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小吏》 第一章 萧墙祸起,殃及池鱼 “段百户出事了。” 清早,一阵急促敲门声,将姜寒星从睡梦中吵醒。 她一睁开眼,但见外头白茫茫一片,大雪还在下着。 这天自是十分让人不想出门,可偏她如今是在东厂做事。 东厂从来没好名声,王公公做了督公后尤是。 王公公名沛,原是在裕王跟前梳头小太监,先帝薨后裕王即位,王公公一朝乘风扶摇起,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阉人干政,哪儿有不挨骂的,偏王公公眼里容不得沙子,听不得这些,弗一大权在握,便要扩张东厂,让胆敢忤逆他的都闭嘴。 姜寒星便是托了东厂扩招的福,又兼之百户段修己慧眼识珠,两年前撞上她摸人家姑娘荷包时,不觉她形容猥琐,反倒是相中了她机灵敏捷。 这才进到了东厂里来,能够有口安稳饭吃,不用再风餐露宿。 但她心里也清楚,讨生活归讨生活,古往今来,阉人哪里有好下场,何况阉人走狗,什么烈火烹油都是眼前景,还是万事谨慎,别给人捉了把柄,一不小心便做了大人物风云里残灰。 故姜寒星纵不情愿,却也还是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洗漱梳头,往身上套官服,去开门。 敲门的是衙门里同僚,唤作吴筌的。 路上,吴筌同姜寒星讲了事情原委。 原来,昨日上午段修己一行人去城门巡逻,收获颇丰,他高兴之余春风楼请了众人吃酒,酒酣耳热之时说了些胡话,什么阉狗贼人,圣上无识人之明,若让我执掌朝堂必不如此之类。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官宦出身,还曾武科及过第,如今却只能在宦官手下讨生活,发两句牢骚在所难免。 然而却给有心人捅到了王沛跟前去。 王沛本就因朝堂之事烦心,一听这话,当即砸了手中玉杯,传了林明雨。 林明雨到衙门后,聚集所有人,没来的一一都滚回去叫,吴荃这才去了姜寒星家里找她。 听到这里,姜寒星已知不好。 这林明雨看着身份不高,只领着东厂副都统职,实际却是王沛身边一等一心腹智囊。 城门失火,她怕是那条被殃及到的池鱼。 可等她硬着头皮推开衙门大门才发现,事情竟比她预想的还要坏些。 雪仍在下,衙门院子里树立着一排雪白的人,段修己叫两个人压着,跪在最前头,一个人时不时从旁边水桶里舀起来水往他脸上泼,另一个人则在泼完后问他: “段大人,酒醒了吗?” 段修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水已在他脸上结出薄薄一层冰壳,听到姜寒星脚步声,他早已冻僵的眼皮艰难地掠起来,眼神中似有希冀闪过,但很快,便又暗淡了下去。 姜寒星没看他。 林明雨就坐在段修己旁边,怀里的暖炉烤化了头顶华盖上的雪,他不轻不重的言语道:“衙门有定制,辰时出,申时归。如今已巳时,你又是因何来晚了?” 姜寒星出门时家里钟才刚走过卯时末,她住的来福坊离东安门不过三百来丈,无论如何不至于已巳时。但她敛眉低目,并不争辩:“回大人,小的贪睡惫懒,小的愿受责罚。” 林明雨不罚她,只是问:“来东厂几年了?” 姜寒星再垂首:“回大人,已有三年。” “年岁也不算短,却仍犯这样错,那想来是上司向来教导不严。” 林明雨接着问:“听说你律例很熟,那你可知,驭下不严,该当何罪?” 姜寒星回答得很快:“按制,应杖三十,罚奉半年。” 林明雨再问:“闹市之中,大放厥词,污蔑上司平庸无统事之能,构陷圣上昏懦无识人之明,为人臣子者不忠,又应当如何?” 姜寒星依旧没有丝毫犹豫:“辱及圣上乃是大不敬,十恶之罪不与旁的罪同论,但有所犯,当斩,名册应呈御前。” 林明雨那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可我还听说,这犯罪之人,是你恩师啊?” 他指了指段修己:“当时是他力排众议招你进来的。” 姜寒星早已想到他会这样问。 她刚才一进衙门便数过了,今日除她之外,缺勤者还有五,分别是董大、程乙末、平安、季穗、赵远山,分别住成安坊、明照坊、小时雍坊、咸宜坊、金城坊。 除了赵远山,都比她要离东安门近,按理说应当比她更早到,但她看院子里人肩上雪,分明是一样厚,除了她,期间并没人再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所谓聚集众人,迟到早退,都是借口。 林明雨只是要针对她。 姜寒星双膝与额头一并叩在雪地上:“小的不敢忘当初厂公不计较小的女子身份,破格让段修己把小的招进衙门的恩德。” “你倒是会说话。” 林明雨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淡淡开口:“虽其他罪不与十恶罪同论,过却也不能不罚。驭下不严杖三十,非议上司杖五十,来人,打。” 三十杖便足够叫一壮年男子一命呜呼,何况段修己已雪地里跪了许久,身子早发僵,八十杖打完,当即便只闻出气不见进气了。 林明雨也不管,一挥手叫人给抬走,雪地上拉出好长一道血痕。他又说:“过当罚,功自也当赏,当时去告发的是哪个?” 一雪人期期艾艾地出列:“小的梁少。” “十三道百户这职以后便你来领。” 他看都没看梁少一眼,只是叫众人散:“记着自己的本分,也记着这般人上人的风光是谁给的。咱家与督公那里,可都容不下吃里扒外的人。” 一群人边唯唯诺诺答着是,边飞快散尽了。 姜寒星却并没跟着走。 她知道,之所以专门叫了自己出来,是因为段修己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林明雨要拿这个做文章,好叫众人知,背叛王沛的人,也将会落到怎样众叛亲离的境地。 可她与段修己,也就那点知遇之恩,平日里与段修己更亲厚的多得是,若只是要杀鸡儆猴给众人看,她不是最好人选,除非,他本来就也在自己身上有所图。 “你聪明得我都有点后悔向督公引荐你了。” 林明雨这样说着,脸上却是满意神色:“东厂十三道番役姜寒星,颇擅刑狱。” 他脚尖碾着淬了血的红雪:“刚好我这里有桩案子。清江知府周臣进京述职,昨晚忽于狱中暴毙,不知缘由。你十天之内给我把凶手找出来,我便允你一个愿,你看如何?” 第二章 人为财死,我为活忙 虽是商量的语气,姜寒星却不会以为,这是真在给她选择。 林明雨能做到如今这样,段修己之事并不牵连她,是因为先前她的所有话,都是在向王沛表臣服与忠心,她胆敢一朝翻脸,林明雨就也能重新把污蔑上司、构陷圣上的罪名叩在她头上,同样拉她出去打八十大板。 她学武半路出家,可不跟段修己这般钢筋铁骨,八十大板打完,早连出气也没有了。 所以姜寒星再不愿牵扯进朝堂事,也还认命地接过了相关文书,开始翻看: 周臣,两湖道清江府知府。上个月照惯例进京年末述职,不懂规矩,没给王公公进献金银常例,被王公公以贪污税款为由投进了诏狱。 这案子当时侦办刚好是十三道,姜寒星有印象。 但后续审查就转到刑部了。 所以她是直到此时看文书才知:贪污税款这个他们随口捏的由头,竟是真的,清江的近三年赋税册子,全是造假。前年与大前年,实交赋税仅应交的六成,去年更过分,应交三十万石,实只交上来两千石粮食,十不足一。 文书一呈报上去王公公即震怒,下令彻查,然而就在这时,周臣忽暴死狱中。 她手里审理文书下就是尸检文书,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死亡时间约半个时辰前,无明显致死伤,无中毒迹象,死因,不明。 这又说明什么?说明昨晚林明雨就已查过了,什么都没查出来。 但见不见的,反正这活儿她都得接。姜寒星心里长长地叹气,面上却仍是堆出了笑来:“厂公吩咐,小的哪里有不允的。大人可有旁的要求?还烦请一并说来。” “这事背后蹊跷,想来你也察觉。所以昨晚查探,俱是暗中进行,参与过的人,我也都已处理干净,周臣,是畏罪自戕。” 姜寒星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大人的意思是……” “意思是,此案已结,你只能暗中查,大张旗鼓的不要,以厂公之名的不要,偷奸耍滑者死,”林明雨冰冷手指懒洋洋地朝西北方向一指,“现在,我觉得你最好先去停尸房一趟。” 她怎么这事都给忘了! 已结案尸首不可在停尸房久放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拉到乱葬岗丢到不知何处了! 姜寒星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悲痛如此为难事也就罢了,竟还要踟蹰独行,急匆匆只是往停尸房赶,却在门口,忽然被人拦住。 拦她的那个狱卒叫小贾,姜寒星之前也不是没跟他打过照面,挺和气的,但如今他就是鼻孔往天上一仰:“谁?周臣?没听说过!一天天的什么事情都来麻烦,干脆案子别你们来查,我们直接去好啦,一个月大好几十两的俸禄也不见分我们,使唤人倒是挺会!” 意料之中的事。以前人人都待她客气,那是因为她是段修己跟前红人,如今段修己已倒,她还成了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可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两脚。 是,她如今是在为王公公做事,众人理应还得客气,可是既无人知晓,便也就只能理应了。 姜寒星认命地从袖中摸了碎银,塞进了小贾手里:“还望兄台帮忙则个。” “这才对嘛,求人就应当有求人的态度。今时早不同往日咯。” 银子捏进手里,小贾这才算是肯给笑脸,去招呼旁边的狱卒:“那个谁,有人要找周臣,就昨晚天字十号抬出来的那个当官的,你且去给看看,是停在了哪房哪室。” 旁边的小狱卒应声,飞快地到了停尸房去。 这小狱卒看着就脸生了。 姜寒星旁敲侧击地问小贾:“刚来的吗,怎么感觉之前从没在衙门里见过?” 小贾却头都不抬:“姜姑娘,凡事明码标价,一块碎银可就值一件事……” “贾哥贾哥!三房七室!” 那小狱卒腿脚飞快,说话间已经回来,圆圆脸圆圆眼睛,热情得很,回完了小贾又问她:“大人若只是想看眼尸首,我可以直接带大人去。” 姜寒星盯着他看,笑眯眯的:“怎么,去停尸房还能做别的?” 圆圆脸也笑:“恐大人是有案子要查。” 姜寒星笑意有点冷了下来。 东厂分南北各七道,南前七道管诏狱一干事宜,北后七道则只司刑侦查案。因着南七道不比北七道油水丰厚,用人上,确向来更随意些。 但再松散,也不至于规矩都没教会,便敢放出来做事。 ——已结案子的尸首,看一眼可以通融,查验却是绝不许的。 她疑心,他是乔装混进来的。 姜寒星手正要摁上腰刀,却听见那狱卒又问小贾:“贾哥贾哥,北七道那边可有结案文书来?我好整理了去给坤哥,省得他傍晚来再好找。” 小贾答:“文书通常要过午时才来,如今辰时都还未过完,人家哪里有空搭理咱们。” 是了。林明雨虽说了周臣案已结,但空口无凭,程序该走也还是要走,周臣是昨晚才死的,文书未到,他们尚不知晓,也在情理之中。 姜寒星犹豫片刻,手还是放了下来。 她再次看向那小狱卒,小狱卒也在看着她,一点没察觉到刚才暗涌似的,圆圆脸上仍全是笑意:“礼部李侍郎家忽遭大火,抬出了好几具辨不清面目的焦尸,房里仵作都给抽调出去了,大人此时去没仵作协助。或大人于尸骨之道上也有研究?” 她没研究。 仵作多需童子功,她刑狱断一道是半路出身,哪里懂什么识骨问灵。 “实不相瞒,我其实也不是为了查周臣尸首来,只是怕周臣尸首一不小心给你们处理走了。” 姜寒星摇着头,猛地压低了声音,又从怀中摸出钱袋子,整个塞进小贾怀中:“这尸首于我有大用,兄台千万帮我看顾好,一旬之内切勿让人轻易动,事成之后,我另有重金酬谢。” 她边说边拉着小贾手,十分珍重地摇晃了好多下,直摇晃得他浑然摸不着头脑,承诺的话毫不打磕绊地说了许多,姜寒星才转过头,轻轻拍了下那小狱卒的肩膀: “来都来了,那你就带我去诏狱转转吧,刚好有个案子要查。” 第三章 穷鬼索命,衙门吃人 姜寒星手里确还有桩旁的案子,是东阁大学士杨偃的。 这案子说来也唏嘘,杨大学士本人,其实很会做官也很会做人的,宦官同清流再怎样势同水火,他在其中过,从来片叶不沾身。 奈何他还有个侄儿。 这唤做杨昀的小杨大人,才情好那是真的好,姜寒星有幸见过一面,出口成章,说话跟作诗似的。脾气犟也是真犟,三天两头就要喊一声宦官误国,上一封《谏权宦书》,大多都给杨大学士压下来了,偶尔没能给压下来,王沛看见了自然就不乐意,要给这小杨大人点苦头吃。杨大学士溺爱孩子,硬是顶了好几回,一来二去,王公公难免发火,密令往东厂一递:查!咱家就不信这姓杨的没把柄! 但你别说,还真就一点把柄也没有。杨寒星查了一个月,实在是没办法,二十两金收买了杨家的一个粗使的小厮,往诏狱里一关,准备捏造个刁奴杀人案,到时候去告杨偃纵奴伤人。 不过也没用上。 就在今早,杨偃忽自请了按察江南道,毫无缘由的,率先向王沛低了头。 她弗一来,便给段修己的事情砸昏了头,那小厮自是还在诏狱里关着,没来得及放。 但专门为放他来这么一趟,也不至于。 姜寒星和小狱卒走在诏狱的过道上。诏狱修建在东厂府衙地下,窗户全无,门只入口一扇,一条狭长而阴暗的过道从入口直通最深处,两边是三尺见方的小隔间,没有什么声响,诏狱刑罚酷烈,多半到了这里,都唯剩一点躺的力气。 故此时他俩脚步声一前一后空荡荡地响,听着还真有点瘆人。 闲着也是闲着,姜寒星问:“没怎么来过这里吧,害怕吗?” 小狱卒点点头:“就昨晚来了一趟,贾哥说我刚来,先给地上琐碎事务都熟悉了再说下诏狱,不然一时间受不了再出什么差错,都是大麻烦。” “看不出来啊,你贾哥对你还挺好。” 姜寒星笑笑:“我也没怎么来过这儿,本来还想问问你这都谁呢,谁知道你也不知道。” “知道的知道的,”小狱卒赶紧答,“虽没太来过,但名册都记熟了,大人尽管问就是。” “果真?”姜寒星随手往旁边一指,“这谁?” 小狱卒眯着眼睛盯着门板上号码牌看了一会:“玄字七号,原京兆尹府属官,去岁厂公立新政,王首辅不大同意,六部一些官员上了联名书,上头有他名字。” 姜寒星又指:“那这个呢?” “拥雪关守将,八月北蛮进犯,给革了职关押,家里凑够十万两银子就可给放出去,不过这要看都到年关了,好像还差五千没凑齐。” “你小子这记性可以啊。” 姜寒星回过头,眼神十分赞许:“叫什么名字,来衙门之前是干什么的?真是了不得了,你是要前途无量的。” “那就多谢大人提携了。” 小狱卒嘿嘿地笑,看着天真,实则一点也不失分寸:“小的姓沈,单名一个环字,来衙门前是在药铺里帮人算账,总也算不好其实,这才另谋出路来了。” “放心,环兄弟你这出路另谋的不坏。”姜寒星拍着他肩膀,眼睛看向了旁边空牢房,“诏狱还有空着的时候?这倒稀奇。” “寻常没有。不过诏狱规制,人死要立刻抬出去,整理安置却是每日酉时末,由当班狱卒统一来做,若此间犯人为昨晚酉时后死,那按理说,此时确应该是空的。” 沈环看了眼门板上天字十号字样,也很了然,声音压得低低的,手往前一伸:“大人可要进去看看?空牢房进去,不违规制的。” “你呀。”姜寒星手指点了下他脑门,走了进去。 诏狱是东厂内狱,周臣的案子转刑部后人也跟着转到了刑部天牢,给刑部查到了真税款造假,才暗中又给转回了诏狱。 从回来到死,尚不足三天。 姜寒星早料想过,这里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林明雨给她的那些文书,也证明了这一点,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无外力强入痕迹,并附着三天之内轮值探视记录:除一日三餐供给,无探视接触。 但林明雨的那些文书,只停留在周臣死时。 而关于死亡的蛛丝马迹,却往往并不只存在于死的那一瞬间及之前。 姜寒星纤长手指插进了地上稻草里。 诏狱牢房可没什么恭桶茅厕之类东西,吃喝拉撒,都在这三尺见方小天地,秽物遍地是经常事,纵周臣早已受遍酷刑,不吃不喝许久无物可排,一身的伤,也总该有血痕脓水在吧。 可她手指所触及之处,每一根稻草都干燥又蓬松,连坐卧折断痕迹都无。 摆明了有人来过,收拾妥当了的。 姜寒星折了根干稻草捏在手里,瞪沈环:“你这孩子,有时候也太实诚了,收拾尸首就收拾尸首,怎么还给人今天当班狱卒该干的活儿也给干了?” “您说整理牢房啊?那哪儿能是我啊。” 姜寒星这话其实说得隐晦,沈环却一点磕绊都没打,几乎霎时意会:“您没看见当时那架势,乌泱泱一帮子人,一进来就给我赶走了,别说碰尸首了,等我再回来,地上连草都是新的啦!” 他边说边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大人,周臣尸首这事,其实我劝您别碰。” 姜寒星挑眉:“怎么,怕我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牵累你?” “那哪儿能!”沈环声音压得更低了,“您没听说么,死的那个官老爷,身上可一点伤痕都没有!这是穷鬼索命啊!” “什么索命?” “您不知道吗,这天字十号房,不久前曾关过一富家小少爷……” 富家小少爷姜寒星知道。 王公公没那么多政敌可以抓的时候,也会扣押些富户来敛财,死在了这里的,是京城首富家沈家的独子,沈少爷身体不好,刚进诏狱人就给吓没了,却没人告诉沈家这消息,沈家变卖了家产凑了钱来,换回的只一副尸首,沈夫人当时便寻了短见,沈老爷没听说,好像是疯了吧,反正有时候家破人亡,也就是一息之间的事。 “……这沈少爷因钱而死,怨念化成厉鬼,自然也最恨周知府这样的守财奴,所以就一朝发怒,把周知府命给索走了。” 第四章 人唾我面,难道自干 这都什么跟什么。 姜寒星默然片刻,继而啼笑皆非:纵真是沈少爷来索命,他万贯家财,又哪里能称一句穷鬼。 她推了把沈环肩膀,示意他带自己出去:“纵不违规制,这儿也不是久呆的地方,快酉时了。” 沈环却还沉浸在自己的鬼故事里,磨磨蹭蹭的,仍要警醒她:“大人您还真别不信……” “信信信,怎么会不信,我回去就给桃符找出来挂门上。” 自己一副豆芽菜的样子,除了脸是圆的哪里都是瘪的,还操心她。 姜寒星实在是很难不起坏心,她也压低了声音。 “话说,你也应该小心点,小孩阳气弱,最容易鬼上身了。” 沈环眼睛一瞪:“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今年都十五了!” 姜寒星便“哦”:“那刚好跟那沈少爷是同年啊,听说八字相合,可还更容易上身……” “我不是!我没有!” 逗得人小孩终于忍不住在她跟前跳脚,姜寒星脸上那面具样的笑意才渐消,渐成一种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的散漫。 诏狱这条走廊说长是长,她当年第一次进来时心里一直问,这怎么还没走到头啊。说短也短,现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居然很快也就出来了。 雪终于停了,夕阳露出一点晚照,斜斜地打在诏狱门口,也打在了重新挂满了虚假亲切的姜寒星的脸上。 她笑眯眯握上沈环手。 银子刚全给小贾了,所以她现在是在把自己手腕上那只翡翠镯子给他。 镯子是别人送的,成色相当不错,日头底下一照清泉一样,但如今只在两人袖子里流转,就唯余深潭水翠沉沉了。 姜寒星叮嘱他:“尸首的事,万一有什么消息,还望你……” 殷殷嘱托才刚开个头,诏狱里忽又有人出来,姜寒星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话头,让开了路。 可她往左让一点,那两人往左跟一点,她往右让一点,那两个人又往右跟一点。 姜寒星皱着眉头抬起头。对面两人像早准备好了这一刻似的,她刚好仰脸,两口唾沫刚好朝她脸上啐。幸而她身手是衙门里出了名的敏捷,猝不及防下腰也能弓一样侧弯下去,才堪堪躲过了这不至于叫人受伤,却实在是恶心人的突然袭击。 她看向来人,十三道里两位同僚,平日里颇受段修己照拂的。 他们两个斜睨着眼睛,天香楼里说书的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相当痛快地骂起了她。 “忘恩负义鼠辈!” “段百户平日里怎样对你好的我看你是全忘了。” “落井下石小人!” “你这种人,不得善终的我跟你说。” …… 番役们之间的争斗,可不是他这小小狱卒可以插手的,沈环知情识趣地要退,却给姜寒星一把握住手腕:“跑什么跑,我话还没说完呢。” 段修己失势后她在衙门里处境不好,刚在停尸房又不是没见识到,没什么好稀奇的。 姜寒星跟全然没听见这些话一样,拍着沈环的肩膀,把刚才的话,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你贾哥不是什么苛待下属的人,但到他嘴里的,也绝对不会再吐出来。我不瞒他,也不瞒你,这事对我很重要,有什么消息,及时来告诉我,我同你保证,到时候你贾哥有的,我不会少你分毫。记住了吗?万一出什么事,一定要让我知道。” 说完,姜寒星转头便出东厂大门。 酉时已至,到收工时间了。 这雪下得可真是大,一脚踏下去,都没脚踝。走在回家路上,姜寒星正心想:恶劣至此,除了艰辛讨生活如她,果真还有人出门吗。 下一瞬,就在自己家门口巷子里看见了脚印。 这还真是…… 姜寒星不由苦笑。 刚在诏狱,痕迹脚印之类,她其实并没怎么留心,因为诏狱并非封闭场合,光天字号牢房,便有七七四十九间,间间满客,来来往往都是办案的人,林明雨带去查周臣案的,估计就不止十个,纵有什么痕迹也早给踩乱完了,她上哪里去查? 如今这脚印却不同,孤零零一排,就靠着路沿,整整齐齐一直延伸到她家门口。 实在由不得她再忽视。 姜寒星也只好苦中作乐,给笑里调了一点兴致出来,跟着这排脚印,一路走一路钻研。 长近八寸,成年男子;花纹繁复,都讲究到了鞋底上,家境颇丰,非富即贵;印没入雪三寸,身量颇高,要么就是极胖,不过若胖,脚面会略大于鞋底,鞋印应两边比中间略深,这鞋印平直,应当还是高…… 最后一枚脚印在姜寒星家门槛止,姜寒星目光循着花纹同样很繁复的斗篷下摆一路抬头:是男子,身量很高,她已算女子中身量颇纤长,想要看清他脸,仍得整个下巴都仰起来。 相当好看一张脸,五官都偏俊秀柔和,偏眉骨生得锋利,于是整个眉眼间,全是英气、意气、少年气,连眼角那颗泪痣都不能使他多情小意半分。姜寒星第一次见它,就觉得它像是一颗火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他主人,连同周围人,一并燃烧起来。 ——杨大学士那个相当反骨的侄儿,杨昀。 姜寒星一下子就跳将了开来。 她确实没想到来访之人会是杨昀,她以为是林明雨之类案子相关事。但她跳开不是因为这个,是头一回见小杨大人,他就在对他方圆三尺之内所有女子,喊男女授受不亲。 一想到当时那场景,姜寒星笑里真心实意多了点揶揄,她作揖:“小杨大人晚好,不知小杨大人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其实尚未夤夜,不过日头是已落了下去,天渐渐黑,夜已经在来了。 杨昀可不值得她再费心神,如此跌宕起伏一整天,她想回去稍微睡会儿,腿还在疼,她得找找去年大夫开的药膏还有没有,最好是能贴上一贴,明日还有的是奔波。 故姜寒星等了一会,见杨昀并没要回答意,便自顾自地告了别:“小杨大人既并没旁的事,小的就先告退了,祝小杨大人晚好,晚安。” 杨昀不肯让她走。 姜寒星往左他往左,姜寒星往右他往右。 其实也挺好笑场面。 姜寒星笑意却忽然冷,她放在门板上的手握成了拳。 “怎么?小杨大人也是专门跑来啐我一口的?” 第五章 心有野火,正在燎原 若问东厂众人对姜寒星的印象,绝大多数人会答一句:好相处啊。 对谁都是笑眯眯,从来没红过脸。 但其实她并非生来如此。 人家小姑娘们都学女工针线的年纪,她半夜翻墙去跟邻居家校尉大哥练挽枪花,气得她娘拿着扫帚追一整条街,骂怎么生出来了她这么个天生反骨的小妖孽。 是后来世事无常,她一个人江湖朝堂两厢摸爬滚打久,才渐练出了笑脸迎人的本事。但内里,不过是三刀外多添了两面,仍一点亏也不肯吃的。 因此诏狱门口那两个瘪三骂她忘恩负义时,她心里就已冷笑:你们倒是不忘恩负义,段修己给人压着雪地里跪得腿都僵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出来给他鸣一声不平,天下乌鸦一般黑,都做阉人走狗了,还装什么快意恩仇王八拌蒜呢。 奈何有周臣的事在绊着,她这才算是勉强作了罢。 但心里的火星子其实一直没熄。 如今给杨昀一拦,死灰倏然全复燃。 她就讨厌杨昀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从第一次见就讨厌。嘴里喊两句布衣黔首民生沸腾,就果真是天下为公了吗?叔父庇佑下不谙世事的高门小少爷。 你理直气壮什么? 姜寒星左手揣右边袖子,右手揣左边袖子,人往门框上一倚:“啐不啐的您给个准话啊,卑职站这儿也冷。” 但杨昀也很莫名其妙。 月初的时候,他与叔父争执要参御史台左副都御史的事。他以为,御史身兼的是言官的职,应上谏圣上下监朝臣,可这左副都御史实干的却是王沛手中杀人的笔,诛人的刀之类事,一旦谁与王沛政见上有左,他便率众群起而攻之,直逼得国子监祭酒率一家老小投湖寻了短见。如此行径,他在奏折里说一句宦官误国,难道能算是错吗? 但叔父就非让他把这话删去,一来二去,便吵将了起来。 结果正吵到一半,忽听房顶瓦片哗啦哗啦响,屋檐飞身下来一人,杨昀一看,白衣皂靴,腰间令牌上东厂二字直晃人眼睛,正是王沛手下番役。 他当时便要发火,但被叔父拦了下来。 叔父上前去跟来人说话,也没刻意避着他。所以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的。她说她叫姜寒星,奉命来监察百官的,叨扰之处还请杨大学士见谅,叔父说理解理解,但今晚他与内侄争执这种家事,想来就不必王公公跟前说了吧。说着,叔父还拿过旁边妆台上镯子,塞进了她手。这叫姜寒星的小番役接过镯子后,也信誓旦旦的,今晚之事,绝不会出自她口。 那叔父怎么还会给贬到江南道去? 就是你们这些拿了钱也不办事的奸诈小人! 你又理直气壮什么? 因此杨昀也冷笑:“上赶着送金银予人,还会没合上人心意,叫人背后给穿了小鞋,发配到不知何处去,当面啐人,哪里是我这从六品小官敢做的事!” 姜寒星不说话了。 一来,她着实没想到他们知书知礼人,竟也这样会说刻薄话。 二来,她确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实际上她当然知,杨昀来找她,多半是怨她背信弃义,不是她将那晚事告诉了王沛,杨偃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阉人走狗之流,哪里还不背几口黑锅,姜寒星本也不在乎。 她是忽明白了杨偃为何要这样做。 他是帝师,在皇上那里信重不比王沛少,偶尔说两句王沛,不算什么大事。可偏还有杨昀。是,杨昀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可以庇佑,可若反过来,有人要拿杨昀做把柄威胁他呢。 山雨欲来她一个小番役都看出来了,杨偃会看不出?越是他这样看着谁也不偏帮的,反而越容易是风暴的中心,他此行求去,是想给杨昀留一片安稳。 便是亲生父母,能为子女做到这样的也少。 姜寒星心中长叹一口气,要给这小少爷点教训的心思,刚生起便又散。她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去推门:“既然小杨大人不啐,那我可就走了。” 但杨昀不散。 他手摁上姜寒星手:“既阁下先前的诺也并没有兑现,那曾收下的礼还请还我。” 他今日来也不是要同她说理的。可那镯子是婶母已过世的娘亲在她及笄时送的,还曾与因之与叔父生了一段缘,婶母素来珍重,当时是迫不得已,才给了这小人。 今早叔父走后,婶母一直郁郁,他想让她高兴点。 姜寒星哪儿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这小杨大人可真不识抬举,她都看在杨偃一片爱子心份上算了,他还在那儿没完没了了。当即便也要掏出这镯子扔还给他。一摸袖筒空空如也才想起,镯子早为了收买人心,给沈环了。 这话自不能同杨昀说,姜寒星只好一通瞎喊: “干什么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 喊完她其实还挺可乐:这不人小杨大人的词吗,怎么还给她抢了。 但杨昀又不乐。 他这人是这样,认定的事不会改,越知此山难上偏越要往此山行。他说了今天要拿回镯子,便不管姜寒星是想逗他还是想揍他,都挡不住他手一点不松,人还紧跟着凑了过去。 结果你推我搡之间。他腰间佩剑不知怎的,稍出了点鞘。 姜寒星躲闪不及,手背上见了血。 四目相对。 先说话的是杨昀。 他问姜寒星,真心实意:“人生在世,总要有些坚守,论迹论心,我确不明白,你们这样的人,究竟是在为什么活着?” 先笑起来的是姜寒星。 她看着手上的伤口,不深,血在很慢地淌,因此她也很慢地问杨昀:“小杨大人既觉得我这样人不配活着,何不用你手中剑来诛我?” 这就完全是在曲解他的意思了。 杨昀有心要解释,却还未成行,姜寒星手先握上剑刃。 血霎时如注,跟她先前伤处血迹一起,叫人分不清哪个是先后,只觉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熏得人什么话都再说不出,脑子也跟着昏沉沉红彤彤一片。 云里雾里里,杨昀听见姜寒星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掺杂了什么迷药一样,悄无声息的蛊惑人心,她说:“为民除害的事呐,小杨大人果真不来么?” 第六章 实言虚语,真心假意 杨昀心里其实明白:叔父走了,朝堂之上再没有了庇佑他的人,他应当收敛,哪怕不为自己,也该为着鬓角已生了白发的婶母,和才总角的小堂弟想一想。 所以他没想问姜寒星要什么说法,他就是要回一个镯子。 难道这样也不行吗?白拿了别人东西不给还的为什么反而理直气壮,朝堂上想做点事为何得先去拜一拜阉人码头?不拜就是不识抬举?不肯被白拿了也认吃亏也认,便要被讥讽就他这样的还想要为民除害? 那他今天还就为民除害了! 杨昀手握在剑柄上,真往回抽。 姜寒星等的便是这个时候。 杀人这事,蓄谋已久的其实少,心火上头的反而多,血最能引人杀人意。 她就是故意的。 她要让杨昀知道:饿极了就会想吃食,不管是偷是抢,情急了就会想杀人,不管罪过应该否当杀,凡为人者皆卑劣,你小杨大人也不是什么免俗人。 姜寒星松开剑刃。杨昀回肘,剑再起,相当凶狠,生生削掉了她半扇袖子,却又笨拙地刹不住剑势,他踉跄着要往旁边栽,姜寒星顺势伸手,扯住他衣襟,没让他那张俊脸撞上旁边红石砖墙,却又紧跟着一肘直接向他胸口,直撞得他咳嗽着往后跌,剑飞了出去。 姜寒星一脚踏在他胸口,捡起了地上的剑。 普通的制式,装饰什么都无,也并不怎么结实,摔了一下剑尖那块就磕掉了,应该就是大学士府寻常护院用的,并不衬杨昀的身份。 她故意说:“原来是偷的。” “不是偷的!我向护院大哥借的。” 杨昀躺在地上,他一个读书人,纵姜寒星那一脚并没使全力,他也承受不住,胸口疼得都站不起来,倒不妨碍他依旧怒目而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样折辱人!” 姜寒星不理会他。她捏起旁边破烂衣袖,撕扯成布条,裹了手上的伤:“生气了是吗,可小杨大人方才也是如此,没有证据,不问缘由,见了我,二话不说,只是要认定杨大学士此去江州定是我所为。” 杨昀强忍着痛,抬头呛她:“难道不是你?” “难道是我,便能这样当街杀人?” 姜寒星呛回去:“我们东厂办案,好歹还要严刑拷打有了供词才能害人,小杨大人素来不屑与我们这样人为伍,可天子脚下,明月昭昭,如此行径又是大齐律哪一款哪一条?” 这回换杨昀不说话了。 此事确是他一时热血上头,做的不是。 姜寒星却并没因此便放过他:“我们是不论迹也不论心,天生小人我敢认。偌大一个大学士府,江陵杨氏四百年世家,堂堂户部两湖道员外郎,今日来就只为了这么个已经送出去了的破镯子,再没私心,绝无怨气,小杨大人敢认吗?” 刚下过雪,四周静谧极了,姜寒星听着杨昀就在她身边,吐息声短短长长,半晌,仍默然无言。她冷笑一声,正要再去推门,杨昀却忽然开口了。 “我确有私心,也有怨言。今日之事,是带我到衙门里受审,还是上你们东厂的私刑,我随你处置。”他抬起头,眼神全然不负方才激愤,但执拗如初:“但在此之前,还请姜姑娘也说一句,方才种种,绝没刻意为之,激我之意,姜姑娘敢吗?” 姜寒星一怔,原来见血起了杀心的,竟是我自己么? 但随即,她便心火更旺: 原来你也不是全然无知晓。那明知还便要为之的人更可恨! 她猛地转过头:“是,你们志向高远、出淤泥而不染,见不得一点荤腥,你们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死得其所。” 其实是一张笑着的脸,可出口的话却像旁边房檐上的冰凌:“小杨大人双亲膝下只你这一个儿子有什么要紧,你真因这事死了,反倒还看不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杨大学士将你带在身边教养许多年,事事时时护着你,又怎么样,是他自作多情愿意白费心,你又没求着他这么做,到时候牵连了他也是他该。” 她怎么会如此想? 杨昀试图打断她:“我并非此意……” “小杨大人是不是此意关不着我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姜寒星笑意更冷了:“只是我没替人收尸的爱好,真想死,法子多了去,上吊,投湖,百草堂的砒霜也并不值几个钱,小杨大人不必大老远的非要来找我。不过我看以小杨大人性子,死肯定也要轰轰烈烈些。既镯子并不能还大人,我且替小杨大人出个主意。总是递折子有什么意思,马上就要过年了,您准备准备,直接在圣上祭庙时拦圣驾,到时候想陈谁的罪状就陈谁的罪状,陈完了直接头往圣上的车驾上一碰,保管不管是圣上,还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最少能传唱五六年。” 杨昀不说话了。 他与姜寒星,算上在大学士府那次,今日也就第三次见,他观姜寒星,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论理,无论他再怎样,都不至于令她生这样大的气。 沉默良久,杨昀再开口,居然难得有点小心翼翼:“有人……惹你生气了?” 姜寒星:…… 就你会察言观色是吧! 门砰得一声被踹开,又砰得一声给甩上。 院里沉默半晌,还是有声音遥遥递了出来:“那晚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旁人不清楚,小杨大人却不至于不明白,既闲着想死也是闲着,倒不妨请小杨大人仔细想一想,杨大学士此去江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寒星说完了这话,才看见沈环已在自家院里等她。 沈环倒并不窘迫什么,只是一揖手,指旁边小角门:“看见大人外头正忙着,便先进来等大人了,不妨事吧。” 反而是姜寒星,当时便摆手说了不妨事,却已从屋子里寻摸出已冷掉的茶,给沈环倒一盏,又给自己倒一盏,一仰头全灌下去后,还是有些觉着,应该同沈环稍解释。 “杨偃家侄儿,毕竟收了人家礼,事没办成,也算是勉强帮着教教孩子。” 话说完了又觉不妥:人沈环又没问,她解释什么? 姜寒星清了清嗓子:“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环握着那杯冷茶,强撑出的笑顿时敛: “周臣的尸首,不见了。” 第七章 凡有所为,必有踪迹 还挺快。 姜寒星飘散思绪霎时收,她看着沈环低眉敛目,心中其实没怎么生波澜。 因为所谓周臣尸首很重要,是假话。她对尸首一点兴趣也没有。 事发当晚,林明雨又不是没带专业的仵作去查看过尸首,他都没查出来什么,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刑狱官,当然更查不出来什么。 但是凶手没法断定她查不出来什么。她越表现出对尸体志在必得,他就会越怕万一。 林明雨给她的勘验文书里说得明明白白:没有外力,没有探视。理论上凶手就在南七道之中。所以今早在停尸房见小贾时,姜寒星千叮咛万嘱咐,暗示她对周臣尸首很重视。小贾全名贾峥,看着不起眼,暗地里很有些手腕,暗示他,也就约等于告知了整个南七道。 她倒要看看,如此声势浩大之下,那背后凶手,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纵贾峥也在嫌疑之列,或并没将此事广而告之,那也没关系,贾峥他还爱财。 整个清江、近三年、半数的赋税巨款,究竟下落何方,周臣可到死都没吐出来,谁能担保他那尸首上没一点蛛丝马迹? 没有的话她姜寒星重视什么呢。 听她这样说,贾峥定会返回停尸房,再次查看周臣尸首确认情况,到时候,她借着道谢悄悄抹在他手上的鲛珠粉,就会随之附着在尸体上,无论之后谁又翻检了尸体,尸体又被运往了哪里,都会通过鲛珠粉显现出痕迹。 姜寒星断案守则第一条:凡有所为,必有踪迹。 后来她到诏狱,那间一干二净的天字十号房也证明了,她所想不错,南七道,确实有鬼。 当时在诏狱里,沈环同她说的是,这牢房是来处理周臣尸首的人收拾妥当的。可好巧不巧,她这里还有林明雨留下的勘验文书,上边事无巨细,连查看尸体时旁边油灯挪了半寸都写了上去,顺便收拾屋子这事,丝毫没有。 当然,她不能凭此便断定沈环就是那只鬼。 所以她把跟贾峥说过的话,大差不差的,也跟他说了一遍,顺便在他手上涂了鲛珠粉。 不过,虽她准备万全,如今尸首不见,究竟是凶手、贾峥、沈环何人所为,亦或者凶手就在他们二人之间,仍不好说,姜寒星略沉吟,随即作吃惊与惶恐态。 “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呢……” 她手一抖,壶里茶水泼了地,实在是好冷天气,落地便成了冰,姜寒星眉眼低垂着,脚尖在那一小块冰上不住地蹭,看着是焦躁,其实在偷偷瞧沈环手。 所谓鲛珠粉,是去岁家门口,她从一个外地人手中得的,那人奇奇怪怪,身上全是破铜烂铁,头上还顶根看着像是铁做的挺粗的柱子。 因为他连饭都吃不起了,所以姜寒星劝他,要不还是把这铁柱子掰下来卖了,看着能值几个钱。他不,嘴里嚷嚷着一些避雷闪电之类的。姜寒星也听不懂,总让他这么呆自己家门口又不是个事,因此最后还是街口买了两个烧饼给了他,作为酬谢,他给了她一小瓶鲛珠粉,说是深海鲛人眼泪磨成的粉末,可化影显形。 对此,姜寒星将信将疑,毕竟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别说深海鲛人了,她连深海都没见过。倒确实是有些用处,开春王沛别院刺客案时她有用过,没那人说的那么玄乎,粉撒上去,所有事情脉络都化作仅她一人肉眼可见的线,根根分明。得再往沾染了鲛珠粉处洒一种也是他给的药水,才会有轻微荧光痕迹显现。 鲛珠粉会随着最初的那个人,一步步最终往何处去,仍需自己摸索推断。主要还是做验证勘误用,不至于在错的路上走太偏。 粉和水都就那么一小瓶。姜寒星盯着沈环手看了好久,还是没舍得用作去查验沈环究竟有没有发现她这些小动作。 她猛地一抬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寒星本就随和,沈环跟前她还一直格外随和,于是弗一这样疾言厉色,沈环看起来也很慌张:“我……也不知道啊,我同大人分别回去,正吃饭的功夫,忽见贾哥急匆匆进了停尸房,我问贾哥是不是周臣的尸体出了事,他还并不肯同我说,是我偷偷留了心,在旁边听了几嘴,才知晓,周臣的尸首,居然凭空找不着了。” 假的。贾峥可不是什么蠢人,相反,因为想要的东西都写在脸上,所以他实际上反而更小心谨慎。贾峥真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他沈环哪里能探听得到。 人么,总难免有些自己小心思,既他想要假装,姜寒星也并不戳破,她只是喃喃的:“怎么会凭空找不着呢,穷鬼索命……你说?会不会是你先前说的穷鬼索命!” 沈环哪里见过姜寒星这般魂不守舍,赶忙上前宽慰:“应该也不会,许是谁处理尸首,不小心误拉走了,常有的事,要不咱们还是先回衙门,贾哥在那里等着,我们商议商议……” 既是“不小心误拉”,那便已同南七道知会,姜寒星心中贾峥嫌疑稍降,面上却愈加疯魔,一个字也不肯听的样子:“还去什么衙门!你去告诉贾峥,尸首这事,当时是说定了的,我给了钱的,找不回来,反正我也活不了,到时候他就等着与我一道偿命!” 说完,她面巾往脸上一蒙,脚尖一点,上了房顶。 刚下过雪的天,冷得要命,风刮在脸上,纵蒙了面巾应该也仍像刀子在割,沈环站在门口,看姜寒星脚步丝毫不停,渐消失于西南方向。 那里是金桂坊,达官贵人们的住处。 他笑了一下,转过了身。 但实际上姜寒星并没朝西南走多远。 只大约十来丈,估摸着沈环看不见,她便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今天之前,京畿已连着下了四五天的大雪,附近村镇许多房屋被压塌,人没饭吃没衣穿,自然要到城中这般有饭吃有衣穿的地方来。 京城里如今到处是灾民乞儿。 姜寒星随手捞了个看着还算机灵的:“会看星星吗?” 上到皇帝百官,下到布衣刍狗,就没有不敬天的,但挺多时候,姜寒星其实觉得天听不见人说话。不然怎么会那样的雪下完,它还有心思美美放晴,傍晚还只是见些彩照燃烧,到深夜,已又是万里无云,星光璀璨的好天气了。 小孩棉袄里芦花正随着风到处乱飞,他点点头:“三星高照入寒冬,昴星成团亮晶晶……” “很好很好,”姜寒星打断他的童谣,手往天幕东南一指,“最亮的那颗看到没?等它挪到旁边房子屋脊正上方,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第三个路口那里有间很大的房子,你不要从有石狮子的大门进去,右转有个小门,小门你也不要进,就站在外边,大喊三声周臣不见了,喊完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行。” 说着,姜寒星摘下了一只耳坠。 今天一天给她忙的,钱袋子整个给贾峥后都没功夫补,身上值点钱的也就这耳坠了,上头红玉成色一般,但好在是纯银,也能换点钱。 姜寒星想了想,又给另一只也摘了下来,两只耳坠都放进那双脏兮兮小手里,她才伸手去推他单薄肩膀:“去吧,快去快回。” “我看你妹妹还在那边等你呢。” 第八章 一波三折,不速之客 与小乞丐分了别,姜寒星边继续往西南去,边房顶上遥遥往回看了一眼。 越来越离家门口远,地上那一点血迹自已看不见,大学士府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也早没了踪影。 意料之中的事。就他这脾气,杨偃怎么会放他一个人到处乱窜。杨昀来时姜寒星便察觉了,他身旁有跟着的人。杨昀知不知道这人存在姜寒星不知道,但既都看见了她打人也没见出来拦,应该还是挺明事理的人。 愿她那些话,纵杨昀全然没听进心里去,这明事理人总归听见些。 姜寒星一边确实挺真心的这么想,一边却又笑。坏人坏事做久了是这样,弗一心有恻隐还挺羞赧,其实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她是艳羡为人长辈如杨偃,不想他良苦用心尽付流水,也同杨昀没仇怨,非要看他一条路到最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过最近这天气还真是见鬼,先前是都十月了晌午还要脱外衫,到了年底,突然之间又冷得风里笑久了都脸痛。 姜寒星搓着脸蛋子,前头岔路口上转了身,进了金桂坊—— 旁边的承平坊。 她要找吴荃。 方才沈环跟前,她已足够暗示:是的,周臣尸首上确有蛛丝马迹,她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她只是马前卒,背后另有大人物,如今周臣尸首不见,她得联系幕后之人。 贾峥虽爱财,却也惜命,东厂势力盘根错杂,他必然要弄清楚这笔横财他能不能动,才能去想究竟要怎么动。她此时行踪对他来说是唯一线索,他不可能不追上来。 除非他就是凶手,他知道周臣昨晚死亡的真相。 鲛珠粉的痕迹并不久存,她不可能在金桂坊久呆着就为等贾峥来或不来,她得尽快去东厂衙门。却又毕竟这么大费周章,客人来了招待的人却不在,那多可惜。 所以她需要人帮忙。 不过承平坊地界,姜寒星还真不怎么熟悉,她就半年前找吴筌商量案子时来过一次,如今乍一再来,一时间居然都有点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刚下过雪的房檐滑得很,一犹豫就容易踉跄,姜寒星一个趔趄,脚下瓦片啪得跌落在地上,寒夜里好清脆一声响。 “谁?谁在那里!” 偏这家的主人还是个会武的,耳目极灵敏,手脚也快,霎时便循着声响追了过来。你来我往好几招后,姜寒星任由他长臂一探,扯走了自己脸上面巾。 “身形认不出来就算了,身手怎么能也认不出来,我可第三招就知道是你了。” 姜寒星笑意盈盈的:“还真是赶了巧了,正找不着你家在哪儿呢,太久不邀请我来,都给忘完了,你可不能见怪。” 吴筌不说话,面巾在他手中,被北风扯得像是一面旌旗在招展。 姜寒星脸上笑不变:“怎么,你也觉得今日段百户之事,我确无情无义……” “这是什么话!段百户今日能有条命留下,不全仰仗你当时说他罪归十恶!”姜寒星说这话,其实是想伺机卖个惨,却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吴筌眉头便先皱了起来,言语之间全是义愤填膺,“谁说你什么你都不用管,这道理我一个只知道习武的粗人都明白,他们一个个人精似的,能不明白?早眼红你许久了,专等着逮你错处欺负人呢。” 姜寒星一怔。 她当时说段修己罪归十恶,确并非全是拍林明雨意马屁。东厂刑罚酷烈,让林明雨以东厂私刑论处,段修己定然要当场没命。反而是定了十恶,判了死刑,名单呈到御前,段修己才能有转圜地。大齐律例,死刑犯俱得皇帝亲自勾选,才能执行,可大齐一十三道,要死的人何其多,圣上宽仁哪里能一下子全勾完,段家又人脉还是有一些,到时候司礼监疏通下,名单往下放一放,苟个几年,逢下大赦,人也就出来了。 但她会这样做,全然是因她在林明雨那里也不是没筹码,任由他揉扁搓圆才是做蠢人蠢事,没存一点恩情难忘的心,现在旧事重提,也不过是想在自己惨事上加筹码,好叫吴荃震惊之下更动容,对她有求必应。 可吴荃说他知道。 姜寒星心里有点百味杂陈。她跟吴荃,关系其实平平。今早段修己出事,他肯去找她,她已十分吃惊,如今他又这样,她还真是……有点不知道要回什么好。 幸而屋里忽传来女人声音,解救了她:“怎么啦,还房梁上聊起来了。” 吴筌这回过神来,一边大声回了没事,一边招呼了她家里坐:“下来说吧,这上头凉。” 姜寒星不想下去,本来就不想,听完吴荃这些话更不想。奈何宵禁的梆子声已响,再这么在外边瞎晃,恐怕还没等她干出什么来,先给京兆尹府捉去了。 她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那可真太叨扰了。” 来给他们开门的是刚才说话那女子,很柔美一张脸,香肩微露,脂粉甜腻,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居家过日子人,但姜寒星看了眼吴荃眼神,还是张口叫嫂子。 这声嫂子让女子脸上敌意也顿时少,不过她还是上下打量了姜寒星:“看你也是正经人家姑娘,大半夜的上男人家门,这算是怎么回事?” “这又是什么话。” 不等姜寒星回答,吴筌双手先搭上她肩膀:“人家衙门里正儿八经当差,杀过人见过血的,这也能酸。去,给泡杯茶去。” “想得美,只出了叫老娘陪睡觉的钱,却还想老娘做使唤丫鬟,这天下便宜都叫你占了算了。” 女人一把拍掉吴筌手,看都不带再看姜寒星一眼,扭头又回内室去。 “那个,她脾气就这样,你别介意。” 吴荃摸着鼻子,有点尴尬:“我去给你倒茶……” “深更半夜的喝什么茶水,再睡不着觉。” 姜寒星拦住了他。她看着女人渐隐没于珠帘深处背影,劝得真心实意:“挺好的其实,不过跟咱们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你要是真喜欢,就用不着介怀这个。” 吴荃笑笑,没回答,转问她:“大半夜的来找我,什么要紧事?” 这话如果是在吴荃说他知道她当时其实帮了段修己之前问,甚至都不用那么前,在她看到这哥女人之前也可以,姜寒星都依旧能面不改色地拿住她早准备好了的说辞,一通忽悠。但现在,她只有坦然了:“有桩案子。” “什么案子?” 姜寒星更坦然:“这个我不能说。” 这回换吴筌一怔。 姜寒星目光难得果真柔软,她指了指内室,笑:“你如今都是有家室的人啦。” 吴筌反应过来,忍不住也跟着笑:“啊唷,跟你一块做事时,从来没觉得你是个小姑娘,可现在听你现在这样说,却又总想斥责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张口闭口全是这些。说起来,我有个妹妹,若是能活着,应该跟你是差不多大……” 姜寒星打断了他:“我知道。” 吴荃有个妹妹,很小的时候就丢了,他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姜寒星初来东厂,有协助刑部破获一起逼良为娼的案子,当时死去女孩的尸骨,就成山的堆积在院子后头山涧里,她觉着也怪可怜,张贴了告示叫家人来认领,那个后颈处有蝴蝶胎记的女孩,这才算是入土为安。 姜寒星后来也没过把这事放在心上,是方才来找吴荃前,她想起今早的事,心说这人可真心软,才记忆深处又翻了出来。 谁知其实用不上。她拿捏人心的百种手腕,从头到尾就用不上。 姜寒星难得给话全说透:“所以今日这事了,吴兄欠我的恩情便算全还上。刚你可也同嫂子说了,我见过许多血,十分会杀人,我不是什么小姑娘。往后想吃酒,或案子上有难处,都可来找我,但总记挂着这事,或看见我常想起谁,这就不必了。” 吴荃没置可否,只是问她:“要我做什么?” 姜寒星也不勉强,她指了指窗外:“吴兄家往西大约二百步的那个岔路口,待会儿会有人来。我需要你拦下他们。” 吴荃微微皱眉:“不止一个人?” 是或许会不止一个人。 姜寒星并不能清楚沈环在这件事上究竟持怎样的态度,他又会不会、会怎样告诉贾峥,所以她又去找了一个小乞丐。 如此一来,好处是,保证贾峥绝对能知道这件事,坏处是,东厂小门紧挨诏狱,人在外头有人喊,除了贾峥,里头其他当值的也都能听见。 不过那也没关系。南七道三天一换轮值,今晚当值的与昨晚刚好是同一批人。凶手就算并非是昨晚当值的那几个人,也绝同他们脱不了干系,来多了刚好多审。 姜寒星大约估了一下南七道那些人的身手:“你放心,人数不会是问题。” “那就行。”吴荃实诚人,姜寒星既说了没问题,他便信没问题,“拦下来之后呢?” 在拦下来之前也还有一点问题。 找小乞丐要花钱的,她得让那两个她还挺喜欢的耳坠物有所值,所以她告诉那小乞丐,在天狼星过房中脊线后再出发。 天狼星从房檐东移到房中脊线,约要一刻钟,从她所住的安和坊到承平坊要一刻钟,到东安门衙门里也是一刻钟,从东安门到金桂坊,约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沈环在这事上没问题,那贾峥应该在她来半个时辰后来。 姜寒星看了眼窗外,天狼星已到坤字位,从她与小乞丐分别,已大概又过去一刻钟:“若人是一刻钟之后来的,烦请吴兄审问,我要他昨晚衙门当差记录,事无巨细;若人是半个时辰之后来的,请吴兄先看有没有个圆圆脸看起来只十四五岁的,他需单独关押,我会来另行审问,其他人同上,昨晚衙门当差记录,事无巨细。” “没问题。”姜寒星既说了她不能说,吴荃便也不问缘由,“那你现在是?” 姜寒星拿过面巾又蒙上,只露着一双眼睛粲然笑:“吴兄没听说吗,诏狱之内,有鬼夜杀人,我得先去捉个鬼。” 第九章 难舍之恩,无情之人 这话如果是在吴荃说他知道她当时其实帮了段修己之前问,甚至都不用那么前,在她看到这哥女人之前也可以,姜寒星都依旧能面不改色地拿住她早准备好了的说辞,一通忽悠。但现在,她只有坦然了:“有桩案子。” “什么案子?” 姜寒星更坦然:“这个我不能说。” 这回换吴筌一怔。 姜寒星目光难得果真柔软,她指了指内室,笑:“你如今都是有家室的人啦。” 吴筌反应过来,忍不住也跟着笑:“啊唷,跟你一块做事时,从来没觉得你是个小姑娘,可现在听你现在这样说,却又总想斥责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张口闭口全是这些。说起来,我有个妹妹,若是能活着,应该跟你是差不多大……” 姜寒星打断了他:“我知道。” 吴荃有个妹妹,很小的时候就丢了,他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姜寒星初来东厂,有协助刑部破获一起逼良为娼的案子,当时死去女孩的尸骨,就成山的堆积在院子后头山涧里,她觉着也怪可怜,张贴了告示叫家人来认领,那个后颈处有蝴蝶胎记的女孩,这才算是入土为安。 姜寒星后来也没过把这事放在心上,是方才来找吴荃前,她想起今早的事,心说这人可真心软,才记忆深处又翻了出来。 谁知其实用不上。她拿捏人心的百种手腕,从头到尾就用不上。 姜寒星难得给话全说透:“所以今日这事了,吴兄欠我的恩情便算全还上。刚你可也同嫂子说了,我见过许多血,十分会杀人,我不是什么小姑娘。往后想吃酒,或案子上有难处,都可来找我,但总记挂着这事,或看见我常想起谁,这就不必了。” 吴荃没置可否,只是问她:“要我做什么?” 姜寒星也不勉强,她指了指窗外:“吴兄家往西大约二百步的那个岔路口,待会儿会有人来。我需要你拦下他们。” 吴荃微微皱眉:“不止一个人?” 是或许会不止一个人。 姜寒星并不能清楚沈环在这件事上究竟持怎样的态度,他又会不会、会怎样告诉贾峥,所以她又去找了一个小乞丐。 如此一来,好处是,保证贾峥绝对能知道这件事,坏处是,东厂小门紧挨诏狱,人在外头有人喊,除了贾峥,里头其他当值的也都能听见。 不过那也没关系。南七道三天一换轮值,今晚当值的与昨晚刚好是同一批人。凶手就算并非是昨晚当值的那几个人,也绝同他们脱不了干系,来多了刚好多审。 姜寒星大约估了一下南七道那些人的身手:“你放心,人数不会是问题。” “那就行。”吴荃实诚人,姜寒星既说了没问题,他便信没问题,“拦下来之后呢?” 在拦下来之前也还有一点问题。 找小乞丐要花钱的,她得让那两个她还挺喜欢的耳坠物有所值,所以她告诉那小乞丐,在天狼星过房中脊线后再出发。 天狼星从房檐东移到房中脊线,约要一刻钟,从她所住的安和坊到承平坊要一刻钟,到东安门衙门里也是一刻钟,从东安门到金桂坊,约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沈环在这事上没问题,那贾峥应该在她来半个时辰后来。 姜寒星看了眼窗外,天狼星已到坤字位,从她与小乞丐分别,已大概又过去一刻钟:“若人是一刻钟之后来的,烦请吴兄审问,我要他昨晚衙门当差记录,事无巨细;若人是半个时辰之后来的,请吴兄先看有没有个圆圆脸看起来只十四五岁的,他需单独关押,我会来另行审问,其他人同上,昨晚衙门当差记录,事无巨细。” “没问题。”姜寒星既说了她不能说,吴荃便也不问缘由,“那你现在是?” 姜寒星拿过面巾又蒙上,只露着一双眼睛粲然笑:“吴兄没听说吗,诏狱之内,有鬼夜杀人,我得先去捉个鬼。” 说完,她一路从承平坊,再到了东厂。 论理停尸房晚上也应有人值夜,可偌大个诏狱,一晚上就安排四个人,刑讯堂与牢室内尚顾不上,哪里还有空管停尸房这种犄角旮旯小地方,何况他们这种做走狗害人的,多半还容易心虚。故当值的名义上虽有,实际上却无,姜寒星一个闪身,很轻松就混进了停尸房。 本来这种地方就阴气重,外头还刚下了雪,冷嗖嗖寒意直接往人骨头缝里钻,姜寒星刚进去就打了个寒颤,她狠命锤了两下,伤腿才算是木到不痛,不影响走路。 她眯着眼睛,在停尸房梭巡起来。 东厂的停尸房与诏狱一样,很少有空着的时候,姜寒星转一圈,只见东南角处空着一张床。她从怀中摸出药水瓶,极吝啬地在大约肩膀先前所在处涂上了一点。 ——无论是抱着出去,拖着出去,背着出去,还是拉开衣襟查验胸口、腹部、四肢,都免不了要于肩膀处使力,这是姜寒星多年办案得出的经验。 果然,药水滴落下去须臾,便有细微荧光痕迹显现出来,周臣却曾经在这里过。 姜寒星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又抬头去看房顶,她来时已大概看过,房檐上雪痕犹新,应是无人来过,扛着个尸首飞檐走壁总难免奇怪,应也无人拖着什么东西走过。 所以周臣的尸首,应当确如沈环所说,是混在旁的尸首里一块运出去的,只是不是他说的“不小心”,而是有人专门趁了贾峥不备,故意的。 今日运尸的人也要查。 不过这要等到明天了,她现在首要事是要循着诏狱运尸车的踪迹,出趟城。 虽如今更鼓已响,城倒还是出得。今年是个大雪年,漠北草原也受了灾,中原百姓受了灾。还能指望指望官府指望指望青天,北蛮人受了灾,就只能南下,来大齐这里找粮食了,战争一触即发,这几天一直在调兵,宵禁之后也没停歇,到时候往士兵队伍里一混也就是了。 但抛尸的乱葬岗实在是泰远,出了城仍要再走十余里,万一她一朝想错,周臣尸首并不在那里,可就全完了。故稳妥起见,她还得再去趟运尸车处。 第十章 深更捉鬼,夜半惊魂 一想起来这个,姜寒星就牙酸。 寻常尸首处理流程,要先给尸首装进袋子里,拖到运尸车旁边,然后再倒出来,运出去。也就是说,尸首除了在运尸车旁,都是不沾地的,她想查验鲛珠粉踪迹,只能是去找运尸车。 可这运尸车它不是就在停尸房附近放,它在南大门那边,想要见它一面得穿过整个东厂衙门,南七道值夜的就四个人,整个东厂衙门又不是,最近正值多事之秋,衙门里头锦衣卫成群结队,她在很轻松地进停尸房之前,也是山穷水复,很废了一番波折的。 如今还要她再经一趟。 姜寒星心里抱怨归抱怨,却还是去了。 一路上有惊无险,却偏偏在已到了运尸车旁边时,忽窜出来一只野猫。 按说停尸房这种地方,又没人常来打扫,猫鼠虫蚁之类平日里其实也多,野猫姜寒星不是第一次见,本应没什么的,可坏就坏在她是拖着一条伤腿。 本就是伤腿,偏还冻久了麻,猫扑过来时,姜寒星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哐一声撞上边车辕,霎时间,整个东厂的灯几乎都亮了起来。 “谁在那里!” 不管大齐律上有没有这条法令,锦衣卫那里,夜闯东厂,就是可以就地诛杀的死罪,姜寒星又不能指望到时候林明雨会来捞她,只能是猫往旁边一推,撒丫子就跑。 临跑前还不忘药水往车辕上一洒—— 这时候手上哪儿还有什么准头,一下子下去大半瓶,姜寒星十分心疼。好在谢天谢地,车辕上确有微弱荧光闪烁了起来。 宵禁早就过了。姜寒星一个人在前边飞檐走壁地跑,自然引得巡夜的士兵在下边大张旗鼓地追,追一半东厂的锦衣卫们也赶了上来,士兵们刀指着他们鼻尖说宵禁呢你们干什么,锦衣卫们推回去,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东厂的人你们也敢拦。 姜寒星就在这样一派兵荒马乱里,一路狂奔到了城门口,混进了夜行的兵卒里,出了城,继续一路狂奔。终于到乱葬岗时,她心都快要跳出来,整个嗓子眼都疼,一屁股上坐雪地上歇了好久,才算是有气力再爬起来,去找周臣的尸首。 乱葬岗是很大一片荒芜地,幸好姜寒星与好几个狱卒都算熟,知道他们为图省事,寻常也不往乱葬岗深处去,尸首往最南边一棵老松树下一堆便算是了事,这才算是有个大概方向,不至于一个人把整个乱葬岗都摸遍。 南天狼北北斗,老松树又还算显眼,诏狱里抬出来的尸首还都穿着囚服,倒并不很难找,奈何路上实在花费太长时间,待姜寒星到地方一抬头,天狼星已沉入西边天幕里,是后半夜了。 药水就剩下了一点,她也不敢乱用,只能是加快手上动作,可扒拉了半天,始终都对不上文书里体貌特征,姜寒星正疑心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或者是当时那方士忽悠她,一葬坑旁胡乱一伸手,摸到一人,面白,须发稀疏,左边额角上细长一道疤。 正是文书里描述的周臣。 小心地涂上去一点药水,有荧光痕迹。 姜寒星正要松口气,墓坑深处忽伸上来一只手,雪白又修长,暗夜里不太能瞧得清楚血色。 绕是姜寒星这般深夜敢闯停尸房,到乱葬岗的,心一时间也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幸而他整个身子很快也跟着手从墓穴里探了出来,穿着靴子,有脚,衣裳是如今常服时兴样式,并没隔着经年,姜寒星这才算是稍松了一口气:“阁下是?” 弗一听见人声,正从墓坑里站起来的人似乎也吃惊,很淡淡的吃惊,飞快便又笑——虽然这形容无论是放在乱葬岗,还是放在雪夜里,都不大合适,但确如春日里风拂人面一般——他双手举着,点头示意:“刚碰了尸体,手上脏,便不同姜姑娘拘虚礼了。” 姜寒星眉毛一挑:“阁下认识我?” “先前交接案子时见过一面,我这人记性还算可以。” 姜安星又问了一遍:“所以阁下是?” “刑部主事,徐桓之。” 名字倒有些印象。 但姜寒星也没去细想,只是嗯嗯了两声。 毕竟,深更,半夜,乱葬岗,刚好还是周臣尸首旁。 当然,她自己也是深更,半夜,乱葬岗,周臣尸首旁。所以认识还是不必了,追究也不必,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别说,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但这位徐主事,做事好像并不像他那张脸长得那样聪明。 姜寒星附身去拉周臣手,他也伸手去拉另一只,姜寒星看向他,他也看回来,笑意淡淡的: “啊,这尸首有点问题。” 姜寒星低头去看周臣尸首,星星几乎全沉了下去,东方天空开始隐约见霞光,她就着这点霞光,这才看清楚了,周臣的脸上,是有微微绀紫色的。 纵她并不懂药理,先前也一直没见过周臣的尸首,却也知道,这绝不是正常尸首颜色。 姜寒星心中疑惑顿起:林明雨不是说无明显痕迹吗? 纵他见到尸首时情状并非如此。东厂缉凶,向来凶手先定,证据后行,哪里需要过什么真相,他又究竟是为什么,非要她接手这案子,非要查出一个真相不可? 先前姜寒星也不是没有过疑虑,只是她以为自己大约还是知上头意,如今她不确定了。 姜寒星手摁上额角,只觉已熬了一个通宵的脑袋疼痛欲裂。 徐桓之站在旁边,既不上来假意宽慰,也并不出言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她平复下来,然后和风细雨、又恰如其分地问:“姜姑娘若是想查验下,再下可以帮忙。” 查肯定要查的。之前她对尸体不感兴趣,那是因为觉得查不出来什么,如今既已知道或是毒杀,死因当然要查。虽好奇许多时候会害死猫,但不得不被卷进真相里去时,真相也是筹码。 不过,你一个正儿八经朝廷里当官的…… 姜寒星手放了下来:“徐主事,还懂仵作之道?” 徐桓之一颔首:“略通。” “那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都并不可信时,也就所有人都没什么不可以信的。姜寒星能屈能伸,当时就握上了徐桓之手,她手已足够凉,徐桓之手竟然比她还要更凉一些,握在手里跟冰块一样,但丝毫不影响她特别诚恳:“事关重大,实在是拜托了。” 第十一章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徐桓之笑着看着她,没说话。 姜寒星转念一想,也是,自己刚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戒备心甚重。说变脸就变脸,说麻烦人家就麻烦人家,确实是有够厚脸皮的。 “大人清名在外,寒星早有耳闻,想来黄白物类,我纵愿倾囊相授,大人肯定也是不稀罕的。”她也笑,一双杏眼眯起来,先是给徐桓之带高帽子,又点到为止,还是放了血:“这样,我许大人一个愿,只要大人需要,刀山火海,寒星随时,您看如何?” 徐桓之笑意更深了:“我只是想说,你踩到尸体手了。” 姜寒星低头一看,还真是。这么冷的天,周臣尸首都冻得有点硬了,她以为是枯枝烂叶,所以才踩了半天也没知觉。 “对不住对不住。” 徐桓之边打开他背上那个包裹,刀子锯子各种工具都拿出来,边轻声慢语的:“虽斯人已逝,但应有的敬畏,还是要有的。” “那是自然。” 既已拿出了工具,应了她的话,再说什么,姜寒星自由着他去。 她边连连点头,边十分有眼力见的说话间手已经伸向了前,干脆又麻利的,帮着徐桓之给尸首放平整,身上衣衫也撕开。 徐桓之没阻拦,只是问她:“这尸首性状有异,光看尸体表征不大能完全确定,我需要开膛剖腹,场面或许会有些不好看,姜姑娘确定不要稍躲开些吗?” “没事,又不是没见过。” 东厂里做事,哪儿有不见血的。 姜寒星谢过他好意,顺手合上了他包,旷野里风大,一会儿再落了灰。 “讨生活确实不易。” 徐桓之也没再劝,只是手中刀从周臣光裸胸口,笔直一路拉到小腹。 血顺着刀口涌了出来,流得很慢,几乎要凝固,且血发黑,应该确是中毒无疑。 那就奇怪了,像周臣这种王沛点了名重点看顾的嫌犯,想求死绝不能的,一日三餐送来前都有人帮着尝,他从哪里中的毒呢? 似能直接看穿她心事一般,徐桓之边手在脏器上摁压,边回答她:“那得先知道是什么毒。” 说着,他刀又划开左侧小腹处一脏器。空气里有淡淡尿骚味传来,姜寒星猜大概是是肾脏,寻常人肾脏长什么样,姜寒星也没开膛破肚见过,但她想,应该不是现在这样,手指头一捻,全是破棉絮一样丝丝缕缕状。 “这是?” “乌碱中毒。” 乌碱姜寒星知道,很经济实惠的一种毒药,常见,易得,但银针测不出来,毒性很强,见效也很快。中乌碱死者,脸上会立即浮现出绀紫痕迹。 那林明雨…… “因为他并没直接服用。” 啊?姜寒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徐桓之是在说周臣尸首上特征,为何并非常见乌碱中毒死者性状。乌碱中毒死者,脖颈处绀紫痕迹会尤为明显,周臣没有,而且姜寒星剥开他衣裳才发现,他是不光脸上,身上也有淡淡绀紫痕迹。 徐桓之刚说不能断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选择了剖尸查验。 服用方式不同会导致性状不一的话…… 对于自己并不擅长的东西,姜寒星素来严谨又谦恭,她试探着问:“那,没直接服用的话,脸上绀紫痕迹还会立刻浮现吗?” 徐桓之点点头,又剖开了周臣胃脏:“理论上不能的,乌碱主要是通过快速凝血破坏人脏器,心脏骤然不跳动,脸上才会立即绀紫。若少量多次,心脏缓慢停跳,则至少死亡十二个时辰之内,体表不会出现任何症状,要等凝血缓慢浮上表层,才能看出中毒端倪。” 姜寒星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看来林明雨去时,确实看不出来什么。 幸好如此,不然如果连一开始的文书都是错的,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折腾什么劲。 但她还是有点不明白:不是直接服用的话,那还怎么服用呢,没听说过乌碱还能外敷的啊。 徐桓之让开了一点身位,示意姜寒星来看。 胃里全是食物残渣,黏糊糊的,姜寒星其实也分辨不出具体都什么食物,但她有点奇怪:如此得罪王沛,肯定是要死的,周臣难道会不知道?将死之人再强颜欢笑,胃口却不会出卖人,何况他从刑部大牢被提到诏狱时,已经伤得很重,全然不是能吃得下东西的状态,那怎么还会有如此之多的食物残渣? 电光火石之间,姜寒星猛地抬头:“所以是,食物?” 徐桓之点点头,指着那些食物残渣给她看:“木薯、菊豆,鲜百合,这三样东西本无毒,合在一起,却缓慢成乌碱,毒性一点点释放……” 空中忽有信鸽清鸣传来,打断了姜寒星的话。 这是她先前同吴筌约定好的,他那边若有结果,要及时传信给她。 姜寒星伸出手,让信鸽落在了自己手上,拆开了信笺。 人是一刻钟之后来的,只有贾峥。 贾峥说,昨晚不是他当值,他并不在诏狱,但他确曾在白天给周臣送过饭,这几天周臣的饭都是他送的,因为周臣提起了他的那笔赃款,也提了他有一些十分想吃的饭菜。 譬如木薯、菊豆,鲜百合。 姜寒星先前百转千回,案情却这样就昭然若揭。 之后徐桓之还又问了姜寒星一些要不要再看下尸首,尸首应当怎样处理的事,她统统摆手示意不必,徐大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都行。 循着鲛珠粉找到来此处来,是为了得到更多关于凶手的线索,如今凶手已定,哪里还有什么好看,她熬了一整个通宵,脑子早成一团浆糊,真相又这样重拿轻放,戛然而止,等到回城,如何做出一个能让林明雨满意的交代,也是项大工程。姜寒星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只想在进城面对许多繁琐事前,能好好的睡上一觉。 所以远远见田间有牛车来,她也不管人家是拉什么的,腰间令牌一亮,吴荃家地址一报,车上一躺,倒头便是睡。 第十二章 替罪羔羊,幕后推手 一直到感觉有人在戳她肩膀,姜寒星惺忪两眼一睁,才发觉已进了城,都到承平坊了。 戳她的是吴荃。她没说话,赶车那老汉也没敢走,旁边站着,还挺局促,弄得姜寒星也后知后觉的有点过意不去,她问吴荃要了些碎银,要给他作报偿,他却不肯收,说是先前跟她一块回来的那位大人,已经给过了。 谁?徐桓之?那他人还怪好的。 贾峥还在吴荃家柴房里关着,姜寒星没空在这种事上费功夫,他说不要,她也就没再给,身上斗篷掷给他,说了句天冷路滑,老丈小心慢行,而后便一路急匆匆只是要去见贾峥。 走得太急了,徐桓之别在她腰间的小纸条,她都直到站在贾峥跟前时才发现。 姜寒星当着贾峥面展开,还是先前吴荃传来的那封信笺,背后又添了一行新字:昨晚之事,若有需作证验伪处,在下必尽心竭力。 如此尽心竭力,“人好”都不足以形容了啊。 姜寒星把纸条团成一团塞进袖子里,笑了起来。 “什么穷鬼索命的传说,我是不信的。” 一直沉默的贾峥,因为她这个笑,忽然开了口。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周臣是因为我那些饭菜而死的,对吧。” 贾峥不是没见过世面人,从沈环告诉他姜寒星好像要去金桂坊见谁,他匆忙追过来,却刚到这边岔路口,就被人一个手刀砍晕,拖到这小破房子来,他便知道,什么姜寒星也对周臣的尸首周臣的钱感兴趣,全都是假的,她是在查这案子,周臣的死有猫腻。 所以后来吴荃过来问话,问什么他答什么,非常配合。 姜寒星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消息的同时,他也能从姜寒星想要得到的消息里得到消息。 如今局势对他来说不大好,但未必一点儿也不可以争,他在南七道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姜寒星拉过一个凳子坐,点了点头:“理论上确实如此。” “可我并不知道那些饭菜有毒。” 贾峥已经努力在作镇定状了,可他说话时不由自主往前倾的上半身,还是出卖了他:“我可以提供证据,那些饭菜自我手中出时,绝对无毒。寒星,你知道我的,我就是图他一点钱财,诏狱里大多并非寻常人,收他们些钱偶尔帮他们改善改善口味,这种事常见……” “可木薯、菊豆,鲜百合,一起吃的话,就有毒了。”姜寒星很温和地跟他解释,“也没关系,这种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贾峥不服:“那就是他自己找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姜寒星就没有再回答了,她只是看着他。贾峥那张总是写满了精明与贪婪的脸,在这样的眼神下,终于渐灰白下去。 沉默良久,他最终还是又开口问:“你是谁的人?” “说不上谁的人,”姜寒星还是很温和,“是林明雨找了我,让我来查这事。你知道的,段百户倒台了之后我跟着受牵连,我想不想掺合的,其实我说了也不算。” 林明雨背后是王沛,这谁会不知道。 贾峥再次沉默,却仍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周臣的那笔赃款,我绝对不会再插手,我,我这边还另有线索可以提供!你看……这样行吗?” 姜寒星眼神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悲悯了:“贾兄,你也知道的,厂公他,不至于真缺那点钱。” 最后一点希望也死掉,贾峥这才明白,不管他怎样的往上爬,一朝卷进大人物风云里,他依然是那个全然不能由自己的蝼蚁。心意实在太灰冷,脑子反而清楚了起来。他想,这么大费周章的,林明雨亲自出面,还要姜寒星暗中查找,最终结果也绝不会是为了他。 就算他或是其中一环,只要不是不可或缺哪一个,都可以有回圜余地。 贾峥猛地抬起头:“自杀不是厂公想要的结果,我也不会是。” 姜寒星很坦荡地点头:“确实。” 但他贾峥,是她姜寒星想要的结果。 回来路上,她看着是睡了一路,实际上脑子里这些事根本就没停过,梦里都还在翻来覆去。 有些疑虑一旦起就很难消,她现在没法子对林明雨完全相信,相信他能让自己事成之后全身而退,徐桓之的出现也绝非偶然,眼看顺着这根藤摸下去会是庞然大物。 这种时候,别再往深处陷,赶快抛掉手中筹码换脱身,才是上上策。 一个贾峥当然不算什么,这不还有贾峥背后,东厂作为王沛手中最利最信任的刀,其实背叛私心,人皆有之,厂公大人想要的她不能给,但如果刚好有一些不值钱的下贱人命能用来泄愤,应该也还行吧。 姜寒星站了起来:“但是都没试试看,又怎么能确定就是不行呢。” 贾峥看着她,终于明白了她究竟所谓何意。 他想破口大骂,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卑微恳求:“寒星!寒星!我知你不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当时段修己出事的时候,你还帮他说情了,我求你……” 原来这事人人都知道啊,姜寒星想,他们是因为这个,所以都觉得她其实心软吗? 但其实她脚步丝毫没停。她边伸手去拉柴房的门,边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能与人为善,谁又愿意去做恶人呢,可那也得是自己能活着的时候啊。” 门一拉开,吴筌就在门口不远处站着。 其实这位置或许能听见,但姜寒星选择了他什么都没听见。她走过去,很郑重也很真心地作揖:“昨晚的事,还真是多谢吴兄了,吴兄想吃什么?天香楼里我请客。” 说完,她也不管吴荃想不想去,直接一路推着他到了天香楼,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她是真饿了。 不管是庆功宴还是断头饭,她都要先吃了再说。 但这样的决心,竟还是没能吃成。 天香楼门口处,她再次遇见徐桓之。 京城说大不大,也就三十来万亩,从东头走到西头,快的话一个时辰也就够,路上随便见个人觉得面熟,是常有事;说小却也不小,毕竟八十来万人,三十六坊市,徐桓之这样还见过一面的,再见她愣是没太多印象,说明只那一次后,应该再没见过了。 先前怎么着都见不着的人,如今短短半日之内,见了两次,姜寒星不会觉得这是她同徐桓之缘分忽然到,那就只能是—— 徐主事还真挺爱等人。 “抱歉吴兄啊,饭今天恐怕是吃不了了,改天一定。” 姜寒星回头向吴荃致歉,又向徐桓之伸手,是一个请的姿势,袖中小瓷瓶暗中稍掀开,有液体滴落下来,落在了徐桓之肩膀往下点衣袖上。 现在白天,鲛珠粉痕迹暗淡,但纵然如此,姜寒星还是看见了十分明显荧光痕迹。 第十三章 假人假面,真相真心 姜寒星从来就没想过什么真相大白,还周臣公道之类。 庙堂之上不需要真相,周臣也摆明了有问题。 贪生怕死、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他周臣若真贪财,便更应该一进京就打点好王沛,不然一朝惹恼了王沛,这些事哪有不抖落出来的。就算一时财迷心窍犯了糊涂,后来东窗事发,也应该及时低头,谁不知道王沛跟前,硬骨头从来只一个死字,到时候纵他那些钱还在,人又到何处花去?守财奴也不是这么个守法。 再者,清江一府百五十万人,三年缺失税款五十多万石粮食,折价银近六十万两,这难道是他小小从四品知府一人之力可为的吗? 正是因为一开始便察觉到了背后水深,所以姜寒星才宁肯颇费周折也只是去“钓”凶手,才明知林明雨想要为何,也仍要铤而走险,试图拿别的东西去糊弄。 结果倒给他徐桓之误当成冤大头,还直接拿来做他垫脚的石,登云的梯了。 可惜她姜寒星打小就为人尖酸又刻薄,从不肯轻易给旁人做嫁衣。 姜寒星直勾勾地盯着徐桓之胳膊。 这个位置,不可能是方才剖尸时误碰上的。 当时她一直在旁边看着,徐桓之行动之间颇为熟练,别说是大臂处那么高的地方了,除了双手,他连前襟都没让碰到。而且若是周臣尸首剐蹭,应为大片摩擦浅淡痕迹,而不是手掌一般大实实一块,摁压在那里。 那是曾有手握过的痕迹。 谁的手?贾峥?还是沈环? 徐桓之也看她,笑意似从无事发生般坦荡,甚至还稍稍同她开了下玩笑:“还以为姜姑娘拒了吴兄,是要请我呢,听说你们东厂,俸禄可颇丰啊。” 姜寒星视线收回来,也笑:“听谁说的?沈环吗?” 不会是贾峥,是贾峥昨晚他就不会追过去。 那就只能是沈环了。 徐桓之滴水不漏:“南七道的沈环吗?往来确有一些。” “那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徐大人可还记得?” 是沈环的话…… 只是嘴里嚼一遍沈环名字,姜寒星都有点想咬牙。 她自己都一见面便怀疑上了沈环,自也是想过沈环的乖都是装的,他也怀疑她,但…… 但她最终还是笑,不等徐桓之开口,先给他所有话都堵死:“可别说不记得了。城门寻常戌时关,大人要于乱葬岗见我,在此之前得出城。我与沈环是酉时初分的别,酉时末又见了面,所以他应当是与我刚分别,就去见了大人。大人不知何时与我匆匆一面,如今都尚能记得清楚,与沈环也就五六个时辰的事,怎么会忘记呢。” “那倒不至于,”无论姜寒星言语如何,姿态如何,徐桓之都只从容,“姜姑娘料事如神,我与小沈,确是大约酉时一刻见的面。” “都聊了什么?” “姜姑娘这是在问讯?” “那哪儿能,”实际上,姜寒星也并不在意徐桓之说了什么,在想什么,她问徐桓之,“是在聊怎么给周臣尸首弄出去的事,对吧。” 关于周臣尸首缘何不见,姜寒星其实有想过很多。最有可能的当然还是凶手给她唬得自乱了阵脚,甚至或许是贾峥为引出她背后之人故意为之,但沈环找人联合设局,引诱她到乱葬岗,只为帮她查明事情真相,这她先前还真一点也没想过。 人也太好了点。 徐桓之没置可否:“姜姑娘是说乱葬岗里那具尸首吗,我确实很感兴趣,不然,也不会大冷天的,陪着姑娘在死人堆里剖半天的尸。” “徐主事还怪会说笑的,”姜寒星作吃惊状,“大人不是司职两湖道吗,这案子在转到东厂前,应是大人负责的呀。” 凡事情发生,也必在脑子里留下痕迹,但与那些实实在在的线索踪迹不一样,脑子里的痕迹,时常掩埋于深处,特定条件下,才能浮现起。就比如现在,姜寒星需要对徐桓之产生怀疑。那么,他当时跟她交接是为两湖道的事,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她脑子里了。 徐桓之不疾不徐:“负责说不上,这案子上头重视,审理是左侍郎覃大人亲自来的,我只是在旁做文书记述些口供。” “那想来经常能与周臣说话。” “这个案子当时审了许久,碰面总是难免的。” “所以徐主事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了周臣,怎样才能,杀死自己。” 姜寒星图穷匕首见,一双漂亮眼睛里终于显露出杀意。 据贾峥所说,他第一次送饭,周臣言语里就常提他那笔赃款了。贾峥接近他本就是为了那笔钱,如此当然是也不管周臣为何这样,只是要一拍即合,第二顿饭就开始找死。 但姜寒星却知道,周臣并不是第一天进监狱第一次受刑,他之前先在诏狱待了半个月,后来转刑部又待了一个月,什么样的刑罚没受过,一直相当硬,咬死了不松口。怎么再回诏狱,刑都还没上,故地重游,就足够叫他触景生情,忽然想死了? 就算他真是这样,忽然想死。撞墙、咬舌、绝食,法子多得是。用食物合成毒药,慢性自杀,这不是他一个履历上还因不识乌头与断肠草而断错过案的知府应该知道的事。 除非有人提前告诉过他。 可巧,有位能剖尸能识毒的刑狱官,刚好在他重回诏狱之前,见过他许多次。 “我不知道姜姑娘是在说什么。” 徐桓之今天头一次在与她的对话里表现出明确态度,却换来姜寒星理都不理。 “我还以为徐主事会说,‘这简直荒谬,为什么会我叫周臣去死,他会就去死,他又不是傻子’,徐主事,为何你叫周臣去死他就去死,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跟他相处了近一个月,你应该知道,周臣很有你们文人特有的那种、所谓要兼济天下的清高,侵吞税款这种事,他不屑做,他也没有连王沛都能瞒三年的本事。他会做的,是知道了这事后立即上报朝廷——他当然会知道,这事能瞒着王沛三年是因为毕竟天高皇帝远,但周臣是清江知府,周臣相当勤勉认真,周臣眼皮子底下,几乎多的账目造假,他不可能不知道——但很奇怪,他并没有上报,可见——” “姜姑娘,”徐桓之打断了她,态度更明确,“我觉得到这里就可以了。” 第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见此案背后山之高,连周臣这样刚直的人都要心里生忌惮。” 姜寒星却仍是不理,不仅不理,还特意凑近了,相当挑衅。 “但你们读书人骂我们不还有句话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然,到了你们读书人身上,就是什么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了。周臣或许会暂时痛苦,却不会长久缄默,所以这次一进京,他没有向王沛交常例。也有可能是周臣进京前,徐主事便授了意,毕竟全赌举头三尺或有神明,纵是周臣,也有些过于蠢。” 徐桓之看着她。 他眼瞳颜色浅淡,是十分温和的琉璃色,日光照耀下,却很奇异的,璀璨得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眼睛疼,姜寒星却仍直勾勾地望:“但周臣依旧很蠢。徐主事跟他说只有以人命为代价,清江之事才能闹大,他便信,徐主事承诺他死后会帮他还清江这些年被盘剥得百姓一个公道还他一个清白,他便又信。是啊,他自己苦苦挣扎了三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怎么敢指望一个小小刑部主事能做到。不过,徐主事背后,果真空无一人吗?” 徐桓之笑了起来:“哦,那姜姑娘可是知道我身后之人,究竟是哪位?” 那当然不。她要真知道是哪位,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跟徐桓之说这么许多的话。 姜寒星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她倒确实宁愿在这里跟徐桓之说这样多的话,只为告诉他想捏柿子换别人,也不愿意真知道他背后的那些秘辛。 那种时候,是身不由她,再没回头路的。 “随口揣测一下罢了,办案子不就是如此。” 既徐桓之已听懂,姜寒星也见好就收。 她伸手,把徐桓之衣袖上肉眼已不怎么可见的荧光痕迹掸去:“不过,周臣这案子这样结,王沛绝不可能满意我知道,大人再一再二的忽要我这样结是想我背锅,我也知道。话说,什么穷鬼索命,也是大人叫沈环放出来,误导我的吧?” 楼上有人开窗子,窗棂上的细雪飘落下来,落了姜寒星满肩。 徐桓之也伸手帮她拂了去,:“姜姑娘也说了是穷鬼,恶鬼索命,哪里有只一条便止的呢。” 有靠山的跟他们没靠山的能一样,人家就算是听懂了,手上也有折了一百八十股粗麻织就的极韧的网,又哪里会怕她一尾才拇指粗小鱼去死破。 何况他还知道她并不敢这样。 姜寒星心中微气,却也顾不上再同他争执,因为他都明明白白告诉她了: 穷鬼索命,不止一条。 姜寒星原一直只当沈环是想恐吓她,好叫她在此事上作罢,后来发现她丝毫不动容,也就算了。如今徐桓之这么一说,她才蓦然察觉其蹊跷: 她绝不是会信鬼神之人,徐桓之不知,沈环难道不知? 那他为何还要这样说? 因为这话本就不是说给她听的。 那又为何如此明显端倪,当时她竟一点没察觉? 因为她哪儿知道他沈环如今竟如此有本事,能混进东厂衙门就算了,还能同徐桓之这样人勾连起来,只为忽悠她! 姜寒星心中气再添,却也只能由着它再添。诏狱里可能还要再出事,她必须得知道衙门里如今情况,偏她还从昨晚出诏狱一直脚不沾地到现在,没到衙门里去过。 姜寒星扭头便走,而后果不其然,胡同转角处,正撞上并没离开的吴荃。 “那个寒星,我只是……” 吴荃一见到她便想说什么,姜寒星并没让他说,她扯过吴荃袖子问:“这两天,吴兄有在衙门里听见过什么传闻吗,比如,诏狱里有人死得莫名,恶鬼索命之类?” 话是诏狱里说的,不是给她听,那自就是给诏狱里其他人听。人言毕竟可畏,若以后谁死都要牵穿凿附会在这传言上,她这案子还怎么在贾峥这里结?又鬼神之说当然是假,徐桓之肯定还是要闹开来,那到时候又谁是凶手?从先前种种看,徐桓之可从来没拿她死活当回事过,谁知他这第二口大锅,是不是还是要她来背。 “还真有,说什么有个小少爷,因为钱被冤死在这里,地缚恶鬼,专找贪官索命之类。” 吴荃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他又不知详情,也就没太当回事:“也没什么,诏狱里哪天不死人,死得多奇怪的都有,这样传言常有的……” 姜寒星神色却紧张:“有传言谁是因为这个死的吗?” 吴荃又想:“听说清江来的那个,贪了挺多还一毛不拔的,好像是因为这个。” 姜寒星眉头也皱了起来:“除此之外再没其他了吗?” “再没其他了,我今早才刚到诏狱里去过,”吴荃很笃定,也有些莫名,“怎么了?” 姜寒星没回答他。 她低头想了一会,忽然抬头:“吴兄,你能不能去衙门里,帮我找一个叫沈环的?” “好。咱们这边的?还是南七道的?” 不能更果断的应答。姜寒星心想:她先前还承诺过人家呢,贾峥事了,他同她再无瓜葛。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又要糊弄着人为她的事刀尖舔命。她这样人,怕是将来死了下地狱,地狱都要嫌她太损阴德,不肯收她吧。 “吴兄放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件事,”反正承诺已轻贱,她索性也就愈发甜言蜜语起来,“找到沈环后,你跟他说承平坊弦二胡同沈家旧宅,他便明白了。” 吴荃点点头:“我知道了。” 姜寒星又问:“嫂子在家是吗,我得带贾峥走……” 他徐桓之想要做什么,其实关她姜寒星什么事呢? 这是姜寒星刚想明白的:他有他的打算,她也有她的。只要她能把贾峥交给林明雨,她这厢事便了,之后不管是徐桓之还是林明雨再回过神来,那也都是之后了。 只要她能赶在徐桓之之前。 可偏偏就在这时。 一小番役忽从她背后窜出来,扯她袖子:“哎哟喂,姜姑娘可真是叫我好找。” 第十五章 图穷匕见,风雪欲来 姜寒星认得他,时常跟在梁少屁股后边那个。说起来,梁少既己继任了段修己的职,那她是要事事时时都听从他派遣。她眉头又皱了起来:“有事?” “有事!十三道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姜寒星心里咯噔一下:“诏狱死人了吗?” “诏狱里死人有什么稀奇的!” 小番役五官乱飞得脸颊上痣都跟着跳起来:“是京兆尹府,京兆尹赵大人出事啦!” 京兆尹死了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虽说也是正三品的官,可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比他有权有势有品阶的多了去,也没听说是王沛亲信。照理说这案子转归东厂来侦办都不够级别,十三道又怎么会因为他乱成一锅粥?梁少还不至于没这么见过世面。 小番役说他不知道。 他嘿嘿一笑:“反正,是梁百户指名道姓,说让您过去。” 姜寒星于是也只能先到梁少那边去一趟。 毕竟,周臣案从头到尾,都是暗中进行的事,梁少眼里,她是铁板钉钉的青天白日游荡在外,若他非要新官上任三把火治她点什么,那她还真至少是个旷工。 到时候月俸里十之有一,都要没听见响便没了,还要因此得罪梁少。 她现在这么殚精竭虑的是干什么,当然是为了钱,为了往后百年如先前一日,都能鸡零狗碎的,就这么活下去。 所以姜寒星还是跟着那小番役到了赵府。 见了梁少,她二话不说,纳头便是拜:“十三道番役姜寒星,见过梁百户。” 姜寒星与梁少没什么过节,但坏就坏在也没什么交情,梁少先前是九道的,办案子没一块过,姜寒星私下又不爱与人往来,别说一块吃酒闲谈的情谊了,连衙门里见了面说的话怕是都不超过十句。本这也都勉强还好,梁少虽然心狠,但她观之并不小性,奈何她这段修己亲信的名,是林明雨刚帮她树的,而新官上任,旧臣哪里有不吃苦头的。 何况她余光一瞟,昨天要唾她唾沫那两个,此时已并排站在梁少后,看着早拜好了码头,只她一个人忙着周臣的事,没能顾得上。 此情此景,实在很难不众矢之的。 果然,梁少并没让她起来。 他居高临下,三白眼乜斜着她:“十三道姜寒星,听说,你很会办案子啊。” 东厂这地方,说白了就是王沛充盈自己腰包,清除别人异己的一只手,什么会不会办案子的,厂公叫会不会也得会,厂公叫不会,会也得不会。 姜寒星心中只想着哄了梁少高兴和快些脱身。故她当时便谦虚道:“不过是同僚们谬赞几句。” 梁少不说话。 姜寒星想了想,又说道:“纵果真英明决断,也不过是百户叫断哪里便断哪里。” “都说你会做人,果然不错,”梁少这才笑了声,抬手让她起来了,“大家来这衙门里是做什么,心里也都清楚,我这人也不好假装,不用你们心悦诚服于我,只是希望你们能记得,如今,我才是十三道百户。走吧,京兆尹府的案子,搭把手。” 姜寒星不想搭把手,可梁少如此说,她也只能去,边去,边从两位同僚对梁百户花样百出的追捧里,凑出了关于这案子的只言片语。 死的那个京兆尹府府尹叫赵平生,平日里为人,说不好听点是墙头草,说好听了却也是随和,官场私下,都没什么仇怨;先前身体一直康健,没不良嗜好,除了小妾稍多些,有五六个,但也并不纵情于色,一旬只回内院歇两回,逢三逢七。 昨晚是腊月初七,宿的是一叫闻姨娘的妾室房里。 今早起来,闻姨娘见往常梳洗时间早到,自家向来自律的老爷却仍在床上不醒,凑上前去叫,触手冰凉,这才发现,人不知何时已死。 姨娘尖叫声惊动了府上护院,赵夫人授意下护院拿着闻姨娘报了官。京城人报官当然是报到京兆尹府,可京兆尹都不在了,哪里还有断案人,闻姨娘咬死了不承认,京兆尹府门前大闹,以至于冲撞了王首辅车驾,王沛觉得失了面子,案子这才转到了东厂来。 梁少接了这案子,来了勘查现场,而后,尸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先听赵家夫人与闻姨娘闹了好几场。那闻姨娘是茅坑里的石头,谁说都憋不出来半两屁,偏赵夫人说一句她顶一句,赵夫人又虽男人为官平平,她自己却是杜国公千金,刁蛮任性打小就是,闻姨娘顶一句她再怼回去一句。她那样显贵的身份,纵王沛来也要礼让三分,梁少也不好上去劝解,不劝又实在是听得头痛欲裂,正左右为难之际,忽有人想起来了姜寒星。说姜寒星不也是咱们道的吗,叫她回来看看啊,她向来又会办案子又会糊弄人的。 小番役才来找了她。 姜寒星听到这儿便知不好,哪个为人上司的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心下越发打定主意:管它什么案子不案子的,待会儿她只捧梁少臭脚就是。 然而天总有不测风云。 姜寒星一行人刚到闻姨娘屋子里,已先赶过来查验的仵作便迎了上来,噗通一声只要往地上跪:“小的才疏学浅,实在是查不出赵大人死因呐!” 怎么会……查不出死因呢。 姜寒星想起先前事,心有些渐沉,之前早想好的案子怎样不重要,先哄了梁少高兴再说之类,如今是全忘了。不等梁少开口,她先发问:“是外伤复杂,难辨哪处致命?还是说内伤隐晦,难查究竟医理为何?为何会查不出死因?” 仵作看梁少一眼,又看她一眼,腿有点打哆嗦:“回大人,不是说外伤还是内患,而是,尸首上,根本就查不出来丝毫伤痕或者说是中毒相关迹象啊……” 好一个无伤无毒。 她还以为所谓穷鬼索命再不止一人,也只是在诏狱地界。谁曾想他徐桓之这样的有本事,坑挖得能遍布天涯海角,赵平生案竟也是他的手段。 “死人便只有中毒或者外伤两种死法吗?” 默然片刻,姜寒星目光忽向床上赵平生尸首,她问:“仵作验尸,衣裳上摸一遭便算是完事了吗,你自己都说了尸表什么都看不出来,为何不剖开查验?” 第十六章 柳暗花明,回光返照 “主要是赵夫人她……” 仵作夹板气受着,刚想开口稍辩解一二,先给一阵香风打断。赵夫人顶着满头珠翠和大嗓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什么查验?剖开哪里查验?你们来查案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今天我话就放这了,想要动我相公尸首,绝无可能!你们要是不行,我自再去找王沛就是!” 姜寒星冷笑:“找王公公说什么?说赵大人去岁给王公公置地建宅子,自己先吃七成回扣?还是说昨日圣上钦点的小人辈永不叙用的陈文翰回原籍,杜国公专门跑去给践行?” 如此毫不遮掩的威胁之语,饶是赵夫人这样大小姐,一时也要青白了脸色,再说不出话来。 “所谓颇擅刑狱,便是这么断案的吗?” 死一样沉默,还是梁少开口打断。 他自也巴着赵家这泼妇吃瘪,东厂办案,什么时候还要受人掣肘,可这场面,眼看着竟越来越由她姜寒星在掌控,那万万不能。他短暂的和赵夫人成了统一战线:“你先出去。” “属下也是一时心急。” 姜寒星向来是识时务人,颇会察颜观色,应该不至于看不出来梁少已不痛快,但不知怎的,她这次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完完全全的“案疯子”,毫无诚意的短暂致歉后,又是滔滔不绝。行为之诡异,连那两个只是在浑水摸鱼的同僚都看呆了,拍梁少马屁给她拖出去也忘记,就只是待在原地听她继续说。 “既赵夫人不愿剖尸,那我们不剖也就是,可以从赵大人日常饮食查起。属下知道,赵大人素来贤名在外,可人对待他人,与对待下人,多是不同的,方才属下来时已留心查看过院中仆役,多有畏惧色,难保不会对主家心怀怨恨,饭菜里放些什么,属下有听说过一种下毒法子,用吃食做引子,在体内能成剧毒,光看尸表丝毫看不出来……” “怎么,我还得你来教我做事?” 梁少打断他,刀锋眉间戾气重得吓人:“滚出去!” 两位同僚这才回过神来,伸手要拖姜寒星出去。 等你们来拖,黄花菜早凉了。 姜寒星甩开他们手,边径直往外走,边眼角余光似不经意般,轻轻掠过赵夫人: 如此,她跟梁少之间关系肯定全完了,她知道。可她必须这样说。 因为,她得知道赵夫人对那些话反应如何。 伴随穷鬼索命不止诏狱而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天地良心,徐大主事总算没要她去做杀人凶手。 坏消息则是:鬼神之说,姜寒星不信,徐桓之不信,也没人指望到时候王沛能信。关于如何将周臣案真相隐于所谓连环案件中,凶手的身份、动机、行为,徐桓之有十分清晰脉络,他要她做的,是把他选定的凶手,交给林明雨。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王沛哪怕愤怒不甘,也依旧不得不接受。 至于王沛的愤怒不甘会有谁来承受,这当然不在徐大主事考虑范围之内。 姜寒星却必须得考虑,她不想承受这样的愤怒不甘,就不能任由徐桓之推着走,就必须得将周臣案与赵平生案切割开来。周臣事贾峥毕,赵家事赵家毕。 既徐桓之想要是连环案,凶手就只会有一个。并不是说真的有一个人要去做这所有的案子——毕竟周臣说起来得算自杀——但得有人同这两个案子都相关。 除了沈环,姜寒星想不到其他人。 周臣是两个月前才进京,但徐桓之的谋划却未必从两个月前才始,贾峥说沈环大概是半月之前才到了东厂,那他之前是在做什么?真如他所说的是个账房先生吗? 姜寒星看不是。账房先生成日里打算盘记账,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与拇指、食指指腹都有厚茧。可那日诏狱初见时她便摸过他手,他手整个粗糙,根本看不出哪处茧厚,这是经常做浆洗打扫之类下人活儿计才会有的一双手,左手食指第二指节处有很新鲜的砍刀伤痕迹,他在进东厂前不久,还在给主人家厨房帮工。 想要吃食上做文章,也确实是下人身份最便捷。 但就像不是所有当官的,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样,下人也分三六九等的。主子跟前近身伺候的不会有那样一双手,沈环在赵府,应该就是最低等的粗使。毕竟,他离开赵府后,既没听说赵府为赵一个下人大动干戈,东厂同京兆尹府公务往来算是密切,也没听说那个京兆尹府的跟他打招呼,说哎你不是我们大人府上那谁么。 他需要很不引人注意,才能方便随时离开。但如果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粗使下人,他不可能去精准左右主子每天究竟都吃什么,所以,他应该还有一个可以决定的人做帮手。 可以决定或者说一定程度上影响赵大人每天吃什么的,除了赵夫人,府里当然还有很多。 但赵夫人实在是闹得……有些过于凶了。 几乎是赵平生一出事,她便立刻咬死了闻姨娘是凶手。当然当然,内宅争风吃醋,老爷马上风,大房借故陷害给小妾,也是常有的,但赵夫人,并不应该在其列。她那样显赫的家世,性格也不是好相与性格,真善妒,哪个小妾不顺眼发卖哪个小妾也就是,何苦还要这样九曲回肠,借了刀才敢杀人。 除非这不是借刀杀人,而是毁尸灭迹。 方才她说要从赵平生日常饮食查起时,赵夫人神色便明显有异,虽稍纵即逝,也足以证她对此事并非全然无知无觉。自然,要证杜国公家独女有弑夫大罪应当还是难,那也没关系啊,反正她像徐桓之一样,要的只是一个凶手,赵夫人不是还想让闻姨娘死吗,只要她听她的,都是可以商量的,捏造点证据对姜寒星来说不算难事…… 但是,但是。 “姜姑娘!” 一声急促呼喊打断了姜寒星要往赵夫人房间去的脚步。 第十七章 黄雀在后,断尾求生 她回头,是赵平生身边一师爷,叫什么她忘了,总之姓张,之前在京兆尹府里见过,方才问讯赵夫人时,他也在旁看着,想来除了公务,内宅事也不少帮着参谋。 所以姜寒星纵急切,也还是站定了:“有事?” “小的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张师爷跟了赵平生十来年了,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看得出来,虽这小姑娘与她那上司不睦,但明显,她才是那个能理事能决断的人,所以他才一路跟了来,却又毕竟事情牵扯重大,即使跟了来,一时仍不知要怎么开口。 姜寒星还忧心着吴荃家柴房里关着的贾峥,对此间事,她只想快些了,于是哪怕觉察到了他有些幽微心事,她也并不想细究:“您要不知如何开口,就回去再想想,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在这儿打扰您思绪了。” 说完,她便抬脚又要走,却再被急匆匆找梁少的人打断。 实在是太急了,打马直接进赵府内院,姜寒星进东厂两年多,不是没经过大事,从没见谁急成这这样的,她几乎是本能地拦下了来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来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殿前司,一个姓孙的指挥使,一个时辰前忽然暴毙,文书刚呈到林公公那里,可巧梁百户文书也呈上去,林公公两厢一对比,死状几乎一模一样,公公很重视,这才让我快马加鞭,把另一桩案子文书也送了来,意思是要并案让梁百户来负责……” 姜寒星脑子嗡的一声。 这是要梁少来负责吗?这分明是林明雨已觉端倪,含沙射影要她一道给个满意答复啊。 真是好手段,每一步都走到她前头,到哪里的路都给她堵死,让她除了走他给选定的那条路再无路可走——那她走也就是。 地上抱着头蹲半晌,姜寒星最终还是站起。 总归还没到最后时候,纵然如此,她也未必不能夹缝里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她揪着张师爷的衣襟::“京兆尹府的卷宗你能查吗?” 张师爷诚惶诚恐:“可以的可以的,小的刚好负责府里文书案卷类整理,大人想要知道什么案子?小的都倒背如流。” “永安三年春末,承平坊弦二胡同有一桩当街打人案,你可有印象?”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商贾子弟,京城里做布匹生意的,攒花锦做得很有名,姓沈。” “这怎么会没印象!”张师爷一拍大腿,“承平坊沈员外是不是!我刚想跟您说的就是这事!说起来,我们大人生前其实很仁厚,只这一件事上鬼迷了心窍。禁军押人来时我们大人其实看出来是个误会来了,可王公公重视……东厂衙门里的事,大人比我们清楚,我们自也不好说什么,后来这小孩到了诏狱去,他父母想出钱保释,我们大人也尽力斡旋了,还专门去刑部求了杨大人,至于回扣的事,那是禁军那边孙大人,他非要这么干,那么许多的士兵就在衙门院子里,我们大人实在是不好拒绝啊,弄出了人命,也非我们所愿……” 张师爷说的,他跟他们家大人,出淤泥而不染两朵白莲花似的,但姜寒星分明看见,他手跟小腿,都在抖。他压低了声音问她:“大人我不敢瞒你,先前在诏狱里死的那周臣,与我们大人有乡谊,办这案子时,刚好有他来信,我们大人其实是着急要看信函,案件上才仓促了,然后又是我们大人,刚我还听见他们说孙指挥使,当时就是孙指挥使压人来的!您说,是不是真有什么恶鬼在索人性命啊——大人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她记得刑部尚书的职,一直是杨偃兼着。 姜寒星当时便要松开张师爷,匆忙往大学士府赶。 ——徐桓之又不是她爹,纵已划好了路,难道就他指哪儿她打哪儿,一直跟着人屁股后边跑能有什么大出息。是的,她并不准备去殿前司。 谁知张师爷却反过来揪了她手,不肯松手:“大人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您得帮帮我,当时我虽也收了一些钱,可我也罪不至死啊……” “没脑子的蠢货!若周臣一封信便至于他上门寻仇,这京城里还有哪个同他没仇怨?你又如何我当日出门没多吸一口气致使沈府门口风特别轻才诱得沈家那小少爷出了门?”姜寒星一把甩开他:“这不清楚,杨大学士是贬谪还是蛰伏,张师爷这么多年为吏,总应该清楚,杨大学士怎样溺爱杨昀,张师爷也应该清楚。若是杨大公子因为师爷这一拦而有什么闪失,师爷且想想自己到时候担不担得起杨大学士雷霆之怒吧。” 张师爷这才惴惴地松了手。 姜寒星一路狂奔至大学士府。 沈环这仇寻的,其实很牵强附会,他接下来会去找谁怎么做没有人可以确定,但姜寒星就是能笃定,他早晚会去找杨昀。不是什么叔债侄偿之类,而是因为这案子做出来就是让她破的。沈环,或者说徐桓之会认为,她一定会担心杨昀。 别说,她还真是会。 毕竟别管是什么事,让杨昀这种一根筋小少爷掺和进来,绝对全玩完。 第十八章 新仇旧恨,故友重逢 大学士府门规森严,要进去光通传就好几层,姜寒星门口站了一会,实在是不耐烦,墙角无人处脚尖一点,直接翻进了院子。 先前她虽于这里蹲守久,但毕竟是人家家里,杨府还有几个护院身手相当不错,因此除了杨偃书房附近,她也没太到别处去过。如今心上许多事压着,跳下来时更是没注意。 谁知刚好就跳到了杨昀窗前。 这么大冷的天,杨昀不知是为了通风还是为了什么,总之窗户竟还开着。姜寒星轻功其实尚可,落地也有注意声响,奈何杨昀敏锐,窗前地上还刚好一根枯枝。 于是咔嚓一声,她落地,他抬头,四目相对。 姜寒星其实有点尴尬,她感觉她当时挺有分寸的啊,就那么撞了一下,踹了一脚,这怎么就,小杨大人胳膊也吊着,脸也煞白。 但姜寒星毕竟是姜寒星,不等杨昀发难,她先一张口就是温柔歉意:“办案子路过,想起你的伤,很不好意思,所以来看看你。” 然而杨昀也毕竟是杨昀,他回过神来,眉头依旧微蹙起:“做客杨府有正门。” 姜寒星笑:“若门房通报是我,小杨大人果真会让我进来吗?” 杨昀不说话了。 姜寒星伸手,很自然而然地去关窗,顺手给杨昀书桌上给风稍吹乱的书稿整理整齐,回头,长辈一样连嗔带怪地教育杨昀:“身子不舒服还开窗吹风,我看啊,都是杨大学士先前给你惯的。何况还有饭菜在这里,仔细落了灰吃了肚子疼。” 他俩关系当然不至于亲密如此。但姜寒星也没办法,她得瞧下杨昀桌上吃食。 午饭已上,大约是因为杨昀还病着,不方便到外头去,床边专门新给他架了小几,方才她轻装作不经意轻挪了下,几脚地板处都还没留灰引子;菜是新上的,还冒着热气;因杨昀还在病着,并没什么大鱼大肉,繁复吃食,就一小碗清粥,并两碟小菜,她仔细看了,并没那些从周臣胃里刨出来的要命吃食。 徐桓之这下毒方法,讲究的是个少量多次,中间不能断的。既杨昀这饭菜并没那些个东西,他也并没死,那看来沈环还并没来得及下手。 姜寒星稍松口气,却很快便又因杨昀,复提起。 “你不必如此。” 杨昀一双眼睛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刚同徐桓之长久呆过,她总觉得杨昀瞳仁特别漆黑,按说这样瞳色很容易显城府,譬如林明雨。但每次他望向她,姜寒星总觉得这得是小孩的眼睛,天真执拗,永远也长不大那种。 “昨晚的事,是我自己没分寸,我没什么好怪你的,你说的那些话,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听得出来,是为我好,不管我以后会不会听,都谢谢你。” 杨昀继续说道:“你今日来,若是为公案,能帮的我会尽力帮,不能帮的,你再同我虚与委蛇也没用。所以你但说无妨。”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久,如此一点弯都不带拐的肺腑之言,姜寒星一时间,还真有些大冬天的手心里冒汗,不知道要怎么答。 杨昀这样的人,她应该手拿把掐的啊,怎么老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攻守势易? 姜寒星挠了下头,还是决定尽可能开诚布公:“是公案,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反正是牵扯京兆尹府和殿前司的命案,凶手很有可能会出现在你家,我得了解一些情况。” 杨昀点点头:“你说。” “贵府近两年,有没有什么下人新进来,又有没有什么下人离开?” 从沈府出事到如今,也就不到两年时间,沈环目前为止,至少有四个目标,如果他每个都想亲自去混熟,反而容易每个都不熟,而且也很少会有大户人家频繁买卖奴婢。所以姜寒星倾向于,沈环是一直在赵府,后来进了东厂,至于那个孙大人和杨府这边,应该都是周臣出事后,才攀扯上关系的。 当然,这只是猜想,对不对,还需要杨昀来验证。 杨昀几乎没怎么思索:“离开的没有,新进来的话,就今日,我看见管家领了一批新人。” “男的女的都有吗?” “男的女的都有。” “有个圆圆眼镜圆圆脸的……” “叫沈环是吗?有。” 姜寒星有点吃惊:“记这么清吗?” “他就在我院里伺候,负责的是日常饮食,我吃饭不喜欢人在旁,所以下人会估摸着时间进来收碗筷——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敲门声恰如其分响起,紧接着确实是沈环声音:“少爷,可以进去了吗?” 让他稍等下! “稍等。” 姜寒星正想伸手对他比噤声,一抬头,杨昀已先十分上道的声音转口型:“要抓吗?” 姜寒星眼睛里笑意闪过,人于门后隐去身型,也回之以口型:“抓。” “现在可以进来了。” 门应声而开,又应声而落,姜寒星扭住沈环手,给他脸摁得贴在了梁柱上。 十三道番役姜寒星和七道狱卒沈环见,与承平坊弦二胡同里姜寒星与清砚见,当然不同。 姜寒星一时间几乎连杨昀还在这事都忘了,张口只是要骂:“你是不是疯了,啊?你说你是不是疯了!就算报了仇又能如何,沈阕沈夫人沈老爷难道还能回来吗?东厂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这你也敢算计!你知不知道……” 她当然不是方才在赵府,才想起来沈环就是当年出事的沈少爷旁边的小书童。停尸房第一次见沈环,姜寒星就认出来了,所以她才会怀疑沈环到东厂是要干什么。 但她确实是在赵府,才将当年沈阙案,同徐桓之的谋划,联系了起来。因为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故去之人已然故去,再怎么样也不会活过来,活着的人当然要只是为自己好好活,干什么非要去寻死,干什么这样不值得。 沈环却只是笑:“我还以为当年那些事,你果真都忘了呢。” 第十九章 沧海桑田,浮生一粟 其实也就几年前,但姜寒星总觉得,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时候他还不叫沈环,姜寒星也在承平坊住,做布匹生意的沈员外是姜寒星家邻居,家里就沈少爷这么一个小孩,因为打小便有心疾,那长得,整个一弱柳扶风。沈员外沈夫人从来不敢让出门,与外界接触都甚少。但毕竟十二三岁半大孩子,哪儿有不爱出去玩的,何况邻居还是姜寒星这样,成日里一点女孩相都没有,就知道疯跑。 故每次姜寒星从门口过,沈少爷在里头,都是艳羡眼神。 姜寒星一开始其实不知道他羡慕。她这人是这样,能玩到一块当然好,沈少爷这种一看就高岭之花、拒人千里之外的,她也不勉强。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这道理她打小就明白。 那时还叫清砚的沈环却郁郁。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买进贾府,在少爷身边伺候,少爷身体弱,连带着性格也软,从来不跟他们这些下人脸红。他理所应当的跟少爷感情很好,理所应当的,看见少爷每次看见隔壁那个疯丫头从门口过完后都不开心,也跟着不开心。 所以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沈环纠集了几个府上小厮,堵在了姜寒星回家路上,要狠狠给她点教训:做人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当时姜寒星刚跟在北大营做校尉陈大哥学了几天拳,早心痒着没处施展,沈环这一来,那不正是她显摆时候,于是,当时便给他们几个小孩,打得亲娘都不认识。 沈环冲在最前头,挨得打最多,嘴却仍最硬,鼻血流了一地,还在那儿叫嚣,得罪了我们少爷,就该挨打!你也就是仗着出其不意才占来些便宜,你看我明天再叫人来! 到底是谁出其不意啊。 姜寒星就看不惯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抬手便要再揍一轮。 少爷睡前想喝水,半天叫不来沈环人,急匆匆出来找,一看见这场面吓坏了,又是给姜寒星赔礼,又是给姜寒星道歉,说沈环是心疼他一个人落寞,羡慕她每天自由自在的潇洒,冲动之下所以才有此行径,不是故意的。 姜寒星那时候也才十三四岁,正意气风发我行我素还带点小装的年纪,人家跟她说话,她不搭腔,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一双秀气眼睛看,一直看到人家声音嗫嚅,她才开口问: 是他羡慕啊还是你羡慕啊。 沈少爷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沈环在旁边又叫起来: 欺负我们家少爷你死定了!你知道我们家生意做的有多大,我们家老爷认识多少大官吗…… 姜寒星不搭理他,她就只问沈少爷: 我要你来说。你敢说,我就敢带你出来,我又不是你们家下人,我不怕你爹你娘。 小少爷盯着她看了半晌,重重地点头:我想跟你玩。 姜寒星那时候还很重情重诺,说要带着他玩就是带着他玩。不过沈少爷的病,确实不宜出门,姜寒星只是天性自由自在,又不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所以到最后,反倒是她自己出来玩的时间都渐少,全花在偷溜进沈府陪他去了。 一开始沈环还很跟她较劲,见她总要冷哼一声,翻个白眼,后来慢慢的就好了。毕竟,姜寒星确实是很会玩,别的小孩再心灵手巧,最多只是能做个飞的风筝,纸的仙鹤。姜寒星把木头削成小鸟,从房顶放下来,能飞出老远,哪个小孩看见了心里会不生崇拜。何况,少爷确实是自从认识了她,一天比一天更开心起来,身体连带着看着也好多了。 但很多时候,欢乐往往是短的,痛苦却是长的,姜寒星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像后来沈家的变故一样,是戛然而止的。 因为新皇登基了。 按理说,新皇登基哪里会关他们家事呢,她父亲就是一个观星的小官,先帝时便在钦天监了,这么多年,无非品阶从从七品升到七品,俸禄从银四十到四十五,养妻儿都勉强,只能住这鱼龙混杂的承平坊,一辈子能不能见皇帝一面都未可说,怎么会牵扯进什么党争谋反里! 但变故就是忽然那样来了。新皇登基,身边宦官乘风起,渐涉起朝政,以首辅霍亭州为首的文官不满,三省六部,成百上千人联合上书,要求严惩宦官,新皇置之不理,文官罢朝太和殿,新皇大怒,下令严惩,王沛趁机捏造霍亭州逼宫谋反意图另立新君证据,百官上书求情者不计其数,新皇俱杀之。 然而可笑就可笑在,姜寒星父亲虽素刚直,却并没在求情之列,是王沛所谓罪证里,有一条荧惑守心,他想要借天象对新皇施压,所以来收买钦天监官员。 当天当值的刚好是姜寒星父亲。 宫闱秘辛,姜寒星也并不知详情,总之,皇帝依旧夷了霍家三族,父亲并没有再回来,尸首被挂在城门口三天,王沛犹不解恨,派人来抄家。 王沛手下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何况谁知有没有额外还授意在其中。有人伺机对母亲对姐姐对她言语颇轻浮,姜寒星自幼在市井里混惯,没太当回事,母亲却本就性烈。 也或许更早之前,她就已因为父亲的死心如死灰,于是,等到姜寒星回过神来,母亲已于家里架起了干柴,要带着她与姐姐自焚。 姜寒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死,她逃了出来,到处飘荡,后来有遇见一个剑用的很好的人,把那点三脚猫功夫变成了杀人术,再后来,遇见了段修己,进了东厂。 她也想过要不要改个名字,叫什么李寒星,姜明月之类,然后她发现其实没人在乎。 她这样小人物是爱还是恨,没有人会在乎。 沈阙因为钱财的事进诏狱,是她在东厂安定下来之后的事。 事情大概也就如京兆尹府那位师爷说的那样,禁军横行霸道久,京兆尹府办的糊涂案,王沛起意,其他贪念随之蜂拥。 诏狱素来不拿人当人的,他被耗死在这里是必然,真非说怨谁,其实谁也怨不上。 不过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第二十章 是非曲直,懂也不懂 姜寒星记得她当时是在外地办一个案子。不过,她就算她在京城里,也并不能怎么样。 螳臂,又哪里果真能当车? “是么。”沈环还是笑,圆圆脸圆圆眼睛,看着比当初他们刚认识时大不了多少。 “那你当初非要让贾峥死,是意欲何为?天下之大,以你的本事,也不是没旁的地方可以去,一直窝在这东厂里,又是什么意思?” 姜寒星默然半晌,不知要回什么。 幸而这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个杨昀在旁边。他打破死一样寂静,也打断了他们两个:“不是我应该听到的事情,还烦请两位不要在这里讲。” 但杨昀,也有杨昀的麻烦。 他不知道贾峥是谁,也对他们东厂里那些肮脏事不感兴趣,可既然这事里还有他们东厂之外的事,那他便不能不管:“既你说事关殿前司与京兆尹府,这人你并不能带走。” 啊?姜寒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历朝历代,刑狱之事一直是刑部主审理、大理寺主决断、御史台有复核之权,三司环环相扣,才能使刑有所依,不至于遍地滥权。今圣执政后,东厂独大,动辄不顾法理条令,插手刑狱,三司忌惮王沛身份,也不敢在这事上多言语,冤狱因此多生,数倍于往年。 以杨昀眼睛里不揉沙子,自看不惯东厂当着他面又大权独揽,偏此事还确有条例,凡案涉官员二人以上,是得由三司汇同审理。 早知道如此,她就连那两句事干京兆尹府与殿前司都不该同他说! 姜寒星眼睛幽幽闭上,复又很快睁开——杨昀已抬脚往门口去,要叫护院了,他们家护院身手都很不错,尤其那天跟着他的那个,到时候她要带着沈环走脱,还真有些困难。 “既案涉官员众多,当然得交三司会审,大齐律卑职还是懂的,”姜寒星脸上堆出笑意来,“但大齐律也有文,凡五服之内,有涉案件者,应当避亲者讳。” 杨昀脚步停在了门口:“什么意思?” “小杨大人便没有想过,殿前司和京兆尹府都犯了命案的匪徒,为何会到你家里来吗?” 姜寒星叹气:“两年前,杨大学士还兼着刑部尚书职时,有一户姓沈的人家,曾向刑部上告过,为自己儿子被京兆尹府诬判当街打人的事,当时杨大学士以越权擅告为由拒绝……” 杨昀打断她:“这确实是越权擅告。” “我也没说不是。不过他们儿子因此死了,再后来,他们就也死了。” 杨昀愕然:“怎么会?” “什么怎么会,”人的一生,原来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能说完。姜寒星觉得稀奇,脸上笑意都更真心了:“都说了诬判,难道在此之前,便没巡城的禁军徇私枉法?监牢里,狱卒还能恪守律法,不滥用私刑,能好意招待?他自己又不争气,打两顿便死了呗。不然小杨大人以为在你之前,京兆尹府和殿前司的命案又是为什么。” 第二十一章 心意倒真,来往非礼 姜寒星推了沈环一把,把沈环推到了杨昀跟前去:“人生在世,总有明哲保身之辈,譬如杨大学士,也有贼心不死之徒,譬如这小子,他原是沈府的下人。沈家夫妇身故后,树倒猢狲散,只他非要讨一个公道出来。他要寻仇的是杨大学士,不过杨大学士既不在,也只好小杨大人你叔债侄偿了。” “我叔父不是明哲保身的人……” “是吗?小杨大人指天发誓,杨大学士当时绝没掺杂半点不愿牵扯东厂、得罪王沛的心?” “纵如此,也不至于到杀人偿命地步……” 杨昀只是觉得事情不应当如此。但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实在像是辩白,越来越苍白无力那种。于是姜寒星尚不曾说什么,他自己声量先渐低了下去。 “是啊,都是机缘巧合,又没有人真有杀人意,毕竟人真死了他们钱可往何处取。可小杨大人,渎职致人死是不是真?贪心致人死是不是真?明哲保身致人死,又是不是真?人人都不肯循律法,人人都有私心,才使沈家家破人亡。然后竟要回过头来,要留下的人循律法、德报怨、做圣贤?大人,若这便是道理,那这道理也欺人太甚。” “还是说,小杨大人就是要同我说,这世间公理与正义,也分三六九等,为国为民为大道为公,才算值得,为情为义为我们这等事已落到了身上的升斗小民,便是不值的。” 姜寒星说话时并没着意咄咄逼人,她眼角甚至仍有笑意在,杨昀却再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杨大学士在大人心中,甚重。” 因着身上伤,杨昀外衣只松散披在肩上,方才一番争执,早落下来,姜寒星伸手,帮他整衣襟:“但大人,这世上所有事不是非黑即白,一颗心也不可能永远是非两半。说出来大人可能不信,我这人其实一贯不爱欠人情,你那翡翠镯子我实在是没法还,所以才上次、这次一直同你说这许多的话。杨大学士都做不到的事,大人就别为难我们,也别为难……自己。” 她刚外边北风里吹过,从头到脚,同闻姨娘房里那躺着的赵大人估计也差不多,整衣襟手指一不小心碰上杨昀脖颈,杨昀一个激灵:“你……” “总之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小杨大人体谅不体谅杨大学士的事,那是你们杨家的事,我们管不着。您也管不着我们。” 姜寒星赶在杨昀开口之前缩回了手。 她于东厂就职,平日里所见所闻,俱是三教九流之辈,礼仪之类讲究,自是没有,言行举止,都是手段,因此纵在杨昀跟前,她已时常警醒自己要多多谨言慎行,有时也还是,不该上手的时候,也还是上手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偏生这人是杨昀,会心一笑能了的事,他就总要再提起。 弄得姜寒星也跟着觉得指尖烫,一个激灵,转换作去拎沈环脖颈:“大齐律我也给大人背了,要理由我也给大人讲了,大人若不信,自去找刑部案档查证就是,查证好之后若还想让人来找我,那也成,但在此之前,再要留人,那可就是小杨大人不遵律法,没有规矩了。” 第二十二章 青梅竹马,尔虞我诈 “你这手,可真是有够凉的……” 一出杨府门,先前一言不发的沈环伤口便是调侃,却话尚未说完即给姜寒星摁在墙上:“跟着徐桓之只有死路一条,你知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他帮我杀我想要杀的人,我给他他想要的我的命,明码标价,”沈环还是笑,甜蜜又亲昵,“徐主事做生意还是很讲诚信的。” 他曾经真不这样。姜寒星记忆里沈环,虽然长着一张娃娃脸,个子总也比不过同龄人,粗一看还挺招人怜爱,其实性格很坏,最常说的话是“切”,笑只有在讥讽人的时候才会有,只在他们家少爷跟前稍微好点,会从阴阳怪气对方,换成说胡同里其他人坏话。 她手抓进头发里,一时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行,就算这些都是你想要杀的人,周臣,赵平生,杨偃,还有殿前司那个姓孙的。那其他的呢?” 沈环没明白她意思:“什么其他的?” 姜寒星讥讽道:“这就够了呀。周臣一个恰好送了信给赵平生的都得去死,那天污蔑沈阙给他扭送进京兆尹府的巡城禁军,来往东厂与京兆尹府跑腿的送信的,诏狱里的狱卒,就都这么算了吗?我觉得他们至少比周臣更应该去死。” “你说这个啊。我还真这么想过,谁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有人多吹了一口气,才让进院子里的风特别轻,诱得少爷出了门,这京城里当然没人无辜,”他有点吃力地扭过头来跟她对视,“所以一开始我是想直接给城外曲水河里下毒,一城的人全死光了才清净了。” 姜寒星:“……我看你是真疯了。” “不过河水一直流,我问了徐主事,他说大概得扛百千麻袋毒药过去,大约才勉强到能死人程度,我想这也太显眼,吃了力未必讨好,也就放弃了。” “所以你最终还是听了徐桓之的,用沈家的旧仇怨,来成就他的局。他许你的什么?帮沈家沉冤昭雪还是手刃仇人?我看是手刃,说起来,不管是赵家、东厂还是大学士府,光凭你确实能进去个屁。不过你想杀的,只赵平生和那姓孙的两个吧,周臣案是所有事的源头,也是需要被掩盖的真相,杨昀是为了引我去,是也不是?“ 沈环头又扭了回去:“那能不是吗,你打小就聪明成那样。” “那你这还真是……” 姜寒星顿了一下,松开了他:“怪伤人心的。这么多年大家都还在京城里,也没想着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一见面,就是要帮着别人算计我。” “说得跟你有想过来看看我们似的,少爷出事的时候你已经在东厂了吧,也没见你出什么力——不是责怪你,这朝堂是吃人的地,咱俩都清楚,所以跟我谈感情真就不必了,咱俩哪怕小时候好的时候,也是只谈拳脚,”沈环也顿,眼睛望向远处,“不过,你刚有句话其实不太对,我如今想杀的人确不多,不过除赵平生和孙瑄外,还有第三个。” 第二十三章 前尘难了,此恨难消 姜寒星问:“谁?” 沈环头却往拐角处一点:“你上司来了。” 她一回头,还真是梁少。 他大踏步地往这这边走,边走边笑:“怎么,还说你两句不得了?一个不高兴就跑,不是张师爷,我都还找不着你在这儿。” 姜寒星有点不明白。 梁少的经历她大概打听过。孤儿,被京城里一心善人家收养,养大他到成年,而后他养父母年老分家,钱财分予亲生儿女比给他要多,他便起了杀心,亲手勒死了他养父母并养兄弟,而后逃亡,路上又犯下好几桩命案,最后于京畿道一小村镇落网。关进天牢没几天,遇上牢中大火,犯人趁机暴动,前去镇压的官员站在外边喊,“谁第一个受降,给黄金十两”,梁少便砍了一块拼杀出来的同伴,投奔官军了。 一随同去镇压的东厂百户,喜欢他狠戾,给招到了东厂。 姜寒星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梁少这个人只有狠戾,他不会搞关系和说话,所以到东厂后,他短暂在那个百户麾下呆过,就去了南七道。南七道盘根错节,不比北七道少,也始终没让他学会圆滑。 直到某天,诏狱里忽有什么不该死的人死,众人都很慌张,就他心狠又心硬,拿着把刀,硬是逼着众人给消息瞒了下来,还借着人家里人急切,诓到了一笔钱,然后才杀人诛心地把人尸首给还了回去,硬生生逼得死者家里死的死,疯的疯,再无人追究,了结得那叫一个漂亮。 这事后,他从南七道又调回北七道,看着还是寻常做事,但段修己事一朝浮现,他就是能立马扑上去,精准咬断他气管。好风借力,又上一阶,如今都是百户了。 这样的人,难道还专门会为她,去学好言好语?她多大的脸啊。 姜寒星心中警醒,面上倒更毕恭毕敬:“线索转瞬即逝,这追了出来,不是有意不同大人说。” “哪个,”梁少踢了沈环一脚,“他吗?” “大人慧眼,”姜寒星抬手就是推沈环,没一点犹豫,仿佛刚同他谈感情讲过往的不是她一样,随口就是编,“刚卑职从闻姨娘房中出来后,忽见一人于周遭探头探脑,卑职心生疑惑,想叫住他细问,他却一见卑职就跑,卑职一路追到此处,这才将他擒拿归案,详细的卑职还不曾问,要不还是大人来……” 她话还没说完,沈环已先从她旁边窜出去,边窜还边冲她比了个口型,大约是久别重逢送你个礼之类,更细的她也没看清楚,因为来不及了。 沈环从怀里掏出匕首,二话不说就是要往梁少身上刺:“狗贼,你还我家少爷命来!” 梁少哪里能想到竟是如此场面,当即愣在原地。 姜寒星也没想到,幸而她脑子里事情纵缠绕成一团,倒不影响她身手快,脚一伸,先给沈环绊以一个踉跄,手紧再跟过去,作刀状劈向沈环手腕。沈环慢半拍躲,手只躲开了一点,人反给连带的整个往地上栽,原本刺向梁少心口的匕首顺势偏,将将挑只开梁少衣襟。 姜寒星劈手夺过他手中匕首,给他人摁在了地上:“卑职失职!” “也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这人贼心不死,竟还有这一出。说起来还多亏你,不然他那一刀如今正落在何处,多不好说。” 梁少在沈环跟前蹲了下来,腊月里正冷的天,他却并没立即合上衣襟,姜寒星眼神不经意往旁边一掠,刚好看见他胸口处伤疤。 剑伤,第四根肋骨上半寸。 她知道沈环要送给她什么了。 这是四年前,她在折辱她母亲那人身上留下的伤口。 第二十四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沈环说得对,她从来就没忘记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年上元节看花灯,有人在表演火树银花,姜寒星没见过这东西,站旁边凑热闹,一块的几个半大小子不知轻重,人手艺人铁水往半空浇,他们在旁边推推搡搡,刚下过雪地又滑,推搡着推搡着便摔了出去,正撞上人胳膊,滚烫铁水泼洒出来,直直向姜寒星这边,幸而她手脚敏捷,躲得及时,才算是没酿成什么大祸,但眼皮上还是沾上些许,大夫来看,说起码伤好之前,视物是不能了。 姜寒星觉着没那么严重,虽伤处却有些粘连,但只要肯勉强,还是能睁眼的。 这话刚说出口就被她娘骂,而后别说是勉强了,雪化开燕归来,窗前梨花都开了又谢一轮了,她还是在床上,整张脸都蒙上面巾——说是怕见了风。给姜寒星憋的呀。 那天早上,她终于磨得母亲松了口,说等到晚上父亲衙门里回来,顺便叫春晖药堂张大夫来给她瞧一瞧,若是张大夫也说已没事了,她便可以出门了。 姜寒星特别高兴,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什么都不干,就翘首以盼着父亲回来。 然而回来的却不是父亲。 眼睛看不见,耳朵反而会格外灵敏,姜寒星一听脚步声陌生,当时便站了起来,问是谁。 来人不说话,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连带着旁边小板凳,咣当一声。 母亲听见声音出来,问是谁,要干什么? 布帛展开的声音,刚才踹她的那个人,现在就站在他身边,他说,钦天监司吏姜明远,已因大不敬之罪被赐死于宫中,现在东厂奉命抄家,识相点的,就乖乖呆在一边,不识相……” 他顿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波澜,说出来的话却恶心:我看你两个女儿可都漂亮,你也徐娘半老,挺有些姿色。 姜寒星哪里能听得这种话,不管是说她父亲已死的,还是侮辱她母亲的,她都听不得,当时便循声一脚踹回去,嘴里说着她街头新学的荤话:放你娘的狗屁呢,你再说一句试试? 她当时应该冷静一点的,后来回忆起那时,姜寒星时常这样想。 百官罢朝,不可能是一日之功,那时候她年纪小不知道,父亲天天去钦天监,母亲却不会毫无知觉,或许她本就已活在丈夫某一天便不会再回来的心焦里,绝境之中,谁也不知道最后压死骆驼的究竟是哪根稻草。 东厂的人,向来横着走,哪里会任由她一个小女孩踹不还脚,一脚又踹回她胸口。 姜寒星猝不及防,心口痛得简直像要呕出血来,面子上却反而更要强撑着,不仅不肯示弱,还要扯下眼睛上布条,再打回去,却被一双纤细的手从背后拦住。 姐姐握住她的手,叫她小星,母亲在则旁边冷笑: 说得好像是我们识时务,你们就不会用那肮脏的手碰我们似的。 男人身上汗臭味混杂着血腥味:你还挺清楚。不过,你要肯先献身的话,我可以先不碰你女儿,他们我保证不了,我确实喜欢成熟点的…… 姜寒星简直气疯了。 第二十五章 一石二鸟,请君入瓮 那时候她其实并没专门跟谁学过武,后街北大营里当值的枪耍的好,就跟着去学两天枪,西市卖艺的打了套好拳法,就也跟着学拳,说起来,都只是三脚猫功夫。 但纵三脚猫功夫,也没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受辱的道理。 她一头撞向说话那人的肚子,又早谋划好了要去夺他腰间佩剑——东厂的人出门腰间都佩剑佩刀的——可巧他佩剑还给她一撞,撞掉在了地上,姜寒星眼疾手快,一只手去捡,另一只手揪了他衣襟,就是要往前刺。 交领处胸口处,第四根肋骨,心脏的位置,来给她看病的张大夫说过的,不会错的。 位置是没错,可她毕竟没杀过人,刀剑利刃破开皮肉后,下头往往不是温软脏器,而是坚硬骨头,姜寒星剑刃蓦然与肋骨相撞,接着她再想用力,被刺的人却已反应过来了。 她听见他骂了句脏话,手中剑也被夺走,然而就在她整个人绷成一张弓,等着剑转刺向她时,来的却不是剑,而是柴木燃烧的哔剥声与烟灰味。 怎么回事?快走快走!这娘儿们疯了! 什么疯了?怎么回事? 姜寒星一把扯掉脸上面巾,映入眼帘的是冲天的火光。墙角堆满了干柴,细嗅空中还隐约有陈酒的香气。这绝不是为吓走这些人的仓促之举。 母亲早存了死志,姐姐也知道。 她问她们这是干什么。 火光映红了母亲那张依旧秀美的脸:你父亲是有气节的人,我们不能平白辱没了他的声名。 狗屁的气节名声。 姜寒星目光从赤红晚霞上收回来,望向梁少。 她从来就没弄明白过,究竟是为什么,这种东西居然也值得为之去死,但这并不妨碍,她还是要让折辱了她母亲的人血债血偿,所以她才进了东厂。 进了东厂后才发现,南北十四道,来往千余人,想要在其中找一个人,显然无异于大海捞针,东厂的案卷还并不公开,这案子是谁经手的,是谁执行的,都要姜寒星自己一个人去旁敲侧击过,可不知为何,东厂里众人都对这案子很讳莫如深,她一直查询无果,有时候也会想,要不就让他们全死光好了。 反正阉人走狗,算上她在内,谁死可都不算无辜。 当时面对贾峥时她都已准备好了真要这么干,不过阴差阳错,峰回路转,经过这么多事,反倒给她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往事一幕幕,与方才沈环跟她说的那些话重叠,他要杀的第三个人,她也知道是谁了。 算算时间,当初叫梁少重回北七道的那桩公案,是与沈家出事几乎是同一时间。 姜寒星转看向沈环: 原来真正的算计是在这儿藏着。 沈家当年事一旦被翻出,不可能不牵扯到梁少。她不可能不杀梁少,却只要对梁少动手,就必然也要身陷其中,不与徐桓之上一条贼船,就等着被猜忌与徐桓之上了同一条贼船。 所以,真、是、好、一、招、一、石、二、鸟、啊。 第二十六章 见风使舵,顺水推舟 从头到尾我又没惹你!想叫人办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不行吗?我是拉磨的驴吗!从头到尾一直催着往前跑,半步路都不给往后退! 姜寒星大骂徐桓之与沈环: 咱们两个小时候那样的情谊,你就这样对我!你就这样整个把我给卖了!卖完后还不走,还要在旁边帮着人数银子几何! 沈环不肯看她。 梁少在问他话:“你刚说你是为你家少爷才来杀我,你家少爷是谁?” 沈环也不回答。 姜寒星横他一眼,走上前去,轻轻给梁少散落外衣又披了回去:“大人,毕竟天冷,还是先穿好衣裳,仔细着凉。” 梁少扭过头来看她,她便顺势压低了声音:“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他本就没带几个人过来,只两个近侍,都挺人精的,一见此情状,当即便识趣离开,顺便还带走了地上趴着的沈环,梁少站了起来:“什么话,还不能当着人面说?” “卑职倒没什么不能当着人,只是怕大人或有些体己话。” 赵平生案说大不大,却毕竟是梁少上任后接手的头一个案子,刚林明雨还特意叫送了文书来,重视可见一斑。不是有非要同她说不可的话,梁少不会追到这里来,估计还有些有求于她,不然刚对她那样客气是干嘛。 这么一想,姜寒星头痛都渐缓,一向耷拉的肩背都有点挺直起来了。 “既你已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卖关子了。” 果然,梁少只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按耐不住开口:“我不比你,不大会办案子,却也大约能看出,那赵府上下,俱是他夫人说的算,下人畏惧,畏惧的也应当是他夫人,你先前说疑心是下人不满苛待,所以毒害赵平生,这就很站不住脚。可我按照你先前所说,吃食做引子成毒,让仵作开膛剖腹,还真在他体内发现了一种叫做乌碱的剧毒。” 他挤出来一个笑:“理由牵强,结果却是对的,寒星,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吧?” “我就知道瞒不过大人,”化雪天实在是太冷了,姜寒星双手都笼进了袖笼里,“大人,前几天诏狱里死了个叫周臣的,这您应该知道吧。” 应是知道的,寻常小小知府自不值得被人记住,但若是敢公然忤逆王沛的知府,那就另说了。 梁少果然点了头:“听说是身子弱经不住刑,怎么了?” 姜寒星却摇头:“他死因,和赵平生一样。” 梁少不住捻官服衣摆的手顿住了。 “大人没见我这些天都没怎么到衙门里去么,并非是怠慢大人,实是林公公,他让我暗中查这事。”姜寒星似对他心中波澜毫无察觉般,只是要接着说,“所以还请您别……” 梁少却再装不下风平浪静,他打断她:“你是说,赵平生并非是第一案……” “不是赵平生不是第一案,”姜寒星也打断他,“而是从始至终,都只有周臣这一案,其他所有,都是为了掩盖周臣死亡的真相。” 第二十七章 背叛利用,疯子赌徒 梁少脑中的风暴,都已快穿过眼睛溢出来了:“只是一个周臣,不至于……” 不至于如此吧。 他话并没说完。不过姜寒星已知其意,她摇摇头:“朝堂上的事其实我也不懂,反正林公公叫我去查这案子时,极重视,而且我想,一个寻常知府,应该不至于敢从头到尾、堂而皇之的与厂公对着干,除非……” 除非他背后另有授意。 姜寒星也没说完,梁少却也听明白了。他神色一凛,继而陡然警惕:“林明雨不是让你暗中查么,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马上就要完了。” 沈环给人带走了,匕首却还在地上,姜寒星弯腰捡起来:“刚要刺杀大人那人,我说不知道是谁,其实是假话。他是先前东厂一冤案受害之人,可巧这冤案与周臣有关联,所以他才在周臣死后,又以同样的手法杀了同样与冤案有关的赵平生、孙瑄,为的就是到时候审讯,好以报仇雪恨为名,把杀周臣的罪责也一并担下来。” 梁少还是不明白:“这凶手怎么就至于他这样护着……” “凶手当然不至于,周臣也不至于。但大人且想,方才那凶手,身手还不如卑职,却能连杀两个朝廷四品大员,其中孙指挥使身手还相当不错,这果真是他一人之力?清江府之上,是两湖道,两湖道之上,又是什么?大人,卑职以为,他们所要隐瞒的,其实是这些东西。” 这话其实有些太过,但也没关系,她如今本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人,偶尔言语过激些,反而才在情理之中。何况,梁少早被她这些话惊诧住,哪里还注意得到这些。 “林公公交代我的,可不是叫我给人牵着鼻子走,到时候那个叫沈环的凶手往刑堂上一站,我就全玩完了。”姜寒星边继续说,边瞟了梁少一眼,“林公公也要玩完了。” 梁少闻言眼睛果然陡然亮:“什么意思?” “他林明雨可没那本事,自己一个人就敢让我来插手这案子。”姜寒星眼睛也亮,“所以到时候恐怕所有的罪责,都会是我的。” “怎么样,大人,赌一把?”她在梁少跟前只寸许地方站定,“赢了,林明雨的位子归您,我从阎罗殿里捡回来一条命,也归您。” 像倦鸟都归巢后深林一般的寂静良久,梁少开口问: “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 姜寒星就知道他会同意,鬣狗么,哪儿有看见骨头不上去咬的。 “我们去截住王公公,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老人家。” 梁少有点不信:“既然厂公那里又不是不能够明说,那林明雨干什么不去?” “这不人皆有私心么,”梁少怀疑,姜寒星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有问必答,“如今朝局又不比前几年,水火不相容的,厂公他老人家见了王首辅,都还摆笑脸,得多不识趣,才非要再去起纷争。做人做事嘛,总得给自己留后路。” “可……” “可谁都能给自己留后路,厂公却不能,”姜寒星似早猜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等他开口,她已先回答,“若果真从头带尾只要一团和气,当年也就不必起纷争了。” 她冲着梁少伸出了手:“怎么样大人,咱们去赌一把,就赌厂公如今想要的究竟是屈辱的被隐瞒的平和,还是坦诚的鱼死网破。” 又是良久寂静。 “我们要到哪里去找王沛。” “朱雀大街与经明路口。厂公今晚会到外宅去住,戌时左右,正从那里过。” 第二十八章 百足之虫,蝼蚁偷生 朱雀大街纵贯京城过,为方便人行走,上头雪早清扫干净,旁边经明胡同却没有,姜寒星与梁少两个人及膝窝深雪堆里站许久,只觉身上温度随天边余光渐渐消,眼看就要同旁边屋檐上冰溜子成一样光景,路上才总算遥遥传来车辇声。 “拜见厂……” 梁少先探出头去,然而来的却并不是王沛。 林明雨一点血色都没的脸于轿帘中露出半张:“哟,是咱家来的不巧了。” 梁少不言语。林明雨倒是很客气,施施然走下来,细声细气同他们解释:“厂公一会就到,咱家就是先来探探路。” 姜寒星抬头,林明雨手拄着轿辕:“意思是,真有什么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这话作恭维旁人没什么,自己说自己,多少就有点不够自谦了。 梁少显然也是这样想,他很短促地笑了一声:“往往这样说的,才是不一样。”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寻死。但是这样的,向死才能求生,这时候还畏手畏脚,只会真得去死。大家心里都明白,林明雨不会真是来探路的。 姜寒星站在梁少身后,不说话。 林明雨则薄薄眼皮掠了起来:“你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吗?” 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像条阴冷的蛇。姜寒星每次见他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王沛跟前,他也是这样,是不是王沛看到这样眼神,也会忌惮几分。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 梁少明显也瑟缩了一下,不过他脊背很快就又挺直了:“周臣案,是厂公他老人家交给林大人的差事,林大人给它办砸了不说,还想着为自己私心要隐瞒。” 姜寒星还是不说话。梁少身量不高,但她在他身后足够瑟缩,居然也就真没人注意到她。 梁少继续说道:“厂公恩德,卑职不敢忘。卑职也不贪心,我只要大人上陈案情时写明,这案子是我查清楚的,至于是谁阻挠是谁想要隐瞒,全凭大人……” 哟,他竟还有自己图谋。 姜寒星抬起头,终于肯直视林明雨眼睛:那她倒要看看,林公公究竟是选他,还是选她。 林公公一脚踹在他膝窝:“原来是想厂公跟前现眼。这么求上进,那怎么不先想想厂公让查周臣,究竟是要查什么。” 两个护卫应声来,直接给他人摁在了地上。梁少人都傻了:“你怎么敢……” “咱家究竟还要怎么不敢,”林明雨靴子碾在他脸上,“难道段修己这样的小事还要厂公亲自想他死,难道衙门里那些不见了的人,都是得罪了那些走两步路都要喘一喘的文官?就你们这些废物,对厂公一点用都没有,是我手里的东厂,才配做厂公手中的刀。” 姜寒星头又低了下去。 其实还挺悄无声息,奈何林明雨目光已落到了她身上,他下巴一扬:“去,让他死个明白。” 姜寒星也只好去,梁少跟前一脸古井无波的:“周臣案是怎么死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两湖总督陈渊明,有千丝万缕联系。陈渊明仗着自己军营里有些威望,一直与厂公不睦,所以厂公想要把周臣税款贪污这事,和他扯上关系。有人不想这样,所以周臣才死了,哦对了他其实是自杀,应该是早谋划好的死无对证。告诉厂公来龙去脉没什么用,因为方才我们抓的那个凶手,也是清清白白同朝廷一点边都不沾,梁大人。” 说到这里,姜寒星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同想要平和还是鱼死网破没干系,若是人捏蚂蚁,自一抬手就捏了,无需什么缘由,林大人之于您,您之于我,都是如此。可若两个人站在这里,旗鼓相当,自就要摆证据,讲道理了,如今这事,就是这样。” 第二十九章 峰回路转,狼狈为奸 “你,你们……” 梁少那双一向狠戾的眼睛,难得木呆呆的,在姜寒星与林明雨身上,转过来又转过去。 林明雨在一旁叹息:“你是真的聪明。” 姜寒星拱手折腰:“公公谬赞。” 林明雨没让她起来,他问她:“就是有些过于大胆了。你就没想过,若是咱家不肯见你的人,或者说,你的人中间传递出了什么问题,你又当如何自处?” 梁少就是当年害她当年家破人亡的凶手,姜寒星也是方才见了沈环才知,周密谋划自来不及,偏事情撞在这里,错过了村又没这店,所以她赌的是旁边沈环听见她说话能知她意图,先前她交代过吴荃想要见沈环这事,吴荃也还能记得。 如今看来是该明白的都明白,该记得的都记得。沈环给押送回诏狱后,吴荃找人找到了此处,沈环趁机知会吴荃,朱雀大街与经明路口,她会让林明雨看到梁少背叛,借刀杀人,吴荃相信,并竭尽所能,告诉了林明雨。 姜寒星笑了一下:“那就只能凭卑职与大人默契了。” 林明雨也笑:“若咱家看穿了你这借刀杀人,不肯配合,还要降罪于你呢?” 同时,梁少也终于回过神,叫嚷了起来:“姜寒星,我与你何怨何仇,要你这样算计我!” 姜寒星看了眼林明雨,却是先回答了梁少:“衙门里的仇怨自没有,但先前有。” “永安元年,梁大人有办过一桩抄家的案子,当时闹得还挺大的,因为那家妇人不肯受辱,放火自焚,烧了几乎整半条街,钦天监姜枢的案子。” 梁少呆愣愣的,似想了很久才终想起来是有这回事:“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跟卑职怎么会没有关系,那被大人折辱的妇人是我娘,自焚而死的是我娘和我姐姐。” “那……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如此,确是不共戴天之仇,梁少有点慌了,所以他开始争辩,“我就是奉命行事,又没真的对她怎么样?人也不是我杀的……” “是啊,也不是梁大人亲手杀的,”姜寒星轻飘飘的,打断了他,“可这人生在世,总要找点人来恨,才能活下去,不是么。” 梁少不说话了,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林明雨这才走到她跟前,亲手扶起了她:“所以,这一直记着厂公什么时候、从哪里归家,是想着有天好劫杀呢。” 也不是没这样想过,只是最后作了罢。 姜寒星这些话本就是借对梁少口,实说给林明雨听的:不是借刀杀人,是等价交换,大人先前不是允我一件事吗,我要这个。 因此她笑里苦涩一点不掩:“您看我是敢的样子吗?” 林明雨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就是这事还能办?” 姜寒星点点头:“能。” 林明雨又指梁少:“那这人,随你处置?” 这回姜寒星却摇了头,她似看他一眼都再懒得,只是淡淡:“他不是说他也没亲手杀我娘吗,那我也不必亲手杀他,厂公只按寻常以下犯少图谋不轨处置就行。” “既有些人如此明目张胆,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喏,这令牌给你,衙门里上下随便你号令,还有八天,咱家要囚车接陈渊明那狗东西上京,”林明雨心满意足地笑,扯下腰间令牌扔给她,“哦,对了还有件事,似是有人剖了那京兆尹尸,他家妇人不满,你得了空也去稍安抚下,毕竟还是稍有些身份。” 第三十章 闲来之笔,点睛之笔 可巧,她也想见赵夫人一面。 于是半夜深更,姜寒星又一路匆匆到衙门里,纵再疲惫,见了赵夫人,也还是堆出了盈盈笑脸来:“恭喜啊,赵夫人。” 赵夫人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她横她:“我竟不知,王沛原是这样教人的,遇见白事先道恭喜。那这样,姑娘爹娘什么时候死,我也去奔个喜丧。” 好厉害一张嘴。 姜寒星也有同名门贵妇打交道。她印象里,但凡出身显贵,好像都挺贞雅娴静蕙质兰心,纵娇纵,也甚少一开口便是问候人爹妈的。何况赵平生已为官近二十栽,赵夫人作为原配,可也不年轻了,这样若孩子生的早都能成家的年纪,人赵夫人还是该生气就生气,该噎人就噎人,可见实在是性情中人,上次见若不是姜寒星先声夺人,恐还真未必吓得住她。 这样人若是并不能占到先机,便要以退为进,故姜寒星十分好脾气地笑:“那恐怕是不得行,我父母早已仙去,如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赵夫人果被噎住,默然半晌,才总算是又开口:“总之,我早说了不准剖尸不准剖尸,你们表面应承了我,背地里却趁着我心伤无暇他顾,弄得人一团乱糟,这纵然下葬,他又如何得安?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应该是她走后梁少琢磨了她话,觉得不对,硬剖的,可如今梁少早已给林明雨带走,还活没活着都不好说,说法肯定是给不了了。 姜寒星作吃惊状:“夫人竟还在意这个吗?