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将门商妻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北雍,十月。 冬雪的寒意早就蔓延到了宫墙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黑幕般的暗夜,莹白的雪色依然刺着人的目光,像极了宫妃们嫉妒的刀锋。 白色的帐篷内,熏香的余味早已消散殆尽,残酒浸染着狼毛铺就的地毯边缘,在它不远处的卧榻上,男人正在剧烈的喘息着,面色由红转紫,再渐渐的变白,衬托得那双腥红的眼格外的狰狞。 「为什么?」他厉声质问,吐出来的声音却如重伤的野兽,低哑而破裂。 站在门帘附近的女子慢悠悠的转过身来,「这还用问吗,我的王。」她轻笑,「因为我是汉人啊!」 「可我最为宠爱你!」男人张大了嘴巴吼叫,努力想要撑起身子,几次挣扎还是跌落在了地上,酒杯咕噜噜的转到了女子的脚边。 「宠爱?」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要开玩笑了,季傅珣。你当汉人都是傻子?你为什么宠爱我,难道不是为了挑衅瑞灵公主!同样都是汉女,你情愿在一个战利品身上夜夜笙歌,也不愿意与西衡的和亲公主相敬如宾,多么的可笑。」 季傅珣咬牙切齿:「是她让你来杀我的?」 「不止。毒杀北雍的大王,多么高的荣耀,哪怕真的被你捧在手心里,我也经不住这莫大的诱惑。」她颇为兴奋笑着,「想想看,从今而后,我不单能够在东离的史记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连西衡和南厉的百姓们,也会真心赞我一句女中豪杰。」 兴许是对方展望的将来太过于真实,季傅珣激动得又咳出几口黑血,双臂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起身体,缓慢的垂落在了地上,像是两条没有骨头的蚯蚓。 夜晚的雪子持续不断的打在了帐篷上,发出刷刷的声响。周围静悄悄的,不管是王的贴身护卫,还是巡逻的侍卫都不知道躲在了哪个角落。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声低低的嘲笑,夹杂着‘汉女、淫·乱’的词汇。 一帘之隔,季傅珣的呼吸已经似有似无,仔细去听却发现他在喃喃着女人的名字:「知微,孟知微……」 女人靠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扶正他的头,拨开对方汗湿的鬓发,让人躺得更为舒服些。哪怕是现在,她的身上依然保有官家千金的温柔贤淑,如春风细雨一般滋润着身边的所有人,让拥有过她的男人都忍不住沉醉。 季傅珣突然想起被他暗算而死的伴当,似乎,每一个拥有过孟知微的男人都逃不开一个结局。 他突然很想笑,明明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哪知道在这个女人眼中,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一个霸占了她身体的男人。 孟知微说过,她恨北雍人。 统御了北雍十多年的王,死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汉女手中。 在季傅珣最后一次呼吸也消散在了冷风中时,帐篷外终于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女子金冠华服美艳无双,进来后,第一眼看向的居然不是中毒而亡的北雍大王,而是含笑侍立的孟知微。 两人眼神交汇,孟知微看懂了这位西衡和亲公主没有出口的诺言,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手臂扬起,镶嵌了宝石的金刀毫不犹豫的刺入自己的咽喉。 在一片惊呼中,孟知微毫无眷恋的合上了眼。 这一年,冷血无情的季傅珣被人毒杀,北雍大乱。边境,西衡的铁骑首先挥刀而来,接着南厉一口气进逼三百里,最后的东离也没有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举国投入了这一场灭雍之战中。 …… 庄生蝴蝶,不知到底是谁入了谁的梦。 孟知微在黑暗中依稀的听到了东离的春雨声,淅淅沥沥的,柔软又冰凉,让她想起少时赏过的那片芭蕉园。那时的母亲常年卧榻,时常看着窗外的绿意发呆,而她,则是园子里最不甘寂寞的猫,东拨一下雨,西撩一下花,偶尔拿着绣绷缠着母亲问她绣得如何。那时的她,天真烂漫,心心念念的事也就那么一件,哪里知道,多年后那一件事也成了梦里的奢望。 甚至于母亲…… 黑暗中一片突兀的白光闪过,接着,耳边传来了雷电的轰鸣,瞬间划破了那温馨的画纸。 孟知微有点恼怒,眼皮微抬,早已习惯了身处危险之中的她下意识的移动着指尖,细嫩的指腹下是粗粝的石砖,带着潮气的干草,还待再行摸索,她却忽然感觉到了异状似的停了下来,身子微不可查的震动了一下,就回复了寂静。 自戕似乎变成了遥远的一个梦,血光散尽,梦之外的她觉得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生,还是死? 她一时无法判断,只好竖耳细听,果然,夹杂在暴雨中还有隐隐约约的女子哭泣声和男人的粗·喘。这两种声音都太过于熟悉,她几乎是遵循本能般的,将头偏向了暗处,微微打开眼缝,悄无声息的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破败的庙宇,暴雨倾盆的暗夜,还有,色彩斑驳的佛龛下,如鬼魅般挣动的两团黑影。 再一声惊雷,白炽般的闪电在头顶炸开,她看清了黑影之下女人的脸。 第02章 春绣! 她不是早就客死异乡了吗?比她早了十三年,少受了十三年的苦。 孟知微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甚,呆呆的望着那记忆中早已面目全非的脸,直到听到另外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还没完?快点,到我了!」 黑影中另外一个男人顿了顿,用带着北雍口音的东离话回笑道:「这丫头嫩着呢,吃一回哪里够?」说着,似乎瞥了孟知微一眼,「那边那个更加嫩,要不……」 「你以为我不想,可惜卖主不让。」 「嘿嘿,我说你蠢你还不相信。一个糟老头子说要卖掉自家的女儿过活,这种话你也相信?你也不看看这两个丫头的长相,不说这一个,昏倒的那个一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会是一个糟老头子的女儿,说出去谁信?让我说,定然是她得罪了人,被对头设计给卖了!」 新进来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孟知微的身边,视线控制不住的在她的脸上胸口徘徊,显然已经开始动摇,过了半响,听到那边还没有罢手的打算,忍不住就蹲了下来,粗糙的手指在孟知微的脸上滑动,喉咙里不时传来吞咽的声音,犹疑着问:「你说,她能碰?」 没有人回答,只有春绣声嘶力竭的哭喊被越来越大的轰雷声覆盖,孟知微依然偏着头,另一只搭在鬓边的手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男人的抚摸已经从脸颊滑到了颈脖,在那细嫩的肌肤上摩擦着,然后,第一粒盘扣解开了,第二粒…… 孟知微静静的感受着身边男人的动静,直到身体的热力从裹胸下穿透而出,而男人那又脏又臭的嘴急切的印在了自己的锁骨上,就在奸人最沉迷的一刻,电石火花间,一根金簪突兀的横穿他的颈部,一透而过。男人在剧痛之中想要暴起,头却被紧紧的压在了白`腻的胸口,不知何时,他与身下女子的位置互换,原本昏迷不醒的女人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将他的脑袋死死的压制,让他发不出一声呼喊。 男人的双腿和双手不停的踢打着,脖子上那握着金簪的纤手又用力扭动了一下,血线这才从穿孔里面激射出来,坠在了洁白无瑕的兔毛衣领上,赤如红梅。 颈部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这一点,孟知微用血的教训告诉过无数的北雍人。 这是醒来后,她的手上添的第一条人命,可是她的神情却毫无变化,直到身下的男人气管搅碎,血管断绝,气息全无,她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佛龛之下,男人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浑然不知身后靠近的鬼影越来越近。 终于,男人一声爽快的暴喝,整个人剧烈的抖动起来,头高高的扬起。这不是男人最放松的一刻,却是最为惬意,对外界感知最无知无觉的一刻。 刹那,同一根金簪毫不犹豫的刺入了他的后颈,正好卡入了脊椎的第二节关键处,男人再一次过电般的颤抖,没有爽快,也没有痛苦,身体再也不受脑子的支配,脊梁更支撑不住任何重量一般,如倾泻的泥石流瞬间溃败得一塌糊涂。 恶人倒了下去,孟知微还不放心,抵着簪子的手恨力的将这只锋利的金簪倒扎入了对方的后脑,一阵翻搅,直到男人不再动弹,她才费力的抽出了‘武器’。 噼地一阵巨响,覆盖了半边夜空的闪电在破庙的顶部炸开,映照出一地的血腥,和孟知微如鬼魅一般平静的面容。 前世,这一夜开启了孟知微跌宕起伏如烟花般瑰丽却又惨淡收场的人生;重回这一世,孟知微凭借着自己的双手,重新掌握了自己没来得及走向黑暗的道路。 迎接她的是无尽的希望,还是比前世更加绝望的一生,她不知道。只是,沐浴在雷电与暴雨中的她,在这一刻,忍不住静静的笑了。 无论如何,活着,比死亡更好。 庙内,哭得已经看不清面容的春绣瞪大了双眼,看向对面的女人,恍惚看到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修罗。 庙外,正抖开斗笠的庄起如同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第一眼望向了那浑身浴血,比罂粟还要艳丽的女人,心如擂鼓。 雨越下越大了,庄起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身后的人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悄声问:「有问题?」 庄起放下斗笠,走进庙里,头也不回的道:「无事。」 那人哦了一声,这才从他身后偏过头来看向庙内,死透了的两个男人,浑身赤果的女人,和……杀人者!兴许是冷,那人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干笑道:「我们纯粹路过,哈哈,借住一晚,哈哈哈,那个,嗯……」 一看就是个傻冒,孟知微将破烂不堪的衣裳丢给春绣,冷声道:「穿上。」 春绣泪流得更加凶,知道现在不是跟孟知微诉苦的时候,拣起衣服,背过身子一边哭一边套上,最后走到脊骨断裂的男人身前,双脚高高的抬起,落在了对方的双腿之间,狠狠的碾压,直到血肉模糊这才蹲地大哭起来。 孟知微已经费力的拖起另一具尸体,对她喊道:「过来。」 「姑娘?」 孟知微已经扒了尸体外面套着的皮领罩衫:「穿上。」 「姑娘!」 第03章 孟知微眼睛一瞪:「你想冷死,还是……」她偏向庙内另外两个新进来的男人,意思不言而喻。 春绣打了一个苦嗝,嫌弃的把罩衫盖在了身上,兴许是上面还有人的余温,让她冰冷的身体好受了不少,忍不住还是穿戴整齐,把腰带绑得紧紧。抬头一看,又立马偏过头去。 原来,孟知微不止是扒了对方一件衣服,她将男人全身上下都摸索了一遍,银子银票不用说,还有给她们用过的迷药,威胁过她们的刀全部统统都收了起来,余下的衣服全部都堆在一处。受到同等待遇的不止这一个男人,还有另外一具尸体。 忙活完了,孟知微和春绣一人拖着尸体的一条胳膊,摇摇晃晃的拉到了庙宇后面,那里有一个枯井。孟知微熟门熟路的把两具尸体丢了下去,这才回到庙里,在各处拣了一些干燥的树枝,把火堆堆旺盛一些,全程没有给庄起两人一个眼色。 「有意思!」庄起的同伴兴趣盎然的看了半响,这才推了推庄起的肩膀,「她们是什么人?」 庄起低声道:「不是江湖人。」 同伴又问:「那两个男人是她们杀的?」 庄起懒得回答。 同伴从包裹里面挖出两个干瘪的馒头放在自己面前的火堆上烘烤,烤着烤着又瞥向隔着半个庙宇的两个弱女子,啧啧称奇:「两个手无缚鸡的女人,杀了,嗯,那两具尸体是北雍人?」 庄起点了点头。 同伴更加惊诧:「女中豪杰啊!」 庄起再次沉默,只听到原本安静的庙里又传来了哭声。 度过了最初的绝望,春绣终于开始琢磨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越想越觉得没有了生的希望,忍不住埋头哭了起来。 孟知微正拍干净搜刮来的熏肉干,也不阻止,喝一口水咬一口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哪里知道,春绣这么一哭就不可收拾,足足有了半个时辰,连庄起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觉得他果然不该进来的。原本在半路上就察觉到庙里的不同寻常,如果不是带着一个蠢货,加上庙里突然传出来的血腥气,他根本不会涉足。 有血腥气就代表有争斗,有争斗就有伤亡,有伤亡就代表有胜负,至少他不用面对两方人的夹攻。而且,他仔细听过,没有听到兵器的打斗声,庙里残留的活口气息短促,明显没有武功,这才是他放心来歇脚的理由。 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比面对杀手更加让他郁闷的事情——女人的哭声。 同伴倒是毫无印象,吃掉了馒头,居然盯上了孟知微手上的肉干,舔着嘴唇:「你说……」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孟知微就猛地打了春绣一个耳光,嘌的一声,很是响亮:「哭能解决问题吗?这里又没有你可以依靠的人,哭给谁看?」 众人一愣,春绣更是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家温婉的小姐,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如今的孟知微最见不得女人哭哭啼啼毫无生机的样子,冷道:「你现在想死还是想活啊?」 春绣呐呐两下:「我不知道。」 孟知微指了指不远处残破的房柱:「想死就去撞,想活就给我吃东西,饿死了我就把你也丢到那枯井里,跟那两个死人一起做伴。」她冷笑了一下,「说不定地底下你们还可以继续做夫妻。」 春绣蹭得跳起来,厉声喊:「姑娘!」 「怎么,我说错了?」孟知微头也不抬,「丢了贞操就要死要活,你是为了贞操而活着吗?没了它,你就一无是处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句话直接戳中了春绣的心口:「我……我无法嫁人了啊!」她哭道,「我这辈子毁了!」想起府里跟自己情投意合的情人,春绣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 孟知微叹口气:「柱子在那边,你自己去撞吧!撞死了就真的没法嫁人了,毁不毁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 春绣似乎是被她鼓动,定定的看着那根褪色的柱子,拳头捏了又送,鬼使神差的倒退两步,正准备冲上去,孟知微那如同地狱鬼魅的冷言冷语又飘了起来,「建议你跳井,比较方便,省得我还要把你拖到井边丢下去,太麻烦了,我一个人也拖不动。横竖都是死,横竖都要被我丢到井里跟两个奸人作伴,何苦还劳累我一番。好人做到底,去跳井吧!」 不止春绣,连庄起的同伴都倒吸一口冷气:「够绝的!」 同伴看不到的角落,庄起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顺从对方的思维可以放松对方的警惕,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对方的行动,可以卸掉对方的气势,冷言冷语的激将法更是能够激起人的逆反心。 这个女人,庄起状是无意的扫了孟知微一眼,惊讶的发现,对方还是个少女,明显身量还没长足,一脸的稚气,与她的言行完全是两个极端。 庄起警惕心起,警告同伴:「别去招惹她。」 第04章 同伴赞同的点头:「她像极了师傅口中的母大虫,还是即将长成的那种,招惹不得,我这么良善的人,会吃亏。」 庄起再次无语,好歹也已经习惯了同伴的无厘头。 雨声渐熄之时,春绣的寻死之心终于断绝。孟知微将火堆移开些,把干草铺在火热的地面上,单手枕着匕首,遥遥的与庄起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守护着各自的友人,半眯着眼,似睡非睡。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破烂的屋顶照射进来时,庄起已经在外面练完剑回来。还没踏进庙里就听到同伴幼稚的探话声:「你们怎么来的北雍边界啊,这里可危险了,丛山峻岭不说,还有野兽,我前几日就遇到了狼群,一大群狼,可危险了。」 「看你们年纪不大啊,是哪里人士?爹娘呢?这位姑娘你头上的金簪样式没见过啊,是新花样吗?我妹妹头上的簪子比你这个精巧些,可花样有点老气。」 「哎,你有肉干!我们换着吃吧,馒头我都吃腻了。老七那个混蛋是个吝啬鬼,只预备了馒头,被雨水一泡,我都要发成馒头了。」 「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庄起额头青筋蹦起,他记得昨晚提醒过这个蠢货,不要招惹那两个女人! 同伴远远的看见他,欣喜的跳起来,还扬了扬手中的牛肉干:「老七,我们有肉吃了!」 庄起抱着剑,对孟知微道:「交换条件!」 孟知微一笑,透着纯真的眼眸笑意莹然,道:「说什么交换条件啊,七哥真是。」顿了顿,又颇为羞涩的低下头去,「荒郊野岭的,我们两个弱女子没有别的人依靠,在这大山里简直寸步难行。虽然初逢大难,但经过了昨夜,我们也知道两位大哥是好心人,这才大着胆子求两位,顺道带我们一起出山。」 庄起的青筋蹦出两根,对面的少女当他真的得了失忆症?这善变的脸,加上娇嗔的语气根本没有说服力好么!她是弱女子?他是好心人?还大着胆子,他明明看到她对蠢货使用了美人计,或者是美食计! 同伴在一边帮衬:「就是,老七很不厚道,什么条件啊!大家他乡遇故知,一起上个路做个伴怎么了!」 青筋蹦起第三根,庄起恨不得也学着孟知微一样,毫不犹豫的给自己的同伴一个耳刮子。 一边扇耳光,一边大骂:蠢货,蠢货,大蠢货! 庄起沉着一张脸,很明白的写着:没门! 孟知微静静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神色由轻松变成凝重,最后灵光乍现般的恍然,接着,从怀里掏出银票,抽出最大的一张,问对方:「够么?」 庄起抱着双臂,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模样。别以为他不知道,这银票是她从那两具男尸身上挖出来的,借花献佛的用来收买自己,简直是做梦! 身边的同伴看看‘强势’的庄起,又看看‘落魄’的孟知微与春绣,一把将银票塞入庄起的怀里:「好了,有银子赚,又做了好事,老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这样定了。姑娘,快收拾收拾,我们等会就上路了。」 庄起只觉一口血涌到喉咙口,正准备低声警告同伴,却听到孟知微的轻笑,笑意里明显透出一股子嘲弄,这更让庄起火大。 这女人,明显已经试探出他与同伴之间的主次关系,他们到底哪里露出了行迹? 孟知微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答案,带着春绣一起换上了男人的短打衣衫,把襦裙首饰等收好放在包裹里,再将一头乌发编成了麻花辫挂在肩膀上,顿时从娇贵的富家千金变成了干脆利落的乡下少女,除了从透白的肌肤上看出曾经的养尊处优外,里里外外都已经有了贫苦人的干练模样。 同伴笑嘻嘻的凑过来:「既然我们已经是伙伴了,总得告诉我姑娘你的姓名了吧?」 孟知微笑道:「我姓孟。」 同伴立即道:「我姓符,你们叫我符大哥好了。」 孟知微莞尔,温柔的眼眸中更是渗出一点点的感激:「谢谢你,你算得上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请受我们姐妹一拜。」 符东疏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提议就能够得到女中豪杰的感谢,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忍不住偷偷对庄起道:「拉她们一把好了。反正,一个累赘是累赘,三个累赘也是累赘。何况,你不是说最近生意冷清么,护送我的同时能够额外再赚一笔银子,多划算。」 庄起再也忍不住,一巴掌直接把对方打趴在地上了。 …… 北雍与东离的边界丛山峻岭,处处可见深不见底的悬崖。 一行人沿着河流往下,别说是从未远行过的春绣,连早已习惯了山路的符东疏也累得够呛。怪异的是,哪怕再累,符东疏也没有说过一句要求歇息的话,呼吸虽然沉重,可明显的感觉对方在有意的控制,每一次吸气都如嗅了酒香似的,细微而绵长,含在胸中久久不出,呼气更是吹不动一根头发丝。 孟知微与春绣跟在身后,并不因为庄起那不通人情的行进速度而唉声叹气,反而一直保持着不远不尽的距离。偶尔,在路过一颗桑树,孟知微还顺手摘下不少半青如缩小的葡萄串一般的果实,随意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就塞入了口中。春绣最开始并不吃,可是她们的水壶里的水孟知微不准她碰,口实在渴了,也就偷偷吃了两个,不说酸甜,倒是止渴。 孟知微说这东西叫桑葚。如今还未到清明,否则更加好吃,是山中最常见的野果。 第05章 庄起一直偷偷的关注着身后那两人的行动,看到孟知微采摘桑葚时还觉得是凑巧,等她连茶耳也摘了下来,这才确定对方定然在山中住过一段时日,否则,一般的人是不会吃树叶,哪怕再嫩肥,也不会有人把它当作吃食。 茶耳,是茶树的叶子。这片连绵起伏的山林,野茶树不知有多少。 野树林里,什么都有,哪怕是白日也是危险重重,不说虫子,单单就蛇也不知遇见了多少条。 