五月时,东海王苻坚广平王苻黄眉将军邓羌等人大败姚襄,擒获姚苌,自此之后,苻秦在关中的地位越发无人能够撼动。 大军入营,诸将穿过长街一路入宫。而相较于宫外的热闹,秦宫之中,却是一片死气沉沉。苻生在鱼荞宫内,歪过头吃她递过来的葡萄,扔下了手中的烙铁,问:“爱妃可还记得,今日朝中有何大事?” 鱼荞娇笑道:“当然记得,陛下曾让奴提醒陛下,五月十五东海王等人还朝,陛下要嘉奖三军将士……” 苻生闻言大笑道:“爱妃好记性,走吧!随朕一起到大殿之上,看朕如何嘉奖三军将士!”说着搂着鱼荞走了出去,一路到了大殿之上。 大殿之中,文武百官早已齐聚,众人听见鱼昭仪与陛下同来,皆低首敛眉,不敢出一言。这一年之中发生的事,众人皆有耳闻,没人能想到早年间坊间传言才高出尘桀骜不驯的鱼小妹竟是如此枉顾礼俗心狠手辣之人。 大殿之中静的出奇,只听见苻生与鱼荞一阵笑,苻生问道:“朕听闻广平王生擒姚苌,还不速把姚苌带上来,让朕看看这姚家子弟长什么模样?” 众将闻言,将姚苌押了上来。苻生命臣人解开姚苌身上的绳索,拔出剑来一步步走到大殿之中,对姚苌说:“姚苌!名字里同有一个‘苌’字,还真与献哀太子有几分相像!” 说着,用手里的剑划破姚苌身上的衣服,任他暴露在大殿之上。姚苌被侍卫押着动弹不得,大骂道:“暴君!你杀了我吧!” 苻生把剑丢在地上,嘻嘻笑着说:“杀你?我偏不杀你!你们姚家,不是要对我苻秦取而代之吗?啊?我不止不杀你,还要你好好地活着,让你们永生永世只能做我苻秦的臣民,做我脚边的,狗!” 苻生转过身,边往大殿上走边说:“士可杀不可辱是吗?你投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屈辱?” 苻生坐会龙椅上,朗声道:“传朕旨意,以公礼安葬姚襄,姚家子弟罚没为奴,其余族人迁入皇城,永生永世,不得出长安一步!” 姚苌被押解下去。大殿之上,只剩下赵韶赵晦等人恭维之声。苻黄眉等人不见苻生封赏将士,便上前道:“臣愿为麾下三千将士请封!” 苻生挑眉道:“请封?怕是广平王想为自己请封吧?你已为身为王侯,还要请封?”说着大怒道,“莫不是要坐我这皇帝的位置?” 苻黄眉闻言心底腾起一股怒火,跪倒在地,道:“臣不敢!” 苻生冷哼了一声,并不叫他平身。这时,只见苻坚走上前来,苻生见状,问道:“怎么?东海王也要请封?” 苻坚恭谨道:“陛下容禀,臣无功可请,臣上前,只是为了交出兵权。” 众臣闻言,心底一片哗然。只听苻生道:“交出兵权?你不是亲自斩杀了姚襄,为何还要交出兵权?” 苻坚道:“姚家与苻家势不两立,臣身为苻家后人,斩杀姚襄实乃分内之事。如今大仇已报,臣理应交出兵权,为陛下差遣。” 苻生闻言,半晌才道:“既如此,朕便依了你的心意!” 苻坚抬头,看向座上的人,道:“谢主隆恩!”说完,站回之前的位置。殿中一片寂然,苻坚的心底却并不平静,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殿上坐着的人,根本不是鱼歌! 见殿中无人再说话,苻生起身退朝,搂着鱼荞走了出去。 御花园中,苻生对鱼荞道:“朕的爱妃好像有心事。” 鱼荞停下,将苻生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轻声说:“陛下……”苻生触到鱼荞微微隆起的小腹,惊喜道:“你有了朕的孩儿?” 鱼荞点点头,苻生大喜,一把抱起鱼荞,回了宫去。宫中,苻生诏来太医,让太医给鱼荞诊脉,太医诊完脉,回了医馆,让人送了安胎药来,苻生看着医馆送来的药,心底觉得人生太过细小,于是诏来太医,将一包安胎药掷在太医头上,道:“这么小的人参,也配得上朕的太子?” 太医俯首道:“陛下容禀,孕者本不应进补人参,只因昭仪体弱,臣才加了这一味药,人参只为滋补,小小一点就够了……” 苻生心底本就烦躁,此时听见太医胆敢反驳他,怒道:“你竟敢讥笑我不懂医理?”那太医还未来得及辩驳,便被苻生喝来左右,命剜其双目,然后枭首。 消息传到朝野,一片哗然。 苟云在府中听见秦帝苻生因为鱼昭仪怀孕时太医所用人参分量不够而将太令枭首的事情,想到鱼小妹怀孕,叹了一叹,不知苻坚听到这消息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苻坚回府,远远见到门边立着一个身着绿罗裙鹅蛋脸柳叶眉袅娜娉婷的女子,正猜想那人是谁。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正是苟云,于是翻身下马,笑道:“一年不见,云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苟云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苻坚见状,问道:“母亲呢?” 苟云有些为难,道:“姨母有些不舒服,便先回房休息了。” “不舒服?”苻坚说着,着急往里走,想去探访母亲。苟云跟在后面,却不好说苟夫人在听到苻坚交回兵权后就闷闷不乐,听见苻坚回府的消息时也不愿再在门前等候,径直回了屋去。 苻坚到了苟夫人房前,苟夫人拒而不见,苻坚也不强求,只等母亲气消了之后再来请安。当天的宴席上,只有苻坚的几位兄弟为他洗尘庆功。推杯换盏,酒至酣处,众人大醉而归。梁平老知道苻坚已交出兵权,往后自己不能常常与他相聚,大醉,不肯归去。 半夜里,一阵冷风穿堂过,苻坚醒来,摇了摇梁平老,对他说:“走,去洛阳!” 梁平老将醒未醒,问:“去洛阳做什么?” 苻坚似乎正在兴头上,开心道:“去找鱼小妹!” 梁平老虽醉了,还没糊涂到不知鱼小妹在宫里,于是摆摆手嗔道:“胡闹!”说着睡了过去。 苻坚不理他,摇摇晃晃走了出去,命马奴牵来了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而此时的洛阳城,在桓温北伐带上三千多户归降平民南归后,已俨然一座空城。苻坚越过层层守卫到了鱼府门前,轻叩门环,老管家闻声上前开了门。 老管家见到苻坚,有些认不出眼前人,疑惑道:“你是?” 苻坚笑道:“我是坚头,幼时常到府上玩耍的,老翁竟认不出我了吗?” 老管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东海王,快请!”说着,让仆从去请家主,说东海王深夜来访。 鱼海睡梦中听见“东海王”三个字,恍惚中以为旧友苻雄前来,笈着鞋子披着外袍便往外跑,到堂前见到苻坚,只觉得恍惚。 苻坚在随老管家一路到堂前时,映着月光看着鱼府中苍凉破败的样子,不禁有些吃惊。鱼家的事,从江夫人辞世到送“鱼歌”入宫他都有耳闻,在外一年,也曾听闻桓温北据洛阳时曾多次到鱼府求见鱼海,鱼海皆拒而不见的消息。 如今看到鱼海,看到他苍老且枯槁的样子,苻坚一时醒了酒。两人闲话许久,苻坚忍不住问:“小侄有一事不明,恳请叔父指教。” 鱼海喝着茶,问:“你想问的,可是鱼歌的事情?” 苻坚见鱼海直言不讳,答:“是。” 鱼海放下茶杯,说:“进宫的并不是鱼歌,而是鱼荞。” 苻坚曾听鱼歌说过鱼荞的名字,知道了真相后放下心来。借着酒劲低头向鱼海道:“我能不能,见一见小妹?” 鱼海笑道:“莫说鱼歌尚在病中不能相见,就算不在病中,此时夜深,恐怕也不便来见东海王。” 苻坚红了脸,向鱼海道:“小侄不便久留,改日再来拜访,还望叔父与小妹多多保重。” 鱼海笑着应了,送苻坚出府。看着苻坚绝尘而去,抚须叹息了一回,回到屋内却再也睡不着,便捻灯连夜给鱼歌写了一封家书。m。 第三十六章 大鱼食蒲(二) http://..org/ “郎主,东海王求见!”邓羌归隐的小庐之中,一名家奴上前禀道。 话音未落,只见苻坚已施施然坐到了邓羌面前,邓羌喝着酒,斜眼看着苻坚,问:“你来做什么?” 苻坚抢过邓羌手里的酒,怒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邓羌站起身,道:“与你何干?”身形不稳拔出剑,指着苻坚痛骂道:“你们苻家人,都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么?” 苻坚起身,直视邓羌双目,答道:“至少我不是!” 邓羌大笑,把剑扔在地上,宝剑落地有声,邓羌转过身踉踉跄跄走到栏杆前,轻轻抚摸着开好的牡丹问:“你东海王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肯屈尊到我这小庐来,所为何事?” 苻坚看着桌上未喝完的酒,问:“我领兵在外的这一年,京中都发生了些什么?梁皇后与雷丞相一家为何会无端遭受灭门之祸?” 邓羌冷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东海王不该不认得。” 苻坚眉头紧皱,问:“这也是你结庐归隐的因由?” 邓羌摇摇头,许久,摇着头咬牙对苻坚道:“苻坚,你本应是天下的王,若哪天你愿对秦主苻生取而代之,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苻坚凝眉不语,“何出此言”四字还未出口,只听邓羌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杀了苻生,以告慰玉儿在天之灵!”苻坚想起梁怀玉之死,心底一痛,辞别邓羌,翻身上马,缓缓往东海王府走去。一路上开满的牡丹零落成泥散入街市,谁又能想得到这是两年前秦主登基之时,因皇后梁氏喜爱牡丹而命长安城遍植的奇花异卉。 而梁皇后母族被诛之后,长安城的牡丹再无花匠打理,成了百姓家中寻常之物。看这满城牡丹开正好,只能叹一声草木无心,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 一年前的秦宫之中,牡丹盛开之时,鱼荞初入宫便惹得秦主苻生不悦。消息传到皇后宫中,怀玉叹息一声:“鱼小妹生性淡薄,与陛下不同,会惹得陛下不悦也不是什么奇事。”说着,想起故人,想起曾经自己对苻生趋之若鹜,如今却心悦诚服。想起自己昔日的情敌能一如当初,心底有些时过境迁的沧桑之感,掩不住有些失落。 “小君可要去看望那位新来的婕妤?”一旁捣花的宫女问。 梁怀玉看向门外,缓缓道:“不去了罢,既是故人,当见时自然会相见。” 不同于皇后,宫中的其他女子听见新入宫的婕妤惹怒了陛下,竟生出些落井下石的想法来。是日鱼荞走在花园之中,看着满园的牡丹,转头向一旁的宫女道:“这是什么花儿?” 宫女诺诺答:“回婕妤,这是牡丹。” 话音未落,一旁响起一声娇笑,讥讽道:“这是哪儿来的乡女子?竟连牡丹都不认得!” 鱼荞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华服头戴簪花的女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旁的宫女见状,忙躬身行礼。鱼荞哪见过这人,不及反应过来,方才还娇笑声声的女子忽而脸上变了颜色,扬手给身旁随侍的宫女一耳光。 鱼荞一愣,只听那女子指着一旁的宫女道:“见了尊长要行礼,你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吗!让外人见了,还以为是本宫管教无方!” 鱼荞方才分明见了被打的宫女已向她请了安,这一耳光,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于是躬身行礼道:“妹妹见过姐姐!” 女子并不领情,讥笑道:“妹妹?你是哪来的贱婢,也敢自称妹妹?” 鱼荞心知她是认得自己的,羞红了脸,却依旧躬身行礼不起身。女子自觉无趣,便绕过鱼荞走了过去。女子走后,鱼荞问身边的宫女,“方才那人,是谁?” 宫女答道:“回婕妤的话,方才遇到的是王昭仪……” 鱼荞听见“王昭仪”三字,心中了然,宫中盛传陛下盛宠之人,除了中宫的梁皇后,第二位便是方才那位王昭仪。 正想着,忽而有宦者疾步上前来,向鱼荞道:“婕妤,陛下有请。”鱼荞不明白苻生怎么会突然召见,只得随宦者快步往太极殿走去。到了时,只见苻生抚掌大笑,而不远处,是醉成一片的王子公卿,以及被一箭刺穿脖颈的监酒辛牢。大殿之上,还有方才在花园中遇见的王昭仪。 苻生看见鱼荞缓缓走进太极殿俯首行礼,斜睨着鱼荞,问道:“方才昭仪说你不知礼数,惹得众怒,可确有其事?” 鱼荞不知如何作答,心底又急又怒,又不能发作,只得道:“奴知错!” 苻生看着鱼荞认错,皱起眉头来,总觉得眼前的鱼小妹与外界传言有许多不同之处,却又指不出哪里不同,只转过头来对一旁的王昭仪道:“既然她已认错,你说,想怎么罚她?” 王昭仪娇笑着,指向台下,缓缓道:“我要她像那样!” 鱼荞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一群奴隶头戴面具翩翩起舞,面具之后有一滴滴血渗入衣襟之中,滴落在地上,而站在最前方的三人并未戴面具,只是被剥去面皮血淋淋地挂着面皮随钟鼓声声起舞。鱼荞强忍住心底犯上来的恶心止不住颤抖,抬头见苻生一脸兴味地看着自己,心知躲不过,便冷冷一笑道:“奴遵旨!” 说完,当众宽衣解带,走到那群奴隶之中,踩着满地鲜血与那群被剥了面皮的奴隶一同舞蹈。苻生看着面无惧色婀娜起舞的女子,心底漾起些异样。 众臣再见这位鱼婕妤,已是牡丹凋落之时。秦帝苻生在花园中宴请群臣,王昭仪与鱼荞二人身着薄衫随侍左右,席间无一人敢抬头。苻生饮酒大乐,问道:“众卿,还有何物可作乐?” 赵韶与赵晦谄媚道:“前些日臣等为陛下调教降臣内人无数,如今亦可歌舞,不知陛下可有意召见?” 酒后的苻生早已厌倦了歌舞,饮尽王昭仪喂到嘴边的酒后,摇手不悦道:“歌舞有何新奇?不看!” 这时只见董荣站了出来,道:“前些日潼关以西有虎狼吃人为害。臣已带人将此恶兽擒住,特带入宫来献给陛下,供陛下取乐!” 苻生听见有恶兽,忽而来了兴趣,招手大笑道:“快将那畜生带上来,让朕看看吃人的恶兽长什么模样!”董荣见龙颜大悦,心知升迁在即,喜不自胜,待退下时只听苻生大笑道:“赵卿说要将调教的奴隶献给朕,不如将他们请上来,让朕看看这恶兽是怎么吃的人,如何?” 赵韶闻言,颤抖着声音道:“臣领旨!” 在赵韶赵晦等人将调教的乐姬舞姬带上来时,只见董荣也让人将俘获的恶兽用笼子锁链缚住拉了上来。苻生看着那像狼像虎又像豹像猫的“恶兽”,忍不住笑道:“这畜生叫什么?” 董荣谄媚道:“臣愚鲁,不知此为何奇珍异兽,特献入宫来,供陛下娱乐,请陛下赐名!” 苻生看着那兽,道:“不如,就叫董荣如何?” 董荣向前道:“陛下取得好,起得妙,这畜生就叫董荣!”说罢,苻生喝着酒命人打开笼子将歌姬舞姬一个个扔进笼中,看恶兽吃人看得双目发红,并以此为乐!见那恶兽饱腹之后无心吃人,于是对左右道:“朕听闻,饱暖之际,即思****,不知此事可当真?” 赵晦道:“陛下所言极是!” 苻生又问:“那为何那兽却吃掉了那么多歌姬舞女?” 赵晦语塞,赵韶答道:“古人常言人有兽性,而兽性也不过见到极美之物之物才会兽性大发,那些歌姬舞女之所以会成为果腹之物,只怕是因为不够美!” 苻生笑着,命服侍身旁的女子上前与****,见鱼荞与王昭仪不动,苻生怒道:“你们莫不是想抗旨不成?”两人劝说无果,无奈之下,只得上前。王昭仪走了两步,脚软跌入池中,众人无人敢上前施救,只挣扎数下便溺死池中。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鱼荞衣角带风面无惧色,一步步走近那恶兽。苻生见那恶兽自笼中站起身来,两眼直勾勾盯着鱼荞,三两步上前拔起剑刺中笼中恶兽,将鱼荞扑倒在地,就地交欢,宦者以屏风围住两人。 众臣坐在席中,佯装已瞎已聋。自此之后,宫外便盛传鱼小妹伤风败俗罔顾礼法;而宫中,鱼婕妤也成了鱼昭仪,宠冠后宫。 消息传到皇后宫中,梁怀玉不敢置信问道:“你说鱼小妹敢与****?” 宫女诺诺不敢言,梁怀玉放下手中的画笔,向一旁道:“起驾,本宫要去拜访这位进宫不久的鱼昭仪!” 鱼荞宫中正热闹,忽而闻见门外有人唱诺道:“皇后娘娘到。”屋内一时静了下来。梁怀玉入内,众宫妇躬身行礼,梁怀玉让众人起身,上前扶起鱼小妹,待对方抬起头来,梁怀玉放下心来,因为这人,根本不是鱼小妹! 众人告辞后,梁怀玉斥退宫奴,屋内只剩下鱼荞与怀玉两人,怀玉面上冷若冰霜,问道:“陛下少年时久居军营之中,不常见鱼小妹,故而记得的人有偏差也不足为奇。只是本宫与鱼小妹自幼交好,你那点小伎俩瞒得过陛下可瞒不过本宫。说,你到底是谁?” 鱼荞身着红衣,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开,头上珠钗步摇叮当作响,走到角落处点了一盏灯,拔下珠钗轻轻拨弄着灯芯,淡淡道:“姐姐莫不是在说笑,妹妹不是鱼小妹还能是谁?” 梁怀玉见她并不承认,一时有些急怒,说:“休得胡说!你究竟,为何入宫来?” 鱼荞斜睨着梁怀玉,笑道:“姐姐真想知道?” 梁怀玉看着她,不愿再追究眼前的女子愿替鱼小妹入宫来是否图谋不轨,叹气道:“罢了,皇宫虎狼之地,小妹未能入宫是她的福分。本宫盼只盼你归省之日,能为本宫向小妹带一句话。” 鱼荞问:“什么话?” 梁怀玉沉默许久,道:“愿她现世安稳,此生无憾吧!”见鱼荞不答,怀玉起身道,“你代人受过,也算是个可怜人。往后这宫里有何事不方便可到我宫里寻我。”说罢,开门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鱼荞一人,鱼荞打翻烛台,扔下珠钗,跌坐地上看着烛火熄灭,缓缓道:“归省?我哪还有家?我哪还有亲需要省?说什么现世安稳?我偏让她此生永无宁日!” 怀玉离去后如何也想不到,一月之中,秦帝苻生为何会冲入宫中扼住自己咽喉,质问自己为何伙同父亲一同骗他!可是骗他?骗什么?骗他娶她为妻?骗他“三羊五眼”的谶语是假的?还是骗他当上了这大秦的皇帝? 怀玉被禁足宫中,宫外的血雨腥风,她怎会不晓得?苻生说:“朕容忍不了旁人欺瞒!”苻生说:“你是朕的结发妻子!”,可他还是灭了梁家满门!苻生啊苻生,若有来生,只愿你我再不相见!只是怎会相见?你这样狠毒暴虐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苻生在鱼荞宫中醒来,鱼荞看着喘息不定的苻生,着急问:“陛下,可是做了噩梦了?” 苻生双手紧紧攥住被角,梦中全是怀玉自缢宫中前用剑指着自己时眼里的绝望,全是她充满怨恨的双目,是她对着他的声声诅咒叱骂!那一箭,射中了她自缢的丝帛,也射中了她! 苻生颤抖着声音问:“你……可还记得前皇后?” “怀……怀玉?”鱼荞愣了愣,冷冷答道。 只听苻生喃喃:“当年你无意间向朕说起皇后无心隐瞒,只是……是朕害死了她!” 鱼荞想起当年升为昭仪之后与梁怀玉初见,梁怀玉是这宫里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怀玉走后,她想起在鱼家时曾无意撞见尚书令梁楞酒后对鱼海说“三羊五眼”的谶语是假的,故而铤而走险构陷梁怀玉,未曾料想竟致梁家满门被灭。只是,若不是梁家欺瞒在先,又怎会招致杀身之祸?若不是陛下多疑,又怎么会杀了忠臣,逼死皇后? 思及此,鱼荞手捂着小腹,轻声道:“陛下,死者已矣,何必总是挂心?”苻生闻言不再说话,起身走了出去。 大殿之上,董荣入宫道:“陛下,鱼海向东晋传送书信,已被臣截下!” 苻生闻言,负手转过身来,皱眉道:“鱼海通晋?”想起方才噩梦中之初大鱼食蒲的情形,不禁手握成拳!原以为只是梁安与雷诺儿图谋不轨,没想到向来安分的鱼家,也有谋逆之心!这很好,很好! “来人,传朕旨意!将太师鱼遵连同鱼家七子打入大牢之中!” 董荣奉命退下,苻生面色阴鹜,转身径直走向鱼荞宫中。m。 第三十七章 簪花醉酒 http://..org/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阴城尽头,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一穷二白的村民,本就不是歌舞升平的地方,只因近年来新开了家乐舞坊,才使这地方多了些生气。 乐舞坊的主人每日悠闲度日,未曾料想近些天乐舞坊来的都是些怪人。沿着回廊一直走到尽头,听着里间传来有一阵没一阵的歌声,掀开帘子,只见一布衣打扮的“男子”边喝酒边起舞,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越人歌》。 “坊主,那人……”乐舞坊的伙计犹豫着问坊主这该如何是好。 坊主眉头微皱,道:“他银钱不曾少我们的,只歌舞好酒伺候着就行,多的不必问。” “可那屋子是羊姑娘早定好了的……”伙计踌躇着说完。 只听坊主答:“无妨!” 伙计闻言退了下去。坊主一人站在昏暗的回廊之中,看着伙计的背影,转头对一旁的奴仆说:“走,去画乐坊!” 奴仆一边随着坊主下楼,一边问:“坊主到那里去做什么?” 坊主边下楼边说:“来者不善,须得去向前辈请教请教。” 谢家府中,谢玄从百里卿鹄处走出来,独自走到鱼歌独居的小院,踟蹰半天,抬脚走了进去。才进门,却发现小院之中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于是向正浇花的女奴问:“三姑娘呢?” 原盼着女奴答说在屋里,却只听女奴答到:“三姑娘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她那‘四书’抄好了?”谢玄惊问。 女奴答:“昨儿个夜里就抄好了。” 谢玄闻言,问道:“她既不在这院里,可曾说过去了何处?” 女奴答:“不知,只知道她给百里先生送东西去了。” 谢玄转身走出小院,到了百里先生处,见百里卿鹄正在作画,便也没打扰,走了出去。到了画乐坊,只听说城里来了个怪人。王肃之笑道:“什么人,竟还会比三姑娘还怪?” 谢玄闻言,心说没准那怪人就是三姑娘,伸手拉住那乐舞坊坊主衣服就问:“那人在哪儿?” 那乐舞坊的一愣,不知这小霸王想干什么,只支支吾吾答道:“在我那乐舞坊中……” 谢玄见这人面生,不晓得他的乐舞坊在什么地方,便说:“走,带我们过去。” 到了时,乐舞坊坊主撩开帘子,只见屋内鱼歌羊氏女与一不知名的“男子”三人对坐,三人有说有笑,仿若故人。 原来,早在谢玄出门之前,鱼歌便到了画乐坊,到了时听见画乐坊坊主与那小坊主的谈话,心底好奇,便提前打听了过来。到了时,跟着店内的伙计一级级拾阶而上,走在点满红色灯笼依旧昏暗的古楼内,待伙计为她打开帘子,只见屋内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女子边哭边笑,饮酒高歌。 鱼歌心底叹息这也是个沉淀了太多心事的人,转身向伙计要了醒酒汤,照料着她醒转过来。两人对坐,闲话间得知那女子复姓慕容名为清河,燕地人。 鱼歌听见她歌喉婉转,借了乐舞坊的琴,对她道:“你方才唱的曲子,不如这样唱!”说罢,顺着记忆里《夜宴》的曲子,边弹边唱,清河和着琴声,与鱼歌共唱《越人歌》。 曲未终了,羊氏女带着侍女携秦筝走了进来。鱼歌刚来时坊中的伙计曾小声抱怨说这位“公子”来了四天,占着羊姑娘定的雅间日日饮酒高歌不肯走,羊姑娘迁就了四天,这第五天他们都不知该如何与羊姑娘交代。 羊氏女在泰山时听闻江南有三人精通音律,是为天下一绝。一位是戴奎,一位是王徽之,一位是谢道韫。只是戴奎居无定所,又唯恐谢道韫才高不肯收自己为徒,所以到了山阴城后,几经辗转找到了王徽之。王徽之有意点拨了她些许,但琴与筝终归不同。 羊氏女听见琴声,看见弹琴人,误以为是谢道韫,惊喜之下见鱼歌邀她共坐,便也不推辞,喜滋滋地坐了下来。 三人对坐,羊氏女说完心中所想,鱼歌摇摇头,笑着为羊氏女斟茶,说:“琴悦己,筝悦人;琴悦心,筝悦耳。只是心境不同,也不必太过执着。” 羊氏女攥着衣角,怕惹得眼前的人不悦,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清河看着羊氏女欲说还羞的样子,道:“何苦纠结这些!”说着从身后拎了酒瓶过来,刚要喝时便看到谢玄一行人掀了帘子大笑着走了进来。 鱼歌见了谢玄,笑问:“你们怎么来了?”羊氏女见了谢玄,想起他曾出口侮辱自己,一时脸色暗了下来。清河并未见过这些人,看着眼前的两位刚认识的人一喜一怒,再看来人装扮,猜到了八九分。 谢玄见到羊氏女先是一愣,继而笑着对鱼歌道:“才说了你抄完四书要为你摆宴席庆祝,在府里却寻不到你的影子。想来你也是个爱猎奇的人,猜想着你在这里便寻了过来。”鱼歌笑着,听见谢玄问:“这两位是?” 鱼歌摆摆手,向众人道:“这位是清河姑娘,这位是羊姑娘。”继而转头向两位道:“这位是谢家少公子谢玄,从左往右列次是王家公子王徽之与王肃之。” 两厢拜过,对邀入席。几人饮酒高歌,酒酣耳熟之际,鱼歌撺掇着王徽之收羊氏女为徒,王徽之推辞不过,当即收了徒弟。谢玄冷眼看着席间人,清河姑娘狂放,三姑娘洒脱,就羊氏女一人羞答答的样子,有些看不过,邀羊氏女对饮,见羊氏女被酒呛出了泪来,摆手说不胜酒力。谢玄皱着眉,也不再为难。 转过头来,见三姑娘眉眼迷离,击箸而笑,与清河姑娘一道高唱《越人歌》,王徽之见状,弹琴应和,羊氏女眉眼盈盈,笑着让女奴取了筝来,几人和而歌之。唱到伤心处,三姑娘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跑到编钟前取下木槌,边轻敲编钟边唱到: “长安雨一夜落秋意,路千里朔风吹客衣,江船夜雨听笛倚晚晴,平沙漠漠兮愁无际。长安堤垂杨送别离,千山月一片伤心碧,长门又误佳期声清凄,朱颜染尘兮梦中语,二十三弦急落花人独立,惟有此曲能寄心中意,月落子规啼飞絮衔霜去,然诺重只愿君从此记。” 唱到此处,想到当初一意孤行,与苻坚苻苌相别后,独身一骑从长安一路向南越过关山到了山阴城,如今已是三年许。念及思乡处不禁垂泪,跌坐于地。众人见状,都停了下来,清河拎着酒壶走近鱼歌,依偎着她坐下,边喝酒边唱着鱼歌方才唱的曲子。 清河歌罢,鱼歌眼朦胧,嘴尖含笑,轻声哼唱:“长安去辞家三千里,涯无垠却问愁几许,试剑更须钟吕伴君起,风渡萧萧兮烟迷离,长安居陇头谁吹笛,灯花落瘦尽又一夕,醉乡路隐难行风露清,君向潇湘兮我向秦。” 身形不稳起身来,拉着清河跌跌撞撞入了席,笑说自己失礼。转过头拉着清河说:“你我既从一处来也算是故人,初见并无礼物相赠,不如我送你一首新的曲子!” 清河微微一怔,点了点头。鱼歌附在她耳边,轻轻唱了一首《红颜劫》,清河呆呆地听着,听到“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一句时浑身一震,满心狐疑地看着眼前人。 鱼歌不管清河表情,大笑着转过身去同谢玄说:“我们在这儿玩闹了半天,不如换个地方吧,好些时日没去画乐坊了,不如同去玩耍,如何?” 谢玄看着鱼歌双颊绯红,不由得着了迷,点头道:“依你!” 鱼歌笑着拉着清河和羊氏女出了门,一行人随后出了门,还未登上马车,鱼歌看到街边有卖花的女子,随即奔了出去,怀抱着一堆花跑回来,口中喃喃道:“我记得唐宋以后才有卖花人街边卖花,未曾料想在东晋能得见,也真是缘分!” 说着,折下栀子花别再羊氏女鬓角,轻拂过她发丝,边轻声说:“蜀国花已尽,越桃今已开。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你这满身的气质,也就这栀子花最衬你!” 说完不等羊氏女说话,鱼歌转过身从怀里翻了许久,摘下一只苕药,看着清河踯躅半天,咯咯笑着将花递了给她。清河看着花,不知鱼歌这是何意。只听王肃之在一旁喊:“六人三驾马车,两人同乘,你们自己看要跟谁一道走?” 众人面面相觑,谢玄拉着鱼歌手腕说:“我与三姑娘同车!”说完不管众人眼神,率先登上马车去。 鱼歌怀抱着花,笑嘻嘻念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谢玄隔着丛花看鱼歌,轻声道:“你我之间哪能作这般解释?” 鱼歌嘟哝着嘴,说:“能,就能!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莫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一路重复念着,马车停下时,鱼歌昏昏欲睡,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还未睁眼,忽而察觉双唇被温润包裹住,轻触之后旋即离开。惊得酒醒,睁开眼,只见谢玄红了脸拉着她下了马车,随着一行人摇摇晃晃走进画乐坊。 进了常去的屋子,见屋里已等了两人,鱼歌看见王凝之,却不知背对着自己的清瘦“男子”是谁?待绕到跟前来,看见是谢道韫,不禁惊道:“令姜姐姐!”说完惊喜坐下,说:“你怎么得空来了?我还说要把这些花儿给你送到府上去!” 谢道韫做男子打扮,说:“你说要走,我怎能不来送你?” 鱼歌嘻嘻笑着,一侧的谢玄闻言只觉五雷轰顶般有点发懵,不由得紧紧攥住鱼歌手腕,问:“你要到哪儿去?” 鱼歌看向他,笑着,有些落寞道:“自然是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王徽之王肃之等人看只有谢玄不知,不由得愣了愣。谢道韫知道鱼歌已有婚配,看着谢玄失态,便上前笑着拿开谢玄的手,说:“三娘客居山阴三年,总不能呆一辈子吧!” 谢玄看着众人了然的模样,知道众人皆知三姑娘要走的消息唯独他一人什么也不知道。心底凭空泛起许多怒气,任凭王肃之劝了半天也还是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独自喝着闷酒。 王徽之看见当初的心上人与自己兄长携手同行,心中苦涩,强作欢颜,笑问鱼歌:“方才在城边的乐舞坊中,听你唱的曲子,恍惚记得你曾唱过,只是琢磨半天不知该如何作曲?” 鱼歌心知他并不会有谱不出的曲子,便也佯装不知,放下怀里的花,对王徽之道:“何不用筝。”正说着,坊内的伙计新搬了酒和酒器过来,两人不再说话,看着歌台舞榭之间清歌曼舞,听着其中甚是熟悉的《山鬼》和《礼仪之邦》,心底五味杂陈。 酒过三巡,谢道韫命人取来锦盒,向鱼歌道:“你我初见时就说过要赠你一幅画,到了如今才画好,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鱼歌饮尽杯中酒,接过锦盒,道:“只要是姐姐姐画的,三娘都喜欢!” 见谢道韫相赠,王徽之王肃之等人都拿出了早备好的礼物,一一赠与鱼歌,谢玄与羊氏女早已醉倒席间,众人闲话过后。边赏着歌舞边玩笑,醉倒席间。 一阵凉风吹酒醒,鱼歌醒转来,见谢道韫与王凝之王徽之三人早已离去,王肃之与谢玄醉倒一处,清河拎着酒壶倚在柱子边睡了过去,而羊氏女趴在桌上,与她同行的女奴正摇晃着着她小声唤着“女郎!”鱼歌听着,想起远在洛阳的青鸾,笑了笑,心说:青鸾,我就快回来了。 伸手拿起桌上的锦盒,摇摇晃晃起了身,走到编钟旁,鬼使神差取下木槌轻敲编钟,正要把木槌放回去,转过身只见谢玄拎着酒壶直勾勾看着自己。鱼歌心底一惊,笑问:“你这是做什么?” 谢玄身形不稳,鱼歌扶他坐下。谢玄拂开鱼歌的手,喝了口酒,喘着粗气问:“你要走为何不告诉我知道?” 鱼歌素来知道谢玄与自己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比朋友多一分,比恋人少一分。她为何不愿同他说起自己要走的事情,她也不知……眉头微皱,不知如何解释。 谢玄别过脸去,说:“早知你这么快就要走,我还不如早些表明心意。早知你这么快就要走,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透露丝毫情意,这样你就算要走,也不必防着我知道。” 鱼歌低下头来,说:“是我不对!” 谢玄摆摆手,说:“你无错,错就错在你我生不逢时,有缘无分。”鱼歌刚想问何出此言?只听谢玄继续道,“阿姊走之前告诉我你在秦地已有婚配人家,父母之命难违,媒妁之言难却。你我之间,就这样也挺好!我对你的仰慕之情,我会一一收进心底,不诉与旁人听。” 鱼歌看着他不说话,谢玄叹了口气,看着前方说:“你近来常唱的那首曲子,似乎从未唱完过,你可愿唱与我听?”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栀子花,痴痴地别在她头上。 鱼歌看着他,哽了几次,开口唱到:“醉笑三千席,不诉离别意,惟有此曲能忘人间景,年华落丹青,一片碧空洗,知音稀弦断有谁来听。落日孤城闭,燕然归无计,惟有此曲能解断肠情,边声连角起,人去无留意,羌管难续悠悠霜满地……” 曲未终了,暗自垂泪,别过头,只见谢玄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鱼歌看着他,笑说:“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望君珍重。”说完将头上的栀子花取下放入他手中,起身走了出去。 策马,向北,还乡!一路马蹄声声,天将拂晓时,鱼歌听见身后有一阵马蹄声,看见背后驱策而来的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勒马停住问:“你怎么来了?” 第三十八章 关山难越 http://..org/ 鱼歌乘扶桑而去,马蹄声出府,谢家府上,百里卿鹄搁下笔,纸上赫赫然是鱼歌自长安南下时回首望时的情景。红马白衣,归鸦树林,无不相似,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画纸上血色的长安。 书童添过茶,问:“先生与鱼公约定的三年之期未满,此时同意让鱼小妹返回前秦,会不会早了些?” 百里卿鹄看着屋外墨色般的沉寂,说:“无妨,关山的狼王长成了……”说及此,百里卿鹄不再说下去。只剩那书童重复道:“关山的狼王?”不解其中意。 黄河以南,夏鹃落满山头,天刚拂晓。鱼歌站在山头勒马停住,回首问:“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脸冷漠,道:“你欲北往,我亦北往。生而同路,为何不可同行?” 鱼歌看着她,说:“我是秦人,你是燕人,虽都在黄河以北,却未必同路!你踏马而来,定不是为了返乡,我且问你,你究竟有何不痛快,要尾随于我?” 慕容清河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拔出剑指着鱼歌道:“我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鱼歌想着,越想越不解。于是道:“我是谁与你何干?” 慕容清河看着她,冷冷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是秦国人,却附在我耳边对我说‘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要说你不知我的事,教我如何信得?” 鱼歌哭笑不得,正欲解释,只见剑已架在了脖颈之间,泛起丝丝凉意。耳边,是慕容清河毫无温度的声音:“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 鱼歌闻言闭了眼,许久,却不见慕容清河动静。睁开眼只见她瞪红了双眼,却下不了手。鱼歌笑了笑,对她说:“收着吧,你不适合杀人!”说完,策马踏着满山落花一路下山去。 长安城内,东海王府上,苻坚大醉后醒来,看着满庭落花,心底不由得怅然。前一日从城外回来,到了府上后就开始饮酒,苟云上前劝了几次劝不动,便也由着他,为他斟酒,与他同饮。酒间他曾问:“我领兵在外的这一年,京中都发生了些什么?梁皇后与雷丞相一家为何会无端遭受灭门之祸?” 苟云沉默许久,才答道:“窃听闻左仆射梁安与尚书令梁楞私编谶语,欺瞒陛下,才招致了杀身之祸。至于丞相雷弱儿,只因在庭前当众顶撞陛下,继而遭董荣等人诬陷,才被诛了九族……” 苻坚笑道:“你足不出户,知道的倒不少!” 苟云红了脸,道:“只因李公常来府上同姨母说起……”苟云说到这里,忽觉说错话,停了下来,抬起头,只见苻坚并不以为意,也深知言多必失,便不再说话。 苻坚听着屋外的脚步声,看见舅父李威走了进来。李威坐下,同苻坚说:“我听你母亲说你昨夜里喝的酩酊大醉,原想着你向来持重,应不至于如此,现在看来倒是确有其事了。” 苻坚无奈笑了笑,只见李威为自己斟了茶,对他说:“你昨日大醉,应当不知道鱼太公连同鱼家七子被投入狱中一事。” 苻坚闻言,惊问:“鱼太公戎马一生,立功无数,为何会被投入狱中?” 李威喝着茶,对苻坚说:“听宫中言,是因为陛下梦见大鱼食蒲,又兼之坊间有‘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的传言,陛下以为不祥,便将鱼太公连同七子十孙全部下狱。” 苻坚听得愣了,出口道:“荒唐!” 李威看着他,说:“荒唐?是荒唐。但抵不过他是大秦皇帝,再荒唐我们也只能受着,除非有明君取而代之。”见苻坚不说话,李威转了话头,说:“我过来,一是探望你,嘱咐你饮酒伤身,少饮为妙;二是鱼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想劝你鱼家的事情,你不要出手相助,免得遭受杀身之祸。” 苻坚问:“何出此言?” 李威见他问,便挑明道:“以你这些年的学识,我只问你‘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这话像是在说鱼家人吗?这话明明说的是你东海公苻坚!你在朝多年,应当知道陛下素来忌惮你与苻法。以我之见,放出这话的人定然知道你与鱼小妹交好,鱼家自幼待你不薄,想借此行一石二鸟之计,这二鸟,一个是鱼家,另一个便是你苻坚。” 苻坚冷哼一声,说:“‘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若真是天授神意,我又何惧他人迫害?既是我的灾祸,又何必让别人来承担?”说着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李威见劝不动,指着苻坚大骂:“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无论你是否为鱼家开脱,鱼家都难幸免于难!你若为鱼家开脱,便把你也赔了进去!” 苻坚听见李威在背后大骂,不以为然,径直走了出去。刚出王府,只见门口等着一人,苻坚定睛一看,竟是吕婆楼! 前秦皇宫中,鱼荞屋内一片死寂,鱼荞抚摸着小腹,心中思绪万千。 前一天苻生到了宫中来,满脸怒气,一言不发,鱼荞倾身向前问:“陛下为何事烦忧?”苻生冷笑一声,扔出一封信函,怒道:“自己看!” 鱼荞拾起地上的信,大惊失色,口中喃喃道:“家父戎马一生,又是先帝身边的人,怎么会通晋呢?这绝对是诬陷,这绝对是有人诬陷!” 苻生不屑道:“戎马一生就是忠?雷弱儿和梁安谁不是追随先帝的有功之臣?”鱼荞不语,苻生继续道:“有谋逆之心尚不能饶,何况通晋!” 见鱼荞满面惨白,苻生钳住她下巴,冷声道:“朕念你怀有龙裔,尚免你一死,而鱼遵及其七子,一个也不能饶!” 说罢,不等鱼荞有所反应,苻生拂袖而去。殿中,只剩下鱼荞凄厉的哭喊:“陛下,陛下明察啊陛下!”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无人应答。 许久,有宫女入内,轻声唤:“昭仪,地上凉,到床上歇息吧!”见鱼荞不答,宫女继续劝道:“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肚子里的龙子想想啊!” “滚!”鱼荞趴在地上,冷冷道。 宫女怯懦地退了出去,许久,门外一阵吵闹,宫女入内,说董荣求见,鱼荞才从地上爬起来,整装肃容,端坐在榻上,命董荣入见。 殿中,宫灯昏暗,隔着一层薄纱,鱼荞坐于房中,董荣站在外间。 “那封信呢?”鱼荞冷冷问。 董荣拿了信,交给鱼荞心腹,董荣看那宫女将信函呈进屋去,在屋外问:“昭仪可还有何吩咐?” 鱼荞双眼空洞,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我已怀有龙裔,我腹中的孩儿便是你我的护身符。当务之急,是务必保我腹中胎儿万无一失。” 董荣答:“微臣明白!” 鱼荞冷眼看着宫灯,对董荣说:“还有一件,你速速传令到边城,命严查入关之人,见到这画中的人,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万万不得使她入关来!”说完,交于董荣一副画像。 董荣接过,答:“微臣领旨!” 鱼荞冷眼看周遭,冷冷道:“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董荣愈发恭敬,不敢多出一言,说罢“微臣告退”走了出去。行走在冷冰冰的皇宫之中,董荣拿着画像不禁狐疑:究竟是什么人能令这位号令六宫的昭仪如此忌惮?好奇之下展开画像,不由得吃了一惊。 要说鱼荞与董荣勾结,还得从鱼荞入宫受辱说起。鱼荞能在殿中当众宽衣解带,踏血跳舞,董荣便知这女子不是一般人。于是私下派人送信给鱼荞,愿与鱼荞结盟,各取所需。鱼荞在这宫中本无依靠,突然见了这封信,见董荣虽不如赵韶等人得陛下亲近,但也算一个可扶持之人,几经思索,同意了与董荣结盟。 于是乎,董荣献上恶兽,鱼荞敢上前与,鱼荞欲杀梁皇后,董荣在外翻出证据,交与赵韶兄弟,由赵韶等人检举梁安,梁安梁楞入狱不久便被株连九族。董荣谗佞,深受雷弱儿等人不齿,被雷弱儿等众臣当众羞辱之后,董荣起了杀心,构陷丞相雷弱儿,雷氏一族遇害,与鱼荞吹的枕旁风不无关系。而鱼家,鱼荞早已怀恨在心,早计划她怀孕之时,便是鱼家被诛之日。鱼海通晋,正中她下怀。于是顺水推舟,使鱼家下狱。 只是鱼荞顶着鱼小妹的身份入宫,鱼小妹身为嫡女,入宫之前深得鱼海宠爱,鱼家下狱,鱼荞自然得逢场做戏,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骗过秦帝苻生。 至于苻坚,则是董荣心知苻生忌惮苻坚苻法兄弟,才劝说将鱼家下狱而非直接诛杀,为的只是激怒苻坚,使出这一石二鸟的计策。 鱼荞坐在宫中,取出苻生掷在地上的信函,将那封白笺放在烛边燃成灰烬。毕竟她有了孩子,心底也害怕董荣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日后抖出当年自己所做的所为,才出此下策。若苻生怀疑,取出信函,那董荣难免一死。只是苻生早已有除去鱼家的想法,所以才会不拆阅信函,直接将鱼家人投入狱中。 天黑黑兮,乌云昏黑,大风吹起旌旗猎猎作响。吕婆楼与苻坚在城外骑马赶回长安,马儿疾驰,苻坚心神不定,堕下马背,当即昏迷了过去。 长安城中,一辆辆囚车自街心驶过,鱼家众人被游街示众,有年幼的鱼家子弟止不住害怕,呜呜咽咽哭出声来,更有甚者直接尿了裤子。鱼汐与父亲被困于囚车之中,穿过街市,一路奔赴刑场,鱼汐看着面无表情的围观人,忽而哭喊道:“君臣昏聩,虽大必亡!我身为秦人,一心报效家国,却蒙此冤难,我宁愿化为厉鬼,也不放过昏君贼臣!” 枭首之时,鱼汐声声不止,率先成了刀下鬼,鱼遵及其七子十孙被一一斩首。围观者甚众,无一人敢为鱼家辩解,唯恐惹上杀身之祸。而远方的看台上,苻生和鱼荞站在高处,看着鱼家人一一成了亡魂。 大仇已报,鱼荞站在高处,心底却没有一丝释然,远远朝刑场跪下,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我为什么会哭?我不是早就巴不得他们都去死么? 鱼荞不解,跪在地上难以自已。回宫之后大病一场,若非汤药调养得宜,腹中龙裔几乎不保。 边城上,鱼歌头戴斗笠,骑着枣红马欲回关中,而看到城门严查的告示,画像上的人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 慕容清河看着那画像,笑问:“你是犯了什么事,会遭此杀身之祸?” 鱼歌不悦道:“我说我没犯事,你信么?” 正说话间,盘问的官兵朝她们走了过来…… 第三十九章 方寸无衣 http://..org/ “跑!”鱼歌低声对慕容清河说完,策马转身便逃,慕容清河看了一眼追过来的官兵,勒马紧随其后,一前一后逃往关山去。 站在城楼上的人见城门边有两人策马逃惊起一阵飞尘,定睛一看见头戴斗笠的女子胯下那匹枣红马,嘴角不由得浮出一抹笑意,心说立功的时候到了,当即搭弓取箭,朝鱼歌两人射去。 “小心!”听见破风声,慕容清河还未呼喝出口,鱼歌肩上已中了一箭。 “追!”城楼上的人见鱼歌身形不稳几乎坠下马背来,一时喜上心头,挥手下令派兵出城,心说务必擒住这两人。 鱼歌紧咬牙关不为所动只顾逃,转眼便到了深山中,慕容清河赶了上来,见身后已没了追兵,上前关切道:“你可无事?” 鱼歌脸色发青,道:“无碍!”却几欲坠下马去。 慕容清河说:“进不了城,我们如何才能到大秦去?” 鱼歌咬紧牙道:“绕路!” 慕容清河看着她身上的箭,皱眉问:“你的伤……” 鱼歌央慕容清河帮她拔出箭来,额头上满是汗,却满嘴要强说:“无碍。” 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清河问:“你的伤……当真不要紧?” 鱼歌催促道:“快走,这点伤……总比丢了命好!”说完翻身上马,摇摇晃晃往山上逃。 两人逃到半山腰,回头时,只见不远处追兵不断。慕容清河拔出匕首准备御敌,转眼看见山谷里的桐花,突然笑着对鱼歌说:“桐花本是清明开,没想到竟在七月里在这深山里看到,你说,我们今日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鱼歌硬挤出笑来,说:“还不到你死的时候。”说完本欲搭弓取箭,手却使不出力气来,想来当年学六御骑射,如今却一点用也没有。 慕容清河看着她身后溢出血来打湿了衣服,心底抽痛,嘴里笑她徒劳,自顾自道:“不过我在幽都时倒听说能一起看到桐花的两人必定能在一起,难说我们下辈子能有段难料的姻缘。” 鱼歌笑道:“竟不是此生么?” 慕容清河红了脸,未料想她竟看穿了自己心事,而看穿心事那又如何? 鱼歌见她不吱声,转过头来,只听见林中逐渐逼近的官兵中有人压低声音道:“抓活的!” 鱼歌闻言面色凝重,低头对慕容清河说:“走!” 慕容清河不解,逃到山顶不也难逃此劫,为何还要上山去?转身看见山脚有两人策马疾驰而来,仔细辨认,却是谢玄和王肃之。慕容清河心中明了,回过神来,早已不见鱼歌影子,而奇怪的是,方才那些官兵,竟也少了大半。 正发愣,耳边一阵风声,一支箭从身后射来与面前的射来的箭相击,双双折在眼前。 她……引开了追兵?她,出手了? 思及此,慕容清河不敢恋战,急急忙忙往山上跑去,然而不久却又被追兵围困,不能与鱼歌汇合。 混战数时,谢玄与王肃之急急赶来,才替她解了围。三人转头时,鱼歌已到了山顶。远山上,只见她勒马独立山头,衣襟与发梢随风摆,头上的斗笠早已没了踪影。她静若处子,冷眼看着渐渐围上山头的追兵,不做反抗。 “那一面可是绝壁,她想干什么?”王肃之出声问。 慕容清河心底一阵寒颤,谢玄闻声先是一愣,继而疯了般策马往山上跑去。 寒山雾起,鱼歌立在山头,看见逐渐围拢的官兵,看见远处疯了般疾驰上山的谢玄,不知该就此诀别还是背水一战? 冷眼看周遭,只见那群追兵身后悄无声息的冒出了些狼,鱼歌看着狼群逼近追兵而他们似乎并不知情,只听身后“嗷呜”一声狼嚎,狼群忽然发难,追兵与狼群战成一团。扶桑受惊惊了马蹄,护主心切从一侧冲出重围。 鱼歌在马上颠簸,失血过多晕过去之前,回首望,只见方才扶桑所立之处,树林边上站着一人,那人身披毛毡斗篷,手持竹杖,看不清模样,那人站在林边嘴角笑意不明,而他身边,赫赫然立着一匹白狼。 谢玄赶到时,山头飘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稀稀拉拉的山草与凸石,草丛与乱石之间,躺着死去的官兵与被击杀的狼匹,而扶桑的影子呢?鱼歌的影子呢?并不见! 狼群来袭,惊马失蹄,跌落山涧?这山涧数十丈深,跌落下去,那还有生还的可能? 我醒来时你早已不知踪影,我气你要走不告与我知道,我酒醉时借花献佛,你摘下鬓角落花放在我手中不辞而别,心底挣扎不下,怕我酒醉时失语,未能告知你我这多年来的心意,我策马回府拿了早想赠与你的蝴蝶玉簪,疾驰来找你,只想告与你知道,哪怕你不受我心意,也愿这玉蝴蝶能代我陪在你身边,能替我看你出嫁,而如今,你竟命断黄泉,你与我,今生竟缘尽于斯? “不!”谢玄嘶吼着,声音响彻山头,慕容清河与王肃之赶到时,只见谢玄鬓角被细雨打湿贴在耳边,双目通红,跪倒在地上,手里紧紧攥住的玉匣沾了血,同样沾了血的,还有方才策马疾奔时被树枝划破的锦衣华服,昔时的翩翩佳公子如今满脸落寞悲怆、狼狈不堪。 慕容清河看见谢玄模样,心知鱼歌已死,心底没由来难受,垂下泪来。心底苦笑道:从幽都到山阴城祭奠故人得遇你,你似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看破红尘看破生死,我欲同你北往,你却在半路上失了约。果然沾上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起来!”王肃之看着谢玄样子,翻身下马拉起他,大声喝道:“你这成什么样子,三姑娘或许还没死呢?” 谢玄苦笑两声,踉跄起身来,凌风看着满山雾起,说:“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王肃之心头一哽,放开谢玄,淡淡说:“我想说三姑娘福大命大,或许无事呢?” 谢玄笑着走到悬崖边,看着悬崖边的马蹄踏开的乱草,跪下身子,暗自垂泪。 许久突然握拳站起身来,策马下山入山涧,遍寻三天不见鱼歌踪影。再上山头时,消瘦得不成人形,独自临崖而立许久,跪在山崖边,将装了玉蝴蝶簪的玉匣埋在山头,与王肃之慕容清河一道返回山阴城。 鱼歌再醒来时,睁开眼只见自己身在一间茅屋里,山间清冷,她身着单衣只觉冷。挣扎起身找水,才在水缸边用葫芦瓢盛水,忽然听见门外有马啸声,鱼歌心底欣喜道:扶桑! 惊喜未落,只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随着脚步声一同走近的,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鱼歌听着,想起昏迷之前站在树林边上那人,心底只觉得瘆得慌。想着不由得将葫芦瓢里的水偷偷倒回缸里,满身戒备地瑟缩一旁。 歌唱罢,女子问道:“小白,你说那妮子今儿会不会醒过来?” 未听见应答,只听那女子笑道:“醒不过来也不要紧,她要醒不过来今儿这鱼就是我俩的了!”说完又是一阵轻笑。 鱼歌满心狐疑躲在角落里,只见一人身披蓑推门而入。那人手里拎着鱼见鱼歌不在床上,环顾四周看到鱼歌,笑道:“原来你在这里。”边说着边解下蓑衣,将蓑衣与斗笠挂在墙上。 鱼歌嗫啜着出声道:“多谢恩人出手相救!” 女子笑道:“无需言谢,受人所托罢了。” 鱼歌放下戒备,问:“敢问恩人,我昏迷了多少时日。” 女子边蹲下身处理手边的鱼,边说:“也不久,六七日罢了。” 鱼歌念着“六七日”走近女子身旁,挽起袖子为女子涤器。女子看着她笑道:“没想到你这样的闺阁女子竟会这些!”鱼歌念起从前,苦笑了两声,不知如何说起。 女子见她不语,看着她涤器的模样忽然念起从前来,莫说她不会,这些东西,她从前也是不会的。鱼歌边洗着杯子边问:“话说回来,姐姐的闺名是什么?” 女子闻言忽然起身,有些漠然道:“莫叫得这么亲热,唤我方寸先生即可。” 鱼歌闻言,沉吟道:“方寸……先生?”想起从前在书中看到的关于“方寸先生”的记录,脑中如同触了电一般,书中曾有载:方寸先生名方无衣,取“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之意。本是王亲贵胄,一朝山河灭,流落民间,为飞禽所养,走兽所育,破瓜之年率飞禽走兽助王兄光复旧国,事成之后归隐山林间。善口技者慕其盛名,常曰出自方寸先生门下。 可是从那时到如今,方寸先生岂不是活了几百年? 鱼歌想着,身上不禁出了身冷汗。 正想着,灶上的鱼汤已煮上了,方寸先生上前去翻出几身女子的衣服来递给鱼歌,说:“我久居深山,这些东西用不上,你且拿去用,到了该还之时便来还我。” 鱼歌犹豫道:“这……” 方寸先生笑笑,说:“拿着吧,你既无碍,明日我便送你下山去。”说完先是一顿,接着道:“你昏迷这些日子有人找了你许久,久寻未果,回去大病了一场。你们今生算是有缘无分,往后也无需再见。”说着觉得说漏了嘴,转而道:“你下了山后,不许同任何人说起你在这山中遇见过我。” 鱼歌接过衣服,讷讷地点了点头,许久叹了口气,说:“他们找不到我,大抵以为我死在这深山里了,也好,这样心中就无挂碍了。” 方寸先生边煮着鱼汤,边说:“你身为秦人,终归要回秦国去。只是如今的大秦改年更张,早已不是当初的大秦,你回去了只依旧用你张姓的名字,勿要说你是鱼歌,方才能保全性命。这是有人托我转告与你的,你切记,莫要问缘由。” 鱼歌闻言,虽不解,也还是答应道:“谢先生指教。” 喝完鱼汤,鱼歌在山中歇了一夜,辗转难眠之时,看着不远处熟睡的方寸先生,她心底忽然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翌日醒来,方寸先生说要送鱼歌下山,鱼歌耍赖不依,缠着方寸先生道:“先生收我为徒吧!”方寸先生听着这话,只觉头疼。 山阴城中,谢玄归去后大病了一场,他尚在病中时,百里卿鹄辞去,谢府中,若非学馆依旧在,晓庐依旧在,百里卿鹄与鱼歌两人,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慕容清河在随鱼歌逃亡时受了伤,在谢玄葬下玉匣后随王肃之返回山阴城,在王家休养,痊愈之后,径直返回了燕国。秦是伤心地,山阴城是伤心地,燕国的幽都也是伤心地,而幽都里,至少还有她的父母兄弟,还乡,总好过独在异乡暗自神伤来得好。 秦,长安,黑云压城,大雨过后,天空尚未晴明。苟云守在苻坚身旁,消瘦了不少,苟夫人看着昏迷中的儿子,暗暗垂泪之时心底只觉得懊悔。亲自带着苟云出门抓药,只见一街之隔的苻法家中甚是热闹。苟夫人心底不由得记恨起来:你苻法与我儿苻坚虽非一母所出,但毕竟还是兄弟。如今你弟弟尚在昏迷之中,东海王府门可罗雀,你不探望就罢了,府上倒还宴请起宾客来,这是为了庆祝我儿不能醒转吗? 想着,苟夫人强压住怒气,转身带着苟云抓药去。 东海王府不远处的院子里,吕婆楼与王猛对坐,吕婆楼问:“如今苻黄眉被秦帝苻生所灭,秦帝越发暴虐,荒淫无度,秦国上下心慕明君久矣,先生认为,这我们应何时举大计为好?” 王猛淡然道:“局已布好,尚缺一枚棋子。” 吕婆楼不解,问道:“先生所指的是?” 王猛笑笑,说:“那人,已在路上了。” 第四十章 重返大秦 http://..org/ “你为何要拜我为师?”方无衣坐在石凳上,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下的鱼歌。 鱼歌收起打扫庭院的笤帚,站在台阶下咬了咬嘴唇,认真道:“我这辈子学的本事,能护我周全的,也就只有我师父多年前教我的骑射。而前些日子逃脱追兵时用本已受了伤的手臂挽弓射箭,伤了经脉,以后竟连自己都护不住。所以想向先生学些本事傍身,还望先生成全!” 方寸先生见她说得恳切,沉默许久叹了口气,道:“你想学没错,可是这些东西大多是要看你是否有这个天资的。我姑且教你些皮毛,你自己回去琢磨,三天之后你过来,告诉我学到了什么。” 鱼歌闻言大喜,扔开扫帚满心雀跃地在院子里疯跑,临了开心地站回方寸先生跟前,拱手作礼向方寸先生道:“谢师父成全!” 方寸先生嘴角抽笑,站起身负着手转身回了茅屋里,关上了门。鱼歌站在庭中,一阵冷风过,卷落许多竹叶来,鱼歌复而拾起扫帚打扫地上的落叶。 长安城,东海王府中,苻坚坐起身来,看着屋外微风拂过树梢,想起近日来梦境里的种种,只觉脊背发凉。正想着,忽而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久,忽然见消瘦憔悴了不少的苟云端着汤药自屋外转进来。苟云看着醒转的苻坚正看着自己,心头一惊,手里端着的汤药洒了一地,回过神来,喜得掩面而泣。 “云儿……”苻坚沙哑着嗓子喊道。 苟云闻声,掩口落泪只顾点头。苻坚笑了笑,朝苟云招手道:“你过来……” 苟云整顿衣裳,敛容起身,到了苻坚跟前,苻坚伸手抚摸着苟云头发,笑着说:“这些日子,劳你费心了……”苟云听见苻坚言语中欲言又止,低头不语,止不住摇头。苻坚笑了笑,看着屋外,许久,苟云开口道:“表兄才醒转过来,铁定是饿了,云儿去给表兄备些吃食来。”刚起身准备往外走,只听苻坚口中止不住颤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宫里的人不是鱼小妹?” 苟云顿住脚步,心头震颤,答:“云儿不知。”苻坚听见她如是说,手指攥紧被子,骨节发白。不久,只听苟继续说道:“云儿去禀告姨母表兄已醒转……让她不必担忧……”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一步步走在回廊之中,苟云想到当初与姨母入宫,远远得见苻生与“鱼小妹”散步,心下狐疑,只觉得不像,后来偷偷跑去与“鱼小妹”言语,愈发确定了心中所想。回府的路上,想起苻坚自小便喜欢鱼小妹,若知道宫中人不是她,定然会去将她接到身边来照料,那么一来,即便是苻坚曾许诺要娶她为妻,哪还能有她苟云的份。思来想去只不语,不曾想如今,他自己倒把这事翻了出来。 可是翻出来又何妨?鱼家满门被灭,鱼小妹即便是被人顶替入宫,无论她以何身份待在鱼府,都难逃一劫。这世上再无鱼小妹,她苟云,又何须忌惮些什么? 一步步向苟夫人房中走去,走近了,只听屋中发出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苟云刚想走进去,只听房中传来李威的声音,李威说:“苻法怕也是无心……何况苻坚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须为这些事介怀,伤了他们兄弟和气。”话毕,只听苟夫人低声啜泣道:“你说,若是我的坚儿醒不过来……那该如何是好?” 苟云闻声,只敛起裙裾走进屋去。苟夫人没想到苟云会贸然闯进来,急忙放开拽住李威的衣角。苟云进屋见到苟夫人失态,低头佯装不见,向苟夫人道:“姨母,表兄醒了。” 苟夫人抬手拭泪,向苟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苟云退出去后,李威问:“就不去看看坚头?” 苟夫人答:“我如此失态的样子,被他看见了不好,待我整顿情绪再去见他。”说完,唤了随侍的女奴进来,为自己整顿衣裳。 另一边,鱼歌蹲在林子里手里拿着一支竹枝,听着林子里的鸟叫,心说:“我哪知道那鸟儿再说什么?”想着叹了口气,不由得气馁,见方无衣由远及近,鱼歌只端端正正坐在地上,学起鸟叫来。 “学不会吧?”方无衣走近,将手里的水壶递给鱼歌,问道。 鱼歌答:“学生愚昧,听不懂鸟语。” 方无衣也不怒,说道:“近水方知鱼性,近山才识鸟音,没个三年五载的积累,哪是你想学就学会,想听就能听懂的?” 鱼歌低头,玩弄着手里的竹枝,讷讷道:“学生愚钝……” 方无衣笑笑,说:“休说这些了,你学这些也无用,不如这样,我教你怎样学人说话,如何?” 鱼歌疑惑道:“学人说话?”难道我不是人不成?压住没问。 方无衣见她没点破,便也笑道:“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就声音而言,无论性别性格年龄,千个人便有千般不同,你若能学会怎么控制自己的声音,也算是一种本事。学会了这个,你在乱世之中,也算有一技傍身。” 鱼歌想了想,觉得方无衣所言极是,便点头道:“还望先生多做指教。” 方无衣见她应允,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说:“好!那明日你就下山去采买东西!” 鱼歌反应不过来,“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时,方寸先生早已飘然不见。 翌日下山,鱼歌身着粗麻布衣裳头戴斗笠下山去,只见山下有兵士拿着自己的画像向百姓盘查,心底只觉得奇怪。借着向老乡讨水喝的空档,鱼歌问道:“老伯,那画上的人是犯了什么罪,竟惹得官爷们如此盘查?” 那老叟斜了一眼远处的官兵,低声道:“只听是通缉的要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里晓得是什么事?”鱼歌想起之前刺向右肩的一箭,想起方寸先生说“如今的大秦改年更张,早已不是当初的大秦”,并叮嘱自己不许用自己之前的名字……可是她未婚的夫君是大秦的太子,她的挚友是秦国的贵胄,她的父亲是皇帝的亲信……她鱼歌是犯了什么罪,须得人派人来取她性命? “如今的大秦……早已不是当初的大秦……”她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发愣间,只见一群官兵向自己走来,忽而眼前一黑,有人扯着自己的衣袖一路奔逃,到了一座破屋之中。 歇下身定睛一看,只见方寸先生满脸怒气盯着自己。鱼歌木木道:“师父……” 方寸先生别过头去不理她,半晌才怒道:“你是不想活了么?” “我……”鱼歌着急,垂下泪来,止不住颤抖,问道:“大秦……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无衣叹了口气,对她说:“先回去吧。”说着拉着鱼歌欲走,见她不动,想起鱼家的那些事情,想起师兄从前的叮嘱,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入夜,长安城中,苟夫人归去不久,苻坚诏来小厮,询问近来发生了哪些事情,小厮说完近况,支支吾吾说起“鱼家满门被灭”时,苟云端着汤药走进屋来,呵斥着打断小厮让他出去。当她走近将药汤放好,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时,苻坚满面怒气打翻了汤药,盯着她眼睛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尚未出阁便频频出现在男子房中,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苟云愣怔,边拾起被苻坚打翻的汤碗边冷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昏迷不醒时怎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去找鱼小妹的时候怎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你醒了,不须得我照顾了,就说起男女授受不亲了?就责怪我不守闺阁礼数了?苻坚,你怎能如此对我?”说完,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过了不一会儿,府中的女奴把汤药送了进来,苻坚愣怔,想起对苟云的种种,想起自己伐邓羌之前曾说过要娶她为妻,不爱仍是辜负。到底是自己过于自私了。要不要挑明了说,说了会如何,不说又会如何…… 云儿从来都是温吞的性子,现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 苻坚想着,叫住准备出去的女奴,开口道:“云儿身边,近来可发生了什么事?” 女奴顿住,说:“家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前线传来消息,似是说苟将军战死了……” 苻坚一愣,许久说:“你退下罢。”思前想后,到底现在不是该挑明说这话的时候。 苟云伏在窗外听见这话,想起苻坚尚昏迷时,她正在院子为苻坚煎药,忽然有女奴过来说老夫人有请,到了时苟夫人已是哭的脸都花了,见了她时急忙忙从位置上走下来拉住她说:“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待你只如我亲生的女儿般,往后你在这王府里,只当做自己家就好……”话未说完,又嘤嘤地哭了起来。苟云不明白何意,只跟着哭,边哭边说:“云儿明白,只是姨母怎么突然想起了说这个?” 苟夫人闻言,向后招招手,只见一个鹤发老叟走了过来,见到苟云时,才喊了一声“女郎”便止不住流泪跪下,苟云见状先是一惊,继而急忙上前去扶起老叟,问:“这是……” 老叟起身抹了抹眼泪,向苟云拘礼道:“奴是将军府上的人,不知女郎还记得老朽否?” 苟云也抹了抹泪,看向老叟,隐约记起他是苟家府上的家奴,于是道:“我离家时年纪尚小,许多事不记得了,但还记得老翁,老翁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老叟闻言,叹了口气,接着道:“依将军曾经的话,将军戎马一生,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前些日子沙场上有人来报说没了将军踪影,遍寻不到只怕是凶多吉少。寻了半月之后,才有人来报说是寻到了将军尸骨,见到时若非将军随身的物件已认不出了……” 苟云闻言,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许久才道:“我随你回去料理后事。”说完转身走了出去,一路到了角廊处,苟云再忍不住蹲下身哭出声来。料理完后事,苟云思前想后,苟家已然破败,如今能依附的,也仅只苟夫人一人。于是当即打点行装,一路返回了京城。苟夫人见她时,她已哭成了泪人,但苟夫人对她能自行回来的那份惊讶,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忘。 她离京前,苟夫人说:“往后你在这王府里,只当自己家就好。”而十多年前的邺城,当父亲把她托付给苟夫人时,苟夫人亦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那、这些年她是怎么过过来的?比起鱼小妹,比起梁怀玉,比起那许许多多的闺阁女子,就算是幼时,姨母连头发都不愿为她梳过。如今回来,若还是一如当初那般无所作为,只怕自己这一生,便也如此了。 “云儿父母虽亡,但时时不敢忘姨母这些年的养育教导之恩。这些年来,姨母一直将云儿当做亲生女儿般,云儿若不回来姨母跟前尽孝,只怕爹爹泉下有知,也会怪罪云儿……”她回来时,在苟夫人面前如是说,虽然颠倒不一,至少苟夫人许她留了下来。而怎样才能在这王府站稳脚跟,能依靠的,唯有东海王府家主——苻坚。 她要做他的妻。无论他出伐邓羌时说要娶她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都要做他的王妃,这样她才能站稳脚跟,才能有所图谋。从前她不争不抢不怨不怒,既然她从前那副把喜怒哀乐都咽下的温顺的样子他不喜欢,那么不如就像鱼小妹像梁怀玉一样把喜怒哀乐都表现出来。无论如何,她要做他的妻! 约莫过了半月,苻坚修养得宜,令家丁收拾物事,要私底下去祭奠鱼家英灵。而另一边,鱼歌自从山下回来之后,总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方寸先生看她心里,便整肃对她说:“我教了你半月有余,该教的都交与你了,也不知你学了多少。看你心心念念大秦的事不肯用心,既如此,你便下山去吧,我不送你。”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鱼歌站在庭前,落叶裹风而下,落在脚边。鱼歌看着禁闭的门窗,向方无衣道:“弟子拜别师父!”重复三遍,无人应答。转身牵过扶桑,策马下山一路直奔洛阳。 第四十一章 近乡情怯 http://..org/ 她未婚的夫君是大秦的太子,她的挚友是秦国的贵胄,她的父亲是皇帝的亲信……她鱼歌是犯了什么罪,须得人派人来取她性命? “如今的大秦……早已不是当初的大秦……”她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疾驰,到洛阳城已接近天黑。黄昏夕阳映画,城门前并没有青鸾的影子。勒马站住,看着洞开的城门,鱼歌清晰地记得当年她离开时,她在屋子里收拾着东西,青鸾在一旁抽噎着问:“女郎走了青鸾怎么办?” “我不过去去就回,你若真想我,你就到城门前等我,我若回来你便能第一个见我!” 念起当初分别的情形,念起青鸾,鱼歌嘴角不由得浮出一抹笑意。青鸾自小就是个美人儿,也不知如今出落成什么样子? 眼看城门将要关闭,鱼歌策马扬鞭,一路奔了进去。 洛阳城内静的出奇,马蹄声踏在大街上哒哒回响。比起当年阜盛,如今的洛阳城,竟透出一股破败之气。洛阳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它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鱼歌来不及细想,勒住马,看自己周身的打扮,没有一点女儿郎的模样,想起当年,娘亲最不喜自己这样子。策马往回走,她须得找一家成衣铺子换一身女装来。离乡多年,她可不想才回家就惹得母亲不开心。 到了近前,却才发现那家成衣铺子没了踪迹。在街上绕了许久,才找到一家成衣铺,鱼歌拍门走进去,见做工针线都不如意,想起母亲来,咬咬牙付了钱,当即换了衣服就要往家赶。 走在路上,忽然念起母亲和鱼汐都爱吃洛阳城里一家糕点铺子的花糕,又勒马转身去了糕点铺,打包了许多糕点才又回家。月华渐起,返家途中想起父亲,又想转身去买些物件再回去。骑在马背上,鱼歌心底不禁问:你在怕些什么?想着便也停下脚步,策马往家跑去。 父亲母亲如今是什么模样?这个时候他们会在做什么?父亲还在练字吗,还是在下棋?母亲还在灯光下做寒衣吗,还是在陪父亲下棋?鱼汐如今长了多高了,府上应该请先生来教学了吧,他功课是否认真,六艺骑射学得如何了?青鸾天黑前不在城门前,此时该在府上了吧,久别重逢,该是怎样的情形…… 鱼歌一一想着往鱼府走去,远远看见偌大的宅邸竟没一点光,门前连个守门人都没有。走近了,心底没由来一阵怕。上前轻叩门扉,无人应答,门却自己敞了开来。鱼歌口中呢喃:“母亲。”推门而入,才踏进门,一阵阴风席卷而过。鱼歌拎着糕点牵马走进去,只见遍地狼藉,杂草丛生。 放开牵马绳,鱼歌只觉得脚底虚浮。 母亲,父亲,鱼汐,青鸾,你们去哪里了? 心底念着从前,喘息不定,一步步走在熟悉的府邸中,崴了脚不知痛,只一步步拾阶而上,从母亲起居的院子走到父亲的书房,从书房走到花园别苑。偌大的鱼府,哪有半点人影,就连虫鸣鸟叫都显得那么静寂。 一步步走回自己从前居住的院子,月光下,只见其破败程度比其他处更甚。 母亲,父亲,鱼汐,青鸾……你们,这是去哪儿了?你们……不要鱼歌了吗?鱼歌执念不下,坐在院中,手里的糕点散落一地。 另一边,苻坚与小厮从小门入,才进门,迎面而来一阵阴风。小厮掌着灯,看月光照在鱼府院子里,白岑岑一片,不禁打了个寒颤,道:“郎主,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祭奠亡灵。” 苻坚一步步往院子里走,只觉得今日里这院子里有什么吸引着他。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吱吱”声,并不答话。小厮见状噤了声,想起从前鱼家人,心底没由来一阵难过,想当初,他随郎主到鱼府上时,总会有人给他些糕点同食,待他如自己人般。那是一群怎样良善的人,可惜天不佑,躲不过人祸天灾。想着叹了口气,只随着苻坚一路往里走。 扶桑踏在院子里打了个响鼻,小厮听见声音,吓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噤声道:“郎主……”话还没出口,只见里边的院子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移动,发出一阵“哒哒”声,小厮强自镇定,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苻坚身边的近卫眼尖,率先拔出剑来跳了进去,不久,近卫在院子里低声道:“郎主,是马!” 小厮掌灯,苻坚随后,进了院子去,见到马,苻坚脑子里嗡的一声,定在了原地。 “这马……好生眼熟……”小厮举高了灯笼,打量着眼前的马儿。 “扶桑……”苻坚出声道。 “照说鱼家出事这么久,这马就算没事也不该是现今这样子,其中必有蹊跷。”其中一名近卫出声道。 那个人是谁?是盗马贼,是鱼家的马奴,是鱼家的近士,还是……鱼歌? “找!翻遍了院子也给我把那个人找出来!”苻坚向前两步抚摸着马,出声道。 “郎主?”苻坚大病未愈,一旁的近卫见苻坚有异,生怕他出什么闪失。 “去找!”苻坚沉声道。 众人散去,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他与掌灯的小厮。苻坚抚着扶桑的眼睛,只觉得困倦。上一次见它,还是多年前鱼歌策马上长安去找他们,他记得她赠给自己和苻苌兄长一人一封小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不知道那张小笺上写的是什么,也不知苻苌兄长的那封小笺上写的是什么。 苻坚坐在鱼府花园中,听着水流声,忽而想起初见时,他不过是七八岁的儿郎,他随祖父到鱼家作客,席中祖父许他离席,他便随舅父李威外出透气。不想才出门不久便撞到鱼小妹在水中挣扎起伏。鱼歌被舅父李威救起,醒来后只指着他有些恼怒地问:“你这小孩儿,看着我干嘛?” “你不也是小孩儿吗?”曾经的他,也是小孩子心性,出声反驳道。 他还记得鱼歌满脸疑惑看着自己,不久后抬起头出声反驳:“我跟你不一样!” 还是孩童的他问:“怎么不一样?” 舅父见他俩抬杠,便笑道:“许是你男儿郎,面前的却是个女娃儿。”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苻坚的近卫在鱼府上下查看,其中一人在院子里看到了鱼歌,想起从前郎主对鱼小妹的情谊,又记起鱼小妹如今是宫里人,于是打定主意瞒住不报。飞身到了别的院子去。 “回郎主,没人!”一名近卫返回苻坚近旁,向苻坚回复道。不久,另一名近卫返回苻坚身旁,回到:“回郎主……没人!” “没人?”苻坚并不信,怒道:“再去找!” 看苻坚一脸执念,两名近卫为了难,方才未敢走远,唯恐这是计,唯恐他们离开后有人暗算郎主。 只听苻坚独自喃喃道:“没人?怎么会没人?” 随行的小厮见状,便出声道:“郎主,只怕是马儿遇了贼如今自己回来了,这府上,怕是真没人呢?” “哼,呵哈哈哈,好一个没人!没人,是吧?我自己去找!”苻坚冷笑数声,起身走了开去,扶桑在这府里,这鱼府里果真没人么? “郎主,歇息一下吧!” “郎主,夜深露重,咱们回去吧!” “郎主病体未愈,千万保重啊!” 众人劝不住,只跟着苻坚在鱼府中到处走,断壁,残垣,残花,杂草都看过,哪有半点人影。绕回最初的花园中,月光下,扶桑依旧在旧处。苻坚坐在花池边喘息未定,凝眸间,心底念到:真的,没人吗? 看见脚边的香烛,苻坚心底难受,到底还是自己想多了么?死者已矣,不信事实,又何尝不是对亡灵的不敬?念罢,苻坚命人布起灯烛,祭奠亡灵。 另一边,鱼歌跌坐在院子里念着从前种种,起身来,手里拎着先前买的糕点走出小院。假若父母亲和鱼汐他们都没事呢?或许只是秦晋两国战乱殃及洛阳,父母携手鱼汐逃走了而未来得及告知她呢? 鱼歌抽了抽鼻子,边走边安慰自己道。拾阶而行,绕过竹林,拂过蕉叶,走到花园边,远远的,只见清冷地月光下有人点着香烛正在对月祭奠。不远处,是掌灯牵马的小厮。 鱼歌一步步走近,祭奠的人身旁的侍卫听见脚步声,拔剑飞身而起,眨眼间两把泛着清辉的剑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不远处祭奠的人不为所动,默默上完香后,喉结滚动,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鱼歌闻声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人如玉的侧脸,淡淡道:“张……三!” 祭奠的人闻声,如雷轰顶般站在原地。往事浮上心头来: “我问你,你姓什么?” 记忆里的女孩一脸狐疑,瞅了眼前的人,张口道:“姓张。” “那我再问你,你叫什么?” 女孩拧着衣服轻咬着唇,犹疑再三说道:“张……三……” 苻坚心底五味杂陈,紧握双拳,指甲嵌进肉里,强忍住情绪,转头问:“三娘,是你么?” 鱼歌闻言心头一震,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的变了模样,变了声音,但这世上会叫她“三娘”的人,仅他苻坚一个!千言万语说不出,她只想急忙跑到他身边去,问问他,她不在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 近卫见状拿开了剑,鱼歌奔到苻坚身边揪着他衣服就哭了起来。 苻坚怀抱鱼歌,心底悲喜交加,悲,悲这乱世之中故人辞去物是人非;喜,喜这乱世之间还能与她久别重逢。 许久,鱼歌止住情绪平静下来,向苻坚问:“鱼歌不在的这些年,苻坚哥哥怎么样了,可娶亲了?云姐姐守了苻坚哥哥这些年,是否与苻坚哥哥修成正果了?” 鱼歌还欲继续说下去,只听头顶一个温润的声音道:“不曾!” 那两个字使她心底一震,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双双沉默许久,鱼歌才又开口问道:“苻苌兄长,如何了?” 苻坚身躯一震,许久答:“献哀太子已亡故多年了……” 鱼歌闻言,心底像被抽走了一丝力气,喃喃道:“献哀太子?苻苌兄长?亡故多年?”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苻坚。 苻坚不知该怎么出声安慰她,毕竟自幼时起,鱼歌心心念念的便只有苻苌一人。鱼歌后退两步,笑着,满脸不相信,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说:“你骗我的,对不对?是不是苻苌兄长与怀玉姐姐成亲了,你怕我难过编来骗我的?” “鱼歌……”苻坚见她身形不稳,伸手欲扶。 只见鱼歌指着他大声吼道:“你说啊!” 苻坚心底抽痛,痛声道:“没有!” 鱼歌嘴角抽笑,质问:“那你说,怀玉呢?” 苻坚也笑,眼底掩不住悲伤,说:“梁皇后已死。”苻苌已死,梁皇后已死,自幼时起一起长大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就像捅进心底的一把把刀子。这些事如今一点点说出来,就像结了痂的伤被人揭起,而揭起这个疤的人,是他此生最不忍苛责的人。 鱼歌笑得癫狂,一步步后退,跌坐在地上,道:“皇后?”苻苌已死,怀玉怎么成了大秦的皇后? 手里的糕点撒了一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许久,复才开口问:“那……我爹娘呢?这些年,大秦,都发生了些什么?” 鱼歌看着苻坚眼角朦胧,喉结滚动了几次欲言又止,看着一旁的香火祭台,心底了然,满面的泪和着奇怪的笑,哽咽着说:“是不是桓温北伐,我爹娘与鱼汐都未能幸免于难?” 见苻坚不答,鱼歌紧咬双唇不出声,却止不住眼泪。重生后的种种从眼底一一掠过,心底如坠千钧,只觉难受。原本顾念苍天待她不薄,到头来只是让她失去的更彻底一些。到底佛陀说人生而有七苦:生、老、病、死、怨会憎、爱别离、求不得。求而不得,她前世对安稳和乐的人生求而不得,这一世,也是吗? 夜深露重,虫鸣声也静寂。鱼歌捻起地上的糕点往嘴里塞,疯魔了般。心心念念这是娘亲最爱的糕点,鱼汐最爱的糕点,如今天人永隔,她再没机会陪她们笑闹,再没机会给她们买他们最爱的糕点陪她们一起吃,再没机会犯了错之后买了这糕点与母亲赔罪,撒着娇祈求母亲原谅她。 如今的她没了家,没了兄弟姐妹,鱼家轰然倒塌,偌大的大秦,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地,从此后她该何去何从?是该随他们而去,还是苟活于乱世,她不知…… 苻坚近前,蹲在她身旁,怕她过于悲伤咬到舌头,伸手抢过她手里的糕点。鱼歌疯了般,捉住苻坚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苻坚吃痛看着她不言语,只命近卫和小厮不得靠近。鱼歌嘴里溢满血腥味,如梦初醒般丢开苻坚,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 近卫和小厮纷纷上前查看苻坚伤势,鱼歌看着一旁的祭台烛火渐灭,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不敢相信苻苌梁怀玉已死,更不敢信爹爹娘亲已离她而去,转身跑到扶桑前,翻身跃上马背,跑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大悲无泪 http://..org/ “苻苌兄长,如何了?” “献哀太子已亡故多年了……” “献哀太子?苻苌兄长?亡故多年?”,“你骗我的,对不对?是不是苻苌兄长与怀玉姐姐成亲了,你怕我难过编来骗我的?” “鱼歌……” “你说啊!” “没有!” “那你说,怀玉呢?” “梁皇后已死。” 鱼歌骑在马上在洛阳城里晃荡,脑中回荡着苻坚方才的话。怀玉已死,苻苌兄长已死,爹娘鱼汐已死……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夜深露重,鱼歌心底木然,在城中来回走着,见到一处小巷内隐约有光,走近才发现是一间食肆。恍惚站在门前,只见门中有位贵公子由下人搀扶着慢腾腾走了出来。 一行人走出门来,那公子似是被凉风激着,转身扶着墙吐的一塌糊涂。待他吐完,转头时,看见明灭处有一匹枣红马。那公子看着马,轻声道:“马?” 一旁的下人连忙应和:“是是是,公子,马。”说完只想扶着他尽快离开。 那公子盯着马儿,喃喃道:“枣红马?鱼……鱼歌?”脸上笑和着泪,好不狼狈,接着抹了抹嘴,惨笑一声:“怎么会是鱼歌?她在……宫里,怎么会在这儿?” 鱼歌听见自己名字,听见“在宫里”一句时,冷冷问:“谁在宫里?”站在原地,冷眼看着眼前人,虽觉熟悉,却认不出是谁。 那人正欲登上马车,听见这话,回过头来看着鱼歌,瞬间酒醒了般,踉踉跄跄跑到鱼歌面前,端详着她。鱼歌看着眼前人眼里逐渐蓄起光来,心底愈发疑惑。只听那人兀自惊喜道:“真的是你,你竟认不出我了?我是苻法,你幼时常叫我苻法阿兄,你忘了吗?” “阿兄?苻法?”鱼歌念着这个名字,记起这是苻坚同父异母的兄长,是旧识。苻法看她似乎记起了自己,虽有些疑惑,还是继续道:“听闻你怀了孩子,可千万别着凉,走,阿兄带你回去。” 鱼歌恍恍惚惚,答:“好。”随着苻法车马,一路往长安去。 一路颠簸,鱼歌昏昏睡了过去。梦中,娘亲牵着她走在邺城鱼府里的回廊之中,给她讲什么是先蚕礼什么是籍田礼;梦中,雪天她与苻坚在西平郡公府上求学,两人与百里先生围小炉静坐,纵论天下英雄;梦中,苻坚站在屋檐下,对着雪野里的她大喊:“我会成为你的大英雄!” 梦中,她与怀玉苻苌苻坚四人策马奔到铜雀台,苻苌对她说:“男子三十而立,女子十五及笄,若你愿嫁我,那你及笄之后我便来娶你。”;梦中,苻苌微微一笑,说:“若你不愿嫁我,那我就再等五年,而立之年来娶你。若你还是不愿嫁我,那我就不惑之年再来娶你。若你还是不嫁,我就知天命时再来娶你。总之,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梦中,山阴城外的山居之中,恍恍惚看到苻苌,她问:“兄长,你怎么来了?”苻苌满眼宠溺和伤心,沙哑着嗓子对她说:“我来与你道别……若你等不到我,就不必等我了。” 鱼歌迷迷蒙醒来,正值黄昏时,原来,很多事情很久之前便已有了预示。 正愣怔,清河王府上的女奴见她醒转端了清粥过来。鱼歌毫无胃口,只觉胸中憋闷,头脑昏重。重重喘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问:“这里,是哪里?”女奴如实答了,鱼歌记起在昏睡之前遇到了苻法,于是便对女奴说:“张三病中,还烦请姐姐为我请了清河王过来,张三亲自向清河王致谢。” 女奴闻言退下去不久,苻法走了进来。鱼歌看着周身如玉却又带着些清冷气息的男子走近,嘴角硬挤出一丝笑,向苻法行礼道:“多谢阿兄昨日襄助!”苻法忙制止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拘礼?”说着引鱼歌坐下。 鱼歌想起之前苻法提到“鱼歌在宫里”一句,出言问:“阿兄之前曾说送小妹回去,敢问是送小妹去何处?” 苻法闻声一愣,心想莫不是鱼家遭此巨变,鱼歌虽保住了性命却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精神恍惚?那她是怎么逃出宫来的?心下不确定,却也笑着答道:“小妹莫不是忘了?” 鱼歌无奈苦笑,问:“阿兄何出此言?” 苻法亦苦笑:“小妹早已入宫,前些日子,宫里还传出消息来说小妹怀了龙裔……” 鱼歌心底念着“入宫”“龙裔”两词,心底越发觉得蹊跷。苻法看着鱼歌全然不知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看来小妹的确是忘了。”见鱼歌不答,苻法笑笑,说:“忘了也好。” 鱼歌低头紧咬双唇,许久才抬起头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苻法闻声心底一紧,看她紧盯着自己,想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说定然也还是会有别人说与她听,沉默一会儿,苻法说道:“三年前,苻苌兄长中流矢而亡,先帝因‘三羊五眼’的谶语,立淮南王为太子。太子即位之前,娶左仆射之女梁怀玉为妻。太子即位后,命伯父将你送进宫去。伯父不忍,诈称小妹你因过于思念苻苌兄长,久而成疾不幸夭折,却不料出殡途中被新帝派来的亲信撞破。那一年,伯母突然暴疾身亡,鱼家被新帝派人围困在洛阳,伯父无奈,只得将你送入宫去……” 鱼歌听着,心底如同积压层层乌云,乌云暴雨积了满湖湖水,湖水一遍遍结冰,她置身其中仿佛被吞噬,挣扎不得。鱼歌神情木讷,半晌抬起头来,说:“是……这样吗?” 父亲三年前命她三年内不得回来,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未曾听清苻法所答,只听他继续说:“几月前,秦帝近臣抓到伯父通晋,秦帝大怒,使鱼家七子十三孙全部下狱,最终,斩首于市,暴尸荒野。” 苻法见鱼歌呆若木鸡,连忙止住不说,却已为时已晚。 “是家父,牵连了族人?”鱼歌面无表情,冷冷问。 苻法讷讷道:“是……是这样……只是,也不全是伯父的错,自新帝登基以后,无论鱼家,梁、雷两大家,还是追随先帝的其他有功之臣,就鲜有不被株连的。有功之臣尚被满门株连,惨死成冤魂,更何况天下百姓!” 君为暴君,这天下人,又有谁能幸免? 鱼歌想起从前在书中看的门阀制度,如梦初醒,强忍住情绪问:“苻苌兄长,是怎么死的?当今秦帝又是谁?” 苻法错愕,依言答道:“苻苌兄长击退桓温时中流矢而亡,当今圣上,乃秦帝苻生。” “苻生?原来淮南王,竟是他?”鱼歌念着这名字,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幼时春围猎马,那位满身那个满身狠厉诡谲的独眼少年,抢了苻坚的青鬃马一直到驯服到黄昏才从背后策马赶超他们,招呼了邓羌同去!谁能想到当年谁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少年郎,成了这大秦的皇帝! “错就错在,苻生并不是一位好皇帝。”苻法叹息。。 “是非不辩,滥杀无辜,确实算不得好皇帝!”鱼歌答。 “这天下百姓,渴慕明君久矣。”苻法说着,端起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鱼歌出声问道:“阿兄可有此意?”见苻法愣怔,并不说话,鱼歌心底了然。起身告辞:“今日叨扰,鱼歌拜别!”说完,大步走了出去,长安是非之地,如今又在乱世之中,帝王家的事,哪一件不是腥风血雨,她并不想裹身其中。 牵马走在长安城内,七月的阳光分外刺眼。正走着,鱼歌听见一旁的小巷喧闹,只见一群年纪不大混混模样的人对一个衣衫褴褛的落拓妇人拳打脚踢,那满身脏兮兮的妇人瑟缩一团护着一个脏了的馒头不停喃喃:“这……这是……留给我家荞儿的,你们……你们不要抢……”。鱼歌见一旁的一个布衣妇人看着一切欲言又止,便上前问道:“敢问阿姊,这妇人是什么来头?” 布衣妇人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流民,疯疯傻傻,常被欺侮,也怪可怜的。” 鱼歌看着被打的妇人,听她不断喃喃“荞儿”,心底有些错愕,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上前去呵斥开那人。那群少年郎看眼前这也不是好惹的人,作鸟兽散。鱼歌上前去,刚想出声,却不自觉愣住,口中不自觉喊出:“萧姨娘……”那妇人听见声音,眼中仿佛有光一闪而逝,很快陷入迷蒙之中,口中依旧喃喃:“这是留给我家荞儿的,你们……不抢……” 鱼歌如鲠在喉,鱼家悉数被灭,萧姨娘,怕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吧。念及此,鱼歌转身对布衣妇人说:“阿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阿姊成全……” 长安城中,李威将军府上,王猛、吕婆楼、李威三人坐在一处,王猛与李威对弈,王猛出声道:“局已布好,那人,已经到了。” 李威一愣,问:“何迹可循?” 王猛答道:“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一别三年许,会面安可知。”李威听见胡马,听见“一别三年”,心头一惊,原来王猛所说的能助他们举大计的关键人物竟是鱼歌,不由得叹一声原来如此! 长安城的一处小巷内,鱼歌安顿好萧姨娘,将身上的银子悉数给了布衣妇人请她代为照顾。刚牵着马走出门,便见门口有人恭肃道:“张三姑娘,李威将军有请!” 李威?鱼歌看着眼前人,将信置疑道:“我如何信你?” 那人答:“姑娘看,此物可否令姑娘信服?” 鱼歌接过他手中之物,一时心如刀割,原本压制住的情绪又涌动起来。这,原是鱼家的东西,那一年李威将他从水中救起,为感激李威救命之恩,父亲曾到李府上答谢,父亲临出门前,她从娘亲的怀里挣脱出来,将自己最宝贝的玉佩给了父亲,振振有词道:“李将军救了鱼歌性命,鱼歌无以为报,全身上下只有这东西最值钱,东西虽小,却也是一片心意,还望父亲能将这东西一同带到将军府,答谢将军救命之恩!” 鱼歌隐忍,随那人一同去了李威府上。行走在将军府,李府上下亭台楼阁舞榭歌台与邺城时的李府一无二致,行走其中,又无端引起许多心事。 那人引鱼歌到一处偏厅坐下,恭肃退了出去。鱼歌屏息凝神,忽而听见一阵破风声,睁开眼,只见一柄剑架在肩上,背后响起一个冷冷地声音:“你,就是鱼歌?” 鱼歌不答,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呵斥道:“放肆!”那人闻声收起剑,站到一旁。鱼歌知道来人是李威,放下心来。只听李威对那人道:“还不退下!”只听一阵轻微的响动,屋里再没了那人的声息。 只见一旁走出一人,对鱼歌施施然一拜,道:“在下王猛,将军府客,令尊旧识,见过姑娘。” 鱼歌听见是父亲旧识,回过头看见两人,却发现对这两人都不熟悉,心底将信置疑,拱手行礼之后,李威领王猛与她围小桌而坐,另一人一言不发站在旁边。李府女奴上前为他们布了茶,便也退了下去,屋里一时静寂无声。 鱼歌端起茶来,轻声问:“将军什么时候也开始豢养起死士来了?” 李威闻声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继而笑道:“乱世之中,自保而已。” 鱼歌笑笑,放下茶杯,问:“鱼歌曾听闻,死士多是江湖客,斗胆问一句,方才那位,为何想置我于死地。” 王猛向鱼歌拱手,接道:“长安满城风雨,想必姑娘也有所耳闻,除姑娘之外,皇宫中,还有一位鱼小妹。当年鱼小妹入宫后惹怒秦帝,期间有位王昭仪为难于她,后来这位王昭仪溺水而亡。而方才那人,实则是那王昭仪旧人。” 鱼歌再而三地听到这消息,心中一颤,惨然道:“原来如此,只是宫里的鱼小妹,是谁?” 王猛问:“十年前鱼府的黑猫,你可还记得?” 鱼歌心头一惊道:“鱼荞?” 王猛接着道,“其实不止王昭仪,左仆射梁安一族,前丞相雷弱儿一族、广宁公鱼遵一族被灭,与这位鱼小妹不无关系。” 鱼歌闻声,如置身幽潭,仅几缕神思强支,强自镇定问:“何出此言?” 王猛接着说道:“相传王昭仪溺死那日,秦帝宴请众臣,皇帝在席间问众人何以为乐,赵韶赵诲兄弟二人献奴隶数人,董荣献吃人恶兽一头。皇帝闻言,命人将奴隶投入笼中,以看恶兽吃人为乐!随后皇帝兴起,命随侍的两名宠妃上前与王昭仪惧而落水,鱼小妹闻声后面无惧色,皇帝赏识,当日便得宠幸,升为昭仪。梁皇后听闻后觉得蹊跷,前去探望鱼小妹,鱼小妹与梁皇后本是旧识,这一见,许是刺破了真相。不久后,梁家被灭!董荣,谗佞之人,为人不齿,丞相雷弱儿当众羞辱董荣,而后,雷弱儿满门被诛。再随后,鱼小妹怀上龙裔,董荣在外截得鱼海通晋的证据,致使鱼家满门被灭。鱼小妹与董荣暗中勾结,谋害忠良,罪无可赦!” 鱼歌愕然,李威出声道:“董荣呈递所谓证据前,我曾让人从董荣处盗出过所谓证据。”李威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家书,递给鱼歌。鱼歌接过,见信封上赫赫然是父亲的字迹,拆开后,里边仅只一张白纸,再无他物! 所以,父亲是被人陷害的!他们不让她回家来,他们承受生死荣辱,他们以命相抵,只把她一人留在山阴那个安稳之地,让她一人忍着孤独和思念度过三年,实际上却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鱼歌强忍眼泪,只听王猛继续道:“坊间传闻江夫人并非暴疾而亡,而是被人下毒所致。而那毒与鱼小妹入宫前约见的鱼府下人所中之毒一无二致……” “而且,苻苌太子并非桓温所杀,当年殿下围困桓温等人,桓温冲入我军阵中射中太子,而真正取了殿下性命的,是从山头射来的那支箭,射箭之人,便是当今天子——苻生!”原来方才一直站在旁边不出一言的人,是苻苌旧部。 鱼歌手握成拳,浑身冰冷,颤抖不止,许久,沙哑着嗓子问:“将军……可有酒?”李威见鱼歌如此,示意王猛不要再言其他,招手命人送了酒来。鱼歌连饮数杯,站起身问:“将军可知小妹家人葬于何处?”李威如实告诉后,鱼歌策马跑了出去。 离家几载,回来时,未婚夫君身亡数年,母亲被毒死,父亲被诬蔑,族人被诛杀!在外人看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鱼小妹”,是不顾礼法心狠手辣的“鱼小妹”!她被世人唾骂,世人巴不得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而这一切,并非她所为,这一切的元凶巨恶,是那个盗取了她身份的人,那个人是她先前还顾念的——鱼荞! 第四十三章 聆歌不再 http://..org/ 鱼歌走后,四下寂静,唯有香炉中青烟袅袅而起。李威于寂静中念起从前,眼底不由得一酸,忽而听见王猛道:“将军,此时让她独去,恐生变故,还望将军……”李威端起茶杯的手一震,方如梦初醒般,诏来死士,命他们跟随鱼歌同去,务必保她平安。 “坊间传闻江夫人并非暴疾而亡,而是被人下毒所致。而那毒与鱼小妹入宫前约见的鱼府下人所中之毒一无二致……”“而且,苻苌太子并非桓温所杀,当年殿下围困桓温等人,桓温冲入我军阵中射中太子,而真正取了殿下性命的,是从山头射来的那支箭,射箭之人,便是当今天子——苻生!” 那匹惊世的枣红马在长安城内疾驰,马背上的人,心中脑中,回荡着刚才在将军府上听来的话,难以平息,所过之处引起一阵骚动,皆是一片狼藉。 董荣府上,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对董荣道:“家主,那枣红马,找到了!” 董荣逗弄着怀里衣冠不整的娇俏美人,出声问:“在哪儿?” 侍卫答:“长安!” 董荣闻言坐正了身子,前些日子边城传来消息,说这女儿郎被狼群围攻,本以为她死无葬身之地,但偏偏尸骨无踪,便留了个心眼。没想到短短半月时间,她竟出现在皇城长安!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宫里那位昭仪知道,不然,官位不保事小,性命不保事大! 思及此,董荣肃容冷声道:“杀!”说罢继续逗弄着怀里的美人儿。 侍卫领命,匆匆退了下去。 洛阳往长安的路上,苻坚一刻也不敢停留,唯恐生出什么变故。重逢那日一时犹豫弄丢了她,未曾想第二日一早还处理着伤口,便听随侍近卫回禀遭到清河王手下阻拦。他想不通苻法阿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洛阳,更想不通为何他会恰好带走鱼歌。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猜不透,也不愿猜透。 月隐云中,乍昼昏冥,堪堪下起雨来。 鱼歌策马往城外跑,脑子里一片混乱。忽然斜刺里一支箭破风而来,刚察觉,那箭便应声而落,紧接着,脖颈后挨了一拳,晕了过去。董荣派来取鱼歌性命的刺客被李威指派的死士团团围住,屠戮殆尽,鲜血遍地。死士授命带着鱼歌转而往深山去。苻坚策马路过此地时,只见满地尸骨,连血都冲刷干净。 鱼歌醒来已是半夜,抬头闭眼,心底死一般的寂静。慢步走出草庐,看见一旁的小庐有光,缓缓走了进去。才推门,便见到王猛一人独坐。王猛见她来,并不言语,邀她落座,两人相顾无言。半晌,王猛开口道:“多年前见你时,我不过是邺城小巷中卖畚箕的小贩,你也还是不谙世事的女儿郎,没想到多年后再见,会是这般光景。” 鱼歌笑笑,自顾自斟酒,一饮而尽。恍惚中记起,当年鱼府后巷,她和苻坚费尽心思追赶一个卖畚箕的男子,而为什么去追,她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只听王猛接着问道:“往后,你有何打算?” 鱼歌垂首低眉,看着小几,冷冷道:“诛暴君、杀鱼荞,血祭鱼家忠魂!” 王猛斟了酒,缓缓道:“杀他们?你可曾想过,你连宫门都进不了,如何诛暴君、杀鱼荞?”鱼歌冷笑,笑自己不自量力,一个是天下之主,一个是后宫嫔妃,两人位高而权重,要杀他们,谈何容易? 王猛见她失落的模样,淡淡道,“你可曾想过——借力?” 鱼歌闻言,抬头死死盯住王猛。王猛笑笑,边为她斟酒,边细细道来。鱼歌听完,心底戚戚然。沉默半晌,对王猛道:“先生可知家父与族人葬于何处?”她孑身一人独活于世,已做好了不为瓦全的准备,只是她一死,此后还有谁能在清明时节为鱼家忠魂添一份烛火?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愿只愿,能杀了苻生和鱼荞,告慰父母族人在天之灵。 王猛闻言向外招手,进来了一位农夫打扮的人,道:“这位是李公为鱼家找的墓丁,他自会引你过去。” 鱼歌随墓丁出门,忽然转过头来对王猛说:“先生,鱼歌有个不情之请……如若我……还望先生能将我和族人葬在一处。”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鱼歌心头,反反复复全是这句话。沿途的水珠打湿衣裳,清风袭来,只有阵阵冷。 而另一边,苻坚才进长安城,李威府上的人便上前来,请他到李威府上一叙。苻坚本不欲去,听见他说李威让他告诉他,有鱼小妹的消息,苻坚将信置疑,策马跟着过去。才进门,便看到回廊中,苻法和一群人,从李威书房处走了出来。 舅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苻坚不由得狐疑,匆匆避开苻法,走了进去,只见一小厮立在门边,笑盈盈地递给苻坚一支小笺,对他说:“家主说,东海公要寻的人就在此处,家主不宜同去,还望东海公海涵。”苻坚拿过小笺,展开来,一时脑中炸开了般,气冲冲地转过身,骑马往城外跑去。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 高楼上,李威和王猛站在一处,李威问:“这样做,真的稳妥?” 王猛笑笑,说:“至少,要给他二人告别的机会。” 苻坚策马跑到时,看见鱼家人墓边有烛火的痕迹,然而一个人影也无,匆匆找了墓丁问前来祭奠的人去了哪儿?却不料墓丁是个聋子,咿咿呀呀指不明方向。苻坚愤而离去,正欲下山,忽然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唤了声:“苻坚哥哥!” 一秒,两秒,三秒……苻坚呆愣着,木木转过头去,颤着声音轻声喊道:“三娘……” 只见月光下有一个绯色衣裳的女子牵着一匹枣红马从树林里走出来,对他微微笑道:“是我。”继而说道,“你来。” 苻坚何曾见过鱼歌这个样子,只觉得像梦一般,傻傻下了马,跟在鱼歌身后进了树林去。沿着小径直走,一直到林中一处草地上,鱼歌不顾满地水拉着苻坚坐下,变戏法般掏出两壶酒,递给苻坚,说:“喝!” 苻坚皱着眉,才说了句“三娘”不料鱼歌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堪堪吻了上来。苻坚长这么大,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更何况还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一时身上如火烧一般,翻身把鱼歌压到身下,喘息不定,问:“三娘,你这是做什么?” 鱼歌笑着不说话,眼泪从眼角流向两边。苻坚一看慌了神,急急忙翻开身,放她坐起来。鱼歌也不说话,只坐着喝闷酒。苻坚也郁闷,跟着她喝起酒来。将醉而未醉之时,鱼歌斜倚在苻坚肩上,沙哑着声音说:“苻坚,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最明白我,我也最明白你。我信你,我信你会是这世上最好的皇帝!” 听见皇帝二字,苻坚脑子炸开一般,急忙说:“我不要做皇帝,三娘,你答应我,要我护你此生安然,不要去做傻事!” 鱼歌见他着急地一直重复:“你答应我。”心底凄凄无奈,脸上却绽开一朵花儿般,说:“好!” 苻坚看她不像玩笑,才放下心来,任她靠着自己,身上热得慌,骂了句酒烈,强忍着酒意,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鱼歌看着满天星辰,再看着旁边人的睡颜,心底有些不忍骗他,奈何心意已决。她怎能让他护自己一世周全?他有等了他那么久的苟云,他有那么好的人等着他。而她,鱼歌,不过是罪臣的女儿,她怎能连累他?怎能陷他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她不过是一个死过的人,说到底,是个不祥的人,她怎么忍心连累他? 想着起了身,策马下山去。驰往李威府邸的路上,她脑中回想王猛与她说的话。 她问:“借谁之力?” 王猛答:“借李公之力,借天下人之力!”见她不解,王猛才细细说:“苻生欲杀苻坚苻法兄弟久矣,全凭李公在其中周旋,苻家兄弟才能保全性命。你想进宫,不如去求李公。” 鱼歌已明白他是如父亲那般的谋士,一时失神,许久开口问:“敢问先生,为谁所谋?” 王猛答:“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在下,不过为天下人所谋。” 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心底不由得叹息,还有谁能让她甘为棋子?只有他!多年前那句“你救了我的命……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思虑再三,兄长日后若有难,鱼歌愿以命换之。”终是应了验。 既然苻生要杀你,我就帮你杀了他!他自以为位高权重,我就将他唯一能倚靠的江山送到你手上。这就算做……算作我重活一世,报答你救命恩情的还礼。用我的命,换这江山,换这昏君的性命,你且收好,切莫辜负,莫辜负! 鱼歌赶到李威府上,皇帝苻生正在府上宴游,正是酒至酣处。王猛见鱼歌回来,迎了过去,唤了声:“鱼歌姑娘!” 鱼歌把缰绳扔给牵马人,心底戚戚然,冷冷说:“这世上只有张三,再无鱼歌。”说完,走进屋去,坐下敛神屏息,坐在垂帘后,轻敲琴弦。庭中,舞姬随乐缓缓起舞。那一首邺城河边的《山鬼》,穿越时空,再次出现在苻生面前,一时愣了,疯疯傻傻跑到垂帘后拉起鱼歌手腕,嘻嘻笑着对李威说:“卿何处得此佳人?” 李威也笑,恭敬谄媚地对苻生说:“蒙陛下相问,此女乃吴楚之地流民,臣见她只觉得眼熟,心想献于陛下,便收入府中作了一名乐姬,训练得宜方才敢在天子面前献技!” 苻生看着鱼歌,只觉得这才是心中记挂多年的鱼小妹,痴痴问:“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鱼歌强忍着情绪,吃痛又不敢挣扎,在苻生看来,更显得眼前人楚楚可怜,柔弱可爱。李威见状忙答道:“此女乃是个哑女。” 苻生拉着她,一时大喜,自己本瞎了只眼睛,这又是个哑女,一时只觉得亲切。念念道:“哑女?如此,甚好!甚好!”说着,拉着鱼歌乘上皇撵,一路往宫里去。 一切都顺利得出乎意料,只是,这世上只剩张三,再无鱼歌! 第四十四章 今夕何夕 http://..org/ “那美人入宫多久了?”鱼荞坐在榻上,问一旁的宫女道。 宫女怯懦,答:“回昭仪,红鸾殿的人来报,已七日有余。” “七日?”鱼荞听见这消息,心底不为所动。自她怀孕后,苻生立了个红鸾殿,每每网罗些美人来玩耍取乐,从没有挨过七日的,这能挨过七日还不疯不傻不死的,这还是第一个,只怕是有些能耐。便问道,“那美人什么来头?” 宫女答:“据说是李威将军府上的乐姬。 “李将军?乐姬?”鱼荞沉吟着,忽然听见宫女一声哂笑,不悦道,“你作何发笑?” 宫女忙忙跪下,向鱼荞道:“奴婢该死,冲撞了昭仪和太子,只是因着那便罗殿的美人是个哑女,却妄想与昭仪抗衡,在后宫取得一席之地,此无非雌蜉撼树,实乃不自量力,故而发笑。” “哑女?”鱼荞想着,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罗帕。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又偏偏是个哑女。陛下本就单目,如今又来了个哑女,自然惺惺相惜。送她入宫的人,又偏偏是李威,她素来不喜李威,当年若非他救起鱼歌,她也不用受那么多苦。她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送了美人入宫,又恰好送了个哑女,他到底是何居心?她不知。 思及此,鱼荞说:“走,去探望陛下,顺便访访那新来的美人儿。”说罢端着肚子,率先走了出去。 七日,七日是什么光景? 夜夜笙歌,靡靡散散,酒池肉林,就地交合。 鱼歌躺在龙床上,如同一个破落的木偶一般。想起这些天的种种,仿佛一个噩梦般,每每苻生碰她,她都巴不得立刻去死,而大计未成,此时死去,前功尽弃。 “只消挨过七日,七日之后,你想见的人自会来见你。”进宫之前,王猛如是叮嘱。 她知道王猛说的人是鱼荞,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鱼荞。她要杀她,见不到她,不知她现下什么光景,如何杀她? 闭着眼,回忆又铺天盖地而来。 那晚祭奠完父母亲下山,在路上见到苻生往山中疾驰而去,她避开他,径直去李威府上找到李威。李威听完她所想,静静说道:“你既一心求死,不如帮我个忙。” 她已心如死灰,只说:“将军请讲。” 李威说:“苻生暴虐成性,送入宫去的人,不是疯了便是死了。我等欲取苻生江山,还缺一个内应,一个能事暴君左右,在他身边牵制他的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鱼歌知道他说的是以色侍人,冷冷道:“我若说不呢?” 李威道:“那姑娘所求,恕在下难以从命。”鱼歌闻言冷笑,这难道不是威胁?要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进宫作内应,合众人之力,推翻苻生江山?但是以一己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一边是耻辱而能报大仇,一边是贞烈而无用,是合作,还是拒绝,如此两难,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只是她何曾想过,入宫做一枚棋子,事成之后,如何继续苟活于世? 李威告诉她,当夜苻生要来将军府宴游,天亮之前,只要她愿意,她都有机会。她在长安城来回打转,寻了酒肆喝着酒,想着父亲母亲,想着鱼汐,想着祖父鱼遵……想到苻苌,又想到苻坚。 她还有苻苌之仇未报,他在九泉之下等着她,她又有何惧? 苻坚,那个喜欢了她十余年的少年郎,她欠他的恩情,她如何回报? 于是她买了酒,要去问问父亲母亲,她如此抉择,他们会不会怨她不守礼法。她想策马而去,向她在前秦唯一的挚友——苻坚,告别。与苻坚重逢,喝着酒,脑中突然跳出,既然要以色侍人,既然要在苻生左右,何不将自己给了苻坚?她吻了他,再往后,她终究做不到。 回到将军府,歌舞不绝,轻敲琴弦,那一首《山鬼》,算是与从前作别。她忘不了苻生那恶心的嘴脸,如获至宝般盯着她,问李威:“卿何处得此佳人?”他喜欢她,她知道,他抢了青鬃马,从后赶超他们时那一瞥她就知道。 当年春围猎马,她随母亲到苻苌兄长家中赴宴,苻苌兄长带她与怀玉去马场之前,仅她和苟云不会骑马,就在苻苌命人去寻马车的间隙,她第一次见苻生。她看着那个公子打扮浑身狠戾却也不乏英俊,只是瞎了一只眼的少年郎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射箭,便鼓掌上前夸他射得好,邀他同去马场猎马?他不答,只是射箭。直到后来出现在马场里。 如若能选择,她绝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以招致如今之灾祸。 乘皇撵,入深宫。 那偏殿之中,布满红罗帐。 衣衫尽碎,不停的啃噬,而后是撕心裂肺的疼,躲不了,逃不掉,直到挣扎不动,任人摆布。那夜她安慰自己,只当他是苻苌。她当真不了,脑子里全是苻坚。 苦苦挨了七日,第八日,门外的宦者通禀,说是昭仪求见。他不见,只听等了许久,他才生着气,命人更衣,走了出去。 回忆种种,只觉头疼欲裂,忽然耳边有人道:“张三姑娘。” 鱼歌睁开眼,看见一个宫女,宫女环顾左右,摊开手心,手上赫赫然,是之前她送给李威答谢救命之恩的玉佩。只听宫女道:“奴婢是将军命来协助姑娘的人。” 鱼歌精神几近崩溃,不知今夕何夕。只躺在傻傻看着床幔,那宫女有些着急了,鱼歌才强忍着情绪,问:“如今是几更了?” 宫女答:“约莫申时,还不到晚上呢。” 鱼歌听完,依旧傻傻呆呆看着床幔,整个红鸾殿,寂静无声。 另一边,苻坚喝着闷酒,他想不通,舅父怎么会让同意小妹进宫去,只是为了激他,为什么要害人?他也想不通,鱼小妹怎么会骗他,她明明答应了他,让他照顾她这一生一世。 正喝着酒,忽而有府丁通禀,说有人求见。 苻坚问:“谁?” 府丁答:“来人说是百里卿鹄先生同门师弟王猛,求见家主。” “先生同门?”苻坚想着,没想到王猛还有这层身份,忙命府丁把人请了进来。 傅锦书说 锦书想做一个努力更新的好宝宝,只是字数会少一些,诸君看起来也不会太多,节奏会慢慢跟上,请笑纳! 第四十五章 清辉几瓣 http://..org/ 梁平老坐在院子里听完吕婆楼的话,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说:“你是说宫里那位鱼昭仪劝陛下勿要耽于美色,误了朝政?” 吕婆楼点头,梁平老笑笑,边喝着茶边说:“那还算她有点良心。” 吕婆楼问:“何出此言?” 梁平老看傻狍子一样看着吕婆楼道:“皇帝不理朝政,这江山还不得亡了?” 吕婆楼不以为意,嗅着茶香笑了笑,说:“就算苻生勤政,这江山,他还留得住吗?” 梁平老闻言瞪大了眼睛,瞪着吕婆楼,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脑子被驴啃了?这样说话,可是要杀头的!”说着就要起身,边收拾东西边说:“我是个惜命的人,这可要走了,我娘叮嘱过,不能跟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人一起玩,可会被带坏的!” 吕婆楼笑着看着梁平老背影,喊了声:“平老,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这么说!” 梁平老停住,吼了声:“老子不听!”说完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心中却并不平静,策马往城外跑去。 皇宫中,苻生听鱼荞所言理起了朝政,一纸诏书将鱼歌封为美人,随即疏远了鱼歌。 鱼荞见皇帝如此,心中不禁洋洋得意起来,正在院子里赏着花,忽然有女戎靠近,在耳边言语了几句又退了下去。鱼荞沉着脸进屋,不久,董荣便偷偷摸摸进了来,向鱼荞道鱼荞交代的事已办妥。 鱼荞从董荣处得知鱼歌已死,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一时心情大好,暗地赏了董荣许多金银财宝美女古玩,董荣也识相,禀告完匆匆退出宫去。 而鱼荞哪知,此时的鱼歌正屈身于宫中的一处偏殿,与李威派到宫中的协助于她的女子言语。鱼歌问:“你定然有过人之处,李将军才会要你入宫来协助于我,我只是想知道,将军为何偏偏叫了你,而不是别人?” 那女子答:“回女郎的话,并非将军让我入宫,而是,我本就是宫中人。” “旧人?”鱼歌有些不信,只听那女子接着道:“姑娘或许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姑娘,当年邺城河畔姑娘那首《山鬼》,小女子记忆犹新。” “你到底是谁?”鱼歌听见“邺城河畔”四个字,不由得激动起来,那时常常聚会的邺城河畔,来往的就苻家子弟和她几个旧友,哪还有其他人? 那女子见她急怒,喉头一哽,缓缓道:“女郎可还记得‘云兮’?” 鱼歌听见这两个字,顿时愣了。 当年邺城河畔那家酒肆新买了女奴来端酒,女奴撒了酒遭主人打骂,恰被对酒当歌的梁怀玉和鱼歌撞见。梁怀玉本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哪容得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在面前放肆,当即一支长鞭把酒肆主人抽到一边,怒道:“得饶人处且还饶人,不过撒了点酒,你至于下这样的毒手吗?” 酒肆主人自知得罪不起这些世家公子女郎,唯唯诺诺连连称是,自作聪明道:“小人将此女献于女郎,还请女郎恕罪息怒。” 梁怀玉闻言更是气在心头,正欲发作,只听一阵轻笑,鱼歌道:“算来也是那小酒女与姐姐的缘分,姐姐何不从了?” “你……”梁怀玉正欲辩解,却被鱼歌打断,“姐姐快从了吧!”说着上前扶起被打的女奴,嘻嘻笑着对梁怀玉说:“每每出来玩耍,我们都带着随侍女奴,惟有姐姐独身一人,我们早些日子,我们还寻思着给姐姐找个随侍,这不,正巧遇上了。” 梁怀玉还在犹豫,鱼歌忙把她拉到一旁,梁怀玉忙说:“我没有随身带奴仆的习惯……” 鱼歌忙解释道:“今日为了这女娃,酒肆主人已是冲撞了姐姐,姐姐若不收留她,酒肆主人下不了台事小,只怕我们走后酒肆主人会将今日在咱们这受的气,千倍百倍的让这女娃偿了,还不如日行一善,带她走……” 梁怀玉略一思索,觉得言之有理,转过身厉声对酒肆主人道:“这女娃,往后便由我罩着了,你——”说着指向那女娃,接着道,“往后就叫……”说着有些犯难,看向鱼歌,鱼歌看着那女娃,脱口而出:“叫云兮。”梁怀玉忙大声道:“云兮!跟我左右,不得有悖!” 往事历历在目,鱼歌红了眼眶,哽咽着问:“后来,怀玉姐姐有没有叫你改过名字?” 那名名叫云兮的女奴答:“不曾。”说着向鱼歌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说:“当年若非女郎与我家主人出手相救,只怕……只怕云兮早已被人打死,还望女郎受我一拜。” 鱼歌忙扶起她来,问:“当年一别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你细细说与我听。”云兮略一凝眉,将苻苌死后梁怀玉与邓羌私定终身再到被父亲梁安逼迫嫁与苻生的事情一一说了。鱼歌静默,问:“怀玉姐姐,是怎么遭了不测?” 云兮答:“旧家主为了家族富贵,与苻生合谋,扶他为帝。谁知苻生做了皇帝,反而恩将仇报,赐死梁家。主人虽贵为皇后,却也免不了受牵连。”顿了顿,接着说,“当初主人以为入宫来的鱼家人是替女郎受过,还让那人告诉女郎,愿女郎现世安稳,此生无憾。” 鱼歌不语,梁怀玉愿她现世安稳,此生无憾。父亲、母亲让她留在东晋,护她、佑她,何尝不是愿她现世安稳?只是谈何容易!她如今只想苻生和鱼荞皆死了,不然无论如何她都此生有憾。 “你向我说这些,就不怕,隔墙有耳?”鱼歌突然说道。 云兮先是一愣,而后对鱼歌道:“这宫中,却也皆是李将军的人。” 鱼歌忽然有些困惑,向云兮问:“既然都是你们的人,为何不直接杀了苻生,取而代之,要这么大费周章来?” 云兮答:“将军自有将军的考量,我们这些为将军做事的,却也不便过问。” 鱼歌哂笑出声,说:“我问你,若我要求的东西宫外,你们多有大把握把她送进宫来?”云兮皱眉,搭不上话来。鱼歌见状,知这宫里水深,不再追问下去。对云兮说到屋外散心,两人堪堪走了出去。 才走出不久,远远地便看到回廊之中,鱼荞端着肚子,与众女奴站在一处,他们面前正跪着一个奴仆。 鱼歌远远地看着鱼荞,心底怒气压不住,巴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心知自己这般沉不住气不好,忙往回走。而远处,鱼荞抬头,正看到鱼歌与云兮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竟心底咯噔一下,忐忑不安起来,是错觉,还是董荣欺瞒了她? 第四十六章 螳螂捕蝉 http://..org/ 回到殿中,鱼歌看着宫中陈设,无端觉得心底燥得慌,命云兮燃了香,又弹了许久琴,心中才静了下来,于是转头问云兮道:“那位鱼昭仪,腹中胎儿何时足月?” 云兮答:“尚早。” 鱼歌仰头闭眼,缓缓道:“鱼荞之所以肆无忌惮,一来,是有她腹中胎儿作依凭,母凭子贵;二来,是以为鱼家人悉数被杀,无人奈何得了她。你且传信给李将军,求他帮我办两件事。” 云兮看着鱼歌,道:“女郎请讲。” 鱼歌道:“一是求将军想尽办法,求得一味引产的药来,将鱼荞腹中胎儿置于死地;另一件,则是让将军找到在京中寻到我时的那处宅院,院中有一位疯癫妇人,那妇人本是鱼荞之母,望将军暗中将此人请进宫来,以保万无一失。” 云兮有些怯懦,道:“女郎说说的第二件事好办,只是第一件……” “如何?”鱼歌问。 云兮答:“这事试过许多次,无奈鱼昭仪与董荣防范颇严,根本就无下手的机会。” “哦?”鱼歌想着,对云兮说,“那就先把第二件办妥,第一件,且从长计议。” 云兮领命,退了下去。鱼歌独自待在屋子里,燃了一盏灯,挑着灯芯,心底浮出些事情来。 “云兮!”鱼歌向屋中喊着,却并无人应答,鱼歌独自走了出去,在亭台高处远远地看着鱼荞宫殿所在,云兮找到她时,见她正发呆,便问:“女郎在想什么?” 鱼歌看着远处,似答又似问:“你说,以鱼荞的性子,今日她怎么不刁难跪在她面前的奴仆?” 云兮答:“也不知可否是奴理解错了,奴总觉得鱼昭仪对今日那人是有些不同的?” 鱼歌问:“何出此言?” 云兮答:“向来在宫中冲撞了昭仪的人,轻则重罚,重则处死。而那人冲撞了鱼昭仪数次,不仅未曾重罚,反而活的好好的,女郎觉得,这不蹊跷吗?” 鱼歌闻言,问:“那人,是什么来头?” 云兮答:“奴听闻,是后赵旧部姚弋仲之子。” 鱼歌不解,姚弋仲不是投靠东晋了吗,他的儿子怎么会在秦宫之内做一个奴仆?云兮将苻坚斩杀姚襄之事告诉鱼歌,鱼歌才恍然大悟,果真世事无常。笑了笑,说:“既是降臣,只怕是多借鱼荞许多个胆子,任凭他冲撞多少次,也是不敢杀的。” 正说着,不远处有一个仆从打扮的人端着水匆匆走了过来,云兮看见,忙小声对鱼歌说:“正是那人!” 鱼歌抬头,看见那抬水的人,心底陡然一惊,定下神来,问:“你可知他唤作什么名字?” 云兮答:“似是叫姚苌。” “姚苌?”鱼歌沉吟着,莫说这人名字里与苻苌兄长有一个相同的字,就连人都与苻苌兄长有四五分相似。正念着,鱼歌忽然想到:苻生自幼不被先帝重视,相较苻苌处处为先帝褒奖,未免会生出些命运不公之感。加之苻生其人,本就狠戾多疑,久而久之,心底自然会多出许多嫉妒来。不然也不会痛下杀手,取了苻苌性命,从而取代苻苌位置,夺了本该属于苻苌的大秦江山还有倾慕苻苌的梁怀玉和“鱼小妹”。苻生执念如此,若是他得知身边他最为重视的“鱼昭仪”内心并不属于他,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回吧!”鱼歌向云兮道。 云兮看着姚苌背影,答:“是。”跟在鱼歌身后,往偏殿走去。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回到偏殿时,只见其间许多宫女宦者站立其中。鱼歌一步步往院里走,走近庭中,只见往常的殿前凭空垂了些白纱帘,看不清其中真相。忽然有人呼喝着上前擒住鱼歌与云兮,紧接着就是一阵痛打,痛打过后,一名宦者细声细气地问:“尔等可知罪?” 鱼歌紧咬嘴唇不说话,云兮见状连连讨饶,向那宦者低声下气道:“奴与主人皆知错了,还望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家主人!” 那宦者不依不饶道:“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求饶,原来是废后身边的婢女。你混到这美人身边来替她讨饶,你知错可不代表你家主人知错,让你家主人自己来求娘娘!” 云兮依旧告饶道:“娘娘饶命,我家主人并不能言语,故而……” “你好大的胆子……”那宦者未等云兮说完,打断了她。 “够了!”屋中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呼喝,紧接着,婢女打起帘子,只见鱼荞在女婢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出来。 鱼荞上前来扶起鱼歌,边扶边说:“今日是姐姐的不对,没能管教好身边的人,他们不懂事,心疼我身怀龙裔不能久等,故而冲撞了妹妹,还望妹妹……” “见谅”二字未说出口,鱼歌抬头,死命盯着鱼荞。鱼荞看着这熟悉的面容这充满愤恨的双眼,不由得心底大骇,如视鬼魅,一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脚下发软,整个人虚了下来。女婢见状急忙搀着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只见鱼荞嘴唇发白,指着鱼歌,颤颤巍巍道:“是……是你!” 鱼歌正欲欺身上前,却被云兮一把拉住,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女奴扶着鱼荞匆匆走了出去。 出门时,斜刺里忽然闯出一个疯疯傻傻的妇人,不顾侍卫阻拦冲进人群抱住鱼荞,边哭着怯生生地向周围喊:“别打我的荞儿,别打,别打……” 鱼荞看着拜托董荣照顾的萧姨娘突然出现在面前,想到董荣禀告已死的鱼歌方才站在面前死命盯着自己,心知董荣背叛,只觉心力交瘁,无可奈何。看着众人对不知从何处闯出来的娘亲拳打脚踢,看着娘亲虽疯虽傻,误以为众人要打自己舍命护着自己继而被打得浑身是血,一时气急攻心,言语不了,只觉下腹一阵刺痛,堪堪晕了过去。 众人如弃敝履般撇开萧姨娘,如躲瘟疫一般离开了这偏殿。 “快让人去拦住鱼荞向苻生送信的人,此外,命将军务必寻一足月胎儿送进宫来!”鱼歌向云兮道,云兮不解,鱼歌眉头微皱,向看着鱼歌模样,急忙退了出去。消息才传出宫,云兮往回走,才见地上有点点血迹,看来,鱼荞腹中的胎儿,只怕是凶多吉少。 第四十六章 计杀鱼荞 http://..org/ “一个足月的胎儿?要一个足月的胎儿何用?”李威收到信,心底不由得纳罕,向送信的人问。 送信的暗士向李威说:“今日送进宫去的那个疯傻妇人冲撞了那位鱼昭仪,只怕那位鱼昭仪腹中的胎儿凶多吉少。” 鱼荞腹中胎儿凶多吉少,那么鱼荞和董荣等人便失了倚靠,鱼歌让送一个足月的胎儿进宫,难道是为了保住鱼荞?她到底是何居心? 李威凝眉不解,只见一旁走出了王猛,淡淡说:“龙裔不保,宫中必然大乱,既如此,不如趁乱将事先备好的‘安胎药’送入宫去,以保龙裔‘安康’。” 李威闻言,当机立断,让人趁乱混进宫去。 跪在李威面前的暗士问:“那……三姑娘让送进宫去的足月胎儿,是送还是不送?” 王猛捋着胡须,答:“送,当然送!” 暗士退出屋子,李威问:“你说鱼小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猛笑了笑,说:“依你的记忆,那位鱼昭仪腹中胎儿可足月了?” 李威恍然大悟道:“难道她是想,偷梁换柱?” 王猛答:“依我之见,正是如此。只是如今,还需将军在胎儿送进宫前入宫去拖住苻生,三姑娘的计策才能得以施行。” 李威自觉应如此,当即命人收拾,急忙赶往宫内。 宫中,鱼歌不曾梳洗,带着满身狼藉在偏殿煮茶,见茶渐冷,茶香渐渐散去,她才缓缓拿起杯子,品了一口,将茶杯摔碎在地,捡起地上的碎碴往手臂上划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云兮本在收拾地上的碎碴,见鱼歌如此,一时大骇,急忙问:“女郎这是作何?” 鱼歌不答,面色沉静,喝着另一杯已散尽茶香的苦茶。 不同于偏殿的清幽,昭仪宫里正乱作一团。 鱼荞身子本就单薄,初初有了身子时并不自知,反而与苻生夜夜笙歌;知晓后不久,鱼家惨遭灭门,鱼荞心虚,夜夜梦见鱼家死去的族人向她索命,神情恍惚许久,腹中胎儿几乎不保;待到如今,一时知晓董荣背叛,知晓鱼歌尚存活于世,眼看着娘亲被人拳打脚踢,一时气血乱行,腹中胎儿哪还有保得住的道理? 鱼荞见宫女抬了保胎的药来,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抢过汤碗,不料撒了一地。宫女怯怯,忙俯首认罪。鱼荞面色煞白,并不理会,只指着药盅让抬过来。喝了一口吐了出来,为着腹中胎儿,强忍着烫喝完一小盅。可鱼荞哪知道,那药里掺入了别的东西,那东西为的就是取她腹中胎儿的性命。 故而才不过须臾,鱼荞下腹疼痛不但丝毫未减,反而更甚,疼得死去活来,口中声声唤着“陛下”,殿中,哪有苻生半点影子? 宫女宦者心中大骇,忙忙避开,有胆大的自作主张往苻生殿里跑,要急忙告知苻生;苻生听那宦者添油加醋说因那新入宫的美人推了昭仪一把,致使龙裔有恙。苻生一时大怒,摔了案前东西。命人去将鱼歌带到鱼荞处,说着急急忙往昭仪殿赶去。 鱼歌到时,苻生正站在殿外焦急等着,见她满身狼狈,心底不免有些奇怪,只上前去一把扯住她,恶狠狠道:“若朕的儿女有所损伤,定叫你拿命来赔!”鱼歌自知自己是个“哑女”,任凭苻生如何发怒,只不言语。 屋内一阵阵哀嚎,乱成一堆。只有鱼歌知道,屋外同样焦急等着的,还有一个接到“鱼荞旨意”在殿后候着的姚苌。只有鱼歌知道,早在鱼荞殿中开始乱时,属于董荣的人渐渐替换了李威的人。屋内哀嚎的并不是鱼荞,而是别人。至于鱼荞,早在小产后晕了过去。 不久,从屋里出来一个宫女,向苻生道:“恭喜陛下,昭仪诞下一名公主!”苻生闻言松了口气,急忙进屋去,见鱼荞已昏了过去,只念着看看新生的小公主。 苻生看着和自己十分不像的女娃娃,心底有些异样,只听一旁有人小声议论:“鱼昭仪自有孕至今,不足以诞下足月胎儿。胎儿足月,只能说九月前便已身怀有孕。” 九月前身怀有孕?要知道,九月前苻生并不在宫中,莫非,这新诞下的公主并非自己骨血? 思及此,苻生眉头紧皱,走了出去。 殿中,苻生问李威:“卿可知如何辨别胎儿可否足月?” 李威笑,答:“臣下一非医者二非妇人,并不能辨别胎儿可否足月。” 苻生不语,当即诏来御医,让御医随行,探望昭仪。 御医到了殿中,小公主正哭闹不止,御医上前探视不久,向苻生点头,示意胎儿确实已足月。苻生心底气怒,问医者,如何能辨别眼前的小公主是否为自己骨血?御医怯懦,不敢多言语,重罚之下,御医方才说:“臣听闻,滴血可验亲……” 苻生更是怒不可遏,“滴血验亲,岂不是得朕死后?” 御医忙辩解称:“民间常有人盛清水,将父子二人手指刺破,滴入其中,血相融者即为亲。” 苻生正气头上,哪管那么多,当即命人取了清水来,将自己与那婴儿的手刺破,将血滴入其中。然,血并不相融。苻生气急攻心,抢过婴儿摔在地上,婴孩哭声戛然而止,七窍流血不止。然苻生并不解气,拔出剑一剑刺死了她。 鱼荞醒来,正好看见苻生刺死襁褓中的孩子,惊叫一声,跌跌撞撞滚下床,跪在那婴孩面前,哭的不能自己。苻生拿着剑,看着鱼荞,手上青筋暴起,终是没能痛下杀手,把剑扔在鱼荞面前,转身离去。 夜深人静,昭仪殿中一灯如豆,只剩鱼荞跪在地上,抱着那死去的婴孩,声声说着:“不怕,不怕……娘在呢……” 只听“吱呀”一声,大殿门开,屋内的烛火抖了几抖。一个黑影一步步朝鱼荞走去,到了跟前,蹲下身来,看着她,同样沙哑着嗓子,说:“鱼昭仪……鱼荞姐姐,失去家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鱼荞抱着那死婴,声声哄着,并不理会眼前人。 只听那人笑了笑,继续说:“你说,那些死了家人的鱼家人、梁家人、雷家人,他们心底,会好受吗?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就不觉得你该死吗?” 鱼荞自不理会,鱼歌抢了她怀里的死婴,鱼荞虚弱抢不过,大哭大笑,声音凄厉,绕粱不绝,指着鱼歌大骂道:“我该死?你鱼歌,难道就不该死吗?你以为,鱼家是为何而亡?是为你,都是因为你!” 第四十八章 浮生若梦 http://..org/ 苻生满身酒气,双眼血红,行宫中,血流成河,一个个奴隶惨死苻生刀下,然,无人敢劝。 他自幼遭到苻洪嫌弃,就因为他天生独眼,故而处处低人一等。苻洪嫌弃他,父亲苻健任他自生自灭,而娘亲强氏,丝毫未把他当做过亲生骨肉。而苻苌呢?身为长子,苻洪亲自为他请老师,教他诗书礼仪,教他治国方略……父亲甚至亲自教他训马,教他射箭,以他为荣,待他长大要把爵位传授与他。他苻生,自幼便被人贬低,虽无人敢招惹他,但比起苻苌无论走到何处,身边都围绕着一群朋友,众星捧月般。他苻生,从来没什么朋友!甚至连他被封为淮南王,他大摆宴席庆贺时,等来的只是门可罗雀。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没有亲人,更没什么朋友! 唯一一个不曾贬低他的人,是在辛夷花开满院时,众子弟同去春围猎马,无人搭理他的那个下午,他独自站在院中,将心中的愤懑化作一支支利箭,刺破空气,狠狠地扎在靶子上时,从门后走出的一个娇艳的女娃娃,她能为他鼓掌笑,能称赞他箭射的真好!他自不理她,只是手里的箭更勤了些,心底的愤懑也在她的笑靥中烟消云散。他射完手中的最后一支箭,想转身与她搭话时,只看见她背影,一旁,还有小心翼翼护着她的苻苌。 她是谁?她是唯一一个愿意真心称赞他的人,而她,却也是与苻苌有着婚约的鱼小妹!想到这里,年幼的他心底竟然有些怨。 他自学骑射,自学训马,他少年时训了一匹青鬃马,以为回家能得父亲褒奖,谁知父亲非但没褒奖他,反而责骂他不该抢走苻坚看好的马儿!大秦建立后,他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以命相搏,以为父亲能以他为荣,换来的却是父亲当着满朝文武褒奖太子,对他只字不提。 当他看着摆好的宴席一点点冷去,他内心,由满腔热血化为阴鹜,塞满了整个躯壳。他不想再为大秦做任何事,他也不愿再讨好任何人小心翼翼地活着。 他记得,梁安找到他,问他可知什么是“三羊五眼”?他自然不知,梁安说:“天有神谕,三羊五眼为尊!”说着便向他跪下,行君臣之礼。他知道梁安一心想攀上高枝,而太子苻苌,看不上他女儿梁怀玉。他知道梁安打什么算盘,于是用剑指着梁安,要他勿要蛊惑自己,梁安不为所动,跪在地上,低敛眉道:“难道公子就不想一改如今境遇,成就一番大业,为千古称颂?” 他说:“我是否成就一番大业,与你何干?” 梁安答:“无论公子如何决断,梁安愿为公子差遣。” “三羊五眼为尊”,一句谶语误了终身。 他亲手杀了他的兄长苻苌,他拉满弓时,心里眼里,是鱼小妹幼时笑靥如花。他卯足了劲射出的那一支足以刺破苍穹的箭没入苻苌胸口,他眼前鱼小妹的笑靥如琉璃投掷在地上碎了满地,看着苻苌冷去的躯壳,他有些恍惚,心底却是莫大的满足感。 只是他想不到,苻苌即便死了,依旧有人惦念他,比如满朝文武,比如,梁怀玉,甚至愿意为他殉死…… 苻苌真有这么好?他真值得那么多人惦念?他不知,也不想知,他只想,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抢过了,摔碎了给老天看! 