我以为夫人是不信鬼神的,不然如何还能狠得下心来伙同他人杀夫——这才方才同夫人道了恭喜……” 她话还没说完,赵夫人已站起来,手指着她鼻子,勃然色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有证据吗,你再在这里信口雌黄,可别怪我不给你们厂公颜面!” 也不怪赵夫人反应如此之剧,弑夫在齐律中是重罪,别说她是杜国公独女,就算她是当朝公主,也逃不过宗祠里被鞭打至死。 姜寒星从怀中掏出几页纸展开:“我有。” 纸上是早前梁少审赵府众人的一些供词,方来的路上,姜寒星拿新到手的令牌调取过来的,原只是些琐碎话,夫人说今日吃那样菜之类,可如今已明赵平生是如何死,那就不一样了。 “厨房柳五述:腊月初四晚,夫人吩咐明早购木薯与鲜百合,分别做汤与圆子用,”她一字一句地念,“腊月初六早,夫人至小厨房,言早上要用菊豆做的汤羹……” “够了!” 赵夫人毕竟深宅大院里久,哪里见过东厂里这些折磨人手段,姜寒星一份供词都还没念完,她便苍白着一张脸拍了桌子:“人就是我杀的,我恨他朝秦暮楚薄情寡义!没什么伙同,也不干旁的人事情,你们给沈环放了,我自做事自当便是!” 气势倒仍是足的,奈何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夫人这又是哪里话,我的心当然与夫人是一样的,都是想保沈环。我也不瞒夫人,我与沈环打小一块长大,我要是个男孩儿,成天能跟他穿一条裤子。” 姜寒星别说是跟她争辩了,连笑从脸上拉下来都不肯,反而是拉过了桌子上灯,纸往上头一抖落,全给燃完了。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得她那颗心也像是假情里有真意。 “您也别怨我先前真真假假,东厂您还没听说过吗,我们这地方,呆不住实诚人的。” 她手环上赵夫人手臂:“所以您得跟我说实话。” 第三十一章 鹣鲽情短,舐犊情深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 赵夫人不是一直都是赵夫人,就像后来娶了七房小妾的赵平生,也有过真心,不然她家世又好又漂亮的,干什么嫁他一个穷酸书生,文章写得也就那样,一个二甲进士,后来还随着官也没做到多大,文章越来越写不出来了。 所以说,人心思变呐。 第一房妾室是什么时候纳的,赵夫人还有点印象,当时她毕竟年轻,拼着满城都是她善妒名声,也没让那小娼妇进门,可她就算管得住人,又哪里管得住心,不过是月余没让他去外室那里,转眼就又勾搭上府上一小丫鬟。 从把赵平生和那小丫鬟衣衫不整的堵在书房那天,赵夫人心就死了。但人心死就像花枯萎,也不是一朝就败落,而是慢慢的,在此之前,赵平生该妾室一房一房的纳,她日子该过,也还是要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就这么过到十五年前的一个秋日里,大夫来给她诊脉,跟她说,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她很高兴啊。内宅不比外头,其实寂寥,寻常夫人的消遣她又都不爱,绣花繁琐,念佛头痛,偶尔说着赏雪赏花赏月聚一块,也嘀嘀咕咕谁家姑娘嫁了谁家郎,全好没意思的事。 有个孩子,她多少是有个寄托。 可惜这孩子最终还是并没能生下来。当时都五个月了,随着怀渐显,她人也跟着时常喜怒无定,所以在小花园里看见新来的那个姓闻的小蹄子折梅花时她就很生气:她知道这绿梅多难养,她叫人细心呵护了多少年才能开这么一树花吗。她不准她折。那姓闻的仗着新近受宠,也很硬气,种花不就是叫人折来看的吗,就非要折,两人拉扯之间,也不知道是人推的,还是自己跌的,赵夫人她一屁股歪坐在树下,疼晕了过去,再醒来,孩子就没了,赵平生在她床前,开口第一句话是,小柳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怪她了行不行? 可能有些花,也会正轰轰烈烈时就坠落。赵平生的任何,忽然就不能再在她那颗死水一样的心里激起任何波澜了,他爱纳谁就纳谁,想做什么面子活就做什么面子活,反正他来了她也不会理,她就只是每日每日坐在窗前,看着外头飞过一排雁,心里会想,那孩子如今是三岁半,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只是寻常雁飞过,也会逗得他咯咯笑吧。 府上的事倒还是年复一年的在管,既又并没死,就还是得活着。所以那天府上招新人,她也过去看了,有个圆圆脸圆圆眼睛的小孩,她一见就很喜欢,问他年岁,今年正好也是十五,再问生辰,若她孩子能生下来,刚好也是那一天,那一刻,纵赵夫人这般念佛经能念得困意起的人,也不得不信了一些佛所说的,所谓宿命因缘。 她给这叫沈环的小孩安排进了自己院子,做一些洒扫的活,她管家其实严,府上的人都多少有些怕她,只沈环不怕,见了就笑眯眯打招呼,慢慢的就也会闲聊几句,再后来,也不知怎的,就说起了当年事,说他跟自己孩子年岁一般大,沈环很高兴地说那真是他的福气,又很轻飘飘地问,当年事,夫人果真已不恨了么。 他不这样提起,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他这样提起了,恨意就滋生了,赵夫人有时也会分不清,这究竟是她自己的恨,还是沈环要她恨。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她久违的与赵平生坐一起吃饭,亲手给他盛汤羹递给赵平生时,心里是这样想的: 既孩子难得想要,给他也就是了。 第三十二章 家常闲话,机锋暗藏 但赵夫人没想到,事情竟败露,至少并不应该如此快败露。 她毕竟人活这么多年,纵沈环并没详细同她说,让她去买的那些吃食究竟用途几何,她又如何会看不出。她是先确定了这法子确实是隐蔽,才肯让他去铤而走险。赵平生死后她也去查看过尸首,光看尸表绝对看不出死因。 当然,若真有人非要剖尸,或许会瞒不住,可她身份毕竟在这里,人死就讲究个全须全尾入土为安,她就非不肯让人动尸首,谁又能奈她何。 是这小姑娘,尸首都没仔细看一眼,便知是中了什么毒,才引来了后来那百户猜疑,非要验尸。可就算是验尸,就算果真查了出来,家里下人不都说了,东西都是她买的,是她叫赵平生吃的,抓沈环是干什么? 赵夫人甩开姜寒星手,神色已然平静,言语落地却仍有声:“我虽不比你们成天在外边跑的见过世面,却也不至于性命攸关的事,人家说两句幼时相交感情好,我便听之任之了。你想要实话,我同你讲了,我如今也就要一句实话,你方才说想保,那又究竟能不能保。” 姜寒星也不勉强,她手去捻灯芯,点点头:“能。” “那能保到何种地步。” “至少性命无虞。” “那好。” 赵夫人一直紧绷着的肩背,这才算是稍放松下来,眼睛却又眯了起来。 “果真只要我说这些话就行?” “当然是只说这些话也行。” 姜寒星也跟着笑,捻过的灯芯重新又亮堂堂,灯影摇曳里,她再次冲着赵夫人伸手,袅袅婷婷:“不过,若夫人并不忙的话,或者,同我一道去看看沈环?您不想他吗,也不瞒您,诏狱里刑罚,确实还挺严苛的。” 她请赵夫人跟她一道到诏狱里去,自不是真觉着赵夫人会想沈环,就如同她先前要赵夫人事无巨细说他们家里那些事,也不是忽然间对赵大人那些妻妾们争宠十分有兴致。 是沈环这小子现在嘴严得很。姜寒星光知道他与赵夫人之间肯定情深,但究竟深几许,她还真不大看得出来,所以才寻了由头旁敲侧击赵夫人,毕竟对沈环这种主仆恩拿命来报的傻子来说,赵夫人在他心中重,肯定绝不比他在赵夫人心中要少。 因此诏狱廊道里,得了满意答案的姜寒星步伐轻快:“夫人,待会儿见沈环,您先旁边稍等会儿,我有几句话要先同他讲一讲。” 赵夫人却不大高兴:“要我来见的是你,来了又不让见的还是你。” “不是有什么话还要瞒着夫人说。” 虽就这么一会相处,但姜寒星已看出,赵夫人就是个想什么就说什么的直性子,与年岁无关,若七老八十还能再见,她肯定仍这样。 一句话山路十八弯久,姜寒星如今反而是喜欢跟这样人相处,所以她脸上笑都比平日里诚挚好几分:“是沈环这人您也清楚,太重感情了,我直接就带着您上去,那不反倒像是因为他的事牵累了您,恐怕到时候反而是没回旋余地。” 赵夫人这才算是止了脚步,视线却还望着沈环监牢方向:“那若是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啊。” “那是自然。” 姜寒星转身走进沈环监牢:“都听见了吧。” 沈环“啧”了她一声:“你说说你,你跟她说这是干嘛。” “你要是肯听我的,我干什么还非要去找她。” 新住进人的牢房,还算是干净,姜寒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累。 沈环也找了个地方坐:“你都没跟我说,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姜寒星也“切”他:“杀母之仇这样大的事,你都能拿来算计我,我还敢信你能对我言听计从?话说我娘那时候对你还挺不错的吧。” 沈环沉默了一会:“我还以为这些事你都不会再提起。” “怎么,你现在都不再提沈阙了?” “也没有,想起来都是挺高兴的事,干什么不提。” “那不就得了,”这个斜靠着门框的姿势有点不好,坐久了左半边屁股连带着整条腿都跟着麻,姜寒星腿慢慢曲起来,又伸直,“我以前也觉得,我们这种人,不靠着恨可怎么活,但其实仔细想想,真特别恨的时候一点也不多,就刚林明雨让人给我送梁少的头过来时,我心里想的也不是娘孩儿大仇终于得报,而是这什么晦气东西,我明早还想吃王记的包子呢……” 沈环打断她:“梁少死了?” “嗯死了,”姜寒星边点头,边作势要站起来,“不信?那我拎过来给你看看,就在外头。” 沈环拉着她坐下:“信信信。” 姜寒星不坐:“怎么不问我怎么杀的。” 沈环仰着头看着她:“怎么杀的。” “我跟林明雨做了交易,他帮我杀了梁少,我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沈环也站了起来,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哎寒星,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少爷当年是怎么死的。” “禁军乱抓人,京兆尹府乱审案,王沛贪心,狱卒惫懒,我专门找了当时经手的番役,一百两银子天香楼一顿酒,问的,”姜寒星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她又问,“你怎么不问我跟林明雨做的是什么交易,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沈环摇摇头:“不是这样。” 他说这话时声音其实很轻,跟之前说话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姜寒星却不由自主的,没有再说下去,她看向他。 “少爷不是进了诏狱后受了刑,受了惊吓,心疾发作无人知晓因此意外身亡的,”沈环一字一顿,“少爷心疾发作的时候旁边有人,这个人,他也知道这就是心疾,但他就是什么都没管,就这样看着少爷,去死。” 这不可能! 姜寒星眉头皱了起来,她当时事无巨细,该问都问了,绝不可能还有这样的事她不知道…… “寒星,你还不明白吗?” 沈环也看向她:“你不应该用你来劝我,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第三十三章 曾经沧海,今日巴掌 梁少,倒的确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性子。但沈环说得这么事无巨细,它就不对!他当时又没在旁边看着,徐桓之也没在旁边看着,怎么就跟亲身经历过了似的? 姜寒星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她之所以能有如今体面,不是她实在好聪明绝顶好智计过人,林明雨都能借来做刀,从容杀人,而是因为她承诺了林明雨,他想要的事情她可以办到,就算周臣已经死了,就算对方多有谋划,她也依旧能给陈渊明,拉进清江府税款贪污这趟浑水里。 但其实姜寒星并不能。 因为她根本没身涉其中。不可能到时候她跳出来,凭空说陈渊明就是幕后主使,赃款就在他那里,在坐的各位便全信。 必须得是沈环来才可以。 所以她才深更半夜的赶到了这里来,又是劝他释怀,又是说自己不易,谈完今时恩情又谈往日感情,结果沈环现在跟她说:之所以今日我有非逼着你去杀梁少的决心,是因为幸亏有人早就告诉我了真相,所以徐桓之比你重要,我不能因为你而背叛他,实在是对不住了。 这怎么就是真相了?! 话说到此处,沈环意思其实已十分明了,实不必再往下说了,但姜寒星一想如今局面,全赖有人早早有意为之,就忍不住还是要挣扎。 “沈环,这案子,不光是经手过的番役,诏狱里的狱卒、停尸房的仵作,当时起哦其实都问过,梁少确实是就进了监牢一会,便出来同其他狱卒一道打牌了,我想你这或许也不是真相,毕竟谁都没亲眼见着……” “是啊,都是道听途说,除了梁少与少爷,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少爷早入土为安,如今梁少头都到了外边,谁也没法再给叫起来问。” 沈环打断她,话听着多少有些像是疯话,姜寒星却觉得他其实很清醒,不然这话怎么跟箭一样,弗一出口就这么伤人呢。 他说:“所以寒星,你还不明白吗,我一开始接受的真相是这样,那便不管是不是这样,都只能是这样,不然,我先前做的又算是什么?” 姜寒星默然。 照赵夫人方才同她说的沈环进赵府的时间推算,他应当是从沈府出来后不久,便遇上了徐桓之。沈家一朝倾覆时,他才十三四岁,恨意不能当饭吃,那些细微处真相的线显露,伏脉千里的筹谋,甚至包括如今这个同当年小儿姿态全然两样的沈环,都绝非他一人之力可以为之。纵哪怕连初衷都并不真,这些也不全是假的。 到底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姜寒星抬起了头:“我明白了。” 沈环已打定主意,要为这么些“或许真”去装睡,她也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做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能讲一讲感情谈下来固然好,不行的话,她也还有威逼利诱。 于是她翻脸比翻书快,抬手便是要抚掌,外头人她早吩咐好,随时可以带赵夫人进来。 不曾想她臂膊才刚记架起来,左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右手,赵夫人已先环佩响随着香风至,朝着沈环,兜头就是一巴掌: “你听听,你说得这叫什么话!” 第三十四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姜寒星有点傻了。 她带赵夫人来,又不是真指望着赵夫人能说些什么,沈环知道她在这里,考虑时能稍微顾及着她,若谈不拢,能拿来威逼利诱下,也就成了。 沈环也傻了。 赵夫人待他好他自然知,但也就是点到为止,寻常亲厚,带着点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寄托,这种得是亲娘对亲儿子才成的手,从来没有过。 所以这是…… “今时哪里能同往日?” 不等两个人一千六心眼子琢磨出什么来,赵夫人已开口骂:“我当时愿帮你,是笃定这事绝不会败露,如今既已败露,当然是要先去想如何能脱身。你倒好,只是要全你的忠义,怎的,你同那叫你到我家里来的人的情谊是情谊,同我的便不是?谁都知道这赵府是我在管,一小厮能成什么大事?难道你痛快赴死了,我竟能全身而退?” 一口气直骂得沈环低下头去,她又转过来骂姜寒星:“我说你也是!都这种时候了,有话还不能好好说?难道是才第一天认识,上来不客气一通不得行?我站外头听得都头晕,看着也挺机灵一孩子,说话你得先捡要紧的说啊你!” 姜寒星都多少年没给人这样骂过,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赵夫人又说道:“要紧的不就那两件事,一,听你的他能不能活,二,听你的他在乎那人有没有事——刚你在我跟前挺会说的呀。” 姜寒星赶紧答:“能,没有。” “这不就得了。” 赵夫人这才算是满意,她转过头,又去问沈环:“这样你答不答应?” 沈环不说话了。 到时候他肯沉默也不是不行,姜寒星已然松了口气,旁边赵夫人却还挺执着:“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怎么还不说话了?” 沈环也有点无奈:“我当时真不应该听他的,让您趟这趟浑水。” “你不是不应该让我趟这趟浑水,”赵夫人鼻子里哼出气来,眼角却是笑纹路,她手指戳着沈环脑门,“你是不应该心这么软,早知道都是算计,还想着要我能周全。我不过是拿你当个假儿子看,你又为什么真心?” “因为沈环他一直在拿您当真母亲看。” 一直在旁默默无言的姜寒星忽然开了口:“他很小就没了娘,爹也很少给他温情,才七岁就给他卖给了人伢子,后来几经辗转,他才到了一户姓沈的人家,当时沈环最高兴的事,就是沈夫人能夸他一句,有年冬天我娘给他缝了新棉袄,他硬是忍到开春,都没再同我吵嘴。” 她眼睛里难得有温情:“夫人既教我们小孩子坦诚,自己又何必遮掩。” “好,那我也拿你当真儿子看,”赵夫人从善如流,“我真儿子可是要给我养老送终的。答不答应的,你得给人家个准话。” “不是我不答应。” 沈环叹了口气,这回看向的是姜寒星:“是纵我帮你攀扯上他,也没什么用。” 攀扯上徐桓之是没什么用,他再怎样算无遗策,也不过就是一刑部主事,弃就弃了。 所以姜寒星笑:“谁跟你说是他的。” 她拉过沈环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是这位。” 第三十五章 腊月里的风,冷得简直能要人命,但姜寒星在茶室窗边坐,竟仍开着窗户,她看着外头风吹竹叶上头雪簌簌落,她在等徐桓之。 那三个字当然不是徐桓之,却也并不是陈渊明。 所以沈环当时看完后才大骇,可赵夫人尚在旁边,他也不好细说什么,只能是压低了声音,难以置信地问:“你是疯了?” 这怎么就是疯了呢。 姜寒星挑眉:“何出此问?” 沈环难得跟小时候一样,急赤白脸:“别的不说,我有没有攀扯上这样大人物,你难道不清楚?我真从头到尾,就只跟徐主事有纠葛……” 姜寒星看着他,忽然就有点想摇头。 还以为是真聪明了呢。毕竟他有时候时候为人处事,实在是太活脱脱一个小徐桓之了。如今这么一看,怕仍是比猫画虎,空有其表。朝堂上的事,他仍是不懂啊。 她神色不变:“只要你能,我随时都可以能。” “你……我真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好。” 沈环欲言又止,但还是又言:“我知你背后有靠山,但这大齐朝,也不是就他王沛一个人手遮天,什么他都能说了算,寒星,你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何况,你事情都做到了这份上,我如何能信你能保徐主事无碍……” “今儿个都不一定能见到明儿个的太阳,还做长远想呢,”姜寒星笑,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至于徐桓之,我这个人虽没什么信誉,但应允你的事,可从来没做不到吧。” 她脑海里浮现出徐桓之那张笑意总不到眼底的淡淡的脸,又想:纵我想浑水摸鱼,真不做到,你们家徐主事,怕也不应允呢。 但沈环眼看又要急,姜寒星便也没再说这话,只是要见徐桓之:“你若还是不信,索性我再去见徐桓之一趟好了,地址。” “不是见不见……” 沈环还想再说什么,姜寒星不肯让他说,她十分盛气凌人的,又重复了一遍:“地址。” “金桂坊街口清风茶室,反正他见我寻常是在那里。” 沈环可太清楚姜寒星究竟怎样人了,偏执是骨子里的,纵平日里装出圆滑,这种时刻,也仍会只信自己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他也没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总亮明了自己态度:“我知道你想要去见徐主事,并不是为了我,不过也随你,刑堂之上,你想要说什么,也随你,我能承诺你的,只能是我不言语,不是我不愿帮你,是你们的事,实在复杂。小的时候你不是也说,话么,总是多说多错。” 这就足够了。 茶室在金桂坊沿街第一个路口左拐,二楼顺着窗户往外看,刚好能看到旁边赵府,赵夫人已经回了家,她刚顺路送的。 一路上,两个人一直默默无言。 反正也不相熟,方才她还假话摞着假话,确不是讨人喜欢样子。姜寒星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就在她要与她施礼分别时,赵夫人忽看向了她,眼神只有时间才能磨砺出的锐利。 “刚才怎么不告诉他,这么苦心孤诣,未尝没一分是为他。” 姜寒星抬眸:“我不有点明白您的意思。” “不是么,左右证据已在你手里,他死了反倒是什么话都更好由着你说,干什么还非要冒着得罪杜国公府与他反水的风险,苦口婆心地劝呢。” 第三十六章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姜寒星记得,她是也没置可否,弯腰微微行了个礼:“赵夫人既如此说,那便是盛我的情了,若我有朝一日,还望夫人拉我则个。” 她说完,自己又笑:“自然,还是并没那一日才最好。” 姜寒星想起赵夫人当时瞧自己神情,也仍是想笑。大约赵夫人也并没见过自己这样,情谊并非无,却也论斤卖。 也不知道沈环话里究竟有没有掺假,总之徐桓之是迟迟没有来。虽金桂坊寸土寸金,这茶的品质却很一般的样子,稍冷便有铁锈味儿,姜寒星实在是喝不惯,指头沾了茶水,百无聊赖地在桌子上写字儿,比猫画虎了半天,她自己都没察觉,定睛仔细一看,竟是方才同沈环写过的那三个字: 王行简。 当朝首辅王行简。 姜寒星随之想起王首辅履历。比之许多一生多波澜的名臣,王首辅生平,那可平淡得多。是书香门第,但也不是什么琅琊王金陵谢之类的望族,寻常清流,养出来的寻常天才,一路规规矩矩读书,科考,并没什么十四举人,十七状元的壮举,却也仍担得起一句青年才俊,二十四中了举人,之后一路坦途,会试、殿试,从没进过前三,却也没出过前十,后来进翰林院,遇上位好老师,一路提拔他进了内阁,后来永安元年党政,老师家族灭,其他同僚意冷,倒显露出他这不显山不露水性子的好来,因着并没说过王沛的坏话,竟也一朝成了首辅了。 后来众人才发现,他其实也并不说王沛什么好话。 但两面骑墙,纵圣人都说中庸,也终究还是为人所不齿,故纵王首辅其实庇佑清流颇多,朝堂之上,也还是骂声多,从来没见过王首辅因为这事治谁的罪。 去年祭天大典,姜寒星曾有幸见过一面,看着年岁也不算很大,但那双眼睛,总像是蒙了雾,叫谁也看不透他心思。 “寒星姑娘,怎的在这里?” 一声呼唤给姜寒星从沉思中拉出来,她抬头一看,正是她早等了许久的徐桓之,还颇讶异状同她打招呼,装作是偶遇呢。 自从周臣这事压在她身上,姜寒星已许久没睡过囫囵觉了,哪里还有心思再同他去虚与委蛇,她直接指了桌面上未干字迹叫他看。 “不巧,我刚好是在这里等徐主事。不止这人,徐主事可还认识?” 场面话被人戳破,徐桓之倒也不尴尬,施施然坐下,很是品鉴了一番姜寒星的书法,赞了句娟秀,而后才缓缓道:“姜姑娘这就是说笑了,王首辅的大名,哪个会没见过。” “那人呢。” “朝会时总难免碰到。” 姜寒星看着他。她与徐桓之见面并不算多,但每一次,都足够印象深刻,她深知他这人,纵你给他脸上假面全撕破,他也依旧能从容笑,与周旋,那只是浪费时间。 所以不管她回什么,姜寒星都只是敲着桌子问: “王首辅,是徐主事老师吧。” 第三十七章 万籁俱寂,姜寒星与徐桓之不约而同,一道出了门,到了僻静处。 只有车轱辘转起来时吱呀吱呀的声响。是徐桓之他的车马,被车夫从旁边胡同里赶到了他们身后。 姜寒星看了徐嘉一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疑虑一旦开始便有些刹不住,她又想起之前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她不曾听见一点儿动静。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房檐上的脚步声,重新又响了起来——是渐渐的远去了。 是因为这马车的到来? 姜寒星顿时更加疑惑了,她望向了徐桓之。 徐桓之笑着同她解释——他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不见了才又开了口:“其实无他,身子弱脚步轻,又从小就比旁人听觉敏锐些。” “原来如此吗。”她这样说着,心里却并没一点要相信他这话的意思,所以她又向那突然出现的车马望了过去,徐桓之倒是大大方方的任由她看。 寻常车马的制式而已,也没什么额外的繁华的装饰,也就帘子比寻常马车厚了许多而已,看得出来坐车的人应该很怕冷,这倒是略微有些奇怪,他一个年轻人,再怕冷哪儿至于怕到这种程度,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 还有旁的吗…… 姜寒星的眼神透过漫天雪花落在了车楣上,然后,她看见了车楣上那个朱红的漆印,车身上了朱漆,所以她一开始没看出来,是内阁首辅的印鉴。 她说呢。姜寒星一瞬间几乎要笑起来。 “怎么,经过了方才的事,寒星姑娘有改主意吗?”徐桓之问她。 但很可惜,她死活不愿意同许泛一块儿进宫去就是不愿意掺和进他们这些大人物的事里去。 “大人的好意卑职真的是心领了,”姜寒星冲他欠了欠身,也并没把话说死了,“只是今日实在是不太合适。” 徐桓之十分好说话:“在下明白姑娘的意思,那姑娘接下来准备到何处去?” 姜寒星一时语塞了,她还真不知道要到何处去,家肯定是回不了了——除了家以外,她竟想不出一个别的去处来。 “在下倒有个去处——说与姑娘听而已,去与不去,姑娘自己决断就是了。” 姜寒星拒绝的话咽了下去,人家终究是一片好意,不管这好意下边究竟藏着什么,左右她听一听又不会掉块儿肉:“那就多谢大人好意了。” “外城正南坊靠山处有栋宅子,十分好找,靠山处就那么一处宅子,姑娘可以到那里去,保证绝对无人敢动姑娘。”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咳嗽。 原来里边竟是有人的吗?姜寒星眉毛扬了起来。 但徐桓之显然并没要同她在这事上多说的意思,他只是脱下了他的斗篷,递给了姜寒星:“只是这宅子主人未必肯让姑娘进去——姑娘且放心,就如此也已经是足够了的,不过倘若如此,这斗篷姑娘就很用得上了,夜深天寒。” 姜寒星听出了这斗篷的深意,所以她没拒绝——不管怎样,还是活着最重要,至于人情纷争什么的,等她活下去了再说吧,大不了就抵赖。 她弯腰向徐桓之行了个礼:“大恩不言谢。” 马车里又传出了两声咳嗽,但徐桓之依旧没管,只是向姜寒星回礼:“不必言谢,寒星姑娘哪日改主意了,还能记得我今日的邀约便可,雪大路滑,姑娘珍重。” 第三十八章 姜寒星边王徐桓之给她的那个地址走,边觉徐桓之与王行简这对师徒实在是十分可乐。然而乐极生悲,刚到胡同拐角处,她后颈上突然一痛,然后便坠入了沉沉的黑暗里,对外界再无知觉了。 姜寒星身后的男人伸开了双手,接住了她,又直接抱了起来,要往胡同口走过去。这人长着一对三白眼,鼻梁很高,是一副凶相,但他有些对眼,这凶悍就也显得滑稽起来了,装老好人都并没什么违和感,很能让人信服。 他抱着姜寒星,向黑夜深处走了过去。 不远处一处宅院外,一小乞丐也撞上了一位男子。 小乞丐没去管他什么长相,他只是想着,方才同他说话那位,虽看起来挺凶的,但,其实也并没怎样他,算是他见过的比较好说话的,且按照方明说的,他与这位官爷的关系十分好。他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大庭广众下有人被人打晕又带着走。 于是他踌躇着还是开了口:“这位爷……” 他刚开口,男人便停下脚步转了身,眼神掠到了他身上。 小乞丐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出来了其中的杀意。他不应该开口的。 胡同口有马车跑了进来,停在他们面前,车夫向男人行了个礼,男人便把怀中晕过去的人递给了这车夫。 车夫把她抱进车厢里,将帘子拉下来,小乞丐再伸头,也看不到一点儿人影了。男人手摁在剑柄上,站在他面前,踢了踢他的手:“这位爷怎么了?” “这位爷……不怎么,小的不认识她,今儿个也没从这儿过。” 小乞丐从记事就一直过得是看人脸色的日子,对人的善意于恶意有种不用过脑子想的直觉,所以方才就算姜寒星一直对他冷着脸他也敢撒娇,他能感觉出来她对他并没什么恶意。 可这男人只看他一眼,他就知道不应该再多说什么了。 小乞丐头往地上叩得山响:“小人什么都没看见!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倒还算是聪明。” 男人对着他冷笑了一声:“这么聪明,不知道这种情况,越是聪明我才越是会不放心吗?” 倒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如今的情形,实在是个他非得说些什么不可的情形。 小乞丐飞快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破袍子底下跪着的腿却悄悄地起来了。 “小人对天起誓!贵人明鉴!要是小人把这事说出去了,小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誓这种事么,信则有,不信则无。”男人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小孩儿,脸上有明显的快意的神情。 “我同你萍水相逢,你又方才还又是提醒她又是帮着她说话的,你这誓,我真没法信啊。” 他抽出了剑,抵上了小乞丐的喉咙口,小乞丐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下。 “还是得做点什么我才能放心。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也不想杀人,所以这样吧,你乖乖的把舌头伸出来,我割了你的舌头,你再不能说话,这事便了了。” 男人剑尖未动,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第三十九章 姜寒星听着,徐桓之是要与她相约这里,但王行简一直在旁边听着,她便又不确定了,正两厢犹疑着,并琢磨要不要给斗篷抖开,看里头是不是另还有什么玄机,后颈突然一痛,接着,姜寒星便坠入了沉沉的黑暗里,再无知觉了。 不远处,一座寻常宅院前,一小乞丐撞上了一位男子。 小乞丐是来寻找前日见过的一位姐姐的。当时姐姐赠予了他一双耳环,他这才算是有银钱去给妹妹买药。今晚吃饭时,妹妹高烧终于退,这可是救命之恩,纵人家也不要他报什么,来磕个头说声谢谢总是应该。 他问了昨儿姐姐叫他去的那大房子里的人,他们说她就住在这里,不过更鼓已过了三旬,眼看就要宵禁,姐姐仍并没回来,他正犹疑着要不要走,明天再来,胡同口胡出现一男子身影,怀里抱着些什么,斗篷裹得紧紧的,他本来都没看清,还是男子转身时一个手滑,头蓬下丝缎样子头发散落了下来,他才知晓,原来他怀里抱着的是女人。 小乞丐本也不想管这许多的闲事的,但大半夜的,一个男的带着一个毫无声息的女的,纵他才十一二岁,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于是他踌躇着,还是开了口:“这位爷……” 男子转过身,眼神掠到了他身上。 小乞丐心里咯噔一下。 他有着一张很吓人的脸,很深一道刀疤一直从左边眼角横亘到了右边下巴,竖瞳说话时直勾勾地望着他,像京城里官爷们腰间随时准备出鞘的刀。 男子停下了脚步,问他:“这位爷怎么了?” 他怕极了,但还是鼓足勇气,手指了指旁边门楣:“这家主人是衙门里做事的,您最好还是放下手里姑娘,不然……” “不然怎样?” 男子一边把怀里总不住往下滑的人往上托,一边龇着牙笑,横穿过他嘴唇的伤疤给这笑做了注脚,更有阴森可怖意,他问小乞丐:“她还能出来抓我吗?” 一上一下点颠簸之间,原先盖着女子脸的斗篷全掉。 月光映照在她脸上,左耳耳垂处赤红一颗小痣。 这不是恩公吗! 小乞丐身子一时间简直想要直接扑上去,心里却是越着急反而越是忍住了:他扑上去又救不了恩公,再激怒了这人,反而牵累得恩公更受罪,他应该怎么办呢…… 对,他记得那天恩公是王承平坊方向去的,或许那边有她相熟的人,承平坊离这里也并不是很远,他跑得快一点,他去找人来救他! “没事没事,爷您想怎样就怎样,是小的需多嘴了。” 说着,他便要跑,却给男子脚尖飞快往墙上一架,嘿嘿一笑,拦住了去路:“一诺千金,掷地有声,懂不懂,哪儿有话说完了还能收回去的,你给我说清楚咯……” 幸好又有人自路口来,皱着眉教训那男子:“留痕!哪里学来的毛病,一天天的净吓唬小孩!” 男子收回脚,讪讪地笑:“我同他玩闹的……” 小乞丐趁机一溜烟跑掉了。 男子怀中女子在他背后,醒了过来,皱着眉揉着后脖颈,问这是哪儿。 徐桓之一指她头顶那长长伸出墙外的梨树枝干:“你家。” 第四十章 姜寒星一抬头,还真是,她家那株总爱同杏般出墙的梨树去岁春日里遭了雷,左侧枝丫上茶碗那样大也一个烧伤疤,冬天光秃秃的格外明显。 她看向徐桓之:“哟,声东击西啊。” 她说方才怎么明知王行简在跟前,他还执意要约她,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姜寒星拿眼角余光偷偷去瞥方才打晕她的那个人。 不过说都不说一声,还真是有点过于高看他们之间默契了,方才得亏是她没防备,不然真同这人深更半夜里打将起来,且看他到时候要怎样收场。 “别看了。” 刀疤脸眼皮都没掠起来,就知道她是在看他:“就算你有防备,我也有把握能一击致命。” “留痕!”徐桓之叫他名字,皱着眉头,“慎言!” 姜寒星也很纳罕,原来徐桓之脸上竟能有笑以外神情。 “事急从权,如有冒犯,”徐桓之又转过头来,同她致歉,“是徐某的不是。” “没什么不是,我是远不如他。我师父当时我武艺时便说过了,我底子没打好,虎口谋条路,夹缝里求个生存还可,真遇见高手,是只有躺平等死的命,”寒星摆摆手,十分坦然地承认,继而十分自然而然的,把话又转到了王行简事上了。 “所以方才真是我托大了,王首辅名讳我竟都敢直呼。” 徐桓之盯着她看,笑意又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脸:“所以寒星姑娘今晚来找我,究竟是为什么?” “本来是想着王首辅既是你身后之人,我便借着要拉他下水,来胁你泼脏水于陈渊明,这样一来,我也能在林明雨那边交差,王大人与徐大人也无碍,刚好;两全其美的事——来都来了,也进来喝口茶,外头还怪冷的。” 姜寒星边同他说着,边伸手开了锁,邀请他们两个,又该说的都说完了,才忽然想起来似的,指着那刀疤脸问徐桓之:“这话这位叫留痕的小兄弟能听么?” 留痕闻言果然气结,喘气声都有点粗了。 姜寒星在旁边轻轻摇着头笑:果然是很单纯。 如同沈环那般。 “他这人开不得玩笑,寒星姑娘别招惹他,”徐桓之也跟着同她说笑,真心话隐藏在玩笑里,“何况他已都知道了。” 姜寒星有点回过了味:“刚房顶上那个是他?” 是你自己人那你当时还装什么呢?姜寒星越想越不对味:“不会那马车上的也不是王首辅,都是你忽悠我,好叫我慌不择路全听你的吧。” 你当时对沈环也是这么个手段吧。 姜寒星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徐桓之已打断她:“车里是老师。” 他顿了下,又说:“且寒星姑娘这不也没慌乱么。” “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子可真多。” 姜寒星咕哝着,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方留痕那小子在到她家门口之前,一直是给她扛在肩上的,本来就大冷的天,血脉还不通畅,早给她手脚冻得都没知觉了。 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不说话。 反正,徐桓之会开口的。 果然,姜寒星才喝到第三口,徐桓之便又问:“那现在呢,现在寒星姑娘又是如何想的呢。” 第四十一章 “现在?现在自还是同当时作一般想。”姜寒星慢悠悠放下了茶杯。 原来徐桓之本意便同王行简不一样,他想要的是揭,而并非藏。 把清江府税款贪污案同周臣死真相一道,轻飘飘地按下,是可以保陈渊明无虞。可这是一府三年近半数的税款啊,如此巨额款项都敢塞进自己口袋里,征收之时果然还能按章按制,百姓没遭一点克扣,清江果真四海升平,没一点卖儿鬻女? 所以徐桓之当时才敢许周臣他死可以换天下大白。 一想起周臣,徐桓之脸上壳一样假笑姜寒星都看着顺眼多,许多她先前一直想不通的事,也顿时可以说得通了。譬如只是个要掩盖周臣案真相的事,实在不行沈环贼喊捉贼也成,徐桓之为什么非多此一举,百般迂回,也要给她牵扯进他谋划里。 要知道,什么事都是越繁杂才越容易出错,一来她又并非是他早安排好的人,二来她还同他素昧平生,不像沈环那般,硬的来不了还可以谈谈感情,万一她就非发起疯来,拼着自己不好过也要跟他玉石俱焚呢。 人又不是果真同棋盘上石子一样,无知无觉,都是说不好的事。 ——因为徐桓之要的就是她不顺从,不然到最后谁来掀翻棋盘子。 “本来是想着要以王首辅作胁,你才肯帮我泼脏水给陈渊明,如今既刚好徐主事也是这样想,那便先前种种皆省,只是叫这祸水南引两湖道就是了。” 来龙去脉总算是弄清楚,姜寒星心里难得平静,还有心思也倒杯茶给徐桓之。 但徐桓之却并没因此便平静下来,他把玩着手中杯子,肩膀还是很硬的在架着:“我弄不明白,寒星姑娘是如何知晓为我与老师关系的——除非是今晚这样实在是着急的事,我一向严谨,老师他寻常也不是……会为这种事出头的人。” 她方还觉着他与王行简,貌合神离,可如今这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好像又不是。 “不喝杯子就放那儿,拿在手里玩什么,十来两银子一套的锖青磁,摔了你又不赔,”她先前与徐桓之好几次会面,一直是他从从容容地给她下套,她狼狈地左右支绌,如今难得她也能从容起来,姜寒星当时便摆起了主人架子,要去夺他手中杯子,“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老师与学生。” “那你是……” “我是知道王首辅与陈总督生死与共,莫逆之交。” 那就更偏门了,老师虽与陈渊明确实师出同门,可这些年,两人一直一个人在京城,一个人在北地,甚少有明面上往来,政见也时常相左,她是哪里知晓的? 这事上姜寒星并没多说,她只是笑:“忠贞节义没能压死我,你们这样大人物地争斗里,也给我挣扎出了一条生路,徐主事还看不出来吗,我运气一向好。” 徐桓之没再问了:“所以寒星姑娘是先知道了老师同陈总督关系好,又不曾见老师牵扯进此案,才猜测我凭空出现,是与老师有关。” “不错,而后再借构陷王首辅作胁,逼你泼脏水给陈总督,毕竟这事其中曲折,再没人比徐主事更清楚了。” 姜寒星只是作势要去夺他手中杯子,并没真的夺,不然主人家家的,连口茶都不给喝,像是什么话。所以她才能作举杯祝酒状,轻轻去碰他的杯子:“空手套白狼,就是这样。” 第四十二章 她继续说道,“我剑术倒是还不错,不如这样,你用刀我用剑,我们切磋一下——不动手,就论武,如果我输了,随便留痕兄弟说个要求,如果你输了……” “我劝姑娘还是别于无谓的事情上费力气,他打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徐桓之一把把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留痕拉回来,手中的冷茶也放回:“也劝姑娘也少喝,寒气入体,不仅伤肠胃,也伤肺腑的。” 姜寒星十分给他面子的给杯子放了回去:“怎么,徐主事想好了?” 这事并不需要想,但在这事之前,他有几个问题必须要弄明白。 徐桓之虽把茶杯放回了小几上,手却没挪开,转着圈,一下一下地把玩着:“我弄不明白,你如何知晓我与老师关系。除非是今晚这样实在是着急的事,我一向严谨,老师他寻常,也不是会为这种事出头的人。” 姜寒星也有点弄不明白了:王行简叫他按下此事,护陈渊明周全,他阳奉阴违,明明是貌合神离。可真是真叫他离了,他头一个想的却又是王行简的事。 “没什么好奇怪,譬如姑娘,要用沈环为你挣生路的心是真的,拼命想两全却也不是假的。” 也是,不过都是拧巴着活。 徐桓之向来会读心,姜寒星也没什么好奇怪。 “不喝杯子就放那儿,拿在手里玩什么玩,十来两银子一套的锖青磁,摔了你又不赔。”她伸手,一巴掌拍在了徐桓之手背上,“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老师与学生。” 姜寒星顿了下:“但我知道王首辅与陈总督生死与共,莫逆之交。” 那就更偏门了,老师虽与陈渊明确实师出同门,可明面上,也就这么点交集了,这些年,两人一直一个人在京城,一个人在北地,甚少往来,政见也时常相左,只他们这些与老师极熟的,才会知道两个人这些年,其实音信一直未断。 她一个不入品阶的寻常番役,是哪里知晓的? “忠贞节义没能压死我,你们这样大人物地争斗里,也给我挣扎出了一条生路。” 察言观色,也是姜寒星强项,因此许多时候她同徐桓之说话,简直像是照镜子,懂彼此倒确实是最懂,就是越懂,才越相看两厌。 姜寒星笑了笑::“我运气一向好罢了。” 她既不肯多说,徐桓之便也没多问:“所以,寒星姑娘是先知道了老师同陈总督交好,又不曾见老师牵扯进此案,才猜测我凭空出现,是与老师有关。” 是的,再反推既你与王行简有关,想来应不会看着他被构陷不管,从而逼你泼脏水给陈渊明。要不怎么说跟徐桓之说话就是轻省呢。姜寒星举杯祝酒状,轻轻去碰徐桓之跟前杯子:“就是这样,我空手套白狼。” 留痕在旁边喃喃的:“一点也听不明白了……” “所以你桓之哥哥才说让你少惹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没听你桓之哥哥读过。” 姜寒星大笑,继而问徐桓之:“我当刀时是不是特好使?不然你们怎么一个个只要是借刀杀人,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我。” 第四十三章 留痕在旁边喃喃的:“一点也听不明白了……” “所以你桓之哥哥才说让你少惹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没听你桓之哥哥读过吗。” 姜寒星大笑,继而问徐桓之:“我当刀时是不是特好使?不然你们怎么一个个只要是借刀杀人,头一个想起来的就是我。” 徐桓之笑了笑,没说话。 留痕在旁边不服气,又插嘴:“你一个手刀都能砍倒的,好使什么。” “那肯定是不如你。” 别说,这茶是真冷,还是叫人很后知后觉那种。刚下肚时还不觉有什么,等到人等着它稍暖身子了,它开始穿肠破肚的,试图连人牙齿缝里都给塞上冰凌子。 姜寒星在那里琢琢磨磨的,试图叫那留痕给她烧壶热水来。 她问他:“听说剑术甚好啊。” 编的。她今天才头一回见他,上哪里去听说。 但留痕就当真:“那你听说错了,我长于的是刀法。” “哦,那应该确是我记错了,”姜寒星点点头,杯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左手——她嫌并冰手。她继续说道,“我剑术倒是还成,不如这样,你用刀我用剑,我们切磋一下——不动手,就论武,如果我输了,随便留痕兄弟说个要求,如果你输了……” “我劝姑娘还是别于无谓的事情上费力气,他打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徐桓之一把把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留痕拉回来,手中的冷茶也放回:“也劝姑娘也少喝,寒气入体,不仅伤肠胃,也伤肺腑的。” 姜寒星有点稀奇:“医理徐主事竟也懂得?” 徐桓之颇矜持一颔首:“毒理与药理本出同源,略通。” 留痕还在旁边:“哥你干什么不让我跟她比?我难道还能输给他?” 姜寒星笑得更开怀了:“以后这等事徐主事还是少让他掺和点吧。” 留痕不乐意:“我怎么就是掺和了!不是我寻了由头跟着王大人出了行,先给了你们示警,你们早给王大人堵小茶馆里了,还有!不是我身手好给你们甩掉了旁的人,你们还能在这里自在说话……” 姜寒星和徐桓之对视了一眼,都摇起了头。 姜寒星说:“这孩子,还想着咱们两个笑着说上两句话,就真是关系好了呢,连你在王首辅旁边安插的有自己人这种事,也能拿出来说。” 徐桓之则说:“寒星姑娘说的极是,以后这种事肯定让他少掺和,这回只真没办法了。” “——话说方才一直跟着姜姑娘的那些人又是谁?” “刚徐主事在王首辅跟前,非要与我相约城外那宅子,又是什么玄机?” 反正他们俩就这样,哪怕其中明明也有真话有真心,但到最后,还是谁也不信谁还在其中真话有真心,于是短暂你来我往后,便又是图穷匕见。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又几乎是同时一愣怔。 徐桓之心想:她竟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吗? 姜寒星则心想:留痕甩开的不是跟着他们的徐桓之的人吗,怎么,竟也有人一直跟着她吗? 第四十四章 姜寒星几乎是立刻,便拔出了剑。 没想到留痕竟比她更快,他飞快地拦在了徐桓之身前,一条胳膊把徐桓之扒拉到身后,另一条胳膊上铁腕扣抵住了姜寒星的剑:“你什么意思?” 他简直是不可思议:“我一个人你都勉强,如今两个人,你还敢动手?” ……这话倒平实中十分蕴含一些哲理。 “先下手多少还是能沾点便宜。” 姜寒星这样说道,并凝神去听窗外动静。 她想起来跟着她的那波人是哪位了。 林明雨一直对她,可说不上什么放心,这些个眼睛,她先前也不是没见到过,不过是她本来就没想着自己有多了不得,能瞒天过海去运筹帷幄中,所有事都是明码标价,觉得不成可以讨价还价,或者直接杀了她,她没有事不可对人言的。 所以她一时间也就没想起来。 如今弗一想起来,姜寒星忽觉着,自己在这事上,好像的确是有些天真得过了头。 林明雨没同她讨价还价,也没杀了她,甚至把东厂令牌都交给了她,那是因为这案子还没了解,他想要的还没得到。 案子总有止的那一天,除了自己去上吊抹脖,姜寒星基本上没可能这案子止她流年也戛然完,一个他们大人物的眼都别碍。 日子既还是要过,她却又应当如何自处呢。 林明雨果真不会因自己曾算计过他而心有怀恨?徐桓之又果真能全然放心,她知道这样多王行简秘辛? 窗外静悄悄,除了风声呼啸过,折断枯枝一两根,一点旁的动静都没有。 姜寒星却还是慎重地考虑起自己的将来来了。 东厂是不能再呆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成天被人暗地里指着脊梁骨骂,出门都不好跟邻居说自己是做什么工,她本来来这里就只是为了母亲与姐姐的仇怨,如今这事已了,是该要赶紧拂衣去,免得越久越沾一身的腥。 因着趟了周臣这趟浑水,想在京城里再找个正经事干怕是也难,好在她这两年也攒银钱不少,隐姓埋名回老家置块地也挺好,娘说她老家是在徽州,白墙灰瓦,很山清水秀,她打小便在京城长大,还没去过那里呢…… “姑娘若是在想解甲归田种豆南山之类的事,我劝姑娘最好还是等此间事了再慢慢想。” 姜寒星心中难得柔软俱被徐桓之无情打断,他伸手拨开她剑:“姑娘若是也想同我一般,做戏给外头人看,那我劝姑娘还是不必,留痕做事很利落。” 姜寒星任由他拨,但是剑不动:“所以方才王首辅跟前,徐主事只是做戏给我身后人看。为了你这边万一有什么差池,也能让人知道,是你一意孤行,同王首辅也没干系。” 一个要拨,一个不动,自然是剑在徐桓之手上划出小小一道伤痕。 留痕当时便要着恼,却被徐桓之拦住,姜寒星在他对面冷笑:“徐主事给得王首辅好交代啊。” 利落还能是什么,利落当然就是没了。 她有一瞬间是真有了杀人意:“可我要你帮我做选择吗?” 第四十五章 果然但凡跟权啊势啊沾点边,就没一个好东西,给姜寒星气完了都。 明儿她就不在这地方待!姜寒星在心里发狠愿。 反正东厂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成天被人暗地里指着脊梁骨骂,出门都不好跟邻居说自己是做什么工。她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母亲与姐姐的仇怨,如今这事已了,还不肯走,可不就是如今这般,越待越染一身的腥吗。 旁的衙门她也不想着去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好在她这两年也攒银钱不少,隐姓埋名回老家置块地挺好,娘说她老家是在徽州,她打小便在京城长大,还没去过那里,但听说白墙灰瓦,钟灵毓秀得很。 总之哪里都比这破京城强! “姑娘纵想吃散伙饭种豆南山,那也得等此间事了了才能解甲归田。” 但实际上发狠愿也没有用,不管是谁愿或者不愿,又或者是谁上风或者下风,他们两个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知了了,得一同去等同一场秋风死,或捏着鼻子,一道去争来年。 所以徐桓之提醒她,恰如其分:“姑娘先前不是想知晓我叫你去的宅子究竟是哪里吗?” “就不能别姑娘姑娘的了吗,你又叫得并不真心,要么姜寒星要么姜寒星,你自己选吧。” 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的姜寒星有气无力地摆手:“而且,我已经知道那里是哪里了。” 她先前丝毫印象都无,是因为,青山山脚下,的的确确根本没有宅子。 那里有且只有一座寺庙,就去年他偶遇王行简与陈渊明那次。 姜寒星本来还以为他专门提出那里是为了点王行简,但看徐桓之神情,好像并不是? “好的寒星,”徐桓之从善如,“你想的不错,那里确实没有宅子,而是庙宇。” 所以你叫我去那里是? “杨偃侄户部两湖道员外郎杨昀,今日下午去了那里,说是要静养和清修。” 怎么这里也还有杨昀的事,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衙门里杨大人告了病,说是身上伤实在是严重,但我曾特意叫留痕去看过,都是些跌打损伤,并不碍事。” 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徐桓之眯起眼睛笑,“我猜是寒星你,伤到小杨大人的心了。” 姜寒星简直有点听不懂徐桓之究竟是在说什么了。 她是跟杨昀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可能有些话是有些伤人,但那是真话本就伤人,他心是琉璃做的吗,这么轻而易举便伤到了? “是么,换我我就猜是杨昀终于了悟,这京城里浑水,实并非他能蹚得,也终于会感念长辈苦,找个由头躲清闲去……” 话说到一半,姜寒星忽然不说了。 她看向徐桓之:“我记得王首辅与杨大学士,关系好像一直不错。” 徐桓之摆摆手:“不错谈不上,不过是同在内阁当值,比之旁人能多说上几句话罢了。” “那想来徐主事若是想要同杨昀说上一些话,应该也不难。” “交情倒确实是有一些。” “所以那日,杨昀将杨大学士自谪出京事全归咎于我,后边是有徐主事助力。” 棋子有朝一日若察觉自己是棋子,首要肯定是出离愤怒,太少能接受原来自己这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了,但姜寒星大约是向来有做棋子自觉,此时竟觉得还好,只是感慨这世间竟还真有人,能下得这样一手绝妙好棋。 一步看到百步外,或偶有失手,但路从不走错。 “京城里千千万万人,沈环独选中了杨昀,肯定也是有徐主事授意,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原来我与杨昀,”姜寒星真心实意地喟叹道,“原来也是徐主事一场算计啊。” “这话便错了。” “纵我能叫杨昀到你跟前去,又如何能替你决定你会如何待杨昀?不是么寒星。” 徐桓之那双琉璃色眼睛望向了她:“是你自己觉着,恰似故人来。” 第四十六章 姜寒星看着徐桓之。 她其实还挺经常生气的,一直被徐桓之算计着推着走生气,西市东头那个卖猪肉的姓王的屠夫老是给她缺斤短两,她也生气,还因为这大庭广众之下没皮没脸地吵闹过,差点打起来。 但这些生气跟她现在比起来,就好像是秋日里很高的天,云都是虚虚浮浮的一层。 原来人在真正愤怒的时候是会 虽然苏合违背过她的意愿,却没有害过她。她很高兴,苏合能想通。 姜岁岁说她手里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妈在我手里,她现在要见我跟我好好聊聊。 谢宴辞本来想要让孟星鸾休息的,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又不是断胳膊断腿。 也难怪,毕竟在这鬼地方呆了几千年,给谁谁也想看看新的世界。 莫彭彭看着天空,天气还是阴沉沉的,看不到多少阳光,就算是出征的日子。 柳婆子今天非要和他过不去,搜他们家的粮食,十有八九就是柳婆子,为了柳如意复仇,是她干的。 我这时也穿好了鞋,我在他们侧边大骂一句草你妈,完事一脚就朝着最近的人身上踹去了。 楚云溪点头,靠到君凌云肩头,闭目养神。成功让男人由阴转晴。 在这些人的身上摸到了一些手枪的子弹后,便开始跟踪禁地巨虎的脚印前行。 自然,等到莫邵东搭最早一班飞机回国,一切已经算是尘埃落定。 巫族不傻,知道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没有意义,如果能不打,他们当然不愿意打。 “还有我。”雷行紧随姬灵而来,他的本体还在江东的蝙蝠戒中,对他来说来开本体才是最大的危险。 有债必偿,带着复杂目的的亦阳,在电子蜂鸣声的催促之下再度踏入球场。 趁着大部分人都有空,温湳洺和裴何浔特意把亲朋好友都给邀请来老宅做客。 用一个召唤师技能将对方打回家,这个买卖在很多玩家看来虽说谈不上吃亏,但也绝对不赚,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每一次回城就会丢失一点经济和经验,积少成多之后肯定会影响到鱼人的发育。 苏白此时能够清晰感觉到空气中的震动,一股无来由的眩晕感影响着他的大脑。 紫陌难受得一会捂喉咙,一会捂肚子,一股气流仿佛要从肚子向喉咙冲出。 江东回头看去,封门村那些残存的野鬼正在远处朝这边观望,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这个想法让他即兴奋又感到心惊肉跳。不过,现在没有时间弄清心头的疑惑和推测,他的时间不多,先救出父亲才是正事。 即使有月姨娘的帮忙,没多久花姨娘还是因为哮喘之症太厉害,在那位马医婆的建议下,不得不引掉了腹中的胎儿。 江思北着重点了一句,他所说的妖物,和李恒身边的顾轻舞没有关系。 想到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她了,他性感的薄唇微微勾起,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以致一旁的总裁助理谢思云看得眼睛都直了。 拗不过他,我被他拽着,三两下就被拖到omg手表行附近的一个西餐厅来了。 路琪的印象里,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过这个术语。用手机一搜,果然,就是吊桥效应。 听到我这样说,周亚泽苦笑了一下,诚然,这一点确实是他达不到的,虽然他已经尽力了。 自己还没出招,裴宁乐和韩奕萱就跑掉了。这并没有让路琪多么开心,反倒令她暗暗警惕起来——那俩丫头是不是又要暗中谋划什么? 第四十七章 但吴荃不说,姜寒星却未必就看不出来。 于是明明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忽然让姜寒星心凭空起涟漪。 她想起段修己还在做百户的时候,曾经这样形容过她,说她这人,像是一团棉花,棉花暖洋洋软绵绵,但也不管是刀来还是剑来,都能原封不动回去。 过刚易折,像她这样的,才是无坚不摧。 但这世上哪儿 在无为的眼里,她明明就是个财迷,吃货,戏精,并且莽撞,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她浑身上下尽是优点。 剑身上的七色光似乎更艳丽一些,拿在手里随意挥了挥,能明显感觉到强力了一些,但此前一直存在的那种轻飘飘不着力的感觉,仍始终存在。 “周梅,你不要演戏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劝你赶紧说出来,否则,你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肖雪恶狠狠地说道。 也许对方有深厚的背景不惧怕仙盟的调查,又或者对方是个丧心病狂准备干一票就走的匪徒。 在他看来,这个老色皮肯定是盯上了两位寒冰剑士的美色,想要即兴来一发。 夜星辰轻轻打开扇子,犹如对待一个老朋友般,这可是他一直用来防身的武器,想当初,自己的好友百般乞求,让自己把这玉扇赠于他,好几次都没同意,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把扇子给了蓝飞烟,不知他会气成啥样。 随后就瞧见老太太面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过了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好在又珂嬷嬷在一旁一直替她顺气,这才险险的缓过来一口气。 陈煊一口拒绝,是真的不能给陈其美这么多,否则将影响陈煊后续的计划。 “有理,那就向民众开放吧,不过也不是无偿开放,可以做为鼓励民众回到岗位工作的奖励。”杨庆国道。 张勋的部队和冯国璋的部队合在一起已经超过八万,甚至比陈煊的部队还多出一倍不止。 高权武微微一笑,暗自得意。这些证明材料都是真的,这件事上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王华越说越得意,自己先拿出烟来点着了一根,看了看钟国龙,感觉钟国龙的表情有些不对头。 我悠然来到椅子上,坐了起来,跟着冷冷看向了旁边丰满青春的夏薰儿。 “您好……”于兴海刚才已经听史言介绍了许立的身份,上前向许立问好。 看来,我这是摆脱不了要跟她牵扯不清了。”顾翊宸嘲弄而笑,他们两人再怎么的宛如陌路又有什么用,旁人依然会误以为他们是一对。 可怜的晏锥还在梦乡中,不知道洛琪珊已经醒了,更不知道洛琪珊看见了那截绳子。 擎苍虽然感觉到了,但是,这对他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若不是他的境界还只是处在半步圆满的境界,或许连这股威压都感觉不到,要知道,擎苍的真实实力,可是足以媲美五星霸主级别的。 “没事,我也是刚到不久而已。”乔昀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表示不太在意。 山柱当然知道,李管家为了包满情况,每次给戚伟戚少的消息都不准确,再说了,李管家也无法准确计算出来山柱到底多少钱。 因为老头子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喜喧闹,所以柳岩选择了这里。 “我何时违背了诺言?”鲁妙子说道,语气中竟是有着一丝的哀伤与歉意。 “所以她是违背规则了吗?果然,我们两两成双结对地跳舞一点事情都没有。”濮骁抚着胸口说道。 第四十八章 留痕蹲在姜寒星家那稍伸长手都觉着局促的小厨房里,手中烧火棍戳着火盆里炭,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但总之就是在这里了。 也不知道姜寒星是不是买炭时图便宜,还是他手法有问题,总之那炭就是只冒浓烟,不见烧着,熏得一向不多思的留痕,都总忍不住走神去想姜寒星方才神情。 姜寒星他是今晚刚刚 能被称之为大事的也就是那个位子了,彭墨皱眉:“你确定吗?”思妍当真会帮金睿? 这威压一出,那看台之上的:不少强者也是心中一紧,这北冥罚不愧是老一辈的强者,光是这威压,就恐怖到了如此程度。 挂掉电话的路瞳更加生气,凭什么她师意轻轻松松的就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关心,而我为什么总是活在别人的谩骂声中。我不服,我现在这一切都是你师意一手造成的,我恨你。我不好过,师意你就也别想好过。 舅舅不吭声,许诺给我打了打眼色,示意我别说的太过分,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分寸。 孙长江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师意,然后又安心的闭上了眼镜。师意看着安详的孙爷爷,脸色慢慢的变得红润起来了,心里多了一丝安慰。 辰逸也是脸色极其难看,这道尘完全解封竟然达到了战气巅峰的层次,但是为何?为何此刻身体会如此可怕,就像要被气力撑暴一般。 无数太空格斗兵在通话频道中忍不住失声痛哭,很多战士几乎放弃了继续驾驶战斗机。 ,稍微探测了一下还是决定绕道比较好。董占云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可以破开虚空的,于是找了一个不远的地方试了一试。 换好衣服,略略把寝室整理一下,勉强带起微笑,薛琪琪怀着对新的一天的期望出了门。 石猴脸色一变,这些光点如同冰渣,竟是朝着他体内迅速渗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这些光点浸入体内。 南羌眉头挑起,跟着桃面笑一路到了畈楼,只是跟掌柜说了一声,掌柜就替桃面笑开了一间雅间。 “我们的第一个对手是谁?”曾嘉问道。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显然,血魔巫阳知道外界形势有变,不敢再久留,所以直接飞遁逃走。 现在,希伯只想把她藏起来,狠狠撕碎她的身上的衣服,然后欺身下去………。 而头上的大手,也像是动画片中魔鬼的大手一般,有一种随时都会毁灭自己感觉。 康时心想,程漠又怎么会知道这天是不是那天呢?他不过就是害怕罢了。 随即打开身旁的双肩包,从自己的双肩包里,往外拿出了闪着寒光的针和紫色的线。 她睡得卧室,也听不到别的动静,倒是半夜的时候突然莫名口渴,便爬了起来。 雷卡把枪口从男仆脑袋上挪开,然后大步走进院子,用锐利的目光左右打量着四周。 韩司佑看着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无心工作,心中十分烦闷,他怎么都没料想到可欣会在自己办公室里闹。 她很想无力取闹,告诉他不好,一点都不好,可是在他的劝导下,知道他的想法,终于认输。 谁叫他之前帮过自己,林晴这样也就想开了,叹了口气,从塑料袋拿出双氧水和棉签,轻轻处理他的伤口,应该是用硬东西砸了下,不是很严重已经开始结了痂,处理好伤势,她拿出创可贴贴在男人伤口上。 第四十九章 他话都说到了这里,姜寒星怎么可能还不去找杨昀,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姜寒星便出现在了青山寺山门外。 上回来还是春日,黄花地丁开得到处都是,再来已经是腊月里,山路上雪没人扫,姜寒星一路走上了跌了好几跤,不光是鞋袜,连身上斗篷都洇湿了大半,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偏大约是天寒出家人也难得偷个懒,她叩了门许 谢大姐连忙陪着笑脸点头称是,伸手在桌子下面偷偷掐了老公一把,救命菩萨就在眼前这坐着呢,这要是把人家给得罪了,那可怎么得了。 正是闻疯子的姐夫,和吕玄是见过面的,还一起喝过酒,也算是熟人了。 那桂州城四面城墙之中,北城墙休憩的最为坚固,南城墙则高不过两丈,被巨石砸中后,立刻有一段摇摇欲坠起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战装所增幅的力量相差不多,那胜负就取决于自身的实力,所以,万胜天和镇元的战斗还是落处下风,但是,对于这个结果,在镇元穿戴战装的那时候起,万胜天的心里是有数的。 时间就这样点点滴滴过去了,镇元借万胜天和其灵宠两者打磨自身,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拿出一些底牌,打破这种局面的时候。 “夜少,早饭我跟你送来了。”杨修端着村里准备的早饭来送给夜葬,毕竟村里的病还要靠夜葬来帮忙,而且身为自己的主人,这些事情都是他应该做的。 “嗨!代步而已。只要能把我们拉到目的地,我看坐什么车都可以”夏建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前面的路况。 大白天的,它见不得光,我用黑暗结界罩着它,什么光都穿不透,但是人类能看到一团黑雾游来荡去。所以,我才等青玉姨出门放它出来,孤魂野鬼自由惯了,总藏在房子里不憋死它? 绿衣蒙面人心中骇然,万万没料到合五人之力,辅之强大机括,加上精心设计,步步连环刺杀阳云汉的最后关键一剑,依旧被阳云汉轻松破解掉。 分筋错骨可以说是擒拿手之中的一种,本来没什么,可吕玄却说出了“酷刑之中那个高,分筋错骨把魂消”这句话。 无论是月公主,还是九皇子,亦或三位郡王,其他强者,全都惊呆了,整个过程仅在弹指之间,更重要的是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至于在紫金葫芦消失之后,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 “可是,我说的就是真的嘛,那个男人看上去连一米六都……”康尼还想要说什么,结果刚刚好几个结束了训练的调查兵从他身边经过,马赫立马将康尼的嘴给堵了起来。 外罡之气的原理就是出招之时在瞬息之间进行千百次震动,带动千百道气流,最终汇聚成一道,形成强大的杀伤力。 “埃尔德,还有马赫!你们终于来了……”奥路欧见埃尔德和马赫的到来,暂时脱离了战场向着两人这边飞了过来。 只听“刷啦”一声,周围的空气狂暴涌动,兔子猛地张开嘴,喷出肉眼可见的风刃。 “请跟我来。”艾萨拉嫣然一笑,微微前身,朝浴室外款款走去,行走间腰肢扭动,修长的双腿不断交替,沾水的脚掌轻踩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啪啪”轻响,在身后留下了一串水渍。最终她带着安格玛进了卧房。 比当初紧急赶工的长城防线还要坚固的多,「兰博万三世」如此想到——当年辉煌的长城之战胜利后,他被任命为原北方方面军统帅,防备迹象日渐明显的毁灭者将要发起的由北方而来的入侵。 第五十章 “哎,哪里会全是如此呢。” 杨昀方才新添进去的炭已燃起来了,香房只很小一间,屋子里头很快暖,烘得她身上湿衣服开始干。但却反而更不好受,它们热腾腾地贴着她,像是什么面具正往脸上粘一样,她鬓边头发不知什么时候,也散落了下来,姜寒星伸手去捋,头一回还没捋到,第二回她很用了点力气,这才算是顺利的给别到 “我愿意!”陈风几乎没有思考,立即接了下来,很多时候,人应该看到的,不仅仅只是表面。 飞云式用尽,陈风双腿一卷,身在空中,卷起了一股狂风,朝三头领凌空踏下。 难道真如这位老者所说的,怪人自有怪脾气吗?但他不过一个乡下老翁而已,到底怪在什么地方呢? 说完发出一声嗤笑,就要转生朝铁牢里面走去,显然是并不准备和陈风交谈了。 土球弄开之后,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一寸来高的泥人,而且双手捧在胸前,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一样。 “好是好,但是我却变成了一个大饭桶了。”圣王的话虽然让玄月有些欣喜,可是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经过死灵草之后,自己几乎每天斗要吃下一个正常人几乎一个月的食物,这样的变化着实让玄月有些无语。 而对方,至少说明了离别已经获得了下山权,据古越的介绍,要获得下山权,战斗力至少要得2000以上。 陈老汉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陈老爷子接手了渔税后是连年提价,到如今已经是其接手前的三四倍,压得渔民们透不过气来。 李卫当然不知道他又被千夫所指了,其实知道也不会当回事,教练都是用来背锅的,他也不能例外。 到了童贯的府邸,门子听说高太尉携呼延灼来访,赶紧跑进府中禀报,一会儿,身材高大的童贯亲自从府中出迎,笑着与高俅、呼延灼寒暄。 此时的马当看着办公桌上的一堆歌曲犯难了,他只是让把照片拿回来,可偷东西的那个混蛋竟然给他玩了一招买一送一,这是他想要的吗? 即便单将军后知后觉,也意识到长宁让他夜巡,不是为了防备宋宜晟,而是为了防止内奸因突然改道而向三皇子报信。 那一集的动画也是工作室制作出来的,他也录过像。这家承包公司也不过是进行了一些细微的调整,然后录音做了后期而已。 随着两边主将的下令,官军的战鼓声和梁山将士的虎吼再次在八百里水泊边响起,杀气再度弥漫开来。 浅梦的海贼声望已超越苏晓,如今的排行榜,浅梦在首位,枯屠第二,苏晓则是第三位,因杀敌无法获得海贼声望,三人的差距不算太大。 不过,江龙那边还有没有消息传来,估计是拳头公司的投资商没有松口。 刘硕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对着投影布上面,用手做了一个镜头,来回推动观察一下,不由得点点头。徐老师说的没错,出场的时候特写几乎没有,主角的存在感被弱化了不少。 苏晓一拳将伏恩医生打晕,这医生其他方面还好,就是废话有点多。 这边李隆基的队伍准备起身,远处,李白和贵叔,远远的看着,各怀心思。 张永夜以前从来没发现,裴红衣的眼睛居然这么漂亮,一双桃花眼水灵妩媚,美轮美奂勾魂夺魄,忍不住朝她眼睛咬去。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绝望的神情,还有的在黑暗中不断奔跑,企图跑出去。 李白早就远离了盐井巷,故意在几个巷子里兜圈子,最后,一直跑到了横街九路,距离盐井巷已经有五六里地。 现在司明宇打电话过来,他拍着胸脯保证立刻联系总公司那边,绝对把事情办得明明白白的。具体对接工作司明宇也交给了万重山,毕竟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来做。 “你们干什么。”她无助的跪在地上,充血的目光紧盯着地上陷入了昏迷的陶珊。 只有梁遇寅猜到,皇上大抵是不想在明日起床时,却在旁的宫妃身边翻开顾贵人的纸条。 如果是其他皇子,李隆基一口就答应了,关键是二十一,李隆基说不清楚为什么,对李沐的婚事,李隆基觉得要分外慎重。 黄坤原本想当个和事佬,没想到陆余丢出这么一个炸弹,可是又觉得陆余是在忽悠,眼里露出一抹狐疑。 张不周话里的意思,无疑是对李煜百分百的信任,这才会有私调禁军的说法。众人猜测起来,那支南唐禁军的首领究竟是谁,居然敢如此大胆。 江山忍不住扑哧一笑:“哈哈哈!行了行了,陆浩,你是个大男人,别和萌萌一般见识。 “这就是大海底下,跟我们平时潜水的情况完全不同。”索隆在船甲板上四处看了看,但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院内造景古朴典雅,脚下的石板亦有着复杂的花纹,看其表浆泽,当是有些年头了。 几人纷纷皱起眉头,看向山下炊烟缭绕的村落,上空除了袅袅炊烟别无他物。 豪龙破军命中的时候,邱非使了个巧,零下九度虽然被挑飞了,却是见高不见远,还是在雨恨风狂和韶光换的直接攻击范围里。 下午有课的刘予薇她们12点就出来了,结果一到食堂还是得乖乖的排队伍。 等在后面的车全无耐心,在副驾驶座车门合上的那一刻,鸣响喇叭。 他急忙开口,询问指挥中心的情况,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崽总后脊发凉。 圣冥老祖的出现,让龙皇喜出望外,他早就知道魔域中的冥族一直有人支持着人域,想保持中立,甚至帮助人域。 “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先去ri本吧,现在就出发今天晚上就在ri本过夜。然后在ri本玩几天,然后再去下个地点。”陈飞笑着说道。 “圣辉天月!”华烁大吼,这是他的神品灵技,圣灵联盟的神圣灵技,有斩魔破邪之力,用来对付魔族最为好用。只可惜,慕容阳并不是那些会惧怕圣辉的低等魔族。他,是有着魔族最为高贵血脉的主脉。 第五十一章 三日后,三司会审。 那日在青山寺,最后给姜寒星气的。 不管她怎样正说反说好说歹说,杨昀始终就那一句话,毁掉这个账本,不行。 哦,还挺勉为其难退了一步,说他至多也就是如现在这般,保持沉默。 肯沉默原也不是不行,本来若没这真账本在,也没他杨昀什么事。可偏偏也是在青山寺,姜寒星曾见 林凡张了张嘴刚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对华夏古老的婚礼习俗还真不是很懂。 湘瑶娇躯轻轻一颤,因为这是某人第一次,用极其亲密的昵称称呼她。 头顶的黄色灯泡,散这昏暗的光芒,如同把这里的一切,铺上了一层细细的黄沙。在走廊角落那里,漆黑的阴影里什么都看不见,好像那里是通往深渊的入口。 突然出现的一行人统一的服装,他们的服饰格外的刺眼,尤其是服饰上的花纹,让人毛骨悚然,内心恐慌。 两个保镖,就要对柯飞虎动手,柯飞虎面如死灰,没有半点血色。 有的两人一组,有的六七个一组,格罗罗夫和辛格则抱着狙击枪去了不同的地方,他们要占领制高点。 正在这时,昏迷中的刘建慢慢的苏醒了过来,感受到体内受到的熟悉的伤势,立即苦笑了起来。 话罢,林雅拎起桌上的啤酒瓶,毅然决然的转身向林白的房间走了过去,来到门前后,这丫头想都没想,彪悍的大力推开门,跨步就走了进去。 黑翼虎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一只翅膀竟硬生生被石彪扯了下来。 而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心中越来越不爽,这几天,他明显感觉到,湘瑶公主疏远他了,都没怎么说话。 眼看乔寒烟已经招架不住了,沐一一也就扑了上去,爬在了她的身上,今儿也打算替她挨接下来的板子。 看到顔少越皱越深的眉头,陆夏摆着手说:“不要了。”从他的手受伤到现在,她的包一直是顔少背着,刚刚买的几瓶水还在顔少手里提着,现在又多出一大袋零食。 陆夏出现,颜少身上的火焰消失,那些因为异火而畏惧的异兽再次蠢蠢欲动。 陆清漪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时便瞧见那人一脸的坏笑,当着面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看向别处。 许愿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说完后,松了手里的镐银挂链,准备向下一家摊铺进军。 “艾琳娜,进来吧!”一道洪亮却又平和的声音从圣龙大殿之中徐徐传了出来,声音之中蕴藏着奇妙的力量,才刚流进神圣巨龙的耳朵,立时便让它们打了个寒战。 许愿轻轻地点头,那抹清朗的笑就在垂首之间悄然散开,梨花一样的酒涡像一对得了欢喜的孩子在旁蹦跳着,让程锦差一点就喊出了另外一个名字。 陆夏激动地不能自已,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她至于可以解开所有的秘密,回到现实去救三叔了。她慢慢的走过去,慢慢的将一双颤抖着的手在雕塑上贴了贴。 “放屁,我什么时候自己说过了?”老头这会可能是真急了,所以连粗话都骂出来了。 给手机充满了电,开机后信息不停的冒了出來,上一条信息还沒有看完,下一条信息就來了。 五位天光族长老赶紧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向众人解释,向众人诉说自己的清白。 是的,我料定那吊死鬼去了村东头。狗是通灵的动物,它的眼睛是能看见鬼的,我很肯定村东头那边的狗吠是因为见着了那个吊死鬼的原故。 魔族大军立刻停止了进攻,所有魔兵魔将无不一脸虔诚,对着他们的魔皇陛下,跪倒在地。 “多少我都买得起,这点钱算什么。”苏雪儿淡淡地说道,并不把买房的事当回事。 黑蝶仙子抬手抓住一朵桃花瓣,轻声笑道,语气轻佻,似是玩笑话。 哪怕是各个长老与门主,甚至是江影,脸上也都出现惊讶或凝重。 打定注意要招纳秦君的他自然要包庇秦君,一切的锅全都背在叶轩上。 不过不管如何,萧狂终于找到了认识路的人,在半个月后,终于赶到了中林城,虽然途中又遇到了不少人,不过都没有发生什么冲突,而且凡是遇到的人,都是朝中林城赶来的。 或许,今日林毅捏碎香囊,将他们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这名新人拥有这等实力,试炼之时为何没有夺得第一?”不动门门主看向一旁的长老问道。 “主席,您放心,我这就亲自去,教训教训那些狗崽子,还反了天了。”吴仁赶紧立下保证。 “妈的,再来一只,直接崩了完事,这东西实在凶,呸!”丁海涛吐出一口泥,有气无力的踢了老虎一脚。 犀牛听着连连点头,精灵听着在心中连连摇头,要说人类极大部分都爱好和平这没错,但肯定不包括她的老公,还有郭敬那几位。 “没皮没脸!”乔娅被静哲逗笑了,感觉自己总爱哭很没用,就嗔了静哲一句。 玫果木纳的点了点头,出于礼貌的看了看那个少年,至于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曾看清。 分田地的口号,让他们忘记了面对一望无际的袁军所带来的畏惧,鼓噪着大和唱了起来。 在梁卫东想着怎么说的时候,章垣还在幻想着搞定之后,要怎么和李刚述说其中的难度,然后好让李刚履行自己的诺言。和他这样保持乐观不同,丁玲可是知道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搞定了的。 第五十二章 “徐主事怎么突然这样为卑职着想了?”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姜寒星看徐桓之并没什么要退让的意思,索性自己先开了口,语气不怎么和善,意思也不大客气。同时,舌尖轻轻一碰上颚,啧了一声。 她终于开始对他这没完没了的试探和心思由衷地感到厌烦了。 姜寒星啧得并不很大声,但以徐桓之之敏锐,肯定是听 “俊逸,王家的金豹少爷说的什么时候会来我们张家?”张老太太在问着。 如今,这一次的十年之战又要开始了,宫家如此殷勤的拉拢其他顶级世家,无非是想要彻底将乔家打垮,然后吞噬,坐稳江浙第一世家的宝座。 高台边缘,古玉尘看着高台之上犹如被无数的炸弹轰炸过的坑坑洼洼的地面,心头却是充满了无尽的悲痛。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被下药的后遗症,如果在表演的时候,突然头晕倒在台上可怎么好。 扬州城外,一条金色龙影从运河底部冲天而起,照亮了大半个夜空,金色龙影在空中盘旋凉久,然后一飞冲天,消失在云层之中。 又闲扯了几句,四阿哥见李心然是真的不打算卖那种水给他了,便起身告辞了。 说完,姜凡带人离开,他知道自己有的是机会,待会深渊恶魔肯定带人前来围攻天剑城,到时候他可以趁机宰了楚河,让世人知道,他们姜家不是谁都可以惹的。 还有,秦风可是记得在十绝炼妖阵里面,苏妲己跟他打赌说要做他的妾,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可是,曲临渊没有自杀,没有重生,没有到平行时空,那就没有所谓的一丝残魂。 以前仗着周氏多风光,婆子现在的心情就有多低落,可周氏已经发话了,婆子也只能闭上自己的嘴。 建宁帝将薄被盖到李青慕被汗浸湿的身子上,抬手将纱帐放了下来。 他们都是人精,之所以这次如此迅速地赶过来,还有一层深层次的原因。 现在因和巨蟒搏斗,内力消耗巨大,真气流失,体内剧毒更加难以管控。如果不能及时恢复功力,把毒王之毒管控起来,这剧毒就会伤害他的身体,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因手雷的爆炸力有限,各处房屋都是砖瓦机构,而且都很高大坚固,损毁不太严重稍作修缮即可使用。 “少装糊涂,我叫你到底为了什么事,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张可欣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对方只是派一个代表过来,那她也不会亲自接待,让总裁办助理去敲定合同就行,最后面她再签署合同。 一枪打死了三个同伴!这个鬼子的神枪手还没来得及开第二枪,竹青已经飞身赶到,手起棒落,“咔嚓”一声,那鬼子脑袋已经被打烂。 想要激发真龙本相,施加外力本就是一种手段,可是,众人没有料到的是,真龙本相没有看到,竟然看到了另一种令人心惊的现象。 忽见前面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和一个鬼子近身肉搏,那大个子三拳两脚就把那个鬼子打翻,双手拤着鬼子头颅一拧,那鬼子就不动了。 “叶枫的话,很有道理,这点也是我正考虑的问题。”大队长秃鹰点点头,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叶雪,温妮两人都是修炼武技的,她们心里自然清楚天级是什么。大厅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虽然大家不是秋玄的亲人就是朋友,但是在天级高手面前,心中多少有点异样的感觉。 第五十三章 这是句玩笑话,但玩笑话要能让人笑才叫玩笑话。来人并没笑,搭理都没搭理徐桓之。 姜寒星一听那个“杨大人”便心知不好,又见来人并不理会人,纵然并不曾回过头去,心下也已然确定了八九分——可她却仍旧不能不回头。 吴垣沛也在后边站着呢。 “空明兄说得果然不错,背后是不能说人的。”姜寒星笑着也 “大哥哥,你……”程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知道一直很面善的大哥哥到底要做些什么。 “先生,请问您喝点什么?”在王哲打量四周的时候,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听到这声音,王哲收回了大量四周的目光,望向了说话的人。 夏夜诺为了避免郝心太“热心”的左右奔波,也为了更好的监视郝心和丁耀阳的交流有沒有异常,于是郝萌、夏夜诺、丁耀阳既然都被安排在一间病房中。 而外面的交火也差不多停了,潜水艇上下来了上百水警,直接把活着的人控制住了。 miss当然不会知道林峰心里的想法,她自顾自的说道:“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今天我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就是要你。”说完不等林峰回话,直接就按着林峰的头,吻了上去。 说道这里,利昂已经狂笑了起来。他当年见识到了血歌的力量之后,觉得他是没希望了。 彭鑫这么一说,直接让傲寒愣在了那里,他不禁抬头看向了彭鑫身后的邵康华,只见邵康华给他点了点头。 劳犯们错愕的看着自己身下一个个的狱警,开始替刘监狱长感到悲哀。 “不要,我要看真人的。难道你不会跃出?”郝萌连忙阻止了夏夜诺想要打电话的手,他的真正目的只不过是惩罚夏夜诺,怎可以让他找条海豚就蒙混过去。 “什么事?惊喜就算了,我只想拟补我的错误。”邹不凡态度非常的诚恳,他这般的模样,估计没有人见过。 “不,现在别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出来?”大长老也发现了自己弟弟不对劲的地方了。 我左手托着额头,望着杯中有些透明的红酒。金夜炫,谈七琦,宋明一,秦琳爱,黑风,z…几张熟悉的脸不停地在眼前晃动,我不禁逃避地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地滑落。 猴三的叫声把青子也招引来,摇晃着大尾巴,在爬犁周围乱蹦乱跳。 眼前的摊位东西并不多,摆放得很是整齐,一件玉如意,一本泛黄的薄册子,一柄桃木剑,还有两株草药,就是全部的物件的。 在半仙天王处,淬炼火焰练就是‘肉’身,而在散仙‘侍’者处,弱水翻滚练就的是灵体,灵魂无法无念,无声无息便是无处不在,无敌天下。 他必然是很聪明的,明明绝境的地步,他却想出了两种解决的办法。 突然,脑海中出现了和希然以前在一起时的情景,他不禁心痛的紧抿着嘴唇。 霍夜天的眼珠子转动着,嘴里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张着嘴,有口水流了出来。 除了这些,树茂现在能用的通灵兽还真的蛮多的,比如最初的猿魔一族,老猿魔在内的所有猿魔都能被树茂调动,蓝狼一族,狂罗在内的所有蓝狼,此外还有部分蛤蟆一族的族人,飞马一族的族人,等等。 虽然这一劫按照林先生前几天的指示度过了,可父亲还是要敲打自己。 第五十四章 京兆尹府与殿前司之死,也算是大事件,前几日凶手落网消息弗一传出,朝堂之上便如姜寒星奔忙般,暗流涌动了起来。 究竟是怎样涌的,得身在其中之人才能说出,姜寒星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不太配。林明雨也不会跟她讲,毕竟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做事的人,还算锋利的剑,事情既已成,她就应该自己折断,或者束之高阁,今日 十长老自杀,是因为一个封王级,动用了领域的力量,让十长老陷入其中,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就自杀了。 “你去那个方向看一看,如烟应该就在那里!”徐白羽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在魏龙掌握的地盘搞事情,只能恶心恶心人,但莽荒地带,却有可能吃到肉。 奶茶店是圣德一位学姐开着玩的,店内有两层,还有单独隔间包厢,跟路边的奶茶店看起来就不是一个档次。 从开始迈步到走到云辞的身边,云辞一直没有改变姿势,也没有动作。就那样蹲在地上,眼睛盯着绥棱草。 苏琳琳事业得意,情场注定要失意的,她原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请顾仁杰吃晚餐,增进一下感情的,可没想到顾仁杰借口要跟施工方讨论细节,拒绝了她,苏琳琳心里再清楚不过,施工方还要好几天才到呢。 要知道她当初看这本符之详解时,可差点没把她师尊烦死,差点将他最大的标志九根毛发烦成了八根。她是真的搞不懂殷枫,太难琢磨了。 魏龙拿出一个圆口玉瓶,这自然是曾清如长老赠送的一颗真神之血。 饶是柯青云记性不错,也被地下这复杂的地形给绕蒙了,等二人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柯某人眼睛已经有些花了。 “那就好。”秦绾舒了口气。其实她对慧明大师的感觉挺好的,总有冲动不想让他死在那个冰洞里,若是江辙说出那老和尚从前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什么的……她会很纠结。 “王妃身边的日子那么刺激,总是不会无聊,但又不像在暗卫营里那么危险又辛苦,有什么不好?”荆蓝一脸的理所当然。 安倍今明感觉到了陈梦洁的目光,转头看了一下陈梦洁,满脸笑意。 郑勋克也好不到哪去,全身的骨头,差点没被苏尘的磅礴力量震的碎裂。 他没有攥起拳头,也不是向我拍过一掌来,那五根手指就是像五道钢锥一样直立着,朝着我的脖子戳了过来。 “好!”看苏尘如此正经,苏显儿也收起了心里的紧张,点点头道。 这些仿佛在半空游走的巨大海怪,开始发动疯狂的攻势,一片片大气恢弘的建筑物,也是被无情的摧毁,一时间,哀嚎遍野,不少人马纷纷伤在那种大范围的攻击之下。 如今山海国众修遭遇齐国修士的围杀已然注定了山海国的落败,如此山海国的所有计划全部落空,他们这些仙人三境之修也要跟着赔上老本。 房梁很高,室内又无攀爬便利,秦梦断定梁上之人由重檐天窗而入。果不其然,秦梦借送赵姬出门果见天窗虚掩,心中就认定了梁上有人。 几大强者你一言我一语,比起上次来虽然对云星重视了许多,可还是不抱太多的希望。正是因为他们见证过楼禅的神迹,才不愿相信,后辈之中还有人能够将那位传奇人物超越。 “母妃那儿她自会有定数的。”萧麒这般说着,心中却难得多了几分解脱之感,母妃不紧紧逼着他,他这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可以自由享受时间的皇子。 第五十五章 那这样一来,徐桓之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所有事到此止,什么清江两湖陈渊明,全当作不存在,从头到尾,就都只是他沈环复仇的事。 虽布这么大一盘棋局,到最后却只是这样草草收场,难免心有不甘,但算是大局保住,谈不上损失,还是比到时候眼看着局面失控要强。 可这样一来,她就完了。 林明雨当然也 能一步一步都在金仙之境,又岂会是心慈手软之人,此人看似言辞耿耿,但心中所想又有谁能知道呢。 在西汉中晚期,中国出现新的炼钢技术“炒钢”,这是在生铁冶铸技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炼钢技术。 这一摔顿时七荤八素,好险没把晚上吃的东西全摔出来,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双眼一闭假装昏死过去。 看到了东方鬼帝的脸色变来变去,几人都是没有打扰东方鬼帝,他们在初时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何尝不是这般的惊讶呢。 “主公,属下明白,下去后就秘密仔细筹划!”周彰心里也很想去尝试,看看商贾到底能不能做到吕布说的那样。 男人转眸看了一眼宫宇,不禁嗤笑起来,然而他的笑声似乎更加恐怖,好似死神宣判前的笑声,让人不禁寒栗。 以前,铭天也曾无意中使用过两次,虽然使用的理由都很无厘头,时间也只有短短一瞬间,但的确证明了铭天有这方面的天赋。 洪荒大地之上,早已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天空之上,各种残值断臂、残鳞败甲漫天飞舞,血雨倾盆而下,伴随着雷闪电鸣,狂风呼啸,战场格外惨烈。 这一则消息,无道没有公布出去,他们打算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大门被撞开,宫宇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云沐晞看到门口的人时,歪着脑袋仔细辨认了很久。 话音刚落,李飞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噬心鬼的手掌拍到地面,没有打到李飞。 牧原一拳捣出,拳印中似乎夹杂着剑气,王洁与他对了一拳,右拳却被剑气剿伤。 直至,薄寒碜解释,舞五等人受到了重伤,和楚修一起养伤……幸运的是,几人保住性命,只是还在京城那里。 程蕴带着虎子去了大楼又买了个大的搪瓷盆友买了一个大的筐,晚上还要往回被东西呢。 制片和编剧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宁栩栩面色凝滞了片刻,说了“谢谢导演”,便离开了试镜教室。 “正哥,咱们买了一幢以前法租界的三层洋房,我今天叫来两辆吉普车还有一辆卡车。”宏宇赶忙向王连正报告。 苏微冉刚出了意外,身体还没恢复,但池晚就不一样了,一个巴掌甩下来,裴沐语一时都懵了。 第二天一早四点程蕴就起来做饭,毕竟现在都是重体力劳动,再吃不好人很容易就累垮的,糖包就很不错,虽然没有菜,但因为有糖能迅速的补充体力。 众口一词也让宣韶宁放心不少,接下去就是人选的问题了,虽然他自己心里已然有了定数,可此刻不宜率先表示出自己的偏袒,只能由众人来推选,方能服众。 纪彤离开教室后,许翩翩脸上那点强颜欢笑瞬间消失殆尽,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恹恹趴到了桌子上。 我听到这句,突然就心疼了,她怎么会跟白玲一样让我的心疼呢? 第五十六章 刑部尚书狂翻桌子上山样高文书。 找到了,周臣饮食供给,确是一叫贾峥的在全权处置。 他再一拍惊堂木:“带贾峥上来!” 事情越来越像是披脱缰的野马,姜寒星哪里还顾得上最初的贾峥,一直在吴荃家柴房关着,她不开口,吴荃便也不给放,一直到最晚她去见完沈环,将所有时从头捋,这才想了起来,吴荃家 自己头脚头,她也许后脚就得从另外一条路去蜀山,他还是放不下徐长卿。哎,走一步看一步把,以后的事自己怎么都能照顾到? 媚儿走上花径,湖水自她身上流淌而下,滴落在沉寂了数十万年的庭院上,她伸手撩去发上的水滴,将它们化成一片缭绕的雾气。 心里就想着今天一定要占足穆美晴的便宜,不然就感觉今天浪费的东西就太多了。 一声巨响响彻整个街区!紫色火光将方圆数十公里统统掩盖,随后。。一片狼藉。。 “哼,正体楚轩,你是来介入我和他的战斗么?”复制体看着楚轩冷笑道。 而临死的仓皇和身上的剧痛,让索格思不顾一切地挥动拳头,雨点般地砸在李逍逸的身上,而李逍逸吐掉索格思的血肉后,面无表情地迎接雨点般的拳头,接着再次一口咬了下去。。 对于炼金术师,即便他们地位超然,但是要获得天元紫金晶片,也一定要达到地阶炼金术师才行,这样一种近乎苛刻的条件,着实是让许多炼金术难以启齿。 华国的足球确实很烂,连续几届的世界杯就连入场卷都捞不到。被人诟病,被人嘲笑也就很正常了。 双手陡然合十,龙卷般的飓风挂起,将须佐能乎困住,团藏的目光朝四周轻扫,火遁的结界已经不如最初时的强盛。 洛辰熙嘴上牵起一笑,他就喜欢看她这副笨笨的模样,他伸出手抓住她,一把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 水下暗流涌动,不知道子义是靠什么寻找方向的,但凭借游动的方位,可以大概判断出,大家是在逐渐往上,越往上,紊乱的暗流就越趋于平静,到最后,几乎完全平静下来,但不知为何,水温却突然高了起来。 “妈妈。”韩菱大声的叫到。可是韩沙手里的人。沒有任何的反应。 “自己吹自己你也好意思,别忘了吃完饭之后,给我说一说你在东方家的事情。”欧阳墨舞对英俊说道。 杨若离拿回秦风展抓着的冯纪凭的风衣,低头走下阶梯,默不吭声地上了冯纪凭的车。 “我爸在银行开了一个大柜,专门放他那些宝贝。”洛霏霏把东西的存放地点告诉他。 神秘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不过还是带着那顶棒球帽,只不过原本修长的脸显得更消瘦了。 而龙二的另一个自信,自然是源于龙三说过,英俊可以打退世家联盟,还把天级高手东方狂给打成了重伤,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只希望英俊真的有这麽厉害,可以扭转这次的战局,不然他们只能放弃这个钻石矿了。 惜如看着时间,哼,上官傲,不会去的,一定不会去的,杨诗敏我不光要让你爹地妈咪死,我还要让你恨上官傲,然后就这样离婚,让你永远都痛苦到了极点,永远都处于崩溃的状态,看到你那一副样子,我会很开心的。 “你们男人做事就一定要狠绝至此吗?换个方式不行吗?”钱贝儿开始抱怨别的。 第五十七章 当然,杨昀肯定不觉得自己这是在噎人。姜寒星看着杨昀看都没再看吴垣沛,直接把头转向徐桓之,忽然就忍不住有些想笑。他就是这样人啊,她方才为什么会觉得他如此这般是为了给吴垣沛难堪? “不管缘由如何,方才迁怒于徐主事,失了礼数,终究是在下的不是。”杨昀向着徐桓之拱了拱手。 “杨给事中什么时候失了 就在那双手几欲触在胸前,凌香却一扭腰,绕过身来,一双膝盖搁在男人的大腿上,好似是向男人露着引诱,其实是将那双不规矩的手撇开。 “的确我最近睡得不好,要不老头你给我诊治诊治看看哪里出了毛病?”乐正萱赞同点头,急切地看着老态龙钟的张御医。 当然,许逸轩不算,但在自己这个远房叔叔面前可是没有一点脾气,电话的另一头,正是自己堂妹父亲,说起年纪比黑虎大不了几岁,辈分却比他大一轮,说起势力也是自己遥不可及的。 “很好,很好,”老人放下手中的报纸向韩杨走了过来,轻轻拍着韩杨的肩膀,欲雨又止,一直未开口的龙啸天此时正微笑着看着韩杨。 经过连续的战斗,众位的体力都消耗的很厉害,却也无力气再加能量,穷凶极恶的怪物顶着冲击,还在一步步向前走,该死的,元神珠也没有反应,元…哎? 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尴尬的要死,走了两条街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道是我下意识的选择还是怎么回事,我们居然走到了我上班的娱乐城。我抬头一看,真是天助我也,这下总算可以摆脱这尴尬的气氛了。 而此时的光幕,经过了几场战斗,已经不在完全遮蔽了,只要有心感受的话都能感受到。对于轩辕拓这样灵圣来说,一下就发现了光幕,随即一剑劈出,血色剑芒直接撕开一道缺口,轩辕拓一闪身就进入其中。 诚然,对于霍去病之死,刘彻可以找出无数个理由,来证明自己的做法没错,刘彻也可以找出一百个霍去病必须死的原因,来让自己安心。 “只需静待,一会儿便知。”蔚言回头一脸自信地复了璞玉子,后便转过头去昂首挺胸地向前迈出一大步。 这一点纪先生向来把握得很好,何况也有连余殇的包庇,才落得一身自在轻游。 君司溟点头,“他们想要除掉另外的两大势力,霸占九州第一,所以,外面已经是腥风血雨了,而这无穷秘境则是他们最后的手段。 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了痴迷的光芒,半晌之后才伸手轻轻拍了拍洛璃烟肩头的被子。 一道骨骼断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从武大郎的胸口传出,只见他全身的助骨,居然在猛烈的撞击下全部折断。 不过他们二人毕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所以心中虽然惊奇却并未说些什么。 但是她既然沉迷在这纸醉金迷之中,便任由着她自己自生自灭了好了。 此刻剑臣就仿佛裤裆里扔了块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根本就是有理说不清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和拓跋昊宸睡在榻上,外面的天光大亮着。 李长生随着胡万里,走了约摸百来步之后,在一片空地之上,停住了脚步。 这枚戒指,凤安安曾经给他拿出来看过,凤安安说,这是他爹爹亲自让人打造出来的,一共有两枚,一枚红色的她拿着,一枚蓝色的则是在凤漪的手中。 第五十八章 刑部尚书狂翻桌子上山样高文书。 找到了,周臣饮食供给,确是一叫贾峥的在全权处置。 他再一拍惊堂木:“带贾峥上来!” 事情越来越像是披脱缰的野马,姜寒星哪里还顾得上最初的贾峥,一直在吴荃家柴房关着,她不开口,吴荃便也不给放,一直到最晚她去见完沈环,将所有时从头捋,这才想了起来,吴荃家 成为特殊类觉醒者事实上并不是一件好事情,相反,因为自己的某一项太过突出,则会造成觉醒后体质失衡,体质失衡,就只能成为一个只有某一项突出,却没有战斗力的尴尬存在。 云北虽然称不上固若金汤。可她在云北用心颇多,她一直打着把云北弄成自己的根据地的想法。 “不早了,咱们排好值班吧,别从游戏出来大楼让人拆了都不知道!”郑大均想了想说道。 “这有什么问题,反正这个行会也不会引起注意,只是我们到时候不会保护别人,既然是国战,大家更多的杀敌,不过特意照顾哪些人倒是真的。”守护也是格外的开放。 一道灵光划过,沈方面前的天兵染血落地,沈方转过头正看见白骨精手上的白骨灵光散发出一种幽幽的绿色。 宁九公子声名显赫,宁九公子一站出来,整个云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等陈丹青巴巴儿的抱着雪回到唐稣面前时,唐稣笑的欢畅,这才说出冷青霜的来历。 一头白衣白发的妖圣白泽负手立足虚空,背后是奈亚拉托提普以外神之力打开的虚空通道。 等她走到韩云身边的时候,蹲下腰身,将口中嚼碎的草药吐出来。 那时候,穆臻的名字并不是人人皆知。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的身份。 那一刻,我像是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透过门缝,我看到屋里坐着三四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生,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滋味。 当他终于是进入大殿,见到楚王之后,他的手忍不住又开始颤抖了。 在几经询问后,李大人着实没有可供他们调查的线索了,墨子离也不再多问,眼见天色漆黑如墨,李大人立即吩咐下人去为他们安排房间,称万不可怠慢。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以行动总指挥的身份命令你!”娜塔莎一抬手,制止了打算继续说下去的亚历克斯。 阻隔他们两个的是心房的大门。之前南宫璃和楼云独处的时候,虽然没有楼云那么拘谨,但是也有些害羞。南宫璃没有林洛瑶,临水月那么放的开,她很害怕自己在楼云的面前失态。 虽然帕奇已经从科尔森刚才的话和现在的态度中猜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却还是装作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微微侧头盯住了坐在另一边的梅琳达。 “去外面等我吧,有什么问题等我跟他聊完再说。”尼克弗瑞直接抬手制止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科尔森。 顾凌川直到深夜才应付完宾客,派人将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们送回各府,当府内终于安静下来,一片狼藉时,他才松口气似地笑笑,整了整衣襟,稳步朝新房走去。 整个赌坊摆了好几张大桌子,每张桌子旁都围满了人,那些人神情激动地喊着开注,有的人鬼哭狼嚎着输得血本无归,也有人在这里一夜暴富。 吴为兴奋异常,想要将进阶之石放入物品栏之中,发现无法做到,系统传来提示。 第五十九章 姜寒星十分感动。 她还以为大家今天欢聚在这里,都只是为了糊弄事儿,没想到她挑灯夜读辛辛苦苦写就的文书,竟还真有人认真钻研过。 姜寒星给了大理寺少卿一个感激的眼神。 少卿没收到,他眼里只有林明雨。 毕竟大家说起来都是王公公的人,闹得太难看了也也不好,所以四目相对良久,还是少卿先 李元德说的这些,林飞自然知道,能够引起他师姐重视,而且还无法查出具体的京城大人物,足见来头很大。 话说得轻巧,而且显得很随性而赠,但是孙绍祖和迎春却轻松不起来。 南周辰先是心里一涩,继而无比怜惜的望着伊,心中好似愧疚,疼惜。沈莫伊,不管你是缘何将自己的心房关闭了,哪怕你是南极的冰川,我也要用我不懈的坚持和温暖将你融化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好好宠你的机会。 “你说,你是要奶奶,还是要这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奶奶指着她问着。 一番摸索,她终于是在心脏的位置感觉到了内丹,很冰冷的温度,但是却万分吸引人前往一探究竟……这神奇的力量,应当是内丹无疑了。 白河身体缓缓漂浮起来,他仍然保持着清醒,能够恃强凌弱,屠城灭族,并不代表他真的就能够很容易地屠神。 她探出一根爪子,开始在墙壁上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雕刻,心中的绝望和委屈之深,超过了大冰川冰层的厚度。 那么把这个选择抛在三体人的面前,当他们的技术能够满足机械化的条件时,他们的反应会是怎么样呢? 不过众多居民对这个恐怖的大头宝宝仍然怀着一些戒备,因为在众多居民眼中,这个大头宝宝仍然有着很强的神秘感。 志村阳倒是对这些不以为然,他在梦幻西游系统之中学过横扫千军,这原本就是极强的体术,如今的志村阳在木叶之中体术恐怕能排第二名。论招式,他绝对是第一名。 刘畅这回是真愣了,其实发个锦旗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他是真的觉得挺光荣的。 银发玄尊的声音十分的刺耳,在他浑厚的气息下十多万修士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为了刻意营造气氛,银发玄尊还冲着大雁塔的弟子们挥手,大雁塔的弟子见状也是高呼,为秦叶鼓动声势。 人工智能研究错了方向,他们这些年在人工智力领域耗费的心血都白费了。 “不要回头,下一波的攻击马上就来。”卡卡西说道,任何打击在释放完之后,都需要停顿一瞬间,因为只有经过一段的蓄力才能够用出更大程度的更具有威胁力的攻击。 殊不知“时移世易”,现在已经不是世家最辉煌的年代,世家想要把控一切,也没了可能。 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并不禁止超光速的存在,而只是禁止超越光速,前者指的是速度大于光速的状态,后者指的是从亚光速加速至超光速的过程,即:亚光速的永远亚光速,超光速的永远超光速。 进了空间夹缝之后,没来由的,雷远等人就确定宗元镜绝对在这个空间夹缝之中。 沿着留仙大道飞速行驶的陆安心情非常轻松,他今天也没什么目标,随便开,开到哪算哪。 强大的三昧真火立即被调动,要将这六星的天神器完全炼化。六星天神器,已经是天神器中的极品。崔芷荷的本命天神器不过才七星而已,那还是师门的长辈赐予她的。 第六十章 门打开又关上,这里只剩下她和杨昀两个人了。 户部的藏书阁颇大,有寻常屋舍两层那样高,只剩下了他们俩,没了争执,便更显得空荡荡的没人气,让人觉着冷了。 姜寒星往手里呵了口气,又用力搓一搓,一边期盼着它能在翻书时不要太僵,一边翻开了杨昀给她搬下来的一摞文册。 杨昀搬了个椅子坐在姜寒星身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抖,我才抓了被子盖在身上,这个时候我的脑袋才算真正清醒。 “我也只是猜测,如果是真的话,我们这次恐怕会有大机缘!”西门姓的散仙目光闪烁的道。 “叶先生,我知道你们的难做之处,只要咱们保留实力以后肯定会有报仇的机会。”说完这话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哭声,又有哪一位儿子愿意放弃自己的父亲。 素贞阿姨说年三十我要在家里吃团圆饭,所以她把团圆饭提前了一天,二十九就先做了。 恭喜宿主达到4级,获得基础水果,水产,粮食权限,获得大多数农场作物,恭喜系统大礼包一份。 走进以后丁言才发现,这位无来星主,竟然在这片建立了一个国家,而他自己,正是这个国家的国君,之前丁言见到的那条金sè苍龙,正是无来星主利用神通幻化出来的。 再说光凭一个新奥尔良农场能产出多少精品食材,这点产量拿到华夏市场就连浪花都溅不起来。难道凭借b1食材,你还斗不过鼎盛、顶尖这两个食材公司?”叶南笑着拍了拍陈雄的肩膀,说道。 “袁道友过奖了。道友可知道为什么混乱之地宗门的寿命都这么短吗?”吉真继续问道。 想想当初。石堡城之战还在筹备。陈晚荣在宁县就得到消息了。造火炮这事要想保密很难。尤其是对崔这种大人物保密。就更难了!好在陈晚荣把火药配方抓得紧。知道地人只有少数几个。就连睿宗都不知道。 “对,马命令前线按照这份作战计划去执行,我们要速战速决!”可能是古德里安的赞同让希特勒不再犹豫,坚定不移地做出了准备出击的命令。 范炎炎又躲在暗观察了一会儿,看到园区没别的人了,只有梅飞雪一个,于是他悄悄的走前去,想跟梅飞雪答话。 但凡丹药,每一种均分为下中上和极品四个档次,下品为最次,极品为最好,其中,又以下品最为容易炼制,一般的炼药师炼制丹药,都是从下品起步的,闫先生和蔡先生都不例外。 被人赤果果地揭开尘封已久的疤痕,轩辕青云的双眼瞬间就变的通红了起来,额上隐有青筋凸起。 虽说这只是天赋,并不是实实在在的实力,可只要有天赋在这里,实力的提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不是么? 跪下抱住了那个还在举着玫瑰‘花’的男人,除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他们这一路,走的太难。 “少锦说今天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算是好事,所以他不想追究。”云萝其实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于是范炎炎和欧阳雪琪便在负责人办公室里坐下来,静待监狱负责人回来。 毕思敏点了点头,然后轻轻一挥手,两名警察把范炎炎从禁闭室里带了出来,再次带到了审讯室。 梦长生走后,城门口剩下的几个士兵值不值低声轻语起来,皆是有些止不住羡慕的看着夏安离开的背影。 第六十一章 姜寒星意料之中,把手中信推向他:“只要帮我看看这封信。” 杨昀师从大书法家祝允明,在京城小有声名,笔迹纸墨之类,肯定比她懂得多。 她觉得这信上应该不止有她看出来的那些东西。 杨昀掏出了里边的信来,一看便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同姜寒星一一说起:“信封只是寻常信封,但除此之外,都不 “各位好姐姐,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努力修炼,争取把天哥战斗败阵。”见到姐妹们都看着自己,冯仙儿苦楚的嫩脸说道。 王雪琪再联想刚才那帮人选在偏偏苏辰受伤昏迷的时候才杀进去,心里一下子联想到了什么。 “难道这就是解决我身体问题的办法,这个世界上没有牢不可破的牢笼。有的只是实力的不够强大。如果我能够超越牢笼所能承受的极限,打破牢笼,自然不是问题了。”楚枫的脑中灵光一闪,也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战皇那是真真正正的在天空中飞翔,可是战王呢,他们最多才能在低空中飞行而已。 他虽然很欣赏萧逸,如今也是非常的感慨和后悔,与萧逸闹成了如今这等情况,但就算是他后悔,就算是他欣赏萧逸,如果萧逸非得铁了心的对付太阳宫,非得对太阳宫下杀手的话,他封皇必然是会选择和萧逸死战。 “几枚赤水珠,足以击杀一位不灭后期修士,但是却无法毁了洞口。”帝天打量着洞府,觉得有着一丝疑惑。那个洞府,也太过坚固了,几枚赤水珠下去,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东西也不知道方听雪从哪里弄来的,等摆平叶晨之后,自己一定要去问问,借此顺便避过一些麻烦。 那些身后的修者,看到他们前方的那些人的惨死,都是连忙止步,与此同时,他们的脸上再次的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这种震荡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平息了下来。 林萧走在后面,看着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者做错了选择。 而自己儿子又闹地全城都知道,要是连绒不答应,以后他们儿子该怎么办办? “在想你是不是喜欢上凌宝鹿了?”齐冰冰一脸地贼笑,仿佛自己的想法已经得到印证了一般。 而此时听着噬魂所说的遥光剑心中也是一颤,登时脸上暗无生色。 凌宝鹿扬起嘴角,笑着走过去,乖乖在梳妆台前坐好,下一秒,他瘦长的手开始为她梳理头发,用吹风筒吹干。 回到餐厅的时候,盛世已经坐了下来,流年纯粹是想看看他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的表情才又回来,盛世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怎么可能?!”西岭愕然的看着毫发无伤的阿伯怪,尽管已经履行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实力强大的阿伯怪,但没有一只能够像林萧这只带给他这么强大的压力。 “什么?她还不知道?”凌佳佳觉得不可能,这个消息现在闹的这么大,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两人惨叫声响彻整个大厅,旁观的不少围观的人却已经吓得脸色乌青,腿都软了。 仙气缭绕,各种白衣青衣,外貌上鲜光亮丽,城镇之中无数的喊卖声,天地之间仿佛十分安宁和谐。 临走前,夸赞了对方一句,出门时,我以眼角瞥了一眼饭店内的角落。 第二层之中,虽是蓝色级别的怪物,但知晓唐泽意思的怪物不在少数。 东青现在意兴阑珊,既然杨莎没有办法去帮忙,那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再说什么也是味同嚼蜡。 许红和许青不由一愣,仙缘大会的事情很隐秘,哪怕是她们的师父,告诉她们的内容也不会很详细,怎么这青年却知道明确的时间和地点? “不可能吧?”韩飞有些不敢相信这条信息是真的,如庞然大物一样的额磐石古玩能够因为这几天的时间就要濒临破产? 德尔王在白羽岛就没出去过,而且是以其他身份进入,外人是怎么也不可能知道德尔王的存在,除非联盟高层暴露出去。 支富宝二话不说,直接一记冲拳捣了上去,这一拳支富宝是倾尽了全力,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出去。 不过他们顾及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从威斯特玛过来的新职业者们,他们是否是营地双星的,代表威斯特玛势力的职业者?这是需要弄清楚的。 “道友,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培元丹卖给我要两万灵石,卖给他只要一万八灵石,这、、、这太不公平了!”南怀瑾正在争辩着什么。 乔显允看到蔓菁脸上的神情,心情也好了起来,等两人吃完饭后,又慢慢悠悠的逛着附近的地方。 “好了。”沙哑的噪音传到耳中,青幻用力的搂了搂她,偏头在她颊边安抚的印下一吻,将她轻轻放到地上。 原来她的儿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哥哥,甚至都已经会给弟弟妹妹泡奶粉了吗?许秀秀想着,鼻子微酸,见宋母是真的自责不已,便摇摇头安抚。 第六十二章 “是,我们东厂就是如此办案的。正西正崇北两坊住正阳门大街附近的人,谁做替罪羊都很合适,顺天府赵大人就一直觉得住那儿的那些举人们很合适,我也这么觉得,我这就回去同他商量商量到底挑谁。” “那你既然都决意要随便找个替罪羊了,为何还要来找我,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求我……” “为了公平正义,”姜寒星 方山他看到这一幕,他的表情猛然大惊,露出了一脸的震惊之色。 杀境剧烈摇动,怪物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尘沙飞扬,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地表,深坑边缘地带。向着四面八方龟裂出去一道道半尺宽地大裂缝。可以想象冲击力有多么大。 不得不说王元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只不过一向对抗敌人的时候非常厉害,太过猖狂了一些,一旦对上自己的这种手段,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而且自己在不断拖延时间,也已经把王元给整得没有信心。 “晨曦,我爱你。”这句话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抱着她安然入睡着,他明白,此刻跟她说这句话一定会吓着她,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孩子罢了。 无限诱惑的嗓音,心底那股歇斯底般的悸动,让秦墨禹渐渐迷失在了力量的梦境中。 黄水根之后还告诉了伍樊汽修店地址,又怕伍樊找不到,用微信发了一个定位。 剩下的三人也看出了外障鬼的意图,但是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外障鬼逃出黑暗范围之前,对它造成巨量的伤害。 “任中将,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史少君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让你抵抗的诱惑。”被那老者一语道破了心中所想,秦墨禹尴尬一笑,缓缓稳住了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 重新集合以后进入“锁妖塔”大家目标非常明确,直线往传送阵走。进到三层后就在妖塔三层的传送阵附近安营扎寨。进塔之后,我主动帮采和背起了旅行者背包,像旅行者背包这种装备是无法装进荷包或者其它空间装备内。 乐天口中所说的围点打援,就是趁人不备集中优势兵力打伏击,眼下西夏国内兵力空虚,此番又是接连吃一通败仗,军中士气甚低,眼下又强征了许多没什么战斗力的新兵,这等于就是给刷战功的。 我和柳萱毕竟有过一夜,就算她对我感情不深,好印象总归是有的,不然她当初不会那么主动,所以,要是真如陈蓉所说的,一切不那么顺利,我也有信心搞定柳萱,然后再进行之后的计划。 “我没有任何的意思,就事论事而已,如果你觉得我的话说的有道理,你可以仔细的想一想,如果你觉得我是在胡扯,那你一听一笑就可以了,不用当回事。”黄飞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拥有了魔魂之力阶段的力量,原来你的瘟疫之阵不过如此!”肉丝憨笑道。 莫九卿见男子的动作,挑眉一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细长的桃花眸中杀机不再掩饰。 看山鬼一张青面被这不环保的变身动静闹得如同施了粉黛,扑了厚厚一层红褐尘土。呛咳中抹了一把脸,然后抖抖腿脚,考虑是不是也要跟着来个更王霸的尺寸。 “师父,您怎么突然醒了?”方才还怎么都叫不醒,睡的如死猪一般的奇峰长老突然之间,醒了过来,杨浪有些吃惊,意外,张口问道。 第六十三章 “胡晓!” 还骂到他叔父身上了!杨昀这下忍不住了火气:“把他打出去!打死了本官负责!” 那个叫胡晓的门卫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听杨昀的,走上前去拉于峰,但态度还是很客气的:“于档头,夜也深了,我们大人惯常早眠,什么事,还请明日再说……” 结果于峰甩开了袖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些万毒窟的弟子,躲在远处,看着激战中的两人,一个个惊骇欲绝。 “诸位道友,感谢大家今日不远万里前来,这次天青山的洞府只开启十个时辰。 手机里残留的电量,在打完这通电话以后只剩下了3%,接连拨进来的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当了娱乐场所四十年的保安,社会混混,顶级大佬,什么样的货色没见过。 她不要上一世的事情再次重新来过,上一世就是爸爸用板凳砸破了杨帆的头,被抓去劳教的。 李梅愣住了,拿着手机的手无力的耷拉下来,丢了魂一样在街上走着。 江城世看到这一幕,险些过去。那几乎咆哮的声音让周围的保镖不禁一震身体,赶忙行动起来。 抬着凤眸,看着楚凌霄火红的脸颊,她伸出手指,顺着楚凌霄的下颚线滑了一圈,幽幽开口。 本周末,谭霄宇和谭霄武做了视频通话,谭霄武和晨云熙在网络的那端祝贺谭霄宇拿了冠军。 “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你看看再说吧!”宋世珍把电脑转过去,屏幕正对着方桂芬。 此时的千蛇,庞大的身躯像个疲惫的孩童般匍匐在地,一动不动,双目茫然涣散,脑中出现了回忆的幻象。 柳十三苏醒之后便一直观察四周,手脚皆缚锁链的他灰头土脸地遥望着那处天窗。 双眸中依旧充斥着许多血丝,呼吸依旧脆弱且略显急促,浑身疼痛的他没有尝试着挣扎起身,他一双眼睛带着些许好奇与茫然地打量着目所能及的房间四周。 转轮王的胸口在起伏,虽然看不到她的真容,但也可以猜测出她此时的心情不太好。 为首之人,四下扫了一遍,看到叶凡等人之后,顿时眼睛一亮,转身来到一个锦服青年的身边,不知在其耳边说着什么。 重力术是一个最初只是六阶魔法,但根据魔法师的境界不同施展的威力也会逐渐的发生变化,对于一名魔法师来说这是一个攻守兼备的魔法。 如此年轻,就能在丹殿得到一个‘炼药师’的称号,就算去了帝国,也应该可以成为一些门派的核心弟子吧。 “那就好,我今天对任脉有了一些感觉,说不定这几天就能打通了”尹诗琪说道。 钢铁巨人之后就是钢铁巨兽了,这些机甲已经不在固定于人形,更多的是具备多种攻击手段的兽性机甲,这些机甲在仙灵大陆都没有出现过,显然一开始机甲大军就将主要攻击方向放在了魔法大陆这边。 “你不会失明的,你若看不见了,我就是你的眼睛。”云杜若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诚恳的说。 “是。”神焕直认不讳。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好避讳的。如果公良定涛要为公良光耀讨回面子,神焕就算不敌,也将奉陪到底。 在心里,颜以馨对郑初雪很是感激不尽,她对她的好感度又回来了,还怎么看就怎么喜欢她。 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陈旭,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于是就陈旭约了出来,看能不能从他这得到点好处,安慰一下自己。 第六十四章 这确实才是杨昀的风格,姜寒星心里叹了口气,突然还有些话想对杨昀说。 大约是夜这样深,实在是很适合谈天说心事。她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小杨大人知道什么是死吗?” 他怎么不知? 杨昀答得痛快:“文死谏武死战,都是死;伤病年老,也是死。为心中道而死,是死得其所;因外物死,那是命。” 县城里的房子,那是人家江曼他们凭本事弄来的。您不过是因为自己实在面子上下不去,所以和妈闹离婚,您净身出户的事情,难道怪的到江曼和奶奶身上吗? 墨琛俊颜上的那一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爽,俊颜紧绷。 他只是不希望陆醒占了上风,陆醒能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到。 左慈于是拔下冠上玉簪,在杯中一画,将酒分为两半,他自饮一半,将一半献给林远。 徐秋自嘲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说罢,一步走过了老人家的摊子。 一整天乔若心都心不在焉,在录音棚录歌的时候也总是找不到感觉。 在校园里缅怀了一会逝去的青春,赵柯便打算回店里了,在街道的拐角处,他的注意力,又被两位下棋的大爷给吸引去了。 车内,男人正手臂撑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指扶着额,望着车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还是一口一个本尊,人五人六的鳖三此间是半点脾气都无,只好气呼呼的咬了咬嘴,一脸不甘的模样,恶狠狠的瞪了徐秋一眼,死活都是不开口。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锦心规规矩矩的叩了三个响头,虽说地板上铺着长绒毛毡,但也架不住锦心实诚,硬是透过厚厚的毛毡磕出咚咚咚的响声,花浅听了莫名觉得脑壳疼。 梦竹才知,这是司徒萧在怀阳军部的住所,想来平常也只是他和他的侍卫队住。 “不敢了,只此一次,再也不敢!”老大眼珠一转,默默俯首向前,正当靠近,忽而靴内短匕一亮,拼死一刺。 从一个受人欺凌的家庭走出,程沁走的步步为营,经历了泪与汗的洗礼之后,她获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功,但也由此学会并习惯了很多不该有的东西。 这是宋端午佯装惊讶时,所说出來的话语,尽管虚情假意的味道使他自己都忍不住的在心里狂吐舌头,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外在的表现上,却仍旧说的是大义凛然的。 宋端午所要表达出來的亲近意思,他叶志坚倒是很明白,只是这亲近背后的深意,叶志坚却是看不透彻的。宋端午的行事做派叶志坚虽然不十分懂,但是也懂了七八分。 不知何时,赵大山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同凌羽一样,静静地望着窗外。 一语戳中雷风的软肋,而雷风此时这才明白,手中拿的不只是车费,更是封口费。 兰博基尼穿梭在了彰显着都市繁华的大马路上,如同一头夜幕中奔行的恶兽。 雁飞意味深长地皱了皱眉。手中银叶枪轻轻一转,枪尖的寒光立刻晃得人眼晕。天乔奋力把雪海推出数步远,挺剑就向他逼去。砰地巨响,天乔只觉耳晕轰鸣,剑刃与那枪杆的撞击太猛,以至他整个手臂都找不到知觉。 “行,另外就是我们的这款雷达现在已经完成了平原、丘陵、山谷地形条件下的测试,但是却没有在山区以及热带丛林进行实战测试,所以您老能否先将第一批雷达运往西南地区服役,看看它们在丛林地区的表现?”周扬道。 第六十五章 “所以我希望你这次并没有无可奈何。” 这话听着着实有些像是在嘲讽她,但杨昀神色很认真——他确实并不是会做出这等事的人。 姜寒星便并没拿自己的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不会不会……” 杨昀摆了摆手,没让她接着说下去:“说了不必承诺了,你自己心里明白便好。” 他犹豫了一下, \t“你好。我现在工作很忙,一时抽不出来时间过去,过年放假看看有没有时间吧。”秦风敷衍道。 “哟,你还跟我端起官架子来了。我怎么不拿你当领导了,是你自己太把自己当领导了。”李红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句。 可偏偏,就指定了她,只能说明,她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并且祖母也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卢敬宗骂了一嗓子,见着两边学子都噤声蔫了下来,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心中颇为满意。 “口出狂言,老子来会会你这个传说。”话下,一名骑士乘骑着不知道叫什么的坐骑,牛吧!不像牛!猪吧!挺像猪的。只见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冲城墙之上飞奔而下,气势骇人直冲胖子友亮。 “告诉你,这次跟随统领出去的人,不但没有一个陨落,而且每人都有极大的提升,最弱的都已经是不灭中期大成,大部分都是不灭后期!”霸枪老祖继续说道。 唐果果果真缩回脚步,却没有搭理自己的两位哥哥,而是先有些不安的看了燕昀一眼。燕昀自然也看到那张跟唐果果一模一样的脸,却没问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听燕蓁介绍后,就朝他们抱了抱拳。 “我知道,我知道,再让我想想吧。”吕香儿一想到春喜与春意,头就有些疼,便躺了下来。 \t“你们没报我的名号吗?这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表哥都敢打,他不要命了。”秦风黑着脸问道。 那比昂币注定是要一飞冲天的,因为这又是一款m帝严选的产品。 格雷恩心中茫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夜自己竟在大帐中喝的酩酊大醉,连特林维尔他们靠近了帐篷都没能发觉。他不安起来,却不是为了醉态沉酣被窥视。他焦急的内心波澜翻涌,却面色沉静。 贾二虎的肚子真饿了,温茹玉吃过了晚饭,不过依然拿起筷子夹着菜,陪着他吃。 春喜还好?一些,陆陆续续有宠,不?多?,除开她,长春宫剩下的人都是完全无?宠,无?论是通贵人,陈贵人还是徐常在,牛答应四年前三年一次的大选选进宫,也是无?宠,只侍寝过两次。 季辰这人实在很妙,在这么多龙的注视下,依旧没有半点紧张,完全舒适闲散,听着墨非在那边跟医疗组嘱咐。 在这个方面,温如玉可以说付出太多,给他的理解也太多,这是他必须坚守的底线。 可能因为二楼平时没人会不打招呼就上来,虞观岳的房门半敞着。 那种从人族而来的绯红色花朵,象征着盛世还有奔向和平的决心和信念。 更早去世的老爷子把他带回来之后,只说记在自己家,其他的都不许说不许问,陈家人对自己不认可的人本就心冷,也就沈准照顾起沈安来,但也就那么一年多的时间。 于是张缗那张因为路途颠簸也瘦了一圈儿,但仍然显得十分珠圆玉润的脸就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名牌包子。 第六十六章 面前人登时便噤了声。 接下来的盘问就是很简单的事了,她做过许多遍,深谙此道,接受盘问的人也很配合。这条胡同两侧一般住的都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们,所以又称“科道”。开门这人便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前天晚上丑时之前一直在读书,没听见什么动静,初来乍到,没听说这一块儿住过什么宫里的人。 姜寒星又分别问 当然了,苏叶的心头疑惑归疑惑,吐槽归吐槽,目光也仅仅是看了一眼众人,随后便是立马收了回来,也没主动跟那些玩家们,主动打什么招呼。 这样一支大军不但可以横扫漠北各族,怕是连四大超级宗门都无法抵挡。 想起这些话,海兰珠心里愈加冰凉,手心里捏着母亲给的荷包,里面有她最爱喝的松罗茶叶,以后到了汉人地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喝这种家乡的茶。 确实,霸王在江湖上威望是有的,名望也足够。这件事,无论如何说来,也都是一件好事,大家谁肯驳他面子。过来凑凑热闹,顺便和霸王打打交情,这事情,也是好的。 只不过,苏叶现在可不知道他们的恐惧,只是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抬头看向了灵魂吞噬者,问了句。 轰隆隆的雷声不断,半空中好像下了场黑雨,棺尸虫尸体化作灰灰,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放心,今天比赛结束,肯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徐大山出声安慰。 可惜的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名声,恐怕说要去求见曹操,马上就被人打死了吧。 叶欢不能不在意,但他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能怪睡呢,只能怪自己。 得到汇报的鲁鲁修点了点头,北境贵族的表现完全在预料之中,按照事先的推演,鲁鲁修也知道北境贵族们会集中到一起,守卫北境的省会城市,所以这一路上在到达省会之前,这一路只能算是武装行军而已。 越是复杂的谎言越需要更多的细节去掩饰,所以,只要知道他食戟输了,然后被远月退学不就好了吗?问那么干嘛,不行,得扯开话题,还得让她们认为自己犯下了大错,那么开始表演。 就算是克隆体,她也感觉被侵犯了,嘭!她用力砸向墙壁,老旧的墙壁直接凹了进去。 “幸好我那里留了许多花盆,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战北说道。 退一万步来说,陈立成为备选者的时候,不认识超凡者,也没被特事处发现,所以不懂墟境里的一些规则,在墟境里透露了自己的身份。 通常丞天控股公司会捐款,而在丞天控股公司工作的会员们也会捐一些款。 这位美艳夫人笑盈盈的投入徐川然的怀中,这一刻,扑面而来的强大,而附有男子气概不禁让这位识人已久的夫人,双脚有些忍不住有些发软。 “总悟!你还我虎铁……”拿着一把木刀,刀柄刻着洞爷湖三个大字的近藤勋狂吼道。 “不客气,这都是大家的功劳,只是现在受感染的人数太多,要能大范围迅速的传播疫苗才是关键。”姬芷熙说道。 韦峰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他表示即便大炮不说,他也会教训教训这无耻的老东家。 “但是你不用因为这件事而有负担,因为这都不是大家愿意发生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是我二哥二嫂的孩子,至少能解开我二嫂的心结,只要你能平安无事,他们就很开心了。”姬承轩说道。 第六十七章 然而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她总不能再去走回头路。姜寒星一闭眼一咬牙,再睁开眼,已经把自己当作是杨昀了:“卑职在此办案,叨扰了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既然是公事,便没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可有咱家能帮忙的?” 她深吸一口气,堆出一个笑来:“公公既然这样说了。正阳门大街匿名信诋毁厂公这事,张公公 杨林蕴含镇天石毁灭一指,毫不留情的轰击了上去,黑神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抗,便被灭杀一指洞穿世界。 奥黛丽抬头看了看杨林,见杨林在轻轻拍着自己的头顶,她顿时脸上充满了笑意。 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那些家丁自然不明白,但夜熙蕾心知肚明。她摸着手,暗想这摸也要是她看得上的。 在这一刻,远在神域闭关打坐的伊凡吐出一口鲜血,那一抹的意识给吞噬掉,让他的神格出现了一丝的裂缝,需要吸收大量的信仰之力才可以恢复正常,通过最后收回来的记忆,伊凡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在这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衣,手持火尖枪,脚上踩着一只火轮的男孩,居然也是和红孩儿一样的火灵离火之体,顿时大吃一惊。 五只鬼靥秃鹫偷袭了远处的一队玩家,道道雷柱轰击下来,和那些玩家展开了对射,一场激战开始了。 月神的玩家们被板甲运输船运了过来,然后在这些海岛上登陆,攻城略地,抢占资源。 冯衡觉得这有些难以置信,不过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年代,已经让她匪夷所思了。 而从现在的京都到达纽约,坐飞机需要一天时间。也就是说,骢毅还有一天时间准备。 “谢谢。”萧羽音闻言,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她是真心的,是发自肺腑的想说这句话。 林阳的心慌乱无比,眼下已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除徐弘毅身上的药物,林阳心一横,吃力的扶起沙发上神智迷乱的徐弘毅,缓缓的走进了卧室。 九霄神龙化作龙身,巨大的龙嘴张开,吐出一口龙息,龙息包裹着骢毅的巨山崩,并渐渐吞没着骢毅的招式。 夏河就制造了十枚技能封印石,封印的是阿斯拉弹珠和毁灭之矛。 西庄家家主、吸血鬼族长同时抬起头来,见骢毅的师傅伏羲正御剑飞行,恐惧敬佩之心立马就起来了!但是当他们看见伏羲踩着的是一把玩具木剑时便笑得“前仆后继”了。 顺治对此事倒并非看得极重,在他旧有观念中,反而是杀戮越多,越能成其威武之名,前提却还是不与朝廷作对。江冽尘若非如此,早将其视作人才看待,也不致充为乱党通缉。 随着白雾的到來,渐渐响起嗡嗡虫鸣之声,金铃犹如紫金葫芦般将蛊虫全部吸入。 玉子影的脸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突然变得惨白,久久的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心平静的安放着,根本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根据诅咒上所说,她根本不爱他。 说起来,这些人,都是不希望帝国崩塌的,只不过也希望自家的地位,再一步提高而已。否则就不是来支持公主了,自立又怎样。 “阿涛,外婆怎么样了,好点了没有?”我们重新回到货架前,看看还有没有漏买的东西。 “咱们会对上的。只不过不是在今天,而是在十日战的最后一天。我在那一天等着你。”嬴政淡然道,从佐为的黑子中拿起一枚,继续拍了下去。 第六十八章 老尚书再有三个月就七十了。 读书的人,年轻时谁还没想过功成名就。可这世上啊,能大器晚成的人毕竟少,都是三岁看到老,十几二十没能登了科,等到三四十,就算能高中,那也纯是混吃等死了。想登阁拜相,得是而立不惑之年,如王首辅如杨大学士这般。他这样的,再看着同人家一般,是个二品大员,实际上也早半截身子埋 鹰雷目光一寒,又挥了挥手,将士们举起的弯刀缓缓放下去,“你还有何话要说”? 虽然痛入骨髓,但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在土特哈蒙看来,那就是满满的嘲讽。 “知道就好,下次知道会来先找谁吗!”叶雪语气之中还是酸酸的。 悦第此时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他一眼就看出,何盈的功力大进,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已经到了与自己丝毫不差地境界。 众人纷纷左顾右看,目光最终设定在第三排最靠外侧的慕容倾苒。 “什么东西?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不能给你的吗”?北冥寒轩一听此话,顿时有些激动,轩辕澈,他能有什么?如今整个天下,他北冥寒轩手中占尽一半,还能有什么是他不能给予慕容倾冉的呢? 但人已经冲到这儿了,现在退走,那便是认怂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吧? “知道了这样的事,不气得犯心脏病才怪!”云霁阳嗤哼,摇摇头。 一鞭子左右活动了一下踏进酸枣树丛里的脚,踩倒了几颗酸枣树,收回了踏出去的脚,爷爷凑上前去一看,只见一鞭子抬起脚的地方有一把黄色的毛。 想了一会,看天色渐渐暗下来后,何盈把脸上胡乱抹黑,手里提着野物,便向村中走去,走了几步,她用藤蔓把野味全部绑得紧紧的,用一根木棍挑起,向村庄大步走回。 “家是你们的,也是他们的。守住自己的家,这叫帮忙?要说帮忙,那也是我帮你们的忙吧。”李晋淡淡说。 顿了一下,刘勇又对苏菲儿说道:“菲儿,我不想瞒你,所以你听完以后,我很害怕你接受不了,但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刘勇此时的表情出奇的认真,表情也十分严肃。 若是周家继续跟他秦越找茬儿的话,他秦越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墨守诚。 此时此刻,慕长谷是脆弱的,从他一开始放任自己的伤口,或者说是从他整整那么多天都没开过口可以看出。他需要人安慰,但他的亲兄弟却为了太子之位来刺杀他。 看着北堂宠儿一脸坚定的样子寒月乔不禁感到一阵绝望,这时那狐狸也看向了寒月乔,眼神之中更是带着一丝求助之色,看来刚才寒月乔和北堂宠儿的对话他也是能够听懂的。 杜鹃听到这话,脸刷地一下就羞红了,要不是手上捏着针,怕把秦越给刺痛了,她现在真想上去给秦越来两下。 刘勇一看这一帮人,其中有几个正是新闻上报道过的已经与那高丽国的李正旋交过手的。刘勇想不明白,这些手下败将,这些家伙已经丢脸丢到家了的人,怎么还有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领悟力稍差一些的,那就很难做到,也许几年都学不会。身体是自己的,师傅教授也只能把该教的教了,却不能代替你自己去控制你的身体,所以这就完全靠天分和自身领悟力。 “这是怎么回事儿?”宋老夫人看着那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一下子便坐不住,心中的不安继续扩大,这死的人都是谁?夏瑾汐呢? 第六十九章 但天地良心,就算姜寒星是天神降世,也没法把每个人都弄清楚到这等地步啊,最多也就是知道,这朝廷里大差不差的,都这样,做事就是披上一层皮,皮下的推诿、攻讦与利益,才是本原的东西,还有就是。 她知道林明雨其实也防着她。 多正常的事啊,她一非心腹,儿不清白,不防着她才是林明雨脑子有问题。所以这场 看到无法摆脱敌机,杨静怡定了定神,突然猛地将飞机拉了起来,向太阳的方向飞去。 它的内弧与外弧之上,寒芒凛冽,在旋动中,冷光流转,映着朱红色彩,妖艳夺目。 由于废寝忘食的练着,他往往都会错过去食堂吃饭的时间,为此,丽达很是默契的每晚都会多拿一份食物送给他。 妖凤在说完之后,共至微微垂首,以表达真诚赞叹之意。话音与冥火的笑声交缠在一起,在此特殊的空间内,掀动阵阵余波。 恍惚间,他似乎是注意到妮娜正在看着自己的神‘色’,他连忙移开了目光,而莫雨绮早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的‘潮’红让她这一刻变得前所有为的妩媚动人,宛如一颗成熟的水蜜桃。 “刘天。”王平恢复清醒后话也没多说,只是在这里照顾着仍然昏迷中的野猫。地下室里并不大,还好有几个急救医疗箱。 应该说这次解码比老段想象中要轻松很多,可能是设计者觉得能够接触到这个控制台的人本身就已经通过了那些繁琐的安全检测,压根就没想过有人可以大模大样的将这个东西拆开随便摆弄。 这其实也不是二人的真实性情,只是在没有完全习惯二者关系之前,彼此做出的一种无可奈何的姿态吧。 这一下意外,已经是意外之极了,可是接下来,院长的行动更怪,他陡然地停了车跳下来,又伸手拉开了原振侠的车门。 这时,他心中还天真地想着:山虎上校他们,要这样的一艘炮艇,有什么用呢? 英普莱扎自顾自的冲向泰莱斯通,强悍的恢复能力让它几乎可以无视落到自己身上的熔岩光线,右臂的巨刃和头顶的加特林炮将面前的泰莱斯通尽数消灭。 因为他们的星主病了四十多年,早期无数医师揭了告示,无一逃过死亡的命运,而现在,竟然出现了能够不被星主杀头的医师? 若是因为这件事记恨自己,楚良娆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但顾氏既然是自愿打了孩子,按理也想过后果。再则,顾氏既然一次就能怀上,可见她应该是好生养的才是,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 此时此刻,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凌霄是地丹境圆满武者这个事实。 我娘还说,能在清心观当道士的人都很了不起,以后谁都不敢欺负你。 听了娘子的赞赏,一向骄傲的秦傲天竟然微微有点脸红,他匆匆对着顾念兮傻笑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 其实,秦傲天也只是在猜测。对于欧阳铭赫这样一个亦邪亦正的人,能不能坏事……还真不好说。 所有人,去抵抗这麒麟台上的意志镇压,或许是一种得到“麒麟之才”称号的途径。 这杀生剑中有他的灵魂烙印,若是被直接毁掉,那么他当场就得昏迷。 “嘭隆!嘭隆!”两重技能攻击下,媲美“一转天道主宰境”强者的掌控能量兽,利爪被震退,其上还崩开了一丝丝细微裂痕。 第七十章 “东厂……”那姑娘喃喃的。 原来都不知她是东厂来的便要跑。 姜寒星环顾了下四周。 同她见过的许多达官贵人的宅子相比,院子并不算太气派,但收拾得很漂亮,种满了花,花盆里鹅卵石点缀着,各种各样牵藤扯蔓,只是现在是冬天,除了刚败的菊和含苞的梅树,其他都是光秃秃的枝桠,但可以想象春天会有怎 没有丝毫犹豫,王晨暂时按下突破的心思,飞速的检查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并且让零号护卫后,就开始用积攒和刚刚获得的魂能进行突破! 这阵子姚楚汐被毒害的事已经扰的皇上做不出正常的判断了,对‘毒’和‘药’这两个字隐隐害怕。 卫七郎笑笑,伸手拿起一旁的软垫,扶着她靠在软垫上坐好,才起身去洗手。 叶昔和季素一到寺庙前,就有僧人在大门前等着她们,叶昔猜想,这应该是金大哥提前安排好的,早派人给安若寺打过招呼了。 当然这个约定只是在神王密藏之中,一旦全身而退,回到须弥之境,这些约定就自然失效了。 皇上许是找到了让她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又说起一事来给她解闷。 “这事暂时不说,该知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陈浩真诚的看着秦傲柔说道,他实在有点不想欺骗她。 如果血海仙门得到百宗大战的名额,并且门下弟子出现一代天骄,从而势力大涨的话,那么血海仙门会毫不犹豫的灭掉赫兰宗。 他说完便是紧紧瞧着她,内心深处有些冲动,这不他平日里的性子,但在此刻却有些压制不住,生平第一次,如水一样的清淡性子竟然泛起了波澜,他很清楚,那里面有些许期待,但更多的也有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他们这边互动,李家人此时拥簇着李逍遥从学院外头走进来,来到了采薇的院门外。 十六把步枪吐出火舌,把锥形的米尼弹狠狠喷出枪管,极速向一百步外的鞑子冲去。第一次齐射,高速旋转的尖锐子弹有十三发命中了敌人。 自己独立击杀七千六百鞑子,最后居然只能留下一千五百级,李植有些悻悻。不过好在贺世寿把击毙扬古利的功劳留给了自己,这样自己的功劳便是最大的。 鲁尼思考了好一会,其余的军官也急的冒汗,外围部队报告说来进攻的部队越来越多,对方的大部队估计马上就到,甚至已经到了。军官们不断的擦汗,他们不畏惧死亡,但是他们也认为这么死去,十分的窝囊。 然而千吨排水量的巨大沉船在海面上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这些漩涡非常致命,会将海面上逃亡的水兵们吞进深海中。一百多逃亡的水兵不知道有多少人能逃出生天。 白衣郎君思索一会,要是将铜锁打开,看来是异想天开了,直接打石门看看效果。 田中秋用筷子夹了一块配菜,在看了一下铁门之后,确定铁门是关着的之后才将筷子里的这块菜给吃到了嘴中。 阿贝的料理确实能化敌为友,但田中秋可不是阿贝,和十杰中的很多人都是话都没说过,只能说是认识,没什么交情。 甚至,他们至令都没有听说,一转游戏世界中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么多的饺子,不光是过除夕够了,就算之后,也能吃好一段时间呢。这一场大雪下过之后,天气一时半刻也不会热起来,饺子放到外面也不会坏。 第七十一章 姜寒星也觉得她这是梦话:“自然,我知晓姑娘定然是不愿的,故我也退一步,还请姑娘帮我写封信吧。” 她没说要写什么,但那姑娘显然已经听明白了,很果断地摇头:“我不写。” 姜寒星看着她,她也看着姜寒星,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 “那好吧。” 姜寒星剑出了鞘。那姑娘显然并不曾见过兵刃, 至于其他合香,柳大通全力以赴通过猎宝会收集材料,这种东西对于猎宝会来说,不算什么稀世珍宝,有钱能使鬼推磨。 闻一鸣开始感叹自己学习香道的明智,捡漏三分眼力,七分运气!就算是国宝鉴定大师来地摊也不可能次次捡漏成功,最多捡个便宜,赚个差价已经很不错。 罗宾好奇回望后边被一根链子吊在半空的“花卷”,但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许阳脚下神华涌现,身形在虚空中消失,跨越长空,朝着真武烙印轰杀而去。 她对师尊早就心存歹念,只是师尊修为高深,她作为徒儿,也只能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间。 陆珏没有回答只是回了一笑,紧紧皱起了眉头。如今更进一步得到了证实,他心中不免一阵阵后怕,如果单单冲自己没什么后顾之忧,可如果冲着周若水和自己家人,那是如何也不会被允许的。 【c级忍术卷轴】记载着c级的风遁·烈风掌修炼方法,将查克拉进行变质而产生出风,用拍手为契机把风压缩将其进化成狂暴的烈风的术。 “我刚刚入侵了那台suv的云灵系统,那辆车的系统是被人黑了,车辆周身的环境传感器的纠正算法被人修改!”不等刘明回话,杏榴摇晃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开口说道。 端木芷歌一步步坚持地去变强,不肯向张凌逸父子低头,林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个解释还不够简单,不如直接说是超神集团的后台老板!”陈老开怀一笑。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大部分机关师沉迷在那些材料里,没有注意。但有一些留意到了,立刻就呆住了。 银飒不会杀他们,但是,却会让他们一生一世都不无法离开这里。 林婉云做了几个拿手好菜,两人吃过了饭,喝了一点红酒,林婉云变得更迷醉了。 萧秋水带着满意又骄傲的微笑,他慢慢的,带着伤,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忽又听一阵掌声。 半天,他才收回自己的手,用手指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水,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逼过自己了。 拆着拆着,他觉得有些不对,转头一看,发现常鸣正蹲在他旁边看。他的眉头立刻就是一皱,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不知进退。 “干爹,你怎么了?”看到耿玉清满头大汗的样,阿信吃惊极了,他还是第一次在干爹的脸上看到这种惊恐的表情。 江帆疑惑了,敲打了下,声音一样很沉闷,实心的,呃,这怎么通过去?也不知道这个金属圆柱到底延伸地下多深,便再次使用风之眼透视。 现场的气氛也被她的话点燃了,加油声像海啸一般,声浪真冲云霄。 如释重负,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这短时间老是一惊一乍的还真不好受。 “看!”那个老头子呵呵一笑,然后一声鹰啼,一个大大的鹰飞了过来。 第七十二章 那赶紧去吧。姜寒星正准备着这样同他客气下,他已经火急火燎的又开口了。 “对了,”他一边开口一边大变活人似的从身后揪出一个人来,“这位说也找你有些事,刚好顺路,我便带着他一块儿来了。” 是那位刑部主事徐嘉。 姜寒星只见过徐嘉一次,但他是那种让人见过一次就很难再忘记的长相,故她也并不存 王成军使劲的多咽咽口水,才让自己不至于对一个病人动手。而这个时候,王成也带着王红军过来了。这刚进门,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博凯说的很对,星星,得饶人处且饶人。”江霄云附和着自己的儿子江博凯,同样意味深长地看着范静云。 看看,陈红梅这养猪,那也是能卖出去的。村子里舍不得吃,但是,‘城里’人舍得吃呀。只要陈红梅好好养着,城里需要了,那随时可以宰杀的。 人工合成的胚胎,从结合那一刻开始就与母体分离,孤零零地被扔在实验室,活在各种仪器与营养液的包围中。 现在,丫丫这是要断人家生死呀。而且是一下子就要断人家两条命的呀。 他第一时间指着丑二蛋和丫丫,“你们两个都是成娣的外甥?你也是?”然后重点问了问丑二蛋,那表情可说不上好呀。 敌方最精锐的战斗力,都在天空之城与本界的神级血脉者决战,这也是为何从灾难的一开始,天空之城就与各地失去联络,实是因为所有大能者,陷入了艰苦卓绝的战况。 苏一见此,也不再调侃,她悠悠然的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继而一个翻转,近身杳兮,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杳兮的头上,轻轻抚摸。 本来这段时间她心情就异常低落,然后曲禾远便安排她盯梢这次的行动,一是让亲信参与更放心,二是让她顺便出来转换一下心情。 李慕心中焦急,原本想利用天劫突破,凝练肉身,增加真气,一举突破人之极境,得到能够和面前人相斗的资本,但是却不想面前的人如此强大,自己直接被一掌打的半残,还突破个屁。 一步失足,便是跌入无尽的深渊,k已经料到,死是必定的结局,然而将死之时,k却非常佩服西蒙,对的,佩服面前这个即将结束自己生命的敌人。 皇后那里明天早上谢恩并领赏就成了,现在要等的是望帝的赠品,看他当时动心地样子,赠品一定很丰厚很特别吧? 方美人因为去年在皇后娘娘的推荐下成功侍寝一次,颇得皇后娘娘重视,因此威信极高,她和兰溪一样属于皇后党,这也是她对兰溪还不错的另一个原因。 不过总之,现在地精部落的经济情况虽说不是很好,但也基本上稳定了,材料资金,扩建生产的资金都不缺了,剩下的钱就是地精们自己攒的了。这样下去,地精一族只会越来越好的。 兰溪简直爱死这蕙姑了,太后赏的首饰再好不能变卖成银子,就是戴满头,她仍是腰包吃瘪。 尽是眨眼的工夫,巨人一身重甲便掉了个七七八八,显露除了本來面目。 夜深人静,子时方到,整个泗溪镇的人几乎都睡着了,花上雪也不例外。 为了避免引起麻烦,他们只给要使用的三间正屋装了玻璃,其他以后慢慢说,等到装完天已全黑了,过意不去的兰溪给他们一人赏了一只银镯子。 第七十三章 车夫把她抱进车厢里,将帘子拉下来,小乞丐再伸头,也看不到一点儿人影了。男人手摁在剑柄上,站在他面前,踢了踢他的手:“这位爷怎么了?” “这位爷……不怎么,小的不认识她,今儿个也没从这儿过。” 小乞丐从记事就一直过得是看人脸色的日子,对人的善意于恶意有种不用过脑子想的直觉,所以方才就算姜寒 “这部电影片方那边准备在半个月后上映,也就意味着这几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彭仙仪道。 周公义接着道:“李如归的酒由我代替。”说罢两人连满三碗,一一饮尽。众人又是一片掌声。连连哄起。 看着眼前的神色冷峻的陆长生,心中也明白,为人父母,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陆知渊和蒋君临对视一眼,气氛瞬间燃起来,胜负欲被激起,宿命感拉满,好像前世今生都是死对头,谁也不曾服过谁。 这时候的马正阳很生气,但谢敏学的电话很巧的便打了进来,直接便触碰到了马正阳的怒火,随即马正阳将怒火一通发泄谢敏学身上。 “不好,你们先行前往,我必须回去!”刚出了九龙奇迹神山的张坤仿佛意识到了九龙奇迹神山的突然异变,连忙对周围贺龙等圣者交代后,身影就瞬间从原地消失。 “不必了!”蒋君临看向窗外,既是分开了,就彻底断了念想,不要藕断丝连,给他希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会让彼此更痛苦。 在观金戈四人,他们看着如今这个可以将上官阿挺这个九品巅峰武圣轰飞的唐新,眼中皆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同时他的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并不断用力挥舞着拳头,仿佛刚刚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沈剑南心想也是,外面夜风吹的难受,地上还脏,不如里面好。遂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 这一瞬间,所引发的力量,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甚至在这一刻,整个空间都疯狂的颤抖了起来,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声甚至,所有人望向战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变得急速扭曲和模糊了起来。 无形刃刺猛地射出,转瞬之间就已经抵达了数公里之外,击中贾岩施展的屏障护罩上,刚一接触,就将其击打的支离破碎。 “密切注意凯撒的动向,我要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干了什么。”大野木一脸严肃地说道。 他手中的石槌,足有十三米,比他本身还要高出一些。如此沉重的石槌,在双头巨人的手中简直就像是豆芽菜一般轻松,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半点的重量一般。 李察一惊,连忙屏住呼吸,运转体内的魔力,然后才逐渐摆脱了幻觉。 浑身像是翻过了几座山一样的精疲力尽,又好像是一个熟透的石榴瞬间被人榨干的感觉。她无力的瘫软在他怀里,他也用手尽量帮她舒缓疲劳! 但对上官天龙而言,见到聂江虹可是充满了敌意。上次聂江虹带着他的队友入侵青云,可是差点让杜莎莎丢了性命。 另一侧,被木箱阻挡着的第三层台阶,里面的蜡烛仍旧燃烧着火焰。一阵阴风刮过,漆黑的棺材突然颤抖起来,从内部响起了阵阵声响,如同有人用指甲不停的挠木板一样。 大约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阳的琴声慢慢的平静下来。就如同雨后的彩虹,让众人感觉到生命的美好。很多人好像真的看到彩虹一样,抬头望天,嘴角勾勒出平静,满意,向往……的笑容。 第七十四章 姜寒星睁开了眼睛,于峰的手还停在她脸上。看见她睁开了眼睛,他越发放肆了起来,直接顺着脸要往她衣领里边摸。但姜寒星并没去看他,她的视线略过他直接落在了旁边蜡烛上。 就这么豆大一点的光,于峰的脸都照不清楚,方才居然会让她觉得眼睛疼得都要留下泪来。 已经天黑了。 蜡烛后边是窗户,寒冬腊月 “那容霄结婚,不知道容霄的外婆外公那边来多少人?”赵言芳反问。 柳相乾是无垢山庄的长老,正常来说,应该称呼柳长老才对,可白玉京偏偏称对方为伯伯,便是可以将他自己放在与柳眉相仿的地位上,也是在提醒柳相乾,他答应了柳眉的条件,愿意以杀生剑诀为聘礼,迎娶柳眉。 赵云雷点了点头,这才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疏忽大意了,之前也许真的应该先查一下林浩的身份。 白颜夕很喜欢这部剧,早早就接下来了,谁知道因为苏莫生病的缘故,她在随身照顾,也就请假耽搁了好几天。 那热烈的目光看得慕容九浑身不自在,仿佛是一块烙铁烙在了自己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韩太太就敲了刘蓓蓓的门,刘蓓蓓一夜没睡,精神很差。 秦枫下场之后,众人纷纷侧目。经此一战,秦枫毫无疑问,已经是青木城初考的最强者。 而且,从开始挑衅,白玉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那一个茶盖只是撞到了剑锋之上,被轻而易举的斩为两断,断口整齐,直到摔落在地上,才彻底摔碎。 娄潇潇转过头看了眼傅西,傅西不紧不慢的拉着娄潇潇进门,金百禾抬头看了眼夫妻二人。 主要是他被欧美几个国家的元首威胁吧……说出去,人家只会以为他疯了。 这才三个月而已,各项支出,已经花掉了四千两百多万,这些钱到底都花到哪里去了。 不到五分钟,李昊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两遍,一直到没有脏东西之后才出了浴室,而他直接披着一个浴巾。 第六感这种东西玄之又玄,根本无法用科学解释,绝大多数人都会说,那不存在。 对于这名颇为和善的船长,西顿还是很有好感的。自己能够登上商船,并且在船上的待遇与其他人并无不同,这让西顿品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公平”的滋味,很是感激。 看着再次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影,黑袍人微微叹息了一声,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此刻的墨菲已不复往日桀骜的形象,血顺着无力下垂的左臂一点一点的滴在地上,右手拿剑支地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其实王明也挺无奈的,他发现他看过的许多经典漫画都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到千禧年这段时间的作品,不过好在这个时段的画风差距不大,不需要他变动风格。 不服就用强,至于事后,扔到一边,自生自灭,偶尔想起玩一下,想不起来就只能在后园之中渡日如年。 “华夏人对房子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感情,没有房子,就意味着没有家,有一座房子,两个不想爱的人也会在一起,过上每天都想把对方掐死的生活,这倒是真的。”万克点了点头。 投资人拿钱投资的目的就是赚钱,要是大楼不被看好,那谁去租,谁去买,以后怎么繁荣得起来,话费了27亿美金建造的大楼以后做什么用,没有口碑,哪里来的利润回报? 第七十五章 于峰平日里看起来同许泛倒也并不熟,但难保存不会因为共同的目标走到一块儿,她可是曾经听见过许泛暗地里投靠了马永成这等私密事,她不觉得许泛会就这么算了的。 于峰因为这个名字愣怔了一下。 就在这时,姜寒星一屈膝,把于峰从她身上顶了下去,于峰以为她要跑,急忙去拉她的脚。 但姜寒星并不是想要 她对柏兮的无可奈何,以及不愿意承认前世,就是颜浧此刻的心情。 “你怎么不跟古洋少爷一起回避呢?”海希的眼睛微眯,冲着陈珂笑着说道。 山本大将自矜身份,从来不骂人,尤其是对待下属,部下犯错,降职、撤职,乃至军法惩办,都不出恶言,若是犯下无法宽恕的过错,就是一颗子弹了结。 日本人一听就急了,如果是半年或者是更长时间。那还跑到你们德国来干什么,大日本帝国的军工生产能力,自己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关键是时间不等人。澳洲战场上急需这批装备。 一餐饭吃的还挺高兴的,热热闹闹的,不管好吃不好吃,食物要抢着吃才有味道,景珩做的五菜一汤,被吃的一干二净。本来说好了是程昱洗碗的,可他仗着自己手上有伤,把任务推给了宋灿。 她直接加价到一亿美金,应该是可以吓退不少人的。即使那些有实力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跟她竞争有没有意义。 对于坤留山的任何一个弟子而言,进入飞仙玄境修行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有那些为宗门立下巨大功勋之人才有资格享受这等赏赐。 挂掉电话,张烨走到厨房里,看了看炉上的米粥。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米粥已经熬好了,只是太烫,所以张烨现在并不打算马上吃。 “但是也正是殿下的到来让这些家伙有了施展他们才华的机会,所以老臣很是期待殿下以后能够创出怎么样子的盛世!”亚迪·爱德很是激动的说道。 清冽的味道游荡在她的口腔中,安语汐心里的不安在一点点消退,她是怕的。 一时间她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失去了一般。 现实到了,乔暖翻个身,撇撇嘴,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合当一个心无旁骛认真拍戏的演员。 “是不是幻觉哟!也许是你心里紧张所致吧!”冯贵钱看着王忆仁说。 “没有。”想到那声踹们声,云朵觉得他妈倒是想过来找她,不过好像没得逞。 仅仅是不到两天时间,血将就彻底压制了夜叉梁乐,几乎将她的势力打垮。 翌日队伍浩浩荡荡地往木兰去,圆明园里突然就安静了,太后因精神不错,跟着出了门,红颜突然不去对外只说风寒,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若是不要这个孩子,也只打算静悄悄的解决,不愿惊动外面的人。 “怎么着,还敢答应么?”林晓天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这个狗屁村长连别人的老婆都敢睡,还想要村长的形象,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我决定了,就把你的胳膊和腿换一个位置,你依然可走回去的,只不过比常人走得慢一些而已。嘿嘿!……”“沈胆大”说完就向张枫靠近。 好说歹说,李海反正是不干,就一句话,要么就在这里玩,要么回家睡觉。他确实挺惯着赵诗倩的,但是这种事绝对不能,太尴尬了。 第七十六章 “唉,他……”方明抬起眼皮看了姜寒星一眼,她一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你不是被这谁打晕带走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踹了于峰一脚:“这人怕小周走漏了你的消息,临走前割了小周舌头。” “他被割了舌头,你为什么会知晓?” “他去找我了!要不然我怎么会想起来找你的?别问我怎么找到你的,你知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有用的人。”叶无道走到戴计成身边,笑容玩味。 幻灭杀的总部离这里并不算是太远,幻一虽然早料到灭二十八等人恐怕一个也回不去,可是却没有想到灭二十八竟然是被吸收殆尽而亡。 他们又不能将金丝猴给杀死!还好,张国栋这时下来了。张国栋神秘笑了笑,叉开话题道:“我很好,衣老,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得出山了!”衣老略含深意的看了张国栋一眼,点头同意。 萧破军轻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太子,或许你不知道,姐姐告诉我,她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让我代她还您的恩情,而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希望。 虽然张天佑一直都觉得夏婧保护的有点过头了,但夏婧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还是让张天佑非常欣慰的。 “也许不用十年,这里灵气这么浓郁,而且还有这么多晶石!”秦丽娜却安慰道。 每一条妙策当它第一次被人使用时都能够取得意想不到的胜利。但是假如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用了上千年还想再用时,就难免成为鸡肋了。 面对着这样的苦果,无数的修真门派和家族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这也在为了东周星的未来做贡献,那些选择了支持项如的同道,说不定还不如自己好过呢。 “明长老。谁是谁非,现在可以看得清楚了吧?我们可在等凤族的公道处断呢。”寒月夜是出了名的冷面难惹。是以善恶表现尤为明显。一旦他认定了凌峰属于可交之辈,维护起来特别没商量。 白婉茹又关心了一下张天佑的生活细节,最后以长途费太贵为由,主动挂断了电话。 孟忠看唐明满脸的好奇便跟唐明解释了起来。那些打扮古怪的修炼者都是天坡山脉内的山民。 唐玄宗冷然怒视着隐魂,拳头上突然发力,又是砰的一声,将隐魂那修长残破的身躯轰开老远。 蝴蝶谷之中飞出一道席卷天下的剑光,剑光如同金霞,由帝力和剑道法则交织,充满道与理,凌厉到极致,其强大程度不亚于真正的神剑。 就仿佛,他对断剑联盟的压制越狠,这些人在他面前表现出的贪生怕死越明显,当年的洛家就越会没事。 剑晨一时间无言以对,他与花想蓉许久未见,从来也没有想过两人有一天会是在如此局面下重逢,再加上花想蓉那一身诡异莫名的轻功,也着实令他震惊不已。 想到这里,杨逸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火热,双手一探,捧住了安露洁白无暇的俏脸。 这一下攻击过后,暴王垂下了脑袋,嘴巴像泉眼一样往出流血。他已是奄奄一息了。 正因为熟悉,所以眼底更是害怕,脸色越发苍白,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个不停。 “不就是七大关节吗?”李承乾不屑的说着。而李世民、长孙皇后、长乐公主、李雪雁也是一副如此的样子。 第七十七章 “别去,吴大勇如今也在那儿。” “那正好。”还省的她再去费心思想办法把他从宫中弄出来。 “吴大勇那外室自杀了,就在你死后不久,”方明很明白她在想什么,“可能也并非全是自杀,听说在那儿的那几个书生也有些对她动了手,她刚死吴大勇便到了,又杀了那几个书生,我去那儿找你时,在胡同口就闻到了血腥味 因为他知道她们若说出这些话,就必定会造成一种壮烈的、悲痛的、销魂的情绪和气氛。 听到张晓锋的话,那些个大执事级别的圣职者脸上一变,很显然。虽然张晓锋和他们一样只有五级强者的实力,但是,他在西方修炼界所造成的轰动太大了,而且,拥有一件魔器的他,绝对不是同等级的强者能够抵挡的。 圣人之境,乃是超然物外的存在,对于那些超脱一切束缚的存在,张晓锋的心中还是有些敬畏的,但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宙斯,张晓锋却是忍不住的鄙夷了起来。 楚留香正要探问他的名姓来历,谁知他却已转过身子,背负着双手,抬着头出神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猩猩的脸面便这么僵在那里,困惑,不信,还是什么情感,让它只是微微发出轻响之声。 秦尧说道:“按我的分析,一定是有人在建成皇陵后,现了这秦皇陵的妖气太重,所以才在这用带有杀气的宝剑排列成宫八卦的阵法。1。这‘剑冢’殿的每一把宝剑最少都要饮了百名以上壮男的鲜血才会有用。 “等会我们上线做好视野直接压,10分钟我要打爆他们下路。”如梦声音变得霸道起来。 “宙斯被轰了?”,同样的,魔界那几位圣人也是猛的睁开了眼睛,心中都是充满了疑惑的暗道,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而且能够让其他的人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在我和秦尧还有那两名警察要跟随医护人员一起到医院的时候,突然间!饿~~~饿~~~一阵聊斋电视剧男声鬼颤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面,顿时我被激的头根都立了起来,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们就是为了示威而来,所谓上党找什么杨老疤瘌寻仇,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事实上,非但一众庄主、堡主、寨主们,知道大伙此行的真正目的,就连底下的家将、庄头,提前也被通过气,也对此心知肚明。 “走走,咱们先去休息,想必打了这么久,你们也累了”这是蓝钦钰跳出来,笑呵呵的准备带着凌熠寒去休息。 “我说的是散步之类的运动,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呢?”秦执勾了勾唇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没过多久,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他无比后悔今日不曾好好留意。 叶汉成坐起身胸口处断裂的肋骨传来阵阵闷痛,低下头吐出大口鲜血,周青青和丫鬟都吓到了,手忙脚乱的跑上去。 丸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就见皇帝的脸色微微的沉了下来,杨妃虽然傻,也没真傻到一定程度,见状慌忙便道,“臣妾尊皇上旨意,臣妾这就回宫去侯着皇上。 他们怎么也算是夏朝堂堂的武士呢,这个凡夫俗子算什么呢?居然就敢让他们几个跪下请他? 看到傅天翰要回去,刘雨璃顿时着急起来,如果这个时候让傅天翰回去,撞破了崔英颢的好事,那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想到这里,刘雨璃不仅有些不知所措。 第七十八章 姜寒星转身向屋里走了过去。 方明赶紧快走两步,也跟了上去:“哎,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啊?” “这种时候,就不必说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了。” 姜寒星走到于峰跟前,方明就只是听从她的吩咐,把他绑了起来,别的都没管,于峰现在还在地上躺着,她在他身旁跪了下去,略微往他腰间一摸,便摸到了他的剑, “别叫我老师了,叫我萧贺就行。”我很友好地把一捆捆地墙纸拿了出来,夏筱雨帮我打下手。 宝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突然变得紧张的气氛中也感觉出了一些不寻常之处,于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门军恶狠狠地叱道:“不行!这是规矩,没有路引,年龄再大也不能出城。”“你们不让我出城,我就在这里不走了,我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们也跑不了……”老道往地上一坐,耍起赖来。 玉手抚上她润白无瑕的肌肤,轻轻摩挲,最终落于她左臂的守宫砂上,久久流连,眸光晦暗不明。虽然君子不夺人所爱,但这么个可人儿姬云野都不知道珍惜,他又怎会放弃赢得美人归的机会呢? 可是她的眼皮很重,睁不开,她想动一下,浑身又已经痛到麻木,她连手指都动不了。 光膜微微一亮,两人隐没在虚空中。唐甜从暗处走出来,看着他俩消失的地方,满脸的艳羡。 她刚才全没有完全睡着,而且她睡眠很浅,稍有点动静就会醒过来了,晨星出门和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关上门。 雾莲刚才也是被气晕了头,被苏南一说,也明白过来,下去以后,肯定就无法离开了,不由沉默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变的很诡异,车里的两人不下车,外面的男人也不动手。 田甜使劲搜索着自己脑海里残存的信息,慢慢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元尾定睛去看,在一处兽骨堆积的地方,掩埋了一个一丈多高满是铜锈的宝塔,从锈迹里透出一点点灵气,看上去并不像是静潭中原本就有的东西。 若莫喧有心想逃的话,苏清歌他们要将他抓到还是得废一些实力的。 纳兰珩一声不吭,揽着她上了马车。萧羽音没有挣扎没有拒绝,她察觉纳兰珩身上隐隐散发的冷意和怒意。自觉的不想打扰,平静的呆在纳兰珩怀里,这般温顺还是第一次。 这个手术效果还是比较好的,可以侯老爷子的身体情况,手术的风险也会非常大。 古代的八月温度和现代的十月差不多,这应该是和古代沒有受过什么污染有关吧?十月秋高气爽,入夜,温度很低,秋寒露重,纳兰珩这么趴着睡觉,很容易步自己的后尘,感冒的。 “我就是幻想一下,幻想一下都不行吗?”芙蕾雅都要哭了,死死抓住夏河的手。 要说现在,除了脚上那条碍眼的脚链,还真沒有半点自己被绑架了的感觉。毕竟被绑架的,应该沒有这样的待遇。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同。”徐佐言抬起了头,想假装自己有些忧伤的样子,但是因为心情激动,怎么装也装不起来,结果就成了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看着很是扭曲。 “那边的花比较合适,去那边看看。”叶凯成也没点破,抬了下下巴,示意徐佐言看那边的鲜花。 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但她的呼吸却是出奇的平稳。 第七十九章 外边的人显然不太信许泛这个说法:“可是卑职好像听见有说话声……” 许泛打断了他:“那要不你且进来瞧一瞧,看是否我窝藏了什么,只是还请走正门,我再怎样落魄,也还没到让人爬窗进来羞辱的程度。” 这般的语气,明显是生了气。他说的很对,就算他再怎样落魄,终究也是千户,外边的人这样一想,当即就斟酌 大概是听见了打斗声,船舱里的所有人都出来了,震惊地盯着这场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放眼望去,里面的人她大部分都不认识,可是偏偏,她认识的人几乎都在里面。 “他们或许会战死,可是这场决斗肯定比之前的要精彩无比!”夜枫接过迪丽斯为他准备的一杯橙汁,喝了一口后淡淡的说道。 “终究还是生气了,想想,也有好多年不曾生气了,看来这个李海的分量,真是蛮重的”,苦笑着摇摇,银夜挺起了腰,向着来路慢慢的走去。 李海努力平息了即将暴走的情绪,才在心中认真的对着另一道强大的jing神力说道:“我说,你也太自恋了,请问,武兽大人,你在这雨林中呆了多久了”。 “先让他逐步了解,然后再慢慢加深——对了,你要不要也去斯普林菲尔德理工学院那个学位回来?”李牧也不希望李杰夫是伤仲永,同事对严顺还是有要求。 这拔剑的声音,对他们来说也是号令,好似千军万马开始总攻时候的号令一样。 “我救李安的事到底错在哪里,我想听听解释。”她问得很认真,再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 阿尔帕奇诺眼中没有一丝的畏惧,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向自己发动冲锋的敌人们,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方义现在去繁荣的北街,并不是要去购买什么,而是观察和收集消息。 随着徐铭的照顾,与乌氏灵寨十余族人战斗的古炫儿、古立等人,压力大减,然而,刚刚松下一口气来,一声惨嚎却是陡然响起。 项清溪把油门踩到了底,速度随着油门的增加而加大,强大的推背感及稳定而又强大的减震系统让他这辆车开起来很稳很舒适,但就是这样,也只能渐渐的看着越来越远的红色跑车,消失在视野之中。 不过这事也不能急于这一下,还得需要其他方面各方一起协调才能将效果最大化。 十辆五百万以上的豪车,换做在帝都、魔都、羊城、鹏城这样的一线热门城市,随便一个豪车专营店都能分分钟拿到车买到,可要是到了星城,基本见不到什么豪车品牌店。 “敢问大王是否要售钜铁兵甲予塞琉古?”毋忌一进来就问,眼睛巴巴的看着。 他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时候,我大金象现在这样,对和平如此渴求了?不过,大家都赞同自己的决定,倒也让黑孩颇为省心。 但在下一刻,柏莎脑海内那些不耻的想法,鄙夷的念想,全都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绝对的空白。 “全体都有!冲进城去。杀贪官、诛劣绅,还景县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上!”顺着陈松的指挥刀劈下,登州军各支营伍开始在自己主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向炸开的豁口冲去。 玉醐亦是眼睛酸涩,深呼吸平复下心情,又叮嘱了初七几句,出了新房往前头去了。 指定了要两份情报,一是九曲海一带最近一年的消息,一是战争局势。 第八十章 但吴大勇原来就是写匿名信的人,这他是真不知晓的,昨儿晚上他还去了马永成那儿,一点儿都没听说啊。 是马永成还不够信他吗…… 许泛的动摇姜寒星看在了眼里,她赶紧又乘胜追击两句:“这些刘瑾都知晓。不是卑职同他说的,卑职方才同大人说得清清楚楚了,他有自己的势力。” “但……” 许泛有 “啪啪啪”录音棚的共组人员们,虽然每天都与那些打牌明星打交道,但是见到陈志明后他们还是激动的以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了陈志明。 铁拳出去的时候,电梯门正好的打开了,老齐从电梯里出来,看到了铁拳的状态,顿时就是暴怒了起来,直接朝着铁拳冲了过去。 大家也都是点点头,视死如归的态势,赵晓晨忍不住的有些哽咽。 “等一下。阿楠,傲雪说我不知道哪里错啦。”阔无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他经历了这么多的危险,但却没一次像眼下这般,让他根本找不到出路。 严乐让马骏带人去为其中一套房添置了家具,然后以方便治疗的名义,让殷连云父子住了进去。 现场所有歌迷们纷纷拍起双手热情鼓舞着,所有人在惊叹于陈志明的嗓音同时,更是惊叹陈志明的音乐才华。 黎子明长剑一挥,猛地一道凌厉的剑气轰在通臂猿猴身上,大声的说道,说完便脚踏龙行步,冲了上去。 至于他们的吼声,则完全没有震慑到陈凌。陈凌陷入空灵状态,一切假象威势都已是从身上拂过的清风。 男孩目送姐姐离开后,转头望望对面的楼层,然后观察了周围一阵,犹豫一下,却是返回了楼里,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第十脉变得越发的古朴,但是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连青铜碎片和那个卷轴的虚影都被逼了出来。 全身的灰色气流依旧在流转,而那气流此时竟然源源不断,他知道,这是宋秋给他的支撑。 这个气度不凡衣饰华贵的年轻男人,将柚柚救回来的他们家的大恩人,怎会脱口而出喊出这声瞳瞳? 李沐阳怪异的眼神让夏羽沫一瞬间醒悟过来,连忙在办公室光可鉴人的瓷板砖照了照,光滑细腻的后背上,浅浅的牙印格外醒目。 再说了当今皇帝的实力已经显露了出来,那个老家伙也并没有现身,这就是他们认为的机会。 这昏睡的几日,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就算吐,也吐不出什么来,他难受的伏在床边干呕,胃部痉挛着抽痛无比,姜昵看的难受,咬了咬嘴唇,转身出了房间。 秦记也不清楚,神秘老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不战而退确实十分蹊跷。 但是像吕家那些嚣张跋扈惯了的吕家子弟,却能够嚣张这么久才有报应。 呼吸交错,屋内热度节节攀升,夏羽沫只穿着蕾丝内衣,原先捏在手里的外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扔了出去,虚虚的在床沿搭着,似掉非掉。 恶空摇摇头,苦笑道:“你现在的修为实力,可比我当初强很多,你都没有办法,我更不知如何解决? 已经有五名高手惨死在她的手中,野兽是不死不休的,更何况,还是带着使命的野兽,那些高手均已受伤,不敢上前,东方闻思身上的血,一半是她自己的,一半是那三十二名高手的。 第八十一章 姜寒星笑了下,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一些,这是要走的架势:“自然,哪怕此事不成,大人最多也就担些说您没眼力见的责骂而已,后果都是卑职在担着。但大人要记着,苟活从来都只能活一时,卑职的命,早晚落在大人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泛突然问:“你进东厂时人事簿上的过往经历是一片空白。” 哎,都是那张该死的彩票惹得祸!沈飞飞将目光移到墙壁上的挂包上。 “你要干什么!”迷迷糊糊中的苏暖暖被吓了一大跳,却因为实在难受,而没有力气反抗他。 沉默着,冷场着,这些大臣们趴在地上互相看着推诿着,就是没人愿意出来回答当出头羊。 看到这些带花的丧尸退却了,沈飞飞她们赶紧打来一包随身携带的血包,喝掉它,迅速补充能量。前方的血站大楼还没进去呢,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情况发生,随时保持最佳战斗状态才是正确的。 站在窗户前的两个男人,早就已经看的呆了。那,真的是他们认识的向紫惜吗? 虽然我竭力寻找话题,但失落的情绪还是溢于言表,接着,又是一片寂静。 欺身上前的郑铭大笑着,手上的斗气猛然运转,那斗气给叶天的感觉……似乎,上面的能量更加的浓郁了。又是一拳挥来,叶天本能的闪身一躲,然而却是为时已晚。 他吼了一声,就跑到擂台边缘,单手一撑,就上去了,动作很漂亮。看起来很好看,引得很多人都鼓掌喝彩。 一个丧尸帅哥在被她们‘非礼’后还嘎嘎怪笑起来,好像很奇怪她们的举动。 其他的幸存者一看头领这个样子,好像也都不害怕了似的,有样学样的都盘腿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上来直接的爆发技能,打算直接的击杀掉眼前的对手,一名冒险者,实力低下的冒险者,冒险者在npc的眼中,那就是实力低下的代名词。 原本那些人冲进去,才发现,这些魔人几乎怎么砍都砍不死。即使用灵力來攻击,也沒见他们的动作慢多少。 而此时,含青正和叶城的四名同伴,沿着一条漆黑的廊道前进。前面会出现什么,完全是个谜。只是,现在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 但李炜想要统一诺克萨斯大陆北方,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的亡灵一族势如破竹,大军进攻节节胜利,这才是雄踞整个北方地域,加上一部分的中域地域,现在还在不断的向着南方推进着。 “看来这一次血帆海盗是有预谋的,他们应该是知道你的船长有那些财宝,所以才会一次出动如此大的舰队!这些人!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凯瑟面色阴沉的说道。 慢慢的,杰西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的片段,瘟疫一词,一下子闪进杰西的脑海之中。 这件事让柏景峰认识到赵长春敲山震虎的手段,可接下来的事就让他对赵长春“拨乱反正”的手段。原本范舒同的三点意见话里话外都是强调政府抓实,县委抓虚。县委的虚要更好的支持服务于政府的实。 “埼户,我们往后一些,要不然会被误伤到。”维达里伽飞到他的肩上对他说道。 宿舍外,赵月儿脸色有些焦急的四处张望,陈天心中暗道不好,可能出了什么意外,连忙走上前去,他还没说话,赵月儿却先开口了。 第八十二章 虽这样疑惑着,姜寒星面上却不显,只是堆着笑:“许大人是还有什么事……” 许泛打断了她:“我要你同我一块儿去。” 姜寒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本官要你同本官一块儿进宫,”许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他不肯看姜寒星,“一会儿去见马永成时。” 姜寒星轻笑出了声:“大人当时为 而特战队员们听到之后,立刻知道可能是误会了,不过也不能排除这些都是国民特务。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吴亦凡伴着黑夜悄悄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竟是看不到一名其他修者,俨然变成了一座空城,基本上所有的修士都选择了离开。 原本是来替孙子与门下报仇,没想到竟然一下子遇到了如此厉害的人物。 只要等这次事情一过,留给他穆渊真人一些时间,穆渊真人就能在那一式武技上有所进步,进而再也不惧劳什子的藤蔓了。 此次战役,人民党方面称为“武汉七战七捷”,总共消灭敌人约4万5千人,这是继战争之初到现在3个多月以来,先锋军警卫师大败国民党部队的首次重大胜利。 骁勇和林墨面对的敌人是球形凶兽,出手攻击骁勇那一行人来自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又有骨甲凶兽同行,那他们面对的敌人就该是球形凶兽所仇视的白骨人和骨语草。 现在的路飞可没想2年后的路飞那样学会了霸气,就算现在他的霸气激活,也不能将这些海军击昏,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将校级别的。 飘逸的白色大衣上,同时破开八道血口,鲜血如同汽水一样喷出。 蒋光头也是兴奋的不得了,这几天连续的出席了大量的宴会邀请,天天都是红着脸大醉。 阮经天知道武元铠那边也已经得手了,对于这支特工队阮经天信心十足,即便是面对中国教官级的那些资深特种军人,在这样的全力突袭下,他也相信覆灭是早晚的事。结果不能改变。 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不上云端,所有的包袱都被尽数卸去,只剩下自己,和那被涤荡得清澈的灵魂。 此刻正值日出时分,一波波的大人物从远方的街道上走来,步履缓缓的走进那扇大门。 这个男人太无耻了,居然用王宇不够18岁这个问题说事,明显是告诉王宇未成年人就不要问成年人的事。 对方见岑可欣来势汹汹,又有钱拿,就赶紧见好就收,拿着钱滚蛋了。 夏碧瑶觉得自己置身在鲜红如血的毒花丛中,一道无形的精神力攻到夏碧瑶体内。夏碧瑶的双眼、牙齿、手指恢复原状,双腿一软,剑和人倒在地上。 鲜血、厮杀、死亡。。。。。当年自己带了20几个兄弟过去,后来除了自己和另外两个兄弟活了下来,其他的兄弟都被废了。 但是也有些幻境突起不意的出现,对脑海中的感知起到迷惑作用,这样的幻境极难破开,极有可能一声都陷入幻境之中。 她不明白,为何这个曾经属于她的男人,如今竟然会如此恨她。她只知道,那胳膊上的刀伤是真的。 神识悄然外放,感知里面的七夕,很多死囚,但是从公示的结果来看,这些死囚,不会全部被杀。 只有漫天星光的黑暗空间,肉眼看不到任何物体,阿黄和阿金均皆展开神识,四下察看不已,很显然,他们已是如此简单地传出雍启星,原先在塔城所做的事前布置尽皆白费。 第八十三章 徐嘉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匆匆一面而已,还一位寒星姑娘根本就没来得及瞧见我呢。” “怎么,两位还认识吗?”许泛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寒暄。 姜寒星点到为止:“可巧因为公务见过一两面而已。” 徐嘉也相当配合她的提起了旁的事:“许千户到此处是做什么?在下方才听着好像在商量 就在唐健和欧阳彦青说话的空挡,十几辆坦克已经如同狂风暴雨般卷过第一道防线,那是一道宽两米,长三十几米的堑壕,然而这些平时在战争中对步兵冲锋有很大阻挡作用的堑壕在装有履带的坦克的面前就如同平地一般。 “星云门真传弟子还有资格修炼这套武技,如今让你修炼,倒是占据了很大的便宜。”神秘老者说道。 光哥一看大家都使劲拼了命的推林成,也只好放弃抽回胳膊,也超前使力。 东方素柔在身体本能的驱使下,早已是面露桃红,望着陈枫炙热的目光,仅仅亲嘴,她又如何拒绝? “龙少爷说的对。可是我在院里听到了锅碗瓢盆打碎的声音和二少奶奶寻死觅活的哭声。我也不好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二少奶奶和龙三少爷很久以后才出來的。……”水伯回忆着说道。 马家之内,可谓是守卫颇多,龙凌自然知道其中大多数都是马家使用比武从临沂城内召集的一些供奉,而自己当时也差点成为了其中一员。 不过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人再来报说天香楼有人要争抢芳菲,这也让丁阳慢慢的把心放回原位;想到芳菲的模样,想到有人来和他争抢芳菲,他忽然间感觉芳菲真得很不错,实在是不应该因为长泰太过冷落她的。 到了近前,我才知道,原来,在土台的另一边,连着土墙的地方,有道台阶,这台阶也是黄土砌成,沿着墙头直通到地面。 巴爷朗声大笑道:“这件货只可惜真了一半,想必老人家你是天冿卫田家的吧?”巴爷双目炯炯有神盯着老实巴交的老头淡然的说道。 虽是已经拿出灵晶吸收灵力,但吸收灵晶的灵力,却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没事,哎~那个赵二柱怎么样了?”高建成挥挥手表示自己没问题,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看了半天地图脑袋都有点晕了。 我也想知道。。能让他们一再利用。我扯了扯嘴角。心知就算我说什么思思也不会再相信。只能沉默以对。 上海马超也没有挽留的意思,本来就是跟队伍的相处时间,他也没什么闲工夫去跟吴坤叙旧。 “卡罗特!我们又见面了!”这时,拉蒂兹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这话语的声音,倒是杂含了惊讶之意。 “抓好缰绳,等着我,不会太久。”然后他翻身下马,在尘土飞扬中站定,自腰间抽出那细如琴弦的短剑,向正在向他逼近的人马冲去。 我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他划动的手指微顿,又继续,眼睛却望着我。 魅惑打中的是屠的维鲁斯,并不是不想干掉发条魔灵,而是这个时候维鲁斯的伤害要比发条魔灵高的多。 段锦睿无奈一笑,却又有些自豪,他亲自送柳墨言向着宫门而去,外面已经备好了五百装备整齐的禁卫军,远远的,柳墨言可以看到禁军盔甲下随风拂动的玄色衣摆,刺拉拉的声音,宛若一曲战歌。 第八十四章 姜寒星这才听到了房檐上窸窸簌簌的脚步声,她顿时被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但徐嘉依旧并没要停下来的意思:“寒星姑娘总得有个去处吧,在下看追兵一直四处梭巡着……” 不得已,姜寒星手指放在唇上,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没眼力价归没眼力价,徐嘉倒是挺好说话的,当即便随着她的动作噤了声。 万籁 听了这话,红线这才明白,原来她也是来争夺神剑的,看来这比武夺剑的消息传的够远的。 最近心情好,食欲大增的九儿脸蛋也圆润了,精致的如水晶娃娃一般。 胡野见状大吃一惊,将敏捷发挥到极限,转瞬之间改变奔跑方向,堪堪避开了第二枚火箭弹。 那些面朝大地或仰望星空的扑街裸男队员们大都休息的差不多了,一个个就地起身赤条条地坐在橡胶跑道上。 于是越来越多的太空飞船聚集到第三登陆区上空,释放大量的登陆舰。地面上的胡野等人看到空中交通越来越繁忙,登陆舰不停在他们周围降落。 当务之急若是不干净破坏掉这个阵法,真的等到这些黑雾笼罩整个仙界,神界时,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景厉琛皱了皱眉,古井无波的眼睛透着一丝檀战都看不懂的微光。 众人面面相觑。朱帝看着林玲,嘴唇往庚浩世的方向撇了撇,又用食指在自己脑门点了点,示意说庚浩世脑子有问题。 那个男人用衣服捂着脸,夏至也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个子中等,有些偏瘦,夏至对那个抢走她孩子的人贩子了解不多。 好在胡野反应迅速,汽车并没有被怪物带得太高。所以只是重重弹跳了两下,居然还能继续行驶。 这种自己是二百五的脑子,外加长了副容易被骗的脸,然后基本什么都不会的心理一直延伸到晚上睡觉,连晚饭都没吃,就钻进被子里当鸵鸟去了。 当他用净化魔性的玲珑水壁将她困住时,他终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清明。 我微微张开了嘴巴,发了疯一样的吮吸,这让莫瑞甘看起来很痛苦似地开始嘶叫,但边嘶叫还边抱住了我的头,让我欲罢不能。 齐紫凤也没等马车赶过来,直接抱起叶倩墨坐进了轿内,立刻吩咐上路。 这大半天忙活下来,顾峥的第一次入大兴瓜田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喜不喜欢的说不上。但是,目前我不想和同类有什么交集,也不想我们家再多一只猫。”安安从青卿怀里蹦出来,晃了晃脑袋上因为编辫子炸成一堆的毛。 为了大计着想,杜远程多日来都没离开天宫半步,精进之余便是望眼欲穿的盼着青夜早日来找他。 “这浓雾乃是变异的尸毒!她想用尸毒来污染灵脉之眼。”马天成传音给孙冰道。 在张颖错愕的目光下,我把一份份冷却的饭菜退了回去,将热腾腾的新鲜饭菜整齐地摆在了餐桌上,而朱海心则是早已看不见了身影,她不喜欢看到我和张颖坐在一起吃饭,所以她会远远的回避。对此我也是很无奈。 简而言之,就是那种心脏骤停却没死,然后害怕眼前人把她拖到实验室做研究的眼神。 上官英满头大汗,他捞船到底捞到什么人头上了,企业可是能和他的姑姑平起平坐的纯在,现在竟然向着不知名的人下跪了,难道是欧皇亲自来到罗瑟尔泊地了,那李渔是怎么认识这样的大人物的。 第八十五章 我就坐下来略微歇一会儿。她这样同自己说着,还再三的告诫自己要警醒些。然而她实在是太累了,人刚沾着地,大门牌匾上的字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姑娘?姑娘若醒了的话还请让一让。”面前人这样对她说着。 姜寒星视线往下一转,这才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扫帚——原来是这府邸里的扫地大爷。 顾月淮保持着好心情去了饲养处,进了办公室,王福和王培生已经在讨论墙画的事了,地上则摆放着几桶能用得上的颜料。 尤娜那么努力的进行骑士训练,她是为了变得更强,不让别人欺负自己? 原本他们在华阴山一带待的好好的,非要拖着几百号人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酒劲稍退,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浑事,也知若当真事成,即便他能活着回到草原,他父汗也会夺了他的王储之位。 秋收秋种完,往后就是农闲,正是忙着嫁娶的时候,尤其是这两个月,天气不冷不热,村里有十来家办喜事。 可能看出点什么,之前时越明里暗里提醒过,不能破坏别人家庭。 不过,他又停了下来,回过身,目光在方临渊脸上停了下来,深深地顿在原处,望向他。 沈妄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他走到秦有容身旁,拍拍对方的肩膀,给他递了个眼色。 热图里奥少将虽然嘴上依旧对罗德里格斯的命令不满,但是在手下军官的劝说下,最终还是做出发动全面进攻的决定。 旋即灵魂漩涡猛然间浮现,化作无形的力量把另外一人给猛然间弹飞了出去,躺在墙壁上捂着脑袋惨叫。 以初生演替对初生允的了解,这家伙要恩将仇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聂风也微微有些炫目,这是用魔法力过多的缘故。此刻他只感觉到精神空间中的精神触角朝着四面八方伸展而去,要不是聂风的精神力操控范围达到一百公里,光是这些遍布极广的坦克战车都不是一般召唤魔法师能控制的。 寒月影身形一闪来到了陆知明的面前,虽然说此刻的寒月影已经是消耗了许多的力量了,他的脸颊之上都是开始不断的滴落着汗珠,神态略显疲惫,但是气势依旧。 何曼姿孤独的走在雨雾中,任凭雨丝沾染了青丝,一个声音轻轻的问道:我还是原来那个纯洁善良的我么? 而作为死亡君主,拥有者武神大陆人族最恐怖的神通:寒冥鬼火。 “有点意思,没有让我久等。真是天助我也!”夜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帮规:自入狂龙帮之后,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然而就在这时候,停在广场旁边高坡上的一辆汽车忽然下滑,向着杨演替的方向撞了过来。铁塔一般的卡西姆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了杨演替的面前,用钢铁般的身躯拦下额那辆汽车。 里面那浑浊的液体洒落了一地,其中的蛆虫也因为碗被打翻,落在了地面上。 老瞎子似乎再也忍耐不住,手里的拐棍突然朝着黎云熙砸了过来。 不同于所有当世画人物山水的画作,他们更像是拼凑出来的,而且拼凑得刚刚好。 姜疏有危险,湛寒霆不顾一切都会救,他现在装出这副不经意的表情,是给谁看呢? 第八十六章 他甚至有些生起气来:“那你说的这些事,可有人能证明?” “衙门上下皆可证明,”于峰回答的飞快,“卑职对寒星姑娘心仪已久这事大家都清楚……” 马永成又转向姜寒星:“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啊,于档头确实一直有说对卑职挺欣赏的。”姜寒星哪儿能看不出来马永成的不耐烦,本来也就只是试一试, 没一会工夫,她就一身黑色劲装打扮回来了。李东一眼就认出,张雪玲此刻穿着的黑色衣服,正是此前在轩辕墓时的那身尸衣。 意外在他相邻的一间木屋上看到个大“安”字,马上就想到安公,于是大大方方推开了他的门,谁知里面空空如也,别说人影,就连行李包裹也没有。 苏青彦哈哈一笑,对着萧炎友善的点了点头,仅仅几句话,便将萧炎与宋瑞都夸赞了一遍。 这个特殊的样子,也引起了在场几人的好奇,不由得转头看向了瓦卡尔。 攻城需要的工具,在三天前就已经准备妥当,赵逸更是将撞木削尖,将冲击力量凝聚在一点。云梯赵逸却没有准备,因为赵逸准备了秘密武器。 自己的理想一直以来就是做一个合格的召唤兽,可现在好了,他不仅要帮诗瑶打理不归楼,还要与青雨对换,兼职保护百里子谦。 想到这里,刘备连忙命人将自己的诏令,交给了手底下的士兵,士兵收到命令以后,将诏令交给了颍川郡阳翟太守陈良。 沈施意路过奥特曼造型时停下观望了两下,很新,跟她刚刚看过的其他雕像不同,说明是新搬进来的。 尤其是子昭居住的离宫,更是简单到了寒怆的地步:但见白茅屋顶,夯土台阶、四面斜坡、双重屋檐,唯有精细芦苇编织的帘子上有各种精美花纹。 就连老天都看这些世家不顺眼了,如此帮助自己,让自己的道路走得如此顺利,这样的话,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输? 这种事情方逸尘倒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前和赵静雅一起的时候便是,经常会弄得她又肿又痛,每一次这样方逸尘心里都会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之后虽然身体也会疲乏,但却还是会很贴心的帮着她热敷一下。 海底之内,雷声轰鸣,所有的水流都疯狂的向着长枪上面汇聚,形成恐怖的绞杀之力,并且在混乱领域的加持下,那四个鬼王宗的弟子,瞬间就死亡了,躯体化成了一段一段,鲜血在海里弥漫而出。 只是两人都没有发现,在那银发青年出了石室,然后走出洞府的一刻。 而最后一点关于基础设施的公益‘性’,则是张尧在接任暨阳市长以后的发展方向,据说其他还有至少十几个百强县,也都在探索这种模式。 又陪刘悦君说了两句,当然,这样的环境之下,方逸尘的手也是不会老实的。待得方逸尘终于舍得抽出手去洗澡的时候,刘悦君的睡袍早就被方逸尘弄得凌乱不堪了。 下面的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什么套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庆泉把行李放进了柜子之后,转身微笑着道:“丁主任,您客气了,这儿的条件相当不错,我很满意!”。 而陈平回想着自己在路庄那些事,只怕连江南省里都未必看得上眼,就更别说是中央了。 不过约翰尼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高调的人,所以他这身打扮虽然第一时间吸引了大量的眼球,但是大家看过之后,也就不怎么盯着他一直看了。 第八十七章 “大人既然没什么要吩咐的了,卑职就先走了,昨夜冷风吹得受了寒,腿疼得实在厉害……”她又一次提出了要走,并且一边说一边已经转了身,并不准备得到许泛什么允诺 “徐嘉并不曾同马永成说过要他去求刘瑾。” 姜寒星下意识的停了脚步。 许泛在她背后,露出了得意的笑:“我昨天进了宫,同马永成说了话 温洋下意识的转身看去,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车里两名身高体壮,职业保镖装束的男人,各自一脚落地,伸手一人抓住温洋一条细胳膊,直接将温洋拽进了车。 兴许是最后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余远堔的眸光沉落,缓解了一些,却依旧难掩冰冷。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自己去问大人吧。”男子将人押往大牢。 眼眶酸涩到疼痛,殷锒戈缓缓的,缓缓的伸手去抚摸那两张照片,内心深处,早已泪流不止。 “呼呼呼——”大军后方,无数攻击飞来,狂潮般砸在了阵法光幕之中。激烈的光芒爆开,阵法光芒随之一震,涟漪扩散。 这也是为什么器官移植的说法提出来之后,它们没有选择自己动手,而是第一时间寻找医生帮助的原因。 其他的迷阵幻阵就相应的难一些,要让气场产生一种影响视觉和听觉的效果,从而让人产生幻觉,幻视幻听。 那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这一个深深伤害过自己的男人。 她想着想着,心绪难宁,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往旧金山拨了个电话过去。 地球款爷都去了中国,当时的中华民国,那么宇宙玩家肯定大多也是做了中国人了——否则你至少要浪费大量的珍贵的游戏资源前往中国地区才能发展自己的事业了,一般是做牛做马事业。 而何龙浩就让大家。凡是超级力量都上来,跟腹肌哥,大魔头,黑魔王,神秘人,叫板,决一高下。 日暮西山,海『潮』璀璨。孩子们打算晚上在海滩上过夜,住在他们与唐信亲手打造的木屋里,现在孩子们就在吃饭。唐信则与唐颖走的比较远,终于问出了他心底最想知道的事情。 “咳咳!”秦戈对着麦克风咳了两声,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只用极低的声音议论。 何明刚把那个能力取名叫做:腹肌哥的生命之光,永恒化的热血活力状态。 出宫去皇太极那里把她接回来肯定不行。他不是阿哥,根本没有理由去拜访皇太极,要是单纯把海兰珠从府上接走,更说不过去了。万一海兰珠和他在皇太极家里吵上一架,事情可就闹大了。 “两者都有可能,指不定还是兼而有之的状况。”埃里克模模糊糊地回答说。 眼下工作于“欧罗巴”号的数十名司炉工中真正的美国公民很少,他们多是战争时期逃离欧洲躲避战祸之人。 在无比困难的情况下,朝鲜人民军集了还能集起来的大部分力量,用两万多人来固守平壤。希望借助地理上的优势与美军决战。 奔跑过来的战马喷吐白气打着响鼻,踢踢踏踏成半圆型围了上来,一百多个战士勒住了缰绳,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宁二和他们排的战士。 “血遁术!”綿曦大惊,却没想到他竟然不战而逃,挥动手中长剑,便朝秦墨斩了下去。 咒力与雷电之力再次交锋,只是这一次雷电之力却因为太过仓促而无法匹敌,只一瞬间便被咒力击破,太刀狠狠斩在布德身上。 第八十八章 但其实她对于杨昀的到来并不惊讶,虽然她一开始并没认出来。 她满腹的心事里其实也有属于杨昀的一份。她太清楚杨昀是怎样一个人了——弄清楚他很容易,他所有情绪几乎一直都写在脸上,并不畏惧旁人知晓。反正总之,只要她并没能践行对他的承诺,以他的性子,早晚一定会来找她要个说法的。不管她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难 伴随着掌声以及欢呼声,以及成员们的祝福声,李平安笑容满面的起身走向舞台,迎接属于他的第二个奖项。 这里随便一种野味、随便一道菜蔬,全都是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的食品,再加上天地间充裕的灵气滋养,让这些东西的口感鲜美,回味无穷。 年腾飞的脸上涨得通红,他竟无言以对,形势比人强,而且又是他主动找过来的。在社会打拼数年的他只得在心底压下那股不悦。 魂三脸色一变,用魂链包着的拳头对着明道轰去,身后黑气涌动朝着拳头处冲去,这是在加持自身的力量。 说到这里林依依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在店里的那个时候,再次找到了和深田美夕吵架的感觉。 唐潇心里可是绝对有着把握的。无论是谁,胆敢将火箭筒拿起来,那就会成为唐潇主要的袭击目标。 此刻的大厅已经是哑然无声,安静无比。所有的宾客,这会都是睁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震惊之色。 四面八方中更是全部都是环环相扣的大阵,他们绝对是逃不出去的。 “我找王洪亮,王局长,之前我和他说好的。”唐潇微微一笑,望着眼前的两名保安开口说道。 袁佛当即问明道要了卡号,直接转了二十万给明道,他不怕明道会拿钱跑路,光凭这个店面的装修,估计二十万都拿不下来,有这么大的家当在这里,就算他跑,那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木舟之上,吴昊等人都是屹立在船头,几人的眼光都一副凝重的样子,默默看着前方大雾之下,那若隐若现,犹如洪荒猛兽一般匍匐的山脉。 林阳忽然升起了不舍,心知紫枫冰影复活‘肉’身之后,就一定会离开,到时候只怕再也见不到了,不由的沉默不语了起來。 话罢,嗤,房间之内烛光灭掉,一夜安然而过,并无任何的波澜起伏。 山巅顶峰,浓郁的雾芒之中,一座庞大的山门若隐若现,不时的有着几只仙鹤翩翩飞过,深迹的灌木丛中,有着阵阵的虫鸣之声传出,一副和谐而自然的画面,而这里,也正是那五越岭的山门所在。 楚云一看路标,登云路在海陵公馆的西北方向,而楚云走的这条华南路则是往西南方向走的,如果没有钟楚楚提醒正确方位的话,两者只会是越走越远。 如果不是看在吕天明天赋不错,临时起了结交之意,萧战懒得和他说这么多。但是现在看来,吕天明对他的防备心太重了,再聊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眼下梁梦琪从老家里刚复活。就到魔王在干这事。她准备往魔王占据的伐木场赶。但是楚寒轩摇了摇头。 两人拉着手往山上走,苗龙的府宅建在半山腰上,而且在那么高的地方只有这一幢府宅,一般的苗疆人家都聚居在山脚下,有点众星拱月的意境。 能量汇聚的光芒越来越多了,这片草丛中,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能量光晕,阳光之下,流转着迷人的色彩,呵呵,火红色的身影一步踏过。 第八十九章 不得已,姜寒星只能顺着力扑进了他怀里。只是他那成日里坐书房写折子的小身板,根本就受不住她这么大一个活人突然撞过去,他又一时情急拉得极猛,姜寒星直接扑着他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杨昀头撞在了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而姜寒星一边狠命的捋杨昀的手,一边冲着突然冒出来的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喊——他 对此,王宏倒是没有过多的在乎,想必这话应该是被它们记在心中了,断然不可能轻易的就出现什么意外,若不然这威胁可就不是言语了,说起来王宏还真的想要尝尝太古八珍的滋味。 半晌后,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楚征收敛心绪仔细打量屋内,没有发现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物品,仿佛这里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木屋。 接下来室中沉默了好久,槿篱虽然不知道缘故,但见盛惟乔没有赶人的意思,也就走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守门了。 宽广的偏殿里仅仅只点了十几盏香瓜式薄纱宫灯,不过照亮方丈之地。 但是这东西出现之后,萧炎更是感觉到一种赤裸裸的侮辱,说起来他对于纳兰嫣然从没有任何觊觎之心,若是对方好言好语的前来相商,倒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直接点了点头就同意了。 “男人戴镯子其实挺少见的,是有人送你的吧?”顾惜玖随口问。 其他店铺虽然没有这么强横但也不差,其中包括鸣山和羽画仙子都在这附近动过手,他们两个的店铺也才保留到现在。 那时候在山洞里,也不知道是再次绝处逢生之后的冲动,还是压抑良久之后终于离开长安离开宫城的莫名亢奋,她当着他的面解开了裙衫。 本来王宏还能够坚守住自己的底线,但是周总现在就充分的发挥了那一种身为公司老总的不要脸精神,基本上就是死缠烂打了。 宝春无力地躺在床上,手指颤抖,咬牙切齿,“你,你给我等着,那天我武功超过你……”定要你好看。 李志扬自打上次在日本遭遇过危险之后,就是甩棍一直不离身,他知道自己是个惹祸精,所以这自卫的武器,是不应该离身的。 一个个没法自己成诸侯争霸天下的将军,他们为的是啥,是找个好主顾把自己的命卖了,我帮你打仗,你给我地位,我想当士族,我想我们的子嗣有个能用的铁饭碗。 王昊突然觉得内心十分惶恐,在他的生命中,死亡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虽然在他手里不知道多少条生命消逝而去,但是身边的人却很少离开而去过。之前穆戈算一个,倪庄汉算一个,但是与此事此刻的感觉都不相同。 正如剑圣尤涅若所说的那样,时间法则和空间法则两种力量虽然不同,但在很多方面却有重叠,再加上虚空假面的英雄血脉力量十分特殊,所以叶天已然领悟掌控了类似闪烁瞬移的能力,且可以轻松在荒域之中穿梭了。 “铿哐。”宁敏悦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宁父一惊之下走了出来。 劫营骑残兵部将见到成廉武艺过人,咬着牙令麾下兵马继续猛冲。 “我不会再参加魔鬼级别的试炼任务了。”叶天淡淡一笑,回应道。 海兰珠又问:“就只是这样么,再没有别的事了么。”她怕皇太极和哲哲都是骗子。 又是一声咆哮,带着风吹过近处众人的脸庞。他们脸色发白,牙齿打颤,已经忘记如何迈开步子。对于这个巨物而言,干掉一个沙虫应该非常轻易吧。 第九十章 而姜寒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当时要给吴大勇的那封信,翻来覆去折腾了那样久,它居然还没被弄丢,那只簪子也还在。 她把这两样东西都递到了吴大勇跟前。 吴大勇一看这簪子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挣扎着要往姜寒星身边爬,只是还没来得及动身,姜寒星已经先一脚踩在了他背上,他再也动弹不得了,却 赫辉重重叹气,伸手怒指娴妃,怒气满满压在胸腔,声音放低怒火却不减。 负责整编三教九流,接纳奇人异士,讨伐魑魅魍魉、阴邪精怪等各种不服管治的异类,守护暗界秩序。 结果,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双唇下,她的唇瓣紧紧地绷着,那么僵硬。 加帕斯得长叹了一口气,相比那些黑手党,他更加痛恨兰博和那个神秘的欧根大人。不过眼下他们处境极差,想做什么都不太可能。 “好,这个没问题了。那么,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这些消息是我放的呢”王飞腾第二问。 双手下意识的想要触面前人的脸孔,但是举了举,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见状,所有人雇佣兵都浑身紧绷,其中不缺潜能者,一眼就能看出来陆风绝非常人。 “看到我,你还敢这样说吗?!”查理六世神情威严的说道,目光逼视着比隆公爵,眼中满是冰冷之意。 楚乾坤说着,伸手在嘴边拉了拉链,一再强调,要求王力天管住嘴。 神液滴下,大黑鸟开始发光,龟裂的躯体停滞下来,体内传出生命力,但是非常微弱,生命源泉只是滚动了几下,就缓缓僵硬住。 简宁盯着彭城的眼睛,实际是穿过他低矮下来的肩膀朝傅天泽的方向看去,发现傅天泽已经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恢复了理智,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风商猛地挥出一拳,那巨大如同钢铁铸就的拳头猛地朝张天养砸了过来,拳头上带着诡异的土元素之力,看上去厚重威力巨大。 “请你吃东西。”大兔子把啃得半截的药王递过来,让杨天一阵肉疼。 “后悔?我看后悔的人是吧!你就等着被我们给殴打到答应为止吧!”听到末炎的话,简奡一脸不屑的,说道。 张天养面‘色’微微地难看了起来,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前两位上去的圣主都是能够依靠一种特殊的手段来‘操’控自己想要的号码,这等手腕,着实让人惊讶。 “呵呵,在给老子乱叫,我就把你的气海直接捏爆,送到窑子里面当龟公!”扯了扯嘴角,杨天淡笑道。 有两人从别墅里出来,见到薛蓝就上前行礼,与他说了些贴耳的话。 “真是风水轮流转。”察觉到越来越弱的攻势,杨天忍不住笑了笑,昔日在李家族地,他强势碾压,而今却这样龌蹉的死掉一个分身。 谈妥了升学的事情,我们一家的心病就算解除了,转眼就要开学,我便在王允姿的家里住了下来。 事实上不光是现在,哪怕是三四十年后,也有地方修路回不了本的,所以就算是黄金行业的基建投资,也不一定保险。 但是,那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佣兵团,却成为所有势力心里最大的谜团。 在刺耳的尖叫声中,所有魔蝠的尖耳中都隐隐渗出鲜血,眼睛翻白,飞行轨迹变得得歪歪扭扭,然后一头撞到墙上、地上,身体不住地抖动,化作一团团光芒消失。 第九十一章 “为哄她高兴。为了在她跟前显我怎样的有能耐,连刘瑾都敢骂。” 姜寒星正写字的手指顿了下。都到这等境地了,吴大勇不至于是在同她撒谎,可倘若真相果真只是如此,真是冷心冷面如她都忍不住唏嘘。 谁不以为这事是马永成指使他做的。谁不以为背后藏着许多的暗潮汹涌,所以才好几条人命都折进去了。谁知原来只 此话一出的时候杨倩就有些不乐意了,她的那个脸色可别提有多黑了。 白秀凤拉着苏妤儿进去了房间里面,接着就把苏强也叫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不知道在里面说什么。 空虞曦、焱筱柔负责找出他们所使魂技里不足的地方,加以改正,又或者为他们提供更好、更适合他们的修炼方式或魂技,使这支队伍,变得更加强大。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只能根据情况随机应变了。 不过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还是非常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孙权,然后歪了歪头,伸手指向了那一脸怒火,满身鲜血的潘璋。 赵浩平越想越气,他平日里不管去哪都备受尊重,何时受过这种“气”? 转而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刘禅,等待着刘禅能够说出来什么让他吃惊的话来。 唐念的内心在剧烈挣扎,他想要抵抗,却又被萧衍的强大气势所压制。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安静极了,只剩下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苏淼淼望着窗外发呆。 尸体已经被烧的炭化,成蜷缩状,双手紧紧护在胸口,似乎在保护什么东西。 说话间,车子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车门打开,史东双眼通红的走了进来。 赵云忠实的执行了命令,放开了一道口子,乌孙人马看到,拼命窜了出去。待到将近一半,汉军骑兵插了进来,将其断为两截。 而今天早些时候,颜晖突然接到柳新的电话,说老祖让他明天务必将陆祈带到四氏同盟去。至于为什么,却没说。而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照做就行了。 返回大营还没顾上喝口水,翟龙彪的队伍又出现在大营后方。冯庸不敢怠慢,再度整军出击。翟龙彪像和阮武商量好的一样,迅即不战而退,搞的冯庸一头雾水。 裂缝顿时更多,上品灵器的威力简直不是等闲的引灵境所能够匹敌。 黄月英陪着诸葛亮久在西域,说真的,没少给诸葛亮出了绝妙主意。目前的西域,诸葛亮按照刘泽的指示,沿着各处绿洲、河道、湖泊栽种了无数柳树,这其中,黄月英功不可没。 刘天浩知道再赖着床也是无益,索性一骨碌就是爬了起来,洗漱一番就和亲卫出门上马赶往军营大校场。 等了一会,两辆商务车停在了对面的路边,下来了四个穿西服的汉子,随意看了看,便朝我们这边走来。 袁术于寿春登基称帝,国号曰仲。难为袁术这个国号怎么想的,难道因为自己是老二吗? 只见606号格斗家贰式机一蹬腾空,再举起光束刀一跃而下,瞬间斩下了莫洛托夫的左臂,落地的一瞬间再接横切,将莫洛托夫的头颅砍了下来。 “若是她现在就知道了一切,你觉得她还会原谅我们吗?”云逸不满镜中人的玩世不恭,脸色阴沉。 这个新人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周围这些脸色平静,仿佛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的同伴们,想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九十二章 姜寒星叹了口气:“小杨大人还不明白吗,我并不是能与之讲道理的人,就方才小杨大人想了许久的那个问题,于我来讲,不过是为了不同大人纠缠下去随口一扯的谎言而已,当时能堵住大人嘴就行,没有丝毫要同大人讲道理的意思。” 杨昀觉得生气——也不能全然算是生气,他只是因为她这些话一口气郁结在了心口:“所以你便 在此前,天赐教的护法就是学习了此魔功,让他名声大振,很少有人敢招惹,更少有人敢于他单打独斗。 “你也是想托他们办事吧,哎,这方家的门可不好进,一个个嚣张得很,一般东西根本入不了他们眼,上次我一个亲戚找方家一个旁系办事,你猜怎么着?”司机愤愤不平骂道。 幸好楚景行安排了保镖就近保护她,否则山庄的佣人实在太少,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陆嵩愣了一下,随后上了车。此时的王新,脸色苍白,嘴唇也已经干裂了。 可没想到的是,叶菲菲这妮子反应那么大,还动手将蓝梦茹抽飞,有点儿出乎预料。 之前秦牧已经交代过,也是他收曾学兵的条件之一,那就是没经过他的同意,不能暴露他,这么一来,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说自己也是从这个迷茫的初中时代过来的,目前还没有脱离这个时代多久,依稀能记得当初自己的状态,也就是代沟不大。 “破费了,破费了!日常一问,关注主播了吗?没关注的点点关注,主播能够天天带给你的惊喜!”秦羽卖力的推销着自己,可惜观众不买账。 其实有些人,白道中人早就想杀了,但是碍于吴军在,没法下手。他这一死,所有的东西都要改写。这种打击少说也得持续一个多月。 但要命的是,他听见了前面有枪声。就在安全区的边缘上,明显是有人卡圈边打架。而他这个时候血量已经很低了,根本没有拐弯的机会。一旦速度慢下来,他就要死在毒圈里面。 “因为我们还有帐没有算,当初你带给我们的屈辱我还没讨回来么,我们说过,曾经的屈辱要一一讨回来。”木梓飞凄然的说道。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还在熟睡的洛樱和花舞,昏迷不醒的粉黛,还有与他一样挣扎着起身的青岚。 “应该是神石蚕异动,造成郭老体内纷乱,经脉堵塞,进而让人昏迷的”陈旭凝重的说道。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被扔出来给人腾位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屈辱感来得真真实实,一直都是同辈佼佼者的他们,怎么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听着王六的讲解,陈旭也是大概明了什么,左手立马就也是加入战斗,去解救着自己的右手。 那是凄远的,美丽的,沧桑的,动人的狼嚎,那声音足以让所有人为之肃穆。 “行了,你们两个先下去吧!”何云苦恼地摆了摆手,旋即换上一副笑脸向堂外走去。 但信天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惊慌,也并没有做一点点的抵抗,因为这一切都在信天本来的计划中。 不一会,一旁的阿叶也跟着跪下,犹如帝王般的威压他们二人根本不能抵抗,只有心悦诚服的跪下。 东子眼神微微眯了起来,他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达到了一个极致,右手已经悄悄的伸到了后腰处,那里有一把开封的尼泊尔军刀。 第九十三章 他真的很难不往什么宫闱秘辛达官家事上边想。 于是他犹豫了好几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寒星,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互不干涉,我可从来没问过你什么。”就他犹豫这会儿的功夫,姜寒星已经往村子里走去了,落了他老远。但即使这样远,方明依旧能察觉到,她回头看他的眼 直到第二节比赛打了一半,格里芬都还未能拿出什么闪光表现。反倒是马里昂,在格里芬糟糕的外线防守之下打得如鱼得水。单节砍下7分,颇有些返老还童的意思。 而商墨泽的慎则是被硬生生拍掉近半的血量,而在徐亚眠的时光靠近之后李浩林的瑞兹直接闪现将其禁锢在原地一套技能将其秒杀。 侍卫来不及通报,便慌张从门外钻进来,赫连决皱了皱眉,木佳戈镇守御前多年,从未如此失态,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没错,方才赤渊王口中的“她”,便是司南月的长姑母,司玉麟。 第一局上单选出鳄鱼,被b上单克烈几乎可以说是打爆,而第二局抢下克烈,但依旧还是被b上单鳄鱼压制甚至单杀,而现在,乐子来了。 “雪莲。”这次又被堵了个正着,雪莲坐在旁边的沙发,喝着茶等江东出来。 “你们忽然就到了,你大表嫂还说在太原府等你们,给你接风呢。”沈时礼说道。 “……姐,你自己看看吧。”沐璟已经可以预见到沐晗下一秒的动作了,身子缓缓向后缩回了自己的座位。 商墨泽十分大方的说道,不过其实一个韩服账号也并不算太值钱就是了。 “好,师兄,我就请这尊吧。”江东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雪莲给的钱。 沈若雪立刻觉得心里轻松了,坦白的说:杨诗云不在场的情况下,她还真怕面对杨爸爸和杨妈妈,因为确实是不熟。 而自从他达到天境之后,从北尧国,到南凤国,又来东祈国,这一路上匆匆,他压根儿就没时间坐下来好好修炼功法。 “你要是不答应,那也简单,我就让娘亲跟神族告状,说你偷看她沐丨浴!”雪遥夏嘻嘻笑道。 “二爷,有任务,南斯国伯爵布拉德出使我国共同商议未来经济发展,而中途却是遭遇刺杀,此时下落不明,上面发话,让我们务必找到凶手,找回布拉德伯爵,……听到报告,尹振顷黑着脸,忍不住揉着额头。 他摸不着头绪,毕竟孟知祥与马家,与楚地无仇无怨,甚至作为辖地真正的统治者,他们这些个手里有兵的节度使都是互不招惹的。 苏云朵软声相求,苏洁婷倒是不好再强求,只得拍拍苏云朵挽着自己的手放苏云朵离开。 沈若夕娇笑着说,她今天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了,要好好的请公司里的这几个最得力的妹子好好吃一顿饭,聊表感激之情。 也许三人年龄相当,苏云朵难得地活泼了一次,将当日平安侯府伏击、陆瑾康带人反伏击说得活灵活现尤如现场重现,直听得苏妙和苏琳时不时发出惊叫。 今日在苏云朵身边侍候的是陈妈妈,见苏云朵如此,赶紧上前来给苏云朵揉捏。 不多时,一位老者开始宣布规则,并且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鼓动,燕飞和南离索性趁这段时间观察一下四周,没想到,那个贱嗖嗖的声音又出现了。 第九十四章 “方明。”姜寒星看向了他。难堪什么的都隐去,只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会有要同他说这些话的冲动,并真的还把这冲动付诸行动了。 这是对他的威胁。 但方明却笑了起来,坦荡又磊落:“同人说话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长这么一张嘴不就是为了说话吗,纵然一会儿你哪儿说到了我心坎儿上我笑了你,你也可以打回来不是 她已经删了好几个月了,伊素婉那边也一直没什么动静,但是怎么今天又加自己了? 出生岛上,和第一局气氛那种紧张不同的是,很多已经知道自己积分不可能在争第一,冠军无望的大兄弟们已经开始聊天起来。 在一般情况下人是不容易察觉的。所以金朴慧就算是听到了这些话语,醒来之后也是没有什么印象。 吃过饭后,老规矩,蜜蜜在梦珂的陪同下出门散步,而闲来没事做的刘晗则开启了直播。 “我说,我要你的命。”王哲再次冷冷的说道,语气中充满着杀气还有不屑。 她怀团子的时候,三个月以后,孕吐反应就轻了许多的,等到五个月的时候,胃口大好,吃嘛嘛香了。 李修缘的肉身步入元神境界,竟也扛不住一刻,根本不能承受黄泉之水的洗涤。 直到今天,得知了茅山派这个厉害的捉鬼门派,终于联系上了修倾颜。 于是,看到来人后,他掏出了m24,打开了八倍镜看着那个七拐八拐开始躲避自己,想要驶向自己近点的人,开了第一枪。 不过唯一让雷克不满的就是,圣器果然没有了,虽然不知道以前的圣器到底遗失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无论是血堡还是黑暗魔法师城堡,都没有一件圣器,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格斯特会不拿走吗? 叶枫身子一震,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这股气冲破了他的法术,破了他的窥视。 八戒、悟净两人也围过来,仔细一看,果真,唐僧脸色绯红,带有微笑,眼角竟然流出晶莹的泪珠。 因家什乔家着好漆后,已送了过来,如今在老夫人住的薇园里放着,准备的一应俱全,一家人看了,都特别满意,就这一套家具,抬去了夫家,任谁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这一天缓缓过去,在车子上是最无聊的。期间停了两次,在服务区吃饭。 一向喜形不行于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不仅是他,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武屏风四人脸色都变得非常的……尴尬,两只眼睛直直望向上方,就是不愿与夜灵对上。 ‘这一次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哼,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华夏的人。’巴特夫有些不满的说道。 如来点头,说道:“我也知道,但我奇怪,他如何记得前世记忆?是谁在后面捣鬼,太上老君?还是?”如来说着,眼神望着殿外。 下方演武场那些凌霄宗的弟子在凌霄宗长老的带领下,井然有序的跟在沈浩轩等人的背后,向前飞去。 且不说前世时,祖父就教导过她,某位哲人说过:善良应该是人性惟一的向导。就是今世,曾家的家教也是把善与义,当作孩子们立世为人之本的。 看着这已经是第五次夜晚光顾的地方,莫渊感到很无奈,好像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很喜欢在夜晚出没。 而这些坑道虫聚集的目标也显而易见,它们要汇集更多的力量,以免被季族队伍一只只蚕食。同时,它们还要伺机从季族部队的下方,冲击他们的阵型和堡垒。 第九十五章 他又看向身旁的屋舍,高柱琉璃瓦,华贵虽比不得城中,但两只新挂上的大红灯笼映衬着,俨然已经这村镇里顶气派的了。 “是这里没错,”他回过头来,还是没法放心,“不过你……” 可姜寒星已经一推门,只大步往里边走,他说什么都再不肯听了。方明叹口气,也只好什么话都重新憋进肚子里,跟着她走了进去。 倪恒的这一番话,无疑又让陈枫遥望到另一个瑰丽奇异的世界,也让他慨叹,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岩本天一直通过暗鸦的视野观察着这片沉沦魔营地,其全貌刚刚脱离半空的黑雾,在视野中清晰放大,便有危险的感觉传来。 听着她嘴里冒出来的门牌号,叶长生忽然间就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不过,颖儿却说,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黑帖上的落款:金风玉露。 “来,坐下!”郑导指了指狭长房间里面另一端尽头处的那张床,示意苏音坐下来。郑士迦则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沙发椅上面。 “是这样的,我这两位兄弟正要出一张新专辑,里面有一首歌挺不错,我和苏音打算为这首歌拍一个mv,至于mv的内容,我们想和杨哥你合作……”游子诗连忙说给杨光听。 像这种隔物传音,杀人于无形的音波杀品阶,至少在百波杀之上。 “等等,把你指挥权交给我吧”魔君用力一抓,将三叶草抓在掌心,盯着它说。 第二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将血球收起,身形一晃,带着七杀和囚徒踏空走进了踏虚大陆。 那个将领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目光环视四周,狠狠的威胁说:“若谁敢临阵畏敌,以叛敌,军法处置”。 陈长生冷眼看过去,他能够感受到那种极强的压力。龙王也知道,自己平时的那一套对于陈长生是没有用的。 月娘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应该回到江宁别馆了吧。语妍放火烧船,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游人,官府会不会追究此事,会把她抓起来问罪吗? 陈长生想到潘玉龙说过刘少阳的事情,好色是他的本性,要是真把他废了,那估计一辈子绝对是生不如死。 “潘家,许家,方家都出局了,现在就是田家和程家再斗那二狗挥着胳膊道。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大地。隔绝橘子洲的山已经被青衣人移动,现在站在湖畔,可以看见外面金红色的山谷,可以看见彩色的裳蚜漫天飞舞。 几人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状况了,经过一阵了解,他们也完全确定了这个事情。 陈长生手提武法剑,也自迎了上去,他现在不能够用正一天防了,无极天鬼封也用不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动用炎爆符以及疾风符了,这两种符咒的搭配也是非常好的,张真人可不是随意传授的。 那个秦奎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娱乐城,离我们的事务所也很远,就算我无意间得罪什么人,也不可能得罪到秦奎头上去。 姚若愚、丁言志、陈唯嘉等人闻言都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管如何,至少他们现在的命运已经与冰风谷连接在了一起。 不管瓦剌也好,匈奴也好,他们都是因为游牧民族的特性,随着牧草而迁徙,导致他们不能自己种粮食,这回他们自己的粮食自己种自己吃,也不能不是一条出路。 第九十六章 想到这儿,他越发殷勤了,几乎都要贴到姜寒星身上去,把她要找的那孩子的消息事无巨细的同她说:“最里边那张床,就是那……” 赵员外忽然卡了壳。不管这位官爷来找他究竟是为何,总是那小子那小子的叫着终归是不合适,多失他读书人的体面,但他又确实并不知晓那小子的名字,家中下人那么多,难不成金额一个个都要他 于是,在丘寂大师说完这段话的期间,修缘一直是带着红尘长发,身着红尘素衣在寺院内看一些佛经。 张克一下子撞到了光头的身上,光头笑了笑,用胳膊肘子,狠狠的打在了张克的鼻子上面。 行走在灰蒙蒙的环境下,这让人很没有安全感,苏铮谨慎的一点一点的前进。 不渝惊愕的看着这一幕,男子慢慢回过头來,长发散乱,面目上有些伤痕,但是面容不变,眼神依旧坚定一如往常。他平稳的落在地上,忘痕昏了过去,他将忘痕放到地上,继而直起身子看着玄冰。 到了第二天,恒道的地盘上就出现了更多了史正杰的弟兄,他们肆无忌惮的在恒道管辖的地盘上晃悠,骚扰着过去一直受到恒道保护的一些商家,让他们明白,恒道集团并不是一个靠得住的强者。 听着耳边战友们传来的声音,易阳笑了笑。在跨过轮胎墙后,他将手中的子弹箱放在地上,扛起一个硕大的轮胎,往回跑。 刘士斗看着刘之勃坚定的眼神,心想今天如自己不能说服刘之勃,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巡按恐怕果真就会干出傻事!他脑筋一转,连忙抬出了蜀王府那位少年。 这样的手段,是孙老出言指挥的,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就算是云海大能也不会发觉。 六月十六日傍晚,漕船队到达了大明王朝的祖脉所在,凤阳中都留守司存在的根源——凤阳祖陵。 老者一出来,目光便看向地上倒着的中年男子尸体,身影一闪,来到中年男子尸体旁边,检查一翻,顿时全身都暴出一股浓重的戾气。 红柳听了李栋的话,微微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李栋要抬举她呢,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是什么牌位,太子爷怎么能看上自己呢。 至于那些九级奇兽,离爆炸近的直接死亡,远一点的,也是受伤不轻,仅仅这一击,整个山谷中的数千奇兽,便有一半被消灭,至于处于爆炸中心的黑影豹与黑墨蛇则全部化为乌有。 所以他不再挣扎,只是睁着一双不敢相信的目光望着眼前的杨华。 只是钱在常人眼里太重要了,所以,他们也就很自然地认为,钱是不能随随便便的装在塑料袋里的。 她问了这家的主人是否方便可以挂一个电话回巴黎,她总是挂心,自己留下的便条不知道纪桓有没有看到。 秒杀一只元婴中期的雷金兽后,秦阳他们马上退回到大阵中,任妖兽在外面飙。 荣建帮孟可,并不是他和孟可交情深厚,而是孟可目前可以成为一颗他对付许节的棋子,不过当他自己受到威胁时,他还是宁愿舍弃这颗棋子以自保。 姜杰微微一笑“余千户,怎么?这个月的份子没送到?估计是下面的人办差不用心,耽误了您喝茶。兄弟我这里先补上,回头定有重谢!”说着他送袖子里面拿出了好几张银票,看样子不会少于两千两。 第九十七章 应该都是书房里捡来的废纸,有的写着“红烛映海棠”什么的,有的只是寥寥几个笔画,歪歪扭扭的。 怪不得他会自己要求去陪那小孩儿读书。姜寒星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回翻看了几张。无论是文人酸诗还是孩童稚笔,缝隙里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也看得出来写得极认真,笔迹浓淡俱有,有些甚至看起来并不是狼毫写的,但整 “这么大的传送阵会是通往哪里呢?”众人心中的想法一致,好奇心世人皆有,谁都想知道五‘色’祭坛通往哪里。 生离死别,阴阳相隔,感人深切,云过三人眼眶湿润,也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 此人根本看不清相貌,他浑身上下,都被蛊虫所包围着。这些蛊虫在他的身上形成了衣服鞋袜,头巾面纱。随着这些蛊虫的蠕动,这人就好像是被扭曲了一般,变换成一个个波浪形的怪异形状。 “还是不试了,如果有一天妙千千醒来,还不杀了我。”陈一刀笑道。 不久,高丽地区相率叛唐。唐高宗起用薛仁贵为鸡林道总管,以经略辽东。任内,薛仁贵因事违法,贬象州,后遇赦免而还。 他看不出这子虚真人的修为如何,想来绝对有金丹期以上的修为了。 “大帅,难波城内本来只有十五万倭人,士兵不过一万。不过这些天逃难过去的倭人数量超过五万,贵万金二郎又组织了大约三万人的队伍,总兵力在四万上下。”傅秋红道。 火焰君主见到叶残雪竟然在自己的领域内,还可以施展防御手段,心中大惊。可是,脸上的表情就更为的凝固了,浓郁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本来有些市民想开骂的,可是看见陈一刀那魁梧的身材后,顿时把所有的埋怨吞下肚中。 夕阳西下的叛变,让梦想陷入了巨大的危机,未来会是怎么样?轩辕大陆即将展开一场血雨腥风的战斗。 随着陈同将信息公布了出去,整个空战大厅之中,随之传出了比赛规则更改通知。 李英俊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低低的笑了起来,最后笑声越来越大。 就是双方的粉丝和看客们也都累了,越好的戏越费脑子,这会儿也都在眨巴着眼睛休息一会儿,兴奋过后就是疲乏了。 “姐姐,我们该如何上去。”芸仙运起灵力,将雨丝隔绝在身体一寸之外。她虽学了轻身术,可想要登上这高大的山峰,显然不是轻身术所能达成的。 吸血鬼苏飞的创造者,也是一个黑人,当年非洲饥荒,全村的人都饿死了,苏飞也饿的奄奄一息,躺在贫瘠干裂的土地上,眼睁睁的等待着死亡。 而一拳之下他直接就把对手给打爆了,也就造成了眼下这炼狱般的场景。而在这一拳之后,他说了一句话,这座擂台便再也没人上来过。 清风默念法咒,身体几欲成透明状态,躺了下去。地上本体暴起剧烈霞光,此刻场中只剩下宙斯神秘魔法咒语的吟唱声。 他的价值不是去送死。如果吸血鬼当真的在拉都赶来之前冲了进来。 然而,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正如誓言所说的那样,你甚至会被当做叛国者,如果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 就在这一年,宇智波一族,族灭,全族仅有一人存还。忍界震动,引起轩然大波,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九十八章 “那就好。”姜寒星知道他有事在瞒着她,但她也没问,她未尝不是许多事都不曾对他说,大家说话都说一半,这很公平,“看来是个有钱且好心的读书人。” 她往窗台处瞧了一眼,直接一翻身,从窗户里跃了出去,原本停在那里的信鸽被惊起,扑腾掉了一身的毛,姜寒星最后一句话的尾音飘荡在漫天的羽毛味儿里。 “缺钱的话直接当那个镯子,就杨昀他婶婶给的那个。在床头的暗格里。我知道确实不好找,所以帮手也给你找好了,赵员外。你直接俄在他面前提他儿子就行。这几天我可能回家,没十万火急的事不用来找我。” 姜寒星脚尖一点,飞奔进大堂,座上人都没看一眼,直接跪了下来:“千户大人有何吩咐?” 许泛倒是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信上不都同你说了吗。” 赵员外家的那只鸽子是许泛放过来的,信上写的是让她快些回来处理周臣的案子。 “卑职愚笨,恐误解了大人的意思,”姜寒星笑着,“故想着还是问仔细了好。” 周臣她倒是还记得,当初她同于峰一块儿从刑部天牢里提出来那犯人,但她只是负责把他提出来而已,到东厂之后就并不归她管了特意写了信让她来负责是什么意思?姜寒星再一想之前马永成提过的关于周臣的只言片语,真的很难不去多想。 信上说得极其十万火急,大有她再不回来就要直接下诛杀令的意思,但现在姜寒星站在他跟前了,许泛反倒并不急着提周臣的事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问她柳庄的事——柳庄就是赵员外宅子所在的那个庄子:“到柳庄去是做什么?我不记得那边有什么案子。” 姜寒星笑得更谄媚了:“不是公事,是卑职的私事——为图方便借了咱们衙门的名头,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以公名行私事,在东厂是再常见不过,刘瑾在的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他了,只要她自己看起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许泛就并不能把她怎么样。 “怎么会,这等事我也不是没做过,只是莫要太招摇就好,”许泛看起来也并没想要怎样她的意思,他只是问,“不过什么要紧的事?突然就出城去了,你这身上还带着伤。” 他倒还真是有脸说这话。 “一些家事而已,便不说出来污大人尊耳了。” 她这话说得就很僭越了。 所以许泛好像当即就冷笑了一声——姜寒星不确定,她没抬头,没看见。但想来他并不会因此便把她怎样了,因为她不肯说,她有所隐瞒,他才会觉得他终于抓住她一个把柄了,他才会放下心来,人嘛,就是总带着点贱,而他许泛尤甚。 果然,许泛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倒是我僭越了”,话里甚至带着点心里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的轻快,关于她究竟去做什么的事一点也没再问,只是把手边的折子向她掷了过去:“周臣案子的文册,他人虽死了,这案子却总归是还没个说法,你负责把这案子结了即可,是桩轻快活儿,想来应该并不耽误你养伤。” 这样好心吗? 姜寒星心里这样想着,收拢起了地上文册,许泛已经把话都说死了,她拒绝肯定也白拒绝,也不必白费这功夫了。所以她抱着文册站了起来,直接向他行了告别礼:“那就多谢大人体谅了。” * 刚从许泛值庐里出来便碰见了吴荃,拐角处踱着步,他脚下那一片雪都被踏平了,想来应该是她进来时便看见了,一直在门口等着。 姜寒星一时间还挺动容的,便叫住了他:“头儿,是有什么事吗?” 吴荃回过了头:“你今儿早上放在我那儿的斗篷……什么时候给取走,我没什么旁的意思!放我那儿也是行的,放多久都行,我就是问问……” 吞吞吐吐的,还老是躲着她的眼神。看起来特别愧疚心虚的样子。姜寒星顿时弄不明白了,她不记得他有做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啊:“差点儿都忙忘了,我现在就跟你过去拿……头儿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但说无妨……” “昨天晚上的事,真的是对不住!”看得出来他这话确实是憋了许久了,姜寒星话音都未落,他话便脱口而出了,“实在是我当时也被困住了……” 他说的应该是她被通缉他却没能现身帮忙的事。这着实让姜寒星感到意外,原来吴荃为人竟这么有情有义的吗,她之前同他共事了也快两年了,可真一点都没发现。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姜寒星没让自己再往深处想,只是宽慰着他:“我看到了,在承天门口……” 吴荃眼神疑惑起来,姜寒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笑着含糊过去了:“我都明白的,总要先保全自身嘛,头儿能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何况其实我也没帮上头儿什么。” “那种情形下,能有那份心已经很难得了,这份恩情我不会忘的,”吴荃的语气也轻快起来,“也得亏是咱们运气好,上边突然变了天,要不然这条命如今还有没有恐怕还真未可知呢。” “说明头儿是有福之人,”姜寒星不置可否,仍旧只是说客气话,“肯定好日子长着呢——对了,头儿要是不着急的话,那斗篷还是先在你那儿放一放,今晚我便着人来取!实不相瞒,我现在确实是有些事要去忙……” “你忙你的就是,放件衣裳而已,什么要紧的!”吴荃一边连连摆手,一边眼睛里有热切的光闪出来,“有什么我能能帮忙的吗?” 姜寒星想拒绝来着,手都抬起来了,忽然想起来了。虽说如今东厂已经不归刘瑾管了,可于峰显然已经又勾搭上了许泛了,所以降级调任之类的处罚都没有,他依旧是姜寒星的顶头上司。周臣这案子水可深,如果他仗着自己身份非要搅和的话,她还真没办法拒绝——可能这就是许泛非要她接这个案子的目的。 但吴荃在的话就不一样了,一样都是档头的身份,还比于峰身手要好许多,任他于峰身份压人还是胡搅蛮缠,到时候都能略微扛一扛。 第九十九章 想到这儿,姜寒星已经抬起来的手又重新拢回袖子里:“头儿肯帮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不耽误头儿什么事吧?” “不耽误不耽误,”吴荃脸上的笑容有点儿苦,“如今哪儿还有什么轮到我去做的事啊。” 姜寒星陪着笑了下,毕竟这话她也没法接:“周臣现在的尸首在何处,不知头儿可知?是为前段时间从刑部提过来的犯人。” 虽东厂的监牢里死人是经常事,但从天牢里提过来的可并不多,故吴荃眉头略微一皱,便想起来了:“那为九江知府啊,案子没结,没赶得上清早的运尸车,还在停尸房扔着。都扔了一天了也没人去赶紧结了案给弄走,不知道许千户究竟在想些什么……恐怕最早也要到后天才能处理掉了。” “晚间的运尸车到了吗?”姜寒星问。 往城里来的运尸车分早晚两次,早上的在寅时末,晚上的应该在戌时一刻,宵禁之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她从柳庄回来时刚落了山,此时天还没完全黑。 “还没呢,”吴荃也抬头看了眼天,“这还没到戌时。” 那很好。姜寒星点了点头:“还烦请头儿去同停尸房知会一声,周臣尸体随今晚的车运出城就行。”夜长难免梦多,早完事儿早能睡个安稳觉。 “啊?”吴荃有些犹豫,“不是还没结案吗,这,不妨事吗……” 姜寒星笑笑:“不妨。许千户方才把这案子交给了我。我想我应该能在运尸车来之前把这案子结了,又并不复杂不是吗。” “那就好,”吴荃这样说着,皱起的眉头却并没因此便舒展了。这案子之前并不是姜寒星的案子,许泛看起来也同姜寒星并不相熟,怎么突然专门把这事交由她处理了,“不过……” “头儿知会完停尸房直接来牢房找我就行,按规矩卷宗不是得记录当时情形吗,我去问一问当时负责的狱卒,”但姜寒星显然并没要听他意见的意思,她冲着他摆了摆手,“回见。” * 姜寒星跟着吴荃时一直做的是打事件的活儿,常年在外边跑,后来转跟了于峰,也是到各部衙门听记,并不负责刑讯的种种相关事宜,故并不常到牢房这边来。但虽不常来,耳闻还是很有所耳闻的。 东厂原是没有牢狱的,只负责缉查,捉了犯人送到北镇抚司去让锦衣卫来审。自然,东厂番役当投标也有到北镇抚司去审案子的权限的,只是终究不是自家地盘,难免不方便。这委屈刘瑾哪里能忍,只接手了东厂只一个月,便下令要在东厂也建出一座监牢来。 可土木之事向来都是大工程,哪儿能那样快便建成了,故虽早就吩咐下来了,实际上直到今年夏天才完工,刘瑾觉得这样长的时间肯定是在敷衍他,大怒,刚建成便由头砍了负责建造的官员的头——这些就更是还在耳闻之外的道听途说了。 不过户部前段时间从尚书到主事几乎所有官员全都大换水这真的是真的。 她掩着鼻子,环视了一下四周,牢门上的木刺都还没磨平,确实能看得出来都是新装上的,但牢房中常有的那种腥臭味儿已经很浓重了,完全掩盖了新木头的味道,而且这新狱的结构是直线型的,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建牢房,大门一关,各种气味儿都灌在走廊里。她已经在这里面走了快半炷香的脚程了,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姜寒星回头问陪着她来的狱卒:“大哥,还没到吗?” “前边那个就是了。”狱卒赶紧回答了她,很是恭敬的样子。 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就算是三四品的朝中大员,见了他们这些番役也得给三分薄面,何况他们这些成日里同罪犯为伍的狱卒。但他对她好像并不只恭敬。姜寒星上下打量着他。怎么好像还很怕她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这位大哥有些面熟?” 那狱卒一抖,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不情不愿的:“小的确实曾见过姑娘。” 姜寒星一看他那双三角眼,顿时想起来了。 是刚跟着于峰那段时间,那时候段修己刚死,大家都还茫茫然没弄清楚形势,没几个知道于峰已经对她心怀不轨的,只知道她靠山刚倒无依无靠,所以她那段时间过得挺不好的,谁有事都来找她,这狱卒就是她帮着来这儿监审犯人时认识的,好像姓张来着? “张大哥吗?” 那狱卒赶紧摆了手:“姑娘好记性。” 那时候不仅谁都来找她,也谁见了她都想要踩一脚,这位张大哥就是其中一位。按说他们番役就算再落魄,也不是这些狱卒们比得起的,他却直接当着许多人的面甩了她一耳光,说是刑讯之事是他们狱卒负责的,她动手是坏了规矩。 结果当天晚上那犯人便因为他一耳光直接死了。按照惯例,这位张大哥是要丢饭碗并被杖五十的。姜寒星给他求了情,饭碗保住了,杖五十也改成了三十鞭刑,条件是不要行刑官,她姜寒星要亲自来抽。 她记得她当时好像正气头上,所以哪里疼专抽哪里,好像还颇年少轻狂的说了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本事你就等我再落魄还这么对我”之类的? 现在想来也是怪难为情的。 “既然是熟人,我便也不同张大哥兜圈子了,”姜寒星冲他笑了笑,“左右人都已经死了,上边的意思也是快些把这件事了了就此翻篇。我就也不往里边去了。” 这倒真不是姜寒星图省事。而是不管许泛让她来结这案子的本意究竟是什么,总归是不多事最稳妥,万一她进去查出来什么了怎么办?东厂牢狱又不比旁的地方,里边管的做官的占一大半,就算她能守口如瓶,这里边的人翻身了出去后说出口了怎么办?都还是得她来担着。 她又不知道许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又不能真全然糊弄了来都不来——遇见这个狱卒可真是赶了巧了。想到这儿,姜寒星连他那一双三角眼都觉得顺眼起来,笑容里也有了真心。 第一百章 “不是刚好昨天晚上也是大哥值夜吗,大哥直接把当时的情形同我讲一讲,不用很详尽,我卷宗上有能写的东西就行……” “于档头来见过那位犯人!”姜寒星还没说完,他便开了口,每一个字音调都扬得极高,尖利得简直不像正常人能发的出来的声音。 姜寒星一愣。 张狱卒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反常,很用力的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小的是说,昨天晚上,那位犯人死之前,于档头曾经来见过他……您不是问那天晚上的情形吗,小的这事在同您说那天晚上的情形……” 他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因为姜寒星在盯着他看。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吗。 “是谁让你来同我说这些话的。”怪不得这么怕她呢。姜寒星冷笑一声。原来是早就受人之托说好了要骗她。 “小的愚钝,听不明白姑娘究竟是在说什么……”他本来还想装糊涂来着,装到一半,实在装不下去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姜寒星三十鞭就能让他怕到现在,何况是当着她面哄骗她呢,他真没这个胆子。 他脸一瞬间全垮了下去:“寒星姑娘,小的就是个看犯人的,虽说不是下九流,也同街上修脚的,青楼里卖唱的没什么分别了,这些官场上的事,我又什么都不懂,您们这些大人物就发发善心,别难为小的了……” 倘若是许泛吩咐着让他这么说的,他当然只会同她说许泛要他说的——自从她抽了他之后他再见她还是很恭敬的。故姜寒星略一沉吟,也没再为难他:“那既然你说于档头来见过这位犯人,得有什么证据吧,这事关系重大,我总不能你一句空口白话便信了。” “多谢姑娘体谅,”张狱卒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来,从袖子中摸出来一个小纸包,递给了姜寒星,“这里边的东西,是当时于档头不小心掉出来的。” 姜寒星接过来打开,里边是一些白色粉末,混杂着一些泥土和稻草,看着像是砒霜,不过姜寒星凑近闻了闻,是有味道的,不过淡到几乎微不可闻,好像是,草木汁液的味道?她不能确定,她确实是不太懂这些。 所以姜寒星只略微嗅了一下,便重新给包了起来,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形呢?“张狱卒看着她这举动,也没说什么——他当然不会说什么,他正巴不得她赶紧把这事揽下来呢,这样才算是全然完成了许泛的嘱托。姜寒星的笑意更冷了,许泛在这事上倒难得聪明。确实只要同于峰有关,她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就是在关于她的别的事上怎么就那么没脑子!姜寒星一时间简直要恼起来了。他稍微有点脑子别什么事都猜来猜去的,她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吗? 姜寒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形?我是说,你是在怎么发现这个东西的,总不能是于档头直接塞到你手中让你拿来给我看的吧。” “昨晚大概戌时末亥时初的时候,于档头到牢房里来了,要见那位周姓囚犯。”张狱卒当然听得出她这话里的讽刺意,但他除了陪着笑接着说下去也没旁的办法,就如同姜寒星一样,她现在除了按照许泛的意思查下去也没别的办法,哪怕她明知许泛肯定在前边给她挖了坑。 “于档头说他是奉了厂……刘公公的意思,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当即就开了牢门让他进去了,档头进去一看便开始呵斥我们,说我们怎么做事的,犯人已经都已经全然不省人事了。衙门里的刑罚有多重,姑娘恐怕比我们还清楚,所以不省人事这,真的是常见事,前天晚上来给送饭的时候还一直哼唧着呢,故我们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于档头既然这样说了,小的便让人弄了桶冷水来,准备给泼醒好让档头来盘问。可于档头不让,他说他跟高人修习过医术,着犯人一看就是大限将至,一桶冷水泼下去肯定直接就死了,问小的担不担得起这个职责……” 他懂医术,可真能信口胡说啊。姜寒星轻笑了两声。 “小的当时也很将信将疑的,”张狱卒赶紧也跟着笑了两声,“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于档头便吩咐小的去拿个瓢来,说是给这犯人喂些水就好了,小的也只能领了吩咐去了。后来喂完了水,等了一会儿,那犯人依旧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于档头便离去了,说是今日太晚,等明日再来问过。” “谁给犯人喂的水,”姜寒星回想了一下,戌时抹亥时初的话,她才刚离开一会儿,方明砸的那两下可并不轻,他是怎样在那样短的时间醒过来又挣脱开的,他们临走前还给他绑起来了,“于档头自己一个人来的吗?”她突然问。 “于档头亲自喂的水。”张狱卒摇了摇头,“但不是他一个人来的,有个人跟他一块儿。” 果然。姜寒星又问:“那同行的那位长什么模样张大哥还记得吗?” “穿的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寻常装扮,”张狱卒为巴结她,她一问他便赶紧去回想了,“至于长的……看起来挺年轻的,没留须,说话声音有点尖……” 他突然止住了口,眼睛先是瞪了起来,又迅速眨巴了起来,极力压抑着慌张的模样:“其实我都记不清了,牢房里灯光暗看不清……他其实一直也没怎么说话……” “看来这些是我并不应该知晓的。”姜寒星并不知道这些事许泛知不知晓,因为看起来这狱卒也才方才才意识到这些事。不过也没所谓,他现在铁板钉钉的马永成的人,人尽皆知,就算他想,也绝无什么能回头的可能。所以他就算清楚于峰此举是刘瑾授意的也未必会怕什么。 姜寒星没太在这事上纠缠:“喂的是什么水?” 看见她并没再多问,张狱卒长舒了一口气:“就是小的打来准备泼犯人的水,桶就是随手在牢房门口拎过来的泔水桶,小的还一直在想那犯人是不是因此吃坏了肚子才死了的,毕竟他身体弱,谁知接着就找到这个了。” 第一百零一章 “所以是于峰走之后你才发现这药粉的。” “是,是在停尸房来搬走了犯人尸体小的去打扫牢房时无意中在牢房地上发现的。” 所以是趁着狱卒去拿瓢的功夫直接在桶中下了药,然后用桶中的水毒死了周臣,狱卒发现的药粉是在下药时散落的。姜寒星想,真这么简单吗,真这么不小心吗。 “那桶现在何处,还能找得到吗?” “这可真真是凑了巧了,今儿早上来倒泔水的是个新来的,毛手毛脚,一下子撞到角门的门柱上,给撞散了架,本来就用了许多年了,在门口风吹日晒的……” “张大哥。”姜寒星叫了他一声。 他倒是依旧对她很恭敬,她一叫便抬起了头,看着她,眼神里全是真诚的畏惧,还有点闪躲。你是受谁之托我已经都知晓了,你还在躲闪什么?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一问我,我找一只泔水桶是做什么。” 他眼中的躲闪顿时更分明了:“姑娘自然有姑娘的缘由,这哪儿是小的一个狱卒能问的……” “张大哥,”姜寒星并不想同他在这事上纠缠下去,“怎么说呢,不愿得罪人是好事,但因此谁碗里的饭都想吃一口,那是十有八九是要被成撑死的。” “你监守自盗毁灭证物,我杀了你也不算是委屈,”她直接拔了剑,铮地一声脆响,当即就架在了他脖子上,“于峰究竟都同你说了什么?你方才同我说的那些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都是真的!除了最后那句……”张狱卒急得要去推脖子上的剑,手都架起来了又不敢,两只手支棱在胸前,大公鸡翅膀似的,“寒星姑娘,我也是没办法啊!于档头找来让我把那桶毁了,我能说不吗,我一个小小狱卒……” “你一个小小狱卒,三面吃回扣,我都不敢说自己有这样大的胆气。”姜寒星再也不肯信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了,不过当时的情形她倒是差不多清楚了。 于峰跟她几乎是前后脚到衙门的。所以他到这儿时她应该还在许泛房中同许泛对峙着。那他并不谨慎就是对的,因为他当时完全不知道一夜过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刘瑾跟前颇受宠,哪里还会知道“谨慎”两个字怎么写。 “所以你是在于峰来找了你之后才找到了这些药粉。” 张狱卒赶紧点头:“是是是,小的那时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要不然小的哪儿敢去寻于档头的错漏啊……” 你不是他来找你你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你是他来找你你才察觉到外边果真变了天了。 “于档头是信你才来找你,你却反倒去寻他的错漏去了,”姜寒星依旧只是冷笑,“他当时都同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发现什么没,小的说没,他便只是说让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同他知会一声,然后就匆匆的走了。” “许千户是在于档头来之后便来找你的是吗。” “这……”他对于姜寒星问许泛时的态度明显比对姜寒星问于峰时要谨慎许多,但姜寒星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他再谨慎也不得不说,“是。” “你把这些,包括药粉的事都同许泛说了。”她说呢,许泛为何会知道这些。就算与于峰准备以后要跟着他混,也不可能一上来便把刘瑾的秘辛都同他说了,除非他准备不要命了。 他依赖你不好意思的痛姜寒星表忠心:“小的这也是没办法,不过姑娘放心,姑娘同小的的这些话,小的绝对一个字儿都不会说出去的,姑娘在小的心中,可同旁人都不一样……” “那倒是不必了,”姜寒星打断了他,同时也把剑从他脖子上挪开了,“如实说也无妨,毕竟就算是如今的于峰,你也惹不起不是吗?” 她长剑入鞘,又从袖子中摸出了两块碎银子捏在手上:“再张大哥最后一个问题。” 张狱卒当即就直了眼睛,也顾不得脖子僵了,直直勾勾的盯着姜寒星手中的银子:“姑娘有什么嘱托只管说,只管说!” “昨晚同于峰同行的人,你果真一直没认出来他身份吗?” 银子都并不能阻止他在听到姜寒星这句话时打寒颤:“寒星姑娘,这是真不知。他当时一直在于档头身后,也不怎么说话,我当时只觉得是衙门里新招进来的我不认识的小番役,是姑娘如今盘问起来了,我仔细一回才明白过来了。” 他说得极诚恳:“小的再怎样胆小又贪财,也知晓只要事关宫中肯定重大,要是早就知晓了肯定也早就卷铺盖跑路了,哪儿还会在这儿试图同姑娘卖弄这些小聪明呢。” “你能明白就好。”纵然他说出去了也并不关他什么事,但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如此,便当你并没发现过这事,也并没同我说过这事,这事你不知我也不知谁爱知道谁知。” “是是是。”他巴不得如此呢。 “寒星!”有声音从门口那边传来,是吴荃在叫她。 姜寒星把那两块儿银子往他怀里一扔:“记得同于峰说我来过这儿。” 那边吴荃已经赶到她跟前来了:“运尸车刚给运走,你这边……” “出了点儿小问题,”杨寒一听见尸体果真已经运出去了,当即就有点头大,也来不及同他多说,“刚走是吗?” 吴荃根本摸不着头脑,但一看她着急,便也跟着慌了起来:“其实走了一会儿了……” 姜寒星顿了下,一咬牙:“尸体是要拉到东郊乱葬岗是吗?” “按规矩是这样没错......”他还没说完,一抬头,姜寒星已经飞身往门口去了,“干什么去?” “得看一下周臣的尸体。”姜寒星这样说着,脚步忽然一顿。就算她去得很及时,周臣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被混尸灭迹,她能看得出什么来啊,她又不是仵作。 这么一想,她只能回头,冲着吴荃厚脸皮的笑:“头儿……” “你自己一个人去没问题吗,”结果反倒是吴荃先开了口,他皱着眉头沉思着,根本没留意到姜寒星叫了他,“查看尸体的话,得有仵作才行啊,我同钱仵作倒是相熟。” 她就是这个意思。 第一百零二章 “这样吧,”吴荃手心一拍手背,看向她,做了决断,“你先过去,既然有猫腻,有什么有心人毁尸灭迹就麻烦了。我一会儿便带着钱仵作过去。” 他对她倒是真很尽心尽力。姜寒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其实并没为他做成过什么,就那么一点点雪中送炭的心意——还是假的,还是全是为了她自己。 不过这一点不好意思转瞬即逝。她看起来很感激的向他拱手告别:“那可真谢谢吴兄了。” 京城腊月里的风,简直刀子直接往脸上下一般,尤其是策马疾驰的时候。但姜寒星也顾不得了,直接从衙门里的马厩里牵了匹马,跨上就往城门口冲。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街上并没什么人,故一路上还算顺畅,就是到城门口时遇见了一些小麻烦。门口那卫队长不知喝醉了还是怎的,又是说快到宵禁了又是说她当街纵马,反正就是不肯让她好好出去,拿出了东厂的令牌也不行,非说没听说过东厂还有女子在当差的。 纠缠了好一会儿,那卫队长才算是松了口,说她肯答应回来同他亲香亲香,他就放她出去。要是在之前,姜寒星肯定随口就答应了,反正空口承诺而已,再恶心也就是口头上,又不真的掉块儿肉。但现在她刚经历了于峰那事——她说是不在意,可哪儿能真一点都不觉得膈应得慌呢,她又一直在为周臣的事焦心。 于峰毒杀周臣是刘瑾授意,李东阳同马永成合谋也是为了刘瑾,虽她现在依旧不知一个小小九江知府究竟哪里值得这么多大人物为他上心,但这事背后有非常复杂的势力牵扯这是无疑的。是,她只是想借机信让于峰永远消停,并没有半点要牵扯进这些事里的意思,但这样的大事,牵扯不牵扯的,是她一个番役说得算的吗?她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做这事,现在因为你个耍酒疯的城门守卫便全断送了吗? 这样一想,姜寒星当即一脚踹向了他还在猥琐的笑着的那张丑脸,又还没等他身旁的卫兵同她动手,便翻身上了马,腰间令牌往下一扯,直接朝着他那张被踹肿了的脸上砸了过去:“有旁的识字不不妨看一看,都不识的话可以等明天一早亲自到东安门去问。” 哪儿能真一个识字的都没有,也都看得出是他们头儿在胡搅蛮缠,于是三四个人眼色一使,当即都一拥而上,乱七八糟地扯着他们要冲上去讨说法的头儿,佯装作宽慰状,任由姜寒星跨上马扬长而去了。 城外的官道上,姜寒星遇到了已经卸了尸体回来的运尸车,姜寒星略停下来问了具体位置,便又马不停蹄的往乱葬岗那边去了。 车夫说因为突然加上了周臣,耽误了时辰,怕赶不及宵禁之前回去,便没往里边走,直接都给扔在边上,顺着官道一走,看见松树右拐,第二棵大松树下边就是。 姜寒星远远的没看见松树便先看见了树下的那几卷苇席,这才算是略微放下了心,伸手去勒缰绳,想慢慢的过去.死后会到这儿的都是苦命人,何必再扰了他们安歇呢。 谁知她刚手上用力,松树下边便传出了剑的铮鸣,由远及近,直冲着她这边来。姜寒星一惊,左手已经伸向了腰间,要去拔剑。 她可没这这样大的本事,左手也能使剑,只是右手马还没停下来,她右手非得扯着缰绳不可,要不然肯定要直接从马上摔下来的。好在这一剑是从她左侧来的,她左手拔剑反倒是刚刚好,纵然支持略微勉强,她却已经拉了缰绳了,待到马停下来,她直接翻身下马,便都不妨事了。 谁知来者是个十成十的阴损小人,不仅搞偷袭,还临到她跟前突然转了剑势,突然往下劈又改横扫,她这一下挡了个空,而那小人的剑已经砍在她马的前腿上了。 马吃不住痛,当即长啸着两条前腿直立了起来,姜寒星猝不及防,直接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纵然她伸手敏捷,落地时直接一个翻滚让自己免了摔伤,却也因此完全来不及阻挡他直直刺向自己心口这一剑了。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洒落在这偷袭她的小人身上和剑上,姜寒星突然福至心灵,冲着他大喊起来:“于峰!是不是你!” 其实她根本就没认出来来人是谁。纵然月色很好,怎奈他是蒙着面的,只一双眼睛露在外边,这刀光剑影还一直闪烁着,她怎么可能仅凭这双模糊的眼睛就认出来是谁?但她只要提出了猜测,他心神总会动摇一下的吧,不管她猜的究竟对不对。 来者剑势果然一滞,纵然极其细微,却足够姜寒星站起来了,她左手剑换右手,正要提剑去挡,突然一道凌厉的剑风由远及近,正中这偷袭小人的手腕上,他手一抖,剑自然也跟着偏,由心口转向下脖颈,擦着姜寒星脸颊过去了。 姜寒星当机立断,剑势由横挡转劈砍,直接砍向了偷袭之人持剑的臂膀,他再受不住痛,呻吟一声,剑掉在了地上。但反应倒是很敏捷,根本就没有回头捡剑的意思,直接脚尖一点,向着旁边松树飞了过去。她倒是也追上去了,但她轻功实在是也很平平,待到她跃上树梢,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他奔逃的方向是河,河岸上全是比人还要高的苇草,苇花白茫茫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头,这让她到何处找去?姜寒星只好从树上再跃下来,先就这么算了。 吴荃站在方才他们打斗的地方等她,见她走过来了,便把手中两把剑中的一把递给她:“这是方才那人的剑——你脸上的伤,没事吧?” 他这么一问,姜寒星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脸颊上的刺痛,她伸手摸了一把,摸到了血迹,一时间也很是有些担心——这要是破相了可如何是好?但吴荃还在跟前,颇关切的看着她,她只好作出不甚在意的大方模样,手放了下来:“一点小伤,不妨事。方才真是谢谢头儿。” 第一百零三章 她冲着吴荃作揖。方才那一剑是他的,他一看姜寒星正处于下风,情急之下,直接掷了剑过来。姜寒星一想当时情形,顿时不由得好生羡慕。当时他同她至少还隔着两三丈的距离,那样远,他却依旧能行不偏不倚,正中那偷袭之人的手腕。她就没有这样的好身手。 要是她有这样的好身手,当初于峰刚对她冒不轨之心时她便去把他杀了,夜深人静时,神不知鬼不觉,之后多少委屈都可以免了。 “举手之劳而已,”吴荃摆了摆手,“你看看这剑,说不定能得到些线索,我是没看出来什么。” 不过有这样身手的一般也并没她这样一副好脑子。姜寒星惯常会苦中作乐的,这样一想,当即就释然了,从吴荃手中接过剑,准备细细察看一番。 接过来才发现,根本就不用细细察看,这就是于峰的剑,她一眼就能瞧出来。 东厂上到千户下到番役,都是会给佩剑的,佩剑上有规定制式和纹路,如同锦衣卫的绣春刀一般,是东厂身份的象征。自然,虽然这样规定了,却并不是人人都用,毕竟一旦打斗起来,便是性命攸关的事,当然得用自己用着趁手的,譬如许多锦衣卫调任过来的,还是习惯用刀。于峰也是锦衣卫出身的,所以吴荃没认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但她不可能认不出来,当初铸成时是她冒着好大风雪给取回来的,所以姜寒星记得清楚,此剑极尽奢华装饰,剑柄上好大一颗红宝石,据于峰说是刘瑾亲手赐给他的。 原来是杀人灭口来了。 姜寒星低下头去,那颗红宝石正在月光里熠熠生辉,她把剑上血迹一拭,收进了自己剑鞘里,又冲着吴荃歉疚的笑:“我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或许之后能用得上,我就先收着了,——头儿不介意吧?” 不过有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就算她刚走他便去牢里问了那狱卒,那也应该在她之后啊,他是怎么在她之前就到了的?她当时一听说周臣的尸首有问题,可就马不停蹄的往城外赶了。除了那醉酒军官,再也没别的耽误。 “这有什么介意的,这案子本来就是你在负责,自然一切都听你的,”吴荃并不放在心上,他也在疑惑,只是疑惑之处同姜寒星并不相同,“不过我听你方才好像……叫了于峰的名字?” “情急之下信口胡说罢了,可巧刚才在牢房里提起于档头了,”姜寒星随口给含混过去了,“钱仵作呢?咱们大晚上顶着风站在这儿,多不容易啊,别耽误了正经事。” 吴荃便也没再多问,从身后扯出一个人来:“来都来了,就别藏着掖着了。” 钱仵作是个身材颇富态的花甲男子,塌鼻梁上经常架着一副西洋镜,带顶瓜皮小帽,不像是仵作,倒像是钱庄的帐房先生。 性子也不像,被吴荃拉出来后头一句话先念了声罪过,然后板着脸教训姜寒星:“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阴气这么重的地方,大晚上来合适吗?也不怕冲撞了什么!” 姜寒星没理他,只是弯腰去在那一堆苇席中翻检,脏都顾不得了,直到看见苇席并没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她心才略微放了下来,也有心情同这位很有意思的钱仵作开玩笑了:“钱先生成日里专给人开膛破肚的,也信这些吗?” 吴荃也过来帮忙,只剩钱仵作一人在那儿一本正经的摇头,老学究似的:“非也非也,就是因为要做这份折损阴德的活计,所以才要对这些不可说之物格外敬重,要不然阳寿岂不早就给折损完了?” 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一名仵作。姜寒星觉得有意思极了,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如果她没低这一下头的话。 苇席都被吴荃他们两个翻开了,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毕竟他们两个都是些习武之人,有的是力气,所以现在姜寒星,看见的是一张张裸露在月光下的青灰色脸庞,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其实很重要的问题。 她并不知道周臣长什么样。 虽说当初是她和于峰去刑部衙门提的周臣,可她不是半道找借口走了吗,又没见着,方才停尸房也是吴荃去的。 姜寒星回头问吴荃:“头儿方才,是见过周臣的吧?” 吴荃也正在愣怔中:“我没进去,你也知道的,虽然是冬天,停尸房也依旧是很味儿的……” 姜寒星一时间也是有被自己笑到,她在衙门里向来以心思缜密着称的,竟然也会犯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错误,尸体就算真已经被于峰毁了她也看不出来:“那也没办法了。” 她伸手去数尸体的数量,而吴荃突然叫住了她:“寒星。 “怎么,头儿有什么事吗?”姜寒星以为他想起了什么,赶紧停下手上动作回了头。 “这倒没有,”吴荃冲着她扯出一个笑,“只是我现在毕竟已经不是你上司了,你却依旧头儿头儿的叫着,总觉得不太好。” 姜寒星顿时有些扫兴,自然,她一点也没变现出来,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我都叫习惯了,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称呼您才好。” “方才在牢房不是唤我做吴兄吗,我觉得这个称呼便很好,刚好我确实比你虚长几岁。” “吴兄说怎样便怎样,这都多随意的事。”姜寒星随口了应承下来,然后转看向钱仵作,“如今也是没办法了,还请钱仵作上前来吧。” # 钱仵作颇警觉的看了她一眼:“做什么?不是说都认不出来究竟是哪一具尸体了吗?” “确实。所以也只好麻烦您把所有尸体都查探一遍了,”她从袖中掏出张狱卒给她的那一包药粉递给钱仵作,“都剖完了对比一下这药粉,便知究竟是哪个了。我已经替您老人家数过了,八具,也不算多,想来一个晚上弄完还是不成问题……” “胡闹!”钱仵作稀疏的胡子翘了起来,“你看看这一个个身上的伤,多半都是直接被打死的,活着的时候已经受了那样的罪了,死了你还不让人家安生,人家好好的在这乱葬岗里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碍着你什么了?你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利!” 第一百零四章 那可不吗。姜寒星并没因为他这话露出丝毫的羞惭来:“您老人家说得很是。只就是这周臣究竟是不是被毒死的,我今晚是一定要弄清楚的,您不愿动手,晚生可就亲自来了。晚生虽不懂什么药理人体,但想来外伤死的同中毒死的,肚子剖开来总归不会全然相同——晚生一会儿一看就知晓了。” 说着,她长剑便要直接往离她最近的那尸体肚子上划过去。 “蠢材!”钱仵作赶紧快走两步到了她跟前,伸手一扒拉,把她连人带剑扒拉到了一边,“五脏六腑都划得稀烂了还看得出来什么!边儿呆着去别碍事!” 他一边喝斥着她,一边从背后摸出了一个包裹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边是个小箱子,再更小心翼翼地打开,刀子锤子凿子,叮叮当当琳琅满目一箱。 说是不肯帮忙,家伙什却带带得这样整齐。 姜寒星嘿嘿一笑,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您别生气,晚生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钱仵作翻检着地上的尸体,觉得她这话就是纯在哄他:“只不过让你天亮了再来确定了再来,给这些尸体一点敬重,有什么没办法的——你让我查的那什么周臣,是什么时候死的?” 姜寒星一时间有些语塞了。 周臣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衙门里,所以他具体的死亡时间她并不知啊。只隐约知道是昨晚。这吴荃应该更清楚的。 但当她抬头看向吴荃时,吴荃却看着远处的山,目光沉沉,丝毫没有要接口的意思。姜寒星便回过了头,没再去麻烦他。 毕竟他们两个其实也不熟,且她麻烦他的已经够多了,再麻烦下去肯定要招人烦的。 那以后还怎么再麻烦? “昨晚。不过具体在什么时辰这我就不知了。” “什么都不知道便敢跑到这儿来!”钱仵作冷哼一声,点燃了火折子,凑到近处去察看每具尸体的面色,又拉起尸体的手来看,“真不知该说你大胆还是蠢。” 姜寒星倒是坦然得紧:“蠢倒是确实有一些。不过主要是因我素来怕死得很,一想稍微一耽搁可能就活不成了,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钱仵作本来还要嘲笑她的,只是正要开口,忽然想起来方才他到时确实已经刀光剑影上了,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指着边上的那几具尸体吩咐姜寒星:“这几个可以拖到一边去了。” 怎么就看一眼便确定不是了?姜寒星一怔,不大放心:“这般精妙吗?看一眼便知了。钱先生赶紧也教教晚生,晚生拜你做个老师。” 小姑娘可真会说话啊。 钱仵作终于笑了起来,把火折子举到一具尸体的脸颊旁:“死人的血是会淤积的,淤积便面色发青。积的越多面色越深,三个时辰后,面皮就全然是玄色的。” 这是要让她自己来瞧瞧看。 姜寒星赶紧就着他火折子的光看了过去。这尸体的面色只是微微发青。姜寒星若有所思:“所以他死还没到三个时辰。” 周臣是昨晚死的,距现在最少也得有七八个时辰了,尸体绝不可能只是微微有些发青。且按照东厂的规矩,停尸房至少要一天早晚两清的,故方才那运尸工抛掷在这儿的,肯定大多都是今儿个白天的尸体。如此一来,可不许多都给排除掉了。 她连连拍手称赞道:“好妙的主意!” “那是自然,”钱仵作得意极了,又拉着尸体的手让姜寒星看,“人死后指甲也是会变长的。” 姜寒星一看果然。明明是是具男尸,却好长的指甲,民间传说里锁魂的恶鬼似的。 “头发亦是。头发指甲的变化要更在面皮发黑之前,大约死后两个时辰之内,不过。”钱仵作看向了她。他困在这狗屁衙门里,好久没见过这么灵巧的小姑娘了,忍不住便要作弄一番。 “方才不是还说稍一耽搁便有性命之虞吗,怎么现在又有闲情逸致同我谈这些了?” “尽人事听天命,”姜寒星一笑,是真他这话同生死都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周臣的尸体并没被有心之人毁了去,先生还这样慷慨的帮我,已经是晚生能想到的目前最好的局面了,还发愁什么?人生在世,总难免一死的,要是时时都忧心着,那恐怕没一刻好活了。” “小小年纪,想得倒是很开。”他点点头,颇赞赏她这番话的样子,“真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来。”不过他很点到为止,却并没同她细细追忆这位故人究竟是谁,只是重新招呼她到他身边去,兴致勃勃的要教授她什么的样子,“既然你有意于此,我便都教予你,多门手艺总是多条活路。不过这一时半会儿,也只能教你一点皮毛而已。且理论同实际总大相径庭,你切记将来可莫要用这一知半解来逞能。” 她倒也并不对这些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有什么兴趣。不过能多学些什么总归是好的。姜寒星很恭敬地弯腰行礼:“晚生明白。” “咱们从头人死后开始讲起。人死后眼珠子会散,这是头一遭,也很快,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便就都散完了。” 这姜寒星知晓,毕竟新鲜的死人她还是见过很多的。她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我们方才说的发青,毛发指甲长长,同时身体也会变硬,就是所谓尸僵。”他递给姜寒星一截树枝,“你戳下试试。” 姜寒星试探着往尸体的胳膊上戳过去,果然是硬邦邦的。 “还会痉挛。”钱仵作又捡起一根树枝,往尸体的腿上戳了一下,尸体便突然动了起来,只一下,但也挺吓人的。纵然姜寒星这般不信鬼神的,也忍不住眼一跳。 倒是这位很信鬼神的钱仵作依旧淡定:“这便是痉挛。” “许多人不懂,经常说诈尸什么的,其实都是自己拿来吓自己的,都是痉挛。痉挛大概持续到死后三个时辰。”他把着这具尸体也搬到了一边,“那么这个自然也不是了。” “死后四个时辰,尸体彻底变凉,这两个也不是。”钱仵作飞快地又搬走了两具,转看向他们面前仅剩的那具尸体“那便只可能是这个了。” 第一百零五章 姜寒星也看向了那具尸体,胡子格外长,乱糟糟的,只略微看得清胡子下的脸庞是发黑的,并不能看清楚他究竟长得什么样。不过从四品知府,进士出身,想来应该也是体面人。 体面人死后也只能在这乱葬岗小树林里发烂发臭。所以命这事,谁说得准呢。姜寒星又瞧了一眼,他整个身子都是蜷缩的,想来死前应该也是极痛苦的。 周臣死的时间比方才那几具尸体都要早,所以有比方才那几具尸体更浓重的臭味儿。新鲜的尸臭味同乱葬岗里经年不散的死人气是不一样的,后者姜寒星可以忍,前者却不能,于是她一边看着,一边掩着鼻子,略微退后了一些。 “嘴唇发紫,看起来确实像是中了毒。”钱仵作根本没察觉到她后退了,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尸体里了,正忙着把周臣的衣裳拨开,又从箱子里掏出来了一柄小刀在他肚子上比划着。 然后,轻轻的划拉开了。 血都已经凝固了,刀划上去也并没血流出来,只看见钱仵作轻轻往两边一使力,五脏六腑便随之显露出来,乌七八糟一片。姜寒星顿时有些承受不住,扭过了头去。 钱仵作这才发现了她异常,一边换换新的奇形怪状的工具,一边讥笑她:“不是要学习吗,怎么这么一会都坚持下去?” “能坚持自然是好事,但真坚持不下去了也不必为难自己,”姜寒星很振振有词,“人生毕竟苦短,自然还是怎样高兴怎样来嘛。” 说着,她已经退到吴荃身边去了。 “年纪不大,歪理倒是不少。”钱仵作这样说着,却并没再勉强她。 吴荃的视线依旧落在远处,不知是在看山,还是在看河。姜寒星略一沉吟,到他身旁站定了——她方才同钱仵作说话时,他一句话都没说。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姜寒星顺着吴荃的视线看过去,开了口,“头儿想什么呢?” 吴荃这才收回了他的视线。他看着姜寒星,月光很亮,却依旧并不能看清对面人的脸,所以他问:“正阳门大街的案子,为何会来帮我呢?“ 他想装作这个问题只是他随口问的,只是没成功,他声音里全是困惑与耿耿于怀。但姜寒星并不因此就去拆穿他,只是反问:“头儿呢,头儿现在为什么这么帮我?明明我当时其实也并没帮上你什么忙。”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的话,这个问题就根本不用我给你答案了。不过既然你问了。因为我觉得你一片真心实意,但我现在很怕就只是我以为而已。” 当然只是你以为而已。姜寒星心里这样想着。 当然,她没把这样的想法付付诸于口。她并不是这般刻薄的人,何况人家还刚帮了她。 姜寒星斟酌了一下,笑了起来:“嗨,什么事不是‘我以为’呢。只是我觉得吧。这样以为了便不要再那样以为了。就比如报恩这事,滴水之恩作涌泉报也好,厚着脸皮就不报也好,甚至恩将仇报都好,就是莫要又想报恩又觉得不值,往前往后都难受,为难的不还是自己吗。” 但吴荃犹自不肯放弃:“可是前因后果总要知晓,不知原委的恩算什么恩,万一是仇呢?” # “我说句话,吴兄可别生气。” “咱们衙门这种地方,能在你落魄时伸出的是手,而不是踹过来一脚,便已经很值得感激了,怎么,吴兄难道还指望在这种地方讲什么情义吗?” 吴荃沉默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是啊,在这种地方,怎么还要想着讲情义呢?” “行了,你们两个可以过来了。”正此时,钱仵作冲着他们两个招了手。 姜寒星看见他招手,便不再看吴荃,而是向他走了过去:“这么快?先生好麻利的手上功夫。” “又不是医活人,死人而已,还要什么细致功夫,”钱仵作像是全然没察觉到他们两个之间的暗流汹涌似的,只是指着周臣的尸体给她看,“确实是毒杀无疑,你看,肠子都是黑的。” 姜寒星粗略瞟了一眼,那一截露在外边的肠子确实是黑的:“是砒霜吗?” 