等到春绣第三次发出尖叫时,庄起已经手起刀落的削断了蛇的脑袋,抓起它那长条的身子,挤出里面的蛇胆生吞后,再将余下的肉条塞入了口粮袋内。 孟知微在庄起的警告还没出口时,只能再一次像个教书先生一样,告诉春绣丛林里生存的办法:「人怕蛇,其实蛇也怕人,因为人太高大危险了,你只要走路时脚步声重一点,它们听到动静后基本都会选择避开。」 春绣含着泪:「要是它们没避开呢?」 孟知微笑道:「不是还有符大哥和七哥吗?」 庄起面上冷若冰霜,如同最铁面无情的侠客,可背着行囊的手却紧了紧,心里诽谤着:口蜜腹剑!以为他收了银票就真的会为她们卖命了?天真! 一行人脚步不停,半日已经翻过了两座山,太阳中高之时,几人歇了半个时辰,喝水吃干粮。孟知微手上的干牛肉也没有多少,还是分出了一半给符东疏,作为交换,符东疏把庄起给的馒头也分了一半给她们。 至于符东疏递给庄起的牛肉,某人不稀罕。 晌午过后,也许是雨过天晴的缘故,早上的湿气散去,下午就开始闷热,孟知微的体力也在下降,再也没有精神采摘野果,只能与春绣一人一口小心的喝着水壶的水,哪怕这样,日头还没落时,水就告罄了。 庄起找了一处高大的乔木安顿符东疏,自己弯起袖子准备去不远处的溪流边找吃的,原本以为孟知微会筋疲力尽等着他回来施舍吃食,对方却主动站起身来,道:「我也去,」为了增加说服力,还举着水壶,「没水了。」 庄起挂起冷笑,也没说同意与否,自行走了。不多时,就听到身后孟知微跌跌撞撞的走路声。 溪流从高处顺流而下,活水,自然能够喝,里面也有鱼。 庄起先环视了周围一遍,抽出半路上砍下来的竹子,一边沉默的削着,一边留意孟知微的动静。 孟知微知道庄起不想带着她们两个拖油瓶,碍于符东疏的面子这才没有拒绝,可也不排除对方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与其如此,还不如显示出自己的价值,毕竟,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对于强者来说她们的作用也完全不同。 孟知微不会轻易的相信庄起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收留她们。真的爱财,杀人夺财多么的轻松,哪怕同样都是东离人,可他们素昧平生,杀了就杀了,除了符东疏没人知道。作为同伴,符东疏哪怕真的被她蛊惑,也不会为了她的生死而去责备同伴的心狠手辣。 庄起,收留她们必然有其他的原因。孟知微可以肯定,却不得不跟着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走出这片山林,活着回家。 对,回家! 等到庄起一根竹子做的鱼叉做好,孟知微也拾了不少的树枝。她找到了一棵被雷劈成两半的松树,剥掉外面的树皮,里面是干燥的树干,她划成巴掌大小的一根,一根根翘了出来准备做燃火的材料。 等到庄起叉了几条活鱼,去了内脏,两人这才一起往回走。 已尽天黑,原本绿意盈盈的树林在黑暗中凭添了鬼气,显得到处鬼影重重。 静谧的环境中,孟知微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心有所动,她学着白日里符东疏的呼吸之法,一点点的吸气,再缓慢的呼出。果不其然,原本离开有丈远距离的庄起居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离她只有半臂的距离。 风起,孟知微果断的就地一滚,发辫不知被什么利刃割开,她没有尖叫,甚至屏住了呼吸。 目光所及处,一道银光闪过,空中两条黑影瞬间撞击又分开。她仔细辨认,就看到那如银蛇般的光亮迅速且果断的刺向了粗壮的树干上。 乒的一声,银蛇刚刚贴近树皮,如同有了眼睛一般,哧溜的往上一飞,闷哼声传来,血腥也就萦绕到了鼻尖。 孟知微一动不动,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罢止,这才用打火石点燃了一根松树枝。 庄起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的跟前,别有深意的注视了她一会儿,见对方坦然而视,显然没有被方才的变故而吓破胆。 他挑起眉头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燃烧的松枝,问她:「你知道多少?」 孟知微苦笑:「原本只是猜测,现在证实了猜测无误。」 猜到了对方明明讨厌她们两个拖油瓶,为何还默默的忍受着她们的跟随。庄起有武功,要甩开两个毫无武力的女人易如反掌。他默认,说明他心中有丘壑,这让孟知微更加容易猜测他的目的。经过了昨夜一番观察,她很容易发现庄起与符东疏之间的问题。 一句话而言:庄起在保护符东疏,符东疏正在被人追杀! 带上孟知微两人,可以混淆敌人对他们人数的估量,并且模糊一路上的行迹,关键时刻还可以用她们替符东疏挡刀。 第06章 在武力面前,人命不值钱。 可这又如何?如果当初他们没有进庙,他们就不会面对面,那么一切都回到原点。可惜,他们相遇了,庄起这种老江湖是不会轻易的放任见过他们面目的人,给敌人通风报信的。要么杀了一了百了,要么留在身边做别的用处。 这也是孟知微提出同行的原因,她可杀不了庄起,于是,只能尽量跟着他,跟不上的时候,她丝毫不会怀疑,对方会一刀解决了她们,绝了后患。 风止了,孟知微随意的拢了一把头发,状若无意的笑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庄起最后看了一眼她另一只手上暗藏的匕首,转身扬了扬手中的尸体:「你来处理还是我来?」 孟知微木着一张脸,似乎没有看到尸体胸膛上已经被利刃搅碎的心口,正儿八经的说:「这里没有枯井,挖坟太慢了。」 「说得也是。」庄起把尸体摸了个遍,只摸出一把暗器,啧了声,「你说,我要不要给对方一个警告,警告他们,我有了援兵?」 孟知微不置可否,道:「我只是个弱女子。」 庄起闷笑了两声,将尸体丢在地上,随手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细碎的粉末都浇灌在尸体之上,一阵吱吱的响声过后,一切都没有了痕迹。 如同来时的静谧,回去的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波折,等再见那高大的乔木,别说春绣了,连符东疏也不见了人影。地面上没有任何人行走过的痕迹,只有硕大的蚊子不耐其烦的嗡嗡作响,随时随地就会扑上来饱餐一顿。 孟知微举着快要燃尽的松枝,静静的等待着庄起的动作。双方的互利关系已经挑明,孟知微也不怕符东疏害了春绣。 果不其然,庄起随意绕着周围几棵大树走了一圈,就直奔深处,又过了半里,碰到了一处峭壁,隐约瞧见了山洞,洞里传出的气味显示其是有‘主’的地方。 庄起进去没多久春绣就跑了出来,望见孟知微后,才颤抖的喊了声:「姑娘!」 孟知微拍干净她肩膀上的碎草,轻声问:「没事吧?」 春绣摇了摇头:「没事。那符大哥太奇怪了,你们走了之后,他就闷不吭声的一个人在附近转悠,我怕他走丢了,只能跟着他到了这个山洞。」她抓住孟知微的手臂,悄声道,「洞里有熊!」吞了口唾沫,春绣直接将她拉远了些,用更小的声音提议,「我们自己走吧,符大哥好危险。我看见他包裹里的东西了,都是一些瓶瓶罐罐,随便打开一罐,就让那只熊睡着了,他还把熊睡过的干草丢在了我的身上,臭死了。」 孟知微安抚般的拍了拍春绣的肩膀:「没事,跟着他们我们才能走出大山。」 「可他们看起来也不是好人!」 孟知微叹口气:「傻瓜,不是好人就不会往你身上丢干草,会直接把你丢给熊了!」说着,就自顾自的走向山洞,回头看见春绣依然在犹豫,忍不住嘲笑她,「你都死过一回,还怕什么?」 春绣一愣,鼻子就开始发酸,发了半响的呆,这才再次走了进去。 洞里一股子腥臊味,干草都被扫到了一处,符东疏靠着昏迷不醒的熊盯着庄起烤鱼,孟知微用干柴另外夹起一堆火,问庄起:「七哥,蛇呢?」 符东疏一惊:「对了,还有蛇啊,我们把蛇也烤着吃了吧!」也不等庄起回答,自己去翻找对方的包裹,抓出了三条缺了内胆的蛇递给孟知微,「孟姑娘你会烤吗?」 孟知微笑道:「有盐没?」 符东疏又拿出精盐,犹豫的说:「盐不多,你可得省着点。」 孟知微道:「如果蛇肉好吃,等会能不能换一条鱼?」 「那是自然!」意思是,不好吃,鱼就不用换了。 孟知微轻柔的笑了笑,略显冷情的眉目在火光下显得温婉亲和,如果不是见过她杀人如麻后的冷血模样,任何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富家姑娘,进退有度端庄大方。这种反差诡异又魅惑,似乎引诱着人想要去深挖她的过往,了解她善变背后的真实。 符东疏看得一愣,脱口而出的问她:「你们是不是被坏人骗了?」 孟知微一边教导春绣用剥掉了树皮的树枝穿透蛇的身躯,一边小心的观察着火势,闻言动作不停,春绣却呼吸一滞,眼泪就开始在框中打转,原以为自家姑娘不会回答,哪知孟知微却用着比符东疏更加轻松的口气道:「我们被人绑架了。」 符东疏锲而不舍:「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你们?」 孟知微想了想:「也许是被人指使,也许……只是我们运气不好,撞到了他们手上。至于绑架后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银子么?东离的女人被当作牲口叛卖到北雍,给北雍人糟蹋,替他们生儿育女,年老色衰之后再丢弃,或者换一头老牛或羊羔。」 符东疏从未听说过此类事情,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朝廷就不管吗?」 「怎么管?别说我们东离了,就是西衡,也要送生而高贵的和亲公主去北雍,换取暂时的和平。公主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平民。符大哥你不知道吧,在饱受战火的边疆村落,东离的男人为了活命,甚至会把自己的婆娘甚至是女儿送给北雍士兵玩·弄。」 符东疏义愤填膺的跳起来:「太无能了!」 第07章 孟知微低着头:「是啊,太无能了。不管是卖女求和的西衡皇帝,还是掩耳盗铃的东离朝廷,或者是自顾不暇的南厉,都眼睁睁的看着北雍不停的壮大而不作为。」她翻转着烤蛇,一边有条不紊的洒着细盐,感叹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灭雍的英雄呢?」 洞内前所未有的沉默着,只有火焰炙烤着鲜肉发出嗤嗤的响声。 孟知微在符东疏眼中几乎是无所不能,她烤的蛇肉好吃极了,三条蛇都进了三个人的肚子,加上淋了蛇油和盐的烤馒头片,一罐水下去,肚子就鼓了起来。 庄起一个人咬着焦黄的鱼,实在不知道它哪里比蛇逊色了,不一样都是肉吗! 为了泄愤,庄起独自一人把他抓的鱼全部吃得干干净净,于是,他也撑了。 半夜,昏迷的熊偷偷的醒来了一次,被察觉的庄起又敲晕了。不肯承认自己睡不着的某人干脆靠坐在了洞口边,守夜。 幽幽的月色清冷,高傲的悬挂在天际。 轻微的夜风滑过树梢,摇曳着云端的树叶,在月光的折射下,突兀闪动的星光也格外刺眼。 原本闭目养神的庄起站起身来,从腰间缓缓的抽出一把银色软剑,看似随意的在空中一划,叮响过后,黑幕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他双腿纹丝不动,长剑以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斜劈过去,利刃入骨,黑幕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从洞中望去,洞外接连不断的黑影飞跃过来,仿佛暗夜中的蝙蝠。死了一只又补上一只,前赴后继,不知到底有多少。 洞口,闷哼声,惨叫声,还有兵器相撞发出的撞击声,伴随着无数火花不停的在小小的洞口绽放,绚丽多彩,惊心动魄。 洞外,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庄起不再单调的挥剑,偶尔会用脚勾起身前的尸体踹向前来的敌手,趁其不备的补刀;或者,整个人直接隐藏在尸堆里面,透过那死透的肉·体直接将后来人一起对穿。尸堆从少到多再减少,洞中的光影也随之亮堂或阴暗,无论如何,总有一道身影坚定的站在了死亡的最前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孟知微静静的看着,不知不觉的沉迷在了对方矫健的身影中。 直到天光,这一波不计生死的扑杀才结束。 符东疏揉着眼睛起来,就看到几乎堆积到了洞口的尸体,咋舌道:「老七,你又杀人了!」 庄起单手撑剑,闷不吭声的挤到了棕熊的肚子边,揉了揉,熊的耳朵动了动,他手高高的扬起劈在了熊脖子上,熊不动了。他也倒了下去,不多时就打起了呼噜。 孟知微走到洞口,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啥时候抽出了匕首,对着中间一个脑袋狠狠的刺了进去,那还暗留有一口气的刺客还没完成任务就死不瞑目了。接着,孟知微就熟门熟路的扒开尸体的衣衫,搜刮战利品。 符东疏揉着额头走过来:「慢着慢着,等我超度一下亡魂。」 孟知微问:「你是和尚?」 符东疏摸了一把头发,干咳一下:「我是俗家弟子。」 孟知微退后一步:「那你念吧。」 符东疏从袖子里摸出一串佛祖,双手合十,闭上眼:「喃无喔弥陀佛!」鞠躬,收好佛珠,开始给快要熄灭的火堆加柴。 孟知微问:「念完了?」 符东疏点头:「完了。」 孟知微招呼上春绣来帮忙:「长兵堆在一处,匕首都留着,银子归在一起。」 春绣:「不扒衣衫啦?」 孟知微抬头看了看:「不扒了,太多了,会累死,我们今天还要赶路。」 两人收拾好一切,符东疏就拿出一个瓶子洒在了尸堆上,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孟知微将银子分出四分之三,推到符东疏面前:「辛苦费。」 符东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我什么也没干。」 孟知微道:「不是你的,是七哥的。」 符东疏:「……」 余下的四分之一,一半孟知微收着,一半交给了春绣,春绣推开不要,孟知微道:「这是收惊费,是七哥给你的。」 春绣偷偷去瞧睡着的庄起,见对方没有醒来的意思,还是摇了摇头。 第08章 孟知微只好实话实说:「这群刺客都是来刺杀符大哥的,我们陪着他们担心受怕了一整夜,收点收惊费怎么了?何况,我们还收拾了残局呢!拿着。」 春绣尴尬,看着孟知微收好了另外一份银子,暗中打定主意这算是姑娘的另一份私房钱,这才小心翼翼的藏好了。 庄起累了一整夜,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坦然的接过孟知微递来的香巾擦脸,吃了烤得热乎乎的馒头夹牛肉,接过灌满了水的水壶,一行人再一次浩浩荡荡的上路。 这一次,春绣不再走中间,反而落在了孟知微的身后,抱着包裹,神情紧张的东张西望。经过一夜,春绣再也不觉得山林中最为危险的是毒死人不偿命的毒蛇,而是随时可能一刀要了她命的黑衣刺客。 等孟知微擦觉不对时,只来得及看到春绣惊慌失措逃离的身影。 前方,是犹有一线生机的活路;后方,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先前,还是向后? 春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明明跟着自家姑娘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可她还是害怕。 害怕找不到生路的老林,害怕突如其来的毒兽,更害怕的是……那无所不在的,男人淫·笑的脸。 她知道符大哥和七哥是好人,可是她就是无法正视他们。只要在他们身边,她的脑中就不停的回想到前夜的噩梦,挥之不去。 她慌不择路的跑了很久,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脚下的荆棘一丛丛的痴缠在她的脸上手臂上,疼到她麻木。可她还是马不停蹄的奔跑着,似乎在被什么野兽追逐,男人的脸,男人的笑声,还有他们带着地狱之火般的皮肉接连不断的在她眼前闪现,她尖叫,她哭泣,她挣扎,一切都于事无补。 她摔倒了,尖锐的乱石和枯草打在身上,一路翻滚,噗通的跌入了河里,她睁不开眼,只能顺着河流飘行。 还没入夏,山涧水深,温度更是刺骨,任由人怎么沉浮都只能模糊的看到岸上的滑石,她抓不住,几次都被激流冲开。 脚底踩不到路,伸手也抱不住任何东西,包袱里的银子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的沉重,一点点的要把她拖入水中。全身冰冷,呼出的热气很快就被浑浊的河水覆盖,视线所及看不到一个人。 「姑娘……」 「……符大哥」 「…………七……」 声音逐渐微弱,视线也渐渐模糊,双脚麻木,身子仿佛被什么拖着不停的往下坠去。春绣伸长了手臂,徒劳的在空中挣动了两下,整个人都即将被水给吞没之时,有什么东西猛地敲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春绣疼得‘啊’了一声,呛进了更多的水,眼睛却陡然睁大,就看到不远处的岸上一个奔跑的身影。 绝处逢生,她哭喊:「姑娘!」 「春绣,游起来,把包裹丢了!」 「姑娘……」 「听见没有,双手双脚划动起来,别给我犯傻!我会救你的,你给我游起来!」 孟知微愤怒的大喊,喊声里不自觉的带上了哭腔,不知是为了自己那再次黯淡的回家路,还是因为春绣的愚蠢自杀行为。 她看着她落水,看着她一路漂浮,下意识的就追了上来。 河道由宽渐窄,不远处的山林也凭空矮了一截,可以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 孟知微心里咯噔,知道前路上肯定有悬崖,这河道会顺流之下断成瀑布,瀑布下的深潭不够深,就足够让人脑浆迸裂粉身碎骨。 河中央的巨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滑,更有旋流打着转。 孟知微眼尖的发现两块巨石之间的缺口,她从路上拖起一根人高的断木,半抱半滚着推向了缺口附近,靠着巨石的阻力,顺利的让断木把冲激的河水一刀两断,死死的卡在了巨石之间。与此同时,不停的把半路上的断木踹入水中形成阻力,再朝着挣扎在水里的春绣挥动着双手:「游起来,过来,春绣!」 杂草、枯枝、断木,还有抓不住的巨石挤压在狭窄的河流里,春绣一边吐着水,一边奋力的爬向附近的断木。河道越来越窄,枯枝断木相互撞击摩擦,被暗礁巨石阻拦,打着转的想要冲向悬崖。 春绣从这根断木抓到那根断木,再被不同的巨石阻拦,最终缓慢的靠近了缺口附近。断木相互排挤着,敲打着她的背脊和手臂,死亡的恐惧在不断的攀升,求生的本能被彻底激发。春绣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只想着要靠近伏在巨石上的那个人。 双方的手在冰冷的河水里接触又分开,最终,孟知微递过来一根儿臂粗的树枝,拼尽全力的拉扯着,一点点把只剩半条命的春绣给拉了上来。 河水、泥土,还有杂草都混杂在了一处,孟知微拖着春绣的双臂,春绣整个人都压在了孟知微的身上,她们颤抖,她们哭泣,两人都不知今夕何夕。 第09章 孟知微问春绣:「还想死吗?」 春绣摇头:「再也不了,死太可怕了,比任何人任何事都可怕。」 孟知微望着头顶的天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以后,每次生不如死的时候就想想今时今日。好死不如赖活着,有时候真的不是口头上说说,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顿了顿,「春绣,实话告诉你,我很生气。要知道,我能够救你一次,两次,不保证能够会救你第三次。」 春绣抱着膝盖,半响才哽咽的点头。 有时候,给你一个耳光是怒其不争,可更多时候,温言软语却比耳光比责骂更加让人难以释怀。 第一次,孟知微毫不犹豫的打了她;第二次,她只轻飘飘的说出一句绝情的话。春绣相信,如果自己第三次自寻死路,自家姑娘真的会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她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别人又怎么会爱惜她呢? 说到底,春绣她只是孟府的一个丫鬟而已。 「先把衣裳都烤干了,再去找我丢在路上的包裹,里面还有一点肉干。以后,我们晚上都得沿路找吃食了。」 春绣委靡道:「山里都是毒蛇猛兽。」 「也有兔子和鱼,」她抬头看着山林的另一头逐渐燃烧起来的烟火,「兴许,还有烤熟的小鸟。」 春绣不解:「什么?」 孟知微指着山间燃烧的大火:「那边,是我们来的地方,符大哥应该又遇到刺杀了。」 春绣已经尝到过死亡,闻言再也不会如昨夜那般心惊胆战,反而口气平淡的问:「刺杀需要火烧山林吗?」 「也许是被逼上了绝路,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燃的火。」孟知微站起身来,披上烤得暖乎乎的短衫,「走吧,如果运气好,晚上我们就可以吃到烤小鸟了。」 春绣很想就她们两人走出山林,可是,现在她也觉得不大可能了。不说其他,最少,她们不知道回家的路,这片山林是东离与北雍之间的天然屏障,她们有可能葬身野兽的腹部,也有可能再一次遇到北雍的人·贩子,重温噩梦。与其如此,不如重新回到符东疏两人的身边,刺杀,至少还有七哥,不是么! …… 山林总是很容易起火,一根没有燃烧殆尽的炭火,或者打火石擦出的额外火花,都有可能让百年丛林毁于一旦。如果不是前两日下了雨,这场大火根本不可能这么快熄灭。 符东疏从一片焦炭中走来,面孔上全都是黑灰,衣摆袖口更是还有星点余烬。他脸色惨败,左腿一瘸一拐,正拿着一柄长剑在还在发出吱吱声的木炭堆里拨弄着,仔细看去,依稀可以看出那堆黑炭是个卷曲的人形。 庄起跌坐在一边,捂着胸口不时的咳嗽着,看到符东疏的动作,冷笑道:「怎么,觉得该死的人是我?」 符东疏头也不抬,长剑从黑炭中挑出一块令牌:「你死了,我哪里还会活着。老七,我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我只是没有想到,我那大哥为了杀我,居然在十多年前就在我身边埋下了棋子,只怕为了等这一天,他也等了很久吧!」 「你少时就离开了王府,府里的人早就不是当初的人了,亏你还觉得他们跟小时候一样,对你言听计从忠心不二,现在吃到苦头了。」 符东疏惨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还好我还有你们这一帮子兄弟,否则,还没回到东离边界,我就死无全尸了。」 