他同意与梁安合谋,长安城中,处处传唱“三羊五眼”的谶语;他同意强皇后为他指婚,他看见请他帮忙的邓羌看着他如视鬼魅;他同意把梁怀玉娶进门,新婚之夜,逼出要刺杀他的人,得知幕后主谋是邓羌时,他以梁怀玉的性命相逼,要邓羌为他办事,为他铲除异己。 父皇苻健沉浸在白人送黑人的忧伤之中,被他所蒙蔽,立他苻生为太子。看着太子之位拿到自己手上,看见别人的美梦被自己用一只大手在无形中捏碎,他的心底,只有无限的快感! 只是世事无常,他未成料想,父皇在最后一刻,竟然想着的是废太子,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可事情哪有这样简单?此时的他,早已羽翼丰满,哪还会任凭苻健捏来揉去。可也正是苻健的这个想法,迫使他提前动手,早早替苻健了结了他的性命。 登上帝位,成为九五之尊的那一刻,天下皆为他臣服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他苻生,竟然会生出些仁慈来。 “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他何尝不知,这说的是东海公苻坚?只是他苻生,不把交出兵权的苻坚放在眼里,更不愿再戕害手足。 他也未尝想到,他会爱上梁怀玉,他会爱上这个用来牵制邓羌,用来维系他和梁安合谋关系的工具,他会对她心有怜惜,他会怕她死,怕她痛,怕她皱眉。他一面冷血,一面仁慈。他对后宫嫔妃极尽凌辱折磨之手段,到了她面前,只愿与她举案齐眉,只愿轻轻拥她入怀中,甚至命长安洛阳种满牡丹,只为博她一笑。仿佛有她在,他就还有个家。 他见她孤独不爱笑,他想起从前,她的玩伴还有一个鱼小妹。他心底不再惦念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他只要她入宫与她作伴。所以即便鱼海欺瞒,他可以饶他一死,因为他要的,只是鱼小妹入宫与她作伴。 然而他要与鱼小妹说清楚这事时,鱼小妹的下作,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有的仁慈,到梁安骗他的事情告破,到他亲手一箭了结了她性命时,消失殆尽。他果然,并不适合做一个好人。 念及此,想起那个骗了他的鱼荞,心底气极,却也再也不愿再见她,当即招手幻来传旨的宦者,命她自裁,以死谢罪! 宦者领命出去时,苻生手放开,大刀跌落在地上。他所有的仁慈,并不为他人领情,他所有的仁慈,就像个梦般,如今,梦也该醒了! 第五十章 红消香断 http://..org/ 鱼歌自高台上一步步拾阶而下,缕缕轻风吹起裙角,她心底,只剩下无尽的灰暗与沉寂,仿佛燃完的香,了无生气。胸中凄楚,脑子里,全是前生看戏时的唱腔,声声道:花谢花开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除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她知道,在早已疯魔的鱼荞最终自尽在面前时,自己的心底,就仿佛也被鱼荞自刎的剑割开一个口子,久久不能自愈。鱼荞这一死,这门阀制度下生存的女子,这动乱人世间苟活的女子,更显得像一个个灰暗的悲剧。她不知,在历史滚滚的巨轮下,她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将何去何从? 脑中回想重生这一世看到的女子,鱼家祖母深明大义,为了被围困的鱼家上下能从动荡的邺城逃出,服毒自尽。 母亲江氏出身世家大族,知书达理,为丈夫鱼海能甘愿放下江湖气,洗手作羹汤,深居简出,用尽心思为儿女谋得大好前程。但最终没能逃过因果循环,在牡丹花开的之时被侧室的女儿用毒毒死在洛阳城。 萧姨娘出身微寒,其一生仿佛是别人的附属品,为鱼海活着,为鱼荞活着。她能为了留在鱼海身边,甘为妾室独守空房。她用尽手段,换不来鱼海回头时自甘堕落,与鱼河私通。丑事被撞破后,被逐出府,牵连女儿被贬为奴。自己也落到成为他人禁锢的玩物的境地。后赵动乱之时,出逃路上惨遭蹂躏,精神失常,成了疯乞丐婆子。最后被利用,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苻坚母亲苟氏,自始至终都是个强势的女子,翻云覆雨,手段非常。当着苟云的父亲表明能待苟云如同亲生,然而在苟云小时候,不曾教导苟云诗书礼仪,也不曾对苟云亲爱,哪怕是为苟云梳一次头。在丈夫苻雄战死沙场之后,心底哀怨更甚,控制欲也更强,与李威合谋,为儿子苻坚成为皇帝铺平道路。 苻苌母亲强氏,一切以丈夫为主。丈夫重视苻苌,她也便重视苻苌;丈夫轻视苻生,她便也能不把苻生视为己出。她的一生,都以苻健为中心,以至于苻健薨逝,苻生称帝之后,她也零落成泥碾作尘,寂落与宫墙深处,了此残生。 梁怀玉,自幼便立志成为宫中人,与苻苌结识,想利用苻苌认识后赵皇室,最终后赵被灭,她与族人流亡关中。苻家自立为帝后,苻苌被封为太子,于是开始挑拨苟云对付鱼小妹,想尽办法到苻苌身边。苻苌死后,情根深种的她愿意为苻生殉死,被邓羌真情打动又愿与邓羌私奔。然天不遂人意,被苻生横插一脚娶入宫中。屈辱过后,却又被苻生亲手所杀。 勾云,自幼失去母亲,被寄养在姨母家中,自小衣食无忧,却不得宠爱,对表兄苻坚心慕之,却得不到同等的关怀。在苻坚许诺要娶她为妻时,原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料只是苻坚为了自己若在沙场上遭遇不测,母亲苟夫人能有人在照顾说出的慌。 鱼荞,因母亲与叔父私通而被牵连,被贬为奴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杀了当初“害了”自己和母亲的江氏,想要收手时,早已深陷其中。父亲不仁,从前要杀江氏的恨意转化为对鱼家的恨意。最终代人受过入了宫,最终得偿所愿使鱼家悉数被灭,自己也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自己,重生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考生,一个生活在残缺家庭的小女孩。前一世她咒骂考试压力太大,这一世她生在女子不必强出头的官宦世家;前一世她连撒娇都不能够,这一世却被视为掌上明珠;她的父亲是曾经大秦皇帝的亲信,母亲是曾经大秦皇后的好友,她未婚的夫婿曾是大秦的太子,她青梅竹马的挚友是大秦的将军;她与谢道韫谈诗论道,她与王谢两家子弟称兄道弟。她以为上苍待她不薄,原来只是为了把她期望的一件件捧到她面前,摔碎了给她看! 倘若没有活过这一世该多好? 她还记得,半个时辰前的大殿之中,鱼荞抱着死婴,咿咿呀呀哄着。 她触景生情,心底酸涩,蹲在鱼荞面前,问:“鱼昭仪,鱼荞姐姐,失去家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鱼荞自不理会她,声声念着“孩儿乖……孩儿乖……” 她知道这不是鱼荞的孩子,看不过,去抢鱼荞怀里的死婴,口中却还倔强着,“你说,哪些死了家人的鱼家人、梁家人、雷家人。他们心底,会好受吗?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就不该死吗?” 她还记得鱼荞指着她大骂:“我该死?你鱼歌,难道就不该死吗?你以为,鱼家是为何而亡?是为你,都是因为你!”说着跌跌撞撞爬回屋中,翻箱倒柜翻出些家书来,小心翼翼递给她,说:“你看,你看,你的父亲。至死都惦记着你!”“要不是这些家书被劫,我都不知道,原来世人称颂的鱼小妹竟然在东晋!”“要不是这些家书被劫,鱼家哪会背上通晋罪过!”“你说,要不是你跑到东晋去,我能这么顺利杀了鱼家人泄恨?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母亲就不会被逐出府去!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贬为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在这深宫中遭受折磨!”“你看的这个疤了吗,这是我母亲被逐出府那年除夕,我被鱼河当众侮辱,跳入结冰的河里寻死时留下的!上苍不让我死,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们这些负了我的人,都得死!” 鱼荞看着父亲手书,听着鱼荞一声声咒骂,她只觉得恍惚,原来,并不是父亲通晋连累了族人,并不是父亲通晋连累了族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是当年一意孤行要去往东晋看兰亭集会的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见鱼荞拿着剑朝自己刺来,惊醒之时躲过一劫。鱼荞扑了空,跌坐在地上,大哭大笑。 她手里拿着书信,淡淡道:“鱼荞,你还不懂吗?这一切,归根结底,谁都错了,谁也都没错。鱼歌,早就死了,死在当年的种满荷花的河里,是你亲手所害,你忘了吗?” 鱼荞笑着:“哈哈哈,死了吗?你不该死吗?你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鱼歌闭眼,她想如果死去能够回到从前的世界,她宁愿死了,只当这一切梦一般。然哪有那么多天时地利人和,让她能回到她从前的世界去。 她再睁开眼时,鱼荞自刎在她面前。 她不懂她,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哀大莫过于心死吧。 一步步拾阶而下,她不由得想:按小说里的废柴设定,鱼荞这人,本是庶出,自小母亲被赶出府邸,自己被贬为奴婢。倘若男主为苻生,倘若此时穿越的人是鱼荞,并是杀手医生一流,废柴小姐逆袭,随手拈来就是一篇女强文,哪还有她鱼歌什么事? 只是偏偏穿越的人,是她鱼歌,是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鱼歌! 第五十一章 击杀董荣 http://..org/ “人死了?”昭仪殿外的为首的宦者细着嗓子问着屋里的人。 “回师父,是死了,这人都冷了。”屋里的宦者答。 为首的宦者道:“真是晦气,白天才死了个婴孩,晚上又死了一个。” “死了就死了吧,回吧,这儿瘆得慌!”其中一个宦者说道。 “怕什么,这大晚上,还能闹鬼不成!”为首的宦者正说着,忽然一个黑影自眼前飘过,吓得那宦者屁滚尿流,腿软跪在地上。“你……你们看到了吧?” 一群宦者连连点头称是,为首的宦者“哎哟”一声,连滚带爬,离开了昭仪殿。 那黑影站在暗处,看着一群宦者匆匆离开,一闪逃出了宫外。 董荣府上,董荣正怀抱美人,有些着急地问眼前的影卫,“你是说,那位鱼昭仪真死了?” 影卫答:“正是。” 董荣闻言松了口气,继而又皱起眉来,问:“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杀了咱们鱼昭仪?” 影卫自然是看见了鱼歌,但是这是董荣让他们追杀过的人,若是如实禀告,董荣自然要说自己及手下办事不利,于是道:“小的不知。” 董荣怒道:“废物,我养你们何用!去查,快去查!”说着,抓着手边的茶杯便掷了出去,影卫答着,堪堪退了出去。董荣怀里的美人正要劝董荣莫要动气,只见董荣不耐烦地招手,让这美人自己滚出去。 美人悻悻而出,整个屋子里,只剩下董荣一人。董荣不由得心想:他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拜鱼荞所赐,也正因为这样,鱼荞时时刻刻把他攥在手心里,捏来揉去,她的意思,他一点也不敢违背。人叫他往东,他就往东,人叫他往西,他绝不敢往北。他何曾没有想过去扶持别人,毕竟江山不老红颜易散,倘若哪天鱼荞不得宠了,他董荣满身的荣华富贵还保得住。 而鱼荞是什么人?鱼荞是能够纡尊降贵,与一群奴隶踏血同舞的人,是不惧恶兽能与皇帝就地的人,是心狠手辣能亲自杀了情同姐妹的梁皇后的人,更是目无亲长能把鱼家老小百十号人送上断头台的人!他哪敢违背她?曾经他也曾想扶持别的美人,而鱼荞发现后当晚,就将那美人的头颅命人封在锦盒里给他送了过来,他哪敢违背她?更何况后来,她鱼荞还怀上了龙裔!母凭子贵,依照鱼荞的性子,只怕小皇子一长成人,皇帝苻生就要死于非命,退位让贤。这天下,还是她鱼荞的天下。他哪敢违背她? 现下好了,鱼荞死了,压在他心底的巨石,终于没了踪影。可是这巨石也是他的倚靠,如今这倚靠没了,他董荣,该如何是好?他不知。 翌日,董荣入宫,在宫里,听说了皇帝新纳入宫中一个哑女。于是乎,董荣忙不得拜见皇帝,倒先让人去打听这哑女美人屈居何处,要去暗中拜访与她。赶早不如赶巧,他打听那宦者朝花园里努努嘴,示意花园尽头那位便是他要找的人。董荣喜滋滋的正要赶过去,走近了,心底大骇,这……这人,不就是鱼荞曾经要自己暗中除掉的“鱼小妹”吗?不就是影卫们告诉他已经死于非命的鱼小妹吗? 董荣一时忙蹲下身,冷汗浸湿了衣裳。 而不远处的鱼歌早看到了董荣,她低声问:“鬼鬼祟祟的那人是谁?” 云兮抬头看见董荣,压低了声音愤愤道:“是在鱼昭仪身边办事的董荣!” 董荣?这名字倒是熟悉,就是他害了大秦忠烈,就是他,与鱼荞合谋,害死了梁怀玉,害死了鱼家! “杀了他吧。”鱼歌手捻花枝,淡淡道。 云兮嘴角露笑,向暗处抬了抬下巴。董荣还蹲在花丛中歇着准备偷偷撤了,才起身,一把刀便从背后没入胸口,殒命于此。 鱼歌捻着花枝,微微有些伤感,道:“可惜这些花儿,要与这样恶心的人作伴。”说着转身往回走。 云兮跟在后面,缓缓回道:“给这些花儿当了花肥,也是极好的。” 两人说着,慢慢转身回了那处偏殿。 宫外,东海公府上,苻坚问王猛,“先生觉得,我如何才能救出鱼小妹?” 王猛讷讷,答:“公子就可想过,顺应民意,杀了苻生,将千千万万像鱼小妹这样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救出来?” 苻坚不语,只静静地,拿着笔布阵。杀苻生,救小妹。真的没有万全之策了吗?这天下,他不是没想过把它收入囊中。只是苻生是君,他是臣,苻生与他,非但是君臣,也是兄弟。他若杀了苻生,取了他江山,他若这样做了,与那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王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言语,苻坚手上现在没有兵权,要他贸然举大计,不得不说有些强人所难。他还需借力,借他人之力,把这个最适合做大秦皇帝的人,这个能解救天下苍生的人推上帝位。 长安城外,吕婆楼约着梁平老到邓羌处小酌,梁平老想着前些日子吕婆楼劝他谋反的事,有些不耐烦与他说话。吕婆楼也不急,只与梁平老对坐,自斟自饮,慢慢说:“天下人,慕明君久矣。昨夜我夜观天象,发现这明君就在长安城里。” 梁平老有些耐不住好奇,问:“是谁?” 吕婆楼也不直接答,只卖关子道:“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纵观当今几位王亲公子,平原王苻靓并无谋取天下的野心;而淮南王苻生,生性暴虐,不得人心;长乐王苻觌胸无大志;高阳王苻方,有带兵之智,却无左右天下之能,北平王苻硕亦如是;淮阳王苻腾,晋公苻柳,妇人之仁;汝南王苻桐并不出众,魏公苻廋,燕公苻武,赵公苻幼尚年幼……当初我还问过你,诸公子中,可有你愿意誓死追随的人?” 梁平老讷讷道:“你是说……苻坚?” 吕婆楼答:“正是!” 梁平老拿起酒杯不说话,一旁正练剑的邓羌反而收剑入鞘走了过来,拿起一杯酒,淡淡道:“苻坚做皇帝,我看,倒是极好的!” 吕婆楼当即起身,向邓羌拱手,恭肃道:“只是如今东海公已上交兵权,既无倚靠,何谈取天下而代之?” 邓羌不以为意,道:“我借他两百人,胜过三千精兵,吕公看,如何?” 吕婆楼当即答:“甚好,甚好!” 邓羌嘴角挑起一抹笑,待吕婆楼与梁平老走后,邓羌牵来一匹快马,一路疾驰,奔往长安城去。 第五十二章 姚苌出逃 http://..org/ 自鱼荞宫里出事后,姚苌待在屋子里,一时瑟瑟缩缩哪里都不敢去。那天他接到鱼荞宫里的宫女传信,说是鱼昭仪召见。姚苌还想着是早上冲撞了鱼荞,鱼荞要为难自己。没想到到了后,只见这宫里乱做一团,不久,听闻苻生到了前殿,正冲着新进宫的没人发脾气,再往后,只听一声婴孩啼哭,打骂声戛然而止。 姚苌看着苻生走进鱼荞寝殿后,也不管其他,看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回去。 现在想想,后来因为鱼荞腹中孩儿已然足月,苻生大怒,当即杀了鱼荞刚出生的孩子,随后赐死了鱼荞。当时如若苻生追究起谁是那孩子的父亲,自己一个不相关的人在鱼荞生产当日在鱼荞宫里,岂不是第一个就要被怀疑到头上? 若不是当时走得早,没准就成了替罪羊了,人心叵测,人心叵测啊! 鱼歌殿中,鱼歌独自品茗,心中疑窦丛生:云兮既然有这样大的能耐,为何当初保不住梁怀玉? 正想着,鱼歌问:“若我没记错的话,李威将军与左仆射还算不得交情深厚,云兮你且告诉我,李将军是怎么在怀玉姐姐死后找到你的?” 云兮正为鱼歌泡茶,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知道鱼歌心底起疑,便慢慢解释道:“云兮在梁家府里时对李威将军只是略有耳闻,在梁家入狱后,前主人不能出宫,奴婢奉命出宫斡旋,没想回来时前主人尸骨已寒。奴婢原是奉命去求龙骧将军,然龙骧将军在外讨伐姚襄,奴婢并不得见。正欲作罢,故而有一女子指点奴婢,让奴婢去找李威将军,言说李威将军与陛下交好,或许能帮上前主人,继而奴婢才认识了李威将军。” 鱼歌听见龙骧将军府的女子,龙骧将军本是苻雄,照着爵位世袭的话,云兮所说的龙骧将军应该是苻坚,苻坚府上能清楚知晓李威与苻生交好,并能指点云兮,言说李威能帮得上梁家的人,怕是只有一个,那就是——苟云。 自从当年苟云当着自己“提醒”自己离苻坚远点,莫要失了未来太子妃的身份之后,她与苟云已是多年不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从前天真烂漫的苟云,也一洗当初不谙世事的模样,开始为未来谋划,果然时过境迁,大家都不复从前。 苻坚府上,突然有人求见,苻坚问:“来人是谁?” 侍卫答:“那人只说是家主旧友,并未告知名讳。” 苻坚想了想,能有这样行为的人,怕只有邓羌一人,于是说:“知道了。”说着整理衣冠,走了出去。 邓羌见苻坚来,上前抱拳道:“贸然叨扰,还望东海公海涵!” 苻坚上前拉住邓羌,笑道:“邓兄哪里话,邓兄能光临寒舍,苻坚已是十分感激,哪谈得上叨扰不叨扰。” 邓羌见苻坚如此客气,笑了笑,说:“你这还叫寒舍的话我那得叫什么?”说完两人大笑,继而邓羌接着道,“不瞒老弟你说,今日我到你东海公府上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苻坚道:“邓兄但说无妨。” 邓羌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憋红了脸道:“我虽上交兵权,隐居山野,但有两百多弟兄愿意生死相随。如今来,这两百多兄弟揭不开锅了,我思来想去,也只能向老弟你开这个口了……” 苻坚笑笑,说:“邓兄的弟兄,莫说是两百人,就是两千人,苻坚也在所不辞。更何况还是生死相随的兄弟,自然不能亏待不是?” 见苻坚如此说,邓羌放下心来,狡黠道:“那此事就拜托老弟了,我……静候佳音!” 苻坚笑着送别邓羌,道:“邓兄放心,此事苻坚定会为邓兄办妥!” 邓羌走出东海公府邸,心说:以苻坚的性子,若真到举大计之时,不想干的人他定然不忍心带着他们出生入死。如今这两百死士的口粮皆由他苻坚来出,他有恩与他们,他们在关键之时能为他出力,定然算不得什么奇事。 邓羌慢慢骑着马往城外走,路边看到一株濒死的牡丹,便向一旁的商户借了家伙事,将这株牡丹移栽到他城外的茅庐里。 看着那牡丹,邓羌忆起旧人,手上培植牡丹的手也重了些。心中不禁道:鱼荞已死,待昏君殒命,怀玉,你在天之灵,也可安歇了。 宫中,姚苌对外称病,闭门不出,因着他身份特殊,除了主事太监常来催问外,别人也不敢来打扰。姚苌正瞪着眼想事情,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姚苌惊坐起身,大声问:“是谁?” 只听角落里一个佝偻的影子小声道:“公子莫惊,是我!” 姚苌定睛一看,原来是追随自己的老奴,于是问:“你来做什么?” 老奴道:“奴听闻公子病了,特来探望公子。” 姚苌听到这话,回道:“我没事,你快回吧,别叫人看见,不然免不了一顿责罚。” 老奴眼眶微红,慢慢走近了姚苌,从袖中掏出一块出宫的令牌来,对姚苌说:“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姚苌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不由得眼前一亮,抢过来仔细翻看,问:“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老奴不答,姚苌想起些什么,把令牌往地上一扔,声色俱厉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可知道,我们姚家,从不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老奴忙拾起地上的令牌,对姚苌道:“公子,此一时彼一时,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事。我能待在这宫里任秦国人侮辱,可公子不能啊,公子莫忘了,城外还有两千姚家兵等着公子回去,老主人还和大公子还指望着公子为他们扶灵归葬啊!” 姚苌手握成拳,银牙紧咬,终于下定决心来。是啊,他苻苌,可不止是为了他自己活着,还有父亲,还有兄长,还有许许多多等着他振作起来的姚家军人! 姚苌扮成宦者模样,跟在一群宦者后面,低着头慢慢离开秦宫,他知道,这段屈辱终是要熬过去了。 第五十三章 谁入地狱 http://..org/ 李威在府中问暗士,“姚苌已成功逃出了宫外?” 暗士答:“回家主,正是。” 李威问:“那老奴出宫前可曾许过姚苌银钱?” 暗士答:“小的不知。” 李威笑笑,说:“派人去把他身上的银钱抢了,看他能挨住几天,届时,只需将饿晕的他放在东海公府门口就好。” 暗士闻言有些好笑,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说:“是。”说着退了下去。 姚苌出宫后,并无人接应,只得东躲西藏,每每见到官兵路过时用被吓得魂飞魄散。身上本就没多少银钱的姚苌遭了小偷,更是无可奈何。找了许久找不到之前老奴所说的姚家军的藏身之处,很快就饿晕了过去。暗士领命吧饿晕的姚苌拎到东海公府的小门处,匆匆离开了去。 待姚苌醒来时,只在一处小屋内,屋子虽然干净,却也处处散发着霉味。才不久,就来了一位仆从打扮的老者,给他端了热汤来。 姚苌心知是这老者救了自己,急忙下床来,向老者致谢。老者自称受不起,只把汤药拿来,嘱咐姚苌喝下去。 姚苌自是不敢喝,老者奇怪,问道:“你还怕我往里面下毒不成?” 姚苌连连摇头,只听老者说:“你是饿晕了过去,脾胃虚弱,我才让府里的大夫给你把了脉配了药熬好了给你端来,你倒好!我要害你,何必救你来,就让你饿死,还不省了我老汉的心?喝吧小子,老汉不会害你。” 姚苌心说就算死也比做个饿死鬼伤,忙忙把汤药喝了下去。 老者看着他,略有些欣慰地答:“这就对了嘛。” 说着,只上前来收拾粗茶碗。 姚苌还是担心,忍不住问了句:“老者留步,不知老者为何愿救我?” 老者一顿,说:“说实话,你长得特像我老邻居家里走丢的傻儿子,如今看来,你也是不傻的。也罢,就当老汉我日行一善,积些福报好了。”说完接着道:“你身子虚,快歇着吧,老汉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 说完,拿着药罐退了出去。 姚苌看着关好的门,只觉得身子虚得慌,头重脚轻,堪堪睡了过去。 老者出门才走出不远,转角处的暗处有人问老者,“当真没事?” 老者着盈盈道:“放心,死不了。”说着两人别过,各往各处去。 宫中,鱼歌正与云兮煮茶,忽而有宦者来,对云兮道:“陛下传召你家主人,该备的可备着点,难说这一去,回来咱就该改口叫娘娘了。”说着向云兮眨眨眼。 云兮自是知道宦者说什么,起身递给宦者一个荷包,道:“借你吉言,我们这些做奴仆的也好跟着主人享福。” 见宦者退了出去后,云兮正要说话,鱼歌道:“我已听见了。” 云兮问:“女郎作何打算?” 鱼歌看着烹好的茶,说:“自然还是要去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云兮看鱼歌模样,心底有些不忍。她曾答应过李威要护她周全,可她却不能代人受过。 为鱼歌梳洗,云兮不知为何心底哀怨更甚,总有种鱼歌要一去不复返的感觉。当即跪在鱼歌面前,向云兮道:“恕奴婢直言,女郎比如凶多吉少,不如说一声身子不方便,不去了。” 鱼歌自顾自贴贴花黄,淡淡说:“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云兮,我要把虎符拿到,你说,除此之外,我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云兮禁闭紧闭双眸,对鱼歌道:“奴婢曾听闻宫外有易容之术,奴婢可求人把自己易容成女郎的模样。” 鱼歌心底一惊,扶起云兮,说:“何苦来?你若真有心,就为我把虎符送出宫去,你若真有心,我需要你代我受过时,你再易容成我的样子。万般皆是命,我这辈子算是毁了,怎么还能搭上你?” 云兮咬牙不语,不好再劝,只慢慢为鱼歌梳洗着,不敢发一言以对。 苻生宫里,喝了酒的苻生问殿中的人,“近来怎不见董荣?”见底下的人不答,苻生接着道,“他倚靠的鱼昭仪没了,他就连朝都不敢来上啦?” 忽然殿上跑进来一名侍卫,向苻生禀告道:“陛下,方才侍卫在宫中巡视时,于花园中看到一具尸体,似是董大人的。” 苻生嘴角抽笑,不屑道:“董大人?哪个董大人?董荣?” 跪在殿中的侍卫忙答应道:“回陛下,正是董荣董大人!” 苻生一时惊坐起,大怒道:“是谁这样大的胆子,在朕的宫里杀朕的人?” 众人讷讷不敢答,苻生指着殿中的侍卫,大声道:“去查,去查!查不到,提头来见!” 侍卫刚退下不久,纠结了许久的宦者上前,与苻生耳语道:“奴听闻宫中被贬为奴隶的降臣少了一个,董大人之死,莫非跟他有关。” 苻生不喜人卖关子,问:“他是谁?” 宦者答:“姚弋仲之子,姚襄之弟——姚苌。” 听到此言,苻生心觉有理,嘴角挑出一抹邪笑,下令道:“既然姚家人不想活我还留着他们的命作何?既是养不熟的狗,养来何用?杀了,给朕都杀了,一个不留!” 宦者领命,退了下去。 站在殿中的赵韶两兄弟瑟瑟发抖,虽然眼中钉董荣已除,陛下面前不再会有人来争宠,可是眼前残暴的皇帝,背后要对自己取而代之的人,想要对自己下手的人,比比皆是。防范如董荣尚且死无葬身之地,何况“失宠”已久的他俩?一时,两人竟萌生出些退意来。 鱼歌一步步穿过花园往苻生行宫走,一路上,只听惨叫声连连。 “陛下又杀人了!”路过的宫女宦者议论纷纷。 “杀的是谁?” “似乎是归降的人,我要没记错的话,是姚家人。” “为何?” “据说是死了位大臣,那大臣为姚家人所杀。” “大臣?是谁?” “董荣,董大人!” “那人?死有余辜!” 议论声声声入耳,姚家降臣被杀,与自己命人杀了董荣不无关系。鱼歌闭眼,心说又有人替自己受过,身上的罪孽又深了些。只怕堕入阿鼻地狱,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 一路到了苻生行宫,苻生喝的醉醺醺,看见鱼歌来,强睁着眼,向鱼歌招手,口中喃喃:“鱼小妹,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第五十四章 沉舟侧畔 http://..org/ “鱼小妹,来,让朕看看你。” 鱼歌一步步走在殿中,猛然听见这话,呼吸一滞,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远望苻生,只见他正坐在原地,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眯着眼正看着自己。 眯眯眼都是怪物。 鱼歌心想,不敢确定苻生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只是出现了幻觉这样的诈自己。只当做不知道,一步步上前,一步步上前,心底如同擂鼓一般,强自镇定,危险越来越逼近。 待走到苻生跟前,苻生发了怒,把手中的酒壶往殿中扔去,那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终究没有碎。看着鱼歌上前来,苻生深深冷笑,招手要鱼歌坐下。鱼歌才刚一屈身,就被苻生拽住头发拖倒在地。 鱼歌头皮发麻,挣扎不得,只听苻生声声道:“你们都骗朕,你们都骗朕!你们都当朕是傻子吗?” 鱼歌听着这话,一时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在沉默中爆发,是按兵不动,还是在沉默中灭亡?她须得拿一个主意。 宫外,东海公府上,苟云陪着苟夫人在花园赏鱼。苟夫人看着游鱼,心底记起从前来,徒增了一些伤感。苟云察觉,也不说破。只静静地陪着苟夫人,一言不发。 许久,苟夫人才问:“我的坚头醒来了,他兄长苻法。倒是一次都不曾来探望过。他心底,真的有这个弟弟吗?” 苟云听着,漫不经心道:“只怕是公务繁忙未曾到访,毕竟这也只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或许,苻法阿兄与苻坚表格已经在私底下见过了也未可知,姨母也别为此操心了。” “哼!”苟夫人冷哼一声,自不理苟云。 过了约莫半刻钟,苟夫人才淡淡对苟云道:“云儿,你可长点心吧。” 苟云忽然听见这一句,心底不安起来,着急道:“姨母何出此言?” 苟夫人叫来女奴,对那女奴耳语几句,不久,那女奴端着个锦盒走过来,呈给了苟夫人。 苟夫人把锦盒递给苟云,示意她打开。苟云接过,看着躺在盒子里的花笺,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金渠体净,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了、二分酒病。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苟云不知这是何意,却认得这是鱼歌笔迹。只听苟夫人在一旁道:“这是多年前,我在府里拾到的。这东西从我儿苻坚处落下,我看了期间笔迹,不像你的,倒像是另一个女孩子,一个坚头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女孩子。然而那个女孩子是个已有婚配的人,她婚配的人,我惹不起,坚头更惹不起。我生怕他行差踏错,才忙忙收了起来。你知道我为何收了这么多年么?知子莫若母,” 宫女忙忙跪下,向鱼荞道:“奴婢该死,冲撞了昭仪和太子,只是因着那便罗殿的美人是个哑女,却妄想与昭仪抗衡,在后宫取得一席之地,此无非雌蜉撼树,实乃不自量力,故而发笑。” “哑女?”鱼荞想着,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罗帕。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又偏偏是个哑女。陛下本就单目,如今又来了个哑女,自然惺惺相惜。送她入宫的人,又偏偏是李威,她素来不喜李威,当年若非他救起鱼歌,她也不用受那么多苦。她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送了美人入宫,又恰好送了个哑女,他到底是何居心?她不知。 思及此,鱼荞说:“走,去探望陛下,顺便访访那新来的美人儿。”说罢端着肚子,率先走了出去。 七日,七日是什么光景? 夜夜笙歌,靡靡散散,酒池肉林,就地交合。 鱼歌躺在龙床上,如同一个破落的木偶一般。想起这些天的种种,仿佛一个噩梦般,每每苻生碰她,她都巴不得立刻去死,而大计未成,此时死去,前功尽弃。 “只消挨过七日,七日之后,你想见的人自会来见你。”进宫之前,王猛如是叮嘱。 她知道王猛说的人是鱼荞,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鱼荞。她要杀她,见不到她,不知她现下什么光景,如何杀她? 闭着眼,回忆又铺天盖地而来。 那晚祭奠完父母亲下山,在路上见到苻生往山中疾驰而去,她避开他,径直去李威府上找到李威。李威听完她所想,静静说道:“你既一心求死,不如帮我个忙。” 她已心如死灰,只说:“将军请讲。” 李威说:“苻生暴虐成性,送入宫去的人,不是疯了便是死了。我等欲取苻生江山,还缺一个内应,一个能事暴君左右,在他身边牵制他的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鱼歌知道他说的是以色侍人,冷冷道:“我若说不呢?” 李威道:“那姑娘所求,恕在下难以从命。”鱼歌闻言冷笑,这难道不是威胁?要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进宫作内应,合众人之力,推翻苻生江山?但是以一己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一边是耻辱而能报大仇,一边是贞烈而无用,是合作,还是拒绝,如此两难,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只是她何曾想过,入宫做一枚棋子,事成之后,如何继续苟活于世? 李威告诉她,当夜苻生要来将军府宴游,天亮之前,只要她愿意,她都有机会。她在长安城来回打转,寻了酒肆喝着酒,想着父亲母亲,想着鱼汐,想着祖父鱼遵……想到苻苌,又想到苻坚。 她还有苻苌之仇未报,他在九泉之下等着她,她又有何惧? 苻坚,那个喜欢了她十余年的少年郎,她欠他的恩情,她如何回报? 于是她买了酒,要去问问父亲母亲,她如此抉择,他们会不会怨她不守礼法。她想策马而去,向她在前秦唯一的挚友——苻坚,告别。与苻坚重逢,喝着酒,脑中突然跳出,既然要以色侍人,既然要在苻生左右,何不将自己给了苻坚?她吻了他,再往后,她终究做不到。 乘皇撵,入深宫。 那偏殿之中,布满红罗帐。 衣衫尽碎,不停的啃噬,而后是撕心裂肺的疼,躲不了,逃不掉,直到挣扎不动,任人摆布。那夜她安慰自己,只当他是苻苌。她当真不了,脑子里全是苻坚。 苦苦挨了七日,第八日,门外的宦者通禀,说是昭仪求见。他不见,只听等了许久,他才生着气,命人更衣,走了出去。 回忆种种,只觉头疼欲裂,忽然耳边有人道:“张三姑娘。” 鱼歌睁开眼,看见一个宫女,宫女环顾左右,摊开手心,手上赫赫然,是之前她送给李威答谢救命之恩的玉佩。只听宫女道:“奴婢是将军命来协助姑娘的人。” 鱼歌精神几近崩溃,不知今夕何夕。只躺在傻傻看着床幔,那宫女有些着急了,鱼歌才强忍着情绪,问:“如今是几更了?” 宫女答:“约莫申时,还不到晚上呢。” 鱼歌听完,依旧傻傻呆呆看着床幔,整个红鸾殿,寂静无声。 另一边,苻坚喝着闷酒,他想不通,舅父怎么会让同意小妹进宫去,只是为了激他,为什么要害人?他也想不通,鱼小妹怎么会骗他,她明明答应了他,让他照顾她这一生一世。 第五十五章 铤而走险 http://..org/ 苻坚自苟云处离开后,想不明白一向温顺的苟云会变得愈发不可理喻。怎么偏偏要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有那么深的执念? 只是苻坚不知道的是,苟夫人那句“只是如今来,我儿既没有揭竿而起,也没有恨那人,最后,是为谁做的嫁衣裳,还未可知。所以,在此之前。你若拿不下坚头,只怕往后,你的日子更不好过。”深深刺激到苟云。 自己总是要嫁给苻坚的,无论如何,就算表兄不同意,也还有姨母做主。如今看来,姨母是看不上鱼小妹了。那自己若不提早谋划,只怕是辜负了姨母一番苦心,对自己往后也不好。 怎样才能让表兄揭竿而起? 怎样才能让“那人”不威胁到自己? 苟云思来想去,心中忽然生出一计——借刀杀人,借苻生的手除掉鱼小妹,顺便,激怒表兄,让他起兵征讨苻生。对,杀了鱼小妹!只是如何借刀杀人来? 苟云正想着,忽然想起近来入宫的人,唯独只有李威将军府上的哑女,莫非,那就是鱼歌?如若苻生一开始就知道那哑女就是鱼歌,那断然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光景。看来,苻生只是不知道的。 苻生向来怕别人轻视自己,向来恨别人骗自己。 想从前,鱼小妹何曾正眼看过苻生? 如若苻生知道那新入宫的女子就是鱼小妹,那当如何? 不如铤而走险,让人把这消息送进宫去,送到苻生耳中。她倒要看看,是苻生杀得快,还是苻坚表兄救得快! 宫中,苻生欲杀鱼歌,举起刀就要劈头砍下时,斜刺里飞出一根银针,正扎在苻生脖颈上,不过一秒,苻生便晕了过去。 鱼歌看着举着刀要杀了自己的苻生忽然倒地,急急忙爬起来,往宫外跑去。 她怕,她怕苻生那一刀了结了她性命,她怕,怕此生想要做的事没做完反而惨死刀下! 奔逃许久,逃到僻静处再歇下时,迎头撞进一个怀抱里。大惊过后闻着那熟悉的气味,鱼歌忍不住埋头其中大哭起来。 苻坚,是苻坚!她知道是他。 苻坚怀抱着鱼歌,不竟心疼起来。 “过去了,都过去了,走,跟我回家!”苻坚缓缓道。 鱼歌哭过后,听见这话,心中化了般,想要放弃一切仇怨,不再报仇,不再想着为他谋取江山。不顾一切跟他走,跟他远遁江湖,跟他远走他乡,永远不回大秦这个伤心地! 苻坚怔怔看着鱼歌,四目相对,鱼歌忽然踮起脚尖吻了苻坚。 苻坚哪还是之前任鱼歌调戏的少年郎,当初那一别,他心底怨她,怨她骗了自己愿意跟自己走,让自己照顾她一生一世,可是却不辞而别。她在月光下那浅浅一吻,让他着了魔一般。他时时都在念着她,念着能与她时时温存。 他从苟云处离开到了王猛处,忽然听闻有人要害她,有人要杀她。不顾一切跑进宫来,才进苻生行宫,就看到她无头苍蝇一般跑了出来。 紧随其后,终于在她面前拦住她。当她撞入自己怀中时,他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快! 而鱼荞是什么人?鱼荞是能够纡尊降贵,与一群奴隶踏血同舞的人,是不惧恶兽能与皇帝就地**的人,是心狠手辣能亲自杀了情同姐妹的梁皇后的人,更是目无亲长能把鱼家老小百十号人送上断头台的人!他哪敢违背她?曾经他也曾想扶持别的美人,而鱼荞发现后当晚,就将那美人的头颅命人封在锦盒里给他送了过来,他哪敢违背她?更何况后来,她鱼荞还怀上了龙裔!母凭子贵,依照鱼荞的性子,只怕小皇子一长成人,皇帝苻生就要死于非命,退位让贤。这天下,还是她鱼荞的天下。他哪敢违背她? 现下好了,鱼荞死了,压在他心底的巨石,终于没了踪影。可是这巨石也是他的倚靠,如今这倚靠没了,他董荣,该如何是好?他不知。 翌日,董荣入宫,在宫里,听说了皇帝新纳入宫中一个哑女。于是乎,董荣忙不得拜见皇帝,倒先让人去打听这哑女美人屈居何处,要去暗中拜访与她。赶早不如赶巧,他打听那宦者朝花园里努努嘴,示意花园尽头那位便是他要找的人。董荣喜滋滋的正要赶过去,走近了,心底大骇,这……这人,不就是鱼荞曾经要自己暗中除掉的“鱼小妹”吗?不就是影卫们告诉他已经死于非命的鱼小妹吗? 董荣一时忙蹲下身,冷汗浸湿了衣裳。 而不远处的鱼歌早看到了董荣,她低声问:“鬼鬼祟祟的那人是谁?” 云兮抬头看见董荣,压低了声音愤愤道:“是在鱼昭仪身边办事的董荣!” 董荣?这名字倒是熟悉,就是他害了大秦忠烈,就是他,与鱼荞合谋,害死了梁怀玉,害死了鱼家! “杀了他吧。”鱼歌手捻花枝,淡淡道。 云兮嘴角露笑,向暗处抬了抬下巴。董荣还蹲在花丛中歇着准备偷偷撤了,才起身,一把刀便从背后没入胸口,殒命于此。 鱼歌捻着花枝,微微有些伤感,道:“可惜这些花儿,要与这样恶心的人作伴。”说着转身往回走。 云兮跟在后面,缓缓回道:“给这些花儿当了花肥,也是极好的。” 两人说着,慢慢转身回了那处偏殿。 宫外,东海公府上,苻坚问王猛,“先生觉得,我如何才能救出鱼小妹?” 王猛讷讷,答:“公子就可想过,顺应民意,杀了苻生,将千千万万像鱼小妹这样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救出来?” 苻坚不语,只静静地,拿着笔布阵。杀苻生,救小妹。真的没有万全之策了吗?这天下,他不是没想过把它收入囊中。只是苻生是君,他是臣,苻生与他,非但是君臣,也是兄弟。他若杀了苻生,取了他江山,他若这样做了,与那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王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言语,苻坚手上现在没有兵权,要他贸然举大计,不得不说有些强人所难。他还需借力,借他人之力,把这个最适合做大秦皇帝的人,这个能解救天下苍生的人推上帝位。 长安城外,吕婆楼约着梁平老到邓羌处小酌,梁平老想着前些日子吕婆楼劝他谋反的事,有些不耐烦与他说话。吕婆楼也不急,只与梁平老对坐,自斟自饮,慢慢说:“天下人,慕明君久矣。昨夜我夜观天象,发现这明君就在长安城里。” 梁平老有些耐不住好奇,问:“是谁?” 吕婆楼也不直接答,只卖关子道:“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纵观当今几位王亲公子,平原王苻靓并无谋取天下的野心;而淮南王苻生,生性暴虐,不得人心;长乐王苻觌胸无大志;高阳王苻方,有带兵之智,却无左右天下之能,北平王苻硕亦如是;淮阳王苻腾,晋公苻柳,妇人之仁;汝南王苻桐并不出众,魏公苻廋,燕公苻武,赵公苻幼尚年幼……当初我还问过你,诸公子中,可有你愿意誓死追随的人?” 第五十六章 化险为夷 http://..org/ “若我是皇帝,你会不会是我的女人?” 苻坚念着这句话,心说:终会有一天,我要让你放下所有顾忌,跟我在一起。 宫中,苻生醒来,看见鱼歌正在一旁尽心服侍与他,似乎他得知她是鱼小妹,他一人饮酒醉,他要杀她,这些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朕睡了多久?”苻生问道。 鱼歌正准备答,一旁的宦者抢先道:“回陛下,已是两天了。” “朕……是怎么睡着的?”苻生显然不信,继而接着问道。 一旁的宦者笑盈盈道:“回陛下的话,陛下与赵韶兄弟喝酒,喝得尽兴,便睡了过去。” “那她是怎么来了朕身边?”苻生问宦者。 宦者答:“陛下在昏睡时声声唤着娘娘,小的就自作主张把娘娘请了过来。娘娘见了陛下这个样子,自是心疼的,亲手服侍起来,竟比我们这些随侍还上心。” “够了。”苻生听不下去,粗暴地打断了那宦者说话,宦者也识趣,匆忙退了下去。 是吗?真是这宦者说的哪样?赵韶兄弟来找过他是不错,他们陪他喝酒是不错。只是他隐约记得有人送了封密信进宫,那信里,写的是眼前的女子欺骗与他,写的是眼前的女子正是鱼家的漏网之鱼鱼小妹,写的是鱼小妹此番进宫,实际上是为了谋害与他。 他看着信,越想越觉得这个人是鱼小妹无疑。那满身的风骨与傲气,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她要杀他吗?她确实有理由杀自己。只是,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他要在她动手之前杀了她,世事,就是那么无常。 他明明记得,她来到了他跟前,他明明记得,他叫她鱼小妹时,她眼中有一瞬间的自乱阵脚,稍纵即逝。但他看见了,他敢十二分地肯定,她就是鱼小妹。既然她才是真正的那个人,那么鱼家被杀就算不得冤枉。毕竟是他们欺君在先,更何况,他们送进宫的那个人,给他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他也分明记得,他举起刀,要了结了她性命。 而如今呢?她非但没死,反而在跟前仿若一个女奴般服侍着自己,仿佛什么也不知的哑女。难道,这真的只是一个梦? 可苻生哪里知道?那日侍卫找到鱼歌之后,护着鱼歌回了偏殿,鱼歌当即问云兮,苻生为何会突然要杀她?在召见她之前,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 云兮听见鱼歌差点丧命刀下,一时心惊肉跳,连忙让人着手去查。 不过须臾,死士拿着一份密信呈递到云兮跟前,云兮将迷信交给鱼歌,鱼歌看了其间内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虎符,以及出宫令牌。她看着那信,上面的字迹她还记得,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字迹的主人竟然把自己恨到了这个地步,巴不得置自己于死地! 心底笑着,焚了信。对云兮说:“你之前说,有江湖人能够改换人的容貌,如今,你可能把这人叫来,帮我个忙。” 云兮点头,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见鱼歌低头与她耳语,听着她口中所述,一时惊出声来。 苻生看着眼前以“张三”为名进宫的女子,想到他少年时随与苻苌、苻坚他们交游不多,但也还记得曾经苻坚偶然间会把鱼歌叫做“三娘”。眼前这人,真的不是鱼小妹? 说着一把把眼前人搂到怀里,看着怀中女子惊慌失措的样子,苻生不禁疑惑起来。他搂着的人,确实是一个哑女,只是他何尝知道,真正的“哑女张三”,此时正化作一个侍女打扮,站在一旁低手敛眉,偷偷看着苻生与这“美人”。 苻生把那哑女搂入怀中,自是蹂躏了一番才放过。恢复了些元气,一时心情好了不少,要搂着这哑女外出散心。 走在花园中,鱼歌听见苻生对那哑女说:“朕听闻‘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一句,原以为是鱼家人,没想到将鱼家人悉数杀尽,这谣言还是在长安城内传得满天飞。只怕这要化龙的大鱼,另有其人。爱妃觉得,此人系谁?” 那哑女闻言摇摇头,只见苻生笑了笑,慢慢道:“以朕看来,这大鱼只怕是居住在城东的东海公与清河王不假。从前先祖改‘蒲’姓为‘苻’姓,不也是倚着‘草付应为王’的谶语吗?养虎不防终为患,还不如及早处置。爱妃觉得,如何?” 那哑女一脸懵懂无知,只是一旁的鱼歌倒是慌了起来。 苻生,要对苻坚苻法兄弟两下手了吗?她是化险为夷了,可是如今云兮她们已然去布置别的事情,她要怎么告诉苻法苻坚二人及时防备?这才是当务之急。 宫外,姚苌恢复了些,挣扎着起身,往屋外看去,只觉得看不清。等推开门,看清了这院落,待再去试着打开院门时,才发现院门落了锁,根本打不开。心底更是疑惑,不知道这老者到底是为何而来。 远远听见门外有人议论,一男子说:“人我看到了,顶多值这个价。” 另一个分明是那老者的声音,道:“至少这个价!你得知道,我可是背着那人把他卖给你的。” 那男子有些不屑道:“那又如何,他这模样,顶多就算是清秀,又算不得什么绝世男子,卖这个价,你就不觉得亏心?” 姚苌听着,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世道,有偏爱女风的,自然也有偏爱男风的。原本自己还当那老者是个好人,只每每吃完饭就觉得浑身乏力,心底起了疑。没想到,这老者竟然干的是倒卖人的勾当! 门外还在争论,只听那老者道:“那就这个价!成交!时间长了,老汉我也养不活这么个大活人。舍你吧!” 另一人似乎妥协,两人谈好了价钱,说笑着就要打开门锁。 其间那男人还问:“你这样,就不怕他不依?” 只听那老者说:“依不依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只知道这人现下吃了老汉的迷魂药正睡着,我能干干净净把人给你,你也得痛痛快快给老汉我数钱!” 姚苌越听越气,早就藏在旁边,卯足了力气,等那老者开门进来,当即脑门上就着了一记重击,脑门开花,顿时失了性命。 另一男子打扮妖娆,看着老者死在面前,看着姚苌手里的锋利石头,再看着姚苌怒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一时愣了转身就跑,边跑边跌跌撞撞喊:“杀人啦!杀人啦!” 姚苌从来都是良善之人,只是他的善良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父亲兄长相继死亡,换来了苻生当堂侮辱,换来了几载为奴生涯,换来了鱼荞讥讽刁难,换来了这些人的为所欲为! 姚苌气怒,把手中带血是石头朝那人掷去,正砸在那人脖颈后方,那人摔了一跤,脑袋重重磕在石头上,瞬间毙命。姚苌看着这两人,心中没有一点怜悯,拖着尚未散尽迷魂药的身子,一步步朝外走去。 第五十七章 逼宫夺位(一) http://..org/ “这人是……是郎主吗?”一个农夫打扮的人问。 “我看着像。”另一个农夫答。 “去叫人!”那个农夫说完,旁边人快速散去,只留下一个人看着晕过去的姚苌。 姚苌醒来时,看着熟悉的旧部,一时间悲喜交加,七尺男儿止不住泪如雨下。 “郎主是怎么逃出宫的?”一人问。 “说来话长。”姚苌敛起情绪,继而问道,“你们怎么会作此打扮?” 众人低头垂手,其中一老者道:“自将军死后,郎主被送入宫去,我等贱民便被发配充军,即便在军中干着最下等的活计,仍旧处处被人所不齿,处处被人刁难。我等被逼无奈,杀了监军逃了出来。但我等时时不敢忘老将军恩情,时时顾念我等皆是出自姚家军。而郎主尚在宫中,我等岂能见死不救。于是只能乔装打扮,隐居山野,趁机入宫去把郎主营救出来。好在郎主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姚苌将信置疑,却也不便再过问,于是转而问道:“如今姚家军还有多少人?” 那老者回:“约莫三四百人。” 姚苌攥紧双手,咬牙道:“我姚家军几万人,就只剩想三四百人?” 老者也叹惋道:“当初将军被杀时,咱们就只剩下不足两千人。被苻秦收入军中打散后,如今聚的起来的,还愿意为姚家办事的,也只剩下这区区三四百人了。” 姚苌想着从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郎主,往后,作何打算?” 姚苌想起那个将兄长姚襄斩于马下的少年,怒得青筋暴起,恨恨道:“杀苻坚。”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苟同。 宫内,苻生搂着“哑女张三”走在花园中,声声道:“既如此,朕明日就杀了苻法与苻坚二人。” 鱼歌跟在身后,听得胆战心惊。偷偷退出随行队伍,潜入苻生行宫中,处处翻找起来,她要找到虎符,她要找到令牌,这样她才能真正牵制苻生,让苻生身边的人听她号令,这样她才能出宫去,告诉苻法和苻坚,尽早防范苻生。 当鱼歌正翻找着东西时,忽然四五把剑驾到肩膀上,鱼歌一动不敢动,只听身后响起苻生的声音,“鱼小妹,你是在找这个吗?” 说着,赫赫然向她亮出了虎符,只见苻生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一步步走回座位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你真当朕是傻的吗?你真当做朕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个假的,而真的就尾随在身后?” 鱼歌不语,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苻生抬手,命众侍卫退下,走到鱼歌跟前来,捏着鱼歌下巴,说:“你就不想知道刚才那哑女是什么下场吗?” 鱼歌不语,别过头去不看苻生,苻生越发起了挑逗的意味,说:“我命人把她扔到鱼池子里喂鱼了,鱼要是不吃,沉到池子的淤泥里作花肥也是不错的,毕竟,这宫里的荷花,也快到了开的时候了,你说是不是?” 看她一脸桀骜,苻生更是不屑,道:“朕听闻,你与苻坚初见之时,就是在邺城鱼家的荷花池里,你看,这因果轮回,你从荷花池里来,终究是要回到荷花池里去。你既然不愿意去,朕寻了个人当做替死鬼,你不该好好感谢朕吗?” 鱼歌不语,忽然摸出一把短刀就朝苻生刺去,苻生挨了一刀,顿时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只是鱼歌右肩本就负过伤,加之面前的是个力扛千钧的人物,瞬间手中的刀就被夺了过去,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凭你,也想杀我,那我岂不是死了千千万万次了!”苻生不顾身上流血,继而道,“你可知道,邓羌命死士来取我性命,从不能近身,你能刺我这一刀,纯属侥幸罢了。” 鱼歌看着他,开口问道:“你想怎样?” 苻生时隔多年再次听见鱼歌声音,一时恍若梦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想怎样?血债,当然是血偿!”说着,拿起手边的短刀就朝鱼歌刺了下去…… 宫外,苻坚问王猛,“我欲举大计,却有没了兵权,该如何处之?” 王猛答:“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天降神谕,草付应为王,公子如今欲举大计,自是有贵人相助。” 苻坚正纳罕,只见邓羌走了进来,对苻坚抱拳道:“东海公可还记得,曾经邓某人曾说过,东海公若何时想举大计,我邓某人绝对鼎力相助,毫无怨言!” 苻坚正奇怪,邓羌继续道:“我那两百多弟兄,蒙东海公接济,才不至于饿死,皆表示愿意为龙骧将军出生入死,还望将军不嫌弃才是!” 苻坚听着这话,只问:“邓兄的两百了,加上我府上的府兵,也才区区三百人,这三百人,如何杀暴君,举大计?” 邓羌看着王猛,王猛道:“三百人,足矣!” 皇宫之内,鱼歌被苻生制住,往身上扎了两刀,刀口浅,不至于毙命。只见苻生呆坐在一旁,说:“你既然肯入宫来,自然是不怕死的,我杀了你,岂不是成全了你?你这人,为了报仇,连自己都不放过,也算个狠角色,朕喜欢。” 鱼歌双手被束缚起来,并不答话。 只听苻生自顾自说:“既然朕喜欢,你便有多活的机会,来,为朕鼓琴!” 鱼歌不从,被侍卫架住,走到琴前坐好。鱼歌本欲挣扎,一了百了,忽然想起还有要务在身,顿时不敢硬来,只好端正坐好,不管手上的血流到弦上,声声弹拨起来。 苻生听着琴声,又想起曾经鱼歌与苻苌苻坚梁怀玉来,想起梁怀玉,苻生心中满是悲戚,他爱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深爱着她,可是却也是他亲手了结了她。 那年春围猎马,他记得,他匆匆赶到马场时,只见梁怀玉与诸公子赛马,毫不服输,拔得头筹。他为她精湛的技艺折服,可是他的心,那时还在鱼小妹和苻苌身上。 后来,她与他们交游,邓羌常常会到自己面前提起她,他当时正洗马,对邓羌说:“你莫要迷恋这女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她与苻苌等人交好是另有所图?” 再后来,他气不过梁怀玉这样一个他心底认为的从来都是男子心性的女儿家竟然会为一个喜欢的少年郎殉死,决定娶她为妻。 他和她,本无缘分,本无缘分。 若是他没有娶她,那该多好?若当初自己没有想要横刀夺爱的心思,让她和邓羌一起双宿双飞,浪迹天涯,那她也不至于不快乐,也不至于死。 若他没有听信“鱼小妹”所说的,三羊五眼的谶语是假的,他没那么较真,她也不至于为了她家人与他反目成仇,以至于被杀。 苻生想着,命人抬了酒上来,又堪堪喝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逼宫夺位(二) http://..org/ 琴声中杀伐声渐起,苻生闻声,将酒盅掷到地上,一时大怒上前,掐住鱼歌脖子,说:“你就这么想杀我?” 鱼歌瞪着苻生道:“是,我比天下任何人都想杀你!” 苻生扯住鱼歌,一把把她甩到地上,说:“本还顾念着从前,要你和苻坚明日路上有个伴,没想到你如此冥顽不灵!” 鱼歌狠狠道:“你以为,我会领情?” 苻生笑笑,说:“自然不会。”说着,掰着鱼歌的头说:“似乎朕忘了告诉你,为何朕能明白,那女子并不是你!” 鱼歌闻言,瞪大了双眼,只听苻生继续道:“朕碰过的女子,朕的眼睛记不得,可朕的鼻子记得。” 鱼歌讥讽道:“原来区区大秦皇帝,竟和狗一般!” 苻生闻言怒不可遏,将鱼歌甩到地上,大声道:“那又如何?你不是一样屈服于朕,就像砧板上的肉那样任朕消遣!”继而道,“你莫要忘了,你是朕身边的美人,既然你要死了,不如最后做一次。” 说着不顾鱼歌反抗,蛮力撕毁了鱼歌身上的衣裳,众侍卫赶忙回避。大殿上,弥漫着女子的哭叫声。 逐渐入夜,苻法府上,吕婆楼正欲苻法下棋。 苻法不明白吕婆楼为何会突然过来找自己,并且一来就要拉着自己下棋,夜逐渐深了,吕婆楼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苻法也不好下逐客令,只得两人苦战着。 苻坚府中,王猛与苻坚一处,只见两人站在云兮送出宫来的皇宫地上前,王猛指着说:“届时,只需有人牵制住宫中侍卫,我们哪怕就三百人,长驱直入,径直进入皇帝寝宫,抓住苻生,逼他交出授印,那么这天下便是我们的。” 忽然有暗士入内,对着云兮耳语,云兮闻言,眼中似有些泪意,王猛见云兮这般模样,知道是鱼歌在宫中遭遇了不好的事情,见苻坚在场,也不方便问。 只见云兮上前来,对苻坚说:“女郎命人出宫来说,暴君明日欲在殿上为难东海公与清河王,届时,找理由以击杀之,要东海公与清河王,及早防范。” 苻坚听见鱼歌消息,想起鱼歌推开自己不愿与自己一同出宫,心下一沉,问:“小妹,如今如何了?” 云兮闻言,双眼通红,跪在苻坚面前,说:“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女郎……女郎正……正遭人凌辱……东海公一定要把女郎给救出来,云兮求你了……”说着就向苻坚磕头。 苻坚听见鱼歌正遭人凌辱,一时血冲上头,拔出剑来,说:“进宫,取苻生首级!” 王猛见状,急忙按住苻坚道:“公子切莫冲动,此时入宫,无异于以卵击石,还需,等待天时地利人和!” 苻坚怒道:“天时地利人和?都等到了,鱼小妹早死了!” 王猛在旁边吼道:“鱼小妹的命是命,那这些愿意随公子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的命便不是命了吗?此时进宫,莫说救了,恐怕还得搭上几十上百条性命,鱼小妹屈身宫中为公子谋划,就是为了看着公子为她去送死吗?” 苻坚气怒,喘着粗气,努力镇静下来,对王猛道:“你说,该如何是好!” 王猛只一字,“等!” 苻坚一边想着救鱼歌,一边想着鱼歌正被苻生侮辱,心底好不煎熬! 宫中,苻生大醉,在折磨完鱼歌过后,沉沉睡了过去。 鱼歌如同破败的玩偶,躺在地上,看着四周。只觉得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宫外,苻坚问王猛,“我欲举大计,却有没了兵权,该如何处之?” 王猛答:“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天降神谕,草付应为王,公子如今欲举大计,自是有贵人相助。” 苻坚正纳罕,只见邓羌走了进来,对苻坚抱拳道:“东海公可还记得,曾经邓某人曾说过,东海公若何时想举大计,我邓某人绝对鼎力相助,毫无怨言!” 苻坚正奇怪,邓羌继续道:“我那两百多弟兄,蒙东海公接济,才不至于饿死,皆表示愿意为龙骧将军出生入死,还望将军不嫌弃才是!” 苻坚听着这话,只问:“邓兄的两百了,加上我府上的府兵,也才区区三百人,这三百人,如何杀暴君,举大计?” 邓羌看着王猛,王猛道:“三百人,足矣!” 皇宫之内,鱼歌被苻生制住,往身上扎了两刀,刀口浅,不至于毙命。只见苻生呆坐在一旁,说:“你既然肯入宫来,自然是不怕死的,我杀了你,岂不是成全了你?你这人,为了报仇,连自己都不放过,也算个狠角色,朕喜欢。” 鱼歌双手被束缚起来,并不答话。 只听苻生自顾自说:“既然朕喜欢,你便有多活的机会,来,为朕鼓琴!” 鱼歌不从,被侍卫架住,走到琴前坐好。鱼歌本欲挣扎,一了百了,忽然想起还有要务在身,顿时不敢硬来,只好端正坐好,不管手上的血流到弦上,声声弹拨起来。 苻生听着琴声,又想起曾经鱼歌与苻苌苻坚梁怀玉来,想起梁怀玉,苻生心中满是悲戚,他爱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深爱着她,可是却也是他亲手了结了她。 那年春围猎马,他记得,他匆匆赶到马场时,只见梁怀玉与诸公子赛马,毫不服输,拔得头筹。他为她精湛的技艺折服,可是他的心,那时还在鱼小妹和苻苌身上。 后来,她与他们交游,邓羌常常会到自己面前提起她,他当时正洗马,对邓羌说:“你莫要迷恋这女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她与苻苌等人交好是另有所图?” 再后来,他气不过梁怀玉这样一个他心底认为的从来都是男子心性的女儿家竟然会为一个喜欢的少年郎殉死,决定娶她为妻。 他和她,本无缘分,本无缘分。 若是他没有娶她,那该多好?若当初自己没有想要横刀夺爱的心思,让她和邓羌一起双宿双飞,浪迹天涯,那她也不至于不快乐,也不至于死。 若他没有听信“鱼小妹”所说的,三羊五眼的谶语是假的,他没那么较真,她也不至于为了她家人与他反目成仇,以至于被杀。 苻生想着,命人抬了酒上来,又堪堪喝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生死别离(一) http://..org/ 鱼歌与云兮站在高处,衣衫单薄,只觉得冷,冷得清醒。看着秦宫内乱成一团,看着苻坚等人直接进了苻生寝宫,看着苻法逐渐占领了整个皇宫,黎明慢慢近了,鱼歌问云兮,“你说,苻法和苻坚,谁会做皇帝?” 云兮看着冷的发青的鱼歌,只觉得心疼。没有答鱼歌的话,说:“女郎,我们回去吧。” 鱼歌问:“回哪儿?” 云兮语塞,只说:“女郎,咱们出宫吧,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好?” 鱼歌有些怔怔,道:“出宫?”出宫了我们就能好好活着呢吗?出宫了,这满身满心痛彻心扉的往事就能忘却了吗?这早已毁掉的一生,要用什么才能修补得好?出宫了,真的就能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样,可以安然过一生? 她此生的愿望已经了了,活着这件事她也没什么好奢望,这一生,就这样吧,她本不属于这世界,也该回去了。 “你是谁?” “我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 她还记得,最初到这个世上时,那老道问她。 她本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能到这世上走一遭,已是知足了。 鱼歌笑了笑,把手上的国玺交给云兮,道:“你把这国玺,给苻坚或是苻苌,你也就成了有功之臣,往后你的日子,终会有人护着,不会太难过。” “女郎……”云兮正欲说什么,鱼歌没理会,只听云兮继续道,“这是女郎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东西,云兮不敢。” 鱼歌笑,说:“去吧!” 独自坐在高台上,忽然听见一声——“鱼歌!” 鱼歌认得是苻坚的声音,心底震惊,整个人止不住颤抖起来。指着苻坚道,“你……你别过来!” 苻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着鱼歌身上衣裳单薄,染了血,好不狼狈。 “郎主,往后,作何打算?” 姚苌想起那个将兄长姚襄斩于马下的少年,怒得青筋暴起,恨恨道:“杀苻坚。”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苟同。 宫内,苻生搂着“哑女张三”走在花园中,声声道:“既如此,朕明日就杀了苻法与苻坚二人。” 鱼歌跟在身后,听得胆战心惊。偷偷退出随行队伍,潜入苻生行宫中,处处翻找起来,她要找到虎符,她要找到令牌,这样她才能真正牵制苻生,让苻生身边的人听她号令,这样她才能出宫去,告诉苻法和苻坚,尽早防范苻生。 当鱼歌正翻找着东西时,忽然四五把剑驾到肩膀上,鱼歌一动不敢动,只听身后响起苻生的声音,“鱼小妹,你是在找这个吗?” 说着,赫赫然向她亮出了虎符,只见苻生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一步步走回座位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你真当朕是傻的吗?你真当做朕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个假的,而真的就尾随在身后?” 鱼歌不语,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苻生抬手,命众侍卫退下,走到鱼歌跟前来,捏着鱼歌下巴,说:“你就不想知道刚才那哑女是什么下场吗?” 鱼歌不语,别过头去不看苻生,苻生越发起了挑逗的意味,说:“我命人把她扔到鱼池子里喂鱼了,鱼要是不吃,沉到池子的淤泥里作花肥也是不错的,毕竟,这宫里的荷花,也快到了开的时候了,你说是不是?” 看她一脸桀骜,苻生更是不屑,道:“朕听闻,你与苻坚初见之时,就是在邺城鱼家的荷花池里,你看,这因果轮回,你从荷花池里来,终究是要回到荷花池里去。你既然不愿意去,朕寻了个人当做替死鬼,你不该好好感谢朕吗?” 鱼歌不语,忽然摸出一把短刀就朝苻生刺去,苻生挨了一刀,顿时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只是鱼歌右肩本就负过伤,加之面前的是个力扛千钧的人物,瞬间手中的刀就被夺了过去,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凭你,也想杀我,那我岂不是死了千千万万次了!”苻生不顾身上流血,继而道,“你可知道,邓羌命死士来取我性命,从不能近身,你能刺我这一刀,纯属侥幸罢了。” 鱼歌看着他,开口问道:“你想怎样?” 苻生时隔多年再次听见鱼歌声音,一时恍若梦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想怎样?血债,当然是血偿!”说着,拿起手边的短刀就朝鱼歌刺了下去…… 宫外,苻坚问王猛,“我欲举大计,却有没了兵权,该如何处之?” 王猛答:“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天降神谕,草付应为王,公子如今欲举大计,自是有贵人相助。” 苻坚正纳罕,只见邓羌走了进来,对苻坚抱拳道:“东海公可还记得,曾经邓某人曾说过,东海公若何时想举大计,我邓某人绝对鼎力相助,毫无怨言!” 苻坚正奇怪,邓羌继续道:“我那两百多弟兄,蒙东海公接济,才不至于饿死,皆表示愿意为龙骧将军出生入死,还望将军不嫌弃才是!” 苻坚听着这话,只问:“邓兄的两百了,加上我府上的府兵,也才区区三百人,这三百人,如何杀暴君,举大计?” 邓羌看着王猛,王猛道:“三百人,足矣!” 皇宫之内,鱼歌被苻生制住,往身上扎了两刀,刀口浅,不至于毙命。只见苻生呆坐在一旁,说:“你既然肯入宫来,自然是不怕死的,我杀了你,岂不是成全了你?你这人,为了报仇,连自己都不放过,也算个狠角色,朕喜欢。” 鱼歌双手被束缚起来,并不答话。 只听苻生自顾自说:“既然朕喜欢,你便有多活的机会,来,为朕鼓琴!” 鱼歌不从,被侍卫架住,走到琴前坐好。鱼歌本欲挣扎,一了百了,忽然想起还有要务在身,顿时不敢硬来,只好端正坐好,不管手上的血流到弦上,声声弹拨起来。 苻生听着琴声,又想起曾经鱼歌与苻苌苻坚梁怀玉来,想起梁怀玉,苻生心中满是悲戚,他爱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深爱着她,可是却也是他亲手了结了她。 那年春围猎马,他记得,他匆匆赶到马场时,只见梁怀玉与诸公子赛马,毫不服输,拔得头筹。他为她精湛的技艺折服,可是他的心,那时还在鱼小妹和苻苌身上。 后来,她与他们交游,邓羌常常会到自己面前提起她,他当时正洗马,对邓羌说:“你莫要迷恋这女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她与苻苌等人交好是另有所图?” 再后来,他气不过梁怀玉这样一个他心底认为的从来都是男子心性的女儿家竟然会为一个喜欢的少年郎殉死,决定娶她为妻。 第六十章 生死别离(二) http://..org/ 邓羌眯着眼,把酒放下,看向虚空道:“你是不曾负我,你负的,只是怀玉那一片真心罢了。我俩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用怀玉曾经说与我的话来说,那都是执念,都是执念。” 苻生听见邓羌提起梁怀玉的名字,心底有些气,却也不好发作,只换了个坐姿,缓缓道:“也是。要不是我非得高人一等,如今你我,只怕不会 《重生之山河谋》第六十章 生死别离(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重生之山河谋》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org 第六十一章 蝶梦庄周 http://..org/ “这世上只有张三,再无鱼歌!” 这样一个声音在脑中缓缓响起,鱼歌懵懵懂懂站在一尺见方的玄色空间里,看见她在大雨中从城楼上跳下,看见苻坚上前拉自己没拉住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满脸伤心欲绝的模样,看见云兮跪在大雨中向苻坚呈递国玺而苻坚并没有理会,在天亮后由众人扶着下了高台…… 她看见苻坚木讷不语,看见众人争论苻生已死,该由谁来做大秦的皇帝,看见苻法声声谦让,看见苟夫人突然带着苟云出现在殿中,看见众人附和苻坚做皇帝,看见苻坚登上了帝位,成了九五之尊,成了“大秦天王”。 转过身,她看见她猝死过去后的小屋里,忽然有人敲门,她听见同住的小伙伴唤着她的名字叫她早起去考试。她看到她住的小屋房门被打开,她看到有人把她送往医院,她看见医生给她做心肺复苏却毫无用处,她看见泣不成声腿软到无法站起身来的妈妈,还有久违的爸爸…… 她看见她前世的身体化为灰烬,她看见她被盛在一个简单的盒子里,颜色与这一尺见方的小空间很像。她看见他们给她准备了简单的葬礼,她看见高考报了志愿后全班拍毕业照,他们在她好朋友旁边给她留了一个位置;她看见妈妈把高考试卷烧给她,她看见妈妈在墓园里哭着声声唤着她从前的名字。她记得,她姓张,并不姓鱼。 张荣榕这一生,结束在花季的十七岁;鱼歌这一生,受尽折磨,也逃不过宿命,在十七岁匆匆画上一个句号。 她死之前的语文诗句默写填空题上,她笔正落在“庄生晓梦迷蝴蝶”这一句上。如今看来,张荣榕已化成灰,自己能看见这一切,又是谁的意识? 张荣榕与鱼歌,究竟谁是庄周,谁是蝴蝶?这一刻,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这世上只有张三,再无鱼歌!” 来不及细想,脑中又迷迷蒙蒙出现这样一个声音。 她动弹不得,五官慢慢苏醒,却是闷得慌。只听一阵嘈杂,隐约听见有人喊:“前边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在拦路?” “不知道,好像是匹马?” “还是一匹好马!” “那马要干什么?” “不知道。” “诶诶诶诶诶!跑!跑!让!” 继而自己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四面憋闷的空间裂开,她才重见了天日。 看着冲到面前的马,却是扶桑。看着自己周身诡异的打扮,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正纳罕,只见周边古人打扮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一时惊叫着“见鬼啦!”作鸟兽散。 张三扶着扶桑站起来,看周遭却是一个树林。正不知晓是身在何处,忽然听见一声哂笑,一男子道:“秦国也真是厉害,竟能拿活人来配冥婚。” 另一人道:“从前听闻曹孟德给曹冲配冥婚,还以为只是谣传。没想到在他们汉人地界,还真有这种事!” 只听刚才那男子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公子,我们走吧,莫要多管闲事!” 另一人应声,两人正准备走,张三忽然转过身来,看向骑在马上的两男子,正对上其中一人的目光,只见那人眼中闪过莫名的情愫,转瞬即逝。看他正看着自己,张三一时脸红了起来。 只见那男子犹豫片刻,翻身下马,到了张三跟前,问:“在下慕容,敢问姑娘芳名。” 张三知道,这在古人那里,算作搭讪。刚开口,却发现竟发不出声音,不由得眉头紧皱、原来,她真成了哑女。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她一条命,却夺去了她说话的权利。 张三拉过那个叫“慕容”的男子的手,在他手上写下了“张三”两字。翻身上马,率先奔了出去。 “张三?”慕容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心,抬头看见她绝尘而去,说,“马倒是骑得不错!追!” 一旁的随侍有些奇怪,问:“公子,咱们就不去长安了吗?” 慕容道:“父亲也并未说非得去长安看着秦国新帝登基,礼到了就行。其他诸国未曾有使者前来,我们这样贸贸然去了反倒适得其反。倒不如,追个美人回燕国。” “慕容?”鱼歌骑在马背上,忽然想起“慕容清河”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到底是谁。 看着周身红衣,原来,她竟是被人配了冥婚了吗? 从前她看过配冥婚得知晓生辰八字,这倒好,她哪来的生辰八字能让人知晓,还配了冥婚! 秦未央宫中,苻坚登上帝位,号“大秦天王”,改年号永兴,实行大赦。 苻坚下朝后,在打扫过的宫里,诏来死士,命他们沿河去找鱼歌尸体。他能当上大秦皇帝,鱼歌功不可没,他心底记挂着她,哪怕她死,他也要找到她尸首,追封她为公主,然后为她举行葬礼。 他不愿她死无葬身之地。 死士领命,却犯了难。要知道鱼歌从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正值大雨,大雨过后水涨起来,谁知道河里会积些什么东西,会不会把人沉入水底。遑论找人,找鱼都是个大问题。 死士退下后,宦者跑到苻坚跟前,对苻坚说:“天王,阳平公苻融求见!” 苻坚想起他这个弟弟,从小聪慧早成,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景明帝苻健在位时,要封他为安乐王,苻融上疏再三辞让,符健觉得他很奇异,说:“姑且成全我儿的隐居不仕的节操。”才就此作罢。 而前帝苻生倒是很喜爱他的器度才貌,常让他在身边陪伴,故而苻融不满二十就有宰辅大臣的声望,如今美名更高,受到朝野瞩目,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苻坚于是对宦者说:“宣!” 苻融进殿来面见苻坚,苻坚笑,并不以君臣相称,邀他就坐,就像从前在将军府上一样。苻融却不从,分明要以君臣之礼侍之。苻坚辩不过他,笑道:“你这辩才,只怕是道安和尚也不能敌。” 苻融见兄长说笑,也笑道:“道安和尚却是论不过我,话说回来,何时天王有雅兴,我们倒可以去道安和尚那里坐坐,听他品论佛经。” 第六十二章 帝后大婚 http://..org/ 红衣红马,绝尘而去。 慕容在原地看得呆了,才命一旁随侍一同去追。 前燕皇帝慕容俊知晓前秦政变的消息,准备了厚礼让身在前秦的他给新帝送去。他本不愿去,一来去了便暴露了他在前秦的事情,二来如此高调与秦交好,必然引起其他众国不满。更何况苻坚初才登基,谁知往后秦国会是什么模样,若是连苻生都不如呢?此时交好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相较而言,他更宁愿去追一个心仪的女子。更何况,能让他动心的女子,这世上本就不多。 宫外,姚苌处,姚苌迎来两位姚家军昔日旧将,一人名曰薛赞,一人名曰权益,此二人,皆归顺苻坚,并跟随苻坚攻陷皇宫,是为如今的有功之臣。 二人入见姚苌,抱拳示礼。 姚苌邀他二人坐下,薛赞与权益念起从前,眼眶一热,顿时老泪纵横。 “我二人在苻坚麾下时常常劝苻坚,说苻生残忍暴虐,弄得举国上下人心离散。言说有德者昌,无德者亡。神器业重,莫要让政权落到他人手中,希望他早作打算,行商汤、武王之事,以顺应天意民心。其实为的,就是入宫营救公子你啊!如今见公子无事,我二人……深感欣慰!” 姚苌听着,问:“你们,投靠了苻坚?” 薛赞与权益面面相觑,不知道姚苌怎么会突然问出这话。 只见姚苌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在桌面上,怒道:“你们竟忘了是谁杀了我兄长,阻断了我们扶灵回乡的路么?” 两人静默,许久,薛赞才说:“郎主息怒,老将军的话我们自是不敢忘。只是如今乱世,皆是以武为尊。苻坚虽击溃我等,但不可不说的是,其雅量瑰姿,质性过人,有治国之才。我等如今势单力薄,不如依附于他,逐渐壮大,再另行谋划,不然,在这乱世之中,连命都保不了,莫谈光复,更遑论从前。” 姚苌以为有理,又气不过薛赞与权益背叛,于是道:“自古道不同不相与为谋,你俩走吧!只当我们从来没见过。” 说完起身,就要下逐客令。薛赞与权益对视一眼,道:“既如此,我等告退!还望公子保重。”说完,退出了屋子。 薛赞所言不假,势单力薄是真,难道真的要依附苻坚逐渐壮大,再另谋他事? 一边是弑兄之仇,一边是赤裸裸的困境。 该如何决断,姚苌心下难以定夺。 张三骑马一路到了集市,见此处草市热闹非凡,人气也足,心底也舒坦了些,只是众人见她打扮皆指指点点,绕道而行,让她心底莫名有些不爽。 找了一家茶铺坐下,司茶的小厮皱着眉头来给她倒水,随后像躲避瘟疫似的急忙避开。她也不理会,只坐在桌前喝茶。 只听邻座的客人在议论说:“我哪知道是个活人,还让莫老婆子讹了一顿。” 另一人说:“人没打你算是手下留情。话说回来,你去哪儿捡来的女子要给人家配冥婚?” 只听刚才开口的大汉道:“我沿着河走,原是想这河从宫里过,难说水涨起来会冲出些宫里的宝贝来,本打算拾些宝贝,没想到东西没拾到,倒是遇见了死人。” 张三拉过那个叫“慕容”的男子的手,在他手上写下了“张三”两字。翻身上马,率先奔了出去。 “张三?”慕容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心,抬头看见她绝尘而去,说,“马倒是骑得不错!追!” 一旁的随侍有些奇怪,问:“公子,咱们就不去长安了吗?” 慕容道:“父亲也并未说非得去长安看着秦国新帝登基,礼到了就行。其他诸国未曾有使者前来,我们这样贸贸然去了反倒适得其反。倒不如,追个美人回燕国。” “慕容?”鱼歌骑在马背上,忽然想起“慕容清河”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到底是谁。 看着周身红衣,原来,她竟是被人配了冥婚了吗? 从前她看过配冥婚得知晓生辰八字,这倒好,她哪来的生辰八字能让人知晓,还配了冥婚! 秦未央宫中,苻坚登上帝位,号“大秦天王”,改年号永兴,实行大赦。 苻坚下朝后,在打扫过的宫里,诏来死士,命他们沿河去找鱼歌尸体。他能当上大秦皇帝,鱼歌功不可没,他心底记挂着她,哪怕她死,他也要找到她尸首,追封她为公主,然后为她举行葬礼。 他不愿她死无葬身之地。 死士领命,却犯了难。要知道鱼歌从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正值大雨,大雨过后水涨起来,谁知道河里会积些什么东西,会不会把人沉入水底。遑论找人,找鱼都是个大问题。 死士退下后,宦者跑到苻坚跟前,对苻坚说:“天王,阳平公苻融求见!” 苻坚想起他这个弟弟,从小聪慧早成,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景明帝苻健在位时,要封他为安乐王,苻融上疏再三辞让,符健觉得他很奇异,说:“姑且成全我儿的隐居不仕的节操。”才就此作罢。 而前帝苻生倒是很喜爱他的器度才貌,常让他在身边陪伴,故而苻融不满二十就有宰辅大臣的声望,如今美名更高,受到朝野瞩目,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苻坚于是对宦者说:“宣!” 苻融进殿来面见苻坚,苻坚笑,并不以君臣相称,邀他就坐,就像从前在将军府上一样。苻融却不从,分明要以君臣之礼侍之。苻坚辩不过他,笑道:“你这辩才,只怕是道安和尚也不能敌。” 苻融见兄长说笑,也笑道:“道安和尚却是论不过我,话说回来,何时天王有雅兴,我们倒可以去道安和尚那里坐坐,听他品论佛经。” 第六十三章????旧事难提 http://..org/ “你也要去燕国!”慕容一声惊呼,引得旁人侧目围观。 “这女子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旁边的人顿时像炸开锅一样议论起来。 那私自把鱼歌配了冥婚的男子看见鱼歌,满脸煞白。怕鱼歌找他麻烦,心说先发制人,于是率下拍案而起,大怒道:“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要不是你,老子也不会被莫老婆子讹了二十文!”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而张三旁边的慕容哪是吃素的人,见那汉子要动手,慕容跳上去便给了他小腹一脚。那汉子下盘不稳,瞬间被蹬到地上!众人看着热闹,也没人上去帮忙,只见慕容反手将那汉子擒住,压在地上,追问道:“你是谁老子?你是谁老子?” 那汉子满脸通红,嘴上却不求饶,声声道:“爷我是你老子!大胆燕贼,胆敢在我大秦的地界上放肆,你等着我禀告官府!” 慕容闻言脸色一变,他向来行事低调,如今这样,不得不说已是有违初衷,况且再闹下去,只怕行踪败露,百无一益,于是放开那汉子,拉着张三翻身上马便走。 宫中,新婚过后的苻坚常常到鱼歌跳下城楼的地方凭栏望,苟云远远看着,知道即便她死了,他心底都是惦记她的,心底不由得有些戚戚然,要知道,她才是他妻子,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想起苻坚为了鱼小妹,就连之前鱼歌身边的婢女云兮都封作了妃子,去看云兮甚至比来自己这里都勤,苟云越想心底越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云兮待在宫中,正习字。忽然宦者来报说苻坚来了,云兮忙搁下笔前去迎接。苻坚让她平身,进了屋来,见她正在习字,便说:“没想到你还有这兴致!”说着仔细端详着云兮的字,越看,越觉得这字与鱼歌的字有几分相似,于是问:“你这字,是谁教你写的?” 云兮自然知道苻坚想听什么,于是道:“云儿在前主人那儿时,前主人除了鼓琴便是习字,自然就学了些。” 苻坚听到这消息,问:“她常习字,可还有留下的手稿?” 云兮一愣,对苻坚道:“回王上,前主人习完字,常常是顺手就焚了,故而不曾留有手稿。” 苻坚略为失望道:“那便罢了吧。云兮,朕问你,她还在时,可曾会跟你提起朕来?” 云兮凝眉思索,许久道:“前主人倒是常会说起陛下和献哀太子以及梁家女郎少年时同游的事情,也常会叹息:纵使簪花同醉酒,终不似少年游。” 苻坚听着这话,重复道:“纵使簪花同醉酒,终不似少年游……”念着,一时思绪万千。 张三与慕容在宫外集市上走着,慕容找了家客栈三人住下,慕容忍不住,拉着张三到一家成衣铺里量身定做了衣物,看着张三褪下渗人的红袍换作白衣,一时愣了。 张三向店家要了遮面的斗笠,也不管慕容,径直走了出去。两人走到一处酒肆,张三突然停下不动,慕容看着酒旗,笑道:“三姑娘,莫非好酒?” 张三点头,她此生,好酒、好色、好附庸风雅。不然,不会与人踏古而歌,不会爱上苻苌,更不会为看兰亭集会,害了鱼家老小百十号人。 慕容觉得张三乃性情中人,便随她进去,酒馆里,众人正议论帝后大婚,说起那排场之大,仿佛是亲眼所见。 张三听着这话,心底甚不是滋味,要了酒,自顾喝,不言语。大醉复醒接着喝,喝着喝着,不禁泪流满面。一直到了深夜,张三吐了几次仍然伸手要酒,慕容制止不了,只得陪着她同醉,只见她抱着酒翩翩起舞,口中喃喃什么,他却听不清。 而此时的张三,想要把过去所有的苦楚都泡进酒里,喝进肚里,再吐出来,哭出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往后,她还是当初良善的鱼歌,或者说,她是死掉的鱼歌。对啊,活着的只有张三,哪还有鱼歌?鱼小妹,不是早死了吗?死在十余年前的荷花池里,死在被迫与苻生**的红鸾帐里,死在与苻坚告别时一跃而下的城楼里…… 她抱着酒,想起苻坚与苟云芙蓉帐暖度春宵,她的牺牲,为她人作了嫁袍;她的死,成全了她十余年守得云开见月明。她遥祝苻坚与苟云新婚白头偕老,她想着说要娶她的姚苌死于非命,想他若没死,他们大婚之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口中悲唱《将进酒》,邀眼前人喝酒,声声呢喃:“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边喝边唱:“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慕容自是听不到她唱些什么,只是看着她神情,觉得她悲痛异常,看得他不敢打断她丝毫。正看着她肆意欢唱,突然,见她一口血喷在地上。仿佛将死之人,把慕容吓得够呛。忙抱起她,去寻医馆为她诊治。自是慕容才知道,她身上有伤。 她身上有伤,她心中有痛,她死命远离长安。 这个张三姑娘,到底何许人? 慕容心底,不由得有些好奇。 正想着,忽而见张三醒转过来,慕容笑着,如同三春暖阳般和煦,轻声道:“你醒啦!”见她愣怔,慕容继续道,“那晚你喝醉时纵酒高歌,唱的是什么?” 张三正欲开口,开了口才惊醒过来,自己患了失语症。于是拉过慕容的手来,在他手心上写了“将进酒”三个字。慕容自是不知道《将进酒》是什么,看着她欲言又止,只觉得心疼,便抚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你莫怕,待回了大燕,我去请最好的大夫来为你诊治,必定治好你这失语症。” 正说着话,忽而见张三拉着他手覆在腮边,眼中又蓄起了泪来,慕容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哪知从前只有苻坚和苻苌做过这般动作。 旧事难提,旧情难忘,往事能敌酒几壶?惟有远离这个伤心地,才能重新活下去。 于是张三拉过慕容的手来,在手心上写:这里离燕地还有多远? 慕容笑了笑,这已是到了边关了,再往前走,就是大燕的地界。你期待的地方,就要到了。 张三没想到这么快,抬头看向窗外,终究看不到大秦万里河山。 第六十四章???燕魏争地 http://..org/ 旧事难提,旧情难忘。惟有远离这个伤心地,才能重新活下去。 可是为何心中会生出许多不舍来?是舍不得什么?这里不是生她养的邺城,不是她与苻苌情定于斯的邺城;不是与王家子弟、谢家咏絮才交好的山阴城;更不是母亲喜欢的洛阳城。她在不舍的些什么?她心底竟也不知。 于是张三拉过慕容的手来,在手心上写:这里离燕地还有多远? 慕容看着她心急的样子,笑了笑,说:“这已是到了边关了,再往前走,就是大燕的地界。你期待的地方,就要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边关了么?上一次到边关,还是关山之地。 张三没想到这么快,抬头看向窗外,终究看不到大秦万里河山。顿时胸中郁结,油然而生一种“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之感。 修养数日,慕容来找张三,两人正准备出发,慕容打趣道:“你就这么信我,就不怕我把你拐到大燕去卖了?” 张三错愕,她好像确实太过于相信慕容,一时停住手中动作,愣愣怔怔看着慕容。慕容被她看得心底发毛,有些尴尬地笑道:“怎么。你看我像是那种缺钱的人?” 张三摇摇头,说:“你会骗我吗?” 慕容自是听不到她说什么,看着她唇语,他明白了她说什么,于是走到她跟前,郑重其事地答:“不会。”继而说道,“你信我吗?” 张三摇摇头,又点点头。毕竟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从来不敢完全相信旁人,更何况这个人,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 慕容看着她这模样,有些哭笑不得,暗骂自己多嘴,却又无可奈何。 秦国,长安城外。姚苌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信,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他既然活下来,他就要为父兄好好地活下去。 旁人看他魔怔,也不知该如何劝他才好。毕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还有隐藏在民间的三万雄师。而他姚苌,有什么?这些不经营,莫说二十年,只怕四十年、六十年、八十年,直至他垂垂老矣,任凭他尝遍人间苦楚,独木难成林,他能做成什么? 众人去求薛赞、权益,要他们来说服姚苌,薛赞、权益二人此前被姚苌下了逐客令,有些不情愿。但念在老将军姚弋仲的份上,二人才又偷偷去见姚苌。 姚苌见他二人来,一改昔日阴霾与不待见其二人的姿态,笑盈盈地迎接他们进屋,亲自与他二人端茶倒水,随即,未等薛赞、权益开口,姚苌便道:“我愿意到苻坚麾下做一名小兵,但求两位将军成全。” 薛赞与权益面面相觑,不知姚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有些犹疑,不敢答应。 此时,权益打圆场道:“郎主既然愿意归顺秦国,国君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以郎主的身份,做一枚小兵恐怕不妥,故而还得我等告知陛下,看陛下安排。男主觉得,如何?” 薛赞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姚苌,似是同意权益说法,只等姚苌决断。 姚苌凝眉,许久才道:“也善!” 闻言,薛赞和权益才放下心来,只是随着姚苌同意,薛赞心中,似乎又微微有些失望。姚家,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光景了…… 张三与慕容骑马北行,越往北,越觉得荒凉。她在东晋时常常听谢安与王羲之两家人坐在一起,宴游过后,常常纵论天下大事,其中谢安曾说:“如今天下,虽只东晋为正统,但关中的苻秦,北燕的慕容氏,两家皆为异姓权臣,不得不防。” 苻秦她自然是知道,至于燕国,她只有些大概的印象,她记得:公元350年,冉闵据邺城,自立为帝,国号大魏。随后,冉闵攻取后赵襄国;三月,求食于常山、中山各郡,欲图幽州。 她听闻:二年初,燕辅国将军慕容恪攻占中山。前燕占领幽州后,继续南进图据中原。四月时,魏国冉闵即将于燕慕容氏对战,当时,魏国大将军董闰、车骑将军张温曾建议:鲜卑乘胜锋锐,且彼众我寡,宜且避之;待其骄惰,然后进击可胜。 冉闵未曾接纳二人建议,转而移军于安喜。就在冉闵刚到安喜不久,慕容恪便引兵而至。 冉闵无奈,只得引军趋向常山。慕容恪率军追击魏军至廉台,两军交战十余次,燕兵无一取胜。燕军畏惧之时,尝听闻慕容恪到阵前激励将士,言说冉闵有勇无谋,如今魏军饥疲难用。我军一鼓作气,定能击破! 冉闵听闻慕容恪还要引兵来战,暗中念到:我军所部多步卒,不如引燕骑兵至丛林作战。 而慕容恪也并非等闲之辈,采纳参军高开之计,急忙派出起兵截击魏军,然后诈败,引诱敌军到平地作战。同时,将燕军分为三部,慕容恪亲率主力加强中军,选擅长射射箭的军士五千人,用铁锁连战马,结方阵向前推进;另两部各自被安排在左右配合主力进击。 冉闵恃勇轻敌,中了慕容恪之计。率领魏军突进燕军中部铁马方阵。正此时,燕军侧翼瞬间发难,从两面夹击,大败冉闵军,斩七千余人。冉闵战败,想向东突围,不料胯下坐骑被射死,无奈被俘。 燕军于是前进到常山屯兵,在慕容恪廉台获胜后,燕王派辅弼将军慕容评、中尉侯龛率军1万进攻魏都邺城,五月时,燕王又派广威将军慕容军等率步骑两万增援,攻打邺城,鏖战至八月,魏长水校尉马愿等出降,燕军攻下邺城,冉魏遂灭。 正可谓: 谓言大义不小义,取易卷席如探囊。 犀甲吴兵斗弓弩,蛇矛燕戟驰锋芒。 岂知三载凡百战,钩车不得望其墙。 她听闻:北燕在352年击败冉魏后占有河北,称雄关东。那时曾有人在华山得玉版文,版文云“岁在丁酉,不绝如线,岁在壬子,真人乃见”,正如天书所言,永和八年,慕容儁在中山称帝,建年号为“元玺”。 自慕容儁称帝直至如今迁都邺城,北燕都是一个足以与秦国相抗衡的国家。 第六十四章 浮尘乍起? http://..org/ “月洗高悟,露溥幽草,宝钗楼外秋深。土花沿翠,荧火坠墙阴。静听寒声断续,微韵转、凄咽悲沉。争求侣、殷勤劝织,促破晓机心。儿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任满身花影,独自追寻。携向华堂戏斗,亭台小、笼巧妆金。今休说,从渠床下,凉夜伴孤吟。” 苟云念完这小笺上的字,看那字迹,跟从前那人有七八分相似,看这文,也仿佛那人之手。可那人分明已经死了,在新帝登基之前就死了,连尸骨都不曾寻着,遑论活在人世间?于是苟云将小笺放在一旁,问:“这是谁写的?” 宫女答:“回皇后娘娘,这……是云妃所书。” 苟云不以为意到:“哼,她为讨陛下欢心还真是下了苦功夫呢,只是下再多功夫又用何用?在陛下眼里她不一样是个替代品。” 话很快传到云兮耳中,云兮正描着小篆,听见这话,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笔,直至折成两截,许久才淡淡地说:“皇后娘娘可是十分关注我宫里的事情,也不知我这宫里,有多少皇后的耳目。只是耳也好目也罢,还劳烦告诉娘娘一声,云兮本就是托前主人的福才进的宫,能做她的替代品被陛下放在眼里,我云兮,心甘情愿!” 宫中本沉静,自是,那沉静的后宫之中浮尘飞起,纷繁杂乱。 长乐宫中,苟夫人成了苟太后,照理说强太后也成了太皇太后,两人本是妯娌,如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加之强氏子嗣悉数凋零,对苻坚构成不了什么威胁,故而苟太后便也常常与她来往,两人聊以慰藉。 强氏在宫中时日比苟太后长太多太多,对于宫中种种,尤其是后宫中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已是见怪不怪。 苟氏听见云兮的话,心中有些不满,对正在与她一起喝茶的强氏说:“这云妃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只是她再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也该明白皇后乃是皇帝妻子,她这般冲撞皇后,不也正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强氏笑笑,说:“一切皆因故人而起,人都死了,还能掀起这般风浪的也只有她了。” 想起鱼小妹,强氏心底自是唏嘘不已,若是没有这一堆变故,只怕这皇后应当是她,此时,也轮不上苟氏这般跟她说话了。 苟太后也笑,说:“因着一个死人争风吃醋,也真是年轻人才做得出这种事来。”苟太后含沙射影,说为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当初苻生的梁皇后不也因为苻苌的缘故与鱼小妹争风吃醋吗,甚至最后还要为苻苌殉死来着,这事在当年可是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强氏佯装不知她话里有话,只说:“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我们年纪大了,所说也无妨。前些日子宫外的夫人们进宫来看我,曾说起清河王屯兵数万,想问妹妹可确有其事?” 苻法屯兵数万?他要干什么?不服我儿要对我儿取而代之吗? 苟太后听见这话,顿时面色一变,仍旧强自镇定道:“这些都是流言,无据可查。我儿苻坚与清河王苻法虽非一母所出,但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若他真能屯兵数万人,那么我儿苻坚自是知道的。如今他们都大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搀和。” 强氏依旧气定神闲,道:“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苻坚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我提醒到这儿,有些事他们兄弟顾及手足之情不能说破,还需得靠我们这些做母亲的出面解决,妹妹觉得呢?” 苟太后不语,沉默着只喝茶。一盏茶不到,苟太后起身告退。 强氏看着未凉的茶汤,对身旁的侍女道:“你暗地里去看看那位云妃,提点她,让她寻机会来见我。”说着,起了身,由宫女扶着往回走,强氏声声道:“人,老了,老了。”也只能从这些事里寻寻乐子了。 未央宫,苻坚正处理着政事,他薛赞和权益来报,说姚苌愿意带领姚家军归顺秦国。姚苌曾经在兄长被杀之时已经投降于秦军,但是当时被苻生当众羞辱,还被贬为奴隶。如今他是抱着多大的信任与希望才会投诚于自己,他未可知。 只是如今政权初立,他苻坚向来向往秦皇汉武之鼎盛。刘汉时期,汉帝主张儒法并用,对内以德,对外以法,德与法相辅相成,才缔造了一个强盛的帝国。如今此法亦可借鉴。对内以德,对外以法,礼法并用。 如今姚苌来投诚,不如以他做表率,重赏之重用之,往后才会有更多人愿意投到我秦国麾下。 “月洗高悟,露溥幽草,宝钗楼外秋深。土花沿翠,荧火坠墙阴。静听寒声断续,微韵转、凄咽悲沉。争求侣、殷勤劝织,促破晓机心。儿时曾记得,呼灯灌穴,敛步随音。任满身花影,独自追寻。携向华堂戏斗,亭台小、笼巧妆金。今休说,从渠床下,凉夜伴孤吟。” 苟云念完这小笺上的字,看那字迹,跟从前那人有七八分相似,看这文,也仿佛那人之手。可那人分明已经死了,在新帝登基之前就死了,连尸骨都不曾寻着,遑论活在人世间?于是苟云将小笺放在一旁,问:“这是谁写的?” 宫女答:“回皇后娘娘,这……是云妃所书。” 苟云不以为意到:“哼,她为讨陛下欢心还真是下了苦功夫呢,只是下再多功夫又用何用?在陛下眼里她不一样是个替代品。” 话很快传到云兮耳中,云兮正描着小篆,听见这话,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笔,直至折成两截,许久才淡淡地说:“皇后娘娘可是十分关注我宫里的事情,也不知我这宫里,有多少皇后的耳目。只是耳也好目也罢,还劳烦告诉娘娘一声,云兮本就是托前主人的福才进的宫,能做她的替代品被陛下放在眼里,我云兮,心甘情愿!” 宫中本沉静,自是,那沉静的后宫之中浮尘飞起,纷繁杂乱。 长乐宫中,苟夫人成了苟太后,照理说强太后也成了太皇太后,两人本是妯娌,如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加之强氏子嗣悉数凋零,对苻坚构成不了什么威胁,故而苟太后便也常常与她来往,两人聊以慰藉。 强氏在宫中时日比苟太后长太多太多,对于宫中种种,尤其是后宫中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已是见怪不怪。 苟氏听见云兮的话,心中有些不满,对正在与她一起喝茶的强氏说:“这云妃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只是她再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也该明白皇后乃是皇帝妻子,她这般冲撞皇后,不也正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第六十六章 夫妻不和 http://..org/ 大燕,是个怎样的地方? 张三骑在马背上,缓缓向前踱步,心底止不住想。 这些能征善战的勇士,这些驰骋沙场的鲜卑儿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牧马,放羊,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他们的骁勇。哪怕是远在东晋,她也曾听说过。这北关,为他们所据,这许多年,逐渐强大起来的国家,越来越为中原所忌惮。 这个国家,还会存在多久? 张三与慕容北上之时正是七八月,正是水草丰美的时候。看看漫坡绿野,看着牛羊成群,看着牧羊的女人盘腿坐在羊毡上缝缝补补,看着牧马的少年声声欢唱,骑马纵横草场。 张三心中,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三姑娘,前面有驿馆,到了咱们暂且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前行,如何?” 张三白纱遮面,正发着愣,忽然听见这话,抬头看见前方却是有一家驿馆,故而点头,全凭公子做主。 入夜,满天星辰,张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个慕容到底是何许人? 他是姓慕名容还是复姓慕容,隐去了名字。要知道在大燕国,慕容可是国姓。 向来王侯之家最不清净,她好不容易从苻秦逃了出来,可不想就卷入了另一场纷争。 还有一点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帮我? 自古以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般热心要把自己引到燕地来,莫非,是识破了自己曾经是鱼小妹的事情?想借自己来牵制苻坚? 想到这里,张三心底一凉。起身来,到院子里散步,正好遇到马奴给马儿喂了草料出来,鱼歌当即上前,想要问那小哥,这条路,是通往何处?刚要开口,突然想起自己说不了话,于是只好裹紧披风,回了院子里去。 已入燕境,慕容这厮,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他如此殷勤,到底是何居心? 张三蹲在院子里,想不清楚。 秦国,苻坚正批文书,忽然有宦者来报,说是苟太后欲召见陛下。 母亲如今不该安寝了吗,此时召见自己,所为何事? 苻坚向来是个孝顺的人,只迅速处理了手中的事,匆匆往长乐宫赶去。到了时,只见苟云与母亲二人正在屋内闲话。苟云见苻坚来,起身行礼。苟太后见苻坚来,却很是不待见。许久才说:“哀家都听云儿说了,你自大婚之后就不曾去过她房里,皇帝你说,你这成什么样子?” 苻坚没想到苟云会将这种话说与母亲听,心底又气又急,只得按捺不发,缓缓道:“母亲教训得是!” 苟太后见苻坚服软,心底好受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说:“你向来是个懂事的,早前哀家就同你说过,要你及早娶妻,开枝散叶,为天下子民做表率,你怎就不听呢?” 苻坚道:“立国之初国事繁忙疏远了云儿,是孩儿的错。” 苟太后听见苻坚用国事繁忙来搪塞自己,冷哼一声道:“既是国事繁忙,你怎得空常去云妃那儿?” 苻坚听见母亲这般说,想来又是苟云告状,要说苟云,当初算计鱼小妹差点害死了她的事他还没与她算账,又扒着母亲来逼婚,如今,却连夫妻敦伦与否这样的事情,都要来母亲面前说吗?这让他这一国之君的脸往哪儿放? 苟太后见苻坚脸色不好,知道不能再说下去,值到:“罢了,哀家也乏了,皇帝今日既然过来了,可见国是已处理的差不多了,那就今夜里到皇后寝宫里去歇息。退下吧。” 苻坚与苟云双双从长乐宫出来,苟云见苻坚面色不好,不敢出一言以对。两人才走出不久,忽然有个云妃宫里的宦者匆匆忙上前来,对着苻坚和苟云行完礼,唱诺道:“恭喜陛下和娘娘,云妃娘娘有喜了!” 苟云与苻坚皆是一愣,此事鱼苟云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自己还没有半点动静呢,云兮那小贱人倒是怀上了。 苻坚也诧异,自己与云兮加上封她作妃子到如今来,他们之间,也不过两次,怎么会这么快就……苻坚半是疑惑半是喜。也不管苟云,径直对宦者说:“走,摆架云熙宫。” 苟云见方才还答应得好好地要去她那儿的皇帝突然变卦,也顾不得恼,想着这又是苻坚的第一个子嗣,便也一同前往云熙宫探望云妃。 “陛下……”见苻坚来,云兮正躺在床上,正欲下床行礼,却被苻坚及时制止住。云兮满面喜色,拉着苻坚手放在自己尚为平坦的小腹上,脉脉不语。 苻坚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云兮道:“御医说,已是一月有余。妾身罪过,也是今日才知道,近来总是乏得慌,又没有食欲,念起来是有些日子月事不曾来,便诏来御医诊脉,没想到竟是有了。” 苻坚有些喜,温柔道:“你不曾有罪,算来,你还有功,能为朕繁衍子嗣,已是大功一件!” 苟云在旁边看着,心底好不窝火。苻坚何曾对她这般宠溺和温柔,算来,他所有的温柔都是对别人的!正气在头上,忽然听见云兮惊呼:“奴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苟云看向云兮,没好气道:“免了吧,你既有了身子,就好生歇着。不必行此大礼。”转过头,却看见苻坚在一旁脸已是黑了。苟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得他这般不开心。于是道:“既然妹妹初有身孕,陛下留在妹妹这儿陪陪她也是应当的,那么臣妾也不便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正要走,只见苻坚怒道:“你这样,是想陷我于不孝吗?” 苟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重的话,当即愣了。云兮也没料到苻坚会突然发怒,急忙在一旁打圆场。苟云看着苻坚,又是气又是急,也顾不得端皇后的架子,眼泪吧嗒吧嗒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捂着嘴匆匆出了去。 云兮见苻坚还坐在原地生闷气,心知如果自己真把苻坚留在这里便是得罪了皇后与太后,无论是否有子嗣,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于是向苻坚道:“陛下,云儿能得龙裔,已是莫大的恩惠,不敢再奢望什么。皇后也是为了我和腹中的胎儿着想,才会劝陛下留在云儿这儿。只是云儿有孩子作伴,姐姐却只能独守空房,这样一来,宫中自然会有一些闲言碎语,故而,还请陛下移驾昭阳殿,陪陪姐姐吧。” 苻坚听见这话,静默半晌,他不明白云兮什么意思?这是把他往外推吗?从几时去,他堂堂大秦皇帝,也这么不受人待见了? 于是起身往外走,走出不远,只见苟云还在桥边等他。听见他来,苟云仍旧忍不住哭着,问他:“苻坚!在你心底,我就这么不堪吗?” 苻坚本是打算到昭阳殿去过夜,如今看着她怨妇一般的样子,忽然没了兴致,只答了一声:“是。”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夜凉如水,宦者问:“陛下,夜深了,今晚……” 苻坚走在花园里,走的许久也累了,便对身旁的宦者道:“回未央宫。” 第六十七章 道安和尚 http://..org/ “皇兄前些日子提起道安和尚来,近来我又听见关于那和尚的许多事,不知皇兄可愿一闻?”苻融手执黑子,正与苻坚下棋,突然缓缓说道。 苻坚手拿白子,正思索,只道:“但说无妨。” 苻融见苻坚落下一子,自己匆忙跟上,口中慢慢道:“我听闻,早年因为世乱,道安父母早丧,于是道安自小就被寄养在外兄孔氏处。他七岁发蒙,到十五岁时,对于五经文义已经相当通达,故转而学习佛法。不料他研习佛法越久,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于是在十八岁时不顾家人反对出家为僧人。” 苻坚看着秤盘,思索着怎么落子,也思考着苻融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世人皆知的事情。 只听苻融继续道:“但有意思就有意思在,道安和尚因为形貌黑丑,不为他的剃度师所重视,叫他在田地里工作。而道安却没一点怨色。数年之后,才开口向剃度师要佛经读。据说正是由于记忆力惊人,使他师父改变了态度,这才送他去受具足戒,还准许他出外任意参学。约莫在他二十四岁的时,他就在咱们邺城遇见了佛图澄。佛图澄与他一见如故,十分赏识于他。并且佛图澄还对那些因道安丑陋而轻视他的人说,此人有远识,绯儿等能及。也正因佛图澄不以貌度人,安道才就师佛图澄。” 苻融见苻坚落下一子,急忙追上一子,接着道:“你说,我们当初在邺城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佛图澄呢?你说佛图澄不以貌取人,我要是去了,没准我苦心孤诣一番,也能成为一方名师。” 苻坚轻松落下一子,道:“怎么会不知道佛图澄,当年苻苌兄长不就拜访过……”苻坚说道这里,不愿再提,只接着道,“你输了。” 秦国,苻坚正批文书,忽然有宦者来报,说是苟太后欲召见陛下。 母亲如今不该安寝了吗,此时召见自己,所为何事? 苻坚向来是个孝顺的人,只迅速处理了手中的事,匆匆往长乐宫赶去。到了时,只见苟云与母亲二人正在屋内闲话。苟云见苻坚来,起身行礼。苟太后见苻坚来,却很是不待见。许久才说:“哀家都听云儿说了,你自大婚之后就不曾去过她房里,皇帝你说,你这成什么样子?” 苻坚没想到苟云会将这种话说与母亲听,心底又气又急,只得按捺不发,缓缓道:“母亲教训得是!” 苟太后见苻坚服软,心底好受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说:“你向来是个懂事的,早前哀家就同你说过,要你及早娶妻,开枝散叶,为天下子民做表率,你怎就不听呢?” 苻坚道:“立国之初国事繁忙疏远了云儿,是孩儿的错。” 苟太后听见苻坚用国事繁忙来搪塞自己,冷哼一声道:“既是国事繁忙,你怎得空常去云妃那儿?” 苻坚听见母亲这般说,想来又是苟云告状,要说苟云,当初算计鱼小妹差点害死了她的事他还没与她算账,又扒着母亲来逼婚,如今,却连夫妻敦伦与否这样的事情,都要来母亲面前说吗?这让他这一国之君的脸往哪儿放? 苟太后见苻坚脸色不好,知道不能再说下去,值到:“罢了,哀家也乏了,皇帝今日既然过来了,可见国是已处理的差不多了,那就今夜里到皇后寝宫里去歇息。退下吧。” 苻坚与苟云双双从长乐宫出来,苟云见苻坚面色不好,不敢出一言以对。两人才走出不久,忽然有个云妃宫里的宦者匆匆忙上前来,对着苻坚和苟云行完礼,唱诺道:“恭喜陛下和娘娘,云妃娘娘有喜了!” 苟云与苻坚皆是一愣,此事鱼苟云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自己还没有半点动静呢,云兮那小贱人倒是怀上了。 苻坚也诧异,自己与云兮加上封她作妃子到如今来,他们之间,也不过两次,怎么会这么快就……苻坚半是疑惑半是喜。也不管苟云,径直对宦者说:“走,摆架云熙宫。” 苟云见方才还答应得好好地要去她那儿的皇帝突然变卦,也顾不得恼,想着这又是苻坚的第一个子嗣,便也一同前往云熙宫探望云妃。 “陛下……”见苻坚来,云兮正躺在床上,正欲下床行礼,却被苻坚及时制止住。云兮满面喜色,拉着苻坚手放在自己尚为平坦的小腹上,脉脉不语。 苻坚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云兮道:“御医说,已是一月有余。妾身罪过,也是今日才知道,近来总是乏得慌,又没有食欲,念起来是有些日子月事不曾来,便诏来御医诊脉,没想到竟是有了。” 苻坚有些喜,温柔道:“你不曾有罪,算来,你还有功,能为朕繁衍子嗣,已是大功一件!” 苟云在旁边看着,心底好不窝火。苻坚何曾对她这般宠溺和温柔,算来,他所有的温柔都是对别人的!正气在头上,忽然听见云兮惊呼:“奴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苟云看向云兮,没好气道:“免了吧,你既有了身子,就好生歇着。不必行此大礼。”转过头,却看见苻坚在一旁脸已是黑了。苟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惹得他这般不开心。于是道:“既然妹妹初有身孕,陛下留在妹妹这儿陪陪她也是应当的,那么臣妾也不便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正要走,只见苻坚怒道:“你这样,是想陷我于不孝吗?” 苟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重的话,当即愣了。云兮也没料到苻坚会突然发怒,急忙在一旁打圆场。苟云看着苻坚,又是气又是急,也顾不得端皇后的架子,眼泪吧嗒吧嗒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捂着嘴匆匆出了去。 云兮见苻坚还坐在原地生闷气,心知如果自己真把苻坚留在这里便是得罪了皇后与太后,无论是否有子嗣,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于是向苻坚道:“陛下,云儿能得龙裔,已是莫大的恩惠,不敢再奢望什么。皇后也是为了我和腹中的胎儿着想,才会劝陛下留在云儿这儿。只是云儿有孩子作伴,姐姐却只能独守空房,这样一来,宫中自然会有一些闲言碎语,故而,还请陛下移驾昭阳殿,陪陪姐姐吧。” 苻坚听见这话,静默半晌,他不明白云兮什么意思?这是把他往外推吗?从几时去,他堂堂大秦皇帝,也这么不受人待见了? 于是起身往外走,走出不远,只见苟云还在桥边等他。听见他来,苟云仍旧忍不住哭着,问他:“苻坚!在你心底,我就这么不堪吗?” 第六十八章 苻法之死 http://..org/ “那人福报未尽,如今尚还活在世上。” 这句话像响鼓敲上了重锤,震耳欲聋,声声不歇。 正想着,忽然有宦者走进屋来,对苻坚道:“陛下,清河王殁了。” “殁了?怎么会……”苻坚让人把道安和尚送出宫去,自己也匆忙往宫外赶。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你且跟朕说说,怎么回事?” 宦者跟在苻坚身旁,答道:“回禀陛下,奴听闻,清河王被送来的毒酒给害了。” “毒酒,谁送的?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谋害王权重臣。”苻坚有些气。 “回陛下,是太……太后。”宦者怯懦答道。 苻坚停住脚步,有些不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宦者答:“臣不知。” “走,去长乐宫。”苻坚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到了时,长乐宫的宫婢向苻坚说太后已是歇下了。苻坚也不走,站在门外,也不言语,一直等到天明,等到母亲起床。 宫女正为苟太后梳洗,其中一人说:“太后,昨夜里陛下来找太后,只是太后已歇下了。” 苟太后问:“然后呢?” 宫女继续道:“陛下在屋外站了一夜,如今还在候着。” 苟太后闻言,吃了一惊,忙让人把苻坚请进来。 苟太后看着苻坚疲惫模样,有些心疼问道:“皇帝一大早来找哀家,所为何事?” 苻坚说:“儿臣有一事不明,特来向母后请教。” 苟太后看着他,问:“皇帝有何事不明,但说无妨。” 苻坚目瞪着苟太后,说:“为何要杀苻法?” 苟太后怒,诘问道:“你这一大早过来,就是来责问我的吗?” 苻坚自知失礼,低头不言。苟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下她母子二人,苟太后问,“你可知苻法屯兵数万于长安城外?” 苻坚答:“儿臣知道。” 苟太后继续道:“知道,然后呢?” 苻坚说:“苻法阿兄曾告诉我,那是为反苻生所备的精兵,皆是有功之臣。且众兵士也不愿被编入别的军队,故而暂且屯在长安城外,以保卫皇城。” 苟太后又问:“你信吗?”苻坚不语,苟太后继续道,“当初你们起兵反苻生,你们拿下了苻生,可苻法拿下的是整个皇宫。那日若不是我来,你能当上这皇帝吗?我再问你,你与苻法一同长大,他什么心性,你会不知?” 苟太后继续道:“那日我能毫无阻碍地入宫来,苻法是知道一旦他不同意让贤,那么你舅父手下的人就会杀进宫来,取他性命。他无法,只得让位。但这江山,他口上让了,心底却是不让的,他屯兵于皇城外,说是保护皇城,实际上,保护的只是他苻法而已。一旦哪天你与他不和,他便能号令那数万人进宫来,夺你皇位,取你性命。这些,你不该不知。” 苻坚不语,苟太后于是又说:“你登基之后施行仁政,我知道你想做个好皇帝。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对我儿虎视眈眈。既然你做不了坏人,那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做好了。皇帝,为娘的苦心,你可懂得?” “为你好”就像一副沉重的锁链一样,挂在苻坚脖子上。 为我好,你就可以肆意妄为,私杀国之重臣吗? “母后赐给苻法阿兄的酒,可否赐儿臣一杯?”苻坚向苟太后道。 苟太后愣了,说:“自然可以。”说完,命女奴端了酒上来。 苻坚看着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苟太后也端起另一杯酒,与苻坚同饮,滴酒不剩。 他知道母亲不会害他,他知道酒里没毒,自苟太后答应给他酒的时候他就知道。只是苻法会死,只怕酒只是辅助,苻法之死,另有死因。他不能去追究,因为一旦追究,最后追究到的只会是自己生身母亲身上。 苻坚走出长乐宫,他自是知道,不关苻法有野心,他的母亲,也有谋权的野心。从秦宣太后芈月,到汉朝窦太后,再到曹魏的郭太后,到如今东晋的褚太后,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 昨夜里得知苻法殁后,苻坚便派人到长安城外收兵。命愿意归顺者,编入军营;不愿归顺者,就地诛杀,毫不留情。如今消息传进宫来,那整编的军队已是差不多了。 如今苻法已死,剩下的便是太后党羽,若不及早肃清党羽,往后,只怕他们母子之间,关系更不好处。 忽然有宦者急匆匆走近来,对苻坚道:“陛下,王猛求见!” 苻坚边走边道:“宣!” 苻法死之前,宫中太后命人送来一壶酒,说:“今日宫中宴饮,清河王并未能前来,无所赏赐,故而赐酒一壶,权当同乐。” 苻法心底自是怀疑,想当年,自己的生身母亲与苟太后二人并不要好。但是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苟太后素来不喜自己,如今却让人送了酒来,更是匪夷所思。 但心想着 多日后,苻坚站在城楼上,忽见苻融求见,苻融一见他就笑嘻嘻地说:“皇兄,你猜我把谁找来了?” 苻坚看着他,不言语,只见苻融继续笑着说:“你看这是谁?” 说着,一旁走出一个长得像黑炭一样的和尚身着僧衣,走近了来。苻坚见道安和尚向自己行佛礼,才恍然大悟道:“大师远道而来,失迎失迎!”一时,竟忘了自己是皇帝。 当日,苻坚与道安讨论佛法,直至夜深。 两人对坐,静默无语,屋外雨声渐起。苻坚听着雨声,心底凄凄,向道安说:“你们般若常说,般若即是离妄。何以能离,不住妄心故。以不住六识故,不著五蕴;不住七识故,离于五蕴,度一切有苦;不住八识故,离一切相,于一切法逮得清净;不住菩提一真如心故,离于身心,了知一真如心性同一切法性,得现清净圆觉。修的是心,只是心中有愧,该如何修行?” 道安和尚道:“佛学讲究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凡事善因得善果,恶果也源自恶因,皆有根可寻,陛下大可不必愧疚。” 苻坚道:“若是此人因我而死呢?” 道安和尚似乎知道苻坚意有所指,但是他知道,这个人并没有死;他也知道,苻坚在找她。他们前往北燕之地时他得见过她,那匹枣红马,那个人,他在邺城修行时就记得。故而当她路过的时候,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们走后不久,就有死士模样的人到处打听他们行踪。 道安和尚说:“陛下所指的,可是昔日旧友?” 苻坚有些诧异,问:“大师怎么知道。” 道安笑笑,说:“小僧想说:那人福报未尽,如今尚还活在世上。” 第六十九章 张三失踪 http://..org/ 自古以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般热心要把自己引到燕地来,莫非,是识破了自己曾经是鱼小妹的事情?想借自己来牵制苻坚? 想到这里,张三心底一凉。起身来,到院子里散步,正好遇到马奴给马儿喂了草料出来,鱼歌当即上前,想要问那小哥,这条路,是通往何处?刚要开口,突然想起自己说不了话,于是只好裹紧披风,回了院子里去。 已入燕境,慕容这厮,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他如此殷勤,到底是何居心? 张三蹲在院子里,想不清楚。 只觉得混混沌沌,才离虎穴,又入狼窝。这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要跟着他同去?为什么不现在就径直离开? 打定主意,张三牵了马来,骑着马儿跑了出去。 翌日,慕容来叫张三启程,敲了许久的门,仍不见动静,正说着:“张三姑娘,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闯进来了!”说着正要动手拆门,才给隔壁送完水的小厮出来,对他们道:“你们是找这屋里住的人吗?她昨晚连夜就走了,仿佛有什么急事一般,竟没与你们说吗?” “走了?此话当真?”慕容惊异道。 “当然走了,我骗你们作甚?”那小厮没好气道。 她为什么不辞而别?难道是自己那日的一席话让她起了疑? “公子,陛下命我们快赶回去,你说我们还要不要找张三姑娘?”一旁的随侍问道。 慕容想了想,一边是君命难违,一边是难得动心的姑娘,当何去何从? 许久,慕容说:“找!”如今的大燕国,虽表面上一片欣欣向荣,但实际上匪患难除,寇贼纵横。她一个女儿家,又不能说话,万一遇到匪患,她连呼救都不能,该怎么脱身? 至于君命,他违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介意第三次。 “那位小哥,请问你可曾见到那女儿郎往哪边走了?”随侍问道。 那小厮想了想,说:“似是往东,你们再不走可赶不上了。” 往东,正好可以速回京城,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想着,慕容与随侍命人从马厩里牵出了马,别了驿馆疾驰而去。 往东往东往东! 往东能去往哪儿,她并不知道。她已无家了,了无牵挂,仿佛一只浮萍,在雨中飘摇。她脑中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了“身世浮沉雨打萍”这样的话,倒是很贴切她现在的境况。 从东土往西去往西天可遇极乐世界,往南可遇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不愿北往,既不西去,也不南游,惟有东往。生死如何,性命如何,全交给上天,她只需策马狂奔。 正想着,马儿突然踏空,落到陷阱里,其中有网,马儿动弹不得! “哈!抓到一只肥羊!”只听一声呼啸,一群人聚拢了来。 鱼歌抬头看,只见当先的一个身长七尺,面色如丹的髯胡大汉,敞胸露乳,一副胡人打扮;随后的几个,一个身材瘦削,留着山羊胡,一副精细鬼模样;另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眼里冒着精光;还有一人,一眼就记得他满口豁牙,一笑起来简直惨不忍睹;还剩一人,顾左盼右,手里捏着兰花指,一脸谄媚,若非男儿身,看起来倒像是那领头的相好。 “当家的快看,这是什么马?”豁牙道。 “马,可是不可多得的汗血宝马!”那匪头子不识得,又不能在一群喽啰面前丢丑,张嘴便道。 “那骑这马的人定不是一般人!”精细鬼说。 “好啊,一出手就干了票大的,要得,要得!”那匪头子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 “当家的,你说咱这一票成了,这周边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兰花指恭维道:“那可不就咱说了算!” “走,把这女娃娃给我带到山上去!”匪头子一声招呼,众人齐心协力,把张三和马从陷阱里分别救出来。 一路上山,张三被担在马背上,好生难受。那精细鬼看着,骑马靠近了匪头子,说:“头儿,你说这人一声不吭的,可别是官府派来的内应吧。” 那匪头子皱眉,勒马停住,只听一旁的豁牙道:“内应个鬼?依我看,她就是个哑巴!再说了官府要端,也是先端另外两个山头,何必先拿我们这些有底线的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下手?” 话音未落,那人头上挨了一拳,被贼眉鼠眼那人教育道:“另外两个山头又怎样,他们人再多能和我们比?能有我们这样出众的头儿?我告诉你,可不要人在这山想着那山!” 精细鬼忙借机抖机灵道:“这叫做身在曹营心在汉……” “够了!”那匪头子面色不悦,只对张三道:“女娃娃,如今天下不太平,你栽在我们我们手上,只能怪你时运不济,命中有此一劫。我等只为劫财,不做他想,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官府内应,是你就点个头,不是,你就摇头。” 点头yes摇头no,他们倒是玩的六六六。 说自己是官府的人,会是如何下场?他们会因为不愿跟官府作对放了自己?非也,他们肯定会觉得既然已是得罪官府的人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杀了了事。若不说自己是官府的人,那肯定会被劫掠上山去,会遭遇什么还未可知。 “你为何不说话!”只听一声惊雷般的话在张三脑袋上炸开,炸出一朵蘑菇云来。 说话,她怎么说话? 看着这群逗比,张三心想道。 “好汉饶命!”张三正想着,忽然听见这样一句话,一时忍俊不禁。但是,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张三抬头,只看见慕容与他那随侍一脸焦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怎么来了? “好汉,我等素来听闻好汉乃侠义之士,故而前来投靠,还望好汉收留则个。”那随侍张口就道。 匪头子皱着眉,说:“你们要来投靠,怎么一张口竟是叫我饶命?你们看我蠢,还真当我蠢不是?” 那兰花指颇有些二当家的气势,指着慕容道:“说,你们跟那女娃娃是不是一伙的?” 豁牙忙跟上,说:“对,快说,你们是不是官府的,不说我们砍死你!” 慕容与随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 只见那随侍满脸堆笑道:“好汉英明,我们确实跟你马背上的女娃娃是一伙的,只是我们并非官府的人。” “从何说起?”精细鬼问。 “只因我这妹妹不愿意嫁给我旁边这位公子,故而逃出府来。我这做兄长的无奈,又怕她出个什么闪失,只得跟了上来。”随侍道。 兰花指一挥手,道:“你们也真是,人家不愿嫁就不嫁,干嘛非得逼着人家成亲?” “你们的意思,是来赎人的了?”贼眉鼠眼那人道。 “正……正是!”随侍有些为难。 匪头子闻言把张三从马背上放了下来,说:“我们这一行,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看你们也不是穷人,你们掂量着给,给个正合适的便是。要是给的少了,少一两,我卸她条胳膊,少十两,我卸她条褪!” 第七十章 我心悦你 http://..org/ 匪头子闻言把张三从马背上放了下来,说:“我们这一行,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看你们也不是穷人,你们掂量着给,给个正合适的便是。要是给的少了,少一两,我卸她条胳膊,少十两,我卸她条褪!” “这么凶……”随侍小声嘟囔一句。 匪头子怒道:“给是不给?” 随侍瞥了自己主人一眼,自家主人面无表情,但眼里却有些意味不明的光,丝毫没有掏钱的意思。随侍无奈,只得解下钱袋,抛给了那匪头子。但愿自己的这些身家,回去了主人能给自己报销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匪头子接过钱袋,掂了一掂,似乎不太满意。 随侍无奈,把腰间主人赐的玉佩扔了过去。匪头子接过,像看稀罕物件一样盯着。一旁的兰花指小声朝匪头子耳语道:“这玉可比不得旁边那人的玉佩,这两人出手这么阔绰,只怕还有余钱……”随后,仍旧不满意地看着随侍。随侍无奈,又把贴身的碎银子扔了过去。匪头子也不知是看上了什么,只朝那随侍努嘴。随侍不明白,只把衣袍、发带这些能有点用的东西一一解了扔了过去。 那匪头子越发生气,依旧是努嘴不说话。随侍看着周身,确实没什么值钱物件了,不明白那匪头子到底什么意思。匪头子眉毛一横,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围了上去。 慕容主仆二人策马便逃,只听那匪头子一声令下:“抓那个有钱的!” 众人一愣,匆匆把慕容死死围住。随侍一人逃了出去,看见公子被那群人围了住,随侍救主心切,却也异常冷静。看着那群匪徒驾着张三和公子逐渐往山上去,随侍心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们自找的。” 秦国宫中,云兮与强氏喝着茶,强氏提醒道:“这宫中历来,要谁活要谁死,都是皇帝授意,公妃也好,子嗣也好。该活得自会活在世上,不该活的绝不会留在世上。你与那苟氏女,二人皆无可以倚靠的朝臣。这种人,在宫中素来是被放任自生自灭的。如今,若我所料没错的话,苟氏应该要对你孩子下手了,你且防备着,届时顺水推舟就好。”说完道,“我也困乏了,你回去吧。”说完起身,由宫女扶着走了回去。 云兮坐在原地,手捂着小腹。虽然她知道,里边空空如也。 她身怀有孕,完全就是个幌子,她的喜脉,全是由强氏给她的药造成的。即便是几十年的老中医,也能骗过。这个虚招,为的就是引苟皇后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龙裔既失,她还要想办法让皇帝知道这是苟氏下的手。这样一来,陛下对苟氏的成见便会更多一层;她失了龙裔,必然能得到比从前多十倍的恩宠。像她这种无依无靠的人,能依靠的只有皇帝一个。 所以这一举多得之计,何乐而不为? 昭阳殿里,苟云有些犹疑,问:“这真的有用吗?” 那婢女答:“回娘娘的话,这是极为阴毒的药,难得求到,自是有用的。” 苟云想了许久,那婢女劝道:“娘娘,别犹豫了,正巧这些日子陛下政事繁忙。若错过这时机,只怕陛下回过神来,这事越难……” 苟云有些不忍,思索良久还是下了决心,闭眼把药递给那婢女,道:“去吧,确保万无一失。” 那婢女领命,堪堪走了出去。 “陛下,云妃小产了……” 殿中,苻坚正与王猛议事,忽然进来一宦者,对着苻坚耳语道。 苻坚闻言,大惊失色。王猛见状,知是出事了。只听苻坚言:“王卿家,今日之事改日再议。”王猛识趣,忙忙告退。 王猛走后,苻坚急匆匆往云熙宫赶,急忙问:“怎么回事?” 宦者答:“听闻云妃胎儿不稳,太医把过脉之后给开了药。