她对于毒这种东西当初认识,只停留在知道砒霜会让人的肠子变黑,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止砒霜能让肠子肠道变黑,好多毒都会,不过着里边应该确实有砒霜,”钱仵作笑了一下,向着她伸了手,“你不说有毒药的药粉吗?拿过来我看看就能确定了。” “怎么,原来仵作还得懂毒吗?”姜寒星虽这样疑问着,手上动作却不停,从怀里摸出药粉给钱仵作递了过去。 “有些确实是不太懂,不过这个应该没问题。” 钱仵作打开纸包,把药粉倒在了手心里,用指头轻轻捻了一下,又用银针拭了一下,然后又嗅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是五味没错。” 姜寒星着实没听过这毒的名字:“什么五味?” “断肠草、红信石、钩吻、砒霜、鸩羽五味毒药混合炼制而得,据说服用之人死之前会觉得自己像是尝遍了人间五味——我听说的,毕竟我也没吃过。” 他解释得很淡然,姜寒星却不能不咂舌。虽她对毒了解不多,这几种东西却还是听说过的,各个都是顶有名的毒药,一点儿就毙命,这还混合在一起。 “炼出这毒之人究竟是有多恨啊。”她啧啧地感叹着。 “多恨倒谈不上。是刘瑾。听说专门炼来应付那些同他不对付的人的,要让他们死都不得安生。当然,这也是听说啊。”钱仵作把药粉重新包了起来,还给了她,“有两件事,不知你想不想知道。” 姜寒星不太想知道,从他提到刘瑾这个名字起,她就开始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真的只是想让于峰消停,并不想牵扯那么多的。 但她说:“先生但说无妨。” “头一件,这毒只有刘瑾有。” 果然!姜寒星心里深深一声叹息。 “缘由你应该也猜到了。一来是他派人炼制的。二来,鸩鸟现在近乎绝迹,鸩羽非常珍贵,只有宫中才会有一些陈年旧余,专门用来做鸩酒用的,非一般人不可得。” 第一百零六章 “我也不知他为何非要这么明显的用这毒。”钱仵作顿了一下,“不过我猜应该是根本就不曾留心吧。毕竟刘瑾杀一个朝廷官员算什么,也没人敢真的去查他。”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然她也不至于这般为难。不过。 姜寒星仰头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仵作,成天活人都见不到几个,怎么会对朝中局势这样了解?就因为是在东厂做活儿,耳濡目染吗? “第二件事。” 她还没来得及去细细想,钱仵作已经又开口了。一边开口一边用镊子夹着一片破布片模样的东西给姜寒星看:“这个是从他胃里发现的——别直接用手碰!上边都沾的有毒。” 姜寒星不得不把思绪都收回来。同时赶紧把下意识已经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 “你看上边的字就行。”钱仵作把火折子凑得离这破布更近了一些,好让姜寒星看清,“周臣从他囚衣上扯下来的,我刚找到了,上衣下摆那儿。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写好的,毕竟字挺多,服毒后再写肯定来不及。已经被胃液腐蚀了一部分,不过我大概看了一眼,并不妨碍观看。” 这确实事关重大。姜寒星忍着恶心凑近了。 巴掌大一块儿破布,密密麻写得全是字,不过字迹颇工整,挺容易便看分明了。 俱是交代妻儿的。说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让妻子不用为他过于悲伤,让妻子赶紧带着一双儿女到河北岳丈家里去,不用再到京城来,也不用帮他收敛尸骨,让妻子以后若遇良人可以改嫁,希望一双儿女可以平安长大。 毫无价值。除了末尾那句。 京城之中,多受磨难,幸得刑部主事徐嘉照拂,虽皮肉之苦仍不可免,心中伤痛却聊慰。徐兄此人,机敏而重情,日后莨娣若实难周转,可求助于他。珍重勿念。云云。 “他妻儿不远在九江吗,又看不见这信,”吴荃也在旁边跟着看完了这些,“他自己还说着并不让他们来京城,那还写得这么情真意切是做什么?” 姜寒星也在想这个问题:“可能他觉得看到这封信的人能把这些都转达给他的妻子。” 她揉着眉心,其实现在脑子和心都有点乱。周臣同徐嘉有关系,这并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她早在马永成那儿就知晓了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周臣能确信徐嘉一定会看到这封信了吗?确认他会来给他收尸?确认他会把他的这些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他的妻儿吗? 就凭他们这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交情? 姜寒星不得不重新从头捋这件事。 周臣是因为不肯给刘瑾进献常例才被抓的,侵吞税款就是为抓他安上的一个罪名而已。所以刘瑾的态度其实一直很明确,他就是要钱。 但是周臣不肯给钱。一开始就不肯,后来被抓了受尽了刑罚还是不肯。这是姜寒星头一个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肯给刘瑾进献常例的只有两种,两袖清风或者一毛不拔。刚正不阿的话会在遗书里有表现,毕竟气节得给人看见才叫气节,他遗书里可一点都没有,全是妻子儿女。 只是抠的话,钱不足以支撑他受了这么多罪依旧一声不吭,爱财的十有八九都会是软骨头。而且这么爱财,怎么会遗书里却一点关于钱的事都没提到,不管他这信究竟是想要谁看的,至少名义上是写给妻儿的,以这个名义交代一下私房钱什么的,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最后还专门提了徐嘉。姜寒星真的很难不怀疑是徐嘉以周臣的家人作为要挟,他才一直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毕竟,徐嘉确实同这事有关。 但为何呢?这全然是周臣同刘瑾的个人恩怨,哪里至于劳动李东阳来介入? “这就能解释了。要不然为何写给妻儿的信为何会吞进自己肚子里,他妻儿又肯定不会像我们这样给他开膛剖肚。不过有一点还是很难理解,”钱仵作作出疑惑的样子,“这么奇怪的尸体,就这么随便的扔乱葬岗了?东厂几时竟这样好说话了。” 因为许泛正巴不得把所有的线索都留给我,好让我这把刀掀起更大的风浪来。 但姜寒星说的却是:“啊,因为这案子是我负责的嘛,在衙门里弄这些难免人多眼杂,就直接给弄出城来了。” 钱仵作因为她这话笑了一下。 这笑很有深意,但姜寒星根本顾不上。她在想刘瑾。刘瑾的举止其实也很让人疑惑。他都已经给周臣安了罪名了,周臣真不服的话,直接照这个罪名往重了判就行了,干嘛还费这么大的周章让于峰来投毒。是担忧马永成接手了东厂再办这事受掣肘吗?可当时她还没跟许泛一块儿进宫啊。 是因为徐嘉进宫了吗?可以刘瑾在东厂的深厚根基,就算他并不是厂公了,也决计不会连一个周臣都杀不了,为何要这样急呢? “总归是刘瑾指使的,物证已经齐全了,确定无疑。”吴荃总结道,“人证虽现在还欠缺,找到了投毒之人也就有了。寒星你方才不是去牢房了吗,有什么发现吗?” 刘瑾再怎样奇怪也终究是远处的事。姜寒星暂时把所有思绪都收了起来:“啊,这不用担心。投毒之人之谁我知道,人证也已经敲定了。” 吴荃露出喜色来:“那咱们现在便去知会许千户吗?” 姜寒星看向了自己的左手侧,那里挂着方才吴荃递给她的那柄剑,剑柄上的红宝石依旧在月光里熠熠生辉,她盯着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转了头。 她冲着吴荃笑:“不至于这么着急!都这样晚了,真去了恐怕十有八九要挨骂的,都已经累了一天了,干嘛还平白无故找这样的罪受,又并不多给钱。” 吴荃看着她。 姜寒星很清楚他这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并不想在关于于峰的事上再同他多说什么,方才她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她嘻嘻哈哈的伸手去拍吴荃的肩膀:“赶紧,都回去歇着吧。至于旁的什么事,都等改天睡饱了我请你们吃酒的时候再说!” 第一百零七章 姜寒星心里想的是什么都别想,先好好睡个好觉再说,但其实怎么能睡好呢。周臣那张略微浮肿的脸缠着他的肠子在她梦里来回乱飘,时不时还闪过于峰那柄大红宝石剑,徐嘉突然笑起来,许泛把剑架在她脖子上问她在哪里干什么身边人是谁为何不同他报备,杨昀在指责她为何又骗了她。一个觉直睡得她脑仁子疼,实在是痛苦得紧。 所以天刚蒙蒙亮,姜寒星便起床到衙门里去了。 到了才发现许泛也已经也起了床——他就在衙门里住,府邸家人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反正姜寒星是从到东厂起就从来没见过。他正在院子里练剑,看见姜寒星进来,剑势一收,挽了个极漂亮的剑花。 “好身手!” 姜寒星一边赞叹着一边把昨晚种种都同他说了。隐去了于峰想要杀她的部分,只说查出来了是毒杀,钱仵作帮忙验的尸,可以证明投毒之人是于峰,牢里当晚值夜的狱卒说的,于峰去过牢里,是周臣死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清扫时发现了于峰不小心掉下的毒药。 “这是物证。“姜寒星说着把手中药粉递了过去。 她倒是想过并不给的。但许泛又不是没见过那张姓狱卒,他肯定知道这药粉的存在的,她要是不肯提反倒显得刻意了。 许泛接了过去,也没看,显然并不太满意她的这套说辞:“连这毒究竟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他会不满意,姜寒星也预料到了。毕竟他想听的她说:这事同刘瑾有关!要不然他当初那样费尽心思是干什么? “卑职愚钝,没查出来。”但姜寒星并没什么爱给人做刀使的习惯,所以她并不因为他不满便如他所愿,回答得很坚决。 这么坚决,许泛当然要动怒了:“那毒杀是从何得出来的结论?” 姜寒星很不卑不亢:“卑职也并不知晓,是钱仵作说同卑职说是毒杀,大人若想知道详细缘由,唤他过来一问便知。” 不过人家大晚上的那样帮忙,都推到他身上也不太合适,她又补充道:“不过虽并不知晓,却也一直在旁边看着,卑职亲眼看见银针刺上去发黑,想来应该是投毒无疑……” “钱仵作为何会同你一块儿在乱葬岗里?”许泛并不听她说这些。 她可并没同他说过她去了乱葬岗。姜寒星心里明白得很,所以她才什么都不说:“卑职要出城时刚好碰见了他,他问需不需要帮忙,卑职想着有人帮忙总归是好的,便答应了。” “那吴荃呢?” “吴档头也是刚好碰见了,非说要来帮忙……” 许泛冷笑了一声。 “所以总归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姜寒星偏装作看不出他这笑是冷的的模样,依旧腆着脸笑着迎上去,“以卑职愚见,其实这件事,不知是什么毒也好,不知为何钱仵作会来做这个证明也好,都不影响给于峰定罪,毕竟他在咱们衙门里早又没靠山了……不过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卑职之前种种举止确实都不够稳妥,卑职方才自己也反思了——大人可有什么认识的懂毒理的能人异士?,让他们也去瞧一瞧……钱仵作卑职瞧着确实是业务有些不精,他划尸首肚皮时手都是抖的……” 她絮絮叨叨的,反正意思只有一个:你想往刘瑾身上扯也行,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姜寒星。” “卑职在。”姜寒星顺着声音抬了头,许泛正在看她,眼神冷冷的。她其实一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么迂回的对付她,如今的东厂可是马永成的东厂,以马永成对他的信任程度,他就算什么借口都不找,直接杀了她,又有人能怎样他呢? 非要这么辛苦的去做伪君子。 “你觉得本官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和这问题都好莫名其妙,不过姜寒星倒依旧答得很恭敬:“按照规矩,大人应该升堂,传证人上堂,查证证人证言是否属实,若属实,便要去抓捕犯人。” “你去抓捕于峰,现在,马上。” 他还是看出来了。 姜寒星一直绷直的肩膀陡然放松了下去,说不清楚究竟是失望还是总算喘了口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其实并不意外。毕竟许泛又不是胡波元,脑子还是有的。没有几个人真的有胆子敢为了一己私仇把刘瑾拖下水的。 但愿她昨晚那句“于峰”有震住他,他现在已经跑了吧。 许泛一直在盯着她看。 如他所愿,姜寒星神情挣扎起来:“可是按照规矩……” “我亲自来审,你不是已经什么都查清楚了吗,我想应该并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许泛的下巴仰得更高了,他甚至特意走过来拍了拍姜寒星的肩膀,“你直接去拿于峰就行。放心,有什么差池我来担着。” 他走到书桌前,当场写了一封调令递给姜寒星:“孔方平及其手下番役都归你统辖,直到这案子结束。带上你自己,共十一个人。” 姜寒星没法不接。 看见调令被姜寒星握在了手里,许泛终于满意了,他重新拿起了剑:“这么多的人,要是还捉不住于峰,我治你一个玩忽职守不为过吧,寒星?” * 是,她并没想让于峰死。人只将死,总难免疯癫,谁知真被逼急了时他会说出什么关于刘瑾的胡话来。那可是刘瑾!就算果真是信口胡说她也一点都承担不起! 可她又不可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毕竟谁知道接下来究竟会有怎样的变故——早前她也没想到许泛会同于峰勾结在一块儿。不管他俩究竟是哪一种勾结,总归对她的态度是一致的,她再不动手,就算她并没得罪刘瑾,早晚有一天也要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其实一直都没想让于峰死,哪怕她其实一见到于峰就忍不住想要将他挫骨扬灰,她还是一直只想着:只要能他在她跟前消失就行。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她让张狱卒同于峰说她的去向,所以她在乱葬岗叫了于峰的名字,所以她明明昨天晚上就都查出来了,却非要拖到今天早上才来告诉许泛。 第一百零八章 姜寒星站在于峰家门前,一边不住地叹着气一边又一次祈祷:所以但愿你已经跑了吧。 祈祷完,姜寒星回头看孔方平:“我看这么一个小院子,也盛不下咱们这么多人,于峰媳妇儿还正有着身子,要因为咱们受了什么惊吓岂不是罪过?好歹也同事一场——所以是您进去还是我进去?我都听您的。” 孔方平是许泛的亲信。当然,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合适,毕竟直到马永成接管东厂,许泛都并没这种东西,都是他掌了权之后才开始培植的,就这么几天,亲信也亲信不到哪儿去。 但也就是如此,这些人会在许泛面前格外爱显摆。孔方平肯定会说他进去的。 “寒星你这话说的,也太客气了!来之前许大人都嘱过了,要都听你的!你看,这调令还在你怀里揣着,”果然,孔方平一边同她客气着一边脚却一直往前跨,直到踩在了于峰家的门槛上,依旧还是客气,“哪儿有什么都听我的的道理……” 于峰要真蠢到了现在还在家呆着的地步,她非不让孔方平进也是白搭,倒不如直接让他进去,全然是他许泛自己的人,至少到时候能证明人并不是她故意放跑的。[] 故姜寒星也客气:“大人赏我脸罢了,您是档头,我一个小小番役,哪儿有什么我做主的道理。您随便吩咐就成!咱们俩一块儿去也成!就是如此以来,这护卫难免就得少带了……” 孔方平身手相当平平,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的程度。 所以这个提议当即就被他否决了:“那还是我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家,身上还带着伤,早就应该在家歇着的,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非得让你出来查这案子……李三王虎跟我过来!寒星你在这儿等着就行,至多一盏茶的功夫,我肯定擒着这贼子出来!” 姜寒星笑着拱手:“那我便提前恭祝孔档头凯旋归来。” 一盏茶一盏茶又一盏茶,孔方平才带着人出来了,脸上神色颇有些尴尬的样子:“人并不在家,好像……好像是跑了。” “啊,这样啊。”姜寒星大概猜出来了,于峰还在的话,肯定早就鸡飞狗跳起来了,可从他进去,院子里除了翻检东西的乒乒乓乓的响声和女人的啜泣声,什么都没传出来。 但她还是做出了犹疑的样子:“是提前得了消息还是怎得……” “不会!今早才查明白了他的罪行,许大人当即便让咱们过来了,这样迅疾的应对,哪儿有人有空同他通风报信!”孔方平是怕姜寒星怪罪才蔫儿蔫儿的,一听她并不怪罪,当即尾巴就又支棱起来了,“肯定是做完了这龌龊事便怕了!” # 不管他说什么,姜寒星只管顺着他说:“定然就是如此了。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先回去?毕竟这于峰究竟逃到何处去了,咱们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想着还是回去请许大人定夺下再说比较好——这只是我反倒浅薄之见,还是都听您的。” 但其实孔方平并不知道究竟要何去何从。 他跟着姜寒星到这儿来是来立功的,可现在别说立功了,人影都没见到,有用的线索也没弄到手丝毫,回去便只能是灰溜溜的回去。那怎么行!就算许泛并不怪罪,他岂不是也很丢份儿?可不回去吧,接下来究竟做什么呢?他是真一点线索都理不出来。 正犹疑着,他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大清早的,堵在人家家门口,这么一大群人,这么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想着你们要谋大逆呢。” “谋大逆”这三个字可并不是能用来随便开玩笑的,何况东厂素来骄横。于是以孔方平为首,所有的番役当即都转过了身,愤愤的:“东厂办案,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边喝斥着,一边便要推搡上去,有几个人甚至兵刃都出了鞘。 姜寒星没立即转身。他们个个白袍圆帽,俱是东厂的服饰,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是在做什么的。既然都看出来了,还要这样大声指责,那肯定是有来头的。 她干嘛要为一个孔方平去得罪一个极有可能很有来头的人,她又同他不熟。 但她最终还是也转了身,毕竟有人都掏出兵刃了,毕竟名义上是归她统辖的,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得陪着受罪。 于是当她回过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张永穿着常服,被这群番役围在中间,时不时一只手伸出来,推搡他一下,好几把剑在他方圆三尺之内乱戳,挤在最前边的那个番役甚至举起了手,要给张永一个耳光。 姜寒星冷汗当即就冒出来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扒着拥挤的人群挤了进去。刚挤进去,那番役的巴掌刚落下来,正正好落在她的脸上。 她耳朵嗡一声响,脸颊顿时跟着烧了起来,直烧得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都并不知道要怎样转了。不过对姜寒星来说,处理这种事也根本就不用过脑子。 她转过身,一个耳光直接抽到了那番役的脸上,直抽得他整个脸都扭曲起来,血从嘴角溢出来。巴掌抽到那番役脸上时他还正笑嘻嘻的,毕竟他是东厂的老人了,弘治年间就在东厂做事,打她一个新来的小姑娘一巴掌算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道个歉也就完了。 可她竟然敢也打回来!他也根本就没过脑子,直接就要往姜寒星身上扑过去,一边扑一边还要骂:“你算个什么……” “蠢货,你知道这是谁吗!”姜寒星开口更在他之前,直接把他所有的难听话都压了下去,便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直接冲着张永跪了下去,“不知是张监丞驾临,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监丞责罚!” “跪什么,是咱家没先亮明身份,又不是你的错,”张永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伸了手来扶她,“赶紧起来吧,地上凉,咱家看你身上还带着伤。” 姜寒星哪儿敢真让他来扶,赶紧站了起来。 谁知她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为方才他们这一群说一两句求情的话,张永便先凉凉的开口了:“何况,怠慢咱家的又不是你。” 第一百零九章 姜寒星刚下去的冷汗又重新冒出来了:“属下无知,并不知监丞身份,这才冲撞了监丞,并非有意——都是卑职的错!是卑职管教不严……” “原来他们竟是你的直属,咱家还以为他们都是你的上司呢,”张永手指往方才要打他的那番役身上一指,“咱家看他方才可是要连你也给打进去呢。” 姜寒星擦着冷汗抬起了头:“只是玩笑……” 刚解释了半句,又看见人群中两个番役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嘴张得老大,兵刃也不知道收起来。她自己都觉得求情的话没法再说下去。 走上前去一人给了一脚,拍着他们脑袋亲眼看着他们把刀完全收了回去,姜寒星才又回了头:“还请监丞莫要太怪罪些。” 张永的视线终于从那番役身上收了回来,叹着气:“你呀,就是总太心善了些。” 心善不心善另说,这是让她借着这事来立威罢了,虽并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入了他老人家青眼,竟值得他这样抬举,但这个威却是万万立不得的。 姜寒星的气叹在心里。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青眼已经足够在衙门里给她招恨了。 “仗着监丞疼我罢了。” “这话说得倒不错,”张永笑了起来,又冲着她摆了摆手,“咱家今日便卖你这个面子!” “谢监丞。” “大早上,到这儿是做什么来了?”张永问她。 姜寒星不信他会真不知自己到这儿究竟是做什么来了,且他又刚卖给她那样大一个面子,所以姜寒星回答得相当诚挚:“东厂档头于峰以职务之便,毒杀了牢狱中犯人周臣,人证物证俱全。卑职奉命来缉拿他。” 张永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犯人模样的人:“怎么,没拿到吗?” 姜寒星腰弯了下去:“卑职无能,来时他便已经逃脱了。” “可咱家看你好像并不曾进这院子里。我方才一直在那边茶楼上坐着。”张永说这话时看向了孔方平,姜寒星也跟着向那边瞟了一眼 她眼神刚好掠过去,孔方平刚好低下了头,仿佛这事全然同他无关的样子。 “亲自看一眼都不曾,便下了论断,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寒星,你可不能放任自流,让自己同那些只知道混日子敛财的蠢材们一样啊。” 这话里的抬举也太明显了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寒星不敢接也不敢不接,只能低头去求他的吩咐:“监丞教训的是。那监丞的意思是?” “再进去瞧一瞧吧,咱家同你一块儿,”张永一边这样同她说着,一边看向了孔方平,“这位孔档头没什么意见吧?” 这次孔方平没来得及躲开,正好撞上了张永的眼神。 他赶紧低下了头,仿佛张永的眼神里带着火,看一眼便会烧伤人似的:“没没没,我们本来就是归寒星姑娘统辖的,寒星姑娘只要没异议我们绝不敢有什么意见的。”他这是实话,就算张永其实是刘瑾的人,同他们现在的东厂并不是一脉,也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人。 “额……”只是他已经都回答完了张永却还是不走,也不说话,弄得孔方平一时间也无所适从起来,他又不似姜寒星那般会揣摩人心思,额了半天额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还去捡自己最擅长的马屁话来说,“您此去多小心,那犯人的妇人是个泼妇……您额外需要什么护卫的话,尽管同卑职说,卑职……” “不敢,”张永忽然开口了,依旧是轻飘飘的“却并不是没有。” 孔方平腿当即便软了,要往地上跪:“卑职绝无……” 忠心还没表完,张永已经抬脚往于峰家走了:“不必了,杨番役的身手咱家还是信得过的。” 姜寒星赶上前要扶起他。 但他甩开了姜寒星的手:“张监丞还等着呢,杨番役还是快些过去吧,那才是要紧事。”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姜寒星只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您别怪罪我,这事儿总得有人担下来不是,您放心,等我打发走了他,这事都听您的。” “可别,我担不起,许千户不是还特意给了调令说让听您的吗,都听您的。” 姜寒星看他一眼,暂时依旧忍了下来。 她扇巴掌那个被踹的那两个都在后边站着,她一时间也看不见,不过想来态度也并不会同孔方平相差多少,故她也并不去费那功夫,只是把场面话说圆了:“您这就太见外了——也请转告那几位兄弟一句,请他们别生气!当时实在是没旁的办法了,改日我请他们吃酒赔罪!” * 姜寒星进去后便抬手掩上了门。 张永这才回过头来看她:“方才又嘀咕什么呢?” 从她见他第一面起,他就对她都并没恶意,甚至可以说是都是好意。她也不能太不识抬举。于是姜寒星笑着叹了口气:“官场上的事,孔档头毕竟是上司,没办法。” “一个小小的档头而已。”张永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路向屋里走去。 于峰家的院子并不大,甚至算得上小,还没所谓的他特意给姜寒星置办的别院大,因为刚经受了翻检,哪儿哪儿都乱七八糟的,小花园的石凳都给掀翻了,大理石的桌面一分两半,碎裂在地上。姜寒星看着一地的碎石茬子,并不觉得他会就这样简单的善罢甘休了。 “如果我说,有办法要是能让你摆脱这样的上司。” 果然,快走到屋门口时,张永忽然又开了口:“我是说,同外边那个一样蠢的所有的上司。你愿不愿意?” 果然就是要把她往他那边拉过去。 姜寒星嘴唇一抿,还是选择了装傻:“哪儿来的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啊。何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上在世,再往爬也总归还是要受拘谨的。卑职是个妇道人家,并没什么大志向的,就觉着能一直这样衣食无忧便很好了。” 人虽在装傻,话可并不都是傻话。张永看着姜寒星,目光晦暗不明,沉吟片刻,正要同她说些什么,面前房间的门,忽然之间,就被人推开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一个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挺着个大肚子,旁边还牵着个小的,小孩儿才两三岁的样子,好奇的盯着他们,而妇人眼睛红红的,刚一同他们开口便要哭出来的样子:“方才那些官爷已经都搜检过了……” 这有点出乎姜寒星的意料。没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于夫人了,但于夫人一直传闻是个悍妇来着,面前这少妇可一点儿都不悍,还很漂亮,要哭不哭楚楚可怜。 所以姜寒星都难免有点动了恻隐之心,一边伸手摸了摸小孩儿脸蛋儿,一边伸手要去抚她,只是手刚伸出去,忽然想起来了身旁还有旁人在,顿时左右手都僵在半空中:“监丞,卑职这,实在是独来独往惯了……” 张永并不甚在意的样子,还笑了笑:“之前还说官场不易,如今却又独来独往惯了。” 姜寒星便也笑:“监丞不知,在东厂时,虽形受拘谨,心却并不为所拘,迎来送往的话,终归不过是三两句,办案时总是自由自在的。” “怎么听起来像是意有所指?” 确实有在意有所指,但这话怎能真直接摆在明面上说。姜寒星赶紧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在监丞跟前阴阳怪气,卑职还要不要命了。” “玩笑话而已,寒星可切莫当真啊,”张永便也做出不甚在意状来“我在时你也可以自由自在。你完全可以当我并不在,想怎样做便怎样做的。” 他就装作不懂,那也实在是没办法。姜寒星呵呵的笑:“那就多谢监丞体谅了。是于夫人吧?我们有几句话要问你。” 她问面前那一直红着眼眶的美妇人。 美妇人点了点头,眉眼含愁的跟着她进了屋,刚好旁边有个老仆经过,姜寒星让她把小孩儿领去玩了。 “夫人不用怕,我们就是随便进来瞧一瞧,顺便问你几个问题而已。我看你身子也很不便,尽管在这儿坐着就行,至于问什么,我们想问的时候自然就会来问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请于夫人坐,于夫人显然并不想坐,正挣扎着要同她说些什么,姜寒星却已经并不看她了,她看向了张永,手指在于夫人坐的椅子扶手上轻轻叩着。 “那卑职就随着自己心意来了?” 张永手一伸:“尽管请。” 姜寒星先在屋里梭巡了一圈。尽管她说了她不问的时候并不需要于夫人说话,于夫人却还是忍不住在她在屋里转悠时一直抱怨着,说自己夫君哪里犯事,说方才过来的人太过于粗暴,弄乱了她的屋子。 她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不过于夫人有句话实在是很说到她心底了。姜寒星一边躲避着一地的乱七八糟一边感叹:孔方平的翻检仔细不仔细不好说,彻底是真彻底啊。 这房间是标准的正方三间结构,最靠里的那一间放了床,被褥已经被掀开完了,同茶几茶椅什么的一块儿被扔在床脚处。靠床处架着一扇两折屏风,很大,所以被固定在了地上,也是因此才免了遭这难,并不曾被推到——那些茶几茶椅原来应该是在这屏风里安放的,茶炉还在那里摆着。 姜寒星看着散落了一地的碎茶叶,讥笑藏在了脸皮下边却并不能藏在心里:大概是茶叶渣里都极有可能藏着线索,所以才必须得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搬出去甩地上细细察看吧。 “这些茶具有什么问题吗?”于夫人怯生生的问她。 “茶具能有什么问题,毒真下在这里边毒死的也是尊夫自己,”姜寒星回过神来,看向了她,“就是于档头原来喜欢喝茶吗?”我跟着他做事也挺久了,倒是一直没发现。” 在听到“跟着他”这三个字时,于夫人的神情有了轻微的变化。从她进这个屋开始,于夫人的眼神便一直落在她身上,她是一直在看这些被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连这都察觉不到了。 于夫人飞快地就回答了姜寒星的问题:“茶倒也并不怎么喜欢喝,只是……只是能有个能同人谈话的地方罢了……” 她的眼泪甚至比回答还要来得更快一些,话都还没说完,大颗的泪珠便滚落下来了。一双桃花眼烟雾迷蒙,特别有我见犹怜的韵味。 真漂亮啊,姜寒星不由得就要感慨,还这么漂亮,于峰怎么就还非想着纠缠她呢,要不是他色胆非要包天,哪儿会有如今这么多的事。 大约得不到的才算是好的吧。 她弯下腰在床边的乱物里翻检:“我说呢,我好歹也跟了于档头快俩月了,这都不知晓岂不显得很不用心。” 床边除了被褥茶几,还有碎掉的茶壶,并两件衣裳。姜寒星拎着衣裳领子,纳罕起来:衣裳并不应该在此处啊。 她向门口处的柜子望了过去。 孔方平扒拉衣服只是做样子而已。姜寒星进来一看柜子旁的衣服便知晓了,衣服都只堆在柜子旁,小山似的摞着,有的甚至还是叠得整齐的模样,略微拎起来看一眼都不曾的样子。她一路走过来,同她预想的一样,别的地方一件衣服都没有。 除了床边这两件。 姜寒星走回了柜子旁,拎起一件衣服凑在鼻尖闻了下,隐约有皂角的香味儿,是洗干净了没穿过的没错。 她又回到与于夫人旁边,拎起了床边的那两件衣服#“这些是换下来的脏衣服吗?” “是,”于夫人停止了哭泣,有些不好意思,“男人嘛,都这样,不怎么拘小节,脏衣服都随便往床上一扔,浆洗的刘婶儿刚告了假,我又实在是身子不方便,便也没顾得上。” 是那种很落落大方的不好意思,举止之得体,更显得她方才的哭假的似的。 但她美的,真的,姜寒星心想,要他是个男的她绝对都不忍心往她身上去怀疑。 “嗨,做我们这种活儿的都这样,我也是,总是存得没干净衣服穿了才洗,”姜寒星笑着摆了摆手,“就是夫人竟还要亲自洗衣服吗,真看不出来,您瞧着像是天上来的,根本不沾咱们人间的烟火气。” 于夫人帕子举起来掩了唇,虽眉间还蹙着哀愁,却并不对她的夸奖矜持什么:“谢谢,也是嫁了人才学会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伉俪情深,真羡慕啊。” 姜寒星一边客套着着,一边拎起了那两件衣服,抖干净了上边的灰尘仔细瞧,一件就是常服,一件是夜行衣。 这夜行衣倒是很有些眼熟。 “姑娘同我夫君共事,他平日里都做的什么,想来姑娘比我要清楚。”于夫人一见姜寒星把视线放在了夜行衣上,还没等她开口问便先说了这些。 “这是自然的。”姜寒星并没反驳她什么,只是把鼻子凑近了这两件衣服,依旧只是嗅。常服上有脂粉味儿,十分浓重且还隐约混合着酒味儿,并不像是寻常妇人家会有的脂粉香。 为保万无一失,姜寒星还又凑近了于夫人嗅了嗅。意料之中,确实并不是于夫人身上的味道,于夫人大概是因为有身子,看起来并没施粉黛。 “姑娘好灵敏的嗅觉。”于夫人明显很抗拒姜寒星靠近她,但她也很明显的忍了,仍旧只是夸她。 “血腥味儿闻惯了自然就灵敏了。”姜寒星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一角绣着一簇兰花,旁边一行小诗,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好素净的帕子。” 于夫人愣了一下,把帕子收了起来:“我惯常爱淡雅的。” 她对她敌意一直很明显。姜寒星笑了一下,依旧并没同她计较许多,只是把那件常服丢开了,去嗅夜行衣。 夜行衣上并不是姜寒星预想中的血腥味儿,而是皂荚香。另外,夜行衣是潮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京城一到冬天便干得整个人几乎要裂开,衣裳会返潮的情形可真是并不多见,潮只会是洗了没干。 姜寒星摸向了左臂袖子处,意料之中的,有破损的痕迹,意料之外的,破损的痕迹已经被补上了。 幸好。姜寒星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在这儿同张永装神弄鬼了半天,要是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岂不是很尴尬。 她把缝补的痕迹举给于夫人看,又问,“这也是夫人给补的吗,好厉害的女工,不仔细看几乎一点都看不出来。” 于夫人神色很平静:“这便不知了,或许是我给他拿出来了他并没穿。不过这补丁确实是我给补的。” “这样啊,”姜寒星依旧点到为止,并没深问,“所以说,这儿便是于档头的卧房吗?” 于夫人点了点头:“是我夫君的卧房。” “这么说来,夫人并没同于档头住一处?” 于夫人一愣,随即便又坦然起来:“原是一处的,后来我又有了身子,他又常深更半夜甚至凌晨回来,恐惊扰了我安胎,便分开来住了。” “这样啊,”姜寒星点点头,手往旁边一指,“夫人住这间吗? # “是。”于夫人没等姜寒星再问,便把家中房间布局甚至佣人调度一一都同她说了,“东边厢房两两间,我同我夫君一人一间,堂屋用作待客,西边厢房一间是我夫君的书房,一间佣人来住,我们家佣人不多,一个浆洗的刘婶儿,一个做饭的老婆子,一个我身边侍候的丫鬟湘君,都是女子,便都做一块儿住,我夫君需要什么打下手的衙门里会配,因此并不曾在家中多花额外钱雇人。” 于夫人说着直接站了起来:“姑娘若是想看,我现在便带你去,左右已经被翻得没囫囵落脚处了,你只管去瞧,后院也去瞧瞧看,看我夫君会不会藏在灶台窟窿里。” 话虽还是客气的,脸上却已经明显带着气了。 她看着那般有教养那般大家闺秀一人,不是真觉得于峰是冤枉的应该也不至于如此。 姜寒星又是叹息她看着挺聪明一人也会这样犯蠢,又是觉得她可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把脸上的笑意隐去了些:“夫人,您夫君这是渎职加杀人,可都并不是什么轻罪,我现在直接把您带进了衙门里去审问,也没人敢说什么的。人证物证俱在。甚至您现在想看我都可以直接拿给您……” 于夫人忽然态度同她相貌全然不相符的坚决:“不必了,我夫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还是清楚的。” 但愿你是真的清楚吧。姜寒星心里叹了口气,语气也强硬起来:“夫人觉得不必便不必吧,就是有一点希望夫人别误会。不是我一直好言好语的同您说话便是好说话了,说实在的,您夫君一直以来对我可并不怎么好。” 回头去抽床边桌子上的抽屉:“于夫人方才说,于峰不管公事再晚,每天晚上都会回来?” “是,他成亲时同我承诺的,不会在外边过夜。”她其实还是很聪明的,就算方才同姜寒星闹了不愉快,也并没试图去拒绝姜寒星的问题,依旧很配合。 想来也是清楚,东厂办案,根本不会让她不配合的,非要耍一身傲骨,将来受罪的还是她同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他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姜寒星在抽屉里扒拉着。抽屉里依旧满满一抽屉的东西,看起来只随意拨弄了几下,拿出来看一眼都不曾,很明显孔方平他们搜检到此处时已经不肯不用心了。 这倒也难怪,通常人都会认为机要物件应该在书房放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于峰的活动范围其实并没出过他这个屋,接人待客都在这茶几上进行了,还有什么事非要到书房里去不可呢。至于为何还要弄个书房来。 姜寒星看了于夫人一眼。大概是为了哄骗某些人的吧。 “昨晚他并没回来,”于夫人此时已经又平静了下来,柔柔地却很坚定的声音,“我本来一直在为这事生气,直到今早你们来了才知晓了,原来他是出了事。” 姜寒星并没立即回应她,只是把抽屉里的盒子瓶子一个个打开来看,依旧什么有价值的都没发现。她有着失望的看向了桌面。难道竟是她猜错了吗?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靠近窗户处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满满一瓶红梅,大概是这个缘故,从她进屋开始,浓郁的花香就一直充斥着她的鼻腔,混合着隐约的草木青气。 这花瓶也是很奇怪,以孔方平的搜检风格,这么大这么显眼一花瓶早就应该被扔到地上同那些茶叶渣混在一块儿的,怎么它还完好无损的矗立在那里?她是方才于夫人一直挡着了才没看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姜寒星向着它伸出了手。 “这个不是我的。” 正当她快要碰到瓶子时,于夫人忽然开了口。 姜寒星顿了一下,手缩了回去,转看向于夫人:“什么?” 于夫人指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里的一方帕子,手有点抖,但声音依旧很稳:“我说这个帕子,它并不是我的。” 帕子就在衣服的旁边,其实很显眼,她方才还从地上捡衣服来着,居然都一点没发现这帕子的存在。姜寒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弯腰把帕子捡了起来。 确实并不是于夫人的帕子。虽绣工看起来也精细,但上边绣的是并蒂莲花鸳鸯戏水,好几个图案乱七八糟的挤作一团,一派俗气的热闹,于夫人并不喜欢这种风格。 “我发现,”姜寒星手指一蜷缩,把帕子攥进了手心里,“夫人真的好喜欢说谎。” 同时,她手再一次伸向了那花瓶。 “你别碰它!”一直很持重的于夫人一看见她非要动这个花瓶,当即就尖叫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飞速,简直不像一个看着已经有了六七个月身子的人。 且十分之大胆,甚至在扑过来的途中趁姜寒星不备抽了她的佩剑直接向她砍了过来。 姜寒星再怎样带着伤,怎样身手迟钝,也不至于被个从没拿过剑的身怀六甲的孕妇砍中[],只是毕竟顾及着她有着身子,姜寒星并没硬碰硬的去截她跌跌撞撞的剑势,而是往旁边一侧,躲开了,顺便伸手去拦她的腰,防止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撞到了桌角处了。 可巧,一剑刚好劈到了那花瓶上。花瓶应声而碎。紧接着吱呀一声,桌面突然被掀开了。那花瓶却还依旧不曾掉到地上,原是直接被人粘在了桌子上,来挡里边的机括,此时里边的机括已经因花瓶的碎裂露了出来。 于夫人伏在姜寒星的怀里,惊魂未定。 姜寒星早有心理准备,各种机关也没少见过,倒并不怎么震惊,只是赶紧赶紧扶正了于夫人,夺过了她手中的剑,回过头去向张永致歉:“卑职该死!监丞没受到什么惊吓吧?” 张永站在门口,远远地冲着她摆了摆手。 她也不是真觉得张永会因为这点动静受到惊吓,例行公事罢了。例行完了便仍旧还是看向于夫人:“我还忧心着夫人知晓了这秘密不知受不受得住,谁知夫人却早已经知晓了。” 姜寒星一直都没觉得这秘密会是有关于峰究竟往何处去的,专门给人留线索说他到哪儿去了,他脑子有病吗,同方才那一方帕子一样,多半是关于他那些男女情事的。 此时桌面此时已经完全直立起来了,平平的铺在墙面上,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桌面下边是一排排的暗格。 “方才官爷说妾身撒谎,”许夫人尤自在强撑,“恕妾身实在不知,妾身究竟那句话哄骗了官爷了。” 她明显并不愿意提于峰这些事,但姜寒星却并不能由着她的意来了。毕竟得她对于峰死了心,她才可能说于峰究竟到何处去了——她痴心虽是痴心,却明显还是很在意这些事的,心里也大概能明白,只是毕竟多年情谊,于峰也确实装得很像,便自己还在骗着自己说他并不是薄情人罢了。 “那可真是太多了,”姜寒星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问她昨晚的事,一层一层的来攻破,“于峰昨晚果真没回来吗?” 她很肯定:“没回来。”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姜寒星剑挑起了方才她看过的于峰的夜行衣,递给于夫人看。 于夫人并不肯接,只是反驳她:“方才已经同姑娘说得很清楚了,以我夫君的身份,有这种东西并没什么好奇怪……” “我是问夫人,它为何会是湿的。” 于夫人一愣,但很快便又回过了神,找到了借口:“前几天不是下雪了吗,或许是那是穿过,这我真不知道,我从来不过问他的公事的。” “那可真过去好几天了,要是那时候穿了没管一直堆到了现在的话,可味儿得很了,”姜寒星鼻子又凑近闻了一下,“可我闻着却全是干净衣裳反倒清香呢。” “那便不知了,或许他自己洗了吧,毕竟刘婶儿不在,我也怀着身子不方便,他急着用的话,总得自己收拾了。” 她一句又一句,问得不可谓不急,但于夫人依旧每句都对答如流,从容冷静,一句都不留破绽。姜寒星不由得就又叹了气,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于峰这样的烂人了呢。 “如此说来,我问于夫人这袖子上的补丁是什么时候补的,于夫人肯定也会说记不清楚了,毕竟作为妻子,为丈夫缝缝补补是常事,哪儿能补的哪一件衣裳还记得清清楚楚。” “虽官爷这话听着像是有弦外之音的样子,但我确实是常为夫君缝缝补补。” 姜寒星笑了起来:“所以我便不问了,只是问问夫人知不知道这破处是从何而来的。” “以武谋生,受伤当然难免,他自己记不记得是怎样伤的都未可知,何况是我……”于夫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从在东厂做事便没少受伤,衣裳随着伤破损,简直吃饭一般经常的事,我记不清楚,也有这个缘故……” 她的应对不可谓不迅捷,只在意识到的一瞬间表情失了控,很快便又恢复了镇定,言语依旧是滴水不漏。 姜寒星笑了一下,但她真的想多了,她其实并没有要抓她言语上的漏洞的意思。 所以她直接打断了于夫人:“我知道。” 但于夫人依旧坚持要说下去:“……你们常在一块儿做事,知道他是怎样受伤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啊,毕竟共事过的情义,不是他非要挥刀向我,我真不会挥刀砍他这一刀的。” 于夫人一愣,随即便愤怒起来,同她预想的一样。 # “我着实不知,姑娘为何这种话也要同我说,难道姑娘还指望着我能为姑娘主持公道,去责怪我夫君吗?” 当然是这么个道理。所以她只是为了说接下去的话罢了。 “我以为夫人会好奇我这样做的缘由。”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管究竟有怎样的缘由……” 姜寒星直接打断了她:“是吗,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他一直对我心怀不轨,所以才不得已动手伤人的,夫人也并不在意吗” 于夫人猛然看向了她。 姜寒星倒依旧很坦然,双手伸展开给她看:“夫人也看到了,论相貌,可远不及夫人,成日里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的,温柔贤惠也不及夫人,所以我是真想不明白尊夫为何要这样做,尤其在见到了夫人后……” “你不要离间我们夫妻感情!”于夫人也并不肯让她说完,苍白着嘴唇喝斥她。 “夫人这样一个聪明人,我不信夫人能一点都没察觉到,”姜寒星又叹了口气,“这屋子里曾经都来过谁。” 她向着于夫人摊开了掌心,手心里几根乌黑的秀发,她方才翻检东西时从那常服上发现的:“梁家铺子的桂花油。” 梁家铺子是家脂粉铺子,特点是附近有许多的青楼。 “也都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夫人总不至于专门到那地方去买一瓶桂花油吧。” 于夫人嘴唇嗫嚅着,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但眼神却是不受控制的暗了下去。 “金城坊新置办的宅子,夫人想来应该也是知晓的,那样大的一笔开支。”姜寒星并不想戳她心窝子的,她很喜欢她,哪怕她方才都拿剑砍她了,但没办法,不戳她心窝她肯定不肯说,毕竟看起来她对于峰感情那样深。 ——话说于峰在她跟前究竟是花言巧语的,明明聪明又漂亮,从谈吐上来看,家世应该也不差,怎么会愿意嫁给于峰这种烂人呢。看起来眼里也不容沙子的,却察觉了也仍旧愿意自己骗自己,还给于峰打掩护。 方才那帕子不就是她扔过去转移她视线的吗。虽并不知这帕子究竟是她从何处得来的,但她肯定是知道这帕子是别的女人留在她丈夫这儿的啊。 “于峰有把这房子的事告诉你吗?” 于夫人的眼神愈发暗了下去,她没再说话,不知是真的已经开始死心了,还是觉得这事同于峰的生死并不相干所以才不去辩驳。 但愿是头一种吧。 姜寒星心里祈祷着,接着说了下去:“不肯告诉你的事,我却知晓。怎么,我方才说过的话夫人还不肯信吗。他当时同我说是专门置办给我的。” 于夫人的眼神再一次愤怒起来。 “夫人且放宽心,我说这话要有一点炫耀的意思,我死全家。”姜寒星再一次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踩了狗屎还要恶心好几天,那么恶心那么屈辱的情形,她哪儿能一时半刻便释然了,姜寒星眼里流露出真切的恨来。 “因为他当时是俯在我身上同我说这些话的。” 她情绪浓烈到于夫人都察觉到了,一双朦胧的眼睛看着她。 “好歹我也算是有些身手,为何就沦落到了那样的地步了呢。因为他说要我同他相好,说要我给他做妾,我不允,他便费尽心机的迷晕了我绑了我。” 姜寒星的恨几乎从来不直接浮于表面,所以它转瞬即逝,很[]快姜寒星就又是娓娓道来的语气了。 “夫人还不明白吗,你夫君并不是一时糊涂,而是处心积虑,是为了一个女人身子不惜用强的的那种最卑劣的男人。啊,我差点都忘了,得同夫人说我为何要砍伤他。因为那次我挣脱了之后他便恼羞成怒了,因此要来杀我。我并不知道我死后他会对我做什么,所以哪怕他当时仍旧是我的上司,我仍旧不顾一切的挥剑砍伤了他。” 后边这些话是编的,但同前边的那些话连在一起,用她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平淡无波的语气说出口来,姜寒星自己都不会怀疑她自己说的是假的。 于夫人眼眶里蓄满了泪,但这次她并没让它再流出来。 “而是应该不止我一个,这点于夫人应该比我更明白,”她声音愈发冷漠了起来“手帕算一个,头发算一个,加上我,这便已经三个了。而且应该远不止。”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其中一个暗格,同她预料的几乎一样,甚至还要更重口一些——是个肚兜,一拿出来扑面而来的脂粉香:“他是蓄谋已久,他是饥不择食。” 暗格都并没上锁,大概是为了方便他随时拿出来赏玩。姜寒星接着第二个,这个里边是又一方帕子。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口脂,簪子,各式各样女人的贴身物,应有尽有。开到第八个时,于夫人终于受不住了:“关上。” 她整个人都在抖,但说话依旧是体面的,既不高声喊叫也不迁怒于人:“抱歉,我有着身子,不太看得这些腌臜东西。” 姜寒星蹲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修长的葱一样的手指头,同她人一样漂亮的一双手,却一手的冻疮,她方才擦眼泪时姜寒星便看见了:“昨晚给他洗衣服的时候冻得吧,都冻成这样子了还要强撑着给他补衣服,免得留破绽。可这样的男人,哪儿值得你这样全心全意的为他,哪儿值得你自己这么辛苦去骗自己呢。” 说得姜寒星自己都动容了。 于夫人却平静了下来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姜寒星,一眶的泪,却一滴也再没掉出来:“昨晚他确实回来过。但在我看来,他当时并没同我说什么要紧的事。我把他同我说的都告诉你,至于究竟都有没有用,那得你们自己来判断了。” * 姜寒星之所以敢这样逼着许夫人说,是认定了她绝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不是她坦不坦诚的问题,而是于峰这样的丈夫,根本就不会真的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她。 不过倒还是有意外收获。 于夫人同她承诺的那样,确实把昨晚于峰说过的话一一都同姜寒星说了,她记性极好,又刚对于峰彻底死了心,说得事无巨细。于峰怎样带着伤从外边回来,怎样同她交代要把夜行衣上的血迹处理掉,怎样让她在万一有人问起时说他昨晚并没回来过。 别人可能一时半会儿听不出什么来,姜寒星这样常年侦办各种案件又清楚于峰品行的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于峰是要伪造出他早就逃跑了的迹象。从许泛唬他让她查周臣这案子时就逃跑了,没去试图杀她灭口过,也没再回过城。 许多犯人都常这样做,目的是让人相信他们现在绝不会藏在北京城里,坚信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还他娘的以为自己挺聪明的! 但于夫人并不能明白这些,她再聪明坚韧,却终究不是姜寒星这样专门做这些的,也确实并不怎样了解自己的丈夫,确实很难想到这种地方去。她低垂着头:“其实我说的这些,对你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对吧?” 当然不是,不是见了你,我绝对很难想到他居然会选择藏在北京城里。 毕竟他也在东厂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事,难道就不知道在北京城里,东厂要抓的人绝无能逃脱的可能?自作聪明的蠢货! 姜寒星心里都已经冒起了烟了。她肯放过于峰,是为了不被牵扯进刘瑾的事里边,所以他得往远处逃,得越远越好,最好走到什么旷野里,一道天雷劈下来,直接把他劈成了一滩飞灰,这世间再没他这玩意儿,谁都再也找不着他。 他娘的他现在藏在北京城里。 “您别这样想。” 姜寒星在心里用力的摇了摇头,把于峰从自己的脑海逼了出去,毕竟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直接提剑去砍了于峰。 但张永还在她跟前。她方才在问于夫人时那样尽心尽力,就是为了让张永相信,她并没在他跟前保留糊弄什么,她真的很敬重他的,至于为何现在依旧找不到于峰,那实在是她力有不逮,是他高看她了。 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头气前功尽弃了。 “对了,于峰昨晚是何时回来的?”她随口又问了一个问题。 “亥时吧,”于夫人回想了一下,“当时三更的钟声都已经敲过了很长时间了,都已经宵禁了,我看到他时也是很诧异——怎么了?” “没事,突然想起来罢了,”姜寒星拍了拍于夫人的肩膀,安慰着她,也好让张永的视线都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夫人不必如此沮丧,您说的这些有没有用,得等回到衙门里都看了才能知晓,左右事已至此,好歹总算是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了,您还是要保重您的身子。” “多谢你的宽慰,我一个罪臣之妇,劳烦你挂心了,”于夫人笑了笑,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在里边,“当时他交代我这些事时一直说的‘万一’,说万一有人来了什么不能说,说万一被人发现了怎样怎样,但其实都是‘一定’,对不对?” 姜寒星一时间愣住了。 # 她并不常同人说心里话,因此也并不擅长听人说心里话,她就习惯你骗我来我诓你的。所以于夫人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真的说的她浑身都是不自在的。 而于夫人还在说着。 “一定会有人找上门问这些事的,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这么多的一定,他却都没想过交代我一句,没想过万一他回不来了我要怎么办,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要怎么面对那些来抄检的人……” 不过好在于夫人的失态只一小会儿,这番话都没说完便止了口,仍旧是体面的模样:“让两位见笑了。” 姜寒星长舒一口气:“不见笑不见笑……” 于夫人又笑了下,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姑娘好心肠。不过我知道到这儿为止便已经都说完了,两位要是没什么旁的问的,我就要送客了,两位也都瞧见了,我这儿如今实在是并不适合用来接待客人。” 确实是并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了,本来就是多说多错的事。不过姜寒星还是象征性的询问了下张永的意见,张永向着她这边一伸手,仍旧是要她自己做主。 她便站了起来:“那便不叨扰了。” “叨扰谈不上,我这身子,便也不远送二位了,”于夫人并没再同她拘泥什么礼节,“两位以后又想起了什么新的想问的,随时可以来问我的,我就算要离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只要她并没脑子有病,应该是并不会再来的。但姜寒星笑着:“那是自然的。” 说着,她同张永一前一后走出了于峰的卧房,走在于峰家院子里的红石小道上。 同来时一样,张永走在前边。 他不开口,我便也不开口。姜寒星看着前边张永的背影,这么盘算着,左右我又并没什么要同他说的事,不吭声又不吃什么亏。 她这样下定了决心。然后小碎步快步往前两步,叫住了张永:“监丞,您看这,平白无故的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却什么都没从于峰那妇人的嘴里没问出来……” 可她还是怕啊!虽她已经表现得很尽心尽力了,可万一张永就不信呢,她一万条命也受不住张永小鞋轻轻一穿。 且她心里确实是有鬼。便少不得宁肯多说两句,担着不小心给他揪出些什么把柄来的风险,也要探听出他心里此时究竟是怎样想她的。 “我来之前也着实没想到,”张永对她倒依旧很和气的样子,“我以为下边人做事,就算并不动刑具,上来也要先给人一嘴巴子的,不管怎样,总是先立立威再说。。” 虽很和气,姜寒星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们这些大人物,通常翻脸可比翻书还要快得多,谁知哪时晴哪时就雨了。 “是这样的,”姜寒星解释着,“卑职一直觉得,想要听得你想听到的消息,得先知晓你对面这人的痛处在何处——自然,刑讯也是必不可少的……” 张永摆了摆手:“并不是责备你的意思,你做的很好。于峰那媳妇儿明显不是打两句就会说的,只是。” 他转过了身,看着姜寒星:“寒星,她说得那些话里,果真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吗?” 姜寒星心里略微咯噔了一下。然后便腰深深地弯了下去:“监丞,您可也一直也在旁边看着的,那于夫人,她那些话确实都并没什么用啊……还是卑职无能,还请监丞责罚!” 不管他究竟是怎样想的,卖惨加服软总是没错的。姜寒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腰弯得更低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用在我跟前这么战战兢兢的,”张永伸手去扶她,“我一个御马监的,又并不懂刑狱,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究竟她话里有没有话还是你说的算的。” 仍旧只是虚扶罢了,还是姜寒星赶紧自己起了身。 刚起身,就听见张永又问她:“只是寒星,抓捕于峰这事,你便准备就这么算了吗?” 姜寒星一愣,隐约明白了他为何对她这样的青眼相待。 “那倒也不会,一来毕竟是卑职的职责,许大人特意交代下来的,二来从古至今,哪儿有犯人难抓便不抓了的道理。” 他这想法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姜寒星思忖着,她之所以咬着牙也要放于峰走就是爬得罪了刘瑾那边,既然刘瑾亲自着人来同她说杀了也没关系,他有处理的办法,那她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她怎么会不想让于峰死。 但如此一来,她难免就是在为刘瑾做事,趁刘瑾的人情了。她并不愿意同刘瑾扯上关系。 她不愿意同他们这些大人物中的任何一个扯上关系。 “不过看现在的情形,于峰恐怕早就得了风声了,如此以来,抓他这事便不好办了。毕竟咱们大明朝这么大的地方,也不知他究竟会往何处逃,他又在东厂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事,熟悉东厂的手段,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是抓不回来的。” 所以她直接把她的想法同他说了,是讨好,但更是点到为止:“卑职是已经做好了长远打算了。” 听完她这番话,张永并没立刻同意或是拒绝,而是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极为赞赏:“我就说你哪里会果真并不明白咱家的意思。不枉正阳门那案子时咱家专门从宫里出来一趟来提醒你。” 要人给做事得给人好处。张永常年驭下的,哪儿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接着说道:“后来刘监丞盛怒之下对你下了拘捕令,咱家还在他跟前给你求了情,就是宽宥你的赦令还没下来,东厂便变了天了,便也就无从说起了。” 更妙的是你已经给了她好处她却还没帮你做事。 姜寒星果然心里顿时有点过意不去。正阳门大街时她虽不明所以,感激却也是真很感激他。原来却并不是一时兴起,是一直在挂念着她帮衬着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人情更甚于钱。 但姜寒星心里也明白,他这时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反正她也没皮没脸惯了,既然都已经欠了,那便就先这么欠着吧。一想这人情债恐怕得用她的下半辈子甚至这条命去还,姜寒星的过意不去转瞬即逝,当即便又装疯卖傻起来。 “卑职不敢忘怀,所以才不肯彻查于峰的,”她随手捡了这事上来邀功,想着就这么把这人情窟窿给填上,“毕竟他当时算是为刘厂公他老人家做事的,万一有心之人用这个来做文章,在审问他时添些油加些醋,那岂不是……” “你有心了,但只有死人才是绝对安全的,”张永不知看出她究竟在想什么了没有,反正看向她时目光如炬,“何况你说得一年半载,得他现在已经逃出了北京城才行,你确定他现在已经出城了吗?” 姜寒星是真有些吃惊:“监丞已经知道他在何处了?” “具体不知,但一个人出城或入城,这咱家还是能知晓的。” 是了。京城守卫都掌控在三大营手中,张永可是神机营的团练,哪儿能查个出城记录都不能。 但张永好像误会了她吃惊之处,说着说着便冷笑了起来,:“我们又并不眼睛耳朵都长在东厂上边,哪儿会因为东厂换了人了就眼瞎耳聋了。” 或许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但姜寒星却听出了别的来。 刘瑾还培植的有别的耳目。 姜寒星不能不多想。情报这种东西,弄起来极其麻烦,且很耗费时间,她很难理解刘瑾,为何明明东厂在手却还要弄一条情报线出来。若是在东厂易主之后,那便更不能了。东厂前天晚上才易了主。刘瑾再厉害也不能三天就弄了条新的情报线出来啊。 “咱家也就是在你跟前,才会说这些事。” 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张永这话让姜寒星警觉了起来,这种事,越是知道得多她越是同刘瑾扯不开。 她把头低了下去:“这事确实是卑职目光短浅了。” “但刘监丞的意思是,最近先不要去动这些人,毕竟明面上还不曾禀明圣上,圣上这两天正在动气,再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刘监丞的大事就不好了,”张永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一句要投诚的承诺,他索性直接把话说明白了,“所以我需要你。” 宋时盛行蹴鞠,听说蹴鞠里最不好接的就是直球。姜寒星早忘了这话她从何处听来的,却在此时深以为然。 她呵呵干笑了两声:“监丞这也太抬举卑职了,卑职只是一个番役而已,吏部的官员名册上都找不着名字,监丞什么样的事会非要我不可呢……” “杀了于峰这事非你不可。” 既然都已经挑明了,张永索性所有事都直接摊开了来说:“是,确实也并不是非你不可。刘监丞麾下再缺人,也不至于一个杀人的人都没有了,是咱家喜欢你,想要抬举你。怎么,你并不愿意吗?” 她是并不愿意,可是她敢吗,她怕明天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人头在地上。 姜寒星咬了牙:“倒也不是不愿意……” # 她这时应该拿出些客套话来说的,山路十八弯仔细一听却什么都没有那种,她最会了。可张永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什么客套话不都是白说。 所以姜寒星“不愿意”了半晌,也没不愿意出个什么来。 好在张永其实也并不想逼她太死,最终的通牒一下完,便又恢复了和善,同她一一说起她投诚的好处来。 “只要你做成了这事,咱家铁定保举你做档头,纵然东厂并不归咱家管,咱家说话却也还是顶用的,你好好的为刘太监做事,以后百户千户也不是没可能。” 张永看了她一眼,是真真心实意:“你又不是不明白,如今东厂是许泛当家。”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张永看了她一眼,是真真心实意:“你又不是不明白,如今东厂是许泛当家,领你入门的却是段修己,素来同他有嫌隙的,你自己想一想,你跟着他,以后在东厂的日子能好过吗。何况妒恨你的人还多。咱家看就方才那一会儿便多了三个。” 他这话真是一下子便戳中了姜寒星的心窝子。她在东厂的人缘确实一直都并不怎么样。一来她是个女的,二来,不管她究竟实际上受了怎样的苦,旁人看起来却总是顺风顺水的。 段修己在的时候凡事都护着她,从前吴荃同她不对付多半都是因为这个,后来于峰因为对她有不轨之心,也是看起来什么事都很顺着她的意,哪怕她都因为玩忽职守被通缉了,都能东厂一夜之间变了天来救她。真好的命啊。 就连如今许泛主事也是时时看重着她,别人的案子说给她查就给她查,她一个小小番役,却孔方平这样老资格的档头都要听她的。张永也是给她撑腰的! 是啊,许泛多看重她啊,也不过就是看重之下全是对她的杀意而已,张永对她多好啊,这样的好只让她卖个命还就够了。姜寒星苦笑一声,同他说了心里话。 “监丞,实不相瞒,卑职并不愿意掺和这些朝廷争斗的事,卑职一个弱女子,混口饭吃而已,承蒙厂公当时不嫌弃,功名志向什么的,是真没有……” 但张永十分果断的打断了她:“进东厂的,就没有没图谋的。你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又识字通文,纵然父母双亡,嫁个庄子里的土地主或者教书先生过清闲日子总归是不成问题的,为何非要来过这刀剑舔血的生活,就算是你不愿受拘束,去闯江湖岂不是更好,这么伶俐的性子。” 言下之意是:就不必用这样的话来敷衍我了。 他既然认为姜寒星这话是敷衍,神情自然不大满意,但姜寒星不知怎的,却突然慌了神,根本注意到他的不满意。 张永以为是他话说得太过了,当即便和善起来——他向来自诩开通,并不是刘瑾那般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粗俗人。 “咱家也同你说句心里话。之所以之前同你传递消息,后来又帮你说话,现在还专门找你来,俱是因为咱家早就相中了你了——咱家一直在为执掌东厂的人选忧心着啊。” 他说着说着也有些动了感情:“刘公公不清楚,咱家心里可明白得很,东厂早晚要出事的,一直就没个能撑得起来的人。先前段修己同许泛有二心,后来胡波元又蠢,这不如今果然就给人钻了空子了吗……” “监丞实在是抬举寒星了。”姜寒星做出很受打动得样子,“寒星何德何能,值得监丞这样抬举这样挂心。但监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寒星再不应允,倒显得全无心肝了。” 姜寒星觉得她此时简直同陈桥的宋太祖一般,不同的是,宋太祖其实自个儿是愿意的,而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对张永说的这些都毫无兴趣。 既然是非答应不可的事,那她就答应好了。 “只是监丞,卑职得仔细想一想,毕竟这事对卑职来说,实在是事关重大。” 但是要拖一拖,等张永看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反悔,等她想出来应对的办法,等一切可能会有或者不会有的转机,反正,她要等一等。 姜寒星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执着的等一等,但她就是觉得这事必须要等一等。 “毕竟您之前那样关照卑职,卑职也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也给了张永承诺,“不管卑职到时候做怎样的决定,卑职都会在给监丞结果之前把于峰这事给监丞处理好了。” 张永看了她一眼,姜寒星回了他一个笑。 “只是把万一也同监丞说一说,其实在卑职心里,这便是卑职递给厂公的投名状。”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相逼倒显得他太不大气。张永沉吟了一下:“也好。需要人手吗?若是东厂的人用着不顺手的话,咱家这边可以给你拨人手。若是想要直接知晓于峰在何也可,就是有些麻烦。” “监丞这是哪里话,什么事都让监丞给做了,还算什么我的投名状,”姜寒星连连摆手,“卑职知道于峰在那儿。” 张永笑了一下。 “并不是有意欺瞒监丞,是监丞确认了他在城里了,卑职才想起来了。”他笑,她便要赔罪,什么亲信不亲信的,只要是做别人的狗的,都得这样。 不过好在张永喜欢标榜他大气,就还好。他冲着姜寒星摆手:“在咱家跟前,不必这般字字句句都斟酌。咱家喜欢你这样并不拘谨的同咱家说话。就是有件事得告诉你。” 姜寒星恭敬地站直了:“您说。” “于峰在方才那间屋子里下的有毒。” 怪不得您当时不肯进去呢。 下毒可不是什么能闹着玩的事。所以姜寒星心中当即便凛然起来,只是张永还在跟前,她再凛然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在心中冷笑。合着我不答应给您做事您还不准备把这事告诉我呢。越想越觉得冷笑忍不住,她便大骂起于峰来:“如此阴狠小人!不过也不妨事,卑职同监丞又没吃他什么喝他什么,他这奸计也并不曾得逞。” “是这个道理。不过咱家也只是猜测而已。方才在屋里时总觉得梅香之下隐约有草木青气,闻着像是刘公公赐他的五味散,大概是当初不曾用完。那药可毒,刘公公也不曾有解药,所以才同你说了,想着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姜寒星很感激涕零:“真是劳监丞挂怀。” “也没旁的事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好处给过了,敲打也敲打过了,便也没什么不能让她想的了,张永冲着她摆了摆手,“咱家就先走了。” 姜寒星赶忙快走两步要跟上他的脚步:“卑职送您还是帮您找个护卫,孔方平他们都在外边候着……” “你忙你的去吧。”张永头一点儿也没回,只是说道,“咱家还不至于真是一个人来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张永身影刚消失在大门口,姜寒星便在于峰家院子里水池旁蹲了下来,汲水去洗手,他只说于峰下了毒,又没说这毒究竟下在哪儿了,她方才在那屋里摸来摸去的。 洗完了手还是心有余悸的,又捧水去洗脸,寒冬腊月天里的井水往脸上一扑,姜寒星当即一个冷颤,随即想起了于夫人还在那房间里待着。 得同她说一声啊,她刚想站起来,忽然看见了水池中自己的倒影。柳眉杏眼鹅蛋脸,看起来同两年前并没什么分别。也是两年前她也已经十七了,身条都已经抽成了,也就区区两年而已,有什么好变的,又不是一眨眼便七老八十了。 所以,她决意要留在京城,留在东厂。姜寒星想起方才张永的那些话来。真的是因为她心底深处有什么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图谋吗? 可那究竟是什么图谋呢?她自己正问自己,身后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来来了。 “谁?” 姜寒星猛然转了身。一小丫鬟正探头探脑的顺着墙根往她这边挪,刚挪到她跟前,她刚好转了身,甩了这小丫鬟一身一脸的水,小丫鬟脸皱缩成一团:“奴婢看官爷在洗脸,想着大冬天的沾一脸的水也怪冷的,便给官爷送毛巾来了。” 说着,手中还真递了毛巾过来了。 姜寒星没接。她打量着她,衣裳靠墙的那一侧都蹭得发黑起毛了,看来是已经在外边蹭了许久了。 这么冷的天,在外边蹭这么久就只是因为不好意思给她递这条毛巾?是她的贴身丫鬟怕是都没这么忠心。 果然,姜寒星一直不说话,她便说起来了,先是睁开眼打量了姜寒星两眼,看她不像是瞧见她不高兴的样子,才小心翼翼的来了口:“请问官爷,我们夫人可以从那房中出来了吗?您不发话,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过去。可您也知道的,我们妇人正怀着身子虚弱着,姑爷又刚出了事,奴婢恐……” 姜寒星打断了她:“是叫湘君吗?” 湘君一时没回过神来:“啊?我吗?奴婢是叫湘君来着……” “那就好。”姜寒星点了点头。 来的正好。她的事固然需要发愁着急,这于夫人的事却也是刻不容缓的。 # 张永没从她方才问的那些话里听出来什么,可不代表旁人就也不会从于夫人那儿听出来什么,何况于夫人自己也聪明,一琢磨二琢磨的,说不准就琢磨出来什么来了呢? 姜寒星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得尽快处理了。 可她毕竟是顶着要缉捕于峰的番役的身份来的,头一次见面,同于夫人和这个湘君都并不熟啊,她态度一强硬再适得其反了。所以她再着急也只能让自己耐下性子来,只是伸手去拍这个湘君的肩膀:“湘君啊……” 姜寒星不急,这个湘君却急。她手还没落到她肩膀上,反倒是她先抬起了头急切的同谈条件:“您别为难我们夫人!我们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姑爷的那些事她都不懂的!” 她一咬嘴唇:“您……您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的,我们夫人并不是介怀这些身外之物的人,只要您别为难我们夫人……” “身外之物还是要介怀的,要不然怎么过活?小丫头片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姜寒星收了回来,略带调笑的看了她一眼,“何况你区区一个小丫鬟而已,主人家的东西你做得了主吗,张口便是什么都可以给我。” 湘君的嘴唇上都咬出牙印来了:“都是为了我们夫人好,我们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肯定会明白的。” “那你这话我可就当真了。” 小丫鬟苍白着一张笑脸,年纪看起来也就跟她差不多大吧,一直在这深宅大院里拘着,不曾同她这般出去见过世面,心智却异常坚毅:“家里银子钱票都是夫人在管着,旁的值钱的也就妇人的首饰头面之类,都在夫人卧房里放着,您想要的若是这些的话,奴婢现在就去给您取来。” “这间便是你们夫人的卧房吗?”姜寒星伸手一指东厢房。 “是……”湘君看她一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不要钱财,只要你们夫人一身衣裳。” 自从听张永说了于峰那房间里下了毒,她再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裳便怎么看怎么膈应,恐沾染上了什么。 ——她是真很惜命的。 能有热水让她痛痛快快的把全身上下都洗一遍是最好不过了。只是那样也太耗费时间了。姜寒星这样一想才作罢了。但换件衣裳还是很必要的。刚好也趁这个空档同这湘君套套近乎交代些事情。 湘君当然一听这话便愣住了。 “怎么,不是说我要什么都可以给的吗?” 她很快便回过神来了,但是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还真是挺忠心一丫头。姜寒星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一笑又一挥手:“去带您们夫人出来吧,她在那房间确实难免堵物思人……” 姜寒星话都还没说完她便撒丫子就跑,姜寒星赶紧喝止了她:“不是让你去!你们家难道就你这么一个下人吗,让旁的人去,你过来给我拿衣服,我要直接在你们夫人的房间换。” 刚好那领着小孩儿玩的老妇人从她俩身旁经过,姜寒星冲她一招手:“去叫你们夫人出来,就说我在外边等着她,方才有些话忘了同她讲了。” 湘君这才算是心甘情愿的领着姜寒星到于夫人房间去了,就是都到了于夫人房间了,门都关上了,她却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目光直接给什么人黏在了窗户上似的,一直留心着于峰卧房里的动静。 “窗户也关上!我又不是男的,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你一直往外边瞧什么呢?”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湘君这才终于肯一颗心都放在她身上了,去于夫人衣柜里给她拿要换的衣服。 人其实很心细,并没直接拿出来一件应付了姜寒星便算了了,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捡出来了好几件放在床上给她选,一边给她选一边还讲解着:“都是我们夫人出嫁时新做的衣裳,我们夫人从到了京城起便一直显怀有身子,这些衣裳都瘦了,便没怎么穿过,刚好姑娘也瘦——这件湖蓝的便很衬姑娘,鹅黄的也好,姑娘肤白……”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看姜寒星目光落在了那件葱绿的上,她当即便又夸起这件葱绿的襦裙来:“葱绿的这件也好看的,姑娘想若是挑不出来,都试一试也无妨。” “随便找件衣裳穿而已,这般讲究,我倒不如直接去西市成衣铺子买去。”姜寒星冲着她摆了摆手,“忽然想起来我也有件和这件样式相近的罢了。” 也想起了也曾经说过这件衣服好看的一位小姑娘,有些感慨她也曾同你这般叽叽喳喳罢了。 湘君本来还很喜悦的想要再同她说些什么来着,一抬头看见她神色不对,便也没再说,只是问:“那就这件绿的?” “蓝的吧。” 姜寒星双臂抬了起来。这是要她给更衣。湘君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姜寒星身上是带剑的。在她的印象中,带刀剑的都是粗人,粗人是并不习惯人这样伺候的,譬如她们姑爷,好色成那样,也没买来个丫鬟伺候着沐浴更衣过。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去解姜寒星衣带。 姜寒星这时神态已经又自若了起来,一边让她给宽衣一边询问着她:“你是什么时候被买进来的?” 湘君答道:“不是被买进来的,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小就跟着夫人的。” “想起来了,你方才称呼于峰称呼的是是姑爷。” “姑娘好记性。”湘君这时已经帮姜寒星除了外衣,正要去脱她里衫,为了行动更利落些,她里衫的带子系得颇有些复杂。 “既然是陪嫁,这么水灵一姑娘,你们姑爷就没想过把你收入房中?我看他可风流得紧。”总要先从不相干的话说起的。姜寒星沉吟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这样说。 湘君脸登时红了起来,手上动作也一滞,不知是羞还是怒:“官爷这是说哪里话,奴婢就那点出息,天天想着主子的男人。” 她忽然往地上啐了一口。 “就会在我们小姐跟前装腔,想着我不知晓他什么人呢,”她眼眶红了起来,“可我们小姐对他一片痴心,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要是也因为这个被他赶出去了,我们小姐身边就真真一个知心人也没有了……” 倒是很忠心。姜寒星放心来:“那…...” “哎呦!”她刚开了个口,湘君忽然惊叫起来,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官爷你身上……” 姜寒星一低头,才发现她是在惊叫自己身上的伤痕。其实也并不是很多,她一向很留意的,毕竟不好看,可她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又白,虽少也难免看起来吓人。 “做我们这一行的,死人都是经常事,何况留疤呢。” 湘君是着实被吓住了,手哆嗦着,半晌都没拿起于夫人的衣衫来,姜寒星便接了过来,一边自己套着,一边顺着她的问了下去。 “所以你们老爷夫人怎么会愿意把你们小姐嫁给于峰呢,人品不怎么样,也没什么前途,还随时可能会让你们小姐守寡。” “怎么会愿意呢?成天的劝,可我们小姐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怎么劝都不听。”湘君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她本来就是个能说的,又为了掩饰方才的失态,一时间话匣子也打开了来。 “怎么就如此倾心呢,我看夫人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 “我们小姐去城郊观音庙拜佛,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匪徒,刚好他从那儿路过,救了我家小姐,”湘君很不服的样子,“不就是从匪徒手中救了人吗,他一个当官的,那不是他份内事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结果他还真以此没皮没脸的受起我们小姐的好意来了……” 原来是于夫人执意。姜寒星不免有些担忧起来:“这么说来,你们家小姐同你们家老爷夫人关系并不好吧。” “哪儿会!我们家老爷夫人就小姐这么一个姑娘,从小心肝宝贝一样,纵然她不肯听劝,哪儿能因此便同她断了父母子女的情分,只能盼着这姑爷能看在丰厚嫁妆和岳丈身份的份上对我们家小姐好一些,可谁知还是……” 那就好。但是还有一点不放心的。姜寒星打断了她申讨于峰的长篇大论:“听你口音是,湖广人士?” “奴婢是,但我们老爷不是,我们家老爷籍贯苏州,在岳州府任职时买的奴婢,不过我们家老爷如今也并不在岳州了,是在南昌府做通判。” 姜寒星彻底放下心来,开始威胁恐吓:“知道你们家姑爷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吗?” 湘君摇了摇头:“不知。” “不知最好,总归是得罪了他万万不该得罪的人,”姜寒星一边系腰带一边恐吓着她,“你们再在这儿住下去,少不得天天有人同今天这般上门的。” 她这时衣裳已经都穿好了,只剩下系外衫的带子了,特意又把领子扒拉来,指着她还缠着绷带的血迹斑斑的肩膀给湘君瞧:“方才我身上的伤你也都瞧见了,新的旧的好了的没好的,你们再在这儿住下去,你们夫人早晚也要这般的。” 湘君的脸一瞬间便煞白了。 姜寒星接着威胁道:“我还是练过武皮糙肉厚,就你们夫人那六七个月身孕还摇摇欲坠的,怕是……” 湘君当即便哭了出来:“这怎么成?我们小姐还怀着身子,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惊吓?还是时常!” 姜寒星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她假惺惺的:“你要我给你们建议?” “求姑娘指点!” “很简单,走就行了。” # 走了就算许泛想起来了什么也没地方问,于夫人就算琢磨出来了什么也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她是个聪明人,怎么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再从娘家回京城撞。 何况她其实也并没全然对于峰心如死灰了。 湘君眨巴着眼,实在是又些弄不明白为何走了就没事了。 这事她不全然明白不能成行。 姜寒星就算心里着急也只能耐起心来:“就昨晚,你们家姑爷走之前是特意叮嘱了你们小姐,这你知道吧。” 湘君点了点头。 “他当时主要同你们小姐说的是,莫同人说他的去处,可你们小姐方才因爱生恨,一股脑儿的都同我们说了,就你们姑爷那样的,啧啧,很难说会不会有朝一日回来报复。” 第一百一十九章 湘君一听同她们小姐安危有关,刚放下来的心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他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 又很是有些疑惑:“可我们能到何处去呢?” 姜寒星对着镜子,在做最后的整理。湖蓝色她穿着是刚刚好,正她那张不笑时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就是有些短,毕竟于夫人是江南女子,身量娇小。不过借来的衣裳,能有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她向来很知足的。 “回家去呗,只是嫁人了,又不是嫁出来了就不是你们老爷的女儿了。到时候就让你们夫人这俩小孩儿跟着你们老爷姓,还白捡俩大孙子。” 听着倒是挺好,但湘君还是忍不住要犹豫,毕竟嫁出去的女子那是泼出去的水,女子就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不管因为什么中途回了娘家,那都是会给娘家丢人的。 但是这不是寻常事,这是同小姐性命相关的事,湘君又转念一想,老爷夫人那样疼小姐,总不可能小姐都性命攸关了还不管吧。 她一咬牙,就算老爷夫人真都狠了心不管,她去给人家洗衣裳,也会帮着小姐把小少爷和肚子里还不知是小姐还是少爷那位给拉扯长大的。 “好,那我们就听姑娘的,回老家去。” “越快越好,因为不知道再呆下去会有什么麻烦,”姜寒星也是她这句话之后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但她毕竟不同于湘君那般,喜悦哀愁都摆在脸上,仍旧只是淡淡的,眼神在于夫人梳妆台上转,“这个也借用一下。” 她拿起了胭脂盒子。 “您尽管用,用什么怎么用都行。”湘君正给自己加油鼓劲儿,根本就没看她拿了什么,“奴婢一会儿便去同我们小姐商量。” “不是商量,是必须要走,她怕丢面子不肯的话,你给她下迷药绑她上车也要带着她走。”她因为受伤这两天气色一直看起来很差,尤其是唇色,简直像什么大限将至之人似的,胭脂一涂就看起来好多了。 “你们小姐怎么嫁到这儿来的你可一直都看着的吧,我可不敢说她已经全然忘了你们家姑爷了,”姜寒星放下胭脂盒,回了头:“都是为了你们好,走的时候最好放把火把这房子里的东西都烧了,左右也不会再有人用了。” 湘君看了她一眼,已经是全然信任她了:“好,奴婢都听您的,左右这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收拾了盘缠衣物,今天下午便走,走之前奴婢让赵叔一把火直接把这儿烧了。” 她说着说着还直接哽咽了起来,直弄得姜寒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是此一别之后便要远隔千里了,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您的大恩。” “可别!”姜寒星本也是惯常与人为善的,毕竟与人交好又没什么坏处,万一哪天用得上这人了呢,只要并不会损害她什么,她都与人为善的,但自从杨昀那件事之后,她听到有人夸她心善简直像在听有人骂她十八代祖宗似的。 今儿已经好几个人夸她心善的了。 姜寒星赶紧摆了摆手:“我也没帮你们什么,真要报恩,这衣裳直接送我算了,毕竟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要往哪儿还去,总不能再专门跑去南昌府。” “您尽管穿!要不再给您拿一身,左右我们小姐现在怀着身子许多衣裳也穿不上……” “行啦,我又不是街上要饭的,连件衣裳都没有。”姜寒星直接她被逗笑了,“还有公务要忙,就先走了,记得要快,要放火。” 她凝神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别再让你们夫人进于峰的卧房,虽她已经想通了,但毕竟旧情犹在,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完全放下,看了于峰留下的那些东西难免伤心。” * 姜寒星从于峰家出来,直接奔城防处去了,她的东厂令牌因为昨晚用来砸那蠢货军官,并不在身边,但经过昨晚那一事,许多卫兵都已经认得她了,一见她过来便赶紧迎上来,说正准备把令牌给她送过去、昨晚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客套话。 “昨晚你们那长官呢?”姜寒星正眼瞧都没瞧他们,只是往院子里头走。 “哎,官爷!”有人伸手拦住了她,拦她的手颤颤巍巍的,一见她眼神看过来,手赶紧又收回去了,陪着笑,“不是不让您进去,您能进去一趟,我们蓬荜生辉啊,可我们长官,他如今并不在这儿……” 姜寒星看着他:“那他去哪儿了?” “去……去……”他结巴了两下,然后一拍脑门,“回家歇着了!对,昨晚值夜的今早轮休,他回去歇着了。” 姜寒星停下了脚步:“你们城防处是早晚两班轮休吗?” 那卫兵赶紧连连点头:“是是是……” “撒谎!”她陡然提高了声音,“昨晚我出城时还见你同你们那长官一块儿值夜,还有他,他,既然是早晚轮休,你们还杵在这儿是做什么?贱得慌吗?” 姜寒星伸手戳他的胸口,这卫兵才到她鼻尖:“城防守卫一日四班,当我果真不知吗?他……”“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是做什么?”她话还没说完,一个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只穿着中衣,外衣披在身上,带着过夜的酒臭味儿。就是昨天晚上拦她的哪个军官。 那军官一看见她,眼神就迷离了起来,色迷迷的要上手来摸她的脸,一副隔夜酒还没睡醒的样子:“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他身旁的卫兵有几个已经要晕过去了,剩下那几个大着胆子上来劝解:“官爷,我们头儿这是宿醉还没醒,您别往心里去……头儿,您快清醒些!这是东厂的官爷,人家来要令牌的!快些给头儿弄醒酒汤去……” 而姜寒星就冷眼看着他,直到他手快碰到她的脸了,她才剑鞘砸向了他的脸,直接砸的他连带着整个头都往地上栽过去,又一脚踹向了他的小腿,踹得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等他再想要抬起头,姜寒星的剑已将压在他后颈上了。 姜寒星看得清楚,他那双眼一片清明,一点儿红血丝都没有,哪儿会是刚睡醒。 第一百二十章 “让你这些下属都走,我再给你最后一个体面,还觉得自己醉着的话,咱们到东厂监狱里去说,哪儿的刑具,随便一个都足够让人清醒。” “都下去!快点都下去!” 那些卫兵们顿时都一哄而散了。 “姑娘,我这不是昨晚酒醉冲撞了您,不敢见您,这才出此下策了吗,”他还在试图跟她装,“冲撞了您,实在并非我本意……” 姜寒星冷笑了一声:“那帮于峰隐藏了行踪,也并非你本意吗?” 她剑下的身躯顿时一滞。 昨晚她其实就疑惑,东厂的声明,哪怕是三岁孩童听了,也会停止夜啼的,他一个城防处的军官,哪怕酒醉了也应该听见东厂就立刻跪下来发抖,他倒好,不听是东厂还并不怎样酒醉,一听是东厂反而闹起来了。只是当时她急着出城去查探周臣的尸首,并没想许多。 方才于夫人一说于峰昨晚回来的时间,她才明白过来了,亥时,还在他们之后,他们回来时便已经到了宵禁了,是手中有东厂似的令牌才进来的,他于峰是怎么进来的,也是亮他身上似的令牌吗?他不敢,那样就坐实了他是出城毁尸灭迹去了。 所以他在城防处认识的有人。 就是那装作酒醉莫名其妙非要拦她的小王八蛋。至于为何要拦她,不就是为了让于峰能先到乱葬岗去,好在那儿等着杀她吗。 这样一想,姜寒星不由得更生气了:“怎么,事到如今还准备为他守口如瓶吗?” 他头低了下去:“我真不知您这究竟是在说……” 姜寒星直接打断了他,一点都没客气:“别装傻,你同他的情谊要真那样深厚,你现在就不会在这儿呆着,又不是不知道我早晚会找上门来——如果你是需要一个理由,那我倒是现在就可以给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剑直接滑到了他手腕处,一剑挑开了他的护袖,下一剑便要往他左手手腕刺过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血刷一下流了出来,寒风里袅袅蒸腾的热气。 # 姜寒星以为他会边捂伤口边尖叫起来的。但他并没有,倒也去捂了。只是谁知这一捂竟是假动作,他右手腕往胸口处一弯折,手肘直接击向了她的剑,直撞得姜寒星正呈收势的剑往她腰间撞过去,她躲闪不及,只能手作掌状去拦剑势。 剑锋擦着她掌侧过去,又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此情此景,姜寒星着实是没想到,她不由得也动了怒,剑尖挥过去:“你!” 对面却已经也拔了刀,正好指着她:“你是东厂番役,我却也是城防处卫队长,真论起官职来,我可还比你大半级,对你客气是给你面子,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分。” 姜寒星印象里城防处都是废物,兵油子官宦子弟专来吃空饷的地方,所以她才这般的张狂又大意。 她不应该这么心急的。 “动手是我不对。” 姜寒星先收了剑,看着对面人的眼睛,缓缓把剑入了鞘。这举止其实挺凶险的,毕竟这军官身手其实很不错,就算他左手已经半废了,她也并没把握在没兵器在手的情况下一定能打得过他。 但事已至此,她得罪了并不应该得罪的,便只能服软了。 “只是想让卫队长知道,东厂办案,向来如此。卫队长现在不肯同我说,将来到了东厂的监牢里,只会比方才更惨烈百倍,到时候可不会给卫队长方才那样能够反杀的机会了,难道卫队长为了一个于峰,竟存了死志吗。那说句心里话,为他这样的人,我觉得不值。” 虽她方才大意了,但姜寒星仍旧坚信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他真一心为了于峰,他昨晚哄骗了她之后便应该起身离开,毕竟死也好失踪也罢,再找不着这人才是永远的守口如瓶。 他不肯走,一来是怀着侥幸,二来,在他心里于峰应该也没这个卫队长的职位重要。 他的刀因为姜寒星这话缓缓的垂了下来。 “卫队长也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姜寒星趁热打铁,“何况您也已经够尽了同门情谊了。我同您透句底,于峰这事如今可闹得很大,不止东厂,司礼监那边也想让他死。” 他身手同于峰显然是一个路子的。 师出哪一门这种,只要略微有些身手都能看出来,故他也并没在这事上多问,只是问姜寒星:“只要我说了,这事之后便再同我无关?” 他为何突然奋起反抗,不就是不肯在她一个女的面前丢了面子和想要一句保障吗。姜寒星其实懂这些为朝廷做事的武人的心思,想守着那点子江湖义气那点子尊严,又放不下这些富贵荣华。看起来软的看起来硬的都一样,就没有不纠结的。 她就都给他。 “绝对不会再来叨扰您,”姜寒星又一想方才张永给她的承诺,也同他许诺了起来“且我向您保证,这事儿上为您记上一功。” “没那个脸要,”他惨淡的笑了一下,“大柳树胡同,邀月楼,有个春柳姑娘,于峰就在她房间里躲着。” 原来在于峰眼里,这种地方的姑娘竟是值得他托付生死的?可真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姜寒星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尽可能不让他察觉的:“他同您说的?” “不,他什么也没同我说,”他神色淡淡的“是昨晚我从他入城后便直跟着他,所以才亲眼看见他最后进了那姑娘的房间。” * 姜寒星到城防处之前是想着到时候让那卫队长同她一块儿去的,因为怕他有在骗她,但后来忽然一刀剑相向,她这建议便也不好提了。 不过他应该说得都是真的,毕竟透漏了于峰的去处后他那满脸极力压抑的屈辱。姜寒星站在邀月楼门口,看着那一群倚着门框正花枝招展着的姑娘,心情松快了起来。 就算真的是在骗她也并不妨,左右不管许泛这边要活的还是张永那边要死的,都得先找到人再说。大不了她待会儿直接去找张永从三大营里调人,直接把这北京城翻个底朝天。 各城门口都知会过了,他于峰又逃不出这北京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个个的都对她这么青眼相待,要她抓人要她杀人又是马永成又是李东阳又是刘瑾的,她不用这青眼耍一耍威风弄出个大动静来,岂不也可惜? 此情此景,姜寒星想一想心里都是松快的。她回过头去看孔方平。孔方平是她从城防处出来发了信号给他,要他到这边汇合来的。毕竟不管于峰死不死都得有他在场,才能显不管结果怎样都并不是她有意的。 ——搅风云这事心里想一想痛快一把也就算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就想做个小番役,虽总是夹缝里求生存,但吃也不愁穿也不愁的,就很好了。 她真一直都并没什么大志向的。 “姑娘叫我们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孔方平一见姜寒星看向他,当即便抢先开了口。他站在这儿等了老半天了,心里当然不大情愿。 姜寒星并没同他说来这儿是为了抓于峰的,她还什么都没对他说,也并不准备对他说。 “只顾着看姑娘漂亮,都忘了同孔档头说了,瞧我这记性!”她做出方才想起来的样子来,一拍自己脑门儿,“方才兄弟们受了那样的惊吓,我带兄弟们来压压惊。” 孔方平看了她一眼,没置可否。 吃喝嫖赌,他经常干,故来青楼这事,他绝没什么不愿的,甚至还有些窃喜。但他现在毕竟还有公务在身,还是许泛交给他的头一遭公务,这时要他到青楼里去消遣,说实在的,他其实并不太愿意。 但要他直接同姜寒星说他并不愿意,他又不敢,毕竟方才于峰府里张永对姜寒星的态度他也都看在眼里,张永明显非常看中她,他要是还同之前那般,把姜寒星当作当小弟似的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那他就不是脑子不够用,而是根本就没长脑子这东西了。 孔方平一边沉默着一边眼珠滴溜溜地转,想着怎样圆滑的把这事糊弄过去。 这时,姜寒星忽然凑近了他,压低了声音:“顺便也算是同方才那三位兄弟同孔档头也赔个不是。”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就是突然刺激到孔方平了。委婉拒绝的话术也顾不得想了,只一个劲儿的忿忿的想着:这话说的,倒像是她是什么孟尝君而他是她座下的客卿一般! 顿时方刚想明白的那些道理一下子全忘干净了,就是忍不住要酸、要阴阳怪气:“姑娘这话就太客气了,许千户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直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我们都听您的,您就算是让我们现在往刀尖上撞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哪里还有让您专门为我们赔不是的道理。” 这么明显的讽刺,姜寒星哪能听不出来。要是在以前,她肯定又要连连摆手,说些“哪里哪里不过是办案子间隙里善于敛财罢了”,伏低做小的来宽慰他,但现在她都想开了。 不管现在许泛究竟是为何,总归是说了他要归她管的,还有张永在给她撑腰,干嘛要这么左右为难的受这些夹板气。 所以她连再回头看孔方平一眼都不曾,只背着手往邀月楼里边走:“既然孔档头也知道如今所有事得我说了算,那便跟着我进来吧。” 姜寒星一进去,楼里的妈妈便热切的迎接了上来,腰肢扭得春风里的杨柳枝一般,就是这柳枝着实是粗了些,声音倒还是柔媚的:“公子……” 走到了跟前了,才发现并不是公子。她身量高,又并不曾带珠翠,纵然穿了于夫人的衣裳,为图行动利落也在袖口扎了绑带,把整个袖子束了起来,远远瞧着,还真不大瞧出来出来是位姑娘。 “原来是位姑娘,”大约是她穿得着实不错,那位妈妈发现她是位姑娘后并没立刻就拉下脸来,虽明显不如方才高兴了,可还是挺和气的在劝,“哎呦,那您恐怕得请回了,咱们这地方可真不适合姑娘家家呆。” “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姜寒星冲身后打了个响指,孔方平他们一群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来了,“这些可都是。” 但这妈妈依旧不太情愿的样子。姜寒星回头看了一眼,也难怪,他们是直接从衙门里出来的,都穿着官服,而不管什么地方,都是不大愿意做官爷生意的,他赖账你又不好去寻,都是吃亏,人越多越吃亏,他们还这样多的人。 “妈妈放心,给钱的,不吃你霸王餐。”姜寒星伸手去摸腰包,有心想做出阔绰的样子给她瞧,却摸了个空空如也,月初还没发奉禄,杨延和夫人送的那镯子也没当出去,她如今有个屁的钱。 然而她也不能因为没钱就此作罢了啊。姜寒星加中了语气,强调道:“一定绝不赊欠!” 妈妈看着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不过好歹算是勉强应承下来了,毕竟一个个都带着兵刃呢:“如今朝廷禁官员嫖妓,我们这小本生意,可艰难着呢,还望官爷说话算话啊。” “一定一定,”姜寒星连声应承了下来,又笑着去询问那妈妈,“哎,妈妈,你们这儿花魁是哪个?拉出来让我们兄弟们涨涨见识也好。” # 那妈妈一脸就你们这些穷酸小吏还敢肖想花魁啊。当然话并不能这么说。她一挥手中帕子:“这可真是不巧,我们袅袅姑娘陪刘国舅去了,刘国舅可稀罕她得紧,片刻都不肯放手,昨日还同我商量着要给她赎身,纳到家里做小的呢。” 刘国舅是刘贵妃的弟弟,刘贵妃那可是今圣宠妃,她这话一出,哪怕明知是推诿,谁还敢肖想? 姜寒星本也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顺着台阶就下了:“那旁的姑娘呢,这大白天的,妈妈可别同我去说一个一个都接了客了。” “那哪儿会!”妈妈赶紧连连摆手,“明月、如意、兰芝可都闲着呢,可多着呢!保准各位官爷们一人一个。” “也不许拿那些年老色衰的来糊弄我们兄弟。”姜寒星手指往剑柄上轻叩了两下,又回头去看孔方平那一群人,“那不是龟公就在那儿候着,让他带你们去吧,一人挑一个。”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群番役这个看那个,又偷偷的瞟孔方平,倒也不是不想去,但他们终究是孔方平的人,孔方平不开口,他们也不太敢。 孔方平有些得意的样子,一挥手:“都瞧我做什么,寒星姑娘让你们去你们就去,还怕寒星姑娘最后不肯给钱不成?” 说着便也要跟上去。 “孔档头请留步。”但姜寒星叫住了他,“您的,我早就已经帮您物色好了。” 又去吩咐那些正要上楼去的番役们:“都动静小一些,让你们来疼姑娘的,又不是让你们来抓土匪的。” 这两句话一句比一句让孔方平不乐意,他觉得姜寒星在分他的权,还觉得她这是在操控他:“我不用……” 但姜寒星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她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只是转头问那妈妈:“听说咱们这儿有位叫春柳的姑娘,十分不错。” “春柳啊,”妈妈显然不大喜欢这位春柳姑娘,一听她的名字脸便拉下来了,“昨儿晚上刚同我告了假,说是身子不大舒服。” 她低声嘟囔着:“三天两头的告假,多长时间都没接客了,光说着有人会来赎她有人会来赎,人倒是在哪儿呢……” 不提也罢,一提可真让人生气,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妈妈当即两手一拍,要直接上楼找那春柳姑娘去:“其实不过小风寒而已,并不怎么妨事,官爷既然专门点了,我去叫她出来便是。” 真有这姑娘,也确实有相好的,还从昨晚起就不见人了。看来那卫队长说的倒都是真的。 “不必不必。” 姜寒星一直等到她走到了那春柳姑娘的门口,才开口阻拦,还作出很善解人意的样子:“都病着了我还非得让人出来接待,岂不显得我很不怜香惜玉,罢了吧。” 春柳住左边楼梯上去左手边第一间。姜寒星看分明了。连同这邀月楼的结构。 邀月楼是一座四周环院的三层小楼,正门进去,前厅是挺大一大堂,姑娘们平日里表演个才艺什么的,热热场子,后边住龟公丫鬟之类,整个一楼都是并不接客的,接客在二楼三楼,大堂中间一楼梯一分为二向二楼三楼。 妈妈犹豫了一下:“那官爷……” 姜寒星视线看向了左楼梯处左手边第二间。这间门口正站着一位姑娘。看见姜寒星向她这边看过来,她也直接眼波流过来,大概是也把她当作男子了,十分热辣的向她示爱。 “我看这位姑娘就也很好。” 妈妈好像这才看见了这边门口还站着个人,当即就上去拧了她两把,又同姜寒星陪笑:“桃红有客人得陪……” 这桃红姑娘看来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虽并不敢还手,嚷嚷的声量可真是不小:“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陪什么陪呀,真是的,不行来什么青楼啊……” 妈妈顿时又拧了她两把,咬牙切齿的教训些“客人还在房里,再胡说打烂你的嘴”之类的话。 “哎呀,妈妈,姑娘愿意客人才能开心啊,强扭的瓜不甜。” 说话间,姜寒星已经用了点轻功跃上楼去了,冲着那桃红姑娘眨眼睛:“姑娘你且说我说得是与不是?” 桃红哪儿会想到她方才给抛媚眼的竟是个姑娘,当即傻了眼,下意识的就附和了:“是啊是啊。” “哪间是桃红姑娘的闺房?” 妈妈给指了指身后那一间,但随即又赶紧补充道:“可这房间里已经有客人了。” 虽她并不是个男的,但因为做的活儿计特殊,青楼这种地方也是来过的,同外边分士农工商一般,里边的姑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又根据这三六九等分住的地方,那位袅袅姑娘那样的,自然自己住一个屋子,是为单间。 春柳桃红这样能被妈妈叫出名字来的,便是三两个姑娘住一个屋子,大厅里说着诗词歌赋之类的屁话,便各领回各厢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再次一些的,那就得十来个人住一间了,接客并不能在自己的房里接,得到专门的接客房里,接完了下一个或者回大通铺睡去,客人也拍拍屁股走人,并不让过夜的。 不过邀月楼也算是京城里能叫得上名号的花柳地了,应该不至于次到那种程度。不过桃红春柳他们住的房子可也并不大,她方才在外边粗略看,两边窗户一开,但凡稍微有点身手的,便能直接从这个房间跳到旁边那个房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姜寒星说着,直接搂了桃红的肩膀,推开了门,“我想那位兄台并不会介意的。” 她剑还在腰间佩着,妈妈能说什么,只能盼望着大家都脾气好些,不能的话也尽量不要脸一些,毕竟当官的还是都怕东厂的,和和气气的凑活过这一会儿也便罢了。 妈妈决定眼不见心不烦:“那姑娘便自个儿说去吧,可不是我并没提醒您啊,那位官爷脾气可并不怎么好。” 谁能看见了东厂还脾气不好,姜寒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冲着她挥手:“妈妈放心吧。” “放心,不会让你寂寞的,”她低下头去逗怀里还没全然回过神来的桃红姑娘,又回头去招呼还在楼下的孔方平,“孔兄还愣着做什么呀,快些上来,这姑娘也很不错的。” 然后才回头看见了屋里那位仁兄。 不是一位,是两位,其中一位是杨昀。 不是说过了那样的话便没想过会再见到杨昀了,毕竟京城其实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杨昀。 自然从古至今风流文人也很多,但杨昀看起来显然并不是这一种啊。她眼光如今竟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位姑娘貌似我曾见过的。” 四目相对,先开口的却并不是杨昀,而是同他面对面坐着的那位兄台,怀里还抱着一位美人儿,却已经同她热络起来了。 姜寒星向他看了过去,挺面善一男子,看得出来还年轻,却已经已经开始发胖了,两颊上肉略微摇晃着,热切地看着她,觉得她下一刻便能想起来他是谁似的。 可她真并不认识他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杨昀目光灼灼的,从她进屋起便没离开过片刻,只照得她浑身不自在,便也顾不得同这胖书生虚与委蛇许多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见姜寒星吭声,自己一拍脑门儿,给圆回来了:“瞧我这记性!那晚我见你,也是只见了你一个背影,你连看见我都不曾,不认得我也是正常。毕竟像我这般天赋异禀,见了美人儿便过目不忘的,其实也并不多。” 姜寒星很配合的呵呵笑了两声,正琢磨着怎样开口同杨昀打声招呼,他便又开口了。 “哎,你们俩见了面怎么不打声招呼?我看你们关系很好啊,就前几天,不还在户部衙门秉烛夜谈来着。要是因为看见了昭明在这地方生了气才不搭理人的,那就更不必了姑娘……” 原来是那天她去户部时见过她,那肯定就是杨昀同僚了。她当时还以为衙门里就杨昀一个人呢。姜寒星回想着当时情形,也没太把他的这些话放在心上。 但她怕杨昀听了又生气,于是还是打断了他“原来是小杨大人同僚,卑职记性向来并不怎么好,还望大人见谅哈。” 又转向杨昀同他打招呼:“好巧,小杨大人。” 她身后孔方平终于走了进来。他是先关上了门然后才抬头向屋里看的,所以当时就愣住了。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一屋子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寒星姑娘,这是……” “这是在说些什么。” 从看见姜寒星起就铁青着一张脸的杨昀终于开了尊口。刚好孔方平脚踏进来,他刚好开口。孔方平真的很难不以为这是在说他的——就算真不是肯定也有含沙射影,于是他脸当时就拉了下来。 但其实杨昀真不是冲他的,甚至都不是直接冲姜寒星的,他呵斥的是坐他对面的那位户部的兄台:“宋兄要是再这样胡说八道,在下可真要走了。” 同杨昀一块儿来的这位叫宋之书,就是那天晚上看见姜寒星背影那位。趁着杨昀心中烦闷,借口请他吃酒给他拐骗到这地方来了。 宋之书还是很不以为意的样子:“一句玩笑话而已,昭明何你何必这样较真呢……” “然后到孙尚书那儿把你我都参一本。” 官员嫖妓,这可是从太祖朝起便明令禁止的,虽到当今圣上这儿时已经放宽了许多,可他毕竟什么背景靠山都没有,又不同于他杨昀,真被参一本还是很够他喝一壶的。 “好啦好啦,我不再说了还不行吗,”宋之书惯常能屈能伸的,当即便服了软,还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来来,喝酒喝酒,邀月楼的酒是真不错,这我真没骗你……” 正说着一抬眼忽然看见了孔方平,当即便又热切的招呼起他来了:“哎,这位兄台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别干杵着呀,来者都是客,来来来,坐下来一块儿喝。” 原来一直连看见他都不曾。 孔方平面皮一时间都发紫,他直接手摁住了刀。 “南京礼部杨尚书的亲侄儿,”姜寒星一伸手,拦住了他,“一直娇惯着长大的,不太会说话,孔兄略微担待些。” 她这是在向他陈述其中的厉害关系。虽杨延和如今已经被刘瑾调到了南京,可毕竟这事儿今圣还并不知情啊,以今圣之前对他杨先生的器重,哪儿可能一直让他在南京待着。 所以这不是他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厂番役能得罪得起的人。 孔方平摁在刀上的手果然放下来了,但气却并不能因为姜寒星这一句话便消了,不能消又不能出,顿时越发气了,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杨昀。 他今儿一天受得气可真是不少。姜寒星瞧着都觉得挺可怜的, 便把她怀里那桃红姑娘往他身上一推,去宽慰他:“咱们来这儿是消受美人恩的,孔兄总同自己过不去是做什么?来,瞧瞧我为你挑的这桃红姑娘,漂亮不漂亮?听妈妈说曲儿也唱得极好呢。” 桃红是个很上道的,只在被姜寒星推过去的一瞬有些愣怔,待到了孔方平怀里便已经是弱柳扶风柔若无骨状了,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看他:“怎么,爷不喜欢我吗?” 软玉温香在怀,好几个人也都瞧着他,他再这么气下去倒显得他女人一般小性儿了。孔方平没再搭理姜寒星,只是去捏桃红的下巴:“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姜寒星倒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去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赶紧,来给这位爷添张凳子。” 又去问宋之书怀里那位姑娘:“听闻姑娘琴艺极好,要不,同桃红姑娘合奏一曲?也好让我们这些粗人见见世面。” 是个鹅蛋脸的姑娘,弱柳扶风的,一看就是他们这些读书人会喜欢的类型,很惊奇的问姜寒星:“姑娘怎么知道我擅琴?” 姜寒星看了她的手一眼,指尖处十分厚重的老茧,除了练琴,她想不出一个弱不禁风的青楼姑娘为何会弄出这些老茧来,那样厚重,这姑娘肯定很刻苦,不管什么事,肯下苦功夫,结果都不会太差的。 “猜的。看姑娘是喜欢弹琴的面相,怎么,猜错了吗?” “猜对了。”不管男的女的,被人夸总归是件高兴事,她玩着宋之书的手指,“爷想听妾身弹奏一曲吗?妾身都听爷的。” 宋之书看向了杨昀。而杨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想着姜寒星走了过来,直接伸手去扯她的手腕:“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姜寒星刚在那丫头搬过来的两把椅子上坐下。 堂屋两张坐塌,坐塌中间放着一张摆果盘茶酒的小几,杨昀他那同僚和他分别一东一西坐着两边,坐塌再各往东西去五丈远便是东西厢房,两间厢房都是完全密闭式的,西是这鹅蛋脸姑娘,东住桃红姑娘,此时都开着门,此时里边都没人。 丫鬟新搬过来的两张椅子都在东边放着,她的正对着东厢房门口,孔方平的再往里一点。 都是她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计划得刚刚好的,她不走。 姜寒星瞪着眼睛一指他的手:“小杨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啊!”他们读书人不最避讳这个了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谁知杨昀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手停都没停,直接扣在了她的手腕上。她笃定了他会因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而住手,一时疏忽大意,等到她再回过神来,手腕早已被他扣得死死的了。杨昀正扯着她手腕要把她从椅子上扯下来。 “当初你踹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同我计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都看着呢。尤其孔方平,一见杨昀扯姜寒星的手,当时眼睛就红了,杨昀那同僚还在旁边嗑着瓜子同他讲解着:“这位兄台不必担心,他俩关系其实真很好的,前几天我还看见……” 她真不好太过于挣扎。 “行了,听你说还不行吗。” 她手腕一转,手肘直接击向了杨昀手肘。杨昀手肘一麻,不由自主的便松开了姜寒星的手。 “你……” “说了会听你说的,别太过分。”姜寒星小声警告着他。 又回头冲着孔方平他们笑:“两位姑娘弹起来唱起来啊,我虽同杨大人说着事情,心却依旧在你们身上呢,不必因为我们两个说话便拘谨了。” 铮铮的琴声,咿咿呀呀的昆曲,慢慢地便响起来了。姜寒星也是学过琴听过曲儿的,其实弹的唱得都很不错,但她还是忍不住觉得烦。 “就不能出去吗?” 姜寒星坚持不肯出这间屋子,因此他们两个此时是站在堂屋的窗户口处,窗户上挂了轻纱,这么冷的天,姜寒星非得把窗户也打开,一阵风吹过,他们俩的身影纱里影影绰绰的。 “不能。我不前几天才同小杨大人说过吗,你我之后再无瓜葛。如今我还肯站在这儿停大人说话已经是很给大人面子了。”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娇嗔。好在杨昀对这些也并不敏感,并没听出来什么弦外音,依旧只是盯着她皱眉头。 姜寒星清了清嗓子:“咳,小杨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丝竹声响着,没人会听见我们在这儿说什么……” “你来这儿是做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杨昀忽然开了口,看得出来真是憋了很久,竹筒倒豆子似的:“你一个姑娘家家,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来这儿的都是什么人吗……” “不都是小杨大人这样不顾朝廷禁令来享乐的吗,还能有什么人,”姜寒星视线一直落在孔方平身上,抽空往窗外看一眼,是非常忙里偷闲才瞟了杨昀一眼,“看在小杨大人曾经帮过我的份儿上,这回我就不往上报了,大人以后注意点啊。” “我不是来嫖妓的……” “我知道,来同这儿的姑娘们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的,”姜寒星此时整个人正紧绷的厉害,顾不得装腔作势,本性难免便展露出来,那是每个音调都能扎人,“总感觉小杨大人像是误会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卑职可比您清楚得多。” “你就不能……” “卑职发现小杨大人怎么总是特别喜欢多管闲事啊。卑职是在户部是在您手下做事吗,您什么都要管?” 一阵风起,杨昀身后的轻纱扬起来,遮挡住了孔方平的身影,外边风刮落了什么的啪叽一声。姜寒星往窗外看了一眼,啪得一声关了窗户,要往孔方平那边走。 “卑职上次便已经同大人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后,只是陌路人,大人总是这样纠缠,卑职真的很难不觉得大人是对卑职有别的想法……” 杨昀扯住了她的袖子:“你究竟是在等谁,从你进这个屋开始,你就一直在……”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东厢房里忽然有亮光闪在了他的眼皮上,杨昀下意识的闭了眼,等他再睁开眼,一柄匕首已经直直的向着孔方平去了。 姜寒星直手腕往下一压,将那半片袖子留在了杨昀手里,脚尖一点直接向着刀尖去了。 谁知于峰这贱人只是虚招,实际并不是要杀孔方平,而是要杀那正在唱曲儿的桃红姑娘。 姜寒星刚奔向孔方平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寻常姑娘家,见了这种情形肯定要吓得六神无主尖叫的,十来个番役可都在这邀月楼里,真叫出来他肯定要暴露完的。 但她已经奔向了孔方平,她怕自己赶不过来,心急得厉害,用上了她最好的轻功,又急又猛,一时间根本就没法回身,除非她想当场自己扭断自己的脖子。 情急之下,姜寒星一掌拍向了小几上的酒壶,酒水飞溅着向于峰的手腕砸了过去。 酒壶正中于峰的手腕,他匕首一偏,但他人却并没因此停下来,直接又转向琴边已经吓呆了的那鹅蛋脸姑娘去了。 姜寒星这才全然明白了。他不是想杀孔方平,他是想直接把这屋子里的人全杀了。 左右两个青楼姑娘两个丫鬟再加上两个酸文人都没什么好怕的,孔方平也就是个废物,也就姜寒星略微又些身手,仍旧也是不如他,他速战速决拼一把未尝不能找出活路来! 于峰此时离鹅蛋脸姑娘就三尺的距离,就算她姜寒星有八只脚八只手,也来不及赶过去把她从于峰匕首下救下来了。 是我对不住你,姑娘你到阎罗府只管让他往我功德簿上划道道就是了。姜寒星一咬牙,不再去看于峰,回过身来看孔方平:“孔档头,是于峰!” 孔方平直到姜寒星这一嗓子才算是回过身来了,一边嗯嗯啊啊的应着,一边哆哆嗦嗦地去抽他的配刀,半晌抽不出来,姜寒星急的,正要一脚往刀鞘上踹过去,身后忽然一通响。 姜寒星回头一看,杨昀扑着那姑娘,直接滚在了地上,在躲避于峰的匕首。 她怎么忘了这祖宗了!姜寒星一下子觉得自己头大了两圈。他是惯常爱管闲事的,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在窗户边呆着。 姜寒星是亲眼见过杨延和对他的疼爱的。他因为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杨延和回来怕是能直接把她千刀万剐。 她一脚踹掉了孔方平的刀鞘,握着孔方平手腕让他把刀举了起来:“孔兄!我一会儿去吸引于峰的注意,你在背后骚扰他就行,你不用参与到打斗里边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孔方平手抖之中竟还有有些不服气起来。 于峰也转过了身,冲着孔方平冷笑起来:“你居然指望他?寒星,几日不见,你怎么蠢了那么多?” 孔方平脸涨红了。 而趁着他冷笑的功夫,杨昀扶着那姑娘站了起来,又带着她躲到了茶几后边,宋之书和桃红姑娘并两个丫鬟已经都藏到那地方去了,一群人瑟瑟的抖着,尖叫也不敢,生怕于峰发现了他们直接奔着他们来了。 杨昀站在茶几旁,暂时没再动。 姜寒星的心这才略微放下了些,做出劝降于峰的架势来:“这么大的动静,其他番役很快就要过来了,于峰我劝你束手就擒,看在你往往日里也为衙门做了许多事的份上,千户大人或许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于峰冷笑着:“说得跟痛快的死便不是死了一般会,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既然你这么想的话——除了你们,并没人知道我在这儿,不是吗,寒星?只要我在他们在之前把你们都杀了……” 哐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姜寒星倒吸了一口凉气。 茶几两侧的小塌旁还各有一条小板凳,平日里搁脚用的,此时正握在杨手中,被他抡向了于峰的头。 于峰毕竟也是常年练武的,有些反应都刻在骨中里了,哪儿还真能给他一个菜鸡书生偷袭到手了,他往旁边一闪,都没回头,杨昀的板凳撞向了旁边的柱子。 于峰这才半转了身子,眼神阴鸷:“你就这么想先死?” 说着一脚下去,杨昀手中的椅子直接碎成了一堆木块儿,木头兀然碎裂的响动吓得两位姑娘小声惊叫起来。 杨昀胸口剧烈起伏着,也不知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激动的,还是怕,反正于峰脚刚落地,他便举着手中只剩的一条板凳腿左右开弓地朝于峰乱抡。 姜寒星叹了口气。 而于峰完全把身子转了过去,毕竟乱拳打死老师傅,身手再好的也得怕玩命的,杨昀这明显就是要同他玩命的架势。 他左手手肘举起来去挡杨昀乱抡的板凳腿。臂膀这么大开大合,胸前的命门势必要露出来完的,于峰右手中匕首直接向着杨昀心窝送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后背也完全暴露给姜寒星了,这对于姜寒星来说,是个绝佳的偷袭姿势。于峰也知道,所以他才冒着左臂可能直接被杨昀一板凳腿抡折的风险,要同他速战速决。 而姜寒星手都放到孔方平背上了,还是又放了下来。这么远的距离,只要于峰略微躲闪一点,刺中的就是杨昀。 姜寒星一咬牙,还是脚尖一点,飞身向杨昀去了。 很令她意外的是。杨昀躲过了于峰方才那一刀,在于峰刀尖距离他心口只有寸许时,他突然手往下一挪,一直乱挥着的板凳腿横亘在胸前。 惯性之下,他这突然转折的一挪让他身形摇晃着,几乎要跌坐下去,样子极其狼狈,但确实是挡住了于峰的刀。 于峰刀尖没入凳腿半寸,他也很是惊讶。有人要刺自己心口,回手去挡,这并不奇怪,寻常人都会这么做,但他刺向他心口时,他右臂正往左挥,若要回手去挡,应当是把手肘再撤回来,其实这样根本来不及,但不会武的人根本不意识到。 而杨昀显然是意识到了,因为他并没撤手肘,而是板凳腿儿直接做刀状往下砍去阻挡了。于峰抬头看向杨昀。 他为什么会意识到? 这时,孔方平忽然举着刀,朝着于峰飞奔过去了。一刀,正中于峰的后心。 姜寒星正伸向杨昀臂膀的手停在半空中。 刀尖从于峰胸前穿了出来,带着血,于峰很不可置信的低头去看,然后看向了姜寒星。 姜寒星在他身侧,明显并不是她,但他宁愿黄泉路上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也仍旧把最后一眼留给了姜寒星。 姜寒星有一瞬真的觉得自己应该谢一下他对自己情深如此。 她笑了起来,嘴角弯弯,眉目也弯弯,对着他做了个口型:我也不懂档头为何非要杀我不可。 噗通一声,于峰栽倒在了地上。 孔方平身手一向不行,这次刀倒是意外的准,正中后心,姜寒星当时离得那么近,看得清清楚楚的,所以她根本就没管于峰的尸首,只是把仍旧在半空中的手落在了杨昀肩膀上,扳过来他前后左右的看。 只是略微灰头土脸了些,并没什么一眼能看出来的伤。姜寒星这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您没事就……” 杨昀还沉浸在于峰突然就死了的愣神中,姜寒星都把他扒拉了好几圈了他才回过神来,拨开了她的手。 “你不必如此。” 他本来是想说“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但最终还是没说,他自己一时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反正换了旁的话来:“如果是怕叔父因为我怪罪你的话。叔父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我也没什么爱同人打小报告的毛病。” 杨昀其实并非不懂人情世故。姜寒星早就在这几次的相处中把他看分明了,他就是他明白的和他说的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故她也并不同他虚与委蛇——尽管她并不觉得实际上的杨延和同他眼中那个杨延和是一样的。她只是作着揖同他道谢:“那可真是谢谢小杨大人体谅了。您也知道的,做我们这行不容易,卑职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 姜寒星一抬头,发现杨昀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她的话上,他眼神还是不住的往于峰的尸首上飘。 是她疏忽了。姜寒星笑了起来,他一个只会读书的文弱书生,没见过死人很正常,害怕也很正常:“小杨大人不必担忧,他应该确实是死透无疑了。” 她招呼着也还在愣怔中孔方平:“孔兄别愣着呀,快过来查探下是死是活呀。” 虽他并不同杨昀那样没见过死人,但亲手杀人恐怕也是头一遭,一时回不过神来也是正常的。 姜寒星笑眯眯的:“其实不管是死是活孔兄都居功至伟。” 孔方平这才算是回过了神。弗一回过神来便得意起来:“既然是死是活都并不妨事,又何必要去查探?”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他虽这样说着,但对姜寒星并不肯染指于峰尸首,瓜田李下的来抢他功劳这一举止还是很满意的,故即使有些居功自傲,却仍旧肯听她的,一撩袍子,蹲下去了。 就是蹲下去的时候还是怕,手抖着在于峰的脖颈处探了探,又在鼻下探了探,谨慎得很,然后才回过头来同姜寒星说道:“确实是死透了无疑。” 他也确实是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毕竟当时许泛当时也没同他说过人死了要怎样做,要尸体拉回去给许泛瞧吗?他不太清楚这事究竟严重到这等程度没。于峰为何会在这里?他们又没发现他,为什么非要冒这么大险杀他们不可呢?孔方平都想不明白。 “这不是死有死的法子,活有活的法子吗,”姜寒星只是笑,“既然已经死透了,拉下去便罢了——算时间,孔兄手下的那些番役应该也已经赶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起来了。 “档头?您还好吗?” 小心翼翼的,唯恐自己打扰了他,又怕他万一出了事。 “说曹操曹操到。”姜寒星走过去开了门,“好倒是还好,就是颇有些意外收获。” 门外一群番役站着,有些衣衫都还没整理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姜寒星把门开得大了些,好让他们看见地上的于峰的尸首:“不好意思了各位,于峰抓到了,咱们得回去复命。没玩够的兄弟改天我请你们吃酒赔罪哈。” 她弯着腰,直接循着于峰的脚印穿堂过,经东厢房的门一路走到了东厢房的窗前,窗户是开着的,窗台上也有脚印:“像是过走马廊直接从窗外跳进来的,孔兄您瞧——小心些,别破坏了于峰的脚印。” 现场是不能破坏的,孔方平也在衙门里干了许多年了,这哪儿能不知晓。所以他对姜寒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叮嘱他不大满意。只是一想张永,他不得不还是过去了。 遛着墙根,一小步一小步的。 “于峰这脚印可比孔兄的淡好多。”姜寒星丝毫没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似的,只是指着地上的脚印给他看。 确实是非常淡,不是大早上的地板刚清扫过,还没几个人来,说不定根本就寻不见。 “说明他至少没同咱们那般,在外边沾染了一鞋底的风尘过。” 说话间,孔方平已经走到窗前了,姜寒星又指向了窗外,窗外只有窗台下还留着半个脚印,其他的,全被那群番役来时的脚步给弄乱了。于峰究竟从何处来的线索至此便断了。 蠢货们!孔方平心里骂了一句,不过并没付诸于口,仍旧是无所谓的样子:“那又能说明什么?” “只是把线索一一都同孔兄说说罢了,我愚笨,只能瞧出这些细枝末节来,却并不能明白这些枝节之后是什么,还盼望着孔兄能够略微帮我想一想。” 事情都已经完了。姜寒星心情松快,便也不介意捧着他哄他一哄——也好借此让许泛知晓她确实有在尽心尽力,于峰之死也并非是她有意为之。 这些话孔方平还是很受用的,神色当即缓和不少:“线索也太少了,哪里就这么一点东西便能想分明了。” “这枚脚印是走马廊向咱们房里来的。”姜寒星看着那半枚脚印,忽然开了口。 孔方平跟着低头一瞧,果然,脚尖是向着楼梯口的。 “这不应该啊?”姜寒星做出困惑的样子来,“兄弟们从走马廊那边来是因为他们就在这楼里,于峰这,脚印应该是从楼梯口向走马廊的啊……” “所以他是从这楼里向咱们这边来的!他之前就藏在这楼里!”孔方平一想之前姜寒星说的于峰鞋底并没什么尘土,终于明白了过来。 “孔兄颇机敏。”姜寒星象征性的拍了两下手,问他,“所以咱们要一并查这楼吗?” “查!干嘛不查!”孔方平也一拍手,振奋了起来,“查到底他娘的是哪个小婊子窝藏了犯人!他娘的!不是老子躲得快说不定刚才命都没了!先把那个老鸨子给我叫过来!” 一直没说话的杨昀冷笑了一声。 姜寒星的心咯噔一下。她是真怕他说出什么“明明都是人家姜寒星看出来的,你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啊”之类的话。 他说得出来的。他讨厌他们东厂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又向来说话直接得很。而孔方平又是极好面子一人,真急了两人争斗起来,且因此引出了什么变故来,可都是麻烦事。 “小杨大人!”于是姜寒星赶紧抢在孔方平要发火之前开了口,“方才让您同这位……” 她想称呼一下他那同僚的,只是话到嘴边才想起了自己并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好像是姓宋?但方才那么一通闹,她也记不分明了。这要叫错了岂不是大尴尬。 “宋之书。户部江西司员外郎。”杨昀板着一张脸。 虽并不情愿,却仍旧还是愿意帮她解围的。姜寒星略微放宽了心,赶上前去握住了宋之书的手:“宋大人!” 于峰死后他便从茶几后站起来了,连同那两位姑娘一块儿。就是于峰刚死,这么一大群番役便赶过来了,堵在门口,他也出不去,便一直站在这茶几后也没动。 “让您受惊了,实在是对不住。您现在可以离开了,您要是还担忧的话,卑职可以派人护送……” 姜寒星练剑,虽然时间不长,但她刻苦,故手心已经起了薄茧,同寻常姑娘不大一样了,但她毕竟习武时间不长,并不是那种硬而厚的茧壳子,是一种介于细嫩和粗糙之间的奇妙的柔韧的触感。 宋之书好奇嘛,他又向来不把男女之防当回事,何况还是姜寒星自己握过来的,他便很自然的要回握过去——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为东厂做事又不妨碍这姑娘漂亮。 结果刚要覆上去就被杨昀一巴掌打掉了:“宋兄可以走了。” 姜寒星正要缩回的手一滞。他怎么这么眼尖? 不过也就是一滞而已,又没真给占了什么便宜,姜寒星便也并不在意,手拢进袖子里,仍旧是笑意盈盈的宽慰宋之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主要是这现场我们还得勘查,人多实在不大方便,万一因此出了什么纰漏那我们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这话也是说给杨昀听的,但杨昀仍旧只是不动。 宋之书倒是巴着赶紧走的。跟谁都愿意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似的。只是毕竟杨昀他俩一块儿来的,杨昀不动,他也不太好自己一个人走,他也不太敢问杨昀,毕竟杨昀从这样姑娘进这间屋子起,他就不大高兴。 他有些求助的把视线投向了姜寒星。 跟她能对杨昀有什么办法似的。姜寒星心里这样腹诽着,然而该开口却还是得开口的,既要哄着杨昀,又要能顾全宋之书的面子。她打着圆场:“啊,卑职忽然想起来,还有些话要同小杨大人讲,要不,您就先回去?” 她话一说完,当即便又向杨昀作了个长长的揖:“卑职有几句话想同大人说,不知大人能赏脸否……” 真是很长很长一个揖,腰几乎像一座桥一样弯了下去。 杨昀盯着她的背看了一会儿,转身向西边厢房走了过去:“我在这里边等着你。” 唉,他还是总是太心软了。 姜寒星感慨着,脸上却并没多少感慨之意:“宋大人……” 宋之书话都没让她说完,只是摆手:“寒星姑娘还有公务在身,已经很劳心费神了,就不用再在在下身上分心了,在下这就回去了,多谢姑娘方才相护。” 他学着孔方平的样子遛着墙根走到了门口:“这位文惜姑娘。” 一直走到了门口才略微回了一点头,手指向了那位擅弹琴的鹅蛋脸姑娘:“一直同在下关系很不错,方才出事时也一直同姑娘在一块儿,还望姑娘,莫要太为难她。” “一定一定。” 又冲着西厢房眨眼睛:“杨贤弟就是性子直了些,人不错的,还望寒星姑娘多担待些,毕竟总要长久处下去的,是吧?” 这话说得是真暧昧,门口番役包括孔方平都看向了她,疑惑的不屑的嫉妒的,一时间看得姜寒星颇有些尴尬。 她清咳了两声,都没再去看宋之书,只是同孔方平商议:“查出窝藏之人固然紧要,但我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于峰这尸首给弄回去,同千户大人交了差,孔兄以为呢?” 孔方平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似笑非笑什么。所以她当然并不同他在此事上过于纠缠,只是正了颜色:“我是恐节外生枝。” 一听节外生枝,孔方平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一拍手,看起来对姜寒星的这些话很赞同:“我也觉得应当先回去同许大人复命——不知寒星姑娘属意谁去?” 装得倒是挺客气。姜寒星也只顺着他的意思说:“孔兄制服的于峰,这么大的功劳在身上,自然一切听孔兄吩咐。。” “那我回去吧。”他回答的飞快,唯恐有人抢了他的功劳,“你在这儿招呼那些婊子们,毕竟都是女的,也好说话。” 拿她同妓女做比较,委实是不太尊重,但姜寒星全然没听出他这些暗戳戳的模样,只是道:“孔兄放心。” 三十八、 孔方平带着两三个人抬着于峰的尸首走了,姜寒星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去查。 自然,第二个房间就查出端倪来了。姜寒星心里门儿清,却还要在看见那正要上吊的女子时做出吃惊的神色来。一边惊呆着一边利落地砍断了白绫,给救了下来。 又直接抄起桌子上茶壶一壶泼到脸上去,人便悠悠转醒过来了。脖颈上勒痕尚浅,本就没吊上去多长时候。 一问便都说了。说于峰昨夜到这儿来的,之后便一直在她房间里呆着,有人来她就给藏到柜子里,一直也没被人发现。后来他们来到隔壁,于峰听出了她的声音,便质疑要来杀她,她劝了,没劝住,于峰从她房间窗户越过走马廊到她这间房里来,结果不一会儿便给她杀了。 房间隔音并不好,她都听见了,所以便要上吊,要给他殉情。姜寒星听见这话时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于峰究竟是有什么本事?一个一个给他哄骗的对他死心塌地的! 她叹着气挥挥手让两个番役给她带回衙门里了,又嘱咐一两个去叫这楼里的妈妈过来,问一问还有什么异常没有,剩下的都去衙门里拿器具,把于峰的那些脚印拓印下,都是证据。 说完她也不管他们肯不肯听她吩咐——左右都是什么没什么紧要的事,她只是回头去找杨昀。 其实她同他也并没什么说的,只是她方才为了安抚他说了有话同他说的。姜寒星伸手推开了桃红和文惜两位姑娘的闺房。那也只能没话也得找出话来说了。 不然岂不是又要说她是在骗他? 杨昀并没在西厢房里,而是就站在大堂里,姜寒星一推开门便看见了他,他正低头看着于峰尸首留下的那一滩血迹。 听见推门声,他便抬起了头。 # 正好撞在了姜寒星的视线上,四目相对,姜寒星看见他在看现场的那点不安当即转作话脱口而出:“其实卑职之前同小杨大人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杨昀本来也有话要说的,被她这一吼直接吼回去了:“那天在你家门口说的那些话吗?” 那倒还真没有。 但她向来脑子转得快,很快便拿话接上去了:“之前那些话也不是真心的,真的,说完就后悔了,小杨大人这般正直无私的友人,我亲手给推开了,之后可再去哪儿找去。” “不是真心哪儿会后悔,全是谎话。”杨昀早就料到这些话只是拿来哄他的,倒也并不怎样失望,只是伸手一指门,“我并不会因此便生你的气,你不必再说这些了。请关上门吧。” “何必要关门呢?”姜寒星笑嘻嘻的,“卑职同大人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门岂不让人多想……” “你之前让桃红和文惜两位姑娘弹琴唱曲,是为了掩盖住于峰跳窗进来的脚步声……” 好几个番役就在隔壁房里。姜寒星啪一声关了门,回头看杨昀,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小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是一瞬间都疑心他之前种种真挚都是装出来的。 杨昀倒是一如既往的坦然:“我都说了你应该并不想让人听见这些的,我要同你说的这些话。” “小杨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姜寒星遛着墙根到他跟前去,笑意又回到了脸上,“比如,卑职方才说的那些话?卑职真都真心的,您再考虑下,能不能让卑职收回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卑职舍不得失去大人这样的好友……” 她并不想跟杨昀提关于于峰这案子的事,越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越是不想提。 于峰已经死了,是孔方平杀的,并不是她,孔方平都已经欢欢喜喜带着他的功劳回衙门里去了,所有事都尘埃落定了。关于这件事的所有秘密就到她为止,对他们俩都好。 “是于峰的事……”杨昀也同她打过好几回交道了,哪儿能看不出来她这是并不想听的意思。 但他是一定要提醒她的。杨昀这样下着决心,低下了头去。 姜寒星站得离他很近,这他知道,是姜寒星为了方便同他说话,但当他低下头去时,才清楚姜寒星究竟离他有多近。甚至一尺都不到,她需要看他时,得微微的扬起脸来。 挺高的个子,却只巴掌大一张小脸,是桃花眼,因为视线是向上看的,所以眼角格外往上飞着,明显没血色的苍白的脸,胭脂下同样没血色的唇,眼底些微的乌青,一道血痕从耳下一直到下巴,新结的痂。 哪儿哪儿都是楚楚可怜。可怜可爱。一贯凛冽的眼神在看他时都带着点雾蒙蒙。 何必如此呢。杨昀想着想着就难免带了气,伸手一指她的脸颊:“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要添些新伤?” 姜寒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脸颊,确实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哪儿会不知道自己方才举止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很明白换个人或许行,杨昀肯定不会吃这一套,她就是想给杨昀气走。谁知他纵然气,先看见的却还是她的伤。 她很谢谢。 姜寒星手从脸上放下来:“小杨大人这话也忒夸张了些,带上这回咱们也才见过五次,卑职也就这一次同上一次带了伤,怎么能说回回见卑职都添新伤呢,何况也并不严重……” “手上也有,也并不严重吗?” 姜寒星低头往自己手上看过去,是方才在城防处被去挡剑是被划伤的那一下,大概是方才于峰要杀孔方平时她不小心用了力,刚结痂的伤口裂开了,正往外渗着血。 “不妨事……”姜寒星说着要把手往袖子中缩。 只是还没来得及全然缩回去,杨昀手便向着她伸了出来:“好歹包扎一下吧。” 他掌心里是一方手帕。 姜寒星笑了起来:“小杨大人随身还带着帕子啊,还是,方才哪位红颜知己送的?若是睹物思人的东西,给卑职用那可就太不合适了……” “方才打斗中你掉下来的。” 姜寒星这才看清了,并蒂莲花鸳鸯戏水,是她在于峰家捡到的于峰的藏品之一,当时她一颗心放在于夫人身上,就给随手塞进袖子里了。 “寒星姑娘原来有心仪之人吗?” 姜寒星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了,并蒂莲、鸳鸯,这确实很难不让人多想。但其中缘由显然并不适合同杨昀说。 “或许吧,”她含糊着,反而去打趣他,“小杨大人明明捡到了卑职的帕子,怎的一直不肯同卑职说?怎么,难道还准备卑职不提便自己私藏着了吗,那也太小人行径了些。” 有心仪之人还做出这种种行径来。杨昀真是气她的不自尊自爱,一时间本来想说的许多话都不愿说了,只想拂袖而去。是一再同自己说着她肯定又是故意的,这才忍下来了。 “先包扎伤口吧,包扎完了我有话同你说。” 是真固执啊。 姜寒星把帕子放在桌子上——这帕子是从于峰书房里带出来的,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并不敢冒这个险。她视线在屋子里逡巡一圈,刚好也不知是桃红还是文惜哪位姑娘,走的匆忙,帕子落在了塌上。 姜寒星一伸手给勾了过来,然后把那鸳鸯戏水的帕子掷在了茶几上:“定情信物呢,我可舍不用,用这个吧。” 她手跟帕子一块儿递了过去:“卑职一只手伤着,包扎起来也不方便,还烦请小杨大人代劳下吧。” 杨昀看了她一眼,还是接了过来。他锦衣玉食长大的,也没做过这种事,一边对着姜寒星手比划着怎样缠上去更好些,一边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要说。 “你方才……” “小杨大人。”姜寒星打断了她,头一次在他跟前露出认真的神色来,“我并不觉得我已经没用到需要你来为我担心的地步。” 杨昀正要往她手上缠帕子的手顿了下。 “而且你不觉得不值吗,我这样的人。我就是你头一次看见时的那样,真不必因为后来你曾经帮过我,我曾经对你承诺过什么就误会什么,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因为曾经把我往好处想过而后悔的。” 杨昀把帕子往她手上缠着,并没什么为她这话在生气的模样:“值不值的,我方才也想过了。只要你曾经那样想过,便就都是值得的。” 曾经想过什么?姜寒星这次是真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因为他的油盐不进开始气急败坏起来:“看不出来,小杨大人还挺自以为是的……哎呦!” 杨昀猛地一紧帕子:“不好意思,没做过这样的事,下手难免重,还望姑娘多担待些。” 还有这么心狠手黑的一面呢! 姜寒星刚要寻觅些难听话反击回去,杨昀忽然在旁边坐塌上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她:“只是因为刚好是今天而已。我也并不是惯常爱腆着脸贴上去的人,且你们那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我还是大约能明白的。” 