庄起摆了摆手,撑着树干站起身来:「这是我欠你的,说了要让你平安回家,就绝对会让你全须全尾的回去。」又咳了一声,笑道,「只是亲兄弟还明算帐,你该付的银子一两也不准少。」 符东疏哈的大笑:「你赚那么多银子干吗?」 庄起挺了挺胸膛:「我喜欢。」 符东疏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银子再多,亡国了你就啥也没有了。」 庄起嗤笑道:「东离会这么快灭亡?你别逗了,这事几十年内基本不可能。」 「谁知道啊,」符东疏感叹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来?多年前,我被父王送去庙里,一则是为了避祸,一则也是为了给我们符家留下火种。你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让皇帝的亲弟弟做出把嫡亲儿子送去庙里参佛的道理?」 「你说的这些我一个江湖人不懂,我除了这一身武艺,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赚银子,数都数不完的银子。」 符东疏再一次叹气,忍不住想起昨夜孟知微说过的一句话:「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灭雍的英雄呢?」 庄起耳朵一动:「你真的准备参与到皇族之争?」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说完,符东疏从包裹里翻出伤药,一边替庄起上药一边咕哝,「说起来,你一个男子汉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弱女子爱国。」 庄起问:「你看上那个姓孟的女人了?」 第10章 符东疏干笑:「我都自身难保了,」又想起什么,「对了,我以为你会阻止她离开,没想到她在活命与同伴之间,会选择同伴,难得!」 庄起闷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伤药:「你这重色忘友的家伙,我自己裹药,你去找你的美人去吧!」 符东疏再次大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去看那卷缩成一团的黑炭:「找个生死与共的同伴怎么这么难啊!老七,你说,如果父王让我上阵杀敌,你会陪着我吗?」 庄起裹着伤口的动作一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巴掌打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你说的没错,那个多事的女人唯一的有点就是不放弃同伴。」 最后,符东疏看了一眼周围烧焦的树木:「你说,我们动静这么大,她们还能赶得上吗?」 庄起冷笑:「谁知道,两个蠢女人比两个符东疏还讨厌。」 走回头路的时候,孟知微才发现自己脚底已经起了水泡,很多细小的碎石卡在脚背鞋底。 连续一天的赶路,加上刚才奋不顾身的追跑,水泡破了皮,走一步就疼得慌。孟知微没有喊疼,简单的清洗了之后就用手帕包住了脚底,穿上鞋子继续赶路。 现在这具身子细皮嫩肉,十多年后的自己根本没法比,孟知微也不会去比。无论如何,这具青嫩的身子干净无瑕,没有经历过任何一丁点的伤害和磨难,只这一点就足够她感激上苍。 半路上,两人找回了孟知微的包裹。 春绣更是羞愧,嚅喏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抱歉的话,只是心里暗暗的记着欠下的债一定要还。 追上春绣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要赶上走远的庄起两人,她们反而足足走了快半日。 在那片烧焦的树林里,符东疏看起来疲惫不堪,还挥手嘲笑她们:「我以为你们赶不过来了。老七都催了我一个多时辰,说再不走我们又要倒霉了。」 孟知微看看周围的惨状,皱眉道:「怎么会把动静折腾得这么大?」 符东疏摸着脑袋哈哈笑了两声:「那个,是我急火攻心,不小心弄大了阵仗。不过,这次来的人很特殊,除了用火攻,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孟知微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符东疏本来抓过头发的爪子又去抓脸,黑色的印记印在脸上,倒显得他格外的憨厚起来,像是一只刚刚烧过柴火的棕熊。 对方不肯明说,孟知微自然不会逼问,走到庄起身边俯身看了下对方的伤口:「能走吗?」 庄起单手按着长剑,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你以为我是谁?」 孟知微笑了笑:「我知道你很强大。」她抬头又看了下天色,「最英明神武的大侠受伤了,今晚我们更加危险,得提前找个地方藏起来。」 符东疏问:「我已经搜索过了,附近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这处是刺客千挑万选的杀人地,能够让我们利用的地方很少。」 庄起没有提议,显然也考虑过了这个情况,否则按照他的意思,两人早就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等着孟知微的回转。 孟知微自己沿着周围走了一圈,春绣跟着她,看着自家姑娘翻草地,扯树藤,钻树洞,甚至爬到一处高坡远眺,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处。 符东疏笑道:「经过了昨夜,孟姑娘你居然还会怀疑我的话,真不可思议。」 孟知微眨了眨眼:「昨夜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我们发生过什么,我为什么要轻信你?」 符东疏一怔,旁边的庄起发出一声嗤笑,似乎也觉得符东疏太过于自作多情。 孟知微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于直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尖酸刻薄的挑衅一个人了,这让她心里更是多了一丝警惕。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状是轻巧的替众人解决难题,「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是对方绝对想不到的。」 符东疏问:「哪里?」 「昨夜的山洞。」 符东疏皱眉:「走回头路?」 孟知微解释道:「除了回头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一个原因是,昨夜的山洞有利于我们防守,我记得那些刺客留下的刀剑还丢在了原处,我们可以在洞口布置陷阱,这样哪怕七哥受了伤,我们也能够保护自己;第二个原因,山洞周围的地势我们已经很熟悉,找吃食也方便,而且我们沿路过来早就留下了痕迹,只要小心点掩盖回去的脚印,对方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倒退而不是继续前进。至少,他们都知道,符大哥你身怀要事,破除千难万难不达目的地不会轻易罢休,哪怕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行迹,也会以为是我们在混淆视线,花费时间去查探有利于分化他们的战斗力,哪怕为七哥争取了一炷香的时辰,他的伤势也会好很多,为我们保命争取到了更多的机会。还有第三个……」 符东疏抬起手:「别说了,我们回头。」说着就架起了庄起,首先开路。 回去的路上,庄起终于忍不住哀叹:「说你蠢你还不相信,不知不觉的又被一个女人给算计了,你这样的脑袋斗得过你的大哥吗,还有宫里的那些豺狼虎豹!」 第11章 符东疏侧目:「我怎么又蠢了?」 庄起道:「你只听她说得大义凛然,处处都是为我的伤势和你的安全考虑,可是她说过她自己的问题没?」 「孟姑娘也受伤了?」 庄起轻声道:「你看她的脸色,还有走路的姿势。」 符东疏假装搀扶不动一般,抖了抖肩膀,头微微偏向后面快速的瞧了一眼,恍然大悟:「她看起来很累。」 庄起道:「她们的头发都是湿的,虽然为了赶路包了起来,可包巾上的湿渍还没干透。」 符东疏终于抱怨:「你们太狡诈了,都是狐狸变的吧?」 说是直接回山洞,可孟知微一定要众人先回到捕鱼的河边,踩着河走了不少的路,顺便都清洗了身上的脏东西,更是将庄起的绷带解开重新清洗了一次再换了碎布缠绕了起来。原本她想要众人都埋入水里洗个透心凉,可考虑现在还是春末,说不定这么洗一下众人就会伤寒,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只能作罢。 趁着孟知微去摘树藤的间隙,庄起又给符东疏解惑:「她是要我们清洗掉身上的气味。刺客之所以能够很快找到我们,一个可能是我们沿路留下的衣服碎片,脚印等等,还有一个可能是因为他们有某种可以追踪气味的动物,凭借着我们遗留的气味寻到我们的住所。如果我们到了水中,全身都冲洗了一番,那气味就被流水给冲淡了甚至冲没了。」 符东疏二话不说就把脑袋埋在了水里,哗啦啦的冲洗了个遍。 孟知微让众人上岸,自己抓着编织成簸箕的树藤看准水中的鱼,悄悄的潜下去再猛地提起来,里面就多了一条鱼,速度之快,让人咋舌。符东疏都忍不住要吹口哨,庄起更是心惊,如果不是看她脸色白皙,手腕纤细毫无瑕癖,他都要以为对方是土生土长的山野姑娘,这一身求生的本事,连武林人都知之甚少。 回到山洞,春绣负责烤鱼,符东疏被孟知微拉着,抓着两把大刀在洞口挖出了半米深的坑,里面刀尖向上,埋下了利刃。然后再将余下的刀剑一刀两断,插入周围的山壁里,到处银光闪闪,只要有人进来,就会被刀剑刺伤,再被里面的人削掉脑袋。偏生它还格外醒目,有傻子要上,孟知微更是求之不得,反正山洞顶上还有出气口,刺客们的尸体堵住了洞口,就没有人能够进来,她们可以静静的等待庄起恢复。 光明正大的陷阱,心狠手辣的阳谋,让人见之背脊发寒。 这一次,符东疏没有发表他的慈悲论,也没有对庄起那般,大呼小叫的喊:「你又准备杀人了,你又杀人了!」 他只是端坐在火堆之前,很是平静的问了孟知微一个问题:「第一次杀人,你有什么感觉?」 孟知微想了想,回了几个字:「我要活下去!」 …… 安排了轮番守夜的人选,孟知微第一个沉入了梦乡。 梦中她似乎又听到了卧病在床的母亲在耳边簌簌叨叨,说起她的姻缘,说她的嫁妆,说起那家男子如何的俊秀可靠,说起自己的未来。 门帘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 孟知微回过头去,恍惚中看到了那熟悉的宝石光彩,随着男人的脚步一晃一晃,红的、绿的、蓝色的宝石,全部都镶嵌在一柄短刀上,那是…… 她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低下头来,静静的凝视着她。 心口在砰砰的跳,喉咙被什么卡住了,她浑身颤抖,惊惧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季傅珣笑道:「我跟着你来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孟知微倏地跳了起来:「你怎么没死?」 季傅珣还是笑:「你都活了,我又怎么会死?」他摊开那厚实的手掌,「知微,跟我走。」 「不!」孟知微大叫,想要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可是,周围哪里还有那熟悉的软榻,房屋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那顶白惨惨的帐篷,鲜红的地毯,无数的珠宝器皿,还有面前微笑的男人! 男人的手像是五指山,紧紧的扣着她的臂膀,任由她怎么挥打挣扎都移动不了分毫,她尖叫,双手反而在乱动中摸向了男人腰间的宝刀。 如同梦中演练过的无数次,她举起刀,坚定的刺向了男人的胸膛。 「!」 「醒来了?」身边的人放开她的手腕,把她推向了洞口附近,「该你守夜了。」 孟知微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伤口怎么样了?」 庄起看了看再一次渗血的胸膛,干脆把伤药丢给她:「你来换。」 第12章 孟知微看看手中的药瓶,再看看男人在火堆的映衬下平静的脸,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谢谢。」 庄起掀了下眼皮,什么也没说,抬起双手,算是默认了。 洞内,火焰驱逐了寒冷,也焚烧了噩梦。 很幸运的,他们度过了平静的一夜,庄起伤势好得快,又换了一条山路带着三人下山。 一路的追杀没有停,符东疏的笑容越来越少,面色越来越冷峻,也越来越沉默寡言。春绣看着那逐渐消失在身后的山林,既兴奋又忐忑。庄起依然一副冷面孔,少言少语,只是换药之人由符东疏变成了孟知微。 终于,他们踏出了最后一步,层峦叠嶂的树林彻底的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出山了! 眼前的视野豁然平坦,村庄、良田,还有袅袅炊烟。 一群孩子从远处跑来,为首的少年问:「你们有禾苗卖吗?」 庄起道:「你买就没有,你爹买就有,你们村长要多少有多少。小本买卖,不赊账,不欠款,先付银子再挑苗。」 少年问他:「老爷要不要喝水?」 庄起向前两步:「带路吧。」 少年呼喝一声,一人跑去找家里长辈,一人去找村长,余下的都跟在他们身后叽叽喳喳玩笑不停。 少年的家在村子最后头,背靠着鱼塘和上百亩的田。还没进门,就有妇人迎了出来,看到庄起就笑道:「可算是来了,路上还顺利?」 庄起随手抹了一把汗:「顺利,就是一天到晚饿得慌。」 妇人打开门迎客,喊着小子们去端水倒茶,自己又去厨房做饭热菜,不多时,又有个驼背的汉子回来,进屋先打量了一会儿符东疏,再扫了孟知微两人一眼,给烟斗里添了几根烟丝:「麻烦啊,麻烦,你小子尽给我找麻烦。」 庄起哈哈大笑,不似山中的冷硬,也不介绍其余几人,自顾自的与驼背人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比如:今年准备交多少斤的租子?什么时候酿酒?你家小子最近没到处去野等等等等。 孟知微知道他们在打哑谜,索性拉着春绣去厨房帮忙。 驼背人这才将烟斗里烟给熄了一半:「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色了,去救人居然还带着女人,怕路上饿了自己还是饿了你家兄弟?」 符东疏道:「她们是路人,半路上遇着的,看着可怜才一起带着出山。」 驼背人冷哼,指着符东疏对庄起道:「以前听说符王爷的嫡子良善,还以为是瞎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庄起不愿意符东疏被人误解,只道:「他说的是实话。」 驼背人继续冷笑:「这个时节,在这一带出没的漂亮女人是用来干什么的,符二公子不知,你庄老七也不知道?你们这是自找麻烦,今晚就把她们料理了,否则还会麻烦不断。」 符东疏一动,庄起已经压住了他的肩膀:「看样子你见过她们两人,你知道她们的身份?」 驼背人抽着烟,烟丝很劣质,烟味颇为呛人,都快抽完了一杆子这才起身说道:「其中一个是敖州司马的女儿,前些日子观音寿诞去春游,失踪快一个月了。」 庄起道:「她姓孟。」 驼背人接着道:「孟知微,司马的嫡亲长女。她这么一失踪,她娘剩下的半条命也快没了。原本与太守之子的订婚也不了了之。」 符东疏惊诧:「她订亲了?」 「过了订亲礼,她失踪,这联姻也就告吹了。不过,这些官家不缺女儿,什么时候又有变故也说不定。」他看了符东疏一眼,「你说,一个好好的官家千金失踪一个月再回去,旁人会怎么说?」 符东疏茫然:「怎么说,难道不是欣喜若狂吗?」 驼背人一怔,颇为不可置信的望着对方半响,这才对庄起道:「你这次亏了,亏惨了。」 符东疏皱着眉,不知道对方这话与孟知微有啥关系,隐约中,又觉得似乎不是单纯的说孟知微。 第13章 庄起一时半会也没说话,直到妇人端来了饭菜,几人吃了,各自去安顿。 庄起在这里格外的放松,连剑也入了鞘,这种状态也影响了其他几个人,春绣更是早早烧了水,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了。一路上都是被孟知微照顾,她已经忘记自己是孟家丫鬟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将自己当成了独立的人,不需要伺候人,照顾好自己就好。 庄起住在最偏的一个房,油灯不灭,门也一直没关上。孟知微与春绣住在对面,看着他屋内人影绰绰,一直有轻微的话语声。 此时的庄起,如同入了大海的鱼,任意遨游,仿佛山林中加固在他身上的枷锁在突然之间被卸得干干净净,余下的只有粲然肆意。 到了半夜,那边的灯火才逐渐熄灭。 清晨,孟知微特意早起去帮忙做早饭,走出院子就看到庄起已经在练剑,见得她来,剑也不舞了,只问:「你还是要继续跟着我们?」 孟知微道:「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回家的路。」 庄起道:「你这话忽悠别人倒是无所谓,在我面前就罢了。」他抓着布巾抹了一把汗,「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不逼你,只是,我得提醒你,你跟着我会给我带来麻烦,懂么?」 孟知微颇为无辜的看着他。 庄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的符大哥?别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不受你的美人计。你知道自己的身份,跟着我一起出现在敖州,你这一辈子的清誉也就没了。」 一个未婚女子莫名其妙失踪,一个月后再与另外一名陌生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个人都会传出闲言碎语。私奔,并不比绑架好听多少,横竖,女人的一辈子是直接毁了。 符东疏少小就离开了东离去了荒山古庙,一天到晚参禅听佛,不懂这些人情世故还好,可他庄起不是那种人,他见多了人情冷暖,轻易的不想自己也涉入其中。 孟知微这才恍然大悟,她想起了遗忘了十多年的一件事,对于才十五岁的她而言,当年那件事足够影响她的一生。 她也终于在记忆的最深处挖出了一个名字:「郭悟君!」 「这是你未婚夫的名字?可惜了,你注定没法成为郭家儿媳。」 孟知微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都快忘了。」 她爹是敖州司马,郭悟君的爹是她父亲上峰。自小,她与郭悟君就青梅竹马,到了十五岁生辰,母亲就郭母商定,定下了姻缘。可惜,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她想着趁观音寿诞去给母亲求一支平安签,路上被人劫持,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道路。别说郭悟君,那之后有限的生命里,她连自己的母亲也再没见过,短短一日,咫尺天涯。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见母亲一面。北雍的皇帝宠爱她时,也许诺过替她打探母亲的消息,最终得知母亲在她失踪两年后,久病不起,最终去了。而未婚夫,季傅珣没提,她也没问。那时候的她经常想,问了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她也回不去东离,不如不问,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妄想好了。 如此,一直到死,她都没有打听过郭悟君的消息。 乍然再想起,已经隔世如梦。 庄起见她不为所动,干脆的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愿意招惹麻烦。我找个车夫,让人送你们回敖州,从此各奔东西,永不相见。」 孟知微惨淡一笑,将被微风吹散的碎发挽回到耳际:「不管七哥你要去哪里,敖州都是必经之路,我们又何必早早分道扬镳,一起上路有个伴儿多好。」她停下来想了想,「至于我的清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如何说我不管。如果我那未婚夫信了,我们就顺理成章的解除婚姻;他不信,我再嫁他,也不枉费我多活了一世。」 符东疏难得睡了一个懒觉起来,就看到庄起手把手的教孟知微耍剑。也没有多余的花式,就是拔剑、刺!比人高的围墙上画了一个人影,剑刷得一伸,正中人影的红心,象征着一个人的死亡。 庄起对这个临时徒弟很满意,等孟知微再也没有力气举起长剑时这才提议:「有没有兴趣请我做你的武师傅,不说上天入地,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够的,学费也不贵,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孟知微鄙视他:「我们女人杀人才不用这么麻烦。给我一包砒霜,我可以毒死一个城的负心汉。」 符东疏:「……!」 …… 敖州是东离通往北雍的最后一座补给州,交通四通八达,方圆百里,周围城池不下五座。 大清早,城门口就人声鼎沸,来往客商不断,高大威猛的北雍人,俊美不凡的西衡人,英勇善战的南厉人,还有永远以和为贵的东离人组成了这座州城特有的风景。 孟知微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一时之间不知悲喜。春绣早已坐不住的跑去了外头,一边跟随着马车,一边在过往的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马车上,伪装成车夫的庄起悠闲的挥动着鞭子,不时从路边的小摊边买下吃食丢给车厢内的‘仓鼠’符东疏。这位离家多年的王爷嫡子从进城起就甩开膀子大吃特吃,一鼓一鼓的腮帮活脱脱的仓鼠样。 眼见着即将走入东市,前方的路口却被堵起了。 从车帘里往外看去,排列有序的定亲队伍延绵了半里,到处都是担着红妆的挑夫,血红色的绸缎和贴满了喜字的箱笼,在阳光下也带上了刺目的光芒。 