只是才吃了一点,云妃腹中胎儿就受不住,急急失了去……” “当家的,你说咱这一票成了,这周边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了?” 兰花指恭维道:“那可不就咱说了算!” “走,把这女娃娃给我带到山上去!”匪头子一声招呼,众人齐心协力,把张三和马从陷阱里分别救出来。 一路上山,张三被担在马背上,好生难受。那精细鬼看着,骑马靠近了匪头子,说:“头儿,你说这人一声不吭的,可别是官府派来的内应吧。” 那匪头子皱眉,勒马停住,只听一旁的豁牙道:“内应个鬼?依我看,她就是个哑巴!再说了官府要端,也是先端另外两个山头,何必先拿我们这些有底线的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下手?” 话音未落,那人头上挨了一拳,被贼眉鼠眼那人教育道:“另外两个山头又怎样,他们人再多能和我们比?能有我们这样出众的头儿?我告诉你,可不要人在这山想着那山!” 精细鬼忙借机抖机灵道:“这叫做身在曹营心在汉……” “够了!”那匪头子面色不悦,只对张三道:“女娃娃,如今天下不太平,你栽在我们我们手上,只能怪你时运不济,命中有此一劫。我等只为劫财,不做他想,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官府内应,是你就点个头,不是,你就摇头。” 点头yes摇头no,他们倒是玩的六六六。 说自己是官府的人,会是如何下场?他们会因为不愿跟官府作对放了自己?非也,他们肯定会觉得既然已是得罪官府的人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杀了了事。若不说自己是官府的人,那肯定会被劫掠上山去,会遭遇什么还未可知。 “你为何不说话!”只听一声惊雷般的话在张三脑袋上炸开,炸出一朵蘑菇云来。 说话,她怎么说话? 看着这群逗比,张三心想道。 “好汉饶命!”张三正想着,忽然听见这样一句话,一时忍俊不禁。但是,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张三抬头,只看见慕容与他那随侍一脸焦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怎么来了? “好汉,我等素来听闻好汉乃侠义之士,故而前来投靠,还望好汉收留则个。”那随侍张口就道。 匪头子皱着眉,说:“你们要来投靠,怎么一张口竟是叫我饶命?你们看我蠢,还真当我蠢不是?” 那兰花指颇有些二当家的气势,指着慕容道:“说,你们跟那女娃娃是不是一伙的?” 豁牙忙跟上,说:“对,快说,你们是不是官府的,不说我们砍死你!” 慕容与随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 只见那随侍满脸堆笑道:“好汉英明,我们确实跟你马背上的女娃娃是一伙的,只是我们并非官府的人。” “从何说起?”精细鬼问。 “只因我这妹妹不愿意嫁给我旁边这位公子,故而逃出府来。我这做兄长的无奈,又怕她出个什么闪失,只得跟了上来。”随侍道。 兰花指一挥手,道:“你们也真是,人家不愿嫁就不嫁,干嘛非得逼着人家成亲?” “你们的意思,是来赎人的了?”贼眉鼠眼那人道。 “正……正是!”随侍有些为难。 匪头子闻言把张三从马背上放了下来,说:“我们这一行,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我看你们也不是穷人,你们掂量着给,给个正合适的便是。要是给的少了,少一两,我卸她条胳膊,少十两,我卸她条褪!” 第七十一 章 两两对峙 http://..org/ 匪山上,张三与慕容被关在一处。 慕容问:“为什么要跑?” 张三不答,反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慕容依着唇语读出了她的意思,毫不犹豫道:“因为,我心悦你!” 张三静默,我心悦你,什么鬼? “因为我不是秦人,所以我必须得回大燕国来。只有回大燕国来,我才是安全的,我才能护你周全,我才能举国之力把你的失语症治好,我才能……”我才能把你留在身边。这句话慕容未敢说出来,他怕说出来又引出她的疑心。他们在大秦时一路有人尾随这事情他一直都知道。 那些尾随的人,并不是要害他们,反而,他们会护着张三。并且不断试探自己的身份。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故而只能一路往北走,一路往大燕来。进了大燕境内,他才有能耐把秦国的那些尾随的死侍狠狠地甩掉。 他猜到她身份或许与常人不同,只是她到底是何身份,她不能言语,他自然探听不到一点消息。她对秦国毫无留恋,更让他满心疑惑。她到底是谁?他还得细细考量。 或许有一天,这个他从秦国捡回来的女子,能起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呢?就算没自己想的那么厉害,那么陪在自己身边,也未尝不可。 张三看着慕容一脸真诚的模样依旧疑惑。凭什么?一面之缘的人,他会这般认定自己?这中间,定然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人,不可全信。 “我只是想治好你的病,我只是想知道,你这样不凡的女子,开口说话,到底是什么样子?”慕容喃喃道。 张三正想着,听见这话,突然觉得有点戳心。难道,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尴尬地笑了笑,张三在地上写道:多谢公子美意,我们困在此处,只怕等不到那天了。 慕容仔细辨认了半天,笑了笑,说:“这你无须担心。” 看着慕容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慕容他,山人自有妙计? 秦国宫中,云兮声声不歇。苻坚听着,只觉得心底紧了一紧。孩子已是保不住了,莫非连带着连大人的性命也要丢了不成。正当时,忽然听见宦者来报,说:“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到了。” 好啊,我不去请你,你倒自己来了! 转过头,只看见苟云一脸着急当先走了进来,苻坚见她,更是怒不可遏,上前便给了苟云一耳光,骂道:“毒妇!” 苟太后进来,只看见苻坚满面通红,正给了苟云一耳光,一时愣了。算来,苻家人,会对自己妻子动手的,苻坚是第一个。如此不顾夫妻情分,如此不顾全大局,只怕做了皇帝,也不能长久。当即心底咯噔一下,沉了下来。 “皇帝,你在做什么!”苟夫人怒道,这是她亲手为他指的人,他打她,不就等于打她这个生身母亲的脸吗? 苟夫人走进来,把呆愣的苟云拉到身后护着,对苻坚怒道:“她可是当朝国母,是你的结发妻子!” 苻坚正气在头上,指着云熙宫寝殿怒道:“那可是你的亲孙!”苻坚继续道,“母后,你也是为人母亲的人,看着你的亲孙子还未问世便被歹人毒杀!看着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就自己的命都快搭上。母后你于心何忍?”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苟夫人被这话镇住,是啊,那宫中出着事的,可是她的孙子!即便她瞧不上云妃这个婢女出身人,但是宫中出了事情的,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亲孙! “那又如何,那只能说,云妃配不上!”苟夫人心中虽默,嘴上却不饶,“何况,云妃没了孩子,皇后最多就是看管不力,你至于对着皇后发这么大火?” “看管不力?”苻坚冷笑着,“好端端的人会突然没了?只是看管不力?母后觉得,儿臣会空口无凭指责于她?” 苟太后不言语,只见苻坚让把人带上来,那宫女与验药的太医走到面前跪下,那宫女瑟瑟缩缩抖的跟筛糠一样。 苟太后自然认得这是皇后宫里的人,只听那老太医把验药的情况跟太后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太医道:“此药极为阴毒,若非体格强壮之人,不能承受分毫,至于未成形的胎儿与弱母,只怕都承受不住,一损俱损。若是母亲体质更弱,只怕是,母子二人,性命皆难保……” “什么药?”苟太后问着,宦者将盘子药瓶呈了上来,苟太后拿着药瓶放到鼻尖细嗅,一时心中大骇。质问伏在地上地上的宫女道:“你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宫女颤颤巍巍,道:“回禀太后……这药是……皇后……皇后她……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苟太后听见这话,心中恨铁不成钢之感越浓,当着众人面,只得拿眼前的宫婢出气,上前怒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那宫女声声求饶,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声声说着,突然口吐白沫,晕死了过去,苻坚命一旁的太医诊脉,太医摇摇头,说:“此女过于紧张,已是活活吓死了。” 苻坚脸色铁青,只阴沉道:“皇后,你还有何话可说?” 苟云冷冷道:“这和臣妾没有关系,臣妾遭人陷害……陛下,臣妾是冤枉的!”方才种种苟云看在心里,她似乎发现,从一开始挑唆自己对云妃动手的人,是眼前这婢女,给自己出主意的,也是这婢女,莫说找到此药、亲手下毒、再指证于她的俱是此人。她之前只顾着生气,没来得及细想。如今看来,只怕这早就是别人设计好的圈套,只等着她往下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之计,只有咬牙不承认,有太后撑腰,再加上她身为国母,就算是皇帝,又能奈她何? “人证物证倶在,你还想狡辩吗?”苻坚道。 “此事非臣妾所为,若陛下非认为这是臣妾指使,臣妾无话可说!”苟云道,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 “你真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苻坚道。 苟云跪下,低头道:“听从陛下处置!” 苟云低头,苻坚反而乱了阵脚。殿中的声音已是歇了,莫非……人没了?苻坚正要向苟云发怒,想到这里,突然抬脚往云妃寝殿跑去。 第七十二章 金刀之祸 http://..org/ “我只想治好你的病,我只是想知道,你这样不凡的女子,开口说话,会是什么样子?” 你这样不凡的女子,开口说话会是什么样子? 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张三未可知。如今困在匪窝里,能活到几时,皆由那群无知匪徒说了算。莫说是治好她,能活着出去,已是万幸。 慕容一句“你无须担心。”令张三忽然想起了那个逃了出去的随侍,从前倒是从不知他是这么油嘴滑舌的人。慕容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张三心底腾起求生的欲望来。若非近来的大起大落,她都几乎忘了,她可是个惜命的人。 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动。张三记得,她和慕容被押上山时并未被人蒙住双眼,进来时她环顾了四周,她记得:困住她们的山寨甚小,看来这是群穷困山匪无疑。 他们这群落草为寇的人,无一人像是穷凶极恶之徒,或许,这也正是他们连做匪徒都做的那么窝囊的缘故。山寨如麻雀般小,故而,她们只需敛声屏气,就能听清楚外边的动静。 “孙哥,你说这一票干完,咱们就能远走高飞了吗?”张三听着,认出是那兰花指的声音。 “只要盘缠够了,咱就能走。”慕容闻言,也认出这是那匪头子的声音。 兰花指叹了口气,道:“你说,要是当初救你娘的银钱够,咱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那匪头子沉默半晌,道:“旧事休提,如今只需估计你我便可。”紧接着,匪头子接着道,“花儿,你说这一票要是成了,咱去哪儿比较好?” 兰花指道:“离了燕国,凉、代、秦、晋,咱们去哪儿都成。孙哥,你想去哪儿?” 匪头子说:“凉、代贫瘠,关中苻秦年年征战,我听闻晋国延续从前魏朝风骨,民风开化,我想我们去那儿,倒能活下来,且不遭人白眼。你觉得呢?” 兰花指笑道:“孙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说着,外边竟传来许多不堪入耳之声。 张三和慕容听着,困在屋内,张三红了脸,慕容却黑了脸。 张三心道:那匪头子还算是个有些见识的人,莫说诸国状况,连魏晋风度也识得,算是个不凡的山野村夫。只是她没记错的话,那兰花指也是个男子,此二人,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声声入耳,慕容觉得那声音穿骨击髓,让他浑身如蚂蚁啃噬般浑身难受。想他们鲜卑儿郎,驰骋沙场,无人能敌,谁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在大燕的境内,竟有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他脸怎能不黑? 屋外的声音突然停下,那兰花指喘息不定,娇声问:“孙哥,你说,咱们这样,屋里那两人可听得见?” 那匪头子答:“管他们作甚!这是在我的地盘上,我想做什么,还得经过了他们同意不成?” 兰花指犹豫道:“可终究……” 匪头子忙哄道:“你莫怕,他们二人,早吃了我的蒙汗药,如今睡得跟猪一样,无需理他们。” 蒙汗药? 张三和慕容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他们可是清醒得很呐! 忽然,那兰花指惊呼一声,问:“孙哥,那明晃晃的,可是河灯?” 匪头子声音一沉,说:“河在后面……” “那……那是什么?”兰花指难以置信道。 “火……火把。”匪头子答。 “莫非……是冲我们来的?”兰花指看着山下蜿蜒前行的火光,见匪头子不答,哭喊着“妈呀!”落荒而逃。 “咣”一声巨响,门被踢了开来,匪头子借着月光看着屋内,怒道:“是你们引来的人?” 张三瞪着眼不言语,慕容坐在角落里,闭眼假寐。 匪头子气呼呼地一步步走向慕容,才到暗处,却不料慕容忽然站起身来,先发制人,一刀插在那匪头子圆胖的肚子上。随后转身拉着张三便往屋外跑去。 匪头子吃痛,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往地上滚落。拔出腹部的刀正准备扔开,看着那金刀上的装饰,才明白自己竟无意间得罪了皇族的人。 山中的匪徒正要来找那匪头子商量对策,未曾想一过来就遇上了正欲出逃的慕容与张三。原以为他们人少,没想到林林总总竟有五六十人。 慕容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一般匪徒劫人,围住的山头下,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只要有路,都会被匪徒拦住收些买路钱,算起来,一个匪窝里至少也是六七十七八十人。 只是他们区区两人,其中一个还是一个大病初愈的弱女子,对方是堪堪六七十壮汉,如何敌得过? 慕容正准备硬拼,忽而听见身后,是那匪头子的声音,“放……他们走……” 兰花指看到匪头子身受重伤,又见到慕容身上有血迹,突然发了狂一般朝慕容冲过去,慕容侧身躲开,那兰花指一头撞到石头上,血流不止。众人看大当家二当家相继受伤,一时怒向胆边生,拔刀拎剑就要上前将慕容与张三二人置于死地。 “住……住手……”匪头子一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肚子,一手拿着金刀,用足了力气,对众人吼道:“让……让他们走……” “当家的……”众人不解,终究还是停下手来。见匪头子抬手制止,便也不敢多问,让开一条道来,眼睁睁看着“两头肥羊”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马……”匪头子说,养马的把慕容和张三的马牵来给他们,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下山去。 匪头子捧着金刀,对众人说:“尔等追随我许久,孙某感激不尽。如今这山头气数已尽,如今就地解散,还望尔等下了山去,早谋出路!” “当家的!”众人不解。 “散了吧!”匪头子一声令下,不与众人解释,只走到兰花指身旁淡淡说了句:“下山等我。”也不管流血不止的伤口,径直去牵了马来,策马下山去。 这金刀,是皇族之物,不是他们平民能持有的。他要把这金刀送还给那公子,他要求他们放山上的弟兄们一条生路。 山下的官兵正欲攻上山头,忽然间看见两匹马一前一后从山上跑了下来,众人手持弓弩正欲放箭,待看清楚来人正是他们要营救的公子,才急忙把弓弩放下来。 随侍策马上前,关切道:“公子……” 慕容道:“无碍。”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间见山上冲下一人,随侍定睛一看,正是那匪头子。一时头皮发麻,下令道:“放箭!” 一时间,万箭齐发,皆朝那匪头子身上刺去,不出片刻,那匪头子便被射成刺猬,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随侍等上前查看,见他还未咽气,只听他道:“我……我来……送还金刀……”说完,没了性命。 随侍将已擦去血迹的金刀还给公子,慕容看着,一时百味杂陈。随侍问道:“公子,如何处置?” 慕容道:“埋了吧!” 随侍迟疑又问:“那他山上的同伙呢?” 慕容对那些人并没什么好感,只道:“杀。” 说完,带着张三策马下山去。 第七十三章 宫院深深 http://..org/ 这宫中,还会有谁更希望这孩子不能来到世上?” 皇后,只有皇后! 苻坚想着近日之事,想不通除了皇后还会有谁这样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来到这世上。正巧吕婆楼在跟前,于是苻坚问吕婆楼道:“前些日宫中的事情想必爱卿都知道了,爱卿觉得,这宫中,除了皇后之外,还会有谁会想置朕的孩儿于死地。” 吕婆楼闻言愣了一愣,说:“臣不敢妄言。” 苻坚皱眉,道:“但说无妨。” 吕婆楼道:“依臣之见,秦国新帝登基伊始,举国上下便呈现欣欣向荣之态。此态于秦国而言,是好事;而对别国而言,却未必见得。” 苻坚眉头越紧,说:“爱卿觉得,宫中有外邦内贼?” 吕婆楼道:“臣深以为然。以陛下曾经所言,皇后与外人交之甚少,且心思单纯。若非被人利用,皇后做不成这事。况且,那取了皇子性命的毒药,单是凭借皇后一人之力,恐难以求得。” 皇后与外贼勾结,谋害皇子性命。这可是大罪,罪可致死。 只是现在他不能对皇后动手,因为他知道,若对皇后动手,这才稳定下来的国邦,这百姓才给秦国的信任,恐怕又要动摇,届时必将生出许多动乱。况且常人尚且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若传了出去,只怕是让外邦看了笑话。更何况,昨日里自己对皇后动怒,当自己将要贬庶皇后时,已是气到了母后,加之皇后咬死不认罪,无奈之下,才罚了皇后禁足。 如今空口无凭,单凭猜测就要指证皇后与外贼勾结,岂不滑天下之大稽?更何况推翻昨日之决断,出尔反尔,皇家尊严何在?如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做不得,做不得! 云熙宫内,云兮脸色煞白,安静地喝着补药。 昨日皇帝与皇后争执之时,她已是疼的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皇后。一个“皇子”的死,换来的不过是皇后禁足。 吕婆楼走后,苻坚独自在行宫里,宦者研墨,他习字。他对不住云妃,他知道。如今云妃小产,他身为九五之尊,自然要避讳。罚了皇后禁足毕竟太轻,给了云妃许多补偿,可再多补偿,偿得了失子之痛吗? 偿不了,自然偿不了。 他对苟云发怒,他亲自指证于她,其实为的是敲山震虎。那虎,是自己的母亲,是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能够将自己扶上帝位的母亲;能无形之间杀清河王苻苌于非命的母亲。 她扶他当上皇帝,她是他的生身母亲。他知道,他需要紧守孝悌仁义,为她养老送终。但是不代表,他就要任她摆布,做一个傀儡皇帝。 毕竟,这天下之主,是他,不是别人! 如何才能瓦解苟家身后的势力?如何将大权收回手中,这是当务之急。 云熙宫,云兮看着屋外的飞鸟,看着摆了满屋的珍品,心底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真丢了孩子一般。 她还记得,那天她也这般对着屋外的鸟儿发呆,她想着,这鸟儿,还能有一双翅膀飞出这深宫牢笼,可她呢?她出不去,走不出去。她出身贫寒,故而舍不得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又耐不住寂寞,这深宫仿佛一个深渊,能把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吞噬了进去,自此,她开心是假的,生气是假的,哀愁是假的,埋怨也是假的。每一寸,都假的令人发指,因为这一举一动,都有所图谋,都牵涉着背后的利益…… 她绝望,她像个牵线木偶般活着,牵着线的人,是皇帝。但是总有人看不过去,看不过她的乖巧,看不过她的善解人意,看不过她的努力上进。总想把她和皇帝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掐断了去,斩断了去。 可她终究不是个木偶人,任凭她再委曲求全,别人也不放过她。她身若蚍蜉,一文不值。可蚍蜉尚且能撼树,她能做些什么? 正想着,忽然有宫女暗中来报,说:“强夫人有请。” 强夫人是谁?她正纳罕,等真真见了,才知道所谓强夫人,应是太皇太后。苟太后许她在宫中养老,因为她子嗣凋零,无处可去。可是苟太后一生要强,决不允许有人站在她头上,更何况这人还是曾经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兄嫂? 从皇后到皇太后到夫人,这中间的等等级待遇,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她恨吗?她不恨。她这一世,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什么大喜不悲不曾经历过?她还不至于为了封号,为了待遇斤斤计较,咬牙切齿失了风度。只是她身无挂碍,一人也无趣,想寻个伴,想找些乐子,仅此而已。 宫女颤颤巍巍,道:“回禀太后……这药是……皇后……皇后她……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苟太后听见这话,心中恨铁不成钢之感越浓,当着众人面,只得拿眼前的宫婢出气,上前怒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那宫女声声求饶,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声声说着,突然口吐白沫,晕死了过去,苻坚命一旁的太医诊脉,太医摇摇头,说:“此女过于紧张,已是活活吓死了。” 苻坚脸色铁青,只阴沉道:“皇后,你还有何话可说?” 苟云冷冷道:“这和臣妾没有关系,臣妾遭人陷害……陛下,臣妾是冤枉的!”方才种种苟云看在心里,她似乎发现,从一开始挑唆自己对云妃动手的人,是眼前这婢女,给自己出主意的,也是这婢女,莫说找到此药、亲手下毒、再指证于她的俱是此人。她之前只顾着生气,没来得及细想。如今看来,只怕这早就是别人设计好的圈套,只等着她往下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之计,只有咬牙不承认,有太后撑腰,再加上她身为国母,就算是皇帝,又能奈她何? “人证物证倶在,你还想狡辩吗?”苻坚道。 “此事非臣妾所为,若陛下非认为这是臣妾指使,臣妾无话可说!”苟云道,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道。 “你真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苻坚道。 苟云跪下,低头道:“听从陛下处置!” 苟云低头,苻坚反而乱了阵脚。殿中的声音已是歇了,莫非……人没了?苻坚正要向苟云发怒,想到这里,突然抬脚往云妃寝殿跑去。 第七十四章慕容世家 http://..org/ 一路北上,距离燕国国都越来越近。张三记得,她重生之后,在这个地方生长了许多年,她记得在这里的喜怒哀乐,记得在这里的一点一滴。 怎么可能忘得了? 马蹄声声,扶桑如今带着她从邺城去往关中,如今又驮着她从关中回到邺城。一转眼已是十数年。扶桑也从曾经的一匹刚驯化的骏马变得垂垂老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千里之行,回到邺城,也算圆满了。 距皇城越近,鲜卑族打扮的人就越多。慕容鲜卑原是东胡族的后裔。 秦国宫中,苻坚想起之前道安和尚说鱼小妹福报未尽,尚还活在这世上。便差人去请道安和尚进宫。未曾想道安和尚留下一封文书,早已率弟子南下讲解经义。 苻坚便诏来死侍,问:“朕要你们寻的人,寻得如何了?” 死侍答:“回禀陛下,人……已是出了北关,去往燕国了。” 去燕国?她心死于秦国,去哪里都一样,只是她为什么要去燕国? “她独身一人,如何去的燕国?”苻坚想起最后一面时,鱼小妹全身是血,染红了衣袍。加之那天大雨坠河,保命尚且是难事,更何况只身北往? “臣等跟着线索找到三姑娘时,三姑娘旁边似乎跟着两个燕人。” “燕人?何以见得?”苻坚纳闷道,似是问旁人,又似是在问自己。 “其中一人,似乎叫做慕容,若臣没记错的话,慕容一姓应为北燕皇族之姓。” 北燕,皇族,张三,北往? 燕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大秦的土地上,并且还是燕国皇族?此外,为何偏偏带走了鱼小妹? 莫非,他们是有备而来,他们带走她,是为了日后要挟于他? 可恨!可恨至极! “你们,怎不提前告诉朕她还活在世上的消息?”苻坚问。 死侍答:“回禀陛下,之前被人配了冥婚的人,便是三姑娘。” 配了冥婚?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拿朕的人来配了冥婚?”苻坚有些许怒。 “回禀陛下,那人是城外一无赖,臣等已罚过他了。” 苻坚听到这里,知道这事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命死侍退下,命无论她身在何地,务必尽最大能耐保她安然无恙。 死侍退下后,苻坚命人叫来吕婆楼。吕婆楼进殿后,苻坚转身,问:“爱卿向来交游甚广,见识颇多,朕想问你,慕容一族,源于何处,何故能比肩秦晋?慕容燕,又是个怎样的国家?” 吕婆楼不知道苻坚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只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回陛下,据臣所知,慕容一族源自东胡,而东胡一族,自古便生活在关外,由来已久。” “相传战国时,东胡居于燕境东北部,燕昭王忌惮东胡,便派大将秦开率军攻打东胡。当时东胡大败,北退千余里。燕国趁机在东胡原本居住处设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并修筑了长城。将东胡人隔在境外” “而被隔绝在外的东胡一族,也逐渐分化为乌桓和鲜卑两个部族。东汉时,乌桓和鲜卑两部族皆居住在关外。其中,鲜卑族后又分慕容、宇文、段氏三部。” “曹魏时,曹操平定辽西柳城三郡乌桓之后,慕容鲜卑首领莫护跋,乘机率部攻入辽西。后魏司马懿征讨公孙渊时,莫护跋率部助司马懿一臂之力,平定辽东。” “辽东公孙氏被灭之后,曹魏封莫护跋为率义王,自那时起。鲜卑慕容氏,也就是慕容氏的先祖莫护跋,始定居于大棘城之北。莫护跋死后,经过其子木延、孙涉归首领,后共立涉归子慕容廆为首领。而莫护之孙涉归另一子吐谷浑,则率部前往西北,建立了吐谷浑国。慕容廆继位后,率部迁回辽西,居于徒河之青山,后定都大棘城。” “辽西虽小,但自战国以来便一直是开化之地。慕容鲜卑入居辽西后,不断吸收汉文化,中原的思想、农业及货币、兵器等大量输入辽西,为其所用。加上辽西扼东北与华北咽喉地带,此外更有大、小凌河作依凭,宜农宜牧。” “此后,又有大批中原流民,其中不乏有志之士,为逃避战乱,纷纷涌入辽西,被慕容廆奉为座上宾,那些汉人自然也愿意为其出谋划策,建立典章制度,创办学校” “慕容廆死后,三子慕容皝以平北将军、行平州刺史统帅慕容鲜卑一族。后慕容皝称王,国号燕,都棘城,是为慕容燕国。燕国既立,历经几年鏖战,慕容燕消灭了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又让扶余和高句丽俯首称臣,极大地扩大了燕政权势力范围,自此,慕容燕国也逐渐成为了东北地区的霸主。” 苻坚听完,道:“如此看来,慕容燕南与东晋隔江相对,西与我苻秦为邻。据东北以为后方,雄踞据华北而做大。历经几十数百年积淀,其实力不容小觑。” “正是如此。”吕婆楼答。 苻坚突然想起不久前云妃小产的事情,当时还说其中怕有外邦的奸细在其中搅合,取了皇嗣性命,搅乱后宫,让皇后和皇帝反目成仇。这外邦的奸细,莫非就是燕人? 思及此,苻坚心底气怒,却又不好发作。 要说不是燕人在其中为非作歹,怎么会这么巧合?他因为鱼小妹的缘故心中大殇,几乎连帝位都拱手让人。偏巧自己登基后,自己命死侍外出寻找鱼小妹,他们就先一步知道了鱼小妹踪迹,并把她带到燕国? 然后让人告诉皇帝怀孕的事情。紧接着,让皇后宫中的宫女撺掇皇后加害于自己,皇后急于动手,自然不会多加考量。故而在来葵水的日子,可将事先准备的药给了皇后,那药,对怀孕的人有致命之害,而对于来葵水的人,则会加大葵水量,同时加大痛楚,对身体的损伤与小产无异。 届时,只需让那宫女留下指证皇后,皇后在劫难逃。事后即便皇帝不追究,皇后绝不会放过那宫女,那宫女一死,便死无对证。可是如今自己初初失了皇子,失子之痛,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承担得起的。皇帝必然觉得愧疚,既然心生愧疚,那么,恩宠定然不会少。 如此计策,从她开始动手到现在,看起来确实万无一失,可是皇后所受的惩罚,毕竟是轻了点。 第七十五章 追风少年 http://..org/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张三走在邺城街道上,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却发现是个不认得的人。张三冷眼看那人,身长六尺,脑满肠肥,倒是个白胖子。手上提溜着个鹦鹉架子,上面却蹲了只八哥。虽也是胡人打扮,可不同的是,脑袋周边的头发都剃了,只留着头顶一撮扎了个小辫。哼着小曲儿,左右跟着四五个随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那人是谁?”张三骑在马上,淡淡问了句。 一旁的随侍答:“张三姑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怪人,唤作刘全有。” 刘全有?这个名字倒是令人耳熟得紧。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在哪里见过。 张三还没接着问,随侍到接着说道:“这人原本从关外迁来,初来之时,并无什么异处,时间久了,常人便觉得这人……仿佛有病。” “怎么个有病法?”向来话少的慕容难得开口,问道。 “他写的字我们都不识得,他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要么说些乱七八糟的鸟语,要么满口之乎者也,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不过脑子有问题也说不过去,他这人到算是极有脑子。” “你这说的什么?”慕容问。 随侍挠了挠头,说:“说他没脑子,无非他天热的时候常说:天哪,为什么没有西瓜?西瓜为何物,无人知晓。还有便是” 苻坚便诏来死侍,问:“朕要你们寻的人,寻得如何了?” 死侍答:“回禀陛下,人……已是出了北关,去往燕国了。” 去燕国?她心死于秦国,去哪里都一样,只是她为什么要去燕国? “她独身一人,如何去的燕国?”苻坚想起最后一面时,鱼小妹全身是血,染红了衣袍。加之那天大雨坠河,保命尚且是难事,更何况只身北往? “臣等跟着线索找到三姑娘时,三姑娘旁边似乎跟着两个燕人。” “燕人?何以见得?”苻坚纳闷道,似是问旁人,又似是在问自己。 “其中一人,似乎叫做慕容,若臣没记错的话,慕容一姓应为北燕皇族之姓。” 北燕,皇族,张三,北往? 燕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大秦的土地上,并且还是燕国皇族?此外,为何偏偏带走了鱼小妹? 莫非,他们是有备而来,他们带走她,是为了日后要挟于他? 可恨!可恨至极! “你们,怎不提前告诉朕她还活在世上的消息?”苻坚问。 死侍答:“回禀陛下,之前被人配了冥婚的人,便是三姑娘。” 配了冥婚?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拿朕的人来配了冥婚?”苻坚有些许怒。 “回禀陛下,那人是城外一无赖,臣等已罚过他了。” 苻坚听到这里,知道这事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便命死侍退下,命无论她身在何地,务必尽最大能耐保她安然无恙。 死侍退下后,苻坚命人叫来吕婆楼。吕婆楼进殿后,苻坚转身,问:“爱卿向来交游甚广,见识颇多,朕想问你,慕容一族,源于何处,何故能比肩秦晋?慕容燕,又是个怎样的国家?” 吕婆楼不知道苻坚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只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回陛下,据臣所知,慕容一族源自东胡,而东胡一族,自古便生活在关外,由来已久。” “相传战国时,东胡居于燕境东北部,燕昭王忌惮东胡,便派大将秦开率军攻打东胡。当时东胡大败,北退千余里。燕国趁机在东胡原本居住处设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并修筑了长城。将东胡人隔在境外” “而被隔绝在外的东胡一族,也逐渐分化为乌桓和鲜卑两个部族。东汉时,乌桓和鲜卑两部族皆居住在关外。其中,鲜卑族后又分慕容、宇文、段氏三部。” “曹魏时,曹操平定辽西柳城三郡乌桓之后,慕容鲜卑首领莫护跋,乘机率部攻入辽西。后魏司马懿征讨公孙渊时,莫护跋率部助司马懿一臂之力,平定辽东。” “辽东公孙氏被灭之后,曹魏封莫护跋为率义王,自那时起。鲜卑慕容氏,也就是慕容氏的先祖莫护跋,始定居于大棘城之北。莫护跋死后,经过其子木延、孙涉归首领,后共立涉归子慕容廆为首领。而莫护之孙涉归另一子吐谷浑,则率部前往西北,建立了吐谷浑国。慕容廆继位后,率部迁回辽西,居于徒河之青山,后定都大棘城。” “辽西虽小,但自战国以来便一直是开化之地。慕容鲜卑入居辽西后,不断吸收汉文化,中原的思想、农业及货币、兵器等大量输入辽西,为其所用。加上辽西扼东北与华北咽喉地带,此外更有大、小凌河作依凭,宜农宜牧。” “此后,又有大批中原流民,其中不乏有志之士,为逃避战乱,纷纷涌入辽西,被慕容廆奉为座上宾,那些汉人自然也愿意为其出谋划策,建立典章制度,创办学校” “慕容廆死后,三子慕容皝以平北将军、行平州刺史统帅慕容鲜卑一族。后慕容皝称王,国号燕,都棘城,是为慕容燕国。燕国既立,历经几年鏖战,慕容燕消灭了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又让扶余和高句丽俯首称臣,极大地扩大了燕政权势力范围,自此,慕容燕国也逐渐成为了东北地区的霸主。” 苻坚听完,道:“如此看来,慕容燕南与东晋隔江相对,西与我苻秦为邻。据东北以为后方,雄踞据华北而做大。历经几十数百年积淀,其实力不容小觑。” “正是如此。”吕婆楼答。 苻坚突然想起不久前云妃小产的事情,当时还说其中怕有外邦的奸细在其中搅合,取了皇嗣性命,搅乱后宫,让皇后和皇帝反目成仇。这外邦的奸细,莫非就是燕人? 思及此,苻坚心底气怒,却又不好发作。 要说不是燕人在其中为非作歹,怎么会这么巧合?他因为鱼小妹的缘故心中大殇,几乎连帝位都拱手让人。偏巧自己登基后,自己命死侍外出寻找鱼小妹,他们就先一步知道了鱼小妹踪迹,并把她带到燕国? 并且怎么会这么巧,他们在回燕途中遭到死侍阻拦,宫中便出了事,云妃便小产了去。 这些,莫非都是巧合?苻坚不信。 日暮黄昏,张三与慕容二人来到邺城城下,张三看着城楼,有些恍惚,她仿佛看见,她与苻苌、苻坚、梁怀玉四人骑马,从洞开的城门中奔了出来,要到远处的山上遛马。 然而定睛一看,什么都没有。马蹄声声向前,她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她与苻坚苻苌三人一起在西平郡公苻苌求学,见百里先生不在,她命人提前去告诉了梁怀玉出城玩耍,然后撺掇着苻苌苻坚二人偷偷逃学,一路到邺城外纵酒高歌,击鼓传花,纵情山水,放浪形骸,过得好不快乐! 重回邺城,昔日的后赵已被历史的滚滚巨轮碾成齑粉。如今的邺城,它有一个新的主人,那个主人,人称慕容世家。 第七十六章 从头开始 风乍起,暗香浮动,月光洒进窗来,张三和衣而眠,睡前拿在手里的书掉在地上,风吹起书页嘁嚓作响,挂在窗边竹风铃也叮当不止,张三堪堪醒了过来,原来所谓追风少年,所谓话本子,刘全有……一切都是梦而已,这个陌生的世界,仅她独身一人。 起身喝了口水,开门后,却看到院中站着慕容。 “你怎么来了?”张三嘴动着,却未能发出声音。 而站在院中的慕容,看见她突然开门,想起方才还在睡梦中,忽闻金刀坠地,想起她傍晚时策马站在邺城前郁郁寡欢的样子,想起她曾不告而别,瞬间惊醒了过来,急急忙就到了她院中来,幸好,她还在。 听见她问,慕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见她上前来,在月光下翩然如仙子,往外走去。 慕容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相与步于庭中,见月光映着翠竹在地上洒出一幅泼墨画,张三想起从前读书,苏东坡与张怀民在承天寺夜游,大概看到的也是眼前的光景,忽然笑了起来。 慕容见状有些呆愣,他从未见过她笑,若是她能一直这么开心多好。慕容想着,这个念头如洪水般在脑中肆虐,直到张三与他在吴王府中转了一圈,直到她回去睡觉,直到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心底依旧难以平静。 翌日,胡太医到访。早在回邺城前,慕容便休书一封,请胡太医为自己的一位友人治病。胡太医医术高明,曾治好许多疑难杂症,与父亲私交甚笃,想来必然愿意帮忙。 当他带着胡太医到院子里去找张三时,没想到却没见到人,问了下人才知道张三姑娘一早就出去了。慕容记得他昨天与她说过今早会有太医来为她治病,怎么会一早就出去了,她会去哪里? 慕容想着,让太医在府中等着,自己带人到邺城中去,无论怎样都要把人找回来。没想到才出门不久,便看见了人,正在一条巷子里抬头看着高高的院墙。慕容不知道的是,此时张三正站在曾经鱼府的小门前,这是她重活一世时,到的第一个地方。 见慕容来,她有些无奈,转身要走,慕容上前拉住了她,朝她说:“我曾说要找人为你治病,如今太医人已在府上了,你随我回去看看。” 要治她的哑病吗?可治与不治,又有什么分别? 张三有些讳疾忌医,慕容拗不过她,只跟在她背后走,随她出城去,见她在河畔驻足,似乎在思念故人,看着她身影,慕容只觉得心底有些发酸,却又不知是什么缘由。 等二人回到慕容府上,张三倚在榻上,隔着纱幔让胡太医为她诊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晌,胡太医走了出来,慕容上前来问:“胡爷爷,张姑娘如何了?” 胡太医向他回话道:“如公子所料,这女郎口不能言是因为心病;若老夫诊的没错,她曾从高处坠下,又淹在水中,受伤时并无求生意志,所以伤了内里,就算假以时日加以调养,也未必能恢复如初。” 慕容沉思着,问胡太医,“可有法子能治?” 胡太医直说:“既然是心病,老夫有套针法,可令人忘却内心最痛苦的事,但失去一段记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不如问过患者,如若她愿意,老夫愿意相助。” 慕容有些犹豫地问:“那她会忘了我吗?” “这得看天意。”胡太医如实答道。 “劳烦胡爷爷施针,让她忘却了那些事……”慕容沉吟片刻,向胡太医直言,在他心里,那个一席红衣策马绝尘而去的女郎,她该是自由的风,是山间的月,不该困在这些不堪的情绪里浮沉。哪怕……哪怕她会因此忘了自己。 “不如,等她醒来问过她再说……”胡太医有些犹豫。 “无妨,若她犹豫,哑疾便无治愈的可能。既然那些记忆使她痛苦,还不如忘了干净,她若因此怪我,那便怪我吧,往后,我慕容令护着她。”慕容似是已下定了决心,继续朝胡太医道,“此事,还望胡爷爷为我保密,不要让外人知道。” 胡太医不再劝,吴王慕容垂他得罪不起,眼下不过是吴王慕容垂的公子看上了个普通女郎,帮忙也不过是顺水人情的事,更何况此举往后对胡家也大有裨益。 胡太医看向了屋内因燃了安神香而昏睡过去的女子,便朝慕容令道:“明日宫里我当值,既如此,我这便为女郎施针。” 睡梦中,张三脑中似走马灯般,从她被苻坚救起,到她强撑着等到与他告别,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匆匆过了一遍。随后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记忆中,很多人很多事渐渐模糊,她站在中央,看着那些人那些记忆远去,想抓却抓不住…… 院内,慕容看着忽然从枝头掉在地上的辛夷花,闻着自屋内飘散出来的安神香的气味,心底没由来揪痛。他记得还在秦国时,她听见帝后大婚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他其实比谁都清楚,爱之深才恨之切,有时不愿恨对方,便会恨起自己来,时日长久,便淤积在心,积久成疾。 他伯父慕容恪便是如此,外人只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太原王,只有自幼养在伯父身边的他知道,他伯父惦记着宫内不可能的人,想爱爱不得,想恨却又无可奈何,生生积郁成疾,他不愿她再步这样的后尘。 更何况那苻秦帝王家,杀兄夺位,由此才得来天下,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惦记的?既然已经远离了是非之地,不如从头开始,自此她还是肆意张扬的张三姑娘。 送走胡太医,慕容令飞奔进屋,见随侍的女奴正为她更衣,他忙避了出来。 月光洒在院中,冷风袭来,慕容令看着虚空,心底静静地说,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 慕容令一直在张三床前守着,等她醒来,他希望她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自己,他迫切地想知道,她会不会因此也忘了自己去。 而吴王府内,慕容垂与段氏对儿子自秦地带回一女子这事早有耳闻,知道他请胡太医来为这女子治病,见人未醒来如今还守在床前,微微有些诧异。 “这女子什么来历,竟能让令儿如此上心?”慕容垂边更衣边问。 段氏边哄着两岁的儿子睡觉边说:“我向随侍打听过,不过是秦地一个普通女子罢了,似乎有些隐疾,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令儿也不小了,他若喜欢,等过了这阵子,给他张罗着纳为妾室便是了。” 见段氏心里已有谋算,儿女的事总是段氏做主,慕容垂不再多问。 翌日,张三醒来,见到守在床前的男子,只觉得陌生,再看周遭陈设,更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慕容见她醒来,有些欣喜地问:“你可是渴了?”说着唤了女奴来。 “你是谁?”张三出声问。 听见她声音,慕容心底为她高兴,答道:“我是慕容令,你可以叫我阿令,也可以叫我慕容。” “这是哪儿?”张三疑惑着,又朝他出声道。 “这是吴王府。”犹豫一下,慕容令接着说,“你在邺城。” 张三摇了摇头,脑袋空空,许久,她直愣愣地看着慕容令,问:“我是谁?” 慕容令闻言一时愣了,原以为她在最难过的日子遇到了自己,她没了那些记忆,可能连带着也会忘了自己,可她怎么连自己也忘了? “阿兄!阿兄!”两人愣神间,只见一个奶团子手里拿着一支奶糕从门口冲进来,看着两人发呆道,“娘亲总不让我来找你,叫我别打扰你,原来阿兄房里藏着仙子!” 正说着,从门外追进来一个少女,“你还给我跑!”说着一把捞起发呆的奶团子,边抱着奶团子边“抱歉”地朝面前的两人道,“阿兄勿怪,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偷偷瞥向躺在床上的人,惊喜道“张三姑娘!”继而抱着奶团子坐到床边。 “你终于肯来大燕找我了!”少女惊喜道。 张三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大燕来,对眼前的少女也很是陌生。 少女见她疑惑的样子,朝她道:“我是清河!慕容清河!你忘了吗,你曾在山阴城教我唱《越人歌》。” 张三闻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看她样子,这回轮到慕容清河疑惑了。 “你几时姓慕容了?”慕容令问少女。 少女闻言瞬间脸红了起来。 两人丝毫没注意,张三沉吟着“张三……张三……清河……”眉头皱得越紧,脑中有些片段一闪而过。她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第七十七章 宫中秘闻 “你几时姓慕容了?”慕容令问少女。 少女红着脸闹道:“要你管!” 两人却没注意一旁张三神色怪异,张三脑中闪过些不真实的片段,似在黄河之畔,杜鹃满地,她勒马站在山头,问身后的人:“你怎么来了?” 跟在身后的少女一脸冷漠,道:“你欲北往,我亦北往。生而同路,为何不可同行?” 她看着少女,说:“我是秦人,你是燕人,虽都在黄河以北,却未必同路!你踏马而来,定不是为了返乡,我且问你,你究竟有何不痛快,要尾随于我?” 少女拔剑相向,“我问你,你究竟是谁?”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秦国人,却附在我耳边对我说‘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要说你不知我的事,教我如何信得?”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 而曾经拔剑指着自己的少女,正是眼前喋喋不休的人。张三试探道:“你不是害怕我知晓你的秘密,恨不能杀了我,我来燕国找你作甚?” 正在斗嘴的慕容令和清河闻言一顿,看向她,“你想起来啦?”张三摇了摇头,仿佛这些记忆不属于自己一般。 见她神色有异,慕容令忙岔开话,问清河,“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还要杀人?” “我……”清河一时语塞,并不想说与慕容令知道。 当年她在黄河之畔,和谢玄一样以为眼前的张三姑娘已然身死,可当她到了洛阳,在那逗留之时似乎又看到了这张三姑娘身影。她不过想到洛阳城给宫里的姑姑带株绿色牡丹,不想却看到一个似乎与她同岁的少年疯了一般的找张三姑娘,而另一个年长许多的青年男子带走了她。 清河打听过,这两人都是苻秦皇室的人,而张三姑娘去往的鱼家,早被当时苻秦皇帝苻生所害。她打听过鱼家除了寡廉鲜耻尚在宫中的鱼小妹之外,已尽数被屠。 她以为张三姑娘远从晋国而来,是为了来鱼家投奔亲戚,她曾想办法传信于她,鱼家已然被害,秦地没有好人,若她愿意,自己愿意带她前往燕国,段家虽式微,但养活一个闲人不在话下,况且以她之才,在燕地也能大有作为。 清河甚至告诉了她自己本名是段清河,约她三日后在城外的长亭内见,她带着株稀世绿牡丹,在城外等了她三天,终不见人,想来这张三姑娘或许不愿意同往,于是便独身北上,回了燕国。 未曾想两人分别许久,再见,竟然是在这吴王府里。段清河客居吴王府时,慕容令还在太原王慕容恪身边。太原王慕容恪仅有两子,不如吴王慕容垂子嗣繁多。太原王素来与一些关中名士交好,慕容令身为吴王嫡子,不随父亲征战沙场便在太原王府学习,而段清河的姑姑、慕容令的母亲不喜征战,再来也知道段家对不住太原王,常属意慕容令留在太原王身边,算来慕容令算是在太原王身边长大的孩子。 “你们在说什么?”奶团子慕容宝看着三人,有些疑惑,随后把手里的奶糕塞到慕容令手里,说:“阿兄你快喂仙子吃点东西,她脸色苍白肯定是饿了,库勾饿的时候娘亲都是这样哄着我吃东西的……” 慕容令有些尴尬,耳朵都红了,而张三听见奶团子叫自己“酷狗”,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她笑,段清河和慕容令都松了口气,只听门外有奴仆道:“公子,太原王差人来请,说是府上来了位大儒,请公子过去。” 太原王的话,慕容令自然是不敢请辞的,见段清河与张三姑娘熟识,便拉着清河出去,小声朝她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何时认识的,她原先得了失语症,似乎还失去了些记忆,你在她面前断不可提起苻秦,还拜托你帮忙照顾她,我去去就回。” 段清河看着他奇怪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先答应下来,慕容令到屋内与张三告辞,段清河命人给张三送了吃食,自己将慕容宝送回姑姑处,又回转回来陪张三姑娘用膳。 看着她认真吃着东西的样子,段清河双手托腮,略有些花痴地问:“诶,之前在洛阳带你走那个男子是谁?我看着他倒是比年轻那个帅一些……” 张三闻言一愣,什么洛阳?什么男子?脑袋空空,吃饭要紧……于是摇了摇头,继续干饭。 见她还要问,张三摆摆手打断了她,问:“你原先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是什么事,非得置人于死地?” 这回轮到段清河语塞,她看着张三许久,她觉得或许这个人能帮自己探清真相,于是屏退左右,悄声道:“事关皇家秘辛,我说与你听,你万万不可说出去,否则必招杀身之祸,届时莫说段家,就算是吴王出面,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原来是有瓜吃!张三正襟危坐,只恨手边没包瓜子。 只听段清河缓缓道:“宫中有位清河公主……” “啊?”张三一惊,难道是真假公主的瓜? 段清河见状,忙捂住她的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位清河公主今年才出生,宫中那位可足浑皇后怀孕时,我在宫里的姑姑早怀了龙裔,而我姑姑生产当日,可足浑皇后宫中失火,皇后也因此早产,可奇怪的是,可足浑皇后顺利产下公主,我姑姑却生下未足月的死婴,我一直觉得事有蹊跷,但姑姑耽于丧子之痛,不让我追查下去……” “就因为段妃不让你追查下去,你才去了黄河以南?”张三问道。 “也不全是。”段清河叹气道,“可足浑皇后似乎看我们段家的女儿十分不顺眼,所以给她女儿取名慕容清河,还让我改名,我当然不从,我们段家的女儿怎么能容她随意欺辱!总之,大燕虽安宁,燕国皇宫里,却是烂透了……” “我为了避祸,才去了晋国,上天让我在山阴城结识你,又让我们在燕国重逢,那便说明我们是有缘的……你要帮我,左右我只说与了你听,你我从此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段清河拉着她道。 “啊?”这就上了贼船啦?张三有些惊讶,我友谊的贼船可是说翻就翻,你想清楚啦?她真想剖开段清河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啥。 “这些不过都是你的臆测,我怎么帮你?”张三喝了口水,佯装叹气道。 “我也不知道……”段清河托腮,轻叹了口气,“不过你改过的《越人歌》可足浑皇后似乎很喜欢,都快成她哄孩子的童谣了。” 张三闻言一凛,想起《越人歌》的调调,皇后用这个来哄小公主睡觉,小公主命苦啊…… 第七十八章 因爱生怨 更深露重,月影重重,长乐宫,苟太后问女戎,“查清楚了吗?那云兮真与强氏勾结,使帝后离心?” 女戎答:“确有其事,先太后曾给云容华一味秘药,食之……可令人小产。” 苟太后闻言,拍案大怒道:“原以为只是个成不了气候的女奴,掀不起什么波浪,未曾想竟为了争宠拿皇嗣开玩笑,以此离间帝后二人,真当哀家是死的吗?”太后手持念珠,已是起了杀心,继而冷冷地道,“哀家听闻,先太后强氏近来因其弟强平被越厉王苻生所害,忧愤成疾,常常梦魇,往后,强氏的药便由你来送。” “奴听太医院传言,那云容华如今又有了皇嗣,不知太后打算如何处置云美人?”女戎斗胆问道。 想起因杀苻法,苻坚与她母子之间,多了些隔阂,若逼得太紧,只怕苻坚会迁怒后家。如今苟云还在禁足,苻坚除了有从龙之功的云兮外,不再肯纳后妃入宫,一切还得徐徐图之。于是叹了口气道:“她曾献国玺助我儿登上皇位,如今又有了身孕,便饶过她吧。”苟太后沉吟着,继续道,“他日若先太后病逝,便让她替哀家为先太后抄写佛经,也算全了强氏帮她一场的情谊。” 女戎闻言退出了长乐宫,隐入暗夜后往未央宫去。 苻坚负手而立,听见女戎将皇帝交代的话和太后的旨意说清楚,摆摆手,默许了苟太后的做法。而云兮有孕与否,全然在他。 早在追查云兮小产与外邦是否有关联时,苻坚便知道所谓“小产”不过是因为先太后给了云兮东西才生出了祸端。 云兮却不知强氏是生产过的妇人,一早便看出了云兮身怀有孕,给她的虎狼药不过是堕胎药,云兮还傻傻地以为是那药造成了自己怀孕的假象,她哪知道她身在局中,早成了别人的棋子。而强氏接近她之时,正是苻坚囚禁苻生,将其废为越王,处死于狱中之时。强氏虽不喜苻生,但那毕竟是亲生的孩子,她要苻坚一命还一命,强氏觉得自己并无过错。 事后,强氏称病,不再见云兮,云兮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刚小产过,以为自己不洁之身强氏才不见自己。 云兮却不知,苻坚早在知晓她怀孕后便看过她脉案,早在强氏初见她前,便有了疑似有孕的记录。世人皆以为这不过是个出身奴婢的女子失了孩子,苻坚胸怀天下不见痛色,便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在意。终究是自己没护好她,才让人钻了空子。 思及此,苻坚往云兮宫里去,见云兮呆呆地看着滴漏发呆,看着她背影,苻坚觉得,不让她知道真相,就沉浸在她以为骗了自己的假象中,或许好过她知道自己真失了孩子。上前环抱住她,缓缓道:“往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云兮闻言眼眶一红,只听苻坚继续道,“届时,若是儿子,朕封他做平原公,若是女儿,朕封她为公主,为她择一门好亲事。” 云兮想到之前两次在这云熙宫里,他将自己当作替身,情到深处喊着别人名字的样子,听到这样的承诺,她很想问,到底是我们的孩子,还是你与“她”的孩子,你的承诺,是因为有愧于我,还是因为你把我当作她? “陛下可还记得她?”云兮戚戚然问。身后的苻坚闻言一僵,并不答话。只听她继续道,“妾出身微末,如今年岁渐长,方知情为何物,念起从前,在女郎身边时,女郎为献哀太子报仇,每每念起陛下,女郎嘴上说着欠陛下一条命要还,神思却如风起微澜,久久平静不了……” 见人不答,云兮缓缓念着,“一直到女郎离开许久,妾才想明白,许是女郎年少,不知情为何物,直到献哀太子薨逝,女郎才发觉心中所系是谁;许是当局者迷,女郎囿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罔顾礼法家风,不敢直视自己心底……陛下,女郎心中是有你的……” 她如此,他何尝不是呢? 可他也依稀记得,她被苻生识破身份时,慌乱之中撞入他怀里,他记得她绝情道,“我是你兄嫂,是皇帝的女人。”他还依稀记得她从高墙上一跃而下,临死前,顾念着还自己一条命,顾念着她爹爹娘亲弟弟,顾念着天下苍生…… 如今他成了这大秦的皇帝,他大赦天下,选贤举能,她呢?人非草木,她若心中真有自己,怎会心甘情愿随燕贼而去? “云兮依稀记得,妾作女奴时,承蒙女郎照拂,才不至杀身之祸。妾无悔于做人替身,若他日她能回还大秦,还望陛下能护她周全,不让她像妾身一般被人所害。”云兮缓缓说着,转身朝他一拜。 他明明想拒绝,口中却答应道:“好。” 苻坚每每想起她,心底便悲恸难忍。站起身来,叮嘱云兮早些歇息,转身不自觉来到高台之上,看着燕国的方向。知晓她还活着时,他只想将带走她之人截杀在秦境内,后来发觉那人是慕容垂之子,便不能轻举妄动。燕帝慕容俊在燕国五丁征三,虎视眈眈,早有伐秦之心,只是苦于师出无名。若慕容令真死在秦境,那秦燕之间免不了一战,如今的秦国,禁不起一场战乱,百姓无辜,他作为苻秦天王,做不到因一己之私让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他以为,是慕容令挟持她东去,未曾想在追查云兮小产一事时,才知道是她自己跟着慕容令去了燕国。她出关前,影卫曾问是否要将她带回来,他不知她心中所想不愿勉强于她,他娶了苟云为妻亦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知晓如今大秦时局动荡,太后对她已起了杀心,时局安稳前,不如放她东去。有慕容恪慕容垂守着的燕国,饶是秦国皇帝,他也鞭长莫及,更何况自己的母亲。好在百里先生是慕容恪座上宾,能在燕地护她周全。待他日国富民强,他必亲自带兵踏平慕容燕,亲口问问她为何如此绝情。 而收到苻坚书信的百里卿鹄,此时已从山阴赶到燕都邺城,太原王慕容恪正与诸子为百里卿鹄接风,席间,百里卿鹄问慕容令,“不知前些日子令公子到秦地游历时是否带回了一个哑女?” 慕容令见众人看向自己,只得如实答道:“回先生的话,阿令确实在秦地救回了一个女子,如今人就在吴王府上。” 百里卿鹄笑着说:“不瞒诸位,那哑女本是我座下弟子,从东晋游历至苻秦,遭遇兵祸才得了哑疾,我受其家人所托,要照拂一二。如今我客居太原王处为诸公子上课,也需她在近旁协助,如今夜深,明日我再到吴王府上叨扰,将她接到太原王府中,还望太原王、吴王不嫌我师徒二人麻烦。”慕容恪慕容垂连连客气,生怕百里卿鹄一个不高兴就回了东晋去。 百里卿鹄不曾娶妻生子,他教授过的公子女郎,在他心中与亲生无异,他早就听说师弟王猛以鱼歌为饵,引得苻秦换了人间。他原以为狼王长成,师妹方无衣便能下山帮助鱼歌度此危难,不曾想师父却不许师妹入世插手朝堂诸事。也许对师父来说,鱼歌此生不过是远山上拘来代人受过的一只游魂野鬼,而他不一样,他亲眼看着她长大,做不到那么铁石心肠。 翌日,百里卿鹄见张三,眼眶发红,刚张口叫她名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张三没心没肺地站在他眼前,思忖道:“我不是姓张吗,他怎么叫我鱼歌,张鱼歌,怪难听的……” 于是笑着对百里卿鹄道:“师父,往后不如叫我九歌吧,张九歌。”张三说着,对自己的新名字颇为满意,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师父眼眶发红,她自己也流下泪来。 第七十九章 先太后殁 大殿上,宫人来报:“陛下,先太后强氏,殁了。” 苻坚闻言抬起头,他知道苟太后会对强氏下手,却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于是淡淡朝宫人道:“强氏所出三子,王兄苻苌无所出,越王苻生已伏法,其子苻馗年岁尚小,仅有晋国王苻柳尚可扛事。苻柳虽镇守边关,但强氏在时偏爱幼子,待他不薄,高祖在时,若非苻生有军功傍身,只怕强氏已推他为太子。如今强氏薨逝,传朕口谕,命晋国公苻柳回还长安,为强氏操办后事,以全他们母子之情。” 苻生在位时,其母强氏见苻生暴虐屡劝不止,早生出了让苻柳替代苻生,以保全苻秦江山的想法,却不知早在苻柳自作主张派遣参军游说凉国归附,又给凉主张玄靓送去书信,迫使凉国称藩朝贡之时,苻生便对其有所防备。于是趁左光禄大夫强平劝谏自己缓刑崇德之时,凿杀强平,敲山震虎,剪去太后羽翼,使苻柳不敢轻举妄动。 没曾想远在边关的苻柳投鼠忌器,按兵不动,却给了苻坚苻法兄弟可乘之机。如今大秦改弦更张,苻坚杀暴君苻生自立,改皇帝称号为“天王”,秦国帝位由苻健一脉转为苻雄一脉,而原先高祖苻健在位时封赏的王公们,通通从王爵变成了公爵,自是对苻坚不满。 如今苻坚命苻柳返回长安为强氏操办后事,因苻柳本是高祖皇帝嫡子,诸公皆劝其慎重,担心苻坚图谋不轨。毕竟苻坚其人,连苻法都不曾放过,虽然众人皆言苻法之死是苟太后所为,但苻坚身在帝位,若无他允许,苟太后擅权干政,也不敢对朝臣下手。 但苻柳想到强氏身死长安,若不出面,只怕为天下人笑话,从此更助长了苻坚等人气焰,于是独身北上,为强氏收敛,以全身前生后名。 长乐宫,知晓强氏身死的苟太后也是一惊,唤来女戎问:“你可知罪?”女戎闻言跪下,只听苟太后继续道,“你素来稳重,哀家才让你给强氏送药,本欲徐徐图之,如今强氏身死,世人若言陛下身居高位却不善待高祖遗孀,岂非哀家之过?” 女戎战战兢兢道:“太后容禀,奴婢为先太后送药时,先太后已身亡多时……” “怎会如此?”苟太后大惊道:“她今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女戎忙答道:“奴听闻……先太后去前曾见过云容华……” 苟太后拍案道:“又是她!”许久,苟太后才问:“皇帝可知此事?” 女戎答道:“奴尚未将此事禀告陛下……” 苟太后想了想,对女戎说:“你去告诉皇帝,叫他知道此事。”她要让苻坚知道,云熙宫里住的,未必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有这样,苟云才有机会被免去禁足,帝后之间关系才能破冰。 苻坚听见强氏死前曾见过云兮,夜晚便去了云熙宫,两人顾左右而言他,苻坚欲起身离开时,云兮问:“陛下就不想知道……先太后召我前去所为何事?” 苻坚以为强氏召云兮前去,无非是向其坦白害死她腹中胎儿一事,引云兮对她下手,以便给苻柳一个起兵的机会。苻坚不想提起伤心事,便说:“无妨……朕是说,他日你若想说,再说与朕听就好。就算先太后之死与你有关,也无妨。” 说完苻坚要走,云兮在背后说:“先太后之死与我无关,她是服毒而亡,想嫁祸于我,还望陛下早做防范。”闻言,苻坚抬脚,离开了云熙宫。 云兮看着他背影,将想说的话说了,想起先太后强氏自尽在面前的情景,她就止不住浑身发凉。原先她觉得苟云只是禁足,处罚太轻,想见强氏问她该如何图之,强氏却称病不见她。她还记得强氏差人来唤她,斟茶与她对坐,缓缓说:“我听闻,那孩子仍活在世上……” 她不知强夫人想说什么,便问:“不知夫人所指何人?” 强夫人也不遮掩,静静道:“她本是故人之子,她入宫时,哀家沉湎于丧亲之痛,无暇过问其他,以至于在苻生折辱她时未能护她周全,是哀家之失。” 云兮想起曾经,鱼歌怀念献哀太子,想去安慰强夫人,又怕她见到自己神伤,只是远远地看着,从未想过得她庇护。如今她突然提起故人来,不知她意欲何为。 “原以为她能与我儿苻苌成就良缘,未曾想她会背弃苻苌,为苻坚甘愿受辱,只为将原属于苻苌的江山拱手送人……”强夫人说着,嘴角却渗出血来。 云兮惊觉不对,又想到强夫人从不再自己面前自称哀家,今日种种,都透着诡异。云兮起身欲走,却被强夫人拉住袖子,只听强夫人说:“罢了……我已是将死之人……她若还活着……你若还能见到她……烦请你替我向她转达歉意……终是我苻家对不起她……” 云兮趁她松手慌忙逃出,回到云熙宫只觉得忐忑,毕竟是经历过宫变的人,云兮很快沉静下来,想了许久,终于想清楚其中关窍。原来强夫人以身入局,是想为她唯一的儿子谋个好前程。 翌日,苻坚在大殿之上向众公卿道:“朕之庶长子苻丕,自幼聪慧好学,博览经史,有文武才干,朕嘉许其忠善,册封为长乐公,命邓羌教导苻丕兵法。” 帝后才大婚不久,嫡子尚无着落,却突然冒了个庶长子出来。阖宫内外从未听说过苻坚有通房妾室,更遑论庶子。 夜凉如水,苻坚伏在案上看奏章,苟太后急匆匆冲到大殿上,逼问苻坚:“苻丕到底是怎么回事?” 苻坚早料到太后会来,缓缓道:“太后不是早就劝朕早日开枝散叶吗,儿臣如今已及弱冠之年,常年在外征战,有一庶长子,何足为奇?” 苟太后素来知道自己儿子什么秉性,若他肯,自己何须逼他娶亲,以至母子之间隔阂,只叹息道:“皇帝,你莫要糊涂,将这江山拱手让人。” 苻坚头也没抬,淡淡道:“他既姓苻,即便非儿臣所出,也是苻家之子,如今朕已昭告天下,他就算曾经流落在外,如今也是朕的儿子,若他日这江山真落在他手中,那也算不得江山旁落。” 见他振振有辞,苟太后气道:“哀家不许!皇帝你莫要忘了,是谁,扶你登上了这帝位!” 苻坚一顿,问道:“那依母后的意思,朕该如何?” “自然是依祖制,以嫡长子为尊。”苟太后气怒道。 苻坚也生气道:“那就依太后的意思,他日若皇后有所出,便策为太子,入居东宫,以承大统。”说完,不等太后有若反应,径直往云熙宫里去,庶长子又如何,嫡长子又如何,只要他不愿意,谁都勉强不了他。 不久,云兮怀有皇嗣,苟太后不再为难云兮,苻坚才免了皇后禁足。 苻柳依制为先太后强氏举行葬礼,出殡当日,邓羌领着苻丕遥遥一拜,苻丕不解,问到:“叔父,我们为何要如此行礼?” 邓羌摸着他的头朝他道:“强氏乃你祖母,不过往后不是了,往后,你是天王苻坚之子。”毕竟比起越王之子,暴君之后,你母亲更愿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侯。 第八十章 平反忠良 邓羌还记得,当初怀玉在时,他被牵制为苻生做事,怀玉总不愿见他。 一日他上朝回还,突然遇到了怀玉身边的宫女,那宫女他认得,是怀玉与年少时救下的一个女奴,未入宫前就跟在怀玉身边。那宫女传信给他,说怀玉邀他一见。彼时苻生即位不久,他不知道怀玉邀他,所为何事。 昏暗的宫殿里,怀玉身形单薄,见他便朝他跪了下来,求他道:“如今怀玉父兄已下狱,怀玉生产在即,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苻生暴虐,不堪为人父,怀玉想求阿兄,将这孩子带出宫去,抚养成人,为我梁家留下一丝血脉……” 邓羌这才注意到梁怀玉隆起的肚子,随即问道:“这是苻生的孩子?” “是……但如今他只是我的孩子……怀玉不愿让他知道他有如此父亲,更不愿让他知道他父亲杀了母族一家……”怀玉说着便流下泪来。 “苻生对此事竟一无所知?”邓羌惊讶。 只见怀玉答道:“我从未向他提起过,阖宫上下除亲近外无人知晓此事,他忙着巩固帝位,忙着夜夜笙歌,忙着施行暴政……从前,怀玉找不到机会与他说,如今想来只怕是天意,怀玉只盼他永生永世不知此事,阿兄,怀玉不求孩子将来为我母家报仇,只盼孩子能远离是非,平安长大,望阿兄成全……”说着向邓羌拜了一拜。 邓羌忙扶起她道:“我答应你。” 两日后,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怀玉在暗室产子,随侍宫女在邓羌安插侍卫的掩护下,将孩子送出了宫。苻生当日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匆匆往皇后宫中赶来,为免苻生怀疑,也为拖住苻生不使其发觉孩子踪迹,想到心愿已了,怀玉剑指苻生,悬梁自尽,而苻生慌乱之下,一箭射穿怀玉,自此殒命。 苻生将死之时,邓羌曾动过告诉苻生此事的心思,为免生事端,生生忍了下来。 未曾想苻坚即位后,偶然间到邓羌院内与他喝酒,正好撞见邓羌教2岁的娃娃学习兵法,稚子年幼,却极为机敏。苻坚见状,原以为是邓羌子侄,直到苻坚看到孩子后颈胎记,追问起来,才知晓了孩子身世。彼时苻坚果断处斩了帮助苻生作恶的佞臣赵韶等二十余人后,即便如此,已被降为越王苻生并不愿赴死。为免夜长梦多,苻坚让邓羌带着孩子到狱中探望苻生,劝苻生赴死。 邓羌还记得,他带着酒抱着孩子,到狱中看望苻生时,苻生见他怀中的孩子,笑道:“寡人这些年,素来只关心你是否为我杀了应杀的人,没想到你孩子都那么大了,是寡人之过。” 邓羌笑笑不答话,只为苻生斟酒。苻生见邓羌身边的孩子并不怕他,想起王昭仪为他生的苻馗,每每见他都战战兢兢、抖如筛糠、哭声不绝于耳,便朝他伸手道:“来让寡人抱一下。” 这孩子也不扭捏,径直走向苻生,苻生抱着他,只觉得这些年暴躁的情绪被安抚了下来,愣怔间,孩子一只手轻轻抚上他受伤的眼睛,问道:“疼吗?你受伤时,这里疼吗?” 苻生闻言心底一痛,想起幼时受伤,父亲征战在外,眼里只有长子苻苌,而母亲操持家中,眼里也只有出生不久的苻柳,当年随侍的奴仆担心受罚,未将他受伤的事情告诉强氏,当他顶着伤眼去找母亲时,强氏只当他调皮故意弄伤了自己,甚至因他吵醒苻柳责骂于他,以至于耽误了救治,原本,这只眼是不必瞎的……于是缓声朝这孩子温柔道:“疼,从前疼,后来便不疼了……” 见与这孩子投缘,苻生朝邓羌道:“此子与寡人投缘,他日寡人若能出去,便收他为义子。”随即看向邓羌,“至于你,背义忘信之人,当杀。” “不会有这个机会了。”邓羌缓缓道,“今日我来,便是奉天王之命,劝你赴死的。” “天王?苻坚?他也知道自己皇位得来不正,竟连称帝都不敢,只是称王?”苻生哂笑道。 “天王陛下幼有志度,博学多能,素有时誉,为天下人诛杀暴君,在群臣的劝进下即位,怎能说皇位得来不正?”邓羌缓缓道。 苻生笑道:“先帝传位于我时,曾对我说,六夷酋帅及掌权的大臣,若不遵从我的命令,可立即除去他们。我依照先帝旨意照办,不过杀了些乱臣贼子,怎么到你们口中,我就成了暴君了?” 邓羌见他并无悔意,便说:“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等人,奉先帝之命辅佐于你,却被你诛杀,他们及族人何其无辜?” “无辜?”苻生仍旧笑着,不愿与他解释,只饮尽杯中酒。 “怀玉……不无辜吗?”邓羌笑着,眼中似有痛色,“梁家上下几十口,不无辜吗?她的孩子,从出生便是戴罪之身,不无辜吗?” 苻生听见邓羌提起梁怀玉,气不打一处来,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听见邓羌提到梁怀玉的孩子,他怎么从来不知道?想起从前一段时间怀玉总不愿见自己,就算他以梁安性命相逼,她都不愿来求自己,于是又惊又怒,颤声问道:“她……与你的孩子?” 邓羌气极反笑,道“苻生,你当真糊涂!”饮罢杯中酒,将苻生怀中的孩子拉了过来,说:“走了永叙!”临走前,邓羌抱着孩子朝他说:“赵韶等二十余人尽数伏诛,高祖所出公卿无不盼着你死,苻生,大势去矣……好自为之。” 拉扯间,苻生看清孩子脖子上的胎记,大惊之下看着邓羌抱着孩子离去,忽然反应了过来,但被锁在狱中,暴怒无能。 暴怒之后,苻生安静了下来,许久,他提出要见苻坚。 “寡人听邓羌说,是你让他带着孩子来看我,你是何时知晓他乃怀玉之子?”苻生难得平静,问道。 “昨日。”苻坚淡淡道:“此子机敏,颇有献哀太子遗风,你我不及。” “邓羌说得没错,大势去矣,寡人可以赴死,但请你……放过这孩子。”苻生艰难道。 “我不会杀他。”苻坚淡淡说:“不为你,哪怕为了故人,我也不会杀他。”见苻生不言,苻坚继续道,“我还会为冤死的雷弱儿、鱼遵、梁安等忠良的正名,让他们后代子孙清清白白活着。” 苻生点点头,随即艰难道:“他若随邓羌,往后,最多做个将军……你可否让他……认祖归宗……寡人不愿他姓邓……” 苻坚愣了楞,试探问道:“可以,可要将这孩子记入你名下,归入族谱。” “不必。”苻生顿了顿道:“怀玉既恨毒了寡人,此子便不必记入寡人名下。寡人听闻,你已将寡人贬为越王,寡人死后,这越王之位,便给苻馗吧……不必告诉他寡人是其生父,寡人死后,他也不必祭奠……让他平安长大就好。” 苻坚缓缓道:“我有意封他为长乐公,对外称为庶长子,由邓羌教习其兵法精要,你意下如何?” 苻生闻言,答曰:“善。” 苻坚起身,临走前对苻生说:“邓羌让我告诉你,这孩子还未取名,他如今既改姓苻,便由你为他赐名吧。” 苻生想了想,用毒酒在桌面上写到:丕。 苻坚会意,走了出去。只见邓羌正在逗怀中的孩子,问:“永叙可喜欢方才见过的叔伯?” 邓羌怀中幼子摇头,答道:“他要杀你,永叙不喜欢。” 不久传来消息,苻生死于狱中。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如今,斗转星移,苻生死去多时,先太后强氏归葬皇陵。苻坚也已为被苻生冤杀的雷弱儿、鱼遵、毛贵、王堕、梁楞、梁安、辛牢等忠良平反,恢复名誉,善待其的后代子孙。不知为何,苻坚又想起故人来。 第八十一章 张平作乱 燕地,寒冬大雪。太原王慕容恪府中,百里卿鹄为诸子教学,张九歌(鱼歌、张三)在近旁辅助,而在整理笔记时,她常常发愣,感觉力不从心。百里卿鹄也发现了她与以往的不同之处,当日诸公子散学后,百里卿鹄与九歌走在太原王府上的回廊上,百里卿鹄问:“九歌,自山阴城一别,都发生了些什么?” 张九歌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朝百里卿鹄道:“师父,我似乎忘了些什么,我感觉,我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又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人,仔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百里卿鹄闻言一顿,他曾听说,人若遭逢大变,若超出承受范围,便会选择性地遗忘些什么。九歌自山阴城一别赴秦,突遇鱼家灭门,又委身于暴君,能忘却这些令人苦痛的事情,也是好的,于是道:“想不起来,便别想了,万事朝前看……今日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正说着,想起她在学堂上批注笔记时发愣的样子,与她前些年在山阴城时旁征博引的样子大相径庭。百里卿鹄还记得她年幼时的模样,仿佛眼前的弟子忘掉的,不仅是些人和事,还有许多自己之前教过她的东西。在她身上,似乎桩桩件件都透着些诡异……她失忆一事,苻坚在给他的信中没说,想来未必知晓此事。 “石虎故将张平据并州作乱,据说秦天王苻坚,已准备对其出兵了。”太原王慕容恪边往火盆里加碳,裹着貂裘,似乎格外怕冷。 “冉闵称帝时,张平称臣于大燕,转而又与晋暗通款曲,与秦交好,燕、晋、秦都授予其官爵,实乃二臣贼子,无耻至极,算不得大丈夫。”吴王慕容垂站在门边,看着门外飘雪,唾了一口,继续道:“如今张平独占并州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有壁垒三百余座,胡人与汉人十几万户,虽表面称臣对外使节朝贡不断,实则在诸国之间保持中立拥兵自重,着实可恨。” “去岁姚襄借秦道西还,联结境内羌人欲图关中,尚为东海王的苻坚随广平王苻黄眉征讨姚襄。我听闻苻坚身为主力,亲自斩下姚襄头颅,为秦太祖皇帝苻洪报仇。然厉帝苻生赏罚失当,苻黄眉等人虽立大功却被诬有谋反之心,最终苻黄眉兵败身死,苻坚上交兵权才免于一难。”慕容恪边烘着手,边循循善诱道,“如今苻坚忝居高位,据说即位后,便为被苻生冤杀众公卿大臣平反,甚得民心。当初姚襄被桓温大败逃往平阳,张平身为秦将,未随大军共同抗敌,却与姚襄约为兄弟,各自撤兵。苻坚自然要报这‘一箭之仇’。” “王兄可知,苻坚欲遣何人率军伐张平?”慕容垂故意卖关子,继续道,“苻柳!我听闻苻柳为其母强氏操办后事便留在了长安,此次张平作乱,苻坚有意让苻柳率军抵御晋国进攻,加封苻柳为都督并、冀二州诸军事,镇守蒲阪。” “若苻柳阵亡,则去除了他心腹大患;若苻柳能击退张平,那么让其镇守蒲阪,则拔去了他曾经与凉国交往过密的根基。”慕容恪缓缓道。 “苻坚小儿,不容小觑。”慕容垂在一旁点头,意味深长道。 听道外面有脚步声,两人停止了交谈。随后,慕容垂见张九歌走了过来,面色不善,面上堆着生硬的笑,道:“原来是九歌小友!” 张九歌在太原王府上着男装,向太原王吴王见礼,匆匆而去。看着她背影,慕容垂朝慕容恪道:“王兄,你说这九歌姑娘,会不会是苻秦细作?” 慕容恪看着他,有些无语,道:“本王信得过百里先生为人。” 张九歌匆匆回到院里,她不知为何听见苻坚名字心中会钝痛,脑中似乎有千万人叫嚣着,让她静不下来,她冲到书案前,颤抖着手提笔,在纸上写道:附件、福建、复检、辅检……写了许多,似乎都不对。 百里卿鹄本在屋子里看书,从书房看到九歌惊慌失措的样子,见她匆匆跑回屋内却跑到案前写着什么,便走了出来。 到她窗前,九歌看见师父身影,顿笔向百里卿鹄道:“师父,可知……苻坚?” 百里卿鹄看着她纸上乱糟糟的字,从一侧笔架上取下笔,提笔饱蘸浓墨写到:苻坚,朝她道:“他祖父曾请我为他讲学,算来,也是我座下弟子。” 九歌看着“苻坚”二字,脑中叫嚣声更甚,捂着脑袋尖叫一声,哭喊着晕了过去。 刚走到院门前的慕容令和段清河听见声音冲了进去,段清河忙跑进屋去扶起九歌,慕容令看着桌面上的两个字,握紧了拳头,朝两人道:“我去请胡太医!”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岁冬,张平率军入寇前秦,前秦任命晋公苻柳都督并冀诸军事、并州牧,镇守蒲坂防御张平。 秦宫内,云兮产下公主,苻坚赐名为葭,苟云产下嫡子,苻坚取名为宏,两个孩子分别在月头和月尾出生,苻坚欲为公主定封号,被苟太后阻止,在太后干预下,苻坚将嫡子册封为太子。 次年正月,苻柳与张平僵持不下,苻坚册封太子后,以邓羌为前锋都督,率骑兵五千讨伐张平,张平见状,派遣养子张蚝抵御秦军。三月,苻坚抵达铜壁,张平见状,想起当初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斩下姚襄人头的少年郎,大惊失色,率众倾巢而出,迎战秦军。 张蚝见养父张平率军而来,有意在张平面前表现,策马出入秦国军阵四五次。苻坚抱着苻丕坐在马背上,看着张蚝冲锋陷阵,大叫而来,呼啸而去,将两军对垒视为儿戏,便朝苻丕笑道:“你往后上阵杀敌万不可学他。” 苻丕年幼,不解问道:“为何?” 苻坚笑着朝苻丕说:“太傻。”说着向一旁的邓羌和吕光说:“生擒此子。”于是鹰扬将军吕光策马前去刺中张蚝,先锋邓羌策马上前俘虏张蚝,拴在马后拖到苻坚马前,献给苻坚。 苻丕坐在马上,指着张蚝道:“你叫啊,你怎么不叫啦!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张蚝被三岁小儿嘲讽,被捆在地上仍旧叫嚣:“士可杀不可辱!有种你杀了我!” 张平率部见秦军勇猛已萌生退意,眼见张蚝被擒,顿时大败溃散。见张蚝不知好歹骂声不断,张平生怕苻坚真杀了他,忙派人上前请降。 “张平既降,便回还长安。”说罢,便率军回转,留下旨意任命张平为右将军,并任命张蚝为虎贲中郎将。 苻柳见苻坚一出马就让张平闻风丧胆,主动请降,看出了自己和苻坚差距,一时歇了造反的心思。 “苻坚怎么不杀了张平!”吴王慕容垂听见秦地传来苻坚拜张平为右将军的消息,边走边骂。 “许是用以牵制苻柳。”太原王慕容恪正在看书,听见这话随口答了一句,头都不曾抬。 “真是气煞我也,难道并州诸地,就这样拱手于秦?张平也太不把我们大燕放在眼里了,真想带兵踏平并州!”慕容垂说着,自顾自倒茶自饮一杯,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气得不轻。 “杀鸡焉用牛刀,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急。”慕容恪缓缓端起杯茶,轻啜一口,丝毫没把慕容垂的气话放在心里。 太原王府小院内,张九歌自之前见到“苻坚”二字后,胡太医为其施针醒来后,便如失了魂一般,时而清醒时而呆愣。噩梦不止,连月一病不起。一日胡太医为她施完针,她忽而又患哑疾。见她情况越发不好,忘性越大,百里卿鹄心知不能让他们再胡闹下去,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到黄河以南,请方无衣出山。 同年九月,秦地大旱,燕王慕容俊遣司徒慕容评攻打张平,燕国大兵压境,并州诸将见苻坚忙着抗旱无暇顾他,张平所辖壁垒一百余座投降燕国,慕容俊任命右仆射悦绾为并州刺史安抚降兵,张平亲任的征西将军诸葛骧见状,率领并州壁垒一百三十八座投降燕朝,前燕恢复他们的官爵不变,其余诸将闻风纷纷倒戈,甚至为燕朝劝降张平。 张平摇摆间,迫于苻坚威胁,率三千部众南奔平阳,苻坚斥其御下不严,张平一气之下请求投降前燕。苻坚闻言大怒,亲自率兵讨征讨张平,收回失地。随后下令偃甲息兵,休养生息。 第八十二章 苻坚抗旱 “朕即位之后,方知太祖、高祖之不易。大秦战乱不息,天灾连年,以至于国库空竭,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朕决定偃甲息兵,发展生产,使民众休养生息,众卿以为如何?”苻坚问。 朝堂之上,众人莫衷一是,有赞成此举的,也有反对的,还有不表态的。 “遭逢大旱,臣以为,宜裁减膳食,撤销歌乐,改换布衣,从贵族开始,自上而下共克时难。” “遭逢大旱不假,但我大秦是马背上的民族,遭逢大旱便偃甲息兵,臣认为不妥,汉臣所言,置之死地而后生,臣以为,应当南征北掠,以盈国库。” “实在荒谬,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如今颗粒无收,果腹尚不能够,谈何征战?更何况,我听闻军中,有些连军饷都发不起了,这样带兵出征,谁为你卖命,等到战场上倒戈相向吗?” “臣以为,既然要共克时难,那也不必分贵族与百姓,臣以为,文武百官都应当相应地减少俸禄,以示与民共休戚。” “臣以为,岁逢大旱,为免百姓饥荒,宜减免部分租税,节约官府开支,解除河流湖泊渔业的禁令,使国家和百姓共享。” …… 见众人争执不下,各执一词,贵族不愿吃苦,汉臣不愿征战。 苻坚想起曾经百里先生传道受业,向苻苌兄长讲授帝王之道,鱼小妹拉着他在侧旁听,百里先生曾说,若行仁政,则读孟子,孟子《寡人之于国也》曾言: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于是连下多个诏令: 自宫中起,裁减膳食,撤销歌乐,后宫皇妃以下的宫女改换布衣,不再穿绫罗绸缎。 息兵养民,证调了豪富童仆三万人,开发迳水上游,凿山起堤,疏通沟渠,灌溉田地,缓解旱情。 开垦耕地,劝课农桑,开发山泽,与民共享。 减免百姓租税,节约官府开支,适当降低官俸,非当务之急不得征派徭役。 …… 多项诏令齐下,苻坚作为皇帝,以宫室带头,上行下效,深得人心。苻秦虽遭大旱,但损失不大,虽旱而不成灾。 邓羌院中,苻坚与邓羌一同喝茶,苻坚说:“我听坊间传闻,京师的西北门户始平县豪强横行,百姓叫苦连天。” 邓羌闻言一顿,说:“确有其事,之前大家手中都没钱,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如今百姓丰足,若不及时整顿吏治,只怕假以时日,便有官员趁机中饱私囊,使国家诸项政令难以施行。” “京中官员,关系盘根错节,你素来情报最通,你认为,由谁为我们打开局面更好?”苻坚边喝茶边问。 邓羌正在思索时,吕婆楼在一旁逗着苻丕,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当初记得向你举荐王猛时,你二人一见如故,谈到家国大事,你还自谦说你得王猛,如同刘备遇到了诸葛亮,怎么到了如今,对你这‘诸葛亮’不温不火的,封个中书侍郎就丢在一边了。”大有为王猛不平之意。 邓羌闻言一拍大腿,道:“王猛不就正合适吗?他出身寒门,更能为百姓着想,由他整顿吏治,既不至于偏私,又能考验其为官之能,再合适不过。” 苻坚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心中有了谋算。 五月前,燕都邺城,方无衣收到信后,骑白鹿到了燕都邺城,太原王慕容恪从百里卿鹄处得到消息,提前让人接应,在城中为她开道,避免白鹿受惊伤人。 方无衣到燕都时,燕都百姓未见其人,便看见太原王府兵开道,一阵清脆悦耳的驼铃声仿佛自虚空而来,抬头只见一仙姿出尘的白衣少女,手持拂尘,背着一床混沌式古琴,骑在白鹿背上;少女肤白如玉,白纱遮面,只留一双眸子露在外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青丝如瀑,只一支碧玉簪轻轻绾在身后;赤足腕间仅一条红绳系着一串细碎的铃铛,随着白鹿前行,发出阵阵细碎清脆的铃声。少女过处,仿佛山风拂过百花,传来一阵若有若无香气,沁人心脾。 白鹿在太原王府前停下,慕容恪差人将人请了进来,见了百里卿鹄,方无衣便到院里去看张九歌。 见张九歌抱着自己缩在窗前的矮塌上呆呆地看着窗外,方无衣随段清河和百里卿鹄见到她,转身朝百里卿鹄道:“感觉她要碎掉了……” 百里卿鹄素来知道自己的师妹说话是什么样子,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方无衣看着她,走上前去,看着她问:“你还记得我吗?” 张九歌转头看她,一脸茫然。方无衣叹了口气,向百里卿鹄道:“她如今神魂不稳,身处混沌,我有三个法子可以救她,一个是引天雷来劈她一劈,但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引天雷素来发挥不稳定,万一给她劈死了反倒罪过……” 百里卿鹄想起当初那狼王被劈得炸毛的样子,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子被雷劈成个呲花,便问道:“第二个呢?” 方无衣环抱双手,努了努嘴道:“带她回师父那儿,让师父引天雷劈她。” 百里卿鹄闻言无语,问:“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方无衣想了想,说:“倒是有一个法子……我若没记错的话,你这弟子,尤擅音律,当初我能用琴声引飞禽走兽助我王兄复国,自然也能用琴声稳住她神魂,让她暂时恢复正常,与常人无异,只是要花的时间久一些……师兄你知道的,这并非长久之计,待诸事了结,还是带她去见一见师父,让师父出手才好……” “她的记忆,被人强行抹掉了些,我就算能用琴声稳住她神魂,也无法补全她残缺的记忆,至于今后能不能恢复,这全看天意,或许哪天就全想起来了,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不知是福是祸。”方无衣为她把着脉,缓缓说道,“至于她的哑疾,和她的记忆一样,全看天意。” 如今方无衣已在邺城待了小半年,由段清河陪着为张九歌救治,段清河为尽地主之谊,请方无衣吃鱼鲊、五味脯、胡羹、胡炮肉、蒸豚、跳丸炙……方无衣为了这永久饭票,收段清河为徒,教授她医术。正弹琴间,方无衣看见段清河进了小院,把琴一丢,赤脚跑到院前,眼巴巴地望着段清河问:“好徒儿,又给为师带什么好吃的啦……”说着口水都要掉下来。 两人回到屋子里,方无衣边拉着段清河吃烤包子,边朝张九歌道:“你自己弹吧。” 九歌闻言坐到琴前,随手弹了一曲《山鬼》,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段清河见状,试探着问:“师父,她这样,没问题吗?” 方无衣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专心吃起烤包子来,肉塞满口小声说:“无碍。” 一月后,张九歌渐渐恢复如常,除了一些不开心的人和一些事以外,能记起大多事情,但记忆仿佛有些错乱……她甚至以为,她重生之后便到了山阴城,与谢玄谢道韫姐弟交好,她渡黄河以后便随清河来了邺城,一直到她的“便宜师父”百里卿鹄也到了邺城。 方无衣说这样也好,至少心底少些郁结,虽然她依旧口不能言。一日方无衣收到一支小笺,随后便向百里卿鹄请辞,临行前,方无衣交给百里卿鹄一封手书,让他在她走后再拆开。随后转头问段清河,“亲亲徒儿,为师要到西凉国去,你是否随为师同往?” 段清河想起这邺城中许多事未了,摇头拒绝了她。方无衣佯装伤心,抹着泪骑上白鹿,又恢复了来时高冷的样子。 方无衣走后,百里卿鹄打开手书,只见上面写着:师父已知晓你逆天改命一事,让你回去关禁闭。 百里卿鹄笑了笑,随手焚了,仿佛这事从来不曾发生过。 第八十三章 整顿吏治 苻坚与邓羌、吕婆楼小聚当天,回到秦宫便召见王猛,问他道:“朕微服出宫,听闻始平县豪强横行,劫盗充斥,百姓水深火热,朕有意派你到始平县整顿吏治,你意下如何。” 王猛向苻坚道:“为臣本分,便是为君安社稷,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福分。” “朕听闻始平县官吏与长安众臣交往甚密,有些甚至互为连襟,京中贵族甚多,牵连甚广,稍不注意便会被牵连入狱,王卿可惧?”苻坚转身,试探地问道。 “臣本布衣,偏居陋室,苟安华山,以盼明君。当初投于陛下麾下,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甚至牵连家人,那时且不惧,更何况如今?只要陛下信得过景略,莫说小小的始平县,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吾亦往矣!”王猛诚恳道。 “好,那朕便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只要有益于黎民社稷,就算你把整个长安的天捅个窟窿,朕也替你担着!”苻坚上前,拍拍王猛肩膀继续道,“景略,你有大才,朕信得过你,你只管放开手去干,不必担心任何人欺你出身寒门、布衣入仕。你只须记得,你背后的人,是朕。” 翌日,王猛受命前往始平县。 “我说诸位大人,天王陛下亲派的王猛是什么来头?怎么从没听说过?”始平县典史县尉县丞主簿聚在酒楼喝酒,典史边倒酒边问众人。 “没听说过,好像是吕婆楼吕大人府下的人。”县尉小啜一口,边夹菜边说。 “一介布衣而已,何足畏惧。”县丞闻了闻杯子里的酒,眯着眼睛道,“这酒不错。” “一介布衣,也想在始平县翻起风浪,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县尉边夹起一只河虾,边说,“只要他敢来,咱哥几个就叫他有来无回,你说是不是?”边说边望向主簿。 主簿是读书人,自然听说过王猛,王猛桓温帐下扪虱而谈的勇气他还是佩服的,于是佯装酒醉,红着脸双眼放空道:“啊?对对对!无回无回!” 众人见他酒醉的样子,大笑起来。 “大人!大人!求大人救命,求大人做主啊!”一衙役面色煞白,跌跌撞撞而来。 “何事喧哗?”喝酒的雅兴被打扰,县丞颇为不悦道。 “我弟弟……我弟弟被新来的县令打死了!”那衙役跑到县丞面前,腿一软跪了下去,哭哭啼啼道“我弟弟在街上为大人收拾一税,不过是声音大了些,那新来的县令竟将我弟弟当街打死!” “岂有此理!”县尉拍案而起,这说话的人是他舅子,被打死的是他小舅子,他如何不怒。 “柳兄息怒。”主簿在一旁听说死了人,吓得酒都醒了,忙劝道,“他毕竟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县令,这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县尉指着主簿唾了一口,说:“感情被打死的不是你小舅子!” 县丞忙拦住他,说:“当今陛下施行仁政,这王猛初到任便当街杀人,如此视人命为草芥,便是天王陛下也难保他!”于是拉着众人密谋,联名上告长安,将事情闹大。长安官吏闻讯前来审讯,却被县尉三人买通,勾结执法,押送长安。 吕婆楼闻讯,急忙赶到宫中,恰好姑臧侯樊世在苻坚面前陈词,言说“如今陛下刚即位,亲派王猛到始平县为官,而王猛其人为了立威,初到任便当街杀人,视苻秦律法为无物,藐视君王,实在该杀!” 吕婆楼大声道:“你放屁!什么杀人立威,明明是那衙役欺男霸女,恃强凌弱,非要向老者征拾一税,老者拿不出,便要强抢人家女儿!” “粗鲁,你口吐污秽,是藐视圣上!我看你跟那王猛就是一丘之貉。一个当街杀人,一个出口成脏!”樊世咬牙道。 “我与王猛是一丘之貉,那你与始平县的县丞县尉便是狼狈为奸!天王陛下此前为与民休息,早下令减免租税,那些人还让衙役征收什么拾一税,妄图逼良为娼,那道他们所为,便不是藐视圣上吗?”吕婆楼据理力争,转而嘲弄道,“哦,我知道了,原先我还以为,那始平县征收拾一税为的是中饱私囊,现在看来,怕那些民脂民膏,早进了你姑臧侯兜里吧!。” “你……天子面前,岂容你摇唇鼓舌,搬弄是非!自古杀人偿命,本侯不过路见不平,仗义执言!更何况当今圣上施行仁政,王猛当街杀人,若不严惩,那么在朝为官,岂不是都可以随意杀人!” 见两人争执不下,苻坚说道:“朕既派王猛到始平县出任县令,自然不信他会无故杀人,但姑臧侯所言,朕近些天也听闻了许多,不然这样,就劳烦两位随朕到诏狱走一趟,既然是朕让他去做这县令的,那便由朕亲自问罪于他,如何?” 两人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姑臧侯看苻坚态度,有点看不懂他要干些什么。 长安诏狱,苻坚见到王猛,见他浑身是血,便知那些皇亲贵戚为了迫使他认罪,用了多少酷刑。他自然知道那些人的意图,如今他有意提拔寒门学子,削减戎官,触及了贵族利益,他们就想敲山震虎,拿王猛开刀,表明贵族对此事的意见。 于是苻坚故作为难,亲自“责问”王猛:“为政之体,德化为先。你莅任不久便当街杀人,残忍暴虐如此,你可知罪!” 王猛闻言,平静地回答说:“臣入仕前曾听说,‘治安定之国可以用礼,理混乱之邦必须用法’。陛下不以臣为无能,让臣到难治之地担任父母官,臣一心一意为明君铲除凶暴奸猾之徒。这如今才杀掉一个奸贼,还有成千上万的恶贼尚未伏法。若陛下因臣不能除尽残暴、肃清枉法之徒而降罪,臣岂敢不甘受严惩,以谢辜负陛下之罪?但就当下而论,加给我‘为政残酷’之罪而严惩,恕臣实难。” 苻坚闻言,且叹且赞,转而向在场的文武大臣说:“王景略其人,可与管仲、子产相类。”继而转头向王猛道,“念你初犯,饶你一回!若始平县不能肃清奸佞,朕再亲自来问你的罪!”说着,赦免了王猛擅杀官吏之罪。 而王猛不负所托,治绩卓着,很快升为尚书左丞。正因如此,更成了世家贵族眼中钉肉中刺。 朝中有世家显贵,仗恃与皇室同族或“有功于本朝”,身居要津,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王猛调任侍中、中书令、兼京兆尹。才上任便听说贵族大臣强德酗酒行凶,抢男霸女,但因其是先太后强氏亲弟,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王猛其人,不畏强权,查明属实便立即收捕强德,未及奏报便将强德处死。待苻坚派人持赦书飞马赶到时,强德早已“陈尸于市”! 继而,王猛又与御史中丞邓羌通力合作,全面彻查害民乱政的公卿大夫,一鼓作气,无所顾忌,弹指之间即将横行不法的权贵二十多人铲除干净。于是,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令行禁止。 诸事尘埃落定,苻坚、邓羌、吕婆楼、王猛聚在邓羌小院之中,苻坚酒酣耳热之际,揽着吕婆楼肩膀感叹道:“直至今日,我才知道,这天下是有法度的,而天子,是尊贵的!” 吕婆楼也醉,嘿嘿笑着,嘴里不停说:“啊对对对!” 而后,王猛又向苻坚进谏,挑选得力官员巡察四方及戎夷,查处地方官长刑罚失当和虐害百姓等劣行,整顿地方各级统治机构。 随着吏治的整顿,恣意妄为,贪污受贿等腐败现象日趋消除,社会风气和社会治安大为好转。苻秦一时安定清平、家给人足,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第八十三章 引为知音 方无衣走后,百里卿鹄不再经常让九歌为他辅学,毕竟她如今口不能言,只能替他为诸公子功课做些批注,如此一来,九歌的事情便少了下来。 时间一多,九歌便经常与清河策马出城,这邺城上下,九歌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眼前时不时浮现出一群少年郎呼朋引伴,策马出城,纵酒欢歌的情形,仔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夕阳下的邺城河畔,两个少女坐在河边,看着夕阳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身旁不远处,只两匹马在悠闲地吃着草,九歌还沉浸在陌生的“熟悉感”中,只听段清河在近旁问:“九歌,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在宫中有位姑姑。” 九歌点头,段清河继续道:“前些日子我与师父学医术,虽只学了些皮毛,但我进宫去陪姑姑,发现她久思成疾,有损寿元。如今公主都快三岁了,我找不到公主生母就是姑姑的证据,眼见公主与可足浑氏亲厚,我都不知道这‘真相’是否有必要追查下去。” 九歌闻言,捡起一支木棍,在河滩上写:你最初追查真相,是为了什么? 段清河见字喉间一梗,许久说道:“当日种种蹊跷,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我追查真相,是不忍姑姑被人欺负,想要大白于天下,想为姑姑鸣不平,更不愿她们母女分离,姑姑日日沉湎于悲伤之中……只是如今,曾经的许多蛛丝马迹,才发现便没了下文,我都想放弃了……” 九歌继续在河滩上写:或许,不愿你追查真相的可能不止一个人。 段清河闻言,咬住嘴唇,除了可足浑皇后,她想不出还有谁不愿她追查真相。 九歌却有些了然,客居太原王府的这些日子,偶然间听见太多太原府幕僚畅聊天下,加之慕容令与段清河对话从不避着她,从这些信息中,她依稀可以拼凑出的慕容燕皇族的许多密辛。若真如清河所言,段昭仪与皇后同日生产,段昭仪怀孕已久,却产下眼看有不足之症的死婴,而皇后因宫殿走水小产,却安然无恙生下了健康的婴儿,属实有些蹊跷。 在追查此事的肯定不止段清河一人,想来段昭仪也一样,只是遇到了和段清河一样的境况,不然也不会郁郁成疾;而且就算有人不愿意她们追查,她们二人,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想要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光是一个人根本无法面面俱到,故而,说不愿她们追查真相的不止一个人,完全说得过去。 段清河说:“我不能眼看着姑姑这样沉沦下去,我听父亲说,姑姑未出阁前,尤擅音律歌舞,而我自小养在吴王府上,是当小子养大的,若是让我骑马射箭,我还能逞逞能,但音律歌舞我却是一窍不通。过些日子我要进宫去陪姑姑,不如你陪我一起去,我曾听师父说你颇通此道,或许师父能用音律为你治病,你也能用音律为我姑姑纾解些情绪。你可愿陪我同去?” 是的她有病,她知道,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用音律竟可解。她也在寻找答案,但周围的人三缄其口,她也一样找不到答案。 顿时,想起曾经鲜衣怒马少女郎,如今却在被困在深宫樊笼中,九歌心底突然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不过是进宫一趟罢了,这有何难?于是点头应允。 九歌以轻纱遮面,随清河入宫,段昭仪宫殿与皇后宫殿原本离得很近,只因后来皇后宫中失火,皇后便搬离了此处,燕帝慕容俊后宫妃嫔不多,近处住的嫔妃很少,燕帝也不常来,此处便显得比较荒凉。 两人才到门前,便听见琴声呜呜,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走进屋去,段清河刚想出声却被张九歌阻止。一曲终了,段昭仪也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看见段清河和一个清瘦的小友,忙低头拭泪,问道:“你怎有空来看我?” 段清河笑得一脸无赖,说:“我想姑姑便进宫来了,陛下不是也曾说,让我得空多进宫陪陪姑姑。” 段昭仪看向她身后,问道:“这位小友是……” 段清河忙把张九歌拉到身前,对段昭仪说:“这是我在东晋结识的朋友,姑姑我与你说过的,我回来时唱给你听的《越人歌》,就是她在山阴城时教与我的。” 段昭仪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艳,段清河最初唱的《越人歌》是她教的,等段清河自东晋回来,唱与她听改过的《越人歌》,她一直以为,为她改曲的人至少也是个和自己年岁相当久经沧桑的人,当即笑道:“你便是张三姑娘吧,我曾引你为知音,未曾想你还是个女儿郎。”说着便要起身拉张九歌入座。 九歌向段昭仪行礼。却不知,九歌如今记得起张三,却尘封了作为鱼小妹的记忆。 段清河在旁说:“姑姑,她如今不叫张三姑娘了,她改名了,叫张九歌。只可惜,她如今患了哑疾,不能说话了。” 段昭仪闻言,想起屈原《九歌》共十一篇,《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拉着九歌,看着她眼中似有破碎之感,心中忽而冒出“山鬼”二字,顿觉悲凉,只心疼道:“好孩子,往后,你便和清河一样,把我当作亲姑姑就好。” 段清河在一旁努嘴道:“只怕姑姑有了新侄女,就忘了清河了,往后可不许厚此薄彼。” 段昭仪知她贫嘴,佯装生气伸手打她手背,朝九歌笑道:“你莫学她。” 传过午膳后,素来都要小憩的段昭仪拉着段清河和张九歌,问他们在外游历时的趣事,得知了九歌是百里先生弟子,又是一惊,只见段清河说起趣事滔滔不绝,九歌更多地是做个倾听者,需言语时,便将字写在随身带的小笺上,三人说着笑着,昭仪宫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 过了午后,三人都有些累了,段昭仪在屋内看书,段清河小憩,张九歌看着琴,想起段清河和慕容令曾说过太原王慕容恪与段昭仪旧事,忽而觉得,段昭仪就像仍活于世上的祝英台,鬼使神差间坐到段昭仪的蕉叶琴前,起手弹起了《梁祝》。 段清河闻声醒了过来,段昭仪放下书静静听着。 一曲终了,门口却冒出一颗小脑袋,站在门口,抚掌称好。三人望去,只见一个梳着百合髻的两三岁的奶娃娃站在门口,肉嘟嘟的奶娃娃也不怕生,从门槛翻进来,朝众人道:“我是清河公主,不知这宫里住的是哪位娘娘。” 段昭仪闻言站了起来,眼眶发热,朝她走过来温柔道:“是我,公主可唤我段娘娘。” 公主觉得她亲近,伸手要她抱,段昭仪自是抱起了敦实的公主,问道:“公主到这昭仪宫里来,可是有什么事?” 清河公主奶声奶气地答道:“我听见有人弹琴,我就来了。”说着一顿,继续道,“我早就听见琴声了,但我母后总不许我往这边来,我今天是偷偷过来的,你们可要给我保密,不然我让我父皇打烂你们屁股。”说着嘘声道。 见三人笑,清河公主道:“刚才弹琴的人我好像不曾见过,她是谁,我要告诉我母后,请她为我教授音律管弦。” 第八十四章 公主少师 三人闻言一愣,段昭仪没抱过孩子,时间久了只觉得小公主有些沉,便将她抱到榻上,给了她一个桃花酥,看着小公主,一本正经地与她说:“方才弹琴的,是百里先生弟子九歌姑娘,公主若是想让她教授音律,不如去求你父皇。” 小公主小口吃着东西,问:“为什么不能去求母后呢?” 段昭仪朝她温柔道:“因为百里先生是你父皇曾经的老师,由你父皇出面,更能说服百里先生让这位九歌姑娘为你讲学。” 小公主闻言,便说:“好吧,那我就不同我母后说了。”说着,小公主从榻上跳下来,说,“段娘娘,清河告辞,不然我母后该找我了。”说着就要往外走,临出门前,小公主转头又叮嘱道,“段娘娘,你要给清河保密,不要让我母后知道我来过这里。”说着跑了出去。 “小公主真可爱。”段清河在一旁说,看着段昭仪眼巴巴地看着小公主离开的背影,有些不忍。 只听段昭仪在一旁说:“若是我的女儿还活着,应该也这么大了……” “姑姑就没想过,小公主是……”段清河着急说着,被段昭仪打断,不愿再提。 段清河与张九歌出宫前,段昭仪拜托道:“小公主虽非我所出,但毕竟稚子无辜,他的父亲母亲所做之事不必累及子女。九歌姑娘,若是陛下请姑娘为公主教学,还请姑娘不要推辞。”张九歌点头,一切还要等燕帝慕容俊亲自去找师父,才可能有下文。 段清河与张九歌出宫不久,后宫便闹了起来,原来公主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发起烧来,随即,便传出了有人要毒害公主的消息。可足浑皇后一边让太医给公主诊治,一边责问宫人今日公主到底吃了什么,听宫女所言,又探听不出源头。 其中有个宫女战战兢兢道:“公主在花园玩耍时,曾避开奴等,不知跑到了何处,回来时,手上似有没吃完的桃花酥……” 桃花酥……可足浑皇后闻言,心底一颤,她曾让人给段昭仪宫里送去桃花酥,桃花酥没毒,但里面有段昭仪不能吃的东西。 正想着,燕帝慕容俊听到有人要毒害公主的消息,也匆匆从书房赶了过来,没想到到了时,发现可足浑皇后正对着一群宫女发楞。 燕帝慕容俊才到不久,段昭仪打听到皇后宫里情况,想起自己曾给过公主一块桃花酥,便将桃花酥掰开闻了闻,惊觉里面加了杏仁。阖宫上下都知道她不能吃杏仁,从来不会有人犯这种糊涂,想来是有人有意为之,于是便带着没动过的桃花酥,往皇后宫里去。 见到燕帝,段昭仪行礼过后,向燕帝和皇后道:“今日午后公主曾到过妾宫里,妾见公主可爱,曾给过公主一块桃花酥。”说着让人把桃花酥呈了上来。 可足浑皇后见状,上前当众甩了段昭仪一巴掌,大声呵斥道:“好啊,你竟敢毒害公主!” 见她失态,燕帝忙拉起她,让段昭仪起身。他知道,段昭仪既然敢来,敢说出此事,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于是让御医上前查探桃花酥是否有人下毒。御医查探了半天,回禀道:“陛下,桃花酥无毒,只是……” 燕帝怒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桃花酥与寻常不一样,里面加了杏仁……”御医急忙答道,生怕引火烧身。 燕帝闻言,心底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心中所想,只重重的拍了一下榻上的小几,向宫人道:“好啊,传膳房的人来问,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朝昭仪宫里送杏仁!” 正忙乱间,段昭仪出声请求道:“陛下,妾可否去看看公主……” 可足浑皇后闻言,大声道:“你休想!” 燕帝只觉得烦,摆摆手,算是应允了。 段昭仪进屋去看到了小公主,果然与她幼时误食杏仁的症状一模一样,想到之前心中疑惑,当即用帕子捂住嘴,堪堪落下泪来。 可足浑皇后见她进屋,随即跟了进来,在她身后看到段氏隐忍的样子,她也是为人母的人,她觉得段昭仪或许是想到了她出生就早夭孩子,而可足浑皇后,亦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想起已故的皇太子慕容晔,忽然觉得心底钝痛。 段昭仪起身,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可足浑皇后,走了出去,见皇帝已问清楚,是膳房的人误把送去别宫的桃花酥送去了段昭仪宫里,宫里并无人喜食杏仁,若不是有意为之,谁会想到把杏仁磨碎了加到桃花酥中? 燕帝和段昭仪心底都了然,燕帝还想追问下去,段昭仪却不想再生事端,于是便对燕帝说:“陛下,公主症状与妾幼时误食杏仁差不多,请御医便以之前治疗妾的方法给公主医治,想来会有效果。”说完便朝燕帝告辞。燕帝将此话告诉了太医,其实就算段昭仪不说,他们也打算这样治,只是可足浑皇后总在中间横生事端罢了。 段昭仪急急往昭仪宫赶回去,皇帝推说有事,急急追了出来,在花园中拦住段昭仪,问:“阿昭,你非要对朕如此冷淡吗?”段昭仪单名一个昭字,是而父兄都叫她阿昭,只是自入宫后,她已经很少听见这两个字了。 段昭仪缓缓道:“陛下多虑了。”说着便饶过燕帝朝前走去。 燕帝愣愣地看着段昭仪远去的背影,却无可奈何,他与阿昭之间的缘分,本就是他勉强来的。于是站在原地,朝段昭仪道:“凌月出身低微,这些年很不容易,你不要怪她……” 听见这话,段昭仪冷哼了一声,顿住了脚步,可足浑皇后这些年所为,她还不够大度吗?她知道他爱惨了可足浑凌月,是以力排众议立出生低微的可足浑氏为皇后,是以先后立其两子为皇太子……想起此时正病重的清河公主,段昭仪转身走回了燕帝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问:“清河公主,可是你我的女儿?” 燕帝从未见过她这样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起。许久才答道:“不是,她是皇后之女。” 他不愿让她知道,彼时可足浑氏刚失去了皇太子慕容晔,就算他立次子慕容暐为太子,依旧不能消抵她的丧子之痛。是以,慕容清河出生之日,他在书房中等宫人来向他报喜之时,却听见皇后宫中失火,可足浑氏受惊小产的消息。可足浑氏毕竟是生产过的妇人,他赶过去时可足浑凌月已生下孩子,只是那孩子命薄,生下来便没了气息。而段昭,因为生的是第一个孩子,产程较长,得知她生下公主后力竭晕了过去,便让人移花接木,将两人的孩子换了过来…… 只是他永远不知道,他陪着醒转过来的可足浑凌月,逗弄着可爱的公主时。段昭一人在冰冷的昭仪宫中醒来,看着产婆解释说因为产程过长导致孩子出生便没了气息,太医看过说是回天乏术,燕帝下令厚葬公主,跪了一地的宫人劝她节哀时,她的心有多痛……她力竭晕过去前,明明听见了婴儿啼哭……她不信产婆怀里冰冷的尸体是她的孩子,她赤着脚满宫去找,最终在皇后宫殿的废墟前晕了过去…… 太原王府内,张九歌与段清河回到府上以后,两人对坐,段清河问:“你说,陛下真的会来请你入宫为公主教学吗?”九歌摇头,以示不知。 几天后,百里卿鹄在诸公子散学后,随太原王去见了贵客,回来后,便到张九歌窗前问:“九歌,燕帝有意让你入宫做公主少师,你可愿意?” 张九歌正在窗前习字,便用笔在纸上写到:只是我口不能言,公主尚未启蒙,只怕不能教好公主。 百里卿鹄想到之前向燕帝慕容俊说过此事,慕容俊说:“无妨,让一个识字的宫女随侍近旁,少师若有话要对公主说,便写在纸上就好。”于是原话说给了张九歌。 张九歌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于是写到:师父希望我去吗? 百里卿鹄看着纸上的字,有些犹豫,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但还是笑了笑说:“一切在你,你愿意去便去,你若不愿意,师父便替你回绝了他。” 张九歌想了想,她曾受人之托,也不愿师父为难,便在纸上写到:九歌愿意。 第八十四章 燕人南进 张九歌随宫人入宫,在皇后宫里见过帝后之后,便去看小公主。 此时清河公主大病初愈,看起来十分孱弱,见到她,小公主十分欣喜,向她道:“我回来就睡着了,听母后说我睡了很久,我醒来便向父皇请求去请你来当老师,你可开心?” 张九歌点点头,在纸上写道:能为公主启蒙,是草民之幸。 随侍一旁的宫女念给小公主听,见到以白纱遮面的熟悉女子,开心道:“往后我便称你为老师,你就不必说草民了,我打听过,给公主皇子启蒙,是有官职和俸银的。” 看着小公主早慧的样子,张九歌在纸上写道:君子有六艺,女子有八雅,公主想学什么? 小公主问:“六艺是什么?八雅又是什么?” 张九歌早料到公主会问,便拿了一早准备好的笺子,递给随侍的宫女,让她念给公主听。 君子六艺,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八雅分别是琴、棋、书、画、花、诗、酒、茶。 “礼”有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周朝讲究“以礼安邦”,流传至今,凡是君子,皆有所学。“乐”常指六套歌舞,分别为《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射”则是指射箭,射箭有五种方式,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御”常指驾驶马车、战车,而其中常学的则是五御: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书”即书法,西汉刘歆所着的《七略》曾记载六书,即六种造字方法: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数”则以《九章算术》为准,当然,这里这个“数”不仅是指计算和算术,还指理数和气数。 小公主闻言,摇着脑袋说:“好复杂啊!” 宫女有些犹豫,还是继续念到:八雅则简单很多,“琴”便是指鼓琴,善琴者通达从容。“棋”便是指下棋,善棋者筹谋睿智。“书”即是书法艺,善书者至情至性。“画”则是指丹青,善画者至善至美。“花”向来是指插花品花,善花者品性怡然。“诗”则是指吟诗作赋,善诗者韵至心声。“酒”多习宴会所需,善酒者情逢知己。“茶”则是指烹茶品茗,善茶者陶冶情操。 小公主闻言,便说:“那我能不能挑着些学?” 张九歌在小笺上写到:自然可以。 小公主闻言雀跃,说:“那我要学礼仪、歌舞、射箭、骑马、书法、鼓琴、下棋、作诗、饮酒。”小公主虽记得不全,但依旧兴致勃勃地说着,转而问,“这些你会不会?” 张九歌点了点头,小公主震惊地嘴巴都合不拢,喃喃道:“这么厉害的吗?” 张九歌笑了笑,小公主不过和她一样,做了相同的选择,虽然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师父百里卿鹄外,其他的东西是向谁学来的。于是在小笺上写到:公主尚且年幼,可先选一两样先学着,其他的,待公主长大后,九歌再慢慢教公主。 小公主闻言有些气馁,父皇母后都说她还小,但她觉得她已经不小了,如今来了个不能说话的好看师父,也说她小……于是喃喃道:“只能选两样的话,那就……鼓琴和歌舞吧。”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张九歌。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张九歌只觉得心都化了。 苻秦皇宫,苻坚与王猛、吕婆楼、邓羌、梁平老在偏殿议事。 “慕容燕乘石赵、冉魏亡国、中原战乱之际扩张,由龙城而蓟,由蓟而邺,已渐占中原之地,近来,慕容燕常常侵扰边关,收服劝降秦将,前有张平,近来,又派司空阳鹜、乐安王慕容臧率兵分别向东燕的高昌和居于濮地的李历进攻,很快就兼并其地。若任由其发展而不加制止,假以时日,将不利于我大秦。”梁平老铿锵说。 “不仅我们这样想,晋国只怕也是同样的想法。臣听闻,十月时,晋国泰山太守诸葛攸曾率兵进攻燕东郡,今燕大司马慕容恪与阳鹜、慕容臧联兵击败诸葛攸。燕军又渡过黄河,在河之南分置守宰。如今燕人势力大盛。燕主慕容俊有意乘胜向秦、晋进击。”吕婆楼难得正经,将所听闻消息和盘托出。 “慕容燕虎视眈眈,众卿以为,该如何图之?”苻坚微微皱眉道。 “百姓凋弊,必致土崩。陛下励精图治,才换来如今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臣以为,此时不宜就战。”王猛缓缓道,见苻坚眉头不解,他便继续道,“燕人欲图关中,又欲图南边之地,但燕帝就算有兵数十万,举全国之力一战,也不能同时图谋两地。况且近年来关中大旱颗粒无收,而南边富庶朝堂积弊,此时,燕军大败诸葛攸,必定大肆举兵图南,我等只需加固边防,令燕军攻而不克,将重心南移,继而坐山观虎斗……” 王猛所言,与苻坚所想不谋而合,百姓乃国本,燕晋交战,秦避战,便会有民众举家往秦地迁移,只需假以时日,苻秦定能发展壮大!于是便向邓羌道:“你近来多留意燕地消息,若有机会,便将司马家的消息多传些给慕容俊,引燕晋相争,如此,我大秦百姓才能免于兵祸。” 十二月,慕容俊站在堪舆图前,野心勃勃,身后站在众鲜卑族人,慕容俊朝众人说:“天佑我大燕!传朕旨意,令全国备战,州郡每户只留一丁,余皆征发为兵,一百五十万兵丁开春大集于洛阳,举兵伐晋!” 太原王府上,将军出身从来都是主战之人的慕容垂,有些不解地问慕容恪,“陛下为何突然要兴兵西进南征?” 慕容恪笼着貂裘,看着窗外飘雪,有些不以为意地说:“如今天下征战久矣,普天之下,无论司马晋,苻秦还是我大燕,凡帝王者,谁不想一统天下,成就一番霸业?如今秦遭逢天灾,晋北伐失败,国力大不如前,只有大燕,天时地利,此时若不能举大计,只怕往后更难。” “可是每户只留一丁,开春便征战,会不会太仓促了些,且不说开春正是农忙之时,就算征兵操练,筹集粮草,也需时日,不然数百万人,上了战场去,给敌军当活靶子吗?”慕容垂有些气。 慕容恪淡淡道:“你所言极是,如今陛下旨意已发,只怕是骑虎难下。” 当晚,朝中老臣刘贵连夜进宫面圣,力劝慕容俊以五丁征三丁为准,缓至来冬集至洛阳。 燕帝却不知,旨意传到各郡县,征兵还未开始,为躲避灾祸,许多久居燕地的百姓便开始暗中举家西进。而秦地看见举家东来的百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让各地长官安顿流民。开春之时,燕地荒芜,而关中苻秦,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第八十五章 燕晋争地 “山茌之地,系慕容燕泰山太守贾坚驻守。腊月时,晋徐兖二州刺史荀羡趁燕人防备空疏之机,率十倍之众向山茌进攻。当时燕人守军仅七百人,贾坚率众与晋军相抗,斩杀千余人,复还入城。晋兵随即包围山茌,贾坚率众突围,被晋军捉获,荀羡劝降被拒,于是贾坚被晋军置雨中,数日,愤惋而卒。” 苻坚站在堪舆图前,听着邓羌传来燕晋争地的消息,问:“贾坚?何许人也?” 梁平老上前,说:“贾坚乃勃海郡人,传言其少年时崇尚气节,臂力过人,能开三石之弓。其祖、父都曾在前晋做官。不过,他年少时前晋便被匈奴所灭。后因其箭术精妙,闻名于天下,曾被石赵邀为殿中督。冉闵灭赵之后,贾坚见冉魏根基过浅,江山难固,不愿为冉闵之臣,便弃魏还乡,在家乡招募部曲数千人,筑堡自卫。后来,冉魏被慕容燕所灭,燕帝慕容俊派人前往勃海招降贾坚,贾坚始终不降。于是双方激战,贾坚寡不敌众被俘,投降于燕。因其箭术精湛,又忠心于燕,被燕帝慕容俊重用。” 原来,燕国大肆征兵,流民四散之时,临近岁末,晋朝徐兖二州刺史荀羡趁燕人疏于防备之际,率军向泰山郡山茌县进攻。当时在山茌驻兵的燕国泰山太守的贾坚,兵马仅有七百多人,而荀羡所率晋军是贾坚的十倍之多。 黑云压城,荀羡率大军压境。贾坚站在高墙之上,看晋军铁骑如龙,肃杀之气浓重,贾坚内心充满悲凉,与部将聚集一处,决定出战。而率下诸将却劝道:“府君,我军人少,不如固守。这样,或许还能坚持一段时日,等援军来救!” 贾坚闻言,想起年轻时不能眼看着亲朋故旧死于燕君铁骑之下,于是只能被迫匆匆投降,为族人谋得一条生路的场景。如今,历史重演,敌众我寡,若不战,山茌之地尽数归晋所有,贾坚素来知道燕帝慕容俊是什么人,若不战而降,丢了山茌,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负手而立,铿锵道:“固守也守不住,倒不如一战!以探虚实,以振士气!” 于是带兵出战,身先士卒,贾坚虽年逾花甲,仍杀荀羡兵一千多人,鸣金收兵,返回城内。 荀羡见状,知道贾坚兵力不足,命大军进攻。 贾坚刚返回城内,知道晋军有备而来,且兵士训练有素,晋军也并不像坊间传言那般不堪,知大势已去,便叹息道:“我自结发成军以来,便立志要建功立业,而时运不齐,一再陷于困境之中,想来应是天命如此!天要亡我,与其忍辱偷生,不如守节战死。”于是转身对身后的将士们说,“如今危困,无计可施,尔等可以自行离去,而我,将战死于此。”说罢,看着狼烟遍地,下令守城。 身后的将士闻言,都哭泣道:“府君不走,我们便跟您一起战死在沙场上!”于是扶贾坚上马。 贾坚说:“我若有意逃走,便不会让你们先走。如今之计,我当为诸君决斗,若势不能支,尔等请速离开,不要管我!”于是大开城门而出,策马而出。 战场之上,战鼓声如雷霆般咆哮,晋军众士兵紧握手中兵器,举起的盾牌上满是蜿蜒的刀痕。 天空乌云密布,暴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晋军的箭雨漫天飞舞,将燕军数百人淹没在其中。 贾坚骑马立于城门桥上,左右开弓迎战晋军。身侧,护卫于他左右的士兵被晋军箭雨射中,眼中闪烁着短暂的迷茫,很快躺倒在沙地之上,鲜血顺着他们的伤口缓缓流淌,染红了地面。虽寡不敌众,燕军士兵像被激怒的野兽一般奋勇杀敌,身体交织,剑、刀、枪、矛交织成了一片黑暗…… 见燕军部众逐渐倒下,只剩下贾坚与数人坚守,久攻不下,荀羡下令一边包围剩余燕军,一边趁乱从壕沟下面砍断桥柱……果然,贾坚等人连人带马陷入沟中,被晋军生擒。荀羡见贾坚被擒,下令晋军攻入山茌,占据山茌之地。 偃旗息鼓,鸣金收兵,荀羡向来钦佩贾坚的气节和才能,便劝降道:“你的父亲、祖父,世代都为晋臣,为何背本不降?” 贾坚答:“你不必劝我,你身为晋臣,便应当知道,非我叛国,而是晋自己抛弃中华之地,弃百姓于水深火热于不顾,偏居南方之地!既然晋朝不能保护黎民臣子,后赵能给我等百姓以安身立命之处,我又怎会轻言背叛?况且我自从求学读书以来,先后经历了赵、燕两朝,都未曾改变我对晋的看法,如今又怎会因你寥寥数语而变节!” 荀羡还想再劝,贾坚怒骂道:“你小子!我年纪比你爹都大,你还想把你大爷当儿女教训吗!” 荀羡闻言,自知劝不下,便下令将贾坚绑在外面淋雨,以挫其锐气。未曾想贾坚绝食数日,悲愤而亡。 消息传到燕国,慕容俊大怒:“我还未对晋发兵,晋便杀我大臣,掳我山茌之地!实在是欺人太甚,传令青州刺史慕容尘,若不能光复山茌,提头来见!” 于是,燕青州刺史慕容尘派司马悦明驰兵救援泰山郡,荀羡大败而走,燕收复山茌。燕主慕容俊传诏,任贾坚之子贾活为任城太守,继承其父亲遗志。 荀羡率大军而来,却被燕军反扑打得落花流水,经此一役,声名狼藉,荀羡病重,受命征召还朝。于是荀羡举荐任命郗昙为北中郎将,都督徐州、兖州、青州、冀州、幽州五州诸军事,徐州、兖州二州刺史,镇守下邳。 燕后宫之中,张九歌奉命教习公主,小公主虽年幼,却极有天赋,一点就通,就在九歌为小公主教习音律之时,一少年闻声而来,小公主见到他,嘴里喊着“太子哥哥!”开心地跑上前去伸手要抱。 太子慕容暐抱起清河公主,走到九歌面前,向她道:“我听闻你是父皇从外面为公主请回来的名师,我方才站在近旁听了许久,方知所传非虚。” 九歌向他施了一礼。 知她不会说话,太子表面恳切实则命令道:“来年父皇将集兵于洛阳,南征晋朝西进苻秦,我有意为大军作《出征曲》,鼓舞士气,还望少师助我一臂之力。” 九歌不能不从,心底却有些不屑,此时燕帝慕容俊将集结大军征战,太子就算不能为其分忧,也不该此时还耽于丝竹之乐。况且向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太子身为国本,却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将燕帝意欲举兵征伐的消息随意四散,实在不是身为太子应该做的事。 念及此,九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少年身着月白流云广袖长袍束发高绾眉飞入鬓……细想却又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第八十六章 太子论绩 时二月,天气回暖,燕国主慕容俊在邺城浦池大宴群臣。 宴席中,太子慕容暐请张九歌为众人鼓琴助兴。张九歌本不愿去,却架不住慕容暐一再相邀,慕容暐却说:“大燕立国以来,懂音律的人不多,从前宫中的段娘娘算一个,宫外太原王算一个,我与父皇算半个,如今燕国强大,大有歌舞升平之象,却无丝竹管弦之音,本太子有意为父皇锦上添花,还望少师勿辞。” 张九歌推辞,在小笺上写到:不便抛头露面。 慕容暐大笑,仿佛并未读懂九歌背后拒绝的意思,继续道:“无妨,只要少师愿助本太子一臂之力,此等小事,本太子自当为少师办妥。” 是而燕帝在浦池宴请群臣当日,偏僻之处,太子慕容暐命人以纱帘遮挡,引张九歌与清河公主坐于亭中,待众人酒过三巡,欣赏乐舞之时,只听一阵琴声铮铮而起,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又如铁骑突出刀枪鸣,其节律时急时缓,时高时低,两琴相和,引人入胜,听得慕容暐和部分懂音律的大臣入了迷。而燕帝慕容俊听着琴声,仿佛又回到了还在书院求学之时,女扮男装的段昭端坐竹林之下,琴声随疾风阵阵,落入耳中,与他同行的慕容恪仿佛入了迷,他记得两人大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一曲终了,燕帝回过神来,问:“弹琴的人是谁?” 太子慕容暐击掌,命人引弹琴的九歌和小公主上前来,清河公主开心道:“父皇想不到吧,是儿臣!” 众人见是小公主,知道小公主近来在学琴,便都笑了笑,纷纷称赞小公主才三岁便有如此造诣,假以时日成名师,小公主闻言笑得更加灿烂,只等着燕帝封赏。燕主慕容俊见状,知道不是段昭仪,心底有点说不出的怅然,又有些说不出口的落寞,只面上笑着,赏了公主和琴师,命人送公主回宫。 太子慕容暐看着公主和琴师远去的背影,有些痴意。见太子失态,慕容俊命随侍提醒太子,却不料坐于席中喝酒的司徒左长史李绩喝醉了,有些不屑道:“若故太子在,断不会如此失态。” 慕容俊本就有些酒意,听见有人说起已故太子慕容晔,不禁悲从中来,于是出声问:“故太子如何?” 众人闻言,一时安静了下来,李绩酒醉,继续道:“故太子晔有八德,即至孝、聪敏、沉毅、疾谀喜直、好学、多艺、谦恭及好施,臣等皆深以为然。” 慕容俊闻言,心底仍旧空落落的,于是问:“今太子暐,比起故太子如何?” 李绩闻言心惊,酒醒大半,只得壮着胆继续道:“臣以为太子暐有二阙未补,即‘好游猎而乐丝竹’,是其不足。臣斗胆,请太子修养己身,方为社稷之福。” 慕容暐本来沉浸在琴声之中,想着自己的《出征曲》该如何补全琴声与鼓声,忽然听见燕帝在近旁说:“直臣诤言,当赏!” 李绩领过赏,却听见燕帝当众朝慕容暐说:“太子乃国本,如今有大臣为你指出不足,是你之幸事,此后你当严以修身律己,方为国民之幸。” 慕容暐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被当众指责,虽应允,但内心却甚为不平。 午后回宫,慕容暐酩酊大醉,在花园中遇到正要出宫的张九歌,拉着她道:“李绩……李绩凭什么说本太子!”说着难过得落下泪来。 小公主闻见大股酒味,有些不舒服,问张九歌道,“太子哥哥怎么了?” 张九歌在小笺上写到:他醉了。 随侍宫女念给小公主听,小公主不解问道:“为什么人醉了会哭啊,母后醉了也会哭,太子哥哥醉了也会哭……” 张九歌抱着小公主要走,慕容暐却不让,他好不容易找到个倾诉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走,只继续道:“我知道我不如故太子,我知道我不如大哥……可这太子,也不是我想做的……我也不想做太子……我只想在父皇还在时,纵歌策马,游山玩水,当个富贵闲人……我只想父皇百年之后,得大哥庇护……继续当个闲散王爷……他们都说……都说太子是国本,要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才是社稷之福……就因为我和大哥一样……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为了母家荣耀,为了家国基业,便把我架在火上烤……可谁问过我!谁问过我!……群臣斥责我,说是直言……父皇母后可以斥责我,说是鞭策……可从前……他们从不会这样对大哥……他们只会针对我……针对我……”说着又大哭起来。 “太子醉了,还不快扶太子回宫!”可足浑皇后听见公主身边的随侍匆忙来报太子大闹御花园,急得来不及梳妆便急忙赶了过来,生怕太子酒后失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太子慕容暐被扶走,可足浑皇后站在原地,眼神凌厉,对跪了一地的人说道:“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若有半句传到陛下耳中,小心你们的脑袋!”说着,赶去了东宫。 九歌知道,就算是皇后,也不能随意杀人。可足浑皇后如此威胁众人,无非是无所倚仗,外强中干。看着皇后背影,九歌脑中冒出一个词:狐假虎威。 回到太原王府,九歌见到段清河等在院中抹泪,便急忙上前拍拍她,在小笺上写到:你怎么了? 段清河见到张九歌,只紧紧地搂住她,任眼泪掉到九歌颈窝之中,许久段清河才缓和过来,对九歌说:“姑姑病重,今日召太医去看,太医说,只恐时日无多……”闻言,九歌心中一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知道此时段清河父亲尚在龙城,燕都邺城,最亲的只有两个姑姑。 翌日,皇后都在宫中宴请官眷,便许清河公主不必学琴,九歌也不必进宫。宴席中,有人奉承道:“我听说,昨日陛下在浦池大赏公主,夸公主年纪轻轻便有大师风范,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在教养孩子方面,皇后真乃我等楷模!” 可足浑氏听着这话,心底颇有些自得,她自是昨日就知道了燕帝慕容俊大赏清河公主之事,不过夸奖公主却是群臣所言,不过也不妨碍她接受官眷恭维。 而吴王夫人段氏,知道这少不了公主少师的功劳,本来少师昨日在宫中应受封赏,但宫中并无半点消息,想来是可足浑皇后故意欺负那可怜孩子身患哑疾,口不能言,想到她是清河好友,段氏便出言道:“确实如此,昨日我也听吴王回去说起此事,说清河公主颇有家姊当年风范。” “段昭仪当年可谓名噪一时,若非如此,只怕也不必进宫。”与段氏要好的官眷接过话。 “不知皇后可是为公主请了段昭仪为师?”有不怕死诚恳发问。 可足浑皇后听见众人把话扯到段昭仪身上,已是十分不悦,如今听见有人误会小公主为人称赞的琴艺是段昭仪所教授,只干笑着解释道:“非也,公主少师乃是陛下特意为公主从宫外请回来的。” 段氏讥讽道:“原来如此,我们世家大族,教养女儿多是自己亲为,不必假手于人。皇后出身寒门,无力教养公主,请陛下从宫外为公主请老师,也是人之常情!”说着小口喝着杯中的茶,只抿了一口,便吐在了帕子上,颇有些嫌弃。 可足浑皇后气急,却装着端庄不能发难,有些口干,只继续道:“本宫是皇后,要管理整个后宫,为陛下分忧,还要为天下女子表率,实在是无法像诸位王妃一样有空亲自教导公主。幸得陛下体恤,亲自为公主请来百里先生座下弟子,为公主启蒙……” 众人听见百里先生,皆是一惊,窃窃私语,可足浑皇后见状,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松了口气,脸上又盛满了笑意,却不知她自己的话,暗中得罪了好几位王妃。 只听段氏缓缓道:“想来陛下虽对百里先生座下弟子教授公主琴艺满意,皇后殿下因不懂六艺八雅却并不满意,不然,我等怎未听闻昨日宫中有封赏……”段氏还要再说,近处与她坐在一旁的官眷见皇后脸都黑了,忙拉住她袖子让她别再说下去。 “本宫自是要封赏少师,只是如何赏,何时赏,岂容尔等置喙!”可足浑皇后气急,也不再端着,朝众人怒道。 宫宴自然无法继续下去。回府路上,与段氏相好的官眷叹息着劝道:“你素知她小气,又何必当众激她?” 段氏不以为意道:“左右看不惯她装样子,一时没忍住……”却不知一场祸事悄然来临。 第八十七章 巫蛊之祸 而此时,清河公主趁众人不注意,偷偷跑到了段昭仪宫中,见到段昭仪正斜倚在榻上看书,她便偷偷跑到近前,出声吓她一吓。