可您在我跟前是真的没少管闲事。姜寒星心里不屑一顾,越是没脑子的人才越是会说自己很清楚呢。但她确实是弄不明白他那个刚好是今天是什么意思,便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去看他给自己包扎的伤口,帕子在手上缠绕了两圈,四根手指头全给裹起来了,在中指处打了个丑丑的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吧。”他这摆明了不让他说他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姜寒星妥协了,“虽然我记得您之所以留下来,明明是卑职有话要对您说的。” “我也是看了这所谓的案发现场之后才全然想明白了,”杨昀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坦然,“你如果真有话要同我说,我也很愿意听的,有吗?” 那倒,真没有。 姜寒星也在旁边坐塌上坐了下来。 “于峰一直在邀月楼,你是知道的。你特意让人弹琴奏曲来掩盖他来的脚步声,在窗边的时候你也一直在等什么人。但那位姓孔的档头很明显并不知道,于峰拿刀刺他时他明显很吃惊。你在骗他。” 观察得倒还挺仔细。姜寒星正经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知会孔档头罢了,我们此行就是来抓于峰的,我知道了于峰的行踪并不告诉旁人,于我有什么好处,不更容易让他逃脱了吗?小杨大人莫要信口污蔑人清白。” “因为有人并不想让于峰死。” 姜寒星没受伤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小杨大人一直在户部做事,不通刑狱也没什么奇怪,就是不通便别乱说了吧,有人并不愿意让于峰死,孔档头杀了他之后那么高兴的去邀功,他脑子有病吗?” “你不必着急,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杨昀倒是依旧并没什么动容的样子,拆穿了她心思的得意也没有,仍旧陈述他的事实,“反正你是并不想让他死的,不是吗?” # “当时那么凶险,你却一直连剑都没抽出来,你还想推那孔档头一下的,我都看见了。” “那您眼神可真好使。”姜寒星没办法有好气。 “可我看你同于峰都很恨彼此的样子,”杨昀难得的有些犹豫,“所以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姜寒星讨厌有人来窥探她的心事,而他这样还真看出来的就更讨厌了,好像她是什么喜怒都写在脸上随便给人瞧的没用的废物似的。她的戾气已经很明显的摆在脸上了。 “有的话希望你能小心一些。”可她越是爱恨都写在脸上,杨昀越觉得她只是纸老虎,说这话时当真是毫无保留的一片赤诚。 “毕竟你同这孔档头也不是一路人,同于峰也并不是一路人。于峰虽然已经死了,可同他相好的那位姑娘不还在隔壁吗,我们之前说话她一直听着,也不知于峰同她说了什么,你如今这般两边都完全放开来,真的能保证他们不会说出什么你不想让说的,或者,不说你想让说的吗?” 她对杨昀的新的嘲讽都已经涌到喉头了,硬生生卡在了那里。 孔方平毕竟是许泛的人,许泛如果真就不要脸了,做伪证栽赃嫁祸也要把她拉下水她又待如何?她觉得于峰这般薄情之人,对自己夫人都什么也不肯说,对一个姘头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可……要万一呢? 姜寒星觉得自己最近也是真狂妄过头了。她揉着眉心,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太多的事涌向她了吗?怎么老是觉得什么事都很厌烦呢。厌烦得许多事都不用心起来,自己还当时根本就察觉不到。 是,这些事大多都是细枝末节的再微末之处,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察觉到。但对她来说,都是可能会致命的。 可她又是为何一直非要这么谨小慎微的活着呢?还执意将来也要这么谨小慎微的活着?她忽然想起了今早张永在于峰家问她的那个问题。 姜寒星抬头看向杨昀。她觉得她应该是有答案了。 杨昀也在看着她。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他笑了起来,他并不常笑,起码在姜寒星跟前并不常笑,他俩每次见面都是姜寒星先把他惹生气了,他再把姜寒星给惹生气,两个人相看两厌。“希望你以后做的每件事都能是你发自内心喜欢的。” 姜寒星得承认,她听见这话时心里着实有些发酸。所以她说:“卑职算是看出来了,小杨大人这是在同卑职炫耀呢。” 这次愣住的是杨昀。他又不是傻子,姜寒星是真讨厌他还是假装,他还是能感知得到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是真的在烦他。 “炫耀大人长了个好脑子,只用察言观色这么片刻,便把卑职苦思冥想的计谋全给戳穿完了。” 姜寒星一边说着一边冷笑着,一边冷笑着一边往杨昀跟前走着,手指一下一下实实地戳在他的胸口,隔着冬日的衣衫都让杨昀觉得发凉。 “小杨大人从头到尾都在这样为卑职着想,怎么也不替死去的于峰想一想,那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顺便再想一想,卑职为何这么煞费心机的非要杀了他——别说是为了公事,卑职从来并不那么一心为公,这大人应该是清楚的。” 杨昀被她一下一下戳的简直想要往后退,但他不能,他退了就更显得他方才那些掏心掏肺的话像傻话似的了。所以他挺直了身板:“我以为你至少会有一些……真话。”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姜寒星为何突然就成现在这种态度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虽然方才说的也都是要把他推开的话,但他能察觉到,她心里并不是那样想的,难道又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吗? 杨昀真是想着想着就不由得难过起来。他一直都是心里想什么就往脸上写什么。 姜寒星心里叹了口气,眼神却愈发居高临下起来:“卑职说的便都是真的吗,小杨大人竟到如今还不清楚卑职是什么人吗,卑职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卑职就是为一己私欲,大人方才不都看见了吗。怎么竟还不肯承认,大人如此帮卑职,只是因为大人的心就是偏的……” 姜寒星依旧在往他胸口戳着。他是憋着一口气才一直不肯动,姜寒星也都看出来了,所以她说到最后时,手指上已经暗暗蓄了力,非要他动不可。 动了才能死心。 只是姜寒星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杨昀两只手先搭在了她肩膀上。 第一百三十章 他其实只是想要她看他而已,只是实在不知怎样才能让她正眼瞧自己,两只手暗暗蓄力了许久无处使,情急之下便搭在了姜寒星肩膀上。 不管怎样,这举动确实在姜寒星意料之外,所以她手上的动作也暂时滞住了。 “是,今日种种,确实只是因为我在偏向你而已。因为我就觉得你本质并不是个坏人,因为我觉得你总有难言之隐,因为你好看你可怜,并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姜寒星其实也就愣了一小会儿,能说这么多实在是杨昀语速太快。很快,但依旧很清晰,一字一句的砸在姜寒星的耳朵里,还是憋着那口气不肯放的语气:“我敢承认,但姜寒星,你敢承认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吗?” 姜寒星的回答是手指化掌,一掌击向了杨昀的胸口。 她并非是真的想伤他,毕竟人家确实一片真心待她,她因为这一片真心而出手伤人,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所以她这一掌,其实出得很慢,只要略微有些身手傍身,往左去闪,都躲得开的。 杨昀果然向左边椅子旁一侧,躲过了这一掌,但因此,他一直不肯挪的双眼,也因此往后移了半寸。 姜寒星看向了他的脚。 循着她的眼神,杨昀哪儿能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也是气的,恨不得只当这辈子从来没遇见过她。 姜寒星倒是笑得开怀,终于把根翠竹折弯了的松快:“小杨大人,想要站直了身板做人,可不是光有那一口气就行的,那得有好功夫傍身。” “大人别觉得学了两手三脚猫功夫便能为人主持公道了,”她伸手去拍他肩膀,“也别觉得看了几眼现场就能知道怎么破案子了。大人不是也看了现场吗,就没看见于峰的脚印就算弯着腰也根本看不见。” 杨昀本来要去打落她手的,一听这话停了下来。 “卑职是怎么知道地上会有脚印的?在窗户里看见的吗?大人一直跟着卑职瞧,大人看见了吗?是没进屋便瞧见了吗?于峰一个在逃钦犯,闲着没事专门露个头给卑职瞧?” 她都说到这等程度了,杨昀哪儿能还不明白其中意味。 “也想一想为何邀月楼这么多间屋子,同于峰相邻的也有旁的,为何卑职就偏偏选中了大人这屋呢?”姜寒星倒仍旧只是说自己的,“做人呐,就得时刻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别给人当刀使了还成日里乐呵呵的。” 最后这句,她真是真心的。但此情此景,杨昀显然是并不肯领她这份真心了。他手往门口一指:“出去。” 姜寒星没动,她还有最后一些话要说。 “多谢。”她先说了她一直怎么也不肯说出口的谢谢,“毕竟是为刘太监办的事,要出了什么差错,搞不好卑职还真要同大人黄泉相见。” 杨昀大概是太被她气到了,一时间竟没明白她的意思:“刘瑾?东厂如今不是已经不归他统辖了吗?” 拉来扯去的也没什么意思,既然决意要让他死心,那便就给死透,今日这样的拉扯,就这么一回便够了。既然她心意已决,以后,大概是也没这个空了。 “刘厂公的恩情,哪儿会因为不做这个厂公便不泽披到我们身上了。”姜寒星马屁不要钱似的直往刘瑾身上拍,“承蒙他老人家看得起,卑职在东厂等他回来。” “所以,你今日这事是在为刘瑾做的吗?”杨昀显然已经明白了过来,他苍白着一张脸。 “当然,”姜寒星一如既往的神色不变,“自然,小杨大人这也是大恩,得算是救命之恩,这样吧,算我欠大人一个人情。” 她笑了起来,因为想起来上次分别时她也是这么说的,她这跟烂赌鬼光打借条不还钱似的:“算上上次那个,两个了呢,这样吧,两个人情换一个承诺,小杨大人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说——虽然我并不一定做得到。” 她明知道他是怎样的厌憎刘瑾。朝廷上的事,叔父的事。就算她真准备为刘瑾做事,就算她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心里略微念着他的一点儿好,也不应当在他跟前说这些来戳他的心。 可见她心里真的是一点他都没。 杨昀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气更多还是伤更多,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颤悠悠的:“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卑职拿这来哄骗大人做什么,这不是大人随便一伸指头便能戳破的事吗?”他这个样子,姜寒星心里也不是一点触动都没有,但她素来冷心冷肺,也素来表里不一,心里地动山摇脸上也能笑,何况只是一点小触动呢。 她做作的做出还要迎上去的样子:“大人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啊,卑职能做到的还是不少的……” “出去。”杨昀手往门口一指,没再同她动手是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这就是本官如今对你的唯一的要求。” 既然杨昀终于肯让她滚,姜寒星当然当即就干脆利落地滚了,一路滚到东厂门口,正好撞上到衙门里去的张永。 还有刘瑾。 虽然关于刘瑾,姜寒星只当初刚进东厂时远远的看过一眼,但这并不妨碍她已经深深把他的脸刻在了脑海里。 所以她当即便要跪下去:“见过刘……” 张永伸手给她扶了起来,是真扶,女人一样细白的手落在姜寒星湖蓝色的袖子上:“不必这样拘礼。” 倒是如之前一般。 但他撞见她时神色明显是有些吃惊的,姜寒星便以为他并不知晓邀月楼里发生的那些事,要同他一一说来:“监丞,于峰那件事……” 张永打一挥手断了她:“你做的很好。” 姜寒星一愣。于峰的死讯这么快便传到宫里去了?她不大能明白。之所以让她去做这事,不就是因为圣上最近正因为马永成的事对刘瑾不大满意,宫中不方便插手吗?不方便插手,却方便时刻来探听消息? 而且张永此举,很像是并不愿意旁人知晓他们两个之间事的样子。她往张永身后瞟了一眼,可除了刘瑾和他,就只有两个随行的小黄门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都是刘瑾的人吗,有什么不能知晓的。 姜寒星不由得多心起来。 “毕竟也是要紧事,咱家很上心的,在宫里都听说了。”她的疑惑,张永显然看出来了,但他也并不遮掩什么,大大方方地冲着她摇头,当着刘瑾的面。刘瑾在不满,因为张永这么明显的隐瞒。 但很奇怪的,刘瑾明明很不满,却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冲着张永点了点头:“既然这么凑巧,索性就让她同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甚至还是在同张永商量的语气。 “这……这不太合适吧……”姜寒星脸上扯出来一个僵硬的笑,东厂如今毕竟是马永成的东厂,她如今毕竟还是东厂的番役,却这样堂而皇之的直接同刘瑾他们搅和在一起。一时间也顾不得想刘瑾同张永之间的奇怪关系了。 但张永却又伸手拍了她的肩膀:“不妨事的。” 说完便不管是刘瑾,还是张永,根本都没再看她,只是往衙门里走去了。姜寒星这时才很深切的感受到了,在这些人心中,她仍旧只是个小小蝼蚁罢了。 只是她心意已然决绝了。姜寒星长发往后边一撩,目不斜视的跟着走了进去。 刚走到门口,大堂里便啪得一声脆响。是许泛在摔茶杯。 他一心想着要借于峰给她拉下水,如今于峰还一句话都不曾对他讲,便死了,他肯定多少都得气一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气性之人。姜寒星意料之中的事,便并不怎样惊讶,张永刘瑾也不惊讶,但并不妨碍刘瑾皱起了眉头。 “许千户好大的气性。” 不过说话的却并不是刘瑾,想来他老人家是并不屑于同他们这些小角色讲话的。是张永一边抬脚跨过了门槛,一边笑眯眯地冲许泛开了口。 许泛这才算是回过了头。 她,张永,刘瑾,还有好几个的小黄门,这么一大群人,又没刻意压着脚步声,以许泛的耳力,哪儿会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姜寒星很疑心他大约只是必须得摔点东西,才能让自己出来对他们笑脸相迎。 他果然回头时脸已经带上了笑,还伸着手连连让他们坐:“刘公公同张公公怎么突然大驾光临。快请坐!其实有什么事您叫我们一声就成,我们厂公向来大度的!又不会这么点便利都不肯给。何必这么大冷的天,还亲自来跑一趟!” 他一直伸着手让着座,身后的上座却也一直不肯让出来,还话里话外“我们厂公”,谁不知道你们东厂前两天才刚换了厂公似的!刘瑾当即便要拍案而起。 张永手肘往旁边略微一侧,拦住了他:“许千户一番好意,咱家同刘公公都心领了,只是我们虽老胳膊老腿儿,却还是走得动的,不至于苦巴巴的去劳烦了外人去——不知许千户可否让一让?我们这些老人家受不得风,这门口实在是不好坐。” 张永总不至于他一个小小千户的哑巴亏都要吃,刺回来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别说刺回来了,张永直接几个大嘴巴抽在许泛脸上,他也得受的。张永身后那两个小黄门虽看着其貌不扬,却也是个中好手。所以许泛一低头,让了。 刘瑾在上座上坐了下来。 张永也在刘瑾身旁坐下来:“按说这事许千户原是不配听的,只是马厂公不在,也只好勉强你来负责了。” 许泛一张脸铁青。姜寒星心中暗笑:居然还想要在刘瑾跟前摆谱,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倒不是瞧不上许千户。毕竟听说圣上钦定马公公接替刘公公时,许千户也在旁边,想来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张永倒还是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只是无规矩难免不成方圆,我们向来只同马公公说话。就如同杀人需得杀人者来偿命,都是律法铁条的事。” 姜寒星掩着嘴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实在是忍不住想笑。杀人偿命,律法铁条,每个字都极好笑。不过他倒是确实没说错,刘瑾的规矩,确实是同律法铁条一般。 她咳嗽得极轻,剑拔弩张之下,没人注意得到她,张永仍旧只是同许泛在说:“听说九江侵吞税款一案的原九江知府周臣,在你们东厂的监牢里被人毒死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而来。许泛倒并不诧异他们知晓了这事,只是疑惑这样大阵仗的来,就只是为了这事吗?纵然周臣侵吞税款的罪名是他刘瑾亲自给安上的,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等程度吧,人都已经死了。 姜寒星也有同许泛同样的疑惑。刘瑾不是刚因为同马永成械斗之事被圣上斥责了吗?今早张永还在这样说,周臣一小小四品知府而已,究竟是哪里值得他哪怕要顶着圣上的雷霆之怒,也非要插手到里边不可? 她不能不想起昨晚从周臣胃里取出来的那封遗书。是因为这事也同李东阳有关吗?姜寒星觉得自己隐约找到了隐藏在这件事中的一个闭环,只是却仍旧弄不明白这闭环究竟应该从何处解开。 “原来两位公公是为周臣的案子来的。此事确实是卑职的失职,不过两位不必忧心,此案已经了结了。” 许泛当然并不想这事就这么了结了,但他更不想刘瑾插手到东厂的事务中,便也只能咬着牙当场给结案了。 张永看姜寒星一眼,稀疏的眉毛往上一挑:“怎么就结案了?” “凶手已经伏诛。” “死了?”张永扬着腔调明知故问。 “是。”案情缘由都没问清楚,犯人便死了,这事说来毕竟是他理亏,许泛没争辩太多,“至于为何当场就死了,卑职也实在是不知。” 但他也不准备这个锅由自己来背。 张永又看了姜寒星一眼:“那总得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吧,还劳烦许千户去传去负责抓捕的番役来问一问。” 负责这案子的番役,那不就是她吗。姜寒星以为方才张永那个眼神便在催促她向前,她抬了右脚,准备站出去。 然而许泛先开了口。 他抬脚踹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孔方平一脚:“还不赶快把当时的情形同两位公公说一说?也不知成日里都怎么办事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可仍旧还是不甘心这件事一点文章都没得做。 所以又冲着张永笑:“让两位公公见笑了,是属下平日里实在太驭下不严。” 太得瑟了。姜寒星右脚仍旧前着左脚半步,都顾不得收回来,只心里不住地叹气。你做这真正掌握了实权的千户才几天啊,这衙门里成群结队的番役档头是你平日里驭出来的吗?拿这话来刺谁呢? 她真觉得许泛憋屈了这么长时间又一朝得势,起起落落的,都给折腾的心理变态了。 孔方平嗫嚅着,只是看许泛。 “看本官做甚?”而许泛只眼刀一刀又一刀的往他身上剜,暗示的意味昭然若揭,“当时怎样就怎样说啊!” 姜寒星松了口气。看许泛二话不说的直接推了孔方平出来,她还以为他俩已经商定了对策了呢。现在看来,孔方平怕是连自己究竟要说什么都不清楚。也是,就那么一点时间。 她整一整袖子,仍旧是要往前站。 “回两位公公!虽卑职当时确实也参加了抓捕!但这案子,并非是由卑职全权负责的!卑职以为,还是让负责之人来说这事较好,毕竟卑职当时确实怕得很,脑子一片浆糊到现在,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这次打断她的是孔方平。低着头,冷汗直往脚面上掉,声音倒是很大,都说完半天了,大堂里还余音绕梁。 姜寒星知道他怎么想的。让许泛看中固然紧要,却还是命要紧啊,看千户同刘瑾这架势,明显是不对付啊,这时候推他出来,当然是要他说些针对刘瑾的话。那岂不是要得罪刘瑾?得罪了刘瑾,哪里还会有活路? 倒是比他主子识时务。 张永也很配合他:“那负责此事的又是哪位呢?” 姜寒星左脚跟着右脚,站了出来,冲着张永和刘瑾一福身:“回监丞,是卑职。” “这可真是凑巧。”张永笑着看向了许泛,“那便就由这位杨番役来讲,许千户没什么意见吧?” # 话都说到了此处来,他能有什么意见?许泛咬着牙笑:“属下当时不曾到那边去,不太清楚便乱讲话,这是卑职的不是。寒星,你只管讲罢。” 他说这话时,还看着姜寒星,一双吊梢眼直勾勾的。 怎么,还指望着我能循着你的意思来说话不成?姜寒星觉得十分好笑。纵然没看出来她如今同张永的关系不同于往,略微想一想这些日子他对她的步步紧逼,也不应生出如此的妄念来吧。 姜寒星也看向了他,没再接着说下去。四目相对,刀光剑影刷刷地闪。张永抬起了头:“怎么忽然不说了?许千户不是都说了只管让你讲吗,纵然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们看在许千户的面子上,肯定也略微担当一二的。” 姜寒星向张永略微福了福身,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这般谦恭的态度。许泛不能至此还没察觉出来如今她同张永之间的异常。他看向姜寒星,眼神中有非常明显的杀心。 她不在乎。姜寒星仍旧只同张永说邀月楼的事:“回监丞,凶手于峰当时异常凶顽,不仅不肯伏诛,还带了凶器要伤人。在场并不止卑职和孔档头,还有户部的杨给事中和宋员外郎,卑职恐再伤及了他们,这才迫不得已杀了于峰。” 刘瑾露出厌憎的神色来。 姜寒星许久都没弄明白他这个厌憎是从何而来,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有哪里不妥当吗?是后来刘瑾都走了,她才略微回过味儿来了。还是因为杨昀吧? 一时间也是有好笑又隐隐有些担忧。 “情势所迫,”张永点了点头,“倒也可以谅解。” 姜寒星却仍是单膝跪地,不肯起来:“犯人还有没领罪认罚,卑职便动了手,这是卑职的失职。卑职甘愿领受责罚。” 其实她这是在借张永口讨许泛一句准话,免得他之后再拿这事来大做什么文章。 张永心下了然,转向了许泛:“不管怎么说,总是一片好心。这样吧,卖咱家个面子,这事就算她将功补过了,不知许千户意下如何?” 他能意下如何?他自己亲口说的不曾到邀月楼去,同样去过的孔方平也已经反水了,他总不能空口白牙的污蔑姜寒星方才那些话都是胡说,在刘瑾张永跟前。 但他实在是恨急了姜寒星,因此哪怕事情已然明了,他仍旧咬死了就不肯松口:“按说是并不妨事的,只是这东厂上下所有事,一决于厂公,属下虽得厂公青眼,代管许多事,却终究并不是厂公,如今应允了,那便是越权,厂公将来怪罪下来,两位面上也不大好看。要不,不妨等厂公回来再议?属下看两位大老远的跑来,应该也不只是为了周臣于峰这鸡毛蒜皮的事吧。” “朝廷命官,人命官司,怎么到许千户这儿就成了鸡毛蒜皮了,”张永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不过到确实是有要紧事,所以咱家来时,已经着人去请你们厂公了。” 许泛看向了他,很直勾勾的让人不适的眼神。 张永难免冷笑起来:“不就到户部去查今年的赋税名录去了吗?怎么,许千户是觉得咱家这点耳目都没有,还是觉得刘公公都耳盲到了这等地步?” 许泛头慢慢低了下去:“卑职不敢。” 大门吱呀一声响,张永放下了手中杯子:“算时间,这时候曹操也应该已经到了。既然口口声声你们厂公,那便还是请许千户去给迎进来吧。” 只是“曹操”脚步甚快,还没等人去迎,自己已然走进了大堂来,带着一身外边的寒气,在刘瑾对面坐了下来,头上还裹着纱布,当时在宫里时刘瑾给砸的。按说他看见刘瑾时的神色应该不会太好。不过姜寒星看着,倒还比刘瑾看他的眼神还略微和善些。 大约是胜利者特有的宽宏大量的姿态吧。 马永成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替许泛说起话来:“年轻人不会说话,刘公公还请谅解些。” 刘瑾愿不愿意谅解姜寒星不大清楚——看神色是并不愿意。不过他仍旧没说话,还是张永在说:“马公公好忙碌。”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永成呵呵地笑:“那还不是两位大忙人老什么事都操心吗。要不是刘公公突然请了旨说要查今年的赋税,咱家也不至于大清早的就跑到户部去了呀。” 张永也笑:“这不是咱家也实在没想到,马公公的手已经伸到了户部去吗?” “那是,咱家去之前也没想到,刘公公前几日才刚在圣上吃了瘪,今日便又能顺顺当当的请下旨意来了呢……” 刘瑾一拍桌子,茶水洒了一桌子:“你说谁吃瘪呢!” 马永成一撇嘴,没再吭声。 姜寒星看着,简直觉得这简直同邀月楼里姑娘因为今儿究竟是谁多接了两位客人在扯头花一般,着实啼笑皆非得很。 张永站了起来:“既然马公公是从户部回来的,想来今日我们来是为了什么,应当是已经知晓了。” “倒也不能说全然不知。” 他自己究竟几斤几两,马永成还是清楚的,他能捞到东厂厂公这个位子,那是有高人指点外加钻了空子,所以他也就是贪几句嘴上便宜,并没想怎样刘瑾,还算配合。 “但若只是为了九江今年偷漏税款一案,到我们东厂又是做什么呢,召九江的地方官进京来还是派钦差到九江去,可都是户部的事,同我们东厂毫无干系。” 户部尚书张鹏举是他的人,所以他一早便得了消息到户部衙门去了。因为怕这事是刘瑾弄来针对他的。刘瑾的小心眼子那是出了名的,还是气不过东厂那事再正常不过。 陪着看了一早上的文册,才终于在张鹏举的提醒下看出来了,刘瑾这样大阵仗,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仍旧只是要缠着九江知府周臣那案子不放。 这案子马永成也是听说过的,因为这知府不肯交常例得罪了刘瑾嘛,但就因为这个,这么大费周章?马永成正疑惑着,刘瑾的人便来叫他了。既然户部的事同他并不相干——马永成其实还怕这是刘瑾的调虎离山之计,故虽疑惑,却也没再深究下去,跟着刘瑾的人回了衙门。 张永看他一眼:“一府的税款,只交上来了十之有一,却从九江府到江西布政使再到户部,没一个人察觉到了这事,去户部查,还有十分周全的假账,这事圣上很重视。” 这就是胡扯了。一个府的税收而已,还不是苏州府杭州府这样的富庶之地,圣上这样成日里又是忙着修豹房又是闹腾着要带兵打仗的,哪儿会放在眼里,更别说重视了。 但马永成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 “所以圣上旨意,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吴垣沛巡按江西,户部刑部出人协助,东厂督察。” 巡按?那是十三道监察御史的活儿计啊,让吴垣沛一个二品大员去是做什么?马永成不能到这儿还不明白这事背后暗藏的风暴和刘瑾到东厂来的缘由。 “您说,我们东厂一定配合。”他态度顿时谦恭了下来。 张永很满意他这种态度,虽有野心,但识时务:“那就先谢谢马公公了,希望马公公同手下的人都叮嘱下,到了九江可千万也得这么想。” “一定一定……” “左右已经来了这儿了,”刘瑾突然开了口,“便趁这个空儿直接选出个人来吧,也好让咱家同他叮嘱两句。” 姜寒星一愣。刘瑾亲自来叮嘱,可见对这事确实是很重视了。 马永成思忖了下,不管怎么说,他们东厂此行的名义是督察。主持此事的人可是左都御史,二品大员,他们也总得找个品阶还算可以的,才显得尊重。 那也就只能在千户和百户中选了。他这刚来,许多事还得倚仗着许泛,而且若是许泛去,他可不敢保证他真一路不生事端。那便只剩那胡百户了。 马永成把胡波元的形象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甚是满意,这胡波元虽原来是跟着刘瑾混的,但人实在是不怎样聪明,也并不怎么得刘瑾的力,不用怕他同刘瑾再勾连起来,又是跟着刘瑾混的,刘瑾多少不得卖些面子,不太伤他们东厂面子,人又不聪明,不聪明便不惹事。 幸好自己因为没找到由头,还没来得及把他从百户的位置上撸下来,马永成美滋滋的想着。 “胡波元刘公公看如何?您原也认得的。” 刘瑾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这人来了。眉头当即就皱起来了,实在是嫌弃他蠢,但他又不能否认,这人确实是比较省事一人,于是勉勉强强的,也接受了,就是疑心,这样一人,还值不值得自己再特意去同他叮嘱什么。 正犹豫着,许泛忽然开了口:“只是此时胡百户并不在衙门里。” 马永成眉毛一挑:“做什么去了?” “说是身体抱恙,请了假回家歇息去了。”他一个失了势的闲蠢人,自然是爱到哪儿去到哪儿去,没人管。也在情理之中。 那正好,也少了这交代了。刘瑾这样想着,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许泛便又开了口了,异常直接:“不过胡百户为人,想来刘公公也清楚。不聪明的人,倒也又不聪明的坏事法。” 刘瑾要生气的样子,但又确实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所以卑职以为,是不是找个人辅助胡百户比较好?”许泛心里也明白,所以他不管不顾只一股脑儿的说。 “卑职觉得,杨番役就很好。” # 惯常会与人为善的,又会从来做事漂亮,还同胡波元没什么过节,说出话来胡波元愿意听她的,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姜寒星自己听着,都觉着这样八面玲珑一人才,不去跟着去趟九江可真是亏大发了。 “就这么着吧。”所以也难免她还没来得及辩驳,刘瑾便一拍桌子,一锤定了音,“姜寒星,你便跟着去。” 他斜了马永成一眼,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往姜寒星身旁走了两步,压低着声音:“也没什么要紧的,不听不闻,也看着那个蠢货让他耳聋眼瞎,如此便罢了。” 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了。姜寒星一时间都有些哭笑不得。她下了那样大的决心,是想要往刘瑾身边蹭,却转眼间便要到九江这天高路远的地方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过黄河再过长江,那样远,纵然一切顺利,一来一回,待到再回到京城,怕是也要到来年初秋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心智异常坚定之人,能到时候还能坚持着一条路直走到黑。 但刘瑾的手已经落在她肩膀上了:“好好做,待到回来后,咱家不会亏待你的。” 刘瑾都这样开口了。姜寒星除了应承下来,也别无他法,她也只能一拱手:“卑职谨遵刘公公教诲。” 张永也上前来拍了拍她肩膀,一行人离了衙门去。 “看不出来,寒星姑娘还挺得前厂公的青眼。”马永成看向了姜寒星,在刘瑾一行人走了之后,皮笑肉不笑的。 姜寒星没说话,她能说什么呢,刘瑾的种种举动都表明了。她只能也笑着,看向了马永成。 当初让马公公去向刘瑾求情的法子,是我想出来的,这件事想来许千户并不曾对马公公说过吧。 “怎么?寒星到如今还觉得自己能两头都给讨好了吗?”马永成显然看明白了她的眼神,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丝毫软都不肯服,依旧只是很硬气的拿话来堵她。看起来已经完全疯了的模样。 “厂公说笑了,”所以姜寒星没再搭理他,只是回马永成的话,“寒星一日在这东厂衙门里,便一日是厂公的人,若是有有损于厂公之举,便让寒星五雷天诛,永坠阎罗。” 这可真是好毒的誓。 马永成满脸的冷笑渐渐撤了下来。不管怎样,他方才就没要同刘瑾死磕的心,现在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小番役再去得罪他:“你能有这个觉悟便好。人往高处走,咱家也不是不能明白。只是咱家终究心眼儿小,枕榻旁容不下异心人,待到从九江回来,便剥了这身服制往你的高处去吧。” 如此,便是要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姜寒星跪下来,冲他磕了个头,不管他究竟是为了不太得罪刘瑾还是怎样,总之是谢他的还算宽宏大量:“谢厂公。” “回家收拾包裹去吧,不是身上还带着伤吗,好好养一养。去九江之前也不必再到衙门里来了。” “是。”姜寒星说着,退了下去。 身后许泛在问马永成:“刑部是谁要去?” “只是协助,应该是江西司的主事郎中员外郎之类的吧,你问这个做什么?哎我说,你有空问这个,”马永成听着不大乐意的样子,“倒不如同我好好讲一讲,你方才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在刘瑾跟前那样强横是做什么?你如今难道仅仅代表着你自己吗……” 姜寒星的脚步并不能停,但这并不妨碍她心里咯噔一下,拨云见雾,瞬间明了了。 刑部江西司主事,那不就是徐嘉吗? 怪不得他许泛宁肯得罪了刘瑾也非要把她往这事上推呢。姜寒星咬着牙拐进了东厂旁的胡同里。 张永在这里等着她。 这姜寒星真没想到,一时间狰狞的神色凝滞在脸上,是装作抬头看了下天,才算是恢复如常:“好蓝的天。” “是啊,雪后初晴,分外明朗些。”张永笑了一下,问她,“你同那位许千户,是有什么过节?” 那当然,不然许泛何处当时那样对她。但究竟是什么过节,姜寒星却并不能说。她两头都抓着许泛把柄,却也是两头都让自己为难。难道同张永说当初让马永成去向刘瑾求情的主意是她给出的吗?不管她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张永肯定都难免因此对她生疑啊。 所以她笑着含混了过去:“是有些不愉快。” 但张永很执着:“那便说不通了,明明不愉快,却还一直指名道姓的一个劲儿要你去。” “这不是十分想把卑职身份在马公公跟前挑明吗?”姜寒星笑容苦涩起来,“您看,果然刘公公顿时便对卑职展现出异于他人的看重来了。” 这事确实是他们对她的不住。张永轻咳一声,不再往下追究了:“马永成并没因此怎样你吧?” “那倒不至于。毕竟卑职是刘公公指定的人,他不敢不卖刘公公这个面子的。” 这倒确实。张永点了点头,一时无话了。 他无话,姜寒星却有许多的话要说。倘若徐嘉果然会去,那此次九江之行是谁在同谁博弈显然不言而喻,她至少得给弄明白她此行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要不然她怕她到时候究竟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监丞,刘公公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晓,”张永很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关于此事,刘公公什么都没同我讲。” 他声音里有很明显的怨:“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张彩给他出的主意,毕竟张大才子的主意,我们这些蠢人原都是不配知晓的,一旦知晓岂不立即便坏了事去!” 酸气简都要冲天了,想来应该也不至于是专门假装出来来骗她的。姜寒星松了口气,眼神却不由得暗了下去。 “不过你不必介怀,”张永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失态,他整理着神色去宽慰姜寒星,顺便把自己方才的种种不妥之举给掩盖过去,“刘公公不是都同你说了吗,装聋作哑便可,并不需你做什么的,你尽管放宽了心,就只当作是去顽去的!” 呵呵。姜寒星干笑了两声。但愿吧。 * 敲定了要去九江那天,也就是于峰死的那天,是腊月十一。姜寒星想着,也那么许多的人,好几个衙门得协调着,最少不得挨到腊月底才能出发? 结果腊月十三那天晚上,便有人来敲她家的门,同她说,明天一早便出发,走旱路,让天一亮便到城外驿站集合。 姜寒星这几天一直琢磨着于峰死的那天,在衙门里说的那些话。刘瑾的话,张永的话,马永成的话,许泛的话……甚至孔方平的话,她都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也还是没弄明白刘瑾此行究竟是要做什么,只知道是同周臣之事有关。 甚至还越想越糊涂了,徐嘉果真会去吗?真的李东阳也要插手吗?张永是同刘瑾因为什么事有了嫌隙吗?什么嫌隙?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姜寒星很会察言观色,但她也不是生来就这么会察言观色的。 她刚进东厂那会儿,有一个顺天府的案子,背后盘根错杂,几乎波及整个顺天府官场,抓到的那个嫌犯铁了心的不肯供述背后之人,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她是就硬照着那线索最后出没的正阳门大街两侧,一家一家去敲门。 天才蒙蒙亮,第一户人家倒起得挺早,姜寒星刚敲响便有人过来开门了,开门时穿戴整齐,只是脸上的神情依旧不大愉快:“这么早干嘛……” 姜寒星把手中令牌往他脸上一举:“东厂办案。” 面前人登时便噤了声。 接下来的盘问就是很简单的事了,她做过许多遍,深谙此道,接受盘问的人也很配合。正阳门大街两侧一般住的都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们,所以又称“科道”。开门这人便是衡阳来的考生,说是案发那天晚上一直在读书,没听见什么动静。 案子其实本是桩很简单的案子。 有人匿名写了封辱骂王振的信,扔在了正阳门大街上,许多人都看见了,王振便生了气,命人去查,案子随之落到他们十三道这里。 但查着查着,却发现不对劲,好像并不是百姓寻常不满王振泄愤举,背后另有主谋隐情。当时整个十三道都很惶惶然不安,查下去怕得罪那幕后人,不查又怕王振知晓了怪罪,只她年轻,无所畏惧,仍一门心思的到处奔波,誓要追查到底。 姜寒星当时是真一家都没落,全问了一遍,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说辞,在读书,睡觉了,没看见,只一个,另同她说了最后一户住的似乎并非科生,姜寒星敲开巷尾的门,开门的是一颇具风情的女子,一开门扑面而来阵阵香,张口便是骂。 问她的八代祖宗是怎么教的她,大清早的扰人清梦,间或还夹杂着许许多多花街柳巷特有的“俚语”,姜寒星当时脸皮毕竟还不曾修炼出如现在这般铜墙铁壁,试图争辩未果,也只好急匆匆地关了门,作了罢。 算了算了,那嫌犯虽不肯张口,但种种都表明,这事肯定同宫里脱不了干系,这姑娘哪里是能同宫里扯上干系的人。 姜寒星这样宽慰着自己,正要转身要去街道另一边查验,一回头,看见方才她询问过的那几个举子,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她。 她想了想,暂停下了脚步冲着其中一个招了手:“你,过来。” 那举子赶忙一步三顿的地过来了,怕得颤悠悠的。 姜寒星问他:“我今来是为何,你知晓吧?” 为着那封匿名信。 那举子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实不相瞒,”姜寒星拍他肩膀,“王公公觉得你们这些举子们嫌疑很大。” 一听到这话,他顿时瘪嘴要哭,却给姜寒星一句话噎住:“现在就哭也不必,等到找不出这背后主谋来,诏狱监牢里有是你们哭的,不想哭也得哭。” 她拍着拍他胳膊:“所以不光是我,你们也得警醒着些。我知这里住的都是来应试的举子,你们之间也多有联络,所以还烦请都通知到,正阳门大街,从现在起,禁止出入,溜走一个,诏狱十载,我们东厂办事,说到做到。” 说完,她也不管她身后那几个读书人怎么样欲哭无泪神情,转身又向旁边胡同。 胡同比科道可热闹多了,她到时便已大半都起了,骂小孩的、倒马桶的,一片人间烟火气。 太烟火了,烟火得前头死气沉沉一点也没传到这里头来,她随手扯了个老头,还有一堆老的少的围过来,听见她报了身份时才哄得一声又散。 姜寒星心中好笑,面色倒是不改,仍一家一家的门敲过去,话同科道那边,大差不差,前天晚上没听见什么动静啊,有没有宫中的人住在这儿?宫里的老爷们不都住宫里吗? 最初热闹过,也都挺配合,面前的这一家她没敲便已经有人来开门了:“前天晚上,小人倒是听见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的声音……” 姜寒星于木然中渐回过神来,她想了一下,问他:“昨天有人来问过你什么吗?” 面前中年男子陪着笑:“实不相瞒,昨日后半晌,有位同您一般打扮的官爷,来问过小人。” 事情是她刚进东厂时发生的事,也过去两三年了,但姜寒星就是记得很清。 她当时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填上掉馅饼的事毕竟少,一片暧昧模糊里突有根明晰的线,多半都得是陷阱。 姜寒星当时经验或仍不足,敏锐却一直有。 那人一副老实相:“官爷,或许也不怪许多人没听见,前夜实在是风大,若不是小人凑巧起夜,也以为是大风吹落了树枝呢。” “可作为这里的住户,却并不知附近住着什么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姜寒星瞟了一眼她背后时不时探出来的脑袋:“怎么,是觉得我就一个人好糊弄?还是东厂的名号都不值钱了?” “官爷这是哪里话,”他腰很深的弯了下去,“如今太平盛世,京城里人丁越来越兴旺,以至于近年来内城里的人一直在往外迁,这事想来官爷也是有所耳闻的,咱们正阳门大街附近如今是寸土寸金,这可不是小人夸大。” 寻常市井小民,听见东厂的名号,不恨也不怕,还极会说话。姜寒星来了兴致。 “所以呢?” “所以这宅子转手的也快,没钱的想借这宅子弄些银子花,有钱的听说有钱有权的都要住这儿,可不得挤破头皮的往这儿来显自己能耐。轮换来轮换去,如今这儿十有八九都是新户,旁边住的谁都未必知晓,何况官爷问的是这一块儿呢。” “那依你所说,我今日算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十有八九都是新户,也总是还有一成旧户在的,昨日报案的刘老头儿同白秀才,小人,官爷再往里走,卖菜刘一家同段叔,都在这一块儿住了十年有余了。” “你意思是,你知?” “起码官爷方才问过的,这儿住的宫中人都有谁,小人是知晓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霞光照进了东厂衙门的大院,赤红淡紫,姜寒星在这一片霞光里推开了大门,看见院子里一如往常的生龙活虎,拍马屁的拍马屁,聊天的聊天。 段修己出事后已经快一个月了,京城的十二月的天,越晴越是冷,纵然姜寒星这样的铁人,也不得不披上了斗篷,又扣了帽子,整个人就看得见一双眼睛露出来。 就这一进去许多人还是认出了她来,一如往常的热情的同她打招呼,姜寒星也一如往常地笑着回了,一边脱着斗篷一边朝人群最密集处走过去。于峰在那儿。 “头儿。”姜寒星叫得十分顺口自然。 她如今已经跟着于峰做了一个月的活儿了,这样叫他是经常事,可于峰每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是总有种远超过正常限度的惊喜表现出来。 “哟,这么客气干嘛啊。” 他伸出手来拉姜寒星的手:“都说了如同之前一样,直接称呼我名字就行。” 从段修己死姜寒星转跟着于峰起,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最初还略微收敛着,只是拿些粗俗话时不时来挑逗她,后来见姜寒星诸多忍耐,他便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成日里各种由头想对她动手动脚。大约觉着自己如今是厂公跟前的红人,自然是色胆想怎样包天便怎样包天。 ——他倒确实是正当红。 但其实姜寒星也并不是惯常忍耐的性子,要不然她一个女的在东厂这种地方,岂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青睐她的段修己死了,宫中也并没因此就放过了她,三天两头的来找她问一问各种暗藏玄机的话。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形里,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于是姜寒星在看着于峰手伸过来,本来垂着的双手顿时往胸前一放,交握住了。 “头儿这是说哪里话,您待下亲厚是您亲厚,规矩不能坏了。” 于峰手不尴不尬的落空在空中,周围围着的人看见这一幕,都颇识趣的各找借口渐渐散去了。 只剩下姜寒星同于峰两人,于峰的手没收回去,一双眼睛盯着姜寒星,而姜寒星神色如常,行完了礼便站直了身子,眼神落在于峰身旁桌子上的文册上,上边封口处赤红的火漆印扣着,显然还未启封。 “是又有什么新案子要咱们去听记了吗?” 姜寒星之前跟着吴荃时主要是打事件,做的是去城门监察缉捕盗贼,监督官员之类的琐碎事件,虽琐碎,但其实是个好活儿。毕竟东厂的名号一打出去,谁不恐怕万一被抓住什么不妥,都不用他们开口,金银首饰便一个劲儿的送,十分有油水可捞。 听记就差许多了,主要就是看三法司那群文官或者锦衣卫审讯犯人,读书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阉党的,又书生多呆子,从来易争执,锦衣卫识趣些,但也难免有妒恨他们分了圣上恩宠的,人家武功又比他们这些三教九流的高得多,真打起来的时候往往是他们吃亏。 然而她一个小小的番役,又刚失了势,正水深火热中,自然是给什么她就得干什么,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份儿。 于峰盯着姜寒星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是铁了心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边心里恨恨地下决心,一边将手揣紧袖笼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起了身。 姜寒星赶紧把桌子上名册往怀里一拢,跟了上去。 “寒星倒是眼尖,确实是有新案子。” 两人一边往刑部衙门走着,于峰一边同姜寒星说着。 这回要办的是九江知府周臣的案子。 按照惯例,每到年末,地方官员都要进京述职一趟的,如今刘厂公当政,惯例又多一条,入京述职,不管官职大小,都要向他老人家进献常例,不肯进的,品级高的贬官罢免,品级低的,那大多是要没命的。 周臣这名字,姜寒星这样见多识广的都没听说过,想来也并不是什么有名的诤臣清官,但他不知为何,就是没准备常例,可能也刚好撞在了厂公他老人家的气头上,故他前脚刚到京城里,后脚便被找了个由头直接扔进了刑部天牢里。 这个由头是贪污税款,刑部负责此事的那位兄台写这下狱缘由是肯定也是随手一写,但周臣被抓起来后一查,他还真今年的税款十之三都没交够。 九江这地方说有钱肯定比不上江淮那一块儿,但也并非穷乡僻壤,今年江西也没碰上什么大旱大涝,风调雨顺,平白无故的,税款怎么会交不够?肯定是周臣自己贪了呗。 一府的税款,十之有七都在他腰包里,他却连那么点常例不愿意孝敬,刘厂公一听当即就发火了,下令刑部一定要彻查九江这几十万石的税粮都哪儿去了。 “贪官一般骨头软,不过这个周臣倒是嘴挺硬。” 东厂离刑部衙门并不远,一会儿到功夫他们二人便到了刑部门口那大湖边,湖边种着许多的垂柳树,于峰一边拂垂落在头顶的枯柳枝,一边同姜寒星详细地说这事的来龙去脉:“三法司审了许久了,始终不肯说这税款到底何处去了,左右都是一个死,又没地方花去了,早说还少受些罪,也不知是固执个什么劲儿。” 姜寒星附和着:“那谁知晓,各人有各人的脾性罢。” “所以咱们这一趟,听记倒还是次要。” 于峰停了下来:“左右三法司也审不出什么来,厂公交代了,要咱们把他挪到东厂的监牢里去。” 姜寒星一时没太琢磨出来刘瑾这一举动的意思,一小小知府而已,直接杀了解气便罢了,怎的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但她依旧附和着:“今日之事还怪麻烦的,如此一来,咱们更要快些过去了。”说着她便做出了要加快步伐的样子。 然而于峰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这姜寒星实在是没法子装作看不见,她只好也停了下来,装作并不知于峰何意:“头儿为何不走了?” “挪个人而已,没什么麻烦的。” 他决意要把话同姜寒星说开:“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同你说。” “要属下说,还是公事要紧些……”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于峰打断了她:“寒星可曾婚嫁否?” 这话真的让姜寒星有些想笑。 东厂虽并不要求什么家世清白,但既然是来做事,来龙去脉总还是要清楚的。家住何处,婚娶与否,这些衙门里花名册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管花名册的一贯好说话,他们平日里想要瞧一瞧逢迎两句都能行,于峰作为新晋的红人,炙手可热,哪里有看这个都不行的道理。何况他对她的那点心思,真的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所以他真的是颇好装腔作势一人。 姜寒星虽心里对于峰的鄙夷厌憎又多了一分,面上却还是一片和气的糊涂:“头儿哪里话,我这种成日里外边奔波刀尖舔血的女子,谁会敢娶啊。” 虽他也知晓姜寒星不曾婚嫁,但这毕竟是她亲口说,也并没编出些谎话来敷衍他,于峰美滋滋的想,是不是,她其实也早已对他芳心暗许了,只是面薄,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看我……” 姜寒星打断了他:“倒是头儿真令人羡慕,樗儿今年已经五岁了,小嬛也快会说话了吧,儿女双全,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嫂夫人那样争气又能干。” 于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平日里于峰同衙门里同僚一同去醉乡楼逛一逛,回到家都要被追打的。 她没法子直接同他撕破脸,便借这个提醒他:纵然我愿意,你家里那关你过得去吗? 听见姜寒星提于夫人,于峰果然顿时脸僵了一下。然而人一朝得志,难免容易忘记之前困苦,他怕过之后反而更壮了胆,直接上手抓了姜寒星的手,急切地剖白。 “只要你愿意!我在金城坊新置办了宅子,你去那里住,我定然不会让她发现你!” 谁知道他是直接便默认她愿意了。 姜寒星看着于峰覆在她手上那只手,恶心确实是有,但也说不上来多浓烈,她独自一人漂泊这几年,什么没见过没经历过,被人抓一下手这种,她真的不太能同寻常女子一般顿时激愤起来。 但她不激愤,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给人做二房。 姜寒星垂下眼睛来,将踝骨往旁边一扭,整个人便侧身往地上倒了下去,手也顺势从于峰手中滑了出来。于峰也伸手去抓了,就是太沉浸在自己的一片深情里,没来得及抓住。 “头儿,对不住!” 姜寒星怀里本来是抱着文书的,这么一摔,文书直接也摔了下去。因为是在河边,许多文书直接掉进了河里。寒冬腊月的天,河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散落的纸张随风在冰面上打着旋。 姜寒星赶紧站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作势就要下河:“是属下的错!属下这就下去捡上来!” 于峰赶紧去扯她的胳膊:“这么冷的天,下什么河……” 姜寒星这次闪了一下,没让他抓住。 那看来刚才的摔也是故意的了。 从他做了档头之后,还没人敢这样驳他面子,于峰不大高兴。 但姜寒星又没全然驳了他面子,方才没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这次闪身也是很小幅度的,他要她做妾这事她也只是岔开了,并没直接拒绝。 故于峰也不太好发脾气:“这河面看着冻得结实,其实不然,每年这时候都有贪玩失足摔死的孩童,更别说你个大人直接站上去了,几页文书而已,再让刑部衙门调就是了。” 姜寒星视线这才从河面上收了回来,经过方才的一阵混乱,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两个人很是拉开了一段距离,姜寒星远地冲着于峰笑:“您看我,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个文书都能给弄丢。” 她笑起来真好看。 于峰心思又忍不住活络起来。 于峰颇关切地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摔了,伤到哪儿没有?” 姜寒星低头一看,手心手腕上都确实有些擦伤在。她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啊,小伤,不妨事,”姜寒星一边这样说,一边把袖子往上拉了一些,让伤处一清二楚的露出来,从手心到腕骨,一大块儿红痕,看着还挺吓人的。 “怎么能说是小伤,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一些,留了疤就不好了。”于峰走到姜寒星身边,明显带着些亲昵的斥责,“咱们快些处理完刑部这边的事,我带你去看大夫……” 姜寒星顿了下:“是要快些呢,时间过得真快,怎么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巳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抬脚往前走。 于峰眼神冷了下去:“顺便也说一说为何不愿意给我做妾。” 姜寒星是一贯能忍的人。于峰也曾同她共事过,当年从浙江运往京城的死囚在京郊被人劫了囚车,他们两队十余人被派去追囚犯。姜寒星才刚入东厂,十六七岁看起来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女子,不添麻烦就不错了,谁也没指望着让她去抓人,故当时打着打着她便不见了也没人管,直到姜寒星压着囚犯从密林中走了出来,他们才发现原来中了匪徒的金蝉脱壳计,同他们打斗的与劫囚的并不是一伙的。 在缉拿囚犯的过程中,姜寒星被囚犯用十来斤的铁链砸了踝骨,回来后去医馆,大夫说整个踝骨已经快碎完了,但她愣是跟着他们一直回到衙门,一声都没吭,也没人看出异常来。 这样的姜寒星哪里会崴一下脚便要惺惺作态,不过是找借口想赶紧离开他罢了。可她逃得了今日逃得了明日吗,纳她做二房这事他是势在必得的。所以她既然这样犹豫不决,倒不如他来帮她做决断。 姜寒星停下了脚步。 她是真的谁都不想交恶,所以她回头看于峰,还是想再劝一劝他:“只是嫂子这边实在是……” 一听于夫人,于峰又有些想打颤,一挺腰板,忍住了:“你总是担心她做甚?我既然敢娶你,自然是有万全的法子的。” “属下这样的身份,恐怕有些高攀不起头儿。” “我不介意你的身份。” “属下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 “这么说就是不愿意了?” 姜寒星笑了下:“头儿这是什么话,头儿说什么属下都只有听着的份儿,哪里敢不愿意,只是毕竟人生大事。还容头儿给属下几天时间思虑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于峰看了她一眼:“一天。” “一天便一天。” 姜寒星懒得同他争辩许多,她轻轻晃了晃久站而酸疼的脖子:“不过属下今日可能得跟头儿告个假。” 她弯下腰把靴子往下褪了一些,红肿一直从脚踝蔓延到了小腿:“实在是疼得厉害,恐怕得回家歇一歇。” 小腿上除了肿块还有许多的青痕,应该是之前的旧伤,同姜寒星提着裙子的手上大片的红痕两相映衬,确实是伤得不轻,于峰本不好再阻拦的。 然她这样,摆明了是嫌恶他才非走不可。 于峰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姜寒星的胳膊:“你伤成这样怎么回去?我送你。” 说着还直接伸手要去抱姜寒星。 姜寒星伸手摁住了他的手:“麻烦头儿倒是次要的事,只是刑部衙门还在等着咱们过去,一个人都不去,不妥吧?” “我倒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开口说东厂的不妥。” “东厂的不妥,自然无人敢说,只是恕属下直言,头儿,并不是东厂。” 姜寒星视线毫不避讳地撞向了于峰的视线,四目相对,直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请问,两位可是东厂的公干?” 于峰松开了手,姜寒星往后退,两个人一块儿回头,看见一人离他们三尺近,着鹭鸶青袍,应该是刑部的主事,正颇客气的同他们两个弯腰行礼。 来人肤白清秀,一身的书生气。姜寒星近日也多同刑部打交道,但这位,是真一点一点印象都无。 于峰看了他一眼,显然也是无,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了姜寒星的手,颇倨傲地问:“这位是?” “刑部江西司主事徐嘉。” 来人笑着,完全没听见于峰语气里的盛气凌人似的:“东厂那边昨日便来了公函,说是今日要庭审周臣的案子,这已经到了时辰了也没见人来,刘侍郎便让我去瞧一瞧,倘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来不了,我们也好自己开始,马上要到了年关了案子多,等不得。结果刚出衙门便碰见二位,瞧装扮是东厂番役,怕就是二位领了这桩差事,故停下来问一问。” 于峰整了整衣衫:“确实是我们。” “那在下可真是轻减许多,”徐嘉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他有些笑眼,但并不是很明显,笑起来眼睛只是微微弯,让人觉得好说话好相处又不显幼气痴气,“看阁下也在这处站了许久了,可是有事?有事也无妨,在下去回了刘侍郎便是。” 于峰看了姜寒星一眼:“无事,只是要先送这位姑娘回家而已,你且让刘侍郎再等一等。” 徐嘉脸上依旧带着笑:“虽等一等也是不妨事的,只是接下来还有御史匡翼的案子,刘厂公亲自过问了许多次,我们也不敢太怠慢了。” 他顺着于峰的眼神瞟了姜寒星一眼,提议:“要不这位姑娘,在下帮档头送,档头你看如何?” “我自己能回去,不必劳烦了。” 徐嘉给了她一个笑:“姑娘不用担心,在下闲着也没什么事。” “方才徐大人还说到年关忙。” 姜寒星也回他一个笑:“再说这是正当值期间,徐大人如此可算是擅离职守,轻则罚月俸,真出了什么事徐大人头上这顶乌纱帽都要掉,徐大人可是想好了?” 徐嘉抬头看她,姜寒星也看着他。 这时于峰又赶上前来拉扯:“不必劳烦徐主事,刘侍郎不愿等便让他先去审什么匡翼的案子就是了……” “于档头!” 三人正乱作一团,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是从姜寒星他们来的路上传来的,姜寒星先回了头。 是于峰手下一小番役,跑得气喘吁吁的还不忘给于峰行礼:“头儿,胡大人让您回去一趟。” 于峰看起来不大高兴:“我这边正有事忙着呢,不是他说周臣的案子要我亲自来办的吗?” 小番役看了徐嘉一眼,俯身在于峰耳语了几句。 于峰脸上的神情逐渐不耐烦起来,但倒是没再说什么了,直接一转身往回衙门的路上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正小跑着跟上他的小番役:“你就先别跟着我了,跟着他。” 他伸手一指徐嘉:“再让他们刑部派几个人,帮着你把周臣压回咱们东厂来。” 徐嘉看起来有些为难:“这……公函上说的是要听记,档头直接要提走犯人,不太妥当吧。” “上头的意思,犯人到了东厂,自然有公函给你。” 徐嘉便不再说什么了:“那这位随我来就是。” 于峰的视线要往姜寒星身上落,姜寒星反应极快,还不等他开口,她便先拱手行了礼:“属下这就回家歇着,不给头儿再添旁的麻烦了。” 看来确实是有要紧事,于峰竟也不再执着着非要送她回答,只是提醒她:“一天。” 姜寒星腰弯了下去:“一天。” 等到于峰身影消失在了远处,姜寒星才扯过了那小番役,他正要同徐嘉一块儿往衙门里去。 “麻烦徐大人且等下。”姜寒星对徐嘉说。 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那小番役:“什么要紧事,咱们头儿一听便这么急匆匆的?” 小番役抬头看了姜寒星一眼,头儿对她极好,这大家都知道。 “怎么,难不成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知晓的。” 姜寒星对他笑了下:“行吧,倘若真不能说便也罢了,我自去问头儿便是了。” 她说着还真要去追于峰身影去。 于峰对她的私心,衙门里如今谁不知晓,姜寒星也是清楚了这点,才这样说。总不能就让他白白占了她那么多便宜。 “寒星姑娘客气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小番役虽然年纪小,为人处世倒很会,一看姜寒星真要走,当即就一把扯住了姜寒星袖子,又向着徐嘉给姜寒星使眼色:“这不防着外人吗。” 他问姜寒星:“正阳门大街,寒星姑娘知晓吧?” 正阳门大街是外城的主干道,如今正四海安定,百姓们休养生息,内城里的人口一天多过一天,许多达官贵人也都在往外城搬,正阳门大街附近也挺繁华的。 “知晓,怎的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今早上宵禁刚除,便有人到顺天府报案,说是就在路上,捡到了一封信,信上写的全是诋毁厂公的话,听说很是不堪入目,顺天府府尹不敢隐瞒,当即便报给了咱们衙门,我出来时厂公也已知晓了,正在衙门里同百户大人发脾气,百户大人好容易才抽了空让我叫头儿来……” 姜寒星心念一动,拍了拍小番役的肩膀:“这倒确实是值得生气的事,你且先忙着这边的事吧,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也往回衙门那条路走。 “哎,寒星姑娘。” 小番役在身后好奇地叫她:“你不是回家吗?” “先不回了。” 姜寒星回到衙门时,却是一片的风平浪静,院子里大堂里大家该干活的干活,扯闲天儿的扯闲天儿,只有吴荃一个人愁眉苦脸的,站在窗户边,在同他手下的番役说着什么。 她心下疑惑,于是随手扯了个同僚来问。 “不是说厂公来了吗?”她手掩着唇,极力压低了声音。 “他老人家啊,已经走了。” 随手扯的这同僚上下打量着姜寒星:“哎,于档头不是说你崴了脚,今日要告一天的假吗?” “正准备走呢,听说厂公来了,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再迁怒到我身上,还是来看看放心些。” 她只是敷衍了两句。 但她这个同僚看她的眼神顿时就暧昧起来了:“怪不得于档头如今对你那样上心,女的就是心眼儿细些,哎,我听说,心眼儿细的都是会疼人的……” 那边吴荃提高了声音:“只是让你去问一问附近住户!” 姜寒星往那边看过去,吴荃手下那番役正同他顶嘴:“顺天府的衙役已经问了一上午了,都没问出什么来,属下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本事比他们大多少!” 吴荃手下的旧人都给胡波元调走了,这个正同他说话的是胡波元又指派给他的新人。他之前仗着段修己那般同胡波元不对付,胡波元的人哪里会听他的。 他如今处境一直艰难得很。 “这是……” “啊,”姜寒星面前的同僚回答她“有案子,厂公方才来就是为了这个,胡百户把这个案子交给他了。” 既然已经交给了吴荃,还那样急匆匆的叫于峰是做什么? 姜寒星问他:“那我们头儿如今是在何处?” “于档头啊,方才我见从百户房里出来,现在应该是回家了吧,也快晌午了。” “胡大人呢?” “一直在西厢房中,先见了厂公,又见了于档头,刚叫了吴荃进去,现在应该是一个人在那儿呆着,怎么了?” 原来是于峰在前。 “没事,突然想起来有些事得找胡大人说一说,”姜寒星对他一拱手,“回聊。” 她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又该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她推向西厢房门的手便很果决。 “胡大人。” 姜寒星同胡波元面对面的站着。她同胡波元之前并没什么交集,便一直觉着吴荃之前对他这样那样的,他也从来没在明面上同吴荃闹得很难看,甚至还能坐上了百户的位子,应该至少是心有城府的人。 但从今日的事看来,不反抗恐怕只是怂,能做百户是命好。只是一个匿名信的事而已,都还要于峰回来帮他拿主意,怪不得于峰那样不过如此的货色都敢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 胡波元果然顿时摆起架子来,懒洋洋斜她一眼:“何事?” 姜寒星一拱手:“我们头儿……” 胡波元懒洋洋的情状顿时没了,直接站了起来:“后悔了吧?我方才都同他说了,这事厂公很上心,并不能同往常那般太过于糊弄的,整治吴荃又不急于这一时……” 果然是于峰不肯帮他,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借这事给吴荃扣个锅。 他忽然不说了,大约是想起来了之前她一直是跟着吴荃的。 姜寒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卑职确实也是想为我们头儿分忧。” “什么意思?” “卑职想同吴荃一同查这案子。” 胡波元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得出来了结论:“想不到你倒同吴荃交情挺深厚。” 心念旧主,这个锅姜寒星可不太背得起,她略微争辩了下:“大人这是哪里话,卑职只是想着为头儿和大人分忧。您也知道的,我们头儿同宫中几位公公也常有联系,实在是有许多的事要忙,分不出神,卑职这才……” “知他有本事!有许多比我托付他的更要紧的事!” 胡波元果然一听这话便烦了,挥着手打断了姜寒星:“你可想好了?不管你是为谁而来,到时候查不出来案子,你们头儿同我,可都并不会管你。” 他倒是坦诚。 姜寒星心里苦笑了下。她当然更愿意八面玲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她总得先暂且从于峰那儿脱身,要不然光应付他的纠缠就耗尽了精力,哪里还想得出来让他死了那条色心的法子来。 既然前后都是火坑,必须得跳一个,没法子,她只能选个她觉得小的跳了。 “卑职定不辱命。” 姜寒星于办案上一直很有一套,这胡波元知晓,所以这案子给她总归还是有些希望的。 左右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来,胡波元冲着她挥挥手:“三天时间,名义上是顺天府查案,咱们督办,要低调些,不要让许多人知晓,实际上你想怎样怎样,能查出来是谁就行。” ※ 姜寒星已经将正阳门大街从头到尾走了两遍了。因为算是案发地点,整条街都已经封了,一个人影都没有,自然,也没什么新的线索。 这天气就昨天晴了一天,今日下午便又开始阴沉沉的,显得天也黑的早。她让吴荃去询问附近的住户去了,此时身后跟的是顺天府派给她的小衙役。那小衙役试探着问:“寒星姑娘,要不先去吃点东西?从下午转到现在了。” 姜寒星正摸着墙的手放了下来。 案子是今早报到东厂的,她看过了顺天府的案卷,是正西坊一住户,晨起去西市卖菜时,在路上看见有封信,便捡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这住户是不识字的,但却是个热心人,便找了附近私塾的先生,让看看写的什么,有没有什么要紧事,能不能找到失主。私塾先生好歹是个秀才,朝堂事还是略懂一些的,一看是在骂刘瑾,赶紧去顺天府报了官。 当时是辰时。 她午时才来,顺天府的捕快在她来之前已经在这儿转了小半天了,要是还能让她发现什么新线索,那他们也太无用了些。 算了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姜寒星劝自己,然后回头冲小衙役点了点头:“行,走吧。” 挺机灵一小衙役,看见她点头,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寒星姑娘想吃什么?哎呦,春风楼的醋鱼那可是一绝……” 姜寒星瞥了他一眼:“春风楼要一直走到内城最里边,宫城后边,怎么,是你们赵大人并不曾同你们说这案子就给了三日的时间?还是,你们顺天府已经有了头绪?这么闲得慌。” 那小衙役脸上的笑都要堆得要溢出来了:“小的多嘴,正阳门大街附近住的许多都是来科考的书生们,平日里便对厂公诸多不满,出这事时他们许多都还叫好,这件事多半就是他们所为,都抓起来一问这案子就结了,姑娘非要再来看一看……” “行啊,那你们顺天府现在就把那几个书呆子抓起来,往厂公跟前一送,说这就是主谋之人,看他老人家信不信……” 姜寒星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一个:“左右我只是东厂一来督察的小小番役,又不是负责办案的,还能左右你们府尹一个四品大员的决定不成?” 她名义上确实只是个督察。 小衙役讪讪的,不说话了。 姜寒星看他还算聪明,又多说了两句:“总想着探听我怎样想是做什么,我怎样想难道还能影响厂公的决断不……” “哎呦!”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姜寒星的话头,她略微回了头,看着发出叫声的小衙役,眉头有些皱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衙役赶紧又陪了笑,“踩到了小石块儿险些崴了脚,惊扰了寒星姑娘了。” 北京城路面多是青石板铺就的,虽当年成祖皇帝监工下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但毕竟百年风雨过去,难免有坏损的情况。自然,也一直有相关的机构负责修缮,但如今这朝政下…… 不说也罢。 故走路时踩到破碎的石块儿是经常事,也因此,姜寒星方才也没往这上边想。 但这一次,她想了一会儿,蹲了下去,捡起了方才被踩了一脚的碎石块儿,放在手中里细细观摩着。 这并不是青石碎块儿。 确实也是碎石,但有未碎的边缘是圆润的,显然是鹅卵石。如今有些人家确实是有在院子里放鹅卵石做装饰的风尚。 姜寒星往前挪了两步,这才发现她手中这种鹅卵石碎块儿,地上还有不少,不过夜间风大的缘故,并未聚集在一处,顺着一整条街,零零散散的散落。 她又抬头看了下。 正阳门大街是寻常干道常用的制式,道路两边砌墙,墙后是直接有住户的。 信封虽薄,但倘若绑了石块儿,直接从院子里扔到街道上,就丈高的墙,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小衙役脸上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神情显示出来,小心翼翼地叫她:“寒星姑娘?咱们是……” 姜寒星一挥手,制止了他。 正阳门大街这种大道,晚上宵禁后是要整个封街的,她方才询问了昨晚的更夫,按照他的说法,他昨天晚上从这儿经过的时候,并没发现有什么匿名信。而发现这信的老者说他起的极早,听着五更三点的晨钟出的门。 故这信,就是在宵禁的时间里出现的了。 姜寒星又看了眼手中的碎石块儿。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附近住户所为了。 自然,宵禁后并不是就全然不能通行了,石块儿也可能只是她多想,负责封街的衙役,或者朝中有紧急公务的官员依旧都有可能作案。 想到这儿,姜寒星冲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小衙役挥了下手:“走,先回你们衙门一趟。” 姜寒星赶到顺天府时,天还是已经黑了,不过顺天府衙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吴荃已经站在那儿等她了,看见她过来,先伸手帮她推开了门。 “你……你那边忙完了……” 一句寻常的客套的话,他说的吞吞吐吐的,看来也知道自己之前同她共事时对她实在是说不上好。 但她可是问心无愧,没半点儿对不住他的,故姜寒星神色如常:“嗯,忙完了。” “这次的事,实在是……” 姜寒星当时得了胡波元允诺去找吴荃时,只简单的同他说了下这案子她要来协办,便打发他去正西正崇北两坊询问附近住户去了,两人来正阳门大街都没同路,所以吴荃其实都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 厂公上午在衙门里发了多大脾气他不是没看见,胡波元就是想让他死,所以姜寒星来,这等于是救了他命,他再怎样不通情理,这种事一定得说句谢谢还是知晓的。 “……实在是太谢……” 他刚开了个口,姜寒星一挥手打断了他。顺天府尹赵南天踱着步子过来了。 “不相干的事等会儿再说。可曾在附近住户那儿查出了什么来?” 她这般的不愿意听,吴荃也只好闭了嘴,乖乖的回姜寒星的话:“不曾问出什么来,不过有个人说他昨天半夜起夜时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响,我问他上午顺天府来时为什么不说,他说他当时慌张的忘了,所以我觉着他这就是在信口胡说,一封信轻飘飘的,哪儿会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姜寒星又冲着他挥了手。赵南天已经走到他们两个跟前来了。 赵南天看着姜寒星,明显是努力的想扯出一个笑来,只是他有些八字眉,笑时眉尾往下撇,更衬得一张脸愁苦起来。 “寒星姑娘。” 今日下午姜寒星已同他见过,故此时她也并不同他虚与委蛇:“宵禁之后负责封街的衙役,昨晚从正阳门大街出入过的有紧急公务的官员,赵大人都查过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赵南天为官几十年,哪儿能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寒星姑娘的意思是……” 故姜寒星眼皮往上一掠,打断了他:“我下午来时,赵大人可是同我说也觉得案发时间在宵禁时,既然是在宵禁时,这些在宵禁时间也能自由出入的不应当都仔仔细细的查一遍吗?” 其实姜寒星并不觉得是这些人所为,一来是她看过那封信。 纸张是寻常小笺,除了隐隐散发着姜寒星并不能辩明的异香,没有别的问题,但那字,就写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粗一看还算工整,仔细看便能发现,就只是寻常幼子学字的水平,全无运笔章法可言。 京城里随便哪个九品小官,最少也是举人出身,从小读书,字哪里会写成这样。也不至于是找人代笔,他要是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这封信就不会出现在正阳门大街。 这儿是什么地方?是外城往内城走的主干道,一天到晚人来人往,掉地上的除了银子没人会在意,一封信落在地上,被人踩烂才是寻常事。他费尽心机只是为极大可能无人发现? 二来,吴荃方才说了,有人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响。如此推断,的确是附近住户将信绑了石头从院子里扔出去无疑。 但这顺天府府尹让那小衙役一来二去的试探她,她有心要找个由头把话挑明了。 京城里的宵禁是顺天府负责的。赵南天听了这话神情果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姑娘这是哪里话,如今朝中上下,无一不对厂公敬服,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姑娘大可放心,以本官之见,肯定就是正崇北坊住着的那些举人们,对朝中事一知半解,并不能明白厂公的恩德,才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来。” 倒还亲自试探来了。姜寒星心里冷笑一声。但赵南天毕竟不是顺天府的小衙役,她不愿意直接斥责便可,故她还是颇恭敬地问:“卑职只是想问下大人这些人都详细查过否。” “不曾,本官觉得确实没……” 不仅东厂名义上是来督察顺天府的,姜寒星名义上也是来协助吴荃的,她是陪衬中的陪衬,直接斥责赵南天一个四品大员,终究是不太好,故她点到为止,冲着身后吴荃使了个眼色。 吴荃他们两个之前再不合,她终究是一进东厂就跟着吴荃,并肩作战了快两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故虽吴荃正为她方才的态度惴惴着,也还是当即便会了意,一清嗓子:“那看赵大人的意思,这些人便罢了,不打算查了?” 赵南天赶紧摆手:“档头这是哪里话,两位若是真觉得有必要再查下去就是了,只是我们这儿实在是人手有些紧张,在下觉得还是要紧着嫌疑大的来查,譬如那些举子们,寒星姑娘有必要注意……”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车轱辘话。 姜寒星不耐烦起来,只是面上还恭敬着:“只是说一些卑职自己的想法而已。这案子是顺天府的案子,东厂只是督察而已,本就没卑职随便置喙的道理。” 吴荃就很直接的唱起红脸来了:“那是,我们只是个督察,说白了也就是个传话的而已,赵大人真觉得那些举人们嫌疑重,紧着那些举人先查就是了,赵大人想怎样查便怎样查,我们到时候把大人的所作所为一一秉明厂公便是了。” 你倘若觉得你能糊弄得过刘瑾你直接去便是了,别在这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来试探去试着说服我了,我不管事。 吴荃的话把她这意思全然表达出来了,姜寒星看着赵南天,十分满意。 然而赵南天不愧是多年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当即便转变了态度:“在下这就派人去查。” 姜寒星弯腰冲着赵南天行了个礼。这就是个由头而已,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别不中用还来妨碍她就成了:“这就是赵大人的事了,不过赵大人方才说人手不够?” 她又伸手一指身后的小衙役:“这个衙役便还赵大人了,左右卑职只是到处看看,也用不上许多的人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南天也不好说什么,一边白了那小衙役一眼一边又同姜寒星客气:“姑娘倘若再需要的话,尽管同在下说就是。” “人是不必了,事倒是有一些。” “姑娘但说无妨。” “那封信卑职想再看一看。” 那封信之前姜寒星也看了,并没看出来什么,赵南天手一挥,让身旁的小衙役去取,放心的给她看:“这就给姑娘拿来。” “还有一事。” “姑娘请讲。” “麻烦赵大人帮忙调下户部正西坊和正崇北坊两坊的户籍名册,卑职想瞧一下。” “这……看倒是没什么问题。” 话虽是这样说,但赵南天明显有些面露难色:“只是,怕得等到明日。” 他这样的表现,姜寒星很难不以为是方才的敲打还没敲到他心上,她嘴角勾起了笑:“为何?” “户部规矩,酉时后文册概不外借。” 这回姜寒星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才配合完她功成身退的吴荃便又开了口:“东厂办案,也不行吗?” 确实没听过这规矩,十有八九是来敷衍她的,所以姜寒星也并不管吴荃,任由他去交涉。 “按说平日里定然是行的!” 赵南天哪能儿听不出来吴荃的不满,赶紧陪了笑:“只是今日是杨昀杨给事中当值。” 想要杨昀在规矩之外通融,那是青天白日做梦。 故“杨昀”这两个字一出来,姜寒星便明白了确实不是赵南天推诿,是这事真的有难处,那边吴荃还要再发作,她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算了,也没再为难他:“那倘若卑职自己现在去户部瞧呢?” 赵南天赶紧点头:“那自然是行的。” 衙役拿过来了那封信,姜寒星接了过来:“这封信,不知卑职是否可以带走?” 赵南天脸上的神情明显是不愿意,却也没那个胆子直接对她说不行,姜寒星都知晓,所以她根本就没等他的回答,潇洒的拱手,一招呼身后的吴荃,告辞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看着李天惊恐的表情,李剑心如刀绞,可自己却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上一次自己是没在现场,可现在呢不一样是如此 唐云的目标是救秦水雁,可影魇刺客的目标是杀死唐云!不是冤家不聚头,于是出现了一个“一拍即合”的巧合。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把布娃娃身体里头的棉花给取了出来,重新塞了以前积攒下来的碎布条。 这方法虽然很笨,但高山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现在只能够等白狐自己主动再出来搞事情。 “我看谁敢退!”欧胤在流星霜的匕首威胁下仍旧不惧,发出了狮子般雄浑的怒吼。 “哇,这家店衣服不错,走,进去逛逛。”蓝沐溪拉着白芊漫就往里走。 “林教授,请您说重点。”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直言不讳的打断了林教授的话语。 周蓉对她笑笑,有些干,看来钟翠芳的馋言,对她还是有些影响。 我高高地举起了我的双臂,就像是攻城锤一样疯狂地撞击在了美梦号的船腹上。 我没再多想了扔掉烟头换上鞋便冲了出去,搭上计程车义无返顾就去了朝阳分局。 霍成君冷哼一声,别过头,还是消不了心头之气,虽是如此,将一切挑明之后,两人倒是可以谈谈这些年之事,更多的是韩增与霍成君讲着边关战场的奇异与壮烈。 “哈哈,好,司马防教子有方,在家育子,实在不妥。季珪,诏令司马防到太学任职,俸禄一千石,为我大汉培养人才。”儿子出来了,老子也别在家闲着了,刘泽腹诽了下。 听到这话,宇城飞一向慵懒的的眼睛,此刻睁的如铜铃般一样大,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过这鬼片我可不爱看,国内的恐怖片特没意思,广电局都说了鬼片不能有鬼,摆明了人吓人,光看开头就知道结尾有啥好看的。 “好好调养皇后身子,退下。”刘病已不再勉强,打破了沉压的气氛,挥退了垂手而立,双腿却微微颤抖的御医。 “将军,通话已经结束了。”提托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但是蒋无名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成君,你让开,今日我这剑非取了她性命不可!”霍光狠下心,对着霍成君道,这时霍成君的出现,无异于让自己这把剑更难下手。 结拜完成,从此后两人今生今世都是兄弟,无论前路如何,决不能违今日誓言。 “传我命令,部队回收,方圆阵。”雷蒙特的声音低沉,再也没有昔日的犀利。 琉璃不由一愣,只觉得这略有些怪异的声音异常熟悉,忙往车窗外看,只见裴行俭已勒马回头,一贯沉静的脸上蓦地变了颜色。 听着她惊讶慌张的声音,箫虎这一刻再也难以忍受心中的思念,大手一捞,紧紧的拥住她纤细的身子。 蓝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让子辛出去,又抬头看向了春雀。然而,不光是林苏无动于衷,就连着春雀都好像是没有察觉她的意思一样动也不动一下。 说到这里,采悠猛然顿住了,露出踌躇的表情看向林苏,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就那么让她爱着吧,若她一生都不能看破,那你就是她一生的魔障。”若溪坏心的笑了起来,捏着香囊的手指收的更紧,魔障……白江对笑笑,卫飒对她,何尝不都是一种堪不破的心魔 至元看着安冉手中的蓝剑,心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敌意。且不说安冉帮助大家侥幸的从那些剑雨中活了下来,单单是安冉现在所拥有的这种强大的实力,就已经足以让她打消所有的念头。 嫆儿原本还想害羞的过渡一下自己内心的激动,却不想听到的是苏子锦拒绝的话。 轩辕夜的一番话温柔至极,而且似乎还合情合理,上官凤想反驳可是却无从下手,只能乖乖地躺在轩辕夜的怀里任由他拥紧。 沐青寒点点头,拉着田恬一起走到了秦氏的面前,田恬也抬眼看向秦氏,不用余光扫也能感受到阮逸德此刻对自己的厌恶,那眼刀要是真的能伤人,自己恐怕已经被他欻欻歘地射成马蜂窝了。 陈布雷如实的在他的日记记下了这一幕:民国八年7月7日,委座下定对日作战之决心,,。 等到灌药水声音差不多结束了,又是一声龙吟响起,龙吟声浑厚的音调在后半段猛地拔了个尖,众人头上的魔法恢复状态瞬间消失,这个技能阴狠,竟然清除了魔法药水缓慢恢复的状态。 且,这样的和离予紫萱来说不会有损名声;至于长泰公主,她能新得一个玩物也不错,而名声二字长泰是不需要的,堂堂公主谁敢说三道四 “那我就先走了,拜拜,”说完,陈浩就直接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杨主事……” 姜寒星回头看了吴荃一眼,是不愿让他开口的意思。 吴荃虽心有不服,姜寒星的话却还是听的,跨出去的一步又收回来,站在姜寒星身后,不再吭声了。 这边姜寒星已经又同杨昀摆上了笑脸:“好,卑职这样同小杨大人这样套近乎,也不过是怕小杨大人心中还记恨着往日之事,既然小杨大人如此公 唐甲施展的第三把御飞刀不是为了攻击,而是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他从玉貔貅的威力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他无法应付一阳子的灵识化形,再撑下去,自己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武悠然话语刚落,一道毒液忽然从毒雾之中飞射出来,落在护体光罩之上,呲呲呲呲不停的冒出白烟,眨眼之间就要把她的护体光罩腐蚀出一个大洞来。 秦思昊知道,这一场暴风雨算是过去了,但下一次暴风雨什么时候来,他即使不知道,但也可以预感得到,不会太久。他躺下身,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句话也无力说出来。 “喝酒的事,哪有王妃安排的任务重要。”余浩拽着离泽抄了条近道回到王府,一把就将离泽扔到夏雨的房间。 而随着那白色显露,鬼魂陈露脸上的神色却愈发平和,让她能够好好跟这个敌人说几句话了。 苏淮生呼吸急促,眼神闪烁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苏西溪这时才缓缓冷笑几声,转身就上了房间。 距离博物馆数十米,有几个黑衣人在巡守,但是能够进入到这里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这几个黑衣人根本奈来人不何。 封成瑾将一切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甚至给赫启默也开脱的行径,让顾梓璇心底有些说不出的动容。 祁瀚穿着身时尚的休闲衣服,带着墨镜靠在车上,远看上去潇洒迷人,英朗不羁。 顾梓璇说的淡淡的,一瞬间,也被淘汰出局的赫启默就只能更难堪的笑笑。 “我不信,如果你真的不听劝的话,那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你会死的很惨。”方轻舞指着光头道。 “确实,罗老板不简单,我们就得好好策划一下后面要怎么对付听了。”宁筱兮回答道。 这天苏北辰一直忙到中午,才算是把跟前的病人诊完,一抬头,只见薛幼薇笑吟吟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那情形,好像是等他很久了一样。 “你们两个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好吗我是真的听不下去了!”宁筱兮气呼呼的看着两人说道。 托尼连忙把苏北辰的话给他翻译了一下,杰西如蒙大赦,这才趴到床边上,对着一个垃圾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黄色潜水艇门将阿森霍迅速起身冲向球门,暴怒一般的狠狠把球大脚踢向球网,加布里埃尔痛苦的双手抱头原地一动不动。 这两幅人体构造图并不完整,主要是介绍体内的部分器官和主要结构,真正完整的人体构造图直接就是横刨面,还有竖刨面,高木尚仁已经能够把体内各个器官的名字背下来了。 “那就好,今天我已经跟上面的首长谈了,中医学院最近几天就开始筹备,名字就按照你说的吧,叫华夏中医学院。”苏老太爷道。 莫大人就奇怪了,为什么自己都把他打成这样了,牧涧焕还是不使用灵力还手,反而是在硬撑着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昭明啊,”杨延和叹气,“叔父同你讲过许多次了,宫中的,能不要去惹便不要去惹。要不是这折子先到了内阁,李阁老瞧见了同我讲,到时候你……” 杨昀看着杨延和,颇激愤地打断了他:“侄儿没听说过作为言官,强上书时还要分什么好惹的不好惹的!” 他一生气起来,身上那些杨大学士的影子便找不到了,杨大学士向来不会这样明显的爱憎写在脸上的。 杨大人又叹了气:“纵然如此,只陈他不是之处便是了,阉狗奸党这等词,出现在奏章中……” 姜寒星都想跟着叹气,杨昀这种人,一路顺风顺水,因不曾被捶打过,便想着这世间除了黑就是白,邪绝对不能压正,说了不懂,懂也不听,谁见了都得头疼。 虽说她也很是感慨,行动倒并不留情,除了手从怀里伸出来时有些不情愿,就着院子里灯光拿炭笔往纸上写的每个字都别有深意:丁卯年冬月初三,东阁大学士杨延和于府中同其侄杨昀言“宫中人”。又旁边画两个小人,寥寥几笔,杨延和杨昀的神态都惟妙惟肖。 下边杨昀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忿忿的同杨延和顶嘴:“侄儿这两个词用的有何不对?太祖祖制官宦不得干政!他一个太监,却这般霍乱朝政,难道不是阉狗?到处拉拢朝臣,义子义孙,结党徇私,难道不是奸党?” 他顶着气的通红的一张脸,像是要把这世间的不公一口气都陈述清楚了。 “……刘首辅、谢大学士这样的贤臣良将不是他逼走的吗?圣上不问朝政、贪溺声色不是他蛊惑的吗?贪灾款、收常例、卖官鬻爵的不是他吗?肆意廷杖大臣以至于死的不是他吗?侄儿折子中可有虚言?言官议政,侄儿可是不遵法制?既都无,侄儿这折子为何不能往圣上跟前递?” 刘首辅那样的本事威望,也还是被落魄归故里,你这折子递上去还能好到哪儿去?你自己倒是事小,果真出了事,父母兄弟宗族跑得了吗? 反正冻着也是冻着,姜寒星索性在心里替杨大学士训小辈: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但杨大学士并没这样说,他踌躇了又踌躇,斟酌了又斟酌,半晌才开口,尽量委婉:“昭明,你一心为国,这是好事,叔父也不愿意拦着你,可凡事谋定而后动,之前你也上过折子,结果如何?做事前总归要先想一想。” 看来真如传言中那般,他是真疼这个侄子。姜寒星搓着手思忖着。 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杨昀的神色逐渐黯然了。 杨延和接着说:“我自然知晓你这折子是要递到圣上跟前去的,可如今这朝政,你且想一想,能递到圣上跟前去吗?” 杨昀低下了头。 杨延和走上前去,带着点不忍的神色拍他的肩膀:“你初入官场,且年轻,见不平难免激愤,叔父都明白,也是那样过来的。你向来性子又倔,叔父平日里便也不多说,只是你路长着呢,这路到底要怎样走,你自己得想明白。” 他把折子向着杨昀推了过去,杨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了——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明白。 所以恐怕是更意难平。 “叔父不想让你没想明白便做了决定,想明白时又后悔。”看见他拿了折子,杨延和终于松了口气,又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也不早了,回去睡吧,要是觉得冷,让书烟去管事那里再要一床鸭绒被。你那沁园多竹,夏天住着凉爽,冬天是有些偏冷了,明日叔父让杨平再与你添两个暖炉进去。” 杨昀还是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叔父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不过礼数倒还很周全,弯腰拱手行礼,一整套做下来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杨昀走后,姜寒星在屋顶又蹲了一会儿,看着杨延和静坐了片刻,又看着他从书架上拿了《后汉书》,对着窗在细细的读,读到“亲贤臣远小人”诸如此类的句子时不时叹口气。 ——这倒也是极有意思一件事。 但是姜寒星将纸同炭笔都重新塞回了腰间,准备要走了——这样大的风,再待下去她真会冻死的。挣钱当然重要,也要有命挣有命花才是。 她站了起来,抬脚将方才掀开的瓦片往原处蹭。以她的身手,这等收尾的小事平日里自然没问题的,然而今日实在是天太冷又蹲太久了,手脚都有些僵得不听使唤,一个太用力,瓦片给踢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碎了。 要按说本来也没事的,风大,杨府院子里柳树条一直唰唰响,片瓦碎裂的声响也不太好听清,又这么冷的天,夜也很深了,纵然下人听见,多半也被窝里挣扎着不愿出来,待到终于挣扎出来了,这时间也足够她走人了。 然而杨昀就在院子里。 谁知道冷成这样他为何还没回去睡——许是还是火气大,得院子里多吹吹风,要不然明天早上嘴角就得起泡。 瓦片擦着他眉毛掉下来的,他自然下意识地抬了头。 正好对上了姜寒星眼睛。 上头意思是监察,言下之意就是莫要生出许多的事,想到这儿,姜寒星飞快收回了视线,脚尖房檐上一点准备离开。 “谁在那儿!” 然而杨昀别动作极快,一边这样喊着,一边已经顺着墙角的梯子爬了上来——这几天一直风大,房顶瓦片经常吹落,府中下人图省事,梯子就放这儿没收起来。 快得姜寒星简直要疑惑他并不是什么脑筋同身板都不会拐弯的文弱书呆子,而是会轻功。 她刚好同他撞个对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这么大的动静,府里的下人也不得不都从被窝里钻出来了,一个个掌着灯披着衣服陆陆续续屋里出来,为首那个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杨昀:“少爷,怎么了?” 问完才看清楚自家少爷现在正站在房顶上,顿时一个哆嗦,再深的困意也吓没了:“少爷,你上房顶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是!您快些下来!” 还是后知后觉的,急完了才发现自家少爷对面还站着一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虽身形纤瘦得很,但大学士府邸都敢闯,肯定来者不善,自家少爷又一直硬脾气,万一真争执起来,他对少爷下狠手如何是好?一群人闹嚷嚷的着急。 下边再怎样吵闹,杨昀都不去看,只盯着他面前的姜寒星,警惕下压抑着好奇:“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姜寒星往下面瞟了一眼,很多的人,且越聚越多,许多护院也腰间佩着剑在其中。 怕是并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姜寒星有点烦。 下人中为首的那个已经镇定了下来,正打着手势悄悄招呼赶来的护院——趁着贼人还没动手,先从四周包抄上去将少爷救下来才是要紧事。 “都别动。” 杨昀倒是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皱着眉头让杨平住手,又转向姜寒星,也不管她溢于言表的烦,只是教训:“放心,我们官宦人家,不动私刑。只是看你也挺年轻,有什么难处?非要做这样的勾当!” 原来是拿她当作贼了,且看这样子,怕是还已经替她脑补了什么家有八十老母无钱医治不得已才深更半夜擅闯大学士府的戏码。 姜寒星没说话,但好笑起来,方才的烦随之消散了许多。 杨昀倒是很真挚,一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他瞳仁比寻常人要略微大一些,不是全然的黑,微微还有些琥珀色,在夜里也看起来也闪着光,盯着一个人一直看的时候,真有些像是天上的星子,天真又赤诚。 然而今夜没有星子,北风已经不停歇地吹了三四天,灰黄的云越来越往下去,傍晚便已经到了头顶,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奏。 “不管你有何种难处,终究是已经做了行窃之事,便要按律法行事。你若是肯随我去官府自首,那证明你还有悔过之心,并非全然无可救药,”杨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开始喋喋不休的劝,“我定会在顺天府尹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姜寒星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小杨大人,你且看我。” 她向着杨昀抬起了胳膊。 “可曾看到我身上有你家财物?” 虽她衣领上特意缀了毛边,其实穿得并不厚,直衫窄袖,是干练打扮,胳膊上带了护腕,并无可藏物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腰间别着的纸同炭笔显眼着,旁的也没不该有的东西。 杨昀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无,但……” 姜寒星却并不听他说:“既然无,不管我因何而来,都不是贼,久闻小杨大人才名,不曾想竟是如此武断之人。” 杨昀有些脸红了起来。 “何事如此吵闹?”杨延和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姜寒星其实是在等这个时候。她还不至于蠢到这时候同一个书呆子去讲所谓道理。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打个招呼赶紧走才是正道。 故她没再管杨昀,一个翻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稳稳当当,正好落在了杨大学士面前。 一群护院唰一下往杨延和身边围。 酝酿了三天的雪这时候终于落了下来,极大朵,落地却轻飘飘,身后书童赶上来给杨大学士披斗篷。 “都下去。”杨延和正挥手,一转头眼角余光瞥见还站在房顶看着姜寒星愣神的杨昀,忍不住还是叹气,“先去把少爷接下来吧,下雪了房顶梯子都滑,别一会儿再下不来了。” 然后才回头看姜寒星,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不明身份的人,杨延和气度却还很从容:“这位是?” 姜寒星弯腰拱手行礼:“东厂小吏,办事偶尔经过大人府邸,叨扰本在意料之外,还望大人见谅。” 东厂的令牌被姜寒星握在了手心——这便是她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还能说走就能走的底气。 果然身后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 房顶上咔嚓一声,大概是杨昀踩碎了一块儿瓦片,因为紧接着是小厮的惊呼:“少爷小心些!”只是之后便再无声响了。 姜寒星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以杨昀的性子,一片真心错付,肯定至少要嚷嚷下的。 “为圣上办事,”杨延和瞥了一眼令牌,神色不变,依旧笑得很和气,“哪里会有叨扰的道理,可有什么要本官帮忙的?姑娘直管说就是了。” 她也没特意男装,只是图方便头发全梳起来了,久经官场确实不一样,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 姜寒星也笑了一下:“大学士不放在心上便好。” 这雪真的是来势汹汹,就站在这儿说会儿话的功夫,姜寒星肩膀上一层雪花。 得快些回去才是,姜寒星想。 “是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才是,小辈年纪轻不懂事,姑娘进来喝杯茶?”杨延和向着书房一伸手。 “大人莫要折煞小人了,卑职一介小吏,不过为厂公办事才略得些青眼,哪里还有登堂入室的道理。”以杨延和的身份,这话其实就是逐客令了,姜寒星趁机顺坡下驴,“夜也深了,卑职便不叨扰大学士安眠了。” 杨延和果然也没再挽留,只是冲着姜寒星回礼,腰很板正的弯下去,又拱手。这可真是折煞她了,人家毕竟堂堂东阁大学士,圣上亲师,纵然她背靠权势滔天的东厂,也不过一个小小番役而已。 于是在场下人,无不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上了年纪难受风寒,便不远送了,”是杨大人提醒了,下人们才恍然间回过神来,急匆匆的给姜寒星让道,又去开大门。 “天黑路滑,姑娘慢行。” 旁人不明白,姜寒星自然知晓他这一礼是为了什么,便也并不再谦让,也拱手回礼算是让他放心,然后一转身向着门口去了。 然而她在余光中瞧见,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有人消无声息的到了杨延和身边,方才杨延和身边并没这人的,姜寒星确定。 这人正俯身同杨延和说着些什么。 杨昀也终于从房顶上下来了,顶着一张极力压抑着怒气的脸,一边往杨延和身边走着一边视线要往她的背影上落。 姜寒星收回了那点余光,把脖子上毛领裹得更紧一些,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模样,大步地跨出杨府大门往前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翌日早上,姜寒星起床推开窗,地上两尺厚一片白,云还是阴沉沉往下压,不过雪倒是停了。 刚打开,冷风灌一脖子凉意,她赶紧给关了。 姜寒星慢悠悠下床,穿衣服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低头一看,整个右手都肿了起来,手背一按一个坑,发面馒头似的,是昨天晚上给冻的。她又伸手去摸耳朵,耳廓上也是一串的冻伤疙瘩,有的已经有要烂的迹象了。 这等到天热起来,怕是要痒得什么事都做不成。 姜寒星叹了口气。 一想去年春天的情形,她再心疼再不舍,还是摸索着打开了床头枕头下那个暗格,掏出来了一块儿碎银,直奔院门走去。 开门,往后退。下一刻预料之中的咕咚一声,一个人一头栽了进来,因着她很有先见之明的往后退了,那一身都硬得起痂的夹袄才没碰到她裙子。 门外的人是方明。 看样子方才应该是还睡着呢,是栽进来才给栽醒了。他迷迷瞪瞪的四处张望:“啊?干什么,我昨儿个没偷东西……” “出去。” 姜寒星眼神往他栽进来的上半身上掠。 “这么冷的天,”他看见了姜寒星才彻底清醒过来了,嘻嘻地笑,像个年纪不大的街上混混——其实要看长相的话也确实没很大年纪,只是他胡子头发成日里一块儿缠,连带脸上三尺厚的泥,谁也看不见他长相,“破例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呗。” “李夫人就在后边那条街上住,你且去问问她让不让你进她房子……”姜寒星一伸脚,要勾他要饭那只破碗往外甩,“哎呦!” 她脚踝有旧伤,不过平日里通常并不妨事的,但今日不知怎的,大约是昨日在房顶上蹲太久了?反正她脚踝刚一翻转便觉得疼,这疼又来的突然,她便没忍住叫出了声。方明的破碗也应声掉了下来。 因为她平日里就经常这举动,是真已经摔坏了方明好几个碗了,所以就算这次姜寒星其实并没把他碗甩出去,方明还是下意识的就护着碗往外扑了。 只是略微疼了那么一下,姜寒星并没怎么在意,注意力还在方明身上,看见他往外扑便紧跟着往前,反应极快,刚好把他卡在了门槛外。 “还担心你哎呦一声是怎的了,”方明把那只碗往他随身带着的同样脏兮兮的袋子里边放,啧啧地感叹,“看来是白担心了,哎,寒星妹子,当初我对你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你便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当初她刚一个人过活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差点活不下去。确实是方明收留了她,也教会了她一些技艺——比如人流中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钱袋摸走诸如此类的。但当时也是他欺负她什么都不懂,她那么拼着命九死一生偷回来的东西,被他哄着骗着二八分。 要不是后来遇上师父,她可能早就偷东西被人抓住打死了。 “恩确实有,我也在报,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让个乞丐天天睡我家门口?”姜寒星不肯同他扯皮,“救命之恩倒真不必了——起来,有事找你。” 她说着一扬手,银子甩进了方明怀里。 看见银子,方明才算是稍微正经了起来。他放在手心里掂一掂,本来还想咬一咬的,看见了姜寒星的眼神才住了嘴:“话不能这么说,你肯让我住你家门口不是有求于我吗?” 他这么一提醒,姜寒星才想起来了:“所以你一走这么多天,是我让你查的事终于有什么线索了吗?” 方明双手往袖子里一拢:“这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果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哎,突然给我银子干嘛?赏我的?” 听见方明这个回答,姜寒星也并没什么失望流露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说旁的事:“想得美。百草堂,找张大夫……” 方明看向她的脚:“真受伤了?” 他总想占她些便宜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好歹同一屋檐下快两年了,还曾是一起偷东西差点被人打死的交情。 姜寒星都明白,所以也很坦然:“没,昨晚出去做事时手有些冻伤了,要你找张大夫拿些冻疮膏。” “早同你说了,”他又是那副事后诸葛亮的样子,“姑娘家家快些嫁人安安稳稳的多好,当年就非要同那什么苏俞习武,现在还干这样出死力又万人骂的营生,深更半夜好好在被窝里睡着,哪里还会年年冻伤……” “难道一直同你偷东西就有人娶吗?还是你能找来个人,娶我这个无父无母身份不明的孤女?”站久了本来脚脖子就容易疼,更别说她还带着伤。 姜寒星关了门,不肯同他再废话了:“快去快回,剩下的是你的。” 他们大明朝的衙门,二品尚书都没有旬休,更别说他们这些品级都没的小吏了。除了冬至过年,都要到衙门去的。不过他们东厂衙门向来宽松,只要没什么要紧事,迟到早退都不妨事。于是姜寒星也不着急,一边拿了扫帚扫门前院子里的雪,一边等方明回来。 方明倒还挺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叩门声便响起来了。 “给,大雪封了路,药材难运进来,比平日里贵三四钱呢,”药贵了三四钱他便少了三四钱,方明唏嘘得很,从破袋子里掏东西的动作都依依不舍了起来,“哦对,还有,路上有人给了我这个东西。” 掏了许久方明才掏出了药,还有一个小盒子,一块儿递给了姜寒星。 寻常的木质方盒,上面有个小搭扣,是扣着的。姜寒星翻过来覆过去,没看见盒子有什么特殊的,便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翡翠镯子。 首饰这种东西,她平日里不怎么用,便也不怎么关心。但就她这么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镯子极好的成色,一晃有水在里边流似的,雪光映衬下盈盈一汪碧绿。 “少说五十两银子呢,”方明在旁边艳羡的眼神,“哎呀,你看这成色……” 姜寒星合上了盒子,她大约知晓是谁,但问一问还是必须的:“谁?说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没说什么,至于人,”他一摊手,“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到底是谁,这我可真不清楚。我买药回来的路上遇见的,身后一群丫鬟跟着,可气派了,穿得也气派。看见我一人路上走着,便下了轿子,说我说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讨生活实在是可怜,又让丫鬟去轿子里拿了这盒子给我——哎,你说她什么都没说,万一我真的不明白——或者装不明白,自己收着了怎么办?” “因为确定你能明白,不敢装不明白。”姜寒星并不理会他的俏皮话,“到底是谁?” “真就是偶然碰见的,”方明打着哈哈,“能想明白原来不是真给我的已经很难了,哪儿还能知道她是谁啊?” 姜寒星倚着门框,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却能想明白时转交给我的,方明,我觉得你当我傻子似的——当初你我可是说好的,我给你一隅安身地,你要帮我办事,结果,你们丐帮原来就这么遵守诺言的吗?” 丐帮这种东西,坊间话本里是经常有,实际上真有没有。虽方明偶尔吹牛的时候总是肯定地说他们丐帮如何如何,但姜寒星还是觉得有待考证。 反正她见过的乞丐,绝顶高手无,偷鸡摸狗的勾当倒是会不少。 不过至少京城的乞丐流民之间,确实是有组织的,会划定地盘,有上下层,下层每天有定数日俸要交给上层的。当初方明就是交不够每天的日俸,才去哄骗了她来做帮手。 但新人来了呢,是要一层层知会上去的,一人一份人头钱。 方明当时为着自己轻便没说,就是坏了规矩,故被发现之后便挨了打,原来的地盘也趁机给人抢了去。 乞丐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别的乞丐都不肯让他去落脚,去了便打,他也只好一直流落着。直到后来又遇见已经搭上了东厂挣了钱租了房子的姜寒星,见他着实可怜,又念着他当初除了坑她的钱别的倒也还不错,就在大门下给了他一个角落,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下来。 “别胡说!”方明赶紧摆摆手,“我们虽是流民,也是本分的流民!天子脚下,哪里会做那等拉帮结派的事!” “都流民了,还本分。也罢,”姜寒星她伸出手作关门状:“你真不肯说我可就回去了,你又不愿守约,那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明日……” 虽丐帮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声势浩大,但毕竟人多,又一天到晚到处跑,情报灵通的程度这确实是一等一,东厂锦衣卫也没少在他们那儿买消息——所以京城哪里会有他真不认识的人,真不认识他也不敢接这盒子。 姜寒星心里明镜一般。 “别介!说说说,”方明果然顿时有些慌了,“唉,我们帮里的来的消息不能外传的!我也真不愿意掺和你们这些事!”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是杨大学士。” 果然。姜寒星低着头沉吟。 旁边方明在问:“我可就知道这么多啊,可是都说了啊,你要不收的话也别浪费,给我就行,人家本来就给我的……” “缘何不收?”姜寒星把盒子塞进了怀里,不是为了钱她做这万人唾的活儿计是做什么? 方明叹了气:“真的,女孩子家家的,这么爱财不好……” 她没搭理他这无趣话,转身进了屋,不过一会儿,就又拎着炭盆出来了,另一只手还拿着张纸。 方明不明所以:“干嘛?” “生火。” 对门刘大娘迈着小碎步刚好路过:“干嘛呢寒星?” “这下了雪天越发冷了,实在扛不住,想着把炭盆烧起来,院子里烟大,怕熏花了树主家不愿意,”姜寒星一边指挥着方明细木条架起来,上边摆上木炭,一边打招呼,“大娘是买菜去了?” “是啊,想着再等等白菜能便宜些,谁知道突然就下雪了,再等说不准就没了,”刘大娘感慨着,“寒星,炭的话,可也不便宜啊。” “不便宜也得烧啊,”姜寒星笑着,“要不然到时候染了风寒也是麻烦事。” “倒也是,我家的也得烧起来了。” 姜寒星同她闲扯着:“哎大娘,白菜多少钱一斤啊?” “一文钱一斤,比去年翻了一番呢,这世道——哎,大娘先不同你说了,”刘大娘推开她家的门,“我们家这许多的人,光大白菜都得囤一大车子呢,我得先去把地窖腾一腾——你也记得囤过冬的菜啊!” “好嘞,记着了!您忙您的去,我烧好了也就回了。” “不是,你这到底是干嘛?”刘大娘身影完全隐没在门后了,方明才又开口,声音还是压得低低的,做贼一样。 “收钱办事,让人放心。” 姜寒星掏出火折子,点了她手中那张纸,往炭盆中一扔,火很快便烧着了细木条,炭也跟着开始隐隐的红起来,纸上的字和画都一瞬间成了灰烬,同草木灰一处,看不出区别来。 “你不是并不想知道许多吗,左右同你又无关,”姜寒星把火折子往他身上一扔,“一会儿烟散尽了,炭盆端屋子里去,门窗都关严实——别让李夫人看见你进院子了!” “你干嘛?” “衙门里去。” “不是腿疼吗,还去啊?” 姜寒星只顾着走,并不搭理他,方明只好又冲着姜寒星的背影喊:“那记得带着药啊,我这么大冷天跑去给你买的药!我接下来可能好几天都不在!我有事!你听见了没啊?” 这次姜寒星冲着他招了手,意思是她知道了,手心里是好像是刚才给她的药膏,她走得太快,方明也没看清。 ※ 外城南坊一处背靠着湖的宅子里,杨延和正解了斗篷递给身后的小厮,上座上坐着一老人,看得出来很是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颇深,倒是白净,于是显得气色还好,说话时气息也足,就是声音尖细。 “随便坐吧。” 他接过身旁丫鬟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介夫果然年轻人,这样好的精神。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 杨延和没坐下,直接弯腰向座上人行了大礼:“不瞒高公公,晚生确实是有求于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坐着的是高凤,从孝宗朝起便在宫中颇说的上话一宦官,只是实在是上了年纪力不从心,操办完圣上婚礼便请辞出宫了,不再过问朝中事,他还在宫中时,曾对杨延和颇多提携。 高凤放下了茶杯:“你知晓的,朝中事咱家如今是不管的,要是别人,咱家可是门都不开的。” “晚生知晓。” 来都来了,杨延和也没想着虚与委蛇:“只是这事,晚生实在不知晓除了公公,还有谁能帮得上忙。” 杨延和素来不求人的,当初高凤对他那样好,他也没怎么麻烦过高凤。 于是高凤沉吟了下:“还是刘瑾么?” “是。” 高凤脸上露出来些不耐烦的神色来:“王振当年怎样的风光,后来又是怎样的下场?他怎么就一直记不住他是个阉人,什么时候做事都要有些分寸。他怎样你了?” 杨延和脸上露出些苦笑来:“要是晚生自己的事,也不必来麻烦公公了。是晚生那个侄儿,他上书谏言圣上除刘瑾。” 高凤也记得杨昀:“所以你当时非让他做言官是何苦来,要不以他的资历,哪里能够格得罪的上刘瑾。” 当时是想着好歹有不杀言官的规矩在,若是杨昀偶尔热血上头了,这规矩好歹能护他一护。实在是不曾想到原来在杨昀这儿,热血上头是经常事。杨延和心里叹了口气。 高凤又说:“不过内阁不是李宾之还在吗?” “李阁老知会晚生了,只是……” 杨延和顿了下:“刘公公在晚生府中安插有人手,晚生因这事训斥家侄时,刚好又被瞧见了。” “东厂的人?” 高凤想了下:“东厂如今乱得很,并非都听刘瑾的。怎的,还并不能用钱摆平吗?” “倒也并非全然是为了昭明。” 杨延和说着,又朝着高凤行了个礼:“如今朝局纷乱,公公也知晓的,晚生也是想趁着这个由头稍微避一避,故不知公公,可否愿意帮晚生去同刘瑾说声,这事,就让晚生代昭明受罚罢。” 东厂两个字如今说出去谁都怕,但大人物们又不坐衙门,故陈设待遇什么的也并没比旁的衙门强多少,要到这月月中才给供炭。姜寒星一推门进去,还没她那个小屋子暖和,一群人围着茶炉坐蹭唯一的热气,大多数都是同寒星一个头儿的,也有几个不是,不过见她进来都笑,乱七八糟的同她打招呼。 寒星来了啊。 寒星,你又迟到了。 诸如此类。 坊间传闻中,东厂上下都是坏得流水的,谋财害命,奸淫掳掠吃小孩儿,无恶不作。这些事他们倒也确实都做过,不过——上头的她不清楚——对他们这些干活儿的来说,这些事都是工作,而不是爱好,上头不发话时,很少会有人日日都有热爱“工作”的旺盛精力,混日子挣钱养活家里,同寻常人无异。 只是做的事并不如寻常人那般体面罢了。 “刚下了雪,城郊的流民估计要大批的往城里涌,往年这时候总能看着城门守卫多拿几个犯人的,又是好几两银子,我们说好了都去,段大人说他也同去。” 说话的是姜寒星的头儿吴荃,锦衣卫出身的,身手了得,就是人一直不怎么聪明——他与姜寒星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只是她来了之后,吴荃便觉得她夺了段修己对他的恩宠,所以一直对她挺不满的。段修己一个小小六品百户而已,吴荃还能弄得像宫里娘娘们争宠似的,这种人脑子能好使到哪儿去。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假惺惺:“寒星你去吗?” “这天,说冷便突然冷起来了,我手都有些冻伤了,实在是不想动了,”刚得了五十两银子呢,姜寒星现在不缺钱,便暂时不想那么玩命,“我就不去了。” “手冻伤了呀。”角落里坐着的那个接过话头来。 这个叫于峰,并不是吴荃他们这一伙儿的,且他们头儿同吴荃一向不对付,不过他向来跟谁都话多,又从来是个好欺负的好好先生,倒是同他们这边关系还行。 他带着点猥琐的笑:“看来姑娘家家的到了年纪,一个人睡就是不行,要不今晚去哥哥那儿,哥哥帮你暖一暖?” 一群人都哄笑起来,间或夹杂着“也来找找我们啊,光便宜了他可不行”之类的话。 姜寒星做了两年东厂小吏,当然知道这些男的想听什么。于是也没说话,就勾着嘴角陪着他们笑。 “对了,寒星,”等他们都笑够了,吴荃才开口,突然想起来似的,“段大人方才来过,特意交代让你来了让你去找他一趟,只顾着闲扯,都忘了同你说了。” 应该是要问一问她昨晚杨府的情况。监视杨延和这事,是段百户单独同她交代的,他既然没说能不能说,那便还是不要说的好——差点都忘了,她今日得去同段修己禀告昨日杨府情形的。 “肯定是什么苦差事才想起我来了,上次那个锦衣卫千户的案子,差点没要了我半条命,”姜寒星只字未提杨延和的事,只是站起来,笑着道别,“那我就先告辞了,各位慢慢聊啊。” 半柱香后,姜寒星站在了西厢房前。 好歹正六品的官呢,哪儿能同他们这些小吏厮混一处,西厢房是专门的百户办事间。她伸手要去敲门。 “万一被厂公发觉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是段修己突然提高了的声音。姜寒星顿了下,手放了下去。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故她并没什么爱听人墙角的毛病,但……姜寒星琢磨着,段修己叫的她,他肯定知道不一会儿她就要来的,所以,这是故意要让她听见的? 就在她犹豫的间隙里,屋里人已经又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了。 “左右掉的是我的脑袋,同你又无关。” 这是许泛的声音,姜寒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许泛是千户,算是东厂里除了厂公他老人家官职最高的,不过他一贯沉默寡言话不多也不怎么管事,新来的许多都不怎么认识他。 但对于他来说,姜寒星的的确确是个例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承蒙段修己赏识,姜寒星对他同许泛之间的恩怨纠葛也略微知晓些。这两人原是同门师兄弟,怀着一腔报国志做了锦衣卫,只是一直也不怎么得重用,后意外得了原东厂厂公丘聚青眼,两人便一块儿来了东厂。 丘聚同刘瑾一直不对付,今圣刚登基时是丘聚执东厂,刘瑾便一直想方设法要把东厂笼络到自己手中,为这事先后对许泛和段修己都递了橄榄枝。许泛没接,但段修己接了,之后,两人便因为这事交恶了。 “师兄!”段修己叫许泛,两个字而已,无限的纠结与痛苦。 姜寒星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年段修己虽投奔了刘瑾,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许泛,为他多方周旋,最后确实是保许泛无虞了,刘瑾却因此也并不怎么信他了,两人就都在东厂这么半死不活的过着。 何必呢,坏人不比好人好做许多,干嘛成心给自己找为难。 “当不起,不早就说好了吗,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 “我知你如今在东厂里过得憋屈,但就算另谋高就,也要从长计议些才行,马永成他……” 许泛打断了他:“人各有志,你不必操心我的路。在下这就……” 姜寒星敲响了门:“卑职姜寒星,求见段大人。” 里边急切又压抑的争吵声瞬间平静了下来,然后是段修己清嗓子的声音:“进来吧。” 她一推开门,果然见许泛就停在门口不远处,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略微同她点了下头,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她同段修己两个人。 姜寒星弯下了腰:“头儿说您找我。” 她是做好了段修己要问她问题的准备的,譬如,你在外边站了多长时间? 但段修己没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神色如常的挥手让她起来:“可有什么情况?” 姜寒星心下便大致了然了。 她眨了眨眼睛:“市间白菜比去年又贵了半文。” 段修己咂了下嘴:“本官是问你这个吗?” 是斥责的语气,神情却柔和起来了。他喜欢姜寒星偶尔的小玩笑小聪明,因此并不以为忤。 姜寒星见好就收,紧接着便正了颜色:“卑职昨晚从天黑一直待到亥时三刻。酉时初杨家一家人一块儿在大厅用了饭,然后杨延和便去了书房,一人票拟奏折到亥时初,让人叫杨昀进了书房。” 她也并不说瞎话,她只是挑着说:“杨延和训诫了他,风大卑职也听不清楚到底说的什么,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杨昀走出了书房,杨延和又看了会儿书,便在书房睡下了。卑职愚见,其并无不妥之处。” 段修己是对她挺不错的,可挺不错又如何呢,父母亲人有时尚且想着让你死呢,防人之心是不能少的——监视当朝大学士这种事,段修己必然是信任她才会让她去做的,可万一段修己除了她还派了别人去呢? 两厢对比,她这番话也并没什么不实之处。 用最谨慎的说法总是没错的。 其实东厂就这么百十号人,听记的、坐记的、打事件的都忙不过来,有些事还得段修己亲自处理,哪里还有空余人手再去监视她? 是姜寒星一贯多虑罢了。 “杨大学士那样的聪明人,想来也是不会有什么事,”段修己看起来对她的话并没什么怀疑,只是交代,“不过既然是上边的意思,那你就再去蹲几天。” 姜寒星弯腰行礼:“是。” “还有些话,”段修己都摆手了,想一想还是又多说了几句,“我知你平日里做事也是有分寸的,只是你毕竟年轻,有些事……” 段修己叹了口气。 “你只记得,咱们不比上头,想看不顺眼谁便看不顺眼谁,打了旁人脸旁人也得逢迎着,杨大学士是詹事府出身,”话都说到这儿了,他索性一咬牙好人做到底,“上边一天一个天儿,宁肯不太够,也别把人得罪了。” 蹲守城门的任务段百户亲自上阵,自然一群人上赶着拍马屁巴结,故许多番役都跟着他往城门口去了,衙门里空荡荡的没剩几个人。平日里,只要不是想寻死,普通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好,都决计不会主动往东厂这儿来的。 也就是说呆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了,姜寒星这么一合计,当即收拾收拾东西一瘸一拐回家去了。 姜寒星回去上了药,美美回笼觉睡到第二天天亮,然后出门去买菜,这才又碰上了 刚锁好屋门往院里走,便听见自家大门被拍得砰砰地响:“姜寒星!快开门!出事了!” 一推开门,也是吴荃手下一小番役,正扶着门框,一边扶着门框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她喊:“咱们……咱们头儿!出事了!” 姜寒星同吴荃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多亏姜寒星很会做人,向来对他挺恭敬的,两人这才堪堪维持了表面的平和。但毕竟他们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吴荃是她顶头上司一天,他们便一天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听吴荃出事,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出什么事了?” 其实出事的是段修己。 上午段修己一行人去城门监察缉捕盗贼,收获也颇丰,不一会儿四五个流窜了许久的江洋大盗闹事流民就都落网了。他们这差事是按人头算钱的,四五个就挺多钱了,再为了剩下那三两个人头钱,跟着守卫一块儿在城门口冻一天也不值当。 段修己也是这样想,便一挥手说今日到此为止了,又为了显他宽仁待下,说要请他们去吃酒去。 上司发了话,谁会说不去?何况又不用掏钱,这大冷的天,喝点酒暖暖身子总没坏处,再趁机拍拍马屁,要是拍的好了,接下来的好差事也有了。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望月楼去了。 三杯黄汤下肚,便都有些飘忽了。段修己也算是名门望族出身,高祖父还是洪武年间的状元,虽到他这一代已经渐渐衰败下去了,以至于他想求个上进都只有投效东厂才行,但家教毕竟还在,近日刘瑾的所作所为,他要说心里没一点不满,那是自己骗自己。这时候喝了酒有些迷,又一群人捧着,难免心里话就露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章 毕竟喝醉了酒,段修己话说得也很是有些难听,什么阉狗贼人之类,可能还要吹两句牛说什么圣上无识人之明,倘若我在朝中朝堂必然不会如此等等。 但其实都是醉话,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如今的朝政,谁见了不想叹气,段修己既已入了东厂,肯定也没什么想当诤臣决心,借着酒醉抱怨几句,之后肯定该怎样为东厂当差还是怎样当差——然而在场有有心人。 从来都是老好人的于峰酒席还未完就去告了密。 小番役说到这儿时还很惊魂未定:“据说当时厂公正陪着圣上宴饮,听见下属来报这话,当即就摔了手中玉杯呢!” 但虽听起来如此吓人,吴荃应该并没什么事。这话又不是他说的,他最多就是个知情不报的罪。 姜寒星还没来得及将这话说给小番役听,便已经到了衙门门口,她和小番役从半掩着的大门挤进院子里,先看见了乌压压跪着一片人,两人赶紧也靠着边跪下了,哪儿还敢说什么小话。 前边是今天同段修己一块儿去的那十来个番子和档头,都被捆着跪着,浑身湿淋淋的,看来是已经被帮着醒了酒了。再前边是段修己,也湿淋淋的,一直没抬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前边两个公公坐在椅子上,都是面白无须,右边那个下巴上有颗小痣,左边那个没有,姜寒星也都认得,都是刘瑾身边人,没痣的那个叫苏铭,有痣的那个叫张永。 坐左边的是苏铭,他喝一口茶,看一眼他们这些跪着的,目光沉沉,许泛在他旁边站着,脸色也沉着。 姜寒星他们两人跪下后,他呸一声把喝到嘴里的茶叶吐回杯子里,尖着嗓子问旁边许泛:“可是都到齐了?” 许泛弯腰:“禀苏公公,都到齐了。” “咱家平日里不愿意在衙门里坐着,也懒得拘束你们,”苏铭还是坐着,说话时也没站起来,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往姜寒星身上瞟了一眼,“玩女人赌博弄些钱都不妨事,只要对圣上——”他冲着天上一拱手,“有一颗忠心。” 他一拍桌子,本来已经很尖利的声音又提高了些:“结果!你们这些圣上心里最亲厚的!也传出非议圣上的事来!实在是冷了圣上的心!” 姜寒星注意到了,他一直没说厂公,只是说圣上——当然,如今这两个词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了,但…… 她的心有些沉了下去。 但两种说法终究还是有区别的,虽许多的人如今肯定宁愿得罪圣上也不愿得罪刘厂公,但大明律里可没非议刘瑾这罪名,倒是非议圣上,那是铁板钉钉的十恶不赦的罪。 他这是直接想要让段修己死。 就因为两句发牢骚的醉话。 姜寒星头低得更低了,嘴角却扯出一抹笑来,权势滔天,权势滔天啊。 明白苏铭这话意思的并不姜寒星一个人,段修己猛然抬起头来,大冷的天,湿透的衣服,他冻得嘴唇都是紫的,颤抖着,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他为自己争辩:“卑职并无非议圣上之心!” “却有非议圣上之举!”座上的人冷酷地下了结论,“无识人之明?朝政混乱?这等话难道并非出自你口?既出自你口,那你还有何可说的?” 段修己这才明白了,这不是来审他的,这是来判他的。 他求助的往周围瞧,希望谁能站出来帮帮他,他平日里待他们也不算苛刻。没人站出来。他又去看姜寒星,他对她有知遇之恩,这些年来对她也很好,她总该站出来替他求句情吧。 姜寒星没抬头,她知道段修己肯定会看她的,但她没抬头。 从他进东厂起他就应该知道这儿是个什么地方,平日里再一团和气,终究是要吃人的,姜寒星漠然的想,他大概是怕得糊涂了。 段修己有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还是没说,只是转了头又往许泛身上看,好歹曾经同门师兄弟,也是好过的,虽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生死攸关的事,他作为在场这些人里唯一能说上话的,至少帮他说两句话吧。 张永一直在看着许泛,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许泛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段修己。 段修己低下了头。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但凡稍微有点种,也应该站起来骂两句阉狗误国,这样,至少能让他看起来像个走错了路的英雄穷途末路。 可是他是真的不想死。 所以他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眼泪鼻涕一块儿往外涌:“公公明鉴!奴才并无对厂公不忠之心!厂公明鉴!奴才只是一时醉酒了胡说!奴才知错了!” 苏铭干瘪的嘴唇扯出来一个笑,看向跪着求他的段修己。他年纪不轻了,没了许多,可也算是熬出来了,段修己还很年轻,什么都不缺,可是却熬不出来了。 这样的场景让他快意,他轻飘飘的:“酒后吐真言。” 一句话定了段修己的罪,他伸手招呼身后小黄门:“圣上口谕,东厂百户段修己,虽其行无可赦,终究曾为国尽忠的份上,赐酒一杯。” 小黄门托着盘子走到了段修己跟前。 盘子里是一杯酒。 “这是圣上体恤,给你个体面。” 段修己不至于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肯喝,他跪着往苏铭身边挪:“公公,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公公留奴才一条狗命,奴才给公公做牛做马……” 还没蹭两步,许泛低着头一挥手,上来了两个人,直接拖着他往西厢房去了,小黄门端着酒跟在后边。 在场许多人一直绷着的背并没有随着段修己的呼喊声渐渐远去而放松下来,这是段修己一个人的罪是没错,但朝堂之上,向来没罪止己身的道理,厂公他又不是个大度的人,保不准亲信什么的,都要清算的。 果然,苏铭的视线紧接着便落在前边被捆着的那几个的身上:“你们几个,虽当时并未开口,但这般对厂公对圣上不敬的言行,居然也并不制止,可见其心也是有异!” 一群人顿时都瑟瑟的抖,此起彼伏的“奴才知罪”。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苏铭听着头重重叩向地面的声响,显然是很满意,手一挥:“你们认错的态度看着倒还算诚恳。这次便罢了,拖下去打二十杖,长点记性。” 原来只是要杀鸡儆猴。姜寒星一颗心终于稍微放下来了一些。 既无性命无忧,也没降职罚俸,他们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打几下怕什么?于是一群人都不用人拖,争先恐后去领刑,场面一时间很是热闹。 赏罚都要分明,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了,苏铭伸手一指:“胡波元暂领百户职,于峰告发有功,升番子。” 她余光里瞥见了于峰志得意满的笑。 “记着自己的本分,这般去哪里人人都敬重的风光!是谁给你们的!都记着!” 赏罚都完了,他一挥手:“散了吧。” 一时间还没人敢动,是胡波元领头先站了起来,其他人才都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慢慢的往大门口挪,一旦挪出去便开始窜得飞快了。 姜寒星也放了心,站了起来,她踉跄了下。 “姜寒星。” 然而刚站起来,便听见尖细的叫她名字的声音,苏铭问他身旁新上任的百户胡波元:“是叫姜寒星吧?” 胡波元一脸得志的春风:“回公公,是。” “卑职姜寒星,”腿真的很疼,但姜寒星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见过公公,有劳公公挂牵。” 他没让她起来,只是问:“听说段修己待你颇亲厚?” 段修己对她不错,这事整个衙门的人都知晓,她若是隐瞒,反倒显得心中有鬼了。 故姜寒星一个头叩下去:“回公公,卑职确实是段修己提拔进来的。卑职时刻记得当初厂公不计较卑职女子身份,破格让段修己把卑职召进来的恩德。” “倒是个明白的,”苏铭看起来挺满意这话,“厂公宽仁,咱家也不是滥施威风的恶人,既然今日你并不在望月楼,今后好好为厂公做事也就是了,听闻你办事还不错。” “为厂公尽忠职守,”姜寒星再表忠心,“是卑职的本分。” “你能知晓便好,不过以后也不必跟着吴荃了,”于峰也一直没走,在胡波元身后,苏铭冲于峰示意,“跟着他吧。” 跟着谁不是跟,何况这是像给她说不的场合吗?姜寒星头又一个头磕下去:“卑职全听从公公吩咐。” “还有一事,”一直没说话的张永忽然开了口,“大学士府,是你在盯着?” “是,”姜寒星不太明白他这时候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很谨慎地回答了,“昨日刚去,今日待会儿也要去。” “可有什么问题?”这问题段修己问过了。 但姜寒星明白,张永想要的,肯定不是她给段修己的那个答案,不过她向来收钱办事的…… 姜寒星一时间是真的有过纠结。 “卑职愚笨,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姜寒星看着张永落在她身上的似笑非笑的视线,又笑着补充道,“只是有些疑惑,昨晚杨大学士读后汉书时,有段话为何翻来覆去的念。” 张永眉毛微微扬了起来:“哪段话?” 活着是最重要的,姜寒星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几遍,下定了决心。 “说是,亲贤臣,远小人。” 她那样表忠心,苏铭同张永也没再太过于为难她,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阵,便挥手让她走了。 但可能是方才在东厂同他们说话时太费心神,姜寒星回家的路上脑子一直一片空空,以至于快走到家门口了,才想起来她今晚貌似还要再去杨府一趟。 唉,算了。 姜寒星站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是段修己让她做的事,段修己都死了,还做什么。 想到这儿,她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是,这还是她的事,但会不会办事有什么要紧吗,段修己其实挺会办事的,结果呢?听话才是最要紧的。 姜寒星由着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的飘,再者,大学士府那个脾气挺冲的小少爷肯定也不大愿意再…… 看见她。 姜寒星停下了脚步。因为看见了那位脾气很冲的小少爷就在她家门口站着。 她有些意外,昨晚之事他十有八九要生气,姜寒星猜到了。但,就因为她略微戏弄了他便找上门来,这也太小性了吧。 虽这样想着,姜寒星面上还是很和气的,她伸出手同杨昀打招呼:“好巧。” 他们之间的交情,打个招呼都算是她为人和气了。故姜寒星干脆利落地打招呼,又干脆利落地从他左边往家门口挤过去。 杨昀往右挪了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姜寒星站定了:“小杨大人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离得很近,近得姜寒星清晰地看见杨昀的眼眶迅速红起来,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被气的?姜寒星思忖。 确实是被气的。因为杨昀接着就冲她吼了起来:“不是答应了吗!脸面也给你了!钱也给你了!难道你的承诺便这般轻贱吗!” 杨寒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小杨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装作不知!不是你同刘瑾说了昨晚之事,叔父今日为何会突然接到了要去南京的调令?” 杨延和的调令? 姜寒星眉头皱了起来,她今晚才刚同刘瑾身旁的公公说了杨延和之事,他再怎样迅速,也不能迅速到现在就把调令送到杨延和那儿。除非,在她之前,已经有人同宫中知会过这事了。 也就是说,当时除了她,还有别人也在监视着杨府。 可,怎么会? 监察的权力从来是香饽饽。都察院先分一块儿,是自古以来文官监察百官之权;锦衣卫再分一块儿,除了百官普通百姓也要囊括,是太祖担心官宦勾结,这块儿算是皇家的;再后来宫中势力起,设东厂,这是宦官也来分一杯羹。 当时她对段修己有所隐瞒时,段修己并没露出什么异色来,那便并不是东厂除她之外还有手笔,杨延和同锦衣卫都指挥使一直关系不错,都察院更是没理由监视他。 但杨延和是东阁大学士,非名正言顺的监察之权,谁敢去私闯他的府邸?能让他这样忍气吞声?倘若是名正言顺,那又是谁,这样大的权势,能让监察权都再分一块儿?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旁杨昀还在聒噪,我要你给我个说法之类的。 姜寒星没管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左右他一个文弱书生,还能怎样她不成。她这样想着。 然而她实在想错了,杨昀并不是个实在气急也只会哭,最多摔一摔书的文弱书生。 杨昀此行,是打定了主意要讨说法的,至于是什么说法,杨昀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怎么明白,当时听到叔父要去南京,他一时火气上头便出来了。 但至少,至少她这事是做错了,表示下歉意总应该有吧?杨昀站在姜寒星家门口等她时是这样想的。 谁知姜寒星见了他不仅一点歉意都无,还装糊涂,装完了糊涂现在又一言不发。杨昀很难不觉得她是在用沉默来表示“反正我就是不守诺言不要脸你能拿我怎样”。 当时就给杨昀气的要去挽袖子,结果一挥手碰到了腰间的佩剑,他下意识握住了。 姜寒星会武,昨天晚上他亲眼看见了,所以他今天来找她要说法之前特意去找李先生要了把佩剑,当时想的是以防万一。 热血烧着杨昀的头,烧得他不得不去想,像姜寒星这种人,他们活着是为什么呢,为了陷害忠良?为了横征暴敛?为了让所有仗义执言的不能言? 既然也不能言。杨昀抽出了剑。索性直接动手,左右权阉也好、小吏也罢,都是祸害,少一个是一个。也算他不是总在袖手旁观了。杀人偿命就杀人偿命! 杨昀一咬牙向着姜寒星砍了过去。 姜寒星毕竟是习武之人,虽心神不在,本能还是有的,她听见杨昀剑锋破空的尖啸,习惯性的就要往旁边闪。只是心里想着别的事自然反应慢些,并没全然躲开。剑擦着她胳膊砍了过去,生生削掉了她半扇袖子,十一月瑟瑟寒风里,她就这么光着一条胳膊。 要杀我? 姜寒星站定了去看杨昀,他已经咬着牙喘着气第二剑又劈过来了。他的剑是真带着杀人意,但也是真毫无章法,确实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全在凭着蛮力来。 这一剑姜寒星要是还躲不开,那她真是白每天三更就起来练武了。她轻飘飘往旁边一挪,又躲过去了。 她开了口:“就这么想让我死?” 杨昀心中的激愤随着姜寒星这轻飘飘的一躲和一句话到了顶点。 他不是想让她死,他是恨这世间善恶,怎么总是心有善念的人偏偏拿恶人没办法!恶人害人杀人还是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走,心里有王法的杀个人反而要一命抵一命!心有家国的反而要给那些奸邪小人弯腰低头! 他是想让这世间所有她这种人都死! 然而他想的很对,越是坏人越并不容易死。第一剑是姜寒星并没反应过来,再一剑是让着他,第三剑再不还手,他还真当他一个不过倚着家族的书呆子挺像回事了。 姜寒星火气也涌了上来。 杨昀第三剑砍过来,姜寒星侧身躲开。他根本就不会用剑,剑势自然一时间收不回去,姜寒星却已经借着方才侧身的力一手肘直接撞在了他胸口,撞得他咳嗽着往后退,又一脚直接踢向了他拿剑的右手。剑飞出去,姜寒星转身飞起一脚向他胸口,踹得他人也飞出去,再掉地上,止不住的咳嗽,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姜寒星走上前捡起了剑,指向杨昀的喉咙:“剑是用来刺的,刀是用来砍的,给你剑的人这都没教过你吗?” 她低头看手中剑,普通的制式,装饰什么都无,也并不怎么结实,方才只掉地下一下剑尖那块儿就磕掉了,应该就是寻常护院用的,并不衬杨昀的身份。 她故意说:“原来是偷的。” 不是偷的! 杨昀挣扎着要直起身来,然而他一个从小只会读书的文弱书生,纵然姜寒星也才只学了两年的武,打架从来只是仗着天赋不错和勤奋,内力并不深厚,他也受不住。 于是再怎样挣扎,也还是直不起身来,心口有气在堵着,堵的话也说不出口。 “生气了是吗,可昨日小杨大人也是如此呢,见了我二话不说先认定了我是贼。今日也是,二话不说便要杀我,我们东厂办案好歹还要严刑拷打有了供词才能害人,小杨大人就从来全凭自己一颗心臆断猜测、草菅人命。这样看来,你们读书人同我们又有什么分别,小杨大人何必还这样端着清高的架子。” 杨昀又挣扎起来。 “别动。”姜寒星用豁口的剑尖抵住了他的喉咙口,划出一线红痕,“小杨大人,你应该明白,我杀人是不犯法的。是,朝廷命官平白无故死了,是比较难善后,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死的无声无息。” 是啊,他们多能耐!杨昀心中一直淤积着的那口气翻腾往上涌,到喉头化成腥甜,他一口血咳了出来。 他终于能说出话来了,他说:“那你就杀了我。” 他这一瞬间是真的有了想死的心。他在想,他一直在想,他寒窗苦读数十载拼命考了这个功名是做什么,是为了建功立业兴国安邦,平天下不平事,是为了书里一直教的修身治国平天下,可他现在在做的是什么? 朝中乱政不能言,圣上失德不能谏,治国安民策不能成行,因为你同他们关系不好,说了也没人理,有人理就是要来杀你,凭什么?就凭他们是个阉人吗!