第14章 春绣早早跑去查看,不多会儿就苍白着脸跑回来,嚅喏了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姑娘,今日府上办定亲宴!」 孟知微低低的嗯了声。 春绣爬上马车,拉着孟知微的手:「我问了,男方是……郭家。」 孟知微放下帘子:「我知道了。」她安抚般的拍了拍春绣,「我们回来得真是时候,居然赶上了府里的大事,就是不知道这一次,郭大哥定的是我家哪一位妹妹。」 春绣一听,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姑娘,姑娘,郭公子说过要娶你的啊!」 热热闹闹的巷子里本来是喜气洋洋的,突然冒出一阵哭声,是个人都开始东张西望。 不多时,偏门就走出来一个老嬷嬷,怒气冲冲的跑到了马车边,也不打声招呼,掀开帘子就咋呼:「谁啊,大清早的在司马府前哭嚎,嫌命长了啊!」 孟知微就还没抬头,嬷嬷就看清楚了里面的人,视线在符东疏身上溜了一圈,原本还有点忐忑,等看到面无表情的孟知微,对方那那眼中的惊诧瞬间就转变成了嘲笑,一挥帕子:「哎哟,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跟人私奔了的大姑娘啊,您回来啦!」 春绣倏地抬起身子,尖锐的指责:「你胡说什么,谁私奔了!」 老嬷嬷捂着嘴,笑得两眼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蚊子:「怎么,你姑娘做得出还不许人说啊,说的就是……」 啪的一下,一个耳光就响在了老嬷嬷的脸上,孟知微冷笑着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房养的狗,不在主人面前讨吃的,跑来外面犬啸了!」她目光咄咄的盯着对方那张老脸,「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居然连正经主人都敢咬,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了你的狗牙,保准你的小主人吭不敢吭一声。」 老嬷嬷是孟府的老人,府里正房嫡妻张氏体弱多病,只育有长女孟知微。孟老爷为了子孙计,明媒正娶了二房太太,又生了两个女儿,这嬷嬷就是二姑娘孟知嘉的奶妈妈,因为张氏病中很少管事,王氏掌管了大部分俗务,故而这奶妈平日里没少在府里作威作福。 张氏的娘家兄弟与孟司马同朝为官,张氏对孟知微的管教自然以贤良淑德为主,大多以和为贵,好在张家兄弟得力,府里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轻孟知微。可今时不同往日,孟知微半路被人劫持,旁人是不知晓的,张氏以为她早已遭受奸人所害,死不见尸,病上加病眼看着就要归西了。作为二房,王氏顿时水涨船高,趋炎附势的人不要太多,对孟知微的诋毁也就越来越过分,老嬷嬷陡然见到孟知微回来,一时没理清头绪,下意识的就拿出了这一个月张扬的做派。 偏生,现在的孟知微再也不是上辈子失踪之前的软柿子,什么以和为贵?真的以和为贵她早就死在了北雍,死在了第一次被奸人转卖的男人手中了。 在北雍,孟知微首先学会的就是强者为尊! 一个耳光瞬间就打醒了老嬷嬷,她还准备再强撑两句,直接就被孟知微一脚给踹了下去,对着前面看热闹的庄起道:「我们走前门进去。」 庄起嘿嘿笑了两声,挥起马鞭,也不管周围窃窃私语的路人,直接把马车开到了孟府门前。 右边边门正站着几位老爷,相互寒暄着,看到这辆马车大摇大摆的从左边边门驶入了府内,一时间都望了过来。车帘随着微风荡开,露出里面一张此时绝不可能出现在孟府的脸,也不知道谁叫了一声:「知微!」 孟老爷惊诧,对身边的男子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知微?」 男子脸上不知是喜是悲,道:「一定是她,我不会认错。」说着就追了过去。 那头,绕过了影壁,孟知微换了轿子,过了前院,直接往内院行去。 今日是孟府的大喜之日,客人众多,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去猜测轿中的人是谁,自以为是哪家大人的家眷来给府里的夫人们贺喜,故而沿路都没有人阻拦。 东院,张氏前一刻正撕心裂肺,喝了药,倒在软榻上昏昏欲睡。哪怕东西两院中间隔了一个诺大的主院,依然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笑闹声。 张氏闭着眼,眼眶不由得流出两滴清泪。原本该是她女儿的大好日子,活生生的成就了二房的孟知嘉,想想张氏都呕血。 她的女儿啊…… 屋内有人走了进来,不多时,就有锦帕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眼角。 张氏稍微侧身,哑声道:「别擦了,横竖我的眼睛快要瞎了。瞎了也好,省得看着那一院子的人得志便猖狂的模样。」 身边的人轻笑,道:「原来母亲还知道她们是小人啊!」 张氏身子一抖,猛地扣住了那只手,也不睁眼:「知微?」 孟知微扶起张氏,凑了过去,在对方耳边轻声唤了一声:「娘!」唤罢,鼻子就泛出酸味,胸中梗着一口气,久久都吐不出来。 张氏抖得更加厉害,拼尽了全力似的扣着那手腕贴在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抚摸孟知微的脸颊,喃喃着:「我是醒着的吧?是我家知微回来了吗?」 旁边的丫鬟们又哭又笑,纷纷道:「太太,您张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氏道:「我怕又是梦啊!」 第15章 孟知微越发的酸涩,猛力的抱住日思夜想了十多年的母亲:「是我,我回来了,娘,我平安回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外突地响起大喝:「你还舍得回来,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孟老爷一喝问,张氏就控制不住的厉声道:「你还问她去了哪里?你一个做司马的爹,连女儿都保护不好,你凭什么质问她!你只知道她闯了祸,有没有想过她是不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有没有被外人欺负!」 张氏常年久病,身子骨弱不禁风,平日里说话都喘气,更别说疾言厉色了质问:「你还是她的爹吗?」 这么一出声,顿时把屋里屋外的人都惊住了,孟老爷更是「你……」了两声,手指发颤的指着自己的发妻,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也许是女儿好不容易归家激起了张氏的护犊之心,更或者是西院的嬉闹声刺激了她为母的韧性,只见她瞪大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这一个月来,你派了多少人去寻她?你是不是从知微失踪起,就打定了主意让她死在外面算了?人说虎毒不食子,别说你连女儿的安危都不顾,一心一意的只想攀附权贵卖女求荣!」 孟老爷暴喝:「闭嘴,你这无知妇人!」 张氏撑起身子,颤巍巍的指着门口:「你给我滚,我的女儿不要你来管!」 孟老爷何曾被张氏如此对待过。在孟府所有人的眼中,张氏是端庄识大体的,从不与人计较得失。生下孟知微之前就温柔贤淑,得知自己再也不能替孟老爷生育之后,更是体贴入微,从不反驳老爷的只字片语。旁人都说张氏自觉亏欠了孟老爷,故而在他娶了二房之后一退再退,这下好了,退得自己的女儿都生死不明。 这一个月里张氏也想清楚了,世间任何人都比不过自己的骨肉。夫君是什么,有女儿贴心么?家人算什么,能够替女儿遮风挡雨么?家族又算什么,关键时刻总是要她舍弃小家为大家!有人都告诉她,孟知微回不来了;有人说,孟知微不是被人绑架就是与人私奔了;更有人说,孟知微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张氏统统不信,女儿死了她要见到尸首,见到了尸首,她就去给女儿陪葬!再也不赔这些人做耗了。 现在,孟知微回来了。张氏再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诬蔑她,她的女儿只是她张氏一个人的,连孟老爷都没有资格轰走自己的女儿! 张氏体内凭空多了无数的力气,让她有勇气与自己的丈夫针锋相对。 房门外,听得消息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赶了过来,二房王氏察觉房中气氛古怪,腆着脸进屋来,笑着对孟知微道:「大姑娘可回来了,你是来参加知嘉的订亲筵的吗?哎哟,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会白白担心了你一个月,这订亲筵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这阴阳怪气的话谁听了都不舒坦,何况原本该订亲的人是孟知微。众人脸色古怪,等着看张氏再一次发飙,哪知孟知微倒是先站了起来福了福:「让爹爹和二夫人担心了。」 王氏笑道:「这边怪冷清的,你也去我院子里坐坐啊,知嘉还等着你的喜事呢!」 喜事,孟知微有什么喜事?明显是在大门口遇到的老嬷嬷跑去找王氏告状去了,王氏这是替自己的下人出头呢。 孟知微根本不想离开张氏身边,正准备推拒,那厢又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飘了过来:「我才不要她去我的院子呢,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屋里人齐齐看向站在门口不入的二姑娘孟知嘉,对方正穿着一袭艳红的衣裳,似笑非笑的捂着嘴,一脸嫌弃的模样。 孟知微稍稍偏过头,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我也不想去你的院子,一股子狐臭味,隔得这么远都能够闻到,也辛苦你的娘亲了。」 孟知嘉一跺脚:「你才是狐媚子呢!」转瞬,又一笑,「看我说的,哪怕你真的是狐媚子也没法子勾引郭家哥哥了吧!谁知道你在外一个月到底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呀,已经配不上郭家哥哥了。」 孟知微笑问:「我配不上,那谁配得上?」 孟知嘉像只骄傲的孔雀:「当然是我!」 郭悟君急急忙忙拉开门口的孟知嘉,脸色通红的解释:「知微,你,你别听她胡说!你怎么样我都心悦你,我想要娶你。」 原本吵吵闹闹的屋内顿时落针可闻。 孟知嘉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上前一步猛地扣住郭悟君的手腕:「你说什么!」 郭悟君根本没有理她,从见到孟知微起,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上,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毫无感觉。 孟知嘉尖锐而慌张的反驳:「你怎么可能心悦她!你说过你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你说过你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你怎么会倾心于她!」接着,又对着孟知微横眉怒目,「从小你就会灌他迷汤,多少衣裳美玉佳肴精玩,只要你喜欢,你就哄着他双手奉送。你就是个妖孽,专门勾引男人,连我最爱慕的人也不放过,我恨你!」 「知嘉!」郭悟君一把挣脱对方的控制,喝止对方的胡言乱语,「你姐姐没有勾引我,从始至终我想要娶的人就是知微,不是你!」 「可你就要与我订亲了!是我,不是孟知微这个贱人!」孟知嘉状若疯癫,显然没有想过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横刀夺爱。 她是来给孟知微难堪的,让平日里所有溺爱孟知微的人看看如今她的惨状,而不是来听未婚夫对孟知微求亲,宣告誓言的! 如果郭悟君真的再一次与孟知微订亲,那她孟知嘉算什么? 弃妇吗? 第16章 看看周围这些人,他们眼中的嘲讽冷笑怎么遮掩都遮不住。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他们在说:看,孟知嘉又在白日做梦了,一天到晚的想着与孟知微斗,又被人踩在脚下了吧! 孟知嘉不甘心,明明一切都按照她的愿望在进行,怎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纰漏!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吼者:「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根本不可能回来!」 王氏一惊,想要去封住自己女儿的嘴,可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听到的人自然可以听到。等转过头时,隔着半个屋子的孟知微已经悄然的站在了她们母女对面。 不知为何,此时的孟知微明明还是一个月前的纤弱模样,可眉宇之间却凭添了一股凌厉之气,静静与之对视之时,总觉得那双眼中透出淡淡的杀意。 她想要杀了自己!王氏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就倒退一步,松开了自己的女儿。 孟知微别有深意的瞥了王氏一眼,微微低头,那双犀利的眸子瞬间就被温柔给取代,如水含雾。她轻轻的握着孟知嘉因为愤怒而爆出青筋的纤手,凝视着对方的双目,轻声诱哄道:「知嘉,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 孟知嘉愣愣的抬头看着她,嘴唇张了几下,就听到孟知微轻柔的问:「好妹妹,告诉我。」 她的指腹缓缓的摩擦着对方的手背,将那一条条愤恨的青筋抚平:「那一日从庙里出来后,你为何突然想去摘梅花?我记得路过梅园之时,里面的春梅早已凋零,何来梅花可摘?摘了梅花之后你又去了哪里?明明知道再逛下去就赶不上关城门了,你为何还是久久不归,将我独自一人丢在了马车上,苦苦等你回来?」 「我……」 「陡峭春寒,哪怕坐在马车里我也冻得浑身僵冷,可我依然足足等了你半个多时辰。你知不知道,因为担心,我还趁着未尽的夜色去寻过你?」 「我不……」 「你猜我在梅园还见到了谁?」 「谁?」 「你的奶公呀,笨妹妹!」孟知微抚摸着孟知嘉的后背,「我看见你的奶公与两个凶神恶煞的北雍人在讨价还价,隔得远,我依稀只听到‘卖女儿’几个字。妹妹,你后来遇到那两个北雍人了吗?」 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孟知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孟知微莞尔:「你当然没遇到,因为我遇到了。」 这话不需要再问下去,众人已经可以猜出七七八八,屋内顿时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抽气声。 孟知嘉的奶公是个什么性子,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奶公卖女儿,卖的是谁家的女儿,简直不言而喻。可巧的是,在奶公心怀鬼意的时候,孟知嘉也不见了踪。她是真的躲了起来吗?还是,她与奶公是合谋者!孟家的马车在哪里,孟家的人自然知道,除了躲起来孟知嘉,马车里面还有谁,根本不用猜。 怪不得孟知微失踪了,这一切都是人祸,是某些人有预谋的暗算! 孟老爷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直接拉扯开孟知微:「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子这么一问,孟知嘉几乎是从睡梦中被人惊醒一般,茫然的左右环顾。只是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原本对她含有嘲笑的人们早已收起了嘲弄,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和厌恶。 他们的眼中明晃晃的写着:好个恶毒的女人! 发生了什么?孟知嘉默问自己的母亲王氏,王氏却捂着头,白眼一翻,就这么晕到了。 此时,没有人再关注她们母女,所有人看向孟知微,和惨白着脸的郭悟君。 「这肯定不是真的!」郭悟君替孟知微回答了孟老爷的问话,「知嘉虽然从小任性,可她涉世未深,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毒辣之事,一定是误会了。」 此话一出,郭悟君还没有察觉不妥,一直没吱声的张氏反而露出了心灰意冷的神情。想要安慰女儿,女儿却制止了她的行动,偏着头,对着无知的郭悟君露齿一笑,仿若昙花,一舜绽放,灿烂之极。 她的嘴角甚至俏皮的露出了一个酒窝:「对,兴许真的是误会。」 众人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前一分还在狂风骤雨,后一分则风平雨停。那些推测,那些诘问,那些阴谋诡计都成了过眼云烟。看看孟知微巧笑倩兮的模样,再对比一番孟知嘉的恶妇嘴脸,隐隐的,大家心里的秤杆在发生倾斜。 孟大姑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居然短短的几句话就轻易的摧毁了这一个月里众人对王氏母女的感观,戳穿了王氏一院的阴谋,明明可以一网打尽却又在最关键时刻放人一马,颇有当家主母的大气风度。 王氏也从晕迷中清醒了过来,欣喜的靠向孟老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孟知微又将孟知嘉送到郭悟君的身边,「所以,郭大哥你不要再任性了,速速带着知嘉回去前院,完成你们的订亲之礼吧!」 郭悟君锁着眉头,想要再一次强调自己进屋之时所说的誓言,可孟知微已经不再给他机会,转身对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郭家老爷夫人道:「让伯父伯母看笑话了。今日是郭家与我们孟家的大喜之日,大家可别被我败了兴致,过了吉时是小,让郭大哥娶不到娇妻美眷是大。客人们还在前厅等着呢,有什么事忙完了正事再提,伯父伯母以为如何?」 一句话,顿时堵住了孟老爷的质问,还有孟知嘉与王氏的解释,跟堵住了郭悟君那可笑的悔婚之心。 郭大人在官场纵横多年,不是第一次见识内宅阴私,不过,当官的人,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他们心里总有一杆秤。听得这话,心里惋惜,面上却深以为然的露出了赞同之色,一手拉着孟老爷,一手扣住了自家儿子:「的确,吉时已到,有事改日再说。大姑娘你也累了,过几日后,我们郭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17章 孟知微躬身福了一福:「家母有恙在身,无法主持大礼,知微身为女儿更是要伺候左右绵尽孝道,只能在此恭贺郭家与孟家亲上加亲了。」 若是以往,郭大人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内宅少女的无礼,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身为男方的长辈,郭大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孟知微的识大体。 郭家与孟家联姻,看中的并不是孟家的女儿,而是孟家背后的关系网。这也是郭家能够面不改色的让孟家将订亲的人选从孟知微换成孟知嘉的缘故,横竖都是孟家的女儿,没什么不同。 一行人走出东院,郭悟君还想再与父亲商讨订亲的人选,身边的人哪里还会如他的意。 郭大人随意一个眼色,孟老爷叹口气,心领神会的拖走了郭悟君,王氏与孟知嘉见郭家真的不会再改变主意,顿时控制不住脸上的喜气,尾随而去。 身边,郭夫人终于开口:「老爷,这样的儿媳妇我们不能要。」孟知嘉能够为了嫁入官家,居然连亲姐妹都算计,那以后是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把他们郭家也当作踏脚石?他们的儿子从小受孔孟之道的教育,哪里斗得过蛇蝎心肠的孟知嘉? 郭大人也不想要,可如果真的再换女方人选,前厅等着观礼的客人们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了,郭家可丢不起这个脸,孟家也不再想节外生枝了。 「你还没明白吗?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要这二姑娘,而是,就算我们真的不要她,也不可能订下孟大姑娘了!」 「为何?」 郭大人深深的叹口气:「大姑娘失踪了一个月,她自己亲口承认是被二姑娘陷害,被北雍人绑架。你说,生性凶残的北雍人会如何对待她?」 郭夫人还是不想放弃:「说不定她依然是完璧之身……」 「旁人不会这么觉得。」郭大人身为一州的太守,哪里会容许有污垢的女子嫁入府中,哪怕方才孟知微表现得再聪慧,在她承认被人绑架之时,就已经断绝了自己嫁入高门大户的准备了。 所以,郭大人才说要好好的补偿她。 孟家没有继承家业的男丁,这个家说不定以后会在孟知微手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坐在屋顶上围观了全程的符东疏忍不住问:「她就这样放过了暗算自己的人?」 庄起端起从地窖摸出来的上好女儿红狠狠的灌了一口,视线从屋内少女的脸上溜达了一圈,似笑非笑的道:「她那性子,怎么可能。今夜,才是她复仇的开始。」 果不其然,人总是容易得意忘形。王氏如此,孟知嘉更是如此。 不待夜深人静之时,静谧的后院就传来了春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救命啊,姑娘被人推到池塘里啦!」 虽然靠近春末了,可池塘里的水依然冰冷刺骨,孟知微被捞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嘴唇乌紫,手脚冰冷。 张氏急急忙忙喊人去请大夫,春绣手脚麻利的给她退了衣裳鞋袜,整个人裹在棉被了。因为直接抬进了张氏的屋子,张氏的贴身丫鬟索性将女主人用的炭火炉也抬了过来。张氏体弱,哪怕到了盛夏也浑身冰凉,这个时节的夜晚自然还燃着炭。