未曾想段昭仪早就瞥见一小只肉团子从门槛处翻进来,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待小公主出声,段昭仪佯装受到惊吓,小公主自以为得逞,高兴的手舞足蹈。 小公主自己爬到榻上,拿去小案上的桃花酥就要往嘴里喂,段昭仪出声阻止道:“公主,先给段娘娘吃一个,段娘娘无碍公主再吃。” 小公主闻言,拿了两块,一块递给段昭仪,笑得像银铃一般,问道:“段娘娘是要为我试毒吗?”说着便将另一块塞到嘴里,继续道,“不必的,我是公主,你是昭仪,谁敢给我们下毒啊。”说着便吃了起来,两只小脚晃荡着,十分惬意满足。 见到段昭仪并没有把手里的书收起来,小公主便问:“段娘娘,你在看什么书?” 段昭仪将书递给她,想起她还未启蒙识字,便朝她道:“是张衡的《东京赋》与《西京赋》,你父皇对这两篇文章颇为赞赏,待你长大之后,可以让你父皇讲给你听。” 小公主闻言嘟着嘴,说:“我不要,我要段娘娘讲给我听。”段昭仪笑了笑,她想跟小公主说,恐怕活不到看见你长大,想想又觉得生死之事,对小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便没再说话,只伸手拂过公主耳边的碎发,满脸怜爱。 燕帝慕容俊听说皇后再次搞砸了宴会,又从太医处听到了段昭仪恐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便匆匆赶到昭仪宫里来,未曾想正看到段昭仪与小公主说话,想起曾经是自己亲自做主将她们母女分开,又想起段昭仪曾质问他清河公主是否是她女儿,心底一痛,生出些自责来,不忍再看下去,转身回殿内处理政事。 众官眷出宫以后,可足浑皇后坐在宫中生闷气,想起屡屡顶撞她的段氏,气不打一处来。 宫中的段昭仪与宫外的吴王妃乃双生姐妹,姐姐段昭外柔内刚,妹妹段栩才高性烈,曾乔装为男子到书院里念书,年轻时姐妹俩便名冠一时,不输男子,两人一动一静,颇为吸睛。可当时可足浑皇后还是慕容俊身边掩人耳目的书童,那时段栩便常夸慕容俊身边的小厮俊俏,向慕容俊讨要多次未果,未曾想后来见面才发现这小厮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慕容俊的侍妾。所以在段栩看来,可足浑凌月便是为了名利富贵,是能委身于人的。虽这其中波折仅慕容俊与可足浑凌月二人才知晓。 可如今,她是皇后,段栩也早嫁给慕容垂做了王妃,她依旧不敬重她,她恨……她恨初相识时段栩在书院里对她动手动脚,调笑戏弄;恨她知晓自己是女子,惊讶过后更加肆无忌惮,甚至醉后向她“表明心意”;恨她在得知自己成了当时身为安北将军的慕容俊身边唯一的侍妾后,出言讥讽、不知收敛……凡此种种,皆因她出身寒门。 她还记得,后来,慕容俊为燕王世子,段家要将女儿嫁过来时,自己因害怕慕容俊求娶的是段栩,大病一场。待病好之后,才知道入了府中的人,是素来与世无争的段昭。当时段家便常常明里暗里示意让慕容俊以段昭为世子妃,慕容俊即位为大燕皇帝,便开始着手打压世家,才使段家不至于僭越。为了不让朝堂后宫互为倚仗内外勾结,甚至扶了毫无根基的她为皇后。 可即便她身为皇后,身为臣妃的段栩依旧未把她放在眼里 “殿下,气大伤身,何必因小人气坏了身子……”近旁的宦者给可足浑皇后送汤药,在一旁谄媚道。 “你有什么法子?”可足浑皇后问。 “殿下贵为皇后,不喜臣妇,杀之便是,何必烦扰。”宦者在一旁悄声道。 “大胆!”可足浑皇后大声斥责道,“本宫虽不喜臣妇,亦知晓不能随意打杀,是谁指使你来本宫身边出这种点子的,说!” “无人指使……小的看殿下被段氏欺辱,为殿下不平……吴王妃也不过是倚仗吴王,才敢出言不逊……若吴王夫妇不在邺城,那殿下便不必为此烦扰了……”宦者跪着,慌忙解释道。 可足浑皇后却不知,此时慕容俊眼前,中常侍涅皓见到慕容俊气怒,想到受人所托,又想起慕容垂今日在殿上出言不逊,反对陛下岁末举兵出征。此前,燕帝已是因老臣刘贵劝言,将每户仅留一丁改为五丁征三丁,将开春集兵缓至来冬集至洛阳。皇帝旨意不能一改再改,更何况在慕容俊眼里,慕容垂不过一鲁莽匹夫。 于是涅皓迎合慕容俊旨意,直言道:“陛下,此前臣受命追查朝中大臣接连暴毙一案,近来,臣接到密报,典书令高弼从事巫蛊诅咒他人,朝臣暴毙与此事或有关系。臣已从高弼家中搜出证据,逼问之下,高弼直言巫蛊之术乃吴王妃段氏所传,段氏此前意欲诅咒加害中宫娘娘,被高弼发现后,为免于告发,段氏便将此巫蛊之术传与高弼,让高弼以此邪术对付与他政见不合之人。高弼如今已软禁家中,等候陛下发落,而吴王妃身处皇室,又不利于中宫娘娘,事关皇家颜面,微臣不敢专断,还请陛下裁决。”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王妃。传诏下去,逮捕吴王妃段氏,交给大长秋(皇后宫总管)审问。而高弼,交给廷尉拷问。”慕容俊早有意敲打慕容垂,于是下令道。 刚回到家中的吴王妃段栩,还未卸下钗环,便被燕帝派来缉拿的人带走。尚在太原王府的慕容垂匆匆赶回来,也没来得及阻止将人带走。 宫中,段昭仪听到段栩以巫蛊之术诅咒皇后一事,拖着病体到殿前求见燕帝慕容俊,慕容俊始终避而不见。 而令燕帝没想到的是,段栩与高弼志气确然,始终没有招供。于是下令用酷刑,拷打越来越残酷,慕容垂心疼妻子,私底下派人对段氏说:“人终有一死,与其忍受这样的毒打!不如招供。” 段氏收到消息,叹息说:“我怎会不知一死了之便能免于遭受毒打,只是若我自诬为恶贼逆党,对上辱没祖宗,对下连累于你,你我既为夫妻,我便绝不会这么做,使灾祸连累于你!” 最终,因段氏始终不招供,受刑死于狱中,慕容垂因此免于灾祸。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燕帝慕容俊贬黜慕容俊为平州刺史,镇守辽东。 第八十七章 珠胎暗结 吴王妃段栩受刑死在狱中,在她死前,段昭以宫妃身份求见燕帝慕容俊终未得见。听到妹妹死因,段昭一病不起,蜗居深宫,大有大限将至之感。 慕容垂被贬平州,慕容宝幼年丧母,每天吵着要母亲,段清河放心不下慕容宝,便决定与慕容垂一同去镇守辽东。 九歌从宫中回到太原王府,得知段清河要同去的消息,一时心底失落,但知道终须一别。 段清河朝九歌说:“我本欲入宫向姑姑辞行,可担心她受不了,我很为难,不知该不该去,不去觉得不好,去却又不舍,一边是病重的姑姑,一边是刚失去母亲的表弟,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九歌在小笺上写到:不去辽东不行吗,带着慕容宝,留在邺城。 段清河笑了笑问:“怎么留呢?我尚且可留下,以侍女的身份留在宫中陪伴姑姑,可慕容宝怎么办,他是姑姑遗孤,他还那么小,又是嫡子,那些姨娘怎么可能对他上心;慕容令又要念书,也无暇顾他……” 九歌继续在小笺上写到:如果你和慕容令成婚,另府别住,带着慕容宝留在邺城,可行吗? 段清河见状,震惊地看着九歌,脸红了黑黑了红,对她道:“你在想什么呢!我喜欢年长威风凛凛的将军,而不是他这样的,且不说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如今他刚没了母亲尚在孝期,我姑姑刚死我也无心婚事,这主意当真出的孬。” 九歌叹了口气,段清河看着她,想来想说:“你要是舍不得他,不如你同他成婚,把慕容宝托付给你,我倒是放心的。”九歌想起慕容令,急忙摇了摇头,慕容令虽俊俏,也是燕都邺城数一数二的少年郎,可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喜欢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太原王府,慕容垂来向慕容恪辞行,刚成了鳏夫的他心中十分不爽,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慕容恪见他这样,便说:“我膝下子嗣单薄,辽东之地苦寒,不如将慕容宝和慕容令一同送到我府上来,我为你教养,你只专心镇守辽东,假以时日返回邺城,我再将他们送还给你,如何?” 慕容垂有些失意,半醉半醒地问:“我还能返回邺城?”说完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只怕陛下早就有意让我镇守辽东,又担心我到了辽东之地与段氏勾结,所以才要害我发妻……”说着说着,又开始喝起酒来。 慕容恪看着他,知道现在无论劝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于是继续道:“你可想过,慕容令、慕容宝还有清河,他们怎么办?” 慕容垂醉眼朦胧,摇晃着说:“阿令,便让他继续跟在你身边,在百里先生身边求学,等他日学有所成,再来找我。阿宝如今刚失了母亲,若再让他与父分离,我心不忍。至于段清河,她何去何从,便由她自己选择吧,她本就是阿栩侄女,客居我吴王府的。” 慕容恪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酒,说:“我听说她要随你去平州,已去找九歌姑娘辞行了。” 慕容垂闻言一惊,他知道平州苦寒,他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护不住这孩子,于是朝慕容恪道:“真是个傻孩子,你劝劝她,她如今还有个病重的姑姑在宫里,若她随我同去,那她宫里那位姑姑,在京城就更无至亲之人了。”一杯酒下肚,慕容垂继续道,“劝劝她,让她留下,随我同去平州,大可不必,至于阿宝,我会找人照顾好他。” 慕容恪答应他,看着外面草长莺飞,他只觉得遍体生寒。他听闻宫中段昭大限将至,或许他也大限将至了吧,还真如同少年时约定的那样,生不能同衾但求死能同穴,只是如今她是宫妃他是权臣,死同穴只怕也不可能,死在同一个月,也许还有可能。若她先死,他就去把她偷出来,慕容恪想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宫中,慕容俊去昭仪宫中看段昭,他以为她会恨自己,可她什么神色都没有,一贯冷淡的样子,临走时,段昭才抬起头向他道:“妾听闻吴王不日便要去往辽东,妾身妹妹留下的遗孤年岁尚小,妾想出宫一趟,去看看这孩子。”慕容俊看她面上一片死灰,便应允她请求,叮嘱她修养身体,转身去了皇后宫中。 可足浑皇后听到段栩受刑而死,心底并不好受,在宫中遣散众人,对空独酌,脑子里全是段栩的样子。 她曾私下乔装去看过段栩,见她狼狈,她问:“你宁愿受刑,也不愿承认吗?” 段栩见她,渗血的唇齿间露出一抹笑来,说:“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伸手捧着她的脸朝她道:“凌月……狗皇帝想弄死我,她说我以巫蛊之术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 可足浑凌月看着她,忍着恶心问:“你不是一向恨我吗?” 段栩仍旧笑着,说:“我从不恨你……你知道的……从一开始我便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样子,从一开始我便喜欢你,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我只是看不惯你在他身边……为了哄他高兴,装成你不喜欢的样子……我知道你不快乐,我希望你快乐……像从前一样,无拘无束、无所顾忌……你只是你,不是将军的侍妾,不是世子的王妃,更不是大燕的皇后……你怎样才能快乐呢……”段栩自顾自说着,眸间闪过一抹寒光,笑着问,“若是我死,你会快乐吗?” 可足浑凌月无语作答,段栩说:“我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这些天在这狱中受刑,我也想清楚了许多,或者这些年,我给你带来了困扰,也低估了狗皇帝对你的感情……若你恨我,那便以你皇后的身份赐我一杯毒酒,叫我死个痛快……若你对我也有情,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便私底下让人给我送杯毒酒来,让我尽早做个了断……想来狗皇帝不会怪你,还会高兴,如何?” 可足浑凌月看着她,自问对她有恨吗?自认是有的。对她有情吗?她不知道。看着她发呆,段栩朝她道,“只希望我死后,你能真的快乐……”说完便晕了过去。 可足浑凌月想了很久,她不能戕害臣妇,于是便私下让人给段栩送来毒酒了结,段栩因此殒命狱中。 慕容俊到皇后宫中时,只见可足浑皇后醉意朦胧,她见到他,只觉得遍体生寒,便攀上了他,想寻些温暖。在她面前,他从不是端方君子,于是便将皇后抱回寝殿,一室旖旎。 第八十九章 学堂旧事 吴王慕容垂留下书信一封,让慕容令转交给太原王慕容恪,彻夜带慕容宝离开了邺城。其余需要带走的东西,让家奴在原本说准离开的那天再一并带离邺城。 等到所有人都以为慕容垂离开那天,一群人来到吴王府上,才发现早已人去府空。段昭仪悄然出宫来,太原王慕容恪知道段昭仪今日会来,一早便到了吴王府等她,等段昭仪车架到了,人入了府中,还在喝茶时忽然被人捂住嘴拉到了暗室。 暗室的门关上,段昭很急,拍打着门,希望有人发现她被拐到了这里。昏暗之中,有人揽她入怀,在背后轻声喊着她名字道:“阿昭……”这两个字,似乎让他有无限眷恋。 段昭听见声音,挣扎间静了下来,这个声音,是她午夜梦回的时候,最怀念的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是你吗……” 慕容恪在她身后说:“是我……” 从她成为世子妃后,他便很少再见她。从前,在书院读书时,她与段栩两人住在一起,可段栩虽活泼好动却也多病,当段栩去外出求医时,书院安排的学舍只剩她一人。 慕容俊年长,进书院最早,慕容恪稍晚些,同样也因病十天有六天在外求医。后来慕容垂也入书院读书,书院便把慕容垂安排了与慕容俊同住,慕容恪回来时没了住处,学院便又把慕容恪安排了与段昭同住。 慕容俊带他去找段昭时,段昭正坐在竹林间弹琴,听见琴声时,他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但段昭总是躲着他。当慕容垂傻乎乎地发现慕容俊带在身边的书童是女儿身时,慕容恪也发现了自己这常去书阁抄书的舍友身上的秘密。 当书院怀疑有女子在其中时,整个书院人心惶惶,段昭肉眼可见地忐忑,十分害怕慕容恪发现她是女子,也十分担心慕容恪说出去。正当时,慕容垂觉得和慕容俊住在一起不太方便,便向学究申请换学舍。慕容恪知晓了慕容垂换学舍的缘由,便私下将慕容俊随侍的书童是女儿身的事情让人散了出去,混淆视听,为她遮掩了过去。 只是当时,慕容俊并不知晓随侍书童是女儿身,被慕容垂捅破窗户纸后,慕容俊十分纠结,但这是身边最熟悉他习惯的随侍,便想糊弄过去,等到来年再说,反正作为男子,他并没什么损失。只是书院的后面的树林里,忽然被人翻出了女子用的东西,整个院子像是热水滚进了油锅里,一众学子誓要掘地三尺将人找出来,看是谁私带女子败坏学风。 带头的人带着一群学生去学舍中翻查学子随身的东西时,段昭还躲在藏书阁抄书,查到段昭屋里时,慕容恪早已将段昭不愿为人知的东西收了起来。知晓了消息的凌月跪在慕容俊跟前,哭着发誓被翻出的不是她的东西,慕容俊向来势大,年纪轻轻便有军功傍身,他若不愿让人查,也无人敢招惹他。 当凌月还跪在他面前发誓时,一众学子浩浩荡荡而来,一来便指着凌月信誓旦旦地说她是女子,凌月小声辩称说自己不是,有人在近旁大声说:“我早就看她不像男子,哪有男子长得这般阴柔俊俏!” “长得俊俏便是女子,那段家兄弟岂不都是女儿身?”有人在一旁大声反驳,众人大笑,反驳的人继续道,“我们刚才可是一同去搜的院子,段昭虽在藏书阁抄书,但前后左右可都给他做证了。” 出声质疑的人脸上一片窘迫,大声反驳道:“难道后山的东西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咱们书院,可连只蚊子都是公的!反正我不信这小厮是男的!若想让我相信,除非他当众把裤子脱下来!” “你……无耻!”凌月作为旋涡中心的人,羞得满脸通红,说着转身就要走。慕容俊脸黑的都要滴出水来,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将人引到这来,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慕容垂挤进人群中,大声朝质疑者道:“我怀疑后山的东西是你的,你当众把裤子脱下来,让我们大伙儿看看怎么样?” 没想到那人是个混不吝,当场说:“脱就脱!难道我有的你们没有不成!反正我不怕,那小厮脱我就脱!”正僵持不下时,慕容恪带着学究来,这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等段昭抄书回来,才知道了方才的风波,当她着急忙慌赶回学舍时,风波早已过去,整个学舍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而她着急赶回来时,慕容恪早已把东西放回了原位。可是学院内藏着的女子一日不找出来,那群学子便一日也不安生,段昭也日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往后的日子里,慕容俊随父亲出征早早带凌月离开了书院。慕容恪自觉去藏书阁抄书,段昭回学舍休息,再往后,两人似乎是调转了过来,换成了慕容恪常常不在。而慕容垂,从风波过后,他大哥慕容恪常常借为他辅导功课不小心睡着为由,占了他的床。怕他跑到自己的学舍中去,慕容恪一见慕容垂往外走,便把人叫回来,搞得慕容垂十分郁闷。 再往后,段栩外出治病回来,慕容恪便搬出了学舍,去与慕容垂同住。段昭隐约觉得慕容恪发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确定,郁郁间在竹林弹琴时,竹林的另一边似乎有人相和,随后许多次,都有相和之音。段昭每次都想去看竹林的另一边弹琴的人是谁,但又担心不是自己期望的人,便一次也没去。 段段昭与段栩年岁渐长,不便再在书院里求学。决定来年不再来书院时,段昭疯了般想知道竹林的另一边弹琴的人是谁,想知道知音是谁,可后来几次,都没听到琴声。要离开书院的时间越发近了,段昭抱着最后的希望,到竹林间去弹琴,这一次,终于有了回音。她听着琴声,踩着枯竹叶急忙跑过去,站在小院门前,才看清了那个在荒废的院落中独自弹琴的清瘦男子,身着青衣,墨发轻绾,超然出尘,恍若仙人。 一曲终了,男子抬头看她,她亦看着他,段昭喃喃道:“原来是你……果然是你……”还好是你。说着,笑中有泪。 男子似乎看穿了她心事,淡淡道:“一直是我,阿昭……”听见他唤自己名字,浑身入触电般。 翌日,送别之时,向来不愿多走一步路的段昭对段栩说:“想到这一去便不再回来,我想走着下山去,最后走一遍这下山的路。”慕容恪闻言,便让慕容垂送段栩乘坐马车下山,自己陪着段栩散步,段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将随身的玉佩给了慕容恪,说:“我家中有两个妹妹,玄恭兄若有意,可携此玉佩上门求娶。” 慕容恪笑着,问:“两个妹妹,那我该求娶哪一个?”段昭语塞,正要解释,慕容恪双手按住段昭肩膀,对她说:“你放心,待我回家,我便禀明父亲母亲,让他们为我上门提亲。”随后认真地继续道,“阿昭,我只要你。” 段昭一时脸红,才发现他早就知晓了自己的秘密,有些生气不愿理他,见她气得只身在前,慕容恪追了几次,见她还在生气,便佯装咳嗽跟不上,段昭急忙返回来,才发现这人刚才是装的。慕容恪见她关心自己,便高兴得笑了起来,拉着段昭的手再也不愿放,两人携手下山,到看到慕容垂和段栩马车两人才停下来,只是到的时候,慕容垂与段栩两人怪怪的,似乎在怄气。 然而造化弄人,在慕容恪回到家中请父亲慕容皝和母亲高夫人到段家为自己提亲时,慕容俊也央求父亲为自己求娶段氏女为妻。慕容恪一直以为,与自己要好的慕容俊知道自己要求娶段昭时,他要求娶的人会是妹妹段栩,未曾想慕容俊要求娶的竟和自己是同一人,当父亲告诉他,段家选择了慕容俊而不是他作为段家女婿时,慕容恪急到吐血,大病一场。而段昭,欢欢喜喜备嫁,以为嫁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待盖头掀开之时,才发现一切都错了,错得离谱! 第九十三章 洞房花烛 彼时,慕容俊为世子,早已另府别住。段昭与慕容俊大婚第二日,两人到燕王慕容皝府上拜见亲长,燕王妃也是段氏族中长辈,是看着段昭段栩姐妹长大的。 拜见过亲长后,燕王妃让段昭留下说话,慕容俊与父亲慕容皝离开后,段昭伏在燕王妃膝上忍不住哭出声来,燕王妃抚着她头发劝道:“我知你心中苦楚,只是段家与慕容家,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你父亲母亲不将你送来,必然也会把段栩送来,我们段家的女儿,生来锦衣玉食,但在王权富贵面前,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说着,燕王妃继续劝道,“他们兄弟中,宣英(慕容俊)与玄恭(慕容恪)是最有可能继承他们父亲大业的人,而如今宣英已为世子。玄恭又胎中不足,素来体弱,你父亲母亲不愿将你嫁他,也是情理之中,将来你为人母,定能明白他们苦心。”说着继续道,“你父亲曾与我说,若将你嫁给玄恭,若哪日他撒手人寰,只怕你受不了。且以宣英的性子,届时无论如何都会将你据为己有,只怕真到那时,于你于他,无论声名还是身心,都将有所折损,还不如一开始就斩断你与玄恭之间的缘分。往后,便把曾经忘却,专心做世子妃吧。” 正说着,高夫人求见,说是为新妇准备了礼物,燕王妃让段昭随高夫人同去,小声说:“去做个了断吧。”路上,见四下无人,高夫人转身朝她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小声哀求道:“求求世子妃劝劝我儿。” 段昭赶忙将她扶起,战战兢兢问,“玄恭……他怎么了?” 高夫人边拭泪边答:“他一心求死,求世子妃劝劝他……” 段昭再见慕容恪时,慕容恪身量单薄,清隽的身影倚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高夫人退出去后,段昭再也忍不住,冲到窗前抱住了他,两人相顾无言,慕容恪红了眼眶,段昭早已泪流满面,慕容恪想抱她,却已没什么力气。许久,段昭才对他说:“你怎么这样了,你若死了,我要怎么活下去……”段昭说着又哭了起来。 慕容恪费力抬起手,为她拭去泪水,说:“是我无能……才让你嫁给了不爱的人……” 段昭急忙摇头,急忙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非你我能左右,你不必自责……”说着,拉着他手抚在自己腮边,继续道,“答应我,好好地活着……你若死了,我便随你而去……” 慕容恪知道自己的身体,忙捂住她嘴,止住她后面的话,喉头一甜,嘴角渗出些血丝来,强忍着笑着对她说:“不……不要……你要好好活着,与夫君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儿孙满堂……”段昭止不住摇头,她知道她做不到。 段昭知道自己不能久待,只拉着他手哭着劝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书院时,你说如今世道艰难,想要匡扶乱世,让百姓安居乐业……玄恭,你有大才,你要好好活下去,不光是为了我……就当是为了这天下百姓,也要好好活下去……” 慕容恪看了她许久,有些艰难地说道:“我……答应你……你我曾经之事,断不能让阿兄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高夫人在外说给慕容恪看病的郎中来了。 段昭与他说:“我明白……”说着站起身来,高夫人带郎中入内为慕容恪看诊,然后带段昭去更衣梳洗。 慕容俊从燕王妃处知晓了段昭去高夫人处,怕她见到慕容恪,怒气冲冲赶了过来。刚到高夫人院门前,便看到段昭手拿锦盒随高夫人出来,衣冠平整,面色平静。慕容俊拉着上前拉住她的手,生怕她离开,两人一路回到世子府上,一路无言。 可也自那时起,慕容俊身边的段昭不再鼓琴,常常坐在琴前发呆,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没了喜怒哀乐,像个木头人般,任凭可足浑凌月挑衅,任由慕容俊打压,她从不在意,从不置一词。 段昭与慕容恪不曾再见,有他在的地方,她总会提前离席,远远地看一眼心底的少年郎,便回还深宫,偏安一隅。 而慕容恪也不再议论娶亲之事,哪怕是外界传言慕容恪不能人道不喜女子,传言他偏爱男子有龙阳之好他也不以为意,哪怕是族老将其他兄弟的孩子记到他名下,他依旧不以为意。 两人自认为将心底那份感情藏得极好,若不相见,若不接近,便能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慕容俊即位为帝,在除夕夜宴上为慕容恪赐下两个乐师,两人一人长得极像段昭,一人性子极像年少时的段昭。 两人入府那日,这么多年来,慕容俊第一次在段昭眼中看到情绪波动,那一晚,是慕容俊认识段昭以来最失控的一夜,漏断人初静时,慕容俊眼眶发红居高临下看着段昭,继而咬住她耳垂低声狠狠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朕都走不进你心里……明明……明明是朕先认识的你……” 后来,慕容俊立可足浑凌月为后,立慕容暐为继太子;再后来,段昭有了孩子,再后来…… 暗室之中,慕容恪问:“阿昭,你可愿随我去一个地方……” 段昭点头应允,慕容恪打开暗室门,让从前慕容俊赐下的乐师乔装成段昭的模样留在吴王府上,带着段昭一路去了太原王府。 府中,同样有一处暗室,与吴王府不同的是,太原王府的暗室似乎有人常来,满目的红绸红烛,就如新婚洞房一般,有两套陈旧的婚服,一直放在其中,慕容恪对段昭说:“阿昭,这是准备迎娶你那年备下的婚服……”许久,慕容恪有些哽咽问,“阿昭,你可愿嫁我……” 段昭眼眶发红,想起曾经,又想到自己可能将不久于人世,便回答道:“我愿……”一直都愿…… 慕容恪为她穿上婚服,描眉画目,戴上发冠……两人在暗室之中拜了天地,饮下薄酒,两人和衣对坐,慕容恪说:“从前,母亲总与我说,女子在这世间本就艰难,若我一心寻死,他日宣英阿兄若发现我们曾私定终身,在这世间,便再无人能护着你。所以我一直勤勉,让父皇看到我,让世人看见我佐世之才,只盼若是东窗事发的那天,我能护得住你……” 段昭拉住他手,缓缓道:“我知道……” 慕容恪眼眶微红,上前抱住她,向她道:“从前,你劝我要好好活下去,如今,换我来劝你……阿昭,从前羸弱的少年郎,如今已能与帝王博弈,无论你想出宫,或是想做别的什么,我都能为你一搏……” 段昭闻言摇头,对他说:“向来皇室大乱,最先受苦的还是百姓,玄恭,我不愿为了一己之私,生灵涂炭……”继而哽咽道,“玄恭,我该回去了……谢谢你,为我圆了少年时可望不可即的梦……” 慕容恪将她抱得更紧,轻声细语道:“好,我送你回去……阿昭,答应我,好好活着……阿昭,你还欠我一场洞房花烛……我们,来日方长……” 段昭回到昭仪宫时,慕容俊抱着清河公主,站在殿内仿佛已等了许多时候,清河公主见到段昭仪,高兴地冲了过来伸手要抱,慕容俊见段昭见到小公主,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心下动容,便对公主说:“清河,往后你可多来陪陪段娘娘,你段娘娘,琴艺不在你师父之下。” 小公主闻言开心雀跃,战到凳子上,抬头朝燕帝慕容俊说:“哦?真的吗!父皇说话算话?少师说过些日子暖和了,要常带我出宫去踏青,去看草长莺飞,春花秋月,才能练好琴,那么那时候,段娘娘也能陪我出宫吗?” 慕容俊迟疑道:“能。” 小公主闻言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下来,在屋内跑来跑去,笑声仿佛能掀开房顶。 看着小公主笑闹,正开心间,慕容俊喉头一甜,急忙咽了下去,强装镇定,站起身头也不回,一路回了勤政殿,这世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第九十四章 远赴平州 春三月,苻秦京郊,苟云作为皇后,第一次率嫔妃公主和各公卿夫人向先蚕神位行叩拜祭祀礼,举行亲蚕礼。亲蚕礼始于周,由来已久。行亲蚕礼需祭祀先蚕神,苟云在苟太后帮助下,拟定了陪祀人员名单,让众人提前两天就进行斋戒,熟悉亲蚕礼流程。 祭礼当天,无论跪拜上香献祭还是躬桑祭舞都在祭司主持下进行,不得有半点僭越不敬,以祈求蚕神庇佑,劝课农桑。 亲蚕礼时,苟云率众人着朝服到先蚕坛,祭先蚕神西陵氏,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此时春蚕已生,次日便行躬桑礼。躬桑前,苟云将确定的从蚕采桑的名单交给祭司,以便于整治桑田,准备钩筐。 躬桑礼时,苟云作为皇后使用金钩,妃嫔用银钩,均用黄筐;其他人则用铁钩朱筐。在躬桑当天,皇后右手持钩、左手持筐,率先采桑叶,其他人接着采,采时还要唱采桑歌。蚕妇将采下的桑叶切碎了喂给蚕吃。蚕结茧以后,由蚕妇选出好的献给皇后,皇后再献给皇帝、皇太后。之后再择吉日,皇后与从桑人员到织室亲自缫丝若干,染成朱绿玄黄等颜色,以供绣制祭服使用。 苟云虽第一次主持祭典,所幸有苟太后相助,未出差错。 北燕邺城,慕容令为母亲段栩扶灵归葬。而慕容垂,早早带着慕容宝到了龙城,到段家送去了段栩暴毙的消息。段家老太太闻信悲恸,不愿慕容宝随慕容垂到平州边关苦寒之地,于是便由段家老太太做主,将养女段灵均许给慕容垂做继室,两人并未行夫妻之礼,只约定好由段灵君代为抚养慕容宝,一切等三年之后再说。 段清河知晓慕容垂带着慕容宝出城后,不顾众人劝告,策马直奔龙城。到了龙城之后,慕容垂已依祖母的意思,以段灵均为继室,段清河看着清瘦黢黑许多的慕容宝,有些心疼,便问道:“阿宝,你可愿随姐姐回邺城?” 慕容宝哭着摇头,说:“爹爹说,邺城是虎狼之地,库勾若留在邺城,会没命的,库勾不想死……”说着鼻涕泡都冒出来,继续哭道,“清河阿姊,娘亲不见了,爹爹也走了,他们是不是也不要我了,库勾再也不调皮,再也不偷吃了,库勾乖乖的,像阿兄一样好好上学,阿姊帮我给娘亲说一声,不要再躲着库勾了,好不好?” 段清河闻言,紧紧抱住慕容宝,心疼道:“好,我替你告诉姑姑,你要听话,她才会回来。” 慕容宝抹了抹眼泪,继续道:“阿姊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我不愿在外祖母家,这不是库勾的家……” 段清河答应他,偷偷将慕容宝带了出去。段家上下知晓了消息慌作一团,段清河是个路痴,从前就因不认路流亡到晋地去,如今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到处乱跑,万一再遇到些兵匪祸害,那可怎么办。 段清河没去过平州,她已不是曾经的女儿郎,边照顾慕容宝边问路,段家派出去找他们的人一直没找到。一日,段清河带着慕容宝歇在路边的茶铺里,看到段家的仆役往平州方向去,拎起还在吃饼的慕容宝便策马跟上,而慕容宝也向突然长大了一般,再不像之前一样苦苦啼啼,生怕段清河把他丢下。 段清河带着慕容宝跑不快,最终还是没跟上段家送信的仆役,迷失在深山之中。慕容垂收到信带着人连夜来找时,段清河和慕容宝惊马受伤,正被狼群围攻,而段清河为了保护慕容宝,伤得更重些,见到慕容垂与众人举着火光驱散狼群,堪堪晕了过去。 翌日,段清河在平州慕容垂歇脚的地方醒来,守着的女奴忙去请慕容垂来。慕容垂抱着慕容宝进屋,段清河看到慕容宝好好的,只是脸上被划了些血痕,当即掉下泪来,说:“我以为我要死了。” “你命大,死不了,还好好的护着库勾,你是个好姐姐。”慕容垂劝着,有些嗔怒道:“清河,不是我说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你这年纪早婚配了,你不该还这么任性,让你祖母担心。” 听见他怪自己,手里紧紧攥着锦被,问道:“那你担心我吗?” 慕容垂闻言,随口道:“我自然……”更担心我儿子多一些,但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于是止住不言,转而说道,“你好好养伤,伤好之后便回去吧。”说着转身欲走。 “你会娶段灵均吗?”段清河在背后问道,段灵均不比段清河年长多少,只因曾有老道说她八字能为段家姑姑避祸挡灾,祖母才让收段灵均做义女,让她从一个女奴变成了主子。只是如今看来,那老道所言,极有可能是被人买通了胡说八道,不然为什么两个姑姑一个无辜枉死,一个大限将至……而段灵均,在龙城好好的,还由老太太做主,嫁入王室。 “自然会,这与你无关。往后,喜酒自然少不了你一杯……”慕容垂说着,抱着慕容宝走了出去。 段清河闻言胸中憋闷,也不愿再多言语,养好了伤便回了龙城拜别父亲,径直往邺城去了。段家许多人,与她亲近的只有邺城的两位姑姑,如今邺城这虎狼之地还有段昭姑姑在,她得去陪着她。 燕都皇城内,段昭陪小公主练琴,常常能随小公主和张九歌出宫去。慕容俊让人出兵攻打晋朝,接连获胜,更激发了他一统天下的壮志雄心。他知道太子慕容暐并不是行军打仗的好苗子,也知晓百里先生从不踏入宫门朝堂半步,便让因病告假在家休养的太原王监督太子,让他到太原王府向百里先生学习守国之道。 百里卿鹄看着太子,缓缓道:“《太公六韬》有云:天生四时,地生万物。天下有民,仁圣牧之。故春道生,万物荣;夏道长,万物成;秋道敛,万物盈;冬道藏,万物寻。盈则藏,藏则复起,莫知所终,莫知所始。圣人配之,以为天地经纪。故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至道其然也。圣人之在天地间也,其宝固大矣。因其常而视之,则民安。夫民动而为机,机动而得失争矣。故发之以其阴,会之以其阳,为之先唱,天下和之。极反其常,莫进而争,莫退而让。守国如此,与天地同光。” 慕容暐听着这些晦涩的文章,只皱紧眉头灵魂出窍,得知小公主能常常出宫踏青弹琴,他恨不得自己是女子,便可以不学这些无趣的东西。所以常常小公主前脚刚随少师出宫门,后脚慕容暐就从太原王府溜出去,本在家好好“休养”的太原王被迫到外面去把太子抓回来学习,“不得不”与段昭仪常常相见。 一日,太子为了躲避学习,便装扮成女子,混入公主随侍的女奴当中,太原王自是不饶他,将他从女奴堆里拎了出来,还扬言要将此事告诉燕帝慕容俊。慕容暐连忙讨饶,向太原王慕容恪说,他要与九歌姑娘同谱《出征曲》,为今冬大军出征鼓舞士气,于是慕容恪便每日许他半日外出,半日在府中学习。每每送慕容暐出城与公主聚在一起时,段昭仪便回避不与慕容恪相见,而慕容恪每次送完慕容暐后,便回太原王府,在暗室中静坐。 他在等……他仍记得,他的阿昭,欠他一场洞房花烛。 第九十五章 疑似中毒 宫中,可足浑凌月诊出喜脉,燕军袭晋接连大捷,宫中喜事连连,慕容俊大喜,更觉得天命所归。 宫外,张九歌与慕容暐谱《出征曲》,段清河带着小公主在近旁玩耍,段昭仪从一早出宫之后便有些恹恹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意些什么。慕容恪送完太子正要返回太原王府时,忽而段昭仪身边的宫女来说昭仪邀他一叙。慕容恪走近,段昭仪问:“玄恭兄可能骑马?” 慕容恪笑了笑说:“自然可以。”他虽看起来清瘦,但十五岁起便随军征伐,先后大败高句丽,讨灭扶余、宇文部,大败麻秋,本就是马背上长大的男儿,怎能可能不会骑马。 段昭与慕容恪一前一后,策马而出,但在场的除了段清河外,无人发现与慕容恪策马同行的人是段昭。而那位与段昭长得极像的乐师,又被留在了马车里,佯装人还在。 两人饮马河边,段昭想到近来燕接连对外作战,燕帝慕容俊下令节俭饮食,裁换宫人,除可足浑皇后宫中份例不变之外,段昭宫里的饮食与宫人被换了许多,可奇怪的是,自从换了宫人和饮食后,段昭身体竟慢慢好了起来,也不知是饮食的缘故,还是近来常常出宫心情愉悦的缘故。 慕容恪与段昭说:“我在城外有一处别苑,其中有位郎中,医术不在御医之下,阿昭,当初,便是他将我从濒死之际救了回来,阿昭,我该看郎中了,你是否与我同去。” 段昭也有疑问想问医者,便同意同去。别苑中,医者为慕容恪看诊结束后,盯着做男子打扮的段昭,说:“这位公子似有中毒迹象,可否让老夫为公子一断。”段昭点头,郎中为她看诊,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许久后慢慢说:“姑娘产后是否常服汤药?” 段昭知道郎中可通过诊脉探知自己是否女儿身,便点了点头。老郎中抚着长须缓缓道:“是了,姑娘汤药本是温补的,但其中有些药的剂量被人调整,长此以往,对身体必有损伤。此外,姑娘寻常饮食中被加了马兜铃,此物有毒,不能常服,姑娘福大命大,若换做寻常人,早就到地府报到了。” “我当如何是好?”段昭出声问。 郎中答道:“姑娘中毒已久,内里已有损伤。我有祛毒的丸药,姑娘按这方子加上祛毒的丸药,虽能缓解毒性,却不能恢复如初,只能慢慢调养。再者,姑娘寻常的饮食须得注意些,以往的汤药是万万不能喝了。” 段昭点头,想起宫中的事情,便问:“我宫中的宫人与饮食,是你调整的吗?” 慕容恪不愿骗她,却也不愿她知晓是别人把她放在了心上,只说:“我怀疑你中毒,但查无实质。宫中之事,我能插手的不多。” 段昭想起慕容俊知晓可足浑凌月怀孕后高兴的模样,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心底如同扎了一根针一般,于是朝慕容恪道:“你可否替我追查一事?” 慕容恪见她模样,便说:“阿昭,但说无妨。” 段昭顿了顿,朝他说:“你可否替我追查,清河公主到底是不是可足浑皇后所出,我怀疑……” 慕容恪闻言了然,对她说:“清河公主是你的女儿。”他虽不愿提及此事,不愿她知道她与慕容俊有一个女儿,但这仿佛成了她的心结,他不愿骗她。 段昭虽怀疑过许多次,但此时听见这个答案,心底还是十分震惊,慕容俊可真是心狠,为了可足浑凌月,竟然抢了她的孩子,以慰藉另一个女人的丧子之痛。当初,慕容俊命人以嫡公主之礼下葬那早夭的孩子,可足浑凌月还因此大闹一场,夺了清河的名字,逼段清河避讳改名,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想着想着,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涌上心头……段昭目光灼灼,看向慕容恪说:“玄恭,我还欠你一场洞房花烛” 慕容恪眼看着她眼中闪过震惊、哀伤、愤恨、继而癫狂,闻言心如擂鼓,有些不敢置信道:“阿昭……你……”慕容恪心知段昭不过是想利用自己报复慕容俊,话未说完,段昭便吻了上来,伸手便攀上他肩膀,慕容恪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慌乱不已,只得抱起段昭便朝房中走去。 两人未着寸缕之际,慕容恪问:“阿昭……你可想清楚了……”段昭面色发红,微微点头,慕容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继续下去,两人呼吸相闻间,慕容恪面有痛色,段昭见状,仿佛知晓了什么,很快反客为主,慕容恪食髓知味,不过片刻便拿回了主动权,室内一片旖旎。 日暮西沉,微风拂过别苑,段昭知道她该回去了。回到马车前,九歌与太子慕容暐的出征曲已谱成,慕容暐拿着谱曲,跑到段昭马车前,高兴地说:“段娘娘,快看我们的《出征曲》,请段娘娘为我们指点一二。” 段清河见状,只说段昭不舒服,忙拦住太子,帮忙把曲谱递了进去。本来慕容暐还想听段昭仪夸自己,想来是不可能了,便转身朝慕容恪走去,看着慕容恪的样子,慕容暐只觉得自己这叔父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回到宫中,慕容俊竟在昭仪宫中等着自己,段昭此时,最不愿见到的人便是慕容俊,便对慕容俊说:“皇后孕中多思,陛下应当去陪皇后才是。” 慕容俊闻言有些不悦,眼神有些冷冷地问:“阿昭,你当真要拒朕于千里之外吗?”段昭看向他,心底一愣,她曾在他眼中见过这样的眼神,霎时心底一惧,不知该出何言以对。慕容俊看着她惧怕的眼神,心底想起什么,渗出一丝悔意,起身走了出去。 见他走,段昭顿时松了口气,她怕他,有时候是真的怕他。 苻秦宫中,王猛吕婆楼邓羌等人随苻坚在大殿内,说起燕接连克晋,王猛说:“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慕容燕如今不知收敛,大有竭泽而渔之象,我等只需暗中襄助于燕,让其将矛头对准晋朝,令两军对垒,苻秦百姓可得休养生息……”众人皆以为然。 众人散去之后,一暗卫为苻坚送来一封信,信由百里卿鹄自燕地送来,苻坚急忙拆开信来,看着信中内容,只觉心惊肉跳。 第九十六章 一波三折 长安,大殿内静得出奇,苻坚收起信,在殿中踱步,原来他的三娘失了记忆,为与之前作别,甚至还改名为九歌。苻坚一直以为是她自己跟着慕容令去了燕地,如今想来,只怕是被慕容令诓骗了去……若非他是皇帝,此刻,他真想直接出现在她面前,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 邺城,又一日,段清河随九歌进宫,面见皇后之后,便带清河公主和段昭仪外出。午后,慕容暐才到,便兴致勃勃地上前问:“段娘娘可曾看过《出征曲》?” 段昭本在出神,听见太子问,便回答道:“还不曾细看,若有需要改动之处,本宫看完再一同告知殿下。” 慕容暐闻言不好再问,只见公主随侍的宫女来传话,说:“殿下,少师说昨日谱出的《出征曲》中,有几个地方需稍作调整,邀殿下一叙。”慕容暐看着宫女递过来的批注过的曲谱,细想下心中了然,当即辞别段昭仪,去找九歌。 段清河带着清河公主继续去河边淘沙抓虫子摘花过家家,这是她在宫里宫人和父皇母后决不许做的,在宫外不仅可以玩,还有人陪自己玩,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慕容恪见四下无人,偷偷将乐师送到段昭马车上,将段昭换了出来。 两人策马远去,直奔到四处无人的青山脚下才停下。慕容恪问:“阿昭,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段昭不知该怎么开口,她昨晚回去想了一夜,本是他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却因自己的自私而毁了……段昭觉得自己早已不是当初的女儿郎,配不上慕容恪这份深情,便向他说:“玄恭,是阿昭对不住你。往后,可否能将昨日之事当作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怎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慕容恪心底虽气,却早料到段昭会这样说,于是便向她道:“难道你就甘心让清河公主认贼作母,就不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阿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段昭原先也想过,她想报复可足浑凌月,想如曾经他们对她那样,待孩子出生后,偷梁换柱,让他们也尝尝自己自己的苦楚。她也想报复慕容俊,让他给别人养孩子。可这样,真能解自己心头之恨吗?这中间,那个被利用的“白月光”,还有那些牵扯其中的孩子,何其无辜。 慕容恪知她心底所想,便朝她道:“阿昭……无妨顾我,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站在你这边。只要你想,我随时都愿为你差遣。” 段昭长叹一口气,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 日薄西山,两人赶了回去,远远便听见九歌与慕容暐以歌相和。段昭本策马狂奔,听见曲子,突然勒马停了下来。 这段曲子……不是当初慕容恪在书院与她相和的曲子吗? 她有些狐疑,问慕容恪道:“太子可曾邀你指点《出征曲》?” 想到太子慕容暐见到自己,仿佛生怕自己把他只学习半日的事情告诉燕帝那如鼠见猫的样子,当即摇了摇头。 段昭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心底没由来一阵慌乱,急忙赶回马车之上,拿出太子递过来的曲谱,细看其中内容,并无需大改的地方,而其中一段,确实是她年少在书院读书时在竹林谱的曲子,其中由另一人相合之处,她听过,也凭记忆抄录过。她一直觉得,这是自己与慕容恪引以为知音的曲子,她不曾在众人面前弹奏过,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曲谱之上?段昭细想曾经,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当时太过心急,错过了些什么? 太子前来拜别,段昭指着琴声相和的一段问:“不知太子殿下这一段曲谱从何而来?” 慕容暐看着段昭指的那段内容,脸一红说道:“段娘娘,这段确实不是我所作,我曾听父皇弹过这曲子,我觉得好听便让琴师抄录了下来,私以为将这段放入《出征曲》里,父皇应当会喜欢……” 段昭闻言如遭雷击,为什么是他?不应该是慕容恪吗?难道说,与她琴声相和的,本来就是两个人? 段昭不再言语,慕容暐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仔细看了一眼曲谱上批注的内容,不知道这一段到底有什么问题。只见段昭面色煞白,对他说:“并无需大改之处,这是批注过的曲谱,归还于你。” 回到宫中,段昭才在殿门前,便听见里面有琴声,段昭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琴声止,段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殿内,而弹琴之人,正是慕容俊。 慕容俊未料想到今日她们会那么早回来,见她不言语,想到曾经,只觉得她大抵是不愿意见自己的,轻叹了口气便往外走。走到门口,发现袖子被段昭拉住,慕容俊有些不解,只听段昭有些哽咽地问道:“你……可曾在书院中弹过这曲子……” 慕容俊闻言有些狐疑,突然想起当初他随父亲征战受伤返回龙城休养,他想见她,但那时他无意间与凌月有了夫妻之实,自觉愧对于她,便未直接去书院,而是到了她常弹琴竹林旁,命人辟了一座小院,在那与她鼓琴相和。后来战事告急,他便返回了战场。离开前,他曾让凌月替他转交信物和信件给段昭,告诉她自己所能平安归来,想要娶她为妻。 再回来时,他受封世子,他求父亲母亲去为他求娶段昭时,听闻四弟慕容恪也要求娶段家女,她以为慕容恪要求娶的是段栩,直到段栩女扮男装纠缠凌月,见到他时口出狂言,直言他横刀夺爱,他才知道他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原来段栩从凌月处夺去了信件,但并未将东西转交给段昭。 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横刀夺爱? 他改变了主意,将求娶正妃改为侧妃,以侧妃之礼迎娶段昭入府。后来,他眼见新婚之夜,段昭在盖头揭开后,神色从期待到失望,眼见她见过慕容恪后便一蹶不振……很多次,他想质问想解释,却又觉得没有必要。怎么,突然问起他是否是从前与她琴曲相和的那个人? 所以他未曾留意过的细节,对她来说竟那么重要吗?所以过了那么久,她才发现那个人是他吗?慕容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答道:“从未……” 说完,段昭放开了他的袖子,跌坐在地。他心中一阵刺痛,再也忍不住,想踏出宫门的脚再也往前迈不出一步,转过身抱住了她,忍不住眼眶发红问道:“阿昭,弹琴的人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朕待你之心,你还不明白吗?” 段昭垂泪,声音喑哑道:“重要……”若非琴声误,也不会错过了那么多年…… 慕容俊搂着她,在她耳后缓缓说道:“当年朕受伤,是凌月救了朕,朕自觉无颜见你,回龙城休养时,便命人在你弹琴的竹林边辟了一座小院,听见你弹琴,便与你琴声相和……” 正说着,段昭吻住了他嘴角,慕容俊心底震颤,轻轻吻了回去,却得到更为热烈的回应……情到深处时,才想到两人从学时,书中讲的“无纵鬼随,以谨缱绻”是这个意思。 第九十七章 凤凰出世 月余过后,段昭仪查出身孕。慕容俊得知消息时,正在昭仪宫中,当即命所有人保密,对外称段昭仪病弱,期间除清河公主、段清河和张九歌外,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免去段昭仪一切行礼。宫中都在传,段昭仪只怕大限将至。 此时慕容俊对外用兵,可足浑皇后胎像未稳,段昭仪又查出有孕,他实在不愿后宫再生事端,待两人胎像平稳之后,再做打算。 慕容俊每逢下朝,便先到皇后殿中,见皇后一切无虞,便又到昭仪宫中去,看到桌上的小笺,便知张九歌等人来过。他随手拿起一支小笺,上面写:你可信他?另一端写着:若信他,便不必多思,徒增烦恼。 猜不透她们聊的什么,慕容俊只对她说:“清河快到了婚配的年纪,我有意让段仪到京都任职,为光禄大夫,官至三品,往后清河议亲也方便些,你意下如何?” 段仪是段清河父亲,段昭段栩兄长,此时加封段仪官职,真不知慕容俊是爱屋及乌,还是因错杀段栩而心怀愧疚。段仪若有才,身居低位也能为国效力,他若无才,忝居高位则必有灾殃。段仪入京,唯一的好处,便是往后清河在邺城中便有了倚靠,不必被那些京城贵女轻视排挤,也不必再与那些男儿郎混迹一堂。 段昭心知慕容俊已做好决定,此时来不过是告知她结果,便答:“前朝之事由陛下定夺,妾不敢置喙。” 慕容俊闻言笑了笑,听到前线有战报来,便朝段昭道:“那此事便定下了,朝中事多,今夜朕便不来陪你了,你孕中多思少眠,不要着凉。”说完便转身离开。 太原王府,段昭自之前一别,两人已月余未见,那日,她说不如将一切当作没发生过,他以为她不过是愧疚所言。如今看来,这一别而不见,难道真是她心中所想? “姑姑怀孕,他不许人说出去也就罢了,还软禁姑姑,说什么担心有人暗害于她,我看分明就是担心皇后知道消息动了胎气!”段清河愤愤不平。路过百里先生院子的乐师闻言,偷偷告知了慕容恪。 慕容恪知晓消息后,想起那个旖旎的午后……难道……难道阿昭竟有了他的孩子……并且,慕容俊知晓了此事,还软禁了她……慕容恪越想越心惊,他迫不及待想见她。 当晚,慕容恪要乔装入宫被亲近拦下,随侍道:“郎主莫要冲动!郎主细想,陛下如今对此事秘而不宣,偏巧今日郎主知晓此事,偏巧今夜陛下可能因战报不入后宫,种种巧合,太过蹊跷,许就是陛下心中存疑,想要以此为饵,引蛇出洞。若是陛下知晓郎主进宫,不仅保不住郎主,宫里那位也要受牵连……”届时,只怕功亏一篑。 慕容恪静了下来,果然关心则乱,如果这真的是燕帝慕容俊设下的圈套,此时,只怕他与段昭,早死无葬身之地之地。 处理完政事,慕容俊问宦者:“如今几时了?” 宦者答:“约莫寅时,陛下可要歇下了。” 慕容俊揉了揉眉心,道:“走,到昭仪宫里看看。”说着率先走了出去,他猜得没错,段昭此时枯坐着,还未歇息。慕容俊上前给她披上披风,将她抱回床上,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段昭近来常常梦见年少时的事,想到之前段氏一族被朝中打压。如今因她怀有皇嗣,父兄便升迁有望,只觉得讽刺。 段仪入京赴任时,段昭胎像已稳,段昭向燕帝请求出宫,慕容俊本不许,又想到段仪家中并没什么女眷,内帷无人为他操持家宴,便准许段昭出宫,凡事指点段清河一二。 段昭在段仪家中看着清河清鸢姐妹两人,又想起枉死狱中的段栩来。席间听见兄长谈论族中诸事,才知道原来近些年,许多生在段家的青年才俊,只因姓段便无缘仕途,一阵唏嘘。 借故歇息之时,一人锦衣夜行而来,段昭看清来人,那人出声道:“阿昭,好久不见……” 看见慕容恪,段昭有些心虚,便问:“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慕容恪问:“阿昭……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段昭不知该如何作答,之前荒唐一梦,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腹中到底是谁的孩子……此时闻言下意识摇头,答道:“不是,他是陛下的孩子……” 看着慕容恪如墨般的眸子,段昭只觉得陌生。慕容恪却释然地笑了笑,说:“无妨,阿昭希望他是谁的孩子,他就是谁的孩子。”慕容恪认准了孩子就是他的,段昭不知该如何解释。 临上马车返回深宫时,段昭瞥见角落里身穿麻衣扶灵归来的慕容令,想起段栩之死,心底突然一恸。 回宫的路上,段昭不禁自问倒:就因他是她年少时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段栩枉死一事便能揭过去吗?就因交心之后两情缱绻,那清河公主出生便被换走一事便能揭过去吗?就因他自知晓自己怀孕后便处处温柔呵护,段家近些年屡被打压一事便能揭过去吗? 段栩何其无辜,清河公主何其无辜,那些因生在段家而不得入仕的后生之辈何其无辜?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燕帝如此,她亦如此……饶是帝王梦温柔乡,这月余来的梦,也该醒了。 可足浑凌月生产之时,燕帝慕容俊等在近旁,忽然听到昭仪宫传来消息,昭仪宫中失火,段昭仪受惊小产。 慕容俊闻言,差点没坐稳,这一切多么地熟悉,三四年前,阿昭生产,凌月宫中走水受惊,小产的孩子没救活,是他做主将阿昭的孩子送给了凌月,而如今,一切重演……于是急忙问道:“段昭仪如何,孩子如何?” 来禀告的宦者吞吞吐吐,说:“陛下节哀,段昭仪母子俱亡,葬身火海之中……”闻言,慕容俊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来,急忙让人掺着自己去昭仪宫。 他不信,那么多宫人,救不出一个产后虚弱的女子和一个孩子,他不信,阿昭终于接纳了他如今却又抛弃他独身而去…… 等到了昭仪宫前,只见火光冲天,一群人急急忙忙救火,段昭和随侍身旁的女奴都不见,看着漫天火光,慕容俊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段昭死后,清河公主大病一场。可足浑皇后产下皇子多日不见慕容俊,便让人来请慕容俊为孩子赐名。慕容俊枯坐琴前,想起那漫天火光,沙哑着声音道:“赐名为冲,小字……便叫凤凰吧!”他多希望,阿昭和她的孩子能从火光中冲出来,他多希望阿昭能浴火重生,但不可能了,即使身为帝王,在生死面前,也不过是普通人。 消息传到皇后宫中,可足浑皇后不解其中意,叫来识文断字的宦者相问,宦者为了项上人头,急中生智答道:“冲字极好,想当初曹孟德便为爱子取名为冲,十分疼爱,曹冲其人自幼聪明仁爱,被誉为神童,想来陛下十分喜爱小殿下,对小殿下期许极高……至于小字凤凰,大抵是陛下深爱娘娘,便自比司马相如,将娘娘比作卓文君,以凤求凰,不忘当初携手于微末之时,取白头偕老之意……” 期许吗?怎一次都不曾来看过他们的孩子?深爱吗?为何他大婚的洞房花烛,今生只给了段昭一人,哪怕封自己为皇后,连大典都不曾有?他真的爱吗? 可足浑皇后听着,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看着摇篮里沉睡的孩子,即使是十月怀胎血脉相的孩子,可足浑凌月只觉得他陌生。 第九十八章 穷兵黩武 可足浑凌月想着,决定还是亲自去见一见慕容俊,没料想慕容俊正在发火,“满皇宫这么多人,朝中这么多人,奉常宗正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陛下何故发这么大火?”可足浑凌月在殿外问宦者。宦者闻言匍地,决定还是不告诉可足浑皇后燕帝欲以皇后之礼下葬段昭仪的好,于是佯装害怕,不敢出一言以对。 可足浑凌月见状,觉得还是不勉强宫人的好,于是命人通传。可足浑凌月入内,看着站在高处的人,只觉得陌生,这才几日没见,从前风度翩翩的燕帝慕容俊竟然呈现出沉沉死态,才四十来岁便生出白发,仿佛垂垂老者。 见她震惊的模样,慕容俊余怒未消,问:“皇后怎么来了?” 可足浑凌月佯装嗔怒道:“陛下似乎不愿见凌月……” 曹魏之后,王后以下定五等,分别是夫人、昭仪、婕妤、容华、美人。慕容俊欲以皇后之礼厚葬段昭仪,本就于礼法不合。此时见到可足浑凌月,想到她如今尚在月内之期,心底顿觉亏欠,于是道:“怎会?你是朕的皇后,朕怎会不愿见你。” 可足浑凌月佯装不信,说道:“那陛下说说,为何故发这么大火?” 提起此事,慕容俊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不过是朝中人办事不力罢了。皇后此时来见朕,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没事便不能来找他了吗?他们之间,什么时候生分至此?可足浑凌月想起自己怀孕之时,燕帝也是陪段昭更多,如今人已经没了,燕帝却迟迟不让宗正操持后事,也不知做什么打算。 虽死者为大,但她没有给段昭说话的打算,于是转而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妾身有一妹妹,在吴王慕容垂府上为妾。当初段栩为正室,妾身妹妹出身寒门,为人妾室并无不妥,可如今慕容垂镇守辽东,便娶了段仪之妹为妻。妾听闻,如今的王妃不过是老太太的养女,本是女奴出身,妾不愿妹妹久居人下,妾为妹妹请愿,还望陛下成全。” 慕容俊想起远在平州的慕容垂,原以为他与段栩少年夫妻,段栩身死,他必定颓靡一段时间,没想到他这么快便重新娶妻,不由得有些嘘唏,于是道:“朕记得,当初你还求朕赐她为长安君。聘一女奴为正妻,是他太过心急。那便以你所言,降继室段氏为妾,改长安君为妻,磨磨他的性子。不过家臣后院,朕不便过问,皇后若觉得不妥,直接下懿旨即可。” 可足浑皇后闻言,心中十分满意,于是降下懿旨,降段氏为妾,改长安君为妻。慕容垂不敢抗旨,心底却十分不爽,与兄嫂关系更加恶化。 慕容俊五丁征三,大举兴兵征伐东晋、前秦,致使国内盗贼兴起,百姓民不聊生。而此时慕容俊身体每况愈下,骑虎难下,若不举兵征伐,只怕死不瞑目。 岁末,北燕宗庙告祭,慕容俊病重,由太子慕容暐代燕帝慕容俊告祭宗庙,行“治兵”之礼,奏乐,击路鼓、路鼗,唱九歌,跳“九韶”之舞,九遍之后行裸鬯之礼,祭祀完毕,发号施令。 大军齐集洛阳,拔军前,燕太子代燕帝祈祷祖先,祭土地。仪式后,大军出征,太子慕容暐带公主少师张九歌在洛阳鼓琴相送。 洛阳之地,燕军、晋军、秦军三军对垒,洛阳城楼之上,琴声铮铮,钟鼓齐鸣,胡琴锦瑟齐奏。 晋军之中,忽然有探子上前对统领说:“鼓琴的少年,似是燕贼太子慕容暐,自古道,擒贼先擒王,如今邺城形式不明,不如先擒太子慕容暐,震慑燕军……” 晋军统领故作高深,问亲近左右:“诸君以为,杀之令其大乱,还是生擒之,令其退兵?” 众人争执不下,一小将自请上前,道:“将军,末将愿潜入燕军,生擒燕贼,若不能将其带回,末将拼死也重伤其身……” 晋军统领捋着胡须,听着琴声中杀伐之声渐起,皱着眉头道:“善。” 秦军之中,梁平老很快让人打听到洛阳城上鼓琴的一男一女,其中一人乃燕太子慕容暐,另一人是公主少师张九歌,而晋军有意生擒重伤燕太子慕容暐。梁平老闻言,看着弹琴的两人,拉满了弓,正对着公主少师张九歌,他听得出,这《出征曲》,主导之人,便是这公主少师。 邓羌眼力极好,看到梁平老拉满弓对准了张九歌,看到微风之下,轻拂起面纱遮住的面容,心中一惊,急忙打歪了梁平老对准张九歌的弓箭。 鼓琴相送被擒,张九歌与苻坚重见。 被太子与慕容令救出 燕帝慕容俊穷兵黩武 汉代每年立秋在祭祀上天的仪式“郊礼”结束后,皇帝坐红鬃白马拉的车,在东门外的大路上亲自射杀一只麋鹿,谒者用车将麋鹿送到太庙祭祀。皇帝以束帛赐武官,武官主持大规模会*,练习“孙吴兵法**阵”,皇帝率百官到场观看。当委派大将出征时,由符节郎代表皇帝向大将授予“节”、“钺”。西晋改为皇帝亲自到场,由尚书授予大将节、钺。出征时仍然要举行上述的出征礼。 这些礼仪长期沿袭。北朝略有修改,北齐在出征礼上增加了祭祀的神灵,包括了后土、神州、岳镇、海渎、源川之类的行军将要经过的方位和山川神。并且专门举行单独的祭祀军旗的礼仪,要卜得吉日,以太牢(全牛、羊、猪)祭祀军旗。到了战场后要举行祭祀当地土地神的礼仪,准备黑色的牲,排列队伍,在辰位上设置祭坛,堆起柴堆,宰牲献祭,乐队奏《大护》曲。礼毕,撤牲后将柴堆点燃。战前一日,举行祈祷祖先、土地仪式。如果得胜,就以太牢祭祀报答,胙肉赏用命战士。并在社坛处死不用命者。 北齐的礼仪后来被唐宋等朝代沿袭。军队的前导大旗被称为“牙旗”,师出必祭,祭祀的礼仪也被定名为“祃”(ma),有专门的“祃仪”。军营驻扎地必须建立祭坛,绕以青绳,张有幕帐,置军牙及军旗的牌位。祭祀要用全套祭品,牲用太牢。如果没有牛可以羊猪代。统帅以全副军服献祭,将校陪位。宰牲的血仍然要“衅鼓”。 第九十九章 专录朝政 苻秦,长安,苻坚正在殿内看奏章,吕婆楼入内,见四下没什么人,便朝苻坚道:“梁平老在洛阳城抓了个乐师,让我来给你带个话。” 苻坚头都没抬,问:“什么话?” 吕婆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他让我跟你说,陛下,你要琴师不要,只要你开金口,他立马给你送来。” 苻坚无语,仍旧低着头看奏章,说:“宫内还不缺琴师,让他自己处置吧。” 吕婆楼佯装可惜地说:“我就知道!送还给北燕太过便宜他们,不然还是送去东晋让晋军杀了她好了,可惜了,这么标致的美人儿……”说着,摇头晃脑地就要往外走。 苻坚有些奇怪,问道:“晋军为何要杀这琴师?” 吕婆楼冷哼一声,说:“陛下还不知道吗?这琴师与燕太子慕容暐在洛阳城楼上为燕军奏《出征曲》,燕军士气大涨,但秦军晋军都觉得压抑,两军将领想杀了她泄愤。只是不知道邓将军怎么想的,把人救了下来,想来,或许是希望这琴师今后为我们所用……” 苻坚闻言,抬起头,问:“什么琴师这么大能耐?能得燕国皇室青眼,还能震慑两军……” 见终于勾起他好奇心,吕婆楼说:“我不知道,据说,是什么公主少师……似乎,还与陛下师出同门。” 苻坚闻言,心底大惊,放下奏章站起来,问:“人在哪里?” 吕婆楼见他在意的样子,忙回答道:“随臣车架而来,如今正侯在宫门外……”话没说完,苻坚便往外走,吕婆楼见状跟在后面,急忙接着说,“人受伤了,如今迷药药劲未过,陛下不如想想,怎么安置才好……” 苻坚脚步未停,朝吕婆楼说:“送到未央宫,朕饿不死她。”说着,便往外走去。 一路到了马车前,苻坚心中有些不敢相信,心心念念许久的人,与自己一帘之隔,掀开帘子,只见一虚弱但满脸桀骜的女子猫在角落里,多年未见,她少了些女儿郎的娇憨,多了几分清冷和杀气。 见她未认出自己,苻坚心知她或许忘了自己,便接过吕婆楼递过来的斗篷,替她系好之后,抱着她一路朝未央宫走去。 燕国,慕容令重伤而回,为免生是非,与太子赶回了邺城,段清河早早就在邺城门外等着张九歌回来,见太子与慕容令并未带她回来,段清河气急,揪着慕容令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会把她安全地带回来吗,人呢?” 慕容令咳嗽几声,唾了口血道:“是我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秦军掳走……” 段清河闻言,问:“掳走?你们就不会去追吗?” 慕容令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们去追了,但完全追不上。 宫中,燕主慕容俊病情转危,遂召慕容恪、慕容鹜、慕容评及慕舆根等受诏辅政。 传诏过后,慕容俊当着众人对慕容恪说:“先帝在时,曾有意让慕容垂代我,垂直且急,是个将才。你我兄弟多年,我亦知晓,若非你病弱,若论治国辅政之才,垂不及你十一……”说着咳了几声,急忙继续说道,“太子暐年仅十一岁,如今即位,大燕境内,主少国疑,人心不安。大燕境外,群敌环伺,我之将死,只能将大燕托付于你,还望你行周公之事,辅佐太子慕容暐,就算不能外扩疆土,也莫令外敌欺辱……”慕容俊说完,大口喘着气,想到国事已托,有些释然地笑了笑,遣散众人,将慕容恪单独留了下来。 见众人离开,慕容俊朝慕容恪说:“阿昭死时,你曾进过宫,我命人替她收敛,却始终寻不到她,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说着,眼眶微微发红。 慕容恪见状,心底毫无波澜,有些心酸道:“阿昭死前有三愿,其中之一便是死后不入皇陵,我并未将她带走,她早已随昭仪宫化为灰烬……” 慕容恪说着,想起阿昭死之前,让段清河传信给他,请求他为她备产婆和催产药物,待可足浑皇后生产之日,她欲用药催产,诞下皇嗣,便可与可足浑皇后所生皇嗣交换,让他们也尝尝她曾经的苦楚。 慕容恪还记得,阿昭生产当日,他不顾众人阻拦,乔装入宫,在阿昭诞下皇嗣之时,可足浑皇后还未产下皇子,阿昭用药极为生猛,未想过给自己留后路,差点母子俱焚。待回缓之后,阿昭不舍地看着宫人带着小皇子出去,当时慕容恪劝她,“阿昭,若你后悔,一切都来得及……” 段昭心知她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便摇了摇头,对慕容恪说:“万事不可回转,事已至此,阿昭有三愿,还望阿兄成全……”说着泪眼婆娑,朝他继续道,“一愿阿兄保重,替我照看麟儿与清河,保他们安全无虞,平安长大;二愿不入皇陵,待阿昭死后,愿化为灰烬随风而去,请阿兄为阿昭付之一炬;三愿来生可逢……”话未说完,段昭撒手人寰。 慕容恪坐在昭仪宫内,拉起段昭的手,心底悲恸,眼泪直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足浑皇后所生皇子被抱了回来,大殿之内,安静得只剩婴儿啼哭声。 许久过后,慕容恪看了眼小皇子,确定不是阿昭的孩子,便挥了挥手,皇子被随行之人杀死,放在阿昭身旁。昭仪宫内的其他人,随着慕容恪一声令下一一被杀,给段昭陪葬。慕容恪亲自点燃了昭仪宫……他想随她而去,但他不能…… 看着漫天火光,慕容恪心说:阿昭,愿来生可逢…… 慕容恪看着慕容俊,笑了笑说:“待我死后,我便让人将我一把火烧成灰烬,与阿昭洒在一起……皇兄,你有皇后,阿昭,便舍我吧……就当做,我为你守护江山的酬劳……”说着,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慕容俊看着慕容恪远去,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旋即病逝,年四十二岁。 360年,燕太子慕容暐即位,改元建熙。同年二月,尊可足浑后为皇太后。三月,慕容俊被葬于龙城龙陵,谥号景昭皇帝,庙号烈祖。 慕容恪以太宰专录朝政。太师慕舆根自恃先朝旧勋,不服慕容恪,举动倨傲。挑拨慕容恪废除太后可足浑氏,遭慕容恪拒绝。太师慕舆根又唆使太后可足浑氏和燕主慕容暐杀慕容恪、慕容评等,想要乘机作乱夺权。慕容恪与慕容评让历卫将军傅颜就内省诛杀慕舆根及其妻子、同党,然后大赦。 慕容恪下令停发慕容生前所集各路兵员,于是境内局势渐稳。受任理政,兢兢严谨,与司徒慕容评共同协作,虚心待士,谘询善道,量才授任,燕政为之一新。慕容俊新死之时,晋朝欲乘势北伐,但闻慕容恪善于治政,燕国上下稳定,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第一百章 东山再起 东晋,山阴城,受伤在家的谢玄在乐舞坊喝着酒,听着羊氏女弹琴,半醉不醉,心底郁结。 起初他听闻北燕欲举兵伐晋,为保家卫国,他背着叔父偷偷从军,好不容易混成了个小将,本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未曾想在刺杀过程中遇见了故人,刺杀失败被追责免职,受了几十军棍。 他知道有人借题发挥,以为他是白丁,想公报私仇,若非军营中有认识叔父谢安和父亲谢奕的人,为他求情甚至陈情到桓温之处,才使他免于军罚,只怕他会被生生打死。 如今北燕皇帝驾崩,新帝即位,太宰慕容恪行周公之事,将陈郡之兵遣散回乡,发展生产。一时间晋军无需太多兵士,便令他回乡修养,伤愈之后再来从军。 谢玄躺在地毯上,想起刺杀当天,要是不是他认出了她及时收手,只怕张三姑娘会命丧于他刀下。谢玄叹了口气,问羊氏女:“你说,她怎么会到北燕去?还为慕容家办事?”羊氏女猜不到他口中的她是谁,不知如何作答。 听着琴声,思绪跑远,他曾以为她坠崖身亡,时隔多年,终于从愁绪情伤中走了出来,未曾想会在战场上与她相遇。 一曲终了,羊氏女在旁说:“谢公子,不日我将回还泰山,近些年多谢公子照拂。” 谢玄闻言翻身坐起,问:“你要回去了吗?若我去泰山,该如何找你?” 羊氏女愣了愣,笑着问:“谢公子找我做什么?” 谢玄闻言也愣了愣,说:“我父亲在时,曾留信给叔父,说给我在泰山郡议了门亲事,我终归要到泰山去一趟。往后你出嫁,你我相识一场,自然也要去讨杯喜酒喝,怎么就不能去找你了,还是羊姑娘不愿尽地主之谊,没把我谢玄当朋友?” 羊氏女闻言脸有些红,从来没想过这些,便说:“既然公子说了,待公子到泰山之时,阿蓉必定尽地主之谊。”说着,顿了顿,有些怯怯地问道:“阿蓉说句不当说的话,公子心中有人,此时议亲,会不会对那姑娘太不公平?” 谢玄想了想,说:“是不太公平,但活人为何要和死人争呢?”说着,又想起洛阳城楼上鼓琴的人,她没死,但他答应了父亲和叔父为他议亲,便不能出尔反尔。且世家大族,多的是身不由己,阿姊谢道韫尚如此,他又怎能幸免。 羊氏女想反驳他,想了想还是作罢,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珏来,递给谢玄,朝他说:“泰山城中有家半山琴舍,谢公子若想找阿蓉,可将此物给琴舍掌柜,掌柜自会引公子来见阿蓉。” 谢玄收下玉珏,心底有些酸涩,强颜欢笑道:“还是你们江湖人花样多。”说着,又躺回地毯上继续喝酒。 羊氏女离开山阴城之时,有人送来一大捧花,随侍女奴笑道:“也不知是谁家公子送来的?” 羊氏女心知自张三姑娘走后,每逢朋友离开,谢玄便会让人送上一大束花,以赠离别之意。只淡淡朝女奴道:“好友相赠,收下吧。” 半月之后,谢玄随族中长辈前往泰山郡,在邹家,谢玄心底念着在马车上看到的半山琴舍,正要离开时,攥在手心的那半只玉珏掉了出来,邹家主君见到,问谢玄道:“不知谢公子此物从何而来?” 谢玄见邹家主君认得这东西,没由来有些心慌,道:“一好友相赠。” 邹家主君笑了笑,说:“谢公子的小友是否还让公子到半山琴舍将此物交给掌柜?” 谢玄有些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便朝邹家主君拱了拱手说:“不瞒伯父,好友赠与谢玄此物时,确实说过让谢玄到半山琴舍去找她,不知伯父怎会认得此物。” 邹家主君捋了捋胡须,笑道:“半山琴舍本是我夫人的产业,往后也将由女儿邹蓉打理,此玉珏一共两枚,是小女周岁时家中长辈所赠,故而邹某识得。” 谢玄闻言惊了又惊,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伯父是说,阿蓉是您的女儿?” 邹家主君笑道:“正是,既然谢公子与小女早已相识,便不必大费周章到半山琴舍去,小女如今正在家中,如今邹谢两家亲事既已议定,那便由我做主,引小女来与谢公子相见。” 谢玄心中忐忑,真见到做世家女公子打扮的邹蓉时,拉着她便出了府,一路走到半山琴舍门前,问道:“你不是姓羊吗?” 邹蓉看着谢玄,问:“我几时说过我姓羊了?” 谢玄看着她道:“你不是说你是羊氏女吗?” 邹蓉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我母亲姓羊。” 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儿郎,谢玄忍不住拥她入怀,却被邹蓉推开,邹蓉嗔道:“我父亲曾答应邹谢两家亲事,我可没答应嫁你。我家中可还有两三姊妹,你要娶我,可不容易。” 谢玄佯装生气,看着她道:“那我就娶你姐姐,让你叫我姐夫,你愿不愿意。” 邹蓉哼了一声要走,谢玄在旁问道:“你说,怎样才能娶你?” 邹蓉杏目圆睁,朝他说:“我喜欢吃鱼,你去为我钓一条一尺长的泰山赤鳞鱼来,我就嫁给你。” 谢玄哂笑一声道:“这有何难。”山阴城谁不知道他谢玄最擅垂钓。谢玄却不知一尺长的泰山赤鳞鱼并不常见。 许是天公作美,不过四五天,谢玄便提着鱼来找邹蓉,此时邹蓉再也抵赖不得,只能乖乖待嫁。 山阴城中,桓温以谢玄违反军令为由,邀谢安入幕中做司马,便不追究谢玄违反军令之罪。谢安隐居多年,声名在外,从来都知道终有一日要踏入仕途,于是答应了桓温要求,决定起于东山,从此入仕。 谢玄听到消息,急忙从泰山郡赶回山阴城,跑去见谢安,一见便跪在谢安面前,忏悔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叔父不必为了我违逆初心。” 谢安摸了摸谢玄头顶,笑道:“大丈夫为国为民,无论出世入仕,只要有益社稷,便不算违逆初心。” 谢安上任的当天,许多朝廷命官都来相送,当中有个叫高崧的同谢安玩笑道:“以往你不愿入仕,朝廷多次征召你都不肯出山,高卧东山悠闲得让我等羡慕,如今拜入桓温帐下,悠闲日子到头了吧。”谢安听了,笑而不答。 第一百章 胡族降秦 未央宫,张九歌待在其中两三个月,已养好了伤,每日与自称是她师兄,而众人称为“陛下”的这个男人朝夕相处,九歌觉得这个男人,既熟悉又奇怪。而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在这宫中,九歌常常梦魇,梦见一头独眼饕餮朝自己扑过来,每次都会被吓醒。 九歌在侧殿中又一次梦见独眼饕餮被吓醒,想着又要枯坐到天明,却没想自己惊叫出声惊动了隔壁的人,门被打开,女奴和苻坚匆匆走了进来,苻坚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三娘,可是又梦魇了?”九歌惊魂未定,点了点头。他总叫自己三娘,想来是自己来这个世界前,便与“自己”熟识的人。 “朕会解梦,三娘不妨告诉朕梦到了什么,或许朕能帮得上忙。”苻坚耐心地说。 他会解梦?他也是百里先生座下弟子,师父会的极多,会解梦也不足为奇,于是半信半疑地起身去找小笺,在上面写到:我常梦到一头独眼凶兽要杀我。 独眼凶兽?苻坚看着字,想到曾经苻生在这宫中的暴虐,原来这些记忆在她心中竟如此吓人,就算苻生死了,她记不起往昔,苻生依旧能以凶兽的模样入梦惊吓于她。于是朝她道:“无妨,既然是在你的梦里,那梦便是由你主宰的,下回若梦到这凶兽,不如在梦中将它斩杀,往后便不怕了。” “我杀得了它吗?”张九歌在小笺上写到。 “能。”苻坚肯定地看着她,继续道,“你还有朕,朕能帮你。” 张九歌看着他,她信他,从一开始接触,她心底便愿意相信他。只是她不曾与苻坚说,那独眼饕餮能人言,梦中,那凶兽常常喃喃说鱼小妹,仿佛在唤她,每每听到这三个字,九歌就想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觉得苻坚说得对,那是在她梦中,为什么要被人鱼肉,她偏偏要杀了这凶兽。 三月之时,匈奴人刘卫辰率部众遣使臣递来降旨,想要依附苻秦,并请田种秦境土地,春来秋返。苻坚召来亲近大臣,问:“众卿以为,匈奴刘卫辰此时率众归降,是否可信?” 王猛说:“匈奴人一直以来偏居漠北,如今降秦,无非是见秦日益强大,想要依附其间,发展壮大,臣以为,可受降,宜用怀柔之策,吸引四方胡族归秦,但不可轻信匈奴。” 苻融说:“匈奴人向来主战,臣以为,可受其降,但也需一探虚实,以免匈奴表面降于大秦,实则为跗骨之蛆,对我大秦吸血食肉,发展壮大,最终反将屠刀对准大秦。” 其他大臣纷纷进言道:“陛下一直以来都与民修养生息,如今匈奴不战而降,乃是我大秦日益强大所致,臣等以为,可受降其降。” 苻坚闻言,便准许匈奴依附苻秦,同意其在秦境内种植土地,春来秋返。 四月之时,秦云中护军贾雍派兵袭击刘卫辰,大获而还。 苻坚闻言大惊,亲自召来贾雍相问,知晓了匈奴人确实不曾反抗,不曾与贾雍所率部众发生冲突,似乎确实是有意降秦,并无二心,便“痛斥”贾雍道:“朕才降旨以恩典取信于戎狄,使四方不战而归附我大秦,如今你为何要贪图蝇头小利打乱朕的计划!” 随后苻坚罢免了贾雍官职,并遣使者将从匈奴人刘卫辰处缴获的东西悉数归,命人慰抚之。刘卫辰见苻坚以礼相待,于是率众入居塞内,朝贡不断。同年六月,代王什翼犍之妃慕容氏卒,刘卫辰于七月至代国赴丧,并向代国求婚,什翼犍以女嫁刘为妻。此为后话。 十月,乌桓独孤部、鲜卑没奕干各率部众数万人降附于秦。秦王苻坚再次召众公卿相议,苻坚道:“如今怀柔之策初见其效,如今乌桓、鲜卑各率数万人降秦,朕打算将其安置于塞南,诸卿以为如何?” 阳平公苻融听到苻坚想将塞南之地给乌桓及鲜卑众人,当即站出来反对道:“臣以为不妥,戎狄人面兽心,不知仁义。他们叩首归附,实为贪图地利,而非向往仁德;如今他们不敢侵犯边境,无非是害怕秦军威势,并非感激恩情。如今把他们安排在塞南,与秦百姓混住杂居,待其窥探清楚郡县的虚实后,定会成为边境之患。臣以为,与其将其安置于塞南,不如把他们迁徙到塞外,防患于未然。” 苻坚闻言称善,同意了苻融建议,将乌桓、鲜卑数万人安置于塞外。 秦宫之中,九歌鼓琴,苻坚与之相和。后宫之中,盛传苻坚在未央宫中藏着一女子,但无人敢去探听虚实。只是这些人当中,并不包含苟太后。 一曲未了,殿门被打开,苟太后入内,见确实有一蒙面女子对苻坚对坐鼓琴,见她来并未起身行礼,苻坚也一样,当即大怒道:“皇帝此举,是对哀家有何不满吗?” 苻坚当即停下,对九歌说道:“九歌,这是太后。”张九歌这才起身,向太后行礼。 苟太后十分不满,对她道:“你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竟然要蒙面?这算什么礼数?” 九歌闻言便解开面纱。苟太后看清她面容,当即一愣,以为不过是苻坚找了个替身来,便朝苻坚道:“皇帝,你就算思念故人,也不该如此荒唐,你若喜欢,便封为宫妃,纳入后宫也好,何必将人藏在未央宫中,惹人闲话。” 苻坚从不愿只想快些打发走苟太后,便说:“母后教训得是,是朕考虑不妥。”说着又说了许多话,终于将苟太后劝走。 未央宫中只剩下苻坚与九歌两人,苻坚问:“九歌,你可愿入后宫?” 九歌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师兄妹,她入后宫干嘛?况且她早就想走,于是在小笺上写到:多谢师兄照拂,九歌该走了。 苻坚问:“你要去哪儿?” 九歌笑了笑,在其中写到:天地之大,处处皆可往。如今师父尚在北燕,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 苻坚闻言,知道如果强留她在深宫中,只会适得其反,并且留她在后宫之中,以苟太后和苟云的性子,早晚生出事端。如今,还不是和太后翻脸的时候。于是朝她道:“好,那我让邓羌送你返回北燕,你好好陪在师父身边,有朝一日,朕接你们回大秦。” 第一百零一章 处死樊世 分别时,苻坚问九歌:“近来未听你说那独眼饕餮,是否它已不入梦了?” 九歌笑了笑,在小笺上写到:我杀了它。 知她克服了心魔,苻坚笑了笑,不再多言,让邓羌送她回北燕,看着远去的马车,苻坚愣神很久。这秦宫中,除了未央宫,苻坚如同软禁了她一般不敢让她在其他宫中闲逛,就是怕勾起她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问九歌,她想要的家与国是怎样的,便由着她在未央宫中奋笔疾书。若不放她走,他没有信心,在她闲暇过后想要在宫中闲逛,会不会触景生情;他也没有信心,这拦了许久,才拦住了后宫前朝的窥探,再拦下去,会不会出事,此时放她走才是最好的选择。并且如今,好不容易搅浑北燕这潭水,他让邓羌送九歌同去,便是要为以后徐徐图之。 十二月,匈奴人刘卫辰俘掠苻秦边境五十余人,进奉给苻坚为奴为婢,苻坚见刘卫辰作为依附秦国的外人,却将大秦百姓当作货物,随意掳掠送人,十分震惊,当即责难刘卫辰,令其退归所掠。刘卫辰觉得自己敬重苻坚,才会给他送奴婢,区区边民,竟遭到苻坚如此诘难,觉得苻坚过于虚伪了些,于是便叛出秦国而专附代国。 而此时,王猛在朝堂中崭露头角,接连升了五次官,官至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等,一时间权倾内外,风头无两。 皇亲国舅和元老旧臣皆为世家,一荣俱荣,如今秦国整顿吏治,裁撤了许多官职,如今僧多粥少,王猛其人出身白丁,他接连升官,身兼多职,世家并分不到半点油水,无不妒火中烧,恨得咬牙切齿。 姑臧侯樊世,早在王猛整顿始平县时,便对王猛不满,樊世仗着自己曾助景明帝苻健打下苻秦天下,如此汗马功劳,居功甚伟,最先跳了出来。 一日,樊世当众侮辱王猛,说:“我等曾从先帝共兴大业,如今苻秦兴盛,我等皆被排除在外,不得参与机密。你王猛,并无汗马之劳,凭什么专管朝中大事?这与我们种庄稼而你白拣粮食有何分别!” 王猛见他当众刁难,也没有给他面子,便冷笑着朝樊世道:“姑臧侯此言差矣,我王猛脸皮厚,不光是你种我收,我还要让姑臧侯做好饭,端给我吃呢!” 樊世见厚颜无耻,肺都气炸了,跺脚咆哮道:“姓王的,必有一日,我必叫你头悬长安城门,否则我枉活于世!” 苻坚在朝堂之中得知此事,知晓此前姑臧侯等一干人等,仗着有从龙之功,为非作歹多年,便私下对梁平老等人说:“他日必杀此老氐,才能震慑这些居功自傲的老臣,整顿朝纲。” 不久,苻坚召樊世见面,与他说:“朕有意将顺阳公主嫁给护军将军杨壁,朕听闻,姑臧侯对杨壁其人十分熟悉,特诏卿来相问,不知杨壁其人,论其人品样貌,是否堪为驸马?” 而此时杨壁已与樊世女儿订婚,樊世闻言,当即出言反对道:“陛下这是何意,杨壁将军已与小女订婚,不日将要完婚。且顺阳公主尚且年幼,陛下此时指婚顺阳公主与杨壁,令其为驸马,难道是以势压人,使我等老臣寒心吗?” 王猛在一旁,冷笑出声道:“陛下不过是诏姑臧侯问杨壁问其人品,却遭姑臧侯如此质问,姑臧侯如今与陛下公然竞婚,如此目无君上,便是如此为我等臣子表率吗?” 姑臧侯本就气在头上,见素来不对付的王猛在旁边阴阳怪气,当即跳脚道:“我与陛下说话,轮得到你说话吗?”说着便要上去袭击王猛,被侍从拉住下又以恶言破口大骂,一时间朝堂之间乌烟瘴气,苻坚见姑臧侯樊世越骂越过分,于是命人处死樊世。 樊世顿时不跳了,看着苻坚,目眦尽裂道:“陛下,你如此偏听偏信王猛,与昏君有何分别?” 朝堂之间顿时静了下来,本来还为樊世求情的臣子,听见这话,纷纷闭嘴。樊世以为苻坚不敢杀自己,仍旧大骂道:“陛下,忠言逆耳,就算陛下不爱听这些话,为了大秦江山,臣就算死,也要拼死谏言!” 苻坚见状,便对樊世说:“那便成全姑臧侯死谏之名!”命当即斩杀樊世,众人见苻坚当着朝臣的面真的要杀姑臧侯,纷纷闭嘴不言,生怕樊世口出狂言牵连到自己。 姑臧侯被当众斩杀后,朝中反对王猛改制之人,对其由公开攻击转为暗中谗害。朝官仇腾、席宝等利用职务之便,屡屡毁谤王猛。 苻坚见状,心知不能助长这种暗中攻讦的风气,当即将二人赶出朝堂。对蜚短流长的氐族大小官员,苻坚甚至当堂鞭打脚踢。于是,于是氐族群臣见猛皆屏息,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消息传到东晋,桓温与郗超谢安等人对坐,想起曾经在营中扪虱而谈的王猛,想到自己当初没能请到王猛,有些惋惜,又有些赞赏地说:“王猛值得如此苻坚如此相待。” 后来,王猛升至三公之位,苻坚还要加给他位居三公之上的录尚书事,王猛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对此殊宠辞而不受。 而此时,九歌已回到了北燕,清河公主大病一场之后,发现段娘娘死了,父皇死了,母后迁为太后性情大变,太子哥哥即位为帝,但太宰慕容恪把持朝政,与母后针锋相对,新帝慕容暐夹在中间,更加摇摆怯懦。 清河公主身边再也找不见少师九歌和平时陪自己玩耍的段清河,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见张九歌回来,慕容清河一时间才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可足浑凌月见女儿竟与外人更亲近,心中有些酸涩,想到少师客居太原王府,便召来九歌说:“你是先帝为公主请来的少师,如今先帝驾崩,哀家不愿违逆先帝旨意,还请少师留居宫中,也便于教授公主。待凤凰长大,同样也请少师为小皇子启蒙。少师应当知道,做公主少师,与为皇子少师,孰轻孰重,孰优孰劣。若不然,哀家只能为公主另请高明。” 九歌不喜欢被人挟制威胁,刚要拒绝,看见清河公主哀求的眼神,轻叹了口气,答应了留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羲之病逝 九歌答应可足浑凌月留在宫中教习清河公主,她想到要将此事告知师父百里卿鹄,向他辞行,便与可足浑凌月说明了缘由,赶了回来。回到太原王府时,有小厮来送信,九歌代师父收了信,便到诸公子学堂边去等百里卿鹄下课。 看着学堂中的众人,初来时是一批人,现如今,又换了另一批人,短短一两年,这北燕,这邺城,换了人间。她记得,当初救她回北燕的慕容令当初常坐的那个位置,窗外有棵杏树,树影常常映到他身上,他就在窗边与诸公子一起读书。而如今,慕容令重伤回邺城,转而又回到他父亲慕容垂身边,随父慕容垂一同镇守辽东。 想着慕容令,九歌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似乎当初也有这么一个少年郎,坐在窗边苦读,少年常坐的窗边种着一小片竹林,竹影经常映照在他身上,竹林边,有三两只桃花,也常常探到窗前来。 记忆中,仿佛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常常托腮看少年与师父百里卿鹄讲经论道,在春日里央他给自己摘桃花,在夏天央他给自己摘桃子,秋天拉着他策马天地间,冬天拉着他跟在一个年长许多的少年郎背后。 大雪天,一群人走在回廊之上,女娃娃被那年长的少年牵着走在最前面,还不忘转头朝这少年扮鬼脸,少年朝他宠溺地笑着,他的身旁,还有许多少年人和女儿郎。那个少年,面容有些模糊,但很像之前在未央宫中,与自己闲聊的苻坚,而那个年长的少年是谁,她却想不起来。她会是那个女娃娃吗,她不敢确定,那仿佛就是她,又仿佛不是她。 正愣怔间,诸公子散学,因她曾帮师父百里为诸公子做批注,有些相熟的少年郎,便到跟前来与她见礼。众人四散之后,九歌上前,将小厮送来的信递给了师父。 百里卿鹄拿着信,回书房后,将信拆开,看着其间内容,字虽不多,百里卿鹄眉头却越皱越紧,看着握紧了拳,眉眼间似有泪意。许久,百里卿鹄才叹了口气,忍住情绪。九歌给他端了茶来,接过茶,问九歌道:“你今日来找为师,是有何事?” 九歌将事先准备好的小笺递给百里卿鹄,里面写了宫中诸事。百里卿鹄看完,喝了口茶,对九歌说:“为师不阻止你教习公主,她本是个可怜人,你与她师徒一场,多为她着想,也是应该的。至于小皇子凤凰,他到这世间本就为渡劫而来,他自有劫难造化,你可以在侧点拨,但不可为其师友,以免祸及己身。”九歌知道师父是为自己好,忙点头称是。 说完,百里卿鹄又饮了口茶,许久才对九歌说:“近些日子为师有事将到东晋一趟,往后便回伏牛山去了,你一人在北燕保重,往后你无论是去往苻秦、凉国、东晋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凡有所需,凡有所惑,皆可到伏牛山来找为师。” 九歌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说自己往后会去那么多地方,但师父所说,总有种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感觉,她不愿深思,便在小笺上落笔,写到:师父去东晋做什么? 百里卿鹄看着字,朝她道:“你可还记得王羲之?”听见熟悉的名字,九歌忙忙点头,只听百里卿鹄喉间一梗,继续道:“王右军病逝,为师与他相识一场,自当去送他一送。” 王羲之病逝……九歌仔细回溯有关琅琊王氏的记忆,似乎上一次见他,仿佛还是王凝之与谢道韫大婚,再往前,便是兰亭集序。 九歌在小笺上写:九歌能否随师父同去? 百里卿鹄见字,朝她说:“当然可以,你既答应了要入宫中教习公主,若要随我去东晋,便与宫中说清楚便好。” 九歌闻言,当即手书一封,命人送到宫中,言明要随师父到东晋送别故人。可足浑凌月拿着信,去清河公主住处,见清河公主正命人收拾住处,想要少师与她同住,可足浑凌月见状,当即泼了盆冷水,向公主道:“少师有事要去往南边,不知何时回还,不然母后便为你另请高明好了。” 清河公主本还兴冲冲地让随侍收拾屋子,听见这话,就像霜打的茄子般,瞬间沮丧起来,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泪直掉,哭道:“为什么都不要清河呢?” 可足浑凌月见状,忽然有些自责,上前抱住清河公主朝她说:“你若想去送她一送,哀家便许你出宫。” 清河公主闻言,泪眼婆娑道:“母后,我能不能随少师去一趟南方,我怕她去了就不回来了,清河随她去,她总要把清河送回来的。” 可足浑凌月闻言,有些犹豫道:“你那么小,到南方之地去,少师未必愿意带你,不如你留在宫中,由其他人为你启蒙,待少师回还邺城,再来教习公主,如何?”清河公主闻言,又哭闹起来。 傍晚,清河公主偷溜出宫,去太原王府找九歌,诓骗她说太后允许她随少师去往东晋之地。当夜里,小皇子凤凰突发恶疾,可足浑皇后被琐事绊住,待发现清河公主不在宫中之时,公主早已随九歌和百里卿鹄到了东晋境内。 一路上,百里卿鹄想起王羲之此生,与他相识之时,还是羲之初随伯父王廙、叔父王彬南渡,投奔出镇建邺的琅琊王司马睿之时。 那时,百里卿鹄还是司马家小公子,只是因其命格不详,才两岁便被送往伏牛山,对外称早夭。待他童年回家之时,得遇王羲之,那时,羲之讷于言敏于行,为人刚直,又素来仰慕前代隐逸高士,百里卿鹄因自幼在深山中修行,又能言巧辩,常常为羲之出头,后来,两人志趣相投,引以为知音。 再后来,琅琊王司马睿死,百里卿鹄避世入深山修行,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再后来,百里卿鹄出世,在诸国之间教习诸公子,再见时,王羲之已官至临川太守。再后来,百里卿鹄在诸国之间辗转,王羲之赴武昌任征西将军参军,后任长史。 王羲之此生,自他二十三岁入仕之后,始任秘书郎,继为长史、宁远将军、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永和十一年,王羲之称病辞去会稽郡职务,后放情于山水之间,弋钓娱乐,赋闲会稽境内,病逝时年五十八岁,卒葬于剡县。 第一百零三章 复议迁都 百里卿鹄收到的信中,王羲之与他说感到大限将至,故来信将此生想说的话都说了。掐算过后,百里卿鹄便知道自己这位老友时日无多,想要送他最后一程,当即向已是燕国太宰的慕容恪辞行,一路往会稽来。百里卿鹄还在路上,便四下听到王右军病逝的消息。 羲之死时,交代过后事,便撒手人寰,其家人围在身边恸哭。随后,家中孝子向四方亲友发出报丧贴,告知开吊下葬的日期;离得近的,报丧的孝子穿孝服、头戴孝帽,登门通报死讯,若登门时有人来迎,无论长幼都要叩首。 在家中的孝子,为羲之整理仪容,剃头、刮脸、换擦洗身、穿上寿衣,继而以白绸掩面,停灵家中……孝子昼夜轮流守护在侧,为其“守铺”,以示服孝。羲之入棺之后,家人睡卧棺旁,为其“守灵“,停枢七天,供亲友吊唁。 百里卿鹄携弟子到时,老友家中孝子正请僧众念经礼忏,为其“迎三“。羲之子侄之中,许多人认识百里卿鹄,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与羲之是旧友,见百里先生前来吊唁,都有些震惊。 羲之择吉出殡、落葬之后,百里卿鹄便返回了伏牛山。 而也正是羲之葬礼上,九歌看到了当初刺杀自己的小将,他与身旁有些熟悉的女子看到自己带着三四岁的清河公主,两人神色都有些复杂。 “这是你女儿吗?”邹蓉最先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孩子容貌昳丽,气质不凡,看起来三四岁,与她离开的时间差不多,若是当时她怀有身孕离开的山阴城,那这该是谁的孩子? 九歌刚要摇头,清河公主拉着九歌的手,对邹蓉说:“是吖,姑姑认识我娘亲吗?” 听见这话,九歌瞪大了狗眼,只听清河公主继续胡说八道:“可惜我娘亲如今口不能言,不然便能告诉清河该如何称呼姑姑和眼前这位哥哥?” 听见清河公主叫自己姑姑,却叫旁边的谢玄为哥哥,邹蓉脸色一时红一时白。看着恶作剧成功,清河公主促狭地看着两人,心底十分开心。只听邹蓉问道:“清河的父亲是谁?” 清河公主闻言,看向远处独自哀伤的百里卿鹄,转过头,对上谢玄和邹蓉震惊的眼神,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师父气得铁青的脸,急忙向两人解释道:“我父皇死了。”两人闻言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百里先生…… 可是,等等,她说的是“父皇”?什么人才可以称父亲为皇,难道张三姑娘竟成了宫妃,并且品阶还不低,甚至不必陪葬……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谢玄看向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张三姑娘,不知道当初她拼死也要离开,有几分是为了这女孩口中的“父皇”。历数近些年死了的帝王,除了秦国的苻生,便是燕国新丧的慕容俊,一人残缺一人年迈,无论她是为了谁对自己当初选择视而不见,都不是谢玄愿意听见的。 清河公主看着他们的表情变了又变,只觉得有趣,眯着眼朝两人问道:“我见这位哥哥与这位姑姑举止甚密,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 她虽年幼,但她看得出,眼前的哥哥看自己师父的眼神,与当初叔父看段娘娘的眼神如出一辙,有伤心、有无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师父的神情,比段娘娘当初看叔父要陌生得多。 谢玄闻言,哑着嗓子耐心朝清河公主解释道:“这是我未婚妻子。”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 清河公主小大人的模样,“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眼九歌,一脸灿烂地继续朝谢玄道,“那恭喜叔叔觅得良人,我娘亲想来也是这样想的。”她虽说得真诚,但字里行间颇有些阴阳怪气。 谢道韫身着孝服,站在近旁,听见谢玄与清河公主对话,听见她说鱼小妹如今口不能言,心底只剩心疼,上前来拉着九歌的手,哽咽道:“小妹,你受苦了……”九歌见谢道韫,认出这是当初与自己义结金兰的姐妹,也不知是为何,九歌见她神情,心底一片湿濡濡地难受。 早在随师父吊唁见到许多兰亭集会时见过的熟悉面孔时,九歌便开始努力回忆当初在这结识的人和在这经历的事,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告诉自己,这里有很多真心关心自己的人,比如眼前的谢道韫,比如谢玄…… 谢道韫早知晓鱼家当初被苻生诛杀,鱼小妹无论是为了报仇,以身入局不小心怀上了孩子……还是被迫去往北燕,被跟她父亲差不多年纪的燕帝看上纳入后宫生下孩子……都不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 但毕竟稚子无辜,更何况,如今这孩子还没了父亲,于是谢道韫蹲下身子,平视着清河公主道:“清河,我是谢道韫,你可以唤我姨母。” 比起可足浑氏的许多姨母,清河公主喜欢眼前这位,于是眉眼弯弯盈满笑意说:“清河喜欢你!虽然你只是师父的姐妹,但清河真心愿意唤你一声姨母。” “师父?”谢道韫有些疑惑,只见一侧递来一张小笺,上面写到:她不是我女儿,只是我弟子。 清河公主闻言,解释道:“嗯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唤少师一声娘亲并不为过。” 谢道韫胸中了然,朝清河公主诚恳道:“无妨,无论是小妹女儿还是弟子,你都可以唤我姨母,往后若有什么事,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来找我。” 清河公主闻言,狡黠一笑,说道:“那你可不许抵赖哦!”说着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姨母往后若有什么事,只要姨母愿意,都可以来北燕找清河。”谢道韫闻言点头,清河公主生怕她找错人,强调道:“姨母要记得哦,是慕容清河!”谢道韫见状郑重朝她继续点头。 而此时,年仅2岁的司马聃即帝位,褚太后临朝听政。司马聃在位期间,桓温驱逐了庾氏势力,日益强大,企图篡夺帝位。 桓温收复洛阳后,自永和十二年至今,多次建议迁都洛阳末果。隆和元年三月时,燕军进攻洛阳,桓温派兵援救,燕兵退,温曾向朝廷建议迁都洛阳。 当时桓温军权在握,朝廷无人敢持异议。只有散骑常侍领着作郎孙绰上疏,认为自永嘉内乱六十年来,中原荒废,晋民渡江,已经数十年之久。如果恢复中原,亦应先扫平梁国、许昌,清肃河南,俟运路畅通,中夏物产丰盈,然后方可徐议迁都。而扬州刺史王述认为桓温北伐是假,意欲以虚声威震朝廷是真,建议顺从温意,令其为难。晋廷当时采纳,未行迁都之事。 如今桓温把持朝政,复议迁都,晋朝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第一百零四章 客居王家 百里卿鹄离开时,九歌本也想离开东晋,毕竟慕容清河身份特殊,带着她客居别国,实在不是很方便。谢道韫知晓她是要走的,便与她说:“再过些时日,便是平之周岁,他祖父刚走,不宜大办,但作为母亲,我还是想邀请好友为他热闹一下,我知道你着急带清河回去,但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待平之周岁过后,再回北燕,如何?” 此时谢道韫与王凝之已育有两子,长子蕴之与清河年岁相当,两人还算投缘;次子平之不日将满周岁。看着谢道韫在家中为诸事操劳,九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为幼子周岁操劳,之前浮现在脑海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管她叫娘亲。发愣间,听见谢道韫问自己,九歌蹲下身,想要询问清河的意思,清河知道她要问自己,便提前答道:“好呀好呀,正好师父可以带我到处玩玩。” 客居王家这些日,九歌发现谢道韫与许多久居家宅的女子一样,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而其夫君王凝之,虽是官身,但在家时却如同隐身了一般。清河公主看见每天忙乱的谢道韫,便问道:“少师,女子成婚后,都是这样的吗?” 九歌仔细想了想,自己闺中好友,也就只有谢道韫嫁了人,清河此时尚在邺城,但他父亲为她觅了几门亲事好像她都不满意。想起记忆中为家事操劳的影子,九歌点了点头。清河公主见状,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说:“若女子成婚后都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不成婚。”九歌笑了笑,只听清河公主继续道,“少师,我们出去玩吧,在这府中实在无趣。” 出门时,正好遇上了抱琴外出的王徽之,多年未见,他似乎更加放浪形骸了些,看着他不修边幅,须发尽长,衣冠不整的样子,尽显魏晋名士阮籍嵇康等名士风流,若是不说,若不是相识,谁能想到眼前落拓不羁的人,会是王家公子。也不知当初谢安没将谢道韫指给他,是对还是不对。 她记得当初答应留下在会稽之时,曾随谢道韫回了一趟谢家,当时,已入仕的谢安千里奔回,吊唁王羲之。羲之下葬之后,谢安回家便将谢家子侄都诏了回去,甚至连谢道韫也一同叫了回去。 九歌与清河公主与谢道韫同乘马车,一同去了谢家。彼时清河公主已睡着,清河在谢道韫女儿时居住的小院中,隐隐约约听见院门外谢安问:“王郎,逸少之子,并非平庸无能之辈,你为何如此不待见他?” 谢道韫隐有泪意,愤愤道:“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人人出色,令姜未出嫁时,从未想过天地间,竟还有王郎这样的蠢材!”想到曾经谢玄口口声声称王凝之“傻货”,她以为比起王家诸子来,王凝之不过是木讷了些,少年老成了些。未曾想,王凝之如今沉迷修道,有时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谢安听出了侄女的抱怨,想起当初在王凝之与王徽之之间摇摆,胡地来的鱼小妹还来与他争辩过,若当时他没有固执己见,将令姜嫁给了王徽之,令姜与王徽之,是否又会是另一番模样。想到外界传言王凝之沉迷“五斗米教”,整日踏星布斗,拜神起乩,研究长生之道,便承诺替谢道韫劝告王凝之。 看到王徽之并未认出自己,看到清河公主看着王徽之背影发呆,便朝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清河公主见状,讷讷地问:“少师,你方才有没有看到一个野人?”闻言,九歌忍不住嗤笑出声来,而远去的“野人”,似乎并没有发觉。 正说着,忽然见许多女郎与公子往另一边跑去,慕容清河抓住一个人,一脸兴奋问:“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热闹?”着急看热闹的样子,与段清河如出一辙。 女奴认得张九歌和慕容清河,虽不知晓她们身份,但知道是府上的贵客,于是同样一脸兴奋道:“贵客有所不知,王家经常组织些文人墨客一同‘讲玄’,今日府中献之公子落了下风,少夫人偶然经过,命我等挂上青布幔,要与来客辩论。贵客若有意一听,可随我等一同前去,瞻仰少夫人风采!少夫人年少便有咏絮之才,是人间少有的才女,入府这许多年,这还是头一回与宾客辩论。若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咏絮之才是什么?少夫人是谁?”慕容清河还想再问,只见张九歌拉着她就走,一路随着引路的女奴,去了众人辩论的地方。果然,讲玄的地方十分热闹,众人唇枪舌战,各执一词。谢道韫摇着合欢扇,眼中精光内蕴,四周逐渐挂起青布幔。知道她在思考,九歌便写了张小笺,问旁人:今日辩的是什么? 识字的小厮答道:“回贵客的话,今日府中辩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也,非也?” 慕容清河闻言,有些忿忿不平道:“什么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又是女子又是小孩,那我岂不是世间最难养的了?” 谢道韫在旁听见清河公主童言童语,轻笑出声,向清河公主解释道:“看来你师父还不曾教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出自何处。当初子路问孔子,君子尚勇乎?孔子答,作为君子,以义为上。因为身为君子,如果只有有勇而没有义,那他就会什么都敢做,会成为祸乱社会的人。如果是小人的话,只有勇而没有义,虽祸乱不了社会,但也会成为盗贼之流。” 见清河公主听得认真,谢道韫接着道:“这时候,子贡便接着问孔子,那君子也会有厌恶之人吗?孔子说,有啊,君子厌恶那些喜欢讲别人缺点过失的人,厌恶那些老是毁谤攻击上级的人,厌恶那些想做什么就做,全不顾礼义廉耻的人,厌恶那些虽果断勇敢但不通情理,即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 说着,将手中的扇子放矮,为清河公主扇着风,继续道,“然后,孔子反问子贡,你是否也有厌恶的人呢?子贡说,我厌恶那些学了别人一点学问然后就以为自己很懂的人,厌恶那些把不谦逊当成勇敢的人,厌恶那些说别人的缺点当成是自己正直的人。这时,孔子就说,只有你们这几个不懂事的弟子和小人相处时远近分寸最难把握,太过亲近,容易失礼,坏了规矩;过于疏远,又容易招致怨恨。后来,很多人不仔细《论语》,若认真读《论语》,便会发现,很多地方把“女”作为你的意思在用。“女子”在这里,非常明显就是讲“你们”,而非指我们女儿郎。” 清河公主似懂非懂,九歌听着谢道韫说,想起自己似乎也曾曲解过这个意思。而如今帐外,还有许多青年才俊,对“女子”一词莫衷一是,辩得火热,难怪谢道韫会听不下去。 第一百零五章 林下之风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孔夫子明明是说,女人与小人,难养身、心、性、命,故而与之相处要知远近、有分寸,过于亲近容易失礼逾矩;过于疏远,又容易招致怨恨,不利于儒学的传承。”一宾客做在亭台间,大声朝众人道。 “若先生如此而言,那也可将女子释义为汝子,专指子贡,也可理解为,只有你们几个不懂事的弟子和小人相处时远近分寸最难把握,太过亲近,容易失礼,坏了规矩;过于疏远,又容易招致怨恨。” “谬矣谬矣!孔夫子当时所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君子指的是人主,女子与小人不是指所有的女子和小人,而是特指人主身边的臣妾,小人亦为人主所宠幸的身边人。恃宠者与小人,与之相处要保持适当距离,近则无礼以至于逾矩;远则令其心生怨恨,以致招惹是非。” “世间有女子,才有男子,君子之风,不在男女,人性卑劣与否,不在男女。想当初,妇好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才有商汤;孟母三迁、断机教子,方有圣人;徐母自缢,不事曹贼,成全大义……自古女子不输男子,女子虽无圣人之名,也不必与小人相类,世间小人难养,而非女子难养。” …… 王家府上,谢道韫与诸宾客辩论,引经据典,最终宾客理屈词穷,抱拳拜服。 从此谢道韫一战成名,常有名家大师拜访谢府,就为与谢道韫谈天论地。王凝之却不知,就在他沉迷修道之时,谢道韫已以“王夫人”之名,在文人雅士之间传出美名。相传有个叫济尼的人,常常出入王、顾两家,有人问济尼,以谢道韫与张彤云相比,谁更胜一筹,济尼说道:“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二人各有所长,大家都认为还算公允。 此话传到王家府上,谢道韫正教王蕴之拿笔习字,九歌牵着慕容清河在旁,清河问:“什么是林下之风?” 九歌随手书写小笺,递给女奴解释给清河公主听:“林下之风,常指竹林名士的风度气韵,现下则专指有才干,有才华,有诗韵,有风度,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清河公主继续发问。 “古时贵族女子,常在举行祭祀大典时头戴剪耄帼或绀缯帼,人们便用‘巾帼’代指妇女;而古时男子以胡须眉毛稠秀为美,故以‘须眉’为男子的代称,巾帼不让须眉,可理解为,女子不输男子,甚至优于男子。”女奴看着小笺,一字一句解释道。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清河你尚年幼,姨母希望你自小便能明白,世间女子并不输男子,男子能做的,我们女子也能做,男子不能做的,我们女子一样能做,这世间,男女只是性别不同,而无优劣之分。人之优劣,在人品,在行为,而不在性别,不在于婚否。人活一世,须自在,须追求真理,须问心无愧,如此而已。”谢道韫向清河说着,接着道,“往后我若有女儿,我也会如此教授于她。” 看着谢道韫风采,慕容清河深深叹服,心底想要成为谢道韫这样洒脱自在的女子。此时王平之周岁已过,不日九歌便要带慕容清河返回北燕,谢道韫向九歌道:“小妹,今日我叫上谢玄和邹蓉,我们一同去草场赛马骑射,如何?” 想到扶桑死后,就很少与人赛马,此时听谢道韫说起来,九歌顿时心痒,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草场之上,谢道韫、九歌、谢玄等人策马狂奔,不会骑马的邹蓉在一旁照看王蕴之和慕容清河,慕容清河问:“姑姑,我听说有个济尼的人,以姨母和顾家妇相比,这顾家妇是谁?” 坊间传言,邹蓉也有所耳闻。吴兴太守晋宁侯张玄以才学自显,与谢玄被人称为“南北二玄”,张玄听闻文人雅士常常称赞谢道韫,便常常自夸自己的妹妹比得上谢道韫。 想当初,九歌化名张三姑娘客居山阴城时,与谢道韫交好,又是百里先生高徒,传出许多美名轶事,众人误以为“张三姑娘”便是张玄家中行三的妹妹张彤云,张家并未对外解释谢道韫与张彤云不过泛泛之交。如今谢道韫在文人雅士之间素有美名,张玄不甘居于人下,便对人自夸,其妹才比谢道韫,真有几分不要脸。 于是邹蓉有几分不屑道:“嫁给顾家的张彤云,她哥哥见王夫人素有美名,便常对外自夸其妹张彤云才比谢道韫,左右不过碰瓷罢了。” 清河公主闻言,继续问道:“什么是碰瓷?” 王蕴之端起杯子喝茶,不小心碰在清河公主胳膊上,热水洒在清河公主手上,清河公主一推,茶杯应声落地,碎成几瓣,王蕴之当即跳起来,指着清河公主说:“你完了你完了,这是我母亲最心爱的一套青瓷茶器,碎了一只,一整套便不能用了,南山窑的瓷器本就难得,你赔我!” 慕容清河有些生气,从怀中掏出块玉佩扔在桌上,骂道:“不过是一套杯子罢了,本公主还赔得起,你何必大呼小叫!” 看着她气得跺脚,王蕴之笑出声来,慕容清河见他还有脸笑,更气了,大声骂道:“再说了,若不是你将热水洒在我手上,杯子怎么会碎!” 王蕴之看着她,笑着说:“这就是碰瓷。” “啊?”慕容清河闻言,一时目瞪口呆。 谢道韫与九歌谢玄赛马回来,谢道韫刚夸完谢玄马术有长进,抬头便看到两个小朋友正在吵架,听完始末,只觉得有趣。 王蕴之捡起桌上的玉佩,还给慕容清河,向她赔罪,慕容清河却不收,转而把泡茶的一套青瓷器里的茶水全倒了,把东西递给随侍的女奴,说:“可给我收好了,这是我付过钱的!” 见她仍气在头上,王蕴之一时呆了,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到谢道韫,连忙拿着玉佩去找她,才说了一句“母亲”,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谢道韫便朝他道:“公主让你收着,你收好便是。”王蕴之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山间雅集,九歌与谢道韫提笔赋诗,一气呵成,帖上书: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不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遥。 九歌看着字,只觉得淡雅洒脱,纵横大气,便写在小笺上:舍我吧! 谢道韫看着三个字,笑道:“那就赠与小妹。不知,小妹可有诗赠我?” 九歌想了想,在笔下写道:一杯绝类阳关酒,一目归鸦噪栖柳。笔床茶灶尘土积,为君拂拭临东风。画舸轻移柳线迎,侈此清游逢道韫。雍容肯就文字饮,乌丝细染还轻哦。——以此相赠,还望笑纳。 而谢道韫却不知,这诗来自千百年后。 第一百零六章 燕攻洛阳 张九歌终究还是把慕容清河带回了北燕,而等待她们的,是宫中刑罚。 而此时,关中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坊间歌谣传唱: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无不颂扬苻坚功绩。 原来,苻坚看着九歌在秦宫中留下的文章,想要给她一个她想要的国度。于是下令各地官员上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四项才德的人才,若所举荐之人有真才实学,便可得赏赐,若被举荐之人徒有虚名是个草包,那举荐者就会被降罪。 此外,苻坚再次修整了一批名实不符的官职,朝中用人并不因其是宗室子弟而格外优待,相反,宗室中人若无才干,反而更容易被弃用。 想到当初苻秦建国时,曾仿效中原旧制,兴立太学。而苻生即位后,重武轻文,苻秦上下,观念陈旧。苻生暴躁易怒,吃的就是没文化的亏。 而秦主苻坚,自幼师从百里卿鹄,学习中原文化,仰慕儒家经典。为扭转苻秦迷信武力,轻视文化知识,不利生产发展的现状,苻坚下令广修学宫,恢复太学和地方各级学校,积极招聘满腹经纶的学者执教,强制公卿以下的子孙入学读书,以提高民众素质,培养治国人才。 秦甘露四年五月,秦主苻坚亲临太学,考察诸生经义,并与博士论讲。自此后,苻坚每月带王猛等众人共同考问诸生经义,品评优劣,并从诸生中择其优者到各地任职,将治学之风同官吏的选任结合,以此勉励诸生刻苦学习。 此外,苻坚还下令,命俸禄百石以上的官吏,必须“学通一经,才成一艺”。如果不通一经一艺,则一律罢官为民。 此后,关中之地很快就出现了劝业竞学、养廉知耻的风气。而苻坚此举,不仅培养了官员后备队伍,提高了官员文化素质,还促进了胡汉之间文化交流。 桓温府上,谢安与郗超交谈,提起苻秦北燕现状,谢安道:“秦主苻坚恢复已绝宗祀,上礼神只,鼓励农业,设立学校,扶持鳏寡孤独和年老无依者,褒扬称颂有才行、孝友忠义、有德业之人。关中之地,内外之官,率皆称职;田畴修辟,仓库充实,盗贼屏息。苻秦,不容小觑。” 而此时,距离北燕豫州刺史孙兴主张发兵,派吕护攻打洛阳已多月。当初桓温北伐时收复洛阳,以戴施为河南太守,以陈佑千余人戍守。中间,苻秦、北燕、东晋常争洛阳之地,如今北燕举大军攻袭洛阳之后,东晋戴施奔宛,陈佑告急。 不得已,桓温遣派北中郎将庾郗及竟陵太守邓遐,率水军三千人增援。七月时,吕护退小平津不久,中流矢而死。北燕将领段崇收军北返。八月,西中郎将袁真进屯汝南,并向洛阳城运米五万斛。洛阳仍归晋有。 桓温复议迁都未遂 上疏请迁都洛阳。自永嘉之乱播渡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实河南。朝廷畏温,不敢为异。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散骑常侍领着作郎孙绰上疏曰:“昔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今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河、洛丘墟,函夏萧条。士民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老子长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若迁都旋轸之日,中兴五陵,即复缅成遐域。秦山之安,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而百姓震骇,同怀危惧,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趋死之忧促哉!何者?植根江外,数十年矣,一朝顿欲拔之,驱踧于穷荒之地。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臣之愚计,以为且宜遣将帅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扫平梁、许,清壹河南。运漕之路既通,开垦之积已丰,豺狼远窜,中夏小康,然后可徐议迁徙耳。奈何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绰,楚之孙也。少慕高尚,尝着《遂初赋》以见志。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而知人家国事邪!” 燕人攻占许昌、汝南、陈郡等地后,欲取洛阳。建熙五年(364),燕太宰慕容恪为图洛阳,先派人进行招纳、降服远近诸坞;又派悦希、孙兴驻军于盟津(今河南孟津县东北)和成皋(今河南荥阳汜水镇),洛阳晋军由冠军将军陈佑率众二千守卫。吴兴太守王胡之请以沈劲为冠军长史,劲自求卒众千余人增援,此时洛阳粮尽援绝,陈佑自度不能守,以救许昌为名,留劲五百人守洛,自率众东出,闻知许昌已落入燕人之手,于是投奔新城,燕将燕悦遂引兵攻取河南诸城。次年二月,晋司徒昱闻陈佑弃洛阳,欲与桓温共议征讨,但遇晋哀帝暴崩而事寝。燕太宰慕容恪、吴王慕容垂乘势于三月攻克洛阳,执杀沈劲。恪又略地至崤谷、渑池,引起关中大震。燕人随即以慕容筑为洛州刺史,镇守金墉(今河南洛阳东北),吴王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兖豫雍益凉秦十州诸军事,荆州牧,镇守鲁阳(今河南鲁山)。 匈奴叛秦 匈奴人刘卫辰率部众叛代后,又降附前秦,但至前秦建元元年(365)七月,左贤王刘卫辰与右贤王曹毂等率部众叛秦。曹毂进寇杏城(今陕西黄陵西南),秦王苻坚派李威、王猛辅助太子苻宏留守长安,自率军讨伐。八月,苻坚击破毂军,毂众又降附,苻坚遂将其众六千余户迁至长安。同时,前秦建节将军邓羌又进攻刘卫辰,在朔方木根山处将其擒获。九月工资,苻坚至朔方(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南),巡抚诸胡。但长安遭受部将准南公苻幼(系苻生之弟)的进攻,被守将李威击退。同年十一月,苻坚返回长安,以李威守太尉,加侍中;曹毂、刘卫辰分别为雁门公、夏阳公,各领其众,以示拢络。 第一百零七章 五公之乱 臣服于秦的匈奴人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刘卫辰叛秦之时,苻坚亲征曹毂,以建节将军邓羌讨伐刘卫辰,旗开得胜,无往不利。 “邓羌破曹毂,斩曹毂亲弟曹活,见大势已去,曹毂急忙请降。于是秦主苻坚使曹毂等六千余户部众迁徙至于秦都长安外,天子脚下,但凡生乱,就地斩杀。”桓温与谢安等人在东晋说起苻秦局势,谈到邓羌擒刘卫辰于木根山。 九月之时,苻坚亲临朔方之地,巡抚投降依附于苻秦的胡族部落,以天子之威震慑胡族头领,使其不敢生乱。 淮南公苻幼,本是苻健之子,与苻生一脉同生,常以正统自居,此时,苻幼以为苻坚远在朔方,长安空虚,正是举兵夺回皇权的好机会,于是秘密联系晋公苻柳、赵公苻双,意图起兵反叛。 苻柳其人,见过苻坚用兵,深知不是苻坚对手,左右皆劝苻柳此时并非举大计之良辰,只等淮南公苻幼去探虚实,若淮南公苻幼攻下长安,再举兵相助,黄雀在后;若苻幼与苻坚两败俱伤,那就坐收渔翁之利;若苻幼兵败苻坚,亦对自己并无影响。于是佯装不知,未曾响应。 赵公苻双同为苟太后所出,且苟太后素来偏心于他,当初苟太后举嫡子苻坚为帝却未曾考虑过让同样是嫡子的他做皇帝,于是逐渐对苻坚生出不满。虽如此,但毕竟与苻坚一母所出。 收到信后,苻双试探苟太后,苻幼意图联合苻双起兵一事被李威知晓,李威是看着苻坚苻双兄弟长大的,深知若论治国理政、用兵历练,被娇养长大的苻双远不如一开始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苻坚。 苻幼不等苻柳苻双等人响应,自己兴冲冲从杏城起兵,奔袭长安。被留守的卫大将军李威迎击,一举击溃,擒斩苻幼。 而此时,远在朔方的苻坚得知消息,知道了苻柳、苻双等人阴谋。李威来信,问苻坚如何处置苻柳、苻双两人。苻坚回信于他,信中言明:双、母弟至亲;柳,健之爱子,朕无意问罪,愿卿为其隐。 苻坚心知,苻柳与苻双,毕竟是一同长大的兄弟,此时后方胡族若不处置清楚,对苻秦来说,终究是心腹大患,于是决定将绥靖政策执行到底。 而苻柳、苻双二人内并不相信苻坚宽仁,只觉得待苻坚返回长安,必定问罪于他们。苻柳写信给苻双,言说:如今坚为刀俎你我为鱼肉,项上人头虽在,却不知刀剑何时加身,甚是煎熬。如今你我,与陈胜吴广无异,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出于野心和自保,苻柳、苻双二人串联上魏公苻廋、燕公苻武共谋再叛。次年秋,苻柳等四公密谋的消息不胫而走。 “四公合谋反叛,虽无证据,但如毒蛇在侧,伺机杀人,既然蛇不冒头,不如打草惊蛇!”苻坚此时已返回长安,在王猛等人建议下,苻坚征召四公入朝。 四公闻讯,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十月时,晋公苻柳据蒲阪、赵公苻双据上邽、魏公苻廋据陕城,燕公苻武据安定,同时造反,声势浩大,对长安呈包围势态。 四面举兵,苻坚困居长安,试图妥协,遣使臣传谕给四公:吾待卿等,恩亦至矣,何苦而反!今止不征,卿宜罢兵,各安其位,一切如故。 同时,各啮梨以为信。四人见苻坚如此,只觉得苻坚使怕了,于是皆不顺从。苻坚见妥协失败,四公敬酒不吃吃罚酒,便决心一战。 经两月筹备,又一年正月,苻坚出兵平叛,为防备北燕乘火打劫,防止苻柳、苻廋投燕自保,对比西凉国力,苻坚命后将军杨成世进攻上邽,左将军毛嵩进攻安定,辅国将军王猛、建节将军邓羌进攻蒲阪,前将军杨安、广武将军张蚝进攻陕城。 下令对西线的苻双、苻武采取攻势,对东线的苻柳、苻廋采取守势,待秦、雍已平,然后并力取之。 果然,魏公苻廋对外称:宁予外人,不予家奴。以陕城投降北燕,请求燕军出兵接应,秦门户大开!秦人大惧,盛兵守华阴。 当时,苻廋写信给吴王慕容垂和皇甫真,言说:苻坚、王猛,皆为人杰,谋为燕患久矣;今若不乘机取之,恐异日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矣! 北燕朝中,对此莫衷一是,并未发兵相援。对苻坚而言,东边危险暂时解除,但西边战局却不太顺利。 三月时,杨成世败于苻双将苟兴,毛嵩也被苻武打败,因东线无险,苻坚遂从容调动战略预备队,复遣武卫将军王鉴、宁朔将军吕光、将军冯翊郭将、翟傉等帅众三万讨之。 四月,苻双、苻武乘胜以苟兴为先锋,进攻至榆眉,吕光应对得当两军相持,消耗其兵马,待对方粮草不济之时出兵攻伐,乘胜追击,大破双、武,斩获其大军首级万五千级。苻武于是弃安定,与苻双皆奔逃上邽,遭王鉴举兵进攻,西线转败为胜。 东线,晋公苻柳多次挑战王猛,王猛示弱不出,苻柳认为王猛胆怯,便于五月留世子苻良守蒲阪,率领二万人渡黄河袭击长安。待苻柳出蒲阪百余里,前后难以呼应之时,邓羌率领锐骑七千夜袭苻柳,苻柳大败,慌忙向老巢蒲阪方向撤退,又被王猛邀击,再次惨败,主力尽失,只带数百人逃入蒲阪。王猛、邓羌乘胜猛攻。 七月,王鉴、吕光攻克上邽,斩杀苻双、苻武,赦免其妻子儿女,西线战事结束,王鉴等人驰援东线。九月,王猛、邓羌攻下蒲阪,斩苻柳,而后会同王鉴、张蚝会攻陕城。至腊月,攻下陕城,生擒苻廋。 四公死三,苻坚问苻廋:“何故造反?” 苻廋答:“臣本无反心,但以弟兄屡谋逆乱,臣担忧受其牵连,故而谋反。” 苻坚闻言落泪,对他说:“你我兄弟一同长大,朕知晓你素来年长,有长者慈心,亦知晓谋反并非你本意,但事已至此,朕不得不杀你!但高祖不能无后,朕杀你,但不累及妻儿,你且安心去吧。” 苻廋伏诛之后,苻坚赦免其七子,除长子承袭爵位外,其余诸子皆封为县公,以继苻健之祀。 至此,五公之乱被平定,历时共一年零三个月。 第一百八章 明珠蒙尘 “她不是百里先生高徒吗,有她替哀家教导皇子与公主,哀家很放心。”可足浑凌月自慕容俊死后,不断插手朝政,甚至有些癫狂之态,以九歌不敬皇室宗亲之由,将其软禁在深宫之中,一时间,九歌与外界失联,俨然成了为可足浑太后带娃的工具。 慕容清河随九歌一同走在深宫花园中,清河公主问:“少师,你为何不开心?”九歌笑了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此时,小皇子慕容冲是调皮的时候,挂在树上,学着清河公主的话问:“是啊少师,你为何不开心,凤凰从未见你笑过,是生性就不爱笑吗?”九歌闻言,心说或许是吧。 清河公主此时已步入金钗之年,九歌不能出宫,连皇家马场也不能去,便也不能教授她骑射,她不知道如今诸国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以后清河公主该如何自保?清河公主想来也没想过遇险如何自保这个问题。当初承诺教清河公主礼仪、歌舞、射箭、骑马、书法、鼓琴、下棋、作诗、饮酒,如今骑射和饮酒都还不曾教,相较于其他,清河公主沉迷于歌舞,对编排歌舞乐章很有巧思,也不知是福是祸。 五月时,秦地传来消息,代国王什翼犍派左长史燕凤向秦入贡,以示通好。七月,秦辅国将军王猛、前将军杨安、扬武将军姚苌等率军二万进攻晋荆州,略南乡郡,俘掠汉阳民众万余户而归。十月,燕晋交攻,战事不断……见苻秦日益强大,西凉、北燕、东晋皆有防备之心。 九歌得知消息后,递给公主小笺问:臣教授公主剑舞如何? 清河公主从未见过剑舞,只觉得新奇,见九歌舞过之后,当即学了起来,十分刻苦。看着她舞剑,似有故人之姿,模糊记忆中那个剑舞极好的少女,似乎叫梁怀玉。见清河公主学成,九歌告诉她,不得已之时,可用之以自保。 小皇子凤凰被可足浑太后娇惯得厉害,不愿意学习中原文化,启蒙过后,更是对儒家仁义道德嗤之以鼻,觉得人就该分三六九等,皇室就该高于百姓。无论四书五经,还是兵法谋略,都不愿细学,见他学无所得,可足浑太后迁怒于九歌,九歌无奈,只得将兵书中的布阵谋略,搬到沙盘之上,以游戏教授慕容冲兵法,但九歌并无带兵经验,搜肠刮肚也无异于纸上谈兵。 慕容冲对此却十分感兴趣,见状,九歌趁机教授他仁德之道,而慕容冲十分聪明,又极易骄傲,稍有察觉便借故使坏,向可足浑太后诬告,惩处九歌。 再次被罚禁足之时,九歌想到当初师父曾劝告她不可为凤凰师友,以免沾染因果。于是便手书一封,自认德薄才疏,不足以教授皇子,请求可足浑太后为小皇子凤凰另请高明。 果然,禁足过后,九歌不常见凤凰,偶尔得见,便拉着九歌陪他在沙盘之上玩两军对垒的游戏,他再次向可足浑太后请求由九歌来教授他学问之时,可足浑太后并未应允。此后,学宫却常常传来消息,慕容冲不敬夫子,学宫上下被他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一日,九歌看着跟在可足浑太后身边的小皇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知他在太后身边、学宫之中能学成什么样子,顿觉明珠蒙尘,只觉得惋惜。 于是“无意间”向慕容清河提起,可由太宰慕容恪亲自教授慕容冲辅国之道,毕竟慕容恪当初能请百里先生教学,可见其本身学问才能并不低。慕容清河闻言,便向可足浑太后提起此事,可足浑凌月不知作何打算,同意了慕容清河提议。 慕容恪其人,待下极为严厉,可足浑凌月能同意慕容冲到慕容恪处求学,实在有些令人意外。更令人意外的是,慕容恪答应了教授慕容冲。自此,慕容冲常常客居太宰府,九歌在宫中再没见过慕容冲。 才入夏,宫外便传来消息,太宰慕容恪病逝家中,北燕朝野如同地震。当初有慕容恪在,东晋才歇了挥师北伐心思,如今慕容恪乍然身死,强敌环伺,朝中竟无人能撑得起这朝政。 所幸,秦地传来消息,苻秦五公作乱,苻坚四面被围。苻秦朝中内乱,东晋皇室不举,给了北燕喘息之机。 慕容恪死,九歌失联,苻坚阴有图燕之计。遂派匈奴曹毂、郭辩为正副使朝贡如燕,以探虚实。待与九歌取得联系后,曹毂等人依照九歌所言暗中行事,抬举慕容评,暗害皇甫真,拉拢慕容垂……曹毂等返长安,郭辩向秦王廪报,谓燕政无纲纪,群臣除皇甫真外,皆为无能之辈,可以图之。 而此时的北燕王朝,由上庸王慕容评继任宰执,慕容恪生前力荐慕容垂为大司马,但慕容评、可足浑氏等人迫害慕容垂,大司马之位由无才无德中山王慕容冲上任。 苻秦内乱之时,魏公苻廋曾请援于北燕,见此机会,燕范阳王慕容德上疏道:“先帝应天受命,志平六合;陛下纂统,当继而成之。今苻氏骨肉乖离,国分为五,投诚请援,前后相寻,是天以秦赐燕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事,足以观矣。宜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趋蒲阪,吴王垂引许、洛之兵驰解廋围,太傅总京师虎旅为二年后继,传檄三辅,示以祸福,明立购赏,彼必望风响应。浑一之期,於此乎在矣!”北燕很多大臣,也认为机会难得,赞同慕容德的提议。慕容垂虽赞同此举,但饱受猜忌之身,向秦出兵定然也轮不到自己,便不愿表态多言。 但朝中,有宰执之权的慕容评却持反对态度,向众大臣言:“秦乃大国,今虽内乱,但击之不易,败之亦难。圣上虽英明,却不如先帝,我等亦才疏学浅,不如太宰,如今之计,宜守土自重,不宜妄图关中!” 于是,北燕并未对魏公苻廋出兵相援。方是时,秦一分为五,彼此牵制,力量薄弱,陕城、蒲阪的丧失使苻秦失去可依托的屏障;燕本强于秦,而北燕朝中,就军事才干而言,秦将中除了邓羌外,似乎也没有人是慕容垂的对手,若北燕出兵,确实有望一统北方。而此时北燕忙于内耗,错失良机。 第一百零九章 罢断荫户 漏断人初静,未央宫中,苻坚独坐高台,手里攥着九歌拖郭辩带回来的信件,颇有些孤家寡人之感。 在此之前,苻坚与众卿议事,苟太后匆匆而来,苻坚便遣散了群臣与女奴宦者,与苟太后对峙。见四下无人,苟太后再也不再端着太后的架子,伸手把苻坚案几上的奏章全都扫落在地。苻坚手里摩挲着玉珏,坐在案几前,不为所动。 “天下皆赞大秦天王陛下仁义,难道大秦天王的仁义只是对胡人,对百姓,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却丝毫容不下吗?”苟太后在宫中,听闻王鉴、吕光攻克上邽,斩杀苻双、苻武,苻武为高祖皇帝苻健之子,与苻坚是堂兄弟;但苻双与他,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母后,朕待苻双如何?杀五公乃不得已而为之,五公之中,谁不是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除苻幼被李威所杀之外,其余四人,苻坚都给过他们机会。 “发兵之前,朕曾哀求四公罢兵,答应一切如故,不作追究,并以啮梨为信物,但均遭到拒绝。此事,母后亦是知晓的。”苻坚淡淡陈述事实。 “他做错了事,你骂他,罚他,都行,何苦杀之?你父亲在天之灵,看到你们兄弟相残,他得多痛心!”苟太后不依不饶。 “母亲,这话应当去与苻双去说,是他,与高祖诸子合谋,要取朕性命!是他,要兄弟相残!亦是他,辜负了父亲的信任!如今苻秦才安定下来,北燕、西凉、东晋无不虎视眈眈,可五公置太祖高祖心血于不顾,置苻秦江山社稷于不顾,逆天命而为之,难道不该被诛杀吗?”苻坚字字锥心泣血。 “难道就因为朕还活着,就该背负手足相残的骂名?若身居高位之人是苻双,母亲也会劝他手下留情吗?”见苟太后不语,苻坚继续道,“朕不株连其妻儿,令其一切如旧,朕还不够仁义吗?” 苟太后看着质问自己的苻坚,感觉这已经不是需要在自己羽翼下寻求庇护的孩子,他自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决断,不需要她这个母亲来为他做些什么,想起其父苻雄,苟太后突然觉得心底很累,于是叹了口气,慢慢说:“皇帝,哀家老了,往后,哀家再不干预你,世事艰难,你身居高位,切勿辜负你父亲期望与这万民江山。”说罢,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妥协,看着苟太后背影,苻坚心中有些不忍,她确实老了,不再是之前那个精力无限画荻教子母亲。 苟太后走后,宦者进殿,传信道曹毂、郭辩等返长安,曹毂称身体不适,令郭辩前来回禀,此时郭辩正在殿外求见。郭辩回禀过后,苻坚问:“可寻到小妹?” 郭辩将九歌拖他带给苻坚的信呈给苻坚,退了出去。 看完信,知晓了九歌此时处境。想起当时她还在这未央宫中陪着他时,他曾问她可愿入后宫,她拒绝的样子历历在目。天地之大,她不愿困在深宫之中,如今却被可足浑太后禁足其中,她该多不快乐。 不日,王猛等征伐归来,苻坚对王猛等说起有意征伐北燕。王猛等人劝其修养生息,缓缓图之。苻坚当然知道要徐徐图之,但相思之苦实在难解。 北燕宫中,清河公主逐渐长大,其样貌才情样样出众,可足浑太后见她长得与段昭越发相像,想起曾经宫中曾有传言说清河公主出生时,先帝慕容俊曾将她与段昭所生之子交换一事。 想到自己可能为别人养了多年孩子,只觉得心寒,清河公主每每来向她请安之时,可足浑太后都对其十分冷淡,不愿见清河公主,更不愿为其婚姻大事花费心思。 