他便就要溜须拍马卑躬屈膝吗? 他偏不!杨昀梗着脖子往姜寒星剑上撞:“杀啊。” “以为我只是吓唬你吗,”姜寒星扯出一个笑,剑半点不拖泥带水的往下压,杨昀的血顺着剑往下流,“是,就你们志向高远、出淤泥而不染,见不得一点荤腥,你们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死得其所。” 姜寒星还是一张笑着的脸,可杨昀不至于听不出来她这话里的愤怒,但她凭什么愤怒?! 杨昀毫不畏惧,看姜寒星的眼神像两把刀。 眼刀左右杀不死人,姜寒星根本不管,只是说自己的:“据我所知,小杨大人双亲膝下好像就你这一个儿子?那也不要紧,反正到时候你又看不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杨大学士将你带在身边教养这许多年,事事时时护着你,那也没关系,是他自作多情愿意白费心,这些年你又没求着他这么做。” 他几时这样想了?杨昀恼了:“你!” “闭嘴。” 姜寒星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马蹄的声音,她低头看杨昀,他还在愤怒她方才的“闭嘴”,没听见。 其实她是真的并不好杀人的。 姜寒星回手剑往地下一掼,剑身顺着青石板之间的缝隙往地下寸许,直直的插在了她身后。 “小杨大人比较走运,今晚看来是死不成了。” 杨昀也终于听见了马蹄声,有些耳熟,前后马蹄声明显不一样——给他叔父拉车的那匹马,左前蹄马蹄铁早就缺了一块儿,老张一直说要去给修一修,但最近家里的马不知道什么问题,好几匹一直在生病,也没顾得上。 姜寒星推开了自家院门:“真想死法子多了去了,上吊投湖,百草堂的砒霜也并不值几个钱,小杨大人也不必非要大老远的跑来找我。不过看小杨大人的性子,怕是死肯定也想轰轰烈烈些。那也有法子,也不用再往上递折子,马上这就要过年了,小杨大人准备准备,直接在圣上祭庙的时候拦住圣上的车驾,想陈述谁的罪状就陈述谁的罪状,说完了直接头往圣上的车驾上一碰,保管不管是圣上还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最少能记个五六年。”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应该再拐一个弯马上便要到了,姜寒星嘭一声关上了门。 姜寒星想起来杨昀来找她的缘由,沉吟了一下,都关了门了还是又开了口:“知小杨大人是拳拳孝心,为杨大学士鸣不平,但昨天晚上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旁人不清楚,小杨大人也不清楚吗?明明是小杨大人惹出来的祸事,为何却是杨大学士往去南京,小杨大人闲着想死也是闲着,其中关窍不妨且仔细想一想。” 回到屋里,姜寒星鞋子都没脱,便往床上一栽,跌落下去的时候压着了左边胳膊,但它已经冻得没知觉了,这样压着也并不觉得疼。 左右也不觉得疼,姜寒星也不去管它,就维持着这个跌落的姿势去看窗外的月光。 酝酿了那么多天才来的一场雪,其实去得挺快,今早上雪停,下午放晴,到现在,已经是一片皓月当空万里无云了。 月光落在姜寒星的脸上。她其实长得好看,五官难得的柔润又不失灵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月光映衬下盈盈一汪碧水。 但倘若有人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了这双眼睛其实是冷的,同里边盛满的月光一般。 我走了和你完全相反的一条路。 她对自己说。 所以你看,我没有情义,不必挂心,我想杀谁都能下得去手。我活得很好。 杨昀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他醒过来时外边天光已经大亮了,透过窗纸映照进来。他的窗户用的是上等的麻纸,极清透,天际的霞光也映照了进来,赤红淡紫。但他屋子里的灯还没被吹灭,灯芯烧的老长,豆大的灯光忽明忽暗的,杨延和在灯光旁一只手支着头还在睡。 看见叔父,杨昀这才慢慢想起来了昨天的事。 昨天晚上那什么寒星同他说过了那些话便离开了,接着叔父就来了。不过她那一脚可真是不轻,可能也有颈间血流得太多的缘故,他听她说话的时候便有些头晕,是不愿意在她跟前示弱才一直强撑着,以至于后来一听见叔父的声音便直接晕过去了。 肯定又麻烦叔父了。 杨昀心里有些愧疚,所以他醒了没吭声,只是抬起左手来,往自己身上摸,右手上是绷带,他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情形,又去摸自己的脖子,也摸到了绷带,伤口都已经被包扎起来了,虽然都在疼,不过还可以忍受。杨昀舔了下嘴唇,觉得有点渴,便歪了下头想招呼丫鬟给自己到杯水来,谁知道刚一动便疼得叫出了声。 果然最毒妇人心! 杨昀在心里恨恨地骂。 这一声惊醒了杨延和,他睁开眼睛。杨昀这才看见了他眼睛下边有很重的青痕,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一直守着他到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眼周的纹路也一道又一道,扎眼的明显。 叔父其实也不年轻了。 杨昀垂下眼睛,心里的愧疚越发浓重了。 杨延和怎样的人精,自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但杨昀能知道愧疚,这是好事,所以杨延和也不说,只是伸手去帮他掖散开的被角:“昭明醒了?” 杨昀不太好意思说话的,但他脖子上带着伤,他也没办法点头,只好喉咙口憋出一个“嗯”来,昨天晚上咳嗽得太厉害了,一出声嗓子也是疼的——其实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他疑心他刚才觉得还可以忍受是因为他还没全然清醒过来。 “可是渴了?”杨延和关切的问。 杨昀忍着痛又嗯了一声。 丫鬟过来扶他起来喝了些水,又说大夫说他心口还有郁结,坐着比较好,在后边垫了枕头让他坐了起来。 丫鬟是当时杨延和亲自给他挑的,名唤遮月,虽才十五,但极有眼力见,帮杨昀收拾好后便很自觉地退下去了。屋里又只剩下杨昀和杨延和两人,四目相对,杨昀羞愧得简直有些抬不起头。 “许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你脖子上的伤看起来凶险,其实不妨事,是特意避开了经脉的,用的许大夫特制的金疮药,好的会快些,就是疼一些。右手上的伤也只是皮外伤,不过你没怎么伤过,难免觉得疼,这几天先将养着别读书写字了。” 杨昀太过于愧疚了,杨延和又有些不忍,他想了想,还是先开口说起了旁的事。 “其他就更是小伤了,过两天便能好。要紧的是只胸口那一脚,有些伤着腑脏了,不过既然瘀血已经吐出来了便也没事,许大夫给开了药,喝着便行。何处用何种药何时用用多少,我都同管家后厨和遮月都交代过了,也着人去户部衙门帮你请事假了,你在家躺着便可。”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交代完了,又觉得他这冲动任性的毛病,还是要说一说:“不是叔父说你,昭明,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 杨昀愧疚给杨延和添了麻烦是一回事,他不觉得自己昨晚所作所为是错的是另一回事,故杨昀一听杨延和这话顿时愧疚也忘了,又不服气起来:“叔父,我这是……” “我一会儿便要启程了。”杨延和打断了他。 启程? 杨昀一愣怔,接下来要说的话停在嘴边,然后想起来了。 昨天来宣旨的那个宦官说的是,因叔父政绩不错,要调任南京礼部左侍郎。 哪有儿政绩好反倒要外调的道理?又前天晚上刚出了那样的事,故这样的说辞杨昀一点儿都不信,他问叔父身边的人,他们又都含糊其辞,杨昀便认定了肯定是她姜寒星拿前天晚上的事去告了密。 所以当时他才那样气冲冲地提了剑去找姜寒星。 可昨天晚上姜寒星最后说的那些话…… “昨晚看你伤成那般,我心里头一遭反倒是庆幸。伤了便安分了,我此去南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那边天高路远,纵然我还有心想要照看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安分几天我好歹放心几天。” 杨延和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叹气。 “且懂点事吧,昭明,人活一世,哪儿能何处都随心所欲呢,天子家门尚且有妻离子散不得已的苦衷,何况你我。叔父纵然这次能不走,也不能护你一辈子啊。那个姑娘可千万别再去惹了,你今日这一身的伤,还不够让你晓得吗……” 是了,叔父此去南京,确实是因为我。杨昀想。 他开口打断了杨延和:“叔父今早同婶婶说要送东西给姜寒星,也并非是为了让她莫要把昨晚的事说出去,这事是瞒不住刘瑾的对吗?所以叔父求她的是让她变下说辞,好让您帮我顶了这惩处,是不是?”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延和,杨延和沉默了一会儿,也低下头来看他:“你如何知晓我送了那姑娘东西?” 杨昀一时间羞窘起来,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叔父同婶婶说话,他刚好路过听见了,然不管如何,听人墙角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然而纵然羞窘,他也没挪开视线,依旧盯着杨延和,非要他给出来一个答案不可。 杨延和长叹一声:“你聪明,叔父一直知晓……” 他这个侄子,确实是天资卓越,五岁便能背四书,十五岁便中了举人,后来一直在国子监读书,祭酒司业从来都赞不绝口,二十岁登科。殿试后,正在病中的孝宗皇帝还特意召见了杨廷和,同他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只是锋芒太过,让他日后莫要娇宠,好生磨砺下。 父母双全,衣食无忧。 这样一直顺风顺水的前半生,哪里会朝堂上厮混两年便能学会拐弯了?何况他也一直忍不住溺爱总要护着。 于是杨延和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言。 “叔父也不瞒你,我此去南京,确实是有你的缘故。” 杨昀挪开了视线:“所以是我就是牵扯叔父的工具。” 就比如这件事,完全同叔父无关的,结果却是叔父因为他,反而把自己送到了刘瑾手中。 杨昀的眼神让杨延和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自己此去南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得靠自己,有些道理他必须得明白,杨延和便硬下了心肠来,到嘴边的解释也咽回去,只是同杨昀说:“在刘瑾眼中,确实是如此。” 听了这话,杨昀想了会儿,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叔父便同我断绝关系吧。” 他说着便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这天下的不平事,侄儿只要在朝中一日,便不能不言的,哪怕做了不平事这人他权倾朝野,侄儿也一视同仁。侄儿也知晓,走这条路必然凶险,少不得要牵连身边人,只是一直贪恋着同叔父之间的情谊,心存侥幸,不愿意同叔父彻底断了关系,但这事让侄儿彻底明白了,同叔父一刀两断是唯一的法子,侄儿今日便从府中搬出去,这两日就给我爹去信,让他把我名字从族谱上划了……” “说什么胡话!躺下!” 杨延和出了名的好脾气,听杨昀这话也实在是有气的够呛,要不是他这一身的伤,他真要请出家法来好好教教这个小崽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你一个小小七品给事中,不是因为是我侄儿,你以为刘瑾愿意花许多的功夫操心你说了什么话、上了什么书?” 杨昀长这么大没见过杨延和发这么大的脾气,钻牛角尖如他,也顿时惴惴地躺下安安生生听训了。 “刘瑾总想从你身上挑出毛病来,是我同他不对付。不是你,也会是你婶婶,甚至是慎儿,问题在我身上,你在这儿逞什么强?还要搬出去!你知道城中如今宅价几何、你俸禄几何?” “老爷。” 门口下人听见屋里这样吵闹,也不敢进来了,只是站在门口同杨延和报:“夫人说,车马已经备好了。” “知晓了,同夫人说,我一会儿便过去。” 被下人打了个岔,杨延和的火气才算是平息了一些。 “真想尽孝心,我不在这些日子少生些是非,便是你对叔父有心了,比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强许多。” 刘瑾生怕他后悔,催得极紧,杨延和也不好再过多的耽搁,只是少不得还是得再叮嘱几句:“那姑娘你是真别再去找她了,不关人家的事,她没那样大的本事能干涉刘瑾的决定。” 那是谁? 杨延和看出了杨昀眼里的疑惑和好奇,但这种朝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事,他并不打算对杨昀说。 杨昀也明白了叔父并不想让他知道更多,他并不认为叔父这么做是对的,但叔父为他已经够不容易了,他并不想在叔父临走时还要惹他生气,所以难得的不那么执着了一回。 “叔父,那我能同李先生习武吗?” 杨延和已经站了起来正往外边走,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只是同他挥手:“伤好了你自己去同李先生说去,愿不愿意教你那得看李先生自己意思。” 第一百五十五章 霞光照进了东厂衙门的大院,赤红淡紫,姜寒星在这一片霞光里推开了大门,看见院子里一如往常的生龙活虎,拍马屁的拍马屁,聊天的聊天。 段修己出事后已经快一个月了,京城的十二月的天,越晴越是冷,纵然姜寒星这样的铁人,也不得不披上了斗篷,又扣了帽子,整个人就看得见一双眼睛露出来。 就这一进去许多人还是认出了她来,一如往常的热情的同她打招呼,姜寒星也一如往常地笑着回了,一边脱着斗篷一边朝人群最密集处走过去。于峰在那儿。 “头儿。”姜寒星叫得十分顺口自然。 她如今已经跟着于峰做了一个月的活儿了,这样叫他是经常事,可于峰每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是总有种远超过正常限度的惊喜表现出来。 “哟,这么客气干嘛啊。” 他伸出手来拉姜寒星的手:“都说了如同之前一样,直接称呼我名字就行。” 从段修己死姜寒星转跟着于峰起,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最初还略微收敛着,只是拿些粗俗话时不时来挑逗她,后来见姜寒星诸多忍耐,他便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成日里各种由头想对她动手动脚。大约觉着自己如今是厂公跟前的红人,自然是色胆想怎样包天便怎样包天。 ——他倒确实是正当红。 但其实姜寒星也并不是惯常忍耐的性子,要不然她一个女的在东厂这种地方,岂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青睐她的段修己死了,宫中也并没因此就放过了她,三天两头的来找她问一问各种暗藏玄机的话。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形里,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于是姜寒星在看着于峰手伸过来,本来垂着的双手顿时往胸前一放,交握住了。 “头儿这是说哪里话,您待下亲厚是您亲厚,规矩不能坏了。” 于峰手不尴不尬的落空在空中,周围围着的人看见这一幕,都颇识趣的各找借口渐渐散去了。 只剩下姜寒星同于峰两人,于峰的手没收回去,一双眼睛盯着姜寒星,而姜寒星神色如常,行完了礼便站直了身子,眼神落在于峰身旁桌子上的文册上,上边封口处赤红的火漆印扣着,显然还未启封。 “是又有什么新案子要咱们去听记了吗?” 姜寒星之前跟着吴荃时主要是打事件,做的是去城门监察缉捕盗贼,监督官员之类的琐碎事件,虽琐碎,但其实是个好活儿。毕竟东厂的名号一打出去,谁不恐怕万一被抓住什么不妥,都不用他们开口,金银首饰便一个劲儿的送,十分有油水可捞。 听记就差许多了,主要就是看三法司那群文官或者锦衣卫审讯犯人,读书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阉党的,又书生多呆子,从来易争执,锦衣卫识趣些,但也难免有妒恨他们分了圣上恩宠的,人家武功又比他们这些三教九流的高得多,真打起来的时候往往是他们吃亏。 然而她一个小小的番役,又刚失了势,正水深火热中,自然是给什么她就得干什么,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份儿。 于峰盯着姜寒星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是铁了心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边心里恨恨地下决心,一边将手揣紧袖笼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起了身。 姜寒星赶紧把桌子上名册往怀里一拢,跟了上去。 “寒星倒是眼尖,确实是有新案子。” 两人一边往刑部衙门走着,于峰一边同姜寒星说着。 这回要办的是九江知府周臣的案子。 按照惯例,每到年末,地方官员都要进京述职一趟的,如今刘厂公当政,惯例又多一条,入京述职,不管官职大小,都要向他老人家进献常例,不肯进的,品级高的贬官罢免,品级低的,那大多是要没命的。 周臣这名字,姜寒星这样见多识广的都没听说过,想来也并不是什么有名的诤臣清官,但他不知为何,就是没准备常例,可能也刚好撞在了厂公他老人家的气头上,故他前脚刚到京城里,后脚便被找了个由头直接扔进了刑部天牢里。 这个由头是贪污税款,刑部负责此事的那位兄台写这下狱缘由是肯定也是随手一写,但周臣被抓起来后一查,他还真今年的税款十之三都没交够。 九江这地方说有钱肯定比不上江淮那一块儿,但也并非穷乡僻壤,今年江西也没碰上什么大旱大涝,风调雨顺,平白无故的,税款怎么会交不够?肯定是周臣自己贪了呗。 一府的税款,十之有七都在他腰包里,他却连那么点常例不愿意孝敬,刘厂公一听当即就发火了,下令刑部一定要彻查九江这几十万石的税粮都哪儿去了。 “贪官一般骨头软,不过这个周臣倒是嘴挺硬。” 东厂离刑部衙门并不远,一会儿到功夫他们二人便到了刑部门口那大湖边,湖边种着许多的垂柳树,于峰一边拂垂落在头顶的枯柳枝,一边同姜寒星详细地说这事的来龙去脉:“三法司审了许久了,始终不肯说这税款到底何处去了,左右都是一个死,又没地方花去了,早说还少受些罪,也不知是固执个什么劲儿。” 姜寒星附和着:“那谁知晓,各人有各人的脾性罢。” “所以咱们这一趟,听记倒还是次要。” 于峰停了下来:“左右三法司也审不出什么来,厂公交代了,要咱们把他挪到东厂的监牢里去。” 姜寒星一时没太琢磨出来刘瑾这一举动的意思,一小小知府而已,直接杀了解气便罢了,怎的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但她依旧附和着:“今日之事还怪麻烦的,如此一来,咱们更要快些过去了。”说着她便做出了要加快步伐的样子。 然而于峰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这姜寒星实在是没法子装作看不见,她只好也停了下来,装作并不知于峰何意:“头儿为何不走了?” “挪个人而已,没什么麻烦的。” 他决意要把话同姜寒星说开:“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同你说。” “要属下说,还是公事要紧些……” 于峰打断了她:“寒星可曾婚嫁否?”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话真的让姜寒星有些想笑。 东厂虽并不要求什么家世清白,但既然是来做事,来龙去脉总还是要清楚的。家住何处,婚娶与否,这些衙门里花名册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管花名册的一贯好说话,他们平日里想要瞧一瞧逢迎两句都能行,于峰作为新晋的红人,炙手可热,哪里有看这个都不行的道理。何况他对她的那点心思,真的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所以他真的是颇好装腔作势一人。 姜寒星虽心里对于峰的鄙夷厌憎又多了一分,面上却还是一片和气的糊涂:“头儿哪里话,我这种成日里外边奔波刀尖舔血的女子,谁会敢娶啊。” 虽他也知晓姜寒星不曾婚嫁,但这毕竟是她亲口说,也并没编出些谎话来敷衍他,于峰美滋滋的想,是不是,她其实也早已对他芳心暗许了,只是面薄,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看我……” 姜寒星打断了他:“倒是头儿真令人羡慕,樗儿今年已经五岁了,小嬛也快会说话了吧,儿女双全,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嫂夫人那样争气又能干。” 于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平日里于峰同衙门里同僚一同去醉乡楼逛一逛,回到家都要被追打的。 她没法子直接同他撕破脸,便借这个提醒他:纵然我愿意,你家里那关你过得去吗? 听见姜寒星提于夫人,于峰果然顿时脸僵了一下。然而人一朝得志,难免容易忘记之前困苦,他怕过之后反而更壮了胆,直接上手抓了姜寒星的手,急切地剖白。 “只要你愿意!我在金城坊新置办了宅子,你去那里住,我定然不会让她发现你!” 谁知道他是直接便默认她愿意了。 姜寒星看着于峰覆在她手上那只手,恶心确实是有,但也说不上来多浓烈,她独自一人漂泊这几年,什么没见过没经历过,被人抓一下手这种,她真的不太能同寻常女子一般顿时激愤起来。 但她不激愤,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给人做二房。 姜寒星垂下眼睛来,将踝骨往旁边一扭,整个人便侧身往地上倒了下去,手也顺势从于峰手中滑了出来。于峰也伸手去抓了,就是太沉浸在自己的一片深情里,没来得及抓住。 “头儿,对不住!” 姜寒星怀里本来是抱着文书的,这么一摔,文书直接也摔了下去。因为是在河边,许多文书直接掉进了河里。寒冬腊月的天,河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散落的纸张随风在冰面上打着旋。 姜寒星赶紧站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作势就要下河:“是属下的错!属下这就下去捡上来!” 于峰赶紧去扯她的胳膊:“这么冷的天,下什么河……” 姜寒星这次闪了一下,没让他抓住。 那看来刚才的摔也是故意的了。 从他做了档头之后,还没人敢这样驳他面子,于峰不大高兴。 但姜寒星又没全然驳了他面子,方才没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这次闪身也是很小幅度的,他要她做妾这事她也只是岔开了,并没直接拒绝。 故于峰也不太好发脾气:“这河面看着冻得结实,其实不然,每年这时候都有贪玩失足摔死的孩童,更别说你个大人直接站上去了,几页文书而已,再让刑部衙门调就是了。” 姜寒星视线这才从河面上收了回来,经过方才的一阵混乱,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两个人很是拉开了一段距离,姜寒星远地冲着于峰笑:“您看我,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个文书都能给弄丢。” 她笑起来真好看。 于峰心思又忍不住活络起来。 于峰颇关切地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摔了,伤到哪儿没有?” 姜寒星低头一看,手心手腕上都确实有些擦伤在。她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啊,小伤,不妨事,”姜寒星一边这样说,一边把袖子往上拉了一些,让伤处一清二楚的露出来,从手心到腕骨,一大块儿红痕,看着还挺吓人的。 “怎么能说是小伤,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一些,留了疤就不好了。”于峰走到姜寒星身边,明显带着些亲昵的斥责,“咱们快些处理完刑部这边的事,我带你去看大夫……” 姜寒星顿了下:“是要快些呢,时间过得真快,怎么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巳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抬脚往前走。 于峰眼神冷了下去:“顺便也说一说为何不愿意给我做妾。” 姜寒星是一贯能忍的人。于峰也曾同她共事过,当年从浙江运往京城的死囚在京郊被人劫了囚车,他们两队十余人被派去追囚犯。姜寒星才刚入东厂,十六七岁看起来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女子,不添麻烦就不错了,谁也没指望着让她去抓人,故当时打着打着她便不见了也没人管,直到姜寒星压着囚犯从密林中走了出来,他们才发现原来中了匪徒的金蝉脱壳计,同他们打斗的与劫囚的并不是一伙的。 在缉拿囚犯的过程中,姜寒星被囚犯用十来斤的铁链砸了踝骨,回来后去医馆,大夫说整个踝骨已经快碎完了,但她愣是跟着他们一直回到衙门,一声都没吭,也没人看出异常来。 这样的姜寒星哪里会崴一下脚便要惺惺作态,不过是找借口想赶紧离开他罢了。可她逃得了今日逃得了明日吗,纳她做二房这事他是势在必得的。所以她既然这样犹豫不决,倒不如他来帮她做决断。 姜寒星停下了脚步。 她是真的谁都不想交恶,所以她回头看于峰,还是想再劝一劝他:“只是嫂子这边实在是……” 一听于夫人,于峰又有些想打颤,一挺腰板,忍住了:“你总是担心她做甚?我既然敢娶你,自然是有万全的法子的。” “属下这样的身份,恐怕有些高攀不起头儿。” “我不介意你的身份。” “属下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 “这么说就是不愿意了?” 姜寒星笑了下:“头儿这是什么话,头儿说什么属下都只有听着的份儿,哪里敢不愿意,只是毕竟人生大事。还容头儿给属下几天时间思虑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于峰看了她一眼:“一天。” “一天便一天。” 姜寒星懒得同他争辩许多,她轻轻晃了晃久站而酸疼的脖子:“不过属下今日可能得跟头儿告个假。” 她弯下腰把靴子往下褪了一些,红肿一直从脚踝蔓延到了小腿:“实在是疼得厉害,恐怕得回家歇一歇。” 小腿上除了肿块还有许多的青痕,应该是之前的旧伤,同姜寒星提着裙子的手上大片的红痕两相映衬,确实是伤得不轻,于峰本不好再阻拦的。 然她这样,摆明了是嫌恶他才非走不可。 于峰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姜寒星的胳膊:“你伤成这样怎么回去?我送你。” 说着还直接伸手要去抱姜寒星。 姜寒星伸手摁住了他的手:“麻烦头儿倒是次要的事,只是刑部衙门还在等着咱们过去,一个人都不去,不妥吧?” “我倒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开口说东厂的不妥。” “东厂的不妥,自然无人敢说,只是恕属下直言,头儿,并不是东厂。” 姜寒星视线毫不避讳地撞向了于峰的视线,四目相对,直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请问,两位可是东厂的公干?” 于峰松开了手,姜寒星往后退,两个人一块儿回头,看见一人离他们三尺近,着鹭鸶青袍,应该是刑部的主事,正颇客气的同他们两个弯腰行礼。 来人肤白清秀,一身的书生气。姜寒星近日也多同刑部打交道,但这位,是真一点一点印象都无。 于峰看了他一眼,显然也是无,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了姜寒星的手,颇倨傲地问:“这位是?” “刑部江西司主事徐嘉。” 来人笑着,完全没听见于峰语气里的盛气凌人似的:“东厂那边昨日便来了公函,说是今日要庭审周臣的案子,这已经到了时辰了也没见人来,刘侍郎便让我去瞧一瞧,倘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来不了,我们也好自己开始,马上要到了年关了案子多,等不得。结果刚出衙门便碰见二位,瞧装扮是东厂番役,怕就是二位领了这桩差事,故停下来问一问。” 于峰整了整衣衫:“确实是我们。” “那在下可真是轻减许多,”徐嘉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他有些笑眼,但并不是很明显,笑起来眼睛只是微微弯,让人觉得好说话好相处又不显幼气痴气,“看阁下也在这处站了许久了,可是有事?有事也无妨,在下去回了刘侍郎便是。” 于峰看了姜寒星一眼:“无事,只是要先送这位姑娘回家而已,你且让刘侍郎再等一等。” 徐嘉脸上依旧带着笑:“虽等一等也是不妨事的,只是接下来还有御史匡翼的案子,刘厂公亲自过问了许多次,我们也不敢太怠慢了。” 他顺着于峰的眼神瞟了姜寒星一眼,提议:“要不这位姑娘,在下帮档头送,档头你看如何?” “我自己能回去,不必劳烦了。” 徐嘉给了她一个笑:“姑娘不用担心,在下闲着也没什么事。” “方才徐大人还说到年关忙。” 姜寒星也回他一个笑:“再说这是正当值期间,徐大人如此可算是擅离职守,轻则罚月俸,真出了什么事徐大人头上这顶乌纱帽都要掉,徐大人可是想好了?” 徐嘉抬头看她,姜寒星也看着他。 这时于峰又赶上前来拉扯:“不必劳烦徐主事,刘侍郎不愿等便让他先去审什么匡翼的案子就是了……” “于档头!” 三人正乱作一团,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是从姜寒星他们来的路上传来的,姜寒星先回了头。 是于峰手下一小番役,跑得气喘吁吁的还不忘给于峰行礼:“头儿,胡大人让您回去一趟。” 于峰看起来不大高兴:“我这边正有事忙着呢,不是他说周臣的案子要我亲自来办的吗?” 小番役看了徐嘉一眼,俯身在于峰耳语了几句。 于峰脸上的神情逐渐不耐烦起来,但倒是没再说什么了,直接一转身往回衙门的路上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正小跑着跟上他的小番役:“你就先别跟着我了,跟着他。” 他伸手一指徐嘉:“再让他们刑部派几个人,帮着你把周臣压回咱们东厂来。” 徐嘉看起来有些为难:“这……公函上说的是要听记,档头直接要提走犯人,不太妥当吧。” “上头的意思,犯人到了东厂,自然有公函给你。” 徐嘉便不再说什么了:“那这位随我来就是。” 于峰的视线要往姜寒星身上落,姜寒星反应极快,还不等他开口,她便先拱手行了礼:“属下这就回家歇着,不给头儿再添旁的麻烦了。” 看来确实是有要紧事,于峰竟也不再执着着非要送她回答,只是提醒她:“一天。” 姜寒星腰弯了下去:“一天。” 等到于峰身影消失在了远处,姜寒星才扯过了那小番役,他正要同徐嘉一块儿往衙门里去。 “麻烦徐大人且等下。”姜寒星对徐嘉说。 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那小番役:“什么要紧事,咱们头儿一听便这么急匆匆的?” 小番役抬头看了姜寒星一眼,头儿对她极好,这大家都知道。 “怎么,难不成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知晓的。” 姜寒星对他笑了下:“行吧,倘若真不能说便也罢了,我自去问头儿便是了。” 她说着还真要去追于峰身影去。 于峰对她的私心,衙门里如今谁不知晓,姜寒星也是清楚了这点,才这样说。总不能就让他白白占了她那么多便宜。 “寒星姑娘客气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小番役虽然年纪小,为人处世倒很会,一看姜寒星真要走,当即就一把扯住了姜寒星袖子,又向着徐嘉给姜寒星使眼色:“这不防着外人吗。” 他问姜寒星:“正阳门大街,寒星姑娘知晓吧?” 正阳门大街是外城的主干道,如今正四海安定,百姓们休养生息,内城里的人口一天多过一天,许多达官贵人也都在往外城搬,正阳门大街附近也挺繁华的。 “知晓,怎的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今早上宵禁刚除,便有人到顺天府报案,说是就在路上,捡到了一封信,信上写的全是诋毁厂公的话,听说很是不堪入目,顺天府府尹不敢隐瞒,当即便报给了咱们衙门,我出来时厂公也已知晓了,正在衙门里同百户大人发脾气,百户大人好容易才抽了空让我叫头儿来……” 姜寒星心念一动,拍了拍小番役的肩膀:“这倒确实是值得生气的事,你且先忙着这边的事吧,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也往回衙门那条路走。 “哎,寒星姑娘。” 小番役在身后好奇地叫她:“你不是回家吗?” “先不回了。” 姜寒星回到衙门时,却是一片的风平浪静,院子里大堂里大家该干活的干活,扯闲天儿的扯闲天儿,只有吴荃一个人愁眉苦脸的,站在窗户边,在同他手下的番役说着什么。 她心下疑惑,于是随手扯了个同僚来问。 “不是说厂公来了吗?”她手掩着唇,极力压低了声音。 “他老人家啊,已经走了。” 随手扯的这同僚上下打量着姜寒星:“哎,于档头不是说你崴了脚,今日要告一天的假吗?” “正准备走呢,听说厂公来了,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再迁怒到我身上,还是来看看放心些。” 她只是敷衍了两句。 但她这个同僚看她的眼神顿时就暧昧起来了:“怪不得于档头如今对你那样上心,女的就是心眼儿细些,哎,我听说,心眼儿细的都是会疼人的……” 那边吴荃提高了声音:“只是让你去问一问附近住户!” 姜寒星往那边看过去,吴荃手下那番役正同他顶嘴:“顺天府的衙役已经问了一上午了,都没问出什么来,属下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本事比他们大多少!” 吴荃手下的旧人都给胡波元调走了,这个正同他说话的是胡波元又指派给他的新人。他之前仗着段修己那般同胡波元不对付,胡波元的人哪里会听他的。 他如今处境一直艰难得很。 “这是……” “啊,”姜寒星面前的同僚回答她“有案子,厂公方才来就是为了这个,胡百户把这个案子交给他了。” 既然已经交给了吴荃,还那样急匆匆的叫于峰是做什么? 姜寒星问他:“那我们头儿如今是在何处?” “于档头啊,方才我见从百户房里出来,现在应该是回家了吧,也快晌午了。” “胡大人呢?” “一直在西厢房中,先见了厂公,又见了于档头,刚叫了吴荃进去,现在应该是一个人在那儿呆着,怎么了?” 原来是于峰在前。 “没事,突然想起来有些事得找胡大人说一说,”姜寒星对他一拱手,“回聊。” 她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又该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她推向西厢房门的手便很果决。 “胡大人。” 姜寒星同胡波元面对面的站着。她同胡波元之前并没什么交集,便一直觉着吴荃之前对他这样那样的,他也从来没在明面上同吴荃闹得很难看,甚至还能坐上了百户的位子,应该至少是心有城府的人。 但从今日的事看来,不反抗恐怕只是怂,能做百户是命好。只是一个匿名信的事而已,都还要于峰回来帮他拿主意,怪不得于峰那样不过如此的货色都敢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 胡波元果然顿时摆起架子来,懒洋洋斜她一眼:“何事?” 姜寒星一拱手:“我们头儿……” 胡波元懒洋洋的情状顿时没了,直接站了起来:“后悔了吧?我方才都同他说了,这事厂公很上心,并不能同往常那般太过于糊弄的,整治吴荃又不急于这一时……” 果然是于峰不肯帮他,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借这事给吴荃扣个锅。 他忽然不说了,大约是想起来了之前她一直是跟着吴荃的。 姜寒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卑职确实也是想为我们头儿分忧。” “什么意思?” “卑职想同吴荃一同查这案子。” 胡波元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得出来了结论:“想不到你倒同吴荃交情挺深厚。” 心念旧主,这个锅姜寒星可不太背得起,她略微争辩了下:“大人这是哪里话,卑职只是想着为头儿和大人分忧。您也知道的,我们头儿同宫中几位公公也常有联系,实在是有许多的事要忙,分不出神,卑职这才……” “知他有本事!有许多比我托付他的更要紧的事!” 胡波元果然一听这话便烦了,挥着手打断了姜寒星:“你可想好了?不管你是为谁而来,到时候查不出来案子,你们头儿同我,可都并不会管你。” 他倒是坦诚。 姜寒星心里苦笑了下。她当然更愿意八面玲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她总得先暂且从于峰那儿脱身,要不然光应付他的纠缠就耗尽了精力,哪里还想得出来让他死了那条色心的法子来。 既然前后都是火坑,必须得跳一个,没法子,她只能选个她觉得小的跳了。 “卑职定不辱命。” 姜寒星于办案上一直很有一套,这胡波元知晓,所以这案子给她总归还是有些希望的。 左右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来,胡波元冲着她挥挥手:“三天时间,名义上是顺天府查案,咱们督办,要低调些,不要让许多人知晓,实际上你想怎样怎样,能查出来是谁就行。” ※ 姜寒星已经将正阳门大街从头到尾走了两遍了。因为算是案发地点,整条街都已经封了,一个人影都没有,自然,也没什么新的线索。 这天气就昨天晴了一天,今日下午便又开始阴沉沉的,显得天也黑的早。她让吴荃去询问附近的住户去了,此时身后跟的是顺天府派给她的小衙役。那小衙役试探着问:“寒星姑娘,要不先去吃点东西?从下午转到现在了。” 姜寒星正摸着墙的手放了下来。 案子是今早报到东厂的,她看过了顺天府的案卷,是正西坊一住户,晨起去西市卖菜时,在路上看见有封信,便捡起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住户是不识字的,但却是个热心人,便找了附近私塾的先生,让看看写的什么,有没有什么要紧事,能不能找到失主。私塾先生好歹是个秀才,朝堂事还是略懂一些的,一看是在骂刘瑾,赶紧去顺天府报了官。 当时是辰时。 她午时才来,顺天府的捕快在她来之前已经在这儿转了小半天了,要是还能让她发现什么新线索,那他们也太无用了些。 算了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姜寒星劝自己,然后回头冲小衙役点了点头:“行,走吧。” 挺机灵一小衙役,看见她点头,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寒星姑娘想吃什么?哎呦,春风楼的醋鱼那可是一绝……” 姜寒星瞥了他一眼:“春风楼要一直走到内城最里边,宫城后边,怎么,是你们赵大人并不曾同你们说这案子就给了三日的时间?还是,你们顺天府已经有了头绪?这么闲得慌。” 那小衙役脸上的笑都要堆得要溢出来了:“小的多嘴,正阳门大街附近住的许多都是来科考的书生们,平日里便对厂公诸多不满,出这事时他们许多都还叫好,这件事多半就是他们所为,都抓起来一问这案子就结了,姑娘非要再来看一看……” “行啊,那你们顺天府现在就把那几个书呆子抓起来,往厂公跟前一送,说这就是主谋之人,看他老人家信不信……” 姜寒星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一个:“左右我只是东厂一来督察的小小番役,又不是负责办案的,还能左右你们府尹一个四品大员的决定不成?” 她名义上确实只是个督察。 小衙役讪讪的,不说话了。 姜寒星看他还算聪明,又多说了两句:“总想着探听我怎样想是做什么,我怎样想难道还能影响厂公的决断不……” “哎呦!”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姜寒星的话头,她略微回了头,看着发出叫声的小衙役,眉头有些皱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衙役赶紧又陪了笑,“踩到了小石块儿险些崴了脚,惊扰了寒星姑娘了。” 北京城路面多是青石板铺就的,虽当年成祖皇帝监工下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但毕竟百年风雨过去,难免有坏损的情况。自然,也一直有相关的机构负责修缮,但如今这朝政下…… 不说也罢。 故走路时踩到破碎的石块儿是经常事,也因此,姜寒星方才也没往这上边想。 但这一次,她想了一会儿,蹲了下去,捡起了方才被踩了一脚的碎石块儿,放在手中里细细观摩着。 这并不是青石碎块儿。 确实也是碎石,但有未碎的边缘是圆润的,显然是鹅卵石。如今有些人家确实是有在院子里放鹅卵石做装饰的风尚。 姜寒星往前挪了两步,这才发现她手中这种鹅卵石碎块儿,地上还有不少,不过夜间风大的缘故,并未聚集在一处,顺着一整条街,零零散散的散落。 她又抬头看了下。 正阳门大街是寻常干道常用的制式,道路两边砌墙,墙后是直接有住户的。 信封虽薄,但倘若绑了石块儿,直接从院子里扔到街道上,就丈高的墙,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小衙役脸上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神情显示出来,小心翼翼地叫她:“寒星姑娘?咱们是……” 姜寒星一挥手,制止了他。 正阳门大街这种大道,晚上宵禁后是要整个封街的,她方才询问了昨晚的更夫,按照他的说法,他昨天晚上从这儿经过的时候,并没发现有什么匿名信。而发现这信的老者说他起的极早,听着五更三点的晨钟出的门。 故这信,就是在宵禁的时间里出现的了。 姜寒星又看了眼手中的碎石块儿。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附近住户所为了。 自然,宵禁后并不是就全然不能通行了,石块儿也可能只是她多想,负责封街的衙役,或者朝中有紧急公务的官员依旧都有可能作案。 想到这儿,姜寒星冲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小衙役挥了下手:“走,先回你们衙门一趟。” 姜寒星赶到顺天府时,天还是已经黑了,不过顺天府衙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吴荃已经站在那儿等她了,看见她过来,先伸手帮她推开了门。 “你……你那边忙完了……” 一句寻常的客套的话,他说的吞吞吐吐的,看来也知道自己之前同她共事时对她实在是说不上好。 但她可是问心无愧,没半点儿对不住他的,故姜寒星神色如常:“嗯,忙完了。” “这次的事,实在是……” 姜寒星当时得了胡波元允诺去找吴荃时,只简单的同他说了下这案子她要来协办,便打发他去正西正崇北两坊询问附近住户去了,两人来正阳门大街都没同路,所以吴荃其实都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 厂公上午在衙门里发了多大脾气他不是没看见,胡波元就是想让他死,所以姜寒星来,这等于是救了他命,他再怎样不通情理,这种事一定得说句谢谢还是知晓的。 “……实在是太谢……” 他刚开了个口,姜寒星一挥手打断了他。顺天府尹赵南天踱着步子过来了。 “不相干的事等会儿再说。可曾在附近住户那儿查出了什么来?” 她这般的不愿意听,吴荃也只好闭了嘴,乖乖的回姜寒星的话:“不曾问出什么来,不过有个人说他昨天半夜起夜时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响,我问他上午顺天府来时为什么不说,他说他当时慌张的忘了,所以我觉着他这就是在信口胡说,一封信轻飘飘的,哪儿会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姜寒星又冲着他挥了手。赵南天已经走到他们两个跟前来了。 赵南天看着姜寒星,明显是努力的想扯出一个笑来,只是他有些八字眉,笑时眉尾往下撇,更衬得一张脸愁苦起来。 “寒星姑娘。” 今日下午姜寒星已同他见过,故此时她也并不同他虚与委蛇:“宵禁之后负责封街的衙役,昨晚从正阳门大街出入过的有紧急公务的官员,赵大人都查过了吗?” 第一百六十章 赵南天为官几十年,哪儿能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寒星姑娘的意思是……” 故姜寒星眼皮往上一掠,打断了他:“我下午来时,赵大人可是同我说也觉得案发时间在宵禁时,既然是在宵禁时,这些在宵禁时间也能自由出入的不应当都仔仔细细的查一遍吗?” 其实姜寒星并不觉得是这些人所为,一来是她看过那封信。 纸张是寻常小笺,除了隐隐散发着姜寒星并不能辩明的异香,没有别的问题,但那字,就写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粗一看还算工整,仔细看便能发现,就只是寻常幼子学字的水平,全无运笔章法可言。 京城里随便哪个九品小官,最少也是举人出身,从小读书,字哪里会写成这样。也不至于是找人代笔,他要是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这封信就不会出现在正阳门大街。 这儿是什么地方?是外城往内城走的主干道,一天到晚人来人往,掉地上的除了银子没人会在意,一封信落在地上,被人踩烂才是寻常事。他费尽心机只是为极大可能无人发现? 二来,吴荃方才说了,有人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响。如此推断,的确是附近住户将信绑了石头从院子里扔出去无疑。 但这顺天府府尹让那小衙役一来二去的试探她,她有心要找个由头把话挑明了。 京城里的宵禁是顺天府负责的。赵南天听了这话神情果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姑娘这是哪里话,如今朝中上下,无一不对厂公敬服,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姑娘大可放心,以本官之见,肯定就是正崇北坊住着的那些举人们,对朝中事一知半解,并不能明白厂公的恩德,才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来。” 倒还亲自试探来了。姜寒星心里冷笑一声。但赵南天毕竟不是顺天府的小衙役,她不愿意直接斥责便可,故她还是颇恭敬地问:“卑职只是想问下大人这些人都详细查过否。” “不曾,本官觉得确实没……” 不仅东厂名义上是来督察顺天府的,姜寒星名义上也是来协助吴荃的,她是陪衬中的陪衬,直接斥责赵南天一个四品大员,终究是不太好,故她点到为止,冲着身后吴荃使了个眼色。 吴荃他们两个之前再不合,她终究是一进东厂就跟着吴荃,并肩作战了快两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故虽吴荃正为她方才的态度惴惴着,也还是当即便会了意,一清嗓子:“那看赵大人的意思,这些人便罢了,不打算查了?” 赵南天赶紧摆手:“档头这是哪里话,两位若是真觉得有必要再查下去就是了,只是我们这儿实在是人手有些紧张,在下觉得还是要紧着嫌疑大的来查,譬如那些举子们,寒星姑娘有必要注意……”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车轱辘话。 姜寒星不耐烦起来,只是面上还恭敬着:“只是说一些卑职自己的想法而已。这案子是顺天府的案子,东厂只是督察而已,本就没卑职随便置喙的道理。” 吴荃就很直接的唱起红脸来了:“那是,我们只是个督察,说白了也就是个传话的而已,赵大人真觉得那些举人们嫌疑重,紧着那些举人先查就是了,赵大人想怎样查便怎样查,我们到时候把大人的所作所为一一秉明厂公便是了。” 你倘若觉得你能糊弄得过刘瑾你直接去便是了,别在这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来试探去试着说服我了,我不管事。 吴荃的话把她这意思全然表达出来了,姜寒星看着赵南天,十分满意。 然而赵南天不愧是多年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当即便转变了态度:“在下这就派人去查。” 姜寒星弯腰冲着赵南天行了个礼。这就是个由头而已,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别不中用还来妨碍她就成了:“这就是赵大人的事了,不过赵大人方才说人手不够?” 她又伸手一指身后的小衙役:“这个衙役便还赵大人了,左右卑职只是到处看看,也用不上许多的人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南天也不好说什么,一边白了那小衙役一眼一边又同姜寒星客气:“姑娘倘若再需要的话,尽管同在下说就是。” “人是不必了,事倒是有一些。” “姑娘但说无妨。” “那封信卑职想再看一看。” 那封信之前姜寒星也看了,并没看出来什么,赵南天手一挥,让身旁的小衙役去取,放心的给她看:“这就给姑娘拿来。” “还有一事。” “姑娘请讲。” “麻烦赵大人帮忙调下户部正西坊和正崇北坊两坊的户籍名册,卑职想瞧一下。” “这……看倒是没什么问题。” 话虽是这样说,但赵南天明显有些面露难色:“只是,怕得等到明日。” 他这样的表现,姜寒星很难不以为是方才的敲打还没敲到他心上,她嘴角勾起了笑:“为何?” “户部规矩,酉时后文册概不外借。” 这回姜寒星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才配合完她功成身退的吴荃便又开了口:“东厂办案,也不行吗?” 确实没听过这规矩,十有八九是来敷衍她的,所以姜寒星也并不管吴荃,任由他去交涉。 “按说平日里定然是行的!” 赵南天哪能儿听不出来吴荃的不满,赶紧陪了笑:“只是今日是杨昀杨给事中当值。” 想要杨昀在规矩之外通融,那是青天白日做梦。 故“杨昀”这两个字一出来,姜寒星便明白了确实不是赵南天推诿,是这事真的有难处,那边吴荃还要再发作,她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算了,也没再为难他:“那倘若卑职自己现在去户部瞧呢?” 赵南天赶紧点头:“那自然是行的。” 衙役拿过来了那封信,姜寒星接了过来:“这封信,不知卑职是否可以带走?” 赵南天脸上的神情明显是不愿意,却也没那个胆子直接对她说不行,姜寒星都知晓,所以她根本就没等他的回答,潇洒的拱手,一招呼身后的吴荃,告辞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顺天府的官署并不同六部的官署在一块儿,还离挺远的。一路上,吴荃一直低着头,时不时的瞥她两眼,就是不说话。 大概还是觉得她会介怀之前的事。 她确实还挺记仇的,但一直这么沉默着,也不太是个事。姜寒星琢磨着,她到底要不要心眼儿大点儿,先去搭理吴荃? 方才吴荃对她的讨好她都看在眼里,曾经也那么张牙舞爪一人。姜寒星又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时间居然也有些心酸涌了上来。 算了算了,虽然对她说不上好,倒也并不很坏,如今也同是天涯沦落人,便就这么算了吧。 “方才可真是谢谢头儿了。” 姜寒星一向是果断的,既然决定了放下,她当即便裹紧了斗篷去同吴荃搭话:“头儿可曾吃过饭了?” 这个称呼明显很让吴荃受宠若惊,一时间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用这么叫我,你如今也不在我手下做事了,不用不用真不用,何况我这个档头现在做的,还不如衙门门口看大门的,哪里配呢,于档头那样风光的才配得上你这么叫一声……” 惊慌之下吴荃说出了自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他自己都觉得这真实想法实在过于酸气冲天,赶紧又是转移话头又是往回找补:“方才吃过了……还有刚才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于档头真的挺好的……” “头儿,”姜寒星打断了他,“我真说一点儿都不记恨你那也假,毕竟你也确实算计过我不少,不过我这人,你也知晓的,虽记仇,但也挺一码归一码的,我从来衙门做事起便一直跟着您,许多事都是您教会我的。” 这倒确实是真的,吴荃再怎么对她不满,她还是个新人的时候,该教给她的什么也没少,说话虽总阴阳怪气特别难听,至少没说过“来给我做小妾”这类的话,也从没对她动手动脚过。 她是对他有些感激的,尤其在跟了于峰之后。 “两厢一抵,便算是消了,都算了吧。” 这甚至都算不上一句好话,吴荃却有些红了眼眶。 从段修己死后,他在东厂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就今天这个案子,他吩咐下去,手下四五个番役一个肯听的都没有,他本来悲愤之下都准备自己一个人来查了,姜寒星突然出现在他跟前,说胡波元让她来帮忙。 胡波元哪里会让人给他帮忙,不想让他死就不错了,肯定是姜寒星念及以前的情谊,不忍心看他这样作难,才去求了胡波元来帮忙。 她其实就是惯常嘴硬。 他记下这个恩情了“寒星,你以后有什么事,我万死不辞。”。吴荃心里这样想着,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手往前一指。 “到了。” 姜寒星抬头看到了户部衙门门口那两只大石狮子。 腊月里深夜的寒风,根本就不是她一个斗篷挡得住的,姜寒星去敲门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冷风吹透了。她本就体质偏寒,手碰到门时更是觉得自己的手简直同门上铜环一个温度。她心中难得涌上了一些愁苦。 活着真艰难啊。 艰难是艰难,也总归还是要活着。姜寒星敲响了门。 门卫很快来开了门,听姜寒星说明了来意,便让她同吴荃在此等候,他去通报。这是她来求人,故姜寒星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抬头往值庐那边看。 这样冷的天,值庐的门不知为何没关,户部的院子也并不大,姜寒星隔着整个院子,也能清晰地看见杨昀正对着门的身影。他就着灯光在看书,看的什么书就实在是看不清了,只能看见他眉头时不时皱起来,摇曳的灯火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姜寒星看到门卫到了杨昀跟前,看到弯腰附耳同他说了几句话,他的视线便投向她这边。 一瞬间,她很清楚地看见杨昀刚舒展的眉毛重新拧了起来。她紧跟着笑了起来。不管怎样,同杨昀说话怎么都会比同赵南天与于峰说话要容易一些。 门卫走了出来,请姜寒星他们两个进去。 “卑职以为小杨大人会直接把卑职拒之门外呢。”姜寒星一边解斗篷的带子一边同杨昀说话。 “请问何事?” 杨昀没接她的话,只是隔着书案,很冷淡地向她颔了首。 姜寒星便也正经了些,规规矩矩的弯腰行礼:“卑职想要借阅正西正崇北两坊的户籍名册。” 虽手上是规矩的,姜寒星眼神却并不规矩。她弯着腰,眼神却向上掠起来,上下打量着杨昀。 距离那晚她同他争执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姜寒星看向杨昀脖子,依稀看得出有血痂刚褪去的粉红伤痕,他裹得严实,旁的也看不出了。她承认她当时下手有些重了,可谁让杨昀这愣头青是非不分便想要杀她呢?这种情况下,她剑架到他脖子上时确实真有想杀他的心,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规定借阅要有缘由……” 杨昀正一本正经的说着规矩,一抬头,看见姜寒星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脖子看,他眼前本能的闪过前天晚上姜寒星拿剑对着他时的眼神,也是本能的,他左手横亘在了胸前,背弓了起来。 这是习武之人很基础的一个防御姿势。 “卑职只是关心关心小杨大人的伤势……”姜寒星见状这样解释着,又看起来像是有些压抑不住好奇的问,“小杨大人最近习武了?” 她笑了起来:“怎么,是为了我吗?” 杨昀将面前书本往旁边推了些,十分坦白:“我厌憎你。” 虽当初叔父说他被调任南京不是因为姜寒星告了密,可怎么会不是她?不是她刘瑾如何得知的当晚的情形?叔父向来为人谨慎,又没别的把柄落在刘瑾那里。叔父是怕他因恼恨她再闯了祸才这样说的,他都明白。 “我与你也并无什么私情可言,只是你说你是为了公事,我纵然厌憎也不得不应付着,但倘若这又是你的谎言,其实你只是为了私事而来,还请回。” 吴荃往前走了一步。姜寒星同这个户部主事之间有过过节,他听出来了,至于究竟是谁的错,他自然无从得知,但他一个小小主事,这么对东厂的人说话就是不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杨主事……” 姜寒星回头看了吴荃一眼,是不愿让他开口的意思。 吴荃虽心有不服,姜寒星的话却还是听的,跨出去的一步又收回来,站在姜寒星身后,不再吭声了。 这边姜寒星已经又同杨昀摆上了笑脸:“好,卑职这样同小杨大人这样套近乎,也不过是怕小杨大人心中还记恨着往日之事,既然小杨大人如此公私分明,便全当方才卑职只是小人之心了罢。” 如今是她来求他,他要的也是她的承诺,她既然承诺了,杨昀便也不管姜寒星身后那人明显的不满,依旧是例行公事的语气:“请问阁下可有文封?” 借阅文册是要有印主管印章的信函的,封口处要用蜡油封起来,便是文封,鉴于杨昀是个死脑筋,姜寒星方才特意问赵南天要了——东厂的姜寒星也有,但他厌憎东厂,姜寒星怕东厂的不太好用。 “有,奉顺天府尹赵南天之名,”姜寒星把手中文封递给了杨昀,“查正阳门大街匿名信一案。” 但其实姜寒星公事外确实也有私事要麻烦杨昀。可杨昀比她意料中的更加油盐不进,她虽面上从容,心里难免有些因此分了神,以至于杨昀已经接过了文封,她还没松手,两人的指尖碰到一处,冷得杨昀不由自主一哆嗦。 姜寒星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卑职并非……” 她抬头一看,杨昀正细细的端详文封,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她再解释什么,倒显得是她小性,故她也没再说下去,只看着他确认了是顺天府的印鉴,又站了起来,伸手来招呼她。 “且随我来吧。” 杨昀带着姜寒星来了摆放文册藏书阁,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带着冷气的陈年书墨味儿。杨昀裹了裹他的斗篷,往一排书架上一指:“这儿第三列第四列都是,自己看吧。” 密密麻麻,摞起来恐怕得有一个她那么高,姜寒星一看见便有些发愁,这么多,她一个晚上也未必看的完。 思忖了一下,她同杨昀打商量:“能只调出来正阳门大街两侧的住户名册吗?” “不能。”杨昀面无表情,“都是混着的。” “杨给事中都没找一找便说不能……”吴荃开了口。 东厂办事,去哪儿哪儿不是供着?就他们户部能耐,一进门就给甩脸子看,要不是姜寒星一直示意着,他早就发作了——女子终究是心软,他不能就这么任由着。 他冲着杨昀挑眉:“别不是敷衍吧。” 本来就不待见他们东厂这些阉党,这人还一直想着挑刺,杨昀当即便也挑了眉:“户籍登记以坊为单位,太祖留下来的规矩,阁下有什么不服的,且去孝陵同太祖说去。” 顺便也在太祖跟前显一显他们阉党如此大的排场。 “卑职知小杨大人一贯宽宏大量,公私分明,”姜寒星赶紧打圆场,“决计做不出这种小肚鸡肠之事的。” 知他公私分明便好。杨昀看了她一眼,没再吭声。 就这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姜寒星又回头同吴荃商量:“头儿你要不就先回家吧。” 他也并不识几个字,帮不上什么忙,还少不了要同杨昀争执,杨昀同她还有嫌隙,她也不好劝,吴荃不管怎么说,毕竟官大她一级,到时候肯定还是她夹在中间两厢为难,索性劝他走,还能有几分清净。 “这,不大好吧……” 吴荃当然也想回去睡,折腾来折腾去,现在恐怕已经戌时了,但这毕竟是他的差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说伯母如今病着吗,她也上了年纪了,深更半夜没人照顾着怎么行?”姜寒星冲着他很和气的笑,“头儿放心,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属下定然尽心竭力。” 吴荃再非要留下,倒显得是猜忌她了。 何况他也确实有些在担心家里:“那我便先走了,有事你直接去我家叫我便是。” 姜寒星笑着送他:“头儿且放心,真出了什么事,属下决计不会非要一人扛着的。” 姜寒星倒不是说大话,这案子翻来覆去几遭,早到了要了结的时候,只是有些手段,旁人在跟前,她实不太好上去施展。 杨昀并不容易说服,好在姜寒星在对付他这事上已颇积累出些心得手腕,你来我往大夜熬半晌,及天刚蒙蒙亮,虽小杨大人尚未反应过来他究竟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又是否曾违背他仁义道德,总之,姜寒星想知道的,是已经全知道了。 从户部衙门出来,她连回去稍打个盹都不曾,直接便赶往了案发现场,三下五除二的了结了这边事,这桩公案才总算是至此终于完结。 前往九江,也就是清江府一事,已成既定事实,虽姜寒星细细想来,也总隐隐觉自己这是白忙活一场,反为他人做了嫁衣,但她这人,最大的长处便是不纠结,既事已成定局,那去便是了,起码天高皇帝远,比之之前,也不算是山穷水尽时候。 就算是山穷水尽也没事,只要没死,便总有活的办法,死了的事,且等死了再说。 不过,姜寒星回忆起自己那日在刑部大堂所作所为,还是有点觉得恍然若梦,不管之后又横生出多少枝节,大堂之上,她以一己之力,以那样小一桩旧案为名,却果真撕开了整个朝堂虚伪面目,无论何时想起,都应该颇为自得一下。 姜寒星是挺自得,美得她在梦里,都又重温当时场景。 梦里,沈环说完他杀周臣之缘由后,举座皆惊。 这太荒谬了。纵杀人偿命,不用顾朝廷律法,那乱抓人的也是殿前司,判案的也是京兆尹府,周臣做错了什么,他不就是给赵平生去了一封信,他又不知道这信什么时候会到,他又没见赵平生在这时候看他,难道与赵平生这样有错处之人有私交便是他的错?那这朝廷里,人人都该死,没有干净人了。 何况就算是赵平生此举,又何止于死呢。 这缘由何时荒谬啊。 “是吗?” 沈环于其下抬起头来,全然不复先前温顺样子,他冷笑道:“那赵大人因为要看一封信件,便能随便判一桩公案,难道便不荒谬?”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众皆默然。 心虚倒也仍旧不心虚,那人命本来就分贵贱,杀一个朝廷命官能跟杀一个奴婢一样?是大人们都会看眼力见,察觉到了场上氛围不对,这才算是噤了声。 御士大夫清咳两声,转移了话题:“那如今要杀赵大人的缘由是清楚了,可手段呢,堂堂京兆尹府,也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吧。何况我看这案卷上写的还是毒杀。” “那自然是有人帮他。” 一声音从刑部大堂门口施施然传来。 听着很明显是女子声线,却又全然不似女子柔葸和婉,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女子出现在这等场合本就已够让人纳罕,何况她出场还这般引人注目,众人纷纷回头,往门口处看去。 今天的日头实在是很好,雪后这些天,一直是大晴天,可毕竟京城冬天,大日头天也还是冷,房檐上的雪,像是怎么晒都晒不化,只是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疼。 各位大人眯着眼睛,都还没瞧清楚是谁呢,前几位坐,却一直远离风暴中心的杜国公噌得一声,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上前去,拉着来人,就要往外边拽,边拽边压低了声音,可又因为愤怒,字是一个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反倒是听起来更清楚了。 杜国公说:“说了不让来不让来,你这是干什么!” 国公好大身躯遮挡住了小半日光,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杜国公女儿,早已嫁到赵家十多年的赵夫人。 内宅妇人,他们本也不怎么认识的,这不赵大人新丧,迎来送往的,难免打交道,这才算是认识了。性格大概随爹,还挺硬的,众人对赵夫人印象,大概如此。 因此弗一看清楚她长相,许多人便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倒也都没看见姜寒星同赵夫人两两相望,微微点头。 看见了也不如何,她今日事情做到这里,便就是叫人看的, 姜寒星目光又转向并不曾收回视线的徐桓之,也同他颔首示意。 高堂上刑部尚书率先清醒了过来,但他并没拍手里惊堂木,拍了就是公事了,他与杜国公私交不错,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一派心知肚明,又各怀鬼胎里,他很不合时宜的叫着它小名,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言语里都诚恳:“囡囡,杀夫可是重罪,这可不能闹着来玩啊。” “侄女也正是有此疑惑,才会来到这里。” 三司会审,本来哪里关领的是兵权,戍守的是边关,只偶尔才回趟京城的杜国公的事,他就是隐隐约约听说了这案子或还同自己女儿有关,这才到了这里来,来就是为了拦她的,可她人尚且在家中时他都不舍得同她来凶的,这到了跟前,他也仍舍不得下那个狠手啊。 于是也只能看着她轻而易举便挣脱了他的手,从从容容地来到了刑部尚书跟前。 算了算了。 杜国公站在她身侧,心想,那女婿,他本也就看不上,当初是她非要嫁,如今杀了就杀了吧,也算是迷途知返,他那么多年边疆拼命,保自家女儿一条命,应该还是能的吧。 但他实在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刑部尚书清楚,自己这老友是个大老粗,仁义道德他自己都不遵,自也不觉得女儿不遵有什么,至于人命,谁家后宅里还没几条人命,杀夫的不太常见,不过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前提是她并没拿出来说。 所以他问赵夫人,这回用的是正式称呼,但手中惊堂木仍没拍:“杜氏,你丈夫冤屈本官自会查清楚,你还是速速离去。” 这就是堂而皇之的包庇了,但没关系,但凡南疆还需要杜国公一日,这在场所有的人便能都装傻一日。 姜寒星笑了一下:但他显然还不够清楚。 赵夫人她就是故意的啊。 刑部尚书话音又落,赵夫人却还是站在那里并没动。 于是刑部尚书手中惊堂木终于还是拍响了:“再不速速离去,本官可要治你扰乱公堂的罪了!” 徐桓之冲着姜寒星挑了挑眉毛,意思是:这又是何必呢。 姜寒星笑着回了他一个口型,大概意思是:事已至此,当然是索性痛痛快快了。 于是紧接着,赵夫人便痛痛快快地问了:“大人这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也要包庇我吗?” 刑部尚书一张老脸一耷拉,去看杜国公,杜国公摆摆手,意思是孩子就说两句话,你让她说完也就完了,老在这儿磨磨唧唧的是干什么呢。 刑部尚书被气笑了都,他背往椅子上一靠,也不管了。 于是赵夫人就这样大大剌剌地说:“这叫沈环的,是我放进赵府的,不信你们可以查,他在我府上做过小厮,当时我图省事,并不曾在官府登记造册,但赵府上许多下人都认识他,你们去一问便知。” 这还需要问吗,这不都明摆着的事。 刑部尚书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赵夫人便又继续说:,“下毒需要的那些东西,是我去买的,做好的有毒的饭菜,也是我端过去的,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责任,也就是这下毒的法子,是他偶然中同我提起的,要是这也能算是他主谋,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讲。” 杀夫这样的事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讲,其他几位大人都听傻了。 一个白胡子老头都给气哆嗦了,一边抖一边骂她:“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骂完了又问她:“那你又为何同他合谋杀夫?这可是你姘头?” 杜国公有点不乐意了,养个小白脸又怎么了,这话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呢。 赵夫人比她爹还不乐意,嗤笑一声:“也就你们男的,才会干为了个年轻小姑娘,去休弃自己糟糠之妻的事。” 老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赵夫人衣衫一整,大庭广众之下,朗声道:“我杀赵平生,是因赵平生杀我子,十六年前六月中,赵府小花园中,他为讨好府上新买来的小妾,将我推到在地,以至我小产,府上姨娘,百草医馆张大夫处脉案,都是例证。我来这里,也是为问一句,历来训诫女子,是要从父从夫从子,这等父杀子之事,我又应当从谁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在座的诸位,说实话,今天这所有的话,听得多少都有点心惊肉跳的,就怎么说呢,这些人当然都是胡说八道,士农工商,等阶分明,女德女诫,向来如此,可人家真问了,真叫他们回答,他们一时间,还真有些回答不出来。 有人弱弱地出声辩驳:“你那儿子,都没生出来,那当然不能算是儿子,你这,你这……你显然是胡搅蛮缠,信口雌黄!” “原来没生出来的,便不能算是人。” 赵夫人冷笑一声,她虽不大爱出门,与那些嚼舌根妇人走动,该知道的消息,却也不少知道,就同她说话的这个,上旬家里才刚打死了姨娘。 “刘大人家胡姨娘,上个月不小心冲撞了正怀胎的许姨娘,刘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刘大人当时是直接乱棍打死,说害你刘家绝后呢,许姨娘怀胎都尚不足三月,是男是女都未可知,就能算是害你刘家绝后,我当时流下来的,可是个成了型的男胎!” 后宅不宁,偏宠姬妾,这事其实大家都多少有,但拿出来说,那就是丢人了,刘大人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也不好再同她多言语,只能是袖子半掩上面颊,作晦气状:“这等腌臜事如何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他其实想骂她没教养的,但杜国公在,他又不敢,只能是连声道晦气。 下头的这些话,就不是赵夫人自己想来了,她当时听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这几天仔细一琢磨,竟也觉得颇有道理,她是也应该这么问一问。 “哪位先贤论人,都从来没说把女子排除在外,既然是人人生而等同,那想来所谓从父从夫从子,只是看我们人性本弱,替我们想法子找依托,不至幼无所养,老无所依,吃人嘴短,我们平日里低眉顺目些,也是应该。可若为父不仁,为夫不睦,为子不敬,女子又应当如何呢,赵平生他使我老无所依,难道我恨他杀他,不是应该?我才疏学浅,还请大人给个解答。还是说先贤大儒都是骗人的,女子本就不论入人之中,与猪狗同列,若果真是这样。” 赵夫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跪,杜国公在旁边,也没人说过她什么,但现在她扑通一声,忽然跪下了:“若果真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讲,杀人偿命我认,可若再给我加什么礼义廉耻,那就别怪这个押,我不肯画。” 既然这事牵扯上了她,那她不画押,这案子就没法结束。现在已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案子已经越来越一团浆糊,别说是想趁机动手脚了,不被牵扯其中已经算是千恩万谢烧高香,早了结才能早超生。 现在她说她不画押! 当时便有人又急了,跳出来想要同赵夫人争论,却被刑部尚书一扬手呵止。 他人其实清矍,不笑时颇有威严,只是一直圆滑气太多,硬生生给遮住了。现在在场的许多人,都看见他露出来了。 刑部尚书把手中令签往下一扔,强行给赵平生这案子做了了结:“赵平生妻杜氏,因丧夫之痛,以至于形容疯癫,胡言乱语,念其一片真情,本官可以不计较她扰乱公堂之过,但刑堂之上,也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来人!拖下去!” 杜国公在旁边,本来听人说他女儿疯癫还不乐意,抬眼一看刑部尚书神情,再迟钝也该明白了,他没再说话,半拖半拽的,带着自己女儿离开了。 他一离开,方才刑部尚书刚涨起来的气势,便又随之萎靡了下来,他扒拉着面前案宗,似是案子进展到哪里了都还要想一想:“还有哪个案子来着,哦,对,还有殿前司的事……” 但姜寒星很清楚地看见,他目光是在林明雨、徐桓之,甚至包括自己等大多数人的身上都飞快转过后,才念出来了“殿前司”三个字。 他倒是很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但是他怕糊弄或许反而会更横生枝节,他没敢。 但天地良心,姜寒星准备好的戏就这么两台,已全唱完了。 尚书大人,在这事上,实是有些过于多虑了。 林明雨在旁边,作为这场上最有重量的人,竟还真由场面再热闹,始终自岿然不动,直到此时,才轻抿了一口茶,开了口。 “既赵府并不是他一个小厮能去,那殿前司,就更不能够了,” 他话音轻飘飘的,说话时脸色却明显比先前和缓许多,姜寒星一看便知,他总算是在这一派乌七八糟里,弄清楚了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能想做什么呢,当然只是要此事绝非沈环一人可以所为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一个个的先前都不信她。 不过也没所谓,反正她现在,事已将成。 先前明明林明雨指使的她去询问,尚书大人年纪一大全忘,姜寒星也一声不吭,如今林明雨一说话,她却一下子便跳出来了,循着他的话语,厉声质问。 “说,这事是谁指使你的!” 杨昀那边并没有谈妥,这事姜寒星与徐桓之都知道,她如今叫沈环把水往王首辅身上泼,万一之后杨昀再跳出来反水,徐桓之一头都要捞不着。因此这个时候她这样一质问,徐桓之应该是要跳出来的,或反驳,或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总之,以徐桓之性格,他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问下去。 但实际上,徐桓之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环本来就觉得这么干不太成,如今姜寒星一迟疑,他当然是立就跟着迟疑,早说好的话也跟着开始犹豫:“指使自然是无人指使,不过,不过确有人相帮……” 徐桓之抬头,笑着往姜寒星这边看。 姜寒星也回他一个眼神。这事确实是她办得不地道,她只能做无力的威胁:你别搞事情! 徐桓之眼神再回过来,从从容容:怎么会是我要搞事情。 他下巴往门口处一扬,姜寒星跟着看过去,案子已经审到中午,晌午的日头比早上的日头还要更耀眼些,更看不清来人。 但姜寒星一眼就知道那是谁。 那是杨昀。 第一百六十五章 姜寒星蹲在房顶上。十一月的京城的夜,风吹得人牙齿同脚一块儿打跌,她习惯性的伸出手捂耳朵,碰上去才发现耳朵已经冻得都木了,用力拧都不觉得疼。 那也没什么捂的必要了。姜寒星放下手,别了毛领遮住,期待着它一会儿能良心发现了回点温,可别再冻伤了。冻伤是最烦人的,她深有体会,伤着的时候反而不觉得什么,一旦天气回暖要开始好了,从伤处起,一点点蔓延到五脏六腑都是抓心挠肺的痒,痒得人只觉得烦,做什么事的心情都无。 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 姜寒星手插进怀里,一边叹气一边探出脚尖把方才掀开的瓦片往旁边再挪一点。 下边是东阁大学士杨延和的书房。书桌上、后边书柜上都是琳琅满目的书,旁边两三个炭炉在烧,看得见的袅袅蒸腾的热气。杨大学士斗篷搭在椅背上,正在训人。 训的人姜寒星也认识,户部给事中杨昀,杨大学士的侄子,从小就跟着杨大学士,后弘治十八年以二甲二名登科,授户部给事中入朝为官,也不曾另辟府邸。 “昭明,”说是训人,其实杨延和语气很和缓,一边叫着杨昀小字一边把手中折子推了过去,“你且看这折子。” 杨昀没接,仰起头,一脸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折子是侄儿写的,侄儿不用看也倒背如流,叔父有何想说的,直说便是了。” 他仰着头,刚好对着姜寒星蹲着的房顶,姜寒星稍微低头便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脸。 其实她只当初公办时匆匆见过杨昀一面,她记性好,故现在还记得——但只是记得,见了能知道就是这人,究竟长得如何,却话到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仔细想想脑中也模糊。 这次算是第一次仔细瞧他。 长得是真挺不错,剑眉星目,身形也挺拔,只是眉眼间尚有少年稚气——确实也年轻,二十岁名动京师的登科,如今也才二十有二。五官间能看出杨延和的影子。 “昭明啊,”杨延和叹气,“叔父同你讲过许多次了,宫中的,能不要去惹便不要去惹。要不是这折子先到了内阁,李阁老瞧见了同我讲,到时候你……” 杨昀看着杨延和,颇激愤地打断了他:“侄儿没听说过作为言官,强上书时还要分什么好惹的不好惹的!” 他一生气起来,身上那些杨大学士的影子便找不到了,杨大学士向来不会这样明显的爱憎写在脸上的。 杨大人又叹了气:“纵然如此,只陈他不是之处便是了,阉狗奸党这等词,出现在奏章中……” 姜寒星都想跟着叹气,杨昀这种人,一路顺风顺水,因不曾被捶打过,便想着这世间除了黑就是白,邪绝对不能压正,说了不懂,懂也不听,谁见了都得头疼。 虽说她也很是感慨,行动倒并不留情,除了手从怀里伸出来时有些不情愿,就着院子里灯光拿炭笔往纸上写的每个字都别有深意:丁卯年冬月初三,东阁大学士杨延和于府中同其侄杨昀言“宫中人”。又旁边画两个小人,寥寥几笔,杨延和杨昀的神态都惟妙惟肖。 下边杨昀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忿忿的同杨延和顶嘴:“侄儿这两个词用的有何不对?太祖祖制官宦不得干政!他一个太监,却这般霍乱朝政,难道不是阉狗?到处拉拢朝臣,义子义孙,结党徇私,难道不是奸党?” 他顶着气的通红的一张脸,像是要把这世间的不公一口气都陈述清楚了。 “……刘首辅、谢大学士这样的贤臣良将不是他逼走的吗?圣上不问朝政、贪溺声色不是他蛊惑的吗?贪灾款、收常例、卖官鬻爵的不是他吗?肆意廷杖大臣以至于死的不是他吗?侄儿折子中可有虚言?言官议政,侄儿可是不遵法制?既都无,侄儿这折子为何不能往圣上跟前递?” 刘首辅那样的本事威望,也还是被落魄归故里,你这折子递上去还能好到哪儿去?你自己倒是事小,果真出了事,父母兄弟宗族跑得了吗? 反正冻着也是冻着,姜寒星索性在心里替杨大学士训小辈: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但杨大学士并没这样说,他踌躇了又踌躇,斟酌了又斟酌,半晌才开口,尽量委婉:“昭明,你一心为国,这是好事,叔父也不愿意拦着你,可凡事谋定而后动,之前你也上过折子,结果如何?做事前总归要先想一想。” 看来真如传言中那般,他是真疼这个侄子。姜寒星搓着手思忖着。 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杨昀的神色逐渐黯然了。 杨延和接着说:“我自然知晓你这折子是要递到圣上跟前去的,可如今这朝政,你且想一想,能递到圣上跟前去吗?” 杨昀低下了头。 杨延和走上前去,带着点不忍的神色拍他的肩膀:“你初入官场,且年轻,见不平难免激愤,叔父都明白,也是那样过来的。你向来性子又倔,叔父平日里便也不多说,只是你路长着呢,这路到底要怎样走,你自己得想明白。” 他把折子向着杨昀推了过去,杨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了——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明白。 所以恐怕是更意难平。 “叔父不想让你没想明白便做了决定,想明白时又后悔。”看见他拿了折子,杨延和终于松了口气,又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也不早了,回去睡吧,要是觉得冷,让书烟去管事那里再要一床鸭绒被。你那沁园多竹,夏天住着凉爽,冬天是有些偏冷了,明日叔父让杨平再与你添两个暖炉进去。” 杨昀还是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叔父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不过礼数倒还很周全,弯腰拱手行礼,一整套做下来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杨昀走后,姜寒星在屋顶又蹲了一会儿,看着杨延和静坐了片刻,又看着他从书架上拿了《后汉书》,对着窗在细细的读,读到“亲贤臣远小人”诸如此类的句子时不时叹口气。 ——这倒也是极有意思一件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姜寒星心里有点发凉。 林明雨显然看出来了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 但她还是嘴硬: 可凡事论迹不论心不是么,他是突然之间来找她的,又不曾给情又不曾给钱的,她有所保留,多想一些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吧,就算她果真一片真心,他也未必会真信吧。 又嘴硬归嘴硬,跑路该筹谋还是筹谋好了。 不过姜寒星这人,面上一贯是会装的,林明雨既来夸她,她便也受着,拱手作谢,而后又问:“那若是大人没旁的事的话,卑职边先自行离去?实不相瞒,确实是脚不沾地忙了许多天,累得紧,再者……” 她伸手指了指杨昀。 杨昀宣完旨,就还在原处站着,他这人愣头青,不经意间难免得罪人,他叔父又新失了势,难免都有些避着他走,他也惯不爱搭理人,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周遭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他在其中,像是更漏里静止的水滴,看着还怪寂寥的。 “说起来还多亏了小杨大人,卑职总应该去道声谢。” 他自己都跳出来到明处了,姜寒星也没什么好再替他遮掩的,所以她就这样说,林明雨也就这样点头,大家都很泰然自若的样子:“那是自然,你且去吧,咱家这便做了主,准你的假。” 准不准的,反正事已至此了。 姜寒星都不等林明雨把话说完,便已转身走掉。 她本来是不准备搭理徐桓之的,他们之间自然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很多的事要理清楚,但她现在并不想同她说,她已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了这么久,就让她随着心一会儿吧。 但徐桓之跟个阴魂一样,刚林明雨说话的时候,他也并不说什么,没他这个人一样,她转身要走,他却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姜寒星目不斜视,却最终还是同他说了话:“徐主事算从来无遗策,恭喜了。” 他就是这个事的最大赢家,包括他老师王首辅在内,谁都没他赢得这么痛快,承诺给周臣的公道他真能给,他这边又片叶不沾身,谁也没牵扯进去。 按说他赢也同她不相干,但姜寒星这人就是小心眼子,天生妒妇,她见不得人并不顺遂她,还过得太好。 徐桓之也很客气:“还得多亏寒星姑娘在其中出了大力气。” 周围各忙各的,他俩说话又跟个昆仑山上矗立了百年的石头似的,哪怕是杀父杀母的大事,也绝对一点脸都不上,所以这时候要是有谁不经意间瞥一眼过来,准还以为是在闲话家常呢。 其实姜寒星牙冠早都已经紧咬着:“你本来就没想着我能说服杨昀是吧。” 杨昀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姜寒星并不觉得是因为自己那天的话其实打动了他,只不过杨昀下定决心晚,所以才拖到了现在,就是刚刚好赶上了。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刚刚好的事,杨昀也不是那样的人。 姜寒星当时已事无巨细同他说了这事对她的重要性,如果是因为她,以杨昀的性格,做这件事之前一定是会来同她说的。 杨昀没说,因为徐桓之又去了。 尽管不想承认,姜寒星却也不得不承认,杨昀跟前,她是不太会说话的,因为一些她自己也没弄清楚的原因,她就见不得杨昀一拧头说蠢话。 如果杨昀非要这样,她就会也跟着上头,继而就是说蠢话做蠢事,一拍两散。 ——而杨昀经常这样。 徐桓之究竟是怎样同杨昀相处的,姜寒星也没见过,但她知道,徐桓之与杨昀之间关系,也并不浅,徐桓之或许也会有一些能叫他动容的事,但他的事,显然并不关乎杨昀。 他肯定是比她更能说服杨昀,不然为什么现在更胜一筹的是他。 对于姜寒星的诘问,徐桓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谢她:“但寒星姑娘去这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 姜寒星脚步有点慢了下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徐桓之并没回答她,只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杨昀忽然抬起头,目光刚好落在这边,徐桓之往后那一步,让杨昀目光落过来时,视线范围内刚好只姜寒星一个。 话才说一半,一直狗皮膏药似的徐桓之却忽然退开了,临走前,他也拍了拍姜寒星肩膀。 ——她这肩膀最近可真是真多人拍。要不她直接卸下来给你们拍完了拍妥当了再装回去好了,姜寒星正有点有火没地方发,却听见徐桓之开口:“要走尽快。” 她一愣。却没等她多问什么,徐桓之已扭头走掉,而杨昀,已经开始往这边来了。 刑部大堂就那么一点,姜寒星还本来就在往这边走,杨昀三两步就到。就在他在她面前站定的那一瞬间,姜寒星忽然想明白了。 徐桓之是用什么说服的杨昀。 姜寒星心想:他是因为我。 杨昀这个人,就是很浅,心里想什么,都摆在明面上,都跟他说这样不好,他也还是要这样,然后吧,又浅,还又真。姜寒星跟他能有什么交情,但她真心说了她的难处,他便就也念着她的难,不然他也不会当时在她面前便纠结。 所以她先去一趟确实是很有必要,她去了,掏心掏肺的说了自己的事,杨昀心里才会有记挂,而且反而越是因为当时没答应她,越是要记挂。 这个时候徐桓之再去,徐桓之多会说话啊,肯定不会跟她一样,说着说着就掏真心,掏完了又生气,徐桓之肯定会跟杨昀说,他是有办法的,有办法叫姜寒星不为难,也有办法叫他也不违背他的本心。 所以他跟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呢。 姜寒星这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杨昀先开了口,急急忙忙的:“我没把那个清单交出去!” 知道你没交出去。 姜寒星看着杨昀,他人白,别说是伤口这种,稍微熬点夜眼底有点青都十分明显,如今他这眼底的青痕,看着可不像是只熬了一个大夜。姜寒星想起先前他宣读的那份圣旨,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十分想笑的感觉。 笑完之后,又喟叹:“所以你就给十三道七十州赋税文书都看过来完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姜寒星蹲在房顶上。十一月的京城的夜,风吹得人牙齿同脚一块儿打跌,她习惯性的伸出手捂耳朵,碰上去才发现耳朵已经冻得都木了,用力拧都不觉得疼。 那也没什么捂的必要了。姜寒星放下手,别了毛领遮住,期待着它一会儿能良心发现了回点温,可别再冻伤了。冻伤是最烦人的,她深有体会,伤着的时候反而不觉得什么,一旦天气回暖要开始好了,从伤处起,一点点蔓延到五脏六腑都是抓心挠肺的痒,痒得人只觉得烦,做什么事的心情都无。 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 姜寒星手插进怀里,一边叹气一边探出脚尖把方才掀开的瓦片往旁边再挪一点。 下边是东阁大学士杨延和的书房。书桌上、后边书柜上都是琳琅满目的书,旁边两三个炭炉在烧,看得见的袅袅蒸腾的热气。杨大学士斗篷搭在椅背上,正在训人。 训的人姜寒星也认识,户部给事中杨昀,杨大学士的侄子,从小就跟着杨大学士,后弘治十八年以二甲二名登科,授户部给事中入朝为官,也不曾另辟府邸。 “昭明,”说是训人,其实杨延和语气很和缓,一边叫着杨昀小字一边把手中折子推了过去,“你且看这折子。” 杨昀没接,仰起头,一脸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折子是侄儿写的,侄儿不用看也倒背如流,叔父有何想说的,直说便是了。” 他仰着头,刚好对着姜寒星蹲着的房顶,姜寒星稍微低头便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脸。 其实她只当初公办时匆匆见过杨昀一面,她记性好,故现在还记得——但只是记得,见了能知道就是这人,究竟长得如何,却话到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仔细想想脑中也模糊。 这次算是第一次仔细瞧他。 长得是真挺不错,剑眉星目,身形也挺拔,只是眉眼间尚有少年稚气——确实也年轻,二十岁名动京师的登科,如今也才二十有二。五官间能看出杨延和的影子。 “昭明啊,”杨延和叹气,“叔父同你讲过许多次了,宫中的,能不要去惹便不要去惹。要不是这折子先到了内阁,李阁老瞧见了同我讲,到时候你……” 杨昀看着杨延和,颇激愤地打断了他:“侄儿没听说过作为言官,强上书时还要分什么好惹的不好惹的!” 他一生气起来,身上那些杨大学士的影子便找不到了,杨大学士向来不会这样明显的爱憎写在脸上的。 杨大人又叹了气:“纵然如此,只陈他不是之处便是了,阉狗奸党这等词,出现在奏章中……” 姜寒星都想跟着叹气,杨昀这种人,一路顺风顺水,因不曾被捶打过,便想着这世间除了黑就是白,邪绝对不能压正,说了不懂,懂也不听,谁见了都得头疼。 虽说她也很是感慨,行动倒并不留情,除了手从怀里伸出来时有些不情愿,就着院子里灯光拿炭笔往纸上写的每个字都别有深意:丁卯年冬月初三,东阁大学士杨延和于府中同其侄杨昀言“宫中人”。又旁边画两个小人,寥寥几笔,杨延和杨昀的神态都惟妙惟肖。 下边杨昀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忿忿的同杨延和顶嘴:“侄儿这两个词用的有何不对?太祖祖制官宦不得干政!他一个太监,却这般霍乱朝政,难道不是阉狗?到处拉拢朝臣,义子义孙,结党徇私,难道不是奸党?” 他顶着气的通红的一张脸,像是要把这世间的不公一口气都陈述清楚了。 “……刘首辅、谢大学士这样的贤臣良将不是他逼走的吗?圣上不问朝政、贪溺声色不是他蛊惑的吗?贪灾款、收常例、卖官鬻爵的不是他吗?肆意廷杖大臣以至于死的不是他吗?侄儿折子中可有虚言?言官议政,侄儿可是不遵法制?既都无,侄儿这折子为何不能往圣上跟前递?” 刘首辅那样的本事威望,也还是被落魄归故里,你这折子递上去还能好到哪儿去?你自己倒是事小,果真出了事,父母兄弟宗族跑得了吗? 反正冻着也是冻着,姜寒星索性在心里替杨大学士训小辈: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但杨大学士并没这样说,他踌躇了又踌躇,斟酌了又斟酌,半晌才开口,尽量委婉:“昭明,你一心为国,这是好事,叔父也不愿意拦着你,可凡事谋定而后动,之前你也上过折子,结果如何?做事前总归要先想一想。” 看来真如传言中那般,他是真疼这个侄子。姜寒星搓着手思忖着。 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杨昀的神色逐渐黯然了。 杨延和接着说:“我自然知晓你这折子是要递到圣上跟前去的,可如今这朝政,你且想一想,能递到圣上跟前去吗?” 杨昀低下了头。 杨延和走上前去,带着点不忍的神色拍他的肩膀:“你初入官场,且年轻,见不平难免激愤,叔父都明白,也是那样过来的。你向来性子又倔,叔父平日里便也不多说,只是你路长着呢,这路到底要怎样走,你自己得想明白。” 他把折子向着杨昀推了过去,杨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了——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明白。 所以恐怕是更意难平。 “叔父不想让你没想明白便做了决定,想明白时又后悔。”看见他拿了折子,杨延和终于松了口气,又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也不早了,回去睡吧,要是觉得冷,让书烟去管事那里再要一床鸭绒被。你那沁园多竹,夏天住着凉爽,冬天是有些偏冷了,明日叔父让杨平再与你添两个暖炉进去。” 杨昀还是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叔父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不过礼数倒还很周全,弯腰拱手行礼,一整套做下来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杨昀走后,姜寒星在屋顶又蹲了一会儿,看着杨延和静坐了片刻,又看着他从书架上拿了《后汉书》,对着窗在细细的读,读到“亲贤臣远小人”诸如此类的句子时不时叹口气。 ——这倒也是极有意思一件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姜寒星说的是沈环。 她有跟杜国公说过沈环,因为提起赵夫人的事,就没法不提起沈环,还因为,赵夫人她都真心给她想后路,沈环她难道能果真置之不理吗? 姜寒星本来想的是,这事若顺利结束,到时候林明雨肯定也就被她糊弄住了,顺便求一求林明雨放沈环一条生路,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林明雨同沈环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放他一条生路,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说起来,沈环还得算是有功之臣呢。 只要他一句话,她肯定会给事情办的漂亮的。 然而后来却突遭变故,姜寒星自己夹缝求生反复横跳,也不好让沈环的命也跟着自己跳来跳去,所以才去在找杜国公时,顺便说了这事。 说的是赵夫人当年,有个孩子没能生下来,她心里一直颇有芥蒂。 杜国公听闻先是很吃惊,这事闺女从来没跟他讲过。继而便又心酸起来,为何不同他讲呢,还不是觉得他刀尖舔血,就别再添旁的窝心的事了,当时即心软得不像样子, 心软就好说了,姜寒星就是要叫他心软。 所以她紧跟着便又说道,是啊,姐姐这么些年一个人,很不容易的,所以前些日子,一见一颇合眼缘的小孩儿,她便…… 当时姜寒星还没说完,杜国公已接过了话:她便同人好了?唔,听着确是不大光彩的事,其实倒也没什么不行。不怕你小孩子笑话,等你向老头子这般生里死里来几趟,便知这世上事尤其是旁人眼光之类,真是最不值得在乎的。 老爷子还挺豁达,虽事情并非如此,但他能如此想,那自然是更好的。 故姜寒星也并不去别他的话头,只是作深以为然状:正是这个道理,您瞧我这样女孩子家家,若论应该,自然是应待字闺中,可您瞧我这差事,不也办得挺好的。 杜国公看她。 姜寒星也并不避开,坦坦荡荡地仍是讲自己:其实若能待字闺中,谁不想呢,只是父母都亡,没奈何啦。这些年我算是知,没经他人苦,便莫要做那些长舌妇。 杜国公眼神果然软下来,蒲扇样大手重重拍她肩膀:正是这个道理啊。 姜寒星又说道,所以姐姐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城,难免也要受那些繁文缛节假仁假义束缚,不如您豁达开阔,您也莫要怨她。那小孩与姐姐没生下的孩子年龄相仿,人也算是乖巧懂事,姐姐移情于他,也是难免。 她说这话时,其实一直有留心杜国公神色。 沈环这个人,对于他们来说,很复杂。 杜国公并不喜欢京城人,姜寒星看出来了,她觉得很对,京城里是没什么好东西,而且沈环这个身份,确实有点复杂,他一个犯了这么大案子的人,谁知道他在赵夫人身边,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赵夫人今日种种,就是他蛊惑的。 如果杜国公是这么想沈环,那别说帮他,没直接冲进天牢里,把他杀之而后快,都已经是他收敛了杀气,为人和善了。 所以姜寒星不能让他这么想沈环。 她要让杜国公知道,纵沈环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也都是情非得已,纵他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于赵夫人来讲,她依然是非他不可。 “人生在世,总要有个念想的嘛,就像您,置之死地之时,想要活下来时,心中难道不曾想到姐姐?” 姜寒星这样说道,同时,她心想:那我的念想又是什么呢,以前是要报仇,如今已报完仇了,那之后呢? 她并不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所以她想至少要给沈环一个答案。 所以斟酌片刻,姜寒星还是如同在杨昀跟前一般,选择了自揭伤疤,来博取信任。 “也不难瞒国公,我与那孩子,原是认识的,他同原先沈家案子里死去的年轻人,也不过主仆之谊,他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您也看到了,他还是奋不顾身,做到了这等地步,对姐姐,纵一开始或并非真心,但却也是有情有义……” “你还真当这些事我都全然不知晓吗?” 杜国公大笑起来:“何况他这事,妮子也同我说过,你放心好了。” 他忽然意味深长起来:“就是以后这话啊,可莫要这么说了,真心总当假意来说是干什么,做了好人就是要人知道嘛,不然多吃亏。” 其实也没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她凡事都随着自己的心而行,对人好的有,对人坏的也有,没想过从别处获得什么,那还要人家领她这个情干什么。 但老人家既然这样说了,那姜寒星肯定还是要听,还在求人办事呢。 所以晚上,杜国公差人来同姜寒星说,人已经捞得差不多了,他这事说来说去,总归是于律法不合,还有一些贼心不死的,总还想着拿这事做手脚,因此未免夜长梦多,他们今晚就就走,问姜寒星要不要去看一眼时,姜寒星回的是她去。 反正她细软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去一趟也耽误什么。 但姜寒星说她去时,她想的是,既是已捞得差不多了,那最少天牢应该已经出去了吧。 到了才知道,并没。 天牢门口,驾车的那小伙子,嘿嘿地笑,把一个小纸包塞进了她手里。 “这是假死药,姑娘拿给里头那位小公子吃就成,天牢里处理尸首的人我们家老爷已经打点过了,路引之类也没什么问题,就差姑娘这一步啦。” 合着还是得她来干活,风险共担呢。 姜寒星心中这样说着,手上却还是接了过来。 确实生死攸关的事,真不经她手,她也不放心。 到了监牢里,沈环神情还好,大约是已知了徐桓之与她都无碍,总算放下心来。 姜寒星有时候也会想,沈环这一辈子,好像都是在为旁人而活,先是沈家沈少爷,后来是徐桓之,再后来,还要加上一个她。 不过为旁人活好像也没什么,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真的是在为自己活呢。 但沈环一见她,张口第一句就是:我就知道什么会让我活下来之类的话,又都是唬人的。 “哎哎!我在你这儿就这么没信誉吗?” 姜寒星敲着牢房门,是真有点生气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其实真生气倒也不至于啦,就是装一装发脾气。 姜寒星现在对许多事情都已经很淡,难得有情绪波动时候,所以她有时候会刻意的,让自己看起来更兴奋或者愤怒一点。 她想让自己看起来仍旧是个真正的人。 但太熟的人跟前,人家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沈环眼皮都没掠起来。常言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姜寒星一直觉着,这句话是应当有条件的,就是恶人死之前才会善,善人死之前,还往往容易脾气大点,其实应该说比平时更反常才更为恰当。 ——反正沈环现在就是这样,他像小时候一样,特别冲的:“不然我现在能还在这儿?” “你现在当然应该还在这儿。” 姜寒星也没惯着他,直接趁着外头狱卒没注意,捏着他下巴,把药灌进了他嗓子眼里。 药是粉末状,她连点水都没给,就这么直接干灌,直噎得沈环咳嗽得都要掉眼泪:“这什么呀,又苦又呛人的。” “假死药。” 剩下的纸,姜寒星就随便往旁边一扔。 反正待会儿沈环临“死”前,见过的人就她这么一个,要真有人有心想要拿这个做文章,她再谨慎干净也逃不过,那还费这个心思干什么,反正她一会儿人就跑了。 然后姜寒星才拿眼睛去睨沈环,她看着他很明显的错愕地神色,语气也很冲:“不然就你这样的,实实在在几条人命在身上,我还能光明正大的给你捞出去?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大能耐?能假死脱身就不错了,知足吧你。” “哪里还敢不知足,” 随着咳嗽声渐止,沈环错愕神色也渐渐隐去,他看着她,忽然笑,然后跟她说:“谢谢你。” 姜寒星并不领情,还是冷着脸,再问:“谢我什么?” “谢你这么多年,其实也仍始终如一。” 沈环一点磕绊都不打的,仿佛这话事先已先在心里念了无数遍。 姜寒星这才算是满意了,但她很快便又说:“其实也没始终如一,往后你也别信我一面之词。” 可往后还会再见吗,姜寒星其实也不知道。 不过她这人,惯不爱分离,也不爱伤悲,更不爱不潇洒,所以她并不说这些伤感的话,只同她说他往后:“这药约莫一个时辰起作用,杜国公,也就是赵夫人她爹爹,军中很有些威势,他那边都打点好了,你假死后,他会派人到乱葬岗接你,你到时候跟着他出城就是,杜将军驻地在甘州,那是个自由自在地,你到了那里,想做什么就做做什么。” 姜寒星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就算是什么也不想做,也没干系,我同杜将军说的是你与赵夫人感情深厚,算是半个儿子,到时候能帮她养老,其实就人家那家底,到时候还不知道谁养谁呢,这还真是人各有命,要真比起来,能气死人,我遵纪守法兢兢业业的,到最后还没你小子过的舒坦呢。” 沈环点点头。姜寒星话里话外,没表自己一点功,只是说还是赵夫人的干系,但姜寒星究竟都做了什么,他心里也未必不明白,不过他也并不多说旁的,只是说他知道了,又问既如此,那赵夫人应当也无碍吧。 姜寒星白眼横他,说他没良心,要是什么事都等他想起来问,黄花菜早都凉了。 沈环便也不软不硬地刺回去,说她这样东厂衙门里都能呆这样久的,若真想去甘州,难道还能真去不得,她自己心里还是不愿意罢了。 姜寒星不说话了。 天牢的牢房比之诏狱,要稍微干净些,至少没那么多的伤口流血流脓的腥臭味,也可以见阳光,巴掌那么大一点窗子,不过现在是晚上,也没光照耀进来。 姜寒星与沈环隔着门,”背靠背地坐着,良久,姜寒星也笑,然后问沈环:“今天痛快吗?” 沈环再点头:“痛快。” 是真痛快。 沈环毕竟没跟姜寒星似的,在官场这样深混过,他并不清楚他们也不过就是一坨烂肉,在他心里,他们永远高高在上,所以他一直想的都是复仇,而非昭雪。 但现在姜寒星把他们的真面目揭给他看了,虽然沈环现在也知道了,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他们每个人也不过是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他么的清高,今天他说的那些话,夫人说的那些话,过了今天,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但看他们在他们跟前不得不踉跄一下,出一下丑,还是很有意思的。 “是吧。” 姜寒星拍拍手站了起来,她得走了,再不走城门就关了,虽也不是不能混出去,但她估计她马上便会是上通缉令的人,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 她想了想,临走之前,还是又添上了一句话:“今天有个长辈跟我说,做了什么事就要说出来,就算你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也要让别人记得,恩与债,总归都有用得上的时候,生糊里糊涂的,很有可能死也会糊里糊涂的。” 后边这半句不是杜国公说的,是姜寒星自己又琢磨出来的,但她就借着他老人家的口,就都这么说了:“所以你以后也是,不痛快就是要闹起来。” 她拍着沈环的肩膀,像小时候要恶作剧那样,很不怀好意,却又很真心实意:或许闹起来也还是不痛快,但总归也叫那些叫你不痛快的人不痛快了不是?” 然而就是最后的这么一句话,硬生生叫姜寒星错过了走的时机。 她其实也没耽搁,说完那句话就回来了,也没留恋什么房子桌椅树木,一回来拿起包裹就往外边走,却还是刚拉开门,即正撞上林明雨。 就林明雨一个人,还抱着他那个小手炉。 姜寒星看着他,她知道林明雨肯定不可能真是一个人来,但有一瞬间,她还是思忖了一下,就这么劫持着林明雨离开,能有几成胜算。 她这人确实什么事都接受很快。 她现在已完全是狂徒的心态了。 幸好林明雨说话足够快,他问她:“晚会好啊寒星,清江,去吗?” 第一百七十章 这显然并不可能真的是个疑问句。 但姜寒星还是实实在在给吃惊到了。 因为以为林明雨只要来,肯定就是非打即杀,刀尖肯定要见血的,这如今看来,这事上,竟还是有回旋余地? 姜寒星一下子没法做狂徒了。 她这人就这样,爱啊恨啊,本质都是挣扎里过,她没想过与谁同归于尽,她就不是这种一把火烧过的激烈活法。 林明雨多精明一双眼睛,怎么会看不出她心态转变,他继续说道:“先前户部的杨员外郎也说过,陛下要彻查此事,刚我进了趟宫,王公公那边也已定下来了,清江肯定是要去的,至于究竟是谁去……” 他顿了一下,一双丹凤眼睛眯起来看她:“我想着这案子先前一直是你在做着,说起来了解案情,肯定没人比你了解得很多,便向王公公引荐了你。” 姜寒星也看着他,一时间,她也不好说这是林明雨对他糊弄他的蓄意报复,还是事已经到此,他心中觉清江事多半难,存了心拉她来做替死鬼。 无论是哪一种,听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事情。 但诚如姜寒星先前所讲,这并不是一件她可以选的事情。 “是好事情。” 林明雨拍了拍她脸颊,这么冷的天,姜寒星又是刚从外头跑回来,带着点甜腻香薰气的细白手掌拍在姜寒星脸上,生瓜蛋子一点作响。 羞辱意味其实很浓。 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姜寒星会默不作声接了这份羞辱,连同这份差事一起。 所以林明雨才会连假装都懒得假装,拍完即抽了帕子擦手,就当着姜寒星的面:“行了,既你已答应,我便也不在这里耽误你功夫了,清江路远,就一个包裹哪里够。” 他瞥了眼她肩上的包裹,摆了摆手:“再去收拾些吧。” 倒是姜寒星,即已知这事不可躲,暂时还是跑不了路,再心里把他骂了一万遍娘,表面功夫还是做足了,她于地面上匍匐下去,泠泠冬夜里声音响彻: “恭送林公公!” 然后在他走之后,直接张口再骂他一万遍娘。 除了出发的日期与地点,林明雨什么都没同姜寒星说,什么同僚都是谁掌事的都是谁之类。 但姜寒星大概也能猜出来,什么让她去,这案子先前她经手,不能没有她,这都是场面话,这么大个案子,陈渊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王沛这边,肯定要出统领的人。这事实际上是徐桓之一手促成的,虽王首辅那边人手自然不止他一个。但以他与王首辅那些分歧和他的滴水不漏,姜寒星想他会亲自去。杨昀也肯定会去的啦,像她一样。 她比杨昀强就强在,她不是无知无觉的去的,她是心知肚明憋憋屈屈地去的。 等到腊月二十七京城外驿馆出发,姜寒星才刚下马,便果见徐桓之招着手堆着笑相迎,杨昀在旁边卸他的包裹,徐桓之伸手想要来帮他,姜寒星看了一眼他们两个那小身板子,一伸手,抢了先。杨昀回头,一见是她,神情明显有些错愕:“你怎么……” “地方赋税监察,也是东厂职责。不然我干什么叫你这破官能辞就尽量辞?” 纵然杨昀,也能听出她语气不大好,他本还想说什么来着,徐桓之摇摇头,他又咽回去了,从姜寒星手里拿过包裹,默默走开了。 姜寒星看着他背影,心想,小杨大人其实也长大了。 但长大多少,还真是不好说。 她看着笑眯眯凑过来的徐桓之,实在是有点止不住冷笑:“你们倒还真敢让他来,到时候是谁的手中刀,肉中刺,徐主事便这么干打包票。” “不敢也没办法啊,”徐桓之摊了摊手,“王沛亲自点的名,谁让这孩子先前得罪人多。” 他看着她,忽然拱了拱搜:“寒星姑娘放心,就算不念早日情,我肯定也念昨日恩,能护他周全的地方,我肯定相护。” 你那能的地方,那可太小了。 姜寒星心中这样想,嘴上自还是并不会这样说,她只是道:“同我有什么相干,徐主事自己能问心无愧便好。” 他们这样人,有没有心这东西,还要另说,故他们两个,极有默契的,都把这事揭开了去,没有再提。 姜寒星问他:”这边出了徐主事尊驾,王沛那边出的又是哪位,不是一等一人才,可不足以同徐主事抗衡啊。” 姜寒星觉得,林明雨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显然,林明雨并不会来。 寻常人家,带在身边养的,同不带在身边养的还有亲疏,何况是王公公身边呢。 徐桓之看她一眼:“你竟不知吗?” 姜寒星也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她回问他:“难道经历了那次刑部大堂事,我还应该知吗?”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有时候还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他们两个正说着话,旁边忽有人来搭话,姜寒星抬头一看,竟也算是熟人,就是那日在刑部大堂见过的,左都御史,吴垣培,吴大人。 这可真是在姜寒星意料之外。 无论如何,吴垣培绝对算不上是王沛亲信,还是说,朝堂竟已又于她不知不觉间,风云变幻了? 不过姜寒星转念一想,觉得应该也不至于,应该还是王沛那边,内部倾轧。 林明雨这事办的,其实也没问题,起码想要的,最后还是得到了,但他这法子迂回曲折,想来先前在王沛处,肯定是表了大功德的,如今自然要赢得漂漂亮亮的,才算是能堵住悠悠众口。 没能能比姜寒星更知道了,说实在的,林明雨这一仗,实在算不得什么漂亮仗。 林明雨既不得不退,其他人肯定要安插自己人来,他若不愿,吴大人是上佳人选,虽然他也不是谁的人,但他恨王行简啊。 姜寒星这些想法,也就是一息之间过,但在吴垣培这样的老贼跟前,那肯定就还是失礼了,幸而她身旁如今站着的并不是杨昀,而是极有眼力见的徐主事。 他向着吴垣培介绍姜寒星:“东厂那边随行的,大人别看是女子,卑职与她协同办过几桩案子,很巾帼不让含须眉呢。” 又向姜寒星介绍吴垣培:“寒星,这位是吴大人,咱们这一行,就全靠吴大人统筹了。” 这介绍的,有亲有疏,很难不说有无小心思。 但姜寒星与吴垣培都没管,他们两厢作揖。 “久仰,吴大人。” “哪里,姜番役。” 第一百七十一章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火急火燎的,眼看都已经到了腊月底,转眼就要过年,就非催着他们这几天便要上路。 姜寒星倒是没什么,他们家就剩她一个人了,这个年过与不过,无论是在哪里过,也都没差。 她原以为徐桓之同她大差不差,没想到人家竟还是个要团圆、有归处的。 “往年过年都是同老师一道,如今弗一不在身边,还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京城距清江府并不远,出京城朝西沿江水顺流而下,大约也就七八天脚程。 只是他们运气实在算不得很好,刚出京城便又遇大雪,风甚大,江水结了冰行不得船只,大除夕夜的,他们要下船换马。 人都冷成这样,马哪里还会全然乖顺,都撂着蹶子不想往前头走,姜寒星刚哄好她身下这匹,身后又传来吴垣培小厮喊叫,说他们家大人马车行不得路了。 官场上的这些事情,姜寒星也只能风携着雪一直往脖子里灌,也还是要陪着笑到跟前帮着看,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呢,还正撞上徐桓之掀开马车帘子,在那里装腔作势感时伤事。 姜寒星当时便开口讥讽道:“我竟不知,徐主事原是打小便养在王首辅身边。” 她这一路上,一直对徐桓之言语多刺。徐桓之从来不同她计较,总是如现在这般笑眯眯的:“那倒也没有。只是老师早鳏,之后一直未曾再娶,家里小孩也都不在京城里,人年纪大了嘛,逢年过节的,总难免寥落。” 倒也是这个道理。 杨昀不知道是不是也因此想起了远在异乡的叔父,和京城里的孤儿寡母,总之自从上路起,他便一直寥寥。 姜寒星到吴御史车前看了看,又回来拍徐桓之窗子。徐桓之随之探出头来,却被姜寒星毫不留情地拒绝:“不是你。” ——杨昀他们两个乘的是一辆马车。 杨昀看向她。 姜寒星冲着他招手:“你下来,去跟吴大人说,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趁着离城还不远,尚有村镇人烟,赶紧找个地方歇了。不然这样大的雪,最少也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停,不光是江河会结冰,路上也会打滑,到时候荒郊野外的给困在风雪里,不说旁的,光是山上野狼便够他受的。” 上头跟赶命似的,吴垣培也跟赶命似的,自出京城便一直让赶路赶路,这样大的风雪,旁边人明里暗里劝好几轮了,就是不肯停。 “那我去劝他便会听吗?” 杨昀这样问道。 “你去劝他当然会听。” 姜寒星直接掀开车帘,给他从车上揪了下来:“因为一根筋的人跟傻子也差不多,没人会跟傻子计较。” 徐桓之大小起来。 杨昀狠狠剜了她一眼,却也还是去了。 只留下姜寒星与徐桓之,一个车窗里探出头,落了满眼睫的雪,一个倚着车辕站着,帽子沿往下拉,手捧在唇畔呵气。 “自出了京城后,寒星姑娘说话诚恳多了。” “那是不如徐主事假模假样得一如既往。” 姜寒星知道他真的想说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知道我于这事的立场吗。” 她窗棂上抓了把雪搓了搓脸颊,实在是太冷了:“我也说过很多遍了,你们的事归你们的事,我不过是不得不要来这里走一趟——或许都还走不完。” 清江其实离姜寒星她母亲老家庐州府也不远,她当时肯跟着来,除了林明雨的人围得她实在是走不掉,不也有天高皇帝远的,清江毕竟比京城好走脱的缘故么。 她再一次劝告徐桓之,依旧是很真心实意的:“不用操我的心,操了也没用。” 徐桓之也再次点头:“那就好。” 这样的场面,出京城以后才几天,姜寒星已经历过不止三四回,每次她都真心实意,徐桓之也每次说的都是:我信你。可等说过之后,他依旧还是该试探试探,该怎样怎样,姜寒星都给他弄得厌烦了。 幸好杨昀终于回来了。 他拍着身上的雪:“吴大人说歇是可以歇……” “那可真是太好了。” 杨昀话还没说完,姜寒星已经猛地站直了身子,左手揣右袖子,右手揣左袖子,大踏步地往前走了:“这旁边不就是个村么,我先进去讨口热水喝了。马还劳烦徐主事帮我牵下,多谢了。” 她都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回头一看,大功臣没跟上。她冲着杨昀扬下巴,也不管雪会不会钻进脖子了,招呼他:“走啊,我给你包饺子吃啊。” 姜寒星真会包饺子,她自己一个人住,虽偶尔也在街上吃,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自己做饭。不过饺子不是这时候学会的,自己一个人,闲着没事包什么饺子啊,这不是越吃越追忆起故人,越伤心么。 是小时候学会的。 父亲俸禄微薄,家里也没什么佣人,只一个粗使的老妈子,还是远房亲戚,有年夏天家里遭了灾,就剩她一个人。她自己一个人逃荒,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守城的士兵驱赶,母亲买完了菜刚好撞见,前去帮忙,言语之间,发现竟原有亲缘,这才留在了他们家干活。故他们家许多事,洒扫浆洗,都是娘一个人亲历亲为,后来她与姐姐都长大了,便也帮衬着点。 不过她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帮倒忙。 学包饺子也是,娘说初学的都是先从擀皮开始的,她不,吸嫌擀皮没意思,要去包,娘拿着擀面杖瞪着眼睛骂她,只姐姐一如既往的好脾气,要站起来同她换,结果就是大年三十,一家子围在一块吃片儿汤。 吃了好几年片儿汤,才算勉强是有点像模像样,起码饺子不会沾了水就散开,煮好了端出来,还能勉强看出饺子形状。 然后好模好样的饺子也没吃几年,便再也没有一家人能坐在一起的时候了。 所以今晚,姜寒星其实是很能理解杨昀的心情的,热闹过,才会觉得寥落。 也因为恰恰是今晚,所以她愿朝着他发一点善心。 还有就是,完全是因为徐桓之最近实在是也太烦人了,烦得连杨昀站他旁边,都渐显示出和蔼可亲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他们已经走过了结阳城,这片都是城外庄户人家,姜寒星挑的这家也不例外,来开门的是个老妇人,手上与脸上皴裂皮肤,一看就是干惯农活的人,一见他们便很客气地迎了进去。 于东厂里这种迎来送往的事做得多,姜寒星时便不爱做,于是是杨昀去同他们交涉的,交涉完杨昀回来同她感慨:“这里民风还怪淳朴的。” 拖催疯了的吴大人的福,他们已进入了两湖道。两湖可不是什么清净地方,光是老百姓因灾叛乱,自今圣登基以来,便不下四五起,也难怪杨昀有这样感慨。 但一点也不影响姜寒星回之以的,仍然是讥笑:“一群人穿着官服拿着刀,换谁谁都会淳朴。” 杨昀给她噎得说不出来话,姜寒星却又上来拍他肩膀:“只是提醒小杨大人,这外头可不比京城里,您哈,是收起您那时常澎湃,却又总是无用的感情吧。” 怎么就总是无用的感情呢。 杨昀正想辩驳,姜寒星却已不在这事上同他纠缠了,她冲着那一直拘谨着,却始终还是跟在他们身后的老妇人问:“娘娘,灶房是在哪处呀。” 老妇人赶紧指了指西边方向。 很小一间泥胚子房,乡下人家,大多如此,姜寒星也不嫌弃。 倒是那老妇人惶恐,总想试探着上来问,却又有点张不开嘴。 于是还不等她开口,姜寒星便已又问了:“那现在还可以生火么。” “能的能的。” 老妇人赶忙点头,又飞快摇头:“贵人还不曾吃饭吗,草民这就去做,哪里能劳烦贵人亲自动手呢,这等腌臜地方。” “哪里就腌臜地方了,”姜寒星目光落在了院子里草垛上,整整齐齐一堆,破油布干干净净地包着,“娘娘一看便知是勤快人。” 她冲着她摆手:“饭已经吃过了,我们就是做着玩的,娘娘不必忧心。” 姜寒星说话时其实一直很和气,平白无故的,她同一乡下老太太摆谱干什么,但大约是不是人事干多了,她拒绝人时,总不自觉带着点再多说就砍头气质。 这样气质老妇人在拉劳役催税款人身上见过许多,她没敢再多言语。 姜寒星又问道:“饺子馅有吗?” 这都快半夜了,从头开始弄得吃到明天早上去了,虽除夕夜风俗是守岁,但风俗这种东西不也跟规矩一样,姜寒星想遵就遵,不想遵就不遵。 她还是有点困,她吃完要回去睡一会儿。 而且毕竟是过年,就算只是寻常庄户人家,也总该是有的。 老妇人果然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就是粗糙,油星也少,怕冲撞了大人……” 怕冲撞了她是假,不舍得拿出来才是真。姜寒星看他们房子,虽说不上破漏,却也不像是富贵人,可能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这会儿才能稍吃上点好东西,刚经过门口,她还看见,好几个小孩子在那里商量着弄鞭炮玩呢。 “旅途之人,有的吃就不错了,也没那么金贵。” 所以姜寒星走上前去,往她手里塞的是几块碎银。 杨昀跟在她后边:“饺子馅这事不是要我去问么。” 姜寒星头都没回:“我早知道你一点也记不住。” 包饺子这个事讲究的就是个合家欢,会不会的,都要上手,没有别人都忙着,你却在旁边擎等着吃的道理。 所以虽然杨昀一进厨房,明显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姜寒星也还是抽了根发带,给他长袍光袖挽了起来,叫他去和面。 面是她舀的,水是她倒的,数量合宜,就算胡乱任由他搅去,应该也不至于太坏。 姜寒星这样想着,转身去看饺子馅,天冷,虽厨房里还有余烬余温,也还是有点结了冰,她得先给火生起来,稍化化冻。 所以她又站起身来,去外边拿柴。 旁边杨昀手刚沾到水面,刺骨头凉意便袭来,他赶紧又缩回来,一向礼仪十分周到的小杨大人一时间也顾不得体面,龇牙咧嘴的,想把手往脸上捂,又刚碰到脸便给冰得放了下来。 姜寒星从他后头过,忽然十分坏心眼地趁他没防备,给他手整个摁进了水碗里。 杨昀怒目而视:“你!” 姜寒星却很理所应当:“冬日里干活就是这样,一直什么民间疾苦都没吃过,又如何说得上体察呢,您说是吧小杨大人。” 杨昀给气得都说不出来话了。 倒是徐桓之抱着柴,掀开帘子从外头进来,接过了话:“那也没有一上手就是这么难事情的。” 他很熟门熟路地从风箱旁边摸出打火石,先给稻草秸秆放进炉膛里,点燃了,然后才小木条大木块的,轮番小心翼翼放上去,等到它们差不多都燃起来了,他才挥手叫杨昀:“昭明,面你放着吧,我来,你过来看着点火就行。” 走了那不就是说他不行,杨昀不想承认自己不行,却又不得不承认,就算他能把双手放进这冷水里,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也仍一点都不知。 行车途中只能吃干粮,那东西没滋没味的,他一点也不爱吃,姜寒星看着是个不挑的,但实际上也不怎么碰,大家都饿了。 所以原地踟蹰片刻,杨昀还是去了,路过姜寒星时鼻子里种种哼出一声气音,然后,边坐边凑从炉膛里抽出跟正燃烧的柳条,往姜寒星那边地上重重一甩—— 火星子四溅。 幸亏姜寒星身手好,躲闪得及时,不然她这织女阁里三两银子才能做一条的百蝶穿花织锦裙就废了,到了清江那等穷地方,哪里还买得来这东西! 姜寒星狂跺脚,生怕还有她不曾看见的火星子粘连在上边,同时狂骂杨昀:“你幼稚不幼稚!玩火晚上尿炕!” 徐桓之在旁边,一边笑,一边默不作声地洗了手,开始帮着操办起来。 虽然时有人捣乱,但做饭这事,姜寒星与徐桓之确都是熟练工,紧赶慢赶,还真于新的一年到来之前,给他们吃上了一顿热饭。 “徐主事怎么不在吴大人那边吃?” 姜寒星边咬着饺子,边问徐桓之。 徐桓之也边咬着饺子,边回答她:“吴大人嫌就近的屋舍不够宽敞,惊动了村里里长来迎,正你来我往寒暄着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一路上,姜寒星其实总觉着有些事不大对味,譬如吴垣培先前一直跟赶命似的,如今倒又有功夫在个小镇子里摆排场去寒暄了。 但她既已决意要把此间事做与她无关,那自然是所有思虑都仍隐藏起,只装作无关。 ——再者,谁知道徐桓之说这话,是不是就是故意引她来问呢。 把此人想得坏点,总是没错的。 总之姜寒星这话说完也就罢,转头便咬着饺子若无其事又聊旁的。 “徐主事竟如此心灵手巧我倒真没想到,这面和的,嚯。” 乡下人的饺子,果真如那老妇人所说的,几乎可以说是没半点油星,反正姜寒星是没吃出一点肉味,但就算是这样没滋没味的人家,心里也还是想着要尽量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些,萝卜里另掺了些小茴香,虽仍是寡淡,倒也还算是别有风味,杨昀这般金尊玉贵里养大的小少爷都没什么,只捧着碗在旁边默默地吃。 不管做没做坏事,只要穿上身官服,寻常百姓见了便总是怕,因此虽人家早把堂屋餐桌收拾了出来,姜寒星一行也并没往屋子里去,里头还一屋子小孩子呢。 厨房前头搭了个草棚子,虽寒风仍是一点也挡不住,但好歹雪是进不来,姜寒星与徐桓之都袍子一撩,蹲在那儿吃。她也邀请了杨昀的,人小杨大人死活不肯,所以如今是她与徐桓之,排并排蹲着。 都蹲着一起吃饭的情谊了,姜寒星说这话时其实没故意夹枪带棒,但她与徐桓之,也就是这样他递过来块糖,她第一个想的也不是甜不甜,而是有毒没这样的关系了。 徐桓之把碗放下来,十分优雅地从怀中掏出方帕子擦了擦唇角:“寒星姑娘又不是没查过我,我又并非科考出身,在为老师做事前,也不过就是寻常庄户人家里小孩,什么活都得帮着做的,和个面算什么,若不是如今天寒地冻里冰封,我还能扛着锄头下地给姑娘看呢。” 这姜寒星倒还真没查过。 不过应该也有几分真,毕竟徐桓之看着确不像是娇生惯养里长大的,娇生惯养养不出来那么多心眼儿,娇生惯养只能养出来杨昀那样的。 “那我还真不信,”姜寒星也站了起来,“凡事熟能生巧,反之也亦然,纵徐主事先前果真如此能干,可毕竟也久不碰锄犁地了,能莫忘初心便好。” 姜寒星意有所指,却也点到为止。 她走到杨昀身旁,本来是想把碗递给他的,毕竟他们家年夜饭规矩,做饭的是不洗碗的。但一想他之前种种,姜寒星还是算了,叹着气从杨昀手中拿过碗筷,认命的去舀水。 谁知等她舀完水再回过头来,杨昀自己已站到了水池前,他说:“我来吧。” 姜寒星有点不相信:“果真?” 她扯着他掉落下来的宽大袖子。她那根发带实在是太短了,袖子捆起来也老是掉:“小杨大人这可不像是干活的样子。” 杨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在旁边帮我拽着点就好了。” “我有这空我干什么不自己去干。” 姜寒星虽口中这样说着,实际上却还是站到了旁边,帮他拎起了衣袖。又从旁又舀了瓢水,到进了水池里。 冷水顺着杨昀手而下,姜寒星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克制了,但手还是冷得一抖一抖地。她去看他,他就笑,小孩子长辈跟前撒娇一样:“刚不是还烧了些热水么,稍帮我倒些吧。” 姜寒星不理会他:“人家庄户人家忙了一年了,大除夕夜你都不给人家留点热水洗洗脸泡泡脚,这就是小杨大人的为官之道?” 杨昀不管。跟饺子也会醉人似的,小杨大人全然不复先前大公鸡一样见了谁都想上去啄两口的神气样子,只是一直在她旁边哼哼着:“倒点吧倒点吧。” 姜寒星耐不住他磨,最后还是稍给他添了点,说不上暖,只是不再那么扎骨头冷的程度。杨昀刚终于鼓足了勇气把手伸进去,外边忽然砰的一声响,紧接着,有绚烂烟花伴着雪花,照亮了黑漆漆夜空。 屋子里昏昏欲睡的孩子蓦然被惊醒,,眼皮都还没全然掀开,已先嚷嚷着“子时了子时了”,从屋里跑出来。 眼皮都没掀开,哪里还看得着人,一个小胖墩,猝不及防,撞到了门口徐桓之身上,吓得他娘当时脸色就白了,忙跟出来,不住的道歉。徐桓之摆摆手,并不当作一回事。 但顿了一下,他随即又问道:”这都过年了,怎的大哥们还在外做工,不曾回来?“ 这话其实问得诡异,他一个借宿之人,管人家家里有没有男的,没有又怎样,你难道还想干什么不成? 徐桓之当然也不至于干什么。 但厨房里姜寒星,还是停了与杨昀打闹,擦干了手,走出来了。 只是如姜寒星这般小心眼子的毕竟不常见,旁人听起来,那自是如春风拂面,只是在闲话家常。 便如此时一般。 故那妇人脸上笑意并不曾减少,还因他们这般大人物突如其来的关怀而略有些羞涩欣喜起来:”过完年想让孩子们去上学堂,年节里工钱结得高,故不曾归家。大人是如何知家里男子是外出做工去了?“ 徐桓之笑笑:”两湖多矿,做工者向来多,在下也不过是瞎猜,可巧瞎猫撞上了死耗子。不过,这样家中男子皆不在的,倒是不曾听闻过,田地里应当如何耕种?万一遇上了什么事情,怕是也难。“ ”先前倒也不是都去的,是前年,还是大前年来着,官府突然号召着,说工钱会高,还可抵徭役。我们想那县令老爷说的肯定还是没有错的,这才都去了。“ “如此这样已三年了吗?”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姜寒星忽然开口问:“三年都不曾归家过吗?” 妇人点点头:“是啊,不过钱一直是有寄回来的。” 姜寒星又问:“怎么寄的?” “里长是这样说的,反正都到他那边去取,也不曾亏待过我们。” “如今正同吴大人一道的里长?” 徐桓之点点头:“如今正同吴大人一道的里长。”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两湖的风俗,新旧年子夜之交,是要放鞭炮的,随着那一声烟花响,周遭鞭炮声已渐响起来了。 他们借住的这家,也拿出了鞭炮来放,大人放大人们的串串红,小孩子放小孩子们的二踢脚,其中有个各位皮的,还偷偷想拿鞭炮往他弟弟帽子里扔,被姜寒星眼疾手快,揪着衣服领子拖走了。 而后,他娘走上前来,又揍了他一顿,边揍边骂他:“你看这村里小孩,几家能有炮仗放的!奶奶疼你们给买了炮仗玩,还不好好玩,还在哪里作妖,别玩了你!” 说着,还真把头口袋里炮仗都给搜罗走了。 他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一群大人在旁边看着他,乐呵呵地笑。 经过这样你来我往说了几轮话,这家中几个妇人终于不像先前似的那么怕他们了。 先前来开门的那老妇人是婆婆,现在打小孩的是大媳妇,刚才有点羞涩的是小媳妇,还有个儿媳妇,家里一共三个儿子,老头走得早,是这婆婆一个人拉扯大的,兄弟们感情好,又都去矿上做工了,一家里就剩那么几个妇孺,也没什么分家的必要,这样,逢年过节的身边还能有人陪着,不至于寂寥。 姜寒星也觉得很是,连声夸他们,说如今这样和气人家可不多了。 本也就只是客气话,不曾想得来的却是对方反驳:“姑娘这是哪里话,我们村上,都和气地。” 姜寒星一时间难免愣住。 她旁边妯娌心思比她活,一看姜寒星神情,连忙胳膊肘怼她:“官爷这是夸你呢,不识好歹,纵然家家都和气,咱们家如何就当不起最和气那个?” 姜寒星回过神来:“是了,我久在京城居,原不知外头民风竟如此淳朴。” 看着是轻飘飘地揭过了,其实姜寒星心里疑窦很深,且越来越深。 她与徐桓之彼此之间猜疑,许多话,不管是关于这村子,还是关于吴垣培,都是浅尝辄止。但种种诡谲之处,却不是她不谈论,便能察觉不到。 姜寒星她确实是,天生没办法做蒙在鼓里的人。 所以她看着是轻飘飘揭过,转头却又去问这妇人:“听嫂子言语里维护,不光是家里和气,同村上其他人,也都相处得颇好吧。” 妇人很骄傲地点头:“那是自然。村里都常年出去做工,也不止是我们一家没男人,若是不相互扶持着,这日子可怎么过?” “可就算相互扶持着,可若一村都没什么男人,也仍旧不是个事吧。” 似她这般的毕竟是少,尤其乡下,地里活宗族事,与外人起冲突之类,女的遇上男的,就是容易弱势。 “刚从城外过,看见咱们这儿这条河,是好几个村子共用的,难道便没抢水之类事发生,外村男的不会来仗势欺人么。” 妇人笑了起来:“邻村也没男的,我们这结阳府啊,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 “家家户户都这样?” 一直只是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并没作声的杨昀都震惊了起来。 结阳府不算是大府,可也有二十余万人,纵青壮年男子只占三成,那也是五六万人呐。乡下人不懂,这结阳知府难道也能不懂吗,纵结阳遍地是矿,人都长在了框上,又哪里需要这样多的人来做工! 杨昀当时便要站起来去找吴垣培说这事。 才站到一半,给姜寒星一把摁了下去,她眼神示意他:找吴垣培干什么,他正同里长把酒言欢说话吃饭呢。 他,一个从二品左都御史,跟一个不入流的里长,吃饭,还没看出点什么来么。 杨昀自然不至于没看出什么了,只是这样荒唐的事,难道竟要装作没看见吗。这样多的人,他们究竟都去了哪里,家里人只当他们是在外头挣钱,不日便能回来,可果真还能再回来么。 况且,纵他打小不曾吃过这些苦,商人逐利总也还是知,背井离乡外出做工怎会不受层层盘剥,可他看这家里,纵不十分宽裕,却也仍是过得去局面,可见每年来钱并不算少,拿着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姜寒星摁他他也还是要站起来。 姜寒星没办法,只能哪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还是凑近了,压低着声音,把每句话都同他掰开了揉碎了说:“难道如今我们同他们客客气气说几句话,便是一道人了么,人家家家一体,村村一体,你是想一会儿不得不冲他们拔刀相向,还是想让他们趁着你睡着给你一根绳勒死,丢进清江?坐下!” 这话肯定是一点也不能为他们听的,所以姜寒星是真凑得极近,温热呼吸打在杨昀耳朵上,他总算是肯坐下来,暂时不吱声了。 对面几位妇人看着她,十分暧昧不明地笑:“先前只听说官场上都是老爷,不曾想竟然还有姑娘,先前猛一见,竟都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 姜寒星并不打算在这小村子里,还让人给自己说上一门亲事,所以她很泰然自若的:“旁的衙门自然不这样,不过我们东厂么,向来是不拘泥于这些小事,只要是人才就好。” 就算是穷乡僻壤,又如何会不曾听说过东厂威名,当时便齐刷刷全噤了声,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姜寒星却又笑。 人也不过是热心,又何必果真给人没脸,所以她点到为止,很快便又说道:“不过也就只我是东厂的,旁边这两位可并不是,各位嫂子们无需担心,有什么合适的姑娘,还是只管介绍,两位一个管刑狱,一个管钱粮,都是好模样好排场呢,也不用拘束于门第之类,这两位都不是这样的人,只要人品好就是。” 什么不拘束于门第,都是说说,哪有官老爷娶农妇的。 这几位妇人心里也都清楚,也知姜寒星是好意,所以这话一会子也就插科打诨过去了。 姜寒星推着徐桓之,机锋藏在家常里:“夜且漫长呢,干坐着说话也是无趣,这位徐大人最博学强识,不如让他来给我们两个故事听。” 徐桓之都知道什么,姜寒星并不知道。 但毫无疑问,他知道的,一定比她知道的多。 她要他讲出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徐桓之当然是求之不得。 外边雪下得没那么大了,但重新再上路,显然也不可能,路上雪堆得得到人膝盖那么厚,何况吴大人还正同人吃酒呢。 纵雪下得稍小了些,毕竟数九寒天,人在外边待久了也还是冷。几个小孩炮放得也差不多,一个个都给自己家娘揪到了怀里 徐桓之到厨房,取了些未燃尽的炭,上边铺一层燃起来烟少的松节木,装进炭盆里,端到了堂屋里,一圈子人都席地而坐。 杨昀一开始还有点不愿意,给姜寒星一把拉了下去。徐桓之在姜寒星另一侧徐徐坐下,而后才悠悠然开口:“不知各位,,可有听说过青鬼吃人的故事?” 什么青鬼? 姜寒星虽并不算是博学多才,但这种偏门上的东西,她最精通了,甚少有她不知道的。这个什么青鬼,她竟还真一点也没听说过。 她看向算是博学多才的杨昀。杨昀摇摇头,显然是也没听说过。 于是姜寒星就稍微的有一点,恼羞成怒了。 姜寒星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很平和,但打小就仰着头走路的人,怎么会真平和,生活不得已为之也就算了,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你还在这里装腔作势什么呢! 杨昀在旁边皱着眉头问:“桓之哥怎么就有求于你了?” 姜寒星冷笑道:“吴大人是随便同哪个里长,都能把酒言欢的人么。” 当然不,刚杨昀还有疑惑过这件事情。 “那怎么就我们车马刚好停在这里,刚好就是能与吴大人把酒言欢的里长呢?” 杨昀也跟着有点疑惑起来:“可当时,不是你叫我去同吴大人说,要他在这里停下来的么……” 说到一半,他忽然不说了,他想起来了。 在姜寒星来叫他去同吴垣培说话之前,徐桓之其实也有说过类似的话。 虽杨昀说起来也就是个从五品员外郎,不是什么大官,可再小的官也是官,从古至今,就没有叫当官的大雪天还骑着马在外头赶路的道理,所以他与徐桓之,都是坐车的。 姜寒星虽不曾有品阶,但她毕竟身份特殊,也没什么人敢怠慢她,于是他们三个人,一路上,按理来说,是要乘一辆车。 只是按理说,因为姜寒星实际上,并不愿意进来同他们两个一道坐。 杨昀本还想她是因男女有别,这样确有些不好,还蹭曾想过叫她同吴垣培女眷一辆车。 吴垣培没说不行,但姜寒星最后没去。 所以杨昀便又想,姜寒星是不是还是因为当时周臣的事。他其实也看得出来,姜寒星是个很不爱麻烦的人,但如今清江这事,显然又是件麻烦事。 虽他并不知东厂内部倾轧究竟如何,但姜寒星还要到此处来,显然同他当时种种是有关的,不是他说一两句没违背承诺就可以的。 杨昀自知这事是他的不是,所以后来姜寒星偶尔进来与他们同行时,杨昀一直很识趣的没多言语,姜寒星出去,他也并不阻拦。 但现在仔细想想,姜寒星其实从来没朝流露过不耐神色,甚至旅途寂寥,她有时还会主动过来把他逗上一逗,她一直在避着的,是徐桓之。 杨昀看看徐桓之,又看看姜寒星,事到如今,也还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有什么龌龊。 毕竟,对于他来说,徐桓之就是兄长,他还在国子监读书时就认识,和气又好说话,虽有时处事有些过于不得罪人的,但为人一直是没问题的。而姜寒星,虽一开始他对她印象十分不好,可后来了解多了,也知她有她的不容易,虽有时手段她不能理解,但本质不是什么坏人。 杨昀的二十来年的世界里,一直是非黑即白,都不是坏人,那能有什么嫌隙呢。 然而就在现在,杨昀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叔父与姜寒星都同他说了许多遍他却一直没能明白的话:人或无好坏,但总有立场。 如此以来,许多杨昀先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如今也都注意到了,譬如在姜寒星来找他之前,徐桓之同他说的那一番话。 当时杨昀一直当时闲聊来着,因为确实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又说同叔父有联系没,叮嘱他这边冬天湿冷,让他注意些保暖,又说起这次同行的人,说了姜寒星有些嘴硬心软,又说起吴垣培。 当时徐桓之原话是这样: 吴大人这个人你不清楚,平日里也没什么旁的兴趣爱好,就爱把玩个宝石之类,两湖多矿,听说好像也有水晶之类矿藏,不过你可别当着他面这么跟他说,他这人爱名声,从不肯在人前提起这个,怕人家说他是索要贿赂,哎咱们是不是已经进两湖了,这个村子看起来好像就是矿村。不知道矿村是什么么,就是男的都到矿上做工去了,村子里只有老弱妇孺,也是怪可怜的,可惜吴大人不让留宿,不然我们也好趁机给予些钱财,也好让他们过个年啊。 徐桓之说话就是这样,淡淡的,从来不会要求人非要去做什么,但杨昀现在细想他同他说这些话的意,是要他将一些诸如这村子是矿村之类的话同吴大人讲一讲么,是。他真的有将这些话同吴大人说么,说了。因为他当时要说服吴大人,他这些话同姜寒星那些话混在在一起,确实现成的、很好理由。 这么从头到尾一想,杨昀再看向徐桓之时浑身都发毛,且愤怒,他们两个也这些年交情,他把事情利害都说清楚,果真是正确的、应当去做的事的话,他不会不去的,何至于如此算计呢,现在他都怀疑先前姜寒星先来找他,他后又来找他,也都是算算计好的了! 杨昀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这回姜寒星没拦他,她手放到火上去,悠然自得地烤。 她这人就是这样的坏,自己有求于人时急过,便见不得人有求时不急。 有求于人的人,不能急一急,稍狼狈些总是应该吧。 然而竟还是没狼狈成。 一抱孩子的妇人忽然开口接过话茬:“咦,是沼泽地里那个青鬼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姜寒星闻言一惊。 徐桓之说起青鬼的事,肯定不可能真是要同他们讲故事,其中包含种种,姜寒星都怕一个没留心又给他算计到,一个寻常乡野村妇,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那妇人也察觉到姜寒星神色有异常,赶忙找补道:“乡下人吓唬小孩的小故事,或许同这位大人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徐桓之否认了:“若是沼泽地里青鬼,那应当确实是一回事。” 他笑眯眯的,一点也没当作一回事的眼样子,很快便叫妇人们因为姜寒星而慌张起来的神色又平复了下来。 “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干系,不过都是讲故事说着完,姐姐既也曾听说过,那说予大家也就是了,到时候纵有不是,不还有我在旁补充呢么。” 姜寒星不知道徐桓之为何要叫她来说,但总之,妇人确实是在他鼓励之下,徐徐地讲起来了。 虽因男人们常年不在家,地里活都是女人们在做,她们脸与手都浑然成黑色,看不出一点秀丽样子,却幸好声音并不会因日头晒便粗糙,她带着一点两湖乡音徐徐讲来,如同一个手艺高超的织女在编织瑰丽梦境,渐渐的,还真叫姜寒星真放下了戒备,听了进去。 然而这故事可并实在并不是什么瑰丽美妙故事。 两湖一代多山多水,但山并不算高,加之一年四季,如今日这般大雪纷飞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大多温暖湿润,山上泥石松软,时常有滚落山崖,水也并不甚深,只是平坦宽阔,所以便萌生出许多沼泽,其中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比旁的地方要多得多。 又瘴气丛生,许多地方都人迹罕至,因此啊,一些地方的一些奇珍异兽,便吸收足了天地之精气,成了精怪。 青鬼便是其中一种。 据说青鬼,肉身是托自于河湖水边一种叫绮丽得青色花朵,其中精魂却并非是死物,二十溺水之人魂魄被水底下绳子样草困住,托不得生,所以才找了绮丽花附身,为的是拽人下水,好成新的溺死鬼,以替代自己,使自己能投生转世。 绮丽花花如同其名,虽于草木同色,却并不似草木般死本,生的是绮丽多姿,人托身其中,也会各位美艳,不过,因之生在河湖水边,常年被瘴气熏染,所以虽表面看不出来,镜子里,其确实会显示出青色面庞来的,若行走至河边,见美艳女子生疑,偷偷瞥一眼水面,便可知了。 “那听起来也没什么好吓人的。” 姜寒星皱着眉头插嘴:“这神鬼精怪之类的,不大多都是这么些故事,替死的吸人精气的,未必见这青鬼有多了不得。” 她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这有什么值得徐桓之特意拿出来说的。 她欲知徐桓之究竟想要做什么急切,说话便也每太顾及讲话人心情,但这其实是很无礼的行为,旁人兴致勃勃地讲了半晌,纵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至少也应当做出捧场状态来。 杨昀有点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讲故事地妇人却是并不敢多说什么,不仅不敢多说,还要仍陪着笑:“官爷有所不知,这各鬼有各鬼地索命法,青鬼特殊便特殊在,被他索了命的人,无论是被吸干了精气的皮囊,还是四肢不全的尸首,都是找不着的。” 姜寒星隐隐知道徐桓之为什么要同她讲这个故事了。 那妇人继续娓娓道来:“我们这地方您也看见了,多山多水多豺狼的,人不好说什么时候就没了,要是真没了,妻子儿女的,抱着尸首哭上一遭,下葬,之后日子该怎样过怎样过也就是了。可若是找不着尸首,便不好说人是在还是不在,抱着一个没念想的念想过几十年,人却再不会回来,这才是青鬼的可怕之处。小官爷,我这故事,同你方才想讲的故事可是一样。” 