老而成精的奶嬷嬷把孟知微倒扣在了床边,压迫她的胸膛,敲打背部,手指在她喉咙里使劲的扣挖,总算让人呕出了不少污水。 众人一通忙活,大夫来看过后说了一大堆身子亏损,惊吓过甚劳累过多,风寒、热症、心悸等等无一不缺,需要静养,然后开了一叠药方走了。张氏才跌落在床榻边,欲哭无泪。 孟老爷听到人禀报,等赶来之时,看到的就是孟知微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一咯噔,开始有了最坏的打算,虽然已经从仆人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开口居然是全然不知的责问:「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视,最后看向哭得稀里哗啦的春绣,春绣扶着张氏坐下,抿了抿唇,一个字也不肯说。 孟老爷心里有气,怒火就冒了出来:「都哑巴了,老爷在问你们话呢!」 张氏呆呆的望向他,孟老爷突地心虚起来,还是靠近床边仔细观察了一番孟知微的情况,伸出手指在女儿的鼻尖探了探,等感觉到那微不可查的风声时,心底才落下一块大石。孟知微没有了大碍,孟老爷心思也活泛了,环视了周围一圈下人,威严地警告:「今夜之事,谁也……」 「老爷,」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和离吧!」 孟老爷吓了一跳,瞠目结舌的望向张氏:「你胡说什么?」 张氏仿佛缓过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没胡说。我要和离,再不和离,别说我这病好不了了,连知微的命也不长久了。」她挤开床边的孟老爷,替孟知微拨开了额头的碎发,哀莫大于心死地道,「我傻啊,嫁给老爷后,隔了三年才给你生了一个女儿,世人都说我身子弱,生不出儿子。所以,在您官职低微的时候,我二话不说拿出嫁妆贴补家用;您在朝中被人陷害贬职的时候,我去娘家给大哥二哥磕头,求他们拉拔您一把;好不容易你官居四品了,说要娶二房传宗接代,我也咬牙替您张罗了,我心里有愧,所以日日看着新人笑,自己也只躲在屋里一个人哭。」 陡然听到张氏说起和离时,孟老爷是愤怒难耐的,可说到年轻时两人相互扶持的岁月时,他又感慨自己政路的一波三折。张氏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她,也就不会有现在官路顺达的孟司马。待到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时,他更是生出了一点点的羞愧之心,好像自己成了负心汉、白眼狼,辜负了张氏一番深情。 「那时候我真是傻啊!」张氏又重复了一遍这句感慨。 「夫人……」 张氏推开他,甚至再也不看他一眼:「我一直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爷怎么都不来我的院子了呢?我想了很久很久,久到王氏也生了两个女儿,十年了,她也没有替老爷生出一个儿子。这时我才明白,兴许老爷命中无子。」 孟老爷惊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18章 张氏丝毫不在意他的话,继续道:「无子就无子吧,三个女儿也挺好,嫁得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帮衬老爷一些,省得老爷在朝中无人,只能自己辛辛苦苦的去与上峰周旋。每日里看您为了公事头疼得吃不下饭,我都恨不得自己能够再一次替你分担,可惜,当年为了老爷,我已经在大嫂二嫂面前许下了誓言,再也不能为了老爷的事情去求娘家哥哥啦,实在是对不住。」 说起那一段众叛亲离的日子,孟老爷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依稀记得当年张氏在娘家吃了多少闭门羹,多少次晕倒在了张家的门口,就是为了替他求得一条生路。好不容易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他也由此对岳家感观了不少,可惜的是张氏再也不肯回娘家走动,让他颇为恼怒了好些年,怎么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缘故。 这一番诉苦,孟老爷那颗老心终于又荡漾起了少年时的情怀,恨不得好好的将张氏揉在怀里安慰一番。可惜,张氏对他的举动抗拒得很,摇了摇头,问他:「我这一辈子,除了没有生下嫡子,可还亏欠于你?」 孟老爷赶紧否定:「没有,绝对没有!」 张氏又问:「我对王氏可有苛待,对三个女儿可是一碗水端平?」 孟老爷道:「你对她们都很好,没有人比你跟适合做嫡母了。」 张氏顿了顿,仰视着对方,温柔而残酷的质问:「那王氏为何要残害我的知微?」 孟老爷下意识的倒退一步,张氏蹭得站了起来,虽然是个弱女子,此时此地反而比这位官老爷更加高大更加威严:「她的女儿要嫁入官家,我不反对。我原本也是想要与她们姐妹三人都说与官家,好让老爷在朝中能够更为如鱼得水更上一层楼。可是,一个二房居然为了自己的私利,陷害正妻的女儿,玷污老爷的官声,甚至,让整个孟家成为敖州的笑柄!她以为整个孟家就孟知嘉一个女儿了吗?她以为孟家是她王氏的当家作主了吗?她以为,老爷的官路还比不上孟知嘉一个人的姻缘了吗?她将知微和知沄置于何地,将老爷置于何地,将孟家置于何地?」 「老爷,你说,这样的孟家我还敢呆吗?我还呆得下去吗?我没有约束好王氏,没有管教好知嘉,我哪里还有颜面呆下去?我们孟家全部都被王氏和知嘉毁了,而我,再也没法如多年以前那般,替老爷去娘家求助了!我还不和离,都要天理不容了!」说到最后飒然泪下,泣不成声。 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在诘问,可是谁都忽略不了其中张氏对孟老爷的深情。她不为王氏愤怒,她只是因为自己无法再帮助孟老爷,为孟家走出困境的无能为力而哭泣。 张氏绝口不提要如何惩戒想出绑架女儿毒计的王氏,也不提今夜孟知嘉丧心病狂的毒害孟知微的缘由,她只是将自己最深情,最柔软的一面展示到孟老爷的面前。官家嫡女的通达大度,在张氏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反而将准备再一次面临着暴风雨的孟老爷打得措手不及! 男人可以无视长牙舞爪的泼妇,却无法漠视温柔贤淑一腔深情的柔弱女人。 孟老爷愁肠百结的从东院出来,下意识的拐向西院,才走入院子,还没踏入正厅,就远远的听到孟知嘉嚣张的冷笑声,还有王氏那不停的簌簌叨叨奚落孟知微不知天高地厚丢尽孟府脸面之事。她们并没有危机感,也没有对自己所作所为而产生自责的情绪,似乎她们所做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影响不到孟老爷的官声,也影响不到敖州人对孟家人的看法。孟老爷停步听了一会儿,顿时感到一阵腻味,拐了个弯,去了最为僻静的厢房。 厢房中一灯如豆,最小的女儿孟知沄正拿着针线绣着香包,见到父亲到来急忙起身。 孟老爷知道这个小女儿沉默寡言,首先开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孟知沄摩擦着绣了半面的香包,轻声道:「睡不着。」 孟老爷闻歌知雅意:「在想你大姐姐的事情?」 孟知沄点了点头,犹豫了半响,又观察了孟老爷的脸色,这才慢吞吞的道:「爹爹,如果我不小心也抢了二姐姐看中的东西,她会不会也偷偷的将我……卖掉?」 孟老爷怔住,苦笑着道:「怎么会,她是你的亲姐姐。」 「可大姐姐也是我的亲姐姐啊!」 「那不同。」 孟知沄瘪了瘪嘴:「我觉得没什么不同。在娘亲心里,二姐姐是格外不同的,我反而更像是大娘的女儿。」 孟老爷思索了一会儿:「王氏克扣你了?」 孟知沄没有直接回答,低着头的眼睛反而向屋内左右梭了一遍。相比孟知嘉那满屋子金玉,孟知沄这里基本看不到一点名贵之物,就连花瓶也素得一朵雕花也没。 孟老爷道:「我记得张氏每年会给你添置不少东西,这两年更是有头面首饰。」 孟知沄小声道:「都被娘亲收走了,她说替我收着,日后做陪嫁。可是……」她头垂得更加低了些,显然说出这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昨日我特意偷看了二姐姐的订亲礼单,里面有很多原本是我屋子里的东西。甚至,大娘今年特意替我打造的金头面也在其中。」她想了想,起身附耳到孟老爷的身边,悄声道,「我前些日子看到有人送了娘亲几张地契,里面有一处我小时候曾经跟着爹爹去过,是个温泉庄子,因为名字很雅致,还是爹爹亲自提的匾额呢,所以我一眼就记住了。」 孟老爷放在桌上的手猛地一抽,牙齿绷紧,瞬间挺直了脊梁,也悄声问:「你可看清楚了?」 「当然!」孟知沄觉得还不够似的,又提醒了一句,「前些日子大姐姐失踪,我为了逗嫡母开心,特意去自家铺子想要买些精巧玩意儿送给她,谁知里面的伙计都换了,连我这府里的三姑娘都不认识,爹爹你说怪不怪?」 怪,奇怪之极。感情他孟司马穷得叮当响,把自家最赚钱的铺子给典当了?! 自从张氏病了之后,府里是王氏当家,里里外外要过她手的银钱每年好有几千两银子,更别说地契等等都在她的箱笼里锁着,如果换了东家,王氏会不知道? 怪不得张氏说要和离,因为孟家已经被王氏蛀空了!也怪不得她说要走,因为再不走,每年她贴补给几个女儿的私房钱都不知何几,迟早会把她的嫁妆给掏空了!更怪不得她说孟知微的命都会丢了,没了母亲的嫁妆,也没了清白的名声,再加上府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二娘,孟知微不出嫁在孟家也只有死路一条,更别说得志便猖狂的孟知嘉屡下毒手了。 王氏得宠多年,在孟老爷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第19章 张氏知道,如果她真的厉声质问,只会让孟老爷觉得她受刺激过多变得激愤,无理取闹了。看到孟知微被人推下池塘,张氏是真的愤怒,好在孟知微早就分析过老爹的心理,提前与张氏说明了厉害,这才在东院上演了一场深情的戏码。至少这样可以激起孟老爷的恻隐之心,从而产生了正妻一心一意为他的嫡妻形象。 何况,明明亲生女儿都被人害成这样了,张氏说得最多的也是王氏没有考虑孟知沄的处境,坏了老爷的名声,害孟家成为别人的笑柄,全心全意为老爷为家族考虑,没有一丁点私心。 这时候,孟老爷原本完全偏向二房的天枰在稍稍的倾斜,可他还需要有无关的人告知他王氏和孟知嘉对孟家的危害,彻底的点醒他。 张氏想到了最小的女儿孟知沄。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从王氏肚子里出来的女儿,眉目之间反而更为偏向张氏,这也是王氏对孟知沄不待见的缘故。谁愿意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像自己的情敌和仇人!所以,从小王氏就偏疼大女儿孟知嘉,忽视了孟知沄。 张氏的确是个大度的,她不可能做出无视的态度,她也真的做出了一碗水端平。因为是幺女,张氏总是嘱咐孟知微对孟知沄多加照顾,久而久之,孟知沄反而与张氏更加亲近。所以,刚刚回来的大姐姐对她说起从被绑架到逃离时的惊心动魄,不知不觉中孟知沄就将自己带入了进去,整个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也受到大姐姐一样的遭遇。孟知沄惧怕的同时,想起往日孟知嘉在她面前的做派,再想想那张订亲的礼单,也生出了要替自己争一把的决心,否则这才订亲呢,等到真的成亲,还有什么可以留给她这个幺女的?于是,这才有了今晚对孟老爷的一番话。 孟老爷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幺女会在关键时刻捅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姐姐一刀,不可谓不毒辣。 接着,第二日,孟知微被嫉妒成狂的孟知嘉推入水中的事情不胫而走,并且迅速的朝着府外蔓延。 哪个官家的仆人相互之间不会有点联系呢?府与府之间,有同一家送菜的菜农,有在同一个牙婆手上做过买卖的主母,甚至连车夫,也随着老爷们走动而聚在一起闲磕牙的时候,这消息全都灵通着呢。 事情最开始传得没头没尾,做妹妹的为什么要嫉妒姐姐啊?哦,妹夫原来是姐夫,订亲筵上妹夫还差点毁亲,要重新娶姐姐! 那姐姐怎么突然悔婚,硬生生的把未婚夫掰成了妹夫呢?哦,姐姐失踪了一个月,哎呀,这辈子毁了啊!怎么失踪的?失踪后去了哪里?怎么又回来了?等等问题都来了,有人贼兮兮的透露了,是妹妹喜欢姐夫,暗中陷害了姐姐,导致姐姐流落在外整月,好不容易回来了,清白也没了,这婚事自然就告吹了。 三姑六婆就感慨了:这妹妹好心计啊,幸亏跟她不是一家人! 汉子们也开始妄想了:我是那妹夫的话,索性把姐姐也收了,娥皇女英,多好的艳福! 清醒的人立马就打了鸡血一样:所以啊,订亲当晚妹妹就想弄死姐姐,还好没成。 好些人感慨:可惜了一个好好的闺女哟,造了什么孽修来了一个蛇蝎妹妹,死了倒是一干二净,没死,这辈子也会被妹妹算计到死! 孟司马被人指指点点,郭太守更是没脸出门,郭悟君更天真,直接提出想要同时娶孟家姐妹,为此,被郭大人抽了一顿,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谣言传得更加疯,郭夫人每天都在悔婚和不悔婚之间摇摆不定,王氏这才开始察觉事情发展脱离了她的幻想。 怎么了,女儿与太守的嫡子订亲,没人来巴结也就罢了,反而都对她的知嘉冷嘲热讽了,这些人疯了不成? 等到奶嬷嬷去外面打听了一圈,王氏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人怎么能够胡乱诬蔑她的知嘉?什么嫉妒成狂,现在知嘉才是敖州太守的准儿媳妇,说孟知微嫉妒知嘉还差不多!说什么陷害亲姐姐,知嘉只不过轻轻推了对方一下,那孟知微是个纸风筝做的,一吹就倒,好死不死的掉进了池塘里,怪得了她的知嘉吗?更何况,有谁会当着府里仆人的面害人的,春绣那个丫头是个死人吗?还有娥皇女英,呸,孟知微连贞节都没了,还妄想嫁入郭家,做梦去吧! 王氏当家了好些年,自然有些手段,先约束了府里人不准乱嚼舌根,然后再派奶公奶嬷嬷去外面散播谣言,说孟知微如何活该,被北雍人占了身子;又说孟知微如何下贱,居然在妹妹的订亲筵上勾引自己的妹夫;再说孟知微手段毒辣,刚刚回来就陷自己妹妹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这话在别的州城可能产生效果,可惜,这里是敖州,距离北雍不过上百里,翻过山岭就是常年战乱的虎狼之地。 每年,在敖州失踪的女孩儿不知凡几,多少母亲失去了女儿,小儿失去了母亲,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妇人家大部分都是被人当成了牛羊卖去了北雍。每年,也有无数的父亲丈夫兄弟翻过山岭,想要去寻找妻女,有的找来的只是她们的尸骸,有的,更是直接一起葬身在了异地,回家无望。 东离的敖州人恨北雍人入骨! 身为东离人的王氏,居然吩咐自己的奶公将嫡女卖去北雍,还振振有词的幸灾乐祸,简直猪狗不如!她的作为更是让敖州人想起了那些为了私利的人贩子,他们不知害了多少和美之家妻离子散,王氏的作为与人贩子有何不同?她连嫡女都可以取笑,是不是也取笑过那些失去了妻女的平民百姓?觉得那些失踪的妇人活该,觉得她们下贱? 任何国家,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了民族仇恨,平民百姓就毫无理智可言,所有人心目中激荡的只有仇恨仇恨,还是仇恨!任何私怨都无关紧要。 一时之间,王氏在敖州内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更有甚者,直接上书太守,要求严惩目无国法的刁妇。 民众的呼声越来越高,最后连郭太守都忍不住对孟老爷提议:「有舍有得,舍了一个妇人,至少可以保全你的女儿还有你的官声,何乐不为?」 孟老爷这个人,说白了,自私自利。你为他好,他才认为你是真的好;一旦你损害了他的利益,呵呵,等着瞧。 谣言来来去去不过七八日,到了十日,王氏还在琢磨着怎么求老爷看在女儿即将嫁入太守府的份上,让衙门的人治理一下这群刁民,还没琢磨出个一二三,奶嬷嬷就披头散发的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我家老头子被衙门的人抓走啦!」 王氏的桌子上正摊着一大堆的账本,每月的这个日子是孟家铺子结算营利的时候。她这些日子被外面的谣言折腾得心力交瘁,该看的帐薄还没看完,听了奶嬷嬷的话,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奶公无缘无故的怎么惹上衙门的人?」 奶嬷嬷急道:「他们说老头子犯了国法!」 王氏冷哼:「国法?在敖州,除了太守,我孟家就是第二国法,谁敢抓我孟家的人!」 话音刚落,又有铺子里的管帐媳妇来了,进门就跪倒在了王氏面前:「求夫人救救我那当家的,天杀的,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我们欺上瞒下做出背主之事,瞒着老爷典当了铺子!夫人,我们勤勤恳恳为孟家卖命,可从来没有做出过这种莫须有之事啊!夫人,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 王氏立即安慰:「这定然是某些无良商家,看我铺子生意红火,趁着我今日虎落平阳准备趁火打劫,在衙门里胡言乱语呢!」 第20章 人心还没收拢,大管家又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壮硕媳妇进来,王氏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拦,大管家就一声呼喝,来人一拥而上的冲进屋内,有的翻箱倒柜挖金银珠宝,有的直接趴在桌上开始一本本收纳账册,有的更是熟门熟路专门翻挂画、掀床板、抬柜子,从里面的暗格里扒拉出一个个小盒子,里面更为贵重的珠宝首饰头面玉器,还有地契银票私册账本店铺的合约等等数不胜数,等到王氏的亲信发现不对要阻拦之时,好几个心宽体胖的妇人一人一推,把这群只懂得献媚的丫头片子们推得四仰八叉鬼哭狼嚎。 「老管家,你这是做什么?」王氏大喝。 大管家是孟家的老人,早些年陪着孟老爷风里来雨里去,最得孟老爷信任。 这个府里,别说是下人们对他惧怕敬畏,就连张氏见了他也得恭敬的称呼一声‘老人家’。只王氏是个例外,随着管家的时日渐长,她不容许任何一个下人反驳她的决定,也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她当家女主人的权利,更不容许任何人比她更得孟老爷的信任。枕边风比什么都厉害,长年累月之下,老管家不得不逐渐放手,任由孟家在王氏手中折腾。 孟老爷其实还是有点念旧的,王氏背叛了他,利用了他,他转头就开始找老管家料理家务了,府里的人,除了张氏院里的,随便老管家使唤,只求保住孟家的家底和家声。 有了孟老爷的支持,老管家顿时也有了底气,听得王氏的质问,拱了拱手,回答道:「二夫人,你没瞧见么?老夫在抄你的院子啊!」 王氏大怒:「我是府里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一个仆人,居然敢以下犯上抄我的东西?你不要命了是吧!」 老管家嘿嘿笑了两声:「二夫人,你错了,不是老夫我目无王法,而是某些人占着府里女主人的身份,公然侵吞我们老爷的家产。」说着,就指着那些账本,又打开媳妇们呈上来的檀木盒子,里面一叠叠的地契,有的落款依然是孟老爷的名字,有的却成了王家人。这王家人还分两个,一个自然是王氏,另外一个赫然是王氏弟弟的名号。 王氏惊得肉跳,正准备去抢夺,老管家已经先一步嘭地关上了,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单手一扬:「二夫人,老爷正在前厅等着你呢,请吧!」 此时此刻,王氏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府外的那些事情都只是预警,府里的事情才是明晃晃的真刀真枪要她命啊! 不管王氏如何挣扎,老管家手一挥,两个粗壮婆子直接架起她的胳膊,硬生生的抬着去了前厅。 王氏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前是她在这里收拾府里的下人们,今日,风水轮流转,变成了孟老爷居高临下的责问她了,陪坐的居然还有那旧病不愈的张氏,和她那见不得人的孟知微。这让王氏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撕了那两人的嘴脸。 审问她,这对母女也配!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哪怕在不愉也不可能分不出轻重缓急,到了地方就急匆匆的要扑向孟老爷开始哭诉。老管家早就熟知她那一系列撒娇撒泼的路数,老腿一撩,王氏没瞧见,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好歹还有人驾着,否则牙齿都会崩没了。 老管家颇为愤怒的将几个檀木盒子依次打开放在桌上,里面一叠叠分别是良田、庄子、果园、店铺的地契,有的盒子里全都是上千两一张的银票,一万一张的也有十来张,更别说还有存在钱庄的银钱票根,仔细数数,也有七八万之数。 要知道,王氏并不是什么富家千金,更不是官家小姐。她家底颇薄,出嫁之时娘家统共就一个两进的屋子,因为弟弟少了钱成亲,父母又是个善于攀富贵的,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媒婆把王氏嫁与了孟老爷做个二房,进门之前,嫁妆不足二十两银子。孟老爷随意看了看那些地契,好家伙,嫁过来十来年,就凭借着孟老爷的官声,把她弟弟的家财扩充了几十上百倍,连孟家自己最好的几千亩良田都在几年前换了东家,变成了王家的家产。 按说孟老爷自己家底绝对也没有这么丰厚,他官路虽然还顺,可一直不是一把手,大多是坐第二把交椅,这直接导致了很多事情他不能做得太过,否则上峰连肉都吃不饱,他就连肉渣都吃不到了。他自己不敢做的,王氏却替他做了。 王氏的私房银子之所以有这么多,一方面是将孟老爷的家财改头换面,一方面是利用了孟老爷的官职替某些人有钱无权的人做了不能做的事情,比如,打官司!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孟老爷哪里不知晓,看着这数不清来历不明的钱财,心里就堵着一口血。