又到段昭祭日,九歌在宫中弹起《梁祝》,这是她与段昭初见之时弹奏的曲子,清河公主在侧,觉得心底戚戚,问:“少师,此琴曲为何如此悲婉?” 九歌在小笺上写:此曲本自民间,讲的是生在世家的祝英台女扮男装进书院读书,与出身寒门的同窗梁山伯互生情愫,私定终身,最终却被迫嫁给同为世家的马文才为妻。山伯求娶不得,吐血身亡。英台被逼嫁人,只求出嫁途中能路过梁山伯墓前,为令其出嫁,祝马两家许之,英台在路过山伯墓前时为山伯哭嫁,天地亦为之悲恸,一时天崩地裂,山伯坟墓裂开,英台跳入其中,两人双双化蝶,离开人世间。 清河公主听着,只觉得心底哀戚,问:“少师,此事当真?” 九歌在小笺中答道:这只是民间故事罢了,公主不要当真。世间女子有千百种活法,千万不要被这些故事所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慕容清河见字点了点头。实际上她此时尚不知情为何物,少女怀春的年纪,对爱情尚有无上期许。 北燕朝中,大司马总统六军,系北燕要职,必须得能人居之,慕容恪在时,曾久任之。慕容恪死前,担心燕主慕容暐幼弱,政不在己,想到太傅慕容评又多猜忌,曾对暐兄慕容臧谈及此事,推荐吴王慕容垂任此职。 慕容恪又将此意转嘱太傅慕容评。但慕容恪死后,慕容评并未依照慕容恪建议用人,次年二月,慕容评以年幼而无望的中山王慕容冲为大司马,将吴王垂任命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但慕容垂并非无能之辈,与慕容评政见不合,矛盾重重。 此时的北燕,王公贵戚沿晋制广占民众为荫户,或荫其亲戚,多者无数,以致超过国家直接控制的民户,从而严重地影响国库收入,以致仓库空竭,用度不足。 尚书左仆射广信公悦绾上表,认为在秦、晋、燕鼎峙之时,豪贵恣横,于国不利,建议罢断荫户,一切民户归还郡县。 九歌得知消息后,在宫中借故与燕主慕容暐相见,建议其采纳悦绾建议,以充盈国库。于是燕主慕容暐于建熙八年九月下令禁断荫户,并命悦绾主其事,结果竟查出二十余万户,此举虽令国库增收,但也因此得罪朝廷上下,北燕上下人心更加涣散。 第一百一十章 大败桓温 东晋传来消息,桓温身为宰相,欲举兵北伐,图谋燕地。算起来,这已经是桓温第三次挥师北伐。 “为恢复中原提高威望,桓温曾于东晋永和十年二月亲率四万大军从江陵出发,经襄阳,出武关,越秦岭,进犯关中,讨伐苻秦。” 朝中,有许多随太祖、高祖等人建立苻秦的老臣,纷纷谈起从前。 “臣仍记得,时高祖派献哀太子率五万大军抵御晋军,献哀太阳遇伏,中流矢而亡。年四月时,桓温率军与我军大战于蓝田,进军灞上,甚至直指长安。若非六月桓温因军中缺粮,被迫从潼关退兵。只怕这关中之地,尽归东晋所有。” “臣也记得,不过时隔两年,桓温从江陵发兵,再次挥师北伐。八月,挥军渡过伊水,与姚襄军战于伊水之北,并大败姚襄收复洛阳。沿途还修复了西晋几个皇帝的陵墓,又多次建议东晋迁都洛阳。但东晋朝廷只求苟安东南,无意北还,又对桓温的北伐抱消极态度,桓温才退兵南归。若非如此,中原之地也不会被慕容氏燕所占领。” “如今桓温身为宰相,又兼荆扬二州刺史,东晋大权全掌在桓温之手。此时挥师北伐,只怕讨伐北燕是假,图谋苻秦是真,桓温狡诈,不得不防。” “若桓温确实为图燕而来,我等也不可作壁上观,毕竟北燕与我大秦,唇齿相依,若令桓温取得北燕之地,只怕回还之时便会一鼓作气将矛头对准大秦,如若那时,只怕秦危矣!” 苻秦朝堂之上,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分析着局势。 桓温伐燕之初,燕军屡屡溃败,形势急迫,燕国上下一片惊慌,朝中一片哗然。慕容垂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东晋与北燕免不了一战。当初先帝慕容俊意欲举兵南征,向南略地不断,北燕与东晋便结下梁子。 慕容俊新死之时,朝堂动荡,四邻不安,近十年来,若非太原王慕容恪殚精竭虑,勉力支持,只怕东晋早就举兵北伐,征讨北燕。如今慕容恪“病逝”,当时秦忙于肃清内乱,只怕慕容恪乍然身亡,与东晋也脱不了干系。 “臣愿为大燕一战。”慕容垂看着朝中乱成一片的朝臣,上前请命。慕容垂还记得慕容恪临终前嘱托,燕主暐懦弱,朝中已无人可用,他要稳重,不然将无人能撑得起大燕社稷。如今的慕容垂,已不是当初被慕容俊、慕容恪掩盖光芒的莽撞小子,此时他仪同三司,大权在握。 “哦?”可足浑太后垂帘听政,坐在一旁,慕容垂出战桓温,可足浑太后乐见其成。桓温并非草莽,若桓温大败慕容垂,那正好借东晋的刀除去这心头大患,在可足浑凌月看来,慕容垂早就该入地府与段栩团聚。 “吴王心系大燕社稷,实乃大燕百姓之福。”慕容评在一旁撺掇道,如今慕容垂虽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但不敬其年长,与他不合已久。 “请太后、陛下准许车骑大将军领兵对抗晋军,直取桓温首级!”朝中其他臣子见风使舵,他们看来,慕容冲忝居大司马一职,朝中仅慕容垂尚且能与桓温、邓羌等名将一战。若连慕容垂都不能抵御晋军,那北燕将无人能战。 “臣等以为,燕与秦,唇齿相依,苻秦内乱之时,大燕并未落井下石,如今大燕遇难,当请援于秦,共同抵抗桓温大军。”朝中亦有慕容垂亲信,可足浑太后与太傅慕容评司马昭之心,他们不能让慕容垂折损在沙场上,否则,国危矣。 “朕会令人请援于秦,此前,还望车骑大将军率军为北燕抵挡晋军。”向来不爱说话的燕主慕容暐,此时也看出朝堂之中有人心怀鬼胎。 即位以来,为了江山社稷,他不得不成长起来,但他又实在平庸,只能勉力支撑着大燕,如今大军来袭,他觉得心中没底,只能依靠善战的慕容垂。 三月时,徐兖二州刺史郗愔致信桓温,表示愿与他共同辅佐王室,请求率部出于河上。当时,北府兵卒悍勇,桓温不愿让郗愔掌握京口重镇。 郗愔之子郗超为桓温参军,暗中将原信毁掉,并以父亲的名义伪造信件,自称老病,请以闲职休养。桓温便顺势改任郗愔为会稽内史,自领徐兖二州刺史,兼并了郗愔的军队。 同年四月,桓温亲率五万步骑,与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一同挥师北燕。桓温率军攻湖陆,擒获燕将慕容忠,进逼金乡。 时逢大旱,水道不通,桓温便让人在钜野开凿水路三百里,使船只由清水进入黄河。郗超建议桓温尽率全军直击燕都邺城,或者坚守河道,控制漕运,储蓄粮食,直至来年夏天再继续进攻。 而谢安认为如不速战速决,若战事拖延至秋冬后,水量减少,北方早降温,晋军将会难以维持。但桓温全都不听。 六月,桓温率水军经运河、清水河进入黄河,一直进军至枋头。 至此,北燕不得不正面迎战,于是命慕容垂为大都督,率五万军队前往抗击,另派将领截断晋军粮道。 晋军与燕军数战不利,粮道被截,储备将竭。桓温被迫撤军,从陆路撤还。慕容垂率八千轻骑追击,打得晋军溃不成军,斩晋军三万余人。桓温败归后,所收复的淮北土地重又丧失。 七月,北燕派慕容垂、傅末波等人率八万大军前来抵抗晋军,两军对峙于枋头。桓温命袁真进攻谯、梁两地,并打开石门水道。但袁真始终无法开通石门,最终晋军军粮耗尽。 八月,苻坚遣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率步骑两万人救燕,与北燕共同打败了桓温军队。于是,燕秦结好,使者往来频繁。 九月,桓温焚毁战船,退军而去。慕容垂率八千骑追赶,与晋军战于襄邑。桓温大败,死伤三万人。 消息传到苻秦,苻坚算是知晓为何当初九歌传信,建议拉拢慕容垂,此人确实是个将才。 苻坚、王猛早有灭燕之心,晋军北伐时,燕向秦求救,秦曾出兵救燕。秦肯出兵,并非是秦有爱于燕,只是形势使然。 当初燕主慕容暐派使臣求救时,王猛对苻坚说:“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 因此,苻坚才肯出兵援燕。次年,在桓温败退后三个月,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此乃后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功高盖主 慕容垂大败桓温的消息传到北燕,除少部分人真心为慕容垂高兴、为北燕得以幸存感到幸运之外,大部分人心怀不轨,担心慕容垂功高盖主,图谋不轨。其中以慕容评与可足浑凌月尤甚。慕容垂还未返回北燕都城之时,慕容评就与可足浑太后合谋,想要迫使慕容垂甘居车骑大将军之位,不要生出妄想。 “太傅以为,吴王此次回来,加封何等官职为好?”可足浑凌月垂帘,慕容暐在殿内问太傅慕容评。 “臣以为,吴王此时已声名在外,大燕上下都感激吴王恩德,此时不宜再对其进行加封,以免其居功自傲,对社稷无益。”太傅慕容评丝毫不掩饰。 “吴王功绩如此,不加封恐不能服众。”慕容暐没想到慕容评会这样说,为慕容垂辩解道。 “可加封他何等官职呢?若为太宰,慕容垂并无此才华。若为大司马,如今陛下才令皇子凤凰才居大司马之位,凤凰并未行差踏错。此时却因要对吴王再次加封,就要将他从大司马之位捋下来,让慕容垂去做这大司马吗?此举,只怕会令天下人耻笑,也会令君威受损。”可足浑凌月在一旁出声。 “太后所言极是,且大败桓温,非慕容垂一人之功,陛下仁德,有意加封吴王,不如先犒赏三军,待他日有合适官职,再对吴王进行封赏。同时,臣以为,当初苻秦肯出兵协助,当初承诺之言还需一一兑现,不能令大燕不能失了大国气度。”慕容评缓缓道。 此时慕容垂已班师回朝,朝堂上,燕主嘉奖三军,其中却并没有慕容垂,慕容垂本不以为意,毕竟他身为慕容家的人,守住自己家的国土,本就是职责所在。 可乍然听闻慕容评要将洛阳之地送给苻秦,以当做当初秦肯出兵相助的酬谢,慕容垂再也忍不住,当即大怒道:“太傅可知,桓温为何数次北伐都要攻取洛阳,为何多次恳请晋帝迁都洛阳?洛阳乃军镇要塞,若将洛阳送给苻秦,无异于将中原之地拱手于人。” “老朽不懂大将军口口声声以洛阳之地为军镇要塞是何缘故,在老朽看来,能制衡中原的,只有邺城。桓温三次北伐,均为洛阳而来,洛阳之地,早已如烫手山芋,不如早些舍弃,祸水东引。况且当初苻秦答应出兵相助,唯一只要洛阳一城,如若如今我大燕出尔反尔,失了大国风范不说,只怕他日桓温大权在握卷土重来,无人肯出兵襄助。”慕容评口口声声为自己辩解。 朝堂之间为此事僵持不下,一日慕容暐又遇到九歌,便问:“少师以为,洛阳之地,是否应当归苻秦所有。” 九歌佯装不懂,在小笺上写到:臣以为,苻秦强盛,对洛阳势在必得,与其待其举兵来袭 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此乃后话。 前燕鲜卑人慕容垂遭太傅慕容评迫害,自邺城逃往长安,投奔前秦,受到苻坚的厚待。 己巳年(公元369年)秋天,吴王慕容垂于枋头大败东晋桓温,功高盖主。 苻坚、王猛早有灭燕之心,公元369年东晋北伐时,燕向秦求救。秦曾出兵救燕。但这并不是秦有爱于燕,而只是形势使然。燕王派使臣求救时,王猛对苻坚说:“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因此,苻坚出兵援燕。次年,在桓温败退后三个月,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 己巳年(公元369年)11月,慕容垂借打猎之机带着儿子们和小姨子段出奔西方的苻秦。 慕容垂苻坚一见如故 苻坚、王猛早有灭燕之心,公元369年东晋北伐时,燕向秦求救。秦曾出兵救燕。但这并不是秦有爱于燕,而只是形势使然。燕王派使臣求救时,王猛对苻坚说:“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因此,苻坚出兵援燕。次年,在桓温败退后三个月,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苻坚、王猛早有灭燕之心,公元369年东晋北伐时,燕向秦求救。秦曾出兵救燕。但这并不是秦有爱于燕,而只是形势使然。燕王派使臣求救时,王猛对苻坚说:“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因此,苻坚出兵援燕。次年,在桓温败退后三个月,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苻坚、王猛早有灭燕之心,公元369年东晋北伐时,燕向秦求救。秦曾出兵救燕。但这并不是秦有爱于燕,而只是形势使然。燕王派使臣求救时,王猛对苻坚说:“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因此,苻坚出兵援燕。次年,在桓温败退后三个月,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苻坚、王猛早有灭燕之心,公元369年东晋北伐时,燕向秦求救。秦曾出兵救燕。但这并不是秦有爱于燕,而只是形势使然。燕王派使臣求救时,王猛对苻坚说:“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因此,苻坚出兵援燕。次年,在桓温败退后三个月,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苻坚、王猛早有灭燕之心,公元369年东晋北伐时,燕向秦求救。秦曾出兵救燕。但这并不是秦有爱于燕,而只是形势使然。燕王派使臣求救时,王猛对苻坚说:“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因此,苻坚出兵援燕。次年,在桓温败退后三个月,前秦即由王猛帅军进攻洛阳。燕国在洛阳的守将出降。秦取得洛阳以西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弃秦而走 得知慕容垂被迫弃燕奔秦。王猛认为慕容垂不是可驯之物,不如尽早除之。苻坚则认为为了争夺天下,必须延揽英雄,不但未杀慕容垂,反而有意任命他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 原来,枋头之战,北燕大败东晋,北燕慕容氏避免了退回龙城的命运,吴王慕容垂在这场战役中力挽狂澜,威名远扬,加上太傅慕容恪临终之时对慕容垂的竭力推荐,让当时领袖群臣的太傅慕容评对慕容垂又忌又恨。 太后可足浑氏曾经借巫蛊案害死慕容垂的妻子段栩,平素猜忌慕容垂,于是两人合谋,决定借皇家秋猎之机杀了慕容垂。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消息由九歌传给段清河,段清河告诉慕容垂时,慕容垂并不相信。当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和慕容垂之舅兰建先后将此消息再次告知慕容垂后,三人成虎,慕容垂自然不愿坐以待毙,便与嫡长子慕容令商量,决定学习慕容吐谷浑和慕容翰的经验,以出猎为名,逃离邺城。 慕容垂本打算重回龙城,刚行至邯郸附近,没想到途中被小儿子慕容麟出卖,慕容评派来追捕他的精骑已经到达范阳。眼看此路不通,一行人只得改变计划,取山中小道到达河阳,由此渡黄河至洛阳,再转往长安,投奔苻秦。而这一走,自毁长城的北燕,正式进入亡国倒计时。 得知慕容垂投奔的消息,苻秦天王苻坚决定效仿“曹操跣足迎许攸”之典故,亲自到郊外相迎,对前来的慕容垂说:“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後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 听见苻坚如此承诺,慕容垂称谢道:“羇旅之臣,免罪为幸;本邦之荣,非所敢望!” 苻坚继而表现出对世子慕容令及慕容楷才能赞许,皆以礼厚待,赏赐钜万。 丞相王猛自知慕容垂非寄人篱下之人,早晚必成为苻秦的敌人,于是劝谏天王除掉慕容垂,以绝后患。对此,苻坚自然不同意。王猛多次进谏不成,心一横,既然陛下不愿杀慕容垂,那便由臣代劳,制造机会除掉燕贼。 很快,秦王苻坚以王猛为统帅发兵征燕。出征前,王猛亲自向苻坚请求以慕容垂长子慕容令作为向导,出任参军。 出征的前一晚,慕容垂府上来了一位客人,正是王猛,一来是王猛在苻秦位高权重,深受苻坚信任,二来慕容令在王猛帐中,自然希望好好照顾。 慕容垂丝毫不敢怠慢,盛宴为王猛践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猛话锋一转,从容道:“今当远别,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 慕容垂到底是粗人,论心机深沉哪里及得上王猛,身边又没有其他的东西,慕容垂随手解下腰间金刀送给了王猛,此时他尚且不知自己已经陷入王猛的陷阱中。 大军将抵洛阳之时,王猛慕容垂的帐下亲信金熙。金熙手拿慕容垂的金刀来到慕容令帐中,带来了所谓的慕容垂的口信:“你我父子之所以投奔于此,无非是避祸。如今王猛心胸狭隘,数次想排挤我们,而苻坚表面上对我们礼让有加,但其心实在难测。估计我们父子仍然难免一死,况且最近听说燕国皇帝于我们走后颇有悔意。我现在已经在逃亡路上了,你不走更待何时?事起仓促,来不及写信,特派人传口信,以金刀为证。” 事关重大,加之行军途中慕容令和慕容垂并没有联系,不由得慕容令不信,怎么办,是走是留?思前想后,慕容令心想燕国毕竟是祖上心血,父亲一定不忍见它灭亡,决定追随父亲回到燕国。于是慕容令借打猎为名,重回北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慕容垂,王猛将消息传回长安,慕容垂惊得魂飞魄散,当真祸从天降,连辩解也不敢辩解,仓促出逃,结果在蓝田被追兵赶上,押回长安。 令王猛没想到的是,苻坚并没有责备慕容垂,相反安慰他:“你因为自家、朝廷争斗,委身投靠于朕。贤人心不忘本,仍然怀念故土,这也是人各有志,不值得深咎。然而燕国行将灭亡,不是慕容令所能拯救的,可惜的只是他白白地进了虎口而已。况且父子兄弟,罪不株连,你为什么过分惧怕而狼狈到如此地步?”对待慕容垂一切如旧。 逃回燕国的慕容令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回到燕国之后,燕国对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二次叛徒当然心存芥蒂,流放到了遥远的沙城。回到燕国的慕容令也是一脸懵,冷静下来之后,慕容令密谋起兵反叛,响应王猛。 慕容令优待被贬谪来沙城的士卒,利用他们杀掉了沙城衙门官孟妫。任城大职的涉圭害怕了,主动向慕容令请降。慕容令待人宽厚,把他安置在自己身边。 慕容令继续率领被贬谪戍守沙城的士卒东进,袭击威德城,杀掉了城郎慕容仓,占据沙城,之后部署兵力,派人征召驻扎在东西各处的戍卒,准备袭击龙城。镇守龙城的是镇东将军勃海王慕容亮,此时他对于慕容令反叛的消息丝毫不知,慕容令如果占领龙城,北燕将面临两面夹击。 可惜,慕容麟这个曾经出卖过父亲的人,如今又出卖了哥哥,慕容麟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慕容亮,慕容亮有了防备,紧闭城门抵御固守。慕容令攻城不下,人困马乏。涉圭利用当班侍卫的机会偷袭慕容令,慕容令只能单身匹马逃走,涉圭追赶慕容令到薛黎泽,在那里杀了他,然后到龙城向慕容亮报告。慕容亮杀了涉圭,收拾了慕容令的尸体后安葬。 消息传到北燕皇城,九歌鼓琴为慕容令送别。慕容清河素来以为九歌与段清河、慕容令三人私交甚笃,如今慕容令身死,却见九歌面上没有一丝一毫伤怀,只觉得少师真乃冷血之人,于是朝九歌问道:“少师,若他日身死之人是清河,少师是否会为清河之死垂泪?” 九歌鼓琴毕,取来小笺答道:九歌不会让公主死于非命。 眼见九歌沉默琴声久久不见回应,慕容清河早已转身离开,小笺随风,在燕都皇城内翻飞,最终不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 挥师东征 “慕容暐即燕皇帝之位后,以慕容恪为太宰、录尚书,慕容评为太傅。慕容暐平庸孱弱,国家大事皆委任于慕容恪。至慕容恪病死,慕容评总揽朝权。” “慕容评性好猜忌,又无治国之才,因而嫉贤妒能,排挤人才。当慕容垂率兵取得襄邑大捷,威德大振之时,为慕容评所不容,迫使其不得不投奔大秦。慕容垂被迫西走后,慕容评便更加骄横自负。” “身为太傅的慕容评贪污受贿,朝廷内外怨愤遂起。加上此时燕太后可足浑氏不断干预朝政,皇帝慕容暐奢侈无度,大肆搜刮老百姓,致使北燕内外矛盾尖锐,政局动荡不安。臣以为,此时挥师东征,一举将北燕拿下!” 堪舆图前,王猛等众人分析着举兵图燕之事。苻坚手中摩挲着玉珏,听着王猛、邓羌、吕婆楼、梁平老等人分析,觉得是时候举兵伐燕了,于是便问:“谁来领兵?” 王猛早就想借此机会除掉慕容垂,于是主动请缨道:“臣愿一试。”自五公之乱后,苻坚看重王猛才能,因此对王猛伐燕并无异议。于是对他说:“甚好,朕便命司徒王猛为统帅,率杨安、张蚝、邓羌等十将,步骑六万人,东征北燕。望众卿莫要辜负苻秦期望。” 大军东征后,邓羌传信于苻坚,言王猛有意借北燕的刀杀了慕容令。得知此事后,苻坚传信于邓羌,命一切如旧,并未阻止。毕竟,在他看来,当初若不是慕容令将九歌骗去了北燕,他也不必与她分别近十年之久。 他知道段清河与九歌乃闺中好友,想诏段清河来问事。慕容令却以为自己要对段清河图谋不轨,暗中将慕容垂妾室段灵均送了来。从段灵均口中,苻坚得知了慕容令、段清河、张九歌在燕都时私交甚笃,且慕容令尚未娶亲,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少师出宫,能求得青睐。 既然知道了慕容令此战必死,苻坚便不愿再迁怒于因嫡长子反叛,举家弃秦而走慕容垂,于是对慕容垂一切如旧。 公元370年,王猛率兵6万北伐北燕。当时北燕兵力约40万。结果,在王猛的率领下,兵士纪律严明,作战奋勇,在关键时刻“破釜弃粮,大呼兢进”,以少胜多,击溃燕军,使苻秦暂时统一了北方。 王猛因功而进封清河郡侯,但其对美女、骏马、车仗等赏赐固辞不受。时苻坚命王猛镇守冀州,并授予他“六州之内以听以便宜从事,简召英俊,以补关东守宰”等大权。 待燕地平靖之后,王猛便要辞退重任,苻坚不许;不久拜为丞相,复授司徒。虽然王猛一再拜辞,苻坚仍然不许,自此“军国内外万机之务,事无巨细,莫不归之”,王猛成为苻坚主要的辅臣。 原来,苻秦北燕政权腐败,政以贿成,苻秦建元六年四月,苻坚任命司徒王猛为统帅,率杨安、张蚝、邓羌等十将,步骑六万人,东征北燕。出发前,苻坚对王猛说:“应先破壶关、平上党。然后长驱直入燕都邺城。” 六月,苻秦大军出关中,挥师东征。 七月,王猛亲率秦军主力攻壶关,并命杨安北攻晋阳。 八月,王猛攻下壶关。俘虏燕上党太守安南王慕容越。王猛所到郡县纷纷归附,燕军大为震动。 九月,王猛引兵助杨安攻取晋阳。 此时,北燕统帅太傅慕容评集中精兵三十万驻扎在潞川。王猛进兵,与慕容评相持。慕容评以王猛悬军深入,欲以持久战制之,但慕容评性情贪鄙,专爱聚敛财物,三军皆无斗志。于是王猛派骑兵乘夜从小道绕到燕军后方,烧毁燕军辎重。当时火光冲天,燕王慕容暐在邺城也能望见,急得派人去责备慕容评贪财怕死,慕容评只好出战。 结果燕军大败,死五万多人。秦军乘胜追击,降者十万余人。如此,燕军主力三十万轻易被王猛消灭。王猛从潞州挥军东进,继壶关、晋阳、潞川之捷后,王猛领秦军乘胜前进。 十月二十六日,王猛军包围邺城。秦王苻坚亲率精锐十万协助王猛攻邺城。 十一月七日夜,邺城中的北燕散骑侍郎余蔚率五百余人降秦,打开了邺城北门,秦军顺利入城。燕王慕容暐与太傅慕容评得知邺城已破,遂与安乐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左卫将军孟高等仓惶出逃,欲走龙城。 十一月十日,秦王苻坚入邺宫。然后派部下追击燕军,擒获燕王慕容暐等。太傅慕容评欲奔高句丽,被高句丽俘虏,押送至秦。苻坚收取北燕户籍册,计有郡一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 十二月,秦王苻坚徒慕容暐及燕国后妃、王公百官及鲜卑四万余户回长安。又迁徒燕王慕容暐及王公以下的鲜卑人四万余口到长安。 彼时,慕容暐仅率数十骑逃出邺城,但被秦兵追获。苻坚入宫之时,命阖宫觐见,在宫人中并未找到九歌影子,命人取来邺城户籍册,也未能寻到她。于是诏来清河公主,想要向她询问张九歌的下落,没想到来人确是可足浑凌月。 可足浑凌月问:“大秦陛下亲自东征,到我皇宫之中如此大肆翻找,可是为了寻人?”慕容令背秦而走时,曾找机会与九歌见面并与她对峙,让清河公主知道了九歌是秦人。这天下哪有透风的墙。 苻坚闻言也不恼,他知道九歌既然是可足浑凌月用来谈判的筹码,便不担心她会做出不利于她的事情来,直接问道:“人在哪?” 可足浑凌月笑道:“求君子一诺,陛下若应允,我便告知陛下那人下落。” 苻坚当然知道可足浑凌月是带着条件来的,于是道:“但说无妨。” 可足浑凌月粲然一笑,对苻坚道:“我乃妇人,并无远见,如今国破家亡,只求陛下能保全我儿慕容暐,留他一条性命。”虽然慕容暐懦弱,但如今国破,她不愿她的儿子被秦军所杀,亦不愿他被慕容家的人逼死,只能孤注一掷来求苻坚。 苻坚冷笑了一声,对她说:“若朕不答应呢?” 可足浑凌月面色冷了下来,朝苻坚说:“如今慕容家虽大势已去,但陛下应当知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道理。” 闻言,苻坚左右侍卫拔出剑来,剑声铮铮,可足浑凌月并无惧色,继续朝苻坚道:“陛下若杀了我,便永远别想知道少师下落。” 正说着,邓羌来报,小声朝苻坚说:“清河公主和慕容冲是假冒的,阖宫上下,除九歌外,还少了慕容清河和慕容冲。” 苻坚猜到九歌想干什么,于是命左右收起剑,现在他有的是耐心跟可足浑凌月耗,一个人不好找,三个人可容易得多。可怜张九歌一心赤忱,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第一百一十四章 薄凉之人 “去找!朕就不信,三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苻坚有些生气,向邓羌说,“你亲自去,告诉九歌,朕不会杀了那两个孩子。”邓羌领命退下。当初追回慕容暐时,他其实就已经发现了张九歌三人踪迹,他们与慕容暐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奔逃,或许北燕是想着,不论慕容暐慕容冲谁落到了苻秦手里,都还有皇家的血脉能保全。 当初,慕容令还在苻秦时,有意打听九歌被掳至秦宫中时发生了什么,无意间得知了苻坚与九歌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惊骇之余,又有些不敢相信。慕容垂知道自己儿子做过哪些蠢事,也知道他有哪些痴心妄想,如今一家人寄居于苻秦屋檐之下,才免了灾祸,不能再因为儿女情长陷入流徙之中,于是慕容垂劝他为了全家老小,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慕容令中计奔走北燕后,找机会与九歌见面,两人站在宫墙之上,慕容令问:“九歌,你当初随我入燕,是否是苻秦皇帝的安排?” 九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摇头不止。慕容令只觉得她在骗自己,讷讷道:“若非如此,这近十年来,你先是客居吴王府,又随百里先生到太原王府,然后再入宫,就在你入宫后不久,先帝欲举兵征伐时暴毙;当先帝将社稷托付于太原王后,秦五公密谋作乱之时,太原王却突然病逝府中,然后晋军来袭,两军对垒,元气大伤,然后苻秦举兵伐燕。我若没记错的话,当初你未入宫时,你曾为贺麟说情许他拜入百里先生门下。我与父亲本欲返回龙城,却因他泄密而不得不西走苻秦。九歌,这中间,有多少是你的手笔?” “我入北燕,并非苻坚安排。”九歌坦诚。听见她说话,慕容令惊愕不已。他不知九歌被掳至未央宫时,夜夜梦魇,她终于在梦中杀了那头独眼饕餮之后,梦中往事汹涌,接踵而来。她想起了曾经许多事,她是鱼小妹,是张三姑娘,是张九歌,苻秦的天下,是她以身入局,亲手捧给苻坚的,天下征战,苦的永远只是四方百姓,而苻坚,他配得上做这天下的王。 那日苻坚在隔壁批阅奏章,听见她惊叫出声,急忙跑了过来,九歌抱紧了他,苻坚任她抱着,像哄婴儿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两人枯坐至天明。从见到苻坚的那一刻起,九歌心底情绪汹涌,渐渐都被安抚了下来。她知道他如今娶妻生子,后宫之中虽然嫔妃不多,膝下虽子嗣不多,作为皇帝已是不易。她亦知他与她早已渐行渐远,他早已不是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亦不是当初春风得意的鱼小妹。于是决心为他取得北燕之地,取得四方之地,若有机会,她想再去看一看这大好河山。 于是装作仍旧身患哑疾,仍旧记忆不全,传信给云兮,偷偷见过她之后,让云兮将自己在未央宫的消息传给苟云,苟云宫中,云兮慢慢喝着茶,对苟云慢慢说:“妾听闻,未央宫中有一女。” 苟云早就知道未央宫中苻坚藏着一个人,那人是不是另一个替身,她不知道,只要不威胁到后位,她都可以当作不知道,只要不与苻坚正面对上,就能相安无事。可如今云兮当众将此事捅到众人面前,让她没法再装下去,于是斥责道:“这种事,何需你多言?” 过后,苟云不能再坐视不理,于是便将消息传给了苟太后。当是时,苻秦虽得以休养生息,缓过了因苻生暴政而耽误的生产。但四方并不安定,让她入后宫之中,若苻坚需御驾亲征,她在宫中,无异于羊入虎口。于是在苟太后的威压之下,苻坚只能被迫将她送回北燕。 “我重回北燕,亦非苻坚安排。你问我,当初慕容俊死,有多少我的手笔,其实与我并没什么关系。无非,是慕容恪觊觎皇妃,不惜给自己的亲哥哥下毒;无非,是可足浑凌月发现慕容俊中毒,便将本该给慕容俊的汤药给了段昭,慕容恪给段昭暗中解了毒,可足浑凌月却没能拿到解药,只能眼睁睁看着变心的慕容俊被毒死。”这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你问我,慕容俊为何在举兵征伐前暴毙,无非是北燕政以贿成,混入了东晋的人,趁乱要了慕容俊性命。你问我为何五公之乱时,太原王突然暴毙,无非是太原王试图举荐你父亲慕容垂为大司马,惹恼了可足浑凌月。王猛等人担心苻秦内乱北燕趁乱打劫,便向慕容评行贿,燕太后与太傅狼狈为奸,将当初慕容恪毒害慕容俊的毒分了一杯给慕容恪,慕容恪素来体弱,担不住这毒,不日便撒手人寰。” “你问我,你父亲与你奔往龙城时,慕容麟向慕容评告密,导致你们西奔苻秦,与我有什么关系。北燕作茧自缚,自断臂膀,失道寡助,能与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垂当初的怀疑并非没道理,九歌算准了,慕容恪不可能杀她。当初慕容恪肃清了她与宫外的联系之后,想把她送出北燕,为了图燕大计,她便假意投诚于可足浑凌月,幽居深宫,为可足浑凌月除去了东晋和西凉派来的奸细。要真问起这其中有多少是她的手笔,只能说她知道能解慕容俊的解药,却没给可足浑凌月,她知道慕容恪所中之毒的解药,却杀了解毒的药师,插手了别人的生死因果;只能说她作为公主少师,知道慕容暐逃避现实沉迷音律,耽于靡靡之音,便有意无意引慕容暐将北燕带入死地;只能说她与王猛邓羌等人内外合谋,引燕晋交攻,借慕容评之手,排除异己,让北燕朝政被蛀虫把持…… “你……怎可如此薄凉!这些年,与我,与清河,我以为最真挚的年少情分,竟都只是你逢场作戏吗?九歌,你没有心吗?”慕容令不敢相信,这一切,全是因为自己当初引狼入室。 慕容令愤而拔剑,直指九歌。九歌闭上眼,心底有些悲凉,亦有些不忍,向慕容令说:“你杀不了我的,你走吧!若你还想保全你父亲兄弟,不如投入苻坚麾下,他向来仁义,会保你们性命无虞。”慕容令闻言,手中的剑终究没刺向她,他下不了手,因为眼前人是心上人;也不敢下手,因为她也是别人的心上人,他父兄还在苻秦,那人要取他们性命,易如反掌。于是自嘲地笑了笑,任命般地离开,被北燕流放到遥远的沙城。 看着他背影,九歌自问,薄凉吗?若她真的薄凉,就不会在王猛等人杀了慕容恪想要对慕容垂等人下手时,为了保住慕容令段清河等人,指使慕容麟告密,致其西奔苻秦,去了关中,苻坚不会杀他们,但留在北燕,可足浑凌月一定会让慕容垂去与段栩团聚。不薄凉吗?当初段昭本不必死,这一环环一扣扣,她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曾将她引为知音的段昭。 薄凉便薄凉吧。 九歌想着,见到旁边有人偷听,便朝身边的女奴说:“杀了她!”闻声欲跑的宫女被射杀在台阶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凤止阿房(一) “你们既然有能耐对帝王和皇室下手,为何要徐徐图之,等个十年八年,直接杀了皇帝,不是更省事吗?”城破之时,可足浑凌月心知大势已去,问九歌。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世家的天下,贵族的天下,皇室的天下。杀了一个皇帝,还有皇子能顶上,杀了一个皇子,还有皇室的其他子侄能够顶上,只要皇权尚在,人心所向,国仍是国,家仍是家,就如东晋,桓温就算权势滔天,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也不敢杀尽司马家自立为帝。但在位者无能,亲小人,远贤臣,朝廷内耗,国无栋梁;朝廷高位,令庸者上,能者下,蛀虫横行,掏空内里,无需动一兵一卒,只需诛心,诛天下人的心,让天下人对皇室尽失所望,在位者失道寡助,天下即可倾颓。” 九歌冷笑一声,接着道“举兵图大业,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整兵布阵,出师相搏需十年八载;如写文篆字般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亦需十年八载。既然怀柔之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只一战击溃即可,又何必造如此多的杀业。” “与慕容评合谋,逼死慕容恪,逼走慕容垂,使北燕自断臂膀,你可曾后悔过?”九歌缓缓问道。 “慕容恪觊觎皇妃,不该杀吗?慕容垂不敬先帝,不该杀吗?天下之大,没有他们匡扶社稷还有别人!我为何要悔?大燕,不过是倒霉了些,才被你们这些阴毒之人算计!是我识人不明,错把鱼目当珍珠,错信了慕容评;是我辨人无识,没识破你的阴谋诡计,错信了你。”可足浑凌月咆哮着,“来人,来人!哀家这就命人杀了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可四下无人。宫人见邺城已破,都逃命去了,九歌来太后宫殿之时,这北燕皇城之中,已是一片狼藉。 见无人答允,九歌让人打开了大殿之门,让她看看殿门外的一片乱象。九歌身边,是邓羌行走江湖时就豢养的死侍,并非养尊处优的宫女。心知大势已去,可足浑凌月心头大恸,悲泣出声。 “自古亡国之君不得善终,秦二世胡亥被赵高逼迫,于望夷宫自尽,汉哀帝刘衎,被王莽毒死于未央宫,西晋司马邺虽降,受尽屈辱终究被杀。你可曾想过,慕容暐,该怎么办?你的孩子们,该怎么办?”九歌很看不得女子落泪,尤其是好看的女子。极目望向远处,宫城处已隐隐有火光,于是出声提醒道。 可足浑凌月状若疯癫,口中喃喃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此时北燕勤政殿中,为避祸躲入宫中的皇亲国戚,与可足浑凌月一样,远远望着宫门处,寄希望于守城的将领能守住皇宫。可他们心底也知道苻坚是什么人,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陛下!城破矣!我等愿护送陛下,返回龙城,还望陛下早做决断!”有大臣坐不住,起身谏言道。 “陛下,咱们马背上来的,不要学汉人与家国共存亡那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有坐不住的,担心慕容暐死心眼,急忙劝道。 …… 众臣三言两语劝着,九歌扶着可足浑凌月缓缓而来,众人见可足浑凌月,有尊重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还有人想着大厦将倾,趁机骂几句的,看着可足浑凌月旁边的九歌,有些不敢造次。慕容暐此时天人交战,摇摆不定,见到母亲来,起身相迎。 待坐定,可足浑凌月对众人说:“哀家错信于人,以至于家国倾覆,愧对先帝,列祖列宗。如今国将不国,哀家坐镇宫中,拖住秦贼,将大燕江山托付给诸位,还望众卿看在先帝的份上,护送陛下返回龙城,以图将来。” 正说着,慕容暐跪了下来,对可足浑凌月哭道:“母亲,要走一起走!”可足浑凌月摆摆手,心意已决。 众人见状,不得不对可足浑凌月另眼相看。年仅十岁的慕容冲见众人一片哀戚之色,心下懵懂,手持宝剑大骂道:“都哭什么哭,且随我一同杀将出去,打秦贼个落花流水!”可足浑凌月抱住他,心底突然升腾起些惧意,怕等秦军攻破皇宫来,慕容冲因出言不逊惹怒苻坚等人。 慕容暐锦衣夜行,流泪拜别可足浑凌月。硕大的宫殿一时安静了下来,可足浑凌月坐在高处,搂着慕容冲,听着远处嘈杂,看着远处火光,回忆着往昔,手掌轻轻扣在他背上击节,流着泪小声唱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母后……”慕容冲不理解为何可足浑凌月会如此悲伤,情绪被感染,心底也泛起些难过。 九歌转身欲走,可足浑凌月看着她背影,如梦初醒般奔向前来,跪在九歌身后,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少师!少师!救救凤凰!救救清河!稚子无辜,罪不至死!若能救下他们,凌月来世当牛做马,衔草结环以报!” 慕容冲上前来拉起可足浑凌月,哪有太后跪女官的。可足浑凌月跪着,将慕容冲推向九歌。慕容冲一个踉跄,回过头来,只见可足浑凌月正朝九歌磕头,胸中情绪复杂。 九歌原本只想带走慕容清河,将她送往东晋谢道韫处。亡国公主的故事她听得太多,慕容清河是故人之女,也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与她有师徒之谊。她不愿清河公主做什么忠贞烈女,只愿她好好活着。此时,看着被推到跟前的慕容冲,犹豫之间拉起慕容冲,拖起一步三回头的他往外走。 清河殿内,公主一袭红衣,想上城墙上与众将士共存亡,案上的绝笔书字字泣血。见九歌揪着骂骂咧咧的慕容冲回来,一时有些错愕,她以为少师和其他宫人一样逃命去了,没想到她还在这。惊愕之间,只见九歌给她披上黑色披风,对她无声地说:“走!”拉着慕容清河走到殿外,一女奴挟制着慕容冲,四人两骑,像一道闪电般,从与慕容暐相反的方向奔出城外。 骏马昼夜疾驰,慕容清河只觉得耳边风声阵阵,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从一侧擦肩而过。邓羌策马而来,率军包围了九歌四人。 “九歌,天王苻坚命我传信于你,他不会杀了这两个孩子,再往前便是黄河天堑,你们逃不过去。”邓羌大声道,声音被水声淹没,九歌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但她知道,邓羌不会杀她。 “怕不怕?”九歌在清河公主身后问她,清河公主惊喜于九歌能说话,摇了摇头,答道:“不怕。” 九歌策马沿黄河奔走,众人并不敢拦她,只紧咬不放。邓羌心想,再好的马儿都有累的时候,等到人困马乏的时候活捉即可,而同行的苻丕想起仍在燕国皇宫里的苻坚,不愿在此小事上耗下去,当即挽弓,同发两矢,一箭将护着慕容冲的女奴射下马,一箭朝九歌飞去。 邓羌惊觉危险,忙挽弓射出一箭打歪苻丕之矢,没想始终是晚了一步,九歌肩头中箭,滚入黄河之中。邓羌勒马想要怒斥苻丕之时,苻丕已带人策马上前,生擒清河公主和慕容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凤止阿房(二) “你还真是下得了手啊!” 邓羌见九歌中箭滚入黄河之中,命苻丕将清河公主及慕容冲送回燕皇宫,自己沿着黄河去找九歌痕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好,让他在下游找到了人,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向苻坚交代。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苻坚说不会杀那两个孩子,你跑什么?”邓羌不解,她要不跑,应该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他不会杀他们?”九歌有些不太相信,毕竟现在的苻坚已经不是从前的苻坚,多年不见,她不知道久在帝王之位的他,会做什么决断。 “你应该相信他,苻坚还是那个宽厚仁义的苻坚,不曾变过。”邓羌有些无奈,向她解释道。 “那他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九歌问着,她不敢想象,慕容清河和慕容冲,回到邺城的皇宫中,面临的是什么。 “那就要看燕主慕容暐怎么决断了。”邓羌说着。九歌听着这话,心知慕容暐也没能逃走,慕容皇室,一个都没逃得过。 此时,北燕皇宫中,苻坚知道可足浑凌月不过是想拖住他,见慕容暐被送回,苻坚笑了笑,朝可足浑凌月说:“既然太后知道寡人所求为何,那不妨与寡人一同猜猜,何时朕能将她找回来。”说完这句话,也不理会慕容暐母子,坐在曾经北燕帝王坐的位置上,一页一页翻看着户籍册,看北燕皇族中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命左右清点殿中人数是否相符,十分有耐心。 等点清人数,连同假冒的慕容冲和慕容清河一起关在大殿之中,供给吃食一日比一日少,昔日高高在上奢靡浪费的皇族,为几口口粮大打出手。同时苻坚命人向他们放出话来,何时九歌与慕容冲慕容清河返回邺城皇宫,何时放他们出来。 被幽静的北燕皇族,但凡有异议的,尽诛杀之;有血性的,尽诛杀之;有不服的,尽诛杀之;出一言以谤苻秦的,尽诛杀之。 短短半月,曾经高高在上的慕容世家,如同被圈养的畜生般关在宫殿里。宫砖上的血迹,干了又洒上新的,整个北燕皇族,剩下的尽数是些平庸无能之辈。 宫墙外,苻丕率一小支军队,“护送”慕容清河和慕容冲返回邺城。慕容清河带着慕容冲,逃了又被追回,逃了又被追回,他们从哪里逃,他们就追到哪里,谁收留他们帮助他们,苻丕就杀了谁。仿佛自己带着慕容冲往哪里逃,会躲在何处,全在他预料之内。反复五六次后,慕容清河看得出,这不过是苻丕故意捉弄他们,如猫弄鼠般玩弄于股掌之间。 “还逃吗公主?”苻丕骑在马上,看着一旁囚车之中身着红衣容貌昳丽满身狼狈的慕容清河。 慕容清河搂着为保护她而受伤的慕容冲,瞪着苻丕,想要将他千刀万剐,怒骂道:“秦贼,有本事你杀了我!” 苻丕嗤笑一声,对慕容冲慕容清河说:“不可以哦!我父皇传令于我,要把你们活着带回去,毕竟北燕皇族,还等着你们团聚。” 慕容清河唾了一口,冷笑道:“带回去团聚,然后再尽数除之吗?” 苻丕目视前方,貌似无意地说:“也不一定,我听说,皇宫之中你母亲可足浑氏,你的哥哥们,甚至曾经的燕主慕容暐,都还好好的活着。我父皇素来宽厚,说不准会赦免他们,给他们封官进爵,让他们依旧享曾经尊荣。” 他们还活着吗?慕容清河心里升腾起些希望。 “不过我们得快点返回邺城了,不然,说不准你的母后和哥哥们哪天就饿死了。不过公主要是想逃,我也愿意奉陪,毕竟我不同于父皇身边的王猛,一口吃食而已,我还是愿意给公主和大司马的。”苻丕淡淡地说着。 为了不再牵连无辜,慕容清河不再逃。半夜,受伤的慕容冲发起高热,抱着慕容冲的慕容清河着急不已,囚车被锁,刺骨的风吹在身上,骨头缝里都在疼。天幕之间,飘起雪来,除了驻扎营地远处的火把,极目望去,四野之下,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慕容清河想起曾经疼爱她的燕帝慕容俊,想到如今牵连凤凰为保护自己受伤,自己却连护他都护不住,难过得直掉眼泪,向守卫的士兵恳求道:“求求你,求你让军医来救救我弟弟,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 慕容冲听见这话,用尽全身力气,对慕容清河说:“阿姊,别……别求他们……”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慕容清河越发自责。 慕容清河摇晃着囚车,锁住囚车的锁链应声而掉,慕容清河惊愕地看着这场面,锁链落地的声音何其大,一旁守卫的士兵却对此视而不见。慕容清河知道苻丕还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如果这就是她的命,她如今不愿再逃。于是推开囚车小门,一路朝苻丕营帐奔去。 苻丕远远看着她,还以为慕容清河又要逃,未曾想她直直朝着自己营帐飞奔而来。慕容清河是他长那么大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是再美能如何,在父皇下旨处置她之前,他不能肖想半分。 慕容清河径直入了营帐,放下了之前所有的骄傲,跪在苻丕面前,泪眼婆娑地恳求道:“求你,救救我弟弟!”俯身行大礼。 苻丕手里拿着兵书,坐在她面前,问:“我为何要救他。” 慕容清河无一言一对,只重复道:“求你,救救他。” 苻丕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哭起来能那么美,也从没想过美丽的女子哭起来能让人有无限心疼,一时有些烦躁,伸手掐起她下巴,问:“我若救他,作为交换,你能给我什么。” 慕容清河泪流不止,朝他道:“我可以为你舞剑。” 苻丕不过给她一个台阶下,于是说:“舞剑?听起来不错。”取出佩剑扔在慕容清河面前说,“舞吧。” 慕容清河从未受过这种屈辱,想到仍在大雪中的慕容冲,只能捡起剑舞起来。少师曾说,可以此自保,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取他性命,以雪今日之耻! 见慕容清河捡起剑,苻丕当即命军医去为慕容冲救治,命左右退下,他倒要看看,这柔柔弱弱的公主,舞起剑来会是什么模样。 随着慕容清河舞蹈,这剑舞,为何如此熟悉?这剑舞,似乎师父邓羌在酒后也作过……清河公主,为何也会这支剑舞?皱眉思索间,慕容清河见苻丕出神,举剑朝他刺来。 苻丕急忙躲开,三两下就拿下清河公主,骂道:“公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容清河边流泪边骂道:“有本事你杀了我!不然他日我必做那祸国妖妃,让你父皇杀了你!” 苻丕笑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说着放开了慕容清河,命人将她带了下去,赐下一顶营帐,让她好好照顾慕容冲。 苻坚曾传信让他对慕容清河和慕容冲姐弟要以礼待之,他有意挫一挫鲜卑人的锐气,才会闹出那么多事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能抵达邺城,看着远处亮着灯的营帐,他不由得叹惋,也不知迎接他们姐弟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凤止阿房(三) 苻坚与王猛在邺城皇宫内弈棋。此前,邓羌传信回来,他已找到了九歌,不日将返回邺城,回还之前,已经令公子苻丕将慕容清河与慕容冲送回。 “本想着苻丕与那清河公主年岁相当,令苻丕去追回公主,一路上能生出些君子好逑的雅事来,但听传闻,似乎苻丕与那清河公主,并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反而生出了些嫌隙。”苻坚落下一子,颇有些玩味地说着,他有意为苻丕求娶清河公主,她是九歌的弟子,想来也不会差。只可惜,神女无心,襄王无意。 “公子丕,向来知进退,明得失,想来,邓将军将他教养得很好,让他不会去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王猛落下一子,缓缓问,“明日清河公主和那孩子就要被送回邺城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算到了些什么,想劝苻坚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悖逆之事。 “慕容家的事,就让他们慕容家自己处置吧。朕想要的,不过九歌一人。”苻坚观看着棋局,不知道该落子于何处才能破局,于是拿出两枚棋子放在棋盘上,站起身来。朝王猛道,“不日朕将回还长安,燕地之事,便拜托景略了。” “能为陛下效劳,是臣之福分。”能成为陛下的刀,亦是臣之福分。王猛答着,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篓之中。 翌日,慕容清河与慕容冲被送回。幽禁着慕容家的大殿门被打开,从前自视高人一等的慕容家人,在大殿中捂了半月,都馊了,宦者扇了扇令人作呕的气味,上前道:“大秦天王陛下有请,诸位贵人,请移步吧。” 众人不明白宦者这话是什么意思,便问:“我们……可以走了吗?这一去,我们还能活着吗?”生怕苻坚一个不高兴,将他们全都杀了。 见众人不动,宦者随意道:“自然还能活着,天王陛下有意让诸位回家与亲友团聚呢,诸位若不走,我这可不好交差。”见宦者背后之人收执刀兵之刃,众人以为大限已到,相互搀扶着,哭着嚎着走出大殿。 慕容暐与可足浑凌月走在最后,仅仅半月,两人瘦了不少,哪还有曾经金尊玉贵的样子。可足浑凌月抬头看天,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以后这样的阳光,估计也看不到了。 一群人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勤政殿外,苻坚让可足浑凌月到偏殿与慕容清河、慕容冲团聚,单独宣慕容暐入见。慕容暐到了空荡荡的大殿之上,抬头看着坐在高处年长自己十来岁的人,同样是天子,那人通身上位者的气度自己却不能比拟分毫。只听苻坚问:“寡人昨日才将清河公主与皇子凤凰寻回,不愿徒增杀戮,故来相问,将如何处置慕容家众人。” 慕容暐战战兢兢,对苻坚说:“只要天王陛下能放慕容家一条生路,其余任凭天王陛下处置。” 苻坚见他模样,心知王猛未杀慕容暐,并非他心机深沉,而是确实窝囊,于是说:“寡人有意封你为新兴侯,将旧燕部族迁徙至长安,卿当以何为报?” 慕容暐听到这话,这北燕都被苻秦收入囊中,他还能以何为报,想到刚才苻坚提到的慕容清河与慕容冲,这两人容貌极盛,他后宫佳丽近千人,竟无一人能比得过二人,苻坚没有杀他们,莫非是对他们有意?于是试探着向苻坚答话:“臣之舍妹清河公主,娇若晨露,婉若夕岚,年至及笄,不曾婚嫁,有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貌,当垆咏絮之才,愿奉为礼物,请天王陛下垂怜。” 见苻坚凝眉,不为所动,慕容暐心头一惊,难道他是有别的癖好?于是急忙接着道:“臣之幼弟凤凰,颜如落英,神如玉涵,颇有龙阳之姿,愿随清河公主奉为礼物,请天王陛下笑纳。” 苻坚闻言冷笑一声,不把人当人,为了能苟活于世,便将手足兄妹当作礼物送人,难怪北燕会亡。 正说着,宦者递来一封邓羌的手信,上面写着,临近邺城之时,九歌失了踪迹,不像被人掳走,更像是不告而别。 苻坚顿时震怒,不知九歌为什么对他避而不见,为什么不愿意随他回归关中。于是摆摆手,让慕容暐退下,命人将可足浑凌月请了上来。 满身狼狈的可足浑凌月见苻坚面上隐有怒色,不知慕容暐说了什么惹怒了他。正思索对策,只听苻坚说:“方才,公子暐要将清河公主和小皇子凤凰当作大礼送给寡人,寡人本欲辞而不受,但实在是盛情难却。正如夫人所见,寡人所求之物、所求之人皆未求得。夫人是聪明人,知晓朕所求为何。寡人不能空手而归,他日若夫人手中有寡人所求之物、所求之人,可送至未央宫内,以换得公主与皇子平安。” 可足浑凌月没想到慕容暐会如此混蛋,竟然将同胞手足送给亡国之人侮辱,一时心底大恸,顾不得失礼当即在殿内大哭起来。苻坚听着哭声,只觉得心烦,于是留慕容家母子在殿内,走了出去。 如今旧燕景昭皇帝的两位嫡子,慕容暐昏聩平庸,半月幽禁中,如狗乞食,慕容家上下及众臣皆见此状,若他日慕容暐举兵反秦,恐怕不会有人还想追随这样的人。至于慕容冲,如今若不随清河公主进宫,不日便会被王猛杀死,如若随清河公主入后宫,天下皆知晓此事,声名尽毁,想来将来他若举兵反秦,也不会有人会真心归附一个曾以色侍人的男人。 殿外,宦者宣旨,王公以下臣僚族人与鲜卑人四万余户迁徙至长安。 殿外,宦者宣旨,加封王猛为清河郡侯,将慕容评府邸赐予王猛;又赐予美妾、歌舞美女共五十五人,良马百匹,华车十乘,命王猛镇守邺城,选贤举能,除旧布新,安定人心,发展生产。 苻坚回还长安之时,长安城便出现了这样的民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九歌与清河公主有师徒之谊,当初拼死也要将慕容清河和慕容冲送出宫外,他不信,他将慕容清河姐弟接入后宫之中,她会无动于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秦伐仇池 “师叔!” 苻坚返回长安后,王猛依旧驻守邺城,正在处理事务,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转过头,正是做男子打扮的九歌。 “你怎么在这里?”王猛跟苻坚一样,以为九歌放不下慕容家姐弟,会随他们一起去往长安,未曾想她人还在邺城。 “师叔觉得我应该去哪里呢,长安吗?”九歌双手环抱胸前,有些不羁地问。 “倒也不是,你与陛下,总该有个了断才是。对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王猛方下手中的笔,到一旁布茶,想招待一下这位许久不曾见面的小友。 当初她在苻秦,苻生在时便知晓王猛是自己师叔,是百里卿鹄师弟,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相信他选择进宫的原因,当初她抱着自毁之心入宫,如今事过情迁,她心底放下了许多关于曾经不堪的记忆, 到北燕之后,她不慎遗失了记忆,返回秦宫想起许多事再图出宫之时,离开苻秦之前,她曾去找过王猛,得知苻坚将欲图燕,便与王猛合谋,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倾覆北燕朝廷。 如今大事已成,只是慕容垂、慕容清河、慕容冲等等众人,终究是这些计划中的变数。 “我听说苻坚将清河公主和皇子凤凰收入后宫之中,此事当真?”九歌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确有此事。”王猛为九歌布了一盏茶,对她说:“燕主慕容暐为保全自身,将清河公主与皇子凤凰送给他作为礼物。” “慕容暐是想毁了慕容冲?”九歌喝着茶,直言道。把慕容冲送给苻坚,要么为奴要么为侍童,对皇子出身的慕容冲来说都是莫大的侮辱,更何况,声名在外,毁之容易,再建却难。 “确实如此,但我们天王陛下何尝不是。”王猛直言不讳。苻坚不会允许别人对他一统北方的霸业造成威胁,更不会让慕容家兄弟与旧臣翻出风浪,所以才会迁徙王公以下四万余户前往长安,留他在邺城,借他王猛为刀杀尽慕容家有血性之人 张九歌换慕容清河 排歌舞 与苻坚重归于好 前秦伐仇池 仇池(今甘肃成县西北洛谷镇)氐人杨世曾以地降于前秦苻坚,坚授杨世平南将军、秦州刺史,封仇池公。前秦建元六年(370),仇池公杨世卒,世子杨纂继立,旋即与前秦绝交。 建元七年(371)三月,苻坚遣西县侯苻雅及杨安、王统、徐成等将领率步骑七万讨伐仇池。四月,秦军抵达仇池北面的鹫峡。仇池公杨纂率众五万迎战。东晋梁州刺使杨亮派遣督护郭宝、卜靖率千余骑援助杨纂。仇池军与秦军在鹫峡中遭遇,经过激烈鏖战,杨纂大败,死者二万人,晋将郭宝战死。杨纂率余部远逃,苻雅乘胜进军仇池,仇池武都太守杨统率部降秦,杨纂恐惧,遂面缚出降。苻雅押送杨纂至长安。秦以杨统为南秦州刺史,加杨安都督南秦州诸军事,镇守仇池。 吐谷浑献马路金于秦 吐谷浑王辟奚仁爱厚道而无威断,其三弟专横跋扈,国人忧虑不安。吐谷浑长史钟恶地与司马乞宿云在文武百官朝拜辟奚时,收杀辟奚之弟,辟奚惊吓恐怖,自投于床下。钟恶地与乞宿云对解释道:“王弟乱政,昨夜先王托梦于臣,令臣讨伐王弟,故今日诛之。”辟奚以此患病,终日恍惚,不久以忧卒。世子视连继立,因父叔已死,甚悲痛,不饮酒、不娱乐、不狩猎长达七年之久。军国大事,悉委托将佐。钟恶地以为不妥,遂进谏,认为人主应当娱乐、狩猎、饮酒等,应该树立威信,布施恩德。视连哭泣,回答钟恶地:“我们家族自先世以来,皆以仁、孝、忠、恕代代相承。父王因其弟被诛,忧愤而卒。我今虽即位,亦如行尸走肉,万念俱灰,军国大事还得烦劳各位将佐。至于建立威德之事,只有等待将来了!”史家谓辟奚父子天性仁孝,不可以夷狄视之。 张天锡遥结东晋 前凉王张天锡对前秦的日益强大感到恐惧。太清九年(371)十二月,张天锡在姑臧(今甘肃武威)西设立祭坛,率领百官,与在东南一隅的东晋王朝遥拜结盟。事后派遣从事中郎韩博出使东晋,呈送盟文,并给大司马桓温一封信,相约第二年夏天在上邽(今甘肃天水)相会。 陇西鲜卑降前秦 前秦建元七年(371),秦益州刺史王统出兵进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司繁率领骑兵三万在苑川(今甘肃榆中大营川)迎战。王统派兵偷袭司繁部落,司繁部落五万多人投降。苑川的鲜卑将士听说妻子儿女都已投降前秦,便不战而败。司繁无处可去,只得投降王统。秦王苻坚以司繁为南单于留居长安,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安抚陇西鲜卑。 前秦建元七年(371),秦益州刺史王统出兵进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司繁率领骑兵三万在苑川(今甘肃榆中大营川)迎战。王统派兵偷袭司繁部落,司繁部落五万多人投降。苑川的鲜卑将士听说妻子儿女都已投降前秦,便不战而败。司繁无处可去,只得投降王统。秦王苻坚以司繁为南单于留居长安,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安抚陇西鲜卑。前秦建元七年(371),秦益州刺史王统出兵进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司繁率领骑兵三万在苑川(今甘肃榆中大营川)迎战。王统派兵偷袭司繁部落,司繁部落五万多人投降。苑川的鲜卑将士听说妻子儿女都已投降前秦,便不战而败。司繁无处可去,只得投降王统。秦王苻坚以司繁为南单于留居长安,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安抚陇西鲜卑。前秦建元七年(371),秦益州刺史王统出兵进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司繁率领骑兵三万在苑川(今甘肃榆中大营川)迎战。王统派兵偷袭司繁部落,司繁部落五万多人投降。苑川的鲜卑将士听说妻子儿女都已投降前秦,便不战而败。司繁无处可去,只得投降王统。秦王苻坚以司繁为南单于留居长安,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安抚陇西鲜卑。前秦建元七年(371),秦益州刺史王统出兵进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司繁率领骑兵三万在苑川(今甘肃榆中大营川)迎战。王统派兵偷袭司繁部落,司繁部落五万多人投降。苑川的鲜卑将士听说妻子儿女都已投降前秦,便不战而败。司繁无处可去,只得投降王统。秦王苻坚以司繁为南单于留居长安,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安抚陇西鲜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各国军事 九歌走在长安城中,此时的长安城,国家太平,人民安乐,已与当初苻生在位时大不相同,焕发出新的气象。随意找了个茶铺坐着,旁边的读书人,都是出入太学的世家子弟和有识之士,谈论起诸国大事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其中一个做读书人打扮的胡人,对同桌的学生说:“吐谷浑王辟奚仁爱厚道而无威断,其三弟专横跋扈,国人忧虑不安。吐谷浑长史钟恶地与司马乞宿云在文武百官朝拜辟奚时,收杀辟奚之弟,辟奚惊吓恐怖,自投于床下。钟恶地与乞宿云对解释道:王弟乱政,昨夜先王托梦于臣,令臣讨伐王弟,故今日诛之。辟奚以此患病,终日恍惚,不久以忧卒。” 其余学生闻言皆哗然,忙问:“真的假的?这都能被吓死?” 那人故弄玄虚道:“自然不假,由此世子视连继立,因父叔已死,甚悲痛,不饮酒、不娱乐、不狩猎长达七年之久。军国大事,悉委托将佐。钟恶地以为不妥,遂进谏,认为人主应当娱乐、狩猎、饮酒等,应该树立威信,布施恩德。” 同桌鼓掌称赞,忙催问:“然后呢然后呢?” 那人继续道:“视连闻言哭泣,回答钟恶地,家族自先世以来,皆以仁、孝、忠、恕代代相承。父王因其弟被诛,忧愤而卒。今我虽即位,亦如行尸走肉,万念俱灰,军国大事还得烦劳各位将佐。至于建立威德之事,只有等待将来了!” 众人闻言,皆抚掌叹息:“仁孝至此,难怪天下皆赞辟奚父子不可以夷狄视之。” 人群中,有人问:“梁兄,你自西凉游学归来,可有什么趣闻?” 那被称为梁兄的人想了想,小声地说:“自然是有的,我在西凉听见一件秘辛,事关朝堂,却不知真假。” 众人听见事关朝廷,小声密谋道:“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被称为梁兄的人喝了口茶,小声朝众人道:“我听闻,西凉王张天锡对大秦日益强大深感恐惧。欲于十二月在姑臧以西设立祭坛,率领百官,与在东南一隅的东晋王朝遥拜结盟。并遣使臣出使东晋,呈送盟文,有意与桓温勾结。” 众人听闻皆哗然,对他说:“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几日后天王陛下将考察太学,还望梁兄将此事告知陛下,让陛下早做防范。” 被称为梁兄的人回答道:“那是自然。” 众人喝完一壶茶,又让老妪添水,几人坐在小桌前,继续议论诸国军事。 其中一人突然说道:“你们可曾听闻,陇西鲜卑降我大秦一事?” 众人闻言,伸长了脖子,以待下文。只听那人说:“当是时,益州刺史王统出兵进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司繁率领骑兵三万在苑川迎战。刺史王统派兵偷袭司繁部落,司繁部落五万多人投降。苑川的鲜卑将士听说妻子儿女都已投降,便不战而败。司繁无处可去,只得投降王统。天王陛下以司繁为南单于留居长安,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安抚陇西鲜卑。” 待他说罢,众人哦了一声,却不知,与他们一起喝茶说起吐谷浑王轶事的那个胡人,正是司繁之子。 四人之中,仅有一人还未出声,见三人看着他,他也不甘示弱,对他们说:“你们可知当初桓温与北燕枋头一战,战败还朝后做了什么?” 三人摇头,那人颇有些得意,对他们说:“我前些日子在东晋游学,本来想去瞻仰王夫人,也就是谢道韫舌辩群儒的盛景,但到了寿春之地就不能向前。原来桓温兵败后,退至山阳,收集散卒,并将战败之罪委于袁真。” 三人闻言,皆问:“真的假的?桓温竟如此卑鄙?” 那人喝了口水,继续道:“那可不是?他还上疏东晋朝廷,请废袁真为庶人。袁真不服,据寿春叛变。东晋朝廷不但不敢追究桓温的兵败之责,还命侍中罗含带着牛酒到山阳犒劳桓温,并任命其子桓熙为豫州刺史。” 三人闻言咂舌,面露鄙夷之色,只听那人继续说:“岂料二月袁真病死,部将朱辅拥立其子袁瑾为豫州刺史。旧燕、大秦都皆遣军援助袁瑾,桓温命部将竺瑶、矫阳之率军迎战。燕军先至,在武丘与竺瑶交战,结果大败而回。同年八月,桓温率二万军队攻打寿春,并筑起长围,将城池团团围困。袁瑾只得婴城固守。” 见他说得精彩,三人屏息凝神,只待下文,那人缓缓道:“于是秦将王鉴、张蚝率军援救袁瑾,结果被桓温部将桓伊、桓石虔击败。不久,桓温攻破寿春,俘获袁瑾,将袁瑾、朱辅及其宗族数十人全部送往建康斩首。袁瑾的妻女被赏赐将士,所侍养的数百乞活军则被活埋。从此,豫州彻底落入桓温之手。桓温掌握了进入建康的锁钥。” 众人闻言汗毛直立,先后说:“斩其宗族,辱其妻女,活埋降军,桓温真乃狠人也!”还是苻坚好,不仅优待所降部族,甚至还给他们官做。 四人说完,领头的司家小子付了茶钱,几人勾肩搭背,先后往太学去。 “公子是否要添水?”老妪走到九歌跟前,见她碗底空了,出言问道。九歌听得入神,丝毫未察觉,忙摆手说不必,付了茶钱匆匆而去。 老妪看着九歌背影,见这俊美的小兄弟日日都来,关心家国大事,却不入太学,想来是寒门学子,待他日必要问问他是否婚配,难说能成就一番良缘。 九歌不知自己被人如此“关心”,此时她客居王猛在长安的府邸之中,王猛府上众人,当初看到王猛手信时,只以为她是为王猛办事的幕僚,也不为难她,将她以贵客相待。九歌每日出入自由,银钱自由,衣食无忧,好不自在。 一日,可足浑凌月与侍女在秦宫中见过慕容清河,出宫后乘马车行走在长安城街道上,可足浑凌月偶然打开帘子,透过窗户,突然看见了女扮男装的九歌正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 可足浑凌月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来,当初在北燕皇宫中,九歌就常常作男子装扮。想到当初苻坚曾对她说,可以用九歌来换她在宫中的儿女平安,当即命随行之人跟踪九歌,在一处暗巷将她打晕,扛到新兴侯慕容暐府上来。 第一百二十章 桓温弄权 慕容暐听说可足浑氏从外面打晕了一个人带回来,那人隐约与灭了北燕的王猛有牵扯,生怕生出事端,前来阻止道:“母亲,如今你我身在异乡,不同以往,为免生事端,还是将那人放回去吧!” 可足浑凌月正吃着冰饮消暑,听见这话,火气腾一下冒了起来,问:“侯爷这是嫌我多事了吗?你可是我带回的是何人?” 慕容暐不解,是什么人能令她如此大动干戈,继续劝道:“无论是谁,母亲都不该将其当街打晕带回,若有人报官,我们岂不是又要陷入是非当中。” 可足浑凌月冷哼一声,横眉冷对,讥讽道:“是非?我们如今不身处是非旋涡之中吗?”慕容清河被封为慕容夫人,凤凰虽无封号,但内外传言,姐弟二人宠冠后宫。可足浑凌月知道有些传言并不属实,自己的儿子并未遭受不堪之事,但世人哪里相信他是清白的? 皇家秘辛本就为百姓津津乐道,就连有幸到太学求学的慕容家子弟,都要被其他世家揶揄,他们的命是靠十来岁的小皇子卖勾子换来的。 母子俩对峙时,女奴来报:“夫人,那人醒了。”她想说少师,但大燕早就亡了。 可足浑凌月放下碗,对女奴说:“将她迷晕,这就将她秘密送进宫去!” 慕容暐见状,阻拦在前,劝道:“母亲,三思啊!” 可足浑凌云看了一眼慕容暐,冷笑道:“三思?你可知当初苻坚诏我去时说了什么?他说,可以用这人的命去换你弟弟妹妹的命,清河宠冠六宫无可厚非,可凤凰呢?他不过只是个孩子,何其无辜?凭什么他要为慕容家的人苟活于世背负骂名!” 慕容暐不解,问:“什么人的命能抵得过皇子和公主?” 可足浑凌月边往外走,边说:“自然是苻秦皇帝的心上人。” 慕容暐见母亲并没有直接点名,拉住一旁的女奴问:“母亲所说的,究竟是何人?” 女奴有些犹豫,小声回答道:“侯爷还不知道吗,夫人带回来的人,是当初的公主少师张九歌。” 慕容暐闻言,呆坐在椅子上,他以为,九歌为人坚韧,早就在那场宫变中被秦人所杀,她还活着就好,可她为什么来了长安,为什么会与王猛有牵扯,为什么会是苻坚的心上人?他不愿细想,不敢细想,也不能细想。 未央宫偏殿之内,九歌缓缓醒来,看着熟悉的陈设,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秦宫之中。 隔壁,苻坚与邓羌等人正在议事。 邓羌说:“桓温自负才能过人,久怀异志,北伐燕国原本是为了建立功勋,然后回朝接受九锡,从而夺取政权。但因其第三次北伐失败,声望大减,图谋不成。寿春之战后,桓温曾问入幕之宾郗超,寿春之战能否雪枋头兵败之耻?郗超表示不能,还建议桓温效仿伊尹、霍光,废立皇帝,重立威权。” 苻坚手里摩挲着玉珏,缓缓问道:“桓温狼子野心,只怕废帝自立是迟早的事,他还朝之后,发生了些什么?” 邓羌答道:“十一月时,桓温带兵入朝,威逼褚太后废除司马奕的帝位。诬称司马奕因阳痿不能生育,让宠臣相龙、计好、朱炅宝等人与后宫美人私通,所生三子将冒充皇子建储为王。褚太后只得集百官于朝堂,下诏废司马奕为东海王。而后,桓温亲率百官至会稽王邸,迎司马昱入朝,拥立为帝,改元咸安。” 苻坚闻言轻嗤一声,亦为桓温弄权之举不齿,不以为然道:“晋朝开国百余年,从未发生废立之事。桓温擅行废立,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出言反对?桓温此前败于灞上,而今又败于枋头,十五年内两次使国家辎重受于重创。不但不反思过错,向百姓谢罪,竟还废黜君主。花甲老叟如此举动,如何自容于天下?” 邓羌亦有些不齿,只接着说道:“东晋还有消息称,桓温废立后,对朝中的异己力量大加废徙,其中,武陵王司马曦、颍川庾氏等人首当其冲。” 苻坚闻言,命邓羌细细说来。 只听邓羌继续道:“晋武陵王司马曦好习武事,又在朝中担任太宰重职,素为桓温所忌。桓温以‘聚纳轻剽,苞藏亡命’为由弹劾司马曦,免去司马曦与其子司马综等人的官职,令其返回封地。后来,桓温又逼新蔡王司马晃自首,称与司马曦、司马综、着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散骑常侍庾柔等人谋反,将他们收付廷尉,请予诛杀。” 苻坚闻言一惊,道:“竟有如此之事?” 邓羌继续道:“即便是简文帝不许。桓温依旧擅权专政,将司马曦、司马晃废为庶人,为掩悠悠众口,殷涓、庾倩、庾柔等人都被族诛。” 苻坚长叹一口气,桓温老贼,果然是个狠人,难怪当初祖父和父亲都说此人不容小觑!于是接着问道:“颍川庾氏又是怎么回事?” 邓羌喝了口水,继续道:“颍川庾氏本是高门望族,势力强盛,庾希、庾倩等兄弟六人皆为朝中显贵,深为桓温所忌。庾倩、庾柔被诛后,庾蕴饮鸩自尽,庾希则与弟弟庾邈、儿子庾攸之逃入海陵陂泽。青州刺史武沈是庾希表兄,暗中为其供应粮饷。庾友因儿媳桓氏是桓温侄女,得到求情,最终得以幸免。” 见苻坚还在听,邓羌只继续道:“然天有不测风云,桓温还是得知了庾希兄弟的踪迹,大肆派军队搜捕。庾希遂与武沈之子武遵在海边聚众抢夺船只,乘夜攻入京口,赶跑晋陵太守卞耽。打开监狱,放出数百囚徒,发放兵器,宣称奉密旨除桓温。卞耽逃往曲阿,征发诸县乡兵两千人,与庾希对抗。庾希战败,退守城池。桓温又命东海太守周少孙征讨。周少孙攻克京口,擒获庾希等人。最终,庾希、庾邈、武遵以及子侄、部众全被斩于建康。” 苻坚摩挲着玉珏,不屑道:“真乃窃国之贼也!东晋皇帝竟一点也不忌惮于他?” 邓羌说:“忌惮又能如何,本就是桓温扶上帝位的,桓温势大,不倚靠桓温,只怕早就被群臣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了。臣还听说简文帝继位不久,便进封桓温为丞相,留其在京师辅政。桓温,辞让不受,率军返回白石,还镇姑孰。后来,简文帝又派侍中王坦之征召桓温,请其入朝辅政,并增食邑万户,桓温再次推辞。” 苻坚于是道:“桓温狼子野心,只怕是简文帝所许,非他所求。” 邓羌点点头称是,说:“七月时,简文帝病重,急召桓温回朝,并在一昼夜内连发四道诏书。桓温仍推辞不肯入朝。不得已,简文帝只得传下遗诏,让桓温摄政,效仿周公。但侍中王坦之却据理力争,将遗诏中的‘摄政’改为‘辅政’,依照诸葛亮、王导旧例。简文帝驾崩后,桓温大概以为简文帝临死将会禅位于己,或让其摄政,结果大失所望,怨愤不已。” 苻坚点头,道:“看来东晋朝中,尚有贤臣。” 邓羌继续道:“简文帝驾崩后,群臣惧于桓温,不敢拥立太子,都认为应请桓温决定。尚书仆射王彪之极力反对,太子司马曜方才得以继位。而褚太后认为新帝年幼,且正在居丧,再次提议让桓温摄政,结果被王彪之阻止。后来,新帝命谢安征桓温入朝辅政,并加其前部羽葆、鼓吹,赐武贲六十人,桓温仍旧辞让,既未接受,也不入朝。” 苻坚心说,他还装起来了。转头,只见九歌赤着脚,愣愣怔怔地看着他和邓羌谈话,也不知来了多久。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日之约 苻坚看着眼前人,秀发轻绾,穿着战国袍,赤脚站在地上,愣愣看着他们,灯光明灭间,更显得娇弱。她不知道自己几时换了衣衫,亦不知自己如何到了未央宫来,仿佛返回北燕直至北燕亡国,就如大梦一场。 邓羌两人脉脉,知道他们定是有许多话要讲,于是起身告辞。苻坚走上前,将手中的玉珏递给九歌,向她道:“完璧归赵。” 九歌拿起玉珏笑了笑,这是她返回北燕时遗落在秦宫的,她还以为是弄丢在了路上,未曾想在苻坚手里,上前拿起纸笔,在纸上写到:一别数载,陛下可安好? 苻坚答:“好,朕一切都好。” 九歌继续在纸上着墨,落笔写到:臣可否见一见慕容夫人和凤凰? 见字,苻坚说:“可以,这秦宫中,你想见谁都可以。” 九歌笑了笑,正要写些什么,苻坚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写下去,对她道:“夜深了,歇下吧,万事待明日再说。”闻言只得作罢,九歌赤脚返回偏殿,苻坚愣愣地看着,习惯地摩挲手上的玉珏,却发现空如也。 见她背影逐渐隐入黑暗之中,苻坚只觉得心底空了一块,他直觉,他就快失去她了。 翌日,苻坚独自去往紫阳宫里,问慕容清河:“当初寡人拜托公主所作歌舞如何了?” 清河公主自信满满地说:“一切准备妥当,不知陛下想在何处赏看歌舞?” 苻坚答道:“就在这紫阳宫内吧。” 傍晚,紫阳宫摆起了流水宴,流畅曲水间,只有苻坚和九歌坐在当前,九歌在北燕时鲜少以女子装束示人,常常以面巾覆面,若非亲近之人,并不知晓她长什么模样。水声泠泠,慕容清河看苻坚携一女子前来,心里有些吃味,不知道这宫里,有谁值得他如此珍之重之。 话虽如此,慕容清河也不敢扰了苻坚雅兴,见他们坐定,便举手击掌三次,音乐从四处响起,不远处的舞榭歌台帘幕轻纱被拉往两边,一群女子赤脚嬉笑着奔向台前。雕楼画栋中,一个故事缓缓再九歌面前展开: 初见时,少女落入水中,少年与叔父路过,让叔父将她救了上来,两人相识不久,她家中父亲为她请来老师,他便向祖父请求,到先生座下求学。求学之时,与她有婚约的兄长也到学堂之中求学,少年只得将爱意深藏,在一旁做个旁观者,看他们少年纵情山水,放歌山野,鼓琴舞剑,降服烈马…… 后来,少年随父兄征战四方,名噪一时;少女初长成,敛心秉性待嫁闺中,然而天不遂人愿,少女只身南下,广交朋友,放浪形骸,兄长无故身亡,奸人即位,一旨诏令命其入宫,少女家中以她人相抵以保全她,但奸人却以少女父亲私通敌国为由斩杀少女全家…… 少女只身北上,还家复仇,以身入局,杀奸人以自保,但终究败露,于是便与少年身边的谋臣,一人在明一人在暗,盗出虎符,通传消息,并遣人将国玺奉给少年,助其登临帝位。而少女功成身退,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与少年帝王生死诀别,远走他乡…… 九歌看着,眼前的歌舞变了又变,左右音乐变了又变,眼前浮起的一幕幕场景,本是亲历,却如同大梦一场。眼前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想起过往,想起父亲母亲,想起当初的孤独无助,所有情绪仿佛将自己凌迟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当个看客看这一世遭遇,心底仍然钝痛。 苻坚察觉她情绪不对,挥手止住歌舞,正要带她离开,九歌止步,用酒在案几上写到:我可否与清河一叙? 苻坚无法拒绝,便到殿内与凤凰玩起了沙盘游戏,两军对垒,各为统帅。苻坚心里烦躁,这回并未手下留情,将慕容冲杀了个片甲不留。 慕容冲从未遭遇过如此败绩,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一时有些错愕,苻坚毫不留情,指出他行军布阵不妥之处,直言道:“朕在你这个年纪时,早已随父兄征战沙场,战场之上,最忌妇人之仁,也许上一秒你心软放回去的兵,下一秒就会带着三军战士卷土重来,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慕容冲“此战”输的心服口服,心底又有些少年锐气,心说早晚有一日,他也要杀苻坚一个片甲不留。 另一处,九歌摘下面纱,慕容清河看清眼前人,落下泪来,上前抱住九歌哭道:“少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九歌轻抚其背,深知隔墙有耳,用酒水在案几上写到:你在这秦宫中,过得可还算快乐? 慕容清河见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见九歌继续写到:若我带你出宫,你可愿随我去往东晋,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我会求阿姊谢道韫庇护你一二,还你自由身。 慕容清河见状,瞪大了眼睛,她还有机会出宫吗?在这秦宫之中,每每可足浑凌月来,都要提醒她是亡国公主,不可耽于享受,不能忘记亡国之恨。她真的能完全丢弃国仇家恨,去做一个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女子吗? 九歌知道她放不下,在另一旁的案几上用酒水写上:国仇家恨,本不该忘,但北燕众人,亡国之君不去图谋兴复旧燕,世家大族不去背负亡国之痛,却将家族生死牵挂在女人的罗裙之下,荣辱寄托在两个孩子之间,他们卑鄙如此,当初尚且不能为国一战,更何况如今,完全不值得你自囿于宫室,为他们的荣华富贵忍辱负重。 慕容清河盯着这几行字,只见九歌继续在案几上写到:亡国公主也罢,隐姓埋名也罢,不过是人生一时之事,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去吧,去做山野间自由的风。 看着这些字,她眼眶逐渐湿润,问:“那凤凰怎么办?我走了,这深宫之中只剩下他了。” 九歌叹了口气道:“你猜我如何会出现在这深宫之中?你母亲可足浑氏,用我来换凤凰出宫,三日之内便会有结果,你不必为他担忧。” 慕容清河轻笑出声,原来,她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伴君如伴虎,凤凰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于是回答道:“三日后,若凤凰出宫,我便随少师出宫。” 九歌点了点头,回过头,只见苻坚远远地看着自己,目光沉沉,仿佛要把她看穿。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比金坚 眼看慕容冲被接出宫,慕容清河心知,自己被母族抛弃,不然可足浑凌月为何会见苻坚待他不薄,又时时提醒她不忘亡国之恨,亲手将她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却又在有机会救她出熔炉的时候弃她于不顾。 她还记得可足浑凌月入宫来接走慕容冲前,对她说:“清河,母亲如今只能带走一个人,凤凰还小,他还有万千可能,不能囿于深宫当人玩物,声名尽毁,待他日,我定会想办法将你带出秦宫……” 难道她就能囿于深宫当人玩物吗?那个人还是于自己有灭国之恨的仇人! 她不愿戳穿可足浑凌月,只俯下身为凤凰整理衣襟,问他:“凤凰,若以后都见不到阿姊了,你会想念阿姊吗?” 慕容冲以为可足浑凌月接他出宫只是一时之计,他终究还是要回还紫阳宫,把玩着苻坚送他的佩刀,朝慕容清河说:“阿姊何必伤怀,凤凰不过去去就回。”可足浑凌月急忙捂住他的嘴,担心他无心之言被神明听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待慕容冲出宫后,慕容清河打开可足浑凌月带入宫的食盒,说是其间糕点是她亲手所做,为人母亲,如今不能为她做很多,只能为她做些微薄之事。慕容清河着人去请九歌和苻坚,独自抱着食盒坐在台阶前,一口口吃着其中点心,心底湿濡濡地难受,泪流满面。 近旁的宫女见她伤怀,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忽然一阵风吹来,风沙迷了眼,慕青清河抬手拭泪,不小心打翻了食盒,跌在地上的食盒夹层之间,掉出一封信来,慕容清河急忙拾起,走进屋去,打开一看,确实是可足浑凌月的笔记。 原来,可足浑凌月命她伺机杀了苻坚,秦国大乱,他们迁居长安的四万余众才有机会揭竿而起,返回邺城。慕容清河看着字,边流着泪边哑然失笑,当即焚了手书。不由得对薄情寡义的慕容家人大失所望。 且不说皇宫守备森严,苻坚身为皇帝,身边高手如云,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如何杀得了他?若真能得手,往后慕容家未必会善待自己;若出手而不得手,那自己在深宫之中,哪还有生还的可能?只怕对又当又立的慕容家来说,她已然是一枚弃子,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令她杀身成仁。 此时未央宫内,苻坚看着九歌,难得深情,问她:“三娘可愿入我后宫?” 九歌摇了摇头,在小笺上写到:若入后宫,陛下打算封我何品阶?名不正则言不顺,九歌不愿让陛下为难。陛下若真有此心,不如封九歌为女书史,长伴君侧。 苻坚闻言只得作罢,确实,名不正则言不顺,皇后之下,他有意给她一个夫人的位分,但慕容清河身为一国公主,才能获封夫人。 九歌呢?她身世已随先帝湮灭,又不曾有所出,若直接迁入后宫,他不愿她居于人下,苟云并无过错,他不能行废后之举,皇帝家事便是国事,如今他不愿后宫不宁,前朝不宁,国家不宁。 可若拜为女官,之后再迁入后宫,又觉得终究是委屈了她,若其间有了孩子,那孩子怎么办? 九歌不知道瞬息之间,苻坚已想了这么多,听见慕容清河着人来请,苻坚带她一同去往紫阳宫,到了时,慕容清河已喝得酩酊大醉,少有的失态。 见两人来,慕容清河请他们入座,斟酒看着苻坚,问:“陛下当初命妾所排歌舞,是否就是陛下与少师之往事?” 苻坚不置可否,看着她,不知她意欲何为。 慕容清河却在旁笑道:“怎么,陛下曾觊觎兄嫂,如今却不敢承认了吗?”九歌闻言扭头去看苻坚,果然,他脸上已浮现出少有的怒气。 看着九歌面露担忧之色,慕容清河轻笑出声,缓缓说:“还是我们鲜卑人好,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见两人不语,她痛心继续道,“可她只身入北燕之后的故事,怎么不演了呢?是怕我知道,我敬之爱之的少师,实际上是秦国派来潜藏在深宫中的奸细,从踏入北燕起,就注定亡我家国……少师,我爱你如父母,你怎能让我国破家亡!” 慕容清河声声泣血,苻坚不悦地看着她,直言道:“慕容夫人醉了。” 说着突然哭起来,看着苻坚说,“每当午夜梦回,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是我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才致家国倾覆!是我不知荣辱,苟且偷生,才致如此地步!苻坚,不该错爱于你,张九歌,我不该心敬于你,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能到九泉之下与父皇团聚!” 看着她状若疯癫,苻坚有意让她吃些苦头,于是转身对左右说:“慕容夫人失仪,罚禁足一月,今日起,紫阳宫上下俸禄减半。”慕容清河本就是敌国公主,如今失仪被禁,还连累了宫人,这些人哪里还会好好当差。 “你终于不装了吗?你本就狼子野心,何必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苻坚,这才是你!”慕容清河在一旁骂道。 苻坚气急败坏,担心再待下去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杀了她,于是拉着九歌起身就要走。九歌顿住脚步,对苻坚说:“陛下,让九歌陪陪她吧。”苻坚闻言错愕,她哑疾已经好了,还是情急之下治好了她的哑疾? 顾不得考虑太多,便点头应允,独自出了紫阳宫。满皇宫都在传:盛宠一时的慕容夫人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被罚禁足一月。 消息传到苟云宫中,苟云正由云兮陪着逗弄着鹦鹉,不由得感叹道:“宫里新人胜旧人,这慕容夫人,终究是年轻气盛了些。”云兮赔笑,转眼间,便把消息传到了九歌那里。 九歌在紫阳宫中等着慕容清河酒醒,慕容清河自知失态,见四下寂静无声,问九歌说:“少师,你可恨我?” 九歌为她掖了掖被角,摇了摇头,随即对她说:“我欲今晚亥时出宫,你准备好,我将水搅浑,就来带你走。”慕容清河点了点头,不知道九歌到底想做什么,她只知道,惹怒苻坚,连累宫人受罚,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回还未央宫,九歌见苻坚正独自弈棋,坐到他对面,与他对弈。苻坚问:“她,如何了?” 九歌答:“不过是少年心性,浮躁了些,此时已经无碍了。” 苻坚看着棋局走势,猜到了她意欲何为,就在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上,九歌突然拔出刀刺向苻坚,苻坚用手抓握着刀,将她拉入怀中狠狠吻住她,而她手下的刀,没有丝毫犹豫,朝他心口刺去。 皇帝遇刺,皇宫戒严,苻坚怕人发现他遇刺乃九歌所为,晕过去之前,下令不许让人拦她,只见九歌乔装过后,带着同样乔装打扮的慕容清河,直奔东晋而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濒死之人 可足浑凌月将慕容冲带回家,为他接风洗尘,往来宗室之人,看着慕容冲的眼神,有怜悯,有鄙夷,亦有不屑,有人问:“小公子,秦主苻坚待你如何?” 凤凰看着大人们的眼神,心中有万般不自在,听见有人问苻坚,不假思索答道:“他待我很好。”比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狐假虎威的人好太多。 有人嗤笑道:“看来,我们的小公子,是乐不思蜀了。” 可足浑凌月出言阻止,骂道:“够了!让你们来,是为了图谋以后,不是让你们来乱嚼舌根的。”怎么能把她的凤凰与刘阿斗相比。 众人不解,如今慕容家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以后,众人宴席间,有探子来报:“秦宫中有消息传出,秦主苻坚遇刺,重伤昏迷。” 可足浑凌月闻言,举杯向明月,大笑道:“天佑我大燕!诸位,秦主苻坚遇袭,乃我儿清河舍身所为之,还望诸位与我儿共举大计,重返家园!” 众人酒酣耳热,面面相觑,有人正在兴头上,举杯相和,生怕慕容暐光复燕皇室之后弃他们于不顾,纷纷告辞,欲还家休整府兵,共同返回邺城。 慕容冲听见可足浑凌月说苻坚重伤乃慕容清河舍身而为之,起身质问道:“阿姊怎会如此行事?若阿姊真的伤了苻坚,那阿姊还有活路吗?” 可足浑凌月不敢答允,慕容清河素来没太多主见,耳根子又软,一点也不像她。当初她时时提醒慕容清河国仇家恨,传信给慕容清河命其刺杀苻坚,就是为了让她心有恨意能有一击毙命的决心,此时苻坚重伤昏迷,慕容清河只怕已经伏法。 而此时,慕容清河与张九歌逃出宫门后,直向南走,直逼东晋,谢玄的人早已侯在黄河边上,两人一点不敢停留,策马狂奔,苻丕受命追捕二人,紧咬不放,又追到了黄河边。 九歌去往东晋多次,自然知道何处有渡船,用计甩掉苻丕之后,带着慕容直奔黄河边,就在二人即将登船之时,苻丕一人策马前来。原来,深山中猎户的困马阵并困不住他,是她小瞧了这少年郎。就在九歌催促登船时,苻丕拔出两支羽箭,见两人躲在人群之中,苻丕投鼠忌器,终究没能将手里的箭射出。 想到不过是两个女儿郎,苻丕翻身下马,将令牌给了码头的军官,命其随他共同捉拿刺客。九歌想趁乱带慕容清河上了船,码头上,有人举了火把来,有人举了火弩来,苻丕朝船上的众人道:“清河公主,你若下船,这满船百姓不必损伤,你若执意登船,那这满船百姓便为你陪葬,是否背上这么多业债,还请公主三思。” 正着急之时,慕容清河质问道:“你此番前来,是为带走我,还是带走少师?” 苻丕不以为意,道:“我奉命追查刺客,自然是谁伤了人我就带走谁。” 慕容清河知道九歌伤人是为了她,于是朝苻丕大笑道:“亏你自诩为少年将军,追查刺客竟然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告诉你,伤人的人,不过我一人而已!我恨苻坚,恨你们所有人,如今我已是穷途末路,不愿再累及无辜!少师并没有伤人的理由,你放了她,还有这满船百姓,我随你回去请罪!” “我凭什么听你的?”苻丕气怒道。 “就凭我虽戴罪之身,但陛下并未下旨废弃我宫妃之位!”慕容清河朝他喊道,“你若应允,我就随你回去。” 苻丕看着满船的人,捉拿二人不过早晚的事情,他也知晓,慕容清河此时站出来,不过是缓兵之计,他不愿让百姓知道太多皇家秘辛,也担心慕容清河再说下去,将祸从口出。 九歌从深山中的困马阵中出来时,已然负伤,此时摇摇欲坠,根本无法阻止慕容清河。那困马阵,本就是猎户用来困住野猪虎狼等巨物的,九歌知晓此事,不过是此前见过此阵威力,只是她并非布阵之人,能安然出来已属侥幸,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终究是不能常用。 慕容清河看着九歌脸色发白血流不止的样子,向船上众人跪拜道:“我本北燕公主,秦帝不仁,还望诸位父老乡亲,能容忍少师,让她渡河。” 众人不愿成为陪葬,只催促慕容清河下船,清河朝九歌拜了一拜,对她说:“当初你为了我出逃不惜坠入黄河,这回,便换我为你吧。”说着起身下船,见苻丕准许渡船起锚,慕容清河看着渡船远去,突然往回折返,一跃跳入黄河之中。 九歌远远地看着她却不能阻止,当初她坠入黄河,不过是坠入淤泥之上,承蒙邓羌搭救,才捡回一条小命。如今慕容清河跳河,她出生边长在北边,娇生惯养,并不通晓水性,只怕凶多吉少。此时烈日当空,晒得人眩晕,九歌一人伏在夹板之上,船上众人看着,议论着,无人敢靠近这看着濒死之人,此时的九歌如同脱水的鱼,看着天,看着太阳,心底一片冰凉。 而此时,未央宫内一片冰冷,苻坚受伤不重,一人枯坐。想起昨日对弈,他在棋盘中悟出了九歌意欲何为。鲜卑慕容氏早有不臣之心,慕容清河优柔寡断,不能成事。而她是可足浑凌月亲自送到宫中的人,由她来举事,再合适不过。 所谓重伤昏迷,不过是对外放出的烟雾弹,而此前,九歌曾向他请求,放清河自由。苻坚应允,条件是以她为交换。得知她并未返回邺城而是一路往南,担心她一去不回,才让苻丕带兵去追。 宫外,客居长安的慕容家人带着府兵一路偷摸出城,想东往北燕而去,众人聚集到城外时,邓羌早已陈兵在前,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而新兴侯府,可足浑凌月等人才要出门,便被吕婆楼带重兵围住,吕婆楼说:“夫人送入宫中之人重伤天王陛下,此人严刑之下,供出是由清河公主和夫人指使,还请夫人随我等入宫一趟。” 城外。慕容家东逃之人被悉数拿下,投入狱中,狱中爆发鼠疫,死了不少人,慕容家人首当其冲。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出奔西凉 天降大雨,九歌在船舷之上,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将她扶到了不必淋雨的地方。船才一靠岸,一群人便不管不顾冲了上来,打头之人便是谢玄。 谢玄环顾左右,终于发现了九歌踪迹,当初阿姊收到了她的信,还以为有假,好在他就驻守的黄河边上,这才有机会能在船靠岸之时率先寻到了她。 而此时,九歌脑海中全是慕容清河自戕的画面,受伤加之淋雨,已隐隐发起了高热。谢玄见状,问了同船之人是否见到九歌同行之人,才知晓对岸发生了什么。谢玄对慕容清河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她当初叫自己哥哥,而称邹蓉姑姑,是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深得令姜阿姊的喜欢,真不知道这样的人,要经历了什么,才会毅然决然地跳入黄河之中。 九歌在黄河边的集镇上修养,有意打听慕容清河消息,可惜天不遂人愿,当苻丕在下游找到她时,慕容清河已了无生机,变成了一具尸首。天气炎热,苻坚令苻丕主事,在黄河一侧,以公主之礼下葬。 而苻丕其人,听闻当地有水葬的习俗,便为公主修了一座坟茔以受香火,暗中却让人将其沉棺于黄河水内,避免他返回长安之后,贼人作乱扰她清净。 集镇上,九歌见到谢道韫时,谢道韫见她形销骨立,心事重重,只觉得心疼,抱着她说:“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九歌本来不想哭,任由她抱在怀里,想到当初,还是忍不住向她哭道:“差一点儿……差一点我就能将她救出水火了,当初要不是我心急,让自己受了伤,我肯定能将她带出来……” 谢道韫向来豁达,早在见面之前,就听见谢玄说了始末,如今见到九歌如此自责,等她哭完,才劝道:“生死有命,你又何须自责?”话虽如此,可这事情落在谁的头上,心里都不见得好受。 修养过后,九歌随谢道韫在镇上闲逛,看各地风物,只觉得如今的东晋虽然皇室孱弱,桓温把持朝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姓安居乐业,苻秦人心不齐,秦若举兵来犯,无异于以卵击石。 半月之后,长安作乱的慕容家人大多罹患鼠疫身亡,这无异于给依附秦国的胡族一个警告。苻坚在宫中已无碍,诏来邓羌吕婆楼梁平老苻融等人相问,知道了此次引蛇出洞并击其七寸一事收效甚伟,一时高兴道:“朕欲给她一个凉国公主的身份,诸卿以为,此事差谁能办妥。” 众人自然知道苻坚口中的“她”是谁,也知道苻坚不仅是要解决“她”的身份问题,更多的,是为了图谋西凉之地。如今王猛此时身在邺城,要解决这事,还真是有些棘手,苻融于是上前道:“臣弟举荐一人,或许可助陛下完成此事。” 苻坚抬手,朝苻融说:“但说无妨。” 苻融也不含糊,直言道:“陛下可还记得姚苌?” 姚苌?苻坚细想,终于记起了之前桓温二次北伐,伐的就是姚家人,当初,自己与苻黄眉出征,与桓温两面夹击,才为祖父报了仇。姚襄战死时,其弟姚苌率部众投降苻坚,而姚苌却因此被苻生羞辱,充掖幽庭为奴,数载后才逃出。 举大计之后,苻坚想起当初自己带兵受降,却给姚苌带来如此灾祸,深感有些对不住他,便让他任陇东、汲郡、河东、武都、武威、扶风等郡太守和宁、幽、兖三州刺史。其镇守之处,离西凉并不算远,并且他家与西凉张家,素有旧交,让他保护九歌并为其谋得一个公主身份,再合适不过。 苻坚答允道:“甚善,此事还得徐徐图之,期间诸事,便由你代朕做好。” 苻融见他答应,借着外出巡视的机会,一路去往陇西,与姚苌密谋此事,姚苌听见可能要乔装去往西凉国接应九歌,圣意不可违,又怕被张家人认出,头脑风暴过后,脑中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苻融见他眼神灼灼,吓了一跳,问:“你心中是否已是有了决断?” 姚苌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说道:“那是自然。” 九歌修养过后,辞别谢道韫等人,偷偷渡过黄河,避过在黄河岸边虎视眈眈的苻丕,策马直奔西凉国去。 到达陇西之后,苻融在一处客栈高处最先认出了九歌身影,她打扮与周围胡族并不相同,其骑马的风姿,万中无一,于是指给姚苌看:“那便是我们要派往西凉国的人,我们欲给她一个凉国公主的身份,不仅要让人信服,更重要的是,此时需得西凉皇室信服。” 姚苌一个头两个大,咬咬牙说:“不难,我来想办法。” 翌日,九歌改换装扮,与久居边关的女子无异,牵着马正要离开,只见前方喧闹起来,挡住了去路,九歌皱眉,拉住旁边的老者问:“老人家,前方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伸长了脑袋,生怕错过了眼前的热闹,大声答道:“有人当街强抢民女,想要逼良为娼。”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听见这八个字,九歌一时间正义感爆棚,如今苻秦海晏河清,欣欣向荣,怎么边关之地还有人当街行凶,于是越过众人上前,只见有个老鸨打扮的人声声骂着:“你当初自己说要卖身葬父,我可是给了银子的,如今你又不肯接客,这是什么缘由,说破了天,说道天王老子那儿,都是说不通的!” “卖身葬父”的女子哀哀戚戚地哭着,一旁的侍女拦着老鸨,骂道:“你不能欺我家女郎口不能言便胡说八道,当初我们女郎明明说好卖艺不卖身的!” 老鸨冷哼一声,骂道:“卖艺不卖身?那也得有艺可卖才行,琴棋书画花诗酒茶无一擅长,不能伺候雅客,歌舞不精,口不能言,难道我这望春楼,还养着你们两个废人不成?” 九歌闻言叹了口气,不想被这样的事情拦住去路,便上前去问:“不知怎样才能还这位姑娘自由身?” 老鸨上下打量着眼前胡人打扮的小公子,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儿身,没好气道:“五两五钱银子,我便放她们主仆二人走。” 只见九歌当即掏出银子点给老鸨,要来了籍契,递给相拥而泣的主仆二人,众人见无瓜可吃,作鸟兽散。九歌牵着马要走,只见刚才说话的女奴站起身来,对九歌说:“公子留步,我家姑娘说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还望公子不嫌弃姑娘曾流落风尘。” 九歌皱眉看着主仆二人,那掩面哭泣的女子,站起身来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若真威逼她接客,一拳打死一个老贼不在话下,于是朝她们摇摇头道:“倒也……也不必……”说完转身出城,身后,主仆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九歌顿觉惹了什么麻烦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由女奴扶着的“姑娘”见状,抖着手指着九歌背影,大声道:“她她她她……追!”赫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苻融站在高处看完一出好戏,不由得哑然失笑,姚苌离开陇西这段时间,由他暂代军事。望春楼的老板娘演完戏,急忙跑进来喝了口水,心说再演下去就要露馅了,她望春楼是吃饭的地方,可不是什么风月场所,她可是正儿八经的良民!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河落日 越往西走,天地越苍凉,看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九歌心底没由来升起一股苍凉之感,难怪西凉国要叫凉国,确实苍凉。 马蹄踏在荒漠之中,枯黄的草丛中散布着奇石,五彩缤纷。阳光穿透霞光垂下,仿佛天命之眼凝视着那如烟的天际,远处蒸腾起氤氲的雾气,叫人看不清对面。 金乌西坠,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也被染上了橙红色的色泽。太阳的余晖映射在长河之上,波光粼粼,形成一个光圈,那一刻,整个长河在日落的余晖中显得温柔而美好。 漫天飞沙,仿佛有着听不清的呼唤,掀动着斑驳的石头,洒下了一道道闪亮的光线。荒原上,除了伴随旋转的大雁和掠过的狐狸,已经没有太多的声响。 九歌拎起水袋喝了口水,忽然有些后悔没跟着商队走,如今独身走在这荒漠之中,黄沙向远处延绵,广袤而安静,仿佛吞咽了许多故事。 “公子!公子!别往前走了!“ 正喝着水,九歌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喊,转过头,只见两人策马而来,走近了,才发现是早上搭救的女子和婢女。 看着两人,九歌狐疑道:“你们的马……哪里来的?” 女奴看了眼一旁人高马大的女子,信口胡诌道:“我们追不上公子,见路边有两匹马,就抢了追上来了,公子,不要再往前走了,再走就走就到荒漠里去了。” 九歌闻言,笑了一声道:“多谢提醒!姑娘对西凉国如此熟悉,怎么会流落到陇西去?” 女奴又看了眼一旁的人,硬着头皮继续道:“公子,我与我家姑娘本是凉国的商人,本是要随苻秦的商队同回长安经商的,谁知才到了陇西,我们老郎主就水土不服倒下,大商队嫌弃我们拖累,强行掳走了我们货物,老狼主气急攻心走了,我们商队里人心离散,又觉得我们主仆拖累,嫌姑娘能吃,又口不能言,所以撇下了我们……不得已,我们姑娘才卖身葬父,以求换一口饭吃。” 九歌见她说得真诚,见那女奴嘴边都干得起皮了,便也不便再问下去,把手边的水袋递给她们,说:“跑了一天了,喝口水吧。” 女奴感激地接过水袋,小抿了一口,见没毒,才又递给了旁边的“姑娘”,那姑娘皱了皱眉,并没喝里面的水。九歌见她露嫌弃,心底没由来一股子邪火,抬手将水袋抢了过来。眼前这人,透着一股矜贵之气,不太像寻常商贾人家养得出来的。但如果一旁的女奴说的是真的,那这姑娘身世坎坷是真,矫情也是真。 姚苌见九歌从手里把水袋夺了过去,从马背上搜出一个干瘪的水袋来,抠抠搜搜喝着。 九歌横了他一眼,原来是有水啊,难怪露出这种表情,于是问女奴道:“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女奴看了眼旁边的人,向九歌笑了笑,说:“奴唤作雪莲,我家姑娘,唤作……姚姝。”一旁喝了水的人闻言呛了一口水,咳嗽了起来,谁家好人叫姚姝(要输)的啊。 九歌闻言,看着眼前的两人,沉吟道:“姚姝?你们与陇西贵族姚家,有什么干系?”她如果记得没错,姚襄姚苌兄弟便是陇西人,当初假借秦道扶灵归乡,却狼子野心想要趁机吞并秦国,若非桓温举兵追讨姚家,当时江山未稳的苻秦,改弦更张也未可知。更何况,她当初还设计过姚苌,她可不想跟得罪过的相关的人打交道,不然被卖了都不知道。 雪莲闻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忙回答道:“不认识,从未打过交道,许几百年前是一家吧。”雪莲确实不知道陇西姚家是世家,她向九歌述说的姚姝的身世,不过是她自己的身世,她本长在天山脚下,多年前,父亲听闻长安的贵人极喜欢他们的胡锦,便想随商队一起到长安去做胡锦生意,没想到在陇西折戟。长安来的商队夺走他们的货品,同行而来的商人欺负她一个孤女,不得已,她只能卖身葬父。 幸好她遇上了巡街的姚苌,姚苌为她讨回了公道,为她安排了父亲后事,替她追回了胡锦,还在望春楼老板娘的帮助下,在陇西开了家专卖胡锦的商铺。姚苌找上她说是要到凉国一趟时,她许久不曾回凉国,本还在犹豫,想到能有机会将父亲送回安葬,便答应了下来。没想到这戏才演了开头,就差点露馅,眼前这姑娘,确实是不好骗。 “雪莲姑娘,依你看,要怎么走才行?”九歌没管一旁的“姚姝”,开口问道,毕竟那姚姝口不能言,问了也白问。 “我若没辨错方向,我们不能追着落日再往前走了,要改往东北方走,再走个三十里左右,才能到金城。这一路上可没什么客栈,如果公子要去的地方就是金城,我们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不然夜晚降温得冷死,雪莲眼神真挚。 “那就劳烦雪莲姑娘带路了,今晚,务必赶到金城。”九歌自然知道早穿皮袄午穿纱是此处特色,若不抓紧时间赶路,随着夜幕降临,只怕四周潜伏的凶物就要冒头了。 三人策马往金城而去,终于赶在宵禁之前入了城池。寻客栈住下,九歌见雪莲要了两间客房,问道:“你们主仆不住一起吗?”毕竟是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人。 雪莲挠了挠头,难道他们汉人,主仆是住一起的吗?于是挠了挠头说:“自然……是住一起的,我们今日抢的马匹身上有许多银钱,这两间客房,有一间是为公子开的,答谢公子搭救之恩。” 闻言,九歌恭敬不如从命,交代了店小二帮忙喂马,便提着包袱上了楼。 姚苌忍了一路,开口朝眼前的女掌柜道:“再来一间客房,再给我送些水来,我要沐浴。”说罢,见掌柜的脸上异常精彩,想起自己如今身着女装,也不管他们,径直上了楼。 见三人住下,店小二偷摸地走过来,问掌柜的道:“掌柜的,水可金贵得很,咋不给这位客官说清楚要单独加钱?” 掌柜的给了店小二头上一个爆栗,小声说道:“我要是说了,怎么才能探出刚才说话的人是男是女?” 店小二摸了摸头,看着楼梯处,难道不是一个男的两个女的吗?掌柜的说的那个人,虽然长得高大了些,但周身打扮,特别是那张脸,那倾国倾城之貌,怎能是男的呢?倒是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小的公子,看起来倒像个女的。 正想着,店小二头上又挨了个爆栗,只见掌柜的催促道:“快去送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半枚玉玦 店小二一趟趟往屋内浴桶送着水,一边不忘打量倚在窗边的美人儿,这不妥妥的美娇娘吗,掌柜的竟然怀疑她是男子,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许久,店小二终于放好了水,用挂在脖子后的毛巾擦了擦汗,朝客人说:“客官,热汤备好了,请慢用。”说罢转身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见四下灯光都已经熄灭,姚苌这才缓缓脱了衣服,泡到浴桶之中,跑马跑了一天,他可累死了。泡着泡着,忽然觉得有道目光盯着自己。姚苌屏息凝神,仔细聆听躲在暗处的人的呼吸声,用以判断方位。 辨出那人就在窗外,于是击起水花打了出去,忽然听见“啊!”的一声女子惨叫,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到楼下,姚苌慢慢起身,暗骂道:“无耻小贼!”还好他是男子,他要真是女子,岂不是让偷窥的人占了大便宜。 随便披上衣服开窗一跃而下,那人正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往客栈后院走。苻苌三两步上前,抓住了偷窥的贼人,趁着月光,看清了原来是这家店的女掌柜,于是上前反扭住她胳膊,一把随身匕首抵在她喉间,耻笑道:“真没想到,徐娘半老的女掌柜竟然有这种癖好!信不信我杀了你。”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被人知晓,眉间沁出隐隐杀意。 女掌柜吃痛连连求饶:“我不过是奉上头的命令,留意着过往貌美的姑娘,谁能想到你是个男子?左右你又不吃亏,放了我吧,我保证不向外头透露半点你是男子的消息!” 姚苌并不相信,手上越发用力,质问:“我如何信你?” 女掌柜额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颤声道:“就凭……就凭我的命现在在你手上,我好不容易才将这客栈开起来,我还想多享几年福。” 姚苌并不打算惹事生非,毕竟杀了人,对他并没什么好处,于是说:“那我姑且信你一回。”说罢转身,想要回房间去。临上楼前,姚苌回头看了眼站在月光下的女子,她手上似乎拿着半枚莹白的玉玦,愣愣怔怔看着他。 姚苌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心底暗骂一声,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偷了自己东西,于是快步上前,抢走她手里的玉玦,气鼓鼓地朝她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怒我!”说完转身就走。女掌柜看着他,泪意朦胧,看来,他是忘了自己了。 回到屋内,姚苌气鼓鼓地和衣而眠,真没想到,他这身打扮,男流氓没遇到,倒先遇到女流氓了。 翌日清晨,姚苌装扮好,见到早起的九歌和雪莲,便上前去与她们一同喝早茶,见那女掌柜在远处打量着自己,姚苌心底就有些别扭,扭过头不看她。女掌柜自觉无趣,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姚苌吃完手中的茶点,见没了盯在暗处的眼睛,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玉玦递给雪莲,说:“收好!” 九歌闻言把口中的油茶喷了出来,这这这……原来是个男子!她早该想到的!没想到自己这是遇到女装大佬了,应当尊重他人爱好,于是讷讷拱手,忙说:“失礼失礼!”说着转身上楼,准备去换身衣服。 雪莲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玉佩,“啊?”了一声没有接,姚苌皱起眉。 雪莲不知道姚苌和九歌几时会走,随时将随身的包袱带着,见他隐约有要发怒的迹象,她急忙翻着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枚一摸一样的玉玦,递给了姚苌,问:“公子,这是哪来的?” 姚苌转头去看刚才掌柜站的位置,急忙追了过去,见她正优哉游哉地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想到自己拿了别人东西,姚苌有些心虚,问:“你这玉玦,是从哪儿来的?”要知道,他的这枚玉玦,自小便带在身边,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这玉玦还有一模一样的另一枚。 斜倚在躺椅上的女掌柜手里的蒲扇遮住眼,抬头看向姚苌,从他手里抢过玉玦,随意地说:“故人所赠,怎么了?” 姚苌不依不饶,问:“故人是何人?” 女掌柜的看着他,跟他讲条件道:“你答应陪我做三件事,我回答你三个问题,如何?” 看着她无赖的样子,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招,没好气地说:“爱说不说!”说完掀开帘子,走回大堂之中,只听背后女掌柜同样没好气地说:“爱听不听!” 见他坐在桌前生闷气,雪莲劝道:“公子,不如……我去试试?”见他默许,雪莲幽幽走上前去,支开帘子,只见女掌柜手里握着玉玦,将蒲扇盖在脸上,仍在晒着太阳。 “夫人……”雪莲试探地喊着。 女掌柜闻声拿开蒲扇,扇着风,问:“什么事?”见雪莲一副难以启齿有事相求的样子,掌柜的补了一句,“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账!”说完又将蒲扇盖在脸上,继续晒太阳。 见状,雪莲轻轻往女掌柜手上放了一锭银子,轻声说:“夫人误会了,我家公子想要知道这玉玦的来历,还望掌柜的不吝赐教。” 女掌柜收起银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说了吗,故人相赠。” 雪莲也不气,轻声问道:“敢问这故人是?”说着又往女掌柜手里递来一枚银子。 掌柜的狐疑地看着她,没收,学着她语调道:“不是说了吗,他陪我做三件事,我便回答他三个问题。” 见掌柜的油盐不进,雪莲往她手里递了一枚金子,说:“一件事,三个问题,如何?”想到自己的恩人可能清白不保,雪莲只觉得画面有点辣眼睛。 掌柜的掂了掂手里的金子,回答道:“一件事,两个问题。” 见没有回还的余地,雪莲回去复命,姚苌问:“她要我做什么?” 只见掌柜的打起帘子缓缓走了过来,看了他半天,说:“今日我生辰,不然,你去为我煮碗阳春面来?” 见她要自己做的事情竟如此简单,姚苌觉得自己仿佛被耍了一般,但是自己答应的事情,也不好多说,便问:“厨房在哪儿?” 掌柜的随手一指,姚苌穿着女装,袅袅娜娜地走了过去,不就是煮碗面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见他真去煮面,掌柜的在背后喊了句:“加个鸡蛋!” 姚苌确实没当过伙夫,当即问了店里的厨子,对方边说边动手煮了碗面端了出来,放到女掌柜面前。 女掌柜慢慢吃着半生不熟盐放得极多的面,咬着还带着蛋壳的鸡蛋,眼泪大颗大颗掉在碗里,许久,直到把整碗面吃完,坐起身来道:“说吧,想问什么,我没有时间了,就两个问题,快问。” 姚苌看着她,问:“送你玉玦的人是谁?” 女掌柜深吸了口气,闪着扇子答:“陇西,姚弋仲。”姚弋仲有四十二子,这种人,不提也罢。 许久不曾听过有人直呼父亲姓名,姚苌只觉得眼前的人,只怕来头不小,于是继续问道:“你是谁?” 女掌柜的答道:“他的救命恩人。” 姚苌盯着她眼睛,问:“没了吗?” 女掌柜头偏朝一边,扇着扇子不以为意地答道:“没有了!”几人说着话,见九歌背着包袱偷摸往外走,姚苌见状不再争执,急忙带着雪莲跟了上去。 店小二见掌柜的眼眶红红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猜到了些什么,问:“掌柜的,就不再留一留他们?” 掌柜的叹了口气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姚苌被抓 知晓了“姚姝”姑娘男扮女装,九歌只想离他们远点,毕竟他们一开始就欺骗自己,谁知道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九歌一走,随行的暗卫便跟着拔营。这些人,是邓羌奉命派来保护九歌的人,在北燕未亡之时便跟在她身边,只要她需要,这些人立马会出现,她不招呼,这些人便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碍眼。 看着她如避鬼魅般逃走,姚苌追了一阵,便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朝远处跟随的暗卫说:“留下五人守着客栈,再留五人跟着九歌姑娘,剩下的随我一同,务必在九歌姑娘之前赶往姑臧城。”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凉国国主张天锡,在未成为国主之前曾与他有点交情,但这人觊觎自家妹妹也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张天锡不知道的是,他的心上人早在当初姚家还在东晋之时便嫁做人妇,生产时血崩而亡。当初姚家急于北上,未来得及为她讨回公道,他肯答应苻融亲自来一趟凉国,除了这是苻坚的命令之外,更多地,在于苻融已经为小妹讨回了公道。 张天锡这些年搜罗过往美人,企图在其中找到小妹的影子,他与小妹是双生子,长得自然相像,光是这点,他就有把握见到张天锡。但他想要图谋的,却不仅是张天锡一人。 九歌见好不容易甩开了姚苌,心底有些许轻快,但随着漫天黄沙卷起,她很快迷失了方向,隐约见前方有人影,又怕自己见到的不过海市蜃楼,心中纠结半天,上前去,发现却是姚苌与雪莲二人。 黄沙过后,雪莲吐着满嘴沙,边漱口边干笑道:“公子,我们还真是有缘啊……”九歌有些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不是方向感真那么差,怎么赶了半天路,还跑到他们后面去了。 姚苌见跟着九歌的暗卫与她走散,没好气地说:“你若想去姑臧城,不如就跟着我们,不然同是秦国人,我们还得折回来给你收尸……” 九歌呸呸两声,有些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穿成这个样子,在外行走,不会不方便吗?” 姚苌喝着水,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个人喜好,你管得着吗你!再说了,这样多凉快。”九歌看了他一眼,确实是挺凉快的,今天比昨天穿得更凉快,说一声绝色妖姬也不为过。 就是在她看来,十分不安全也十分不方便,谁行走江湖会装扮成这个样子,除非别有所图,既然他不愿透露,她自然也不便再多问,于是跳转话头问一旁的雪莲:“你们找掌柜的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 雪莲闻言,答道:“不怎么样。”在她看来,掌柜的那些回答,与不回答并没什么区别。什么故人所赠,什么陇西姚家,什么救命之恩,听起来和为什么会有一块和公子手里一摸一样的玉毫无干系。 姚苌听见这话,一路上他都在想,父亲赠与她一块一摸一样的玉佩,却偏偏给了他却没给妹妹,这人是什么来头,他猜到了些却又有些猜不破。父亲子嗣繁多,家里的女人外面的女人不计其数,当初妹妹还是从外面送回来的,他虽年纪小,当时对突然多了一个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跑去追问了母亲很久,母亲一直说是妹妹刚出生时便与他们走散了,几经波折才找回来,让他不要到父亲面前去问这话说这些事,毕竟当初妹妹会走散,父亲自责了许久。 后来,父亲从外面行军回来,便给了他一枚玉玦,多的一句也没说。只母亲看着那枚玉玦许久,得知父亲什么都不曾与他说,便也缄默。如今看来,只怕这中间多有波折。只是他如今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时间紧急,实在无法分心来分辨这件事。 见他发愣,九歌也不好再问,三人正说话间,只见远处明明灭灭的天光只见,走出一峰白骆驼,骆驼周身系满了彩绸,随风飘动。而骆驼上,赫然骑着一位少女。待来人走近,九歌只觉得眼熟,定睛一看,原来是方寸先生——方无衣。 “哟,小友,好久不见!”方无衣见到九歌,从骆驼身上跳下来,上一回见面,还是她收到师兄的信出山去为她治病之时,如今看来,眼前的人,似乎已经大好了。 九歌起身拜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叔。”毕竟,如果没有她襄助,如今自己只怕还疯疯癫癫的。 方无衣看着旁边的两人,问道:“清河没随你前来?” 想起方寸先生曾收段清河为徒,便答道:“不曾。”当初她被幽禁在北燕皇宫内,便与清河失去了联系,只隐约听说她不满她父亲为她寻的婚事,在慕容垂私逃苻秦之时,随着这一家人到了秦国来。 等她随着清河父亲妹妹随着迁居长安的众人抵达长安后,约摸是因为当初慕容令惨死的事情,慕容垂不见她,段清河也不愿见她,她为此苦恼了很久。后来想到自己入长安后便客居王猛府上,想到王猛毕竟是带兵攻下燕国的之人,他们不愿意见她,也算是情理之中。 只见方无衣看着眼前的两人,问:“这二位是?”百里卿鹄传信给她说他那乖乖徒儿不日便会到凉国来,让她暗中相助一二,可没说过还有其他人。此时她正到处找凉国佛子,可不能让眼前这两人识破,捅到凉国皇帝那里去。 九歌看了眼两人,说:“这是雪莲姑娘与她主子,与我并无关联。” 方无衣看着眼前着女装的男子,轻笑一声:“有趣!” 姚苌定定地看着眼前少女般的方无衣,并未留意她们的谈话,他曾在梦里梦见过一个骑着白鹿背负古琴的少女,与眼前人长得有十分相似,当初他只觉得是自己血气方刚梦见了神女,如今得见如此真人,他觉得他像是坠入爱河了! 只见方无衣盯着他发愣的眼睛,对他说:“你穿成这样很危险哦!” 说完,带着三人,走出了荒漠,果然才到城中,不过说话间,姚苌便不见了踪迹,雪莲遍寻不到,连声道:“糟糕!” 方无衣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对她说:“不急,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到了姑臧城,自然会遇见你家主子。你要相信,他一个大男人,不会有什么事。” 饶是如此,雪莲也不得不担心,关于凉国皇室的故事,她可听得太多太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窃国之贼 见她神色担忧,九歌给雪莲斟了杯茶,劝她宽心,自她知道姚苌是男子以后,她总觉得雪莲跟着他,反而要更危险些,也倒不是信不过他人品,只是单纯觉得他那身打扮似乎是要想吸引着一些图谋不轨的人,而雪莲作为他身边真正的女子,要是真落入那样的人手中,只怕不见得是好事。 姚苌原本跟在九歌与方无衣后面,他不想在方无衣面前暴露自己是男子的身份,所以一句话也不曾说,这一路上,倒是难得的好脾气。走在集市中时,姚苌正想着若是此事功成,他必定改换装扮,来求娶方无衣,只是不知眼前的少女,许了人家没有……正想着,便有三五彪形大汉,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用沾了蒙汗药的湿帕子蒙住他口鼻,将他抱紧离开。 他被带走时,九歌与方无衣都有察觉,但都未作声。九歌是想顺藤摸瓜,看看姚苌以及绑走他的那些人,究竟在图谋什么。而方无衣来这片土地上许久,自然知道这些人便是为凉国国主张天锡搜罗天下美人的探子。 九歌为方无衣斟着茶,问道:“小师叔,你到凉国时日长久,可知晓凉国国主张天锡是什么人?” 见四下并无人,方无衣不以为意道:“张天锡,他本是西凉国第九位皇帝,小名独活,是前凉文王张骏的小儿子,却是篡夺了侄子张玄靓的王位才成的国主。” 想当初,张天锡其兄西凉威王张祚封其为长宁王,张祚被杀后,其兄桓王张重华之子张玄靓继位。 幼帝即位,主少国疑,右司马张邕憎恨宋澄独专朝政,便起兵攻打宋澄,杀其全族。幼帝惧怕张邕威势,便任命张邕为中护军,任命张天锡为中领军,共辅朝政。而张邕其人,自恃肱骨,傲慢自负,纵行淫虐,网罗朋党,专擅朝政,滥施刑罚,导致百姓怨声载道,西凉国民不聊生。 于是张天锡便趁入朝之机,让同谋之人在宫门前砍击张邕,未中,赵白驹接着再砍,又没砍中,他们二人和张天锡一起进到宫中。张邕逃跑后率领披甲士兵三百多人攻打宫门,因此,他们便有了以张邕作乱之名反攻。 两军对垒,张天锡劝说随张邕作乱的士兵,言辞恳切,直言张邕乃凶恶叛逆之人,毫无道义,如今已杀宋澄,又想颠覆西凉皇室,众将士世代都是凉国臣属,怎能刀兵相向。如今奉国主之命,要擒获的只有张邕一人,其余人等若放下兵器投降,可一概不追究! 于是张邕士兵全都奔散逃走,张邕自刎而死,张天锡借此机会将张邕的家族、同党全部消灭。 凉国国主见此,便命张天锡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辅佐朝政,从此张天锡专擅朝政。 本以为凉国自此便会安生下去,未曾想,张玄靓的祖母马氏去世后,尊奉庶母郭氏为太妃。郭氏因为张天锡专擅朝政,与大臣张钦等人谋划要杀掉他,事情败露,张钦等人全都自杀。 凉国幼帝张玄靓十分害怕,要把王位让给张天锡,张天锡辞而未受。右将军刘肃等人劝张天锡自立为王,同年八月,张天锡便让刘肃等人趁夜率兵闯进王宫,杀掉了张玄靓,昭告天下称张玄靓暴毙于宫中,即位为王。 雪莲虽出身凉国,却从未听过这些皇室秘辛,一时只觉咂舌;而九歌闻言,直言不讳,嗤笑道:“窃国之贼!” 方无衣笑了笑,不置可否,说道:“倒是有一桩趣事,想来你们自秦国来,一路也有耳闻。”说罢,方无衣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当初五公之乱时,凉国落井下石,趁机作乱,却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苻秦强盛,便常常派兵来攻,军队日日交锋,张天锡领略过秦军威仪,见北燕覆灭,便日日惶恐,于是筑坛杀牲,率典军将军张宁、中坚将军马芮等,与东晋三公遥相盟誓,献书信给大司马桓温,约定誓师共谋。” 闻言,九歌想起当初在长安太学前,便听学子议论过此事,正因如此,她才暗中潜入西凉来,想要破坏东晋与西凉同盟。 念及此,九歌想到当初听到的传闻,便问:“我听坊间传闻,张天锡常常从民间暗中掳掠美人,这些美人入宫也并未得到善待,成了张天锡泄愤之物。师叔可知道,凉国国主为何大肆搜刮天下美人,充盈后宫,此时不是应当专注军事吗,怎么还会在这些事上下功夫?” 方无衣闻言唾了一口,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说:“那些被搜罗进宫的美人,只有少部分绝色之人,被留在了深宫之中。大多数被当作礼物嘉赏三军,不过个人恶癖罢了,不值一提。” 闻言,九歌觉得遍体生寒,把貌美之人嘉赏三军的礼物,这样的人,怎配为一国之主? 集市中疾风卷起黄沙,挂在路边的旌旗猎猎作响,漫天黄沙中,只听一阵梵音由远及近。集市中的众人听着,纷纷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十分虔诚。雪莲是凉国人,自然知道这是大漠中的佛陀来了,这些人有佛法加身,来去匆匆,是西凉国的信仰,有时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当即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见方无衣不跪,九歌也歇了入乡随俗的心思,定定地坐着,看着一群身着赤红袍的僧人,手持念珠,背负书箱,内存经文,口中念念有词,从她们身边路过…… 而此时,姚苌昏昏沉沉在马车上醒来,睁开眼,只见同车还有许多貌美的女子与他一样,被五花大绑困在其中,有些还未醒转,有些醒转过来的,和他一样被软缎塞了嘴,正呜呜咽咽绝望地哭着。姚苌早就想到会被抓,但没想到是这样被抓,想到方无衣与九歌还有雪莲,也不知她们有没有被抓。 他不知的是,三人并不像他一般招摇过市,所以还算安全。加之方无衣身旁的白骆驼乃是神物,骑着白骆驼的神女,与大漠中的佛陀来往甚密,他们是断不敢招惹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旧梦难寻 “苻坚!苻坚!有本事你杀了我!”慕容冲声音嘶哑,拍打着宫门,清瘦的身影有些佝偻,透着丝丝病态。如今的紫阳宫,已经不是当初他随阿姊清河公主初入秦宫时的样子。 当初母妃接了他到宫外团聚,不过才一日,便有重兵围府,来人虎视眈眈,口口声声说母妃送入宫中的人重伤了苻坚,是母后和阿姊指使。可当他返回秦宫后,苻坚并不见他,命人将他直接送入紫阳宫中,关闭宫门,将他幽禁在内,避而不见,到如今已是月余。 紫阳宫中的主人只有一位,便是苻坚亲封的慕容夫人慕容清河,其余都是奴仆。但慕容冲是个例外,他既非主人,也非奴仆,他作为阿姊的随侍进宫,在这紫阳宫内介于主人和奴仆之间。阿姊在时,有她庇佑,慕容冲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苻坚待他们姐弟亲厚,毕竟但有所求,苻坚无不应允。 他仍记得,回到紫阳宫那日,身后的宫门缓缓关上,隔着厚厚的宫门,宦者说:“陛下命慕容夫人禁足,公子既然也是这紫阳宫的人,便也一同禁足吧!”随后,便是宫门上锁的锁链声。 他拍门无人应,进了殿内,四下一片安静,唤了几声阿姊,并无人答允,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眼熟的宫女,慕容冲拉住她,那宫女便红了眼眶,偷偷抹泪说:“外边都说夫人逃出去了,可这宫墙那么高,她那么娇柔的女儿郎,怎么逃出去呢?多半,是天子迁怒,指不定在哪儿受罚呢!” 阿姊,逃出去了吗? 慕容冲闻言有些愣怔,拉着宫女说:“阿姊素来待你不薄,我求你,你帮我打听打听,阿姊究竟是还在这宫里,还是真的逃出去了?”宫女点了点头,但第二日,那女奴便没了踪迹。 几日之后,噩耗传来,当初他拜托打听消息的宫女在宫中暴毙,被人淹死在井内,不知遭遇了什么。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有人说:“这小公子天生不祥,出生那日宫中就死了人,之后拜入太宰府中求学,太宰暴毙,国破之后入了秦宫,他姐姐也弃他而去,如今,他拜托打听消息的宫女,也悄无声息地就死了……” 流言蜚语飞入耳中,慕容冲刚开始还辩解,还发怒,后来人人避他如瘟疫,话也不愿与他多说一句。再后来,阿姊身死的消息传来,紫阳宫宫门大开,幽居深宫的苟皇后难得露面,到紫阳宫中来,转了一圈,亲自下令裁撤宫人。 再往后,只剩下几个老奴伺候着他,却因苻坚未免紫阳宫禁足,哪里都去不了。 未央宫中,苻坚与诸大臣议事毕,听闻宦者来报:“紫阳宫那位吵着要见陛下,听说已绝食三日,未进水米,皇后说不敢做主,便遣奴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苻坚闻言,低眉许久,突然听到外边通传王猛自邺城回长安,求见于他,于是挥手让宦者下去。 诸事议定,苻坚问:“清河公主已殁,如今她那弟弟还在宫中,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 王猛在邺城时便听说苻坚将慕容清河封为夫人,不知他与这公主之间是否有情愫,也不太好劝,于是说:“当初陛下同意他入宫,一来是怀着仁慈之心,想让他免于世家诘难;二来是想借天下人之口,让燕皇室无人可用。陛下若做不了决断,不如叩问初心,便知当如何决断。” 王猛出宫后,苻坚独坐未央宫,许久,才对身边的随侍说:“走吧,去一趟紫阳宫。” 到殿门前,苻坚便听见了少年嘶哑的声音,想来这少年长大,已到了变声之时。听见门上的锁链有动静,慕容冲敛声屏气,生怕自己听错,门被打开,门口,赫然站着苻坚。 慕容冲飞扑上前,却被侍卫拦住。苻坚也不理他,径直走到院内当初与九歌同赴流水宴的地方。慕容冲被架着坐在苻坚身旁,侍卫站在两旁,防止他有进一步动作。殿中的老奴见苻坚来,急忙泡了茶来。苻坚闻着茶香,并未碰茶杯。 看着眼前的一切,慕容冲逐渐冷静了下来,许久,苻坚先开口道:“若朕是你,绝不会自残己身,以死相逼,只求一个不愿见自己的人来相见。”话虽如此,苻坚也知他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孤掌难鸣。 慕容冲悲泣两声,说:“我知道,你不能杀我,想用我来牵制慕容家人。我问你,阿姊的死,是否与你有关,她与少师,如今葬在何处?” 三日前,他梦见了阿姊,他不知道阿姊是否真的有授意少师去刺杀苻坚。母亲恨苻坚,他是知道的,但阿姊,没有理由让少师去杀他。若为了家国之恨,便不会带他入宫。 他不懂,但也知道阿姊身故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若阿姊真的死了,就算不能归葬故乡,他也不愿意她被丢在乱葬岗上,她是公主,是他们北燕公主,就算不是公主,也是秦国的夫人,不能被随意对待。他想见一见苻坚,他想知道阿姊的消息。 苻坚并未直接回复他的问题,只说:“你既知道我让你在宫内是为了牵制你母亲和兄长,令他们不能轻举妄动,你出宫一趟,自然也应当知道,慕容氏族,如今对你态度如何。” 想起当初家宴时那些人的嘴脸和轻慢的眼神,慕容冲心中一片恶寒。 只听苻坚继续在一旁说:“慕容清河的死,寡人不能说完全无干系,当初朕若不是心软放你们姐弟出宫,她也不必在逃跑时失足落入黄河之中。朕有意让你为平阳太守,你若有心,便去奠上一杯薄酒。” 见他不语,暗自落泪,苻坚继续道:“只是在此之前,你要想好,到底是效忠于你母后和哥哥,还是效忠于寡人,你若选择寡人,寡人便放你出宫,若你选择你母亲和哥哥,那寡人也不介意毁了你。” 听到这话,慕容冲抬头,愣愣地看着苻坚。见他不答,苻坚起身走了出去,慕容冲看着桌上凉透了的两杯茶。 毁了他?他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自此后,慕容冲仍旧被幽禁在紫阳宫中,只是当初被苟云撤走的宫人又被调了回来,一应如前,众人都拿他当一宫之主对待,他听说,坊间传闻:凤皇凤皇,止于阿房。 苻坚便命人在阿房城种植梧桐、竹子数十万株等待祥瑞凤凰。 苻坚是知道的,他小字凤皇,此举,无异于提醒世人,慕容冲是他宫内人,深得他喜欢,慕容冲再次陷入漩涡中心,俨然成了宫内外茶余饭后的谈资。 