徐桓之笑着点点头:“大差不差,说起来,这故事我当时也是从两湖人处听的呢,我娘是两湖人,不过她很小便离开了这里,之后也再没回来过。” 徐桓之讲这话时,其实是有一点思乡之情的,虽这思乡并不是由来于他自己,但可能对他来说,这才是他归宿。 姜寒星听出来了,并为他竟也会有这样感情流露而差异,妇人们显然就听不出来了,老太太把炭盆上灰拨开,让下头炭露出来,好燃得更旺一些,嗐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回来就不回来吧。” 她看了徐桓之一眼,火光照耀着她布满皱纹得苍老的面庞,祝福却是真心实意的:“看官爷面向,便知这位夫人是个有福的人呢。” “那就承蒙您吉言了。” 徐桓之并没说什么,是姜寒星帮他接过了这话,又勾手叫他:“你,出来。” 他们俩之间的话,不能叫这些妇人们听,至于杨昀…… 姜寒星站起来时还看了他一眼,看看还是算了,他这样性子,情非得已那是没办法,至于旁的时候,能算了就还是算了吧。 对他有好处。 所以姜寒星是当着他跟许多妇人的面,拉着徐桓之俩离开的。 因为她心里关于这边事的猜想实在太过于让人惊诧,她也就没想那么多。 结果换来的就是她人都还没走,这些小媳妇们就开始嘀嘀咕咕:“这外头的女子就是有本事,能在衙门里当差不说,一回,还能吊着两个呢。” 待到她出来,徐桓之也调侃她:“寒星姑娘这是不同我避嫌了?” “那也得先有嫌,才能说得上避。” 姜寒星男人堆里混惯的,给人摸大腿屁股的时候都有,这算是什么,难不成还要等她羞涩一笑。 就是你都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她大白眼子横他,又压低了声音:“你是说,这村里,这结阳府,那样多的男人们,或许都已经不在了?” 徐桓之依旧很镇定自若地点头:”只是有这种可能。“ 姜寒星再问:”是因为矿?“ ”大差不差。“ 姜寒星再问:”背后之人是谁?“ 徐桓之笑了起来:”寒星,这话我倒是真敢说,你真敢听见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寒星蹲在房顶上。十一月的京城的夜,风吹得人牙齿同脚一块儿打跌,她习惯性的伸出手捂耳朵,碰上去才发现耳朵已经冻得都木了,用力拧都不觉得疼。 那也没什么捂的必要了。姜寒星放下手,别了毛领遮住,期待着它一会儿能良心发现了回点温,可别再冻伤了。冻伤是最烦人的,她深有体会,伤着的时候反而不觉得什么,一旦天气回暖要开始好了,从伤处起,一点点蔓延到五脏六腑都是抓心挠肺的痒,痒得人只觉得烦,做什么事的心情都无。 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 姜寒星手插进怀里,一边叹气一边探出脚尖把方才掀开的瓦片往旁边再挪一点。 下边是东阁大学士杨延和的书房。书桌上、后边书柜上都是琳琅满目的书,旁边两三个炭炉在烧,看得见的袅袅蒸腾的热气。杨大学士斗篷搭在椅背上,正在训人。 训的人姜寒星也认识,户部给事中杨昀,杨大学士的侄子,从小就跟着杨大学士,后弘治十八年以二甲二名登科,授户部给事中入朝为官,也不曾另辟府邸。 “昭明,”说是训人,其实杨延和语气很和缓,一边叫着杨昀小字一边把手中折子推了过去,“你且看这折子。” 杨昀没接,仰起头,一脸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折子是侄儿写的,侄儿不用看也倒背如流,叔父有何想说的,直说便是了。” 他仰着头,刚好对着姜寒星蹲着的房顶,姜寒星稍微低头便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脸。 其实她只当初公办时匆匆见过杨昀一面,她记性好,故现在还记得——但只是记得,见了能知道就是这人,究竟长得如何,却话到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仔细想想脑中也模糊。 这次算是第一次仔细瞧他。 长得是真挺不错,剑眉星目,身形也挺拔,只是眉眼间尚有少年稚气——确实也年轻,二十岁名动京师的登科,如今也才二十有二。五官间能看出杨延和的影子。 “昭明啊,”杨延和叹气,“叔父同你讲过许多次了,宫中的,能不要去惹便不要去惹。要不是这折子先到了内阁,李阁老瞧见了同我讲,到时候你……” 杨昀看着杨延和,颇激愤地打断了他:“侄儿没听说过作为言官,强上书时还要分什么好惹的不好惹的!” 他一生气起来,身上那些杨大学士的影子便找不到了,杨大学士向来不会这样明显的爱憎写在脸上的。 杨大人又叹了气:“纵然如此,只陈他不是之处便是了,阉狗奸党这等词,出现在奏章中……” 姜寒星都想跟着叹气,杨昀这种人,一路顺风顺水,因不曾被捶打过,便想着这世间除了黑就是白,邪绝对不能压正,说了不懂,懂也不听,谁见了都得头疼。 虽说她也很是感慨,行动倒并不留情,除了手从怀里伸出来时有些不情愿,就着院子里灯光拿炭笔往纸上写的每个字都别有深意:丁卯年冬月初三,东阁大学士杨延和于府中同其侄杨昀言“宫中人”。又旁边画两个小人,寥寥几笔,杨延和杨昀的神态都惟妙惟肖。 下边杨昀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忿忿的同杨延和顶嘴:“侄儿这两个词用的有何不对?太祖祖制官宦不得干政!他一个太监,却这般霍乱朝政,难道不是阉狗?到处拉拢朝臣,义子义孙,结党徇私,难道不是奸党?” 他顶着气的通红的一张脸,像是要把这世间的不公一口气都陈述清楚了。 “……刘首辅、谢大学士这样的贤臣良将不是他逼走的吗?圣上不问朝政、贪溺声色不是他蛊惑的吗?贪灾款、收常例、卖官鬻爵的不是他吗?肆意廷杖大臣以至于死的不是他吗?侄儿折子中可有虚言?言官议政,侄儿可是不遵法制?既都无,侄儿这折子为何不能往圣上跟前递?” 刘首辅那样的本事威望,也还是被落魄归故里,你这折子递上去还能好到哪儿去?你自己倒是事小,果真出了事,父母兄弟宗族跑得了吗? 反正冻着也是冻着,姜寒星索性在心里替杨大学士训小辈: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但杨大学士并没这样说,他踌躇了又踌躇,斟酌了又斟酌,半晌才开口,尽量委婉:“昭明,你一心为国,这是好事,叔父也不愿意拦着你,可凡事谋定而后动,之前你也上过折子,结果如何?做事前总归要先想一想。” 看来真如传言中那般,他是真疼这个侄子。姜寒星搓着手思忖着。 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杨昀的神色逐渐黯然了。 杨延和接着说:“我自然知晓你这折子是要递到圣上跟前去的,可如今这朝政,你且想一想,能递到圣上跟前去吗?” 杨昀低下了头。 杨延和走上前去,带着点不忍的神色拍他的肩膀:“你初入官场,且年轻,见不平难免激愤,叔父都明白,也是那样过来的。你向来性子又倔,叔父平日里便也不多说,只是你路长着呢,这路到底要怎样走,你自己得想明白。” 他把折子向着杨昀推了过去,杨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了——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明白。 所以恐怕是更意难平。 “叔父不想让你没想明白便做了决定,想明白时又后悔。”看见他拿了折子,杨延和终于松了口气,又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也不早了,回去睡吧,要是觉得冷,让书烟去管事那里再要一床鸭绒被。你那沁园多竹,夏天住着凉爽,冬天是有些偏冷了,明日叔父让杨平再与你添两个暖炉进去。” 杨昀还是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叔父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不过礼数倒还很周全,弯腰拱手行礼,一整套做下来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杨昀走后,姜寒星在屋顶又蹲了一会儿,看着杨延和静坐了片刻,又看着他从书架上拿了《后汉书》,对着窗在细细的读,读到“亲贤臣远小人”诸如此类的句子时不时叹口气。 ——这倒也是极有意思一件事。 但是姜寒星将纸同炭笔都重新塞回了腰间,准备要走了——这样大的风,再待下去她真会冻死的。挣钱当然重要,也要有命挣有命花才是。 她站了起来,抬脚将方才掀开的瓦片往原处蹭。以她的身手,这等收尾的小事平日里自然没问题的,然而今日实在是天太冷又蹲太久了,手脚都有些僵得不听使唤,一个太用力,瓦片给踢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碎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要按说本来也没事的,风大,杨府院子里柳树条一直唰唰响,片瓦碎裂的声响也不太好听清,又这么冷的天,夜也很深了,纵然下人听见,多半也被窝里挣扎着不愿出来,待到终于挣扎出来了,这时间也足够她走人了。 然而杨昀就在院子里。 谁知道冷成这样他为何还没回去睡——许是还是火气大,得院子里多吹吹风,要不然明天早上嘴角就得起泡。 瓦片擦着他眉毛掉下来的,他自然下意识地抬了头。 正好对上了姜寒星眼睛。 上头意思是监察,言下之意就是莫要生出许多的事,想到这儿,姜寒星飞快收回了视线,脚尖房檐上一点准备离开。 “谁在那儿!” 然而杨昀别动作极快,一边这样喊着,一边已经顺着墙角的梯子爬了上来——这几天一直风大,房顶瓦片经常吹落,府中下人图省事,梯子就放这儿没收起来。 快得姜寒星简直要疑惑他并不是什么脑筋同身板都不会拐弯的文弱书呆子,而是会轻功。 她刚好同他撞个对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这么大的动静,府里的下人也不得不都从被窝里钻出来了,一个个掌着灯披着衣服陆陆续续屋里出来,为首那个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杨昀:“少爷,怎么了?” 问完才看清楚自家少爷现在正站在房顶上,顿时一个哆嗦,再深的困意也吓没了:“少爷,你上房顶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是!您快些下来!” 还是后知后觉的,急完了才发现自家少爷对面还站着一人,虽身形纤瘦得很,但大学士府邸都敢闯,肯定来者不善,自家少爷又一直硬脾气,万一真争执起来,他对少爷下狠手如何是好?一群人闹嚷嚷的着急。 下边再怎样吵闹,杨昀都不去看,只盯着他面前的姜寒星,警惕下压抑着好奇:“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姜寒星往下面瞟了一眼,很多的人,且越聚越多,许多护院也腰间佩着剑在其中。 怕是并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姜寒星有点烦。 下人中为首的那个已经镇定了下来,正打着手势悄悄招呼赶来的护院——趁着贼人还没动手,先从四周包抄上去将少爷救下来才是要紧事。 “都别动。” 杨昀倒是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皱着眉头让杨平住手,又转向姜寒星,也不管她溢于言表的烦,只是教训:“放心,我们官宦人家,不动私刑。只是看你也挺年轻,有什么难处?非要做这样的勾当!” 原来是拿她当作贼了,且看这样子,怕是还已经替她脑补了什么家有八十老母无钱医治不得已才深更半夜擅闯大学士府的戏码。 姜寒星没说话,但好笑起来,方才的烦随之消散了许多。 杨昀倒是很真挚,一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他瞳仁比寻常人要略微大一些,不是全然的黑,微微还有些琥珀色,在夜里也看起来也闪着光,盯着一个人一直看的时候,真有些像是天上的星子,天真又赤诚。 然而今夜没有星子,北风已经不停歇地吹了三四天,灰黄的云越来越往下去,傍晚便已经到了头顶,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奏。 “不管你有何种难处,终究是已经做了行窃之事,便要按律法行事。你若是肯随我去官府自首,那证明你还有悔过之心,并非全然无可救药,”杨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开始喋喋不休的劝,“我定会在顺天府尹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姜寒星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小杨大人,你且看我。” 她向着杨昀抬起了胳膊。 “可曾看到我身上有你家财物?” 虽她衣领上特意缀了毛边,其实穿得并不厚,直衫窄袖,是干练打扮,胳膊上带了护腕,并无可藏物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腰间别着的纸同炭笔显眼着,旁的也没不该有的东西。 杨昀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无,但……” 姜寒星却并不听他说:“既然无,不管我因何而来,都不是贼,久闻小杨大人才名,不曾想竟是如此武断之人。” 杨昀有些脸红了起来。 “何事如此吵闹?”杨延和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姜寒星其实是在等这个时候。她还不至于蠢到这时候同一个书呆子去讲所谓道理。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打个招呼赶紧走才是正道。 故她没再管杨昀,一个翻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稳稳当当,正好落在了杨大学士面前。 一群护院唰一下往杨延和身边围。 酝酿了三天的雪这时候终于落了下来,极大朵,落地却轻飘飘,身后书童赶上来给杨大学士披斗篷。 “都下去。”杨延和正挥手,一转头眼角余光瞥见还站在房顶看着姜寒星愣神的杨昀,忍不住还是叹气,“先去把少爷接下来吧,下雪了房顶梯子都滑,别一会儿再下不来了。” 然后才回头看姜寒星,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不明身份的人,杨延和气度却还很从容:“这位是?” 姜寒星弯腰拱手行礼:“东厂小吏,办事偶尔经过大人府邸,叨扰本在意料之外,还望大人见谅。” 东厂的令牌被姜寒星握在了手心——这便是她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还能说走就能走的底气。 果然身后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 房顶上咔嚓一声,大概是杨昀踩碎了一块儿瓦片,因为紧接着是小厮的惊呼:“少爷小心些!”只是之后便再无声响了。 姜寒星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以杨昀的性子,一片真心错付,肯定至少要嚷嚷下的。 “为圣上办事,”杨延和瞥了一眼令牌,神色不变,依旧笑得很和气,“哪里会有叨扰的道理,可有什么要本官帮忙的?姑娘直管说就是了。” 她也没特意男装,只是图方便头发全梳起来了,久经官场确实不一样,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 姜寒星也笑了一下:“大学士不放在心上便好。” 这雪真的是来势汹汹,就站在这儿说会儿话的功夫,姜寒星肩膀上一层雪花。 得快些回去才是,姜寒星想。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是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才是,小辈年纪轻不懂事,姑娘进来喝杯茶?”杨延和向着书房一伸手。 “大人莫要折煞小人了,卑职一介小吏,不过为厂公办事才略得些青眼,哪里还有登堂入室的道理。”以杨延和的身份,这话其实就是逐客令了,姜寒星趁机顺坡下驴,“夜也深了,卑职便不叨扰大学士安眠了。” 杨延和果然也没再挽留,只是冲着姜寒星回礼,腰很板正的弯下去,又拱手。这可真是折煞她了,人家毕竟堂堂东阁大学士,圣上亲师,纵然她背靠权势滔天的东厂,也不过一个小小番役而已。 于是在场下人,无不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上了年纪难受风寒,便不远送了,”是杨大人提醒了,下人们才恍然间回过神来,急匆匆的给姜寒星让道,又去开大门。 “天黑路滑,姑娘慢行。” 旁人不明白,姜寒星自然知晓他这一礼是为了什么,便也并不再谦让,也拱手回礼算是让他放心,然后一转身向着门口去了。 然而她在余光中瞧见,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有人消无声息的到了杨延和身边,方才杨延和身边并没这人的,姜寒星确定。 这人正俯身同杨延和说着些什么。 杨昀也终于从房顶上下来了,顶着一张极力压抑着怒气的脸,一边往杨延和身边走着一边视线要往她的背影上落。 姜寒星收回了那点余光,把脖子上毛领裹得更紧一些,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模样,大步地跨出杨府大门往前走了。 ※ 翌日早上,姜寒星起床推开窗,地上两尺厚一片白,云还是阴沉沉往下压,不过雪倒是停了。 刚打开,冷风灌一脖子凉意,她赶紧给关了。 姜寒星慢悠悠下床,穿衣服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低头一看,整个右手都肿了起来,手背一按一个坑,发面馒头似的,是昨天晚上给冻的。她又伸手去摸耳朵,耳廓上也是一串的冻伤疙瘩,有的已经有要烂的迹象了。 这等到天热起来,怕是要痒得什么事都做不成。 姜寒星叹了口气。 一想去年春天的情形,她再心疼再不舍,还是摸索着打开了床头枕头下那个暗格,掏出来了一块儿碎银,直奔院门走去。 开门,往后退。下一刻预料之中的咕咚一声,一个人一头栽了进来,因着她很有先见之明的往后退了,那一身都硬得起痂的夹袄才没碰到她裙子。 门外的人是方明。 看样子方才应该是还睡着呢,是栽进来才给栽醒了。他迷迷瞪瞪的四处张望:“啊?干什么,我昨儿个没偷东西……” “出去。” 姜寒星眼神往他栽进来的上半身上掠。 “这么冷的天,”他看见了姜寒星才彻底清醒过来了,嘻嘻地笑,像个年纪不大的街上混混——其实要看长相的话也确实没很大年纪,只是他胡子头发成日里一块儿缠,连带脸上三尺厚的泥,谁也看不见他长相,“破例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呗。” “李夫人就在后边那条街上住,你且去问问她让不让你进她房子……”姜寒星一伸脚,要勾他要饭那只破碗往外甩,“哎呦!” 她脚踝有旧伤,不过平日里通常并不妨事的,但今日不知怎的,大约是昨日在房顶上蹲太久了?反正她脚踝刚一翻转便觉得疼,这疼又来的突然,她便没忍住叫出了声。方明的破碗也应声掉了下来。 因为她平日里就经常这举动,是真已经摔坏了方明好几个碗了,所以就算这次姜寒星其实并没把他碗甩出去,方明还是下意识的就护着碗往外扑了。 只是略微疼了那么一下,姜寒星并没怎么在意,注意力还在方明身上,看见他往外扑便紧跟着往前,反应极快,刚好把他卡在了门槛外。 “还担心你哎呦一声是怎的了,”方明把那只碗往他随身带着的同样脏兮兮的袋子里边放,啧啧地感叹,“看来是白担心了,哎,寒星妹子,当初我对你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你便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当初她刚一个人过活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差点活不下去。确实是方明收留了她,也教会了她一些技艺——比如人流中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钱袋摸走诸如此类的。但当时也是他欺负她什么都不懂,她那么拼着命九死一生偷回来的东西,被他哄着骗着二八分。 要不是后来遇上师父,她可能早就偷东西被人抓住打死了。 “恩确实有,我也在报,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让个乞丐天天睡我家门口?”姜寒星不肯同他扯皮,“救命之恩倒真不必了——起来,有事找你。” 她说着一扬手,银子甩进了方明怀里。 看见银子,方明才算是稍微正经了起来。他放在手心里掂一掂,本来还想咬一咬的,看见了姜寒星的眼神才住了嘴:“话不能这么说,你肯让我住你家门口不是有求于我吗?” 他这么一提醒,姜寒星才想起来了:“所以你一走这么多天,是我让你查的事终于有什么线索了吗?” 方明双手往袖子里一拢:“这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果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哎,突然给我银子干嘛?赏我的?” 听见方明这个回答,姜寒星也并没什么失望流露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说旁的事:“想得美。百草堂,找张大夫……” 方明看向她的脚:“真受伤了?” 他总想占她些便宜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好歹同一屋檐下快两年了,还曾是一起偷东西差点被人打死的交情。 姜寒星都明白,所以也很坦然:“没,昨晚出去做事时手有些冻伤了,要你找张大夫拿些冻疮膏。” “早同你说了,”他又是那副事后诸葛亮的样子,“姑娘家家快些嫁人安安稳稳的多好,当年就非要同那什么苏俞习武,现在还干这样出死力又万人骂的营生,深更半夜好好在被窝里睡着,哪里还会年年冻伤……” “难道一直同你偷东西就有人娶吗?还是你能找来个人,娶我这个无父无母身份不明的孤女?”站久了本来脚脖子就容易疼,更别说她还带着伤。 姜寒星关了门,不肯同他再废话了:“快去快回,剩下的是你的。” 第一百八十章 他们大明朝的衙门,二品尚书都没有旬休,更别说他们这些品级都没的小吏了。除了冬至过年,都要到衙门去的。不过他们东厂衙门向来宽松,只要没什么要紧事,迟到早退都不妨事。于是姜寒星也不着急,一边拿了扫帚扫门前院子里的雪,一边等方明回来。 方明倒还挺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叩门声便响起来了。 “给,大雪封了路,药材难运进来,比平日里贵三四钱呢,”药贵了三四钱他便少了三四钱,方明唏嘘得很,从破袋子里掏东西的动作都依依不舍了起来,“哦对,还有,路上有人给了我这个东西。” 掏了许久方明才掏出了药,还有一个小盒子,一块儿递给了姜寒星。 寻常的木质方盒,上面有个小搭扣,是扣着的。姜寒星翻过来覆过去,没看见盒子有什么特殊的,便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翡翠镯子。 首饰这种东西,她平日里不怎么用,便也不怎么关心。但就她这么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镯子极好的成色,一晃有水在里边流似的,雪光映衬下盈盈一汪碧绿。 “少说五十两银子呢,”方明在旁边艳羡的眼神,“哎呀,你看这成色……” 姜寒星合上了盒子,她大约知晓是谁,但问一问还是必须的:“谁?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至于人,”他一摊手,“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到底是谁,这我可真不清楚。我买药回来的路上遇见的,身后一群丫鬟跟着,可气派了,穿得也气派。看见我一人路上走着,便下了轿子,说我说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讨生活实在是可怜,又让丫鬟去轿子里拿了这盒子给我——哎,你说她什么都没说,万一我真的不明白——或者装不明白,自己收着了怎么办?” “因为确定你能明白,不敢装不明白。”姜寒星并不理会他的俏皮话,“到底是谁?” “真就是偶然碰见的,”方明打着哈哈,“能想明白原来不是真给我的已经很难了,哪儿还能知道她是谁啊?” 姜寒星倚着门框,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却能想明白时转交给我的,方明,我觉得你当我傻子似的——当初你我可是说好的,我给你一隅安身地,你要帮我办事,结果,你们丐帮原来就这么遵守诺言的吗?” 丐帮这种东西,坊间话本里是经常有,实际上真有没有。虽方明偶尔吹牛的时候总是肯定地说他们丐帮如何如何,但姜寒星还是觉得有待考证。 反正她见过的乞丐,绝顶高手无,偷鸡摸狗的勾当倒是会不少。 不过至少京城的乞丐流民之间,确实是有组织的,会划定地盘,有上下层,下层每天有定数日俸要交给上层的。当初方明就是交不够每天的日俸,才去哄骗了她来做帮手。 但新人来了呢,是要一层层知会上去的,一人一份人头钱。 方明当时为着自己轻便没说,就是坏了规矩,故被发现之后便挨了打,原来的地盘也趁机给人抢了去。 乞丐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别的乞丐都不肯让他去落脚,去了便打,他也只好一直流落着。直到后来又遇见已经搭上了东厂挣了钱租了房子的姜寒星,见他着实可怜,又念着他当初除了坑她的钱别的倒也还不错,就在大门下给了他一个角落,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下来。 “别胡说!”方明赶紧摆摆手,“我们虽是流民,也是本分的流民!天子脚下,哪里会做那等拉帮结派的事!” “都流民了,还本分。也罢,”姜寒星她伸出手作关门状:“你真不肯说我可就回去了,你又不愿守约,那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明日……” 虽丐帮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声势浩大,但毕竟人多,又一天到晚到处跑,情报灵通的程度这确实是一等一,东厂锦衣卫也没少在他们那儿买消息——所以京城哪里会有他真不认识的人,真不认识他也不敢接这盒子。 姜寒星心里明镜一般。 “别介!说说说,”方明果然顿时有些慌了,“唉,我们帮里的来的消息不能外传的!我也真不愿意掺和你们这些事!”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是杨大学士。” 果然。姜寒星低着头沉吟。 旁边方明在问:“我可就知道这么多啊,可是都说了啊,你要不收的话也别浪费,给我就行,人家本来就给我的……” “缘何不收?”姜寒星把盒子塞进了怀里,不是为了钱她做这万人唾的活儿计是做什么? 方明叹了气:“真的,女孩子家家的,这么爱财不好……” 她没搭理他这无趣话,转身进了屋,不过一会儿,就又拎着炭盆出来了,另一只手还拿着张纸。 方明不明所以:“干嘛?” “生火。” 对门刘大娘迈着小碎步刚好路过:“干嘛呢寒星?” “这下了雪天越发冷了,实在扛不住,想着把炭盆烧起来,院子里烟大,怕熏花了树主家不愿意,”姜寒星一边指挥着方明细木条架起来,上边摆上木炭,一边打招呼,“大娘是买菜去了?” “是啊,想着再等等白菜能便宜些,谁知道突然就下雪了,再等说不准就没了,”刘大娘感慨着,“寒星,炭的话,可也不便宜啊。” “不便宜也得烧啊,”姜寒星笑着,“要不然到时候染了风寒也是麻烦事。” “倒也是,我家的也得烧起来了。” 姜寒星同她闲扯着:“哎大娘,白菜多少钱一斤啊?” “一文钱一斤,比去年翻了一番呢,这世道——哎,大娘先不同你说了,”刘大娘推开她家的门,“我们家这许多的人,光大白菜都得囤一大车子呢,我得先去把地窖腾一腾——你也记得囤过冬的菜啊!” “好嘞,记着了!您忙您的去,我烧好了也就回了。” “不是,你这到底是干嘛?”刘大娘身影完全隐没在门后了,方明才又开口,声音还是压得低低的,做贼一样。 “收钱办事,让人放心。” 姜寒星掏出火折子,点了她手中那张纸,往炭盆中一扔,火很快便烧着了细木条,炭也跟着开始隐隐的红起来,纸上的字和画都一瞬间成了灰烬,同草木灰一处,看不出区别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不是并不想知道许多吗,左右同你又无关,”姜寒星把火折子往他身上一扔,“一会儿烟散尽了,炭盆端屋子里去,门窗都关严实——别让李夫人看见你进院子了!” “你干嘛?” “衙门里去。” “不是腿疼吗,还去啊?” 姜寒星只顾着走,并不搭理他,方明只好又冲着姜寒星的背影喊:“那记得带着药啊,我这么大冷天跑去给你买的药!我接下来可能好几天都不在!我有事!你听见了没啊?” 这次姜寒星冲着他招了手,意思是她知道了,手心里是好像是刚才给她的药膏,她走得太快,方明也没看清。 ※ 外城南坊一处背靠着湖的宅子里,杨延和正解了斗篷递给身后的小厮,上座上坐着一老人,看得出来很是上了年纪,脸上的皱纹颇深,倒是白净,于是显得气色还好,说话时气息也足,就是声音尖细。 “随便坐吧。” 他接过身旁丫鬟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介夫果然年轻人,这样好的精神。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 杨延和没坐下,直接弯腰向座上人行了大礼:“不瞒高公公,晚生确实是有求于您。” 坐着的是高凤,从孝宗朝起便在宫中颇说的上话一宦官,只是实在是上了年纪力不从心,操办完圣上婚礼便请辞出宫了,不再过问朝中事,他还在宫中时,曾对杨延和颇多提携。 高凤放下了茶杯:“你知晓的,朝中事咱家如今是不管的,要是别人,咱家可是门都不开的。” “晚生知晓。” 来都来了,杨延和也没想着虚与委蛇:“只是这事,晚生实在不知晓除了公公,还有谁能帮得上忙。” 杨延和素来不求人的,当初高凤对他那样好,他也没怎么麻烦过高凤。 于是高凤沉吟了下:“还是刘瑾么?” “是。” 高凤脸上露出来些不耐烦的神色来:“王振当年怎样的风光,后来又是怎样的下场?他怎么就一直记不住他是个阉人,什么时候做事都要有些分寸。他怎样你了?” 杨延和脸上露出些苦笑来:“要是晚生自己的事,也不必来麻烦公公了。是晚生那个侄儿,他上书谏言圣上除刘瑾。” 高凤也记得杨昀:“所以你当时非让他做言官是何苦来,要不以他的资历,哪里能够格得罪的上刘瑾。” 当时是想着好歹有不杀言官的规矩在,若是杨昀偶尔热血上头了,这规矩好歹能护他一护。实在是不曾想到原来在杨昀这儿,热血上头是经常事。杨延和心里叹了口气。 高凤又说:“不过内阁不是李宾之还在吗?” “李阁老知会晚生了,只是……” 杨延和顿了下:“刘公公在晚生府中安插有人手,晚生因这事训斥家侄时,刚好又被瞧见了。” “东厂的人?” 高凤想了下:“东厂如今乱得很,并非都听刘瑾的。怎的,还并不能用钱摆平吗?” “倒也并非全然是为了昭明。” 杨延和说着,又朝着高凤行了个礼:“如今朝局纷乱,公公也知晓的,晚生也是想趁着这个由头稍微避一避,故不知公公,可否愿意帮晚生去同刘瑾说声,这事,就让晚生代昭明受罚罢。” 四、 东厂两个字如今说出去谁都怕,但大人物们又不坐衙门,故陈设待遇什么的也并没比旁的衙门强多少,要到这月月中才给供炭。姜寒星一推门进去,还没她那个小屋子暖和,一群人围着茶炉坐蹭唯一的热气,大多数都是同寒星一个头儿的,也有几个不是,不过见她进来都笑,乱七八糟的同她打招呼。 寒星来了啊。 寒星,你又迟到了。 诸如此类。 坊间传闻中,东厂上下都是坏得流水的,谋财害命,奸淫掳掠吃小孩儿,无恶不作。这些事他们倒也确实都做过,不过——上头的她不清楚——对他们这些干活儿的来说,这些事都是工作,而不是爱好,上头不发话时,很少会有人日日都有热爱“工作”的旺盛精力,混日子挣钱养活家里,同寻常人无异。 只是做的事并不如寻常人那般体面罢了。 “刚下了雪,城郊的流民估计要大批的往城里涌,往年这时候总能看着城门守卫多拿几个犯人的,又是好几两银子,我们说好了都去,段大人说他也同去。” 说话的是姜寒星的头儿吴荃,锦衣卫出身的,身手了得,就是人一直不怎么聪明——他与姜寒星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只是她来了之后,吴荃便觉得她夺了段修己对他的恩宠,所以一直对她挺不满的。段修己一个小小六品百户而已,吴荃还能弄得像宫里娘娘们争宠似的,这种人脑子能好使到哪儿去。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假惺惺:“寒星你去吗?” “这天,说冷便突然冷起来了,我手都有些冻伤了,实在是不想动了,”刚得了五十两银子呢,姜寒星现在不缺钱,便暂时不想那么玩命,“我就不去了。” “手冻伤了呀。”角落里坐着的那个接过话头来。 这个叫于峰,并不是吴荃他们这一伙儿的,且他们头儿同吴荃一向不对付,不过他向来跟谁都话多,又从来是个好欺负的好好先生,倒是同他们这边关系还行。 他带着点猥琐的笑:“看来姑娘家家的到了年纪,一个人睡就是不行,要不今晚去哥哥那儿,哥哥帮你暖一暖?” 一群人都哄笑起来,间或夹杂着“也来找找我们啊,光便宜了他可不行”之类的话。 姜寒星做了两年东厂小吏,当然知道这些男的想听什么。于是也没说话,就勾着嘴角陪着他们笑。 “对了,寒星,”等他们都笑够了,吴荃才开口,突然想起来似的,“段大人方才来过,特意交代让你来了让你去找他一趟,只顾着闲扯,都忘了同你说了。” 应该是要问一问她昨晚杨府的情况。监视杨延和这事,是段百户单独同她交代的,他既然没说能不能说,那便还是不要说的好——差点都忘了,她今日得去同段修己禀告昨日杨府情形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霞光照进了东厂衙门的大院,赤红淡紫,姜寒星在这一片霞光里推开了大门,看见院子里一如往常的生龙活虎,拍马屁的拍马屁,聊天的聊天。 段修己出事后已经快一个月了,京城的十二月的天,越晴越是冷,纵然姜寒星这样的铁人,也不得不披上了斗篷,又扣了帽子,整个人就看得见一双眼睛露出来。 就这一进去许多人还是认出了她来,一如往常的热情的同她打招呼,姜寒星也一如往常地笑着回了,一边脱着斗篷一边朝人群最密集处走过去。于峰在那儿。 “头儿。”姜寒星叫得十分顺口自然。 她如今已经跟着于峰做了一个月的活儿了,这样叫他是经常事,可于峰每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是总有种远超过正常限度的惊喜表现出来。 “哟,这么客气干嘛啊。” 他伸出手来拉姜寒星的手:“都说了如同之前一样,直接称呼我名字就行。” 从段修己死姜寒星转跟着于峰起,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最初还略微收敛着,只是拿些粗俗话时不时来挑逗她,后来见姜寒星诸多忍耐,他便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成日里各种由头想对她动手动脚。大约觉着自己如今是厂公跟前的红人,自然是色胆想怎样包天便怎样包天。 ——他倒确实是正当红。 但其实姜寒星也并不是惯常忍耐的性子,要不然她一个女的在东厂这种地方,岂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青睐她的段修己死了,宫中也并没因此就放过了她,三天两头的来找她问一问各种暗藏玄机的话。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形里,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于是姜寒星在看着于峰手伸过来,本来垂着的双手顿时往胸前一放,交握住了。 “头儿这是说哪里话,您待下亲厚是您亲厚,规矩不能坏了。” 于峰手不尴不尬的落空在空中,周围围着的人看见这一幕,都颇识趣的各找借口渐渐散去了。 只剩下姜寒星同于峰两人,于峰的手没收回去,一双眼睛盯着姜寒星,而姜寒星神色如常,行完了礼便站直了身子,眼神落在于峰身旁桌子上的文册上,上边封口处赤红的火漆印扣着,显然还未启封。 “是又有什么新案子要咱们去听记了吗?” 姜寒星之前跟着吴荃时主要是打事件,做的是去城门监察缉捕盗贼,监督官员之类的琐碎事件,虽琐碎,但其实是个好活儿。毕竟东厂的名号一打出去,谁不恐怕万一被抓住什么不妥,都不用他们开口,金银首饰便一个劲儿的送,十分有油水可捞。 听记就差许多了,主要就是看三法司那群文官或者锦衣卫审讯犯人,读书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阉党的,又书生多呆子,从来易争执,锦衣卫识趣些,但也难免有妒恨他们分了圣上恩宠的,人家武功又比他们这些三教九流的高得多,真打起来的时候往往是他们吃亏。 然而她一个小小的番役,又刚失了势,正水深火热中,自然是给什么她就得干什么,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份儿。 于峰盯着姜寒星看了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是铁了心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边心里恨恨地下决心,一边将手揣紧袖笼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起了身。 姜寒星赶紧把桌子上名册往怀里一拢,跟了上去。 “寒星倒是眼尖,确实是有新案子。” 两人一边往刑部衙门走着,于峰一边同姜寒星说着。 这回要办的是九江知府周臣的案子。 按照惯例,每到年末,地方官员都要进京述职一趟的,如今刘厂公当政,惯例又多一条,入京述职,不管官职大小,都要向他老人家进献常例,不肯进的,品级高的贬官罢免,品级低的,那大多是要没命的。 周臣这名字,姜寒星这样见多识广的都没听说过,想来也并不是什么有名的诤臣清官,但他不知为何,就是没准备常例,可能也刚好撞在了厂公他老人家的气头上,故他前脚刚到京城里,后脚便被找了个由头直接扔进了刑部天牢里。 这个由头是贪污税款,刑部负责此事的那位兄台写这下狱缘由是肯定也是随手一写,但周臣被抓起来后一查,他还真今年的税款十之三都没交够。 九江这地方说有钱肯定比不上江淮那一块儿,但也并非穷乡僻壤,今年江西也没碰上什么大旱大涝,风调雨顺,平白无故的,税款怎么会交不够?肯定是周臣自己贪了呗。 一府的税款,十之有七都在他腰包里,他却连那么点常例不愿意孝敬,刘厂公一听当即就发火了,下令刑部一定要彻查九江这几十万石的税粮都哪儿去了。 “贪官一般骨头软,不过这个周臣倒是嘴挺硬。” 东厂离刑部衙门并不远,一会儿到功夫他们二人便到了刑部门口那大湖边,湖边种着许多的垂柳树,于峰一边拂垂落在头顶的枯柳枝,一边同姜寒星详细地说这事的来龙去脉:“三法司审了许久了,始终不肯说这税款到底何处去了,左右都是一个死,又没地方花去了,早说还少受些罪,也不知是固执个什么劲儿。” 姜寒星附和着:“那谁知晓,各人有各人的脾性罢。” “所以咱们这一趟,听记倒还是次要。” 于峰停了下来:“左右三法司也审不出什么来,厂公交代了,要咱们把他挪到东厂的监牢里去。” 姜寒星一时没太琢磨出来刘瑾这一举动的意思,一小小知府而已,直接杀了解气便罢了,怎的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但她依旧附和着:“今日之事还怪麻烦的,如此一来,咱们更要快些过去了。”说着她便做出了要加快步伐的样子。 然而于峰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这姜寒星实在是没法子装作看不见,她只好也停了下来,装作并不知于峰何意:“头儿为何不走了?” “挪个人而已,没什么麻烦的。” 他决意要把话同姜寒星说开:“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同你说。” “要属下说,还是公事要紧些……” 于峰打断了她:“寒星可曾婚嫁否?”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话真的让姜寒星有些想笑。 东厂虽并不要求什么家世清白,但既然是来做事,来龙去脉总还是要清楚的。家住何处,婚娶与否,这些衙门里花名册上都写的明明白白。管花名册的一贯好说话,他们平日里想要瞧一瞧逢迎两句都能行,于峰作为新晋的红人,炙手可热,哪里有看这个都不行的道理。何况他对她的那点心思,真的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所以他真的是颇好装腔作势一人。 姜寒星虽心里对于峰的鄙夷厌憎又多了一分,面上却还是一片和气的糊涂:“头儿哪里话,我这种成日里外边奔波刀尖舔血的女子,谁会敢娶啊。” 虽他也知晓姜寒星不曾婚嫁,但这毕竟是她亲口说,也并没编出些谎话来敷衍他,于峰美滋滋的想,是不是,她其实也早已对他芳心暗许了,只是面薄,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看我……” 姜寒星打断了他:“倒是头儿真令人羡慕,樗儿今年已经五岁了,小嬛也快会说话了吧,儿女双全,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嫂夫人那样争气又能干。” 于夫人是出了名的悍妇,平日里于峰同衙门里同僚一同去醉乡楼逛一逛,回到家都要被追打的。 她没法子直接同他撕破脸,便借这个提醒他:纵然我愿意,你家里那关你过得去吗? 听见姜寒星提于夫人,于峰果然顿时脸僵了一下。然而人一朝得志,难免容易忘记之前困苦,他怕过之后反而更壮了胆,直接上手抓了姜寒星的手,急切地剖白。 “只要你愿意!我在金城坊新置办了宅子,你去那里住,我定然不会让她发现你!” 谁知道他是直接便默认她愿意了。 姜寒星看着于峰覆在她手上那只手,恶心确实是有,但也说不上来多浓烈,她独自一人漂泊这几年,什么没见过没经历过,被人抓一下手这种,她真的不太能同寻常女子一般顿时激愤起来。 但她不激愤,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给人做二房。 姜寒星垂下眼睛来,将踝骨往旁边一扭,整个人便侧身往地上倒了下去,手也顺势从于峰手中滑了出来。于峰也伸手去抓了,就是太沉浸在自己的一片深情里,没来得及抓住。 “头儿,对不住!” 姜寒星怀里本来是抱着文书的,这么一摔,文书直接也摔了下去。因为是在河边,许多文书直接掉进了河里。寒冬腊月的天,河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散落的纸张随风在冰面上打着旋。 姜寒星赶紧站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作势就要下河:“是属下的错!属下这就下去捡上来!” 于峰赶紧去扯她的胳膊:“这么冷的天,下什么河……” 姜寒星这次闪了一下,没让他抓住。 那看来刚才的摔也是故意的了。 从他做了档头之后,还没人敢这样驳他面子,于峰不大高兴。 但姜寒星又没全然驳了他面子,方才没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这次闪身也是很小幅度的,他要她做妾这事她也只是岔开了,并没直接拒绝。 故于峰也不太好发脾气:“这河面看着冻得结实,其实不然,每年这时候都有贪玩失足摔死的孩童,更别说你个大人直接站上去了,几页文书而已,再让刑部衙门调就是了。” 姜寒星视线这才从河面上收了回来,经过方才的一阵混乱,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两个人很是拉开了一段距离,姜寒星远地冲着于峰笑:“您看我,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个文书都能给弄丢。” 她笑起来真好看。 于峰心思又忍不住活络起来。 九、 于峰颇关切地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摔了,伤到哪儿没有?” 姜寒星低头一看,手心手腕上都确实有些擦伤在。她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啊,小伤,不妨事,”姜寒星一边这样说,一边把袖子往上拉了一些,让伤处一清二楚的露出来,从手心到腕骨,一大块儿红痕,看着还挺吓人的。 “怎么能说是小伤,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一些,留了疤就不好了。”于峰走到姜寒星身边,明显带着些亲昵的斥责,“咱们快些处理完刑部这边的事,我带你去看大夫……” 姜寒星顿了下:“是要快些呢,时间过得真快,怎么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巳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抬脚往前走。 于峰眼神冷了下去:“顺便也说一说为何不愿意给我做妾。” 姜寒星是一贯能忍的人。于峰也曾同她共事过,当年从浙江运往京城的死囚在京郊被人劫了囚车,他们两队十余人被派去追囚犯。姜寒星才刚入东厂,十六七岁看起来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女子,不添麻烦就不错了,谁也没指望着让她去抓人,故当时打着打着她便不见了也没人管,直到姜寒星压着囚犯从密林中走了出来,他们才发现原来中了匪徒的金蝉脱壳计,同他们打斗的与劫囚的并不是一伙的。 在缉拿囚犯的过程中,姜寒星被囚犯用十来斤的铁链砸了踝骨,回来后去医馆,大夫说整个踝骨已经快碎完了,但她愣是跟着他们一直回到衙门,一声都没吭,也没人看出异常来。 这样的姜寒星哪里会崴一下脚便要惺惺作态,不过是找借口想赶紧离开他罢了。可她逃得了今日逃得了明日吗,纳她做二房这事他是势在必得的。所以她既然这样犹豫不决,倒不如他来帮她做决断。 姜寒星停下了脚步。 她是真的谁都不想交恶,所以她回头看于峰,还是想再劝一劝他:“只是嫂子这边实在是……” 一听于夫人,于峰又有些想打颤,一挺腰板,忍住了:“你总是担心她做甚?我既然敢娶你,自然是有万全的法子的。” “属下这样的身份,恐怕有些高攀不起头儿。” “我不介意你的身份。” “属下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 “这么说就是不愿意了?” 姜寒星笑了下:“头儿这是什么话,头儿说什么属下都只有听着的份儿,哪里敢不愿意,只是毕竟人生大事。还容头儿给属下几天时间思虑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姜寒星到城防处之前是想着到时候让那卫队长同她一块儿去的,因为怕他有在骗她,但后来忽然一刀剑相向,她这建议便也不好提了。 不过他应该说得都是真的,毕竟透漏了于峰的去处后他那满脸极力压抑的屈辱。姜寒星站在邀月楼门口,看着那一群倚着门框正花枝招展着的姑娘,心情松快了起来。 就算真的是在骗她也并不妨,左右不管许泛这边要活的还是张永那边要死的,都得先找到人再说。大不了她待会儿直接去找张永从三大营里调人,直接把这北京城翻个底朝天。 各城门口都知会过了,他于峰又逃不出这北京城。一个个的都对她这么青眼相待,要她抓人要她杀人又是马永成又是李东阳又是刘瑾的,她不用这青眼耍一耍威风弄出个大动静来,岂不也可惜? 此情此景,姜寒星想一想心里都是松快的。她回过头去看孔方平。孔方平是她从城防处出来发了信号给他,要他到这边汇合来的。毕竟不管于峰死不死都得有他在场,才能显不管结果怎样都并不是她有意的。 ——搅风云这事心里想一想痛快一把也就算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就想做个小番役,虽总是夹缝里求生存,但吃也不愁穿也不愁的,就很好了。 她真一直都并没什么大志向的。 “姑娘叫我们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孔方平一见姜寒星看向他,当即便抢先开了口。他站在这儿等了老半天了,心里当然不大情愿。 姜寒星并没同他说来这儿是为了抓于峰的,她还什么都没对他说,也并不准备对他说。 “只顾着看姑娘漂亮,都忘了同孔档头说了,瞧我这记性!”她做出方才想起来的样子来,一拍自己脑门儿,“方才兄弟们受了那样的惊吓,我带兄弟们来压压惊。” 孔方平看了她一眼,没置可否。 吃喝嫖赌,他经常干,故来青楼这事,他绝没什么不愿的,甚至还有些窃喜。但他现在毕竟还有公务在身,还是许泛交给他的头一遭公务,这时要他到青楼里去消遣,说实在的,他其实并不太愿意。 但要他直接同姜寒星说他并不愿意,他又不敢,毕竟方才于峰府里张永对姜寒星的态度他也都看在眼里,张永明显非常看中她,他要是还同之前那般,把姜寒星当作当小弟似的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那他就不是脑子不够用,而是根本就没长脑子这东西了。 孔方平一边沉默着一边眼珠滴溜溜地转,想着怎样圆滑的把这事糊弄过去。 这时,姜寒星忽然凑近了他,压低了声音:“顺便也算是同方才那三位兄弟同孔档头也赔个不是。”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就是突然刺激到孔方平了。委婉拒绝的话术也顾不得想了,只一个劲儿的忿忿的想着:这话说的,倒像是她是什么孟尝君而他是她座下的客卿一般! 顿时方刚想明白的那些道理一下子全忘干净了,就是忍不住要酸、要阴阳怪气:“姑娘这话就太客气了,许千户出门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直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我们都听您的,您就算是让我们现在往刀尖上撞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哪里还有让您专门为我们赔不是的道理。” 这么明显的讽刺,姜寒星哪能听不出来。要是在以前,她肯定又要连连摆手,说些“哪里哪里不过是办案子间隙里善于敛财罢了”,伏低做小的来宽慰他,但现在她都想开了。 不管现在许泛究竟是为何,总归是说了他要归她管的,还有张永在给她撑腰,干嘛要这么左右为难的受这些夹板气。 所以她连再回头看孔方平一眼都不曾,只背着手往邀月楼里边走:“既然孔档头也知道如今所有事得我说了算,那便跟着我进来吧。” 姜寒星一进去,楼里的妈妈便热切的迎接了上来,腰肢扭得春风里的杨柳枝一般,就是这柳枝着实是粗了些,声音倒还是柔媚的:“公子……” 走到了跟前了,才发现并不是公子。她身量高,又并不曾带珠翠,纵然穿了于夫人的衣裳,为图行动利落也在袖口扎了绑带,把整个袖子束了起来,远远瞧着,还真不大瞧出来出来是位姑娘。 “原来是位姑娘,”大约是她穿得着实不错,那位妈妈发现她是位姑娘后并没立刻就拉下脸来,虽明显不如方才高兴了,可还是挺和气的在劝,“哎呦,那您恐怕得请回了,咱们这地方可真不适合姑娘家家呆。” “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姜寒星冲身后打了个响指,孔方平他们一群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来了,“这些可都是。” 但这妈妈依旧不太情愿的样子。姜寒星回头看了一眼,也难怪,他们是直接从衙门里出来的,都穿着官服,而不管什么地方,都是不大愿意做官爷生意的,他赖账你又不好去寻,都是吃亏,人越多越吃亏,他们还这样多的人。 “妈妈放心,给钱的,不吃你霸王餐。”姜寒星伸手去摸腰包,有心想做出阔绰的样子给她瞧,却摸了个空空如也,月初还没发奉禄,杨延和夫人送的那镯子也没当出去,她如今有个屁的钱。 然而她也不能因为没钱就此作罢了啊。姜寒星加中了语气,强调道:“一定绝不赊欠!” 妈妈看着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不过好歹算是勉强应承下来了,毕竟一个个都带着兵刃呢:“如今朝廷禁官员嫖妓,我们这小本生意,可艰难着呢,还望官爷说话算话啊。” “一定一定,”姜寒星连声应承了下来,又笑着去询问那妈妈,“哎,妈妈,你们这儿花魁是哪个?拉出来让我们兄弟们涨涨见识也好。” # 那妈妈一脸就你们这些穷酸小吏还敢肖想花魁啊。当然话并不能这么说。她一挥手中帕子:“这可真是不巧,我们袅袅姑娘陪刘国舅去了,刘国舅可稀罕她得紧,片刻都不肯放手,昨日还同我商量着要给她赎身,纳到家里做小的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那妈妈一脸就你们这些穷酸小吏还敢肖想花魁啊。当然话并不能这么说。她一挥手中帕子:“这可真是不巧,我们袅袅姑娘陪刘国舅去了,刘国舅可稀罕她得紧,片刻都不肯放手,昨日还同我商量着要给她赎身,纳到家里做小的呢。” 刘国舅是刘贵妃的弟弟,刘贵妃那可是今圣宠妃,她这话一出,哪怕明知是推诿,谁还敢肖想? 姜寒星本也就醉翁之意不在酒,顺着台阶就下了:“那旁的姑娘呢,这大白天的,妈妈可别同我去说一个一个都接了客了。” “那哪儿会!”妈妈赶紧连连摆手,“明月如意兰芝都闲着呢,可多着呢!保准各位官爷们一人一个。” “也不许拿那些年老色衰的来糊弄我们兄弟。”姜寒星手指往剑柄上轻叩了两下,又回头去看孔方平那一群人,“那不是龟公就在那儿候着,让他带你们去吧,一人挑一个。” 一群番役这个看那个,又偷偷的瞟孔方平,倒也不是不想去,但他们终究是孔方平的人,孔方平不开口,他们也不太敢。 孔方平有些得意的样子,一挥手:“都瞧我做什么,寒星姑娘让你们去你们就去,还怕寒星姑娘最后不肯给钱不成?” 说着便也要跟上去。 “孔档头请留步。”但姜寒星叫住了他,“您的,我早就已经帮您物色好了。” 又去吩咐那些正要上楼去的番役们:“都动静小一些,让你们来疼姑娘的,又不是让你们来抓土匪的。” 这两句话一句比一句让孔方平不乐意,他觉得姜寒星在分他的权,还觉得她这是在操控他:“我不用……” 但姜寒星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她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只是转头问那妈妈:“听说咱们这儿有位叫春柳的姑娘,十分不错。” “春柳啊,”妈妈显然不大喜欢这位春柳姑娘,一听她的名字脸便拉下来了,“昨儿晚上刚同我告了假,说是身子不大舒服。” 她低声嘟囔着:“三天两头的告假,多长时间都没接客了,光说着有人会来赎她有人会来赎,人倒是在哪儿呢……” 不提也罢,一提可真让人生气,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妈妈当即两手一拍,要直接上楼找那春柳姑娘去:“其实不过小风寒而已,并不怎么妨事,官爷既然专门点了,我去叫她出来便是。” 真有这姑娘,也确实有相好的,还从昨晚起就不见人了。看来那卫队长说的倒都是真的。 “不必不必。” 姜寒星一直等到她走到了那春柳姑娘的门口,才开口阻拦,还作出很善解人意的样子:“都病着了我还非得让人出来接待,岂不显得我很不怜香惜玉,罢了吧。” 春柳住左边楼梯上去左手边第一间。姜寒星看分明了。连同这邀月楼的结构。 邀月楼是一座四周环院的三层小楼,正门进去,前厅是挺大一大堂,姑娘们平日里表演个才艺什么的,热热场子,后边住龟公丫鬟之类,整个一楼都是并不接客的,接客在二楼三楼,大堂中间一楼梯一分为二向二楼三楼。 妈妈犹豫了一下:“那官爷……” 姜寒星视线看向了左楼梯处左手边第二间。这间门口正站着一位姑娘。看见姜寒星向她这边看过来,她也直接眼波流过来,大概是也把她当作男子了,十分热辣的向她示爱。 “我看这位姑娘就也很好。” 妈妈好像这才看见了这边门口还站着个人,当即就上去拧了她两把,又同姜寒星陪笑:“桃红有客人得陪……” 这桃红姑娘看来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虽并不敢还手,嚷嚷的声量可真是不小:“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陪什么陪呀,真是的,不行来什么青楼啊……” 妈妈顿时又拧了她两把,咬牙切齿的教训些“客人还在房里,再胡说打烂你的嘴”之类的话。 “哎呀,妈妈,姑娘愿意客人才能开心啊,强扭的瓜不甜。” 说话间,姜寒星已经用了点轻功跃上楼去了,冲着那桃红姑娘眨眼睛:“姑娘你且说我说得是与不是?” 桃红哪儿会想到她方才给抛媚眼的竟是个姑娘,当即傻了眼,下意识的就附和了:“是啊是啊。” “哪间是桃红姑娘的闺房?” 妈妈给指了指身后那一间,但随即又赶紧补充道:“可这房间里已经有客人了。” 虽她并不是个男的,但因为做的活儿计特殊,青楼这种地方也是来过的,同外边分士农工商一般,里边的姑娘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又根据这三六九等分住的地方,那位袅袅姑娘那样的,自然自己住一个屋子,是为单间。 春柳桃红这样能被妈妈叫出名字来的,便是三两个姑娘住一个屋子,大厅里说着诗词歌赋之类的屁话,便各领回各厢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再次一些的,那就得十来个人住一间了,接客并不能在自己的房里接,得到专门的接客房里,接完了下一个或者回大通铺睡去,客人也拍拍屁股走人,并不让过夜的。 不过邀月楼也算是京城里能叫得上名号的花柳地了,应该不至于次到那种程度。不过桃红春柳他们住的房子可也并不大,她方才在外边粗略看,两边窗户一开,但凡稍微有点身手的,便能直接从这个房间跳到旁边那个房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姜寒星说着,直接搂了桃红的肩膀,推开了门,“我想那位兄台并不会介意的。” 她剑还在腰间佩着,妈妈能说什么,只能盼望着大家都脾气好些,不能的话也尽量不要脸一些,毕竟当官的还是都怕东厂的,和和气气的凑活过这一会儿也便罢了。 妈妈决定眼不见心不烦:“那姑娘便自个儿说去吧,可不是我并没提醒您啊,那位官爷脾气可并不怎么好。” 谁能看见了东厂还脾气不好,姜寒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冲着她挥手:“妈妈放心吧。” “放心,不会让你寂寞的,”她低下头去逗怀里还没全然回过神来的桃红姑娘,又回头去招呼还在楼下的孔方平,“孔兄还愣着做什么呀,快些上来,这姑娘也很不错的。” 然后才回头看见了屋里那位仁兄。 不是一位,是两位,其中一位是杨昀。 第一百八十六章 姜寒星本能地去握剑转身,但手碰到剑时她才发现她手是软的,也不知何时转身的力气都没了。她后颈上突然一痛,然后便坠入了沉沉的黑暗里,对外界再无知觉了。 姜寒星身后的男人伸开了双手,接住了她,又直接抱了起来,要往胡同口走过去。这人长着一对三白眼,鼻梁很高,是一副凶相,但他有些对眼,这凶悍就也显得滑稽起来了,装老好人都并没什么违和感,很能让人信服。 小乞丐没去管他什么长相,他只是想着,方才同他说话那位——也就是如今晕过去的这位,虽看起来挺凶的,但,其实也并没怎样他,算是他见过的比较好说话的,且按照方明说的,他与这位官爷的关系十分好。方明对他是一直挺不错的,他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她大庭广众下被人打晕又带走了。 于是他踌躇着还是开了口:“这位爷……” 他刚开口,男人便停下脚步转了身,眼神掠到了他身上。 小乞丐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出来了其中的杀意。他不应该开口的。他因为方明那一小块儿碎银子有些得意忘形了。 胡同口有马车跑了进来,停在他们面前,车夫向男人行了个礼,男人便把怀中晕过去的那位官爷递给了这车夫。 车夫把她抱进车厢里,将帘子拉下来,小乞丐再伸头,也看不到一点儿人影了。男人手摁在剑柄上,站在他面前,踢了踢他的手:“这位爷怎么了?” “这位爷……不怎么,小的不认识她,今儿个也没从这儿过。” 小乞丐从记事就一直过得是看人脸色的日子,对人的善意于恶意有种不用过脑子想的直觉,所以方才就算姜寒星一直对他冷着脸他也敢撒娇,他能感觉出来她对他并没什么恶意。 可这男人只看他一眼,他就知道不应该再多说什么了。 小乞丐头往地上叩得山响:“小人什么都没看见!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倒还算是聪明。” 男人对着他冷笑了一声:“这么聪明,不知道这种情况,越是聪明我才越是会不放心吗?” 倒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如今的情形,实在是个他非得说些什么不可的情形。 小乞丐飞快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破袍子底下跪着的腿却悄悄地起来了。 “小人对天起誓!贵人明鉴!要是小人把这事说出去了,小人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誓这种事么,信则有,不信则无。”男人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小孩儿,脸上有明显的快意的神情。 “我同你萍水相逢,你又方才还又是提醒她又是帮着她说话的,你这誓,我真没法信啊。” 他抽出了剑,抵上了小乞丐的喉咙口,小乞丐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下。 “还是得做点什么我才能放心。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也不想杀人,所以这样吧,你乖乖的把舌头伸出来,我割了你的舌头,你再不能说话,这事便了了。” 男人剑尖未动,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 姜寒星在一片黑沉沉里,头脑反倒是格外清醒的,比方才同那小乞丐说话时要清醒的多。 她是中了招了。 她首先想明白了这事。 就算饿个三天三夜,再三天三夜没睡,她也不至于饿得拿剑的力气都没有,还被人偷袭了去。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姜寒星脑海里来来回回地飘。 所以,是谁的手笔? 她虚空中伸出了手,将那些飘来飘去的思绪一把攥在了手中,从头到尾细细地捋。 她从吴大勇的宅子里出来到去了张永处都是正常的,那按理说应该能确定并不是她在此之前遇到的人动的手笔,但她如今并不知这到底是什么药,便也不能排除是慢性药的可能。 那看来从这条路来想起是行不通的。姜寒星从手中一堆思绪中抽出来了一条,扔了。 只能从后往前,一个人一个人的排。 她最后遇见的是那小乞丐。小孩儿看面相是挺无害的,但她同他是头一回见面,她并不能就此断定了他的为人。就是因为这个,她当时对他也是有防备的,从头到尾都同他隔着三尺以上的距离,这个距离,想要对她下毒而不被她发现,是要相当高的武功的,那小乞丐丝毫武功不会,这她能确定。 姜寒星又扔掉了一条思绪。 往前是刑部的徐主事,好像是叫徐嘉来着。 徐嘉,徐嘉……姜寒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 就他今日突然来让她不要查案子的举动,便足够姜寒星给他一个高度戒备,但在他开口提这要求之前,姜寒星一面之缘后对他的印象是,长的很不错脾气也甚好的一文弱的白面书生。 所以当时她同徐嘉说话时,是并无足够的戒备的。 虽按说他一文弱书生,就算姜寒星没有戒备,也不至于被他动了手脚也丝毫不知,但,如今姜寒星连他是否真是一文弱书生都开始有些怀疑。 但他为何要对她动手,就为了阻止她接着查下去吗? 姜寒星捏出来一根思绪,放在了旁边。 再往前,是吴大勇那外室…… 姜寒星忽然在一片虚空中笑了起来。 她如今连下的什么药都并不知晓,倘若是毒药,现在她便是已经死了,都已经死了的人了,还操这许多的心是做什么。 她一直竭力的活着,竭力的逃避死亡,但倘若她现在的情形便是死了……姜寒星试着去感受自己如今的感受,觉得自己像是轻飘飘的像是在水中,除了后颈处有隐隐的钝痛,哪里都没实感,自由又自在,远不如她想象中那样糟糕。 这样死了倒也不是不行。姜寒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让自己的思绪去漫无目的的飘。 死后会真有黄泉吗?会真有奈何桥孟婆汤吗?会有忘川吗?忘川两途真有绵延不绝怒放的彼岸花吗?她一会便能看到了吗? 姜寒星最终还是并没看到,她后颈的痛突然尖锐起来,疼得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扶,结果刚一伸出手,便突然一脚踏空了似的,从一片沉沉中飞速的往下坠。 然后她便醒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光穿过姜寒星的眼皮透了进来,不知是不是她真的昏了太久的缘故,这光让她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看来并不是毒药,至少不致命。姜寒星一边皱眉一边这样想着。 这时候,旁边有人开了口。 “醒了?” 是于峰的声音。 姜寒星不是没想到于峰,可在她的判断里,于峰并不是一个会这样做的人。他是虚荣又要面子,最近得了势也飘得很厉害,但他最大的特点不是这个,而是欺软怕硬,在他觉得比他强的人面前他是很会装孙子的,比如之前他在吴荃跟前的时候。 而在于峰的分类里,姜寒星至少应该并不是他可以“欺”的那一类。 不然他不会一直在试探,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些什么,也不会在昨晚被她直接当面拒绝后,除了摔门什么也不敢做。 于峰也一贯很会察言观色的,她是怎样的人他不至于不清楚,只要他敢强迫她,却没有下死手,事后她是一定会弄死他的。 姜寒星甚至在他动手前就连这种可能都想过了,但她认定了于峰不敢。 可现在,他动手绑了她,这便是直接撕破脸了。 姜寒星心里叹了口气,所以她可能确实对于峰了解不够。 “怎么?还要装晕吗?” 于峰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手往姜寒星脸上摸了一把。 她倒确实一瞬间有过这个想法。 姜寒星睁开了眼睛,于峰的手还停在她脸上。看见她睁开了眼睛,他越发放肆了起来,直接顺着脸要往她衣领里边摸。但姜寒星并没去看他,她的视线略过他直接落在了旁边蜡烛上。 就这么豆大一点的光,于峰的脸都照不清楚,方才居然会让她觉得眼睛疼得都要留下泪来。 已经天黑了。 蜡烛后边是窗户,寒冬腊月天里,自然没开着,但窗纸很清透,姜寒星看见了外边沉沉的夜和暗夜中隐隐约约的院墙和门楼。 “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直接问我。”他手已经到她衣领下边了,她还是一点眼神都不肯放在他身上,于峰很是有些恼怒。 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手从姜寒星衣领里收了回来,去扶她坐起来,还贴心地给她在背后垫了枕头。 姜寒星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屋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床上还有帐子,看起来都很新,她现在是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被子下边有大拇指那样粗的麻绳,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她刚醒过来,并不曾挣扎——也没打算挣扎,但纵然如此,手腕处已经被磨得火辣辣的疼了。 “光看,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的,”于峰捏了姜寒星的下巴,脸凑的离她极近,逼她只能看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他睁着那双三白眼,很高的鼻梁碰着姜寒星的鼻尖。她闭上了眼睛,这么近的距离,肯定要斗鸡眼的,太丑了。 “哪儿有不回答头儿的问题,”感受到于峰的脸离得远了一些,姜寒星才睁开了眼睛,“只是新到一处,要先看看这一处的情形是怎样,这些东西当年初办案时都要教的,头儿不至于不知晓吧?” 这些东西都是吴荃教给她的。 吴荃…… 姜寒星昨晚同他说的是今早起了到衙门里等她便可,她最晚晌午便过去,这如今都到了晚上了,也不知他来找过她没有,不管找过没找过的,左右现在是来不了了。 刘瑾这次的雷霆之怒她一直也没见着,但吴荃作为匿名信一案的负责人,想来此时应当正在受罚。以厂公的性格,恐怕不会让吴荃受了罚还能行动自如。 她没想过倚仗谁,也确实从来没倚仗过,但真到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举目望去,真四周白茫茫一片一个都没有,难免还是有些悲凉。 “怎么?你如今是拿我做敌人看了?”于峰打断了她的些微伤感。 “头儿这样绑着我,我确实没法子觉着头儿只是想请我来新家做做客。何况,药都用上了。”姜寒星笑着,“头儿究竟是什么时候对我下的药?昨晚?又或者并非头儿亲自动的手?恕属下愚笨,竟猜不出来。” 于峰的眼神飘忽了下:“昨夜我可是好好地去请你了,是你不肯。” “头儿这意思是昨晚确实没要同我动手脚的意思?那属下就实在是很疑惑了,只过去了一个晚上又添不到一个上午,头儿怎么忽然就改变主意,这样狠辣果决了?是谁给头儿出的主意?” 姜寒星确实是有些猜疑,毕竟她实在想不明白于峰是怎样动的手。她也算是见多识广,能隔一天才起效的迷药她是真没见过,所以她倾向于于峰是有同谋的,至少于峰需要一个帮他打下手的人来给她下药。 至于为什么要说是这人给于峰出的主意,姜寒星不过是刺一刺于峰而已。 他向来自大,不会听从比他身份地位要低的人提出的建议。听她把打下手的说成是给他出主意的,气急之下会说漏嘴一些东西也未可知呢。 但于峰对她这些话的反应激烈得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姜寒星话音刚落,他当即就捏着她的下巴掰得她的头往后猛仰,咚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床头上。 “这种时候还在试探我,你是觉得我千辛万苦把你弄到这儿来,只是吓吓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敢动你是吗?我就应该在来的路上直接堵了你的嘴的。” 姜寒星后颈本来就疼,这么用力地往后仰,更是疼得厉害了,但她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信息。 于峰确实是有同谋的,且这同谋并非她之前猜测的只是给于峰打下手的,而是主谋,因为于峰在护着他,他身份地位比于峰要高,于峰自然要护着他。 所以姜寒星依旧能笑得很灿烂:“这也是那人曾经告诫过头儿的吗?” 于峰朝姜寒星左脸用力地甩了一个耳光。打人是会上瘾的,本来对着这张脸于峰还有些不舍,但第一巴掌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第二巴掌就甩出去了。 这么左右开弓打了六七下,他才略微平静了下来:“别仗着我疼你就胡说八道,你知道的,我很会打人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于峰噗通一声到了下去,露出后边手中握着棍子,很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方明来:“这,他不会死了吧……” 姜寒星白了他一眼:“都没流血,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再补一棍,对,就后颈处,省的他突然醒过来了,然后你赶紧过来给我解绳子——你要是不补,等他醒过来了你必死无疑。” 听了这话,方明一咬牙,冲着于峰后脑勺又来了一下子。但他不肯往姜寒星跟前去:“你这衣服,这,这不太好吧……” “东厂的人在抓我,再磨蹭一会儿,等到他们找到了这儿来,你十有八九是要同我一块儿进诏狱的。诏狱你知道吧?进去的基本就没活着出来的。” 方明扔下了棍子,硬着头皮走到了姜寒星跟前,给她解绳子时候一直半闭着眼睛,刚一解开,便转过了身,背对着姜寒星,让她自己整理衣衫。 有些地方方才被于峰扯坏了,真认真整理起来,那是很麻烦的,姜寒星沉吟了一下,直接杨把所有衣服一拢,再从袖口扯了布条往腰间一系,就这样便算是收拾好了。 她胳膊肘戳了戳方明:“看看他身上有什么药没……” 虽她如今气力已经恢复了八九分,但总要以防万一才行,万一其中有到现在还没发作的慢性毒呢,既然她没死,便要惜命。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姜寒星坐在床沿上,一边整理自己头发一边问方明。 方明同姜寒星之间的交谈,基本没有问句,因为都对彼此并不好奇,除非一种情况。所以他正翻着于峰衣衫的手一顿,然后抬起了头:“你怀疑我?” 姜寒星对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坦坦荡荡:“我现在谁都怀疑。” “好吧,”她确实是这样的人,方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那个跟你说替我传话的小乞丐你还记得吗——别这么看着我,他没问题,确实是我让他来同你传话的,我们俩关系不错的,我向你担保,他绝对没问题,你怎么能怀疑他呢?他还因为你……” 方明突然不说了。 但姜寒星接着问了下去:“他因为我怎么了?” 二十二、 “唉,他……”方明抬起眼皮看了姜寒星一眼,她一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你不是被这谁打晕带走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踹了于峰一脚:“这人怕小周走漏了你的消息,临走前割了小周舌头。” “他被割了舌头,你为什么会知晓?” “他去找我了!要不然我怎么会想起来找你的?别问我怎么找到你的,你知道的,我们丐帮有我们丐帮的门路,不过确实是花费了许久才找到此处来的,这地方太偏了也……” 姜寒星丝毫不为所动,接着问:“他既然被割了舌头,想来最少也要大出血,就算能挣扎着起来,也随时都可能伤口破裂出人命的,就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愿意这么拼命吗?还有,他既然没了舌头,如何同你说我的事的?” “我会哑语!” “我为何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你说过你在被男人骚扰着,而且我常年走南闯北的,会许多你听都没听说过的不稀奇!我还会跳大神呢,要现在跳给你看吗?” 姜寒星将发簪往挽好的发髻上一插,不说话了。 “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方明嘟囔着,“不过倒确实不是他来找我的,一个好心人救了他,又来找了我过去——哎,你到底要找什么药,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他给我下的药。” 姜寒星蹲下去翻了几下,方明已经把他的衣服翻的很乱了,确实什么都没有。 方明在惊叫着:“他给你下了药了?!那……那你现在没事吧,还有你头上的这伤,我早就想问了,真的没事吗,这满脸的血,他给你打的?” 又并不是于峰给她下的药,身上并没带着也正常。姜寒星站了起来:“放心,不是那种药。”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了:“也不是他打的,我自己撞的。” “你倒是惯常能对自己下狠手。” “不过他倒确实是扇了我好几个耳光。” 姜寒星一边在心里把这个事儿记下了,一边把绳子扔给了方明。 “趁着还没醒,给捆起来吧,要不到时候跑了也是麻烦事。今天的事谢谢你,算我欠你一条命,之后有空还你。” 方明笑了下:“好,我记下了,不过对你来说,我不来,你竟然真的会去死吗?我以为你不会是这么烈性的人。” “我不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所以在东厂是你愿意的吗?” 姜寒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推开了门要到院子里去:“洗把脸去,别跟着我。” 她刚一脚踏出门口便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硬咬着牙才逼着自己把另一只脚也踏了出去。院子里有水井,水井是再冷的天都不结冰的,姜寒星汲了水上来倒在旁边的盆里,去挽袖子。 “真洗啊,这多冷啊。” 结果方明还是跟了出来,不仅要跟出来,看见她直接冷水洗脸,还要讨人嫌的啧啧的感叹,直到看见了姜寒星在横他,才去澄清:“绑好了绑好了,单渔人结,可结实了,不信你去看。” 姜寒星这才回了头,掬一捧水泼在了脸上。 不知是不是迷药的药效还没散尽,姜寒星的头一直昏昏沉沉的,一直到这一捧水泼到脸上了,她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屋里那个你准备怎么办?”方明问她。 “扔哪儿不用管。” 方明看着她,不说话了。 北京城十二月的天气,洗完脸不擦那是能直接在脸上结冰的,姜寒星一边用袖子拭脸上水渍,一边问方明:“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杀了他的。” “会的,不过不是现在而已。” 方明便没再问什么,只是替姜寒星担忧:“那不怕他说出去什么吗?” 姜寒星正在擦额头,这里也没个镜子什么的,她是全凭感觉在躲避伤口,她关于自己的感觉总是不准的,故时不时就要碰到伤口下,然后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吸冷气的声音。 “让他说去,又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是不能说,是不会说。强抢民女不成还被民女绑了,这么丢人的事,于峰又那么要面子一人,会到处同人说那才是见了鬼了。 “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方明犹豫了一下。 姜寒星终于收拾好了她的额头,这时正在往身上摸,她有随身带金疮药的习惯,但方才那么折腾,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 “不知当说不当说便不要说。” 方明双手往袖子中一拢,白了她一眼:“我刚才进去之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你俩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一些,他说是许泛……你真信吗?” 居然还找着了。 姜寒星很有些意外的欣喜,把小瓶子往手心里一磕,倒出些粉末状的药粉来,然后抬手往头上敷:“不信。” 她是疑心许泛,但她不信于峰真的会那么轻易告诉她这事的主谋。不过现在这些都并不重要了,现在她要先保证自己能活下来,活下来便有的是秋后算账的机会。 “错了地方啦!往右,再上边一边,对对对,”方明一边指挥着她一边松了口气,“你不信就好,我也觉得那谁他就是胡说,许泛在东厂也没什么实权,那谁他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哪儿会去听许泛的,你说是不是?” 姜寒星把小瓶盖上盖子,重新塞回怀里,嘴角扯出了点意味不明的笑:“方明,你知道的可真是多,许泛是谁你也知,东厂里谁同谁关系不好你也知,你是不是其实还知道究竟是谁对我下的黑手?嗯?” 方明赶紧摆手:“这哪儿能,我不过是消息灵通些罢了,你这事,可不是消息灵通便能知晓的——你现在是要干嘛去?” 他看见姜寒星正在拉大门的门闩。 “正西坊见个人。” 虽如今事情已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可姜寒星还是有个优势的,她这个优势在于,她至少找出了匿名信这案子的案犯。自然,刘瑾正气头上,十有八九不会听她一个小番役慢慢说这些缘由,但她如果是直接提着吴大勇到了刘瑾跟前,那肯定就不一样了。 “找吴大勇那外室吗?” 姜寒星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不是吧,吴大勇你也知晓……” “别去,吴大勇如今也在那儿。” “那正好。”还省的她再去费心思想办法把他从宫中弄出来。 “吴大勇那外室自杀了,就在你死后不久,”方明很明白她在想什么,“可能也并非全是自杀,听说在那儿的那几个书生也有些对她动了手,她刚死吴大勇便到了,又杀了那几个书生,我去那儿找你时,在胡同口就闻到了血腥味儿,我离开时吴大勇就拿着你的剑在院子里等着你——你别不怕,一个太监能一下子打得过好几个年轻男子吗?何况你正找他他还敢从宫中出来,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带了帮手的。” 方明抓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我当时还疑惑,这样大的人命案子,顺天府怎么也不派个人来,听你说才明白这其中曲折了……” 方明说这些时,姜寒星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想的倒是很快,方明刚说完,她便也跟着抬起了头。 “那我也得去。” 姜寒星冲着他笑了下,依旧要抬脚往前:“还得谢谢你这提醒,要不然我这么赤手空拳就去了,连个准备都没有。” “吴大勇同马永成有联系!” 万不得已,方明只好把这事也说出来了:“吴大勇在马永成刚入宫时对他颇多照拂,吴大勇如今的差事就是马永成得势后提携他的,你要是愿意得罪马永成,那你就去。” 他这句话确实是抓住了姜寒星的软肋。 但也重新激起了姜寒星的疑心,姜寒星看着他,眼神很冷:“丐帮消息再灵通,也不至于宫中谁在同谁拉帮结派这事都知晓,方明,你每天究竟是在做什么?” 方明含糊其辞:“我有天在街上看见他们俩一块儿了……你不想惹祸上身就安安生生的呆在这儿,别再折腾了。” 姜寒星不肯就此罢休,她走回了方明身边,很咄咄逼人的姿态:“你既然这样有本事,为何还要寄我篱下?” “你看你,你我互不干涉,这要求可是当时你提的……” “是你不准干涉我,而我,想怎样怎样,”姜寒星打断了他,“白纸黑字写着,你真记不清楚了可以回去再看看。” 方明沉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由此可见,你才十五六岁的时候,便已经心眼儿颇多很会算计了,这样的霸王约都想的出来。” “回答我。” “我老是忘了你现在也才刚十八,你一向太有主意了,”方明收敛了笑,他脸上依旧很脏,但一双眼睛亮得很,“姜寒星,我问你,你真心觉得我会害你吗?” 不会。她看得出来,这两年里,方明确实一直很真心实意的在帮她做事,何况他既然有这样大的本事,真想害她不用等到现在,也不用暴露出这样的私隐也要苦口婆心的劝她。 姜寒星不说话了。 二十三、 方明很叹了口气:“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但对谁都这么猜忌着,寒星,你不觉着活的很累吗,谁都会有些难言之隐,这话可也是你说的,所以才叫我不必事事都同你通报。” “这几天发生的许多的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姜寒星手揉着太阳穴,难得的有脆弱流露出来,“我不能确定于峰的同谋到底是不是许泛,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给我下的药,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我查这个案子,徐嘉也是,你也是……” “那徐什么图什么我不知晓,我可真一心是为了你好,而且这种事,平时你不也会选择不干涉的吗?” 可今时不同往日。姜寒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揉太阳穴揉得更狠了,用力到她额头上刚涂的药粉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方明盯着他看了许久,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别揉啦,本来就没怎么涂对地方,再揉会儿都跟什么都没涂一样了。” “差不多意思意思得了。” 姜寒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手却放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章 “你这孩子,真的一直挺奇怪的,看起来惜命得紧,行动上却又总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姜寒星没接他的话,她看着远处的天幕,总觉得像是要下雪:“可是呆在这儿也并不是个事,东厂的番役已经在全城缉捕我了,我想你来时应该也见着了。” 方明没否认,但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我看这儿挺偏僻的,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儿,东厂的番役,也未必会找到这儿吧……” 姜寒星轻笑了一声:“那你就太小看东厂的能力了。一柱香之内,他们绝对能找到这儿来,要不要赌一赌?” “不赌。” 方明果断拒绝了,又琢磨着给她出旁的主意:“那要不你就让他们给带走呗,不就一个案子没办出来吗,案子这种事,总有查不出来的时候,最多打几板子,应该也就过去了,而且你这没查出来也不是因为你不是?都是屋里那个绑了你才耽误的事,你到时候把他推出去……” 这不是个查没查出来案子的问题。姜寒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个忠心不忠心的问题。 “要我只是查不出来倒也罢了,但如今我是查出来了又突然找不着人了,刘瑾一向多疑……” 何况张永明显是知晓谁是凶手的,张永是刘瑾的人,刘瑾如今肯定也是知晓的,张永还知晓她知晓谁是凶手,因为他当时几乎就是直接告诉她了,所以刘瑾也知道她知道凶手,明明知道真凶,却在刘瑾要结果时突然找不着人了,换作她是刘瑾,也很难不起疑心。 是,她是被于峰绑了才突然找不着人的。但东厂这种地方,信的从来都是权势,而不是证据与事实。一个是检举有功正当红的于峰,一个是靠山刚倒正夹着尾巴做人小番役,刘瑾会信谁说的? 她话没说完,方明却已经大概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他叹了口气:“你看,当初就说不让你去东厂这种地方吧,阉人,多少都是心里有些毛病的,换个人这其实都不算是什么事……” 换个人…… 姜寒星有些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方明一抬头就看见她在那儿出神。 姜寒星转身向屋里走了过去。 方明赶紧快走两步,也跟了上去:“哎,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啊?” “这种时候,就不必说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了。” 姜寒星走到于峰跟前,方明就只是听从她的吩咐,把他绑了起来,别的都没管,于峰现在还在地上躺着,她在他身旁跪了下去,略微往他腰间一摸,便摸到了他的剑,姜寒星一抬手抽了出来。于峰眼皮在微微跳动着。 “他快要醒了。” 姜寒星转头看着方明:“你要是不想被牵连就也赶紧走。” 说着她便要推开门往墙檐上飞。 “你干嘛去?” “找许泛。” 方明的眼皮因为这个名字狠狠跳了下:“不是,你找许泛干嘛呀,你不说你不信于峰吗?” 不是因为于峰这件事。 但姜寒星什么都没再同方明说,她把剑往腰间一挎眉眼间难得的有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意气风发:“你之前说,有消息了是吗?那小乞丐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你让他提前来同我说一声。” 方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件事,愣了一下:“啊,那个事啊……” 姜寒星打断了他:“等我回来,你细细的同我说。” 方明看起来松了口气的样子:“我也是这样想着,你这如今不是还有更要紧的事吗,那件事倒不用急。” 他话锋一转:“但我还是不觉得你现在出去是个明智的选择……” “放心,我交了整一年的房租呢,就算我真出了什么事回不去,林夫人也不会站在就赶你走的,”姜寒星笑了一下,“你有些建议我会听的,但方明,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我在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在做所有事,我不知道我的意思你能不能明白。” 姜寒星一个飞身,轻巧的跳上了墙,却迟迟的没下去,方明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她果然转了身。 院子里很黑,方明也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只听见她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要是我还能回来,你记得带着我去看看那小乞丐,确实是我对不住他。” ※ 姜寒星去东厂的路上遇见了好几波人,她不太能确定是不是找她的,只是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她都避开了,这样一来,速度自然慢了下来,她到东厂时,最少已经子时了。 不过东厂里一派灯火通明的,丝毫看不出来已经是子夜了,姜寒星还听见了胡波元的声音在不断响起来。 于峰到底是去哪儿了。今晚上找不到投信的人是谁,你就不用回来了。诸如此类。 看来刘瑾并没有因为他之前说的时间到了便让这事算了,而且此案现在应该是全权交给东厂了。 姜寒星想了下,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甚至有一瞬是在想她要不要现在找胡波元,把她知道的都同他说了,以求个将功补过。 但她接着只用了半瞬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这案子原是她的案子,做好了只是本分,哪儿来的功,补什么过。 别总是想用更简单的法子去做事。姜寒星在心里这样告诫了自己,然后翻身下墙,轻手轻脚地落在了许泛房间的后窗。 许泛的房间没有亮灯。 但姜寒星知道他在这儿。她也在这儿干了快两年了,然而从来不知许泛家在哪儿,不仅她,东厂上下没一个人知晓,可能他就根本没有这东西,反正他就一直在他的值庐中住。 姜寒星伸手去开窗户,发现窗户并没锁死,按理说这刚好给她省事了,她应该高兴的,但姜寒星摸着窗棂处那条缝,实在是笑不出来。 大冬天的,谁家睡觉不关窗户啊,事出反常,十有八九要有陷阱。 可是她却不能不往里边跳。这儿虽然还算偏僻,可离大院并不算远,大院那儿里一直有人在走动着,都是习武之人,听觉视力都灵敏,她再这么犹豫下去,早晚要被发现的。 想到这儿,姜寒星一咬牙,顺着窗棂处那条缝,轻轻的拉开了窗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窗这种,按说是并不常开的,但姜寒星拉开的时候,并没有那种因为不常开所以沉重艰涩的感觉,也没听到机括常年不用经常会有的吱呀声响。她听到的是利器破空而来的尖锐鸣啸。 直勾勾向着她来的。姜寒星看清楚了,是剑。 但她身后就是墙,要是她躲了,剑直接就楔到了墙上,金石相撞的声响,要是还听不见的,那是聋子,她也没法去挡,刀兵相撞的声响,听见了还不起疑心的,那是傻子。 所以姜寒星就算看清楚了也没法躲,不仅没法躲,她还要迎上去,用胳膊去接这剑,金属刺破皮肉的沉闷声响,很小,院子里这时也很嘈杂,就这,还有人眼神已经往这边望过来了。 姜寒星也顾不得许多了,左臂上的剑一拔,往屋中一扔,右手捂着伤口,向着窗户口一跃,在那人走过来之前翻身跳进了屋子里。 迎接她的是许泛的剑,离她的脖子就寸许。 姜寒星忍着痛举起了双手,往旁边挪:“有要事要同许千户说。” 许泛的剑跟了过去,丝毫不为所动:“本官不觉得同一个正被官府缉捕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是吗,卑职还以为大人想同卑职说话已经想了许久了。段修己还在时,大人有次同他说话,卑职不小心听到了,因为这,大人临走前还看了卑职许久,卑职后来因为大人这个眼神,还惶恐了许久,谁曾想大人早已经不记得了。” 许泛的剑往姜寒星脖子那边又推近了些,近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把整个脖颈都绷紧起来,才能堪堪躲掉许泛的剑刃。 “你在威胁我?” “那……” 姜寒星正准备开口,突然有人敲了窗户,然后是问询的声音:“大人,这边是出了什么事吗,卑职方才听到声响……” 因为她一进来迎接她的就是剑刃,姜寒星没来得及关窗户,这时候,窗户是半开着的。 二十四、 许泛闪身过去捂住了姜寒星的嘴:“喝水时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其实姜寒星此时紧贴着窗户旁边的墙,这角度,就算窗户开着也看不见她,她方才特意留心过了,但她什么都没说,任由许泛就这么捂着她。 外边的人显然不太信许泛这个说法:“可是卑职好像听见有说话声……” 许泛打断了他:“那要不你且进来瞧一瞧,看是否我窝藏了什么,只是还请走正门,我再怎样落魄,也还没到让人爬窗进来羞辱的程度。” 这般的语气,明显是生了气。他说的很对,就算他再怎样落魄,终究也是千户,外边的人这样一想,当即就斟酌了利弊,陪着笑把这事了结了:“大人哪里话,卑职只是担心大人万一出了什么事,大人没事卑职便放心了,打扰大人安眠了。” 说完,还很贴心的帮许泛把窗户关上了。 但许泛并没立刻就松开了姜寒星,他一直等到外边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了,才伸手推开了窗户,又把周围都环顾遍了,确认了没人,才松开了姜寒星。 姜寒星深深的吸了口气:“幸亏大人并连卑职鼻子一块儿捂着,要不然卑职恐怕此时已经憋死了。” 这明显只是句用来开场的俏皮话而已。所以许泛没回答,也没再试图对姜寒星动手,他的剑在方才来人时已经扔了。 他就这么面朝姜寒星,沉默的站着,一如往常。 但姜寒星不会让他一直这么沉默着,她并没有许多的时间。故她那一句玩笑话之后,便正了颜色,单刀直入的切入了正题:“卑职此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虽许泛屋里并没开灯,但因外边灯火通明,这里其实还挺亮堂的,起码足够姜寒星清楚的看见她说这话时许泛脸上的神情。 他几乎是顿时就起了杀意,但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冲着姜寒星抬起了常年低垂的眼皮:“怎么,这便要开始要挟我了吗?” 姜寒星赶紧一口回绝了:“哪里哪里……” 但许泛根本就没听她说话的样子,他自问自答了:“我倒并不觉得听了你的,你便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了。还是杀了你更好些,虽我也并不会因为杀了你就得了刘瑾信任,但,好歹死人是永远没法再开口说话的。” “卑职感觉大人好像并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样子,卑职如今也正在刀尖上走,到处都是追捕卑职的人,卑职去同谁透漏大人的私隐呢。问题在于……” 姜寒星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也很平静的样子,但其实她心里紧张得很,她全须全尾时也完全不是许泛的对手,更别说现在了,许泛真想杀她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所以她赶紧先撇清了自己,然后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加快了语速:“大人既然也明白刘瑾并不信任大人,为什么还会觉得只要杀了我就能解决问题呢?” 这话让许泛微微愣了下:“什么意思?” “大人觉得,如今厂公还很信任我们东厂吗?” 不是如今信不信,是从来就没信过。当初刘瑾同丘聚是因东厂才翻了脸,所以刘瑾非要把东厂抢过来,更多的,是为了显摆自己多能耐,显摆他才是如今这天下第一大宦官,自然,刘瑾肯定也图谋过东厂的情报网,但当他接手时,他就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因为东厂没有他的人。 段修己虽投靠了他,但明显也是有二心的,许泛那样忤逆他的意思,段修己还护着他,虽许泛最终也没保持住对丘聚的忠诚,但难道还要他去信一个万不得已才到他这边来的许泛吗? 一个一个的都同他不一条心,再好他也不要,他又不是弄不来更好的,当然,时不时的敲打还是要的,毕竟是他的东西,总得让他们知道东厂的主人是谁才行。 这许泛心里很明白,倒他偏不说,只是反问姜寒星:“你觉得呢。” “卑职自然觉着是不信的,厂公向来多疑。”他问,姜寒星便答,哪怕他显然是明知故问“所以大人还请想一想,大人同马永成有牵连这事,会真只有卑职一人知晓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许泛手指搭上了窗边的桌子,他不是没想到过这一点,只是长久以来也没什么事发生,他便也自欺欺人的装作这事其实刘瑾并不知,毕竟懈怠总是比一直绷着要容易许多的。 “卑职之前奉命去监视过杨延和,这事想来大人也知晓,实不相瞒,卑职当时因收了杨延和好处,并未将杨府的情形如实对段修己说,但当时杨府的情形,厂公他老人家知晓得一清二楚,大人且想一想,这是为何呢?” 无非是因为刘瑾暗地里也在建立自己的情报网。 好歹他这千户也做了好几年,到这里,许泛已经全然明白了,但他并不信姜寒星。他同她几乎从未有过交集,她为何会突然找上他?外边许多人都在缉捕她,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为何会选择把她的性命托付给他?她直接把自己供出去,未必不能得到刘瑾的信任将功补过,为何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也要来找他? 许泛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叩了两下,依旧是退:“话虽如此,我虽不得重用,却一直也没出什么事,不必这样同你一道去以身犯险。” 并不需要大人以身犯险!姜寒星本来下意识的就要去宽慰许泛,好让他放宽了心赶紧答应了,话都到嘴边了,余光中暼见了许泛的神情,他正颇认真的盯着她看,等着她的回答,全然不是不想的神情。 还是不信她而已。 他确实是一贯谨慎,但谨慎成这般,便不是什么美德,而是优柔寡断了。姜寒星不喜欢优柔寡断的人,但如今是她在求人,她便也没奈何,只能尽力的让许泛去信她。 “大人一直没出什么事,不过是大人一直谨慎,厂公没找到合适的由头而已,一旦有了合适的由头,譬如段修己……” 许泛不知是不愿意她提段修己还是怎的,很不耐烦的一挥手:“你都说了,本官又没什么由头落在刘瑾手中……” “凶手是吴大勇,写那匿名信的人是吴大勇,”姜寒星也有些不耐烦了,“吴大勇是马永成的人,我以为这些大人应当都知晓的。” 这话终于触动了许泛,他心里咯噔一下。 吴大勇是马永成的人这他是知晓的,但吴大勇原来就是写匿名信的人,这他是真不知晓的,昨儿晚上他还去了马永成那儿,一点儿都没听说啊。 是马永成还不够信他吗…… 许泛的动摇姜寒星看在了眼里,她赶紧又乘胜追击两句:“这些刘瑾都知晓。不是卑职同他说的,卑职方才同大人说得清清楚楚了,他有自己的势力。” “但……” 许泛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姜寒星强势起来,直接打断了他:“为什已经知晓了还之前让我去查,现在又让胡波元去查,因为宦官暗中培养私人势力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盛宠如刘瑾,也不敢确定此事圣上会到底会往大了办还是往小了办。” 姜寒星把能说的都同他说了:“刘瑾如今同马永成势同水火,会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打压马永成的机会,大人且请仔细想一想,刘瑾同马永成交恶时,大人还能不能凭借着自己那一点谨慎在其中独善其身,大人也请想一想。” 刘瑾不会,他也不能。 许泛放在桌子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握成了拳。 “大人也不用疑心卑职此来是要诈你,卑职如今的处境,是无心去操心旁人的事的,不过想着大人同卑职同病相怜,想着能不能同大人联起手来搏一搏。” 姜寒星看着许泛紧握的拳头,忽然笑了下:“大人或许以为自己并不同卑职同病相怜,那且走着瞧吧,卑职不觉得大人最后的结局会比卑职要好。” 现在轮到她退了。 故姜寒星说完这句话,便向着窗户伸出了手,一副要去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架势,果不其然,刚推开了一条缝,便被许泛抓住了手。 “你干嘛去?”他皱着眉头轻声的呵斥。 “走啊,”姜寒星任由许泛抓着手,看起来并无要挣扎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果决得很,“大人既然这般的不愿意,我何必还在这里耽误时间,总要去想别的法子让自己活下去。” 外边下雪了。有朵雪花打着旋从那条窄窄的窗户缝钻进了屋子里,落在了姜寒星的手心里。 她看着那朵雪花:“大人可别说什么您不让卑职走卑职便不能走,您现在手中又没有兵刃,弄死卑职要花费些时间的,卑职虽武功平平,也敢同大人保证,在被大人弄死之前一定能发出些声响,引来些人。” 这话说得实在是惹人讨厌。许泛果然因为她这话有些动了怒气:“你在威胁我?” “这话大人方才已经说过了,不过方才不是,现在是。” 姜寒星抬起头,迎上了许泛愤怒的眼神:“窝藏逃犯的罪名,同样说大不大,但落在厂公认为对他不忠的人身上,那恐怕就是死罪,当时段修己可也就是说了几句坏话而已。所以。” “大人要么同我谈,要么同我一块儿死。” 二十五、 两人视线相撞,电光火石的噼里啪啦了许久,许泛松开了姜寒星的手,:“要我做什么,说吧。” 姜寒星笑了下,瞥了眼手腕上那一圈青痕,迅速地缩回了手,然后才开口:“要大人去同马永成说,让他为如今跪在奉天门的顺天府众人求情,向刘瑾求情。” 许泛眉头因为她这句话深深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让马永成,去向刘瑾求情?” 姜寒星很泰然地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怎么可能……”一时间许泛简直要高声喊叫起来了,是拿出了这些年做千户的所有气度,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尽量好好的同姜寒星说话,“马永成同刘瑾如今的关系,吴大勇还刚做了那样的事……” “但两人并没明面上撕破脸是不是?” 姜寒星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许泛回这样问,她回答的很快:“虽如今刘瑾已经知晓了是吴大勇所为,但实际上结果还并没出来,是不是?” 许泛明白了:“刘瑾会恼恨马永成的故作不知,彻底同马永成翻脸?” 第一百九十三章 姜寒星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外边又发生了什么,灯火一时间亮得白昼似的,投过窗户,映照在了姜寒星的脸上,许泛看着姜寒星,她的脸一半在灯火里,另一半却依旧是暗的,越发衬得她心思诡秘难测。 他真的可以信她吗? 许泛沉吟了下,提出了疑问:“可是不用我去说,等这事结果出来了,他们二人依旧会翻脸。” “但到时候,马永成就处于完全被动的境地了。” 是这个道理,许泛点点头:“所以,如果马永成在结果出来之前就找到了刘瑾的话,刘瑾发火,他是受委屈的那个。” “既然受了委屈,给点奖赏补偿之类的总是应该的,马永成不是想要东厂许久了吗——要不然他非要把您拉拢过去是做什么,是不是?” 外边的雪下的出人意料的大,离姜寒星方才开窗户才过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而已,窗棂上就堆了厚厚一层,姜寒星伸手轻轻拭了下:“到时候不用人说他自己应该也会提吧。东厂易主,至少明面上刘瑾的手再伸不到此处,你我便暂时安全了。” 她确实几乎所有的事都想到了。 “但你这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许泛也看了眼窗外的雪,“从开头便是假设,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假设上再假设,只要其中有一步不是按照你的设想来,这事便全完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之前也都想过了,姜寒星对他这话并不甚在意:“事情并没发生之前,所有的法子都是假设,大人,您不能因为卑职假设的多,便觉着这并非是解决的法子了,或者,大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卑职也是会听的。” 他想不出来。 “大人准备什么时候进宫找马永成去?” 许泛想了下:“晚上有宫禁进不去,最早也得明早了。” 是有宫禁没错,但今晚,因刘瑾要有人时时同他通报匿名信这案子的进展,有个角门是开着的,姜寒星方才在院子里时听到的。 但她什么也没说:“大人心中有数便可,到时候要怎样说卑职也不嘱咐了,大人是成日里同大人物打交道的,肯定比卑职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要会说话。只是大人要切记,这法子的紧要之处,在于在真相挑到明面上之前让马永成去求刘瑾。” 姜寒星笑了下,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一些,这是要走的架势:“自然,哪怕此事不成,大人最多也就担些说您没眼力见的责骂而已,后果都是卑职在担着。但大人要记着,苟活从来都只能活一时,卑职的命,早晚落在大人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泛突然问:“你进东厂时人事簿上的过往经历是一片空白。” 她一个市井间的小混混,为何会如此明白这些权力倾轧的事?这是许泛所有不放心的根源,他不问清楚了,就算听了她的他也心里一根刺一直梗着。 姜寒星没回答这个问题,她将手上雪化后残留的水渍往身上一抿,拍了拍手,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同许泛道别:“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卑职便走了,孤男寡女的,一直呆在一块儿,确实是有些影响大人的名声。” 她伸手将窗户完全推开了。 许泛伸手去抓姜寒星的手,姜寒星方才被他抓青了手腕,哪儿还会再吃一次同样的亏,当即便一抬手肘撞在了许泛的胳膊上,接着往下一弯腰,想要趁着许泛再出手的空档从许泛胳膊下溜出去,谁知许泛就根本没打算再用手,直接脚尖在地上一踢,挑起了方才他掉落的剑,又伸手一接往前一挥,直接来用剑挡她。 刀兵对空拳,还是许泛的刀兵对她的空拳,姜寒星再怎样虎也不会这架她能打赢,何况她真同他在这儿打起来的话,她肯定要被人发现的。他到时候还可以说是在缉拿她,她说什么? 姜寒星一贯是很识时务的,她再次举起了双手往后退,一边还要夸赞着许泛:“大人好利落的身手。当年卑职刚来咱们衙门时,也曾有幸看过大人的剑法,翩若游龙,当时卑职就想,是卑职再练一辈子也练不出来的好剑法。” 外边刚热闹了一阵,这时候略微安静些了——但也可能是下雪让姜寒星觉得安静,大朵的雪花从大开的窗户中往他们两个身上扑,窗户下地面上已经厚厚一层白了。 纵然现在的院子里比着方才已经少了许多人了,这样大敞着说话依旧让许泛觉得很危险,他用没握剑的那只手去关窗户。 但最应该觉得害怕的姜寒星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样子,依旧说她的:“大人当时可曾想过,这样的剑术,有朝一日,除了深更半夜欺负一下卑职这样的弱女子,全然再无用处。” 这话,确实是有点触到许泛痛处了。许泛正关窗户的手停下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必须要知道,你到底是……” 姜寒星不肯让他再问第二遍,她抢白着接着说她的:“大人想来是瞧不上段修己的,但卑职倒是觉得大人同段修己没什么分别。又不甘心想要往上走,又瞻前顾后,怎么,大人以为上了马永成的船之后,还能回头再在刘瑾那儿谋一条生路吗?” 许泛的剑,慢慢地落下去了。 姜寒星往许泛剑能及的范围外一闪:“您看,对我这事上您依旧是如此,您既然决意要问我,就应当不管我说什么,您都要问到底才是。” 这话是真有些气到许泛了,他好歹做了这许多年的官,武功造诣也远在这小丫头片子之上,怎么还轮到她来教训他了! “姜寒星,本官现在放下了剑,并不是就不能再提起来了。” 这世上再没比姜寒星更知晓分寸的人了,许泛这句很意有所指的话都没说完,她便弯下腰去了,规规矩矩的同许泛行礼:“确实是卑职冒犯了,但卑职也只是想让大人明白两件事。” “一来,开弓没有回头箭,总想着万全永难万全,二来,合谋这事,不是成亲,这事了了便了了,又不过一辈子,大人总想着全然相信,确实是有些太过于勉强自己也勉强别人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许泛没再说话,姜寒星低着头,看不见他神情,便也不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两人这么静默了一会儿,姜寒星听见许泛让她起来。 “走吧走吧,你不是早就着急着走了吗?” “是。” 姜寒星听出了这话中的不耐烦,可巧,她也并不乐意一直同他一块儿呆着,故她当即便高高兴兴地答了是,又高高兴兴的从面前的窗户中翻了出去。 她落地时先打量了四周,也不知是实在夜深都去睡了还是下雪冷还是怎的,反正她来时看到的乌泱泱人群这时已经没几个了,零零星星的院子里站着。 “当初段修己……” 就她打量四周的这么会儿功夫,许泛已经又走到窗户边上了,就在她身后站着,带着些犹疑的问她:“当初段修己为何要告诉你我是马永成的人,他当时是故意让你听见的,我想你应该知晓。” 雪花纷纷扬扬的往下落,这种天气,应当坐在屋子里,最好屋子小一些,周围再种些竹子就更好不过了,茶炉往窗边一架,听着雪落在竹叶上的簌簌声,慢慢、慢慢的烹一炉茶,可以在旁边做些针线,也可以看一看书。 姜寒星这样想着,心里难得的有些软下来,也乐意再同许泛说两句废话:“或许是有心的吧,社会知道呢。” “他为何要这样做?” “或许是希望我念着这份恩情,有朝一日会去救他?也可能是向大人表示,你有把柄他捏着,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去救他。还是那句话,”姜寒星毛领往上扯了些,遮住耳朵,“谁知道呢,左右是现在他早已经死了,你我还活着。” 她一个闪身,显示在了阴影处:“活着就要往前看,大人。” 二十六、 好巧不巧,姜寒星刚好翻过院墙脚落地,胡波元刚好领着一大群番役推开了衙门大门,匆匆之下,她只能一闪身进了身旁的胡同,一直躲到外边的响声又渐渐的散尽了,才悄摸地探出了一点头。 然后看见了许泛就站在胡同拐角处,她直接一步跨出去能撞到他身上那么近。也不知何时站过来的,她一点响动也没听到。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许泛的身手向来是一等一的,她心思又全放在了胡波元那一行人身上。她奇怪的是,许泛这又是卖的什么药,不是已经同她说好了天亮就去见马永成吗,这又突然追出来是做什么? 虽这样疑惑着,姜寒星面上却不显,只是堆着笑:“许大人是还有什么事……” 许泛打断了她:“我要你同我一块儿去。” 姜寒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本官要你同本官一块儿进宫,”许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他不肯看姜寒星,“一会儿去见马永成时。” 姜寒星轻笑出了声:“大人当时为何不这样同我讲?” 谨慎自然是好的,但这样小心翼翼到了这等程度,翻脸翻书还快,旁人看着真的很难不觉得是什么面目可憎的小人。 反正她是不大瞧得上。以至于之前煞费苦心同他约定好的事都有些犹疑了起来。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许泛又催促道。 犹疑是犹疑,反悔却是不能的。姜寒星只能咬着牙还是笑:“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呢,大人怎样说卑职便怎样做罢了。” “如此便好。”许泛全然听不出她弦外之音的样子,只直接一伸手揪住了她的领子,拖着她一点脚尖,顺着房檐,向东华门的方向飞去了。 一路上寒风裹着雪花,啪啪的直往姜寒星的脸上打。她身上带着伤,又只薄薄一层夹袄,还要一直追赶着许泛的步伐,哪里受的住。 眼看着东华门就在前头了,姜寒星终于再也承受不了了,肩肘往后一转,逼着许泛松了手,直接从房顶上跳了下去,扶着旁边的墙,大口的呕吐了起来。 她这一天又没吃什么东西,还一直在上上下下的折腾着,胃里空空如也,哪儿吐得出来什么东西,一直卡着嗓子干呕罢了。 许泛也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双手环胸,站在姜寒星跟前:“好了吗?” 姜寒星手背从嘴角抹过去,侧着半边脸看了他一眼,直起了身:“好了倒是好了,不过大人恐怕还得再等一会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窗棂上捧了一捧雪塞进嘴里漱口,又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黑发瀑布一样散落了下来。雪水在口中融化,冷得她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赶紧唇齿间转了一圈吐了,去衔了簪子,抬手拢后边的头发,肩膀上伤依旧疼得厉害,又兼冷风吹得手僵,她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把抬手的动作继续了下去。 许泛眉头随着她举止缓缓皱了起来:“做什么?” “既然是要见人,总要有见人的礼数才是,”姜寒星神色倒依旧一如往常,簪子在发间一穿又一挽,再插进去,那一把乌亮的秀发便又成干脆利落的发髻了,十分神奇,“卑职直接这副模样进宫去,十有八九是要被人当作刺客抓起来的。” 许泛静默了一会儿:“拖延时间便不必了,你总归是要……” “我总归是要同大人一块儿进宫去的,”姜寒星整理着方才被风吹乱了的衣裳,看向了许泛,“我并没什么旁的可依仗的人,诸如此类的,卑职都知晓的,要不然当时也不会找到大人那儿去。大人总是说这种话就太伤人心了。” 许泛看起来有些弄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了。 “真只是为了能礼数周全而已,”姜寒星这样说着,又一边收拾着一边同许泛闲聊了起来,“对了,方才同大人经过奉天门时,瞧着那儿还挺热闹的,大人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吗?” “听说是赵府尹冻死在那儿了。”有人回答了他,却并不是许泛的声音。 姜寒星猛然回过了头。 许泛比她还要更快一步,直接剑挥了过去:“谁?!” 来人施施然的从胡同拐角处走了出来,斗篷的兜帽一直扣到眼睛处,一时也看不出究竟是谁。听声音倒是很和气。姜寒星嘴角露出了一点笑。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看来确实天无绝人之路嘛。 “毕竟这样大的风雪,赵大人又向来是出了名的身体孱弱——不过在下也只是听说,并不曾真到奉天门去,倘若有什么说错了的地方,还请许千户勿怪。”他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兜帽,五官都清晰的显露出来,一双总像是在笑着的眼睛。 徐嘉? 姜寒星有些吃惊,她虽一直盼着人来,却着实没想到会是个自己认识的,也着实没想到会是他,毕竟他也不过一小小六品主事而已,应该同她一样,是并不配掺和进这些事里去的。 徐嘉弯腰向许泛行了个礼:“许千户安。” 许泛也拱手回了个礼。 徐嘉身后的胡同里传来微响,像是帘子被拉开又放下的响动。许泛和姜寒星都向他望了过去。 “忘了同许千户讲了,在下是坐着马车来的,”而徐嘉神色丝毫不变,手往身后一指,“就停在旁边这胡同里——还有车夫也在,许千户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话,在下也可带着去瞧一瞧也是可的……” “那倒是不必了,”许泛很客气的拒绝了,甚至面对着徐嘉时很难得的脸上都带上了笑意,“徐主事的话我还是信得过的。” 这下姜寒星更纳罕了。他们东厂的,走到哪儿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哪怕是许泛这样向来不招待见的,也不必如此卑微。可现在许泛不仅向同他一样仅是六品品阶的徐嘉回了礼,还因为他三两句话,突如其来的奇怪响动也能不管了。 他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徐嘉手中吗? 她正这样奇怪着,一抬眼皮,才发现不知何时,徐嘉的眼神已经落到她身上来了。看近姜寒星也看向了他,徐嘉那一双笑眼当即弯得更深了,简直真心的一般:“寒星姑娘也着实是好久没见了。” 许泛瞟了姜寒星一眼。 姜寒星看见了,但她依旧也笑:“徐主事这是哪里话,不是今儿个白天才见过吗,就临近晌午时,在正阳门那儿,才过去半天,徐主事便已经不记得了吗。” 她不能同许泛一块儿进宫去,她又并无搅弄风云的志向,却掺和进了这些事里,结局无外乎就一个:做任人驱使的蝼蚁,哪天直接本文一脚踩死了也无人知。 她不要死,她要长命百岁的活着。 所以她只能顺着徐嘉递过来的竿子往上爬,哪怕她明知徐嘉不怀好意,哪怕如此一来许泛肯定会更加重对她的疑心。 徐嘉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匆匆一面而已,还一位寒星姑娘根本就没来得及瞧见我呢。” “怎么,两位还认识吗?”许泛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寒暄。 姜寒星点到为止:“可巧因为公务见过一两面而已。” 徐嘉也相当配合她的提起了旁的事:“许千户到此处是做什么?在下方才听着好像在商量着要到宫中去……” 许泛脸色沉了下来。 “听人墙角确实非君子所为,是在下唐突了,”徐嘉赶忙道了歉,“不过在下着实是没想到这样晚了,都已经宵禁了许久了,还是在宫门口,还能遇到人,不由得便多辨别了一会儿。” 许泛淡淡的:“厂公傍晚时下了令,今晚宵禁不禁东厂。” “是吗,我们刑部倒是没收到这个。” 虽是淡淡的,却已经有很分明的敌意涌出来了。许泛反问徐嘉:“既是并未收到谕令,徐主事又为何到此处来了呢,宵禁之时闯宫门,可是要按谋大逆论处的。” “但有军政要事便并不在此范围之内——大明律第三十四条。想不到许千户还精通律法,在下着实是佩服。”徐嘉轻飘飘的把这敌意推到了一旁。 但许泛不依不饶:“既然如此,究竟是何军政要事徐主事不知可否一说?” 倘若果真是军政要事,哪里能这么随便的就同他说了呢。这道理姜寒星都明白。所以许泛不过是在为难徐罢了。如此情形姜寒星自然是不想的,她想让许泛快些找马永成去。可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还有插得上嘴的份儿,只能看着他们两个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一边觉着冷一边愈发百无聊赖起来。 徐嘉微不可察地看了姜寒星一眼:“其实都是借口罢了,要不然岂不是要被拉到午门当着许多人的面打板子——是去见了马公公,马永成马公公。” “见马公公做什么?” “求马公公在刘厂公跟前帮还在奉天门跪着的那些人说两句好话罢了,许千户也知晓的,都已经冻死了人了,我们这些小吏又在厂公跟前说不上话。” “能深更半夜见得到马永成,却在厂公跟前说不上话。”许泛笑了下,不过还算点到为止,“可马永成同厂公并不交好,徐主事应该是知晓的。” “略有耳闻。不过不交好倒也有不交好的法子。” “是吗,”许泛眉毛扬了起来,带着种他终于抓住了徐嘉狐狸尾巴的掩饰不住的得意,“所以这不交好的法子是什么?激化矛盾取而代之?” 徐嘉又笑了下:“许兄自己心里明白便罢了。” “徐主事好大一颗心,这等话都敢在东厂的千户跟前说,”许泛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就不怕我一会儿进宫去将这些话都同厂公他老人家说了吗?那可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许兄进宫不是要去见马公公吗,”他话是疑问的语气,只是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惊异的神色,依旧只是淡淡的笑,“许兄不是马公公的人吗?” 姜寒星这才从给方才的惊吓中回过了神。原来这样突如其来的坦白只是因为他早就知晓了许泛是马永成的人吗——可他哪儿来的这样大的本事,这等秘辛都知晓。 又想起之前他突然让她不要查正阳门那个案子。姜寒星愈发觉得他这人迷雾一般看不清了。 许泛依旧不依不饶:“可徐主事的想法为何刚好会我们衙门里这位寒星姑娘一样呢。” “这便不知了,”徐嘉看了姜寒星一眼,十分坦然,“大约是实在心有灵犀?” 他再怎样坦然,许泛仍旧只是不信,可又好像确实没什么可问的了,想来想去,一张脸逐渐通红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徐嘉这边却依旧是自在随意:“只顾着见了许兄亲切,都忘了许兄原是要进宫去的,耽误了许兄这样长的时间,真是对不住,许兄还请快些忙去吧。”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要是又不愿去了呢。” 姜寒星有点急了。谁知道徐嘉这所谓的见了马永成是不是只是信口胡说,万一他并没去,许泛也不肯去了,那她可怎么办? “去与不去,都是许兄自己的事,许兄自己决断便好,不过倘若许兄是在问我意见的话,”他突然话锋一转,“在下以为,许兄还是去的好,毕竟许兄给在马公公跟前也就平平不是吗。” 岂止是平平,马永成笼络着他是要让他帮着做事的,他却一直只在东厂里坐冷板凳,马永成对他有微词许久了。 “这样好的邀功的机会可并不多得。” 姜寒星也跟着插了句嘴:“大人倘若拿定了主意不去的话,卑职便先走了,毕竟卑职身上还背着通缉令,一直跟在大人身旁再连累了大人……” 许泛一甩袖子:“你倒是确实不用去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姜寒星既喜且忧:“那大人……卑职倒也没旁的意思,只是难免有些为大人的安危担忧……” 许泛没搭理她,一闪身直接向着宫门口去了。 姜寒星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草草的向徐嘉行了个礼算作道别:“卑职……” “不知寒星姑娘接下来要作何打算?”然而她话只出口了两个字,腰都还没来得及弯下去,徐嘉便开口截断了她,“方才听寒星姑娘说还有通缉在身,那应该要先避一避吧。” 姜寒星并不愿意同他有太多纠葛的,只是他既然开口问了她也总不能不回答:“啊,确实是有这个打算来着……” 她是想着含混两句糊弄过去算了。 然而徐嘉不肯让她糊弄,他又一次截断了她的话:“不如先到在下那里避一避?寒星姑娘意下如何?” 她说为何三番两次的帮着她说话,原来是早就起了拉拢意。但姜寒星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价值,所以她并不肯接这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儿饼,果断的拒绝了。 “那倒不必了。” “卑职是说,”只是一说完她自己便也觉得语气太冲,赶紧往回找补,“我毕竟一女孩子家家,着实是不太方便。 徐嘉点了点头:“倒也是,不过……”他伸手指了指他们头顶的房檐。 姜寒星这才听到了房檐上窸窸簌簌的脚步声,她顿时被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但徐嘉依旧并没要停下来的意思:“寒星姑娘总得有个去处吧,在下看追兵一直四处梭巡着……” 不得已,姜寒星手指放在唇上,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没眼力价归没眼力价,徐嘉倒是挺好说话的,当即便随着她的动作噤了声。 万籁俱寂,只有车轱辘转起来时吱呀吱呀的声响。是徐嘉之前说的他的车马,被车夫从旁边胡同里赶到了他们身后。 姜寒星看了徐嘉一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太明白他为何会又这样敏锐的听觉,敏锐到这般,她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他便察觉了,非内力深厚不能。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做到的呢? 她的疑虑一旦开始便有些刹不住,她又想起之前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她同许泛都不曾听见一点儿动静。她也就罢了,可能确实是伤加疲累,不如平日里敏锐,许泛呢,许泛为何也一点都没察觉?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房檐上的脚步声,重新又响了起来——是渐渐的远去了。 是因为这马车的到来? 姜寒星顿时更加疑惑了,她望向了徐嘉。 徐嘉笑着同她解释——他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不见了才又开了口:“其实无他,身子弱脚步轻,又从小就比旁人听觉敏锐些。” “原来如此吗。”她这样说着,心里却并没一点要相信他这话的意思,所以她又向那突然出现的车马望了过去,徐嘉倒是大大方方的任由她看。 寻常车马的制式而已,也没什么额外的繁华的装饰,也就帘子比寻常马车厚了许多而已,看得出来坐车的人应该很怕冷,这倒是略微有些奇怪,他一个年轻人,再怕冷哪儿至于怕到这种程度,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 还有旁的吗…… 姜寒星的眼神透过漫天雪花落在了车楣上,然后,她看见了车楣上那个朱红的漆印,车身上了朱漆,所以她一开始没看出来,是内阁首辅的印鉴。 她说呢。姜寒星一瞬间几乎要笑起来,她说为何许泛在他跟前都不敢说重话,她说为何徐嘉各种各样的闲事都要管,正阳门大街的案子也要管,马永成同刘瑾的纠纷也插一脚,跟着李东阳做事的,那可不得成日里忧国忧民吗,原来不避讳她看就是为了让她看见,他确实有护着她的底气。 “怎么,经过了方才的事,寒星姑娘有改主意吗?”徐嘉问她。 但很可惜,她死活不愿意同许泛一块儿进宫去就是不愿意掺和进他们这些大人物的事里去。 “大人的好意卑职真的是心领了,”姜寒星冲他欠了欠身,也并没把话说死了,“只是今日实在是不太合适。” 徐嘉十分好说话:“在下明白姑娘的意思,那姑娘接下来准备到何处去?” 姜寒星一时语塞了,她还真不知道要到何处去,家肯定是回不了了——除了家以外,她竟想不出一个别的去处来。 “在下倒有个去处——说与姑娘听而已,去与不去,姑娘自己决断就是了。” 姜寒星拒绝的话咽了下去,人家终究是一片好意,不管这好意下边究竟藏着什么,左右她听一听又不会掉块儿肉:“那就多谢大人好意了。” “外城正南坊靠山处有栋宅子,十分好找,靠山处就那么一处宅子,姑娘可以到那里去,保证绝对无人敢动姑娘。” 这时,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咳嗽。 原来里边竟是有人的吗?姜寒星眉毛扬了起来。 但徐嘉显然并没要同她在这事上多说的意思,他只是脱下了他的斗篷,递给了姜寒星:“只是这宅子主人未必肯让姑娘进去——姑娘且放心,就如此也已经是足够了的,不过倘若如此,这斗篷姑娘就很用得上了,夜深天寒。” 第一百九十七章 姜寒星听出了这斗篷的深意,所以她没拒绝——不管怎样,还是活着最重要,至于人情纷争什么的,等她活下去了再说吧,大不了就抵赖。 她弯腰向徐嘉行了个礼:“大恩不言谢。” 马车里又传出了两声咳嗽,但徐嘉依旧没管,只是向姜寒星回礼:“不必言谢,寒星姑娘哪日改主意了,还能记得我今日的邀约便可,雪大路滑,姑娘珍重。” 二十七、 翌日清晨,姜寒星是被人叫醒的。她睡得太沉了,以至于被人叫起时还三魂六魄一半都在梦里,直勾勾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才想起了前因后果来。 昨晚她刚别了徐嘉,便遇到了东厂的番役——其实当时那番役其实未必是要来捉她的——不知她不在时刘瑾究竟下了什么令,东厂昨晚几乎就没人去睡,一直都在街上晃悠着。只是这些都是她逃脱了那番役后才发现的,当时她哪儿还顾得上想许多,趁着刚照面那番役还没来得及认得出她来,赶紧斗篷裹了脸跑了。 跑得很是有些慌不择路,等到她再回过神来,便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城门居然时不时有人在出去。姜寒星瞧见时着实有被吃惊到,不过她很快就又回过了神。大约是因为正阳门大街是在外城吧,她当时这样想着。 刚好一群番役吵吵嚷嚷的要出城,她趁机尾随着溜了出去。幸而虽她一路颠簸,东厂的令牌却还好好的在腰间挂着,门口的守军虽有些疑惑,却也不怎么敢拦她,又兼夜深困倦还黑灯瞎火的看不清,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再然后就到了这儿了。如同徐嘉说的那般,正南坊临山的宅子,就那么一处,十分好找,外城也并不似内城那般热闹,人烟少追兵也少,她脚下略微一使力便到了。 初到时姜寒星还略有些提心吊胆。虽她有“信物”在,可按她经验,这种极达极贵的一半都并不怎么好说话的,万一不肯认她可如何是好?因此她在大门口挨挨蹭蹭了许久。 一直也没见什么人突然推开了大门。 姜寒星这才放下心来,往房檐下一躲,斗篷把自己整个裹了起来。 我就坐下来略微歇一会儿。她这样同自己说着,还再三的告诫自己要警醒些。然而她实在是太累了,人刚沾着地,大门牌匾上的字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姑娘?姑娘若醒了的话还请让一让。”面前人这样对她说着。 姜寒星视线往下一转,这才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扫帚——原来是这府邸里的扫地大爷。 她赶紧站了起来,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实在睡得有些沉了。” 大爷冲她笑了下,脸上的褶子堆了起来,看起来相当慈祥,但没再同她说话,笑完了便又低下了头,继续去扫他的地。 姜寒星愣了下,再大户人家的仆人,通常也都是话极多的。她向着门口的牌匾看了过去。 高府。 “姑娘。” 姜寒星刚把这两个字看分明,大爷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她回过了头。 “天已经放晴了。” 他一手拄着扫帚,一手往天上一指,姜寒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大朵大朵的云都还在空中飘着,不过确实已经能从云与云的缝隙里窥见一线蓝天了,是放晴了。 很难想象昨晚那样大的雪,居然今日还能一睁开眼便看见蓝天。 “姑娘不快些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去,留恋这短暂的容身之地是做什么呢?” 她不至于到现在还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姜寒星心绪有些复杂,但终究还是喜悦在其中更多一些,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弯腰行了个礼:“那就只多谢昨晚的照拂了。” * 姜寒星先去了东厂溜达了一圈,果然是已经都放晴了。马永成正在兴头儿上,头上缠的一大圈纱布都不能阻挡他的高兴,更别说一个她了,又一听她是在为刘瑾办事时玩忽职守,当即就更高兴了,连板子都没让她挨,只说要罚她两个月俸禄——这还是他身旁人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了好几声,他才又追加的。 身旁人是许泛。 “既然大人没什么事,卑职便先走了?”姜寒星站在督公值庐的暖阁里,心因为方才许泛那几声咳嗽沉下去了一些,不过她很快就又振奋了起来。不管他怎样想她,都终究是来日方长的事了,现下还是能高兴先高兴着。 她试探着问马永成:“卑职手头还有好些没忙完的案子……” “去吧去吧……” 许泛又咳嗽了一声,这次甚至直接咳弯了腰。马永成侧耳看了他一眼,这才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且再等下。” 不过倒依旧是很和气的:“不过寒星姑娘究竟是为何突然不知所踪了?总得都说清楚了,到时候咱家才好同刘公公交代啊。” 许泛未必会帮她。这她在来的路上就想得明明白白了,现在她依旧这样想:但未必因此就不值得试一试。 姜寒星跪了下去:“不敢欺瞒大人,卑职当时是被于档头绑了去了。” “他绑你是做什么?”马永成看起来是真对这事吃惊,但他很快就又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于峰可是刘瑾的人,奉刘瑾命办事的人为刘瑾办事的时候被刘瑾的人绑了,再没比着更值得让人高兴的了。 姜寒星低着头,也有些吃惊,怎么,许泛这样急切的要马永成问她原委,却并没把原委曲折迂回成另一种意思在马永成跟前说一遍吗? 马永成在问他身旁的人:“于峰是不是还在衙门里呆着?让他来见本官!” “卑职也不知,”姜寒星等他吩咐完了才开了口,“卑职当时都已经查分明了凶手是谁了,于档头突然出现迷晕了卑职,也什么都没同卑职说,只是将卑职带到他府邸里关了起来,一直到天都黑了卑职才找到了机会逃了出来,不过当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了……是卑职的错!卑职太过于轻信他人疏忽大意了!还请厂公责罚!” 她并没太过于添油加醋的说什么,一会儿于峰还要来质证呢,多说再错了反倒是得不偿失。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她说这些时微微抬了头,但刚一说完,她整个头便又低垂了下去,头顶侧对着马永成,刚刚好能让马永成瞧见她后脑勺上大片干涸的血迹。 此情此景,真的很难不让人起恻隐之心。 “这是什么话,他是你头儿,你信他怎么能叫轻信呢,”马永成果然有些怜香惜玉起来,拍着桌子问身边的侍从,“人呢?怎么还没来!” 门口处噗通一声,是于峰赶到了,他都没进暖阁,直接在门口处便跪了下来,头叩在地上:“卑职死罪!” 马永成冷笑了一声:“你确实死罪。姜寒星办的是刘公公亲自交代下来的案子,你不是不知,却竟然还敢在她查案时直接迷晕了她绑起来,你倒是说说,你这对刘公公怀的是什么居心!” 于峰并不辩驳,只是认罪:“卑职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公事于不顾,以至于刘公公动怒,最要紧的是还伤及了厂公,实在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卑职自知罪无可恕,不敢辩白,请厂公责罚!” 虽是认罪,却话里另有玄机。 姜寒星隐约有些不安。她之所以决定了还是要同马永成说,是因为她认定了以于峰要面子的程度,绝不肯承认他非礼她未果还给她打晕了跑了这般丢人的事的。如此以来,他此举便成了对刘瑾不忠,自然,如今的东厂是马永成的东厂,对刘瑾不忠也并不会怎样,只是马永成总还是要给刘瑾一个交代的,处罚总不至于太让人看不下去。 然而如今于峰一上来就痛快地承认了他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那你到说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己之私?” 于峰的头略微抬起来了一些:“卑职,心悦寒星姑娘已久,寒星姑娘却总也不肯受了卑职的心意,卑职万不得已,又被旁人怂恿着迷了心窍,才做出了绑人着糊涂事来!也没顾得上细想寒星姑娘当时身上还担着案子……说到底,还是卑职糊涂!请厂公责罚!” 马永成顿时兴致乏乏了。他再有权势,哪怕将来他甚至真的把刘瑾都斗倒了,男欢女爱的事,他也再不可能享受全了——明明都知晓的,却还偏要在他跟前让他为他们主持这些儿女情长的公道,着实是好生可恶! 他甚至有些生起气来:“那你说的这些事,可有人能证明?” “衙门上下皆可证明,”于峰回答的飞快,“卑职对寒星姑娘心仪已久这事大家都清楚……” 马永成又转向姜寒星:“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啊,于档头确实一直有说对卑职挺欣赏的。”姜寒星哪儿能看不出来马永成的不耐烦,本来也就只是试一试,马永成也不同她一处,许泛也不同她一处,她孤身一人,现在这个结果本就在她意料之中的。 虽道理确实如此,姜寒星却难免还是有些丧气,又实在是不太想得明白于峰为何突然转了性,所以言语中终是有些不甘:“于档头当时也没同卑职说,早知如此,卑职何必再拿这事来叨扰厂公一番……” 但马永成已经一句都不想再听了,他一边冲着她摆手,一边只是转头问许泛:“是你非要让咱家问这事的,现在怎么处理,你说吧。” 原来是三个臭皮匠的故事吗?姜寒星抬头看向了许泛。 “总要都弄清楚了,以后还要长长久久的共事,一个说不清楚便是一个心结,如此累积下去,哪儿还会有什么一块儿好好做事的心。”许泛任由姜寒星看着,神色丝毫未变,“于峰此举虽然欠妥,可毕竟是发乎于情,情有可原,依我之见,便也罚俸两月。不过也确实是因他才引出来了这许多的事,再杖责二十,厂公意下如何?” 她翻窗户进千户值庐时怎么也没想到许泛有天也会有这么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一面。 姜寒星笑了下。 马永成一锤定了音:“就这么着了。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大事,过去的就都过去了,以后还得一块儿好好做事。” 她还能说什么呢。 姜寒星和于峰头一块儿叩在了地上:“厂公教诲的是。” “那便下去领罚去吧,”他冲着于峰摆了摆手,又转向姜寒星,“你且先等下。” 于峰看了她一眼,退了下去。 这边马永成扯住了姜寒星的袖子:“咱家可是你说怎样就怎样了啊,人咱家也给你留下了,你赶紧说完了安了心去给咱家处理旁的事去,这一大堆的事呢……你可别觉得咱家是因为你的主意才做到了这个位置你便翘尾巴,不是咱家你早就在刘瑾手中死一万次了……” 于峰神色颇为忌惮的看了姜寒星一眼,但马永成依旧在说。 “……不是昨天就查出来了是那吴大勇做的吗,怎么还没找到人……为哄一个女的开心做这种事,得亏我先发制人了,要不等刘瑾拿了人,这罪名又落在我头上了!一把年纪了没脑子!怪不得混成这个德性,早知今日我当时何必提携他……赶紧找到他在哪儿!找到就直接打死算了……还有那个周臣,刚不是还有人来报说已经死在狱中了吗……” 周臣,这名字好熟。姜寒星凝了神。 “甭管他怎么死的——你可别想不开非要去查,好容易死了清净了……你抽空去同李东阳说一声,人死了我也没法子,不过他不是说实在救不出来的话死了也成吗,也算是刚好……” 李东阳? 许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把姜寒星的思绪拉了回来,也终于让马永成停了下来,他终于也意识到了有些话在姜寒星跟前说并不妥,但依旧是极趾高气昂的模样,刚斗鸡场得胜了的大公鸡一般:“怎么,这话她还敢拿出去同人说吗?” 姜寒星很恭敬的低了头:“卑职自然是不敢的。” “吴大勇已经有了消息了,”马永成还想说什么,但这次许泛在他开口之前便截断了他,“至于旁的,卑职会在今日中午之前为厂公办好的。” 说完,他不等马永成回答,便向姜寒星伸了手:“起来吧,边走边说,也是来得及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人究竟想同卑职说什么呢?” 许泛带着姜寒星在衙门后院的小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第三圈时,姜寒星终于忍不住了:“您看卑职这一身的伤——并不是责怪大人的意思,只是大人倘若并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就先回去将养着了,毕竟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卑职这可不止筋骨……” “如今东厂的督公已经并非是刘瑾了。”许泛忽然开了口。 “瞧出来了,”姜寒星很谦恭的样子,“卑职恭喜大人。” 许泛等了许久,没见她再问旁的,本来已经深深的眼眸顿时更深了:“仅此而已吗?从刘瑾到马永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点都不好奇吗,毕竟可是同你性命攸关的事。” 好奇与不好奇,总归你疑心已经起了。姜寒星着实是有些后悔当初去找了他,想着习武之人哪儿能小性至此,谁知他竟能真多疑到这等地步。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尽量顺着他的毛捋,凑活过一天是一天吧。 “大人是按人之常情来说,只是无奈卑职向来心大又短视,只知如今性命无忧了便好,至于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方才为何要帮于峰也不好奇吗?” 姜寒星在心里直接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好奇您为何如此白眼狼为何恩将仇报的如此理直气壮吗。 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大人这样做自然有大人的道理,哪儿有卑职来质疑大人的道理。” 但许泛偏偏不依不饶:“据我所知,你同于峰是很有过节,当时你同我讲的,就是因为他你才沦落到了被通缉的境地,怎么,难道还要因为我便要这么算了吗?” 姜寒星不记得她当初同他说过这些,不过也没所谓,他都同于峰勾结到一块儿了,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又有什么难的。但他这些话真的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卑职同于峰是同于峰,同大人是同大人,”所以姜寒星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些,不过至少看上去依旧是温和而好说话的,“卑职虽愚钝,但这点子道理还是能明白的,大人放心,怎样都不会同您牵扯上关系的。” 许泛看着她,不说话了。 他不说,她说。姜寒星早就懒得再在这儿同她虚与委蛇下去了,她能给的承诺已经给了,他既然决意不肯信,那她再怎样嘴皮子都磨破的来表忠心也是不济事,她也绝不会因为他不信就在旁的事上再做出额外的妥协来。 “大人既然没什么要吩咐的了,卑职就先走了,昨夜冷风吹得受了寒,腿疼得实在厉害……”她又一次提出了要走,并且一边说一边已经转了身,并不准备得到许泛什么允诺 “徐嘉并不曾同马永成说过要他去求刘瑾。” 