好哇,银子你赚,名声我亏,若是他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这些房契地契可不就是他包揽诉讼收受贿赂的证据吗? 简直是要断了他的老命! 王氏的哭诉和解释他都不愿意再听了,看着她就如同看到那催命的镰刀,孟老爷头晕目眩,指着王氏:「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做绝了,你安生的去庄子里住一段时日,吃些斋念些佛,替我们孟家和你的女儿积一些德吧!」摆了摆手,东西也不让人仔细收拾了,送瘟神似的,不到晌午就把人给送走了。 等孟知嘉赶来之时,王氏的马车刚好要出门,想要追,孟老爷就直接在她身后冷冷的道:「王氏走了,你就还是太守的未来儿媳妇;王氏留下,你也别嫁了,等着陪你母亲青灯古佛一辈子吧!」 孟知嘉脚步一顿,在母亲和自己的姻缘之间衡量了不过一弹指,最终,也只是咬牙切齿的目送马车消失在门口。 孟老爷扫除了家里的硕鼠,转头看着一桌子的银票地契,对张氏道:「你都收起来吧,以后,府里还要你多操劳。」 张氏笑道:「老爷说笑了,这些东西我可不敢全收。如果它们都是老爷的倒还好说,可惜不是,日后少不得还有麻烦。」 「你是说……」 张氏道:「经过了这些时日敖州上下对老爷也颇有怨言。当然,这些都是王氏的错,可老爷的官声已经受了影响。」她点了点那些银票地契,「现在,老爷人赃俱获,少不得要替自己申冤。该惩罚的人要严惩,该了结的官司也该去了结了,不义之财我们也该物归原主。好歹太守也帮老爷出了主意,您总该去走动走动,还有您的亲信下属,最近也替您操碎了心,您也得有些表示不是?」 孟老爷一听,顿时感动得五体投地,这才是真正的发妻啊,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啊!话里话外,哪一句不是替他考虑,那一件事不是替孟家在张罗,真正比那王氏强了多少倍。 如此,孟老爷先去太守府哭诉了一番自己识人不明,奉上谢礼若干。然后请了同僚大吃大喝大玩了三天,说是谢谢大家的支持和体谅,然后怒气勃发的控诉了王家姐弟的狼心狗肺。 到了第四天,衙门就下了批文逮了王氏的弟弟,以欺诈罪把人下了大牢。当然,家财也没收了,大头送到了孟老爷的手上,让孟老爷又发了一笔财,小头自然是大家按照官职大小分了干净,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孟老爷忙得陀螺似的,府里开始逐渐风平浪静。 张氏重新管家,却大部分的权利下放让给了老管家,只说身子没好利索,操不了这么多的心,让老管家多帮忙,特别是外面的庄子良田等,这是孟府的根基所在,财政大权必须抓在老爷手上。老管家是老爷最放心的人,由他代老爷管着,才真正妥当。 老管家推辞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为此,少不得又在孟老爷面前夸赞了一番张氏。 第21章 王氏不在了,孟知嘉的婚礼还是要办,订亲的礼是没法更改了,好歹还有成亲的嫁妆。张氏把单子给孟知沄看了一番,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女儿,怎能重一个轻一个呢。这张礼单你先看看,是你的你拿回去,有喜欢的也可以自己收着留待日后填妆,横竖大娘不会亏待你。」 孟知沄郑重的谢了,果然在里面又发现一些自己的东西。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是从小就开始置办嫁妆,大到床榻衣柜,小到钮扣针线,数不胜数。王氏大多是替她们姐妹购置这些生活所用,真正金贵的是从随着出生起,家里的长辈们送的金银珠宝等物,日后出嫁这些也就是嫁妆的一部分。王氏都替她们两姐妹收着了,可收着收着,原本是孟知沄的就变成了孟知嘉的,这让人怎么舒坦? 孟知沄憋了八九年的气,索性一口出了,不单要回了自己的嫁妆,还挑选了五六套原本是孟知嘉的头面首饰。看到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也眼馋得很,反正孟知嘉有三套家具,把这一套最好的与自己那一套最差的铁力木给替了,胸口那郁结之气才算是吐尽。 嫁妆单子没有经过孟知嘉的手,孟老爷对比原来薄了一半礼单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就这么送到了郭家。郭夫人一看,嚯,看样子孟知嘉在孟家也不矜贵了,大笔一挥,聘礼的数目也随之少了一半,筵席自然也跟着缩减,原本准备送给新媳妇的头面也从红宝石缠丝五头金凤变成了衔珠金凤,凤凰口里的那颗珍珠就小指盖那么大小,平常得很。 这么忙活了好些天,孟知嘉还未出嫁,倒是庄起和符东疏料理了诸多俗务,来告辞了。 临走之前,符东疏开起了玩笑道:「老七为了你的事情动了敖州不少暗棋,你要如何谢他?」 孟知微笑道:「知道七哥爱财,我早就准备好了。」 符东疏道:「哎,我们共患难过,说财太俗气了。不如,你以身相许如何?」 他话才说完,就被庄起一巴掌给拍到了地上。 庄起木着一张脸,道:「他说笑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别多心。」 孟知微莞尔,难得的打趣道:「七哥以为我多什么心呢?」 庄起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发现即没有被世人嘲笑的委靡和不甘,连失贞女子的那些敏感和厌世在她身上寻不到分毫。哪怕是见多了人性无常的他,也不得不赞叹对方一声:坚强的女人! 孟知微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经历过更加糟糕的诋毁和谩骂,也在嘲笑和蔑视的目光下生活了十多年。上辈子,她依然能够挺直脊梁谋划着报仇,现在又哪里会被轻易打倒。 何况,这辈子她已经重新来过,除了名声,她不该失去的全部都保全了。 孟知微知道庄起不缺钱,她原本也觉得直接送钱太俗气,斟酌了一会儿,还是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牛皮袋子,递送到庄起手中:「礼轻情意重,希望这份谢礼能够帮上你们的忙。」 符东疏立即接过:「是什么?」抽出来一瞧,是一张叠好的牛皮纸,有四方桌那么大小,展开来看,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东西。 庄起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望向孟知微:「北雍的地图?」 孟知微笑道:「可还满意?」 符东疏自然知晓这是地图。可是,这张北雍地图比他见过的军事地图还要详细,里面不单画出了北雍亲王们的具体封地大小,还清晰的表明了最肥沃马场的位置,矿山、湖泊、沙丘之地与其他地图相比更加详尽。如果东离的军队深入北雍,这张地图无疑就是他们行军的路标。 符东疏已经震惊得指尖微颤,几次张口,都无法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最终结结巴巴的问:「这图哪里来的?」 孟知微神秘的笑了一下,也不回答。 庄起卷起地图,再次小心的放入牛皮袋里,仔细折叠后塞入了自己衣襟的夹层内,哑声道:「谢谢。」 孟知微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他们盘根问底的询问这张图的来处。作为在北雍漂泊了多年,并且得到北雍皇帝钟情的汉女而言,北雍的地图她早就了然于胸。以前是为了逃跑,之后,是为了复仇。曾经,她就将偶尔瞟到过的季傅珣的军事地图暗暗记在了心中,一天一点的默画给了西衡的瑞灵公主。 「想来,你早已猜到了我们的身份?」符东疏畅快的问道。 孟知微道:「符大哥你的身份实在太好猜了。」 符东疏来了兴致:「你说说。」 孟知微给三人斟了茶,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符大哥你明显是被七哥护在了身后。什么样的人需要人保护呢?除了长辈照顾小辈,同龄人之中,就只有兄弟、同僚、主仆,还有就是雇主与护卫。你面相俊美,眼神清澈,说明你心无杂质,是个不通世情之人。这样的人,一般父母俱全,兄弟皆有,且年龄看着快要弱冠,肌肤还相当白皙,手指圆润,说明你甚少操劳,也无需为了继承家业而勤学苦练,由此看出你在家不是最为受宠的幺子就是背景深厚的嫡子。」 「七哥一看就是江湖人,行走坐卧看似随意却无时无刻都保持着警觉。他说话时习惯性直视人的眼睛,手更是寸步不离剑柄,对你稍有照拂却不是事无巨细,这说明他骄傲自信,性情古怪,很难被人收买,更加别说钱财。七哥会保护一个一无是处的富家子吗?显然不会,给多少银子都不会。唯一能够打动他的只有人情。七哥的人情很难欠的,因为他武功高,很少需要人的帮扶。腰间的那柄剑一看就不是俗物,所以也不缺财。能够让他欠下人情债的,定然是家族底蕴深厚,嫡子的猜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符大哥你持续不断的被人追杀,请杀手是要银子的,让杀手前赴后继不计得失的刺杀,那就不止是银子那么简单了,更加证明了你身份的贵重。不是名门之后,就是牵扯到了世家大族或者……皇族的阴谋之间。之后,符大哥你超度亡魂,且随身携带佛珠,袖口依稀还能嗅到檀香气,不是常年伴着古佛之人,这气味不会经久不散的。我当时就在回想,世家大族中,有谁被送入过佛门之地呢?」 符东疏苦笑:「你对世家大族中的传闻知之甚多?」 孟知微道:「不多,顶多知晓同龄人有哪些。要知道,我也是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呢,随着年纪见长,少不得要把朝中上下适龄的才俊都识个遍,日后,说不定还有嫁入世家大族的机会。」她又摆了摆手,「当然,现在我是不会想着出嫁了。可是,我的书房里依然保留着才俊们的画像,其中有一张,里面的公子明明已近弱冠之年,画像中的人瞧起来却只有十二三岁,符大哥,你说奇怪不奇怪。」 符东疏摸了摸鼻子:「啊,我的确离家已经多年,画画之人只见过我多年前的样貌,并不知晓我现在如何了,故而……」 孟知微轻笑,符东疏叹口气:「没错,我的父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而我在家排行老二,是家中的嫡子。」 第22章 「原来是世子殿下。」 符东疏阻止她的行礼,道:「我还没有被册封为世子。」 孟知微有所悟的点头表示明白,慎重道:「你这一路还有更多的阻拦,小女子也只能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了。」 符东疏笑道:「这是自然。对了,老七的名号你知道吗?」 孟知微摇了摇头,符东疏报出名字,孟知微依然说不知:「庄起大哥是江湖人,我久在深闺,自然听闻不得。不过,我对他的本事却是十二分的拜福。」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敖州的流言蜚语,这份人脉就足够让人侧目。 符东疏哈哈大笑,拍了拍庄起的肩膀:「那对他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别太在意。」 这两人在一边簌簌叨叨,庄起从头至尾都目无表情,似乎对孟知微的聪慧早已麻木,或者,对符东疏的傻气深觉无能为力,更或者,他还在思虑为何一个司马的女儿能够默画出北雍的完整地图,这事太奇怪,也太匪夷所思了,兴许…… 临走之前,庄起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去城西的天下米铺买七两七钱的梁米,自然有人会帮你。」 孟知微忍酸不禁,感叹道:「七哥,你果然是个好人!」 庄起冷哼一声,简单粗暴的将符东疏拖出孟家,远远的,只听到符东疏怪叫:「老七,你耳朵红了!」 「闭嘴,蠢蛋!」 「老七,你是在害羞吗?」 「再不闭嘴,我就宰了你!」 …… 没有了庄起在背后掀起腥风血雨,关于孟家的流言逐步被人淡忘。 孟老爷生怕夜长梦多,早早的与郭大人定下了娶亲的日子,很是低调的将孟知嘉嫁入郭家。没有预想的十里红妆,也没有了宾客如云人声鼎沸,孟知嘉的洞房花烛夜可谓凄惨之极。 为何,因为郭悟君连头盖都没有挑,就独自一人去了书房,更加别说喝合卺酒,吃多子多孙粥了。 孟知嘉等到了半夜,只等到瞌睡难耐的管家媳妇一句:「少爷说累,早就歇息了,少夫人也早些梳洗吧。」大手一挥,同样疲累不堪的丫鬟们强制性的伺候着她摘了头冠,去了喜服,也不问她等了一天饿不饿了,直接推着她去了浴房,人就散得一干二净,只气得孟知嘉七窍生烟。 红烛高照,红鸾锦被里的那块白帕孤零零的挤在了床角,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有管家媳妇挖了出来,毫不意外的瞟了一眼就丢弃在了一旁。 孟知嘉的奶嬷嬷早已被孟老爷送去伺候王氏,陪嫁的丫鬟都是新人,伺候人不利索之外,更是谈不上与孟知嘉贴心。见郭家的管家媳妇张罗着琐事,干脆一个个都装木头桩子,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孟知嘉知道自己被郭家人小看了,可她到底不是服输的性子,让人去了打赏的红包来,递了一个大的给管家媳妇,见对方神色缓和后才问:「夫君昨夜睡得可好?」 管家媳妇斟酌道:「少夫人你可别怪少爷,身为太守嫡子,身边无数同龄人比较着,他不得不刻苦一些。别说是昨日了,哪怕是大年三十,一家人吃了团年饭后,少爷也是直接回书房读书到深夜才歇息。」 孟知嘉又问:「睡得那么晚,可有伺候的人?」 管家媳妇知晓她在打听郭悟君身边的通房丫头,于是笑道:「少夫人放心。原本屋里有两个从小伺候的,可自从与孟家姑娘订亲后,我们少爷就把人送走了。」这话说得巧妙,不说是与孟知嘉订亲,而是与孟家姑娘订亲,稍微含糊一个词,里面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孟知嘉没想到对方收了贿赂还给自己不痛快,早饭也吃不下,想着自己一身本事,反正已经嫁过来了,难道还怕收服不了郭悟君那个书呆子吗!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拿到郭家的管家大权,有权利在手,郭家她就可以横着走。 她想得倒是很美好,现实实打实的残酷,独自一人拜见了公公婆婆,公公一句话也不说,婆婆赏了一副小气吧啦的头面就要打发她走。管家大权?提都没提。 孟知嘉越挫越勇,每日里炖各种汤送去给郭悟君喝,俱都被拦在了门外;公公公司繁忙,见不着;婆婆倒是要她晨昏定省,可见面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就被赶了出来。理由?婆婆也有应酬啊,这位夫人请她赏花,那位官员家里开了筵席,人情往来,都需要婆婆去张罗,自然没空搭理孟知嘉了。 孟知嘉想要跟着去,可惜别人请贴上都没写她的名字。她硬是想要凑过去,就会被婆婆厉声训骂:「不懂礼数!」 这些委屈受了就受了,可唯独一样她受不了——成亲半月,郭悟君没有与她同房一次,更别说同床了。 好死不死,过了一个月,婆婆就开始问:「身子有动静了没有啊?」 孟知嘉以为自己机会来了,憋了两泡眼泪,准备控诉自己夫君的忽视漠视,话还没出口,婆婆就淡定的道:「如果你身子不好,就好好修养。我前几日遇见了一位良家姑娘,那身段,看着就是会生养的,娶了回来做二房,给我君儿开枝散叶也好。」 孟知嘉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初夏的风和煦而温暖,如柔花拂面。 第23章 孟知微静静的听着闺中密友的笑声,嗅着茶香,只觉得一切安逸得过份。 「太守夫人哪里那么容易被人拿捏?且不说旁的,听说郭大人状元及第时,府中陡然添了四位美人,个个娇艳欲滴,所有人都说郭夫人地位不保。结果呢,她不声不响的就有了身孕,同时怀孕的另外一位美人腹中胎儿还不过两月就落了,而她却平平安安的诞下了嫡子,就这份本事,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比得上?」 「敖州所有人都说郭悟君娶了孟知嘉,太守府里少不得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结果呢,郭夫人不动声色的出招,就直接将孟知嘉置于了绝地。王氏不也是二房么,现在让孟知嘉自己也尝尝被二房压着的滋味。」 「郭夫人是个狠辣的,给郭悟君娶二房就罢了,还请了大夫给孟知嘉把脉,说她身子弱,不好好调养的话,别说能不能怀上孩子,就连自己的命都玄乎。」 邓曲捂唇一笑,凑到孟知微的耳边:「你说,郭夫人是不是在提前做准备啊?」 孟知微不吱声。 邓曲耸着肩膀又笑了一阵,叹道:「的确,换了我家哥哥娶了这么个要命的嫂嫂,母亲为了家人计,也会毫不犹豫的让她‘病逝’。舍了她一个,至少保全了家里所有人。」说罢,又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可是,任谁有个的厉害婆婆,少不得也战战兢兢,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孟知微的手背,「现在,我倒是幸庆你没有嫁入郭家了。」 孟知微给她换了新茶,笑道:「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知嘉她想要嫁入郭家想得疯魔,我如了她的愿岂不更好,这反而说明我没有做太守儿媳妇的福分。」 邓曲更加欢乐,揪着她的嘴角道:「你这张嘴啊,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还福分,也要她有命享得到啊!」 孟知微道:「别说那扫兴之人了。年初的时候我就听说你家也开始替你说亲,现在如何了?」 「别提了!」邓曲摆手,一脸的厌烦,「你家还好,横竖都是几个女儿,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的嫁妆。我呢,上面三个哥哥,母亲每次替我添置嫁妆的时候就唉声叹气,说顾了我就会委屈了哥哥们。他们也不想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的嫁妆是我下半生的依靠,哥哥们自己有本事的还需要靠着父母手里漏出的那点东西吗?再说了,我也就嫁一次,拿一份嫁妆,哥哥们的后院可不止一个嫂嫂。正妻、妾室、通房,哪个不是花父母的钱?而且每多一个女人,家里可不止添一丁加一个口,她们身边伺候的人可不少呢,这些都是父母掏银子,一掏还是一辈子。」 孟知微道:「那你知晓你的嫁妆到底有多少吗?」 邓曲抿了抿唇,一只手前后晃了晃:「五千两。」 「这也太少了!家具呢,金器头面呢?陪嫁有几户?」哪怕是孟知嘉,没有了王氏,嫁妆一减再减也有一万两呢,更别说早就打好的家具首饰等等。 邓曲托腮:「别问了,问了我都有气,恨不得自己也是个男儿身,可以出去闯荡自己养活自己,本事大一点还可以养活自己的家人。」她偏过头,「你呢,你的嫁妆有多少?」 孟知微笑道:「我又不准备嫁人了,哪里还惦记着嫁妆。」 邓曲一愣,转瞬又黯然:「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孟知微不想谈论自己,只说:「五千两也太少了,我们得想法子将银子变金子。」 邓曲愣住:「怎么变?」 孟知微笑道:「可以自己赚银子嘛!又不是只有男子能够赚钱养家,我们女子也可以自力更生。」说着,凝眉开始思索在东离,依靠着现在的身份她们可以做什么事,做多少事。 花园里一片寂静,只有翻飞的蝴蝶在花丛中窜进窜出。 不多时,茶水也喝完了,孟知微正准备唤人再添一壶,就看到自己另外一个侍女冬磐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姑娘,不好了。」 孟知微实在想不出府里如今还能出什么事,很是淡定的问:「什么事?」 冬磐喘着粗气:「春绣她发疯了。」 孟知微脸色一变:「她怎么又犯傻了!」 冬磐看了邓曲一眼,明显有些难以启齿,孟知微道:「我们去看看,现在她人在哪?」 邓曲知晓她有事要忙,立即告辞离开。 等孟知微赶到丫鬟们的住处时,周围的人一见她就哄得散开了,她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钻进屋内,看着春绣倒在床上,手脚已经被绑缚在了床柱上,面色潮红,满眼泪水。孟知微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气色,发现人无碍这才放下心来,一个示意,冬磐就麻溜的关上了房门,这才轻声将事情说了出来。 王氏被送入别庄,孟知嘉嫁人后,府里也逐渐平静,春绣每日里跟在孟知微身边忙前忙后,原本沉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就在前几日,她时常嗜睡,以为是太累的缘故没怎么在意。昨夜,晚上大家聚在厨房用饭,厨娘熬了鱼汤,也不知怎么的,春绣突然就吐得翻天覆地,有人说她受了寒,有人说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人居然猜测春绣是不是有了孩子。 要知道,当初春绣可是跟着孟知微一起被人绑架。孟知微的舌根如今府里的人是不敢乱嚼的,可春绣不同,她就一个丫鬟,旁人说起来可就没了顾忌。一时之间,嘲笑的、讽刺的、尖酸刻薄的话都抖了出来,春绣当时就吓得跑了。一夜没睡,冬磐怜惜姐妹的遭遇,今日也就顶了她的差事,自己独自一人伺候孟知微。哪知道,才没半日,春绣拿着刀子在肚子上比划。如果不是冬磐不放心,抽空偷偷跑回来看看,说不定人就这么没了。 孟知微呆愣的跌坐在床边,抹干春绣额头的冷汗:「你们找大夫看过了?」 冬磐道:「她今早出门过,想来……」 春绣不停流泪:「姑娘,你帮帮我,挖开我的肚子,把那个孽畜留下的种给弄出来。」 第24章 孟知微怔仲:「挖开肚子,你的命也就没了。」 春绣眼睛一瞪,凶神恶煞的道:「那我也不要留下北雍畜生的种!我能杀了那个畜生,自然也能够杀了他。」说着,又哭了起来,「姑娘,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孟知微看着她厉声哭喊的脸,恍惚中似乎有看到了前世。她并不是第一个被卖到北雍的女子,在北雍,她也不是遭遇最惨的一个。