清河公主再次入梦,慕容冲从睡梦中醒来,愣怔许久,让人去向苻坚传信:凤凰愿效忠大秦陛下。 第一百三十章 旧筵难再 颠簸的马车中,姚苌闻着马车中的浓郁的熏香,浑身乏力,他一个大男人都扛不住,更何况那些弱女子。此行虽然冒险,但也算是想清楚了当初父亲不愿将妹妹嫁给张天锡的原因。 父亲子嗣繁多,女儿却少,姐妹们的婚事,父亲都比较慎重,姚家在东晋虽算不得名门望族,但当初辞谢过桓温要带走阿姊的请求,自然也辞谢过张天锡求娶妹妹的请求。 他还记得父亲拒绝张天锡求娶妹妹的的那年上元节,张天锡与他都还是端方少年。上元节灯会,妹妹与姐妹兄弟同游,在一片灯海中流连忘返,妹妹喜欢猜灯谜,常常猜中,丝毫不堕才女之名。 后来,有人策马疾驰而过,闯乱了集市,好端端的灯会霎时变成一片火海,他眼睁睁看着被护在中间的妹妹被慌乱的人群挤得跌坐在地上,他看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扶起了妹妹,然后两人一同消失在集市中。 姚家找了两三日,生怕妹妹遭遇了不测。三日后,姚家府上收到了西凉张家的拜帖,父亲接见来客,只见张天锡牵着妹妹出现在府上,向父亲说在灯会中偶然救起了妹妹,妹妹受惊生病,这才耽误了送回来的时间。 父亲想到如果张天锡无所图谋,定然会提前让人到府上通知,不会让姚家暗中找了两三日。还未开口答谢,张天锡便提出相处两三日间与妹妹暗生情愫,想求娶妹妹为妻。父亲问起妹妹心意,妹妹竟也羞赧点头。 那时,外面虽传闻张天锡其人少有文才,流誉远近。但姚家在暗访中,已经知道当初冲乱集市的便是凉国人,很难不想到从冲乱集市到英雄救美到求娶姚氏女,都是张天锡有意而为之。联想到他想趁机拉拢姚家,借助姚家在陇西的势力,图谋不轨,父亲以妹妹已许了人家为由,拒绝了张天锡,生怕他将全族带入深渊之中。 他知道,妹妹在张天锡被拒后,甚至做好了与他私奔的打算,信是他亲自给张天锡送的。但两人约定当日,张天锡并未现身,妹妹心灰意冷,只好回家待嫁。 他虽知道信中内容,答应了帮妹妹保密,但也“不小心”将此事透露给了其他哥哥。他后来才知道,他陪妹妹等在桥边时,来赴约的张天锡被几位哥哥围住,即便被打到吐血,知晓他们是姚家子弟,张天锡也不曾还手,径直往约定的地方走,被打趴下又爬起来往前走,直到他晕过去,直到妹妹等到天明归家,姚家子弟才放过他。 后来妹妹出嫁,婆家隐隐传出消息说妹妹嫁入他们府中时已是不洁之身,也招致她在婆家日子难过,在妹妹怀孕后便动起了去母留子的心思,以至于最后母子俱焚。家中姐姐暗中问起,才知道妹妹当初被张天锡迷惑,为了救这位曾在上元灯会兵荒马乱中救过她的“英雄”,竟将自己托付给了他。 妹妹走后,张天锡曾到她墓前悼念。他与张天锡在妹妹墓前相遇,便相约到酒楼中一叙。由此,他才知道,当初张天锡是为了追查凉帝之死才来了东晋。找到这些人踪迹时,才发现这些人藏身与一家红楼楚馆之中,而这些人,正是当初在闹市中乱闯的人。 那些人为了拖住张天锡,便给他下了猛药,见缠斗不过,才骑马出逃,搅乱了灯会,等他在灯会中扶起妹妹准备继续追击那些人时,那群人挽弓,满拉一支羽箭朝妹妹射来,为护住她张天锡这才受了伤。妹妹扶着他乱走,最终在城中一座废弃的屋子中停了下了,为解他在红楼楚馆中中的脏毒,被迫委身于他。 昏迷一日后醒来,看到了身旁昏过去的女子,隐约想起两人有肌肤之亲,张天锡唤来手下相问,确认了此事,于是着人去查女子身份,才知道她是姚家幼女姚荭。将她抱回住处等她醒来,确认了身份,张天锡便送她回到姚家,趁机提亲,没想到姚家家主一口回绝了他。 追查那些人踪迹时,他收到姚荭的信想带她走,却被姚家兄弟群殴重伤。待他伤愈解决完诸事,妹妹姚荭已嫁作他人妇,身怀六甲。 张天锡无奈返回西凉,心中总放不下姚荭,等他终于鼓起勇气到东晋,想要远远地看她一眼时,她芳魂已逝,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说完一切,张天锡与姚苌对坐,问道:“当初,是否是你将小妹信中的内容告诉了姚家诸子,阻止了我带他走?” 姚苌不置可否,张天锡只觉得如果不是姚苌泄露,或许姚荭就不必死。姚苌何尝不知,但这些年他也想明白了,妹妹姚荭一切的不幸,都来源于张天锡,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妹妹就注定不得善终。 返回陇西后,两国相临,姚苌听说张天锡篡位为西凉国主后,做了不少荒唐事,抽丝剥茧后,姚苌得出结论——少年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秦主苻坚如此,张天锡亦如此。 而正因如此,他才有机会到凉国来,亲自给妹妹报仇。叩问心胸,他自问如今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与张天锡对坐饮酒,有朝一日,他必杀人诛心,荡平凉国,方能解心头之恨。 姚苌与一行人被送去凉国皇宫僻静处,多日后,姚苌才联系上随行暗卫,命他们暗中找到雪莲,将她送入宫来,有些事,他身为男人做不了,唯有雪莲能代他受过。 而此时,张天锡正在宫内园林池塘举行宴会,政事颇被荒废。 荡难将军、校书祭酒索商上疏极力劝谏,张天锡高举酒杯,醉醺醺地答道:“并非是寡人好出行,而是出行有所得。观晨露之花,能使寡人尊敬才能出众之士;赏玩芝兰,能使寡人喜爱有德行之臣;看到松竹,能使寡人想念有贞操的贤者;面对清澈的流水,能使寡人看重廉洁的品行;流览蔓延的野草,能使寡人讨厌贪污官吏;碰到飘风,能使寡人憎恶凶狠狡诈之徒。若寡人所行之事加以引申,再接触相关事情,便几乎没有遗漏了。” 众人见他如此,连连摇头,深知再劝也没有意义,只得饮尽杯中酒,期盼西凉没有天灾人祸,不至于覆灭,胸中苦涩。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祭天异象 姑臧城难得大雨,一阵惊雷之后,张天锡猛然坐起,想起梦中的场景,又想到当初御驾亲征讨伐李俨时,三万余人进驻仓松,李俨大败,退守枹罕,本想一鼓作气,以显示天子之威,没想到李俨派其子李纯向苻秦求救,苻坚派部将王猛率军而来。 本想着王猛不过一介读书人,带兵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但两军对垒,交战之后,短兵相接,导致凉国军队死者十分之二三,张天锡才知道自己竟轻敌至此。王猛其人,羽扇纶巾,看起来一派前人打扮,瞧着不过是一文弱书生,但在战场上,说一句用兵如神也不为过。 大战过后,王猛致函劝其退兵。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惊雷声,一阵闪电在营帐炸开,整个驻兵营地亮如白昼,大雨滂沱,雨点急骤,击打在营帐顶棚发出刺耳声响,嘈杂得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一面大鼓之中。 张天锡从在睡梦中猛然惊醒,看到秦国使臣悄无声息地站在床前,扔下一封信函便扬长而去,身影没入雨夜之中,神不知鬼不觉。要知道,他的营帐,是整个大军中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正愣怔间,一支羽箭朝自己射来,直直没入身旁的柱子当中。反应过来的他才急忙捡起书信来看。 见到王猛落款,心底大骇,想着刚才凶险,一阵冷汗打湿了背脊,真的害怕哪天就悄无声息地没了性命,于是率大军还朝,同年立其子张大怀为世子,未雨绸缪。 想到卧榻之侧,竟有猛虎酣睡。苻秦时不时派兵来攻,整个西凉国,人困马乏。张天锡在深宫中哪怕日日宴饮,也无法麻痹自己心底的恐惧。想起他曾派人献书信给东晋大司马桓温,筑坛杀牲,率典军将军张宁、中坚将军马芮等,与东晋三公遥相盟誓,约定来年夏季誓师共同大举进兵于苻秦。 而桓温行悖逆之事,废晋帝司马奕为东海王,改立司马昱为简文帝……还要求“九锡”,大有有代晋之意。若非晋臣谢安、王坦之等拖延该事,只怕东晋早已消亡。西凉虽称国,但也接受东晋封爵,何况,西凉国之人,大多由东晋迁来,若继续与桓温盟誓,只怕被天下人所不齿,于是共谋伐秦之事就此搁浅。 此后,东晋司马家却来信说,静待时机,共谋秦地。但所谓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不知道,在苻秦的不断进攻和试探之下,他甚惶恐,不胜其烦。 九歌与方无衣还有雪莲行进半月,才到了姑臧城内,方无衣身旁据说产自西域昆仑的白骆驼,就像通行证一般,无往不利。此前,九歌曾有意从集市中买两峰骆驼代步,但连逛了几个集市,都不曾遇见有人卖白骆驼。问起来,才知道原来方无衣的白骆驼乃是大漠佛陀所赠,代表着大漠佛国,堪称无价之宝。 站在高处,看着姑臧城内建筑大有建康城之风华,但其方位布局又与一般王城大有不同,九歌不由得纳罕,问方无衣道:“师叔,我记得《周礼》称都城为‘国’,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便是‘惟王建国,辨方正位’对都城宫室方位布局有着严格要求,《荀子·大略篇》也说,欲近四旁,莫如中央,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礼也。这姑臧城的布置,看起来不像是胡人居所,倒像是循周礼所建。” 方无衣轻笑一声,朝九歌和雪莲说道:“张氏本为儒学世家,其祖上张苍师曾从师从荀子,所以姑臧王城依循周礼而建,并无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你仔细看如今正举行祭礼的地方,那最宏伟之处名为谦光殿,画以五色,饰以金玉,穷尽珍巧。殿之四面各起一殿,东曰宜阳青殿,以春三月居之,章服器物皆依方色;南曰朱阳赤殿,夏三月居之;西曰政刑白殿,秋三月居之;北曰玄武黑殿,冬三月居之。其傍皆有直省内官寺署,一同方色。” 九歌极目望去,认清了谦光殿及四时宫,只听方无衣继续道:“你师父应当与你说过《三辅黄图》,其中,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前人用青、红、白、黑代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观其宫殿布置,便不难看出姑臧城的营建与阴阳五行有密切关系。” 见两人听得认真,方无衣继续道:“此外,姑臧城内还建有天龟观、神雀观、飞鸾观,其命名也与天象有密切关系。而神鸟观与藏地的又有直接关联。所以,姑臧城的营建不仅遵循礼制,还取法于天象,同时暗合儒家学派的思想。” 九歌闻言,想到当初侥幸灭燕,不过是当朝者慕容俊、段昭、慕容恪、慕容垂等有识之士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慕容暐、慕容评、慕容冲、可足浑凌月等皆为昏庸无能之辈,无法撑起一国四方,所以才让苻秦有了可乘之机。如今西凉国底蕴甚至比苻秦更为深厚,无论儒道释皆互相通,若以汉人的法子谋求其国,只怕还未开始出招便会被识破。 今日恰逢西凉国祭天。 如今群敌环伺,西凉式微,张天锡便把天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祭前十日,张天锡便命大臣三员到天坛牺牲所看牲,并亲自省牲。命太常寺进斋戒铜人,张天锡亲谒太庙报告以冬至日祀天,请皇祖配帝侑神;在谦光殿集合百官受誓戒传制,准备祭时所用的亲填御名的祝版、玉帛,由太常寺送至天坛。 祭前一日,设法驾卤簿,张天锡再向太庙报告将出宿斋宫,乘舆至圜丘阅视坛位,阅圜丘上陈设,由皇穹宇请出上帝、配帝、大明、夜明、星辰、云、雨、风、雷之神版及神牌;各神位前按等级摆放好犊、羊、豕、玉、帛及登、簠、簋、笾、豆、爵、尊、篚等供品及祭器。 祭祀当日,若如以往,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等一一依循礼制进行,不会出大差错。而就在进行到最后一步时,抬来的火炉还未到面前就悄无声息地熄灭,望燎焚烧的祭纸与金银箔却无论如何也点不燃,众人着急之时,一阵大风袭来,将祭纸与金银箔席卷得四处都是。突生异象,人人惶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地狱之花 “怎么会点不燃呢?怎么会呢熄灭呢?难道是天弃我大凉了吗?” 张天锡站在大殿上,一把扫落案桌上的奏章,想起今日祭天的种种怪象,狂怒道:“查!去查!一定是有贼人作怪!我大凉一直顺从天意,不可能被上天所弃,一定是有贼人作怪,想要乱我朝纲!” 姑臧城内,皇室祭天而不受帝王家烟火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皇城内沸沸扬扬,有人慌乱有人镇定。九歌与方无衣和雪莲坐在茶馆里,喝着茶,听一旁的老者议论道:“如此异象,我曾听说过,当年石虎窃赵时,也是天不受禄,姑臧城虽相隔千里,如今旧事重演,只怕,五年之内,必有兵祸,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同座的老者捋了捋鹤须,叹息道:“当初想着东晋之地常有兵祸,才举家远远迁徙至西凉来,不过是想过几年安居乐业,国泰民安的日子,这才多久?啊?真没想到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往事又要重演,老天爷啊,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百姓吧!” 九歌喝了一口茶,还是不太习惯这边的喝法,毕竟很少会有人煮茶和煮汤一样,放些葱姜花椒盐巴进去。毕竟茶叶精贵,这样耐喝些,宫中的喝法,对百姓来说,太过浪费了些。 听着左右都是叹息声,九歌问:“西凉皇室荒淫无道,为何这姑臧城的百姓却都为西凉国叹息。”正说着话,一旁搭起的亭台之上,有一蒙面女子,抱着琵琶,低眉信手续续弹。听着琵琶调,有些老者想到又要颠沛流离,抽噎着抹起泪来。 雪莲本是凉国人,听着左右谈论,想到国将不国,心底也有些难受,鼻音浓重地对九歌说:“公子有所不知,当初凉帝轻赋敛,除关税,省园囿,以恤贫穷,在凉国,贫苦百姓对皇室,大多心怀感激。” 一旁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嗤之以鼻道:“你这人不知从何而来,怎能信口胡说?你说的这些,所谓园囿之兴,始于帝王家筑灵均台,止于帝王家筑谦光殿。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皇家崇饰台榭,广占耕地,又费时费力,百姓徭役繁重,哪还有人对皇室心怀感激,百姓没有揭竿而起,张家都该感谢百姓了。” 听着这惊世骇俗之言,一青年男子反驳道:“此言差矣,凉国皇室近年来开放园囿开放,供民耕垦。光是此举,就省掉因土木兴建对劳动力的征发,减轻了百姓的徭役负担,使百姓能休养生息。怎能一概而论,将园囿之兴一棍子打死呢?” 中年男子不服,横眉冷对,反问道:“若非园囿之兴,当政者沉湎于酒色园林之娱,何至于荒废军政要务,失道寡助?” 青年男子见他不依不饶,摇了摇头,继续为皇室开脱道:“即便当政者沉湎园林酒色,但百姓并未多受影响。想当初,凉国皇室经营西域,关税和市税已经成为皇室重要收入。即便如此,皇室仍施行除关税之举,减轻胡汉商贾的负担,让利于民,此举,难道不该被百姓颂扬吗?” 中年男子闻言,正要举例反驳,只听青年男子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张氏子孙世代守护凉州,使凉州成为安定居所,文化中心,当初晋国南迁之后,流亡人民相继西迁。保存了先朝传统,教化边民。光是姑臧城的布置,便依循周礼,开创了宫北市南的先河,加上大漠佛国石窟,凡此种种,难道不该受百姓赞誉吗?” 闻言,中年男子拍案而起,质问道:“真会给皇室脸上贴金,若不除关税,谁还愿意留在凉国经商,士农工商,从盘剥农户改为盘剥商户,同样是施压于平民,有何值得颂扬的?再说姑臧城的布置,要说开创先河,全仰仗营造平城的北凉沮渠氏,以及移民凉州的各大家族。与他凉国皇室何干?” 看着两人在琵琶声中唇枪舌战,九歌只觉得聒噪,历史向来如此,饶是皇室,有保皇派,自然也有反对派,所站立场不同罢了。只是这些人在天子脚下大肆议论朝纲而不被诘难,已实属难得。 正想着,琵琶声停,与琵琶女同行的婢女下台来,向在座的茶客讨要赏钱,九歌给了几个铜板,才知道原来这茶馆里的台子,是为了卖艺人而搭,想来也是有趣。 雪莲起身如厕,九歌和方无衣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九歌正要起身寻人,方无衣按住了她,摇了摇头,说:“没人如厕会把随行的包袱一同带走,她总是要跟着她家主子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无用。” 思及此,九歌坐了下来,想到雪莲不辞而别,想到姚苌对她不过是利用,两人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底静不下来,只不停喝着茶。许久,四下人散去,九歌问方无衣道:“师叔,都说西凉皇室昏庸无道,为何凉国依旧有那么多人追随凉国皇室,是因为凉国深受教化,都是懂得礼义廉耻之辈吗?” 方无衣摇了摇头,站起身,手持竹节毛毡,对九歌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峰骆驼一前一后走在荒漠之中,许久,才走到一处河谷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极目望去,一片广袤无垠的花海,其间劳作之人,身负枷锁,仿佛都是些重犯,其中脚步踉跄的,被身后挥舞着鞭子的士兵一刀砍下,成了花肥。 那些粉中透红的花朵,宛如少女脸颊绯红,又似夕阳余晖,花瓣如绸缎般柔软,细腻而有光泽,花瓣之间,隐约可见深紫色的花蕊,点缀着几颗花蕾,在阳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仿佛来自地狱…… 看着熟悉的花朵在夕阳下摇曳,九歌只觉得血液凝固,她比任何人都熟悉这花,早在前世,她就从书中认识了这这些植株。她还记得,当初,异国人就是将这花提纯后卖给国人,并用赚得的银子发展军事,打开了国门……讷讷转头问道:“凉国人,是怎么发现这东西会令人成瘾的?” 问完,心中仿佛有了答案,只听方无衣淡淡地说:“东西互市,若不加以防备,有好的东西传进来,便会有坏的东西流进来,人心难测,防不胜防。” 九歌愣愣地看着,对方无衣说:“这些东西,不该长在这片土地上。”说罢,召集了随行的暗卫,让毁了这些花,连同种花的人,一同杀死在荒原之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绝非偶然 见那些花悉数被毁,从大漠回来时,方无衣便辞别了九歌,继续往大漠深处走。回到姑臧城内,九歌想起长在大漠里的那些花,不知道有多少人深受其害。九歌独自一人回到客栈当中买了酒,独自消愁,独在异乡为异客,屋外冷风猎猎,九歌拢了拢披风,顿感孤寂悲凉。 “让屋里的人都回避吧,不然给些银子,让他们全部都走了,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哪能担待得起?”客栈内,掌柜的和账房二人说着话,掌柜的亲自上前来,对九歌说:“客官,十分抱歉,今日里客栈来了贵客,恐招待不周,我们愿赔付三倍银钱,还请客官移步别处歇息吧。” 九歌心情本就不好,付了银子准备喝完酒吃完饭好好休息一场,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如今人家却因为所谓的贵客要赶人,九歌心底顿时有些不耐烦,猩红着眼问道:“这方圆十里就你们这一家客栈,你们让我移步到别处歇息,移步到哪儿,树上吗?” 掌柜的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但也是不得已的事,只得耐心解释道:“客官,自古民不与官斗,如今您孤身一人在外,我们也是为您着想。要搁平时,我们宁可做十个您这样客人的生意,也不愿做那群达官贵人的生意。我们赔付您五倍银钱,还望您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这世道,人人艰难,九歌叹了口气,也不愿意为难他们,说:“等我喝完酒我就走。”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一群士兵列阵,一群奴仆婢女先后而来,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马车声。掌柜的见这群人来的这样快,一时汗都滴了下来,急忙起身去迎,领头侍卫打扮的人有些不悦,朝掌柜的说:“怎么回事,不是半个时辰前就告诉你贵人要来吗,怎么还有人在店里喝酒?” 掌柜的无奈,只得解释道:“是小的失误,没及时将这事告诉店小二,店小二见人来了便招呼着了,只想着她吃了些东西就走,没想到这人喝酒喝到了现在。” 那侍卫问:“这人半个时辰前便在这儿?”掌柜的闻言连忙点头。 九歌看着车架缓缓停在门外,侍卫走了进来,对九歌抱拳行礼道:“这位公子……” 还没等他说话,九歌站起身来,将银子往桌上一丢,对掌柜的说:“算账!” 掌柜的急忙拿了银子来,连同九歌扔在桌上的银子一起捡起来,递还给她,连连道歉道:“多谢客官体恤,改日客官若再到小店来,小店必定郑重相待。”九歌不愿听他说话,拿了银子就要走,侍卫将她拦住,让店小二引她往后门走。 连正门都不让走,九歌狐疑地看了眼车架,数了数,心中了然,还以为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架子,原来是宫中人。难怪掌柜的说民不与官斗,这马车里的人,只怕随便动动手指,都能夷他三族。 只是九歌想不通的是,从来宫中人出行,下榻休息之处,都是提前两三日便定下地方,命不再接待外客,就连方圆十几里内都要戒严,自己到这客栈里来,不过是半个时辰前。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是宫里的什么人,如此体恤民间,不兴师动众,也不劳民伤财。 见九歌不能在客栈休息,随行的暗卫现身,对九歌说:“姑娘,从这到下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若现在出发,也约摸后半夜才能到,半夜行进,实在危险,姑娘若不嫌弃的话,可以与我等一同休憩,待躲过严寒,再往姑臧城出发。” 九歌点头应允,随着暗卫一同往破庙走去,九歌问:“方才客栈里来的是什么人?” 暗卫仿佛早就知道九歌会问,一早便和这些人打过交道的暗卫回答:“据说是凉国太后从平州礼佛回来,日夜兼程赶到这儿,不得已只能在这休息一晚再走。”想到之前凉帝祭天异象,九歌猜到八九分这太后着急赶回皇宫的原因。 凉国宫内,姚苌看着一池妖异的花,看着被打扮成宫女送入宫来的雪莲,问:“你可知这是何物?” 雪莲在月光下睁大了眼睛,也分辨不出这花有什么特别之处,雪莲想走近拔起一株细看,被姚苌阻止道:“不可妄动,这些花,都是有数的,要是你毁坏了一株,明日,这宫内便会死去一人。” 雪莲骇然,停住了手,震惊的看着姚苌,问:“公子,这……到底是何物?” 姚苌嗤笑一声,对雪莲说:“可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雪莲闻言点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康健的父亲为何会突患恶疾。 姚苌看着她,缓缓解释道:“当初,我带人去追回被商队带走的胡锦时,只见你父亲带来的胡锦已被破坏殆尽,抓住了那些人问,他们要找的是藏在胡锦里的种子。我曾得到了两三颗,种下后开出的便是这样的花,只是开得不如这好。我曾找来胡医辨别这是何物,胡医说这花可治病,也可令人成瘾,夺人心智。这花在深宫中种下这么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雪莲摇头,姚苌继续道:“意味着你父亲不是单纯的商人,而是帮凉国皇室作恶的人。” 雪莲不敢相信,连连摇头,眼中噙着泪看着姚苌说:“不会的,不是这样的……”父亲是附近有名的大善人,走南闯北,不过是做胡锦生意的一个小商人,怎么会和皇室扯上关系,还是他们的帮凶? 姚苌递给他一块令牌,对她说:“这是凉国皇室之物。”说着不再多话,转身便走,只留下雪莲站在月光下,拿着令牌不知所措。雪莲想着曾经,好像确实有个人高马大的人,带着这样的令牌来找过父亲,父亲去收胡锦时,也给过织胡锦的姆妈们一些花种,那些花种撒下后,曾开出过这样的花朵,如姚苌所言,这些花,在她的家乡,开的并不如宫中这一从绚烂。 所以父亲当初常常外出,是跟着他们去找种花的地方去了吗?这些花种了出来,他们带着这些花种,去秦国是为了做什么?为了才踏上秦国土地,父亲就突患恶疾,这一切,都是偶然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凉国太后 破庙之中,一群人拢了篝火,围坐一起,有男有女,几人正就着凉水分吃随身带的干粮,见九歌来,一人递给她一块已经风干的馍,九歌才喝了酒,胃里不太舒服,并不能吃太多,用了掰却没能掰断,只好作罢,边缓缓嚼着,便打量四周的人。 看见其中有一两个熟悉的影子,九歌咬着有些许硌牙的馍馍,开口便问:“你们平时的日子,从来都是这样的吗?” 其中一女子答道:“我们江湖人,不拘小节,从来都是以天为被地为床,像如今这样有片瓦遮身,已属荣幸。” 九歌知道她们平时的待遇并不差,奉银并不低,边喝着凉水,边问:“为何不花些银子去住客栈?总比这样要好。” 一人笑道:“姑娘这样问,与何不食肉糜有何分别?若非情非得已,谁愿意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们的银子,自然有大用处。就算没有别的用处,毕竟是用性命搏来的,自然也不舍得花。” 话不投机半句多,九歌不再多言,吃完东西闭眼小憩,一群暗卫轮流值班,总算度过了这漫漫长夜。 天将亮时,九歌惊醒,出门,只看到漫天的星子发亮,比在中原,在北燕,看到的都要震撼人心得多,一女子问:“姑娘怎不多睡会儿?可是我等吵醒了姑娘?” 九歌极目看着远处,毫不在意地说:“你们动作很轻,未曾吵醒我,怪昨夜喝了酒,所以便醒得早了些。” 两人说着话,见远处一队车马銮架已缓缓朝姑臧城进发,想来那凉国太后已经拔营,那女子抱着手,朝九歌道:“姑娘往后做什么打算?” 九歌看着远处行进的队伍,淡淡地说:“还是得进宫一趟,才能知晓凉国皇室种那些花只是为了巩固皇权,还是为了对付别国。” 想起九歌让拔了用火烧尽的那些花,还有那些搜出来被投入石灰池里的黑疙瘩,女子并不知这些东西为何能让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九歌姑娘如此忌惮,于是问道:“那些东西有何威力?” 九歌直言道:“那些东西,作为药物有哪些功效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那东西极易成瘾,一旦发作,生不如死,可若是吸食过量,是会死人的。你想想看,若一军将士有人染上了瘾,想要得到这东西就要拿军事机密来换,摆在他面前的路还能有多少?若是一城之主染上了瘾,想要得到这东西,就要拿全城百姓的性命来换,他的选择还能有多少?若是一家之主染上了瘾,想要得到这东西,就得拿全家口粮来换,那他的选择又能有多少?” 九歌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毁了它们,是避免我们的将士、我们的朝堂、我们的百姓受制于人,不因个人私欲干出丧权辱国的事来。既然凉国秘密种植此物,那说明这是他们的底牌,或许也只有凉国皇室才知道,哪里还种着这东西,我得将它们找出来,全毁了,这样,才能保护这一方子民。” 女子闻言,想起当时搜出那些黑疙瘩时,那些蜷缩在地上生不如死枯瘦如柴的人,实在不敢细想,若他们中有人染上了瘾,拿到这解瘾疙瘩的代价是出卖其他人,会有多少人背叛组织?她不敢猜,也不得不承认,这手段虽脏,若西凉国以此来牵制秦国,只怕国将不国。 凉国太后躺在马车上吞云吐雾,想起那些被毁坏的花,顿觉肉疼。这花,原本是异国商人进贡来做观赏之用的,一日她偶然发现,这花能安神,便让宫内遍植此花。后来,她出宫礼佛,便发现离了这花,她日日难安。 再后来,那异国的园丁将花汁提纯送给她,她才知道了什么叫欲仙欲死。自那以后,她便让凉国皇室中她最信任的侍卫私下去种植这些花,收集花液,并以此控制于人,换来不少好东西。 只是她那逆子张天锡即位后,便下令毁坏了这些花,她虽不舍,也只能阳奉阴违,将花种到大漠中去,只是那些花儿没有园丁养护,总是长得不如意,偶有长得好的,也大不如从前,令她十分苦恼,一直在凉国土地上寻找适合种这花的地方。 好不容易找到一片河谷,没想到就在即将丰收之时,所有心血被毁于一旦。本来想趁机大肆敛财,如今也不得不作罢。当初她是假借出宫礼佛之名出的宫门,如今已半年之久,乍然听说宫中祭天异象,她觉得是时候回去了,或许这次她能说服她那冥顽不灵的儿子,用这东西来对付秦国。 凉国皇宫之中,姚苌一群人在园林宴会上初见张天锡,张天锡盯着着女装的姚苌,瞪得眼睛都直了。当即将他封为美人,当夜诏幸,一亲芳泽。只是张天锡不知道的是,当晚与他云雨之人,并非姚苌,而是被他带入宫中扮作宫女的雪莲。 长安城内,一只海东青飞到邓羌院子里,邓羌收到信,连夜进宫,将东西呈给了苻坚。此时王猛返回了邺城,苻坚看着九歌让人传回来的信,心底一凛,问邓羌说:“她要杀凉国太后?”邓羌点点头,苻坚继续问,“你们的人,有几成把握,若没有十成把握,就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邓羌知道他不愿意让她身陷困境,有点看不懂这两人,若真是心中有她,又何必放任她以身犯险前往大漠?若心中没她,为何又一点苦都不愿让她吃?搞不懂,也不想搞懂。 只见苻坚踱着步子,手里攥着信,对邓羌说:“告诉她,敌强我弱,宜智取,不能硬碰硬。”想了想继续道,“告诉她,姚苌是我们的人,若有所需,大可相信自己人。告诉姚苌,让他顾好她,不能让她有所损伤。还有,告诉她,她所画的花,朕会让人去排查,系数毁掉,她让查的东西,朕也会让人追查。最后,让她一定保全好自己,万事皆不如她重要。” 原本,他只是想让她破坏了凉晋联盟,凉国无所依凭,定会让人送公主来和亲,凉国并没有公主,只要让姚苌等人顺水推舟,她就能以凉国公主的身份返回长安。 谁能想到晋国朝堂生变,她自己又有了别的想法,不愿意回来。姚苌除了推动此事,还要搞清楚凉国军防,苻坚知道不能心急,但此时,他巴不得一切尘埃落定,不让他在千里之外胆战心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母子反目 太后銮驾回宫,急诏凉主张天锡相见。消息传到宴会上,张天锡醉醺醺地看着左右臣子,转头问前来传话的宦者,“太后此次礼佛,外出了几个月?” 宦者是太后身边的随侍,想了想,回答道:“回陛下,此次太后出宫已五月之久。” 张天锡想到太后向来都礼佛都要外出六七个月,如今不到半年就折返,一回来就急于诏他相见,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张天锡挥挥手,让群臣宴乐,接着奏乐接着舞,缓缓起身,拒绝了随侍宦者乘銮轿的提议,摇摇晃晃往太后宫中赶去。 如今的太后,先帝在时,不过是个美人,在后宫之中,品阶最低的便是美人。张天锡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美貌有余,却不是个有脑子的人,极易受人蛊惑,做出些没脑子的事情来。自三年前,母子俩因那些极易成瘾的诡异花植大闹一场后,刘太后便每年都借机出宫礼佛躲清静,母子俩许久不见面,倒也相安无事。如今刘太后突然急诏自己相见,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此时,太后宫中,看着宫内长得极盛的花,心中十分欣喜,叫来侍卫说:“去打听,是哪位园丁有如此大能,能将此花养育得这般好,赏!将他调入哀家宫中,哀家要看着这些东西开花结果,换成流水般的银子!”自顾自说着,双眼发亮,状若癫狂。 侍卫领命,外出去找司苑局,打听在太后外出时,是哪些园丁为太后侍弄花草。走在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侍卫转身,看到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愣愣地看着自己,侍卫见不远处的人有些眼熟,便问:“你找我何事?” 雪莲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当初他去找父亲时,父亲还骗她这个人是秦国的商人,若非如此,她当初也不会随父亲前往秦国做胡锦生意,没想到他竟然是凉国宫中人。雪莲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真的暗中为凉国皇室作恶。 眼见雪莲朝自己走来,侍卫眉头皱得越紧,不知道她意欲何为,正要开口,只见走到跟前的宫女抬头看着自己,泪眼婆娑地问:“你可还记得,天山脚下,雪莲花开?” 天山脚下,雪莲花开?他倒是去过天山,为太后找寻适合种花的地方,可这和雪莲有什么关系? 雪莲想起当初是自己和父亲将他从雪崩中救回,他醒转之后,便离开了村子,后来再回来,便与父亲说秦国很喜欢姆妈们织的胡锦,边让父亲收胡锦,边让父亲找人帮他种花。他最后一次到村子中来,对父亲说,秦国的贵人们不太喜欢这一批胡锦,让父亲带着她到秦国走一趟。父亲随着商队到陇西后,父亲隐隐听说,他们走后亲人都被屠戮殆尽,整个村子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侍卫盯着眼前的女子,想起了什么,朱唇微启,说道:“漏网之鱼?” 他在说什么?漏网之鱼?难道当初整个村子的覆灭,真的与他有关?雪莲顿时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要知道,她当初,是偷偷喜欢过这个高大刚毅的男人的。 雪莲正愣怔间,侍卫拔剑架在她脖子上,此处僻静,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宫女,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雪莲!” 侍卫微微转头,看到一盛装女子带着一大批宫人朝他们走来,开口之人,正是这“女子”身边的宫女。看打扮,这“女子”应该是当今凉主张天锡后宫妃嫔。 “婕妤找你多时了,你怎在这儿躲懒?”女子身旁的宫女边说着,一把将雪莲拉到身旁。侍卫见状收起剑,朝众人拱手,离开了此处,他还有太后交代的事情要做。 返回后宫之后,姚苌遣散众人,雪莲跪在他面前,姚苌冷冷地看着她,问:“如何,现在知道你爱错人了吧?”本还忍住不哭的雪莲此时大哭起来。是的,她爱错了人,原来,自己与父亲救回村子去的,是一匹中山狼,如果不是他们救了他,引狼入室,或许整个村子就不会覆灭。 姚苌最不喜女子哭,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直言道:“哭,没有用,恨他,就杀了他。” 杀他?谈何容易? 知道她要说什么,姚苌看着她,阴涔涔地笑了起来,对她说:“美貌,就是一把利剑,要杀他,易如反掌。” 雪莲朝姚苌拜了拜,流着泪对姚苌说:“求公子指点。” 姚苌看着她,直言她现在在凉国皇宫之中,皇宫之中,只有一位主子,就是凉主张天锡,只要能取信于他,从宫女成为后妃,便有机会杀了那侍卫,为亲人报仇。 看着雪莲愣愣怔怔天人交战的样子,姚苌心底泛出一丝心疼,眼前的女孩,与自己那早夭的妹妹何其相似,天真、善良、冰清玉洁、毫无主见。 张天锡终于到了太后宫中,听见太后欣喜的声音,走了进去,拜礼过后,喷着满口酒气问道:“不知母后找我何事?” 刘太后不喜张天锡喝酒,边让人去熬醒酒汤边拉着他坐下,忍住一切想要责难的话,关切道:“哀家在外礼佛时,听闻祭天时有不详征兆,陛下可去查探,此事因何而起?” 张天锡想起当初祭天的情形,并未查探出结果,一时心慌。转眼看到放在一旁的烟枪,张天锡拿起东西端详,问:“这是什么?” 刘太后一时有些心虚,慌乱之下胡诌道:“这是哀家在外礼佛时佛陀所赠。” 张天锡拿起东西,闻见期间弥漫着丝丝不愿闻见的气味,将东西投掷在地上,朝刘太后大声道:“母后,如今,你还在骗我吗?” 刘太后见他发怒,心惊肉跳,强撑着外强中干吼道:“哀家能有什么办法,哀家总要活下去!不瞒你说,哀家此时叫你来,便是要与你商议此事,你想想,将这些东西卖给秦国人、晋国人,用这东西瓦解他们朝堂,控制他们朝政,再用换来的白银,养活我们的军队,届时挥师东进南下,这天下,岂不都在你我母子手中?” 张天锡听着她的春秋大梦,冷笑道:“母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能想到的,苻秦想不到?东晋想不到?你如何控制不让我们的人自己染上这东西?母后,你想得太天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算我求你,舍了它吧!” 见他油盐不进,刘太后骂道:“你怎如此冥顽不灵!还让我舍了它,我看你分明是想让我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故人之姿 “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算什么君子,你若算君子,当初就不会抢了你侄儿的皇位!”刘太后口不择言,话说出口,才惊觉失言,呆愣愣地看着张天锡。 “母后!”闻言,张天锡大声打断了她,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他抢了张玄靓的皇位,如今时过境迁,宫中三缄其口,仿佛都忘却了此事。张天锡顿觉疲累,年少时,母亲总要他争气,这样父王才能看到他们母子,这样母亲才会有荣宠,这样他才会被父王看见。他眼看着凉国起高楼,眼看着凉国宴宾客,眼看着凉国大厦将倾……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凉国不至于灭亡!没想到如今十数年过去,惦念着凉国上一位皇帝的,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张天锡冷笑一声,盯着刘太后说:“原来,在母亲眼里,我从来都算不得君子……”自嘲地说着,转身向左右说,“太后得了疯病,需静养,不宜外出。此后,你等便随太后幽居于此,非诏不得外出。至于母后每年都要礼佛,朕会命人在侧殿修缮佛堂,供母后静心。至于那些会令人成瘾的花儿,母后爱种,便种吧……出了这座宫门,如若让朕在阖宫内外,但凡见到一株这花,朕便诛这宫中一人,杀完为止。” “你当真要如此狠心吗?”刘太后不敢相信张天锡竟然要软禁她。 “狠心?”张天锡戏谑地看着她,已不愿提曾经。刘太后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张天锡继续道,“既然母后要清修,朕不会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往后命妇进宫,也不必拜见,宫中妃嫔,也不必晨昏定省。每逢年节,朕会到这宫里来看看,母后是否还活着。” 刘太后痛心疾首,一头撞向张天锡,哭喊道:“你不孝!不孝啊!先帝爷,你睁开眼看看!这逆子,他要幽禁他的生身母亲……” 张天锡忍住杀人的冲动,手握紧了拳,终究还是忍了下来。他不能杀她,但也不能放任她去害人,将她幽禁在深宫中,孤独终老,是他能想到的最狠毒的法子。 “哭吧,大声哭吧,先帝爷生前都不愿见你,更何况死后!”张天锡不想听她哭喊,毫无感情地大笑着,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面无表情地转身朝外走去。 姚苌在大殿内,看着低声啜泣的雪莲,问:“他是当朝太后身边的得力干将,你想好了吗?是任其潇洒,放任他害更多的人?还是爬到高处,用手中的权力杀了他?” 雪莲噤声,沉默良久,抬起头来,脸上泪渍未干,却似乎像变了个人一般,对姚苌说:“只要能杀了他,雪莲,任由公子差遣。” 姚苌看着他,嘴角逐渐弯起好看的弧度,看,她碎了……看,她变成了另一个她。 “婕妤,陛下来了。”方才在花园中出声的掌事宫女进殿,见雪莲跪在他身前,一片破败的样子,战战兢兢向姚苌说道。 姚苌挥了挥手,让雪莲下去,起身迎了出去。他猜到张天锡会来,但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姚苌本就是男子,最懂男人爱什么。边往外走,边让当初寻来的舞姬在殿中随乐师音乐跳着胡旋舞。雪莲在陇西时,就随望春楼的老板娘学习胡旋舞,这宫中寻来的舞姬都是由她教授,到如今,也是该她们亮相的时候了。 张天锡从太后宫中出来,没有再返回宴会,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停下时,已到了赐给姚苌居住的宫殿上。张天锡看着眼前这个与荭儿十分相像的女人,这个口不能言的女人,不会说出任何一句忤逆的话惹他不快,会耐心倾听他心底的所有委屈与不甘,相携走入殿中。 殿中女子正反弹琵琶,跳着胡旋舞,听着欢快的音调,看着舞动的人群,彩衣灵动,这才驱散了些心底的阴霾。 众人见他来,忙停下向他行礼,张天锡挥了挥手,让她们继续。与姚苌相携到殿上,宫人送来瓜果冰饮美酒,张天锡醉卧美人膝,看着殿内裙角飞舞。忽然,音乐停下,只听一阵轻快鼓点声起,一女子作花神装扮,轻纱半遮面,抱着精致的琵琶翩然而至,踏在殿中的大鼓之上翩然起舞,钟声、罄声、鼓声、琵琶声交织一起,花神身轻如燕,竟没击出半点声音,张天锡一时看呆,坐起身来,从她舞姿中竟看到了故人之姿。 一曲终了,张天锡看着翩然而去的美人,失神良久,问道:“她是谁?” 在旁的宫女替姚苌答道:“回陛下,方才舞蹈的是婕妤随侍的宫女。” 张天锡挽了挽袖子,正襟危坐,说:“诏她来见。” 姚苌挥手让还在舞蹈的舞姬退下,他要的就是这一刻。 雪莲还未卸下装扮,便又回到大殿之上,张天锡抬手,雪莲看了看姚苌,见他点头,便提着裙裾上前来。张天锡见她上前,一把将人拉入怀中,怀中的美人受到惊吓双目含泪,一双眸子美得惊心动魄,当初,他也是被这样一双眸子夺了心神,念念不忘许多年。 雪莲见眼前的男子气息渐浓,心底慌乱不已,任由他颤抖着手,扯下了面纱。 见不是她,张天锡瞬间泄了气,放开了雪莲,对她说:“舞得好,下去领赏去吧。” 看着空落落的大殿,张天锡顿觉索然无味,起身离开。姚苌知道,他一定还会找雪莲,就凭几分相似,几分熟悉,已经够他乱了心神,一如他当初见到她一样。 枯坐在宫中,张天锡许久没来,看着堆砌如山的奏章,拿起一卷出神。若是人死后入轮回,或许他的荭儿,也会是今日那小宫女这般年纪,想着想着,想到了殿中雪莲舞蹈时漫天花瓣飞舞的场景,又想到当初少年时姚荭被迫委身于他后答应他到姚府提亲的样子,两双含羞带怯的眸子重合在一起,张天锡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又活了过来。 当夜里,张天锡命人到姚苌居住的殿中传旨,宦者说完让婕妤宫中侍寝的旨意之后,又私下对姚苌说:“婕妤,陛下说,婕妤不必去。” 传完话,宦者以为会在“她”脸上看到不甘与吃醋的样子,没想到这位婕妤却很淡然,让人带走了雪莲姑娘。 宫灯闪烁,四周沉静,雪莲觉得自己像一块胡锦落入不识货的人手中,被揉碎撕开了般……而张天锡看着身下的女子,看着她眸中盈盈泪意,看着她面上的破碎与隐忍,听着她嗓中透出细碎的莺啼燕啭,许多场景与从前重合起来,顿觉血脉贲张,更胜从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漏网之鱼 婉转承恩三日后,雪莲获封美人,赐居红螺宫偏殿,让姚苌有些意外。这宫中美人无数,多一个少一个并没什么影响,若张天锡不喜欢雪莲,何以承恩三日,若他喜欢她,又怎么会只封了个小小的美人。 雪莲回到红螺宫,见到姚苌,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掉下来,姚苌看着她,心底有些异样的刺痛,稍纵而逝。 “婕妤,故人来访。”掌事宫女打断了两人沉默,姚苌让雪莲下去休息,故人?他倒要看看是哪位贵人赶来触他霉头。 “姚姝姑娘,久违了!”听见脚步声,九歌转过身来,看见身着艳丽女装怒气冲冲从偏殿赶来的姚苌,朝他出声道。 姚苌见到身穿宦者衣服的九歌,想起当初见到的方无衣,看了看她左右,确定只有她一人,于是屏退左右,有些不耐烦地对她说:“公子真是好本事,入这凉国皇宫跟回家一样,说吧,你来这干嘛来了,要让我做些什么?” 九歌已经知道姚苌是自己人,见四下宫人已退下,佯装听不懂他话中阴阳,从袖中找出一朵干掉的花,递给姚苌,问:“你可识得此物。” 姚苌接过,认出了是那妖花,不知道她怎么会盯上这个东西,便问九歌道:“不就是朵花吗,有何不妥之处。” 九歌闻言有些狐疑,当初在城外追查时,曾听邓羌派来的暗卫说姚苌也在寻此妖花,显然是知道这东西的,如今他却装作不认得此物,他想做什么?九歌看着他,直言道:“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秦帝命我追查,让毁了这些东西,我以为姚姝姑娘与我接到的是一样的命令,故来相问进程。” 苻坚让她毁了此物?难道苻坚也知道这东西不祥,所以才下了这样的命令?那他还怎么利用此物来对付他们?姚苌手里玩弄着干花,缓缓道:“我接到的指令,与公子不同,只是事成之前也不便于告知公子,还请见谅。” 九歌不言语,想到苻坚说可以相信他,试探着向他说道:“我追查到此物乃凉国太后命人种植,遍布大漠各处,十分难寻,想来只有太后身边的人知道这些花种在哪儿,想到姚姝姑娘入宫日久,不知太后身边,什么人最得她器重?” 姚苌想到当初为难雪莲的那个男人,轻笑一声说:“自然知道,只是那人是太后身边的最得力的侍卫,武功高强不说,警惕性极高。我听说,太后命他在大漠之中造出一座座空中花园,至于那花园分布何处,全刺在他的背上。公子确定,要与这样的狠人为敌?” “不与他为敌,他就会害得天下动荡。这样的祸害,宜早除之。”九歌毫不犹豫地答道。 姚苌笑了笑,对九歌说:“我在这宫中听说了几件趣事,不妨说给公子听听,凉国太后被凉国国主禁足宫中,阖宫上下非诏不得外出,此为其一;张天锡下令封禁之时,该侍卫并不在太后宫中,而是到司苑局去找最擅长种植此花的园丁,因此成了漏网之鱼,此为其二;太后命此人不必回宫,让他带着这园丁前往大漠之中,打理花园,不日即将出发,此为其三。公子若有心毁了这些东西,倒也不必急着取他性命,让人随他深入大漠,一一毁了那些花园,岂不快哉。” 九歌笑了笑,朝他拱手,说:“多谢!”说完转身就走。 见她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姚苌诏来掌事宫女说:“派人跟着他们,若和凉国太后的人起冲突,务必保全此人。此外,在他们毁坏那些花时,若见到长势喜人的,可暗中留下些种子,他日或有大用。”宫女领命,出去布置此事。 姚苌在红螺宫中漫步,走到锁着的主殿前,十分想知道,这里面到底锁着什么秘密,避开宫人,私下潜了进去,只见大殿之中,放着一座水晶棺,棺中之物,赫然是妹妹姚荭遗物。真没想到,张天锡还是个情种,将这大殿当作妹妹的衣冠冢,但凡搜罗到相似之人,都赐居在这红螺宫的偏殿之中。 环视四周,殿内挂满了姚荭的画像,或静或动或喜或嗔,甚至还有春宫图……姚苌握紧双拳,忍住毁掉这些东西的冲动,现在不能打草惊蛇,他日必定踏平凉国,取张天锡项上人头,以血此耻! 姚苌忘了自己是怎么行尸走肉般回到居所的,夜深漏断,姚苌诏来掌事宫女,问:“雪莲如何了?” 掌事宫女欲言又止,对姚苌说:“姑娘与公子一样,在殿中枯坐着。” 姚苌起身,对掌事宫女说:“走,去瞧瞧她。” 远远地看着她破败的身影,姚苌心中没由来刺痛一下,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见她屏退宫人枯坐殿内,姚苌慢步走到她跟前坐下,问道:“为何还不睡?” 雪莲知晓四下无人,沙哑着声音回答道:“公子不也没睡吗?” 两人对坐,桌上,还放着张天锡赐下的去除疤痕的伤药,要知道,这宫中,鲜少会有人有这样的待遇。张天锡肯赐下伤药,说明还没放弃从雪莲身上汲取当初的记忆。 借着灯光,姚苌看清她颈间伤痕无数,锦衣之下,不知道还有多少骇人的伤痕。想到她身世,看着眼前人,从前不过是未经人事的少女,醍醐灌顶般想清楚了为何张天锡宠幸她三日,却只封了她美人之位,想来床笫之间并不欢愉。姚苌于是起身道:“是我疏忽了,明日,我让教养嬷嬷来教你如何侍寝。”说完,起身离开。 翌日,姚苌果然叫来了教养嬷嬷,细心教授雪莲如何侍寝,雪莲神色淡淡,并未放在心上。 张天锡让人注意这红螺宫中的动静,听说姚姝为那木头美人寻来了教养嬷嬷教她如何侍寝,心中赞许。但是他需要些时日休养,他也要给她些时日适应,他不急,一点也不急。 接连两日,教养嬷嬷见雪莲神色淡淡并不配合,无奈,只能去向姚苌复命。夜深,姚苌越想越气,冲到雪莲居住的宫室之中,看着依旧枯坐在灯前的雪莲,一把拽起她,质问道:“你到底想怎么办?”掌事宫女见状,屏退了左右,自己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雪莲看着他欲言又止,落下泪来,许久,才对他说:“我做不到……” 男女之事,不该是人生一大乐事吗?姚苌虽经验不多,但不知道这有何难,于是将她拉入怀中,褪去她钗环,扯去她薄衫,引导着她,两人皆是一阵震栗……情到浓时,雪莲颤声问道:“公子……雪莲可否……倾心于你……” 姚苌一愣,低声答道:“你可以把他当做我,这样,日子便不会太难熬。”你可以倾心于我,我却不能倾心于你。说完,心底又是一阵没由来的情绪。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漠孤烟 太后身边的侍卫带着一群园丁连夜出宫,径直朝大漠中走去,九歌便知姚苌并没有骗她。早早得知了消息,暗中已让人准备好要进大漠的干粮饮水和骆驼。她曾与那侍卫在客栈中打过照面,想认出他并不难。见他们行动,便召集影卫暗中跟随,刚出发不久,一支暗卫从黄沙中冒了出来,其中领头之人走到九歌跟前,朝她道:“张公子,我们是陇西姚家人,我家公子让我们一路随行,助公子一臂之力。” 陇西姚家,难道是姚苌的人?九歌看着他,问道:“你们随我入大漠,你们公子怎么办?” 那人回答道:“公子说他自有安排。” 九歌环视跟前的姚家众人,看到几个当地人,那领头的暗卫朝九歌道:“公子,这几个是当地人,此次深入大漠,若无向导,只怕凶多吉少。”九歌等人都没有深入大漠的经验,并没有想过找当地人做向导。 想起陇西也有沙漠,与姚家人同行,或许会安全许多。九歌做主答应了下来,向此人说:“此事不宜张扬,如今人多便不好再隐藏踪迹,索性乔装成商队,跟在那侍卫后面,看他们到底要去往何处。” 众人应下,乔装成商队,又得准备一些东西,于是让小队人马跟上太后身边的人,大队人马在姑臧城内整装,乔装后沿着标记一路往大漠中去。 长安城内,苻坚与邓羌对弈,问道:“姚苌那里,还没有进展吗?” 邓羌知道苻坚是关心九歌,落下一子,回答道:“我们的人盯着他,他不敢乱来,只是有件事,说来有些奇怪。” 苻坚观着棋盘,思索在何处落子更好,问道:“什么事?” 邓羌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看着苻坚思考,等他落子,直言道:“九歌姑娘让我们找出毁坏的那些花儿,苻融说曾在姚苌府上见过,问了府中的下人,据说是当初姚苌在陇西救了一个做胡锦生意的孤女,是那孤女所赠。” “哦?还有这种事?”苻坚落下一子,看着邓羌,等他下棋。 邓羌皱着眉头,没想到局势逆转得这么快,缓缓说道:“巧就巧在,姚苌此去西凉,除了带去姚家的暗卫,还把这姑娘也带了回去,此时,人就在西凉宫中。” 苻坚不知道此人与西凉皇宫有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姚苌想干什么,他只关心结果,于是朝邓羌说:“盯紧他们,如果他们要用这些害人的东西对付大秦,但凡有倒戈相向的苗头,就杀了他们。” 邓羌看着秤盘上的局势,一时不知棋子该落在何处,两人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红螺宫中,受姚苌亲自调教,雪莲进益不少,也愿意在教养嬷嬷的指导下,学些新东西。张天锡日日宴饮,闲暇之余便让人盯着红螺宫,得知雪莲愿意配合教养嬷嬷,逐渐进入宫妃的角色,想起那肤白胜雪的胴体,心中大喜。得知她身上好得差不多时,便命人将雪莲抬入宫中侍寝,床笫之间,技艺果然精进不少,让张天锡尝到不少甜头。 不出半月,雪莲被封为婕妤,能与“姚姝”比肩。 姚苌看着接走雪莲的马车,站在宫门前的身影有些形销骨立,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本来他想让她成为凉国妖妃,祸乱朝政。但张天锡惫懒,凉国朝政无需祸害,已是千疮百孔。此时,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闹剧,将雪莲带回陇西。那样,他就还是姚家公子,雪莲也还是那个做胡锦生意的美娇娘。 “你说,我做错了吗?”姚苌想起雪莲在耳边昆山玉碎般的声音,问身边的掌事宫女。 “公子为大义而已,何错之有?”掌事宫女宽慰道,但她知道,姚苌心上,可能有雪莲姑娘。但姚家大业未竟,公子沉溺于男女之情。更何况,还是个从商的孤女。公子能救回她,能庇护她,她能为公子所用,已是她之大幸。 姚苌行走宫中,像个深宫怨妇一般游荡。众人见他,也不敢上前来招惹,红螺宫中的人,在这后宫之中,无论品阶高低,都不能招惹,这已经成了阖宫上下约定俗成的规矩。 他要找城防图,要找到凉国军队的堪舆图,久无所获,他都怀疑凉国是否有这些东西。 一日,姚苌刚从外面游荡回来,掌事宫女上前来,略有些紧张地对姚苌说:“公子,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难道是雪莲? 念及此,姚苌飞奔到偏殿,果然见到雪莲一脸泪意,坐在案几前,姚苌着急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雪莲不语,掌事宫女在一旁替她答道:“雪莲姑娘有孕了。” 见她无恙,姚苌长呼一口气放下心来,对她说:“你怎么想,是留下来,还是舍了它?” 雪莲闻言情绪波动,盯着姚苌道:“你希望我留下它,还是舍了它?”凉王张天锡赐下的避子汤,她一口不剩悉数饮下。只有凉王诏幸别人,姚苌与她暗中苟且时,两人才会不管不顾。 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雪莲落下泪来,朝姚苌说:“舍了它吧,我要用它,给我父兄报仇。” 姚苌知道她心中所想,宽慰道:“那侍卫外出已将近一月,想来不日便会回宫复命,那时,我会安排他与你会面,至于之后,你想怎么做,全由你做主。” 这一月间,九歌带人暗中跟随那侍卫与园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当初方无衣带着九歌去命人毁掉的地方。看着四下一片荒芜,那侍卫惊骇之余马不停蹄,带着园丁赶往下一个地方,察觉九歌等人跟着他,交手过后发现他不是众人对手,于是暗中带着那些园丁潜逃,九歌找到他时,原本随侍卫出行的一队人马,已经不剩几人。 看几人脱水差点渴死,姚家的暗卫上前给他们送了水,回来后对九歌说:“我家公子交代这侍卫还不能杀,他与雪莲姑娘有血海深仇,要让雪莲姑娘亲自杀了他,才算报仇雪恨。” 九歌无意听他们解释,让人趁那侍卫脱水昏迷,脱下他衣服暴晒,乘机描下他背后的图,让向导带着一众人马先去毁坏图上标记的那些花,边拖着姚家的暗卫随他们一起,跟在那侍卫后面,去往下一处,生怕漏掉不曾刺在他背上的地方。 大漠之中,被连根拔起的妖花连同种子被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干后一把火烧了,烟雾直达天际。 看着最后一片花园被毁,九歌心中的石头放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看起来的确令人心驰神往。 第一百三十九章 演技拙劣 那侍卫见花园悉数被毁,知道了全赖身后的“商队”所赐。他也不想害人,最初,他还想为太后办事,见第一处花园被毁,他满心愤怒,第二处被毁,他恨不得杀人,第三处被毁,他与他们搏杀,他们没取他们性命。他带着园丁潜逃,行走在大漠之中,失水快要死去时,他忽然记起了宫中遇到那个女孩是谁。 他杀过无数人,命人屠过无数村落,他还以为是哪个村子里跑出的漏网之鱼,但漏网之鱼,不该用那样深情缱绻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起当初他到天山时,已是隆冬,没想过行进的马儿嘶鸣竟然引起了雪崩,他被掩埋,身受重伤,是那女孩儿和他父亲将他救了回去,为他治伤,他那时失去了一半的记忆,忘了自己是谁,每日随他们妇女在村落中行走,村中的姆妈们待他极好,丝毫未把他当外人。 直到那女孩儿把他随身的花籽种下,那妖异的花在眼前摇曳,他才记起自己身份,想起此行的使命来。他是太后身边的人,是太后还在微末之时就养在身边的人,刘太后之于他,如同再生父母,他不能辜负她的期望和栽培。 他见村中胡锦织得极好,便建议女孩儿的父亲去做胡锦生意,为他们寻了商队,让他们能走出深山。女孩儿的父亲果然是天生的商人,为村中带回了不少好东西。村中的那些人,只知道那妖花是极美的花儿,并不知道那花的妙用,在他将开好的花带出去后,与他一样为太后种花的人追到了这里,陛下让毁了这些花的人也追到了这里。 他被下狱,刘太后说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赶回天山下的村子,只见杂草丛生,只剩下火烧过的痕迹和满地白骨。他不知道哪一具是她的,也不知道哪一具是她父亲的,草草掩埋了那些白骨,连石碑都不曾立一块,他就落荒而逃,再也没回去过。 没想到她还活着,还到了凉国深宫之中,他想去找她,想见她一面。他知道如果回去复命,刘太后并不会饶了他,所以在那“商队”救回他后,他便带着他们,带着那些园丁,一处处走着,一处处任由他们毁坏了那些花。 世间本不该有这些花,没有被放大的欲望,人世间便会少一些杀戮。 雪莲怀孕的消息传到张天锡耳中,他愣怔许久,要知道,这深宫中,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孩子。对这孩子,他有期待吗?似乎没有。连同对雪莲,他都少了很多兴味。他还记得,当初的姚荭,就是因为难产而亡,所以他并不喜欢孩子,因为孩子的降生,对母亲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侍卫返回深宫之中,站在当初遇到雪莲的花园之中,他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她。而侍卫回宫之后,姚苌便让人盯住了他。知道他常在花园徘徊,姚苌同为男人,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把消息带给了雪莲,自己去找了张天锡,他要让张天锡看看,他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雪莲喝过“安胎药”,忍着小腹坠痛,带着宫女缓缓往花园走去。 “雪莲!”那侍卫见到雪莲,快步迎了上来,见她身后宫女无数,顿时止住了脚步。看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侍卫还是上前扶她,还未伸手,便见她跌坐在地,裙边渗出丝丝血迹来。 随行的宫女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慌乱惊叫出声,叫声引来姚苌和张天锡,看着满眼的红,“姚姝”晕了过去,张天锡左右顾不上,忙叫太医。一阵忙乱过后,张天锡问随行的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宫女跪在跟前颤抖着说:“那侍卫在花园中遇到我们婕妤时并未相让,撞倒了我们婕妤,婕妤身弱,没想到就这样出了事……” 向来侍卫看见宫妃是要回避的,这人不回避还撞倒了人,遭致龙裔受损,真是半点分寸也没有。 “叫御林军去查,这人在何处当值,怎么会出现在花园中。”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张天锡不得不警觉。 “陛下,这人不在御林军中,此人,仿佛是太后宫里的人。”一旁随侍的宦者出声提醒。 “太后?宫中人不是都在禁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张天锡有些惊讶,想到太后可能在宫外种植那妖花,这侍卫极有可能是帮她看护那些妖花的人,张天锡对宦者说,“知会太后一声,杀了他。” 那侍卫被杀时,想着与雪莲重逢后的种种,原来这一月之间,她竟然成了宫妃,演技如此拙劣,甚至毫不遮掩,原来是要取他性命。侍卫无语望天,在狱中嘶吼:“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你们不能杀我!我要见太后!”状若疯癫,只求激怒狱卒,受刑速死。 果然,那些狱卒将他捆在柱子上,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留着他一口气。凉帝让杀了他的旨意传来,狱卒动手,让这聒噪的侍卫彻底闭了嘴。 刘太后得知侍卫冲撞凉帝与宫妃被杀时,一时疯狂,她还要从他口中知道那些花儿是否收回来,那些东西换了多少银钱,那些银钱被他藏在了哪里,凉帝什么都不问,就把人杀了! “我要见皇帝,让皇帝来见我!”刘太后盛怒,砸了宫中花瓶碗盏无数。 张天锡听闻刘太后为了那小侍卫要见他,冷笑了一声,并未前去相见。 刘太后让人传信给张天锡,让人去描下那人背后的图,张天锡只回了一句,人早就烂了,哪还有什么图。 刘太后枯坐在宫中,想着那些盛开的花,想着那些黢黑的药,想着那无数的白银,这些都是她的,这些都在宫外,可惜她得不到,得不到!至死都还在念着,她有白银无数。丝毫不知,那些花早就被九歌等人毁得一干二净。 张天锡并未沉湎在丧子之痛中太久,只见朝中大臣踉踉跄跄地闯入宴会之中,大喊道:“陛下,陛下!不好了!秦军带大军来袭,如今陈兵两国交界,只怕不日便会大军压境,取我河山!”张天锡手中的酒杯坠地,转了转,没有碎,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众人骇然,不知如何是好,席间临安侯趁着醉意,向众人道:“这不是还没打起来吗,怕什么?依我之见,不如直接求和,派公主去和亲!”这人是姚苌安插其间的,早就等着这一天来。 “胡说八道,我朝哪有公主!”其中有人出声反驳道。 “真公主没有,假公主还没有吗,从宗室中找一人来,封为公主,再送到苻秦和亲,不久成了吗?”那人说着。 众人沉默,谁也不愿当出头鸟,只听张天锡朝众人说道:“此举……甚妙,我记得临安侯家中有一女,不如朕便封临安侯之女为公主,为我凉国和亲,换取两国和平,如何?” 话毕,众人举杯,向临安侯祝贺!临安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搬起的石头会砸自己脚上。 第一百四十章 宫中大火 宴席散去,张天锡一人坐在花园之中,愣愣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秦军大兵压境,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吗? “你说,苻秦真的带兵来袭了吗?他们,是不是在骗朕?”张天锡问随侍的宦者。 宦者不知道说什么才对,便劝道:“陛下,该歇息了。” “对,对!该歇息了,一觉醒来,就知道此事是真是假,要是让我发现他们骗我,我必定夷他们三族。”张天锡说着醉话,扶着宦者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后宫中走,宦者提灯跟在后面,一群人缓缓走着,停下来时,已到了红螺宫门口。 红螺宫中如今就住着两人,东偏殿住着办成女子的姚婕妤姚姝,西偏殿住着气质与姚荭十分相像的雪莲婕妤。宦者知道雪莲小产如今正在修养,以为张天锡要诏幸姚婕妤,还是耐着性子上前问道:“陛下,这是要诏幸姚婕妤吗?”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张天锡不悦,当初许多宦者就因办差不力,被张天锡斩了,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死。 张天锡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宫殿,摇了摇头,对宦者说:“来……来人,去把主殿打开。” 宦者闻言,不敢再问其他,张天锡只有心情十分不爽之时会到红螺宫主殿静坐,有时一去便是一晚,有时两晚,主殿中的秘密,宫中没几人知晓。 很快有人打开了主殿,张天锡接过宦者手中的灯,独自走入主殿之中。殿门关上,一群宦者侯在外面,不敢走远。殿内,张天锡摸着水晶棺,看着里面的衣冠,就仿佛姚荭真的躺在其中一般,提着灯笼一一看过挂在墙壁上的画,心中情绪汹涌。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不是姚弋仲觉得他年岁比姚荭小拒绝了他求娶姚荭,哪怕不做这西凉皇帝,他也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世间哪能事事如愿?自幼父亲对他便很冷淡,对比两个哥哥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他要拼尽全力,父亲才会正眼瞧他一眼。父亲走后,两位兄长争夺皇位,先后当过皇帝,他本来很不齿,也不愿像他们一般明争暗斗。 他承认,父亲是远近闻名的贤君,嫡兄张重华作为父亲亲自选的继承人,轻徭薄赋,重用贤臣,成功抵抗赵国进攻,算得上是个好皇帝。嫡兄早亡,传位于稚子张耀灵,他才十二岁,便被身为庶长子的王兄张祚所杀。张祚,他凭什么?荒淫无道,残忍暴虐,奸淫兄长子侄妻女,凌虐大臣百姓,人心尽失……就凭他也是父皇的儿子,便能当这个皇帝?那么他杀了无能的张玄靓,即位为帝,他又有什么错? 他不能眼看着张玄靓将凉国任用奸臣,将江山拱手相让。他张天锡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侄子张玄靓将刀架在他脖子上还不知反抗,为他卖命?他给过张玄靓机会,是他不争气,怎么能怪自己这个当叔叔的不仁义。 自古无情帝王家,他不过是做了任何一个帝王都会做的事,他何错之有?张家人情深不寿,他在位勤勉多年,享受几年,对朝堂并无影响,他何错之有?张天锡心中愤愤不平,醉倚墙边,睡了过去。 偏殿内,姚苌眼看着张天锡提着灯笼进了主殿,想起殿中那些东西,怒火中烧。换了夜行衣潜入殿内,只见张天锡醉在墙边,忍住杀了他的冲动,将门栓住,姚苌提起他手中的灯笼,点燃了墙上挂着的春宫图,见火势大了起来,姚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主殿。 在红螺宫主殿外候着的宦者见殿内火光渐起,还以为是看错,直到浓烟飘了出来,众人才急忙让人救火! 门被从内栓住,一众宦者并打不开,如果不开门,那张天锡便救不出来,如果打开门,那殿中的秘密便会大白于天下,于陛下声名有损。 宦者思索良久,想起当初皇帝早夭,宫中免不了一阵血雨腥风,于是快速叫来侍卫,破了宫门,营救张天锡,届时他要怪罪,便怪罪吧,活着还能怪罪,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侍卫开门时,张天锡早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大火扑灭,除了水晶棺及其中之物,其余物品皆被损毁。宫中太医将张天锡救回,终究还是伤了根本。 修养多日后,听说秦国依旧陈兵边境,日日练兵,凉国之余秦国,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练兵之举,无异于屠夫磨刀。战与不战,都要做两手准备。 姚苌听说张天锡醒来,唾了一口,算他命大,乔装妆扮,借着探病的缘故,去看张天锡,张天锡愣愣地看着“姚姝”,只觉得仿佛心底的白月光又回来了一般,也不顾尚在病中,拉着姚苌坐好,自己提笔给姚苌作画。 姚苌想起那些被烧毁的画,心中恶寒,想来都是张天锡搜罗到与姚荭相似的美人,仿着她们的模样,借着与姚荭相关的记忆而作。红螺宫内宫殿并不多,住在其中的也只有自己和红莲两人,主殿内挂了那么多画,想来那些被作画的美人儿,在张天锡留下画作之后,便让她们给姚荭陪葬去了。 张天锡作画十分认真,两天内天天诏姚苌前来,无他,只为作画,看着得意的大作,张天锡如弃敝履般让姚苌离开。对着画枯坐许久,张天锡见有朝臣入见,这才将画收起来。 “陛下,临安侯之女自尽了。”奋节将军康妙入见,第一句话便提及此事。 “他女儿自尽,与朕何干?”张天锡说着,才想起自己当初在宴会上,曾向众人说要封临安侯的女儿为公主,让她去苻秦和亲。这些皇室宗亲,凉国不需要他们时作威作福,凉国需要他们时一个个如避猛虎,想要让他们为凉国做点什么,比登天还难。 长叹了口气后,张天锡想起刚才在殿中的“姚姝”,一时计上心头,对康妙说:“若是派公主和亲,拖住苻秦一段时间,你枕戈待旦,是否有把握大胜秦军?” 康妙直言:“只要带兵之人不是王猛邓羌一流,臣可以勉力一战。”看来还是要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张天锡一阵咳嗽,咳出血来,对宦者说:“诏姚婕妤来见!” 宦者闻言,忙往红螺宫去。向来陛下搜罗到像那人的女子,无论多么相似,留下画作之后,便会将人杀掉。如今陛下刚为姚婕妤作完画,又要诏她前来,只怕这姚婕妤,命不久矣。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凉国公主 姚苌刚卸下钗环,想要去看看小产的雪莲恢复得如何,还未出门,张天锡身边的宦者便前来说张天锡诏他去见。 如今画已作完,张天锡如此急切地想见他,难道是要杀了他?来不及多想,姚苌便在宦者的催促下随他前去,到了时,张天锡宣他觐见,正与凉国奋节将军康妙对着军事堪舆图,聊着凉国军队的布置。 姚苌看见自己久寻无果的堪舆图就在眼前,一时忘了行礼。康妙走后,张天锡上前拉着他,走到堪舆图前,指着苻融整兵的地方对姚苌说:“如今苻秦陈兵于此,虎视眈眈,朕需要时间整军备战,有意封一宗室女为公主,代凉国前往苻秦和亲。但宗室之中,但闻此事,避之唯恐不及,朕无人可用,如今全仰仗爱妃,替朕,替大凉一战。” 他要让自己去和亲?姚苌听着,只觉得荒谬。只怕苻坚见到他,会先嘲笑他一番,再把自己杀掉,再对凉国用兵。于是急忙寻来张纸,在上面写到:臣妾无能,且身患哑疾,不能为陛下分忧。妾有阿姊,名为九歌,堪称国色,妾愿一试,说服她为凉国一战!妾倾心于陛下,绝不二嫁。 张天锡原本顾念眼前人与姚荭最像,想要给她一条活路。既然不愿当公主和亲,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于是对姚苌说:“既如此,那便由爱妃为朕诏来庶妹相问,只要她愿意到秦国和亲,为朕拖延几年,朕愿以公主之尊送她出嫁。” 姚苌点头,是时候将张九歌送回去了,这个女人待在凉国,只会坏事。 “让我去以凉国公主之名去和亲?是我疯了还是你家公子疯了?”张九歌收到姚家暗卫送来的消息,只觉得可笑。 “是秦国陛下的意思。”暗卫直言不讳,若不直说,眼前这位九歌姑娘绝无可能回去。 “他图什么?”张九歌闻言有些默然,他早晚都要对凉国用兵,此时答应和亲,并让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回去,他图什么? “在下不懂男女之事,但隐约听阳平公苻融与公子说过,陛下倾心于姑娘,但姑娘当初的身份被人冒用行不轨之事,陛下担心以姑娘真正的身份迎姑娘回去,姑娘会陷入前朝后宫之中非议之中。陛下不愿姑娘为此苦恼,所以愿给姑娘个凉国公主的身份,大大方方地将姑娘接回去,厮守终生。真要问陛下图什么,在下以为,他什么都不图,只图一个你罢了。”暗卫将知道的事情合盘拖出。 “苻融也知道此事?你们公子到凉国,竟是为此事而来?”九歌心中讷然,没想到苻坚会为自己筹谋那么多,当初一别,她刺了他一刀,从来没问过他伤得如何。 “虽不尽然,但还望姑娘早做决断,莫要辜负陛下、阳平公,以及我家公子一片好意。要知道我家公子为了此事,可是牺牲色相,才为姑娘谋得如此前程。”暗卫说着,要不是知道真相,他都要被他家公子感动了。 九歌坐了一夜,想起与苻坚种种,心中说不上什么情绪,真的要嫁给他吗,真的要以凉国公主的身份嫁给他吗? “姑娘,这是长安来的信。”众人头上落下一只海东青,邓羌从长安传出信来,说是苻坚给九歌的亲笔信,随行的影卫只得将信送来。 九歌看着那封写着“三娘亲启”的信,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默默良久,九歌朝身边的人说:“告诉你家公子,我嫁!” 姚苌将家中长姐愿意和亲的消息告知张天锡,张天锡大喜,命人向秦国送去和亲文书。使臣出发时,姚苌传信回秦国,苻坚第一时间接见使臣,同意凉国送公主入宫中和亲。 宫中听见消息,苟云难得踏入未央宫,问苻坚说:“臣妾听闻凉国有意送公主来和亲,不知陛下想将公主指给哪位皇子。”如今苻坚诸子,大多到了婚配的年纪,苟云来问,自然也是想为自己的儿子谋划一番。 苻坚看着她,直言道:“寡人今日问了使臣,凉国有意让哪位公主出嫁,皇后大可猜一猜,那使臣怎么说?” 苟云见他卖关子,只得把话接下去,向他说:“臣妾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苻坚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来,便踱步边说:“使臣直言,凉国如今只有一位公主云英未嫁,因爱好礼佛耽误至今,年岁与你我相当,若嫁皇子,只怕委屈了他们。寡人思来想去,秦国才收燕国之地,实在不宜连年征战,凉国盛情难却,只能由寡人来承担。凉国公主若入宫,朕有意封她夫人之位,皇后以为如何?” 原来是个喜好礼佛的老姑娘,既如此,再为太子相求,就太过委屈他了,苟云于是说:“陛下所言极是,凉国公主,封为夫人也是应当,只是委屈了陛下。” 苻坚在殿内踱步,缓缓说:“能为百姓解忧,是寡人之幸,往后,凉国公主若入宫,你善待她便好,莫要两国百姓寒心,刀兵相见。” 苟云听见他如此交代,虽不知者凉国公主到底是怎样的人,还是答应道:“臣妾明白。”两人又聊了许多,苻坚称国事繁忙,苟云才回了寝宫。 翌日,九歌恢复女子装扮,又变回了当初世家女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鱼家姑娘。 听说姚家姑娘愿意进宫,代皇室出使苻秦和亲,张天锡想起这些年皇室宗亲薄凉,却要靠一个宫妃家中庶妹来力挽狂澜,心中有些感动。 燕国使者回来后,九歌便被留在宫中学习礼仪,秦国只给了一月之期让凉国准备嫁妆,送公主和亲,时间不可谓不紧。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厚人伦于国风,考归妹于易象。今开玉碟,敬告宗亲,姚家长女,名为九歌,柔嘉居质,婉莞有仪。赐封国姓,奉为皇姊,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六伽备物,百两有期。启疆析木,叶咏秾华,勉膺汤邑之封,无忘公言之训。封献宁公主,出使秦国……” 九歌听着宦者宣读敕封公主的旨意,感叹凉国皇室当真无人可用,不然姚苌此计,断不能得逞。 “往后,你便是朕之皇姊,此番赴秦,路途遥远,天高海阔,还望珍之重之。” 九歌拜别张天锡与姚苌等众人,以凉国献安公主之名,远嫁秦国。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逾制大婚 原来,为表诚意,在九歌答应以凉国公主的身份去往秦国和亲时,凉国便着人撰写国书,表示愿将“嫡公主”张九歌送往秦国和亲,两国联盟,世代友好。 和亲前,张天锡便与众臣商议,此次和亲,意在苻坚,为使这位“凉国嫡公主”能顺利进入秦宫,张天锡颇废了点功夫。,张天锡故意选择了年龄与苻坚相仿之人,就是为了将人送给苻坚,而非其他亲王。他知晓和亲之举,若是与诸亲王和亲,未必能拖延时间,若不能拖住苻坚,给凉国整兵的时间,就违背了他们送公主和亲的初衷。 确定人选后,张天锡从朝中十分慎重的挑选了一位德高望重,能够临时做主的朝中重臣,带着出使仪仗队,前往秦国。面见秦国皇帝苻坚,向其陈述凉国的诚意和诉求,以表凉国求和之态,并向秦主苻坚呈交凉国皇帝国书。 本以为会颇有些周折,没想到苻坚看见文书之后,爽快地答应了此时,派重臣梁平老就和亲具体内容展开协商,确定了公主和亲的具体规格,公主府的位置及规格、公主嫁妆的规格、公主所带至秦国的卫队能够拥有的权利等。 琐事议定,两国确定婚嫁日期及嫁妆,定在了九月初九成婚,按照两国的距离及行程,公主需要提前出发到达秦国都城,休整十日以待出嫁。 消息传回凉国,留给张天锡的时间只有一月之期,事急从权,张天锡作为“皇兄”,将许久未见的皇后也叫了来,着礼部、内务府为九歌公主配备相应嫁妆,绸缎家具、发饰金银器物、银两首饰古董字画,应有尽有。 期间,礼部提出,最好是开宗祠,上玉碟,赐下封号,再遣九歌公主到秦国和亲,这样就算之后秦国发现这位并不是真正的凉国公主,也无法发难,毕竟公主上了皇家玉碟,就记在太后名下,且还有封号,就算不是与凉主张天锡血脉相连的公主,也是名正言顺的公主,秦国并不能以此为名对凉国发兵。 张天锡本没想得那么复杂,但转念一想,比起那些皇室宗亲的世家女只愿享受封邑供养,却不愿为国效力,如今这位舍身取义的九歌公主,未受皇家供养却愿意远嫁秦国,一时觉得给她些荣宠也是应当的,更何况只是封号和玉碟这些虚名。 敕封公主后,张天锡便着手确定送嫁队伍,最终确定了以一位宗室王爷、一位正使、两位副使,一整个由礼部文官组成的“观礼团”,一支负责护送任务的凉国士兵,以及一队接受了护卫公主任务、留在秦国,几乎没有机会回到凉国的护卫队。 以上这些人,除了留在秦国的护卫队,其他人将留至公主成婚后一个月左右,即动身离开秦国。 送亲队伍中还包括以万计的丫鬟嬷嬷宦者、可在宫外走动的陪房、为公主做饭的灶上师傅等。 操持完献安公主张九歌和亲之事,张天锡只觉得嫁一个公主,涉及两国邦交,竟需要这么多流程,出动这么多人马,并不是一件易事。好在他子嗣不多,皇子们的婚事,交给礼部和皇后操持就好,并不需要他操心。 和亲队伍自姑臧出发,跨过两国边境后,苻融便撤去大部分兵力,亲自护送和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返回长安。秦国凉国边境,重归于宁静。 长安城中,听见凉国来了位公主和亲,这赐下的公主府邸早在一月前内务府便开始装潢,凉国公主在其中住了不到十日,便到了入宫的日子。 令皇后苟氏十分恼火的是,苻坚为了两国邦交,虽定了那凉国公主品阶为夫人,在皇后之下,但却要以皇后之仪迎公主入宫。苟皇后到太后那闹了几次,找自己的儿子哭了几回,都不敢闹到苻坚面前。苻坚假意不知,一切按既定仪式进行。 秦国皇室将纳彩礼送往公主府后,礼部依照备好的册封文书,造好金册、金宝,并备办马匹、甲胄、布帛等礼物。由鸿胪寺在太和殿正中设节案,备好礼品,有关人等站班肃立。 吉刻一到,迎亲的正副使臣行三跪九叩礼,跪听宣旨,随后,大学士进太和殿取节,交正副使。 正副使持节率迎亲仪仗出中门径往公主。公主府内设节案迎奉迎亲仪仗。摆好纳彩礼品后,在大厅中门外跪听宣旨,正副使率送亲队伍朝秦宫方向行三跪九叩礼。 纳彩礼成,正副使取节回宫复命。纳彩礼后,秦宫设宴命皇后宴请使臣,苟云称病不出,太后幽居深宫多年,这事就落到了云兮头上。 大征礼时,云兮让礼部备好马20匹、黄金200两、白银万两、缎千尺以及大量金银器皿,礼部回禀苻坚后,便将礼物送往公主府。 苟云闻讯,心中一滞,想起当初帝后大婚,一切从简,苻坚不曾对自己这边郑重相待,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又哭了一回。 册立奉迎礼前一日,苻坚告祀天地祖宗。 婚礼当日,宫内布置一新,红毡铺御路,贴门神、对联,挂红灯、彩绸。銮仪卫陈设法驾卤簿、中和韶乐、丹陛大乐,太和殿内设节案、册案、宝案。 吉时到,苻坚赴未央宫太和殿升座。中和韶乐奏“叶平之章”,钟鼓齐鸣,三鸣鞭,丹陛大乐奏“普平之章”,迎亲正副使上丹陛北跪听宣旨。 宣旨毕,苻融入殿捧节授正使。正使持节捧册宝由中门出,置册宝于龙亭内。三鸣鞭,苻坚起座还宫。正副使持节率迎亲仪仗出太和门,经中门径赴公主宅第。 公主府则设节案、册案、宝案以迎。凉国和亲使臣跪接迎亲队伍。内务府官员接冠服给内监,内监转交女官呈给凉国公主张九歌。九歌立时穿戴,听宣旨毕行礼后。待吉时入宫。 奉迎队伍至外金水桥,正副使及官员人等下马,至中门,门楼上金鼓齐鸣,仪驾止行。凤舆随九凤曲柄盖穿门而入。此时礼部官员捧册宝置交泰殿左右案上,九歌随命妇进交泰殿稍息,随后乘八抬孔雀顶轿进华阳宫等候。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宫中生子 合卺礼在华阳宫东暖阁举行。东暖阁北边为喜床和一对宝座,南边窗前为一通炕,室内布置喜兴红火。宫内西墙悬供祖宗神牌,称之为“祖宗照佑子孙多”,有香火不绝、多子多福之意。 九歌进华阳宫后,有命妇为她梳洗打扮更衣。合卺礼开始之时,苻坚穿礼服乘八抬孔雀顶轿到华阳宫,进东暖阁左边宝座升座,九歌居右,相对举行合卺宴。宴席间,两人饮交杯酒。洞房外结发侍卫唱“交祝歌”,房内有命妇四人伺候合卺宴。 宴毕,两人四目相对,九歌饮酒过后,脸上一片桃红,看着满室喜意,问道:“这婚礼会不会太盛大了些?” 苻坚直言:“是有些逾制,但无妨。三娘,你可知今日之景,朕等了十年。” 翌日,九歌前往皇后宫中拜见苟云,苟云心中本就愤愤不平,见到九歌后,想明白了为何苻坚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如此婚礼,喝着茶,更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苟云稳住心神,端坐皇后宝座,待一切礼毕,对九歌说:“陛下宫中之人并不多,皇后之下便是夫人,从前有位慕容夫人,她本是燕国公主,但如今人已经没了,你不过我一人之下,其余宫妃,你愿意来往便来往,不愿来往也无妨,往后你我各自安好,不必再来拜见。” 苟云作为枕边人,深知苻坚想娶鱼小妹,并非一朝一夕。她不想再争下去,她有儿子,儿子又是太子,只要她不让苻坚寻出错处,便不能行废后之事,只要她的儿子没有做错事,他就不能随便行废立之事。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鱼小妹也好,凉国公主也好,如今深宫之中,只要威胁不到后位,她愿意装聋作哑,看看不到他们恩爱,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两宫不再往来,维持表面的和平就好。 此时,凉国皇宫之中,张天锡将九歌以献安公主之名送出往秦国和亲之后,苻融退兵,宫中一时静了下来,张天锡也没了宴饮的兴趣,只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晋国向来将凉国作为封地,乍然听闻凉国凭空冒出了个嫡公主来前往秦国和亲,凉秦结盟,晋国上下一片谴责之声。更有许多自晋国迁到凉国的世家大族,认为凉国背晋通秦,纷纷举家南迁,返回东晋之地。 得知此事后,张天锡胸中十分郁闷,收起堪舆图,展开了当初为姚苌作的画,姚苌见到张天锡对画自立独自神往,心中发毛,只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入夜,张天锡想起雪莲,便诏幸雪莲,如今雪莲刚恢复了些,又要侍寝,有些力不从心。张天锡大怒,亲自用绳子将雪莲捆起,带到暗室之中,暗室之中一片奢靡,无数夜明珠将这照得亮如白昼。 雪莲被扔到一张大床之上,张天锡用鞭子抽在她身上,狠狠凌虐了一番,好整以暇铺开画纸,趁着酒意,将心中所想与眼前所见融在墨中,描绘出一幅春宫图。又亲为自雪莲换了衣衫,又作出副仕女图来。 张天锡得意地欣赏着手边的大作,走出暗室,命随侍的宦者入内收拾,宦者见怪不怪,这暗室里抬出来的,大多是赐居在红螺宫中的美人。 原以为姚婕妤会死得早一些,没想到姚婕妤被陛下作画之后,因献安公主的缘故苟活至今。而雪莲婕妤便没那么幸运了,陛下连作两幅画作,这人早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宦者一张草席一裹,抬着赤身之人便往宫外的乱葬岗走去。 自古美人枯骨,大多都是被胡乱地仍在此处,不得善终。 宦者将雪莲送出宫时,姚苌在宫中“闲逛”,看着草席之中的身子,有些不敢相认,但雪莲脚踝处那颗红痣太过刺眼,让他不得不注意到。 他从来都想不到,张天锡会疯狂到将人凌虐至死,他终究是不能将雪莲带回去了。这一个是雪莲,下一个是谁,会是他吗? 当夜里,红螺宫大火,姚苌诈死出逃。张天锡看见火光,顾不得其他,急忙命人去救火。见他离开,姚苌带人潜入张天锡行宫内,盗出军事堪舆图和布防图,逃出凉国皇宫。 宫外,姚苌命人从乱葬岗上找到雪莲尸身,一阵大火之后,将她收敛进一个小罐之中,抱着往陇西走,眼中一片哀戚之色。 路过当初落脚的客栈时,掌柜的依旧在晒太阳,看到姚苌改换男子装扮抱着个罐子站在身前,掌柜的喉咙一涩,不知道该如何招呼。 姚苌看了她许久,早在当初离开客栈后,他就派人着手调查这老板娘的真实身份,他早就猜到结果,也是经历了这一遭,他才敢上前相认,对眼前风韵犹存的老妇人说:“娘,随儿子回陇西吧。” 见她要拒绝,姚苌急忙说:“父亲走了,妹妹早些年也走了,陇西姚家,如今是我做主,在这世上,我只有娘一个亲人了,求您,不要再丢下姚苌。”说着,泪意盈满眼眶,这是一路上一直以来他都想亲口说给她听的话。 掌柜的沙哑着嗓子答道:“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宛如今日生。从前的事,便让他过去吧,人总得往前看。 秦宫之中,苻坚与九歌大婚后,毫不避讳,夜夜宿在华阳宫内,很快太医便告知苻坚,张夫人已身怀有孕。苻坚忙于国事,分身乏术,于是将王猛从邺城诏回,拜为宰相,想让他为自己分担一二。 王猛一直有一统北方之心,如今收复燕国,尚有凉国和代国不在版图之内。见苻坚如今沉溺在温柔乡中,那人又一直是他心心念念之人,还是称呼自己一声师叔的人。只是身在邺城已久,北地寒冷,王猛旧伤复发未愈,此时苻坚将家国大事托付给他,王猛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勉力担起丞相之责,为陛下分忧。 “若是生下皇子,朕便为他请王景略为师,教授他兵法谋略,立身之本,若生下的是位公主,朕定然将世间最美好之物,悉数交给她,世家大族那套,她爱学就学,不爱学便不学,我们的女儿,要做这人世间最自由自在之人。”苻坚说着,心中一片向往。 九歌看着,觉得眼前之人,一点也不像自己曾经认识的少年郎,他如今是自己的夫君,是腹中孩子的父亲,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 翻年盛夏,九歌九死一生诞下一位公子,苻坚为他赐名为苻诜,封为中山公。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王猛身死 九歌在月中,从来没想过女人生子,真的如同到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要不是苻坚替她在外面守着,替她决断,恐怕她当初会撑不下去。 苻坚日日处理完政事就往华阳宫跑,看着他和九歌的孩子一点点长大,想起曾经自己有过那么多孩子,似乎自己很少会有像如今这般,像个慈父一样想整日抱着那小小人儿,看着他看到自己就笑,苻坚只觉得心都化了。 此时,王猛旧伤复发,正在家中养伤,看着左右儿郎,看着自己的夫人,看着天上乌鸦盘旋,王猛叹息了一回,只怕天将亡我,撑不过去了。 想起当初出山辅秦,想要成就一番大业,为秦国一统北方,如今,秦国虽从一小国逐渐强盛,破灭北燕,敢与群雄逐鹿,分一杯羹,以致四周来朝。但遍观天下大势,凉国强弩之末,仍在强撑,代国孤据西北,如群狼环伺,东晋皇权旁落,死而不僵。四周投诚胡族,仍蠢蠢欲动。内忧外患,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 王猛强撑入朝,散朝之后,王猛叫住要离开的苻坚,劝道:“陛下,慕容垂其人,如同龙虎,宜早除之,以绝后患。” 见王猛又劝自己杀慕容垂,苻坚敷衍着要走,王猛忽然扶住一旁的梁平老,喷出一口血来。苻坚见状大骇,从来没想过王猛竟然会重病至此,急忙诏来太医。 太医诊断过后,苻坚急忙问道:“丞相如何?” 太医退到一旁,私下回禀苻坚:“丞相伤势过重,积劳成疾,就算尽力救治,恐怕也撑不到入秋。” “怎会如此?去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叫来,为丞相救治!”苻坚与王猛相交多年,早将他当作自己至亲,如今突闻噩耗,伤心不已。 王猛深知自己境况,担心连累太医,向苻坚说:“陛下,臣大好了,请陛下准许臣归家修养。”苻坚命人用銮驾将王猛送回,王猛辞而不受,回家之后,一病不起。 苻坚到了华阳宫中,看着苻诜发愣,九歌察觉到他有心事,便放下手中的书籍问道:“陛下似乎有心事,可否愿意讲给三娘听听。” “景略……病重了。”苻坚说着,哽咽起来。 王猛?师叔如今不过知天命的年岁,怎么会突然病重。九歌虽难过,还是劝道:“陛下,师叔吉人自有天相,上界感念陛下仁心,定不会从陛下身边夺走师叔。” 苻坚闻言,亲自为王猛祈祷,并派侍臣遍祷于名山大川。碰巧王猛病情好转,苻坚欣喜异常,下令特赦死罪以下。 王猛闻讯,上书给苻坚: 陛下因贱臣微命而亏损天地之德,自开天辟地以来绝无仅有,臣感激涕零,深感不安。臣听闻,报答陛下恩德,最好的办法便是尽言直谏,谨以垂危之命,敬献遗诚。 陛下威烈震慑八方荒远之地,声望德化光照六合之内;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如拾草芥。然而善作者未必善成,善始者未必善终。 所以,古来明君圣王深知创业守成之不易,无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恳望陛下以他们为榜样,则天下幸甚! 苻坚读一行字,抹两行泪,悲恸欲绝。奏表之上寥寥数语,都关系到秦国兴衰存亡,胜过千言万语。 同年七月,苻坚惊闻王猛病危。消息传到宫内,尚在月中的九歌恳求苻坚带她去见王猛最后一面,顾念他们师门之谊,苻坚带九歌前往丞相府,询问后事。 王猛听闻苻坚携九歌而来,睁开双眼,望着苻坚说:“东晋之地,虽然僻处江南,但为华夏正统,而且上下安和。臣死之后,陛下千万不可图灭晋朝。” 说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勉力交代九歌:“九歌,你乃师门之后,如今虽居后宫,但一定要劝谏陛下,谨言慎行,勿要辱没师门。”九歌闻言,落泪点头。 王猛看向苻坚,继续道:“陛下,鲜卑、西羌降伏贵族贼心不死,是我大秦仇敌,迟早要成为祸害,应逐渐铲除他们,以利于国家。”说完,王猛便停止了呼吸。 丞相府中上下,见王猛驾鹤西去,哭倒一片。回宫后,苻坚独坐未央宫,想起这些年与王猛共创时业之艰难,叹息着暗自垂泪。 未央宫中的宦者前来禀报,想让张夫人去劝陛下大悲伤身。九歌也沉溺于师叔离世的悲恸之中,直到苻坚此时想静一静,便让其他人不要去打扰他。 苻坚率皇室众人到丞相府悼念,三次临棺祭奠恸哭,对太子苻宏说:“上天夺我景略,是不想让朕统一天下啊!” 于是按照汉朝安葬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那样的最高规格,隆重地安葬了王猛,并追谥王猛为“武侯“。秦国上下哭声震野,三日不绝。 半年之中,苻坚恪遵王猛遗教,兢兢业业地处理国事,着重抓了扩大儒学教育和关心民间疾苦两件大事,并且都大有成效。 想到王猛生前遗志,决定发兵攻伐西凉,直取代国之地,一统北方。 临近年关,苻坚想起当初九歌还在别国时,王猛与邓羌等人陪他度过的每一个年节,心中又是一片悲凉,如今九歌回到他身边,还为他生下幼子苻诜,他觉得自己该满足了,但是又止不住遗憾。 苻坚派人前往伏牛山给百里卿鹄送信,请他出山,犹如石沉大海。百里卿鹄若有入仕之心,不会等到如今。九歌虽知晓结果,但也没有说破。 毕竟当初她与苻坚大婚,曾写信送往伏牛山,百里卿鹄连信都没回。只愿等苻诜大些,她亲自去伏牛山看一遭才能放心,毕竟百里卿鹄年长于王猛,她担心他独自在深山之中遭遇不测。 “来年,我将派人一统西凉,三娘,你可有什么要交代朕的?”苻坚看着屋外一片大雪,对九歌说道。 九歌看着茫茫雪地,心中有些悲凉,对苻坚说:“肃清四野,统一六合一直是陛下心愿,三娘曾前往西凉之地,深知西凉世家富庶,百姓却苦,皇室对百姓毫无怜悯之心。陛下若攻西凉,三娘愿陛下心想事成。” 苻坚拥她入怀,两清缱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军压境 六月之时,苻坚与九歌为苻诜行周岁礼。苻坚酒后抱着苻诜回华阳宫,逗弄稚子,高举苻诜问道:“中山公苻诜,朕把西凉之地攻下来,赐给你做封地,如何?” 苻诜正生牙齿,见苻坚逗他,咿咿呀呀与苻坚说着话,吐字还不算清楚,口涎长长掉到苻坚身上,苻坚才笑着将他放下来,抱给九歌。 张天锡荒于声色,不恤政事。早忘了当初送公主和亲,是为了给凉国争取整军的机会。 秦国以凉国送假公主和亲,欺骗秦国为由发兵。张天锡早料到这招,命人将玉碟誊抄送给苻坚,坚称西凉送来和亲的是真公主,并不存在欺骗之举。 苻坚并未理会,直言当初西凉以嫡公主和亲,秦宫才会以中宫之礼迎凉国公主入宫,封为夫人。秦国以诚心与凉国交好,凉国却存心欺骗,以至于有此违规之举,为天下人耻笑。依旧向凉国发兵。 得知苻坚将九歌是假公主的消息大白于天下,苟云来势汹汹,让苻坚降九歌位分。 苻坚笑道:“皇后莫不是在与寡人说笑,莫说九歌已上过凉国皇室玉碟,凉国公主名正言顺。就算没上过玉碟,凭借她从前身份,鱼家居功甚伟,九歌又为朕诞下皇子,封为夫人又如何?难道知晓她并非嫡公主,便落井下石,让天下苍生皆以为我大秦乃薄情寡恩,忘恩负义之人吗?”苟云说不过他,只得作罢。 七月,苻坚派武卫将军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率步骑十三万,西讨凉国。 消息传到姑臧,张天锡大惊失色,急忙去找城防图和军事堪舆图,翻来覆去只找到当初为雪莲做的两幅画,张天锡一怒之下,撕毁画作,急忙召集臣子商议。 西凉国君臣沉迷声色犬马已久,一时要迎战秦军,众人默然,不知该如何相对。凉国军营荒废已久,将士之中,有些染上妖花之瘾,平时不事操练,突闻大军来袭,比朝中更慌乱,生出许多逃兵来。 八月,秦兵至凉境,凉骁烈将军梁济降秦。张天锡遣征东将军常据率众三万迎战秦军。 秦苌率士兵三千人为前驱,凉将马建率万余人迎降。秦军全线出击,大败常据,常据伏剑自刎。 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 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秦军乘胜进击,败凉将赵充哲,俘斩约四万人,充哲战死。秦兵进至姑臧城(今甘肃武威)。凉王张天锡出城督战,城内反叛,遂率数千骑奔还姑臧城。秦兵追至城下,张天锡被迫率众降秦。苻坚封他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并徒其豪右七千余户至关中。前凉政权自西晋永宁元年(301)张轨出任凉州刺史,至张天锡失国,共九主,凡七十六年。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统一北方 “易涨易落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张天锡当初与秦断交,背秦通晋,又背弃同盟,被晋所弃,以至于孤立无援,被我秦国大军一举拿下,当真痛快!” 苻坚边反复举起幼子苻诜,边走在华阳宫里,与九歌慢慢说着话,苻坚突然好奇,问九歌道:“三娘,听闻凉国佛法盛行,当初你在凉国游历之时,可否与大漠佛国打过交道?” 九歌想起当初集市上的遇到的佛陀,朝苻坚说:“似是遇到过一回,他们身居大漠,与世无争,但似乎在民间十分有威望,在西凉民众之间,更胜皇权,似乎连皇家,对他们也有三分敬意。” 苻坚点了点头,当初王猛病重祈祷之时,他曾有意让人到大漠之中去寻那大漠中的佛陀,但未曾寻到踪迹。九歌猛然想起当初在大漠中毁灭那些妖花时,曾看到工匠在大漠石窟中雕刻佛像,黄沙之中,甚至有工匠大兴土木,似乎要建造佛寺。 九歌急忙跑到跑到案几前,将当初行进过的路线画出来,对苻坚说:“在敦煌,那佛国在河西走廊尽头。” 苻坚抱着幼子愣愣地看着九歌,眼眶微微湿润,问:“你说,那大漠佛国,能否有永生之法,能否有办法复生景略,助我一统河山。” 见他想起王猛神伤,九歌心底也有几分动容,朝他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往后还有三娘陪着陛下。”说着,有几分真心。她虽不甘被困在深宫之中,但是幼子年幼,她舍弃不下,苻坚无辜,她也一时放心不下。 “陛下,邓将军传信回来。”宦者到华阳宫中找到苻坚,将信函递了上去。 九歌从苻坚怀里接过苻诜,苻坚并未避开她,当即展开信函,龙颜大悦道:“邓羌真乃朕知音也!” “有何喜事?”九歌问着,苻诜在一旁学舌“喜事喜事……” 苻坚笑着,对九歌说:“邓羌趁击破凉国士气大涨,率兵二十万,驰援苻洛,三娘可还记得,苻洛此番出征,是去征讨何方?” 九歌仔细想了想,没有印象,笑着朝苻坚摇了摇头,说:“三娘不知。” “代国!”苻坚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了她答案,“若攻下代国,我大秦便能一统北方,景略在九泉之下,便可安息了。” 果然,376年冬,苻洛受命率军十万,攻打代国,邓羌率兵20万,与苻洛左右夹击,代国军队不堪一击,什翼犍恐惧出逃。见秦国大军不曾攻来,什翼犍这才返回都城云中。 而令人意外的是,代国对请战和请降莫衷一是,双方僵持不下。适逢代国内乱,邓羌等人趁机率军直击云中,杀代国国君什翼犍之子寔君,代亡。 至此,秦国基本统一了北方,与偏居江南的东晋以淮水为界,南北对峙。 代国亡国之快令人始料未及,苻坚诏来邓羌相问,邓羌直言:“代国内乱,才给了大军可乘之机,陛下不如诏来长使,一问便知。” 苻坚觉得有理,毕竟能在关键时刻内讧亡国的,闻所未闻,有什么玄机也未可知,于是召见召见代国长史燕凤,询问内讧原因。 燕凤入朝觐见,朝苻坚坦白道:“代王新死,部落叛散,不相统一。其中,别部大人刘库仁勇而有智,且与铁弗部首领刘卫辰一向有仇恨。鉴于此,臣建议让两人分统代国旧部。” 十二月,苻坚派去查探之人返回,深知当初长史燕凤所言非虚,于是决定采纳燕凤当初提议,以黄河为界,将代地方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属刘库仁,西部归刘卫辰,各许官爵,令其统领代民。 刘库仁感激苻坚,奉命招抚离散部落,使东部代民安居乐业,为奖励其功劳,苻坚拜刘库仁为广武将军。 刘卫辰闻讯不服,举兵叛秦。苻坚于是让刘库仁率兵讨伐,大败刘卫辰,一直追击残部至阴山西北千余里之地,虏获刘卫辰的妻儿,方才作罢。 刘卫辰及其部众仍旧不服,苻坚为平衡东西两部的势力,以卫辰为西单于,仍让他统摄黄河以西各部落,居代来城。 入春,高句丽、新罗、西南夷皆遣使入贡于秦。高句丽送来数名百越女子,苻坚诏幸,封为百越妃。 期间,熊邈屡为秦王苻坚言说石赵当初宫室器玩之盛,苻坚派熊邈为将作长史,领尚方丞,大修舟舰、兵器,饰以金银,颇极精巧。 慕容农私底下对慕容垂说:“自王猛身死,秦之法制,日以颓靡,如今秦主苻坚又重之以奢侈,想当初北燕灭亡,便是如此,只怕秦国殃将至矣。我就把话放在这里,我相信此预言不久便会被验证,你本燕皇室子弟,实在应当结纳英杰,以承天意,时不可失也!” 慕容垂闻言笑答:“天下之事,非尔所及也。”慕容农见此,有些忿忿不平。 九歌在华阳宫中看到苻坚送给苻诜的礼物,极为精巧,秦宫之中,不复当初节俭之风,反而装点宫殿,日益奢靡。九歌想起当初北燕倾灭之前,邺城的皇宫之中,也是奢靡之风盛行,于是拉着苻诜,去找苻坚。 而此时,苻坚正对着一个九连环动脑筋,见九歌来,便向她问道:“三娘,快来看看,这九连环如何解?” 九歌接过九连环,当众摔碎在地上,苻诜当即被吓哭。九歌看着苻坚如今懈怠地样子,向苻坚说:“这不就解开了吗?” 苻坚将苻诜拉入怀中安抚,问道:“何故生这么大的气,若是为高句丽送入宫来的那些美人,朕让人将她们送出宫去便是,何苦生这么大的气来?” 九歌见他不知悔改,直言不讳:“后宫之事,自有陛下和皇后做主,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是当初师叔身死之时,让我时刻劝谏陛下,三娘随愚驽,但时时不敢忘怀。” 听她提起王猛,苻坚有些不悦起来,确实,秦国强大离不开王猛,他可以感激王猛,但是他不愿意他的女人时时提起另一个男人,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哪怕他们有师徒之谊。 第一百四十七章 难得争吵 “那你说,朕该怎么做?”苻坚面上不善,坐在案前,怀抱着苻诜,拍着桌子质问道。 九歌见他发怒,将苻诜抱了过来,对苻坚说:“陛下,妾游历北燕时,见北燕奢靡之风,但凡国库丰盈,北燕皇室不曾用来兴修水利,招兵买马,富国强兵,而是将钱用来装点宫室,裁减华服,兴办宴会。复往西凉之后,凉国皇室依旧如此,宫室之精美,宴会之繁华,世间罕见,但凉国都城之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奢靡之风在秦宫中兴盛,妾实在惶恐,恳求陛下,大改风气,勿要使上行下效,以乱国家。”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听着九歌将秦国与北燕西凉相比,心底十分不悦,他不就是玩个九连环吗,罪何至于此,更何况如今的秦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如此言语,实在是不应该。于是敷衍道:“朕,知道了,夫人退下吧。”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第一百四十八章 辟阳之宠 “你还不知道怀玉的儿子吧。”苻坚抱着九歌,两情缱绻,两人就这样从半夜聊到天光熹微,从当初九歌从秦宫城墙上一跃而下弃他而去,聊到她以公主之尊从西凉归来。 “怀玉不是早在当初,就被苻生折磨死了吗,哪里来的儿子?”本来有些困倦的九歌,听见苻坚突然说起梁怀玉,瞬间打起精神来。 “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带慕容清河逃往东晋,那个紧追不放的少年郎?”苻坚说着,当初,是他让邓羌和苻丕前去追回九歌和慕容清河姐弟的。 “当然记得,你是说,他竟然是怀玉之子?”九歌想起当初带慕容清河姐弟逃往东晋时,那个一箭将自己从马上射下来,让她坠入黄河滩涂差点没命的少年郎。想起在她再次带着慕容清河逃往东晋时,也是因为他穷追不舍,逼慕容清河跃入黄河的少年郎。 “没错,他便是苻生与怀玉之子。当初,苻生有意诛杀梁家,怀玉便没有将怀孕之事告知苻生,只是在将生产时,告诉邓羌请他帮忙把这孩子带出宫去。苻生被擒不肯就死,朕颇为为难,与邓羌交谈间,看到这孩子颈间胎记,追问起来,才知道此事。后来,邓羌带着他,去见了苻生最后一面,暗示苻生孩子身份,苻生为了让朕饶这孩子一条性命,为他赐名为丕,自请赴死。还请朕不要告诉孩子身世,朕这才对外称他为庶长子,令邓羌教养他长大。”苻坚慢慢说着,陷入记忆之中。 “原来如此。”九歌当初知道逼死清河的人名为苻丕时,从凉国返回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探查他的身世,那时得知他是苻坚庶长子,却不知是何时所生,何人所生。毕竟苻丕出生之时,苻坚还未成婚。九歌只当是苻坚当初在外征战的露水情缘,没想到这孩子来头这么大。 “朕知道你为清河的死耿耿于怀,朕当初让苻丕去追回清河,不过看他们年岁相当,以为两人能擦出点火花来,朕也愿意玉成好事,成全一段佳话,谁知一个贞洁烈女,一个钢铁直男,自初见到苻丕为清河料理后事,两人衣服都擦破了,愣是没能擦出一点火花。”苻坚说着,想起当初自己和王猛的一厢情愿,真没想到他们看来极为般配的两人,会如此忌惮对方。 “那你把清河纳入宫中,又是为何,连带着凤凰一起,难道就因为慕容暐盛情难却?”九歌说起这事,就有些来气。 “一来朕担心景略会杀了慕容清河姐弟,毕竟当初你们还未返回燕国皇宫时,但凡有反抗之人,景略悉数杀之,以震慑慕容世家。二来慕容暐将慕容冲送给朕做礼物,便是存了毁掉慕容冲的心思,朕不愿意慕容燕皇室,还有可堪扶持之人。三来你自城破便失去了踪迹,我以为你被慕容世家为难,想要让他们用你来换他们姐弟平安,引你相见。”苻坚坦白。 九歌看着他,狐疑道:“如此而已?” 苻坚看着她,直言:“天地可鉴。”见她不再多疑,苻坚继续说,“今日与你说起苻丕,是因为他没有母妃,世家之间诸多议论,朕想将他记入你名下,让他尊你为母妃,你意下如何?” “所以,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缘由,对吗?”九歌看着他,眸间慢慢冷了下来。 见她又钻牛角尖,苻坚一个头两个大,解释道:“自然不是,只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你若不愿,定不会勉强于你。” 九歌并不让步,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看着他说:“纵使我与怀玉有少年时的情谊,我也还没有大方到能养育她和苻生的儿子,你是知道的,我与苻生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能入你皇家门,已是我最大的让步。” 苻坚自知理亏,忙出声哄她,但是这回,无论如何,她都生着气不愿理他,苻坚耐心一点点耗尽。好在天光将亮时,苻诜醒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苻坚带着苻诜去未央宫,苻坚在前边处理着政事,让宦者带着苻诜在后面玩耍。 苻诜无聊,抽出史官书箱里的一册书来,递给宦者说:“你念给我听。” 宦者以为小皇子要听故事,便随意翻开书念了起来:“坚母少寡,将军李威有辟阳之宠。”宦者脸红,停了下来。 苻诜觉得奇怪,便问道:“什么是辟阳之宠?” 宦者推脱道:“这四个字,分开臣认得,合在一起臣也认得,但背后是什么意思,臣却不认得,等公子长大随夫子启蒙之后,再由夫子教给公子吧。” 苻诜不再追问,宦者忙把册子扔回去,带着苻诜去玩别的东西,生怕他再来让自己念这些皇家秘辛,他不想知道太多,会掉脑袋的。 苻坚处理完政事,正要去找苻诜,只见苟太后身边随侍的宦者突然来报:“陛下,太后仿佛不太好了。”苻坚想起自己许久没到太后宫中请安,便决定先将苻诜送回九歌身边,再带着她一起去拜见苟太后。 一大一小走在回华阳宫的路上,苻诜蹦蹦跳跳,问苻坚说:“父皇,什么是‘辟阳之宠’?” 苻坚没有多想,向苻诜解释道:“汉辟阳侯审食其为吕后所爱幸,后世便以‘辟阳之宠指代大臣为后妃所宠幸。”苻坚说着,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蹲下身来看着苻诜,问,“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苻诜不遑多想,回答道:“今日父皇在前面上朝,旁边有个史官伯伯拿着册子在记,苻诜无聊,就从他的书箱里抽了一本出来,让陪我玩的宦者念给我听,我听不懂,问他也不懂,苻诜想着父皇是世间第一博学之人,便来请教一下父皇。” 见他说得诚恳,隐起怒气,不再说话,抱起苻诜大步走回华阳宫,叮嘱宫人照顾好他便返回未央宫,命人杀了今天陪苻诜玩耍的宦者,诏史官来见。 那史官才交班在整理册子,丝毫不知道危险来临。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迁怒史官 “夫人,不好了,陛下要杀史官,夫人快去劝劝吧!” 未央宫的宦者自从苻坚气冲冲地回来,下令杀掉陪苻诜玩的那个倒霉蛋开始,便战战兢兢,生怕迁怒到自己头上。 见苻坚诏史官来,苻坚怒气隐隐,问道:“建宁郡公李威,离世已一年之久,朕感念其恩德,追谥其为建宁烈公。太后苟氏,朕之生母,一生勤勉,并无大过,为何到了你的笔下,建宁烈公便成了太后裙下之臣?建宁烈公乃太后母家之人,两人亲近,无可厚非,可为何到了你的笔下,便成了辟阳之宠?荒诞如此,你可知错?” 史官拜礼过后,直挺挺地站着,面对苻坚,直言道:“臣为史官,必须公正,是什么就臣便写什么,不能隐讳事实真相,‘直笔’才能治史,这是臣为官之风骨,臣自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何错之有?” 听闻这话,苻坚将手中书册投掷至史官跟前,大怒道:“好一个‘直笔’才能治史,朕问你,烈公李威与太后在账中密谋杀苻生与苻法,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听?那时太后还不是皇家人,不过是文桓帝未亡人而已,还敢说你不是假借史官之名,对过往妄加臆测?” “臣自问问心无愧,对得起手中这支笔,也对得起史官之职,陛下若不信,大可去与太后对质。”那史官站得愈发笔直 “朕是否与太后对质,是朕之家事。朕敬重史官,不是让你们伪造历史,篡改历史,贻害后人!”苻坚大怒。 “陛下之家事,便是天下之国事!臣舍生取义,也不会更改史书上的一个字!”史官毫不退步。 “你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不敢杀你吗?”苻坚指着站在殿中的人,大怒道。自古帝王杀史官是大忌,一旁的宦者担心苻坚真的会杀了这史官,偷偷退了出去,去华阳宫没找到张夫人,又去往太后宫中,这才找到张夫人来相劝。 “臣执笔之初,便得前人教诲,安身立命之本,无非一个‘德’字而已,为史官者,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史德,这是我们史官的风骨,不可更改。陛下若因臣‘直笔’而降罪于臣,因臣‘守德’便要取臣项上人头,是臣之荣幸。”说着,史官跪了下来。 九歌一路问了宦者始末,觉得确实是史官不仁义,到了殿外,生怕再慢一点,苻坚真的会降旨杀了这人,不等宣召就闯了进去,朝史官道:“先生大义,臣妾师从于百里先生时,曾听闻‘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以史为鉴,说白了便是以史官为鉴,臣妾人生之一憾事便是没能成为女史,能执笔写春秋。” “你怎么来了?”苻坚见九歌闯了进来,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不少。 这位史官不熟悉后宫之人,愣愣地看着九歌,见苻坚对她的态度,猜到了这可能便是宠冠后宫的凉国公主张夫人,乍闻她还是百里先生高徒,还为自己说话,一时挺起身来。 九歌拍了拍苻坚手背,朝史官说:“臣妾本在太后身边侍疾,惊闻此事,不得不来。史官的笔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他们既在写历史,也在书品德,‘对己清正’便可以‘对史公正’。臣妾协助皇后整肃六宫期间,曾诏来女史,了解后宫事宜。自然知道太后自送别阳平公苻融之后便久居深宫,女史所书,似乎与先生笔墨不同,不知先生所书太后诸事,从何而来?” “当史官,就要心术正,着书要有史德,风骨可鉴。先生口口声声说‘直笔’,句句不离‘史官风骨’,敢问先生,太后尚是东海公府老夫人时,府中诸事,并不需要史官记载。进宫成为太后之后,女官也并未提及太后与建宁烈公有阴私,先生论断,究竟是捕风捉影加以揣测,还是直笔录天下之事,只有先生知道。” “再者,陛下与臣妾师承一脉,重视历史,素来对尔等以礼相待,要的便是你们直笔公正,是什么就写什么,不隐讳事实真相。你口口声声求陛下因你‘直笔’降罪于你,因你秉承风骨诛杀于你,想要借此青史留名,陷陛下于不仁不义,其用心险恶,无人能及。陛下已提点于你,你仍妄加揣测,不思悔改,一心求死,甚至鼓动陛下与重病缠身的太后对峙,藐视君威至此,还窃以文人风骨自居,只怕天下人皆要以你为耻!” 见她骂的过瘾,苻坚并未阻止。 “夫人慎言!”跪在地上的史官龌龊心思被揭破,又被一妇人指着破口大骂,脸上有些挂不住。 “怎么,史官还要将本宫大骂无德小人记录在册,给我留一个蛮夷悍妒的名声吗?史官可知,我西凉之地,本就大儒无数,我张家祖上更是师从荀子,传承已久。如此小事,就不劳史官笔墨,自有女史会为本宫记载。再者,太后急于见陛下,还请史官自便。”说完,九歌拉着苻坚,去往太后宫中。 一路上,想起刚才九歌维护自己大骂史官的样子,苻坚只觉得痛快。只有九歌知道,她若不痛骂那史官,拉着苻坚离开未央宫,只怕那史官此时已经人头落地,苻坚也要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 一路无言,到了太后宫中之时,苟太后已是用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等苻坚苻融兄弟来相见。苻坚入内,太后遣散众人。 九歌和苟云都退了出来,在殿外等候。苟云边落着泪,边朝九歌喃喃道:“当初在龙骧将军府上初见你,你粉雕玉琢,有娘亲疼爱,长辈关心,而姨母不将我放在心上,不曾认真教养我,我不如一般女儿郎那样神采奕奕,我是怨过她的。” 九歌记不起曾经初见时的情景,自顾自答道:“可她到底还是养大了你,还将你嫁给了她最出色的儿子,为你整顿宫闱,爱人论迹不论心,如今她将驾鹤西去,从前种种,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苟云看着紧闭的殿门,心说,都过去了,放下吧。可是她怎么放下,若她不曾捧出一颗真心来,她还能放下,可是,凡此种种,她此生之不幸,皆与他们有关,叫她怎么甘心! 第一百五十章 太后旧事 “元才,你好狠的心!”苟太后弥留之际,将赶来的苻坚认成了苻雄。 苻融坐在一旁,眼眶发红,看着生母,想起刚才苟太后糊涂之时所说之话,对母亲的滤镜碎得一塌糊涂。 “母亲,我是坚头,我来了。”苻坚坐在一旁,看着苟太后,他已经很久不这样称呼自己,这个乳名久远得他自己都要忘掉。看着苟太后与苻融两人,不知道她跟苻融说了什么,说了多少,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还是有所保留,看着苻融的样子,苻坚猜不出来。 “坚头……你……你为何要杀苻双……他是你亲弟弟啊……”苟太后明台有半刻清明,又堕入混沌之中。 苻坚没有答话,他杀苻双,一直是苟太后心底的一根刺,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连一点情面都不留。 “你不得好死……元才……你不得好死!”苟太后自死都在恨着苻雄,若不是苻雄已经身死多年,苻坚真想问一问,为何母亲恨死了父亲,还是为他生下了自己和苻融。 “双儿……仲群……我的双儿……伯龙……”苟太后念着苻双与李威,在混沌中归于天际。 苻坚紧紧握着苟太后的手,泪如雨下,却隐忍着没哭出声来。而苻融终究没忍住,涕泗俱下,哭得不能自已。门外,九歌与苟云听见屋内哭声,知道太后不好了,带着宫中众人跪了下来。许久,宦者开门,苻坚走了出来,苻融随后,料理后事的官员入内。 皇太后死,亦为国丧,太后重孝,丧仪多承汉制,却略有不同。 苻坚身为天子,招魂复魄,便由苻融代劳,丧仪诸事,皆有苻融主持。苻融仍红着眼眶,带着苟太后上衣,登其屋顶,左执领,右执腰,向北呼死者名字,而后将衣抛下。覆于死者身上。呼喊母亲之时,苻融心中悲恸,哭声令人闻之动容。 随后,宫女入内,为苟太后沐浴。此时沐浴,便是洗尸,“沐”其头,“浴”其身。 饭含仪式之时,宗正府少卿有些拿不准主意,汉代厚葬,多口含珠玉;魏晋以来,多以薄葬为主,群臣之间,反对饭含以珠玉者大有人在。于是入内禀告,问太后口含何物下葬,苻融愿以珠玉,但又担心皇兄苻坚觉得奢靡,便请苻坚定夺。苻融与少卿话才说完,苟云便在一旁哭道:“陛下,太后一生操劳,生前一直俭朴,如今太后身死,还望陛下厚葬太后,准许太后口含珠玉下葬。” 苻坚看了看左右,说:“太后素来俭朴,口含珠玉未必合太后心意,不如薄葬。” 苟云听完,再次哭着上前求请,苻坚问苻融,苻融答说:“臣与皇兄一心,愿尊母后生前之习。” 宗正领命,丧仪才又继续。好在苟太后病重之时,便着人为她准备后事,虽为准备口含珠玉,但殓衣早已备好,待为死者易衣小殓,大殓入棺。宫中皆已挂白,皇室中人,皆改换服饰。阖宫内外,丧钟齐鸣。 二十七声钟鸣响彻长安,皇家亲旧大臣心知太后驾崩,忙改换服饰,身着丧服入宫,奔丧吊哭。寻常百姓之家,亦逢丧废乐,以示哀悼。 阖宫上下,据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穿着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种不同丧服。与死者的关系就越亲近,丧服越粗糙。居丧期间,男女皆纯白,妇人着布面衣,去环佩,大体与汉人相似。 此后种种,皆依循礼制,直至太后封棺下葬,送入陵寝。 在京军民百姓,穿素服二十七天,不许祭祀先祖,百日之内,上谕、批文皆由红笔朱批改成蓝笔批注,其印章也皆由红改换为蓝。上至公卿下至百姓,国丧期间,近支宗室二十七个月内,远支宗室及在京王公大臣一年之内,不许嫁娶生子,不许举办宴会。 苻融主持丧礼,苻坚为缀国事,企图忙碌国事以麻痹自己,九歌见他常常在未央宫枯坐,夜深人静之时,带着苻诜前往未央宫探望。苻坚见苻诜,又想起当初“辟阳之宠”的事来,想到苟太后临死时仍旧惦念着苻双,心中痛楚。 待苻诜在偏殿睡下,九歌随他静坐,苻坚有些落寞地说:“母后死时,仍恨着父亲,还念着舅父与苻双。朕实在是不懂,为何,她若恨父亲,生下我之后,为何还会再生下苻融。她若爱父亲,为何还会有苻双。” 九歌想起些旧事,仿佛是她还是鱼小妹时,偶然听见母亲与父亲议论过此事,当初苟氏刚嫁给苻雄时,两人恩爱非常,生下苻坚后,苻雄常常在外出征,不常回将军府,苟氏身怀六甲,生下个女婴,苻雄归家见到这女婴,以为不是自己的孩子,将那孩子溺毙,夫妻自此有了嫌隙。实际上那孩子确实是苻雄之女,只是他自己喝了酒不记得了。 苟氏当初与母亲是闺中好友,曾与母亲哭诉此事。母亲说给父亲听后,父亲暗中提醒尚是龙骧将军的苻雄,苻雄记起,悔不当初,心底愧疚,却不敢面对苟氏。苟氏恨他怀疑自己不贞,更恨他亲手溺死了自己孩子,于是暗中与他人有了首尾。苻双是当初被苻雄亲手溺死那女婴的名字,却被苟氏安在与奸夫所生的孩子身上。 苻雄知她心中恼怒自己,但也愤恨她背叛自己,出征在即,还未查出奸夫是谁,不顾苟氏身子还未恢复,强迫了她,这才有了苻融。再往后,苻雄战死,两人的恩怨就此勾销,但恨意,只怕一直都弥漫在心头。这些年,孤儿寡母,十分不易,或许也是靠那些爱和恨支撑着,才走到了如今。 苟太后新丧,九歌无法与他议论这些,只陪他默默坐着。 阳平公府中,苻融想起苟太后弥留之际,糊里糊涂地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对着空气质问:“双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可在苻融的记忆当中,苻双分明是兄长。 他好想去问苻坚,但是当初五公之乱,是苻坚下令诛杀的苻双,他又怕触碰到他逆鳞。他是苻雄遗腹子,自小就没见过父亲模样,只见过画像,他好想问问皇兄,父亲与母亲相敬相爱吗?如果父亲还活着,父亲会喜欢他吗,会像杀了“双儿”那样杀了他吗? 想起这些,苻融心底湿濡濡一片,难受得久久不能入眠。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祭奠旧人 见她沉默不语,苻坚坐着,叹息了一回,想起曾经与苟太后的点点滴滴,心底难受,咬着牙不愿流露出更多的情绪。九歌见状,上前去抱住了他,苻坚伏在她肩头,很快泪水便打湿了她衣服。当初她知道鱼家覆灭,亲人离世之时,心底也十分难受,当时很希望有人能给自己倚靠一下,只是当初好像除了来寻她的苻坚,也没有别人。 先后经历王羲之、王猛和苟太后离世,九歌心底越发记挂百里卿鹄,见他渐渐静了下来,九歌向他说:“陛下,妾想去一趟伏牛山,去看一看师父。” 苻坚喉间哽咽,问道:“是该去一趟,景略与母后先后离朕而去,百里先生年长于他们,又独居伏牛山,大婚之时朕着人去请也没寻到他踪迹,若非国事繁忙,朕也想亲自去一趟。” 九歌趁热打铁,对苻坚说:“苻诜三岁,也应当启蒙了,还望陛下替他找一位先生为他启蒙,妾亲自去一趟伏牛山,替陛下拜见先生,若他一切无虞,妾即刻返回,如何?” 想起她近日总是郁郁度日,脾气也有些反复无常,她惯来是无拘无束的性子,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更何况她这样轻声软语地请求,实在叫人拒绝不了,于是答应道:“伏牛山山高路远,你若执意要去,朕也拦不住你,你打点好行装,与苻诜说好,朕命人保护着你前去。” 见他答允,九歌心底一时欢喜,但是怎么说服苻诜是个问题。见她为难,苻坚拉过她来,两人对坐,苻坚向她说:“若你觉得难为情,便由朕去与他说,他是有志于学的,没准真启蒙了,反而不会那么依赖母妃了。”九歌想起当初苻坚大雪也要求学的情景,点了点头,但愿有其父便有其子吧。 远赴伏牛山,九歌没有让苻坚派侍卫跟随,而是改换江湖打扮,要了邓羌那支之前随她去西凉的队伍,一同前往,这样更自在些。可是在伏牛山寻了数日,九歌都不曾找到百里卿鹄的身影,在山下找人打听,终于在那老者哪里探听到了消息。 “你说那白胡子老道啊,他云游去了。下山时正好遇到老糊涂我上山打柴,不然我还不知道哩。唉,他们师门就是爱往外跑,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或许十月八月,或许十年八年,年轻人,你若有事找他,我劝你别在这死等,想想别的办法吧。”白胡子老人边吹着胡子边朝九歌说。 百里卿鹄可能还活着,但没见到人,又不确定老者口中的老道是不是他。九歌纠结着,骑着马慢悠悠地晃着,准备打道回府。 一群人跟在她后面,走到了河边,九歌策马在河滩边来回打转,许久,想起自己还未祭奠过慕容清河,便有意到她墓旁奠一杯薄酒,让随行的暗卫打听了该怎么走,九歌打定主意,一路去往了平阳。 “平阳太守慕容冲,与陛下有私,我听说,他私下对陛下似乎有些不满,此去平阳,还希望不要遇见的好。”影卫当中,有个当初参与了从宫中护送慕容冲到平阳任职的人,暗暗提醒到。 “他竟然在平阳吗?”九歌听着,有些诧异,慕容清河葬在平阳,慕容冲驻守平阳,他们姐弟素来亲厚,想来是苻坚有意而为之。 然而想见的人不一定能见得了,想避的人未必能避得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慕容清河墓前,才奠上一杯薄酒,便被慕容冲带人围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无故扰我阿姊安宁?”慕容冲剑指众人。 九歌看向他,多年不见,他已长成翩翩少年郎,眉眼间与段昭越发相像,九歌一时出神,想起从前来。 身骑在白马之上,踏歌而来的慕容冲,本来今日出门打猎,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没想到出城不久,就见到了安葬阿姊地方来了一群人,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他瞬间没了打猎的兴致,策马疾驰而来,质问众人。 慕容冲身后随行之人纷纷赶到,慕容冲看着眼前一群江湖人,围在中间那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见她似乎并无恶意,便眼看着她祭奠完慕容清河,仔细再看,眼前之人似乎有些眼熟。 “你是少师?”认出了眼前人,慕容冲翻身下马,走到人群当中,看着九歌热泪盈眶,“你竟然没死!真是太好了!” 九歌被可足浑凌月送入宫中换出慕容冲时,慕容冲并不知全貌,因此也没见过九歌,还以为她早葬身于黄河,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看她打扮不凡,慕容冲拉着她问到:“少师如今在哪里高就,是否愿意到我平阳来,平阳虽不大,却是我说了算,绝对不会委屈了少师。” “我如今……”九歌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如今的身份。 “我家女郎如今是宫中的张夫人,怎么可能到你这小小的平阳来……”随行影卫中,有个新来的出声回答,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影卫按住,捂住了嘴。 慕容冲震惊于九歌如今能说话,更震惊于她竟然就是盛宠秦宫的张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九歌,问道:“少师,她说的是真的吗?” 九歌见被揭破,点了点头。 慕容冲见状生气且失望,上前扫落九歌祭奠之物,朝九歌等众人道:“我家阿姊,不需要皇室祭奠。再者,我平阳不欢迎尔等,还请尔等速速离开。”说完转身上马,冷冷地看着九歌。 九歌看着他眼中的阴鸷,有些陌生,从前,无论是段昭眼中,还是慕容清河眼中,她都不曾见过这种眼神,他们长得太过相像,但也因此让九歌尤为难受。 “清河,为师走了,若有机会,再来看你。”九歌看着慕容清河衣冠冢,朝虚空说道。 随即翻身上马,对着怒目圆睁的慕容冲说:“凤凰,保重!”说完,策马离开。 方才口不择言的影卫被送走,九歌写了信给苻坚,说起此番游历的见闻。众人以为她要回长安,只见她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人说:“走,渡过黄河,去山阴城。” 她想去看看谢道韫,如今她嫁做人妇,还未与她说起过。这世间,除了秦宫里的苻坚与苻诜,她已没什么亲人了。实在说起来还有谁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百里卿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有一个,便是当年义结金兰的谢道韫。 至于段清河,据说好像去了西凉之地寻方无衣。细细想来,似乎从慕容令魂断沙城之后,便很不愿与自己往来,很多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比如姐妹之谊,比如师徒之情。 九歌传信给苻坚,带着人渡过淮水,策马直奔山阴城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安公主 收到信的苻坚,正亲自教苻诜怎么执笔,夫子为苻诜启蒙后,苻诜总是急着想认字读书习字,以为这样就可以同父皇母妃一样。每次看父皇收到母妃的信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又给母妃回信,两人情意浓浓的样子,苻诜就巴不得自己也能认字能写字,这样他就也能收到母妃的信,也能给母妃写信了。 本来到了约定回还长安的日子,没等到九歌的苻坚,只等到了她的一封信,苻坚展信后有些不悦,又去东晋,真是不知道山阴城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或者是说有什么吸引她的人。 “父皇,母妃信里说什么?”苻诜握着笔,跑到苻坚身边,看着信,大字不识一个。 “她说,她此行未能找到师父,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否安好;还说去祭奠了故人,心里有些难过;还说将去往南方,去找一位旧友,畅叙幽情……”苻坚说着,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苻诜听着有些不解,问:“父皇,师父便是夫子吗?” 苻坚闻言,解释道:“师父与夫子,既相同又不相同,等你长大便知道了。” 此时,九歌已渡过淮水,奔往山阴城。 山阴城内,王家乱成一团,献安公主看上了王献之,并且让孝武帝下令,命王献之休妻令娶。王献之不从,为了让公主死心,不得已用艾草将双脚烧坏,成了个残废。 “你不娶便不娶,作何缘故要残害自身,何苦来哉?”郗璿如今已经年迈,作为王献之生母,见他如此,十分心痛。 谢道韫闻讯也赶了过来,看着王献之,没想到王献之为了不娶新安公主,能对自己狠心至此。 王献之强忍疼痛,苦笑道:“如今我已经残废,公主定然看不上,如此,我便不必尚公主,也不用与夫人劳燕分飞。” 郗道茂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疼,用手帕捂着嘴,跑到一旁垂泪。谁能想到这样荒唐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夫人,门外有客来访。”门房来禀告谢道韫。 老夫人以为又是那些讲经论道的学子,将拐棍在地上杵得咣咣响,之前未见拜帖,此时匆匆上门,便怒道:“如今谢家这样子,怎么迎接远客,就说主家不在,谢客!谢客!” 谢道韫见门房正要退下,突然福至心灵,问道:“来客从何而来,姓名几何,寻哪位郎君?” 门房将九歌递来的拜帖呈给谢道韫,谢道韫接过,看到落款,心底欢喜,亲自迎了出去,见果然来人便是九歌,一时眸间盛满泪意,拉着她手说:“当年一别,得知你去往西凉,后惊闻秦凉大战,我日日担心你,想传信于你又不知寄向何处,只能日日为你祈祷,好在你如今平安回来了。”九歌闻言眼眶一热,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她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府中女奴匆忙跑来,对谢道韫说:“夫人,老夫人来请您去商量对策。” 谢道韫叹了口气,对九歌说:“今日府中事多,你且先带你的朋友们在府上休息,待我忙完过来寻你。”九歌点头,来的路上她也听到了些关于王谢两家子弟的事情,没想到正好让她撞上王家最忙的时候。 在王家安排的小院里歇下,一直到傍晚,谢道韫才匆忙而来,才坐下,又叹息了一回。九歌问:“姐姐何事如此忧心?” 谢道韫有些忿忿,对九歌吐槽道:“还不是那新安公主,非看上子敬,让子敬休妻尚公主,子敬与我那妯娌自成婚后,琴瑟和鸣,哪里肯作出休妻的事来,于是子敬自作聪明,觉得自己成了残废,新安公主便能放过他,在书房用艾草将脚烧坏了,如今请了大夫来,也治不好了,真成了瘸子。” 九歌闻言有些震惊,小声谈论道:“上回见子敬,他还是与诸子坐而论道的少年郎,也难怪新安公主为他倾倒。可当初我成婚时,便听说东晋有位新安公主,婚期与我相近,晋国不可能有两位新安公主,也没听说驸马亡故的消息,就算子敬再博学多才,长得再俊俏,家世再好,也不至于让公主作出逼人休妻再娶的事情来啊?” 当初她以凉国献安公主的身份和亲秦国,新安公主与献安公主,听起来十分相似,一人下嫁,一人和亲,众人总喜欢用她二人来作比较,她当然知道新安公主已嫁作人妇的事情。 