有的女人性情刚烈,选择与买下她的北雍男人同归于尽;有的女人生性懦弱,被卖了也认命了,不单自己成为了北雍人,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再去残害更多的东离女人;有的女人更为狠绝,明知道北雍男人想要孩子,会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当着对方的面活活的摔死婴儿,逼疯所有人。更有女人,会抚养孩子长大后,让自己的孩子与北雍的孩子明争暗斗相互残杀,在一场场搏杀里,完成自己复仇的愿望。 孟知微不知道哪一条路是对的,哪一种选择是错的,她只庆幸,当初,她没有选择孩子去留的机会。 孟知微沉默,她不是春绣,她不能替她选择。 等她走出房门时,外面已经日薄西山。 她冷冷的开口,询问冬磐:「府里有哪些人谩骂过她,嘲笑过她?」 冬磐嚅喏了一会儿,低头道:「当时府里的丫鬟媳妇婆子大都在厨房吃饭,外面也有小厮……」 孟知微点了点头,回到后院就直奔张氏的房间,面色平静的道:「如今二房就剩下知沄一人了,母亲不如将她也接到我们东院来住。她年纪见长,母亲也该教她一些管家之事了。」 张氏对孟知微十分的溺爱,听了就笑道:「这也不错,如今你很少出门走动,她搬过来你也好有个伴。」 孟知微道:「那样西院也就空了出来,加上父亲,我们也就四个人,哪里需要一大帮子人伺候。不是我说,王氏管家十年,府里的人只见增多不见减少,平白多了嚼用不说还人多口杂,添了不少是非。」 张氏犹豫着问:「你的意思是……缩减家里人的用度?」 孟知微依靠着母亲,笑道:「那样反而会弄得家里怨声载道,日后鸡毛蒜皮的事情不知会有多少。让我说,减去用度还不如直接减了人口。我们也不胡乱烧火,王氏当家的时候少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总有人学着她做那吸血的蚂蟥,他们既然敢吸我们孟家的血,我们自然也敢拔了他们的牙,送他们一起与那王家人做伴,少不得也给家里的库房填一笔银子,更能正一正我们孟家的家风!」 暗中,谁也没有看到孟知微那一双幽深的眼,里面酝酿的冷意。 孟知微出主意,张氏当夜就忧心忡忡的叹气,孟大人回来即问:「怎么了?」 张氏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妾身好像犯了大错。」 孟大人一惊:「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张氏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到哪里去得罪人?」说着,嗔怪道,「老爷也太会冤枉我啦!」 孟大人立即缓和了脸色,想着张氏成亲后与其他官家亲眷们的走动也不大频繁,与岳家闹翻后,更是缩居在家,甚少见外人。张氏不是王氏,稍微得了一点稀奇之物就爱到处炫耀,少不得与人起龌龊。听了张氏的话,孟大人又有些愧疚,讪讪的解释:「夫人莫怪,我实在是被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折腾怕了。」 张氏立即道:「老爷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闲话了?」 孟大人自然不会把在衙门受的委屈告诉张氏,只说是一些小事。褪了衣衫,喝了一口茶,再琢磨张氏的问话,不由着问:「‘也’是什么意思?」 张氏幽幽地道:「老爷只知道外面人多嘴杂,不知道府里也有一帮子爱搬弄是非的人吗?」顿了顿,面色不大好的说,「至今府里还有些人替王氏打抱不平呢!」 孟大人大怒:「是谁?」仔细一想,王氏当家多少年,府里有她的亲信是再自然不过,顿时怒气冲冲道,「这群吃里扒外的混蛋,把人都给打发了!」 「府里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又打发人,恐怕又会惹得外面的人乱嚼舌根。他们受了气,出了府后更是少不得在不明真相的亲眷面前搬弄是非,到时候我们夫妻百口莫辩,明明是被王氏拖累了,反而倒成了恶人的话怎么办?」 孟大人在屋里绕了两圈,问她:「你说你犯了大错,是什么错?」 张氏立马局促起来,好半响才道:「老爷也知道,府里的姑娘们要出嫁,我少不得要开公库,看看这些年王氏到底为她们置办了哪些东西,我也好酌情增减。二姑娘出嫁的时候,东西早就搬出了库房,故而我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如今如沄眼看着也大了,我想着把她带在身边开始教她管家。正好库房的账本还没清点,就让她开库去看看,也好心里有个数。谁知道,里面居然有一半数的家具器皿等物都对不上数!」 孟大人倒吸一口冷气:「一半之数?」 张氏点头:「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都挪到王氏的私库去了,又让人去拿了王氏库房的副本,发现那些东西居然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老爷你说奇怪不奇怪?」 孟大人问:「会不会都被搬去了王氏的娘家?」 张氏道:「她娘家哪里还有东西?好东西都给了她的弟弟,她弟弟那些家当老爷还不知道底细?」 孟大人立即道:「你把账本给我瞧瞧。」看了之后,的确很多东西没印象。这里面好些器物都是官员往来赠送,又精又贵,他见过的话定然会直接搬来自家,而不是任由下属们去瓜分。可看名字又很熟悉,有个鲤鱼跃龙门掐丝玛瑙白玉瓶还是当初他为官之时同僚送的贺礼,他宝贝的很,一直妥善的收在了库房里,现在居然不见了,不是王氏拿了,那是谁拿走了? 张氏似乎知道他的疑惑,就道:「我当时也问了老管家。」 「老管家怎么说?」 第25章 张氏咳嗽了一下,孟大人立即将热茶奉送到了她的手中,看她喝了茶润了喉,这才听得对方道:「老管家说,有些东西他在当铺见过,有些则在府里某些管事的寿宴上看到过。」 在管事的家里见过还可以说是王氏送的礼,可在当铺见了……王氏喜欢奢华之物,孟家大部分金玉宝器也都在她的私库里面,不可能把好东西典当,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自家管事监守自盗! 「好哇,好哇,好哇!」孟大人连连喊了几声,一拍桌子,「明日去衙门报案,让人把这群贼人都给抓起来!」 张氏提醒道:「可不止一户人家。」 孟大人怒道:「你先让管家把府里那些老人全部都搜查一遍,只要搜出了东西那就是人赃俱获,家财一律没收,人全部送交官府!至于怎么判,我去与人打招呼,定要让他们这辈子赤条条的来也赤条条的走!」 张氏道:「会不会太严厉了?」 孟大人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就是太心软了!那些叼奴老爷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如果不是王氏在中间周旋,我孟家哪里会落魄到如此地步。」 等到第二日,昨夜里还在津津乐道春绣的‘好事’的管家媳妇们,醒来就看到老管家带着一队气势汹汹的小子们杀到了他们的宅院,如狼似虎的开始翻箱倒柜,如同衙门抄家。哀号的、叫骂的、争夺的,各有各的气势,等从他们院子里抬出埋在地下数万一箱的银子,屋子里搜出庄子店铺的地契房契,还有无数精美绝伦的摆设器皿之后,众人傻眼了! 一房管事,多的搜出了折合五万两的家当,少的也有一万多。 一个管事,每个月的月银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不吃不喝的伺候孟家人五十年,卖一辈子的命也不可能存下上万的银子啊!更加别说还置办了庄园店铺,还有那些最佳罪证的金玉摆设了。 王氏在孟家当家才十年而已,如果她当家二十年,三十年,是不是孟家都被这些蛀虫给掏空了? 孟老爷不敢想,雷厉风行的扣了赃款,把人全部送去了衙门,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就看各自的命了。 人言可畏下,孟家的家风顿时一正,孟老爷虽然博得了一个‘财奴’的称号,可他的仓库满了,心里高兴;张氏彻底的将府里的人都换了一遍,再调~教了几个月,哪怕她说话依然柔柔弱弱,也无人敢再轻视她;春绣哪怕名声毁了,她也慢慢的可以走到阳光下,不需直面旁人的嘲弄鄙视。 孟知微?谁也不知道她在这一场风暴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外人看来,她终于否极泰来,重新得到了孟府所有人的尊重,可喜可贺。 …… 到了仲夏,邓曲来孟家越发勤快。 「实话告诉你,我每日里都在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那五千两银子变成了五千两金子。」 孟知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有为银子操心的时候。」 邓曲道:「不是银子啊,那是我的下半生。」她跟孟知微挤在一张凉榻上,「你想想哪怕是五千两金子,那也只是五万两银子。我能活多少岁,十五岁出嫁,最少也要活到六十吧。四十五年才五万两银子,一年才一千两的花用,能做什么?」 「你还有田庄和店铺。」 「那也得是良田,遇上灾年,我能收多少?灾民都要饿死了,我还惦记着他们的米粮换银子?庄子顶多种一些果树,那些个东西能换多少银子啊?几百两一年有没有?碰上干旱,照样一个果儿都吃不上。店铺更加别说了,如果不是旺铺,你别倒贴就算不错了。生意好时还好说,生意不好时,掌柜、帐房、小二都等着你发月钱。再说了,我家的好铺子早就留给了哥哥,哪里有我的份?」 孟知微笑道:「这么一算,还真是穷得叮当响。」 邓曲摇晃着身子,趾高气昂的道:「那是自然,所以,你快想,我们怎么用银子变出更多的银子来。」 其实不用邓曲催,孟知微清闲之时也不停的在琢磨。不同于邓曲是为了自己的嫁妆,好歹她是要嫁人的,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自然不愁吃不愁穿。可孟知微不同,她不愿意再嫁,依靠的只有父母。父母故去之后,她独自一人支撑诺大个家要如何过活?如果真的等到山穷水尽之时再去琢磨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还不如趁着孟老爷在敖州当权,她也好好的为自己奋斗一把。 孟知微看了看坐在一旁绣花的春绣。 前些日子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见了红,以为胎儿终于没了,又哭又笑的折腾了很久。孟知微不放心她的身子,请了大夫想要替她调理调理,哪知道大夫一把脉,孩子居然还在。三人瞠目结舌,春绣却笑道:「是个命大的孩子,既然死活要赖在我肚子里,日后吃不了苦可不能耐我。」就这么把孩子留了下来,现在每日里除了做一些轻松的活外,就是给腹中的孩子做衣帽鞋袜。 春绣有一双巧手,别说绣花做衣裳,哪怕寻常的一块碎布头到了她的手上也能够变出各种各样的布娃娃来,憨头憨脑的布老虎帽子,笑容可掬的小兔子布鞋,更或者是惟妙惟肖的小人玩偶,真正巧夺天工,只凭着这一手就赢得了府里上下新进丫鬟媳妇们的喜爱。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求她帮忙做个小东西,送给稚龄的孩童玩儿。 做得多了,还有多余的布头她就开始给孩子做鞋袜,孟知微趁机买了些棉布,让她缝制孩童穿的衣衫内褂。兴许她真的想通了,做着做着开始一门心思的扑在了上面,除了幼儿穿的和尚小衣外,中衣和外套上的各式花样几乎羡煞各家媳妇们。逐渐的,也有媳妇们出银子求她帮忙给自家孩子缝一两件衣服,特别要求要绣上各种春花夏草或者虫鸟鱼兽,弄的冬磐都忍不住跟着她学起绣花来,想着哪一日自己也能靠着这门手艺多赚一点私房。 孟知微定定的看着,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一小块兔毛皮就在春绣的手中变成了巴掌大的白毛幼犬。软哒哒的耳朵,肥嘟嘟的肚子,嫩嫩的舌头上是芝麻大小的串珠做的眼睛。 「春绣,你一日可以做多少个这样的玩偶?」 春绣头也不抬:「姑娘不分派我别的活儿的话,除去睡觉,我能够做三十来个吧。」 孟知微想了想:「如果我请你当绣庄师傅,教导府里的丫头媳妇们一起学做玩偶,然后再一起去寄卖的话,你肯不肯?」 春绣啊了声,疑惑:「去哪里寄卖?成衣铺子不收这些小东西。」 第26章 孟知微笑道:「当然是我们自家的铺子啊,何必肥水流去外人田。只要你教,除了你自己做的玩偶外,我还每月额外发你五两银子,算是府里所有人交的学费。怎么样,做不做?」 春绣当然愿意,她自认自己还欠着孟知微银子呢,那包掉在河里的银子,每次想着都觉得肩膀被压得沉甸甸的,可她还是有些顾虑:「要是这些小东西卖不出去怎么办?」 孟知微笑道:「我们可不止卖这些东西,到时候我给你一份单子,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亏了也是我的,你别太担心了。」 就是你的我才特别担心,春绣更加忧心忡忡。可经历了那些事情后,她对孟知微有些盲目的信心,觉得自己做不到的自家姑娘绝对可以做到,于是也就默认了。 邓曲立即拍手道:「怕什么,还有我呢!如果亏了,有我跟你家姑娘分担,赚了,她当然也得分我一半。」 孟知微摇头轻笑:「要是把你的嫁妆都亏了怎么办?」 邓曲毫不犹豫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那我就来你家混吃混喝了。」 好友都这么说了,孟知微还能如何?心里也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谋划一番。 孟知微虽然小有私房,做生意到底还是少了,找了张氏,听了女儿的打算后,张氏也仔细琢磨了一下,道:「你也操心太过,等我与你爹爹百年后,我们的不就都是你的?」 孟知微道:「那不同。」 张氏凝视了她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对你爹爹有些顾忌?」 孟知微偏过头干笑道:「娘,你只说你借不借我银子嘛!」 张氏难得见她撒娇,一边心疼她的敏感,一边又深觉孟老爷对嫡亲女儿的亏待,只好抱着她道:「你爹的不一定会是你的,娘的却一定都是你的,你要多少,只管从我这里拿。要不,我将我的私库钥匙给你吧。」 孟知微道:「钥匙放在我身上很不妥当,还是娘你自己收着。」 张氏哪里肯,硬是让贴身嬷嬷把她的库房备用钥匙给了孟知微,等到女儿欢欢喜喜的出门后,她才疲惫的靠在了软榻上,对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嬷嬷道:「别看孩子小,她爹对她做的一切她都默默记着呢。」 嬷嬷唤了一个小丫鬟替张氏捶腿,自己端了一碗冰镇红枣梨子羹来,轻声道:「姑娘已经不小了。她经历的事情越多,对老爷的情分就越少。老爷的性子夫人你又不是不知晓,翻脸无情的,姑娘亲眼瞧见老爷如何对王氏与二姑娘的,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至于以前的那些琐碎事,姑娘倒不会放在心上。」 张氏锁眉吃了半碗羹,想起孟老爷对宠爱了十年的王氏说轰就轰,连对方的娘家都一锅端了,再联想到自己成亲不过两年就受到的冷遇,心里发冷,道:「别说是她一个做女儿的,哪怕是我,现在也对老爷……」 嬷嬷突兀的端过她手中的碗,道:「夫人你肠胃弱,别贪吃太多了。」 张氏一顿,松开手,左右看了一眼,打发了屋里的人出去。嬷嬷立即拉过薄毯替她盖在肚子上,这才凑到她身边轻声细语的道:「依老身看,姑娘比夫人你还要了解老爷更深一些。不说旁的,你就回想一下,王氏的私房都被翻了出来,老爷最初还问一下夫人如何处置那些钱财,等到这次惩治府里的刁奴,老爷连问都不问了,直接把贼款都收入了自己的口袋。虽说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孟家的,可里面人情往来中还有夫人你自己的一份呢。老爷当年被人打压成那样,不都是夫人拿出自己的私房替他张罗打通人脉,里里外外送出去多少东西,别人回的礼可都是直接入了公库!那时候老爷倒是说得好,不会亏待夫人你,可姑娘一出生,看看老爷那神色,哪里还记得他自己的诺言,更加别说记得夫人你的钱财损失了?」 见张氏面色沉郁,嬷嬷索性挑开了话继续道:「不是老身挑拨离间,老身是真的有些担心,老爷经过了王氏之事后,是不是觉得府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被他一个人握在手中才好?三姑娘的嫁妆单子都整理了出来,老爷也没说添东西,大姑娘的嫁妆更加不用说了,他提都不提,夫人你真的觉得老爷百年之后,他的东西都会是大姑娘一个人的?」嬷嬷冷笑一句,「不是我泼夫人你冷水,你身子弱,老爷的身子可还康健着呢,他能够娶一个王氏,自然还能够娶李氏、胡氏。」 话音一落,张氏身子就猛地一震,半响,才苦笑:「人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果然还是太心软,太没有远见了啊!」 嬷嬷知晓她入了心,也松了一口气,遥遥的看着窗外鲜嫩的花枝,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大姑娘无意中问出的一句话。 她问:「这个世上,有几个男子可信?娘信任爹爹,依赖爹爹,我可不。」 …… 孟知微的打算很简单,天底下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最好赚,瞧瞧府里丫鬟们身上的四季衣裳就知道了。至于幼童们,从出生起他们就在不停的长大,穷人家的还好说,富贵人家的每月都要添置新衣裳,只靠府里的绣娘们哪里足够,何况绣娘们每个季度都要给全府上下缝制当季新衣,再加上小主人们的,简直可以用手忙脚乱来形容。孟知微要赚的就是这两类人的银子。 当然,她是女子,不可能一天到晚守在铺子里,而且她现在的名声不说坏,可也不算好,所以对外,店铺名义上的主人姓邓,伙计们却是张氏的一户陪嫁,一直替她打理店铺上的生意。知道自家姑娘有心替张氏分忧解劳,少不得教她一些生意经。 孟知微选了胭脂街上的一家店面,左边卖胭脂水粉,右边卖布料,她的店铺夹在中间,两层楼面。第一层全部都是玩偶。 玩偶分三种,一种全部都是真毛皮所缝制,毛茸茸暖绵绵,眼睛鼻子都由细小珍珠或宝石替代,这类单独放在了第三面靠墙的琉璃柜子里,透过晶莹的琉璃可以窥见其中的样貌,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因为上面用了珍珠宝石,价格自然不菲;一种是由锦缎和七彩锦线织就,坠了丝绦,里面可以填香料,既可以自用也可以送姊妹好友;一类就是碎布和绒布拼就,纯色的绒布做身子,拼花的碎布做五官,里面夹了铜丝可以扭曲细条花布做尾巴,打着各式各样的花结倒挂在墙上,也很是讨人喜爱。 屋顶上,更是挂着不少大中个头的玩偶,兔子、梅花鹿、孔雀等等,看中了,直接让侍女摘下即可,不用担心人来人往弄得脏乱。 二楼则精巧许多,专卖幼童的衣裳鞋袜。不同于成衣店,这里的绣品大多精致,金线银线锦缎织成的衣服让人眼花缭乱,偏生还将帽子鞋子缝成了小熊、老虎、凤凰、灵鹿的模样,拿起来就爱不释手,当然,价格也相当的贵。 等到开业的前半个月,邓曲亲自来看过布置后就寝食难安,不停的问:「能赚银子吗?这些东西都不贵啊,有人买吗?」说得春绣也开始紧张兮兮,两个人每日里凑在孟知微的身边,急得口里都冒了火泡。 孟知微没法子,拿出二十来个皮毛制成的小玩偶丢给了邓曲:「你最近多出门去走动走动吧,看到熟悉的玩伴就送一个。有人问的话说是商家送的礼,姐妹们喜欢的话等到开张那日,你就拉着她们一起去店铺看看。」 等到张氏抽空来店铺瞧了瞧,忍不住笑道:「都是孩子们的玩意儿。」 第27章 嬷嬷也笑道:「毕竟年纪小,就爱这些精巧又不怎么花钱的物事,做起来容易卖出去也容易。别看东西都不贵,成本可也不高。我上次看姑娘在库房里面翻皮子,一张兔皮都可以做五六个玩偶了,笼在手心里小小的一个,我都想买了给小孙儿玩。」 张氏道:「最近我也收了不少帖子,记得有几户添了贵子吧?」 嬷嬷自然知道张氏要说什么:「的确,有的是千金有的是小少爷。夫人你也别操心要送什么东西了,直接从姑娘的铺子里拿一些去送礼也不错,再打一套长命锁,足够了。」 张氏在二楼走了一圈:「我们干脆找个铁铺做十二个模子,请个老匠人融了银子做成豆子大小的生肖,放在铺子里一起寄卖怎么样?」 嬷嬷打趣她:「夫人这是要跟姑娘抢生意呢!」 张氏嗔怪:「我这做娘的总要为她考虑周全些,赚了银子不都是留给她!」 嬷嬷只能点头称是。 夏末,良辰吉日,宜开市。 孟知微坐在隔间的桌前,从敞开的窗明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随着鞭炮声后,舞狮队长牙舞爪的舞弄了半个时辰就揭开了匾额。原本她还以为门庭冷落,随着一辆两辆马车停驻在门口,原本路过的女子也会忍不住走进来探看探看,怪异的是,但凡进来的人就甚少出去,在外面看热闹的瞧见里面人头攒动,皆交头接耳,慢慢的,又有媳妇婆子们凑了进去,不过一个时辰,从二楼都可以听到一楼的人声鼎沸了。 孟知微想起前段时日胡半载说起开张的‘小窍门’,担忧地问身边的掌柜:「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客人不会看不出里面的猫腻?」 老掌柜姓胡,因为做生意厉害,别人他一个外号叫胡半载。但凡经过他手的生意,前半个月就能够有起色,半年之后,就能够做得风生水起,但在这个名号,名至实归。 胡半载老奸巨猾的道:「姑娘尽管放心。人啊,就是这样,哪个店铺的人多她就往那个地方钻。特别是新开的铺子,如果没有人带领,外人瞧着门可罗雀自然也就觉得此处没什么稀奇好瞧的,别人不进去,她自然也不进去,不进去就罢了,还要对旁边的人说里面的物品不好,价格昂贵。相反,如果揭幕后客人如云,原本是在观望的人就会因为好奇也去尝尝鲜。只要进了这个门,原本是想要瞧个热闹,看到别人买东西,她也会下意思去摸一摸看一看,这时候侍女凑上去介绍一番,没主见的瞬间就会乖乖的给你掏银子。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姑娘家的耳根子软,别人说这个东西好她看到旁边的人买了自己就会不甘人后。」 孟知微嘀咕一句:「我就不会。」 胡半载哈哈大笑:「有几个姑娘如你这样对方聪慧呢?没心思地去花银子,反而想着去赚银子,说出去还以为你是商贾之女。就算是商贾之女也大多眼高手低,哪里想着拿这些小东西来赚大钱!」 孟州微笑道:「老掌柜你也看不起我,觉得我这个觉得我这些东西也卖不出去吧?」否则也不会挖空心思的替她张罗这些‘小诀窍’了。 胡半载道:「姑娘你可就说错了,小东西其实也可以赚大钱。