谢道韫说起这事更气了,继续吐槽道:“可不是吗,当初司马家仰仗桓温,新安公主便嫁给了桓温次子桓济。如今桓温身死,桓济又犯了事被判流放,新安公主以当初不得已为司马家大业嫁给桓济为由,不愿跟着流放吃苦,便一脚踹开驸马,转身回了娘家。路上遇到子敬与郗道茂出游襄助,转身便朝孝武帝求了旨意,要嫁给子敬。” 九歌边吃瓜边惊讶道:“孝武帝竟也准允?” 谢道韫点了点头,说:“听叔父说,孝武帝也劝过新安公主,毕竟子敬已娶妻,天下男子无数,不止子敬一人。但新安公主铁了心非子敬不嫁,孝武帝自觉亏欠新安公主,皇家的旨意便就这样降了下来。” 正说着,谢道韫突然想到刚才九歌说的话,惊问:“等等,你说你与新安公主婚期相近,你是何时嫁了人,嫁的人你喜欢吗,他待你好不好?婆母待你如何,有没有磋磨你?”谢道韫见她独身一人来寻她,生怕她是嫁了人过得不快乐才一人独行。 九歌想起苻坚与苻诜,心底暖融融一片,答道:“他是与我年少时一同长大的少年郎,婆母是从前我母亲闺中好友,他待我很好,婆母也不曾磋磨于我,我们还生了个孩子,唤作苻诜,如今启蒙了。他手边事也多,便没带他们来见你。” “你竟瞒了我那么多,不止偷偷结了婚,还生了孩子!你独自一人,该是吃了多少苦……怎么不遣人来告诉我一声,我就算去不了秦国,也能把礼物送到……”谢道韫说着,眼眶微微湿润,听她说孩子姓苻,便知与秦国皇室有关,不便多问,只恨自己能为她做的太少。 听见她这样说,九歌感受到她关系,觉得心底湿濡濡一片,甚至有点想哭,已是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果然,越长大,越像是回到了从前。 第一百五十三章 郗家和离 听闻王献之为了不与郗氏分开不惜烧残双脚,新安公主觉得他情深至此,以后定能待己宽厚,于是便让人传信给王家:莫说子敬兄只是残了双脚,就算是他身死,我新安公主也照嫁不误。 此时王献之还未休妻,正照顾着王献之的郗道茂听闻这话,避开王献之又哭了一回。 “姑娘如此神伤,何不和离?”郗道茂的乳母,在她出嫁到王家时便跟了过来照顾,昨日收到公主施压郗家,让郗家劝郗道茂与王献之和离的消息,见郗道茂为此事暗暗垂泪,趁机上前劝道。 “王郎为了保全夫妻情分,不惜自残双脚,我怎让他一人抵抗强权,负他而去?”郗道茂哭哭啼啼,心中确是有谋算的。 “可是姑娘,陛下让王家休妻尚公主的旨意已经下了,若姑娘与王家公子抵死不从,就算双双赴死,那也是抗旨不尊,莫说是王家公子前程尽毁,就连郗家、乃至谢家,都要受牵连。”见她神色有松动奶娘继续劝道。 “姑娘无所出,自然不必为自己的孩子谋划,但郗家、王家、乃至于谢家,那么多子侄因此受影响,姑娘又怎么忍心?”奶娘劝着,见她难过,心底也有些不忍。 “这些话,是王家让你来劝的,还是郗家让你来劝的?乳娘,你告诉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吗?”郗道茂神伤,已顾不得多想。 “姑娘,认命吧,郗家比不得皇家,王家式微,也不能与皇权抗衡,此时若由姑娘提出和离,还能保全大义,若王家、郗家乃至谢家因姑娘一念之差,导致各家王孙公子前程受损,那便是姑娘与公子的罪过了。” 王献之强忍着痛苦,不愿接受大夫救治。郗道茂独自坐在树下,听着屋内王献之因疼痛发出的闷哼之声,边心疼王献之边自怜垂泪。 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成亲后也是郎情妾意,原以为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谁能想到祸从天降。 他如何不知道,如果抗旨不遵,他和郗道茂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家族。原以为新安公主会因他残疾自己退婚,谁能想到她油盐不进。 许久,郗道茂整理情绪,走进屋内,看着王献之因为青筋暴起,汗湿了衣衫,强忍泪意,拉着王献之双手,对他说:“子敬,我们和离吧。” 众人都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王献之怎会不知。 谢道韫和九歌远远地看着,九歌有些不解,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谢道韫也有些难受,大有世家牵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悲凉,只说:“世家大族,虽为皇族倚靠,但也被皇家忌惮,就如同当初桓温在时,桓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桓温一走,便被清算,连已经是驸马的桓家次子都被借机株连,流放远地。” “如今还只是新安公主暗中给郗家施压,让他们劝郗道茂自己提出和离,已是给了两家台阶与体面,若是二人不从,等待王家、郗家乃至谢家的,恐怕就不只是一场清算了。唯有二人和离,才是保全两家最好的办法。”谢道韫说着,话虽如此,但王献之是她看着长大的,让他为王家如此牺牲,多少还是有些不忍。 王献之屋内传膳,两人重着喜服,一如当初两人大婚时用膳那般,边用膳,边对饮,王献之醉着,流着泪向郗道茂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王家不负卿。” 郗道茂看着醉倒的王献之,知晓他一直酒量不佳,手轻轻拂过他眉间,说了句:“王郎,珍重。”说完,连夜带着人回了郗家,生怕晚一步,自己会心软。 至于开祠堂、写和离书、搬回嫁妆、王家补偿等,都由郗家掌事之人出面操持,郗道茂投奔叔父,又做回了她的郗家小娘子。 王家众人等着王献之在和离书上签字,只盼着和亲书过了官府之后,好向皇家交差。王献之盯着和离书,颤抖着,在上面签字画押,随后,当场吐血数升,晕了过去。 老夫人郗璿把手中的拐杖杵在地上咣咣作响,骂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身这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子敬大孝三年,新安公主还未入府便逼死婆母,我看她如何做人!我看她还怎么忝着脸嫁入王家!” 谢道韫连忙去劝:“母亲,公主有公主府,子敬尚公主为驸马,是子敬上门去,不是公主下嫁。”只盼着自己这位婆母不要再捣乱了。 郗璿看着大夫为王献之施针,哭道:“我的儿!我的儿!你怎会如此命苦啊!老天爷,你怎么忍心让他们夫妻劳燕分飞!” 谢道韫闻言叹了口气,只盼着老夫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一句都不要传出去。 入夜,谢道韫与九歌宿在一处,王家诸事缠身,此时她只想做回谢家女郎,而不是王夫人,故而一点也不想与王凝之住在一起。 当初叔父谢安劝王凝之莫要迷信,但王凝之表面答允,暗地里却变本加厉,谢道韫越发看不懂他,只盼着他不要带坏自己的几个孩子。 “与我说说你那位郎君。”谢道韫与九歌同寝一处,两人仿佛当初未出阁的女儿郎一般聊着心上人。 “我幼时溺水,是他救了我。他本是胡人,却有志于学,知晓我父亲请来百里先生到府上当夫子,便与他家中兄长一同到我家府上求学,寒来暑往,不曾断绝。” “我本与他兄长有婚约,但后来,桓温北伐,兄长中流矢而亡,我又被他另一位兄长求娶,当时我人在南边,两国交战无法还家。不得已,我父亲将家中庶出的姐姐替做我,嫁给了他家那位兄长。” “再后来,我家族被暴君迁怒,全族含恨而亡,我重返秦国,他来寻我,说想护我一生一世,我心底只剩为含冤的母族报仇,便以身入局,助他夺得掌家之权。” “再再后来,他为我族人平反,我去往北燕,助我师父百里先生教学,北燕国灭之后,他曾来寻我,并未相见。我去往西凉,他暗中筹谋,给了我别的身份,迎我回家。” 九歌念着从前,眼前种种仿佛是看别人的故事一般,心底的思念如长长的丝线,从山阴城蜿蜒而出,直抵长安。或许,她该回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身怀有孕 “阿姊嫁给叔平兄,是我此生最意难平之事。若当初阿姊嫁得心上人,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九歌说完自己的事情,想起当初谢安若没有将谢道韫嫁给王凝之,而是王徽之,不知道如今会是怎样的情景。 “世家大族联姻,多是从一同长大的人里挑些合适的绑在一起,真心最不要紧。都是嫁做王家妇,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想这些不过徒增烦恼罢了。更何况如今,我有儿女傍身,从前的种种,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谢道韫说着,早已淡然。 如今王家子弟,王玄之早逝。掌家之权全仰仗次子王凝之,王凝之沉迷修道,无知且迷信,比起家中事,朝堂事,五斗米教中事更令他着迷。掌家之事,就这样落到了谢道韫身上。 三子王涣之资质平庸,擅行草书,未曾入朝,在家中奉养老母郗氏,操持族中之事,迎来送往,夫妻二人敬重她,为她提供了不少助力。 四子王肃之五子王徽之六子王操之七子王献之皆在外为官,非年节或族中大事,不常相见。只是尚未分家,王家诸子除在外就职住在官邸之外,基本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徽之放浪形骸,寄情于山水音律,虽有林下之风,但每每两人偶遇,为避嫌都会远远避开。两人早已不是当初少年时的模样,也早就把当初的心思潜藏心底不让任何人看出来,以全体面。 “倒是谢玄与他妻子,常常念起你,如今邹蓉身怀有孕,你远道而来,是否有意见一见他们,若是相见,明日我便陪你走一趟,左右我也该去看看他们了。”谢道韫说着,同为妇人,她觉得邹蓉这一胎怀得辛苦,比她当初生育几个孩子都受罪些。 九歌与谢道韫到谢玄府上时,谢玄不在,邹蓉招待了她们,见她清瘦至此,一点也不像身怀有孕之人,九歌看了看谢道韫,谢道韫拉着邹蓉问:“看着你较前日好了些,如今如何了。” 邹蓉叹了口气说:“倒不至于像当初那样吃什么吐什么,只能躺在床上养胎,如今入夏了,吃什么都没胃口。” 谢道韫看着她,劝道:“总还是要进些水米,孩子要紧,你更要紧。” 邹蓉看着一旁的九歌,左看看右看看,玩笑道:“你可是背着我们干了什么大事?” 闻言谢道韫也笑,向她说:“可不是吗,一别几年,她都嫁做人妇还生了个孩子,什么也没说给我们知道。” 邹蓉笑着,对她说:“难怪看起来与从前总觉得有些不同。许是我怀着孕,看谁都像怀着孕的,就怕姐姐没婚嫁,贸然说出来惹你们笑话。” 九歌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坦白道:“你看我像怀孕了?那怎能一样,你是身怀有孕,我是胖了。”说着叹了口气,看来是要减肥了。 邹蓉仔细看着她,总觉得不一样,恰巧府医来为她请平安脉,邹蓉便对两人说:“这大夫家中曾是御医,难得两位姐姐都在这里,不然就让府医一同看看。” 三人坐在亭子中,府医为邹蓉看完,知道她胎像已稳,只是初次有孕紧张了些,食欲不太好,也不好用药,便交代了些饮食上需注意的事情。 听闻王夫人与旁边的那位眼生的妇人也要诊脉,府医也没有多说什么,捋着胡须为两人诊起脉来。 “王夫人近来忧思过甚,思虑伤脾,万事还是放宽心的好。”说着府医开了药方递给她,用不用药,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九歌正吃着蜜饯,从善如流将手递了过去,府医号脉不久,向她恭喜道:“恭喜贺喜,这位夫人这是喜脉啊。”九歌闻言一愣,喜脉?什么时候的事情? 谢道韫与邹蓉闻言皆是一惊,谢道韫对府医说:“快瞧瞧快瞧瞧,这是怀了多久,可否能诊出是位公子还是位女郎?” 府医捋着胡子,早知道会问,便答道:“若老夫师承无错,夫人这胎应当已有三月之久,比府上夫人小一月有余。况且这位夫人应该是怀了双生子,至于男女,这老夫不好说。” 邹蓉正啃着梨,拍着手笑道:“我就说看着像是有孕之身,可见我有先见之明。”正笑着,突然觉得肚子里的孩子踢了自己一脚,邹蓉面上发白,顿了下来。 见她面色发白,九歌与谢道韫皆是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邹蓉愣愣地看着自己肚子,缓缓道:“我肚子动了一下,他……刚才好像踢了我一脚。” 听她这样说,两人这才放下心来,谢道韫忙宽慰道:“这是正常的,往后他若大了,动的还会更频繁些。” 听谢道韫说着,邹蓉放下心来,抚摸着肚子,眼中一派舐犊之情,九歌看她抚摸着肚子,忙说:“别这样转圈摸肚子,脐带会缠到孩子身上……” 想起当初苻诜出生,身上就被脐带缠了几圈,差点不好,九歌就有些后怕。宫中的稳婆小声议论说恐怕是当初苻坚与她常常这样转着圈抚摸肚子有关。 邹蓉看着她,停下了手,腹中的孩子也没有再动。看着九歌那能吃能喝能跳的样子,想起她还策马从秦国跑到晋国来,一点事情都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你如今身怀有孕,还是双生子,不如就留在晋国养胎,待生产完孩子长大了,再回秦国,不然这样舟车劳顿,总是对子嗣无益,你自己也辛苦些。”谢道韫想着当初她说要回去的话,真心劝道。 九歌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也不敢拿孩子作赌,邹蓉看得出她犹豫,便朝两人说:“不如,等再过些日子,胎像再稳些,趁着身子还不沉,再赶回去好了。不然,你记挂着家人,独自留在晋国,也不心安。” 怕她不答应,谢道韫忙在旁边说:“邹蓉说得是,你先写信回去告知家人此事,先在这养着身子,带胎像稳了后,让他们到淮河边上等着,我亲自送你过去。” 想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答允了下来。她此时心中欣喜,巴不得马上将此消息马上告知苻坚,他们又有了孩子,也不知这双生子会不会像苻诜那样乖巧聪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南逼东晋 收到信,本来一人带娃浑身怨念的苻坚顿时大喜,见他开心,苻诜攥着笔跑了过来,伏在他肩上看着信,但只看懂了两三个字,其他的跟加密了似的,只得虚心向苻坚请教:“父皇,母妃信里都说了什么?” 苻坚抱起苻诜转圈圈,朝他笑道:“你要有妹妹了!”闻言,苻诜咯咯咯笑着,父子俩都没注意苻诜手中笔尖墨汁甩得到处都是。 “父皇要给母妃回信吗?”苻诜转得头晕,被放下后像喝酒醉一样站不稳,抱着苻坚大腿抬头问道。 “自然是要回的。”苻坚酝酿半天,还没想好要回什么。 “那我也要给母妃写信,今日夫子教我识字,我让夫子教我写了。”苻诜说着跑了过去,把要给九歌的信拿过来。 苻坚接过苻诜递过来的信笺,上面歪歪扭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平安”两字。 苻坚胸中暖融融一片,问道:“夫子教你认字,可教过你的姓名如何写?” 苻诜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朝苻坚说:“自然是教了的,但是苻诜的‘诜’字儿臣总写不好。夫子说,父母给女儿取的名字,总是寄托着期望和祝福,父皇,儿臣名字里的‘诜’字是何来历?” 苻诜这名字是九歌取的,想起当初一同讨论给孩子的名字时,九歌曾说过来历,便朝苻诜说:“你母妃怀你时,常常梦到茂密的林子里有一群白鹿,你母亲觉得梦中那头白鹿中领头的那头白鹿是你,想起《诗经》中‘瞻彼中林,诜诜其鹿’一句,便给你取名叫苻诜。” 闻言,苻诜抿嘴眯眼,似乎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很快便也不再纠结,玩别的东西去了。 苻坚写着信,突然想起九歌身边没有大夫,她独身一人在晋国,如今又身怀六甲,若有什么闪失,鞭长莫及。于是诏来邓羌问道:“你那支影卫当中,是否有懂得医理的人?” 乍闻此言,邓羌还以为是九歌在外受伤,忙答道:“倒是有个小姑娘懂些医理,只是当初夫人祭奠旧人之时,那小姑娘说错了话被遣送了回来。怎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苻坚也不瞒他,边写着信边暗戳戳地炫耀道:“九歌怀孕了,此时不宜动身即刻返回大秦来,总要有自己人在身边照料才放心。你手边有没有医术高明之人,若没有,朕将太医给你,你替朕把人送到晋国去,如何?” 闻言,邓羌暗暗松了口气,对苻坚说:“倒是有个女医士,对跌打损伤,妇女生产之事都比较擅长,我这就让她前往晋国照料夫人。若你还是不放心,那就让太医随行吧,装作游医去往晋国,应该不难。” “那就依你所言,近来这宫中无事,朕就让太医院找个有资历的郎中来,随你的人化身游医前往东晋,不过你得确保太医和九歌两人安全无虞。”苻坚叮嘱道。 她能有什么问题,她如今在谢玄府上与谢家娘子作伴,那谢家娘子本就怀了身孕,不过是多了剂汤药的事情,不过是过些时日便动身北还,何必兴师动众。 邓羌想着,嘴上却没有说,答允道:“那是自然。” 邓羌带着太医和信件离开后,着人安排此事,苻坚将此事看得极重,还是半点差错都不要出的好。 就在九歌过了前三月动身北还之时,王家正操持王献之尚新安公主一事,谢道韫分身乏术,遣人来问九歌能否晚些动身。 九歌眼见汛期要来,担心带着一群人渡江危险,便让谢道韫不要担心,改道襄阳再北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往襄阳,其中几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是胡人。 襄阳城中,此前传言有秦人南渡,将不利于襄阳,襄阳太守看到这群人毫不避讳地进了襄阳城,还未住下,便命人围了客栈,将九歌等人下狱。 当中有人逃了出来,传信给邓羌,邓羌心知不妙,急忙将此事禀告苻坚。苻坚大怒,当即派长乐公苻丕等人进攻襄阳,另分一路由慕容垂、姚苌率领的军队经武当,配合苻丕进攻襄阳。 数月后,兖州刺史彭超请求进攻彭城,并上言请派重将出兵淮南,与进攻襄阳的苻丕配合,形成东西并进之势,意图灭晋。 苻坚本只想救人,见襄阳久攻不下,晋军援军久久未到,犹豫之下同意了彭超请求,并派俱难、毛盛等人进攻淮阴等地,由彭超都督东讨诸军事。 两军夹击襄阳,襄阳城中大乱,襄阳太守心知与自己抓的那群胡人脱不开关系,于是命人暗中查探九歌等人身份,只等城破之时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时,守将朱序坚守,苟苌意图孤立襄阳而逼其自降,两军对垒,一直相持至年末。 本来是为了救人才围困襄阳,没想到苻丕等人却拉长了战线。知晓苻坚为何下令攻襄阳之人为此弹劾苻丕。苻坚趁机下令,要求苻丕最迟在来年春天必须取胜。 苻丕于是转而急攻,终于在次年正月攻下襄阳。邓羌手下影卫进入襄阳城搜寻,终于从牢狱当中救出了九歌等人,好在母子无虞。只是当初去往东晋的太医因年迈扛不住拷打魂断他乡。 九歌等人走后,时任兖州刺史的谢玄奉命救援彭城,谢玄到时,彭城已是危急存亡之关头,只得速速护送城内晋军和沛郡太守戴逯离开。 前脚才走,身后就传来秦贼大破彭城的消息。此后,秦军亦先后攻下盱眙和淮阴,并在三阿围困晋幽州刺史田洛,威胁江北重镇广陵。 此时,谢安等人坐镇朝堂,心知不能一退再退,命谢玄等子弟率晋军反击,谢玄用兵出其不意,逼秦军退屯盱眙。 次月秦军再失盱眙,退保淮阴,但晋军水军乘潮北上,焚毁秦军建在淮河上的桥,并击败俱难等人,逼其退还淮北。 面对谢玄等的追击,东线大败,苻坚大怒并收捕彭超。彭超在狱中自尽,俱难被贬为庶民。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苻宝苻锦 回到秦宫的九歌常常梦见自己被幽禁在襄阳囚牢里的场景,她记得,当初那远赴东晋护她周全的老太医,本来已是花甲之年,为了不吐露出她身份,竟被人活活打死。 期间还有很多人,在两军对垒时被推上城墙,连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遭遇,她一直以为自己要死在襄阳,她以为她的这一双孩子会胎死腹中。 好在襄阳太守的母亲见过她之后,让他不要为难一个孕妇,九歌这才能幸免于难。可这次怀孕终究与以往不同,在牢狱之中,忍饥挨饿,担惊受怕是常事,所以直到生产,怀着双生子的孕肚与之前怀着苻诜时差不多。 九歌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变得这样敏感,分明从前更凶险的情况都遇到过。急促地喘着气时,肚皮发紧,许久才静下心来。 躺在一侧的苻坚坐起来陪着她,为她顺着气,哄道:“三娘,都过去了。” 听着这话,九歌眼边又泛起泪意,紧紧拉着苻坚手说:“若非当初我执意改道襄阳,他们就不会死,没有两军对垒,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也不会有百姓因战事流离失所,都是我的错,苻坚,都怪我。” 这样的话,他不知听了多少遍,只能继续宽慰道:“与你无关,当初有人南渡,想对晋国襄阳太守不利,你们并不知情,就算你们不去襄阳,襄阳太守若身死,晋国必定会举兵来袭,两军免不了交战,百姓也免不了流离失所,这一切都不怪你,不过是巧合而已,你不用太过于自责。” 即便如此,依旧宽慰不了九歌心中郁烦,看着他眼底乌青,九歌向他说:“你快睡吧,产期将近,我起夜会勤很多,你不如去别人那里,或者回未央宫去,能休息得好一些。” 见她赶人,苻坚愣愣看着她,对她说:“无妨,朕只有睡在你旁边才安心,你不知道当初你离开时,朕夜夜难寐,有多苦痛。此时你在身边,朕少睡一刻两刻并不打紧,若是你生产时我不在旁边,只怕到老朕都会因此自责。” 九歌起身,歇在不远处的宫女扶她出恭。回来时,苻坚已坐着睡着了过去。看着他睡颜,九歌本想叫他躺好再睡,忽而觉得肚子一阵发紧,腹中胎儿动得厉害,继而就是一阵刺痛,一阵暖流自身下流出。 跌在地上闷哼出声,苻坚突然惊醒,急忙上前去抱起九歌,对歇在不远处的宫女喊:“传太医,传太医!” 心知生产在即,九歌边痛呼出声,边对一旁的宫女说:“叫稳婆。”苻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生产了。稳婆与宫女太医入内,苻坚被请了出去。 华阳宫内接连亮起宫灯,众人忙而不乱,远处,夜不能寐的苟云看到华阳宫内亮如白昼,便知道九歌生产在即。站在栏杆前捻着佛珠,喃喃道:“诸天神佛,鱼歌本就该死之人,让她就此魂归天际,去与鱼家众人团聚吧。”一旁的宫女听着,心中骇然,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华阳宫内,宫人进进出出,宫中陈设俭朴雅致,但弥漫在殿内的血腥气,令阖宫上下人人心底不安。卯时末辰时初,阳光自东边升旗,琉璃瓦在晨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刺得苻坚双眼酸涩。 正殿中,九歌躺在宽大的凤床上,面色苍白,额头渗出汗珠,她的双手紧握着锦被,腹中的孩子虽不如当初苻诜那般强壮,但双生子的娩出,超出九歌想象太多。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宁静的宫殿,九歌痛苦地呻吟着,巴不得有人给她一剑,结果了她此时的苦痛。阵痛袭来,她双指掐进锦被中,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迹,眼泪从腮边滑落。 来往宫女和产婆们面色惊慌,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汗,为她按摩,劝她屏住心神,呼吸吐纳,却无法减轻分毫痛苦。 宫女们望着门外,苻坚的身影从门缝间一闪而逝,神色焦急,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成拳,时不时地踱步,像是随时会冲进殿内。 此时殿外的苻坚脸上写满了担心和恐惧,他担心妃子的安危,担心他们的孩子能否顺利诞生。苻诜也赶了过来,向众人喊道:“我要进去陪着母妃!”说完就要往殿内闯。 “苻诜,不得乱来,别惊扰了你母妃!”苻坚怒喝一声,殿内的宫女太监们从未见过苻坚对苻诜如此疾言厉色,皆感到一阵不安,时不时地望向殿内的妃子,眼中流露出焦虑和恐惧。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九歌的痛呼声让整个宫殿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苻诜在殿外候着,紧紧拉着苻坚的手,边流泪便祈祷道:“母妃一定要安全生产,苻诜愿用十年寿命换母妃平安。” 苻坚闻言忙捂住他嘴,生怕冲撞了什么。时间越来越长,殿内的痛呼声越来越弱,苻坚越来越焦虑,不时地往殿内窥视。 “去问问,夫人如今是什么情况。”他迫切想要知道妃子的情况。 宦者才进门,苻坚再也不愿等,推开门拉着苻诜走了进去,冲到生产的床边握住九歌的手,颤抖着声音对她说:“三娘,不怕,朕在这里,苻诜在这里,我们都在……” 九歌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此时她靠着参汤吊着命,看着一旁的苻坚和苻诜,心里难过,阵痛越发密集,九歌握紧苻坚的手,边痛呼边断断续续朝苻坚说:“文玉……哥哥……若……若三娘……撑不下去……你一定要……要好好待苻诜……” 苻坚眼眶湿润,放开苻诜,两只手握住九歌,朝她说:“不要胡说,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我和苻诜就在旁边等你。” 在宫人的一再催促下,苻坚带着苻诜走了出去,还未坐定,只听一声凄厉的啼哭声划破了宫殿的宁静。 “母妃生下宝宝了!”苻诜喜道,想进去被苻坚拉住,很快,另一声女婴的啼哭响彻宫殿,苻诜听着,高兴地看向一旁老泪纵横的老父亲说,“有两个宝宝!” 殿内的宫女走了出来,向苻坚回禀道:“恭喜陛下,夫人生下了两位公主。” 苻坚脸上难得露出释然的微笑,继而着急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此时殿内忙成一片,宫人只得据实回禀道:“太医说,夫人产程过长,内里损伤,见了大红了,如今女医正在奋力救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宗室内争 殿内,太医正在奋力救治。苻坚看着被抱出来公主,两人孱弱,长得像猴儿一般,一点也不如当初苻诜那般好看。 苻诜看着眼前小小软软红红的妹妹,充满了好奇,抬头问苻坚:“父皇,我可以摸摸她们吗?”苻坚点头,苻坚伸出手指轻轻戳到两个妹妹握着的拳里,又迅速收了回来,生怕伤到她们。 “父皇,妹妹叫什么名字?”苻诜问着。 苻坚让奶娘抱走了公主,关注着殿内的情况,听见苻诜问,苻坚对他说:“等你母妃醒来,让她来取吧。” 苻诜努努嘴,他觉得母妃给他取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听,他暗下决心,如果母妃醒来,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母妃请愿,两个妹妹的名字由他来取。 夫子教他的字中,他最爱“宝”字和“锦”字,他一定要告诉母妃,给两个妹妹取名苻宝和苻锦。 后宫之中,皆知晓了华阳宫中诞下两位公主之事。说来也是奇怪,此前这华阳宫里满得好好的,半点张夫人怀孕的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连太医请脉都不曾请,安胎药也不见端进去一碗。 就连除夕都未曾路面的张夫人,突然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临产在即。不等众人有反应的机会,便产下了双生子。 然后整座华阳宫又寂静了下来,外面半点这座宫殿里的消息都打探不到,只知道两位小公主养在华阳宫里,皇子苻诜也每日从夫子那回来,也不似之前那般喜欢玩闹,径直回了华阳宫。而秦主苻坚,每每处理完政事,也是直接往华阳宫中跑去。 这位凉国公主真不知道有什么魅力,能够宠冠后宫。近些年,除了华阳宫,就不曾见苻坚去别的宫里,遑论还有皇子出生。所有的荣宠都聚集在这座宫殿之中,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嫉妒也有人淡然。 苻诜已是第三日随父皇守在母妃身边,母妃自生产之后便一直昏睡着,太医让他和父皇多陪母妃说说话,这样她便能早些醒来。 “三娘,朕自问待朕的兄弟不薄,哪怕是先帝的兄弟子嗣,朕也能一视同仁,朕不明白,朕许诺给他们高官厚禄,给他们爵位与尊重,他们还是要谋反?北海公苻重,本是朕的堂兄,高祖景明皇帝子侄,朕命人进攻襄阳之时,他却带人在洛阳谋反,若非长史吕光平定叛乱,只怕当时会功亏一篑。” “即便如此,朕念着手足之情,还是赦免了他,朕有意命他为镇北大将军,驻镇蓟城,仍旧愿意重用他,谁曾想他不知感恩,反而想要依附他人谋反,是朕对他们太宽容了吗?” “三娘,当初你还怀着苻诜时,我们曾推衍过如何灭代国,只是没想到代国内乱,败得如此之快。你可还记得当初领兵灭代之人,除了邓羌,还有行唐公苻洛。” “朕命苻洛为征南大将军,并命其由襄阳循汉水西上上任。朕知道,苻洛在灭亡代国上有大功,但是其才能并不足以令他封侯拜相。成都之地,天府之国,朕自问命其镇守成都,并不亏待他半分,但为何他还要犯上作乱?” “难道就因为朕没有封他为将相重臣?朕命他为边境州牧,是想历练他,命他到襄阳,是想让他随时警惕晋国卷土重来,为何平规一挑拨,他就认为朕要杀了他?” “朕若真想杀了他,当初在他平定代国之时,刀剑无眼,朕命刘卫辰和邓羌等人杀了他便是,何必等到今日?他意图谋反之事,已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朕搞不懂,他为何会觉得高句丽、新罗等国可以协助他举兵造反?” “各国都明确表示忠于朕,不会伙同苻洛作乱,苻重还派兵支援苻洛。他们兄弟二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觉得朕当初杀了五公,不会再因他们犯上作乱残害手足?可他们威胁的何止是朕一人,是整个大秦江山。” “朕听闻,尽管只有苻重支持苻洛,苻洛仍自和龙率兵七万大军直指长安。如今关中人人恐惧战乱,人心骚动,盗贼兴起,朕命人劝降,仍以永封幽州请苻洛罢兵,还是遭到苻洛拒绝。” “苻洛狼子野心,甚至声称要‘还王咸阳,以承高祖之业’,真是可笑至极!他有何资格与朕叫板?三娘,你知道吗?苻洛甚至还放话出来,说若朕在潼关候驾,他会以朕为上公,还爵东海王。三娘,他们欺人太甚,你真不打算醒来与朕共同谋划破敌之策吗?” 见九歌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苻坚有些挫败,有些难过,拉着她的手转过头去,生怕当着苻诜的面落下泪来。苻洛苻重谋反他一点都不在意,区区七万兵马,有何为惧? 他怕的,是眼前之人一睡不起,是眼前之人离他而去。 见苻坚不再说话,苻诜学着苻坚的样子爬到床上捧着九歌的另一只手,对她说:“母妃,今日父子教了我许多字,他说我学习不用功,还要打我手板,母妃,你快醒过来替我做主,我不过是写错了两个字,还了两句嘴,怎么就要打人呢,真是不讲道理!” “母妃,当初你教给苻诜的话苻诜都记着呢,明天我就去反驳夫子,今日与夫子议论,我总觉得我没发挥好,你都不知道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有多好玩!” “母妃,父皇说,两个妹妹的名字由你做主,可是我都给两个妹妹取好名字了,就等你醒来定夺,我取了好多个名字了,你再不醒来,两个妹妹到如今名字都没有,要急哭了。” 九歌觉得耳边聒噪,醒转过来,只听见苻诜在一旁喋喋不休说要气死夫子,说给两个妹妹取好了名字,沙哑着声音问他:“你都给她们取了什么名字?” 闻声,父子两人惊喜不已,苻诜趁热打铁,朝九歌说:“就叫苻宝和苻锦如何?” 九歌看见苻坚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知道他近来一定担心着没睡好,朝他笑了笑,回答苻诜道:“就如此吧,两个妹妹应当会喜欢你取的名字。” 夺得冠名权的苻诜大喜过望,赤着脚从床上跳下去,直往偏殿跑去,边跑边喊道:“妹妹有名字咯!妹妹有名字咯!” 看着他,苻坚与九歌相视而笑。此关凶险,还好她闯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平定乱事 苻坚命人叫来了太医,得知九歌已无大碍,心底高兴,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放开。宫女将两位小公主抱了过来,九歌看着自己拼死生下的两个孩子,想到他们差点就没母妃陪着长大,眼眶一酸。 “陛下,邓将军来了。” 在过来探望九歌之前,苻坚命人诏来邓羌,他早做了决定,若是九歌醒不过来,他就去杀了苻洛苻重兄弟俩出出气。若是九歌醒了过来,那他可以放过他们其中一个。苻洛虽猖狂了点,对自己认识不清了些,但念在他是初犯,尚可饶恕。而苻重,当初在秦攻襄阳之时作乱,此时又举兵反叛,若再给他机会,那真是对他人仁慈对自己残忍。 “三娘,前朝有事,朕去去就来。”苻坚说完,走了出去,他要给他的皇子和公主们一个平安祥和的大秦,他不能任由那些人狼子野心把整个国家搅得乌烟瘴气。 未央宫内,苻坚到时,邓羌已等在其中。 “可查探出苻洛与苻重联军大抵有多少人?”苻坚赐座,问邓羌道。 “两人合谋,共有十万联军,此次来袭,仓促汇合,两人各怀鬼胎,一战即可。”邓羌回答。 “朕给过苻重机会,是他不中用,不知足,妄图以十万之军挑战天威,你说,他当不当杀?”苻坚问。 “当初秦晋对垒,苻重作乱,差点坏了大计,若非陛下仁心,当时吕光便不会留下他性命。”邓羌很清楚吕光这个人,他本是吕婆楼之子,精通兵法,骁勇善战。 此人年少时深得王猛赏识,以举贤良入仕,起家美阳县令,任内治理有方,深得百姓的爱戴。当初征讨并州牧张平时,吕光曾将万人敌张蚝刺下战马,并与邓羌合力将其擒获。 平定五公之乱时,吕光用计击溃苟兴,斩杀苻双、苻武,立下大功,征伐北燕时更是立下大功,受封都亭侯,大有封狼居胥的能耐。 “朕有意御驾亲征!”苻坚说着就来气。 邓羌闻言看了一眼他,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朕要亲自讨伐两贼,在他们十万大军面前亲自擒住苻洛,将苻重斩下马去,看谁还敢打着高祖的名号犯上作乱!”苻坚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被擒住的狼狈模样。 “那打打他们出出气也不是不行。”听他如此说,邓羌顺坡下驴,自顾自地说,“那我这就去整顿三军,备齐粮草,待你安顿好朝中,便整军出发。” “叫上吕光!他与苻重对垒过,知道他如何用兵。”苻坚说着,朝邓羌继续道,“另外,告诉他,上回朕不许他杀苻重,这回,朕准许他斩杀苻重。”邓羌领命,传令给吕光。 苻坚命左将军窦冲与步兵校尉吕光率步骑兵四万讨伐苻洛,命令右将军都贵率冀州兵众三万为前锋,以阳平公苻融为征讨大都督,苻坚隐匿其中,前往中山郡征讨苻洛苻重两兄弟。 当初苻重苻洛兄弟谋反的消息传到长安时,苻坚曾召集群臣商议此事,那时身为步兵校尉吕光便请命道:“行唐公苻洛身为大秦王室的至亲骨肉,却公然背叛朝廷,此举令天下人不齿。愿陛下为臣配五万精兵,臣擒苻洛,取如拾遗!” 苻坚当着众臣的面与他说:“苻重、苻洛兄弟,占据东北,兵员、赋税全部有所依凭,不可轻视。” 吕光当时辩解道:“苻洛兵众都是秦人,如今迫于他们兄弟淫威,才一时如蚂蚁一般聚集起来。若王师前往,势必土崩瓦解,并不为虑。” 可苻坚依旧对念着苻洛当初破敌之功,派使者去责备苻洛,令其返回和龙,许诺将幽州之地作为封地,使其世袭罔替,谁知苻洛竟如此不识好歹。 苻坚命太子苻宏监国,自己暗中随大军前去平定乱事。苻宏是中宫皇后苟云所出,自出生便被当作太子培养。苟云此前见苻坚宠爱苻诜,一直担心苻坚会废太子,张夫人在宫中时,苟云总暗中做手脚,只是张夫人大度,从未将事情闹到苻坚跟前。 此时见苻坚命太子监国,苟云便放下心来。张夫人母子再得宠,也不会越过她和太子去。 中山之地,苻重与苻洛屯兵驻扎于此,两人多年未见,苻洛邀苻重赴宴,苻重亲兵对他说:“主公,此时行唐公邀您相聚,恐是鸿门宴,主公小心。” 苻重不以为意,对亲兵说:“无妨,苻洛与我,本是手足兄弟,此时他欲依靠于我,大业未成,他不敢杀我。”众人不再相劝。 宴席之上,酒过三巡,苻重问苻洛:“为何突然举兵?” 苻洛酒酣耳热,对苻重说:“当初大破西凉,北伐代国,我以为苻贤明,必会重用于我,使我封侯拜相,仪同三司。谁承想,他竟让我镇守边疆,还让我自襄阳而去,难道不是要借晋国的刀杀我吗?他既然如此猜忌于我,不肯重用,那我何必为他卖命?他苻坚,与我们一样都是祖父苻洪之孙,若非父亲在赵国时被石虎忌惮并杀害,当初继承大业的,也不一定是景明帝苻健。这大秦的皇帝,苻坚当得,你我兄弟二人自然也当得,何必屈尊于他?” “我听闻,当初你找各国借兵,被各国所拒,王蕴、王琳、皇甫杰、魏敷等不愿追随于你,见事情泄露,这些人均被你所杀。”苻重说着,饮下一杯酒,若这些人没被苻洛所杀,大计若成,都是辅国之才。 “杀了又如何,他们怯战,扰乱军心,实在该杀!平规说得对,事已至此,不能半途而废!阿兄,你可不能临时反戈,苻坚忌惮你,可比忌惮我多得多。”苻洛说出心里话,今日邀苻重一叙,为的便是拉拢他。 五月,窦冲等人与苻洛在中山郡交战,苻坚勇猛无比,在战场上与敌军拼杀,锐不可当。他挥舞着长枪,将敌军一一刺落马下,杀声震天。而吕光则身手敏捷,在战场上如飞一般在敌军中穿梭,刀光剑影,一阵阵的刺杀声响彻战场。 最终,苻坚在战场上与吕光联手,生擒了苻洛,苻洛见擒住自己的人是苻坚,一时大骇。苻重见大军之中有苻坚影子,想逃回蓟城,吕光追上将其斩杀。屯骑校尉石越率领骑兵一万,从东莱郡渡海袭击和龙,将留守幽州的平规斩杀,诛杀叛党百余人,苻洛之乱彻底平定。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迁居百姓 “三娘,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还在邺城之时,那时,太祖还未举事,我们也都还是孩童……” 苻坚手里拿着拨浪鼓,逗弄着摇篮里的两个小公主,两人年岁虽小,却互不服气,只要放在一起肯定会打架,一打架肯定会哭,一人赛一人大声,若是九歌先抱大的,小的能哭半刻不止,若先抱小的,大的声音能穿黄粱。两人月份尚小,又不能两个一起抱,她们像是知道谁是母亲谁是乳娘,一刻都不得安宁。 九歌看着难得和平相处的两个小女娃,边看着苻坚逗弄她们边说:“自然记得,那时的光景,仿若隔世一般。” “当初在邺城时,还是石赵的天下,那时太祖苻洪还未举大计,太祖子嗣无数,皆有超凡之才,遭赵帝石虎忌惮,都被杀害,只剩下我父亲苻雄,还有景明皇帝苻健。” 两人说着话,苻诜下早课归来,听见他们在说往事,便坐下来静静听着。 只听苻坚继续说:“太祖不甘为人鱼肉,这才揭竿而起。伯父苻健雄才大略,文武双全,乐善好施,勇猛果决,才筑起大秦基业。父亲虽也精通兵法谋略,有辅政之才,但过于仁善,到底不如景明皇帝。故而苻家诸子,皆心悦诚服。” “大秦初立之时,平昌王苻菁拥兵于灞上,野心勃勃。那时恰逢景明帝苻健病重,苻菁以为景明皇帝驾崩,发动政变,意图杀死太子苻生自立,最终失败被杀。” “苻菁其人,智勇兼备,骁勇善战,曾率领七千部众攻略河东、关陇,攻破轵关、蒲阪、三辅等地,所过之处无不归附,自此声威大振,是个将才;皇始年间,曾领兵大败东晋将领谢尚、羌首姚襄,俘虏石赵豫州刺史张遇,攻陷豫州、洛州,击退桓温北伐,击溃凉国大军,立下赫赫战功。但其野心有余能力不足,他的两个兄弟,苻重与苻洛,皆是如此。” “所以你不杀苻洛,是想给他家中留嗣,以继香火。”九歌见两个女儿也静静听着,乖巧可爱,便与苻坚议论起来。 “知我者三娘也。”苻坚说着,继续道,“朕杀过很多人,但实在不愿沾上自家人的血,不愿手足相残。他们同为皇室宗亲,本该共同守护霸业。五公之乱后,朕以为其他诸子,能够有所收敛,但他们兄弟二人却效仿苻菁,打着景明皇帝的名号犯上作乱,枉顾朕的一番信任与栽培。此时若不敲打他们,只怕其他众人,都以为我身居高位多年,仁善可欺。” 苻诜在一旁插话道:“我知道我知道,父皇虽仁义,但并非没牙的老虎……” 九歌命人布膳,向苻坚说:“自古善战之人都是厌战的,苻洛苻重兄弟,为一己之私,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实在不该。妾听闻,当初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之人,皆被苻洛所害,陛下仁善,不愿取他性命,但也要为那些无辜枉死之人讨回公道才是。” 苻坚拉着苻诜往桌前走去,边走边说:“那是自然,朕当初赐他成都之地,天府之国,本是一片好意,结果他瞧不上。朕又许诺将幽州之地赐给他作为封地,使其世袭罔替,他仍不满足。那朕便将他发配到西海郡,让他去守着荒野和盐池,好好磨一磨性子。” “陛下仁善。”九歌说着,三人先后落座,布菜吃饭,就如普通人家一般。 席间,苻坚觉得关东地区地广人口众多,而其他地方人烟稀少,如今苻秦地域辽阔,若不以民为兵,无人守边,若他日异军突起,只怕当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会被人偷偷掳去。 未央宫中,苻坚诏来梁平老,问道:“朕有一事拿不准注意,又不知道问谁好,故诏你来相问。” 梁平老疑惑,苻坚很少单独叫自己,也不知是不是族中有子侄犯错被告到了苻坚着,要知道眼前这人,可是说一不二的,于是有半分心虚,梗着脖子问:“陛下且说。” “朕有意从原居于三原、九嵕、武都、汧、雍的氐族人中分出十五万户,由各宗室统领分布于各方镇,如古时诸侯一般,你以为如何?”苻坚直言道。 梁平老闻言“啊?”了一声,继续道:“臣以为,有好有不好,好在各处都有咱们自己人,这样不至于让其余归附大秦的胡族有异心之后将当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分出去。就如以前代国之地,刘卫辰两人以黄河为界分而治之,但没有我们的人在,保不齐这两人会不会拥兵自立?” “那不好在什么地方呢?”苻坚心底也知道答案,还是问道。 “不好在若迁居,百姓背井离乡去往别处,总不如在家乡的好。更何况,若像当初诸侯那样分而治之,若他们拥兵自立,那岂不是走西周的老路子,臣认为不妥。” 苻坚爱听真话,但是也还是觉得迁居关中人数众多,但耕地有限,实在应该迁居一些出去,不然山河林草,总有枯竭的一天,百姓将无立锥之地。 翌日,苻坚诏集众臣问起此事,莫衷一是。但赞成迁居百姓到地方,效仿周时旧制的人占大多数,于是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半年之内,下令要迁移居方镇的百姓因与家人分别,都哀伤号哭,不忍离乡,令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苻诜随苻坚考察太学,其间,见太学宫中诸子为迁居百姓一事辩论,最终得出的结果与朝廷所作出的安排一致,此后学宫中的学子归家,在这些学子的引导之下,民怨渐渐平息了下来。 见天下学子引导舆论竟能平息民愤,苻诜觉得父皇实在是棋高一着。 很快到了苻诜生日,九歌问苻诜许了什么愿,苻诜说,一愿父皇母妃和两位妹妹平安顺遂;二愿之后能入太学读书,成为引领之人,为父皇分忧;三愿来年生日时举行诗会,结交天下有识之士。 苻坚闻言有些许欣慰,从没想过苻诜那么小年纪,三个愿望两个都与自己有关,作为老父亲,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想到他的第三个愿望,九歌打趣道:“以诗会友不错,办诗会也简单,只是自今日起你便要好好学习诗歌音律了,若不然,待到主持诗会之时,若品评不出才子们所作诗歌好坏,要闹笑话的。” 苻诜闻言,见父皇母妃答允,十分高兴,向两人道:“儿臣必定发奋图强,不让父皇母妃失望!”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平子献诗 转眼便到了苻宝苻锦周岁,一如当年苻诜生日一般,九歌让两位公主在华阳宫内抓周。 本来朝中没有这习俗,从苻诜抓周从宫内流出以后,往后公侯百姓家,但凡有孩子周岁,都会给孩子抓上一抓,有的取个寓意,有的图个热闹。 “父皇,当年我周岁时抓了什么?”苻诜看这两个妹妹像两头小牛一般朝前爬去,抓住眼前的东西看了看又放下,在几样东西之间纠结。 “朕记得你抓了书本和笔,还有一把小刀。”苻坚想着之前苻诜抓周的模样,比现在两位公主调皮得多。 “苻宝抓了包子!”苻坚正与苻诜说着话,苻诜突然指着苻宝大声说道,“父皇我们去看看苻锦抓了什么!”说着拽着苻坚走了过去。 只见苻锦一手抓着一串铜钱,一手抓着毛笔,不肯撒手。 “也好也好,一个有口福,吃穿不愁,一个懂书法,日进斗金。”一旁的掌事嬷嬷在一旁说道。 九歌看着两个女儿,抓了两三回都不愿意放下现在手上拿的东西,显然一个吃货,一个财迷,觉得有些无语,又觉得有些可爱。 听见掌事嬷嬷这般说,苻坚仿佛很喜欢这解答,对人说:“赏!”掌事嬷嬷领过赏,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很快,便又到了苻诜生日,苻诜早就说了想办诗会,从上回许过愿后,便一直学习音律,希望在诗会上能够不被那些才子笑话。 距离诗会越近,苻诜越紧张,在向秦国才子四处送去帖子后,九歌逗苻诜:“可怯场?若是怯场我们就不去了。” 苻诜有些不悦,看向九歌说:“母妃,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九歌看着他,有几分赞许,将他拉到怀里抱住,对他说:“这样才对,这才是母妃的好儿子,去吧,若是输了也不打紧,毕竟诗会上的人,都是在秦国久负盛名之人。” 苻诜点头,放下九歌的手,像个小大人一般走在前面,偷偷跑到众才子间听他们聊些什么。 九歌不便露面,便与两位公主坐在围了靑纱幔的亭子中,看众才子射覆猜谜,品评书画花草,还有议论曾经做过的文章和诗集,相互结识和恭维。 苻坚散朝之后,直接到了太学宫的园子中来,苻诜在这办诗会,这还是大秦建立以来,第一次以皇家的名义办诗会。到了后,命人唤来苻诜。 苻坚拉着苻诜一同亮相,大家才知道这个方才在院子中闲逛的儿郎是今天诗会的主角。众人在落座之后,苻诜说:“今日雅集,邀秦国诸子以诗会友,以文会友,还望诸位不吝赐教,共襄盛会。” “今日诗会,共比试三场。第一场,我已命人将诸位入场时所递交诗集交给亭台中各位大儒传看,由各位大儒品评,选出前三甲,这三人,可各得我心爱之物一件,分别是汗血宝马一匹,东晋王右军家中墨宝一幅,汉白玉雕一件。” “第二场,由我父皇和我当场指定题目,由诸位当场作诗。由亭台中的各位大儒品评,选出前三甲,这三人,可到太学宫中学习,另可得赏金百两。” “第三场较为简单,由在座的大儒各自说出上联,在座诸子根据上联对出下联,由众人品评。由各位大儒裁定,由在座各位共同推出前三甲,此三人,分别可得黄金百两,黄金八十两,黄金五十两。” 众人见主持的便是中山公苻诜,相传他为秦帝苻坚爱子,智勇双全,苻坚对其期望颇高,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如今,诸位的诗集已在诸位大儒手中传看,我们直接开始第二场,请父皇赐题。”苻诜说完,期望地看向苻坚。 “今日既是你生辰,那便应景一点,以生辰为题吧。”苻坚说着,一点也不想为难在座之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有些远道而来地才子,原以为苻坚会选个极其难的题目,早准备了满肚子笔墨,一堆辞藻,只为在诗会上一展风采,没成想出了这么个题目。 在座的各位,有的不曾婚配,只给年长者做个祝寿词,从未曾给五岁黄口小儿祝过寿。如今这题,诗辞之间,既要不能自恃年长说教,又要不显得阿谀奉承,还要显出文人风雅,实在不好下手。 亭台之中,传递诗集的宦者误以为九歌也是苻诜邀请的大儒,便将分好的诗集递了进去。九歌也没想到有人会给自己递本子,现在看诗集,和毕业了几十年被拉回去高考有什么分别。 缓缓打开册子,随意翻着,其中,已经有人看过这盘诗集,在诗集上或圈或点,做了标记,待所有诗集传递完后,会由太学宫中的夫子帮忙统计出前三甲。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看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句,九歌脑海中只有两个字——抄袭! 别人不知道,她可十分清楚,这篇《滕王阁序》不该出现在这里。因为它出自于几百年后的初唐四杰王勃之手。此时这序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席中之人,有一个同自己一样,从千百年后穿越而来。 合上诗集,只见上面写了三个字:姜平子。抬起头,只见诗会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场,宦者拿了笔墨来,请静坐在覆有靑纱幔的亭台中的大儒们出上联。 九歌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到:奇变偶不变。若是那位姜平子能对出下联,那便能说明,他与自己来自同一时空。九歌转头,问左右宫女,刚才那场比试,那个叫姜平子的,是否夺得前三甲? 宫女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出题那一场前三甲里似乎没有这个名字,但小公子出的题里,前三甲有这么个人。” “公子给的题目是什么,姜平子答了什么?”九歌喝着花露,开口问道。 “公子给的题,似乎是生死。那姜平子答的,有四句,奴若记得没错,那人答的是: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宫女缓缓说着。 闻言,九歌更加确定了这姜平子有古怪,这《过零丁洋》都出来了,若说他不是来自千百年后,九歌一点不信。 第一百六十章 秦晋之争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九歌所出的上联,没人对得出下联。九歌一时间有些纳闷,那姜平子也对不出吗? 众人散去之前,苻坚 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前秦灭前凉、伐西域后东亚的割据王朝基本被攻灭,此时东亚只剩东晋、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苻坚自恃强盛,不断与东晋互相攻伐,战事主要在东线徐州一带和西线襄阳一带进行。379年前秦攻占东晋战略重镇襄阳,而进攻淮南的行动受阻,进攻江陵的军队也被击退。苻坚遂决定重新部署,全力发动对东晋的进攻。 公元371年,379年至381年,秦军进攻寿春、盱眙县、竟陵郡等地,遭到东晋名将谢玄、桓石虔、杨佺期等人猛烈抵抗,秦军败北失利,但淝水之战前的秦晋战争,秦军总体稳占上风。 第一百六十一章 礼备乐和 九歌与苻诜说着话,忽然想到,自己来自千年之后,那苻诜岂不是自己的祖宗。关于我儿子是我祖宗这件事,想起来就让人觉得诡异。好在苻诜并没有纠结更多,像小大人一般思考着什么一样,沉沉睡去。 “陛下,臣自西凉旧地而来,求见张夫人。”来人想说求见凉国公主,转念一想,凉国如今早已被秦所灭,再提起旧国,岂非自寻死路。 苻坚知道九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主,不知道杨蜀求见九歌,究竟所为何事,但也还是告诉九歌,让九歌到未央宫来一趟,接见一下这自西凉旧地来的乐工。 “这杨蜀为何事而来,为何非见本宫不可?”九歌边随宦者往未央宫走,边问一旁步履匆匆的人。 “奴不知。”宦者回答,他确实不知道杨蜀为何而来,也确实不值他为何非要见九歌。 九歌行至未央宫,苻坚召见后入内,见到杨蜀,只觉得陌生。杨蜀见到九歌,对她有点印象,暗笑自己多想,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跪在地上,双手呈给苻坚。 “此为太乐,敬献大秦陛下。” 闻言,九歌与苻坚对视了一眼。太乐对华夏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自古被称为华夏正音,常在宗庙之中演奏,自西晋灭亡后失传。杨蜀此人,只怕不简单。 宦者将太乐曲谱呈给苻坚,九歌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到底有什么用。 “太乐难得,杨卿能将此曲谱献给大秦,朕心甚慰。只是秦宫上下,无人能演奏此乐章,还望杨卿能入仕礼部,留在秦宫之中。感念杨卿一片真心,朕愿拜杨卿为上卿。”苻坚说得诚恳。 “此乐章,本就由公主主持修订,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陛下以礼相待我等西凉旧臣,臣心怀感激,就算不入仕礼部,杨蜀也愿意留在宫中为陛下和夫人效力”杨蜀说着,九歌与苻坚对视。 苻坚以眼神问九歌:这太乐是你修订的? 九歌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没干过此事,杨蜀怕是认错人了吧。 见没自己什么事,九歌退了下去,在门外等着杨蜀。杨蜀退下之后,在门口见到了九歌,知道她想问什么,杨蜀先开口道:“此物是方先生托我从大漠送来的,方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 说到这里,九歌胸中了然,原来是方无衣送来的人情。正想着,只见杨蜀朝她施了一礼,说:“臣之家人,因不愿将太乐献给西凉,被西凉刘太后用妖花所害,臣感念夫人大义,毁去了那些妖花,不让其为害世间。臣今为秦臣,愿为夫人所用。” “多谢杨大人好意。”九歌心知无需多说拒绝的话,毕竟杨蜀愿意为她所用,就是愿意为苻坚所用;愿意为苻坚所用,就是愿意为大秦所用。 苻坚散朝后便来了华阳宫中,九歌与杨蜀的对话,自然有人传话给他。知道了始末,苻坚龙心大悦,抱起苻宝转圈圈,对九歌说:“景略在时,常劝朕东晋为华夏正统,不宜图谋,如今朕有太乐在手,而东晋偏居南方,并无此物,真不知谁才是正统。” “朕登基以来,尊孔崇儒,常常祭祀先贤,在秦地广建太学,令太子以及公侯百官的子弟全都就学受业,朝廷内外的四禁、二卫、四军中长期宿卫的将士,全部参加学习。” “太学之中,每二十人配备一名经生,负责教授诵读音句,每灭一国,朕便让原宗室之人入太学,学习儒学经典,对他们礼遇有加,给他们以入学入仕的机会。比起南方垄断学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朕自问,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九歌心知苻坚广建太学,推广儒学之举,确实比起东晋,做得好得多得多,恭维道:“君子论迹不论心,陛下给天下寒门以入仕机会,亲自考察太学,已胜过晋国万千。秦国文教礼乐之盛,不逊任何正统,又何必计较细枝末节。” 苻坚笑道:“三娘说得对,谁说不是汉人建立的政权就不是正统,只要朕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得道者多助,朕便是正统,大秦便是正统。” 看他心中高兴,九歌有意夹带私货,朝他道:“陛下,学习诗书礼易,本就不该是男子所独有。妾与陛下师承一脉,如今陛下广修学宫,教化民众,妾愿为天下女子请命,为大秦女儿郎求一个入学的机会。” 苻坚觉得言之有理,心中暗自将苟云与九歌作了对比,确实,女子也应当入学,哪怕不能入仕,识文断字,明礼诚信,也是应当的,于是朝九歌问道:“三娘认为,该如何兴办女学,才能为天下民众所接受?” 九歌想了想,如今胡汉共治,正值教化关键时期,若让女子与男子同入太学,未必能护得住那些女儿郎,这样无异于好心办坏事,于是朝苻坚道:“臣妾以为,此举不难,只需在后宫设置学官,用以教授妃嫔,选择宦官以及宫女中的聪慧敏捷者到女博士那里去学习经书即可。” “至于宫外,大可内学外置,兴办女学,邀请女博士,讲授周礼,学习经史子集,长此以往,宫内宫外,女子可得教化。” 闻言,苻坚觉得九歌建议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和,于是问道:“宫中,朕可请三娘为女博士,女官为辅,为朕教授妃嫔内侍。至于在宫外兴办女学,三娘可有人选?” 听见他问,九歌真还就想起了一个人来,于是向苻坚建议道:“妾在外游历时,曾听闻太常韦逞的母亲宋老夫人,虽遭逢乱世,耄耋之年仍内置讲堂,为天下人讲授周礼。宋老夫人的家中,常有文人隔了一层红纱帏去听其讲授经易。” “宋老夫人座下,曾收过一百二十个生员,他们称呼宋老夫人为宣文君。陛下不如下旨,将此封号以皇家旨意赐给宋老夫人,拜为女博士,再送上服侍之人十数人,以示嘉奖。以宣文君之名义兴办女学,鼓励女子入学,长此以往,民众教化,礼乐可成。” 苻坚赞许,立马着人去办,一时觉得九歌若是男子,在朝堂之上与苻融等人一起,三个臭裨将,也能顶得上一个王景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远征西域 自苻坚将宋老夫人奉为女博士,赐封号为宣文君后,曾经在宋老夫人座下听讲的一百二十生员,无不往来祝贺。听闻苻坚有意让宣文君领办女学,京中望族无不将家中女眷送往女学,生怕晚了女学便收满了人。一时间,太常韦逞府上,门槛都被踏破了。 韦逞府上,众人议论苻坚下令兴办女学一事,其中一人提到:“想当初,王景略改革官制,陛下得知苏通和刘祥精于《礼记》和《仪礼》,特设两个祭酒,任苏通为《礼记》祭酒,刘祥为《仪礼》祭酒,每朔旦率百僚亲临讲论。陛下礼遇有德有才之人,由来久矣。” “年少时,我曾游历四方,秦国经学之盛,莫说是在如今,自两晋以来,诸国之间也是屈指可数,长安,说是北方文化中心也不为过。”众人赞许,皆以为然。 宫中,苻坚自当初史官记录苟太后辟阳之宠一事后,本欲追查降罪,但那史官为不株连家人,回家便自戕而亡。此后苻坚相继任命赵渊、车敬、梁熙、韦谭、阳陟、阳瑶、田勰等编修当朝国史。又以记室参军何熙仲撰写《秦书》,记载景明帝苻健故事。 见苻坚拜宋老夫人为女博士,太学中,许多夫子向苻融说:“陛下兴办女学,拜一妇人为博士,我等在太学中教学已久,也想挣一个博士之名,还望阳平公为我等向陛下陈情,非我等非要争这身外之名,只是觉得太学中博士人数若是太少,恐不能服众。” 苻融将话递给苻坚,苻坚闻言,知晓那些老学究们心底在想什么,要说是一点私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失了民心,那便得不偿失了。于是命苻融与太学宫中学官拟了名单来,增删三次,亲临太学进行考察,这才定下博士人选,将其公之于众。 在大环境的熏陶之下,前秦的王室大多喜好汉族文化,例如苻融、苻朗、苻琳等人皆精于文学创作,苻宏、苻丕、苻诜等人也精通史书、诗学。从小行事粗犷的苻登,也受苻坚的影响阅读了许多经卷典籍。正因为这样,以苻坚为代表的年轻氐族人一旦登上政治舞台,就会主动肩负起“变夷从夏”的历史使命。 外交 苻坚在位时,周边藩国屡次遣使朝贡。最为隆重的一次是建元十七年(381年),西域、东夷、西南夷,共计六十二位国王皆遣使朝拜。苻坚还授予了各国君王中原政权的官职,当时的东亚仅有偏居一隅的东晋政权与之为敌。前秦与周边各国多次进行文化交流,有利的推动汉文化的传播。[84-86][233] 前赵将领刘曜攻破洛阳,屠杀士民三万多人,毁坏魏晋帝陵,制造了令人发指的永嘉之乱;后赵皇帝石虎穷奢极欲,奴役百姓,掠人妻女,广建宫宇,致使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冉魏皇帝冉闵鼓动民族仇杀,屠戮无辜的胡人百姓,亦有很多汉人遭到屠杀,最终导致“诸夏纷乱,无复农者”。这些行为使胡汉矛盾到达无以复加的地步。[212-215] 380年,前秦宣昭帝苻坚首次将东晋战俘毛璪之等数百人遣归东晋。后来,后秦文桓帝姚兴、北魏孝文帝元宏多次将战俘平安放归东晋、南齐。这些举措有效缓解了南北胡汉之间的隔阂。[216-219] 宗教 魏晋以来务于清谈的玄学被苻坚等北方君王摈弃,苻坚大力度推广佛教,为汉文化带来了崭新的活力,闻名于世的莫高窟便是在前秦建元年间,由前秦高僧乐尊和尚首次开凿。[87] 公元372年,苻坚派高僧为高句丽君王小兽林王送去佛经、佛像,自此佛教传入高句丽等国,小兽林王更以佛教为国教,高句丽民间称此举为“海东佛法之始”。除此之外,小兽林王受前秦苻坚的影响,推行儒学,广建太学,苻坚为佛教、汉文化在朝鲜半岛的发扬做出了重要贡献。[88] 公元384年,前秦秘书郎赵整请释道安等人,在长安城中招集有学问的僧人,请昙摩难提翻译《中阿含经》、《增一阿含经》,还有先前曾翻译的《毗昙心》、《三法度》等经书,共计106卷。由佛念传译,慧嵩做笔录,经过两年的努力终于完成,在这段时间里,苻坚率众抵御西燕、后秦叛军,为众人译书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在大环境的熏陶之下,前秦的王室大多喜好汉族文化,例如苻融、苻朗、苻琳等人皆精于文学创作,苻宏、苻丕、苻诜等人也精通史书、诗学。从小行事粗犷的苻登,也受苻坚的影响阅读了许多经卷典籍。正因为这样,以苻坚为代表的年轻氐族人一旦登上政治舞台,就会主动肩负起“变夷从夏”的历史使命。在大环境的熏陶之下,前秦的王室大多喜好汉族文化,例如苻融、苻朗、苻琳等人皆精于文学创作,苻宏、苻丕、苻诜等人也精通史书、诗学。从小行事粗犷的苻登,也受苻坚的影响阅读了许多经卷典籍。正因为这样,以苻坚为代表的年轻氐族人一旦登上政治舞台,就会主动肩负起“变夷从夏”的历史使命。在大环境的熏陶之下,前秦的王室大多喜好汉族文化,例如苻融、苻朗、苻琳等人皆精于文学创作,苻宏、苻丕、苻诜等人也精通史书、诗学。从小行事粗犷的苻登,也受苻坚的影响阅读了许多经卷典籍。正因为这样,以苻坚为代表的年轻氐族人一旦登上政治舞台,就会主动肩负起“变夷从夏”的历史使命。在大环境的熏陶之下,前秦的王室大多喜好汉族文化,例如苻融、苻朗、苻琳等人皆精于文学创作,苻宏、苻丕、苻诜等人也精通史书、诗学。从小行事粗犷的苻登,也受苻坚的影响阅读了许多经卷典籍。正因为这样,以苻坚为代表的年轻氐族人一旦登上政治舞台,就会主动肩负起“变夷从夏”的历史使命。在大环境的熏陶之下,前秦的王室大多喜好汉族文化,例如苻融、苻朗、苻琳等人皆精于文学创作,苻宏、苻丕、苻诜等人也精通史书、诗学。从小行事粗犷的苻登,也受苻坚的影响阅读了许多经卷典籍。正因为这样,以苻坚为代表的年轻氐族人一旦登上政治舞台,就会主动肩负起“变夷从夏”的历史使命。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狯胡过往 次年春,吕光率十万大军、精锐骑兵五千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西征之路,鄯善王休密驮被封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西域诸军事、甯西将军,车师前部王弥窴被封为使持节、平西将军、西域都护,带领各自国家的士兵担任向导开路。 “西域对于中原,总给人种神秘和彪悍之感,毕竟白匈奴这个词,从血液里就让人觉得可怖。可惜啊,怕匈奴的是他们东晋,我们大秦,可不怕匈奴人。”随吕光一同出征西域的将士说着,对偏居南方的东晋颇有些偏见。 “在他们看来,我们亦是匈奴,东晋有人惧怕匈奴不假,但东晋并不对怯战,你想想那谢玄,连续四次挫败大秦士兵,可见东晋不可小觑。”吕光骑在马背上,缓缓说着。 一路途经塔里木河,博斯腾湖,越往西走,昼夜温差越大,吕光见有些士兵倒下,心里头着急却不能显现出来,只想着快些与龟兹决一死战,大胜而归。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吕光叫来向导,向他们问道:“天山山脉之间,居住的是哪些人?” 那向导曾到中原经商,对中原文化有些了解,于是答道:“天山附近居住的,不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狯胡人白匈奴吗?” 一群人听到这个词,围拢了来,从前只是听说,没想到真的走到人家地界上,看着这些人,与他们也没多少分别,只是颧骨更高些,眼睛更大些,眉毛更浓些,皮肤更白些。有个士兵说:“没想到啊,这白匈奴的女人竟如此之美,说一句天仙也不为过。”吕光闻言,手里装着酒的水袋毫不犹豫地就敲到这士兵头上。 只听那向导继续说:“多年前,这些人以塔里木盆地为据,翻越阿尔泰山西进,攻城略地,征讨杀伐,占领了大块土地。他们核心部族人虽不多,但很善于维持对广大疆域的统治,不同于你们中原,在这里,无能的君王会被杀掉取代,他们在不改变被征服国政体和宗教的情况下,就能收到丰厚的税金和商业贡赋。” “我见一路上的壁画上记在着相似的白匈奴故事,博斯腾湖记载得更多,难道说,这附近很早之前就有白匈奴居住吗?”吕光边喝着酒,边问着向导。 “在博斯腾湖,早在你们中原西晋王朝还没破灭之时,我们西域就有人马迁徙到博斯腾湖流域居住,逐水草而居。传说,白匈奴祖辈曾将一个女子嫁给了同属于吐火罗人的焉耆王龙安,生下了儿子龙会。说起龙会,在西域,算是首屈一指的英雄,剖腹而生,骁勇善战,很符合你们中原人给英雄赋予的传奇色彩。” “龙安弥留之际,让儿子杀死侮辱过自己的龟兹王白山,为自己报仇。龙会不负众望,发动一切力量一举消灭龟兹,然后派出自己的儿子龙熙返回焉耆担任国王,最终,龙会统一了西域诸国,成为了西域霸主,一度对战萨珊波斯。在大败乌孙人后,一部分白匈奴就南下到塔里木盆地以北,在焉耆、库车地区发展,形成了一个战斗力高强、以出售武力为生的军事集团,主动介入西域列国的政治,这才为你们中原所知。” “白匈奴扶持过焉耆后,眼看龙会桀骜不驯、恃勇不臣,于是转而扶持同属于吐火罗系的西域大王国龟兹,使龟兹再次成为西域的军政中心。可惜啊,龙会少年英才,恃勇轻敌,常常宿营在外,被龟兹国人罗云杀害。” “龟兹再次崛起,成为了称霸库车-阿克苏绿洲的大强国,并成功役使了附近的温宿、姑墨、尉头等小国。我们这些小国,慑于狯胡的军队,不得不屈服于龟兹。我们的王,不能眼看着百姓受苦,所以不远万里去往秦国,对你们俯首称臣,只希望百姓能不受龟兹和焉耆霸权奴役,使我们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些,你们大秦皇帝也是知道的。” 向导说着,吕光喝完水袋里的最后一口酒,再倒也倒不出来。于是让士兵安排轮岗后,回到营帐之中。 华阳宫中,苻坚抱着苻锦,九歌抱着苻宝,两个小公主手里拿着木剑在父皇母妃的帮助下对战,从太学归来的苻诜看着他们,暗暗吐槽了一句“幼稚!”便跑到偏殿看书去了。 九歌耍赖,趁苻坚不备,带着苻宝险胜苻坚和苻锦,两个小公主咯咯咯笑着,还想再玩,苻坚把苻锦放在地上,走到一旁喝水,边喝边手持木剑指着九歌说:“你们母妃耍赖,以后你们可不能学她,要赢就光明正大正正经经地赢。” “我怎么不光明正大地赢啦?分明是你们父皇输不起。”九歌嘴上不示弱,也把苻宝放下来。 两人喝着水对视一眼,唤来一旁的宫女,吩咐道:“带着两个小公主去找苻诜,让他给两个小公主念书。”带娃任务外包,两人难得悠闲。 宫女才带着苻宝苻锦进偏殿不久,就听见苻诜嚎叫:“这不能吃!不能吃!!”苻坚与九歌相视一笑,叫你吐槽我们幼稚,遭罪了吧。 四周静下来,两人坐在一起,难得温存,苻坚想做点别的事,九歌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跳开,朝他问道:“陛下派吕光远征西域,是信了弥寞、休密驮两位西域君王所言?” “朕又不傻,自然看得出他们表面上说大宛王诚节未纯,实际上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借大秦之手,从龟兹和焉耆的西域霸权下解脱出来。朕派人打听过,车师和鄯善因被霸凌,加之河流改道,政权衰落、岌岌可危,若不借助大秦之力,制衡受到狯胡扶持的龟兹、焉耆,灭国是早晚的事。”苻坚说着。 “陛下既然早就识破,西域距中原甚远,就算取之,日后想要巩固边疆,也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更何况,西域地处荒漠,汉武帝时,纵然劳师动众开拓西域却也得不偿失,如今大秦初定天下,陛下就效仿汉武帝过失之举,似有不妥。”九歌心中有些猜测,但也还是按住未表,她是真的担心如今的大秦,幅员辽阔,如今花如此大的精力远征,如果守不住疆土,也还是为别人做嫁衣。 “狯胡扶持龟兹和焉耆,以武力挟制西域诸国,不可小觑。朕有意与他们一战,探探他们实力如何。再者,前来大秦朝贡的,都是丝路以南的国家,朕有意敲打一下丝路北道上的那些不认可大秦强权的国度,与偏居南地的东晋,争一争西域的主导权。” 苻坚越说越激动,“三娘,两汉在匈奴困扰下都能数次远征西域,而今北方强敌已除,无人能干扰朕远征西域,所以现在远征西域,建功立业以传后世,岂非大功一件?” 九歌闻言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漠佛国 苻坚坐镇未央宫,看着自西域送往朝中的一封封塘报。 原来,吕光大军离开敦煌之后,转入西域新道,从玉门西北关出,经横坑,排除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入龟兹。 途经雅丹迷阵白龙堆时,远征军士兵因缺水和干渴头昏眼花、面无人色、体力衰弱。常在山地中作战的鲜卑、匈奴士兵尚好,但为保证口粮补给而征来运送口粮的民夫倒下大片。 前往鄯善国探查的前锋传回消息,鄯善因孔雀河水改道,环境恶化、土地碱化、颗粒无收,其地崎岖薄瘠。故而秦大军改道,未途经鄯善。 大军路过历经“五争车师”的重镇交河城,抵达车师前国。 秋末冬初,苻融前往未央宫,对苻坚禀报:“陛下,吕光已带兵抵达抵达车师前国,大军十万余人,消耗巨大,长此以往,必将拖累朝堂,还望陛下早做决断,下令吕光大军直取龟兹,早还长安。” 苻坚看着呈上来的塘报,其中消耗确实吓人,便问苻融道:“如今秋末冬初,大军远去,人困马乏,不加以修整,直取龟兹,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苻融也有些犹豫,但还是劝道:“虽如此,但等到大军完全适应再开战,供给实在跟不上,不如边战边修整。大军已到,若不战,只怕长此以往,士气衰竭,不利于对战狯胡。” 闻言,苻坚站起身来,对苻融说:“你说的不无道理,朕会考虑。”就在苻融要退下之时,苻坚叫住苻融,对他说,“传令吕光,修整过后,继续西征,先取焉耆,获得补给,再战龟兹。”苻融领命,退了下去。 苻坚看着堪舆图,又想起邓羌来,他没有带兵远征的经验,但邓羌有,当初他让邓羌与苻洛远征代国,若非苻洛贪功冒进,也不会让邓羌身受重伤。若非邓羌旧伤复发,英年早逝,此时他也不会在用兵这种事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苻洛当初不思己过,还妄想位列三公,还因此举兵谋反,简直痴人说梦。 吕光远在西域,收到苻坚即将对东晋朝廷大举开战的消息,心中忐忑,军中将士皆担心远在西域,秦国一旦与晋国开战,重心南移,军需若跟不上,十万士兵将陷于内耗,这对远征十分不利。所以是攻还是守,让吕光陷入两难境地。 踌躇之际,一位姓杜的部将前来游说:“将军受命远征西域,我等奉命前来,不就是为了在此建功立业吗?十万兵马,消耗巨大,属下认为,如今大军既已抵达车师前国,不如趁此时机迅速对西域开战,以探查虚实,用兵过程中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还能再作调整,而不是驻守于此做无用功。” 吕光略一沉吟,觉得他言之有理,于是继续西征,龟兹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大军进入塔里木盆地后,之前被凉国重创过的焉耆国,慑于秦国大军的规模和士气,迅速倒戈。毕竟,西域诸国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中原远征军。 见焉耆国投降如此迅速,秦国大军皆是一愣,修整过后,吕光便率军西进,直取龟兹。 “焉耆和龟兹两国同是吐火罗人,文化血缘相近,所以经常一同进退,焉耆曾被凉国重创,见大军前来不战而降。龟兹国力强盛,资源丰富,只怕有一场恶战。”吕光在焉耆城内,将水袋灌满了酒,此时与众部将围坐在一起,边喝酒边与众人谈论。 “龟兹作为盛极一时的西域大邦,光是王都就建造了三重城垣,据说,城里还建起了如同神宫般的豪华宫殿。龟兹百姓除耕种游牧之外,修行佛学。这样有信仰的国度,人心最齐,最是易守难攻。”部将之中,有人分析道。 “说来也怪,我等随向导潜入龟兹时,见龟兹人在国城中修建了上千座佛寺、佛塔,将世俗的利益回向给神明。龟兹不停地修建佛教建筑、供养大量不事生产的僧人,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很难做到这一点。”其中一人说着,越说越觉得此仗难打。 “别忘了,龟兹位于丝绸之路上,早在两汉之时,便有南来北往的商旅途经此地,只怕是商人和商团借助商业以及丝路贸易,为龟兹带来了巨额收入,才使龟兹能有这样大的能耐供养佛陀。”吕光说着,想起苻坚让他暗中将鸠摩罗什抓回大秦,也不知这佛陀有什么能耐。 “将军所言极是,我听闻,最先听佛陀说法的是商人,自古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底层,最不受尊重,若他们自愿供养佛陀,以求得佛陀庇护,以此获得尊重,也不是难理解的事情。”部将之中,有人提到。 一旁的向导听到他们聊天,在一旁笑道:“你们可知道,在我们西域,最大的商人是什么人?” 众人闻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只听那向导娓娓道来:“是佛陀。最初,商人只是佛陀部众,佛教子弟随着商人到处传播佛法,商人利用僧侣、或僧侣帮助商人,在通过纳税处时逃避关税。有时僧侣帮助商人逃税可以得到商人所逃税款的一半或全部作为报偿,这种互助关系使佛教随着商人经商而遍布世界。” “正如你们中原人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初佛图澄令弟子到西域买香,僧侣便也趁机参与商业活动中,在信仰和利益的裹挟之下,丝路贸易滋养的龟兹佛教艺术欣欣向荣、蓬勃发展,龟兹作为中转站坐收了大量的过境商税,而寺庙也能作为典当行、旅社接待过境的商旅和宗教人士,佛陀也因此成为了西域最大的商人。” “再加上商人赞助、百姓布施、贵族投资,龟兹已然成为大漠佛国的代名词,此后佛陀过境之处,只要信众够多,都能成为佛陀据点,相信在你们中原,也有关于大漠佛国的传说。大漠佛陀,有时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不信你们攻入龟兹后四处去看,龟兹贵族为了积累功德,在龟兹修建了大量的石窟寺,寺中壁画多用蓝色、绿色和金色,这些颜色来源于青金石、靛蓝和真金,价值不菲。龟兹以此作画,可见龟兹贵族有多穷奢极欲!只要攻下龟兹,那些贵族的金银珠宝,还不都是诸位的囊中之物。” 见大秦将士在自己的一番言语鼓动下蠢蠢欲动,心底暗笑,只等攻下龟兹,坐收渔翁之利。 第一百六十五章 鸠摩罗什 吕光冷眼看着向导,察觉到目光,向导讪笑着止住了话头,站起身来对众人说:“大军已行至龟兹,我们的王让我给大军带路的事情我已办完,明日,小老儿便经商去了,诸位,后会有期。”向导说着站了起来。 吕光示意左右,有两个卫兵站起身,攀着向导的脖子说:“何必着急,左右我们驻守于此也没什么大事,不如随老翁一同去经商。”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去,若他单独入城,把大军的位置卖给龟兹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向导连连摆手,说:“那不行那不行,你们长得同我们西域人太不一样,不适合同往。”大军还未攻克焉耆时,龟兹对往来经商的中原人并未多加防备,向导带他们军中探子潜入龟兹城邦尚还无人探查。 如今焉耆投降,龟兹知道秦国大军来袭,若还与他们混迹一处,只怕小命不保。秦国大军,打完龟兹无论输赢,只要他们的皇帝一旨诏令便可班师回朝。他不一样,他还要在这片土地上经商,往后还要依靠这片土地生存。 见他连连摆手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吕光知道他去意已决,无意为难,问道:“不知老翁可知鸠摩罗什?” 老翁摆着的手一顿,看向吕光,面上浮上尊敬之色,回答道:“鸠摩罗什是我们西域高僧,相传,罗什七岁随母出家,初学小乘,后到罽宾、沙勒,遇到莎车国大乘名僧,改学大乘。博读大小乘经论,闻名西域诸国,只怕在你们中原也有盛名。” 吕光不解,如果光是普通高僧,苻坚不会如此特意交代,于是疾言厉色,对向导道:“说详细些,他与龟兹国有什么往来?” 老翁见眼前的将军杀意乍起,吓得跪下身来,对眼前人说:“小老儿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鸠摩罗什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闻名西域,曾受到龟兹国王白纯的顶礼膜拜。早在二十年前,弱冠之年的鸠摩罗什在龟兹王宫正式受戒,成为王新寺住持,在其后的两年里,鸠摩罗什挫败了本国的一众小乘高僧,又挫败了慕名而来的罽宾高僧以及小乘高师盘头达多。” “龟兹王白纯如此重用鸠摩罗什,是必然之事,毕竟,在龟兹王重用之前,年仅十二岁的鸠摩罗什就收到了不少西域王侯的封爵邀请。小老儿猜想,龟兹王重用圣僧,不仅仅是因为信仰因素,更可能是因为西域诸国信佛教徒众多。而如此多的信众,势必会影响龟兹王的财源、兵源与权威。” “所以龟兹王扶持鸠摩罗什,不仅能安抚人民的信仰,更多地,是能使其能为世俗所用,重振王威。将军试想,像鸠摩罗什这样的圣僧,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如果是你,会不会像龟兹王一样,以宗教改革为契机富国强兵?更何况,流行与西域的佛教,不同于你们中原,它不仅仅是讲经超度,更多的是训练修行人的辩才、逻辑思维,以及天文历算、工艺技巧、医药等。” “就小老儿看来,这些东西,恰巧是我们老百姓需要的东西。龟兹王扶持鸠摩罗什,利国利民,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讲,何乐而不为呢?” 何乐而不为?是啊,何乐而不为呢。 向导搜肠刮肚讲了许多,生怕吕光一不高兴让人为难他。吕光听着,知道这行商能有如此见地,必不简单。于是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心里话,还是别人说给你听的?” 向导一愣,对吕光坦白道:“大将军勿怪,这些话,一些是小老儿说的,一些是当初偶然间听我们的王说的。” 鄯善王常常微服私访,这事吕光早有耳闻,不然也不会认识这样一位向导,并且推荐给大秦,带十万大军深入西域。 吕光让人放开他,对他说:“大战在即,入龟兹做生意是不可能的了,你若去别处做生意,我可以让人护送你们离开,若是你们愿意留下,直至大军班师回朝,向导的费用是多少,我们大秦和你们鄯善王应当都不会食言。” 向导不止他一人,但都以他为首。吕光不可能放他入龟兹,毕竟表面上虽看不出来,直觉告诉他,这商人也是信众之一,万一在佛陀的引导下,暴露了他们行踪,岂不因小失大。 老翁叹了口气,对吕光妥协道:“行吧行吧,小老儿这就不入龟兹了,等大军班师回朝,再作其他打算。”他真的怕他们前脚才离开,后脚就被秦军所杀,毕竟大漠之中,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正说着话,只见一阵妖风刮起黄沙,黄沙还未过境,一阵驼铃声随风而来,领头的是个女子,骑着白骆驼,手持节杖,带着一众僧侣,缓缓从黄沙中走来。 向导等人看到白骆驼,皆俯下身去,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吕光有些疑惑,看向蒙面白衣的女子,女子也看向他,面上迸发出喜色,待行进队伍到了他们面前,领头的女子停了下来,从骆驼身上跳下来,手持节杖,走近吕光,笑着对他说:“王兄,好久不见。” 吕光听着声音,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感,脑海中一些陌生的厮杀画面一闪而过,还未反应过来,身着白衣手持节杖的女子便回到队伍中,率队往龟兹方向进发。 此时,九歌与苻诜在秦宫之内,苻诜翻看汉书,见《汉书-西域传》中记载:龟兹人口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胜兵二万一千七十六人,龟兹旁边的姑墨口二万四千五百,胜兵四千五百人,温宿口八千四百,胜兵千五百人。 东汉时代龟兹旁边的焉耆口五万二千,胜兵二万馀人;于阗领户三万二千,口八万三千,胜兵三万馀人;疏勒国领户二万一千,胜兵三万馀人。 苻诜算着人数,对九歌说:“难怪父皇要派那么多人去攻打西域,西域虽远,兵马却多。” 九歌对他笑了笑,坦言道:“更何况行军远至,也要考虑人与物的损耗,加之西域诸国,人高马大,加之漠北的狯胡还会对他们进行支援。我们久居中原,虽也善战,但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开战,始终还是处于劣势,所以在人数上略多于他们,我们的胜算就会更大些。” 两人在藏书阁说着话,丝毫不知当初苻坚让去探查谢玄过往的人,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当初鱼小妹远赴东晋后与谢玄的旧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乞援狯胡 九歌与苻诜回到华阳宫,两个小公主就围了过来,苻宝叽叽喳喳地说:“母妃,父皇来了父皇来了!” 苻锦也上前告状,说:“母妃,父皇不理人,在冒冷气。” 九歌一手牵一个,走进殿内,只见苻坚端坐堂前,眉眼之间藏着怒气,正冷冷地看着她,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九歌莫名其妙,对苻诜说:“带妹妹下去,你们父皇有事情要同母妃聊。” 苻诜也觉得这样的父皇陌生,上前拉住苻宝苻锦,将她们带了出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父皇要把自己气哭了。 九歌屏退左右,命人关闭殿门,偌大的宫室里,就只剩下她和苻坚两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苻坚这模样,缓缓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苻坚手握成拳,掩不住怒气,问九歌道:“年少时,你南下东晋,在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九歌知道是为了谢玄的事情,瞪着暴怒的苻坚,气极反笑,问道:“你希望我发生了什么?我说什么都没发生,你又不信。” 苻坚敲着桌子,对她说:“什么都没发生?我怎么听说,谢玄心悦于你,你……你还去偷看他洗澡,你……” 九歌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他说:“陛下想说我不知廉耻吗?”知道他吃味,这模样虽吓人也好笑,说着不惧于他怒色,上前去搂着他脖颈坐在他怀中,调笑道,“陛下这是吃醋了吗?” 见她这般坦然,苻坚气消了大半,仍旧低声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告诉我实话。” 闻言,九歌心底也冒出些隐隐约约的怒气来,没好气地说:“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倾心于我,未行不轨之事。更何况我又不喜欢他,所以能发生什么事?当初南下东晋,不过是当初听闻兰亭集会雅名,所以才欣然前往,在那里,也只是结识了谢玄和谢道韫,还有王家诸子,与谢道韫义结金兰。” “师父去往东晋之后,在谢家开设学堂,我在旁辅佐。谢道韫出嫁后,桓温北伐,我北上失败被师父带回去后便罚我禁足抄书,与谢玄也不常见,我回还大秦,再去往东晋时,他已与羊氏女订婚,我与他之间,还能有什么?至于偷看他洗澡,更是无稽之谈,还是说在苻坚哥哥心里,我就是如此孟浪之人?” 听见她叫自己苻坚哥哥,心弦没由来一颤。九歌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下文,见他不说话,九歌叹了口气道:“只怕是当初兰亭集会,王谢家公子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之事,我去凑了热闹,才传出这样的流言。至于兰亭集会是怎么一回事,王右军在《兰亭集序》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难道还要三娘背给苻坚哥哥听吗?” 见他不言语,九歌心底生出了些委屈,被爱人相疑,怎能叫她不委屈?眼见她要垂泪,苻坚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要怪你,我只是气我自己,当初没有随你前去,才会让你被外人觊觎。” 九歌抬头看他,想说当初她与苻苌有婚约,谁都不可能陪她前去。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对他说:“当初三娘临时南下,连爹娘都不曾说,更何况那时兄长尚在军中,如何陪我前去?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苻坚搂住她,心底柔软,缓缓道:“好在,兜兜转转,你还是回到了朕身边。” 闻言,九歌凑上去,吻住了他喉结。是啊,好在兜兜转转,他心中还有她。 西域,龟兹,方无衣带着僧人回到王城,鸠摩罗什亲自前往城门前接回方无衣,见她毫发无损地回来,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鸠摩罗什主持龟兹法座,其地位相当于龟兹副王,有自己的金狮子座。每逢大型法事,各国前来聆听佛法的西域国王为了表达无限的敬意,都亲自跪在地上,让鸠摩罗什踩着膝盖登上法座,其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对大漠佛国有所耳闻的人,无所不知白骆驼是西域一位国主敬奉给鸠摩罗什之物。据说,鸠摩罗什将此物赠给了一位神女,此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在外,如他亲临。所以在西域,方无衣所到之处,几乎不会有人为难于她。 秦军陈兵于龟兹王城面前,面对初来乍到的前秦军,龟兹王深知后勤压力对远来之敌的威胁,只要拖延得足够久,就能等来转机。 于是,龟兹王下令收拢郊外的居民进城,命附属于龟兹的各小国闭关自保、坚壁清野。 面对龟兹人的闭门不出,吕光与部将商量之后,决定采取围困战术。毕竟,城内就算物资再丰富,人一多,切断了他们物资供应,不知道能撑多久。 秦军深沟高垒,广设疑兵,用木头打造假人、命令士兵给木架披上铠甲,以假乱真、虚张声势。两军对垒,互不相让。由于消耗巨大,秦军不得不抓紧时间攻城,在秦军攻城的怒吼声中,龟兹王城坠入慌乱之中。 被围困在王城内的龟兹贵族,原本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今节衣缩食,忧心忡忡,整座王城抗压能力已达到极限。 “你说,龟兹王会不会向白匈奴人求援?”部下看着吕光,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时卷曲的胡须蓄了满脸,一幅不修边幅的模样。 “会,肯定会!狯胡还未前来,无非是双方还没谈好价钱。别忘了,龟兹本就由狯胡支持,他们没有一开始就出兵相救,为的就是想把这次支援行动卖个好价钱。”吕光喝着酒,不以为意地说着,他想和狯胡正面碰一碰,他想知道这些白匈奴人,西域大漠深处雇佣兵一般的存在,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般神乎其神。 龟兹城内,梵音阵阵,鸠摩罗什自方无衣回来之后,闭关寺内,对外称为国祈福,不再外出。 寺中,鸠摩罗什一边礼佛,一边问方无衣:“神女认为,我对龟兹王都本次被围困一事不闻不问,是否过于无情了些?” 方无衣毫不在意,看着他说:“你我本就是方外之人,他们灭不灭国,与我们何干?更何况,在龟兹王的要挟下,你已经做了许多违心之事。如今之事若你不愿出面,便由我去做。倘若哪天龟兹王城真被攻破,无他,天意而已。” 见鸠摩罗什不肯出关,一群贵族围坐在王宫内,向龟兹王建议道:“王上,依我之见,不如向白匈奴人求援,他们有大量骑兵,装备精良,定能与秦军一战!” “白匈奴要价甚高,这点,诸位都是知道的。求援是肯定要求援的,但是他们此次所需银钱,比以往都高。这次所需援军数万人,就算掏空国库,王宫也付不起这个钱。”龟兹王有些无奈地坦白,为的就是让这些贵族也将家底拿出来,共渡难关。 “那怎么办,秦军来势汹汹,攻城之势不减,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贵族并不想掏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身家,怎能说拿就拿,都在观望。 方无衣奉命前来,对龟兹王说:“我奉鸠摩罗什圣僧之令前来,为王宫求救援军一事,略尽绵力。” 看着运进王宫的财宝无数,贵族也不再自持,纷纷慷慨解囊,以倾国之财宝,向横行西域的狯胡乞援。殊不知,捐款这一幕,不过是方无衣配合龟兹王一起演的一场戏罢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决战龟兹(一) “呐龙,快来看,龟兹向我们请援,承诺的财宝三辈子都花不完!”早就得知秦军围困龟兹的狯胡王,在看到龟兹王递来的国书后,反复看着其中承诺的财宝,心中大喜,终于把这次支援行动谈到想要的金额上。 呐龙上前一看,哂笑道:“原本决定坐地起价时,还担心龟兹会对秦军投降……恭喜王兄得偿所愿!我这就整兵,去会一会那些远道而来的中原人。”呐龙早就想与中原大军一试高下,毕竟他们装备精良,多年不曾大战,是时候厉兵秣马,一展雄风,让西域诸国都看看,狯胡精锐有多厉害。 “告诉他们中原人,西域不是他们能染指的地方!一定要把他们吓破胆,让他们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狯胡王说着,秦国十万大军又如何,对上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呐龙领命,亲自带领一支人数可观的精锐铁骑给龟兹人助战。 吕光收到密报:龟兹倾国之力,向狯胡人求援,狯胡王派王弟呐龙率精锐前来,对战秦军。 听闻狯胡军队将要支援龟兹,对狯胡深感恐惧的向导求到吕光营前,大声祈求道:“将军,放小老儿回去吧!狯胡将至,那些人残忍嗜血,不会放过小老儿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狯胡人看来,他们为秦军带路,与叛徒无异。 狯胡人最痛恨帮助外人谋取西域的人,他们觉得西域人的事由西域人自己解决,解决不了,打一架就是,请外援也行,但外援是中原人不行。 吕光冷眼看着眼前的向导,怯战之人,与逃兵无异。但他不是他的士兵,只是鄯善派来协助他们的普通行商,所以不必勉强,于是答允道:“你走吧,本将军会休书一封,给你们鄯善的王,告诉他你已经尽力了。” 向导千恩万谢地退下,骑着骆驼离开。才离开军营不久,迎头撞上了前来支援龟兹的呐龙。 前锋见到从龟兹方向出来的商人,策马上前问道:“老头,你一路上可看到秦军驻扎?”如果能找到秦军大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首战告捷,定能大振旗鼓。 向导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狯胡人,吓得脸都绿了,哆哆嗦嗦地说:“小老儿听说龟兹在打仗,就急忙折返了,不曾看到什么秦军……” 见他吓得抖如筛糠,前锋也不疑有他,毕竟见到他们的小老百姓,没有几个不怕的。策马到一旁向呐龙回禀之后,放走了向导几人。 “将军,我打听到狯胡人称霸东西,兵力不少,与龟兹、焉耆关系密切,坐镇准噶尔盆地和伊犁河谷,与一般的牧民不同,他们臣属国中不乏善于冶炼的工匠,所以狯胡骑兵所用戎具精良,不容小觑。”部将禀报着,看着他们自己的兵器,就怕到时候两军交战,在兵刃上吃亏。 吕光喝了口酒,对左右道:“狯胡坐镇坐镇准噶尔盆地和伊犁河谷,不仅可以通过龟兹、焉耆遥控西域,而且还能兼顾其对河中的统治。如果此次对战不能对其一击毙命,让他们中原恐惧,放任下去,只怕狯胡铁骑,将会南下踏平中原。所以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相让,不能退,不能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将军,我还听闻,狯胡未将骑兵严格地分为具装重骑兵与轻装弓骑兵,狯胡的精锐骑兵不仅善用马槊,还装备了质量不错、防御力较强的锁子甲,普通弓箭无法射穿这种护具。所以……” “将军!狯胡来了!” 吕光与部将话还没说完,负责巡防的士兵便匆匆跑来,打断了他们对话。吕光和部将没有片刻犹豫,急忙翻身上马,随士兵往龟兹王城方向赶去。狯胡此次前来,是为了解龟兹之困,与他们对上是迟早的事情。 呐龙带兵袭击围困龟兹王城的士兵,被四方围困的龟兹王城被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呐龙带兵长驱直入,直接步入龟兹王庭。 龟兹王见援军来到,大喜过望,亲自率领城中贵族夹道欢迎。 刚经历一场大战,呐龙对龟兹王城被如此不堪一战的秦军围住有些不屑,进入议事厅中,呐龙环顾左右没有看到鸠摩罗什,便径直坐到龟兹王法座前,朝众人道:“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如此惧怕那些中原士兵,简直是丢我们西域人的脸!” 龟兹王找补道:“并非我等怯战,城外十万秦军,实在是令人……” 呐龙冷笑一声,抬手让士兵把穿着兵甲的木头扔到龟兹王面前,对他说:“这就是你说的十万秦军?” 得知自己被秦军戏弄,龟兹王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呐龙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直言道:“我一路过来,已联系了龟兹国附近的温宿国、尉犁国,加上你们龟兹和我狯胡精锐,共七十万兵马向龟兹王都靠拢,对战秦军,你还害怕吗?” 听到共有七十万兵马,龟兹王一时坐直了身子,尉犁本就位于龟兹的东面,可以轻易地截断秦国大军的退路。看来有望保下龟兹国,使他不成为亡国之君,这笔钱花得值啊! 狯胡与龟兹联合,与秦军对垒,双方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从黄昏狯胡入城,一直到翌日天光微亮,冷风习习,太阳从大漠边升起。 在晨光中,两支作战风格迥异的军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敌人。西域骑士战马高大,制作精良的连环锁甲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看着金光闪闪的狯胡骑兵,吕光身边的部将眯着眼,暗骂了一声:“骚包!” 看着自秦国而来的士兵还穿着旧式的两当铠,重骑兵头顶铸铁盔或铆接札片盔,带着大片步兵与他们的铁骑精锐对峙。 看着一片灰扑扑的铁甲勇士,呐龙身旁的部将往旁边的吐了一口唾沫,暗自嘲讽道:“土贼!” 双方越打量对方,越觉得对方是身着奇装异服、行为奇怪的野蛮人。 只有不远处的骆驼,迎着朝阳边嚼着带刺的仙人掌,边从两军之间缓缓穿了过去,丝毫没有被这诡异而压抑的气氛影响。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决战龟兹(二) 吕光横刀立马军前,终于看清了所谓的狯胡骑兵。他明白,对秦军而言,这些狯胡骑兵远可弯弓拉箭、近战可用枪矛近战肉搏,是一支可怕的劲敌。 呐龙对阵军前,丝毫没料到秦军主帅是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而这年轻人胆子不小,不仅没有坐镇军中,还和他一样站在军前。 对峙之外,狯胡骑兵很快开始行动。采用偷袭战术,不断侵扰秦军,企图摸清他们的布局,偷走他们粮草,以解决龟兹国后勤短缺的困境, 两军小规模接触后,狯胡骑兵很快发现了秦国军队以各自的建制为单位,分别驻扎在不同的营垒之中,营垒之间,有不小的空隙,于是狯胡骑兵灵活地穿插在秦军营地之间,不断袭扰秦军粮秣征集分队。 狯胡很快接触到负责警戒的羌氐轻骑兵,但秦军轻骑战备不如他们精良,他们近战能力精良,但比不过长期在西域耕耘的狯胡骑兵。面对落单的中原步兵,狯胡骑兵毫无人性地用皮革套索将落单的士兵套住俘虏,然后拖在马后在荒野上疾驰,直到拖死为止。 几次交手下来,这样的游牧战术不断干扰着秦军的后勤路线,极影响敌人的士气,反复的袭击,让人数本就较少的秦军恐惧不已。 吕光也察觉到军中人心浮动,心知再这样下去,只会增加无辜伤亡,于是下令全军:放弃对对龟兹王城的围困,全军集中到龟兹以西的扎营。扎营之时,将分散的军营首尾相连,减少营地间空隙,命精锐骑兵保护营垒间的空隙,以免狯胡骑兵偷袭。 果然,这一招很快限制了狯胡骑兵的战术发挥。秦军伤亡大幅减少,狯胡骑兵不能轻易地占到便宜。 十万大军后勤压力巨大,而狯胡-龟兹-温宿-尉犁联军同样消耗不小。见秦军放弃围困龟兹,将水草丰富之地占据,狯胡-龟兹-温宿-尉犁联军觉得秦军懦弱,不值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忍无可忍主动发兵,决战在两军之间一触即发。 七月,烈日高悬,狯胡-龟兹-温宿-尉犁联军率先发兵,主动攻击秦军。大队骑兵步兵杀气腾腾地冲出城门,为保卫世代生活的家园做拼死一搏。 战斗开始后,狯胡人依仗自己的游骑兵从中路出击,并将龟兹的步兵部署在两翼压阵。龟兹前排的士兵手持大盾牌掩护后排的射手,逐渐向秦军围去。 见状,吕光命秦军在营地外列阵,用弓弩与敌军对射。但由于狯胡骑兵的护甲质量不错,秦军的箭矢都不能将其射穿。 随着战斗的进行,人数本就占上风的狯胡-龟兹联军,觉得大胜在望。突然,龟兹王城中的寺庙中传来一阵杀气腾腾的琴声,铺天盖地的毒蝎毒虫毒蛇,从沙漠之中冒了出来,径直朝狯胡与龟兹联军袭去。 西域联军四散溃逃,关键时刻,吕光让精锐部队加入战斗,派出具装甲骑出击,从两翼的突然袭击击破龟兹人和其他游牧民的轻装部队。 联军惊骇于主动攻击他们却对秦军置之不顾的毒物,呐龙眼看着一只毒蝎爬到脸上,朝印堂蜇去,大惊失色,只见秦军人马具装的战士几乎被武装到了牙齿,气势汹汹地朝联军袭来。 重甲兵后,秦国的步骑兵一同合围了在中路继续奋战的狯胡骑兵精锐。狯胡骑兵虽然善战,但眼看大势已去,只能无奈地选择突围,大量龟兹士兵因来不及逃跑而陷入被追杀的境地。 原本背水一战的秦军听着琴声,越战越勇,在战斗中斩首一万多人。西域士兵的血浸入到荒漠之中,将黄沙染成血色。 寺庙之中,鸠摩罗什按住方无衣琴弦,见她十指浸血,青丝慢慢变成白发,眸子也从棕色便成了金色,完全变成了他陌生的模样,仍旧不肯罢手。 鸠摩罗什朝方无衣道:“够了!” 方无衣远远地看到秦军占了上风,抬头看着鸠摩罗什,停了下来,眸色恢复正常,问他:“杀了他们,你不高兴吗?” 鸠摩罗什眉间有几丝隐隐的痛色,他不愿被人当作工具,不愿被人挟持,但不代表他能眼睁睁地看着龟兹士兵送死。 见大势已去,龟兹王白纯带着自己的财宝去国离乡、逃之夭夭。龟兹对战的将军前来寻龟兹王请他做决断时,才发现他们的王,早已弃他们而去。 龟兹国无奈向吕光投降,附庸于龟兹的小国国王、城主30多人也向前秦大军屈服。 吕光围困龟兹多日,终于率军进入了传说中的龟兹王城。 龟兹国也接受了吕光安排的新国王白震,暂时丧失了作为霸主的特殊地位。 其他的西域小国听闻龟兹被征服无不震惊,有的小国君主甚至奉上了几百年前汉朝宫廷颁赐的符节,吕光也将前朝的节传替换为本朝的,这是自两汉之后统一的中原王朝首次在西域发挥如此重大的影响力。 来自中原的各族将士进入龟兹王城之后,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当时的龟兹王城里,不仅有模仿汉代长安修建的豪华宫殿,还有用大缸储存的醉人葡萄酒,巨大的陶缸甚至可以把整个人体都装下,甚至有前秦将士畅饮美酒之后醉倒在大缸里的情况发生。震惊于龟兹王的奢侈生活,惊叹于龟兹极其发达的舞乐艺术等美术,吕光不仅赋诗言志,让参军段业创作了《龟兹宫赋》讥讽战败者,享受作为胜利者的优越感。这次胜利之后,那些远在西域、从来不向前秦进贡的西域小国的态度大为改观,也纷纷向前秦朝拜。虽然西域小国的人力资源和军队规模无法和中原帝国相提并论,但是由于长期受惠于丝绸之路的国际贸易,以及国王对于佛事的虔诚,龟兹发展出了十分灿烂的文化艺术,冠绝西域。 在汉地也有传闻。前秦建元十八年(382)苻坚遣吕光攻伐焉耆,继灭龟兹,将罗什劫至凉州。三年后姚苌杀苻坚,灭前秦,吕光割据凉州,罗什随吕光滞留凉州达十六、七年。后秦弘始三年(401)姚兴攻伐后凉,亲迎罗什入长安,以国师礼待,并在长安组织了规模宏大的译场,请罗什主持译经事业。之后十余年间,罗什悉心从事译经和说法。 由于鸠摩罗什名声流播甚广,导致前秦的苻坚也很想得到这位贤人来辅佐自己。 作为高僧大德的美名已经传入了苻坚的耳朵里,无论是基于儒家传统的尊贤使能,还是基于西域-北胡传统的喜好佛法、延请高僧担任国师的传统” 唐代龟兹王城的遗址皮浪墩遗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投鞭断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吕光带人深入西域之时,苻坚与九歌在华阳宫对峙,最终,两人虽和解,但谢玄就像扎在苻坚心头地一根刺一般,让他难以忽视。 “妾与谢玄,少年相识,就如当初妾同陛下一般,除了是好友之外,并无太多交集。” 九歌不知道该怎么跟苻坚解释,当初还有个苻苌横在他们中间,她恪守礼节,没有任何逾矩,东晋王谢两家,都是百年大族,更不会由她乱来。索性做个类比,让苻坚能知晓她和谢玄之间,本就清清白白。 “不怪你,要怪他不该觊觎朕的女人。”苻坚搂着九歌,手在她青丝间摩挲。他对九歌的心思,从他洞悉己心开始就没变过,他甚至还趁机试探过,只是未得到回应罢了。 谢玄年少时便倾慕胡地的鱼小妹,在山阴城几乎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他甚至亲自到过洛阳鱼家。比起当初他不敢将心思示人,两人高下立现。 九歌若知晓此事,仍旧没有避嫌,要说她对谢玄半分情分都没有,他是不信的,毕竟她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向来连装都不愿装。 听见苻坚说觊觎,九歌无语扶额,不知道怎样他才能放下心中成见。她与谢玄,早在年少生出情愫时,就分说清楚,两人之间,除了少年相识,并没什么过往。只能慢慢图之,让他一点点放下心防。 翌日,苻坚召集文武百官,准备进攻东晋,高坐朝堂,朝众人问道:“自朕登基以来,天下和乐,国力与日俱增,秦国,也从当初的弹丸之地,变得一统朔北,可与群雄逐鹿。朕自问,北方,已无任何国家敢与我大秦抗衡!” “可如今,南方的晋朝还占据着大片肥沃的土地,念及那南方沃土并非我大秦所有,秦国为了对抗天灾,还有奏报说有饥民饿死。每思及此,朕便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如今的大秦,坐拥百万大军,可说天下无敌。朕愿亲率领大军伐晋,众卿以为如何?” 未央宫,大殿之上沉默良久,落针可闻。许久,左仆射权翼起身向苻坚拜了一拜,说:“晋国虽衣冠南渡,偏居一隅,皇权旁落。但如今朝中,尚有宰相谢安执政,君臣和睦,上下一心,将士士气高涨,要攻灭晋国,恐时机未到,望陛下三思。” 苻坚听了,心中有些不悦,还未出战,怎么就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微风?虽如此,苻坚依旧摆手让权益退下,绷着脸问众人:“其他爱卿可有高见?” 朝堂静默,又过了好一会儿,太子左卫率石越上前来,对苻坚说:“陛下,大秦虽兵多将广,但晋军占据着长江天险,对其极为有利。咱们若强行渡江,势必造成损失,请陛下务必三思而行!” 接连两位大臣反对攻晋,苻坚非常恼火,手中握住龙椅扶手,朝众人笑道:“长江?凭我大秦百万之师,只要朕下令让每个士兵将鞭子投入江中,就足以截断长江!” 说完,苻坚气鼓鼓回到内宫,太子苻宏在殿上不便于直接反对苻坚,于是命人去请九歌,让她一同劝劝一意孤行的陛下。 见九歌未曾到未央宫来,苻宏入内劝道:“父皇,东晋占据天险,当初王相曾力劝父皇,勿要南取晋国,今日儿臣斗胆进谏,就算父皇要废太子,儿臣也希望父皇不要草率行事。” 苻坚从未动过废太子的心思,此时见苻宏以此事相逼,心头震怒,隐而未发,怒瞪着苻宏道:“朕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怯战的东西!太子乃国本,朕虽喜爱幼子,却也从未动过废太子的心思,如今你以此事相逼,是不愿当我大秦的太子了吗?” 苻宏从未想到这个层面,忙请罪道:“父皇,儿臣失言,请父皇责罚。” 苻坚看着他,几番震怒都忍了下去,他若带兵出征,便需太子监督国事,于是转身对苻宏说:“来人,将太子禁足东宫,非朕旨意,不得外出。” 也不看看谁是爹谁是儿子!若不给他点教训,他真要爬到自己头上给自己当爹了。 心中烦闷,苻坚处理完政事,在内宫中行走,走到华阳宫前,宦者正要进去通传,苻坚停下,对左右说:“罢了。”他知道,如果九歌知道他要率兵攻打东晋,也是和朝臣一样会劝他放弃此举,于是转身朝未央宫去。 华阳宫内,和苻诜从藏书阁回来,便在殿前看见一个眼生的宦者,正要问,只见等在华阳宫内的云兮走了出来,对九歌说:“这是东宫的人,只怕有事找你,在此等候多时了。” “东宫?是太子哥哥的人吗?”苻诜手里拿着经卷,有些疑惑。 九歌答应着,看见伏在地上的宦者,也是一脸疑惑。 东宫?她素来和东宫没什么交集。莫说东宫,哪怕是中宫也是相安无事,甚少来往,东宫的人,也不知找她会有什么事。 于是让苻诜自己去温书,将东宫的宦者传唤至殿内,当着云兮的面,九歌问道:“太子命你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那宦者闻言,态度越发恭敬,对九歌说:“陛下欲举兵伐晋,朝中众臣皆以为不妥,太子殿下散朝后也入未央宫对陛下进行劝谏,殿下命小的前来,是想让娘娘也劝劝陛下,切莫一意孤行。” 九歌叹了口气,对宦者说道:“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太子殿下是知道的,莫说本宫,就算是皇后,对前朝之事的也不得置喙。陛下常到华阳宫来,为的也是来探望两位公主,而非与本宫畅谈国事,烦请你告知太子,多谢殿下抬爱,本宫爱莫能助。” 宦者早知道九歌会拒绝,于是恭谨地答道:“殿下说,大秦居大不易,此时西域战事才平,国库虽丰足,但扛不起战事。兹事体大,还请娘娘念在大秦千万百姓的份上,劝一劝陛下。” 九歌无语扶额,后宫干政,本就是大忌,她不是不劝,而是不能明面去劝,不能落人口实,授人以柄。 见他如此,云兮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道:“你这人真是好没道理,夫人知晓你自东宫来,对你以礼相待,你不感激便罢了,还步步紧逼。我问你,此事兹事体大,太子乃陛下与中宫嫡子,为何不求到皇后面前,是觉得华阳宫好拿捏吗?” 第一百七十章 南攻东晋 见她越说越严重,九歌忙阻止了她,对那宦者说:“你回去回禀太子殿下,念在东宫一片赤忱,本宫愿尽力一试,成与不成,全仰赖陛下做主。” 宦者闻言,见云兮还想再骂,心想索性能交差了,急忙退了出去。 云兮看着那宦者如临大敌般脚底抹油跑得利索,指着那宦者消失的方向,问道:“你为何要答应他们呢,他这明显是拿你当枪使!” 九歌拉着她坐下,宽慰道:“于公,我不该介入政事,于私,我不愿看到大秦百姓再次陷入战火之中。方才那宦者也说了,国库虽表面充盈,但才对战西域,此时再战东晋,实在是独木难支。太子都愿意将此事告知于我,那为了天下百姓,就算陛下要怪罪,我也要尽力去试一试。” 见她心意已决,云兮不再劝,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再劝,反而是不知好歹了。” 九歌看着她,问道:“说吧,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九歌猜到了个大概,但还是开口问着,转移她注意力。 云兮闻言叹了口气,对九歌说:“我们这般年纪,若不是为了儿女之事,哪还会如此烦忧?我听闻,陛下要将我女儿许配给杨定,你之前在朝堂见周旋,我想问问这杨定,可堪良配?” 见与心中猜想一致,九歌拉着云兮朝她道:“杨定本是仇池人,当初仇池未灭国之时,杨初之子杨国诛杀梁式王和杨宋奴。杨宋奴的儿子杨佛奴和杨佛狗逃往前秦” “陛下封杨佛奴为右将军,杨佛狗为抚夷护军,杨定为尚书、领军将军。就这个杨定,是杨佛奴之子,少年英才,陛下曾夸他有孙策之姿,是否良配我不敢说,但陛下看上的人,终归不会错的。” 云兮闻言放下心来,转而又对九歌说:“那他会不会年岁太大了些?” 九歌噗嗤笑出声来,宽慰她道:“不会,不过比公主年长三岁,配公主正好。” 云兮信得过九歌,两人又闲话了半天,云兮才退了下去。 华阳宫又归于平静,九歌独自坐在殿内,思索着该如何与苻坚开口,见日暮四合仍不见苻坚过来,一算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便诏来宫女问道:“陛下今日去哪座宫里了?” 宫女答道:“回夫人话,陛下先前到了华阳宫门口,又折返回未央宫了,许是有政事牵绊,夫人不必忧心。”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九歌摆手让她退下,这宫里的人,总担心她要争宠也担心她会失宠,苻坚去别的宫里她虽然会失落,但也知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哪怕是子嗣繁衍,也时时有人盯着。也他身上的担子,重的多的多。 苻诜慢悠悠从一旁 后来还把女儿嫁给了杨佛奴的儿子杨定。前秦皇室后裔与前仇池国王室后裔同为略阳郡氐族人,前秦灭亡后,前秦皇室后裔也有很多投靠了后仇池国。 公元383年,苻坚亲自率领九十万大军,南下进攻东晋。东晋王朝调集水陆军八万,在谢石、谢玄指挥下,奋勇抗击前秦军。秦晋两军相遇于淝水。结果,秦军大败,苻坚差点当了东晋的俘虏。[2] 成语寓意 播报编辑 第一百七十章 挥师出征 “汝为大秦子民,朕之爱子,不去思索如何攻克晋国,却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微风,朕对你,很失望。”苻坚抬手,朝苻诜说。 从小到大,苻诜从未受过父皇如此重责,眼里噙着泪,朝苻坚拜了拜,说:“是儿臣考虑不周,令父皇失望了,儿臣告退。”苻诜说完,退了出去。 九歌看着父子俩生气,走到苻坚跟前,给他揉着太阳穴,一句话也没说。苻坚闭着眼压抑着怒气,许久,他拉住九歌的手,问:“朕听闻,太子派人去了华阳宫,所以,你是否也是前来劝朕不要南下攻晋的?” 九歌盈盈笑着,坦白道:“三娘此番前来,确实是来劝陛下不要南下的,苻诜少年血性,也是妾找来的说客。还好我把他叫来了,不然陛下要失望的人,要怒骂的人,就是我了。” 继而正色道:“于公,三娘受师叔所托,应当来劝谏陛下,不要挥师南渡。于私,三娘看过太多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不愿大秦再度陷入战乱之中。” 苻坚抬头看见她眼中的狡黠,信以为真,对她说:“朕能理解,朕也不愿看诸国征战,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近些年,看着吕婆楼、舅父、景略、邓羌等为大秦殚精竭虑,相继离朕而去,朕年岁不浅,大业未竟,日日惶恐。” “当初的北燕,燕帝慕容儁死后,尚有慕容恪守着,令北燕苟延残喘十年之久,但慕容恪身死,北燕旋即国灭,如此前车之鉴,实在令人心惊。” “纵观天下,如今并无人如景略、慕容恪、谢安那般的辅国之才,太子苻宏,仁善有余,魄力不足,朕生怕哪日魂断朝野,东晋挥师北伐,踏平大秦,大秦百姓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闻言,九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打断了一片哀怨氛围,朝苻坚道:“三娘还以为,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此番伐晋,是为了与谢玄一较高下。” 苻坚老脸一红,看着她说:“这只能算小小的一点缘由,但光是谢玄与你的少年情谊,不足以让朕挥师南下,朕此举,更多为的是大秦的千年大业。” 九歌看着他,对他说:“妾斗胆一猜,陛下已决议挥师南下,百转不易此志,是与不是?” 苻坚看着眼前人,并不瞒她,直言道:“确实如此,就如三娘年少时所言,秦皇汉武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朕效仿汉武帝,崇尚儒学,大兴学宫,施行仁政。” “也效仿始皇帝征战诸国,东征燕国、西讨大凉、北战代国、攻灭仇池、远征西域,朕有志于一统河山,如今距平定四野,就一步之遥。朕意已决,若不挥师南下,朕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九歌问他:“陛下可曾想过,若战败,天威受损,四方胡族趁机揭竿反秦,那时,陛下将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 苻坚从未想过战败一事,直接对九歌说:“战败?怎么可能战败,朕有百万之师,将才无数,谁人能敌?三娘,你未免太小看朕了些。” 九歌叹了口气,对他说:“妾不过习惯了未雨绸缪罢了,陛下既然心意已决,妾便不再相劝。若此战大捷,妾陪陛下去看一看这万里河山;若不幸战败,妾陪陛下东山再起。如今,妾有一请求,还望陛下准允。” 大捷,怎么会大捷?她还记得,曾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说的便是眼前的中年帝王。只是她不忍勘破,也不能阻止历史的进程。她曾试过改变,但每逢关键节点,她说出的话,别人不能听见,做过的事,会化作一缕青烟,如同没发生过一般,毫无用处。 师父也曾告诫过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逆天而行,只会迎来更加残酷的境地。就如她当初一意孤行非要南下去看兰亭集会,最终引得苻生以背秦通晋的罪名屠了鱼家满门。 这是她唯一以为自己成功的一次,但也是她最失败的一次,天道昭昭,拨乱反正,那结果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她曾以为,苻坚会有一个挚爱的张夫人,所以一直不敢交付真心,愿为君臣,愿为女官,但不愿入后宫,直到后来她发现这个张夫人竟然是自己,她才知道,什么叫天意不可逆转。 她阻止不了苻坚南下,苻坚如今魔怔的样子,就像这个时空之中的npc一般,她无法阻止,那就只好陪着他,走完最后这一段路。 苻坚眉间有些隐隐地困意,看向她,说道:“但说无妨。” 想起曾经,九歌心中有些苍凉之感,也还是脸上堆满笑意,对苻坚说:“陛下若执意南下,还请陛下带上三娘,三娘……还未看过苻坚哥哥身披铠甲的样子……”说着,心中一片苦涩。 苻坚闻言一愣,对她说:“这有何难?朕出征之前,亲自穿上甲胄,让你相送如何,战场杂乱,不该是女子该去的地方。” 九歌盯着他的眼睛,摇头道:“不要,妾不是深宫妇人,不甘居于后宫日日担惊受怕,盼君归来。妾愿一同前去,王谢之家,兵法谋略由师父教习,当初三娘随侍一旁,战场之上,三娘或许能猜到王谢两家子弟如何用兵,妾可以做军师,助陛下一臂之力。” 苻坚看着她,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许久才答允道:“军师倒不必,朕有军师。无妨,三娘若愿前去,便与朕同去,届时,我们一同去将晋军打得落花流水。” 翌日,苻坚在殿上重提伐晋一事,群臣亦各有意见,未有共识。见苻坚再次相问,朝堂之中,有一些大臣动摇,纷纷赞成伐晋。 其中,慕容垂向苻坚表示:“臣支持出兵东晋,秦有百万之师,陛下有六合之志,大秦兵马踏平东晋指日可待,臣愿随陛下平南。” 闻言,苻融瞪着慕容垂,恨不得杀了他。 苻坚听后却十分高兴,向慕容垂道:“世间能与朕平定天下之人,竟只有爱卿一人!朕心甚慰。”于是赐给慕容垂五百匹布帛,以示嘉奖。他想拉拢更多朝臣,随自己挥师出征。 群臣退下后,苻坚留下苻融继续和他讨论,苻融哀求道:“陛下,昨夜臣弟夜观天象,天象不利、晋室上下和睦,如今西域才克,兵疲将倦,实在不宜出征。” 苻坚因而大怒,继而叹息道:“罢了,伐晋一事,听太多不同议论就如百姓建屋一般,最终只会一事无成。朕心意已决,你回去征兵备战,随朕出征。” 苻融后哭着劝谏,并重提王猛死前的话也未能说动苻坚。苻坚三问朝堂,尚书原绍仍旧反对伐晋,苻融等人虽当面未表,但仍屡次上书表示反对。苻坚心中憋闷,找释道安议论此事,没想到释道安亦是如此。 不得已,苻坚祭祀祖先,在殿前问卦,几次卜卦,得出可以出征的结论后,苻坚祭天地,择日挥师出征。 第一百七十一章 肥水之战(一) 公元383年,苻坚发起了针对东晋的总进攻。 根据苻坚的部署,他的弟弟苻融督张蚝、慕容垂等率领步骑25万为前锋。兖州刺史姚苌获得苻坚从不授人的龙骧将军称号,负责益、梁二州诸军事。苻坚自己也带兵从长安出发,总计全国兵力约有戎卒60余万、骑兵27万。 这场大规模的出征,呈现出连绵前后1000多里的浩大场面。当苻坚到达项城时,凉州之兵才到达咸阳,与此同时,巴蜀之军由长江顺流而下,幽州、冀州之众刚到达彭城。如此,水陆两军在东西两面形成了绵延一万余里的气势,确实令人震撼。 一战而攻灭东晋,完成大一统,苻坚志在必得。客观而言,两国的实力,无论从人口、领土还是兵力,都太过悬殊了,前秦占有绝对性的碾压优势。对苻坚来说,这就像此前攻灭前燕或前凉的任何一场战争一样,结局已经提前写好了。 或许只是因为这场战争被赋予了大一统的特殊意义,所以苻坚才不顾反对,一定要御驾亲征,不然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坐镇长安,等待好消息就足够了。想想看,确实也是如此,古往今来,从关中起家,一点一点拼接帝国版图,直至完成大一统,也就只有秦始皇一人而已。苻坚给自己的历史定位,显然不会低于“秦始皇第二”这样的头衔。 但是,在出征前的历次军事会议上,前秦朝臣几乎没有人赞成攻伐东晋。反对的理由也很奇怪,所有人都拿天象、天命来说事儿,搞得苻坚很不耐烦,说你们别整这些玄虚的东西,“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这名以虚心纳谏出名的帝王,此次却做了一次独断的决定。史书记载中,关于是否讨伐东晋的多次讨论,每次都以“(苻)坚不听”而告终。 史书说,苻坚寝食难安,迫切要攻打东晋。 在他的心中,一定有一张政治地图,在那里,等他攻下了东晋一隅,流寓江南的士族就可以回归北方故里,重建中华文明和大一统帝国的事业就能经由他这个异族君主得以实现。这是何等的功业! 一开始,战争按照苻坚设想的方向发展,前秦军25万先锋部队势如破竹,面对东晋军仅有的8万兵力和5000水军,就像大象踩着蚂蚁一样。 当时,东晋水军负责人胡彬遭到苻融的多次攻击,无力支撑,便派人送信给东晋的征讨大都督谢石。结果,送信人被前秦士兵捕获,苻融由此知道东晋兵少粮绝,快撑不住了,于是立即派人向苻坚报告了信的内容。 苻坚大悦。胜券在握,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要让谢石、谢玄这些东晋将领跑了。在出征前,他把东晋皇帝和丞相谢安的安置职位和住所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打完仗把他们接到长安去呢。 所以,当他的80万大军停守在项城后,苻坚自己率领八千轻骑急忙赶到苻融驻守的前线寿阳(今安徽寿县)。他要亲自擒拿东晋的将领。 到达寿阳后,苻坚派朱序去对敌将谢石进行劝降。朱序原来是东晋襄阳太守,五年前被前秦俘虏,苻坚因为他的气节和能力,授予他为度支尚书(相当于财政部长)一职,为我所用。从苻坚的想法来看,他之所以派朱序去劝降,是因为考虑到了朱序曾在东晋生活和做官的背景,以及现在前秦对他的优待,这些对谢石都会产生触动。 万万没想到,朱序一入东晋军营就背叛了苻坚。他在谢石面前泄露了前秦主力军还在项城,并未集结到前线的重大机密,并建议说:“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散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谢石很振奋,下令抓紧反击,果然打了一场小胜仗。 双方隔着淝水重新建立阵地。 东晋军前锋都督谢玄向苻融提议说,你们能不能把阵地往后撤一点儿,等我们东晋士兵渡过淝水后,我们再在北岸决一死战,如何? 前秦诸将对这个提议都表示反对,东晋人少,我们人多,直接往前冲就是了。不过,苻坚和苻融却打算等东晋士兵渡过淝水一半时,趁其不备,一举歼灭,所以接受了谢玄的提议。 在前秦军按约定后退的过程中,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由于信息传达不到位,秦军士兵以为后退是全军败退了。这时,朱序在后面故意大喊“秦兵败矣”。原本是谋略性的后退,这下子变成了真正的败退。连符融都在撤退过程中,落马而被杀死。而苻坚则身中箭伤,狼狈而逃。 “(苻)坚众奔溃,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胜计,淝水为之不流,余众弃甲宵遁,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东晋军队)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七八。” 一场稳赢的战争,重重偶然因素叠加,加上两次重大失误,转眼间变成了惨败。苻坚的大一统之梦,破碎了。在败逃途中,他对着自己最宠幸的张夫人,潸然泪下。 公元383年,这是自西晋分裂七八十年来,中国最有机会重现大一统的年份。最终因为苻坚在淝水之战中的意外惨败,而永远地错失了。 淝水之战,前秦打赢了,中国肯定就统一了。但东晋打赢了,却没能实现统一。说到底,东晋根本没有统一的能力,也没有统一的意愿。淝水之战,只是东晋一次意外的胜利而已。 东晋主政者谢安接到前方传来的捷报时,正跟人在下棋。他故作淡定,直到下完一盘后,仓促离席,用力过猛,木屐磕在门槛上,直接折断了。对于东晋,这场胜利根本就是计划外的,难怪谢安如此狂喜。 史学家王仲荦认为,淝水之战是种族大移动中的最大一次战争,也是决定南北能否统一的一次战争。战争的结果,按理说不是前秦消灭东晋实现大一统,就是东晋收复北中国实现大一统,但最后却出现了南北对峙、北方重回混战年代的局面。这个结果纯粹是东晋的狭隘、内斗和无力造成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肥水之战(二) 八千轻骑直抵寿阳,苻融见苻坚前来,身后只有八千骑兵,诧异之余赶忙上前拜见,将其请入大营之中。 “陛下,如今寿阳被攻克,谢石率大军隔洛水与秦军对峙,臣以为,对比秦国大军,小小晋军不足为惧,臣愿领兵直攻敌营,取谢石首级,以振三军。”苻融早就想攻入敌营。 早在大军出征之前,秦国境内就有“谁谓尔坚?石打碎!”的谶言,苻坚对战谢石,终究是有些冒险。奈何苻坚不信这些,但为了大秦千年基业,苻融不敢让眼前的君王出半点差错。 苻融虽不解苻坚为何没带大军前来,但杀谢石,势在必行。 “不可,谢石其人,有将帅之才,杀之可惜,不如劝降,令其为我大秦所用。”苻坚喝着水,对苻融说。 “劝降?谢石是敌方将领,如何劝降?”苻融有些气愤,大敌当前,苻坚不思索如何杀之以绝后患,竟然还想劝降敌首。 如果谢石是那种轻易就会投降的人,早在大军来时就会倒戈,何至于耽搁至此。 “朕记得,当初围困襄阳之时,我军曾将襄阳太守朱序俘虏入秦。朕感念其气节和能力,曾授予其度支尚书一职,为我所用。朕有意让朱序去劝降谢石,朱序出身将门,入秦多年,又曾在东晋做官,与谢石有同僚之谊。私以为,以朕善待晋人之仁义,重用晋官慷慨,定能使谢石弃暗投明。” 苻坚说着,仿佛胜券在握。 “不如,臣弟命人随朱序前去,若谢石弃旧图新还则罢了,若他执意不肯归秦,也可杀之以绝后患。”苻融听着苻坚的计划,许久才出言以对,汉人常说兵不厌诈,他真的一点都信不过这个朱序。 “无妨,朱序来时便请命入敌营城劝降谢石,朕相信朱序为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苻坚并不赞同苻融此举。 苻融佯装作罢,还是派人以保护朱序安全为由,随朱序一同前去。 晋军大营前,朱序带着十名秦国士兵,骑在马背上,立于当前。 晋军之中有人大声质问道:“何人渡河?” 面对剑拔弩张的晋国士兵,朱序拱手大喊道:“在下朱序,曾任南中郎将、梁州刺史,求见兴平县伯谢石!” 大喊三遍之后,晋军值守的小将听清来人,急忙赶去将此事禀告给谢石。 军事沙盘之前,谢石得知此事,忙问:“朱序真是这样说的?” 小将稽首,对谢石说:“末将不敢有所隐瞒。” 谢石捋了捋胡须,朱序入秦日久,如今带着十数名胡人士兵前来,却只通禀在晋为官时的官职,未以秦人自居,只怕此事不简单。 于是对左右说:“传他入营,盯紧那些胡人,若有诡异之处,就地斩杀。” 向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朱序既入秦国为官,犹如背晋,就怪不得他不留情面。 苻融与苻坚位于阵后,听见朱序如此大喊,苻融喝着茶的杯子顿住,听见一连三声皆是如此,苻融狐疑地看着苻坚,问:“他为何不报在秦官职,莫非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秦人,有心背秦?” 苻坚握紧手中的杯子,并未言语,说不出为朱序开脱的话来。心中默念:朱序啊朱序,你可千万别叫朕失望。 “不行,臣弟不能让他前去,若他向晋军透露我军布防,岂不得不偿失?”苻融见苻坚不语,不顾苻坚在身后叫他,起身径直走了出去。策马上前,挽弓直指朱序后背,妄图一箭射死这背信弃义之人。 千钧一发之际,晋军大营门洞大开,朱序与十数人策马直驱,奔入城中。紧追其后的箭矢,射在门上,没入三分。 朱序翻身下马,带了三五人入见谢石,一见到人,朱序便以眼神示意,让谢石杀了这些胡人。 谢石会意,命左右悄无声息捂住这些共同入内的秦国士兵,拖下去就地杀掉。 见再无外人,朱序朝谢石跪下,谢石当不起这一跪,连忙将人扶起,只见朱序边流泪边朝谢石说:“我流亡秦地多年,如今终得回还故土!” 看着他涕泗横流,不像作假,谢石于是问道:“我听闻秦地苻坚亲率大军前来,是与不是?”听说苻坚已到寿阳,谢石十分害怕,本想坚守不战。 朱序一抹眼泪,对谢石说:“苻坚虽至,但秦国主力军尚在项城,并未集结前线。将军,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散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听他送来如此重要情报,谢石十分振奋,激动之余,又有些犹豫。 主将谢琰上前对谢石说:“将军,末将认为可接受朱公建议,末将愿与谢玄领兵与秦军一战。”谢琰乃丞相谢安之子,他的建议,谢石不能不听。 犹豫片刻过后,谢石下令抓紧反击,对左右道:“传令全军,鸣金迎敌,势必打秦军个落花流水!” 见谢石做下决定,朱序转身就走,谢石在背后问道:“朱公意欲何往?” 朱序顿住脚步,转身朝谢石一拜,对他说:“秦国拜我为度支尚书,我虽身在敌营,但百死不移其志!还望谢兄替我将此话带回家中,让族中父老知晓,朱序并非叛国投秦之人。” “对了,有一事,朱序要向将军言明:苻坚下令举兵东晋之时,每十丁就遣一人为兵;二十岁以下的良家子但凡有武艺、骁勇、富有、有雄材都拜为羽林郎,最终召得三万多人,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朱某在秦多年,秦国虽幅员辽阔,胡人四方归降,互不服众,众将勇猛,却战力不足。若能挫败秦军前锋,还望谢将军整率三军,陈兵阵前,震慑秦军。若一路大捷,可让胡首退兵千里为战场,渡淝水与秦军对战,届时,朱序自会全力襄助。” 朱序以身入局,只愿一切顺利,能胜天半子。 “朱公大义!”谢石不再拦他,朝他一拜。朱序转身,趁晋军出兵之际,骑马带着剩余胡人士兵,渡水奔回秦军大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淝水之战(三) 两军交战,只见晋将刘牢之及后率军进攻洛涧,击杀秦军守将梁成,秦军溃败,谢石等于是率领大军水陆并进,逼退秦军,两军隔淝水对峙。 “我就说不能轻信汉人!”苻融气急,将手中茶杯掷了出去。 “将军,朱序回来了!”巡营将士前来禀报。 “他还敢回来?人呢?人在何处?”苻融拔出剑来,要去与朱序分说清楚。 朱序才入敌营不久,晋军便贸然出兵,苻坚还以为是晋军前来投降,没想到晋军出其不意,直捣黄龙,秦军死伤无数。洛涧失守,折损数人。要说不是朱序背秦,他无论如何也不信。 “朱序负荆请罪,已被押送至陛下营中。”来禀士兵支支吾吾道。 闻言,苻融气得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走了出去,他不能带着剑闯入苻坚营帐,如今军中人心浮动,他不能做出一些让人容易生出误会的事来。 进了苻坚营中,只见朱序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朝苻坚哭道:“臣以为,臣以晋国旧臣自居,便能轻易见到谢石等人,未曾想,老夫戎马一生,却被谢玄那样的黄毛小子骗入营中侮辱!直骂臣为叛徒,要杀臣来泄愤。” “若非谢琰阻止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臣小命休矣。臣死不足惜,但不能为大秦效力,便是臣之罪也。臣按计划对谢石等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本来谢石都要被臣说动了。” “未曾想,陛下率八千轻骑而来一事被谢玄知晓,谢玄不顾将令,率军突袭秦军。为离间我君臣,谢琰命人杀了同行士兵,还想将我软禁于军中,送我到建康定罪。好在晋军与秦军交战,我等得以趁乱脱逃,几经周折才返回营中。臣有负陛下重托,请陛下降罪。” 朱序言辞恳切,苻坚两指捏着眉间,不知其言语真假。不杀他,晋军突然发兵突袭实在是蹊跷。杀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朱序其人,在军中尚有威望,杀了他只怕会寒了那些留在秦国效力的晋国将士的心。 “莫以为你在此摇唇鼓舌,陛下便会受你蒙蔽!”苻融怒道,“若不是你,晋军如何知晓大军尚未前来?若不是你,晋军怎会突然举兵来袭?” 朱序看着苻融,收起方才恭谨流泪的态度,跪得笔直,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眼睛瞪得血红,大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知晓将军前锋被挫,心中憋闷,但将罪过全推在臣身上,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苻坚被他们吵得头疼,扶额看向两人道:“罢了,此次前锋受挫,已成定局。你劝降未果,不能说全无责任。无论晋军突然发兵是否与你有关,朕都愿意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将功折罪,退下吧。” 见他已作出决断,朱序退了出去,苻融指着朱序退出去的方向,问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陛下为何不杀他?” 苻坚看着他,对他说:“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以他为首的投诚之人,朕还要用,待大军取得南方之地,再秋后算账吧。” 见如此,苻融心中虽愤愤不平,也不再劝。朱序被弃用,留在秦军之间做个无名小卒。 九歌被苻坚留在项城,惊闻秦军失利,急忙策马前来。入了寿春,苻坚见晋军陈兵于城外,军容整肃,杀声震天。 带着九歌与苻融登上城楼,北望八公山,只见山上一草一木似乎都藏着晋军身影,穿着铠甲如同晋军的士兵一般。 南方湿冷,苻坚头疾发作得厉害,皱眉对苻融说:“晋军强大至此,到底是谁告诉朕说晋军兵力不足?” 看着八公山上的一草一木,九歌想起曾经在东晋时,谢玄看着兵书,问她:“何为树上开花?” 九歌喃喃:“借局布势,力小势大,陛下可还记得‘树上开花’一策?” 苻坚头痛欲裂,扶额摇头,只听苻融在一旁问道:“什么是‘树上开花’?”语气与当初谢玄如出一辙。 九歌看着苻融,如同看见旧人,向他解释道:“大意就是说,树上本没有花,但借用假花点缀其中,便能让人真假难辨。此计用于军事上,则是指当自己的力量薄弱时,借助别人的势力或某种因素,使自己看起来强大,以此虚张声势,慑服敌人……” “你是说,八公山上并没有那么多晋军,此举,不过是借草木为隐藏,迷惑我军?”苻融惊喜,问九歌道,“如何破局?” 九歌直言:“不难,烧山。”两人话音未落,只见苻坚直直向后倒去,两人大惊失色,急忙去扶。 “陛下如何?”九歌在营帐中着急问着军医。 “南方气候不同于北方,陛下水土不服,气急攻心,才致旧疾发作。用以汤药,静养一段时间即可。”军医为苻坚施针,不敢多说,生怕项上人头不保。 见苻坚缓缓醒转过来,九歌忙上前扶起他,询问道:“陛下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苻坚感觉头疾依旧,看着眼前人关切的眼神,皱着眉道:“许是许久不曾带兵,在朝堂中养的时间久了,人也娇矜了,无妨,朕还能领兵。” 九歌见他模样,劝道:“陛下,不如归去,妾陪陛下回还长安,坐镇京中,等待大军消息,也是一样的。”她不想苻坚因此受伤奔逃,以至于被人贻笑千年。 “不可,秦军集结近百万之师,将它交给谁,朕都不放心。更何况,这兵权,交出去容易,再想收回来便难了。”闻言,九歌心知苻坚如今骑虎难下,不能退只能进,难怪苻坚会头疼。 此时,晋军遣来使入秦军营,直言道:“晋前锋都督谢玄向提议,让秦军阵地后撤,待东晋士兵渡过淝水,再于北岸决一死战,如何?” 消息传到军中,秦军营中诸将皆表示反对,苻坚穿好衣服,问九歌说:“三娘以为如何?” 九歌边伺候他甲胄,便朝他摇头道:“陛下,不可。” 苻坚进入大军议事营帐,众人争执不下,大批士兵直言:“东晋人少,我们人多,直接往前冲就是了。何必后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苻坚闻言,也是一样的想法,见苻融正在沉思,苻坚问:“博休以为如何?” 苻融边看着军事沙盘边说:“若是假意答允,再趁东晋士兵渡过淝水之时,趁其不备,一举歼灭,如何?” 苻坚与众将看着苻融,觉得此计可行,于是遣人告知来使,称秦军大国之师,愿接受谢玄提议,让晋军渡过淝水来战。 第一百七十三章 淝水之战(四) “陛下答应了谢玄阵地后撤,让他们渡淝水而战?” 九歌得到消息十分震惊,苻坚为何会做出这种决断?当初苻诜等人劝他不要出兵,他还斥责他们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百万大军后退,他怎么想的? 遍寻不到苻坚身影,军营之中,得到后退的指令,秦军一片慌乱,九歌抓住一人问:“可曾见到主帅?” 小兵摇头,对打扮成男子的九歌说:“快逃吧兄弟,晋军王师快打过来了!” “逃?为何要逃?不是要对战晋军吗?逃跑算怎么回事?”九歌不解,竟然让她在战场上抓到一个萌生退意的士兵。 “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咱们的人到晋军营中一探虚实,发现晋军强于秦军,当初洛涧一役,挫我前锋无数,便是实证。如今东晋王师已致,要渡过淝水与我军决一死战。若非晋强秦弱,主帅怎么会下令让我等撤退?此时逃,和待会儿逃,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不要想着建功立业了,逃命吧!” 说完士兵从九歌手中扯回袖子,一溜烟跑到队伍当中,随行军队伍往后撤了。九歌眼前浮现出百万大军争相逃命互相踩踏的画面,一时心惊肉跳。 此时晋军正在对岸整军准备渡河,秦军中已经乱做一团,苻融策马维持秩序,见到四处整军后退,就九歌一人迷茫地站在军中,苻融正想上前去骂人,见到是她,便问道:“你不在营中待着,在这做什么?” 抬头看到熟人,九歌急忙拉着苻融说:“不能再这样乱下去了,苻融,军中已有逃兵四处散布谣言,快让人快速通传后方战士,只是往后退腾出交战战场,秦军未败,不要让谣言再四散下去,否则必出大乱。” 苻融何尝不知,前方还好,后方只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他原想着表面答应晋军后撤,趁晋军渡河之时,便将其击杀在淝水之间。但苻坚担心晋军见前方被杀,后方不肯渡河,便下令后退,等晋军全部渡河再开战。 百万之师后退,谈何容易?苻融拉住九歌对她说:“还未开战便自乱阵脚,此乃兵家大忌。你别再乱跑,去营中与陛下汇合,让他指挥前方,我亲自去稳住后方,不然,秦军危矣!”说着,将手中印信递给九歌,让她速速前去。 九歌点头,一路跑到指挥大营,只见苻坚仍旧扶额,面色发红,衬着他因王猛死后生出的一头白发十分吓人,忙上前去禀告:“陛下,后方大乱,苻融将指挥权上交,请求陛下指挥前方,待他稳住后方再回来辅佐陛下。” 见他不说话,九歌试探着问道:“陛下,还好吗?” 苻坚抬头,看向她手中的符节,接了过来,强撑着对她说:“朕无大碍,待晋军渡过淝水,一战而胜,朕带兵直取健康后,便回还长安。”此刻的他,十分想念当初邓羌与王猛等人。 扶着他翻身上马,九歌扮作小卒跟在一旁,远远望见晋军先锋已渡过淝水,九歌看到谢玄身影,便开口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对战晋军?” 一旁旌旗猎猎,苻坚闻言,对她说:“两军交战,素来有一套流程,东晋自诩正统,那朕便用他们正统的方式打败他们。” 看着船只逼近岸边,九歌欲言又止,按传统的方法出兵对阵,是需要时间和训练还有配合的。秦军百万之师,临时集结,根本没有配合的机会,并且这种打法,胡人军队了解得不多,这无异于给自己上难度,给晋军反扑的机会。 想到此前这支由匈奴、鲜卑、羯、氐、羌组成的秦军,集结后因习俗信仰不同,曾大打出手。如今,后退的战令一下,后方大乱,苻融还在整顿后方。 念及此,九歌还是对苻坚说道:“陛下正人君子,但妾认识谢玄时,他不过一纨绔,三娘担心以此法君子交战,陛下会吃亏,不如像当初击败北燕西凉那般,不按常理出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苻坚听见这话,胸中隐隐有些怒意,对九歌说:“朕要打败的,不是谢玄,是东晋,朕要打得他们心悦诚服。” 闻言九歌有些着急,谢玄如果是那种恪守本分之人,少年时也不会挨谢安那么多骂。只怕苻坚用此法对阵,谢玄以为胡人野蛮而不按常理出牌,反而打秦军个出其不意。 正想着,苻坚转头见她眉头紧锁,对她说:“三娘,信朕。” 九歌叹了口气,对苻坚说:“三娘信陛下。” “匈奴人!” 两人说话间,左右有人大喊。 苻坚闻言笑了笑,以为是晋军见到秦军在大喊。对衣冠南渡的汉人来说,北方胡族,无论匈奴、鲜卑、羯、氐、羌,都是“匈奴人”。 转过头,只见晋军才渡过淝水,还未整军,晋军之中冲出一支金甲骑兵,直接朝苻坚奔来。 “匈奴人!是白匈奴!” 阵前,有当初收复西凉时投降收编的军队,这些人对战过白匈奴,自然认得这批来势凶猛的金甲骑兵是白匈奴。 “岂有此理,东晋竟然与狯胡勾结!”当初的凉国士兵中,有人忿忿不平。 阵中,原本因凶残善战而被作为前锋的北匈奴人,看见白匈奴前来,纷纷防下了武器,对他们来说,白匈奴无异于神兵,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对神兵出手。 苻坚惊诧不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晋军中会有狯胡骑兵。见狯胡精锐朝自己奔来,九歌讶异之余,忙对左右说:“保护陛下!” 除了北匈奴,反应过来的其他人纷纷上前杀敌,护着苻坚后退。 然而狯胡精锐进可攻退可守,装备精良,经当初与吕光一战之后,吸取了秦军重甲的优势对装备和兵刃进行过升级。此时见众人护着苻坚后退,狯胡虽不认得苻坚,但看样子只觉得是秦军中极重要之人,纷纷避战,直朝苻坚而来。 就在众人护着苻坚往后退时,苻融在后方指挥众人有序后退,探查军中谣言出处。正此时,前锋再次后退,朱序见状,见苻融马上查到自己身上来,朱序在后方故意大喊:“秦兵败矣!速速逃命去吧!秦军败矣!我等速速逃命去吧!” 苻融闻言大惊,瞪着朱序目眦尽裂,果然是这个朱序在作怪! 第一百七十四章 淝水之战(五) 苻融正要指挥前锋去抓住朱序,只见后退的秦军中,众人四散冲乱了护在苻融身边的士兵。 原本要逃的朱序见保护苻融的阵型被冲乱,苻融也因战马受惊坠地,手持短刀翻身滚到苻融面前,趁苻融受伤举刀往他胸前刺去。 “主帅!” “将军!” 众人被四散流亡的士兵冲乱,战马无法上前,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苻融被杀。 “受死吧秦贼!” 朱序举刀,口中大喊着,用了十足的力气,一刀贯穿苻融胸口,血溅三尺,朱序还不死心,拔出刀又抹了苻融脖子,见护卫将士想要近前来,朱序扔下刀一个翻身,混入流徙的秦军中消失不见。 原本坠马受伤的苻融,身上五脏六腑移位,已身受重创,看着天上浓得化不开的云层,眼睁睁看着朱序举刀刺向自己无法躲开,仿佛感受到温热的血落在手背上,生命一点点流失…… 听见刀剑割开皮肉的声音,脖颈间被剌开一道口子,他已感觉不到疼痛,耳边仍是四处奔逃的秦军兵甲相撞的声音。原本是谋略性的后退,这下子变成秦军了真正的败退!苻融意识逐渐模糊…… “秦军危矣,秦国危矣……”眼前仍是四处狼狈奔逃的秦军,苻融一滴清泪从腮边流下,至死不能瞑目。 前线,狯胡紧咬不放,见阻止他们前行的秦军众多,其中一人抢过秦军的弓弩,拔出箭来,挽弓朝苻坚射去。 苻坚则身中箭伤,狼狈而逃。 本来一向落拓不羁的谢玄,连遗书都写好让人给家中送去,抱着必死之志渡过淝水,却见秦军大乱,一点都不像百万之师,倒像是过境的蝗虫一般。 谢石知道狯胡人不会听他指挥,双方之间语言不通,能听懂汉人言语的头领问过他秦军将领有什么特征。谢石见过苻融,便将印象中的苻融描述给狯胡头领听。 巨船抵达岸边后,方才还在旁边因为晕船嗷嗷吐的狯胡头领,拔出弯刀,带领隐在暗处的狯胡骑兵翻身上马,径直朝苻坚冲去。 谢石没管他们,让狯胡骑兵去冲散秦军百万之师,给他们点震慑也是好的,原本以为狯胡骑兵不过是磨刀石,没想到这些白匈奴个顶个的好手,一支精锐之师如一柄弯刀一般直刺敌人心脏。 谢玄随着谢石指挥着三军整队,谢琰站在船舷上,远远看着秦军首领被狯胡紧跟不放,其余部众被狯胡人冲撞,跌入淝水无数。谢琰指挥船上士兵射杀落水后露头的胡人,断绝他们生还的机会。 谢玄顺着谢琰目光极目看去,只觉得被狯胡骑兵追杀的人不是苻融。 “莫不是苻坚?”这个想法在谢玄脑海中疯狂成型。 直至狯胡人一箭射朝苻坚,四周人惊呼:“主公小心!” 正在整军的谢石猛然转头看向被狯胡追杀之人,见他中箭摇摇欲坠,抚掌大笑,对面前看热闹的晋军说:“真乃天助我也!众将听令,即刻出征,对战秦军!务必将他们赶回北方去,还我河山,护我家园!” “还我河山,护我家园!” “还我河山,护我家园!” “还我河山,护我家园!” 三呼过后,晋军摆出长蛇阵,蜿蜒上前,犹如巨蟒出击,攻击凌厉。 落水秦军无数,几乎阻断了淝水。 本来还想整军再战的苻坚,乍闻苻融在后方被杀的消息,静默数秒吐出一口黑血来,晕了过去。 苻坚以为的得力干将除苻丕在阵前厮杀外,其余都在后方,吕光还在凉州还未抵达,杨安在后方固阵,慕容垂、姚苌等人皆在观望,没有将令,无人动弹,生怕苻坚秋后算账。一时间秦军群龙无首,无人指挥。 九歌从苻坚手中抢过符节,想要以此号令三军,看是否有机会反扑,哪怕是车轮战,也能把晋军耗死。但秦军此时一团乱麻,踩踏无数,根本无人听她指挥。 原来,秦军是这么败的……原本一场稳赢的战争,重重偶然因素叠加,加上两次重大失误,转眼间变成了惨败。 其中一名军医背起苻坚,知晓九歌身份,对她说:“夫人,带着陛下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苻坚在逃亡途中醒来,左右寻找终于见到了九歌,不禁潸然泪下,也不知是为秦军意外败亡,大一统之梦破碎而流泪,还是为苻融身死,大秦将士死伤无数流泪。 他算是看透了,五胡南下,就如同三驾马车,战马各奔一方,哪能向前?什么百万之师,人心分离,哪里有与晋军一战的能耐,悲泣道:“三娘,朕御驾亲征,亲率大军而来,如今秦军不战而败,流徙千里,朕愧对祖宗先辈,愧对江山万民……” 九歌不知该出何言语安慰他,许久,才缓缓说道:“陛下,淝水之战虽败,但大秦尚在。苻融虽身死,但陛下仍在,实在不宜妄自菲薄,胜败乃兵家常事,还望陛下振作起来,整顿三军,卷土重来,未来仍可期。” 话虽如此,九歌却知道,大势已去,多说无用。 晋军乘胜追击,狯胡人知晓当初追杀的人便是苻坚后,更加紧追不舍。 败亡溃逃的秦军中,一路上听到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国追兵又至,不顾白天黑夜,拼命奔逃。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之七八。 晋军大捷的消息传到建康之时,谢安正在与人对弈。 他故作淡定,直到下完一盘后,仓促离席。用力过猛,木屐磕在门槛上,直接折断,众人才知道,谢丞相狂喜至此。 也难怪,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兄弟(谢石)子(谢琰)侄(谢玄)都还活着,并且大败秦军,扬我国威,怎能让人不喜! 回到家中,看着还未撤下的祭坛,谢安一时默然,七天以前,谢玄谢琰谢安等人寄回家书,言明已存死志,但愿意再信朱序一回,渡过淝水对战秦军。 那时,谢玄夜观天象,算不出此战命运如何,堪不破东晋命运如何,于是敬告祖先,杀生祭坛,以祷上苍:五胡乱华,山河失色,衣冠南渡以来,皇室式微,但百姓安居,世家和乐。愿意谢家百年气运为东晋续命,莫要让胡人南下,毁我河山。 如今,祷愿成真,也不知谢家此战过后,在历史的长河里,将何去何从,一时胸中升腾起无限悲凉。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民为帝子 东晋携狯胡一路追杀,苻坚与部众一路败退至淮北,人困马乏,饥馁非常。 见到大军前来,百姓不知道这些人从何而来,纷纷闭门谢户,隔着院门和窗棂看见大军着胡人装束,猜想到可能是败亡的秦军。只见其中一人仪表非凡,中年白发,但面有菜色,大概已有许久未进水米。 村中老翁曾听闻秦帝苻坚因王猛身死,四内俱焚,几次抚棺痛哭,之后更因此急白了须发。眼前之人,只怕就是苻坚,于是急忙将院门打开一条缝,抬头朝骑在战马上路过的苻坚问道:“您就是陛下吧……” 苻坚看向老翁,点了点头,没想到在此荒野之地还能被人认出,不知道他拦住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冤情,于是问道:“敢问老人家,可有什么需要朕帮忙?” 老翁急忙带着家人大开院门,拜倒在地,边磕头边说:“陛下远道而来,若不嫌弃,便到老朽屋中用些便饭吧。” 苻坚有些感动,看向老者期待的眼神,放下防备,翻身下马,诚恳道:“那就有劳老人家了。” 四周众邻知道是苻坚,纷纷给苻坚送来饭菜,打整灶房重新生火,给败亡的秦军送去吃食。 苻坚看着百姓送来饭菜,放在老翁门前,一言不发磕头离去,苻坚眼眶湿润,将百姓送来的吃食四散给同样溃逃的士兵,自己啃着老翁最初送来的硬得硌牙的烤饼,眼眶湿润。 能跟着苻坚到此处的人,都是军中精锐,一路流亡,苻坚不许侵扰百姓,饿了几天的士兵终于看到吃的,还是百姓自己送来的,自然喜不自胜。 等众将士都吃完东西,苻坚命人前来,对老翁说:“朕如今身无长物,赏赐之物待朕回还长安之后,再差人送来,多谢老人家款待。” 老翁朝苻坚拜了一拜,说:“陛下一心为民,出师伐晋,这才招致困厄。民为帝子,老朽身为大秦子民,孝顺亲长,岂有贪图回报之理?若陛下真的要赏赐我等,老朽便替天下万民向陛下请愿,望陛下回还长安后,能励精图治,勿动干戈,重塑当初那个安宁和乐的大秦!” 苻坚听闻潸然落泪,知政失者在草野,还好他所做的一切,大秦的百姓都懂。 大军向前行进,入夜,大军扎营,四下安静,只有士兵巡营。九歌独身站在旷野之上,想起当初将符节递给自己的苻融就这么一去不还,心底莫名悲戚。 虽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从军之人,十之七八都是马革裹尸还。但苻融究竟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如今因秦军内乱而被杀,秦军败亡,连收尸都没来得及。 “三娘,朕没有兄弟了……同来的秦人,本来是随朕来建功立业的,如今却长留在战场之上,是朕害了他们……” 苻坚依旧哀戚,看向独立于皎皎明月下的九歌。 “陛下节哀,生死有命……陛下还有三娘,还有苻诜与苻宝苻锦,他们都在等着父皇和母妃回还……陛下还有大秦,大秦万民,也都还期待着您回去,带他们走向胜利与和平。” 九歌宽慰着他,东晋虽自诩正统,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寒门学子,莫说入仕,连求学的机会都很渺茫。遑论如今东晋天下被世家大族把控,皇权架空,一切利益属于特权阶级,而非普通百姓,她打心底里不希望司马家得天下,虽然她知道历史上司马家一直到东晋亡败也没能收复北方。 而眼前的帝王,他的命运,除了兵败淝水之后,只留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两个极其富有嘲讽色彩的成语,在史书上着墨极少。 就因为他是胡人,所以他富国强兵、选贤任能、改革官制、平反冤臣、打压豪强、重启听讼、修改弊政、减免租赋、降服诸胡、一统北方的政绩都被抹杀。 她见证的这一生,他天才少年被污蔑多智近妖,政变登位被骂做乱臣贼子,平定五公之乱被骂做手足相残……若换成她,只怕早已暴虐如苻生,但他没有,哪怕淝水兵败,秦国重创,他自责之余,更多的是思索怎么将秦国拉回正轨。 九歌不忍再看,转头望向旷野,秦军死伤甚众,哀鸿遍野。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建康城中,晋国百姓对晋军打败秦军一事津津乐道。 “天佑我晋国!我听闻,两军开战之前,军前锋都督谢玄向秦军主帅苻融提议说,你们能不能把阵地往后撤一点儿,等我们东晋士兵渡过淝水后,我们再在北岸决一死战,如何?结果,秦军一退,就退出了大乱子,给我我军可乘之机。晋军摆出长蛇阵,追击秦军,秦军败亡,四散溃逃,跌落淝水之中,尸首无数,令淝水断流!” “我说前些日子怎么淝水变少了,原来是被秦贼的尸体堵住了!” “听说秦军败亡,一路逃跑,途中听见风声鹤唳,回首看见草木,都以为是追兵已至,吓破了胆!” “真是令人笑掉大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两个词,专属五胡所有!” “非也非也,应当是专属秦主苻坚所有才对!” 谢家府上,谢安与驸马王献之边对饮边下棋,复盘着整场战役,他们知晓的细节,比普通百姓多的多得多。 “八月,秦主苻坚命苻融率张蚝、梁成和慕容垂等以二十五万步骑兵作为前锋,自己随后自长安发兵,率领六十余万戎卒及二十七万骑兵的主力,大军旗鼓相望,前后千里。” “十月,苻融攻陷寿阳,并以梁成率五万兵驻守洛涧,阻止率领晋军主力的谢石和谢玄等人的进攻。当时正进攻晋将胡彬的苻融捕获胡彬的所派去联络谢石的使者,得知胡彬粮尽乏援的困境,于是派使者向正率大军在项城的苻坚联络,苻坚于是留下大军,秘密自率八千轻骑直抵寿阳。” “苻坚命朱序劝降谢石,未曾想朱序一入晋军大营边背叛了他,告知谢石大军并未前来。,晋将刘牢之及后率军进攻洛涧,击杀梁成,前秦军队溃败,谢石等于是率领大军水陆并进,与前秦军隔淝水对峙。” 两人说着话,管家入院,并未打断他们,只等两人说完,再禀报前院有客前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垂缰之义 “我听闻,苻坚与苻融从寿阳城观察晋军,见其军容整齐,连八公山上的草木都以为是晋军,由此怅然,心声惧意。”王献之自顾自倒了杯茶,看着手笔的棋局,动了一子。 “正是,再往后,苻坚答允晋军稍为后撤,让晋军渡过淝水作战,自认为能击败晋军。未曾想秦大军一退便全军溃退,苻融骑马入乱军中试图统率乱军,但堕马被杀,晋军得以追击溃败的秦军,令前秦军伤亡惨重,就连苻坚亦中流矢受伤,单骑败退到淮北。” 口中说着,谢安看着眼前的棋局,互成掎角之势。 两人默契,无一人提起身披金甲远道而来襄助的狯胡精锐,若非还未追上苻坚,这些狯胡精锐早就鸟尽弓藏。 “丞相以为,此次大捷,能否北定中原,趁机收复北方?”王献之不知道该落子何处,边喝茶边观察局势。 “难!”谢安并不避讳,朝王献之说:“淝水之战,苻坚虽受伤,但终究未死,北方之地,当初苻坚迁移胡人无数,只为守住秦国,此战若苻坚身死,要收复尚且不易,遑论他如今还活着。” 谢安说完,两人一阵沉默,难得休沐,却也还为国事烦忧。 管家上前来,对谢安说:“家主,有客来访?” 谢安看向一旁的老管家,问道:“来者何人?” 来拜访而未提前知会,送上拜帖,也不知是什么人如此不知礼数。 老管家恭谨地答道:“三人自称是被迫入秦的晋城,分别是朱次伦朱序,张纯嘏张天锡,以及……徐元喜。”老管家年迈,不记得徐元喜字号,有些犹豫。 “谁?”谢安被送到口中的茶水呛到,老管家又将来人重复了一遍。 朱序来找他并不意外,当初朱序协助晋军取得洛涧之战胜利,谢琰传信回来,他就写信告知谢琰,若朱序平安回到东晋,让他千万来找自己一趟,他会为朱序亲自向晋帝请封。 可是原来的凉国国主张天锡,以及苻融率军攻陷寿春时被俘的徐元喜,怎么也会一同找上门来,他有些不解,难道淝水之战,除了表面上能看到的朱序之外,还另有隐情? 谢安于是顾不得衣冠整齐,穿好木屐,急忙出门见客,他倒是要看看,这个背晋投秦的亡国之君张天锡,是怎么有脸送上门来的。 苻坚辞别村中百姓一路北行,沿途百姓见秦军来,纷纷效仿当初的村庄拿出食物救助秦军,苻坚行踪也因此暴露。 晋军与狯胡入秦追击的人不多,但都是精锐。尤其是白匈奴,他们本也是胡族,改换装扮后,与秦人无异。 一队人马装作与大军走散的秦军,四处打听苻坚的踪迹,终于在沿途村落中得到了线索。 “他们见过我们,杀了,才不会暴露踪迹!”狯胡生性残暴,打探道苻坚线索,便想屠村。 谢玄拦下要动手的狯胡人,对那个熟悉汉人语言的头领说:“如今你我装束与秦军无异,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地行走在秦国土地上。你在此屠村,势必会引起苻坚等人警觉,打草惊蛇,于大计无益,何必徒增杀戮。” 谢石回京复命,谢琰在后方打扫战场,谢玄比谢石谢琰等人处事灵活,受命解决这些狯胡人,所以才与追击苻坚的狯胡人一起入秦。 此行若真能杀死苻坚,算是大功一件,若是被苻坚反杀,刚好借秦人之手灭了这剩余的白匈奴。 苻坚听说慕容垂一行在后退之后曾在这一带活动,但行军许久,除了护送苻坚返回地苻丕等人,还不曾见到其他部将。 日暮黄昏,苻坚与九歌一路行军,两人相对无言,都有些困倦和疲惫。 “主公,找到慕容将军了,慕容将军手中有三万士兵,此时正率军来与陛下汇合。”随行的将士来报,面上有些许欣喜之意。 闻言,苻坚胸中有些高兴,对那小将说:“好,那便令大军在此扎营,等候慕容垂。” 终于让他收拢了一些当初逃亡的将士,这些人,若是晋军趁乱来袭,会是他手中的筹码。 苻丕闻言却不太高兴,早在王猛在时,就多次劝苻坚杀死慕容垂,他师父邓羌也是一样的建议,但苻坚仁义,就是不听。 淝水一战,他在前方奋勇杀敌,慕容垂在后方没有协助苻融整军也就罢了,还率先带秦军奔逃至此,让秦军没了能与晋军对战的资本,实在是该杀! 苻坚与九歌围坐篝火旁,看见苻丕脸上意味不明,九歌刚要开口问,苻丕就站起身来,对苻坚说道:“父皇,儿臣内急。”说完便走开了。 九歌看向旷野,星垂平野阔,月涌大荒流,正如眼前之景,正看着,远处,一小支胡人士兵朝他们走来。近来投奔的秦军不在少数,但很少有让她觉得如此诡异的。 苻坚也注意到了这些人,这小支士兵,不同于奔亡的秦人士兵那般颓靡,反而有些胜利之姿。 难道是慕容垂的人?苻坚想着,试图从中找到熟悉的人影。九歌愣愣地看向其中,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谢玄! 九歌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之后先是一惊,若此人真是谢玄,东晋与狯胡勾结,那他旁边的人是白匈奴无疑。 “陛下小心,是狯胡!”九歌说完,吩咐左右,让他们围攻这些人。 苻坚闻言心惊,看向那支队伍中的那个汉人,直觉告诉他这人定是谢家人,不然九歌不会那么快就认出来人是谁,于是向左右吩咐道:“杀了那些匈奴人,生擒那个汉人!” 无论他是谢玄或是其他人,都是大败秦军的罪魁祸首,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那群狯胡人很快察觉到被秦军围住,开始突围,狯胡头领与谢玄对视一眼,两人背靠背突围,直接向苻坚和九歌袭来。 苻坚此时伤重未愈,拉起九歌往旁边一滚,习惯性地翻身上马,带着九歌奔了出去。 谢玄一鞭子砸翻了篝火,火星四溅,看着奔逃出去的苻坚,只觉得他身旁那个花脸少年郎有些眼熟,听说苻坚喜好娈童,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当初北燕送给苻坚的北燕皇子慕容冲。 真不知道苻坚是有多爱这娈童,生死之际还带着他出逃。 思索间,狯胡头领抢来两匹战马,将缰绳甩给谢玄,两人两骑追了出去。 夜幕四合,苻坚与九歌策马疾驰,九歌回头,见背后谢玄与狯胡头领紧追不放, 垂缰之义的典故出自《异苑》,说的是苻坚在与敌人的一次交仗中,不幸战败,落荒而逃,不料一失足掉在了山洞里,爬又爬不上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坐骑突跪在涧边,将缰绳垂了下来,苻坚抓住缰绳爬上来,才脱了大难。与《太平广记》里的‘狗有湿草之恩’成对偶句,引用时,往往一同出现讽刺忘恩负义之人。如《镜花缘》里那段:“马有垂缰之义,犬有湿草之恩,羊羔跪乳报母恩,猿偷仙果自奔。蛛织罗网护体,鼠盗余粮防身,梅鹿见食等成群,无义之人可恨!”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故人重逢 月光皎皎,月如玉盘挂在远空之中,三两点星子点缀其间,静谧而美好。九歌策马从山林中奔出,月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杀机四伏。 谢玄随狯胡头领骑马一路紧追,一鞭子将眼前奔逃的人从马上卷了下来。九歌胯下战马疾驰而去,旷野上,看向围上来的两人,狯胡头领盯着她,确定眼前人不是苻坚,拔出弯刀直指九歌,质问道:“苻坚在哪里?” 九歌没有理会他,看向谢玄,回答道:“你就算杀了我,也休想知道他行踪!” 谢玄借着月光看着眼前人,这声音很熟悉,这人,似乎也很熟悉。 只听狯胡首领在一旁冷笑道:“你们的王带你走,为的就是金蝉脱壳,他都撇下你了,你为何还为他卖命?” 九歌见谢玄没有认出自己,有些失望地回看着在说话的狯胡首领,同样笑道:“民为帝子,你等宵小之徒不会懂。” “你这是在找死!”狯胡头领发起怒来,想要一刀了结了她。 谢玄将人拦住,对狯胡头领说:“我来。” 狯胡头领有些狐疑地看向谢玄,说完收起刀走到了一边,转头对他说:“杀了她。”他挨过汉人的打,不太喜欢汉人这种故作仁慈的模样。 见他走开,九歌急忙抓住机会向谢玄坦白道:“谢玄,我是三娘。” “是你?”谢玄也有些诧异,还以为她是慕容冲。当年一别,她就失去了音信,秦军围困襄阳,他还以为北上的她早就死在战火当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玄问着,想到一路追踪以来,听到四散的秦军议论,都在怪苻坚将张夫人带到了军营之中,才导致天降不详,秦军溃败,于是若有所思出言问道,“你就是秦主苻坚盛宠的张夫人?” 九歌点了点头,看见他眼中似乎有些失望之色。 只听他继续说:“他带你上战场,究竟是爱你,不忍分离?还是想用你来对付我?” 九歌看着他摇头,解释道:“并非他主动带我上战场,这一切,是我自己请求的。你是我挚友,他是我夫君,我不希望你们对上。但天意不可违,我只希望你们两军对垒,无论是他输了,或者是你输了,都能看在我的份上,留对方一条性命。” “所以你舍身引开我们,是在赌我不会杀你?”谢玄眼中似有痛色,他说不上心底什么滋味,是该感谢她相信自己,还是该气她以身犯险。毕竟若刚才他若没有出声阻止,一旁的狯胡头领早就杀了她。 “是。”九歌坦白道,“我希望你们相安无事。”说着心底泛出一丝苦涩。 “相安无事,可能吗?”谢玄自嘲道,“我是晋国将领,他是敌国帝王,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他不会南下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可晋国,还能苟延残喘近五十年。”九歌说着,她背过历史时间表,她记得东晋灭亡的时间,眼中隐隐有泪意,向谢玄祈求道,“放过他吧,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就算大秦子民不需要他,孩子们也还需要他,就当是为了我……” 一旁的狯胡头领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转身见谢玄还没动手,很不喜欢汉人的妇人之仁,走了过来,打算结果了九歌,再回山中去找苻坚踪迹。 见狯胡首领脸上杀气腾腾,走近之后,还未等他动手,谢玄从背后一刀捅死了狯胡人。这些人,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 狯胡头领倒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玄,他不解,眼前的少年郎,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为何他们对话之后,他的盟友为什么会杀了他?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谢玄拉着九歌走开,把缰绳递给了她,翻身上马,对她说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我们……以后也不要见面了。我怕我见到你,就会想起自己今日之愚蠢。告诉苻坚,我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他两次,让他不要再图谋东晋,不然我拼死也不会放过他!” 他能放过九歌,能放过苻坚一次,但不代表再遇上他不会杀他。 谢玄胸中有些悲凉之意,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秦军营地。” 两人两马在月光下慢慢走着,想到以后不会再见面,九歌忍住心底的苦涩,问道:“邹蓉为你诞下了小女郎还是小公子,我们产期相近,现下,孩子该启蒙了吧。” “她死了……难产而亡。”谢玄说着,丝毫不愿提起此事,他原本沉浸在要当父亲的喜悦之中,但因秦国攻晋,他领兵驰援,邹蓉日日担忧,她闺中好友桓瑛误传他战死沙场的消息,害得邹蓉受惊小产,母子俱亡。 在叔父的安排下,邹蓉死后,他娶了邹蓉这位闺中好友为妻。原以为谯郡桓氏因为他军功想要拉拢他,后来才知道,这位谯郡桓氏,是害得他妻子身亡的罪魁祸首。谢安让他娶她,想将世家之争换成他的家事,只是他谢玄,做不出戕害妻子的事来。 九歌想到当初自己为生苻锦苻宝,也差点没能回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令姜阿姊,她还好吗?”马在荒野上缓缓行走着,九歌犹豫良久,还是开口问道,生怕在他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阿姊……和当初没太多分别,只是邹蓉走后,就不太愿意来我府中,大抵,也是不愿见到桓氏。”谢玄听见她问谢道韫,缓缓回答道。 听见谢道韫尚安好,九歌放下心来,两人不再说话。 军营渐近,谢玄看着前方,长呼一口气对她说:“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九歌策马上前,谢玄看着她背影,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说不出来,见她策马前去,逐渐逼近秦营。 谢玄刚转身,只听身后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九歌策马上前,看着他许久,说了声:“谢玄,珍重!” 谢玄闻言,眼眶微热,一言不发,微微点了点头,策马朝东晋方向疾驰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祸国之女 看着谢玄身影消失在荒原之上,九歌策马回秦营,见苻丕正在整肃军营,查探其中有没有混进来的狯胡人和东晋人。 见九歌安全回来,却不见苻坚身影,苻丕有些着急,上前问道:“父皇呢?” 想起苻坚还在山里,九歌有些心虚,便对苻丕说:“带人随我入山,你们父皇还在山上。” 苻丕立马吩咐左右,想将所有人带去,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又问道:“那两个追杀的人呢?” 九歌搪塞道:“自相残杀,死了一个,跑了一个。” “将军,慕容垂将军率三万秦军到了。”部将上前禀报道。 见苻丕迟疑,九歌对他说:“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师父说过,慕容垂有不臣之心,不可亲信?”见苻丕点头,九歌接着说,“告诉左右,不得透露陛下失踪的消息,派一支精锐随我入山。你在此驻守,与慕容垂整兵,拖住他,不要轻举妄动。” 苻丕点头,给了九歌一队人马,暗中往山中疾驰而去。 天光见亮,苻坚攀援缰绳爬了出来,不久,便听见哒哒马蹄声。 “主公在这儿!” 只见有三人急忙朝他而来,连忙扶起脱力的苻坚。附近的人听见呼喊,急忙靠近了过来。 苻丕会让人来找他,他并不意外,边喝着水边朝身旁的人问道:“你们来时,营中那些狯胡人如何了,都处理干净了吗?” “回禀主公,狯胡起兵一共七十九人,皆被我等斩杀。”其中一名小将急忙回禀道。 苻坚看向昨夜分别时,九歌离开的方向,问道:“你们寻朕时,可曾见到之前跟在朕身边的人?”他很怕听见九歌已经身亡的消息。 那小将反应过来,忙回禀道:“主公说的是张夫人吗?昨夜就是张夫人带我等到山中来的,入山后三人一组搜寻主公踪迹,张夫人应当也在附近。” 听见这话,苻坚长呼一口气,还好,她还活着。 “军中如何?”苻坚喝完水,将手中的水袋递给旁人。 “昨夜里慕容将军率三万之师前来,张夫人与苻丕将军商议,由将军留在军中镇守接应,张夫人带人来寻主公踪迹。主公,我们是在这等张夫人前来汇合,还是先回营中?”小将试探着问,苻坚似乎对这位张夫人看得极重,他不敢替苻坚拿主意。 苻坚看向远方,对左右说:“留下小队人马在此接应张夫人,其余人随我返回军中。” “为何不让我面见陛下!”慕容垂按着佩剑,在营帐中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苻坚重伤,但不知道他伤成什么样子,他急切地想见他一见,探探虚实。可谁料想昨夜见到苻丕就被拦住,不让他见苻坚。 “将军,陛下如今还在休息,不肯见你,将军还是再等等吧。”苻丕依旧拦着他,面上不容置疑。 慕容垂被人拦着,这一路来他都想好怎么向苻坚解释,生怕苻坚生疑。苻坚从来不会如此慢待与他,现下被人拦在跟前,他怎能不急?也不知拦住他不让他面见苻坚,是苻丕的意思,还是苻坚的意思。 此时,慕容暐也带兵前来汇合,见到许久不见的慕容垂被人拦着,一时有些诧异。 冷眼看着慕容垂,慕容暐上前请求道:“慕容暐领兵前来,还请小将军代为通传,让我等面见主公。” 苻丕铁面无情,依旧是一样的说辞。 慕容垂闻言拍案而起,质问道:“小将军一直拦着我等,不让我等面见陛下,莫非是有意瞒着什么?” 他们都知道苻坚重伤的消息,苻丕拦着不让他们见他,是因为苻坚早已身亡? 慕容暐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我等有重要军情要禀报,还请小将军代为通传。” 苻丕皱着眉,依旧不肯放他们去见苻坚。 慕容垂站起身来,他不信苻坚听见外面如此吵闹能如此无动于衷,于是朝苻丕说:“无论陛下怪罪与否,我今日都要面见陛下,得罪了。” 慕容垂刚说完,与苻丕二人刚要动手,苻坚从外面掀开营帐走了进来,坐在议事营最高的位置上,环视着营中行礼的众人,问道:“听说,你们有重要军情回禀,说吧,什么事?” 慕容暐低着头看了看慕容垂,慕容垂看了看慕容暐,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苻坚刚要发怒,慕容暐说:“听闻陛下身受重伤,我等实在担心陛下……” “担心我没死吗?”苻坚毫不留情面,对眼前众人说,“托各位洪福,小伤而已,并无大碍,朕仍可带着大军与东晋一战。” 见他身上虽有些许狼狈,但器宇轩昂,气势如虹,神采依旧,慕容垂和慕容暐都歇下了不该有的心思。 听苻坚说完,紧接着咳嗽了几声,面色发白,两人不该有的心思又冒了出来。 “陛下,臣手下三万大军已悉数前来。行军途中,曾遇到龙骧将军姚苌,正带着一支队伍回还洛阳,龙骧将军托我向陛下说,他入洛阳为陛下解决粮草之忧,接应百官,整理仪物,整肃军容,等待陛下北往。” 慕容垂禀报着,祸水东引,想让苻坚把注意力转移到姚苌身上。姚苌野心勃勃,他看得出来,但苻坚信任姚苌,未必看得出来。 接应百官,整理仪物?姚苌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那便即刻率大军前往洛阳。”苻坚听出了慕容垂弦外之音,洛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姚苌要真要据洛阳作乱,将会成为心腹大患。 众将领命,退了出去,苻坚留下慕容暐,对他说:“你驻守在此,收纳流亡的秦军,朕让张夫人辅助于你,你们汇合之后,带着众人直接返回长安。” 慕容暐领命,不知苻坚为何如此安排。 大军拔营之后,慕容暐留在原地,许久,才见到了传说已久的“张夫人”。 “原来秦主苻坚盛宠的张夫人,传说中的凉国公主,竟是我大燕的公主少师。”慕容暐打量着眼前人,笑自己愚蠢。 慕容德看着眼前人,虎视眈眈地对慕容暐说:“郎主,这张夫人,先入燕国、又入凉国,两国皆遭受灭国之祸,如今此人随秦主苻坚南攻东晋,秦国百万之师却不敌八万北府军,可见此人不祥,与春秋时祸国之女夏姬无异,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慕容暐听不得将一国之失推到女子身上这种话,他母亲可足浑氏,已经为北燕灭国背负了太多骂名,于是冷笑着朝慕容德说:“祸国之女?不祥之人?那我偏要将她送回苻坚身边去。我倒要看看这偌大的秦国,什么时候倾灭。” 第一百七十九章 横生变故 “陛下呢?陛下去哪里了?” 九歌看着慕容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在山中听说已经找到了苻坚,却始终未能相见,还以为回到秦军大营,便能确定他是否安好,谁知道他撇下了自己独自离开。他为何这么做,是在怪自己自作主张,还是有什么不得已? “张夫人,陛下已率众北还,让臣等在此等候,收集部众,回还长安。” 慕容暐说着,恨自己还记得当初北燕时她帮助自己的情分,纵使心底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力排众议保她性命。 慕容德再次在一旁劝道:“郎主,此女不祥,不然秦主苻坚也不会抛下她独自北上,让我等护送她回长安,还望郎主早做决断,杀之以绝后患。”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杀了她,苻坚会放过你我,还是会放过你我在长安的家人?”慕容暐已做好决断,继而对慕容德说,“若是真的担心她不祥牵连到你,你现在带人出发,或许还赶得上慕容垂。” “唉!”慕容德气怒转身,一挥衣袖,不再说话,一幅怒其不争的模样。 他不可能去追上慕容垂,毕竟当初燕国还在时,扶持慕容冲为大司马,逼走慕容垂,他也有份。 听见现在出发还能赶得上大军,九歌翻身上马,对慕容暐说:“既然陛下已有安排,那便即刻返回长安。” 慕容暐见她不再生疑,于是命人扛起秦军旗帜,翻身上马,绕开洛阳,一路回还长安。 秦宫之中,秦军大败,苻坚北时,在淮北又遇晋军袭击,苻坚失踪一事传来,苟云匆匆去找苻宏,遣开众人对他说:“我听闻,你父皇在淮北遇袭,凶多吉少,以我之见,宜速速发丧,继承大统……” 苻宏不可置信地盯着苟云,问道:“母后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苟云神神秘秘地拉住苻宏说:“你父皇的护卫中,有我母家的人,这消息,自然是他从前线传来。” 苻宏收起手中的奏报,看向苟云,他不敢相信向来与世无争的母后,竟然做得出在父皇身边安排内应这种事。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父皇抱着必胜之心,带着张夫人共同前往前线,母后因嫉妒而在父皇身边安插眼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之事。 “那人还说了什么?”苻宏冷眼看着苟云。 苟云看他怀疑的模样,有些生气,对他说:“他还说,晋军来袭时,你父皇与那张夫人双双失踪,慕容垂率军前来投奔,被苻丕拦在外面,不让相见,僵持了许久,你父皇极有可能凶多吉少。” “你想想,你父皇向来待那些鲜卑人亲厚,如此避而不见,实在是事出反常。并且一路上你父皇十分看重你那庶兄苻丕,直呼大秦儿郎当如永叙(苻丕,字永叙),言语间也曾透露出对你的不满,委实不该坐以待毙。” “再说你那庶兄苻丕,他既然能当众拦住慕容垂不让相见,如果你父皇已遭遇不测,他这般私自做主,极有可能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宏儿,你才是太子,你才是大秦未来的主人,你虽不善战,却也不该成为被你父皇废黜的理由,不如趁此机会,为你父皇操办后事,昭告天下,你父皇与那张夫人已经身亡,一来,绝了那些人不该有的心思;二来,或许晋军也会因你父皇身亡而消散怒气,继而退兵。” 苻宏听着苟云分析,心底有些发寒,对她说:“若是父皇没死呢?若是晋军得知父皇身故的消息率大军来袭呢?母妃,你实在是糊涂!” “糊涂?我糊涂?我看你才糊涂!”苟云再也忍不住怒气,朝苻宏说,“你继承大统登基为帝之,既然昭告天下你父亲身亡的事情,那么,冒出来自称是你父皇的人,自然都是冒充的!” “母后,此事不宜再议。你想想,我并无过错,父皇并无废黜我的理由,若父皇真的身亡,那我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若父皇没死,儿臣此举,无异于授人以柄。那时,便是父皇不想废了儿子太子之位,必然也会因此降罪,害了父子情分。”苻宏劝道,不再理会苟云。 苟云盯着苻宏许久,才对他说:“你总觉得你是天下最聪慧之人,可你文不如苻诜,武不如苻丕。你父皇若改变主意,你那些兄弟坐上了你如今的位置,谁还会容你?你以为,母妃不过是见识短浅的深宫妇人……且等着吧,你早晚会为今日之事后悔!”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慕容暐与九歌日夜奔波,终于返回长安。秦宫之中,苻宏听说就九歌一人返回长安,有些纳闷:莫说父皇不会弃张夫人于不顾,张夫人也万万没有弃父皇于不顾,私自返回长安的理由。 只怕,军中有变…… 如果父皇确实惨遭不测,张夫人此番回来,是为她的儿子筹谋,还是为苻丕筹谋? 就在九歌准备入宫之时,被人拦下,侍卫知道她是张夫人,却还是违心地骂道:“哪里来的无知妇人?皇宫是你能擅闯的吗?” 慕容暐在一旁有些恼怒,气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宫中的张夫人!” 那侍卫依旧硬着头皮拦住他们,对他们说:“当我是傻的吗?张夫人陪在陛下身边,你算什么张夫人?去去去,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正僵持间,苻宏派人来迎,来人叱骂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什么人都敢拦!” 转而朝慕容暐和九歌恭谨地说道:“张夫人,太子有请。” 九歌随宦者同去,慕容暐刚要出声讥讽方才拦住他们的侍卫,只见方才那侍卫在一旁急得跳脚,朝慕容暐说:“你怎么不拦住她呢?她这一去,与羊入虎口有何分别?” 慕容暐看着侍卫,又看了看九歌远去的背影,一时瞪大了眼睛。 宦者一路领着九歌到一座宫殿中,此处已被布置成一座灵堂,入内,只见棺椁前放着灵位,上面赫然写着苻坚名字。 九歌见此,着急奔向前去,看到棺材中空空如也,放下心来,一时脱力,跌坐在地。见苻宏缓缓前来,九歌质问道:“你父皇还未身死,你却为他私设灵堂,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苻宏看着九歌,对她说:“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吗?” “我隐瞒什么?”九歌有些诧异,为什么外出一趟回来,一向克己复礼的太子会变成这个样子,连面容都透出些阴鸷。 第一百八十章 告罪宗庙 “我且还称你一声张夫人,若你站在本太子这边,本太子可留你一条性命,保中山公苻诜和两位公主无虞,平安长大……”苻宏缓缓地说着。 九歌实在不解,狐疑地问道:“如若不然呢?” 苻宏冷哼一声,朝她说:“如若你选择苻丕,那我只好昭告天下,你与父皇在淮北遇刺身亡,至于苻诜和两位公主,便自生自灭吧。” “疯了,你真是疯了!”九歌说着。 且不说苻丕并没有夺嫡的心思,即便是有,就凭他身世,也不会成为太子,真不知道苻宏为什么会以苻丕为敌,难道是受人挑唆? 试问前朝后宫,谁能有这般能耐?竟然能挑起太子与众兄弟相残。 苻宏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大笑着走了出去。当即命人锁闭宫门,将九歌囚禁于此。 一路绕过众人视线路过华阳宫,见苻诜正与苻锦苻宝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这样肆意欢笑的童年,他从未有过。 他生来孱弱,一出生便被定为储君人选,年仅一岁便被封为太子。身边之人都告诉他要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坊间常有他薄凉的传闻。却不知他身边的皇子公主,乃至王公大臣之子,从来没人敢靠近他,遑论交心。 那些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降罪处罚,就连自己的亲妹妹,母后都不许她来打扰自己。 他听闻,父皇并不爱母后,娶她,不过是被皇祖母相逼。所以他慢慢理解了为何那时母后不思索如何将父皇留在身边,却日日惶恐,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父皇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知道,论兵法谋略、行军打仗他不如苻丕,好在父皇尊崇儒学,大兴学宫,他被母后步步紧逼,日日勤勉,终于学有所成,这才保住了他太子之位。 可回看曾经,同样的年岁,别的皇子打靶射箭纵情山水,他只能在老学究的教导下,学习那些晦涩的经史子集。别人都有童年,而他苻宏,就因他是大秦太子,他不配有这么奢侈的东西。 “太子哥哥!”苻宝率先发现了苻宏,口中喊着就跑了过来,伸手要他抱。 苻宏抱起苻宝,下意识问道:“苻宝今日可有好好吃饭?” 苻宝扬起笑脸对他说:“吃了,吃的小肚子圆溜溜的!太子哥哥有没有好好吃饭?” 苻宏听着她奶声奶气的话语,心软得一塌糊涂,答道:“吃了,太子哥哥也好好吃饭了。” “太子哥哥与我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吧!”苻宝期待地看着他。 苻宏下意识就要拒绝,看着怀中的小人儿期待地眼神,拒绝的话堵在喉间,答应道:“好,我当老鹰,你们哥哥护着你们,我来抓!” 苻宝见他答应,高兴得鼓掌,听见他要当老鹰,苻宝努起嘴来,对苻宏撒娇道:“不要不要,太子哥哥要保护我和姐姐,让哥哥来当老鹰,这样我们才能赢。” 苻宏答允,一大三小就在宫内游戏了起来,随侍的宫女宦者站在一旁。其中一人叹息着,心说若没有今日苻宏囚禁张夫人一事,这该是多么和乐的一派场景。 苻坚率众抵达洛阳,一路上收集当初流亡部众,已有十万军士。 原本听闻慕容垂之言,苻坚十分担心姚苌有反叛之心,秦军在洛阳会有一场恶战,所以才让慕容暐直接送九歌回长安。 毕竟淝水一役,秦军四散逃亡,战场上青黄不接,使苻坚不敢再对任何人有所期待。 当大军抵达洛阳时,姚苌率百官和百姓在城门口迎接,山呼万岁,以帝王仪仗迎接苻坚进城。 入城后,姚苌将入洛阳城后的所作所为全部禀告给苻坚,上交符节,苻坚这才放下防备,对姚苌说:“朕不日将返回长安,洛阳有你在,朕很放心。” 见苻坚依旧信任姚苌,慕容垂心底有些忿忿不平,姚苌本就狼子野心,若苻坚被害,他就据此为王,若苻坚还在,就上交兵权。进可攻退可守,等在此处就好。 而他呢? 一路护送苻坚抵达洛阳,克敌无数,还要被苻丕排挤。他虽无意争功,但苻坚待他大不如从前,自古伴君如伴虎,总是让人胆寒。 “陛下,如今臣已护送陛下抵达洛阳,一月之后,便是臣父亲的祭日,臣愿交还兵权,到邺城拜谒祖陵,请陛下允准。”慕容垂入见苻坚,言辞十分恳切。 不就是假装自己是个忠臣是个纯臣吗?姚苌会装,那他也会装! 见姚苌并无反叛之心,洛阳无战事,苻坚一时心情大好,允准道:“百善孝为先,拜谒祖陵无可厚非,朕准许你到邺城尽孝。至于兵权,不必交还,朕信你,待你祭祖回来,我们再图后事。” 慕容垂领命退下,他早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留下符节和一封信,带着亲信,策马直奔邺城。 秦宫之中,听说苻坚没死,苻宏趁事情没败露,急忙让人撤掉暗中私设的灵堂,打杀了一批宫人,令人三缄其口。 为拉拢九歌,苻宏亲自带着苻诜和苻宝苻锦到殿内去接回张夫人,对她说:“当初本王误信谣言,悲痛之余,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将此事告知父皇。” 九歌看着自己儿子和女儿,知道自己若不答允,今日便是他们祭日,于是朝苻宏点了点头,答应不再计较,守口如瓶。 苻宏看着远去的张夫人,他想过杀了她这件事,但不能直接杀,秦军之中,关于张夫人祸国之女的谣言甚嚣尘上,他要将这把“刀”磨好开刃,亲自递给他最敬爱的父皇。 苻坚一路北还,直抵长安。抵达时,长安城中,张夫人乃祸国之女的谣言闹得满城风雨。 听着国中诸事,苻坚觉得恍若隔世,诏来苻宏问道:“为何长安城中有此谣言,太子却未加以制止?” 苻宏回答道:“父皇,此话从军中流传而来,儿臣命人追查,发现这谣言是慕容德传出来的,父皇向来待他们亲厚,儿臣不敢轻举妄动。” 见苻宏顾左右而言他,苻坚冷笑一声,朝苻宏说道:“淝水战败,是朕轻敌所致,何须将此过错推到一个女人身上?” 苻坚诏来群臣,亲自下令锻炼兵器并监督农务,抚慰孤老及阵亡士兵的家属,淝水死难者的家属永世不需向朝廷交纳赋税。 而后,苻坚哭悼苻融并告罪宗庙,下令大赦,试图力挽狂澜,重建国家秩序。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事与愿违 “父皇父皇,有没有想念宝儿和哥哥姐姐?” “父皇,为何你没有跟母妃一起回来?” 见苻坚来,苻宝和苻锦两人开心奔朝前去,一左一右拉着苻坚。 “父皇和你们母妃在外时,都十分想念你们。父皇去洛阳有事,便与你们母妃错开了回来的时间。” 苻坚答应着,见九歌正带着苻诜温书,两人见他来,苻诜眼中含泪,克制着拿起书卷站起身来向苻坚见礼。九歌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也不顾儿女在侧,抱过去便抱住了他。 “母妃羞羞……” 苻宝看见九歌抱着苻坚落泪,在一旁撇嘴。 “母妃打人……” 苻锦看见九歌在捶苻坚,抿着嘴在一旁看着,见苻坚没还手只是环抱着母妃,觉得有些奇怪。 苻诜把两个妹妹带走,九歌和苻坚两人在殿内站着,直到她收敛了情绪,苻坚才拉着她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去洛阳危险,所以才让慕容暐骗我回长安?” 九歌看着他,一说起这事,眼中就忍不住蓄泪,他不知道当初在宫殿中看到那一处灵堂时,她差点随他而去!在没有他的消息日日煎熬之时,她心底有多无助。若不是为了几个孩子强撑着,她只怕等不到他回来。 “朕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苻坚宽慰着她,并不否认。 “如若你死,我也不会独活,以后不要抛下我了好不好,三娘在这人间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你和几个孩子了……” 九歌说着心里话,这是被苻宏禁足这几天里,她最想说给他听的话。 “好……”苻坚喉咙有些发涩,他不愿意看女子流泪,尤其是她。 “朕一直信仰混一六合、以济苍生,迁胡人入中原,令胡汉共治,以期化解民间隔阂。此次南下,朕听闻军中诸族军士,因信仰不同、习俗不同常常大打出手,两军对垒时,人心不齐,被北府兵一举击溃,朕每念及此,胸中满是对祖先、对百姓的愧疚之意。有时朕都会在想,朕此举,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苻坚转移着话题,将从分别到重逢这一路上都在想的事情吐露给她听,他想知道答案,又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答案。 “陛下为何这般想,若胡汉共治是错的,大秦何以繁荣这么多年?民族之间的隔阂的消弭,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陛下没有错,教化之路,本就任重道远。”莫说是如今,哪怕此后千百年,也是一样的。 九歌说着,想到未央宫内的堪舆图,如今的秦国的境内,关陇一带布满了羌人,山西西北部和陕西北部是匈奴人,山西东北部和内蒙一带是鲜卑拓跋氏,河北、辽东以及河南北部则是鲜卑慕容氏的族人,而汉族仍旧是主要人口。只有在关陇地区,氐族人口还算稍微有点优势,但其他地区,几乎没有踪影。 假以时日,如今的秦就是先行版的唐朝,在统一体制下完成经济文化的整合,经过两代人或三代人的更替,逐渐消弭族群的芥蒂和界限,实现多族群的融合共处,一切只需要交给时间。 只是如今,苻坚每消灭一个政权,便将被征服政权的权贵迁移到关中,充实长安人口,虽方便控制,又促进民族融合,但每迁入一批胡人,秦国境内的种族关系的复杂程度就增加一分。 加之苻坚将十五万户氐族人以军事移民的方式,移植到各方重镇,此时的长安,如果发生内乱,四方重镇未必能快速支援。 九歌向他说着,只听宦者匆匆来报,“陛下,出事了!” “何事慌张?”苻坚有些不悦。 宦者伏在地上,不敢多说,颤抖着朝苻坚说:“陛下到未央宫看看吧……” 苻坚十分不悦,与九歌对视了一眼,起身大步朝未央宫走去。 “陛下,慕容垂叛了……”等在未央宫中的众大臣,见苻坚来,急忙呈递收到的奏报。 苻坚展开,只见上面写满了慕容垂如何借口说要北巡燕岱,祭拜祖先陵墓,实则重返关东,一去不回,杀符龙飞在关东重建燕国一事。 苻坚震怒,从没想过之前护送自己北还的慕容垂会背秦自立。 “苻丕呢?”想起王猛死后,邺城诸事是苻丕在决断,于是朝众人问道。 听见此话,其中一位大臣将苻丕托他代为转交之物呈递给苻坚,朝他禀报道:“陛下,长乐公当初拿到符节,怀疑慕容垂会谋反,已带兵前去征讨,此乃慕容垂当初随符节留下的书信,请陛下过目。” 闻言,苻坚想起当初苻丕曾提醒过他不要放慕容垂前去祭祖一事,甚至还因此斥责苻丕,此事一直拖到大军到达渑池,苻坚才放慕容垂东去。 见苻坚暴怒,跪在其间一位大臣支支吾吾,对苻坚说:“陛……陛下,臣有事启奏。” “说!”苻坚不悦到了极点,不知道什么话能让一向持重的老臣吞吐其词,不知道自己还会听见什么噩耗。 只听那老臣说:“北地长史慕容泓,听到慕容垂起兵复国的消息,在华阴举兵称帝,而慕容冲则在平阳起兵,拥兵进攻蒲阪……”老臣以为苻坚与慕容冲有私,故而吞吞吐吐。 “朕待他们,到底是太过宽仁了些。”苻坚说着,对左右说,“传旨慕容暐,让他入宫觐见!” 此时的关中之地,因慕容垂举兵复国,又陷入战火之中。 “依我之见,当初苻坚北逃之时,就不该待他有仁慈之心,直接杀了他自立,也不至于只能守着小小的关中图事!” 慕容垂刚与苻丕大战一场,身边之前劝他杀了苻坚的部将再次提起此事,反正都是要与苻坚身边的人有此一战,一战而取关东,和一战而取秦国天下,到底还是有区别。 “当初被奸人所害出走秦国,若非苻坚收留和重用,我等不至于能活到今日,杀他,可以是任何人,不能是我慕容垂。” 慕容垂缓缓说着,对于未杀苻坚这事,他从来不曾后悔。 “依我看,放出就不该将那三万部众归还给苻坚,这样也不至于与秦军对垒时在人数上吃亏……”另一人在一旁埋怨,大有愤愤不平之意。 “非我鲜卑儿郎,未必真心为我所用。逃兵而已,留之无用,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慕容垂说着,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奔逃秦国,苻坚与他相谈甚欢,对他以礼相待甚至力排众议带他回邺城报仇的情景。 但在他知晓是王猛的“金刀计”害死了慕容令之后,他就注定终将不会为秦所用。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秦土分崩 慕容暐在家中早听说了慕容垂和两位弟弟起兵造反之事。 此时,慕容德将拐杖在地上扣得邦邦响,质问道:“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才是正统,你才是燕国的皇帝,那什么慕容泓慕容垂,他们不过是燕国的臣子,算什么燕帝?” “叔父,慎言。” 此时他们还在长安,隔墙有耳,慕容暐不敢胡说八道。他还记得当初救出慕容冲,北燕旧人想要暗中东还之时,那些响应的鲜卑亲旧,被投入狱中患疫症身亡无数。 “你可知,那慕容垂称帝,将你母亲追废为庶人,同时还将无宠无出的段昭仪追封为景德皇后,用以配享你父皇……” 慕容德越说越气,“慕容垂此举,就是公然与你还有可足浑氏所出的几位公子为敌!” “叔父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当初母亲身死,苻坚以燕国太后之礼埋葬,鲜卑族人,皆以我为尊。如今慕容垂将我母亲追废为庶人,便是昭告天下鲜卑儿郎,但凡母妃所出,皆为庶人之子……” 慕容暐听见慕容德提前可足浑凌月,隐隐被激起怒气。 慕容德见状,趁热打铁道:“你知道就好,如今慕容垂行此悖逆之事,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不为你儿女筹谋,也该为你母亲的身前身后名考虑一下。她为皇室操劳一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两人正说着话,院中突然来了几名宫中人传话,“新兴侯,陛下急诏,还请新兴侯即刻随我等入宫。” 慕容暐与慕容德对视一眼,慕容暐答道:“臣领旨,还请天家使臣暂坐,臣更衣便即刻随使臣入宫觐见。” “不必,我等来时,陛下交代过,事急从权,新兴侯不必更换朝服,即刻入宫即可。” 领头的宦者态度桀骜,缓缓说着,丝毫不给慕容暐拒绝的机会。 “那……臣这就随使者进宫。”慕容暐说着,心中已经猜到苻坚为何着急召见自己,见不能拖延,只能硬着头皮前去。 “想当初,桓温北伐燕国,秦派兵援救,燕国却屡次违背与秦国约定,没有将洛阳之地割让于秦。秦才得以此为借口,派王景略统兵东征。” “景略以少胜多,击败了慕容评,快速克燕,燕国破灭,慕容暐等一众鲜卑族人,一起被迁徙到关中。朕以为,朕让他们入学宫,让他们能在朝为官,他们过上比之前在燕国更好的日子,便能为我所用,谁承想慕容氏狼子野心,趁大秦孱弱之际背秦自立……” 苻坚越说越气,听到宦者来禀说慕容暐到了,苻坚屏退群臣,单独接见慕容暐。 众人出门见到慕容暐,想起鲜卑人背信弃义,皆有些不齿。 慕容暐在众人眼神中站立难安,听见宦者通传,急忙入内,不等苻坚相问,便长跪不起,朝苻坚道:“陛下,鲜卑儿郎皆为大秦子民,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身在长安的鲜卑族人,并非慕容垂慕容泓一流。” 闻言,苻坚缓缓转身,朝慕容暐说:“哦?你弟弟慕容冲同样在平阳起兵,你为何不提,难道是有意为他开脱?” 慕容暐虽害过慕容冲,但如今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确实抱着为他开脱的打算,于是朝苻坚禀报道:“凤凰……凤凰年少无知,不过受人蛊惑而已,臣愿意亲自到前线斥责于他,还请陛下法外开恩,饶恕他这一回……” 苻坚冷眼看着慕容暐,难道在自己身边蛰伏了这么多年的亡国之君,终于要对自己露出獠牙了吗?让他去前线与慕容冲等人汇合,与放虎归山有何分别? 于是冷声朝慕容暐说:“朕念已让窦冲前去阻击,念你们兄弟情深,且念在当初他在朕身边一场,你休书一封给他,劝他速速归秦,切莫执迷不悟,朕且留他一条性命。而你,只需在长安,静待佳音即可。” 窦冲?那个曾随吕光一起平定苻洛、苻重叛乱的窦冲? 苻坚派此人前去,与直接杀了慕容冲有何分别,偏偏又让自己休书一封给慕容冲,到底是作何打算? 慕容暐不敢多想,急忙答允,当即向苻坚祈求笔墨,当着苻坚的面写下一封劝降书,呈递给苻坚。苻坚命左右将信给慕容冲送去,随即幽禁了慕容暐。 慕容暐返回府上,命人取来笔墨,休书一封,让人暗中送给慕容冲,朝送信之人叮嘱道:“务必入夜之后,再将此信传递给凤凰。” 书信才一出府便被苻坚派人截住,他早就料到慕容暐会单独休书一封给慕容冲,让人暗中调换了信件。 苻坚展开信,只见其间字字所言,都是劝慕容冲为大局着想,为长安上万族人着想,他已陈情陛下,请他网开一面,还请不要顽固不化,速速归秦。 见慕容暐言辞恳切,苻坚堪不破其中玄机,命人将信还给送信之人,一直盯着他,看他有什么动作。 苻坚派去的人以为慕容暐派去送信的人仿佛丝毫未曾发现信件被偷换,暗中跟着,未曾想一转眼,那人便如泥牛入海一般失去了踪迹。苻坚派去的人面面相觑,只好提前潜入慕容冲营中守株待兔,未曾想,才潜入其中便被发现,在慕容冲与窦冲大战之时祭了旗。 慕容冲与窦冲大战,他的兵法,是当初随九歌苻坚还有慕容恪学的,他虽年少,对战窦冲,两人相持,不相上下。 入夜,营帐之中,少年俊美的慕容冲在烛光中,看着眼前的沙盘,想起当初与他们对战之时,自己最常用的最简单的克敌之策,便是模仿他们的出兵策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初那么多人要毁了自己,自己偏要让他们看看,他们眼中孱弱可欺的皇子,提刀杀人时会什么模样。 “小皇子,我奉汝兄长之命前来送信。”慕容暐派来送信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营帐之中。 慕容冲将信置疑展开信,见其中内容,不由得狐疑,问道:“除此之外,兄长可曾说过什么?” 送信之人答道:“郎主只让我入夜之后再来送信,其余并未多言。” 慕容冲想不清楚慕容暐到底是什么意思,让送信的人退下,枯坐许久,茅塞顿开,拿着信件走到烛光前,信纸遇热,显现出不同的内容来。 秦国土地上,见慕容燕相继自立,当初被秦国攻破的仇池、代国等旧臣,趁苻坚无暇自顾,纷纷据地自立,秦土分崩,遍地狼烟。 第一百八十六章 西燕皇帝 慕容冲看着信中内容,久久不能平静,他不知道慕容暐信中所言,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可他要是不照着慕容暐信中要求办,不得北燕宗族认可,他光复大燕只是一句空话,并且还会被世人所不齿。 在营中徘徊许久,慕容冲诏来族中随他前来,又劝他起事的族老,将信递给了他。 族老看着信中满是劝降之言,气得把信扔在地上,骂道:“我就知道他是个软骨头,他自己屈膝跪地也就算了,还来劝我们归降秦国!真是跪久了,都忘记了他自己身为大燕皇室中人,身上背着光复大燕的担子,气煞老夫,真是气煞老夫也!” 慕容冲将信捡了起来,拿到烛火边映着,以为重复刚才之举,便能重新显现内容,未曾想那信才一靠近烛火,立马化作一片灰烬。 看着他奇怪的举动和诧异的表情,族老有些不解,生怕慕容冲听信慕容暐之言,于是朝他劝道:“淝水之战后,秦元气大伤,如今的秦国遍地狼烟,眼下起兵复国,是最好的时机!开弓已无回头箭,你可千万不能听信你皇兄那满纸荒唐言……” 族老有些激动,想起方才满纸劝降之言,气得胡子发抖,继续说道:“我听闻,自慕容垂起事以来,关陇一带的羌族旧部纷纷跃马披甲,举兵反叛,割据政权。就在近处,羌族的姚苌等人重新崛起,蠢蠢欲动。丁零人翟斌也起兵反叛……如今秦国之地,已不复当初的太平盛况。” “凤凰,秦国气数已尽,即便苻坚再宽容,也不能上当,更不能像你皇兄那样卑躬屈膝!咱们鲜卑儿郎,生来就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不能给他们氐族人当牛做马……” “凤凰明白。”慕容冲说着,转而问到,“在旧都起事的那位叔父,是位怎样的人?” 他印象之中,这位叔父,牙上有个小豁口,所以并不爱笑,自他记事起没见过他几面,每每见面他都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叫人亲近不起来。 “慕容垂,也算一世枭雄……你可还记得当初秦国的常胜将军邓羌,整个大燕,只有慕容垂能与他一战。故而当初太祖爷曾有改立太子的想法,甚至有传言称,太祖爷本就要传位于他,只是太祖身死之时,他在外征战,所以被你父皇改了太祖遗诏,截胡了皇位。” “太原王知晓此事,自知对不住慕容垂,自你父皇登基之后,才与慕容垂亲厚起来。为避免他们兄弟阋墙,太原王从中斡旋,才保住了两人那点兄弟之情。直至吴王妃经你母妃之手,死于巫蛊之祸,你父皇与你那皇叔慕容垂,两人之间再次剑拔弩张起来,你父皇担心他反叛,将他遣往极寒之地。” “后来的事,你应当也有印象了,你父皇身死,皇兄即位,太原王官至太宰,才重新重用慕容垂。那时,他还将自己当作皇室中人,任劳任怨鞠躬尽瘁,可太原王慕容恪暴毙之后,本来慕容恪举荐慕容垂为大司马,结果你母妃与慕容评乱权,将年仅九岁的你扶上大司马之位。” “桓温北伐,慕容垂击退晋军,取得枋头之战胜利,功高盖主,你母后担心他将不利于你皇兄,所以和慕容评密谋杀他,导致他投靠秦国,最终带着秦军举兵伐燕……” “北燕灭国之祸,有他慕容垂的手笔。凤凰,若投诚慕容垂,他定不会善待于你!你要知道,他先是前往邺城祭祖,然后将你母亲追为庶人,将无宠无子的段昭仪追封为皇后,就是想让天下鲜卑族人,不再以你和你皇兄为尊。如此狼子野心,断断不能轻信。” 族老说着,丝毫没有注意眼前的慕容冲面色晦暗不明,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 族老走后,慕容冲彻夜难眠,他脑海中反复琢磨这慕容暐给他的信上遇见火光显现出的内容:父皇母后之子,如今仅余你我手足二人,惊闻汝于新平举兵复国,为兄心中甚慰,终有皇室之人,不坠鲜卑儿郎之志。 长安尚有族人数千,为大计,为兄困守长安,忍辱负重,才能保全火种,无法举旗接应。还望你不要恋战,诈降窦冲,投奔慕容泓,杀之以取其西燕皇帝之位,带兵前往长安,以解长安之困。若苻坚察觉,我等绝无生还之可能,若大计可成,长安族人皆无遗憾,宁赴死以数千鲜卑族人之血为汝铺路,还望你直取未央宫,以报当初国灭之仇,一雪前耻。 慕容暐以大局之名,不愿举兵,但是要让他不要恋战,投诚慕容泓,取代其位,举兵长安,以解长安围困。若带兵到长安,慕容暐出尔反尔,他岂不是为人做嫁衣? 当为之何?何以为之?慕容冲想不清楚,但又似乎很清楚。 他必是要杀了苻坚,就算杀不了他,也要将他纳入后宫之中,就像当初他毁了自己一样毁掉他的名声!让他像自己一样受尽天下人白眼,让他感受自己当初蒙受之耻,背负骂名而活。 此时自立为西燕皇帝的慕容泓,收到慕容垂来信,信中直言他如今年迈,只是不愿事秦,这才在邺城举兵。如今他慕容垂在邺城只是称王,并未称帝,他日若能解秦人苻丕围困之难,必定举兵投诚,助他成就大业。 信中还提到慕容垂已祭祖自告,将可足浑氏废为庶人。让他此前找机会杀了流落在外的慕容冲,这样,才能绝了那些那些鲜卑旧贵想要扶持慕容冲慕容暐兄弟之心,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称帝复燕。 慕容泓正犹豫该怎么办时,只听有人来报:“慕容冲被窦冲大败,如今正带溃军朝华阴而来,让使者前来禀告,请求陛下收留。” 闻言,慕容泓心中大喜,直呼:“天助我也,真乃天助我也!还以为慕容冲敢在平阳举兵,必当是一世枭雄,没想到却被窦冲大败。先帝之子,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让他来,朕乃仁善之人,必将好好相待于他。”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以怨报德 慕容泓见到慕容冲,想起当年他还是皇子之时,见面自己还要向他行礼,如今燕国破灭,他俩在秦国同朝为官,就再没见过。 如今,两人再见,他兵败前来投奔,却要向自己行礼,一时心中暗爽,有些得意忘形,朝慕容冲道:“凤凰少时便有龙阳之姿,长得惊为天人,如今再见,比起当初从邺城分别时,更为俊美,难怪秦帝苻坚也为你折腰。” 这样的话,慕容冲已经听过很多次,比这更难听的也听过,一开始还会辩解自己并非娈童,苻坚并未碰自己。那些人见此并未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后来,但凡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之人,他悉数打杀惩罚,这才在新平之地遏止了这些谣言,谁能想到时隔多年,会在这种情景下听见这话。 并且说话之人,他并没什么印象,想来不过是当初皇室中不起眼的亲族之子,并不常见,故而没什么印象,这样的人假借大燕之名行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朝慕容泓说:“阿兄还记得当初,可见凤凰此行,并未选错路。凤凰奔往华阴时,收到皇兄慕容暐让人暗中送来的布防图,可惜凤凰势单力薄,不敌窦冲大军。皇兄知晓此事后,命人送了封信来,可惜信件在途中遗失,不过皇兄让凤凰给阿兄带的几句话,凤凰还记得。” 听见慕容冲提起慕容暐,慕容泓虽心中不喜,但碍于慕容暐是曾经的大燕皇帝,也不得不在“群臣”面前装一下,想着左右不过是拜托他收留慕容冲,开口问道:“皇兄交代了何事?” 慕容冲看向慕容泓,朝他说:“似是与攻克秦军有关,事关重大,还望阿兄屏退左右,令凤凰上前,将阿兄命人暗中送来的布防图献上,再与阿兄细说。” 慕容泓并不防备,抬手应允,屏退左右,让慕容冲上前。 闻言,慕容冲从让随行将锦盒呈了上来,自己亲自向慕容泓恭敬奉上。 慕容泓见状心情大好,待慕容冲取出布防图缓缓展开时,慕容泓丝毫未察觉危险来临,只见图穷匕见,慕容冲取出匕首朝慕容泓胸口刺去,慕容泓不防,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冲插在胸前的匕首。 只听慕容冲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皇兄让我告诉你,大燕的皇帝不是谁都能当的!” 众人见慕容泓身死,大惊失色,四散惊逃,慕容冲朝众人道:“窃国者已死,我奉大燕皇帝慕容暐之命,自立为王!诸位心系大燕,还望速速随我攻入长安,生擒秦贼,救出大燕皇帝,光复皇室!” “我奉大燕皇帝慕容暐之命,自立为王!陛下曾交代过,诸位心系大燕,若弃暗投明,可既往不咎,还望速速随我攻入长安,生擒秦贼,救出族人,光复大燕!” 四散众人听见此话,纷纷伏在地上,许久,才有人回答道:“臣等愿随公子前往长安救出族人,光复大燕!” “救出族人,光复大燕!” 众人纷纷说着,眼眶微热,这一天,他们等得太久太久。 秦宫之中,听说四面围困,苻坚无暇顾及其他,九歌带着苻诜和公主前往未央宫。 殿内,苻坚一人枯坐其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见九歌带着儿女来,怕他们担心,苻坚将她们带来的粥囫囵吞下,便遣他们回去。 九歌让宫女带着苻诜和苻锦苻宝回去,九歌陪着苻坚,许久许久,苻坚才开说道:“朕自信有能力驾驭慕容垂、姚苌等枭雄,想领导他们在各国各族战争中为己所用。朕敢重用他们,也不怕把军政大权交给这些曾经的宿敌,没想到却招来今日之灾。” “陛下宽仁,知人善用,当初将兵权交给王猛邓羌等人,也不曾出过事,此事怪不得陛下,要怪,就怪他们狼子野心!”九歌看着眼前人,心底无限心疼。 她想说他过于轻信这些人,才招致祸患,可是说这些,除了徒增伤悲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他能振作起来,重振大秦,才是天下百姓之福份。 “如今四方举兵,狼烟又起,慕容垂等人背信弃义,朕困守长安,天下百姓陷入战火之中,朕心中虽苦,但最苦的仍是天下百姓。”苻坚说着叹了口气。 继续道,“想当初大秦百姓随朕南下攻打东晋,却因大军配合不善惨遭失败,朕才下令遭难百姓不必贡税,休养生息,谁曾想,大秦却遭此劫难,朕愧对天下百姓。” “陛下统一北方,乃不世之功,陛下切勿妄自菲薄……”九歌劝着。 只听苻坚突然打断她,问道:“若是没有先帝征战四方,震慑敌人,也没有邓羌、王猛、吕婆楼、梁平老等人为朕卖命,三娘,你说就凭朕一己之力,能统一北方吗?” “陛下为何这样想,若非陛下知人善用,师叔还困在华山怀才不遇,邓羌也还跟江湖人厮混在一起,何以建立不世之功?天下并非是陛下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他们乃大秦子民,大秦起高楼,离不开他们,更离不开陛下。”九歌劝着他。 苻坚看着她,对她说:“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九歌微微皱眉,施了一礼,退了出去,身后的宫女跟着她,九歌出声对她们说:“尔等退下吧,本宫想静一静……” 她一人沿着这秦宫,走了很久很久,重生这一世,眼见大秦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苻坚人被困在长安,心却被困在淝水…… 而她人被困在红墙绿瓦的宫墙里,心却被困在这一世一朝世事轮回之中…… 世事不可违,终不可违…… 翌日,慕容冲奉慕容暐之命杀了慕容泓继任西燕皇帝,与杨安等部将交战,胜败各一半,此时,慕容冲已然举兵直逼长安,此事传入未央宫,苻坚挥手扫落案桌上的奏章,指着门外,朝宦者说:“传……传慕容暐觐见!” 说完,咳嗽不止,呕出一口血来。他自问,待慕容冲不薄,待慕容一族不薄,他们为何背信弃义,以怨报德! 第一百八十八章 遍植梧桐 慕容暐早就听说,慕容垂得知慕容泓建立西燕之后,曾命人暗中传信慕容泓说愿意投诚,让他找机会杀了慕容冲,然后两人共谋出征长安,趁机杀了他慕容暐。 如果慕容泓同意慕容垂提议,杀了慕容冲和他,最后到时候慕容垂举着为他和慕容冲复仇的名义杀了慕容泓,那么慕容垂光复大燕,继承帝位便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他才不愿让慕容垂如愿以偿,慕容垂当初出走秦国,带兵攻打邺城,堵住慕容一族外逃的生路,助纣为虐倾覆燕国时,他就一直想杀了慕容垂。 奈何他一亡国之君,入秦之后也不过一徒有虚名的侯爵,如何与苻坚看重的慕容垂相敌? 如今知晓慕容冲按计划杀了慕容泓取得西燕皇帝之位,与秦国军队混战,举兵直逼长安,慕容暐心知慕容垂的诡计流产,他和慕容冲不必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慕容暐胸中说不上是什么情绪,但他知晓凤凰此举是秦帝苻坚若得知此事,作为凤凰的兄长,他必然免不了一场诘难。 秦宫中的宦者到时,只见慕容暐身着一身洗得微微褪色的绛色胡服,脚蹑木屐,散发坐在廊下吹奏一只磨得发亮的陶埙,其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也不知是在祭奠他死去的亲人,还是他亡败的家国。 见宦者来,慕容暐停下了吹埙的动作,站起身来,只听为首的宦者说:“新兴侯,陛下有请,新兴侯这便入宫吧!” 慕容暐抬起双手,问宦者:“可否容臣去整理衣冠?” “事关紧急,陛下特意交代过,不必。”宦者缓缓答应着。 只见慕容暐将手边的埙放在廊边,说:“那便走吧。” 一群人才走出两三步,方才放在廊边的陶埙从廊边坠落,掉在青石砖上,似有金石之声,随即四分五裂。 苻坚躺在未央宫榻上,方才他急怒攻心,差点晕了过去,急诏太医来施针,这才缓和了下来。 宫外闻讯而来的皇子嫔妃,在外跪了一地,得知苻坚无碍,纷纷要入内觐见,苻坚见到苟云在一旁侍疾,环顾左右并未看到九歌,听到门外吵闹,便朝苟云说:“让他们退下吧,你也退下吧。” 苟云给他喂完汤药,把碗盏递给一旁等候的宫女,朝苻坚福了福身子,对他说:“那臣妾便告退了,国事繁忙,陛下千万保重龙体。”说完退了下去。 苻坚坐起身来,前去传诏的宦者入内,对苻坚说:“陛下,新兴侯到了。” 苻坚咳嗽了两声,坐起身来,对宦者说:“宣。” 宦者闻言急忙退下,引慕容暐入内觐见。 苻坚抬手让宫人递了杯水来,企图压下口中的苦味,见慕容暐前来,冷眼看着眼前低头俯身人的中年男子,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杯盏掷到慕容暐跟前,杯盏碎了一地,未央宫内随侍的宫人跪了一地。 苻坚指着慕容暐大骂道:“慕容一族兄弟子侄布列上将,当时虽称是灭国,但朕待尔等如何?” “朕让尔等迁居长安,一切如故,让尔等享尽了荣华富贵!如今,慕容垂、慕容冲、慕容泓各个称兵,人面兽心如此,枉朕以国士之尊相待!” 慕容暐心说,虽如此,但毕竟此乃秦国,并非燕国,能做将军,谁愿意做士兵?能做皇帝,谁愿意做臣子?但口中还是答道:“是臣之过,未能约束好族人,请陛下降罪。” 苻坚看着他,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是他给了慕容垂兵权,是他,给了慕容泓慕容冲官职,守在长安城中的慕容氏族,参与作乱的并不多,将此罪安在慕容暐的身上,实在不妥。 于是朝慕容暐问道:“慕容泓已死,慕容垂,乃卿之叔父,而慕容冲,乃卿之胞弟。以卿对二人了解,该如何使他们回头是岸?” 慕容暐闻言,愈发恭谨,对苻坚说:“臣以为,慕容垂乃武将出身,不能劝服,只能降服。而朕之胞弟凤凰,陛下待他不薄,曾亲自教养于他,他尚且年少,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臣以为,不如在阿房宫遍植梧桐,一如当初在紫阳宫中一样,凤凰若知晓陛下肯饶恕他罪行,待他如初见时那般,凤凰念着旧情,必定回心转意,举兵投诚。” 慕容暐违心地说着,他知道慕容暐有多憎恶别人说他曾入过苻坚后宫之中,也知道苻坚以为自己待谁都不薄,丝毫没想过别人需不需要他这一片好意。 苻坚眯着眼,将信置疑看着慕容暐,朝他说:“那……在阿房宫内遍植梧桐一事便交给你,由你亲手所植,亲自去劝降,若不能劝得此黄口小儿回心转意,朕必降罪于你!”苻坚说着,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处罚于他。 慕容冲带着大军一路冲杀,大军之外,有百姓传唱:凤凰凤凰,止于阿房,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听见这歌谣,慕容冲以为不祥,于是让人抓住传唱的百姓,当众击杀,众人见状,连滚带爬地跑开。 慕容冲以为,杀鸡儆猴,必定能震慑百姓,未曾想,因他击杀百姓,此事被闹大,许多人问起是什么歌谣能令这貌美年轻的西燕皇帝如此忌惮,知晓后,暗中传唱之人越来越多。 大军驻地,周围都能听见起起伏伏的歌谣声:凤凰凤凰,止于阿房,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如同魔音入脑,不绝于耳。 长安城内,犹有一千多名鲜卑人在大宅子里住着。 慕容暐带着慕容族人到阿房宫中种植梧桐,以引凤凰归一事传到慕容冲耳中,慕容冲大怒,可见慕容氏族终究容不下他,竟然还想将他送给苻坚做男宠,以换取荣华富贵。 慕容氏族不值得,终究是不值得。 而慕容暐得知慕容冲带大军逼近长安,拉着慕容肃在阿房宫种树时,两人边种树,边密谋如何秘密招集族人,准备埋伏人马袭杀苻坚,与慕容冲里应外合,丝毫不知慕容冲心底已经准备放弃这上千慕容族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下令绝杀 围困长安之前,慕容冲让人暗中查探,慕容暐带族人在阿房宫遍植梧桐一事是否属实。 得知确有其事,且慕容氏族皆说慕容冲得位不正,不该擅作主张做那西燕皇帝,而是应当入主长安,请求慕容暐复国。 种种言论,甚嚣尘上,甚至在军中也有流传。 慕容冲气得砸桌子,一旁的族老劝道:“你皇兄断然不会突然有此举,只怕是受秦主苻坚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慕容暐反驳道:“就算不得已而为之,也不必将族中所有人都叫上,大肆宣扬此事!” 气得胸口起伏,面色发红,冷冷说道:“他分明知道,此乃我平生之耻,此举,无非是让世人唾弃于我,好让众人扶他登上这西燕帝王之位!” 慕容冲气怒骂道:“我带大军千里奔袭而来,只为救出被困长安的族人,他们竟如此忘恩负义!枉我如此相信他,只怕是当初让我投奔并击杀慕容泓,也不过是他计谋中的一环!” 继而继续咒骂道:“当初大燕尚存时,若他将算计手足的能耐用半点在治国理政上,也不至于恪死评乱,以招致灭国之祸!” “他既然如此算计于我,那便让人传信给苻坚,慕容暐与族人意图谋反,我倒要看看,苻坚得知此事后,还会不会手下留情!” 族老闻言叹了口气,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阿房宫外,慕容暐与慕容肃密谋:“不然……不然就说家有喜事,犬子成婚,请族人前来赴宴,请苻坚前来观礼,这样一来,慕容族人聚集说得过去,苻坚若来赴宴,便将其伏杀!” 慕容肃平时并未做过重活,与慕容暐一样手都磨起了血泡,幽幽问道:“苻坚会赴宴吗?” 慕容暐心中也没底,他知道,慕容垂慕容冲起事,苻坚忌惮慕容家,阿房植树,已是降下惩罚。 于是咽了咽口水,对慕容肃说:“就算有半分把握,我也要一试,不然等到凤凰打到长安城,由他将秦主苻坚击杀,那我们便再没有取代他的机会。” 慕容肃当然知道慕容暐所言非虚,在他的印象中,慕容冲自小就是不疯魔不成活之人,他那么恨苻坚,不杀他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带大军前来,若任由他杀了苻坚,而不是慕容暐杀了苻坚,慕容冲威望越高,那么当初就算不是实际称帝,也坐实了他有复国的能耐,慕容暐哪还能与他抗衡。 慕容冲生来薄凉,就算复国,他做皇帝,未必会善待他们这些当初用他和清河公主换来富贵和苟安的族人。相反,他若清算此事,他们这些当初的得利者,只怕无一幸免。 他们和慕容暐,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容不得半点背叛,便朝慕容暐说:“你说得没错,只有这样,世家才会站在我们这边,这样才会有机会真正复国,至于凤凰,一个疯子而已,若真任由他称帝,只怕我们会不得善终。” 慕容暐培完最后一抔土,他其实对种树并不反感,抬头看着梧桐树,朝慕容肃说:“你知道便好,如今阿房宫已遍植梧桐,明日我便请苻坚来看,他若见此,定会放下戒心,安然赴会,至于其他,你去安排,务必万无一失。” 慕容肃抬头看着天,有几羽黑鸦飞过,咽了咽口水,对慕容暐说:“好,我去安排,半月之后,一定要让苻坚赴宴。” 听闻西燕军队直逼长安,苻坚心中有些慌乱,慕容冲的兵法,是自己亲自所教,当初他就知道,慕容冲极其擅长模仿别人的战术,若他日与慕容冲对上,无异于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陛下,新兴侯来报,阿房宫已遍植梧桐,请陛下去看。”宦者入内,如实禀报。 九歌陪在苻坚身边,有些诧异,脑中突然想到一句:凤凰凤凰,止于阿房……不由得心神一颤,不知道苻坚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心底,竟真惦记着那个有龙阳之姿的少年郎? 苻坚见她发愣,问道:“爱妃,可陪朕同游?”他好久没晒过太阳,他见外面日头正盛,于是朝九歌伸手邀请,他想晒一晒身上的煞气。 闻言,九歌并未拒绝,朝他说:“陛下既有雅兴,妾哪有不做陪的道理?” 两人行至阿房,只见确实遍植梧桐,苻坚抚掌称好,对慕容暐说:“爱卿此事办得极好,当赏!” 一个没种过树的人,能将这些树都种活,说明慕容暐是用心了。 “臣等不敢居功,只是犬子婚礼,为植梧桐已推迟至半月之后,还望陛下半月之后能赏光观礼,让犬子也沾沾陛下喜气,能与挚爱之人白头偕老。” 慕容暐说着,言辞恳切。 苻坚听到那句白头偕老,看向一旁的九歌,当初慕容暐将她安然送回长安,他沉溺于淝水战败之中,还未论功行赏,于是扶起慕容暐,对他说:“好,朕一定携挚爱而来,为令郎祝福。” 见苻坚答应,慕容暐左右之人皆放下心来。 回还途中,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在苻坚的马车上,左右惊慌,大喊护驾,见并无贼人出没,羽箭上,还捆着一支小笺。 护卫将箭呈上,直言道:“陛下,臣曾与慕容泓交战,此箭,乃西燕贼人私铸。” 九歌担心其间有机关,便对苻坚说:“陛下,三娘来看。” 苻坚并未让她涉险,示意一旁的宦者打开小笺,只见上面写着:慕容暐欲借其子成婚之机伏杀尔等,切勿上当。 上面的字龙飞凤舞,九歌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慕容冲的字。 苻坚看着其中的字,皱着眉头回想方才慕容暐恳求自己参加他儿子婚礼的事情,觉得慕容暐想要趁机造反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于是诏来侍卫,对他说:“你暗中查探此事是否属实。” 侍卫领命,退了下去。 新兴侯府,一派繁忙喜庆,喜于公子成婚,也喜于即将复国。 就在新兴侯公子即将大婚前一晚,侍卫将查到的证据悉数呈递给苻坚,见罪证确凿,苻坚扶额,头疼欲裂。 九歌为他揉着太阳穴,只听苻坚声音喑哑,朝左右说:“杀……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翌日,火辣辣的太阳照在新兴侯府上,因其间藏着刀兵无数,众人只觉得府中有些阴冷,日暮黄昏,凡是前往慕容暐府中赴宴的,前脚人才走,后脚留在家中长少老幼便悉数被杀。 新兴侯府门前,九架马车缓缓而来,停在门口,宦者大声喊道:“陛下到!” 慕容暐亲自带着族人和大婚的公子迎到门前,恭敬道:“恭请陛下!” 说完,不见马车上有动静,有些诧异,再次大声喊道:“恭请陛下!” 见还没有动静,慕容暐觉得诡异,不顾礼数亲自上前掀开马车帘子,只见其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封圣旨。 禁卫军见他确实有不臣之心,在他掀开马车帘子时,禁卫军围住了新兴侯府,见慕容暐取出圣旨,看着其间内容,目眦尽裂,“快跑!”二字还未出口,禁卫军统领一个手势,慕容暐便被射杀在马前。 慕容暐父子及其宗族,城中鲜卑不论少长及妇女全被杀光。一时间,长安城内,哭声震天,血流成河。 第一百九十章 围困长安 “你说,苻坚下令杀了长安慕容氏族千余口人?” 慕容冲长安城带大军盘桓在长安城几十里外,听说此事之时,惊得站了起来,座前案几上的茶杯被掀翻,茶水浸湿衣衫。 他以为,以苻坚良善且事不过三的性子,最多会杀了慕容暐一家,没想到竟牵连全族之人。 慕容冲想起当初可足浑氏费尽心机将他接出秦宫时,那些前来赴宴的族中人,那些丑恶的嘴脸,杀之并不可惜。但是全族老幼也悉数株连,那些妇孺,并无罪过,无故遭此横祸,实在是不该。 “主公,带我们杀入长安,为族人报仇!” 当初慕容冲带大军从华阴前来营救慕容暐,众人只称他为殿下,如今慕容暐已死,慕容冲为首,大家都知道这西燕皇帝之位不会有变数,纷纷改口。 帐前,来请命的人越来越多,慕容冲抬头在人群中寻找,并未看到族老的身影,便问道:“族老呢?” 环视左右不见人,慕容冲忙到营帐中去寻,帐前请命的士兵跟在后面一同向营长走去,却发现族老早已气绝身亡。 慕容冲坐在他榻前,有些不忍,伸手为族老合眼,却发现族老如论如何也合不上。 随他前来的人军师跪在地上说:“主公,族老这是因为我们不能攻入长安生擒秦贼报仇雪恨光复大业才死不瞑目啊!” 慕容冲看着眼前白发苍苍双眼如死鱼般浑浊僵直瞪着营帐上方的老者,想起当初他出宫前往平阳赴任时,只有一辆乌篷马车,慌慌忙忙从秦宫之中将他送出,如弃敝履。 马车一路往新平走,才出长安城门,头发花白的老者策马跟上,对他说:“臣奉先帝之命,前来保护殿下安危!” 秦宫中送他前往新平的侍卫几次驱逐,他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到了新平之后,侍卫返回,他不请自来,随他入府。 府中,他不爱与任何人说话,老者也只是跟在他身边,护他安危,一如当初在邺城时一样。 他记得他,当初他还是个孩子时,他便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安危。 见他始终跟着自己,慕容冲总会想起国家亡败,兄长算计的事情来,他自顾自吃着饭,与老者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走吧,燕国已破,我不再是皇子,不需劳你如此费心。” 他有家人,家人都在长安,那时已是知天命之年,本该安享天年,却因为答应先帝保护他,便在他从秦宫中出来后,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路到新平来。 老者并未退却,坚定地看着他说:“先帝于臣有知遇之恩,不以臣卑鄙,将保护陛下安危之要事交予微臣,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赶不走他,慕容冲便也不再管他,他去祭奠清河公主,为她修缮坟茔,只有他跟在旁边帮忙。府中下谈论他曾是苻坚身边的娈童,他本想置之不理,老者却冲上前鞭打那下人,直至府中再也无人敢提及此事。 见他终日无所事事,老者劝他:“臣心知殿下不愿效忠于秦,但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完全可以借此地,锻炼本领,结交权贵,图谋后事,秦国连年征战,根基不稳,他日或许有机可图,那时,光复大燕又有何难?” 于是在他的引导下,日日浸淫在杀了苻坚的噩梦中的他,开始主动学习兵法谋略。 母亲死后,苻坚以燕后之礼下葬慕容冲得以为可足浑氏扶灵归葬,但族中之人,皆离他三尺之远,避他如同瘟疫。可足浑凌月下葬后,众人返回长安,只有他一人要孤零零地返回新平。 一路上,慕容冲身着孝服走出邺城,看着众人弃自己而去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只有老者默默地陪着他,慕容冲看着众人远去,被甩在后面无人问津的慕容冲站在天幕之下嚎啕大哭,身边只有老者陪着。 两人一路无话,自此之后,慕容冲才愿意相信老者,回到新平之后,他主动结交权贵,但凡有不如意的便以铁血手段压制,逐渐制霸新平。 直至秦国淝水兵败,慕容垂在旧都举事,年逾花甲的老者缓缓而来,对他说:“殿下,时机已到,可效仿吴王,趁秦国虚弱,光复北燕。” 于是慕容冲在新平举事,举起光复北燕的旗子,吸引了许多原属于燕国但淝水兵败后四处流亡的军士前来投诚。 从起兵造反,到投奔西燕,到围困长安,老者都跟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如今看着一直为他引路的老者,得知家人悉数被杀后横死在自己眼前,慕容冲心中那根名为良善的弦断得彻底。 “我会带大军踏平长安城,为族人报仇,光复大燕,你且放心去吧!” 慕容冲答应着众人攻打长安的请求,此话说完,伸手才为族老将眼合上。 慕容冲率西燕大军浩浩荡荡进攻长安,苻坚闻言,知道他与慕容冲之间,终有一战。 只可惜当初为了镇守边关,苻坚曾迁徙关东数十万鲜卑人入关中,又从关中迁徙十五万户氐族人出镇外地,如今,关中可供他调配的兵力不足。 听闻慕容冲将发兵长安,四方勤王之师纷纷率病前来以解长安之困,然天不遂人愿,羌人姚苌拥兵自立,分兵拦截各路勤王部队,姚硕德率众与秦国河州刺史毛兴、秦州刺史王统对峙于陇西。 西燕多次被窦冲、杨定、苻宏等人击败,慕容冲多次对战,心中对杨定等人心生畏惧,于是采取围困战术,他不信,长安城中那么人,一旦切断供给,城中众人不会自乱阵脚。 果然,西燕大军在长安城外围城日久,城中乏粮,以至于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苻坚倾尽家底,将余粮分给他人,行军将领也分不到几片肉吃,塞进嘴里不敢咽下,回到家“吐肉以饴妻子”。 数月之间,烟尘四起,百姓死亡无数。 慕容冲得知长安城大乱,鸣镝出兵,率众亲登长安城。苻坚听闻后全身甲胄,亲自督战,飞矢满身,血流遍体。 两人隔着众人远远对视,终究不复当初。 第一百九十一章 百姓不弃 慕容冲对战苻坚,终是棋高一着,将西燕人打了回去。但秦军被围困多日,孤立无援,弹尽粮绝,又经此一役,虽险胜但损失惨重。 关中三千城,以冯翊的赵敖为盟主,得知苻坚被困,四方勤王之师被截,纷纷送粮食支援长安。 苻坚亲自督战,对战慕容冲时,冯翊的将士们纷纷在营前发誓:“大旱之年,我等百姓受陛下恩泽,得以休养生息,不至于饿死!如今,我等愿捐躯以报陛下,势要追随陛下,赶走西燕人!” 苻坚眼眶发热,没想到这些年的仁政善举,如今能令百姓不弃。 他自认为待他们不薄的异国之人,见秦国经历淝水之战元气大伤趁火打劫。 而仅受滴水之恩的百姓,在他回还淮北时,纷纷送上粮食和衣服,使他不至于挨饿受冻。在他被困长安时,千里送粮,甚至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他,怎能让他不感动。 苻坚心知已入绝境,朝众人劝道:“诸位的善意,苻坚心领了,上阵杀敌,凶险万分,还请诸位千万保重,不要轻易牺牲。” 众人见他哪怕到了绝境,依然维持着有德之君的做派,纷纷请愿道:“愿随陛下血战到底!” 长安城墙上,浓烟弥漫,战场上人头攒动,大秦的军队与西燕的士兵互相厮杀,血浆不断四溅,掩盖了夜幕的黑暗。 狂风骤起,苻坚身披一身红色战袍,手执长剑,身中数箭不肯退却,他要亲自督战,哪怕此战必死,他也不能愿输在这个他亲自教授长大的孩子身上。他曾将慕容冲当作自己的儿子将养,慕容冲要杀他,和他亲生儿子带兵谋反一样让他感到痛彻心扉。 “陛下如何?”九歌被苻坚禁足宫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众人不敢出一言以对,九歌看着,去取下剑来,对众人说:“我要去随陛下守城,我看谁敢拦我!” 宫人跪了一地,丝毫不肯退让。苻锦苻宝见状,也去带上她们的桃木剑,对九歌说:“我们随母妃一起上战场杀敌!” 九歌看着一双女儿,想起苻诜身为大秦儿郎,虽年幼未经历过战争,此时也已经在战场之上,做着力所能及之事。 她不能再让两个女儿随她一起以身犯险,于是慢慢松开了手中的剑,流下泪来,抱紧两人,对两人说:“走吧,随母妃一起去看望皇后娘娘,我们要守住皇宫。后方不能大乱,这样,你们父皇才能安心杀敌。” 众人闻言,不再拦她。一路去往中宫,宫中一片萧瑟之感,除了做事的宫人,大家都躲在宫殿里,听着城外厮杀阵阵,有的宫人无处可藏,站在树下瑟瑟发抖,见九歌带着两个公主路过,急忙俯身行礼。 九歌不理会他们,走到皇后宫中,宦者见她带着两位公主前来,前去通禀。九歌未见苟云身影,只听宦者急忙回来告诉她:“皇后尚在礼佛,为大秦和陛下祈福,不便见夫人和公主,夫人请回吧。” 闻言,九歌有些无语,敌人都快杀到跟前了还在礼佛,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她有协理六宫之权,既然她不管事,就不要怪她僭越。 战场之上,苻坚见到慕容冲,透过他充满恨意的眼神,他又想起被他禁足宫中的九歌来。禁足她,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慕容冲为复国和报仇而来,而九歌,是当初使燕国破灭的推手之一。慕容冲对她的恨意,只怕和当初自己执意毁了他名声的恨意比起来,只多不少。 战场之上,秦军式微,虽有关中义士相助,但比起那些在军中厮杀过的将士而言,秦燕之间,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获胜。如今他自顾不暇,自然不愿让她以身涉险,将她禁足宫中,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慕容冲见到苻坚,奋不顾身上前,身旁将士为他冲杀,一阵阵抵挡住秦军攻击。 两人对视的眼神,仿佛炽热的火焰与冰冷的钢铁在这一刻交相辉映,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两人身后的长安城墙,留下了坚实的剑痕与创伤。 苻坚的眼中充满了悲痛与愤怒,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唯有战胜慕容冲,才能守护自己所爱之人的安全。长安城墙上的战斗越发激烈,肃杀的氛围让人心悸。 在战场上,生者的欢呼与嘶吼让残存的生命更加珍贵,而死者的无声哀嚎,往往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扰人心魄。 苻坚挽起重弓,毫不犹豫地向慕容冲射去一箭,他杀过无数人,最不愿意杀的,便是自己视为兄弟手足和儿女的人。 慕容冲抓住一旁的士兵挡住羽箭,但箭贯穿之后,斜斜擦着他耳边飞过,在他颧骨上留下一道伤痕,他也受力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苻坚。 苻坚朝慕容垂射来一箭,西燕士兵更多的箭射向他。苻坚不敌,口吐鲜血,身上的铠甲已被利刃刺穿,一身红衣,以剑做杵,强撑在战场上。 慕容冲爬起身来,举起长剑,冷冷地看着苻坚,心知自己还败不了他,下令撤退。 西燕士兵来势汹汹,瞬息间又入潮水般褪去。长安城墙上,只留下孤独的尸体与沉寂的战斗,像是逝去的一抹殷红。 御医为苻坚处理着伤口,有臣子入内对苻坚说:“陛下,长安城中谶言无数,其中有百姓传唱:帝出五将久长得。陛下不如顺应天意,出奔五将山,以换大秦长存。” 苻坚冷眼看着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两军交战,百姓困顿之际,让朕出奔长安,便能保住长安太平,大秦万年?” 臣子一直知道苻坚不喜这些鬼神之说,见他发怒,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还是壮着胆子劝谏道:“陛下,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陛下难道忘了阳平公吗?” 说起苻融,当初也是以谶言劝他不要出兵东晋,苻坚有些动摇。想到慕容冲是冲着自己来的,便对宦者说:“召见太子!” 苻宏受命前来,还未说话,便被苻坚打断,对他说:“慕容冲此行是冲着朕来的,朕有意顺应天意,前往五将山,或许能有转机。” “朕走后,西燕贼人必定尾随朕而去,但以慕容冲的性子,仍会兵分两路,留下一支军队攻城。如今,朕的皇子中,唯你年长,你势要做好表率,守住都城长安,等朕回来。” 交代完诸事,苻宏退下。苻坚心知,留下苻宏守城,若慕容冲让苻宏交出九歌以避战,苟云和苻宏必然会中计,顺势借刀杀人将九歌和几个孩子送给西燕人泄愤。 那时他人在五将山,鞭长莫及,九歌和孩子们危矣,于是诏来宦者说:“传信给张夫人,让她带着苻诜和两位公主,随朕一同前往五将山。” 第一百九十二章 新平之忠 安排好宫中诸事,九歌带着两位公主慢步走在秦宫之中,登到高处俯瞰长安城,已经听不到远处传来厮杀征战之声。墨云昏黑,狂风卷起檐角的惊鸟铃,惊起一群鸦雀飞向远方,九歌喃喃道:“起风了……” 带两位公主走下重楼,一路回到华阳宫,只见之前苻坚身边的宦者正等在宫门前,见九歌来,快步向前禀报道:“张夫人,陛下命臣来通传,陛下不日将去往五将山,陛下欲带夫人及中山公苻诜还有两位公主同去,还请夫人早做准备。” 九歌看着来人,问道:“陛下为何突然有此决断?”“帝出五将久长得”的谶言她听过,但是苻坚若是相信这些的人,当初也不会一意孤行执意攻打东晋。难道是说,大秦的帝王,也萌生了惧意和退意? “奴不知。”宦者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中宫之中,苟云从苻宏处知晓了此事,大发雷霆:“他要带那妖妇和他们的孩子去往五将山逃命,却把你我母子留在长安以饲燕贼,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说着扫落了案几上的她素来最爱的茶盏,拉着苻宏说:“他走,必定带走大队人马,你不在战场之上行军打仗,那些行伍之人,怎会听你差遣?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万一……万一守不住长安,你我母子岂不危矣……” 苟云所言,苻宏如何不知,但是转念一想,苻坚曾许诺会留大队人马给他,于是对苟云劝道:“母后,西燕人来势汹汹,国仇家恨均朝着父皇一人,若父皇留在长安,长安城破,不过早晚的事。” “如今父皇执意去往五将山,为日后计,西燕人若追去,那长安之围可解,父皇若死于燕贼之手,那我即刻便可登基。若西燕人执意击破长安,儿臣若因此身死,也还是保住了父皇。” “今日父皇诏我前去,便是交代此事。我将此事说给母后听,是希望母后相助于我,若父皇带着张夫人走,宫中诸事还劳母后操持,勿要使后方大乱,扰乱军心。” 苟云拉着他,连忙摇头,对苻宏说:“燕人残暴,皆无情无义之徒,当初我见慕容家的人便有此感觉,但耽于你父皇信任慕容氏族,我才没有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如今看来,当初我的直觉没错。” “宏儿,你是母后唯一的儿子,大秦的太子,你为国为民,本无可厚非,母后支持你是应当的,你母后我出身将门,就算提刀上阵杀敌,也是做得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父皇突围不成功被杀,你也没有守住长安城,你我母子二人,应当如何?长安宗族数千人,又当如何?”苟云忧心忡忡。 “母后,若有此日,那儿臣会回宫来带走母亲,带着宗族数千人投奔东晋,东晋有我熟识的人,此人如今大权在握,我不信以我秦国太子的身份,东晋不会对我以礼相待。”苻宏说着,其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宽慰母亲罢了,只愿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几日过后,慕容冲带着西燕大军在城外休整,忽然看见一队人马突围出城。 “陛下,是秦主苻坚!”西燕部将当初在与秦军对战只是见过苻坚,十分肯定自己所见之人就是苻坚。 见一群人突围出城,扬长而去,慕容冲皱着眉头说:“不对,不可能,苻坚不可能放弃长安,这一定是计,一定是苻坚找人乔装成他的样子,想引大军前去,以解长安之困。苻坚等人肯定还在城里,不能上当!” 慕容冲向众人说道:“且不说苻坚不是怯战之人,再者,你们想想,若是你们要逃,会这么大张旗鼓抛头露面吗?必然不会!所以只率一队人马追击即可!若出走之人不是苻坚,那我们不必上当;若出走之人是苻坚,秦军之中无人可用,长安可破矣!诸位不是想知道苻坚在不在城内吗,即刻点兵,随我冲杀入城!” 众人领命,退了下去。 苻宏站在城楼上,看见西燕大军未动,只派了一队人马追去,知道秦人与西燕之间,必有一场大战。 果然,慕容冲纵兵大掠长安,死者不可胜计。 苻宏见秦国士兵个个怒发冲冠,对众人说:“燕贼忘恩负义,如今掠我长安,杀我百姓,乱我家国,诸位将士,请随我与西燕人一战!”当即领军大败西燕,斩杀虏首三万。 西燕人没想到长安城中还有如此善战之人。当认出这人是太子苻宏后,西燕人确定当初逃出长安城的就是苻坚,不然苻宏不会领兵出战,于是将带兵反扑。 苻宏寡不敌众,决定率领宗族数千人投奔东晋。长安百姓见此,纷纷奔逃,想随皇室宗亲逃往东晋。未曾想,东晋收留皇室,却将百姓弃之不顾,戍边将领诬陷难民为“游寇”,将男丁杀害,女子占为己有。百姓四处流亡,哀鸿遍野。 另一边,苻坚一路奔波,逃至新平之时,终于甩掉西燕追兵。 一群人休息时,苻坚看到旁边有一座新墓,上前去看,只见上面依稀写着“苟辅”二字,苻坚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便问左右道:“这苟辅是什么人?” 九歌过来看了看,一时也没想起来,苻诜上前来,对两人说道:“父皇,去岁姚苌担心被父皇降罪,率羌人自立为王,当时新平太守苟辅带人据守新平,姚苌久攻不下,便诓骗苟辅及新平百姓,最终将新平五千多人尽数坑杀,老幼不留。只有冯杰之子冯终逃脱,独身来到长安,告知父皇新平之事,父皇当初追赠苟辅等人官爵,全部追封侯爵,谥号节愍,加封冯终为新平太守。” 苻诜说着,苻坚想了起来,当初那个叫冯终的孩子逃到长安,历数姚苌罪过,字字泣血。 原本,姚苌率大军而来,新平太守苟辅为了百姓想举郡投降,最终被辽西太守冯杰、莲勺令冯羽、尚书郎赵义、汶山太守冯苗等人劝住,众人达成共识,据城死守,数次挫败姚苌,以表忠心。 姚苌眼看久战不利,于是暗使奸计,诱骗新平人说:“我以信义取天下,如今需要新平的城池,并不想伤害你们这些忠臣,只要诸位出来投降,我就让你们回长安见苻坚。”新平太守苟辅信以为真,带领新平百姓出城,结果被姚苌全部坑杀,只逃出冯忠一人。 苻坚抚摸着墓碑,有些哽咽,问道:“冯终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年轻人率着一群人从暗夜忠赶到了面前,朝苻坚道:“新平太守冯终恭迎圣驾!”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共赴国难 凉州,百里卿鹄须发尽白,身边跟着一头白狼,手持节杖,旁若无人般走在集市上,众人纷纷侧目,远远避开。许久,只见他停在了吕光安顿大漠佛陀鸠摩罗什的寺庙前。 不久,方无衣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师兄,问道:“师兄当真要舍弃多年修为来保全她吗?不过一缕游魂而已,任它自生自灭会如何?” 百里卿鹄并未说话,带着白狼往东走,他知道,再不走,只怕便来不及了。方无衣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跟了上去。 苻坚逃往新平的消息不胫而走。姚苌闻信大惊,生怕苻坚治罪于他。 “大将军,如今您已算不得秦臣,秦主苻坚败走新平,在咱们的地盘上,应当是他怕咱们,不该是咱们怕他。”左右劝道。 “我何尝不知,我只是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姚苌环视左右,有些心慌,毕竟当初他是假借秦国名义,才招徕了数人,让他有了敢与群雄逐鹿的资本,这才站住了脚跟。 “我听闻,长安已破,太子苻宏不知所踪。据说苻坚为太子铺路,也不过只带了小支人马突围,不如,我们去抓住苻坚,逼他交出玉玺,禅位于你,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吗?”属下吴忠建议道。 “你说得对,抓住苻坚,逼她禅位,这样便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姚苌想了又想,似乎这才是最好的办法,野心渐显,对吴忠说道,“你亲自带兵前去,务必生擒苻坚!” 想当初,慕容垂重立燕国,苻坚派窦冲击慕容冲于河东。谁料皇子苻睿好大喜功,有勇无谋。姚苌未能劝住苻睿,致使苻睿败死在华泽。那时,姚苌派遣龙骧长史赵都、参军姜协向苻坚谢罪,原以为苻坚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尿性,且秦国正是用兵之际,定不会降罪于他,哪料派去使臣皆被苻坚怒杀。 姚苌惧罪,慌不择路的逃到渭北一带,因秦国战事又起,从西州流亡而来的豪族尹详、赵曜、王钦卢、牛双、狄广、张乾等人得知姚苌人在渭北,纷纷前来投奔,并推举姚苌为盟主,随后又有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余万户相继投奔于他。 于是姚苌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背弃了苻坚。 “时秦国艰难,四分五裂,朕失爱子,想治罪于姚苌,但毕竟秦国用人之际,朕最多收回对他的封号,让他戴罪立功,未曾想姚苌做贼心虚,背秦自立,乘机称霸……朕待他不薄,是朕看错了他。” 说起姚苌,苻坚也一阵唏嘘。苻宏兵败的事情还未传到苻坚耳中,此时,他带着张夫人和苻诜、苻宝、苻锦等数百骑兵在冯终带路下抵达了五将山。才坐下歇息,守株待兔的吴忠便围了上来。 “你是何人?”冯终见到这十分面生之人带着一众军士围了上来,上前质问道。 “我乃你爷爷吴忠!”吴忠说着,当众杀人。 九歌忙将两个女儿抱在怀里,护住她们。 “苻坚?你就是苻坚?这点人马,也敢称天子?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太子苻宏被慕容冲打败,不知所踪!还好我们大将军愿意收留于你,我劝你速速投降,免遭皮肉之苦!”吴忠得意洋洋,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嘲讽大秦皇帝的一天。 一路奔袭至此的秦军人困马乏,见吴忠当众杀人,纷纷拔刀自保,一群人边战边往山里退,吴忠人多势众,将苻坚部众冲散,最终只剩下侍御十数人追随。 苻坚自知在劫难逃,得知长安失守,苻宏失踪,心中似空了一块。苻坚本就病重,体力不支,强装镇定,拉住九歌说道:“别逃了,再逃,便入了深山,山中豺狼虎豹无数,朕于姚苌有恩,朕去见见他,与他谈谈条件,看能不能看在曾经的份上放了你和几个孩子。” 九歌默然,不久吴忠吴忠赶到,只见苻坚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当即大喜,将苻坚等人抓到新平,将人软禁在新平郡的佛寺之中,跑去向姚苌邀功。 得知吴忠得手,姚苌兴奋而来,到了别室前,又不愿入内相见,于是叫了人来,对他说:“你去见秦主苻坚,告诉他只要他交出传国玉玺,禅位于我,我便能不杀他。” 那人才入内,还未说话,苻坚便怒目视之,对他说:“叫姚苌来见!”天子之威不减,那人战战兢兢退下。 门外的姚苌见自己派去的人如此不中用,推门走了进来,站着看向端坐在蒲团上的苻坚,问道:“听说,你要见我?” 环视左右,继续说道,“当初我劝苻睿,夫执鼷鼠之尾,犹能反噬于人。苻睿不听,自取灭亡。不然,你我何至于此。” 苻坚听见久违的声音,无意寒暄,只听姚苌道:“如今,太子苻宏兵败奔逃,生死不明。苻坚,秦国气数已尽,大势去矣!你也看到了,天命顾我,使我能在此制霸一方。不如,你将禅位于我,我保你和公子周全,如何?” 姚苌说着,看向一旁惊才绝艳的张夫人。 苻坚闻言震怒,大骂道:“荒唐!荒唐!禅位,那是禅位于圣贤,你姚苌,乃叛贼自立,有何资格让朕禅位于你!” 说着咳嗽不止,苻诜连忙上前扶住苻坚,挡在苻坚身前,对姚苌怒目而视,姚苌看不得这眼神,示意左右,将苻诜拖了下去,在门前殴打苻诜,苻诜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风,姚苌看向门外,说道:“只要你求饶,就放过你!” 苻诜一言不发,门外,只剩下苻诜被群殴发出的闷哼声。 姚苌看向苻坚,冷冷地说:“既然不愿禅位,那你将玉玺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只见苻坚一口血痰吐在姚苌身前,继续骂道:“羌贼,你有何能耐,竟敢逼迫天子,五胡列序,也轮不到你羌人做主。我若身死,玉玺便会送还东晋,你休想!你休想得逞!” 姚苌见向来克己复礼为仁的苻坚如此姿态,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唾沫,看向一旁入髫年便已显露过人之姿的两位公主,奸笑道:“那你将两位公主送于我,如何?念及你是我岳父,我也愿许你荣华富贵……若不然,我便只能送你几尺白绫,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说着大笑出声,转身离去。 九歌连忙跑出去,抱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苻诜,落泪不止,苻诜浑身是血,抬起手来,为九歌拭泪,宽慰道:“母妃,苻诜……不疼……母妃……不哭……”牵动伤口,疼得皱起眉来。 室内苻坚呕血不止,苻宝和苻锦守在身前,双双落泪,苻坚看着两位公主,落泪道:“父皇命不久矣,是父皇无能,护不住你们……” 九歌闻言回头看向苻坚,生怕他真的将一双女儿送给姚苌,忙忙向他摇头道:“不可……不要……” 苻锦和苻宝不傻,闻言哭了起来,跪在地上向苻坚哀求道:“父皇,女儿宁死,也不愿身侍羌贼……” 苻坚摸着两个女儿的头,笑道:“不愧是朕的女儿,父皇不会将你们送人……”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若有来生 玉轮高挂,囚禁苻坚的寺内静得出奇。高墙之外,飞回点点归鸦,站在树梢上看着紧锁的院内,时不时发出渗人的叫声。 “母妃……苻诜好累……” 苻生说着,觉得头疼欲裂,视线逐渐模糊。 “叫太医!叫太医!” 九歌刚要起身,却被苻诜拉住,对她摇头道:“母妃,苻诜没用……没能护好你们……” 怀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郎,九歌对他一直摇头,劝道:“不怪你……不怪你……你撑住……母妃带你去求医……” 苻诜拉着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说:“母妃……苻诜,怕是不中用了……不要去求贼人,孩儿宁死也不愿母妃和父皇去求贼人!” “母妃,幼时哄孩儿入睡的歌谣,皇祖母走后,您出宫寻人,就再也没对孩儿唱过……那时,苻诜夜里想您,总会拽着被角唱给自己听……母妃,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母妃,那时哄孩儿入睡的歌,您还能再唱一遍吗……” 闻言,九歌喉间哽咽,像他幼时哄乳儿入睡般轻轻拍着他,想到当初自己出宫去寻百里卿鹄,就将小小的他一个人丢在宫里,想到小小的一个他抱着母妃盖过的被子,唱着母妃哄自己入睡的歌谣,自己哄自己入睡,九歌心中一阵抽痛…… 想起苻诜这短短的一生,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从启蒙读书到上阵杀敌,似乎自己从来没为他操心过什么,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逐渐失去了气息,九歌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从胸腔中捞起,用手生生扯开撕裂了般。 抬头望天,却猛然发现自己仿佛堕入一片虚无之境,四周明明灭灭,看不清楚,任血泪从腮边流下,却又无可奈何。 苻坚看向门外,心知苻诜已去,心痛之余,踉踉跄跄给苻宝和苻锦端去水,颤抖着手对两人说:“喝吧,喝完就睡吧,睡醒了,天就亮了。” 两位公主虽年幼,却也知晓水中有毒,两人边哭边向苻坚稽首道:“女儿……拜别父亲……”说完,将水饮下,双双倒地不起,蜷缩在地上呜咽出声。 “母妃……母妃……我疼……”苻宝边在地上打滚,边呜呜咽咽,一旁的苻锦,早已没了生息。 九歌闻声,跌跌撞撞爬起身,她想去抱抱自己的孩子,苻坚拦住她,对她说:“不可……不可令羌贼辱我女儿!” “所以你就亲手杀了他们吗!”九歌嘶吼着,挣脱苻坚跑了进去,抱着嘴唇发青的苻宝,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将她小手放在手中,却怎么也搓不热,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腮边,哽咽道,“母妃来了……母妃来了……不疼……宝儿不疼……” 看向一旁的苻锦,抱着苻宝挪过去,只见苻锦嘴角流血一丝血,她怕母妃和父皇因她身死而难过,至死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九歌抱着两个女儿,只觉浑身发冷。 苻坚不忍再看,走了出去,直到屋内没了声气,苻坚才走向几近失明的九歌,抬手去给她拭泪,九歌躲开,淡漠道:“苻坚,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们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下手……” “三娘,姚苌乃好色之徒,如今朕被困于此,她们若还活着,必遭凌辱,她们还那么小,朕不忍让她们受辱……”苻坚说着,喉头一甜。 “所以就忍心杀了她们吗?”九歌冷眼看着他,对他说,“若是你我厮杀出去,带她们逃往南方,或许尚能寻得一线生机,你为何,就因姚苌的一句话,就杀了她们?”她知道他们厮杀不出去,门外守着大军,光凭他们二人,根本走不掉,遑论还带着两个孩子。 苻坚看着她,在她身边坐下,自嘲地笑了笑,对她说:“是朕没用……若朕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而不是如今这老态龙钟的模样,朕必定拼死也杀出一条血路来,带你们出去……但是朕不行了,朕无法带她们走,甚至自己都没法走出这佛寺,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儿被姚苌折磨致死,她们还那么小,与其受尽磨难而死,朕宁可给她们个痛快……” “孩子们走了,朕也快撑不住了……三娘,没有我们拖累,你可以骗过姚苌冲出去!去东晋也好,去伏牛山也罢,往后的路,便要你自己走了”苻坚说着,叹了口气,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你爱过我吗?”九歌看向他,她不明白,为什么生死关头,他能说出让自己独活这样的话来。 “爱,当然爱,朕一直想以战止战,平定四野,然后带你,带着我们的儿女们,一起去看这大好河山……”苻坚说着,梦回从前,继续对她说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朕一直钟情于你……正因如此,朕才不愿成为你的累赘,想让你走,好好地活下去……” 九歌冷眼看着他,自嘲地笑道:“爱我什么?爱我少年肆意而歌,爱我豁达精于汉家绝学?若我告诉你我乃异世之魂,你爱的不是我,你从我身上看到的所有属于我的才华,全属于别人,你眼前的张九歌不过一介草包,你当如何?若我告诉你,你爱的不是我,而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诗酒风流,你又当如何?” 苻坚闻言有些诧异,看着她,许久,强自笑道:“异世之魂?三娘,可还记得公子扶苏?朕有个秘密,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朕也并非完全就是苻文玉……” “三娘,多谢你,在众人都为说扶苏愚蠢之时,只有你替扶苏惋惜……多谢你在这乱世肯视我为知音,为我取得天下!也多谢你见过天高海阔,仍愿意为我生儿育女……是我无能,保不住大秦江山,护不住我们的孩子,护不住你,甚至护不住自己……” 听他缓缓说着,九歌梦回当初在百里先生座下求学之时,众人都说公子扶苏见始皇帝圣旨,虽坐拥大军强将无数仍选择赴死,只有她辩解道:“只有至纯至孝之人,才会从容赴死……他如此,不过是因为相信始皇帝,觉得他是为大局考虑,才会赐死自己……他是被害之人,良善之人,鱼歌为公子扶苏之死惋惜,并不觉得他愚蠢……” “朕倾心于你时,你尚且不是名震长安的鱼小妹,也不是纵横谋划的张九歌,在倾心的,一直是那个追求真理保持善良的小女郎。三娘,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若你所言非虚,你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日黄泉路上,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苻坚说着,咳出血来,上前对九歌说:“朕以为,重活一世,便能胜天半子,但说到底,朕不过只是一介凡人,无法超然物外,是朕输了,输给了天道昭昭。让朕抱一抱你,三娘,若有来生,希望还能再见……” 姚苌得知苻坚毒杀了两位公主,知道苻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下令让人绞死苻坚。佛寺内,被拖到一旁的苻坚逐渐失去了气息,九歌眼前明明灭灭,摸索着找到他尸身,失声痛哭,一头撞死在石阶上。 此时,圆月山头,一声狼嚎,引得山野之间狼嚎遍地,两个手持节杖,缓缓而来,身旁的狼群冲入寺内,撕咬着守在此处的姚家守兵。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五方之境 在苻坚最后的记忆当中,奄奄一息之时,似乎看到圆月之下,九歌撞死在身旁,一阵摇铃声后,一头白狼带着狼群冲入寺内,撕咬着看守的士兵,众人四散溃逃。 老态龙钟的百里卿鹄背着书箱,身后跟着个目如幽潭的少女,百里卿鹄走到他跟前,为他合上眼,说:“去吧,去吧……”手中摇铃不止。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少女站在九歌身边,探过鼻息之后,对百里卿鹄摇了摇头,随后他便堕入黑暗之中。 神识清明再度,只觉得自己似乎走到了一处熟悉的神仙洞府,苻锦和苻宝见他,两人迎了上来,恭喜道:“公子历劫归来,恭喜公子归位。” “这是何处?”苻坚有些恍惚,一些陌生的记忆涌入脑中,似乎,苻宝苻锦一直是他座下童子,并非完全是他在尘世间的女儿。 两人相视而笑,并未答话。 只见不远处,一头白鹿从层层叠叠的云彩中向他奔来,到了面前,化作一个少年的模样,向他拱手道:“恭喜公子历劫归来。”仔细看,这少年却是苻诜。 “她呢?她在何处?”苻坚环视左右,并未发现九歌身影。为何,这一方天地唯独少了她? 三人看向苻坚,知道他在找谁,眸眼深深,白鹿少年答道:“我等也不知,公子要寻,不如去五方之境看看,或许能寻到些消息。” “带路。”苻坚说着,丝毫不知在白鹿少年回来时,便已经去查过,当初记载在册的鱼歌,早就死在了五岁的荷花池中,这被拘来代人受过的山鬼,从何处来,到了何处去,完全查不到。 他无法开启五方之境,只有等公子回来。三人随苻坚步入五方之境中,从当中看到了他身死后的大乱世。 他以为她会去往东晋,先点开了五方之境中云层中浮动的镜子,却看到他死后没几日,谢安便撒手人寰。苻坚不禁想到,若当初能晚几年攻打晋国,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未及多想,看到了回到东晋后的谢玄,见谢安求请攻打北方之时,谢玄出兵彭城,几次交战之后,东晋朝臣认为征战已久,应当设置戍守边关,然后休兵养息,将谢玄诏回,谢玄壮志难酬,郁郁而终。 想到当初最先起兵的慕容垂,点开镜子,只见自己死后,慕容垂将关东七州紧握在手,自立为帝,傲视关东。其子与段元妃互相猜忌,慕容垂苦不堪言,灭西燕时身染重病,在燕魏交战之后,不治而亡,算不得善终。 看向一直奉命多次与慕容垂交战的苻丕,只见他再入关东之后笼络民众,深得人心。得知自己死讯的苻丕占据并州全境,即位称帝,大赦境内,年号太安,设置百官。发布讨伐姚苌、慕容垂的檄文,受到各郡县乡豪牧守的支持。不到一年,因猜忌大司马苻纂,带兵南奔东垣,遭到东晋扬威将军冯该击杀,也算不得善终。 看向慕容冲,只见慕容冲攻陷长安后,为报复当初他屠杀鲜卑族之举,更为了发泄心中积怨十多年的怨恨,在关中大开杀戒。即位后,慕容垂残暴骄横,致使部下离心离德,入驻长安后,他长期倒行逆施早已失去民心,登基为帝一年后便被部下弑杀,草草落幕。 看向当初留了一线生机的苻宏,与当初计划一样,在得知自己遇害后,带领宗族、母族数千人投晋,因献上玉玺有功,全族受到东晋厚待,授辅国将军、九江郡太守。受到东晋权臣桓玄重用,授梁州刺史。为官途中,受到东晋龙骧将军檀祗讨伐,兵败不屈被杀。 看向当初去搬救兵的吕光,在收到自己的死讯后,驻兵割据,善待鸠摩罗什,四年后,吕光据凉州发展壮大。十一年后,建立凉国,最后病死他乡。 看向杀人凶手姚苌,杀了自己后为了掩盖罪行,追封自己为壮烈天王,在西燕东返后进驻长安,不久称帝。宗室子苻登领关中部族与姚苌作战,姚苌一度处于不利形势,竟然做出了戴罪于兄的蠢事,虽最终大败苻登,渐处优势,但在灭秦之前,夜夜梦魇,刺中要害最终惨死。 至于苻登,算是个孝顺的孩子,一直在为自己报仇,甚至在军中供奉自己牌位,每逢将要作战必定告请,凡是想做什么,启奏之后再施行。但是他令人煮食羌人一事太过伤天害理,苻坚不忍再看下去。 “五方之境只能看百年之内,或许她不属于百年之内。”白鹿少年说着,有几分叹息。 四处都寻不到九歌的影子,苻坚无意再看下去,刚准备走出五方之境,忽然想起伏牛山,走到跟前,却发现伏牛山被云雾笼罩,点不开那面镜子,无法勘破天机。 “走吧,随我去一趟伏牛山。”苻坚看向白鹿少年,少年心领神会,化作鹿身,驮着苻坚下界,去往伏牛山。 四人走到伏牛山的草庐前,百里卿鹄正在石桌前逗弄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说:“你也不必记恨他,他当初也不知道哪条路是生路,哪条路是死路,并非刻意带你赴死。” “只是不巧的是,他赌对了,他走上死路,但他的族人都有了活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看,你们几人之死,换来了全族人生,也不亏是不是?” 小狐狸似乎听不懂百里卿鹄说什么,嘤嘤嘤叫着,用鼻子来拱他的手,百里卿鹄又给了它一条肉干,继续宽慰它道:“他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施行仁政,福泽百姓,功德加身,对他确实有助益,至于那些孩子,本就是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随他回去了。” 看着这一幕,苻坚眼眶发红,轻扣门扉,小狐狸听见声响从石桌上跳了下去,跑到了树丛之中。白鹿少年想要追上去,被苻坚拦住。 苻坚上前拜见百里卿鹄,百里卿鹄向他施了一礼,笑道:“公子扶苏,还未恭喜你归位。” 苻坚看向不远处偷看他们的小狐狸,开口问道:“她……” 百里卿鹄给他倒了杯茶,对他说:“她不过是远山上的一只游魂野鬼,因有山鬼精灵天资,被师父拘到人世间代人受过,我入世教习,一是为了唤醒你,二是为了交给她这个世界的规矩,谁知道她最终还是违逆了法则,招致了祸端。” 百里卿鹄饮茶,缓缓继续道:“她从长安城一跃而下,便是死过一次,我毕竟看着她长大,心下不忍,便忤逆师意,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复生了她,让你们再续前缘。” “最终,你们还是没逃过宿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她见你们皆身死,赴死之时,并无求生意志,如今留着的,不过她当初一缕神识执念罢了。” “说到底,她如今只是一只小畜生,算不得人,算不得鬼,算不得山野精灵。你若想带它走,便自己去问问它的意思。” 闻言,苻坚走到白狐身边,问道:“你可愿随我走?” 小白狐从树丛中探出脑袋,打量着他,虽不怕他,却也没有随他离开的打算,苻坚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块肉干,小白狐双眼放光,奔了过来。 苻坚趁机抱起白狐,朝百里卿鹄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仙师割爱。”说完带着仙童抱着白狐就走,生怕百里卿鹄反悔。 回到府上的苻坚,看着认真啃着肉干的小狐狸,心底湿润一片。 所幸,兜兜转转,你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