城门口最大的那一家茶楼的老汉,原来是卖凉茶的;城东的木材店老板,以前他们家开福寿店!还有城西的第一楼,以前就是卖早点的,现在也成了敖州的数一数二的酒楼。在穷困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们能够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做生意啊,就是要这样做一行爱一行专一行,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腰缠万贯简直是指日可待。而且在姑娘拿出这些东西之前,我就特意在城里转了转,无一家买卖这些玩偶,这说明什么?没有人做过的生意,要么就是惨淡收场,要么就是一本万利!姑娘你有一点没说错,女儿家的银子最好赚,别人没有的你有,你就绝对赚!」 孟知微随意扒拉着手中的茶盏,笑道:「掌柜的你这么厉害,怎么没有自己开一个店铺呢!」 胡半载叹口气:「谁说没有?可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半路上就功败垂成了。还多亏张老爷的援手,否则我早已尸骨无存,所以,当年老爷让我随着夫人来孟家做陪房,我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说来,张氏手中的店铺全部由胡半载打理,没有随着张氏的沉寂而碌碌无为,反而不紧不慢的逐渐扩大买卖,全都是胡半载的功劳。这人,是个懂得感恩之人!只这一点就足够赢得孟知微的信任和尊敬。 孟知微又打量了一番从店铺中出去的客人们,发现大多人手上多了一些物事,有的姑娘家更是直接将玩偶挂在了腰间相互比较着远走,这才安了一半的心。再看胡半载,心里就多了一些想法,笑道:「如果我这生意真的做起来了,然后开了分店,请老掌柜你的儿子来打理一家店铺,怎么样!」 胡半载愣住,半响后哈哈大笑:「姑娘好魄力!有了这句话,卖了我这老命我也要把姑娘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孟知微立即躬了躬身子:「那就一切劳烦胡掌柜了。」 …… 一楼的抱厦内,邓曲正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纯白色孔雀玩偶细细端品。孔雀全身上下都是细白的绒毛,眼睛是黑珍珠点缀而成,尾巴处拖了三根短小的翎毛,翎毛正中间点缀了绿豆大小的红宝石,光辉夺目,看起来既憨厚可爱,又华美非常。 正瞧着,旁边突兀的冒出一只芊芊玉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掌中的玩偶就到了另外一人手上,身边的人嬉笑道:「这个好看,归我了!」邓群连忙阻拦,却哪里敌得过吴珍珍的手快。 邓曲假装委屈的道:「我以前就没见过这般精细的小东西,好不容易中意了,你还抢!」 吴珍珍笑道:「让老板娘再拿一个给你就是。」 邓曲撅着嘴:「说得轻巧,你以为这东西很容易得呢?它尾巴上那三根白色翎毛是从白孔雀身上拔下来的短羽,白孔雀有多难得不用我说吧?何况它们身上屈指可数的羽毛了,拔一根就少一根。更别说这绿豆大小的红宝石,由大块的切割成小块,再慢慢用水打磨,耗时耗力还耗眼力。」 在贵宾席里面伺候的侍女从打开琉璃盒子后就安安静静的伺立在一旁,听了这话才接口道:「其实做还是能够做,只不过我们老板娘不愿意而已。她说过,琉璃柜里面展示的玩偶每一件都很独特,就如同美人一样。天底下的美人们何其多,哪怕个个国色天香,她们的性情和才情也会不同。就如同孔雀的翎毛有长短,美人的才情也有高低。珠宝再圆润夺目,哪里比得过美人们的明眸皓齿呢?」侍女不动声色的恭维,「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一模一样的玩偶,是美人选择了这个玩偶而不是这个玩偶选择了美人,美人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玩偶自然也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一番话说得原本就自觉高人一等的官家小姐们越发趾高气昂。 邓曲指着身边的吴珍珍道:「好了,我让给你了。」又对珍珍身边长得如双胞的另外一位姑娘道,「你也别眼馋了,是你姐姐先挑中的,你另外选一样吧!」 一直没吱声的吴娇娇瞪了邓曲一眼:「姐姐看中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说着又对旁边的侍女道,「你们这里的东西真的都只会做一件吗?不会再有一模一样的了?」 侍女笑道:「琉璃柜中的玩偶就如同深宅大院里的佳人,俱都是掌上明珠,自然无人可比。」她望向层层叠叠的粉色纱幔隔开的外厅,「至于那之外的,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尽。」 吴娇娇嗔怪道:「外面的那些平凡物谁稀罕。本姑娘的东西,也没有人可以拥有。」说着就开始翻动手中的画册一样一样的精挑细选起来。 第28章 …… 别说邓曲每日里忙活个不停,连孟知沄也开始由张氏带着去参加官家亲眷们的赏花筵、诗会。 张氏走门串户少不得要带礼物,除非是寿宴,一般的聚会大多会送一些小礼物给小辈们,这时候,孟知微就会将各色玩偶装在一个长方形的琉璃盒子里,琉璃盒子上雕琢着‘越人阁’字样,里面摆放六到八个玩偶,俱都小巧玲珑精致非常,让张氏送人。遇到有人家办孩子的满月酒生辰宴,那更合她心意,虎年的就送一套惟妙惟肖虎头虎尾的衣衫鞋袜,搭配上本命生肖的长命锁,用驱虫的檀木礼盒装着,打开之时少不得引起满堂笑声。等回屋后再看到礼盒底下的‘越人阁’字眼,有着七巧玲珑心肝的妇人们大多会打听这是一家什么铺子,专卖什么,与张氏有什么关系,然后有目的性的去店铺瞧瞧,顺手就会买下更多的衣衫。 孟知沄是个心细的,从见到府里丫鬟们开始趁着空闲时不离手的缝制玩偶后,猜想越人阁与孟知微脱离不了关系。张氏要管家,可没心思弄这些旁门左道,更不会号召府里的丫鬟们做玩偶衣衫鞋袜填补家用。 等找了机会问了孟知微后,孟知沄也转起了小心思。 她每次随着张氏出门,发现小女儿家的除了攀比父母外,余下的就是自身的穿着打扮。每次聚会,第一眼都是打量周围同龄人身上的衣裳首饰,大到襦裙小到耳环,样样都要比较。孟知沄是个低调懂得藏拙的,除非必要的首饰,她绝对不会弄出夺人眼球的装扮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越人阁的小挂饰正巧可以顶替腰间的玉佩,缀上丝绦后更显示小女儿的娇俏,还能间接的帮孟知微一把,更能讨得张氏的欢心,何乐不为? 于是,她亲自去店铺,用自己的私房钱选了好些玩偶,去一个聚会就换一个。在与同龄人说笑的时候,少不得把话题往玩偶上面引,一次两次,逐渐就有人发现了这么个小玩意儿,纷纷询问在哪里买的,等到下次再聚,不少人的腰间就换了物事。更有人串上各色绳结挂在手腕上,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很吸引人的眼球。 有了周边人的帮忙,店铺生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孟知微知道做买卖不能急躁,昨日投了本钱下去,今日就要收回成本并且大赚特赚那是不可能的妄想。她得自己想法子扩宽财路。 「其实就开张的一个月看来,一楼的买卖再怎么做也做不大,二楼倒是有些盈余。」胡半载的儿子胡算盘一边伶俐的泡茶,一边抓紧机会说出自己的看法。 只从他爹透露出姑娘以后要让他独当一面时,他就开始有意识的在孟知微面前表现了。 孟知微翻看这这个月的账本,刨去毛料布料珠宝的成本后,再减去人工,店铺租金等等,纯利润二十两,一年下来也就二百四十两,怎么算都是小本生意了,而且老是做熟人生意也不成啊! 「我发现我们少做了很多事。」孟知微道,「我是官家小姐,我娘我妹妹我闺密认识的人都是官家亲眷,她们固然舍得花银子,可是她们人数太少了。你说,一家酒楼难道只能有富人去吃饭吗?」 胡算盘咳嗽一声:「姑娘的意思是,穷人也要吃饭?可是他们不一定要去酒楼啊,一般的饭馆足够了。」 孟知微严肃地道:「那是因为酒楼不卖家常菜!」 胡算盘沉默,孟知微继续道:「有孩子的人家又不止官家,更多的孩子都是平民百姓所生,我们得去赚他们的银子。」 「怎么赚?」 孟知微挑眉笑道:「找几家私塾,给孩子们发图册。」 孟知微所说的图册分为几种,一种是专门放在贵宾区供不便露面的官家千金富家太太们选购的图册,里面画的东西自然都是店铺里卖的上等之物。一种是放在一楼的柜台上,就一张图纸,上面画了各式各样的锦缎布艺玩偶,客人们凭着这一张印图下次再来购买物品时就能够打更多的折扣。当然,用完一次就被店铺回收了。 这一次印的图册相比第一种,纸张没有那么名贵,上面印的物品也并不十分华贵,俱都是新生婴儿到十岁稚童的衣裳鞋袜的图样。这些衣裳从锦缎到棉布,用色大胆艳丽,上面绣有简单的花鸟虫鱼珍奇异兽,既有逢年过节的穿戴之用,也有寻常出门上学走亲戚的便服。 最难得的是,上面清晰的印着:「买一套衣衫,送一双鞋!」 图册发送给私塾读书的孩子们,孩子们再捧回家,精打细算的妇人们开始掰着指头算帐了。不过两日,二楼的生意开始欣欣向荣,连带着一楼的碎布玩偶也大卖特卖。 再过一个月,邓曲捧着结算后的账本,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听说皇上要立德妃的儿子符安为太子,也不知道消息的真假。」符东疏站在窗前,眉头都要缩成了一个川字。 「是真的。」庄起捧着一叠的信封正看着,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符东疏回头望了他一眼,焦躁地敲打着桌子:「那我上次入宫的时候太子怎么没有提起这件事?」 「因为皇后觉得这只是皇上的一意孤行而已,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这一点朝中一半的大臣都知道。皇后都稳地住,太子自然也稳地住,有必要告诉你这只刚刚涉入朝政的新鸭子吗?」 符东疏对‘新鸭子’这个称呼深恶痛绝,可面对武力超强的庄起又毫无办法,谁让他离开东离太久,离开皇族太久了呢? 心里明白,面上还是不服输:「可德妃的儿子非常受宠,皇上对德妃也言听计从。长久以往,皇上总会找到太子的错处,改为扶持符安上位。」 「我敢保证,」庄起又拆开一封信,「如果皇上敢露出丝毫要改立德妃儿子为太子的想法,朝中一半的老臣都会撞死的伏龙殿的柱子前。」 符东疏回想着庄起替他收集的朝中大臣们的资料,再联合父王给他恶补的朝中权利划分,呼出一口气,虽然依然有些纠结,眉头到底也松开了,道:「但愿一切如你所说。」 庄起笑了笑,对符东疏无条件的信任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弹了弹手中的信封,开始拿出纸笔,慢悠悠的写下一段话,又招来正跟麻雀打架打得热乎的信鸽,一边给鸽子喂食,一边准备吹干信上的墨汁。 符东疏无聊至极的凑了过来,问:「你刚才在写什么?」 第29章 庄起很平淡的口吻回他:「一件琐事。」 符东疏露出鄙视的表情:「一件琐事你会笑得这么贱兮兮的,别告诉我你在与美人飞鸽传书啊!」 庄起看墨汁干的差不多了,才将信卷了起来,塞住了竹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因为心不在焉,动作稍微重了些,被暴脾气的信鸽狠狠的啄了两下手背。 符东疏问:「我说对了?」 庄起很平静的道:「没有。」 符东疏眼珠子一转,状似无意的道:「嘿,我现在发现皇城的生活无聊透顶,除了宴会宴会还是宴会,吃来吃去都是那些寡淡无味的菜式,看来看去都是八九不离十的歌舞,有什么趣味。还是在山里的生活轻松又快活啊!」 庄起已经习惯了符东疏的自言自语,原本不打算理睬,哪知道对方突然说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不知道孟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正在喝茶的庄起差点呛咳了起来,一副你是花心大少的表情:「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想起那个女人?我记得你回了王府之后,你的母妃就立即给你安排了一位侧妃,两位侍妾,还有四个通房,你还不嫌够?」 符东疏丝毫不在意异姓兄弟的误解,笑得贼眉鼠眼:「不是我想她,而是你在想她!」 庄起很冷淡的道:「你当我的日子过得像你一样清闲。每日里不是去东宫混吃混喝,就是在王府夜夜笙歌,要么就是跟皇城里的纨侉们千金买笑?我很忙,别说想她,连你我都恨不得丢到一边去,每日里面对这张蠢脸简直寝食难安。」说着就要将手中的信鸽放走。 符东疏一把揪住鸽子的尾巴,不管信鸽一副即将被奸~杀的愤慨,老神在在得道:「你不想她,那你还关注她的消息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隔三差五的与敖州的人联系。」 庄起还在死鸭子嘴硬:「敖州靠近北雍的边界,我关心敖州不就是关心北雍的状况吗?」 符东疏太了解对方口是心非的性格了,摇着他的脖子:「我们的女中豪杰现在过的怎么样了?快说。」 庄起无奈,只能道:「还好,她现在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开的西瓜大的小店,赚着西瓜籽那么大的银子。」 符东疏想象一下西瓜籽大小的银子到底有多大,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直接说你担心她会饿死自己不就得了。她的店铺里面卖什么,一个官家小姐,不卖珍奇异兽和美酒佳肴,怎么养得活自己?」 庄起想起敖州来的最新消息,冷冷的吐出几个字:「女人的肚兜。」 符东疏笑得捶桌子:「哎哟,原本我还想拉拔她一把,现在看来不行了。女人的肚兜,我买了送谁去?」 庄起再一次冷哼,劈手夺过了对方手中的信鸽,抚了抚它的尾巴,手一震把它放飞了。 …… 孟知微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布料,还有无数张画着花样的图纸。 桌子的另一头,各色绳结绑五颜六色的丝线。春绣正拿着丝线和布料在图纸上比划着,邓曲在一边叽叽喳喳发表自己的意见:「这还没有到冬天,我们就要开始做棉鞋和手炉吗?」 春绣笑道:「现在不做,等到入冬之后就晚了。」 邓曲嘟着嘴:「可现在还没入秋呢。」 孟知微在一旁道:「我们的人手不够,早一点做准备就比别人早一点赚银子。等到城里的人都开始置办冬装了,我们还做什么买卖?再说了,我们是商人,卖出去的东西如果还比不上府里那些老花样子,还赚什么银子?」 邓曲想起自家每年换汤不换药的袖拢,除了用的皮料有些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点头道:「也是,如果跟府里做的没有区别的话,我干嘛额外花银子买东西,我最喜欢我们店铺的新鲜玩意儿了,瞧着好看,拿出去也精致,送姐妹也不寒蝉。」 几个人正说的,外面有人道:「孟姑娘,有人找。」 孟知微正对邓曲的单纯无语中,闻言直接掀开了门帘:「谁呀,是难缠的客人?」 那侍女道:「他说他是天下米铺的伙计。」 孟知微想了半晌:「我不认识什么米铺的人啊?」虽然这么说的人还是走了出去,不多会儿就看到一个面色黝黑,穿着深色锦衣的中年人站在二楼走道边。 对方见了孟知微,笑道:「孟姑娘,鄙人天下米铺的梁米。」 孟知微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梁米又道:「七两七钱的梁米。」 孟知微啊了一声,这才醒悟过来,小心的询问:「七哥是你…」 第30章 「他是我东家!」 孟知微没有想到庄起的人会寻上门来。当初离开之前,庄起只说有困难可以去天下米铺买七两七钱的梁米,自然有人会替他来见她。孟知微是个自立的人,哪怕前期店铺困难,她也觉得这是自身的问题,只要想到了法子,总可以克服。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去有求于人不是她的作风,更何况,她觉得她与庄起之间还远远达不到相互扶持的地步,故而,也就没有去过天下米铺。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没有去寻人,梁米倒是寻了过来。 她立即将人引入了另外一个隔间,第一句话就问:「七哥是不是出事了?」 梁米颇为古怪的看着她:「难道不是姑娘你有事东家才让我过来的吗?」 孟知微道:「我小女子一个,能够有啥大事!」 梁米道:「赚银子这难道不是大事?」 孟知微越发糊涂了,她跟庄起井水不犯河水,更别提赚银子了。 梁米这才开始仔细地将孟知微打量了一遍,很有深意的呵呵笑了两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是这样的,我们东家每年都要从敖州送一批货到皇城,有时候是毛皮,有时候是瓷器,有时候又是茶叶等物,反正什么东西在皇城好卖,我们就买什么过去。可巧今年呢,敖州只有姑娘这个店铺里面的东西比较稀奇,别说在皇城了,哪怕是整个东离我都没有见过。于是在与东家商讨下半年做什么买卖的时候,我们东家觉得姑娘卖的玩偶可能会得那些皇城里的贵人们喜欢,所以特意叮嘱我,先到姑娘这里来拿一批货,带过去试试,卖得好,日后我们就长期合作。」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买卖,孟知微心头雀跃的同时,又担心里面还有别的猫腻,忐忑的问:「你的东家真的是七哥?」 梁米呵呵笑道:「当然,庄起的名头在我们商贾耳朵里那是如雷贯耳,比皇商的金字招牌还要靠得住!不过呢,在商言商,商人信誉很重要,哪怕东家与姑娘的关系非比寻常,我们也得把里面的账算清楚不是!」 孟知微这才笑了起来,当作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打趣,只说:「不愧是七哥的人。」简直都钻到钱眼里面了,开口闭口不能吃亏。顿了顿,她又说道:「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东西,不如我先陪你在铺子里看一看,你需要哪些式样的玩偶,每个要出多少货,然后我们再来具体的商量成品价格,怎么样?」 梁米自然点头同意。 等到两个人下了楼,早在隔壁偷听的邓曲问是身后蹲着的春绣:「七哥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春绣回忆了一番在山里庄起对自家姑娘的照顾:「嗯,七哥算是我家姑娘的救命恩人吧。」没有庄起,她们两人根本走不出山林。 邓曲怪笑道:「哎哟,原来是英雄救美啦!」 春绣不愿坏了孟知微的名声,只摇头:「算不上啦!」 邓曲推了她一下:「怎么不算?救了她的命还不够,隔了这么久了还怕你家姑娘饿死在敖州,现在连银子都送到她的面前来了,不算英雄救美算什么?」 梁米的车队光装货的车就有二十辆,镖师上百人,里面的货物更是五花八门,既有北雍的皮毛,也有西衡盛产的绫罗绸缎,南厉的工匠非常有名,打造的金银首饰美轮美奂很得东离的世家和皇族女子们的喜爱。孟知微的十箱玩偶加上五箱童服礼盒放在里面,简直是针尖丢入了沙砾,这让孟知微即羡慕又心酸。 她没有想到,江湖人庄起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个大财主。这个‘大’还明显超出了她的想象,据梁米所说,单这样规模的车队,在东离庄起就有上十支,西衡、南厉甚至于北雍,也都有他行商的队伍。 孟知微觉得,庄起就是一只蜘蛛,他的商队就是他织就的网,每日里勤勤恳恳的给他网罗无数的钱财,简直招人嫉恨。 不过,孟知微也从中看到了新的商机,等到梁米的车队一走,她就和胡半载叽里咕噜说了半日的话。负责在一边旁听加伺候茶水的胡算盘看着一老一少拿着新账本喜笑颜开相互恭维,到扒拉着算盘噼里啪啦嘀嘀咕咕,再到你一个想法我一个推测的细论,再到面红耳赤拍桌大吼,最后握手言和双双露出狼一样的嗜血光芒。 胡算盘咽下了无数口唾沫,躲避着两只野兽的盯视,揣揣的倒退:「爹,孟姑娘,有话好好说!」 胡半载一巴掌敲打在了儿子的左肩:「儿砸,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孟知微另一巴掌也盖在了他的右边肩膀上:「小算盘,越人阁的钱途就在此一举了,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对不对?」 胡算盘几乎要给这两人跪下了:「爹啊,大姑娘啊,你们看我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吗?那梁老板是大姑娘你的熟人,自然有话好说,有生意大家一起做。可让我去跟那些陌生的西衡和南厉来的商贾谈生意,这,这不是把羊送入虎口吗?他们可不会看在孟司马的面子上就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他们要的是真金白银。我们这玩偶,说实话,卖不出大价钱,别人还会嫌弃它霸占了其他货物的位置。」 孟知微敲打着他的脑壳:「你就是个笨的,我自然知道他们不是梁米,我说这货好卖,对方就毫不反口的拿了去。你啊,要懂得活学活用三十六计知道么?」 胡算盘问:「三十六计和我去跟西衡商人谈生意有什么关系?」 胡半载算是败给了这个笨蛋儿子:「举一反三啊!」老人家使劲的敲打着儿子的另外一边脑袋,「你只要告诉他们,东离的庄大老板进了我们越人阁整整三十箱的玩偶,他们就绝对不会将你拒之门外了。」 胡算盘纠正老爹:「明明是十五箱,玩偶只有十箱!」 胡老爹又给了儿子一个爆栗:「你看错了,其实是五十箱,这一点我跟大姑娘比你清楚得多。你想想看,庄大老板会是个做亏本生意的人吗?他的眼光不好,会有现在连皇商们都羡慕的家底吗?」 胡算盘道:「可他的确连皇商也不是啊!」 「那是因为他不爱虚名!」 胡算盘不服气:「就他那样的商人,没权没势,迟早会阴沟里翻……」话还没说完,就被胡老爹捡起角落的鸡毛掸子给追着打了一路,「你自己没本事居然还瞧不起真正有本事的人!他没权没势你知道啊?他没权没势会保全住那诺大的家产?他就算没权没势,西衡南厉和我东离的皇帝都瞎了眼,会赐他‘忠义公’的名号?」只打得胡算盘猫弹鬼跳哀嚎连连。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5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