姜寒星下意识的停了脚步。 许泛在她背后,露出了得意的笑:“我昨天进了宫,同马永成说了话才知晓。不过他倒确实是进宫了,你直到他去见了谁吗,见了李珂,你知道李珂是谁吗……” 她知道,马永成身边的亲信,脑子倒还算聪明,就贪恋钱财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这许多人都知晓的,但情急之下谁还能想得起这些细枝末节。从刘瑾罚跪顺天府众人到许泛进宫,也就几个时辰而已,他却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全然滴水不漏,什么都想到了。 真是好缜密一颗心。 姜寒星不禁感叹,要是她也能有这样缜密的心思,昨晚也别直接去找许泛,神秘一些,现在也就不用站在这冷风里听他花样百出的猜疑了。 “果然要同你提徐嘉才行,”许泛的声音听起来更得意了,“毕竟他昨晚那样帮着你说话,肯定关系是极好的。那想来这事为何进行的这样快你定然也知晓吧。当时刘瑾砸了马永成头后,圣上直接跟着李东阳进来了,着实是吓了我一跳,险些殿前失仪,你既然都知晓,应该提前同我知会一声的……” 如此倒确实是徐嘉的行事作风。他那样缜密一人,怎么会如同她这个亡命之徒一般,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马永曾身上呢,自然是一环扣一环,所有都事无巨细的谋划好了。 如此看来,当时马车里坐着的那位应当就是李东阳了。 姜寒星细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有些惊奇,她本来还以为徐嘉只是听李东阳吩咐做事,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当时徐嘉同她说话时,车里的人一直在咳嗽,明明是不太满意的,可徐嘉依旧从头到尾泰然自若,一点顾忌都不曾有。 姜寒星看向许泛,并且打断了他的话:“卑职当时决意去见大人时,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大人有天在卑职跟前会如此滔滔不绝。” 许泛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当即黑了脸,毕竟姜寒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毕竟大人在我心里,一直是颇沉默寡言一人,世事不公壮志难酬,我一个习武之人不太会形容,反正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姜寒星接着说,“所以我当时找大人,一边是想着大人能帮我,一边也有些觉得,大人要借着这事能得一个转机,别一身的本事都虚度了,那也算是我的一件功德了。” 许泛一愣,但随即就又冷笑起来。她竟还同他讲起感情来。 “看不出来你竟这般心善……” 姜寒星又一次打断了他:“我一直觉着胡波元此人是颇蠢一人,实在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好命,才做到了百户的位子上。” 许泛不知她为何忽然又提起胡波元来了,不过她倒确实是个蠢人无疑。 “胡波元当初刚坐上百户职时,可也是十分的风光呢。” 您现在同他当时的举动可并无二致。自然,后半句话姜寒星并不曾说出口。她只是在许泛反应过来之前先弯下了腰:“卑职告退。” 然而还是没能全然退了,她刚别了许泛从小花园的拱门里迈出来,一抬头便又碰见了于峰,看样子是刚受完了刑,正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走。 两人四目相对,短暂的愣神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彼此浓烈的恨。 第二百章 于夫人帕子举起来掩了唇,虽眉间还蹙着哀愁,却并不对她的夸奖矜持什么:“谢谢,也是嫁了人才学会的。” “伉俪情深,真羡慕啊。” 姜寒星一边客套着着,一边拎起了那两件衣服,抖干净了上边的灰尘仔细瞧,一件就是常服,一件是夜行衣。 他正儿八经衙门当差的,要什么夜行衣? “姑娘既也同我夫君共事,他平日里都做的什么,想来姑娘比我要清楚。”于夫人一见姜寒星把视线放在了夜行衣上,还没等她开口问便先说了这些。 “不过我当时同他共的可不是如今这事。”姜寒星调笑两句,把鼻子凑近了这两件衣服,依旧只是嗅。常服上有脂粉味儿,十分浓重且还隐约混合着酒味儿,并不像是寻常妇人家会有的脂粉香。 为保万无一失,姜寒星还又凑近了于夫人嗅了嗅。意料之中,确实并不是于夫人身上的味道,于夫人大概是因为有身子,看起来并没施粉黛。 “姑娘好灵敏的嗅觉。”于夫人明显很抗拒姜寒星靠近她,但她也很明显的忍了,仍旧只是夸她。 “血腥味儿闻惯了自然就灵敏了。”姜寒星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帕子,一角绣着一簇兰花,旁边一行小诗,除此之外再无多余装饰,“好素净的帕子。” 于夫人愣了一下,把帕子收了起来:“我惯常爱淡雅的。” 她对她敌意一直很明显。姜寒星笑了一下,依旧并没同她计较许多,只是把那件常服丢开了,去嗅夜行衣。 夜行衣上并不是姜寒星预想中的血腥味儿,而是皂荚香。另外,夜行衣是潮的。 刚穿过没多久,最近又没霜露,那很有可能还是到的水汽深重处。 姜寒星摸向了左臂袖子处,意料之中的,有破损的痕迹,意料之外的,破损的痕迹已经被补上了。 她把缝补的痕迹举给于夫人看,又问,“这也是夫人给补的吗,好厉害的女工,不仔细看几乎一点都看不出来。” 于夫人神色很平静:“这便不知了,或许是我给他拿出来了他并没穿。不过这补丁确实是我给补的。” “这样啊,”姜寒星依旧点到为止,并没深问,“所以说,这儿便是于大人的卧房吗?” 于夫人点了点头:“是我夫君的卧房。” “这么说来,夫人并没同于大人住一处?” 于夫人一愣,随即便又坦然起来:“原是一处的,后来我又有了身子,他又常深更半夜甚至凌晨回来,恐惊扰了我安胎,便分开来住了。” “这样啊,”姜寒星点点头,手往旁边一指,“夫人住这间吗? “是。”于夫人没等姜寒星再问,便把家中房间布局甚至佣人调度一一都同她说了,“东边厢房两两间,我同我夫君一人一间,堂屋用作待客,西边厢房一间是我夫君的书房,一间佣人来住,我们家佣人不多,一个浆洗的刘婶儿,一个做饭的老婆子,一个我身边侍候的丫鬟湘君,都是女子,便都做一块儿住,我夫君需要什么打下手的衙门里会配,因此并不曾在家中多花额外钱雇人。” 于夫人说着直接站了起来:“姑娘若是想看,我现在便带你去,左右已经被翻得没囫囵落脚处了,你只管去瞧,后院也去瞧瞧看,看我夫君会不会藏在灶台窟窿里。” 话虽还是客气的,脸上却已经明显带着气了。 她看着那般有教养那般大家闺秀一人,不是真觉得于峰是冤枉的应该也不至于如此。 姜寒星又是叹息她看着挺聪明一人也会这样犯蠢,又是觉得她可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把脸上的笑意隐去了些:“夫人,您或不知,您夫君,可是当年一桩重案的逃犯,苦心钻营,才又……” 于夫人忽然态度同她相貌全然不相符的坚决:“不必了,我夫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还是清楚的。” 但愿你是真的清楚吧。姜寒星心里叹了口气,语气也强硬起来:“夫人觉得不必便不必吧,就是有一点希望夫人别误会。” 她回头去抽床边桌子上的抽屉:“于夫人方才说,于峰不管公事再晚,每天晚上都会回来?” “是,他成亲时同我承诺的,不会在外边过夜。”她其实还是很聪明的,就算方才同姜寒星闹了不愉快,也并没试图去拒绝姜寒星的问题,依旧很配合。 想来也是清楚,衙门办案,她若非要耍一身傲骨,将来受罪的还是她同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他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姜寒星在抽屉里扒拉着。抽屉里依旧满满一抽屉的东西,看起来只随意拨弄了几下,拿出来看一眼都不曾,很明显方才搜检到此处时已经不肯不用心了。 这倒也难怪,通常人都会认为机要物件应该在书房放着,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于峰的活动范围其实并没出过他这个屋,接人待客都在这茶几上进行了,还有什么事非要到书房里去不可呢。至于为何还要弄个书房来。 姜寒星看了于夫人一眼。大概是为了哄骗某些人的吧。 “昨晚他并没回来,”于夫人此时已经又平静了下来,柔柔地却很坚定的声音,“我本来一直在为这事生气,直到今早你们来了才知晓了,原来他是出了事。” 姜寒星并没立即回应她,只是把抽屉里的盒子瓶子一个个打开来看,依旧什么有价值的都没发现。她有着失望的看向了桌面。难道竟是她猜错了吗?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靠近窗户处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满满一瓶红梅,大概是这个缘故,从她进屋开始,浓郁的花香就一直充斥着她的鼻腔,混合着隐约的草木青气。 这花瓶也是很奇怪,按说乱七八糟搜检中,这么大这么显眼一花瓶早就应该被扔到地上,同那些茶叶渣混在一块儿的,碎成一片一片的,她想再发现些什么都不知道到何处发现去,怎么它还完好无损的矗立在那里?她是方才于夫人一直挡着了才没看见。 姜寒星向着它伸出了手。 第二百零一章 “这个不是我的。” 正当她快要碰到瓶子时,于夫人忽然开了口。 姜寒星顿了一下,手缩了回去,转看向于夫人:“什么?” 于夫人指着地上那堆乱七八糟里的一方帕子,手有点抖,但声音依旧很稳:“我说这个帕子,它并不是我的。” 帕子就在衣服的旁边,其实很显眼,她方才还从地上捡衣服来着,居然都一点没发现这帕子的存在。姜寒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弯腰把帕子捡了起来。 确实并不是于夫人的帕子。虽绣工看起来也精细,但上边绣的是并蒂莲花鸳鸯戏水,好几个图案乱七八糟的挤作一团,一派俗气的热闹,于夫人并不喜欢这种风格。 “我发现,”姜寒星手指一蜷缩,把帕子攥进了手心里,“夫人真的好喜欢说谎。” 同时,她手再一次伸向了那花瓶。 “你别碰它!”一直很持重的于夫人一看见她非要动这个花瓶,当即就尖叫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飞速,简直不像一个看着已经有了六七个月身子的人。 且十分之大胆,甚至在扑过来的途中趁姜寒星不备抽了她的佩剑直接向她砍了过来。 姜寒星再怎样带着伤,怎样身手迟钝,也不至于被个从没拿过剑的身怀六甲的孕妇砍中,只是毕竟顾及着她有着身子,姜寒星并没硬碰硬的去截她跌跌撞撞的剑势,而是往旁边一侧,躲开了,顺便伸手去拦她的腰,防止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撞到了桌角处了。 可巧,一剑刚好劈到了那花瓶上。花瓶应声而碎。紧接着吱呀一声,桌面突然被掀开了。那花瓶却还依旧不曾掉到地上,原是直接被人粘在了桌子上,来挡里边的机括,此时里边的机括已经因花瓶的碎裂露了出来。 于夫人伏在姜寒星的怀里,惊魂未定。 姜寒星早有心理准备,各种机关也没少见过,倒并不怎么震惊,只是赶紧赶紧扶正了于夫人,夺过了她手中的剑。 她看向于夫人:“我还忧心着夫人知晓了这秘密不知受不受得住,谁知夫人却早已经知晓了。” 姜寒星一直都没觉得这秘密会是有关于峰究竟往何处去的,专门给人留线索说他到哪儿去了,他脑子有病吗,同方才那一方帕子一样,多半是关于他那些男女情事的。 此时桌面此时已经完全直立起来了,平平的铺在墙面上,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桌面下边是一排排的暗格。 “方才官爷说妾身撒谎,”许夫人尤自在强撑,“恕妾身实在不知,妾身究竟那句话哄骗了官爷了。” 她明显并不愿意提于峰这些事,但姜寒星却并不能由着她的意来了。毕竟得她对于峰死了心,她才可能说于峰究竟到何处去了——她痴心虽是痴心,却明显还是很在意这些事的,心里也大概能明白,只是毕竟多年情谊,于峰也确实装得很像,便自己还在骗着自己说他并不是薄情人罢了。 “那可真是太多了,”姜寒星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问她昨晚的事,一层一层的来攻破,“于峰昨晚果真没回来吗?” 她很肯定:“没回来。”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姜寒星剑挑起了方才她看过的于峰的夜行衣,递给于夫人看。 于夫人并不肯接,只是反驳她:“方才已经同姑娘说得很清楚了,以我夫君的身份,有这种东西并没什么好奇怪……” “我是问夫人,它为何会是湿的。” 于夫人一愣,但很快便又回过了神,找到了借口:“前几天不是下雪了吗,或许是那是穿过,这我真不知道,我从来不过问他的公事的。” “那可真过去好几天了,要是那时候穿了没管一直堆到了现在的话,可味儿得很了,”姜寒星鼻子又凑近闻了一下,“可我闻着却全是干净衣裳反倒清香呢。” “那便不知了,或许他自己洗了吧,毕竟刘婶儿不在,我也怀着身子不方便,他急着用的话,总得自己收拾了。” 她一句又一句,问得不可谓不急,但于夫人依旧每句都对答如流,从容冷静,一句都不留破绽。姜寒星不由得就又叹了气,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于峰这样的烂人了呢。 “如此说来,我问于夫人这袖子上的补丁是什么时候补的,于夫人肯定也会说记不清楚了,毕竟作为妻子,为丈夫缝缝补补是常事,哪儿能补的哪一件衣裳还记得清清楚楚。” “虽官爷这话听着像是有弦外之音的样子,但我确实是常为夫君缝缝补补。” 姜寒星笑了起来:“所以我便不问了,只是问问夫人知不知道这破处是从何而来的。” “以武谋生,受伤当然难免,他自己记不记得是怎样伤的都未可知,何况是我……”于夫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从在衙门做事便没少受伤,衣裳随着伤破损,简直吃饭一般经常的事,我记不清楚,也有这个缘故……” 她的应对不可谓不迅捷,只在意识到的一瞬间表情失了控,很快便又恢复了镇定,言语依旧是滴水不漏。 姜寒星笑了一下,但她真的想多了,她其实并没有要抓她言语上的漏洞的意思。 所以她直接打断了于夫人:“我知道。” 但于夫人依旧坚持要说下去:“……你不是说你们也曾在一块儿做事,都是一个行当知道他是怎样受伤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姜寒星笑了起来:“夫人,我同于大人共事,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她看着院子里地小孩,明明是在院子里玩,脑袋却是不是探向这边来,圆圆脸蛋给风吹得有点红,有人跟他眼睛对上时还会咯咯地笑,真的是挺可爱的。 “那时候,夫人的小孩可都没出生,哦不对,不仅仅是小孩还没出生,于峰都还不认识夫人。” 又忽然之间转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于夫人:“那时候是在京城,我们为之办事的,也不是清江府,而是东厂衙门,那个时候的于夫人,可也不是您。” 第二百零二章 姜寒星蹲在房顶上。十一月的京城的夜,风吹得人牙齿同脚一块儿打跌,她习惯性的伸出手捂耳朵,碰上去才发现耳朵已经冻得都木了,用力拧都不觉得疼。 那也没什么捂的必要了。姜寒星放下手,别了毛领遮住,期待着它一会儿能良心发现了回点温,可别再冻伤了。冻伤是最烦人的,她深有体会,伤着的时候反而不觉得什么,一旦天气回暖要开始好了,从伤处起,一点点蔓延到五脏六腑都是抓心挠肺的痒,痒得人只觉得烦,做什么事的心情都无。 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 姜寒星手插进怀里,一边叹气一边探出脚尖把方才掀开的瓦片往旁边再挪一点。 下边是东阁大学士杨延和的书房。书桌上、后边书柜上都是琳琅满目的书,旁边两三个炭炉在烧,看得见的袅袅蒸腾的热气。杨大学士斗篷搭在椅背上,正在训人。 训的人姜寒星也认识,户部给事中杨昀,杨大学士的侄子,从小就跟着杨大学士,后弘治十八年以二甲二名登科,授户部给事中入朝为官,也不曾另辟府邸。 “昭明,”说是训人,其实杨延和语气很和缓,一边叫着杨昀小字一边把手中折子推了过去,“你且看这折子。” 杨昀没接,仰起头,一脸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折子是侄儿写的,侄儿不用看也倒背如流,叔父有何想说的,直说便是了。” 他仰着头,刚好对着姜寒星蹲着的房顶,姜寒星稍微低头便能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脸。 其实她只当初公办时匆匆见过杨昀一面,她记性好,故现在还记得——但只是记得,见了能知道就是这人,究竟长得如何,却话到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仔细想想脑中也模糊。 这次算是第一次仔细瞧他。 长得是真挺不错,剑眉星目,身形也挺拔,只是眉眼间尚有少年稚气——确实也年轻,二十岁名动京师的登科,如今也才二十有二。五官间能看出杨延和的影子。 “昭明啊,”杨延和叹气,“叔父同你讲过许多次了,宫中的,能不要去惹便不要去惹。要不是这折子先到了内阁,李阁老瞧见了同我讲,到时候你……” 杨昀看着杨延和,颇激愤地打断了他:“侄儿没听说过作为言官,强上书时还要分什么好惹的不好惹的!” 他一生气起来,身上那些杨大学士的影子便找不到了,杨大学士向来不会这样明显的爱憎写在脸上的。 杨大人又叹了气:“纵然如此,只陈他不是之处便是了,阉狗奸党这等词,出现在奏章中……” 姜寒星都想跟着叹气,杨昀这种人,一路顺风顺水,因不曾被捶打过,便想着这世间除了黑就是白,邪绝对不能压正,说了不懂,懂也不听,谁见了都得头疼。 虽说她也很是感慨,行动倒并不留情,除了手从怀里伸出来时有些不情愿,就着院子里灯光拿炭笔往纸上写的每个字都别有深意:丁卯年冬月初三,东阁大学士杨延和于府中同其侄杨昀言“宫中人”。又旁边画两个小人,寥寥几笔,杨延和杨昀的神态都惟妙惟肖。 下边杨昀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忿忿的同杨延和顶嘴:“侄儿这两个词用的有何不对?太祖祖制官宦不得干政!他一个太监,却这般霍乱朝政,难道不是阉狗?到处拉拢朝臣,义子义孙,结党徇私,难道不是奸党?” 他顶着气的通红的一张脸,像是要把这世间的不公一口气都陈述清楚了。 “……刘首辅、谢大学士这样的贤臣良将不是他逼走的吗?圣上不问朝政、贪溺声色不是他蛊惑的吗?贪灾款、收常例、卖官鬻爵的不是他吗?肆意廷杖大臣以至于死的不是他吗?侄儿折子中可有虚言?言官议政,侄儿可是不遵法制?既都无,侄儿这折子为何不能往圣上跟前递?” 刘首辅那样的本事威望,也还是被落魄归故里,你这折子递上去还能好到哪儿去?你自己倒是事小,果真出了事,父母兄弟宗族跑得了吗? 反正冻着也是冻着,姜寒星索性在心里替杨大学士训小辈: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但杨大学士并没这样说,他踌躇了又踌躇,斟酌了又斟酌,半晌才开口,尽量委婉:“昭明,你一心为国,这是好事,叔父也不愿意拦着你,可凡事谋定而后动,之前你也上过折子,结果如何?做事前总归要先想一想。” 看来真如传言中那般,他是真疼这个侄子。姜寒星搓着手思忖着。 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杨昀的神色逐渐黯然了。 杨延和接着说:“我自然知晓你这折子是要递到圣上跟前去的,可如今这朝政,你且想一想,能递到圣上跟前去吗?” 杨昀低下了头。 杨延和走上前去,带着点不忍的神色拍他的肩膀:“你初入官场,且年轻,见不平难免激愤,叔父都明白,也是那样过来的。你向来性子又倔,叔父平日里便也不多说,只是你路长着呢,这路到底要怎样走,你自己得想明白。” 他把折子向着杨昀推了过去,杨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接了——看来也不是全然不明白。 所以恐怕是更意难平。 “叔父不想让你没想明白便做了决定,想明白时又后悔。”看见他拿了折子,杨延和终于松了口气,又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也不早了,回去睡吧,要是觉得冷,让书烟去管事那里再要一床鸭绒被。你那沁园多竹,夏天住着凉爽,冬天是有些偏冷了,明日叔父让杨平再与你添两个暖炉进去。” 杨昀还是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叔父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不过礼数倒还很周全,弯腰拱手行礼,一整套做下来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杨昀走后,姜寒星在屋顶又蹲了一会儿,然后就站了起来,抬脚将方才掀开的瓦片往原处蹭。以她的身手,这等收尾的小事平日里自然没问题的,然而今日实在是天太冷又蹲太久了,手脚都有些僵得不听使唤,一个太用力,瓦片给踢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碎了。 第二百零三章 要按说本来也没事的,风大,杨府院子里柳树条一直唰唰响,片瓦碎裂的声响也不太好听清,又这么冷的天,夜也很深了,纵然下人听见,多半也被窝里挣扎着不愿出来,待到终于挣扎出来了,这时间也足够她走人了。 然而杨昀就在院子里。 谁知道冷成这样他为何还没回去睡——许是还是火气大,得院子里多吹吹风,要不然明天早上嘴角就得起泡。 瓦片擦着他眉毛掉下来的,他自然下意识地抬了头。 正好对上了姜寒星眼睛。 上头意思是监察,言下之意就是莫要生出许多的事,想到这儿,姜寒星飞快收回了视线,脚尖房檐上一点准备离开。 “谁在那儿!” 然而杨昀别动作极快,一边这样喊着,一边已经顺着墙角的梯子爬了上来——这几天一直风大,房顶瓦片经常吹落,府中下人图省事,梯子就放这儿没收起来。 快得姜寒星简直要疑惑他并不是什么脑筋同身板都不会拐弯的文弱书呆子,而是会轻功。 她刚好同他撞个对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这么大的动静,府里的下人也不得不都从被窝里钻出来了,一个个掌着灯披着衣服陆陆续续屋里出来,为首那个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杨昀:“少爷,怎么了?” 问完才看清楚自家少爷现在正站在房顶上,顿时一个哆嗦,再深的困意也吓没了:“少爷,你上房顶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是!您快些下来!” 还是后知后觉的,急完了才发现自家少爷对面还站着一人,虽身形纤瘦得很,但大学士府邸都敢闯,肯定来者不善,自家少爷又一直硬脾气,万一真争执起来,他对少爷下狠手如何是好?一群人闹嚷嚷的着急。 下边再怎样吵闹,杨昀都不去看,只盯着他面前的姜寒星,警惕下压抑着好奇:“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姜寒星往下面瞟了一眼,很多的人,且越聚越多,许多护院也腰间佩着剑在其中。 怕是并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姜寒星有点烦。 下人中为首的那个已经镇定了下来,正打着手势悄悄招呼赶来的护院——趁着贼人还没动手,先从四周包抄上去将少爷救下来才是要紧事。 “都别动。” 杨昀倒是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皱着眉头让杨平住手,又转向姜寒星,也不管她溢于言表的烦,只是教训:“放心,我们官宦人家,不动私刑。只是看你也挺年轻,有什么难处?非要做这样的勾当!” 原来是拿她当作贼了,且看这样子,怕是还已经替她脑补了什么家有八十老母无钱医治不得已才深更半夜擅闯大学士府的戏码。 姜寒星没说话,但好笑起来,方才的烦随之消散了许多。 杨昀倒是很真挚,一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他瞳仁比寻常人要略微大一些,不是全然的黑,微微还有些琥珀色,在夜里也看起来也闪着光,盯着一个人一直看的时候,真有些像是天上的星子,天真又赤诚。 然而今夜没有星子,北风已经不停歇地吹了三四天,灰黄的云越来越往下去,傍晚便已经到了头顶,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奏。 “不管你有何种难处,终究是已经做了行窃之事,便要按律法行事。你若是肯随我去官府自首,那证明你还有悔过之心,并非全然无可救药,”杨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开始喋喋不休的劝,“我定会在顺天府尹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姜寒星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小杨大人,你且看我。” 她向着杨昀抬起了胳膊。 “可曾看到我身上有你家财物?” 虽她衣领上特意缀了毛边,其实穿得并不厚,直衫窄袖,是干练打扮,胳膊上带了护腕,并无可藏物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腰间别着的纸同炭笔显眼着,旁的也没不该有的东西。 杨昀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无,但……” 姜寒星却并不听他说:“既然无,不管我因何而来,都不是贼,久闻小杨大人才名,不曾想竟是如此武断之人。” 杨昀有些脸红了起来。 “何事如此吵闹?”杨延和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姜寒星其实是在等这个时候。她还不至于蠢到这时候同一个书呆子去讲所谓道理。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打个招呼赶紧走才是正道。 故她没再管杨昀,一个翻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稳稳当当,正好落在了杨大学士面前。 一群护院唰一下往杨延和身边围。 酝酿了三天的雪这时候终于落了下来,极大朵,落地却轻飘飘,身后书童赶上来给杨大学士披斗篷。 “都下去。”杨延和正挥手,一转头眼角余光瞥见还站在房顶看着姜寒星愣神的杨昀,忍不住还是叹气,“先去把少爷接下来吧,下雪了房顶梯子都滑,别一会儿再下不来了。” 然后才回头看姜寒星,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不明身份的人,杨延和气度却还很从容:“这位是?” 姜寒星弯腰拱手行礼:“东厂小吏,办事偶尔经过大人府邸,叨扰本在意料之外,还望大人见谅。” 东厂的令牌被姜寒星握在了手心——这便是她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还能说走就能走的底气。 果然身后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 房顶上咔嚓一声,大概是杨昀踩碎了一块儿瓦片,因为紧接着是小厮的惊呼:“少爷小心些!”只是之后便再无声响了。 姜寒星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以杨昀的性子,一片真心错付,肯定至少要嚷嚷下的。 “为圣上办事,”杨延和瞥了一眼令牌,神色不变,依旧笑得很和气,“哪里会有叨扰的道理,可有什么要本官帮忙的?姑娘直管说就是了。” 她也没特意男装,只是图方便头发全梳起来了,久经官场确实不一样,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 姜寒星也笑了一下:“大学士不放在心上便好。” 这雪真的是来势汹汹,就站在这儿说会儿话的功夫,姜寒星肩膀上一层雪花。 得快些回去才是,姜寒星想。 第二百零四章 清江府事都还未开始详查已牵扯甚广,既然她姜寒星能发现于峰是突破口,其他人定然也能,早晚会找到这里来的。 到时候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又应该如何是好?何况她走了,于峰一事究竟真相如何,那可就是她说了算了。 走了就是就算他们什么也没地方问,于夫人就算琢磨出来了什么也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春红眨巴着眼,实在是又些弄不明白为何走了就没事了。 这事她不全然明白不能成行,毕竟又不能她亲自上场去劝于夫人,别看刚刚于夫人还挺拿她当作一回事的,说到底,肯定还是人家夫妻一场的感情更深,什么事情都是点到为止就行,再多,可就原本好好的事,反而更引人生疑,到时候反不好了。 因此姜寒星也只能耐心同春红解释:“你们家姑爷昨晚可并没回家,这你知道吧。” 春红点了点头。 “他当时还同你们小姐说了,莫同人说他的去处,可你们小姐方才因爱生恨,一股脑儿的都同我们说了,就你们姑爷那样的,你觉得,他会不会有朝一日回来报复?” 春红不说话了。 姜寒星又装风轻云淡:”自然,我们人都抓住了,也不会让他轻易跑掉,就他那些罪行,关个十年八年徙三千里应该也没问题,可你们这姑爷,别说,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你都不知道当时京城围捕,那多少的人,最后,竟还是楞给他跑掉……“ 春红闻言果然当时就急起来了:“他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 当即把于峰痛骂了一番,但骂完了,又还是 有些疑惑:“可我们能到何处去呢?” 姜寒星对着镜子,在做最后的整理。湖蓝色她穿着是刚刚好,正她那张不笑时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就是有些短,毕竟于夫人是江南女子,身量娇小。不过借来的衣裳,能有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她向来很知足的。 “回家去呗,只是嫁人了,又不是嫁出来了就不是你们老爷的女儿了。到时候就让你们夫人这俩小孩儿跟着你们老爷姓,你们老爷还白捡俩大孙子,何乐而不为呢。” 听着是挺好的事,老爷肯定还是疼小姐的。 但春红还是忍不住犹豫。 毕竟嫁出去的女子那是泼出去的水,女子就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不管因为什么中途回了娘家,那不是……给娘家丢人吗?小姐性子傲气得很,她怕反倒是小姐到时候并不肯。 但是这不是寻常事,这是同小姐性命相关的事,春红转念又一想:既老爷夫人那样疼小姐,那肯定也不会到时候就随了小姐去。 她一咬牙:就算果真是如此,那她管着也就是,她去给人家洗衣裳糊灯笼,也会帮着小姐把小少爷和肚子里还不知是小姐还是少爷那位给拉扯长大的。 春红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听姑娘的,回老家去。” “越快越好,因为不知道再呆下去会有什么麻烦,”她这句话之后,姜寒星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但她毕竟不是春红,喜悦哀愁都摆在脸上,仍旧只是淡淡的,眼神在于夫人梳妆台上转,“这个也借用一下。” 她拿起了胭脂盒子。 “您尽管用,用什么怎么用都行。”春红正给自己加油鼓劲儿,根本就没看她拿了什么,“奴婢一会儿便去同我们小姐商量。” “不是商量,是必须要走,她怕丢面子不肯的话,你给她下迷药绑她上车也要带着她走。”大概是因为旅途奔波,她两天气色一直很差,尤其是唇色,简直像什么大限将至之人似的,胭脂一涂,才算是好多了。 姜寒星放下胭脂盒,回了头:“你们小姐怎么嫁到这儿来的你可一直都看着的吧,我可不敢说她已经全然忘了你们家姑爷了,都是为了你们好,走的时候最好放把火把这房子里的东西都烧了,左右也不会再有人用了。” 就算万一有什么她一时间没留心的,一把火也全烧完了。 春红已经是全然信任她,狂点头:“好,奴婢都听您的,左右这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收拾了盘缠衣物,今天下午便走,走之前奴婢让赵叔一把火直接把这儿烧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哽咽起来。 姜寒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是……““ “就是此一别之后便要远隔千里了,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您的大恩。” 说着,她便要直接跪下来磕头。 “可别!” 自从遇上了杨昀,姜寒星听到有人夸她心善简直像在听有人骂她十八代祖宗似的。 最近实在是太多人夸她心善了! 姜寒星赶紧摆了摆手:“我也没帮你们什么,真要报恩,这衣裳直接送我算了,毕竟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要往哪儿还去,总不能再专门跑去南昌府。” “您尽管穿!要不再给您拿一身,左右我们小姐现在怀着身子许多衣裳也穿不上……” “行啦,我又不是街上要饭的,连件衣裳都没有。”姜寒星被逗笑了,“还有公务要忙,就先走了,记得要快,要放火。” 她凝神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别再让你们夫人进于峰的卧房,虽她已经想通了,但毕竟旧情犹在,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完全放下,看了于峰留下的那些东西难免伤心。” 姜寒星再叮嘱这一句也没旁的意思,睹物难免思人,思着思着谁知道会不会又想起于峰的好来,继而又想起什么方才她不曾问出的东西,再偷偷带走点什么。 那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害人又害己了。 因此姜寒星叮嘱完,人也并没走,只悄无声息站到了人看不见僻静处,亲眼看着春红劝走了于夫人,又放了火。 姜寒星从旁边粮油店里顺来一大桶菜籽油,浇了上去,火苗噌一下窜上来,差点燎了她眉毛,再无人可以进去,姜寒星才算是在一片喷香里彻底放了心。 她把手上的油渍蹭在旁边的树上,蹭了好几下,树皮上都一大块黑,才冲着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杨昀招手:”走吧。“ 第二百零五章 杨昀站在那里没有走,犹豫了半晌,还是跟她说:“虽然你把这里烧了,但日后如果有需要揭露真相之处,该说的我肯定,到时候还是要说的。” “那你刚刚便应该不要顾及我心里怎么想,偷偷拿一些证据出来。” 姜寒星伸手去推他:“我既让你跟了过来,难道还会不知道你是怎样人?现在还挺会心里藏着事情的。” 杨昀这才大喘了一口气,背着她,偷偷的抿嘴笑,笑了不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如果刚才我想要找证据,那你……便会让我拿吗?” 姜寒星也笑,手又一次去推他:“那当然还是不会的,一天天的想得还怪美的呢。” 然后结果就是,去宁王府的路上,杨昀生了一路的气,一路都没同她说话。 姜寒星在旁边,倒是心情颇好,见到宁王府管事来开门时,都还笑眯眯的:“在下东厂姜寒星,与户部员外郎杨昀,有事想要拜会王爷,还请同传则个。” 他们这些京官钦差,与宁王这样的地方藩王之间的关系,其实说起来也挺微妙。按理说,他们是皇亲国戚,别说是他们这些办事的小官吏了,就是吴垣培亲自来,也是不够看的,事先知会过也不一定能见的到人,更不必说没知会就来,还让同传则个了。 但微妙就微妙在这里,他们是钦差,许多时候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多的是皇帝的脸面,而藩王虽听起来身份尊贵,实则无诏不得进京,从太祖皇帝到如今已六代,早天高皇帝远许久,朝堂事情,都不知了。 不知朝堂事,便很难有权力,没有权力,名声再好听,又哪里能得敬重。 所以姜寒星也没太客气,而那管事,果然也当时便躬身接过拜帖,通报去了。 然后,便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便把他们两个迎了去,管事满脸堆着笑,那叫一个客气:“只是听说钦差有事来清江,恐大人们舟车劳顿,还想着明日再拜会去,不曾想,今日各位大人便办起案子来了,还真实勤勤恳恳夙兴夜寐令人钦佩呀。” 他这话就是溜须拍马,许多人也不会细琢磨,譬如杨昀,点过头便算过,只是由着他引着往院子里走。但很不巧,姜寒星是个很爱琢磨人的人。 闲散王爷,这案子同他又没干系,留心钦差什么时候来是干什么?要去拜会又是干什么?钦差今日刚来,他们一行人也没宣扬什么,他便知,并不曾有差错,可见是有稳定消息来源。 再者,徐桓之不也说之前同他们吃饭的便是宁王的人吗,怎么,如今又不知了? 只这三两句话,姜寒星便知这宁王府其中绝对有猫腻,当然,她面上肯定还是什么都不显的,只是笑着摆手,说:“哎,其实也不是为了公事来,无需这般紧张。” “便是为了公事来也无妨,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哪里会怕怕鬼敲门。” 那管事顺着她的话,作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没想到却随之引来了杨昀不满,他扫了他一眼:“朝廷的钦差,不是鬼怪。” 管事的神情有点疑惑起来。 纵只是边远藩王,也不至于要对一个小小户部员外郎十分恭敬,刚人家那,其实是给他们东厂面子。 姜寒星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杨大学士的侄子,状元郎呢,难免傲气些,您别见怪。” 清江毕竟遥远,也不知道杨偃已被贬谪的消息有没有传到清江来,不过也没什么干系,想要折腾事的人,难道竟能连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道理都不懂? 得饶人处肯定还是要且饶人的。 果然,管事脸色登时变,还作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哎哟,是老奴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见怪。” 换别人,那肯定就是绝对要见怪了的,但杨昀是真不会,只是皱着眉头叮嘱了句,还是要谨言慎行,不然都是给老王爷添麻烦。 姜寒星从这话语里嗅出来了别样意味,她胳膊撞杨昀胳膊:“怎么,认识?” 也算不上认识。 就是叔父年轻的时候,在清江任过职,曾经于老王爷,也算交好。 那个时候老王爷可算不上老,与叔父差不多的年纪,走路大步流星的,眉眼也疏朗,十分有江湖侠客意。 所以先前种种线索都指向宁王府时,杨昀其实心里是有点不信的,这样的老王爷,怎么会是掺和进克扣民脂民膏事的人。 所以他肯定要把这件事给查清楚的。 自然,后边这些话杨昀并没说给姜寒星听,姜寒星却也已知他意。 她也不好说什么,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到最后他都总还是要接受。 就像她一样。 两人说话间,老王爷已走了出来迎接他们两个,边迎上来,边口中喊着:“杨昀?哪个杨昀,是昭明吗?” 杨昀说得没错,这位老王爷走起路来,那可真是大步流星,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他们两个跟前,紧紧地握住了杨昀的手:“我瞧着就是,这眼睛不跟小时候一样,看着就一股轴劲!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姜寒星在旁边听着,几乎要笑出声,准时准点,知道钦差什么时候要来,人都已迎到了驿站去,但竟查不出来,钦差究竟都是哪几位。 可是她一回头,却看见杨昀已经有点微微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没见,您这鬓角都有白头头发了。” 姜寒星准备好了的话通通又咽了回去,她往旁边一站,不说话了。 对面宁王朗声笑:“傻孩子,看见你叔叔怎样,还不知道伯伯现在怎么样吗,我可比着他还要大上好几岁呢。” 杨昀笑了笑,给他拉着坐下了。 姜寒星原以为能逼得女儿私奔的,怎么着也应该是个看起来挺不通情理的人,没想到他还真跟杨昀说得那样,很豁达舒朗的样子,与杨昀面对面坐,也没叫下人,自己给杨昀到了茶水,同时还不忘让她也坐,然后便同杨昀说家里话。 没说几句,姜寒星在旁边数着呢,便说到了儿女婚事这个话题上。 宁王一扶掌:“对了昭明,你也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吧,成了没,没成的话,我这边你二妹妹,你且看看怎样啊。” 第二百零六章 她这时应该拿出些客套话来说的,山路十八弯仔细一听却什么都没有那种,她最会了。可张永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什么客套话不都是白说。 所以姜寒星“不愿意”了半晌,也没不愿意出个什么来。 好在张永其实也并不想逼她太死,最终的通牒一下完,便又恢复了和善,同她一一说起她投诚的好处来。 “只要你做成了这事,咱家铁定保举你做档头,纵然东厂并不归咱家管,咱家说话却也还是顶用的,你好好的为刘太监做事,以后百户千户也不是没可能。” 张永看了她一眼,是真真心实意:“你又不是不明白,如今东厂是许泛当家,领你入门的却是段修己,素来同他有嫌隙的,你自己想一想,你跟着他,以后在东厂的日子能好过吗。何况妒恨你的人还多。咱家看就方才那一会儿便多了三个。” 他这话真是一下子便戳中了姜寒星的心窝子。她在东厂的人缘确实一直都并不怎么样。一来她是个女的,二来,不管她究竟实际上受了怎样的苦,旁人看起来却总是顺风顺水的。 段修己在的时候凡事都护着她,从前吴荃同她不对付多半都是因为这个,后来于峰因为对她有不轨之心,也是看起来什么事都很顺着她的意,哪怕她都因为玩忽职守被通缉了,都能东厂一夜之间变了天来救她。真好的命啊。 就连如今许泛主事也是时时看重着她,别人的案子说给她查就给她查,她一个小小番役,却孔方平这样老资格的档头都要听她的。张永也是给她撑腰的! 是啊,许泛多看重她啊,也不过就是看重之下全是对她的杀意而已,张永对她多好啊,这样的好只让她卖个命还就够了。姜寒星苦笑一声,同他说了心里话。 “监丞,实不相瞒,卑职并不愿意掺和这些朝廷争斗的事,卑职一个弱女子,混口饭吃而已,承蒙厂公当时不嫌弃,功名志向什么的,是真没有……” 但张永十分果断的打断了她:“进东厂的,就没有没图谋的。你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又识字通文,纵然父母双亡,嫁个庄子里的土地主或者教书先生过清闲日子总归是不成问题的,为何非要来过这刀剑舔血的生活,就算是你不愿受拘束,去闯江湖岂不是更好,这么伶俐的性子。” 言下之意是:就不必用这样的话来敷衍我了。 他既然认为姜寒星这话是敷衍,神情自然不大满意,但姜寒星不知怎的,却突然慌了神,根本注意到他的不满意。 张永以为是他话说得太过了,当即便和善起来——他向来自诩开通,并不是刘瑾那般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粗俗人。 “咱家也同你说句心里话。之所以之前同你传递消息,后来又帮你说话,现在还专门找你来,俱是因为咱家早就相中了你了——咱家一直在为执掌东厂的人选忧心着啊。” 他说着说着也有些动了感情:“刘公公不清楚,咱家心里可明白得很,东厂早晚要出事的,一直就没个能撑得起来的人。先前段修己同许泛有二心,后来胡波元又蠢,这不如今果然就给人钻了空子了吗……” “监丞实在是抬举寒星了。”姜寒星做出很受打动得样子,“寒星何德何能,值得监丞这样抬举这样挂心。但监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寒星再不应允,倒显得全无心肝了。” 姜寒星觉得她此时简直同陈桥的宋太祖一般,不同的是,宋太祖其实自个儿是愿意的,而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对张永说的这些都毫无兴趣。 既然是非答应不可的事,那她就答应好了。 “只是监丞,卑职得仔细想一想,毕竟这事对卑职来说,实在是事关重大。” 但是要拖一拖,等张永看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反悔,等她想出来应对的办法,等一切可能会有或者不会有的转机,反正,她要等一等。 姜寒星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执着的等一等,但她就是觉得这事必须要等一等。 “毕竟您之前那样关照卑职,卑职也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也给了张永承诺,“不管卑职到时候做怎样的决定,卑职都会在给监丞结果之前把于峰这事给监丞处理好了。” 张永看了她一眼,姜寒星回了他一个笑。 “只是把万一也同监丞说一说,其实在卑职心里,这便是卑职递给厂公的投名状。”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相逼倒显得他太不大气。张永沉吟了一下:“也好。需要人手吗?若是东厂的人用着不顺手的话,咱家这边可以给你拨人手。若是想要直接知晓于峰在何也可,就是有些麻烦。” “监丞这是哪里话,什么事都让监丞给做了,还算什么我的投名状,”姜寒星连连摆手,“卑职知道于峰在那儿。” 张永笑了一下。 “并不是有意欺瞒监丞,是监丞确认了他在城里了,卑职才想起来了。”他笑,她便要赔罪,什么亲信不亲信的,只要是做别人的狗的,都得这样。 不过好在张永喜欢标榜他大气,就还好。他冲着姜寒星摆手:“在咱家跟前,不必这般字字句句都斟酌。咱家喜欢你这样并不拘谨的同咱家说话。就是有件事得告诉你。” 姜寒星恭敬地站直了:“您说。” “于峰在方才那间屋子里下的有毒。” 怪不得您当时不肯进去呢。 下毒可不是什么能闹着玩的事。所以姜寒星心中当即便凛然起来,只是张永还在跟前,她再凛然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在心中冷笑。合着我不答应给您做事您还不准备把这事告诉我呢。越想越觉得冷笑忍不住,她便大骂起于峰来:“如此阴狠小人!不过也不妨事,卑职同监丞又没吃他什么喝他什么,他这奸计也并不曾得逞。” “是这个道理。不过咱家也只是猜测而已。方才在屋里时总觉得梅香之下隐约有草木青气,闻着像是刘公公赐他的五味散,大概是当初不曾用完。那药可毒,刘公公也不曾有解药,所以才同你说了,想着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第二百零七章 姜寒星很感激涕零:“真是劳监丞挂怀。” “也没旁的事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好处给过了,敲打也敲打过了,便也没什么不能让她想的了,张永冲着她摆了摆手,“咱家就先走了。” 姜寒星赶忙快走两步要跟上他的脚步:“卑职送您还是帮您找个护卫,孔方平他们都在外边候着……” “你忙你的去吧。”这次他头都没回,“咱家还不至于真是一个人来的。” * 张永身影刚消失在大门口,姜寒星便在于峰家院子里水池旁蹲了下来,汲水去洗手,他只说于峰下了毒,又没说这毒究竟下在哪儿了,她方才在那屋里摸来摸去的。 洗完了手还是心有余悸的,又捧水去洗脸,寒冬腊月天里的井水往脸上一扑,姜寒星当即一个冷颤,随即想起了于夫人还在那房间里待着。 得同她说一声啊,她刚想站起来,忽然看见了水池中自己的倒影。柳眉杏眼鹅蛋脸,看起来同两年前并没什么分别。也是两年前她也已经十七了,身条都已经抽成了,也就区区两年而已,有什么好变的,又不是一眨眼便七老八十了。 所以,她决意要留在京城,留在东厂。姜寒星想起方才张永的那些话来。真的是因为她心底深处有什么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图谋吗? 可那究竟是什么图谋呢?她自己正问自己,身后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来来了。 “谁?” 姜寒星猛然转了身。一小丫鬟正探头探脑的顺着墙根往她这边挪,刚挪到她跟前,她刚好转了身,甩了这小丫鬟一身一脸的水,小丫鬟脸皱缩成一团:“奴婢看官爷在洗脸,想着大冬天的沾一脸的水也怪冷的,便给官爷送毛巾来了。” 说着,手中还真递了毛巾过来了。 姜寒星没接。她打量着她,衣裳靠墙的那一侧都蹭得发黑起毛了,看来是已经在外边蹭了许久了。 这么冷的天,在外边蹭这么久就只是因为不好意思给她递这条毛巾?是她的贴身丫鬟怕是都没这么忠心。 果然,姜寒星一直不说话,她便说起来了,先是睁开眼打量了姜寒星两眼,看她不像是瞧见她不高兴的样子,才小心翼翼的来了口:“请问官爷,我们夫人可以从那房中出来了吗?您不发话,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过去。可您也知道的,我们妇人正怀着身子虚弱着,姑爷又刚出了事,奴婢恐……” 姜寒星打断了她:“是叫湘君吗?” 湘君一时没回过神来:“啊?我吗?奴婢是叫湘君来着……” “那就好。”姜寒星点了点头。 来的正好。她的事固然需要发愁着急,这于夫人的事却也是刻不容缓的。 # 张永没从她方才问的那些话里听出来什么,可不代表旁人就也不会从于夫人那儿听出来什么,何况于夫人自己也聪明,一琢磨二琢磨的,说不准就琢磨出来什么来了呢? 姜寒星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得尽快处理了。 可她毕竟是顶着要缉捕于峰的番役的身份来的,头一次见面,同于夫人和这个湘君都并不熟啊,她态度一强硬再适得其反了。所以她再着急也只能让自己耐下性子来,只是伸手去拍这个湘君的肩膀:“湘君啊……” 姜寒星不急,这个湘君却急。她手还没落到她肩膀上,反倒是她先抬起了头急切的同谈条件:“您别为难我们夫人!我们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姑爷的那些事她都不懂的!” 她一咬嘴唇:“您……您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的,我们夫人并不是介怀这些身外之物的人,只要您别为难我们夫人……” “身外之物还是要介怀的,要不然怎么过活?小丫头片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姜寒星收了回来,略带调笑的看了她一眼,“何况你区区一个小丫鬟而已,主人家的东西你做得了主吗,张口便是什么都可以给我。” 湘君的嘴唇上都咬出牙印来了:“都是为了我们夫人好,我们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肯定会明白的。” “那你这话我可就当真了。” 小丫鬟苍白着一张笑脸,年纪看起来也就跟她差不多大吧,一直在这深宅大院里拘着,不曾同她这般出去见过世面,心智却异常坚毅:“家里银子钱票都是夫人在管着,旁的值钱的也就妇人的首饰头面之类,都在夫人卧房里放着,您想要的若是这些的话,奴婢现在就去给您取来。” “这间便是你们夫人的卧房吗?”姜寒星伸手一指东厢房。 “是……”湘君看她一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不要钱财,只要你们夫人一身衣裳。” 自从听张永说了于峰那房间里下了毒,她再看自己身上的这身衣裳便怎么看怎么膈应,恐沾染上了什么。 ——她是真很惜命的。 能有热水让她痛痛快快的把全身上下都洗一遍是最好不过了。只是那样也太耗费时间了。姜寒星这样一想才作罢了。但换件衣裳还是很必要的。刚好也趁这个空档同这湘君套套近乎交代些事情。 湘君当然一听这话便愣住了。 “怎么,不是说我要什么都可以给的吗?” 她很快便回过神来了,但是还是杵在原地不动。 还真是挺忠心一丫头。姜寒星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一笑又一挥手:“去带您们夫人出来吧,她在那房间确实难免堵物思人……” 姜寒星话都还没说完她便撒丫子就跑,姜寒星赶紧喝止了她:“不是让你去!你们家难道就你这么一个下人吗,让旁的人去,你过来给我拿衣服,我要直接在你们夫人的房间换。” 刚好那领着小孩儿玩的老妇人从她俩身旁经过,姜寒星冲她一招手:“去叫你们夫人出来,就说我在外边等着她,方才有些话忘了同她讲了。” 湘君这才算是心甘情愿的领着姜寒星到于夫人房间去了,就是都到了于夫人房间了,门都关上了,她却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目光直接给什么人黏在了窗户上似的,一直留心着于峰卧房里的动静。 第二百零八章 姜寒星回到衙门时,却是一片的风平浪静,院子里大堂里大家该干活的干活,扯闲天儿的扯闲天儿,只有吴荃一个人愁眉苦脸的,站在窗户边,在同他手下的番役说着什么。 她心下疑惑,于是随手扯了个同僚来问。 “不是说厂公来了吗?”她手掩着唇,极力压低了声音。 “他老人家啊,已经走了。” 随手扯的这同僚上下打量着姜寒星:“哎,于档头不是说你崴了脚,今日要告一天的假吗?” “正准备走呢,听说厂公来了,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再迁怒到我身上,还是来看看放心些。” 她只是敷衍了两句。 但她这个同僚看她的眼神顿时就暧昧起来了:“怪不得于档头如今对你那样上心,女的就是心眼儿细些,哎,我听说,心眼儿细的都是会疼人的……” 那边吴荃提高了声音:“只是让你去问一问附近住户!” 姜寒星往那边看过去,吴荃手下那番役正同他顶嘴:“顺天府的衙役已经问了一上午了,都没问出什么来,属下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本事比他们大多少!” 吴荃手下的旧人都给胡波元调走了,这个正同他说话的是胡波元又指派给他的新人。他之前仗着段修己那般同胡波元不对付,胡波元的人哪里会听他的。 他如今处境一直艰难得很。 “这是……” “啊,”姜寒星面前的同僚回答她“有案子,厂公方才来就是为了这个,胡百户把这个案子交给他了。” 既然已经交给了吴荃,还那样急匆匆的叫于峰是做什么? 姜寒星问他:“那我们头儿如今是在何处?” “于档头啊,方才我见从百户房里出来,现在应该是回家了吧,也快晌午了。” “胡大人呢?” “一直在西厢房中,先见了厂公,又见了于档头,刚叫了吴荃进去,现在应该是一个人在那儿呆着,怎么了?” 原来是于峰在前。 “没事,突然想起来有些事得找胡大人说一说,”姜寒星对他一拱手,“回聊。” 她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又该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她推向西厢房门的手便很果决。 “胡大人。” 姜寒星同胡波元面对面的站着。她同胡波元之前并没什么交集,便一直觉着吴荃之前对他这样那样的,他也从来没在明面上同吴荃闹得很难看,甚至还能坐上了百户的位子,应该至少是心有城府的人。 但从今日的事看来,不反抗恐怕只是怂,能做百户是命好。只是一个匿名信的事而已,都还要于峰回来帮他拿主意,怪不得于峰那样不过如此的货色都敢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 胡波元果然顿时摆起架子来,懒洋洋斜她一眼:“何事?” 姜寒星一拱手:“我们头儿……” 胡波元懒洋洋的情状顿时没了,直接站了起来:“后悔了吧?我方才都同他说了,这事厂公很上心,并不能同往常那般太过于糊弄的,整治吴荃又不急于这一时……” 果然是于峰不肯帮他,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借这事给吴荃扣个锅。 他忽然不说了,大约是想起来了之前她一直是跟着吴荃的。 姜寒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卑职确实也是想为我们头儿分忧。” “什么意思?” “卑职想同吴荃一同查这案子。” 胡波元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得出来了结论:“想不到你倒同吴荃交情挺深厚。” 心念旧主,这个锅姜寒星可不太背得起,她略微争辩了下:“大人这是哪里话,卑职只是想着为头儿和大人分忧。您也知道的,我们头儿同宫中几位公公也常有联系,实在是有许多的事要忙,分不出神,卑职这才……” “知他有本事!有许多比我托付他的更要紧的事!” 胡波元果然一听这话便烦了,挥着手打断了姜寒星:“你可想好了?不管你是为谁而来,到时候查不出来案子,你们头儿同我,可都并不会管你。” 他倒是坦诚。 姜寒星心里苦笑了下。她当然更愿意八面玲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她总得先暂且从于峰那儿脱身,要不然光应付他的纠缠就耗尽了精力,哪里还想得出来让他死了那条色心的法子来。 既然前后都是火坑,必须得跳一个,没法子,她只能选个她觉得小的跳了。 “卑职定不辱命。” 姜寒星于办案上一直很有一套,这胡波元知晓,所以这案子给她总归还是有些希望的。 左右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来,胡波元冲着她挥挥手:“三天时间,名义上是顺天府查案,咱们督办,要低调些,不要让许多人知晓,实际上你想怎样怎样,能查出来是谁就行。” ※ 姜寒星已经将正阳门大街从头到尾走了两遍了。因为算是案发地点,整条街都已经封了,一个人影都没有,自然,也没什么新的线索。 这天气就昨天晴了一天,今日下午便又开始阴沉沉的,显得天也黑的早。她让吴荃去询问附近的住户去了,此时身后跟的是顺天府派给她的小衙役。那小衙役试探着问:“寒星姑娘,要不先去吃点东西?从下午转到现在了。” 姜寒星正摸着墙的手放了下来。 案子是今早报到东厂的,她看过了顺天府的案卷,是正西坊一住户,晨起去西市卖菜时,在路上看见有封信,便捡起来了。这住户是不识字的,但却是个热心人,便找了附近私塾的先生,让看看写的什么,有没有什么要紧事,能不能找到失主。私塾先生好歹是个秀才,朝堂事还是略懂一些的,一看是在骂刘瑾,赶紧去顺天府报了官。 当时是辰时。 她午时才来,顺天府的捕快在她来之前已经在这儿转了小半天了,要是还能让她发现什么新线索,那他们也太无用了些。 算了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姜寒星劝自己,然后回头冲小衙役点了点头:“行,走吧。” 挺机灵一小衙役,看见她点头,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寒星姑娘想吃什么?哎呦,春风楼的醋鱼那可是一绝……” 第二百零九章 姜寒星赶到顺天府时,天还是已经黑了,不过顺天府衙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吴荃已经站在那儿等她了,看见她过来,先伸手帮她推开了门。 “你……你那边忙完了……” 一句寻常的客套的话,他说的吞吞吐吐的,看来也知道自己之前同她共事时对她实在是说不上好。 但她可是问心无愧,没半点儿对不住他的,故姜寒星神色如常:“嗯,忙完了。” “这次的事,实在是……” 姜寒星当时得了胡波元允诺去找吴荃时,只简单的同他说了下这案子她要来协办,便打发他去正西正崇北两坊询问附近住户去了,两人来正阳门大街都没同路,所以吴荃其实都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 厂公上午在衙门里发了多大脾气他不是没看见,胡波元就是想让他死,所以姜寒星来,这等于是救了他命,他再怎样不通情理,这种事一定得说句谢谢还是知晓的。 “……实在是太谢……” 他刚开了个口,姜寒星一挥手打断了他。顺天府尹赵南天踱着步子过来了。 “不相干的事等会儿再说。可曾在附近住户那儿查出了什么来?” 她这般的不愿意听,吴荃也只好闭了嘴,乖乖的回姜寒星的话:“不曾问出什么来,不过有个人说他昨天半夜起夜时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响,我问他上午顺天府来时为什么不说,他说他当时慌张的忘了,所以我觉着他这就是在信口胡说,一封信轻飘飘的,哪儿会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姜寒星又冲着他挥了手。赵南天已经走到他们两个跟前来了。 赵南天看着姜寒星,明显是努力的想扯出一个笑来,只是他有些八字眉,笑时眉尾往下撇,更衬得一张脸愁苦起来。 “寒星姑娘。” 今日下午姜寒星已同他见过,故此时她也并不同他虚与委蛇:“宵禁之后负责封街的衙役,昨晚从正阳门大街出入过的有紧急公务的官员,赵大人都查过了吗?” 赵南天为官几十年,哪儿能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寒星姑娘的意思是……” 故姜寒星眼皮往上一掠,打断了他:“我下午来时,赵大人可是同我说也觉得案发时间在宵禁时,既然是在宵禁时,这些在宵禁时间也能自由出入的不应当都仔仔细细的查一遍吗?” 其实姜寒星并不觉得是这些人所为,一来是她看过那封信。 纸张是寻常小笺,除了隐隐散发着姜寒星并不能辩明的异香,没有别的问题,但那字,就写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粗一看还算工整,仔细看便能发现,就只是寻常幼子学字的水平,全无运笔章法可言。 京城里随便哪个九品小官,最少也是举人出身,从小读书,字哪里会写成这样。也不至于是找人代笔,他要是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这封信就不会出现在正阳门大街。 这儿是什么地方?是外城往内城走的主干道,一天到晚人来人往,掉地上的除了银子没人会在意,一封信落在地上,被人踩烂才是寻常事。他费尽心机只是为极大可能无人发现? 二来,吴荃方才说了,有人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响。如此推断,的确是附近住户将信绑了石头从院子里扔出去无疑。 但这顺天府府尹让那小衙役一来二去的试探她,她有心要找个由头把话挑明了。 京城里的宵禁是顺天府负责的。赵南天听了这话神情果然有些紧张了起来:“姑娘这是哪里话,如今朝中上下,无一不对厂公敬服,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姑娘大可放心,以本官之见,肯定就是正崇北坊住着的那些举人们,对朝中事一知半解,并不能明白厂公的恩德,才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来。” 倒还亲自试探来了。姜寒星心里冷笑一声。但赵南天毕竟不是顺天府的小衙役,她不愿意直接斥责便可,故她还是颇恭敬地问:“卑职只是想问下大人这些人都详细查过否。” “不曾,本官觉得确实没……” 不仅东厂名义上是来督察顺天府的,姜寒星名义上也是来协助吴荃的,她是陪衬中的陪衬,直接斥责赵南天一个四品大员,终究是不太好,故她点到为止,冲着身后吴荃使了个眼色。 吴荃他们两个之前再不合,她终究是一进东厂就跟着吴荃,并肩作战了快两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故虽吴荃正为她方才的态度惴惴着,也还是当即便会了意,一清嗓子:“那看赵大人的意思,这些人便罢了,不打算查了?” 赵南天赶紧摆手:“档头这是哪里话,两位若是真觉得有必要再查下去就是了,只是我们这儿实在是人手有些紧张,在下觉得还是要紧着嫌疑大的来查,譬如那些举子们,寒星姑娘有必要注意……”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车轱辘话。 姜寒星不耐烦起来,只是面上还恭敬着:“只是说一些卑职自己的想法而已。这案子是顺天府的案子,东厂只是督察而已,本就没卑职随便置喙的道理。” 吴荃就很直接的唱起红脸来了:“那是,我们只是个督察,说白了也就是个传话的而已,赵大人真觉得那些举人们嫌疑重,紧着那些举人先查就是了,赵大人想怎样查便怎样查,我们到时候把大人的所作所为一一秉明厂公便是了。” 你倘若觉得你能糊弄得过刘瑾你直接去便是了,别在这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来试探去试着说服我了,我不管事。 吴荃的话把她这意思全然表达出来了,姜寒星看着赵南天,十分满意。 然而赵南天不愧是多年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当即便转变了态度:“在下这就派人去查。” 姜寒星弯腰冲着赵南天行了个礼。这就是个由头而已,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别不中用还来妨碍她就成了:“这就是赵大人的事了,不过赵大人方才说人手不够?” 她又伸手一指身后的小衙役:“这个衙役便还赵大人了,左右卑职只是到处看看,也用不上许多的人手。” 第二百一十章 “可不是么。”李万里叹了口气,目光从摘星辰身上收了回来,却并没同往常一般,立时望向李芳菲,而是看向了他小师弟方才站立处的坟茔,很惊喜的,“是你爹爹的埋骨地。” 李芳菲稍眯了眼睛,确是楚秀才的墓穴。虽自那日同李万里一道匆匆一张草席裹了算是入土为安后,她便再没来过这地方了。但墓穴地就在乱葬岗的边缘,后边一大片松树林,最边上一棵给雷劈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却还是郁郁葱葱,这她是记得清楚的。 李芳菲看着远处那半棵松树,不搭理他了。 李万里向来是不需要李芳菲来主动搭理的,他自己凑到了李芳菲跟前去:“你是李芳菲,我当然记得的,跟记得我是李万里一样那么清楚。” “可青鸾,有时候你真的分得清……脑子里想的那个和别人看见的那个,究竟哪个才是你自己吗?眼睛,鼻子,还有眼角这颗痣,”他指尖虚空中朝着她脸颊处轻点,“都跟楚秀才特别像,你知道吗?楚秀才其实人还不错。” 她不知道。 她头一回见楚秀才他便已是血呼里拉一片了。听闻是镇上某家富户家的水牛忽然发了疯,正路过的楚秀才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从脸到脚,给顶得几乎没一块儿好肉。 也并没因此便得了什么赔偿,是个同湖州知府有些关系的富户,楚家从头到尾都没敢开这个口。 不然她也不至于要去卖身葬父。 “先前听长辈说过眼角痣不是什么福气征兆。”李芳菲摸向了自己的脸颊。不远处就是清水河一小截分支,她往前走了两步,江南冬天的河不结冰,清澈见底的河水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同她记忆里很奇妙的有些相像,仔细看上去却又处处都不尽相同。 她记忆中的那张脸,眼角同下巴一样,几乎永远是向上扬的,就因为这几分上扬,从来不会有人注意到几乎在同现在相同的位置上,也有那么小小的一颗泪痣。 她也分得清。 “我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至少在楚秀才身上是应验了。”李芳菲给脚边一颗小石子踢进了河水里,原本如镜的水面瞬时破碎,楚蘅离那张惯常楚楚可怜的脸也随之消失不见,“若是同你说的那般,该是还应了另一句俗话,叫做,好人不长命。” 她抬眼看向李万里,而李万里则叹起气来,在对上了她眼神的瞬间。不得不说,不管是天赋还是什么,他确实很会了解人,或者说,很会了解她。 李芳菲镇定自若的,仍要把已准备好了的话往外说:“所以说,我……” “您并不打算做什么好人。知道了大小姐,那天冷风大,咱们便回去吧?” 但其实李万里很少有这样直接将她心事说穿的时候。李芳菲在他解下自己斗篷往她身上披时一直看着他,只看得他终于极难得的神情里渐露出些琢磨不透来,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李芳菲从李万里手中接过了尚未系好的斗篷带子,打了个很规整的蝴蝶结。 这点小事,她还是会自己做的。 然后露出一个极其含蓄的笑来,自顾自的,脚步向着远处坟茔处迈去:“去瞧一瞧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到了此处来,不知李万里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总之,他并没专门备什么祭祀的东西来。两个月前刚立的新坟,连荒草都还不曾长出来,北风呼啸中一层层的尘土扬起来,着实很有些凄凉意境。 李芳菲却只担心飞尘或会污了她昨晚才新换上的裙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看着李万里又要叹起气来,她扫了他一眼,伸手拔下了髻上珠钗,插进面前黄土漫漫里。 “我从楚家出来时,不曾带什么东西,这珠钗算是一个,若是人真能泉下有知非要个什么念想不可,这个我便留予你。” 当时抬了尸首回来的人说,楚秀才临到最后,最记挂的就是楚蘅离,喘气都难了一直拉着身旁人手不肯放,说家中只她一个,还望乡里乡亲的看在平日里他也颇多积德行善的份上,切记多帮衬些。 在场的族中的那些耆老们听了都还挺动容的,抹眼泪的抹眼泪,叹气的叹气,不过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他们便又做出了要她卖身葬父的决定了。 故李芳菲从当时到现在,内心里是真一直都没什么波澜。她心还说其实你女儿大约也已经随着你去了,倒不必过于担忧。 具体缘由她也未知。当时楚蘅离是一听楚秀才死讯便晕了过去,再醒来即是她鸠占鹊巢了。楚蘅离那样一个孤弱的听到父亲死讯便能昏死过去的魂灵,纵然离了巢还能稍飘荡些,也不能久吧,想来是早已经九泉之下父女二人团圆去了。 如此对她来说应该是好事。 但李芳菲终还是并没这样说,只是一拍裙子上尘灰:“我如今要出趟远门,若是顺利,以后大约并不会再回到此处来。” 李万里看向她。 李芳菲却仍是说自己的:“临行前特来同你道别,只是望你若果真泉下有知,也不必为我担忧,我会好好活着的。” 不仅要活,还要欠我的公理都还回来,负我的都血债血偿。 言毕,把手上灰土也拍掉,换转头问向李万里:“你是认得楚蘅离的,对吧?” 也是方才听李万里言语间对楚秀才的叹惋,李芳菲才终有些想明白了。纵按说大家闺秀的养法楚蘅离确是足不出户的,可谁都逃不过生活所迫。 她又仔细想了下那些人送楚秀才尸首归来时说的话:是去市集上卖字画的路上出的事。文人脾性她清楚得很,不管有无真才实学,向来很清高的,爹都出去卖字画为生了。她再想醒来时所见的楚秀才那家徒四壁破屋。 姑娘能真一直坐在家中诗书女红? 清平就这么大一点,但凡出门,哪里有不被李万里碰到的,他那样敏锐一人,碰到了如何会不知晓。 如此说来…… 李芳菲自己说服了自己:纵然楚蘅离确不曾出过门,李万里如此爱探听,想知晓也是能知晓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其实怎样讲都说得通的事,实是不必再纠结的事。 “心里也说了并非什么值得刨根问底的事,却还是总想要知晓。”李万里早料到她会这样问一般,并没什么惊奇的神色,反而还有点带着笑,“原因也无他,本就是如此天性,凡事都非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可。再怎么劝自己信劝旁人信也无益。是吧?” 李芳菲拍完灰的手环在了胸前。 李万里便当即改了口:“哎呀我胡说八道的,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嘴里并没几句真话的,你真往心上入气着了自己,又是何必?” “李万里,”李芳菲向来不同他计较许多,但频繁的试图看穿她,并不在这个包容范围之内,“揭人短总要讨人嫌,我想你应该知晓。” “宽心,我是属你掌控之中。” “只是想同你说这个来着,”李万里伸手将她甩到了肩膀后头的斗篷带子拨弄到胸前来,“模样确不曾真切见过,不过有打过照面。楚姑娘来市集上卖过字画时被几个小流氓骚扰,我救过她,但她当时蒙着面纱,我并不曾果真见过她面容。” 李芳菲懂了。楚蘅离与她,确是都不用仔细区分五官,只一个眼神便能看出来的。着实是太不同了。其实她偶尔也会庆幸,多亏楚秀才是走在前头,不然,她倒还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总归楚蘅离她是不会去装作的。做另一个人久,哪里还分得清哪个是自己。 “英雄救美,倒是佳话。” “并不曾暗生出什么情愫来,至少我对她。不然怎么会总在你跟前现眼,我又明知道你并不是她。”李万里本是有些无奈的,还有些想讲些再如此说话不明不白的我便全当你是吃醋了之类的糊弄话,前头话说出口后略微沉吟了一下,还是正了颜色。 “也并没什么值得诧异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先前还听闻苍梧郡非有人说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言语行为都颇怪异。我只是信了我亲眼看到的。也只是,”他神色坦荡,“确对庆宁长公主别有所图。” 李芳菲封号庆宁,除此之外,还有些摄三军事,凤台执事等诸如此类的虚衔,至于青鸾,那是她小名,本就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那些个也渐随着她越走越高,死的死,不敢叫的不敢叫了。 他倒还真知晓。 李芳菲走在了他前头往回走:“如此说来,先前同我说的喜欢心悦之类,果真都是假的了。” 用人不疑这话并非只是拿来震慑他——她要是连大约分辨出他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都不能,这北境也不必去了,就在封府伺候人终老吧。 而李万里很稀奇:她原也是会打趣说笑的。 他赶紧亦步亦趋得跟上去:“怎么能这么说呢,心悦美人之心怎会是假的,你若是许,我这就天地为盟誓,日月做见证,于你拜堂成……” 李芳菲却停住了脚步,回头,在李万里将将要撞上她之际,手指点住了他的额头。 并不是她每时每刻所想他都能知晓的,譬如此时此刻。李万里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问他:“这么说,你是叫端方?” 李万里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李芳菲这些时日看过他许多笑,觉得应是这个笑最真心。 “李万里是真名,父母跟师父一块儿起的,端方是小字,去年十六岁生辰时师父赐的。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字。”他略微皱了下眉头,“并不衬我。” 确实,你为人处事,是既不端也不方的。 李芳菲点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便也不叫就是了。” 她继续往前走:“故这一身武艺,也是你师父教的?” “小时候镇上老人总讲狼来了的故事,说是谎话说多了再讲真话便也没人信了,当时我还不信,”李万里叹了口气,“如今果然自讨了苦头吃。这事是真的,实是一位偶然路过的大哥教授的我,不过能到如今境界,确也少不了师父督促。” 他看起来像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平大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如若日后有缘,你也可稍见一见。也实不相瞒,这外头的广阔世界,他实是我的眼。” 李芳菲是见过广阔天地的,何况好男儿从来志在四方,她实在觉着有些稀奇:“便真是,这许多年连清平都不曾出过吗?湖州府都不曾去过?” “这般说便没意思了。”李万里笑了一下,“别同我说见了我师父,你还察觉不到清平原是我的囚笼。” 田间小径两旁矗立着干枯了的狗尾巴草,草头顶上是天高云阔,然而扣在辽无边际的稻田里,还真像是一座囹圄,李万里揪起一根狗尾巴草捏在手中:“我并非是我父母所生。” “所以你说你并非你父母所生,只是因你觉得你同你父母长相并不相像?”李芳菲都有些想笑了,“是方才多说的那几句话,让你觉着本宫是个什么话都会信的傻子么。” 若是往常,李万里此时早就又作心虚状了,但今日他确理直气壮得很,长腿往前一迈,凑到了她跟前。李芳菲身量已算江南女子里颇高的了,李万里却比之于她还要高出多半个头来:“怎么了!儿女当然多少要有随父母之处,我爹娘你也是见过的,平心而论,你觉着而他俩那般,能生出我这般七尺儿郎来?” 是见过的。林家裁缝铺子里大娘大爷都好手艺,她曾去给封明心取过成衣,确实两个人身量都不高,再加上年纪大了开始佝偻,李芳菲站在那里都能瞧见二人头顶白发。 倒都是很和气的人,她走时还双双送出了门来,两双眼睛眼尾好模好样地垂着,噙满了笑,再三叮嘱她回去试了若是不合适,还可送回来再修改,并不多加钱的。 李芳菲略抬了眼皮来看李万里。微上挑的眼尾,锋利的眉。 可他身世若真有可猜疑之处,先疑的也不应是什么都随着他性子来都在清江府闻名了的父母。 她想起了摘星辰。 “还有我师父。”李万里也讲起摘星辰。他每讲起摘星辰来,神情与心绪都总模糊不清。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东厂两个字如今说出去谁都怕,但大人物们又不坐衙门,故陈设待遇什么的也并没比旁的衙门强多少,要到这月月中才给供炭。姜寒星一推门进去,还没她那个小屋子暖和,一群人围着茶炉坐蹭唯一的热气,大多数都是同寒星一个头儿的,也有几个不是,不过见她进来都笑,乱七八糟的同她打招呼。 寒星来了啊。 寒星,你又迟到了。 诸如此类。 坊间传闻中,东厂上下都是坏得流水的,谋财害命,奸淫掳掠吃小孩儿,无恶不作。这些事他们倒也确实都做过,不过——上头的她不清楚——对他们这些干活儿的来说,这些事都是工作,而不是爱好,上头不发话时,很少会有人日日都有热爱“工作”的旺盛精力,混日子挣钱养活家里,同寻常人无异。 只是做的事并不如寻常人那般体面罢了。 “刚下了雪,城郊的流民估计要大批的往城里涌,往年这时候总能看着城门守卫多拿几个犯人的,又是好几两银子,我们说好了都去,段大人说他也同去。” 说话的是姜寒星的头儿吴荃,锦衣卫出身的,身手了得,就是人一直不怎么聪明——他与姜寒星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只是她来了之后,吴荃便觉得她夺了段修己对他的恩宠,所以一直对她挺不满的。段修己一个小小六品百户而已,吴荃还能弄得像宫里娘娘们争宠似的,这种人脑子能好使到哪儿去。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假惺惺:“寒星你去吗?” “这天,说冷便突然冷起来了,我手都有些冻伤了,实在是不想动了,”刚得了五十两银子呢,姜寒星现在不缺钱,便暂时不想那么玩命,“我就不去了。” “手冻伤了呀。”角落里坐着的那个接过话头来。 这个叫于峰,并不是吴荃他们这一伙儿的,且他们头儿同吴荃一向不对付,不过他向来跟谁都话多,又从来是个好欺负的好好先生,倒是同他们这边关系还行。 他带着点猥琐的笑:“看来姑娘家家的到了年纪,一个人睡就是不行,要不今晚去哥哥那儿,哥哥帮你暖一暖?” 一群人都哄笑起来,间或夹杂着“也来找找我们啊,光便宜了他可不行”之类的话。 姜寒星做了两年东厂小吏,当然知道这些男的想听什么。于是也没说话,就勾着嘴角陪着他们笑。 “对了,寒星,”等他们都笑够了,吴荃才开口,突然想起来似的,“段大人方才来过,特意交代让你来了让你去找他一趟,只顾着闲扯,都忘了同你说了。” 应该是要问一问她昨晚杨府的情况。监视杨延和这事,是段百户单独同她交代的,他既然没说能不能说,那便还是不要说的好——差点都忘了,她今日得去同段修己禀告昨日杨府情形的。 “肯定是什么苦差事才想起我来了,上次那个锦衣卫千户的案子,差点没要了我半条命,”姜寒星只字未提杨延和的事,只是站起来,笑着道别,“那我就先告辞了,各位慢慢聊啊。” 半柱香后,姜寒星站在了西厢房前。 好歹正六品的官呢,哪儿能同他们这些小吏厮混一处,西厢房是专门的百户办事间。她伸手要去敲门。 “万一被厂公发觉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是段修己突然提高了的声音。姜寒星顿了下,手放了下去。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故她并没什么爱听人墙角的毛病,但……姜寒星琢磨着,段修己叫的她,他肯定知道不一会儿她就要来的,所以,这是故意要让她听见的? 就在她犹豫的间隙里,屋里人已经又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了。 “左右掉的是我的脑袋,同你又无关。” 这是许泛的声音,姜寒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许泛是千户,算是东厂里除了厂公他老人家官职最高的,不过他一贯沉默寡言话不多也不怎么管事,新来的许多都不怎么认识他。 但姜寒星是个例外。 承蒙段修己赏识,姜寒星对他同许泛之间的恩怨纠葛也略微知晓些。这两人原是同门师兄弟,怀着一腔报国志做了锦衣卫,只是一直也不怎么得重用,后意外得了原东厂厂公丘聚青眼,两人便一块儿来了东厂。 丘聚同刘瑾一直不对付,今圣刚登基时是丘聚执东厂,刘瑾便一直想方设法要把东厂笼络到自己手中,为这事先后对许泛和段修己都递了橄榄枝。许泛没接,但段修己接了,之后,两人便因为这事交恶了。 “师兄!”段修己叫许泛,两个字而已,无限的纠结与痛苦。 姜寒星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年段修己虽投奔了刘瑾,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许泛,为他多方周旋,最后确实是保许泛无虞了,刘瑾却因此也并不怎么信他了,两人就都在东厂这么半死不活的过着。 何必呢,坏人不比好人好做许多,干嘛成心给自己找为难。 “当不起,不早就说好了吗,你我之间,桥归桥路归路。” “我知你如今在东厂里过得憋屈,但就算另谋高就,也要从长计议些才行,马永成他……” 许泛打断了他:“人各有志,你不必操心我的路。在下这就……” 姜寒星敲响了门:“卑职姜寒星,求见段大人。” 里边急切又压抑的争吵声瞬间平静了下来,然后是段修己清嗓子的声音:“进来吧。” 她一推开门,果然见许泛就停在门口不远处,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略微同她点了下头,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她同段修己两个人。 姜寒星弯下了腰:“头儿说您找我。” 她是做好了段修己要问她问题的准备的,譬如,你在外边站了多长时间? 但段修己没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神色如常的挥手让她起来:“可有什么情况?” 姜寒星心下便大致了然了。 她眨了眨眼睛:“市间白菜比去年又贵了半文。” 段修己咂了下嘴:“本官是问你这个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是斥责的语气,神情却柔和起来了。他喜欢姜寒星偶尔的小玩笑小聪明,因此并不以为忤。 姜寒星见好就收,紧接着便正了颜色:“卑职昨晚从天黑一直待到亥时三刻。酉时初杨家一家人一块儿在大厅用了饭,然后杨延和便去了书房,一人票拟奏折到亥时初,让人叫杨昀进了书房。” 她也并不说瞎话,她只是挑着说:“杨延和训诫了他,风大卑职也听不清楚到底说的什么,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杨昀走出了书房,杨延和又看了会儿书,便在书房睡下了。卑职愚见,其并无不妥之处。” 段修己是对她挺不错的,可挺不错又如何呢,父母亲人有时尚且想着让你死呢,防人之心是不能少的——监视当朝大学士这种事,段修己必然是信任她才会让她去做的,可万一段修己除了她还派了别人去呢? 两厢对比,她这番话也并没什么不实之处。 用最谨慎的说法总是没错的。 其实东厂就这么百十号人,听记的、坐记的、打事件的都忙不过来,有些事还得段修己亲自处理,哪里还有空余人手再去监视她? 是姜寒星一贯多虑罢了。 “杨大学士那样的聪明人,想来也是不会有什么事,”段修己看起来对她的话并没什么怀疑,只是交代,“不过既然是上边的意思,那你就再去蹲几天。” 姜寒星弯腰行礼:“是。” “还有些话,”段修己都摆手了,想一想还是又多说了几句,“我知你平日里做事也是有分寸的,只是你毕竟年轻,有些事……” 段修己叹了口气。 “你只记得,咱们不比上头,想看不顺眼谁便看不顺眼谁,打了旁人脸旁人也得逢迎着,杨大学士是詹事府出身,”话都说到这儿了,他索性一咬牙好人做到底,“上边一天一个天儿,宁肯不太够,也别把人得罪了。” 蹲守城门的任务段百户亲自上阵,自然一群人上赶着拍马屁巴结,故许多番役都跟着他往城门口去了,衙门里空荡荡的没剩几个人。平日里,只要不是想寻死,普通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好,都决计不会主动往东厂这儿来的。 也就是说呆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了,姜寒星这么一合计,当即收拾收拾东西一瘸一拐回家去了。 姜寒星回去上了药,美美回笼觉睡到第二天天亮,然后出门去买菜,这才又碰上了 刚锁好屋门往院里走,便听见自家大门被拍得砰砰地响:“姜寒星!快开门!出事了!” 一推开门,也是吴荃手下一小番役,正扶着门框,一边扶着门框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她喊:“咱们……咱们头儿!出事了!” 姜寒星同吴荃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多亏姜寒星很会做人,向来对他挺恭敬的,两人这才堪堪维持了表面的平和。但毕竟他们都算是段修己的人,吴荃是她顶头上司一天,他们便一天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听吴荃出事,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出什么事了?” 其实出事的是段修己。 上午段修己一行人去城门监察缉捕盗贼,收获也颇丰,不一会儿四五个流窜了许久的江洋大盗闹事流民就都落网了。他们这差事是按人头算钱的,四五个就挺多钱了,再为了剩下那三两个人头钱,跟着守卫一块儿在城门口冻一天也不值当。 段修己也是这样想,便一挥手说今日到此为止了,又为了显他宽仁待下,说要请他们去吃酒去。 上司发了话,谁会说不去?何况又不用掏钱,这大冷的天,喝点酒暖暖身子总没坏处,再趁机拍拍马屁,要是拍的好了,接下来的好差事也有了。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望月楼去了。 三杯黄汤下肚,便都有些飘忽了。段修己也算是名门望族出身,高祖父还是洪武年间的状元,虽到他这一代已经渐渐衰败下去了,以至于他想求个上进都只有投效东厂才行,但家教毕竟还在,近日刘瑾的所作所为,他要说心里没一点不满,那是自己骗自己。这时候喝了酒有些迷,又一群人捧着,难免心里话就露出来了。 五、 毕竟喝醉了酒,段修己话说得也很是有些难听,什么阉狗贼人之类,可能还要吹两句牛说什么圣上无识人之明,倘若我在朝中朝堂必然不会如此等等。 但其实都是醉话,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如今的朝政,谁见了不想叹气,段修己既已入了东厂,肯定也没什么想当诤臣决心,借着酒醉抱怨几句,之后肯定该怎样为东厂当差还是怎样当差——然而在场有有心人。 从来都是老好人的于峰酒席还未完就去告了密。 小番役说到这儿时还很惊魂未定:“据说当时厂公正陪着圣上宴饮,听见下属来报这话,当即就摔了手中玉杯呢!” 但虽听起来如此吓人,吴荃应该并没什么事。这话又不是他说的,他最多就是个知情不报的罪。 姜寒星还没来得及将这话说给小番役听,便已经到了衙门门口,她和小番役从半掩着的大门挤进院子里,先看见了乌压压跪着一片人,两人赶紧也靠着边跪下了,哪儿还敢说什么小话。 前边是今天同段修己一块儿去的那十来个番子和档头,都被捆着跪着,浑身湿淋淋的,看来是已经被帮着醒了酒了。再前边是段修己,也湿淋淋的,一直没抬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前边两个公公坐在椅子上,都是面白无须,右边那个下巴上有颗小痣,左边那个没有,姜寒星也都认得,都是刘瑾身边人,没痣的那个叫苏铭,有痣的那个叫张永。 坐左边的是苏铭,他喝一口茶,看一眼他们这些跪着的,目光沉沉,许泛在他旁边站着,脸色也沉着。 姜寒星他们两人跪下后,他呸一声把喝到嘴里的茶叶吐回杯子里,尖着嗓子问旁边许泛:“可是都到齐了?” 许泛弯腰:“禀苏公公,都到齐了。” “咱家平日里不愿意在衙门里坐着,也懒得拘束你们,”苏铭还是坐着,说话时也没站起来,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往姜寒星身上瞟了一眼,“玩女人赌博弄些钱都不妨事,只要对圣上——”他冲着天上一拱手,“有一颗忠心。”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杨昀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他醒过来时外边天光已经大亮了,透过窗纸映照进来。他的窗户用的是上等的麻纸,极清透,天际的霞光也映照了进来,赤红淡紫。但他屋子里的灯还没被吹灭,灯芯烧的老长,豆大的灯光忽明忽暗的,杨延和在灯光旁一只手支着头还在睡。 看见叔父,杨昀这才慢慢想起来了昨天的事。 昨天晚上那什么寒星同他说过了那些话便离开了,接着叔父就来了。不过她那一脚可真是不轻,可能也有颈间血流得太多的缘故,他听她说话的时候便有些头晕,是不愿意在她跟前示弱才一直强撑着,以至于后来一听见叔父的声音便直接晕过去了。 肯定又麻烦叔父了。 杨昀心里有些愧疚,所以他醒了没吭声,只是抬起左手来,往自己身上摸,右手上是绷带,他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情形,又去摸自己的脖子,也摸到了绷带,伤口都已经被包扎起来了,虽然都在疼,不过还可以忍受。杨昀舔了下嘴唇,觉得有点渴,便歪了下头想招呼丫鬟给自己到杯水来,谁知道刚一动便疼得叫出了声。 果然最毒妇人心! 杨昀在心里恨恨地骂。 这一声惊醒了杨延和,他睁开眼睛。杨昀这才看见了他眼睛下边有很重的青痕,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一直守着他到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眼周的纹路也一道又一道,扎眼的明显。 叔父其实也不年轻了。 杨昀垂下眼睛,心里的愧疚越发浓重了。 杨延和怎样的人精,自然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但杨昀能知道愧疚,这是好事,所以杨延和也不说,只是伸手去帮他掖散开的被角:“昭明醒了?” 杨昀不太好意思说话的,但他脖子上带着伤,他也没办法点头,只好喉咙口憋出一个“嗯”来,昨天晚上咳嗽得太厉害了,一出声嗓子也是疼的——其实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他疑心他刚才觉得还可以忍受是因为他还没全然清醒过来。 “可是渴了?”杨延和关切的问。 杨昀忍着痛又嗯了一声。 丫鬟过来扶他起来喝了些水,又说大夫说他心口还有郁结,坐着比较好,在后边垫了枕头让他坐了起来。 丫鬟是当时杨延和亲自给他挑的,名唤遮月,虽才十五,但极有眼力见,帮杨昀收拾好后便很自觉地退下去了。屋里又只剩下杨昀和杨延和两人,四目相对,杨昀羞愧得简直有些抬不起头。 “许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你脖子上的伤看起来凶险,其实不妨事,是特意避开了经脉的,用的许大夫特制的金疮药,好的会快些,就是疼一些。右手上的伤也只是皮外伤,不过你没怎么伤过,难免觉得疼,这几天先将养着别读书写字了。” 杨昀太过于愧疚了,杨延和又有些不忍,他想了想,还是先开口说起了旁的事。 “其他就更是小伤了,过两天便能好。要紧的是只胸口那一脚,有些伤着腑脏了,不过既然瘀血已经吐出来了便也没事,许大夫给开了药,喝着便行。何处用何种药何时用用多少,我都同管家后厨和遮月都交代过了,也着人去户部衙门帮你请事假了,你在家躺着便可。” 交代完了,又觉得他这冲动任性的毛病,还是要说一说:“不是叔父说你,昭明,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 杨昀愧疚给杨延和添了麻烦是一回事,他不觉得自己昨晚所作所为是错的是另一回事,故杨昀一听杨延和这话顿时愧疚也忘了,又不服气起来:“叔父,我这是……” “我一会儿便要启程了。”杨延和打断了他。 启程? 杨昀一愣怔,接下来要说的话停在嘴边,然后想起来了。 昨天来宣旨的那个宦官说的是,因叔父政绩不错,要调任南京礼部左侍郎。 哪有儿政绩好反倒要外调的道理?又前天晚上刚出了那样的事,故这样的说辞杨昀一点儿都不信,他问叔父身边的人,他们又都含糊其辞,杨昀便认定了肯定是她姜寒星拿前天晚上的事去告了密。 所以当时他才那样气冲冲地提了剑去找姜寒星。 可昨天晚上姜寒星最后说的那些话…… “昨晚看你伤成那般,我心里头一遭反倒是庆幸。伤了便安分了,我此去南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那边天高路远,纵然我还有心想要照看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安分几天我好歹放心几天。” 杨延和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叹气。 “且懂点事吧,昭明,人活一世,哪儿能何处都随心所欲呢,天子家门尚且有妻离子散不得已的苦衷,何况你我。叔父纵然这次能不走,也不能护你一辈子啊。那个姑娘可千万别再去惹了,你今日这一身的伤,还不够让你晓得吗……” 是了,叔父此去南京,确实是因为我。杨昀想。 他开口打断了杨延和:“叔父今早同婶婶说要送东西给姜寒星,也并非是为了让她莫要把昨晚的事说出去,这事是瞒不住刘瑾的对吗?所以叔父求她的是让她变下说辞,好让您帮我顶了这惩处,是不是?”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延和,杨延和沉默了一会儿,也低下头来看他:“你如何知晓我送了那姑娘东西?” 杨昀一时间羞窘起来,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叔父同婶婶说话,他刚好路过听见了,然不管如何,听人墙角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然而纵然羞窘,他也没挪开视线,依旧盯着杨延和,非要他给出来一个答案不可。 杨延和长叹一声:“你聪明,叔父一直知晓……” 他这个侄子,确实是天资卓越,五岁便能背四书,十五岁便中了举人,后来一直在国子监读书,祭酒司业从来都赞不绝口,二十岁登科。殿试后,正在病中的孝宗皇帝还特意召见了杨廷和,同他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只是锋芒太过,让他日后莫要娇宠,好生磨砺下。 父母双全,衣食无忧。 这样一直顺风顺水的前半生,哪里会朝堂上厮混两年便能学会拐弯了?何况他也一直忍不住溺爱总要护着。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于是杨延和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言。 “叔父也不瞒你,我此去南京,确实是有你的缘故。” 杨昀挪开了视线:“所以是我就是牵扯叔父的工具。” 就比如这件事,完全同叔父无关的,结果却是叔父因为他,反而把自己送到了刘瑾手中。 杨昀的眼神让杨延和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自己此去南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得靠自己,有些道理他必须得明白,杨延和便硬下了心肠来,到嘴边的解释也咽回去,只是同杨昀说:“在刘瑾眼中,确实是如此。” 听了这话,杨昀想了会儿,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叔父便同我断绝关系吧。” 他说着便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这天下的不平事,侄儿只要在朝中一日,便不能不言的,哪怕做了不平事这人他权倾朝野,侄儿也一视同仁。侄儿也知晓,走这条路必然凶险,少不得要牵连身边人,只是一直贪恋着同叔父之间的情谊,心存侥幸,不愿意同叔父彻底断了关系,但这事让侄儿彻底明白了,同叔父一刀两断是唯一的法子,侄儿今日便从府中搬出去,这两日就给我爹去信,让他把我名字从族谱上划了……” “说什么胡话!躺下!” 杨延和出了名的好脾气,听杨昀这话也实在是有气的够呛,要不是他这一身的伤,他真要请出家法来好好教教这个小崽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你一个小小七品给事中,不是因为是我侄儿,你以为刘瑾愿意花许多的功夫操心你说了什么话、上了什么书?” 杨昀长这么大没见过杨延和发这么大的脾气,钻牛角尖如他,也顿时惴惴地躺下安安生生听训了。 “刘瑾总想从你身上挑出毛病来,是我同他不对付。不是你,也会是你婶婶,甚至是慎儿,问题在我身上,你在这儿逞什么强?还要搬出去!你知道城中如今宅价几何、你俸禄几何?” “老爷。” 门口下人听见屋里这样吵闹,也不敢进来了,只是站在门口同杨延和报:“夫人说,车马已经备好了。” “知晓了,同夫人说,我一会儿便过去。” 被下人打了个岔,杨延和的火气才算是平息了一些。 “真想尽孝心,我不在这些日子少生些是非,便是你对叔父有心了,比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强许多。” 刘瑾生怕他后悔,催得极紧,杨延和也不好再过多的耽搁,只是少不得还是得再叮嘱几句:“那姑娘你是真别再去找她了,不关人家的事,她没那样大的本事能干涉刘瑾的决定。” 那是谁? 杨延和看出了杨昀眼里的疑惑和好奇,但这种朝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事,他并不打算对杨昀说。 杨昀也明白了叔父并不想让他知道更多,他并不认为叔父这么做是对的,但叔父为他已经够不容易了,他并不想在叔父临走时还要惹他生气,所以难得的不那么执着了一回。 “叔父,那我能同李先生习武吗?” 杨延和已经站了起来正往外边走,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只是同他挥手:“伤好了你自己去同李先生说去,愿不愿意教你那得看李先生自己意思。” 八、 霞光照进了东厂衙门的大院,赤红淡紫,姜寒星在这一片霞光里推开了大门,看见院子里一如往常的生龙活虎,拍马屁的拍马屁,聊天的聊天。 段修己出事后已经快一个月了,京城的十二月的天,越晴越是冷,纵然姜寒星这样的铁人,也不得不披上了斗篷,又扣了帽子,整个人就看得见一双眼睛露出来。 就这一进去许多人还是认出了她来,一如往常的热情的同她打招呼,姜寒星也一如往常地笑着回了,一边脱着斗篷一边朝人群最密集处走过去。于峰在那儿。 “头儿。”姜寒星叫得十分顺口自然。 她如今已经跟着于峰做了一个月的活儿了,这样叫他是经常事,可于峰每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是总有种远超过正常限度的惊喜表现出来。 “哟,这么客气干嘛啊。” 他伸出手来拉姜寒星的手:“都说了如同之前一样,直接称呼我名字就行。” 从段修己死姜寒星转跟着于峰起,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最初还略微收敛着,只是拿些粗俗话时不时来挑逗她,后来见姜寒星诸多忍耐,他便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成日里各种由头想对她动手动脚。大约觉着自己如今是厂公跟前的红人,自然是色胆想怎样包天便怎样包天。 ——他倒确实是正当红。 但其实姜寒星也并不是惯常忍耐的性子,要不然她一个女的在东厂这种地方,岂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剥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青睐她的段修己死了,宫中也并没因此就放过了她,三天两头的来找她问一问各种暗藏玄机的话。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形里,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于是姜寒星在看着于峰手伸过来,本来垂着的双手顿时往胸前一放,交握住了。 “头儿这是说哪里话,您待下亲厚是您亲厚,规矩不能坏了。” 于峰手不尴不尬的落空在空中,周围围着的人看见这一幕,都颇识趣的各找借口渐渐散去了。 只剩下姜寒星同于峰两人,于峰的手没收回去,一双眼睛盯着姜寒星,而姜寒星神色如常,行完了礼便站直了身子,眼神落在于峰身旁桌子上的文册上,上边封口处赤红的火漆印扣着,显然还未启封。 “是又有什么新案子要咱们去听记了吗?” 姜寒星之前跟着吴荃时主要是打事件,做的是去城门监察缉捕盗贼,监督官员之类的琐碎事件,虽琐碎,但其实是个好活儿。毕竟东厂的名号一打出去,谁不恐怕万一被抓住什么不妥,都不用他们开口,金银首饰便一个劲儿的送,十分有油水可捞。 听记就差许多了,主要就是看三法司那群文官或者锦衣卫审讯犯人,读书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阉党的,又书生多呆子,从来易争执,锦衣卫识趣些,但也难免有妒恨他们分了圣上恩宠的,人家武功又比他们这些三教九流的高得多,真打起来的时候往往是他们吃亏。 第二百一十六章 姜寒星回到衙门时,却是一片的风平浪静,院子里大堂里大家该干活的干活,扯闲天儿的扯闲天儿,只有吴荃一个人愁眉苦脸的,站在窗户边,在同他手下的番役说着什么。 她心下疑惑,于是随手扯了个同僚来问。 “不是说厂公来了吗?”她手掩着唇,极力压低了声音。 “他老人家啊,已经走了。” 随手扯的这同僚上下打量着姜寒星:“哎,于档头不是说你崴了脚,今日要告一天的假吗?” “正准备走呢,听说厂公来了,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再迁怒到我身上,还是来看看放心些。” 她只是敷衍了两句。 但她这个同僚看她的眼神顿时就暧昧起来了:“怪不得于档头如今对你那样上心,女的就是心眼儿细些,哎,我听说,心眼儿细的都是会疼人的……” 那边吴荃提高了声音:“只是让你去问一问附近住户!” 姜寒星往那边看过去,吴荃手下那番役正同他顶嘴:“顺天府的衙役已经问了一上午了,都没问出什么来,属下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本事比他们大多少!” 吴荃手下的旧人都给胡波元调走了,这个正同他说话的是胡波元又指派给他的新人。他之前仗着段修己那般同胡波元不对付,胡波元的人哪里会听他的。 他如今处境一直艰难得很。 “这是……” “啊,”姜寒星面前的同僚回答她“有案子,厂公方才来就是为了这个,胡百户把这个案子交给他了。” 既然已经交给了吴荃,还那样急匆匆的叫于峰是做什么? 姜寒星问他:“那我们头儿如今是在何处?” “于档头啊,方才我见从百户房里出来,现在应该是回家了吧,也快晌午了。” “胡大人呢?” “一直在西厢房中,先见了厂公,又见了于档头,刚叫了吴荃进去,现在应该是一个人在那儿呆着,怎么了?” 原来是于峰在前。 “没事,突然想起来有些事得找胡大人说一说,”姜寒星对他一拱手,“回聊。” 她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又该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她推向西厢房门的手便很果决。 “胡大人。” 姜寒星同胡波元面对面的站着。她同胡波元之前并没什么交集,便一直觉着吴荃之前对他这样那样的,他也从来没在明面上同吴荃闹得很难看,甚至还能坐上了百户的位子,应该至少是心有城府的人。 但从今日的事看来,不反抗恐怕只是怂,能做百户是命好。只是一个匿名信的事而已,都还要于峰回来帮他拿主意,怪不得于峰那样不过如此的货色都敢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 胡波元果然顿时摆起架子来,懒洋洋斜她一眼:“何事?” 姜寒星一拱手:“我们头儿……” 胡波元懒洋洋的情状顿时没了,直接站了起来:“后悔了吧?我方才都同他说了,这事厂公很上心,并不能同往常那般太过于糊弄的,整治吴荃又不急于这一时……” 果然是于峰不肯帮他,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借这事给吴荃扣个锅。 他忽然不说了,大约是想起来了之前她一直是跟着吴荃的。 姜寒星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卑职确实也是想为我们头儿分忧。” “什么意思?” “卑职想同吴荃一同查这案子。” 胡波元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得出来了结论:“想不到你倒同吴荃交情挺深厚。” 心念旧主,这个锅姜寒星可不太背得起,她略微争辩了下:“大人这是哪里话,卑职只是想着为头儿和大人分忧。您也知道的,我们头儿同宫中几位公公也常有联系,实在是有许多的事要忙,分不出神,卑职这才……” “知他有本事!有许多比我托付他的更要紧的事!” 胡波元果然一听这话便烦了,挥着手打断了姜寒星:“你可想好了?不管你是为谁而来,到时候查不出来案子,你们头儿同我,可都并不会管你。” 他倒是坦诚。 姜寒星心里苦笑了下。她当然更愿意八面玲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她总得先暂且从于峰那儿脱身,要不然光应付他的纠缠就耗尽了精力,哪里还想得出来让他死了那条色心的法子来。 既然前后都是火坑,必须得跳一个,没法子,她只能选个她觉得小的跳了。 “卑职定不辱命。” 姜寒星于办案上一直很有一套,这胡波元知晓,所以这案子给她总归还是有些希望的。 左右他也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来,胡波元冲着她挥挥手:“三天时间,名义上是顺天府查案,咱们督办,要低调些,不要让许多人知晓,实际上你想怎样怎样,能查出来是谁就行。” ※ 姜寒星已经将正阳门大街从头到尾走了两遍了。因为算是案发地点,整条街都已经封了,一个人影都没有,自然,也没什么新的线索。 这天气就昨天晴了一天,今日下午便又开始阴沉沉的,显得天也黑的早。她让吴荃去询问附近的住户去了,此时身后跟的是顺天府派给她的小衙役。那小衙役试探着问:“寒星姑娘,要不先去吃点东西?从下午转到现在了。” 姜寒星正摸着墙的手放了下来。 案子是今早报到东厂的,她看过了顺天府的案卷,是正西坊一住户,晨起去西市卖菜时,在路上看见有封信,便捡起来了。这住户是不识字的,但却是个热心人,便找了附近私塾的先生,让看看写的什么,有没有什么要紧事,能不能找到失主。私塾先生好歹是个秀才,朝堂事还是略懂一些的,一看是在骂刘瑾,赶紧去顺天府报了官。 当时是辰时。 她午时才来,顺天府的捕快在她来之前已经在这儿转了小半天了,要是还能让她发现什么新线索,那他们也太无用了些。 算了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姜寒星劝自己,然后回头冲小衙役点了点头:“行,走吧。” 挺机灵一小衙役,看见她点头,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寒星姑娘想吃什么?哎呦,春风楼的醋鱼那可是一绝……” 第二百一十七章 姜寒星瞥了他一眼:“春风楼要一直走到内城最里边,宫城后边,怎么,是你们赵大人并不曾同你们说这案子就给了三日的时间?还是,你们顺天府已经有了头绪?这么闲得慌。” 那小衙役脸上的笑都要堆得要溢出来了:“小的多嘴,正阳门大街附近住的许多都是来科考的书生们,平日里便对厂公诸多不满,出这事时他们许多都还叫好,这件事多半就是他们所为,都抓起来一问这案子就结了,姑娘非要再来看一看……” “行啊,那你们顺天府现在就把那几个书呆子抓起来,往厂公跟前一送,说这就是主谋之人,看他老人家信不信……” 姜寒星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一个:“左右我只是东厂一来督察的小小番役,又不是负责办案的,还能左右你们府尹一个四品大员的决定不成?” 她名义上确实只是个督察。 小衙役讪讪的,不说话了。 姜寒星看他还算聪明,又多说了两句:“总想着探听我怎样想是做什么,我怎样想难道还能影响厂公的决断不……” “哎呦!” 突如其来的叫声打断了姜寒星的话头,她略微回了头,看着发出叫声的小衙役,眉头有些皱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衙役赶紧又陪了笑,“踩到了小石块儿险些崴了脚,惊扰了寒星姑娘了。” 北京城路面多是青石板铺就的,虽当年成祖皇帝监工下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但毕竟百年风雨过去,难免有坏损的情况。自然,也一直有相关的机构负责修缮,但如今这朝政下…… 不说也罢。 故走路时踩到破碎的石块儿是经常事,也因此,姜寒星方才也没往这上边想。 但这一次,她想了一会儿,蹲了下去,捡起了方才被踩了一脚的碎石块儿,放在手中里细细观摩着。 这并不是青石碎块儿。 确实也是碎石,但有未碎的边缘是圆润的,显然是鹅卵石。如今有些人家确实是有在院子里放鹅卵石做装饰的风尚。 姜寒星往前挪了两步,这才发现她手中这种鹅卵石碎块儿,地上还有不少,不过夜间风大的缘故,并未聚集在一处,顺着一整条街,零零散散的散落。 她又抬头看了下。 正阳门大街是寻常干道常用的制式,道路两边砌墙,墙后是直接有住户的。 信封虽薄,但倘若绑了石块儿,直接从院子里扔到街道上,就丈高的墙,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小衙役脸上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神情显示出来,小心翼翼地叫她:“寒星姑娘?咱们是……” 姜寒星一挥手,制止了他。 正阳门大街这种大道,晚上宵禁后是要整个封街的,她方才询问了昨晚的更夫,按照他的说法,他昨天晚上从这儿经过的时候,并没发现有什么匿名信。而发现这信的老者说他起的极早,听着五更三点的晨钟出的门。 故这信,就是在宵禁的时间里出现的了。 姜寒星又看了眼手中的碎石块儿。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附近住户所为了。 自然,宵禁后并不是就全然不能通行了,石块儿也可能只是她多想,负责封街的衙役,或者朝中有紧急公务的官员依旧都有可能作案。 想到这儿,姜寒星冲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小衙役挥了下手:“走,先回你们衙门一趟。” 十一、 姜寒星赶到顺天府时,天还是已经黑了,不过顺天府衙门口的灯笼还亮着,吴荃已经站在那儿等她了,看见她过来,先伸手帮她推开了门。 “你……你那边忙完了……” 一句寻常的客套的话,他说的吞吞吐吐的,看来也知道自己之前同她共事时对她实在是说不上好。 但她可是问心无愧,没半点儿对不住他的,故姜寒星神色如常:“嗯,忙完了。” “这次的事,实在是……” 姜寒星当时得了胡波元允诺去找吴荃时,只简单的同他说了下这案子她要来协办,便打发他去正西正崇北两坊询问附近住户去了,两人来正阳门大街都没同路,所以吴荃其实都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 厂公上午在衙门里发了多大脾气他不是没看见,胡波元就是想让他死,所以姜寒星来,这等于是救了他命,他再怎样不通情理,这种事一定得说句谢谢还是知晓的。 “……实在是太谢……” 他刚开了个口,姜寒星一挥手打断了他。顺天府尹赵南天踱着步子过来了。 “不相干的事等会儿再说。可曾在附近住户那儿查出了什么来?” 她这般的不愿意听,吴荃也只好闭了嘴,乖乖的回姜寒星的话:“不曾问出什么来,不过有个人说他昨天半夜起夜时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响,我问他上午顺天府来时为什么不说,他说他当时慌张的忘了,所以我觉着他这就是在信口胡说,一封信轻飘飘的,哪儿会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姜寒星又冲着他挥了手。赵南天已经走到他们两个跟前来了。 赵南天看着姜寒星,明显是努力的想扯出一个笑来,只是他有些八字眉,笑时眉尾往下撇,更衬得一张脸愁苦起来。 “寒星姑娘。” 今日下午姜寒星已同他见过,故此时她也并不同他虚与委蛇:“宵禁之后负责封街的衙役,昨晚从正阳门大街出入过的有紧急公务的官员,赵大人都查过了吗?” 赵南天为官几十年,哪儿能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寒星姑娘的意思是……” 故姜寒星眼皮往上一掠,打断了他:“我下午来时,赵大人可是同我说也觉得案发时间在宵禁时,既然是在宵禁时,这些在宵禁时间也能自由出入的不应当都仔仔细细的查一遍吗?” 其实姜寒星并不觉得是这些人所为,一来是她看过那封信。 纸张是寻常小笺,除了隐隐散发着姜寒星并不能辩明的异香,没有别的问题,但那字,就写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粗一看还算工整,仔细看便能发现,就只是寻常幼子学字的水平,全无运笔章法可言。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从江右往北境的路本就不好走,一则路途确实遥远,二则如今朝廷里没了能压得住各方国的人,藩王们势力都渐起来了,这国的制度如此,到了下个郡却不是这样,政令不通,来来回回的,有时过一个关隘所需的文书得有十来道。 这还是毕竟同北蛮人的通商名义上仍在着,商旅们但凡不怕死终究还是得给过,至于单个的行人,李芳菲一行一路走来,都不曾见过几个。 也得亏是当时阴差阳错借了镖局的名头,不然就他们两个,一路上少不了要同人动起手来。 燕山山脚下一座小客栈里,昏黄的豆油灯光下,李芳菲看了眼正于床榻上恹恹的李万里——就他如今这副情形,还同人动手呢。 清平往甘州,大约有两种走法可选,一条是直接乘了船沿着大运河北上,到了燕州府,再西折,走陆路到甘州去,此路径大半是水路,少许多颠簸,缺点是确实慢。走到甘州地界,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了。 故李芳菲几乎没什么犹豫的选了第二条,先过风陵渡口到北方地界,然后沿着中界山一路西行。为了躲避秦郡颇严苛的过路政策,李芳菲还力排众议,直接绕道了秦郡。如今歇脚的燕云郡,是众人悄摸于秦郡边缘处,翻越了中界山,偷渡过来的。 李芳菲毕竟南南北北的,上辈子都奔波过,这辈子身子再弱,心里终归是有一口气在撑着,李万里却是从小到大,真连清平镇都没出过,他当时刚过了江便水土不服,一直咳嗽,等从中界山上下来,人已经烧得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清楚几句了。 他乡异域的,也总不能真叫他就这么烧死了。故到了燕州府后,李芳菲打听着暂时还没蛮人南下的消息,又细算离甘州确实也就剩三五天的脚程了,便叫人在此略休整下。 床榻旁小几上放着李万里的药。李芳菲看他一眼,还是手略碰了碗壁,先试了温度,才递到了他跟前:“喝药。” 已休整了两三日,虽脸上看着还是恹恹的,李万里精神头却是比先前好了许多——也不好说,他人都烧得迷糊了的那两天,与她走到一道时,也看起来像是个寻常人。当时中界山中正飘雪,许多山路很不好走,他还背了她好一段,一路上插科打诨的,李芳菲愣是没看出丝毫破绽来。直到众人都下了山,才听他说,在山上有些染了风寒,能不能给他请个大夫来。 倒也是个能扛的。 李芳菲想起当时来,递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勺子盛了半满,先是在碗沿上轻刮了残余,然后才递了过去:“喝吧。” 大夫来看了后说确是风寒,开了药,又说得好好将养两天。镖局里一群大老爷们,哪儿有会照顾病人的,李万里与她是自称主仆吗,就她来伺候着吧。 李芳菲也哪里会照顾人,纵在封府中算是做过两三个月下人,可当时主人家性子软,又总是怜悯她原也是好好人家姑娘,情势逼迫着才到了她们家来,做不来的活儿从来没勉强过。后来继夫人给大小姐请了女先生,柳嬷嬷不肯让二小姐落了下成,叫她担起教导二小姐诗书的活儿计来,那些下人活儿,就更不曾做了。 故她前两天头一回给李万里喂药时,是直接一碗滚烫的药灌了下去。 “不敢不敢,哪儿能屈尊长公主来侍候我。”李万里赶忙将勺子同碗一块儿接过,一扬脖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虽他这两天渐好些后总拿这事来同她打趣,但当时,李万里可是什么都没说,喝完了滚烫的药,又强睁开困倦极了的双眼,皱着眉头,去给自己打地铺。 她当时卖身葬父的事闹得那样大,镇上的人几乎都知晓她后来是做了封府的丫鬟。一开始是混乱中没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后那些镖师们哪里会不质疑,临从清平出发前便有人要去告发她私奴出逃,是李万里去周旋了许久,这事才算是勉强糊弄了过去,没人再提了。 究竟是怎样说服了众人,李万里没同她讲,但看众人言行,无非是男男女女那些由头。情势迫人,李芳菲心里也明白,故后来李万里说路上他俩要一间屋舍,她没再提出质疑,算是默许了。 只是若还要再过分,纵然是伪装给旁人看,也是在她应许范围之外了。刚出清平镇还未过江时两人头一回一块儿住,李芳菲边冷眼看李万里边这样想着。而李万里则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自己的那床被子,地上草草打个地铺,糊弄过一个晚上,早上起来,自己床铺收拾好了,来叫她起床,再给她也收拾好床铺。 李万里将空药碗放回小几,锋利的眉拧成了一团:“实在是也忒苦……” “里头躲着干什么呢!”门外头有人框框地敲门,“不是让你烧水给大伙儿洗脚吗?都累了一天了!不想想大家也想想你家少爷!” 你家少爷这几个字,尾调忽降下去又扬上来,一股的阴阳怪气味儿。 李芳菲向着门缝处。 先前她说话,无论是要送镖去甘州,还是从这里绕到那里,走起来又停下来,众人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从来没人敢明面上说什么,因为她总不至于废物到连这么些人都驯服不住,也因为她身后有李万里。 李万里病了后,倒还是都听她的,就是话里话外总夹枪带棒的。 药烫伤李万里那回,还是一镖师第二天来给李万里送饭,看见李万里连口粥都咽不下去,硬掰扯了他过去瞧,这才发现了一嘴的燎泡。当时那镖师便提刀要来砍她,但后来不知怎的,忽又自己把刀往地上一扔,气冲冲地收手了。 她当时不明白。李芳菲又从门缝看回李万里,现在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了:这些镖师们,是在替他鸣不平呢。 她觉着有意思。 这一路走来,她自问,其中所作决定,虽确从她自己出发,但也都有为旁人考虑,一言一行,皆有理法可循,并不能挑出什么错处来。可那些镖师们,从来对她只有畏惧,并不真心服从。并不服从也罢,这同行本就始于威逼,李芳菲也并不是奔着同他们交心而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去我去!” 李万里一看她并不言语,当即从榻上跳将了起来:“长公主殿下哪里能做烧水的活儿计,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一群,吴镖头也不说管管他们!” 他看起来急哄哄的,其实一点也没着急往屋外走,反而是蹭到她跟前,扯了她衣角:“都是粗人,没什么见识也不会说话,长公主别同他们计较,好不好?” 长公主,长公主。 自从两人都将身份挑明了,“长公主”这三字便一直挂在李万里嘴边,叫得很勤快,只是李芳菲从没听出什么恭谨意味,新妇婚房里头一回称呼夫君都比他这“长公主”郑重。 李芳菲一直不大高兴他这称呼。 但若是只为一称呼便计较起来,也忒显她不大气。李万里就是拿捏着她这点,肆无忌惮的,病着还不忘在她发火儿边缘试探。她想了想,又想起了“故人”来。 李万里多心里门儿清一人,自从那日提了“故人”她当即冷了脸,这词他便再没在她跟前提过。 可心中实挂念着呢。人都烧糊涂了——也就是人烧糊涂了,才终于肯黏黏糊糊地开口问。 问她故人究竟是谁啊。 也就是这种时候,李芳菲心里才会真的有点犹疑:或许确实有许多的别有所图,但总多少,有些真意?自己究竟是要这点真意好些,还是不要这点真意好些,她很罕见的一直没太拿准主意。按说是利益交换更为稳妥,可现在她同李万里是,全然把自己拴在他身上了。 想来想去,反正最终总是要落脚到既是真意终归难得,拿来做说笑话不好。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几次三番,可给他愈发猖狂起来了。 她今天还就非要拿这事好好地刺他一刺! “这么一点微末的好意,确实也不怎么值钱,”只是还没待李芳菲张口,李万里忽认真起来,“都不用碰见什么大事,说不定二两银子之争,便同咱们翻脸了。只是同你一般,我惯常便是这般为人,若为了这么点好意偏不那样,反倒成了上了心了不是?咱们两个肯定一直是一体的,至少在你给我查明了身世之前。” 谁同你是一体的。 李芳菲原想如此反驳,后一想,这也太像是娇嗔,遂作罢。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李万里大约是,已经摸清楚了怎样最讨她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好话挺多了耳朵要变钝的。 但她确实是很难不受用啊。 “行啦,”李芳菲抄起旁边书册抽开了李万里手,“这些寻常事,我确实多少也应该学着些,毕竟哪怕父母子女也总要散伙,总要指望你也不是个事。” 她将李万里上下打量了一番:“已好了是么,那便来教一教本宫怎样生火。” 只是个由头而已。 她若是真热衷于做烧火做饭伺候人的活儿计,待在封府就好了,自己伺候完了老主子,嫁了人了生了孩子再来伺候小主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何苦出来天南海北的讨这些苦头吃。 而李万里则倚着灶房的门框。这家客栈的老板娘长得其貌不扬,但一直极好说话,前两天住进来时便十分热心的说他们人这样多,是大生意,房费要给折扣,后来听说他病了,他们一行人生地不熟的,大夫也是她张罗着帮忙找的。 方才李芳菲他俩一出房门便又碰见了她。听说二人是要烧水洗脚,她当即便引着他们到了灶房这边,火石柴草放置在何处,若是饿了这里头的家伙什也可用来做吃食,事无巨细一一都指分明了,才扭着纤细的腰肢施施然离开。 颇有意思。 纵然她同李万里并不曾同做生意这事沾过边,但生意行里头的门路,无非也就是那些。要脸皮足够厚,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凡涉及赚钱的核心,无论果真有无价值,俱绝不肯外传。余镖头同他们同行了一路,一旦有要说如何同主顾打交道此类还总避讳着他俩。他们两个只住几天的过路客,后厨都肯大大方方的给他们瞧啊。 生怕他们起什么疑心似的。 “刚才……” “刚才那大哥我觉着没什么问题。”李万里知她是说方才来叫她去烧洗脚水那位。他们两个没怎么出过门,镖局里那些却是常年在外头跑的,无论哪里,客栈酒馆的后厨都不轻易让人进的,他能不知?何况住进来的那天老板娘便特意说了,并不提供热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李芳菲去弄热水来,行路之人,先前风餐露宿也经常,并不曾见如此娇惯。 但他仔细想了下这人到客栈之后的种种。是原先就不大瞧得上在外抛头露面女子那种男的,不仅总找李芳菲的不痛快,对那老板娘也常要噎两句,没什么好脸色的。算是言行始终一致,不算可疑。 李万里又将众人往日举止悉数在脑海过了一遍。这边偏僻,镖局确并不曾在这片跑过,连行程都一直是李芳菲来定。或许因他病着有所疏忽错漏之处,终归是一个江南水乡一个边陲小镇,非说先前便有所勾连也委实太过于牵强。 他给李芳菲打了包票:“镖局这些人,我瞧是都没问题。” 李芳菲点了点头。李万里同人打交道,尤其是同这些三教九流打交道,一直很有自己一套,他说没问题,她便也就放心没问题。 可眉头却很难不因此蹙起来。 很明显有人在引着他们到此处来。既然已排除了内鬼的可能,那便是当地人。 麻烦就麻烦在了这个当地人。 燕山是大端与北蛮接壤处,蛮人与汉人混居,素来鱼龙混杂。这客栈那明显有问题的老板娘,虽看起来面庞平整五官柔和,眼窝却是深的,想来多少有些蛮人血统。 她先前同北蛮人打交道多年,对其习俗处事算是了解。蛮人很看重血统,但凡身体里流着一滴血,便自认为是蛮族后裔,有着很重的族群认同,受所谓长生天的征召,十分团结,且无论男女,俱争狠好斗,是天生的战士。 也就是说,她哪怕明知有人有问题,这人只要沾了北蛮的边,她便不能轻易出手,惹得当地的北蛮人联合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百二十章 李万里的身影消失在了对面房顶,带着哗啦啦一阵瓦片响。官兵可来得并不少,火把照得半边天空都是红的,着黑甲的人一直蔓延到了客栈外头街上,看不到尽头,光随着响动去追李万里的小队看着便有二十余人。李芳菲想起李万里昨晚还在止不住的咳,也不管方才的怀柔是否怀到位了,再看向胡娘时,手已摁到了弯刀刀柄上,大有她若是不说便要直接用强的架势。 不过想了想,终还是心里边翻着白眼边又加了一句:“放心,不伤及他性命。” 高鼻梁,深眼窝,蛮人五官,容长脸,没胡子,轮廓看起来比寻常蛮人柔和,左侧脖颈上竖着排的三颗黑痣。 李芳菲闭上眼将这些特征默念了一遍,再睁开眼时,只斤的形容已刻在了脑海。她食指与拇指放于唇畔,打了个呼哨。 呼哨也分许多种,她如今打的这种,音长而高亮,是蛮人训鹰时常用的。当年固山关大捷,北蛮纳贡求和时也曾贡上来一只鹰。那只鹰有很漂亮的羽毛,眼睛亮得像是下一瞬便要生吞活人,李芳菲很喜欢,亲自训了好几天。训不好,不肯吃东西,也不听她的,没几天便一头撞死在了笼子里。 给她气的,当即便要去把北蛮每年上贡的牛羊数翻一番,还认定了是格罗手笔,越是了解她才越能成心来恶心她,须得格罗来做质子,不然这和谈不谈也罢!她大端国力强盛,就铁桶一般在北境死守着,看谁能熬过谁。 是陈庆之连着劝了好几天她才算是罢了休。 李芳菲忽有些愣怔。如今再想到陈庆之,她已不似在清平镇时那样,牙根都要不由自主地咬,满口的血锈腥气。 那样恨的恨也会渐淡忘么? 呼哨声于寂静的夜里格外响,直引得前去追李万里的那些人脚步声听起来都慢了许多,为首的那官员,好像是燕州知府,踹了他跟前那校尉一脚:“干什么?这不是蛮人常用的鬼魅伎俩?是不是在招呼什么人?是不是还要有同伙来?不赶紧去瞧瞧,杵在这儿干什么?这次剿匪可是郡守排布的,要是因为你玩忽职守出了什么纰漏,拎着脑袋去见赵大人吧你。” 校尉唯唯诺诺地领了命,有兵士走上前来要踹灶房的门,李芳菲思绪收回来,看了胡娘一眼:“还不走么?” 胡娘这才如梦初醒,点着脚尖从窗户往外头跃。身轻如燕,或许是没带了那柄累赘的刀的缘故,看着比先前来杀李芳菲时还要快一些,奈何外头火光实在太亮,许多人还是瞧分明了她,那已被捆住了的山匪头子最为眼尖,头一个追着将将消失于房檐瓦片之间的背影喊:“是不是你这贱人故意把官兵引来的?” 又去向那主事的官员告状:“大人!这女人同我们是一伙儿的!我们是受她引诱才做了糊涂事!大人!她才是主谋啊!” 是不是主谋没人知晓,但总之,众人的目光是都望向胡娘了。目光的阴影里,还是那扇窗户,正上方房檐上伸出了一只手,指节修长而肤色白皙,看起来很像是抚琴或者执棋的手,但李芳菲知道,这两件事,他其实都一点也不会。 她将手递了过去。 李万里稍稍一用力,李芳菲便也跃上了客栈房顶,跌进了他怀里。她人纸片一样,这一拉又一跌的,竟然一点动静都无,下头众人还在看向胡娘方向。 但早晚都会回过头来的。 可李芳菲没事人一样。没了下头火光的影响,很容易发现今晚的月亮其实很亮,洒落在李万里身上,叫李芳菲看清楚了他头发有点乱,额角有发丝垂下来,也不知是外头北风吹的,还是方才确与人发生了打斗,他手捏在她手腕上,一边带着她慢慢的在嶙峋的瓦片上走稳,一边要同她说方才走这一遭的新发现:“没在官兵队伍里发现蛮人身影……” “嘘。”李芳菲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只是抬头看月亮,“好漂亮的北境月色。” 好久没见过了。 李万里脚步一顿,踩碎了一片瓦,好清脆的响声,这下众人都望向这边来了。 山间的小镇,建筑都不高,站在这房顶上,足够俯瞰清地面上所有人,光官兵就有少说三四百号,边境非军镇,三四百几乎已是一府之中所有兵卒了。三四百道目光里,李万里反而是很认真地看起了月亮,认真地看,也认真地回:“是比清河镇的看起来要更大更圆些。” 并没刻意压着声音。地上若是四周寂静些,主事的人耳朵再好些,是能听清楚的。 是寂静的,为首的那官员耳朵显然也是很好的,因为一时间脸都气歪了,也不去管方才跑的胡娘了,只是一个劲儿的手往头上摆,招呼身旁的弓箭手:“准备准备!准备放箭!” 先是有人跑了出来,再才是有人上了房顶,显然这跑的人是障眼法,若是抓来询问,明显比这俩嚣张摆在明面上的更好撬开嘴的,旁边参军看一眼正怒发冲冠的知府大人,又看一眼,终还是欲言又止,默默听着他向弓箭手们发号施令。 北蛮人擅用弓,也擅制弓,燕州府毗邻北蛮,用弓有没有北蛮铁骑那样娴熟不好说,弓箭摆出来倒是都漂亮,一排排陈列着,月光映衬下银色的箭簇像星星,可以想象待会儿落下来时会有怎样浩大的一场流星雨。 李万里先看了这些箭矢一眼,又去看镖队的众人:“他们,便不管了?” “大端的兵难道还能为难大端的人,不管。” 这话就昧良心了,明摆着通敌叛国的人,难不成还能心怀百姓秉公执法。 但李芳菲不管,只是去打量周围形势。客栈前头是热热闹闹的官兵劫匪带镖师们,后头是一条街,这条街上倒冷清,并没有官兵在,不过客栈就挨着十字街,从前头过来也很方便,两三步路就到了。镇子是依山而建,但此处离山林处并不算近,少说要过三两条街。李万里肯定没问题,她看他出来转一趟,除了头发乱些,身上连衣服破处都没有,但她不行。 第二百二十一章 纵然出来一趟,身子骨算是比先前在清平时强健一些,可也两三条街三四里路呢,给人追着一路飞奔,反正她是觉着她不行。 李万里略沉默了一下,终还是笑:“可我怎么觉着你是怕留下来没钱给。五百两已给了我刚都瞧见了,等回去了他们肯定问你要的。” 咱俩一体,说的你好像能拿的出五百两似的。 想先前,李芳菲哪里会觉着五百两是个事情,京城里建安道掉一路的金叶子她都不屑得去捡,可人总要随着形势逐水流啊,现在她跟李万里身上加起来有没有五十两都难说呢,这账她确实是要赖。但对着李万里,李芳菲嘴硬得很,还要用眼睛去横他:“背地里那样辱骂我,还想让我给钱,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脸。” 又飞快的将话转到了旁的地方去:“接着要往哪儿去,难不成要一直在这儿站着?” 五十弓箭手拉满了弓正对着,你们竟还再说笑!如此轻狂,那知府的脸一时间更歪了:“最后通牒!不管是否与匪徒相关,都给我下来!不然……哎呦!” 他的最后通牒尚未通牒完,李万里便一枚小石子又射了出去,却并不是向他,而是向着他身下马车前头的马。马儿吃痛一挣,身上缰竟是松的,它向着外头街道一路奔袭,期间还从列阵的弓箭手里头过,给阵列冲撞得乱七八糟。 除了客栈后的这条街,到处都是人,故那匹极漂亮的红鬃烈马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转了好几圈后,最终还是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我想的够周全吧,”李万里向着李芳菲伸出手去,一副讨赞赏的神情,却又偏还是要笑她,“堂堂郡主竟然要赖账啧啧……” 近来看他病着,不曾给他摆脸色瞧,他倒是愈发会蹬鼻子上脸了,李芳菲这样想着,手却仍旧是紧紧搂住了李万里的腰,只是话仍噎人:“几岁了?怎么还会有人身上随时带石子的。” 被马脱缰那一挣挣得跌落在地上的燕州府知府从地上爬起来,同脸一样歪掉了的官帽子都并不去扶,只急着去指挥还在重新列阵的弓箭手:“放箭!马上给我放箭!” 李万里抱着李芳菲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衣袂在北风里翻飞,铺天盖地的箭矢在后头追着他们,阵到底是还没列完,箭簇落下来时全然不复李芳菲先前想象的规整场面,有几支还直接奔向了月亮去。 他们稳稳落在正奔至下头的马背上。李万里一手扯住歪在一旁的缰绳,一手还要从怀里掏出什么来给她瞧:“先前路过雨花岗时捡的,很漂亮的,不信你看……” “得转道下去金帐王庭,”这回李芳菲没再同他说笑下去,呼啸的风刮得脸生疼,她脸上神情也同被北境寒风冻住了一般,眼神冷得厉害,“只斤大约是知晓我身份了。” 河间府比之甘州要更靠东一些,寻常时候到燕州府只需一日脚程,何况格罗是急行军,腊月二十晚子时出发的,远远望见燕州府城墙时天都还没亮,东方刚泛出鱼肚白。 正正冷的时候。 格罗身上热气蒸腾成与远处雪山一样颜色,他看向他马前未着甲的没胡子男人,问他:“燕州的事,都处置好了?” 男人右手放在左胸前,单膝跪地,低着头,很谦恭的样子:“禀殿下,都处理好了,燕州府知府亲自带了兵去剿匪,城防空虚,故给咱们钻了空子。” 格罗点了点头。 王庭南下,一直是走西线,沿须弥河到三河原再顺中界山一路往中原。原因也无他,冰凌河和燕山自西向东于草原和端朝之间划分出天然界限,若从燕山走,路径虽短,行进也快,却实在是山岭绵延,形势险峻,上下之间,恐还未来得及开战,自身便要先折损一半,故除极不寻常时候,总还是选三河原。也正是因此,端人只需在三河原上设坚城,陈重兵,燕山是不怎么用管的,燕山本身就是天然屏障。 燕山就在燕州城后不远处,雾气这样迷蒙,却还可看见尖峰直冲破层层迷雾最高处屹立,前几天刚下了大雪,一片雪白隐约青青松。格罗看着,忽就冷笑了起来。 可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固山关破后北境形势剧变,原本或以人力或以天险相互连结的固若金汤的防线被撕开口子,从此只要固山关不复,金帐王庭的铁骑,只要他们想,可以踏向端朝境内任何一个地方。所以蛮人此时若要南下,应更倾向于更快的燕山——黄沙原线,像一把尖刀一样,直插向空虚的帝国心脏。 但他派遣去附近郡县的探子均来报,东倚中界山的秦郡在坚壁清野,秦郡再往南些的汉中要奉命勤王,至于黄沙原。 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并无异样动静。 是,端之富庶,在江左诸郡,在秦汉之地。可还当他们蛮族是一群眼中只有钱财的强盗呢。 端人朝廷也并不是当年的端人朝廷了。 格罗笑得意气风发:“对了,我听说那燕州府知府还有条件,你都答应了他什么?” 萧青鸾与林歧刚策马飞奔出去,燕州府的官兵便追出去了,只是知府大人用的向来是最好的,驾车的马都比府衙寻常骑兵的马跑得快,被追的人又看起来比他们这些燕州本地人还熟悉地势,一会儿的功夫,便连背影都瞧不着。 追人的人象征性的朝着人消失的地方放几支冷箭,也只好就这么回去交差。 “废物!全是废物!”果然当即便受了一顿破口大骂,只是骂完了,知府大人却还不往回走,明明那些山匪都跪着,兵刃也放在了地上,为首的还被绑了起来,俱已经伏诛了。 都监与千户长交换下眼色,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大人,那咱们便班师?” 燕州府这边同北蛮冲突并不多,但毕竟是边城,西边河间府固山关都已经开了战,得比平日里更细心提防着些呀。大雪峰上这群山匪是平日里跑得确实快,府衙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尿不尽似的拖延到了今日。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也并没多少人,脑子也平平,若真是想一举歼灭,等大雪封了山,只留出一个路口专门等候着,伏击一打一个准。他确实是并不明白,何必还要郡守专门下剿捕文书,何必还知府、通判、参军六品以上的主官都跟着来了。 万一蛮族真闹出点什么动静来,衙门里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班什么师?”知府拿眼睛瞪他,“郡守专门关照的,须得除恶务尽,你确定这便是所有的匪徒?没什么漏网之鱼?再有为祸乡里的你来负责?你去同郡守述职?” 都监讪讪地笑着,不说话了。 知府再狠狠剜他一眼:“拿凳子来!本官要询问犯人。” 参军也吃惊:“现在?在这儿?” “现在!就这儿!还有旁边这些,也都给我抓起来,他们说他们只是住宿的客商,谁能证明?有没有与匪徒勾连,谁能证明?” 他说这话时手指向的是一直在旁没怎么说话的镖师们。 江南诸郡虽郡守知府们渐也不做人,可毕竟世家大族多,两相牵制着,总归是不至于太坏,反正这般证据都没有官府一言堂的做派是没太见过。当时就有镖师急了:“我们走镖的,有官府正儿八经发的通关文牒,我们同山匪勾连有什么好处,还要证明……” 余镖头冲他比了个住嘴的手势。他眼角余光里,原先跪着的、低着头的山匪,许多正渐渐的抬头,眼神直勾勾的,也大多转向了一个方向,那是还在喋喋不休的知府的后背与脖颈。 这可不太对劲。 略沉默了须臾,余镖头还是试图去叫知府:“大人……” 只是话音都还未落,燕州府知府大人身后那个山匪已站了起来,他不是首恶,身上没绳子,故拿起刀的动作也快,没什么蛮人常自诩的浩瀚潇洒,倒像是个暗夜里的杀手,肘只略向上抬了半寸,下一瞬,那颗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脑袋,便跌落到了地上。 “他想要殿下到时候将燕云郡另划出来,分封他做燕王,”男人脸上仍旧只是谦恭,“但是可惜山匪凶悍,不幸于剿匪途中死于匪徒刀下。” “不错,他们汉人不是最注重什么名节吗,成了他的名节也好。”格罗先前让他去云台镇时便说了,同汉人那边的交涉,他全部自己拿主意便行,是老师想要燕云这块地,他没什么所谓,左右他要的是整个中原。不过这些并不妨碍他很欣赏他的做事,格罗一挥手叫了他起来,又问他:“这事你去告于老师了么。” 天光已经大亮,只是雾气有些重,朦朦胧胧的还是看不清楚日头,一片白茫茫掩映下,格罗手下骑兵手中箭都已搭上了弦。长途奔袭,并没带攻城梯之类的笨重物件,有士兵上前来,问格罗要如何列阵如何攻城。 边陲小城,还差不多已成了空城。格罗手中弯刀向前一挥舞:“列什么阵,以我为中!左半直接有多少箭!便往这城墙了望台上射多少!另一半,直接去叫城门!叫不动便撞!撞不动便砍!直接拿这城当作他们端人京城来攻!” 一番话说的周遭将士全热血沸腾。蛮人可不同于先前追击林歧萧青鸾那伙燕州府府兵,拉个弓都软绵绵的没力气,他们熟悉弓箭如同熟悉牛马,铺天盖地的箭矢射向于高空之中,又大雨一般落下,燕州城那残破的城垣上传来惨叫声,了望台上士兵拼死点燃了烽烟。 烽烟直冲云霄,可不会有支援的人来了。 北境的兵力几乎都在三镇,固山关已破,雁回城不知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段岭走前专门嘱咐了龟缩着,大约是想不管境况坏到了何种程度,总归是有坚城可守。 对此格罗并不放下心上,他便不信,到时候整个端朝都失了守,只你一个小小的雁回城能坚持到哪里去,至于甘州么……总之,河间府给围了那么久都没人来救,燕州府当然也不会有。 浓雾像是被烽烟吹动了一般,散于倏然之间。 格罗眯着眼睛看就在悬挂在城墙上的太阳,去攻城门的那半士兵直接持了弯刀,一窝蜂的去砍城门。燕州府真是个非常小而穷的地方,城门都并不是纯钢浇筑的,而是木头外边包了一层铁皮,几十刀砍上去,便已经见里头带着尘朽味儿的木头碎屑了。 里头的汉人用汉话带着哭腔喊要人那铁栅栏来,旁边的人回他,城里真的再没旁的人了。 杀鸡焉用牛刀的一场战争。 格罗低头看向始终跟在他身边也始终话并不多的男人:“怎么?觉着残忍?” “战事么,向来如此,换汉人对我们,也会是这般。”小时候他会哭,但什么事情都是看得多了便麻木了,他并没什么关于这场战争的感触,但确实是还有话要对二王子讲。 男人抬了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有些觉着要说的事可笑,但又并不怎么能笑得出的神色:“还不曾去见斯尔古,是因属下在云台镇时,有见到一支来自于端朝的镖队,看着是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自称此行是要送财宝到燕王府。” 自称是要送财宝到燕王府便已很奇怪了,端人向来很喜欢才与财都不外露这一套的。格罗眼神一凛:“讲。” “但其中有一对男女,很有些说不通之处……”似是稍微想一想都觉着费解,只斤眉头微皱起来,“说是男为主女为仆,实则男的事事听从女的,且总是称呼她为……长公主。” “不至于吧。” 经大雪峰入草原那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林歧同萧青鸾想了又想,还是妥协了,绕道了燕州城这边。从燕州城进山,道路会稍迂回些,但也平缓些,燕山前两天才刚下了大雪,听这两日上山采山货的村民讲,大雪峰上雪最深,要没到人腰,当时他差点就下不来了。就他们俩这身子板,比之当地常上山的山民绝对不及,为贪图那点快,搞不好真要一个上去便下不来。还是稳妥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二百二十三章 萧青鸾心里盘算着,来得及的。 燕州城这边进山,要先于城外不远处渡一条不知名的渠,听说是当年立城之初为修护城河专门建的引水渠,后来不知怎的,护城河并没建成,这渠也就渐荒废了。不过这两年燕山雨水多,渠里倒是仍有水,冰也结得厚。不过雾实在是有些大,尤其在这近山近水处,林歧除了自己前头坐着的萧青鸾,连两岸的树都不大看得清,马蹄声与刀剑相击声一直隐约有传来,也不知道云台镇那边如今是怎样个情形。 林歧是有担心的,但他也同自己说,既已想好了什么都听她的,那便对不对的,都别再试图回头看了。他勒着缰绳,好让马于冰面上放慢脚步,同时做出了与往常一般的轻松样子来同萧青鸾炫耀:“哎你别说,官家之物就是好,拉车的马都这样能跑且听话。” 萧青鸾看了他一眼。 “我是真觉着不至于。”林歧这才算是收敛了。不过此事上,他确实同萧青鸾看法不一:“男女之间,平日里没些小情趣来耍才是不正常吧,我看住村口的往寡妇也常同山上下来的樵夫们说两句俏皮话,不仅公主,你要是想,让我叫你圣上也使得。仅凭借着我唤你两句长公主便能生疑,这也委实太……” “这话但凡有第三人听到,告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总是轻轻松松的。” 林歧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了。 大端朝立百年历四朝,权威已不可撼,哪怕沉醉得都口无遮拦了,敢拿皇室威信来调笑,也得是自家屋内床帏之间,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才成。 这事确实是他想少了,怪他。 但平日里没正形话说多了,要叫他正儿八经的道歉,一时间还真不太知晓怎么开口,林歧偷偷看萧青鸾一眼,有些想要抱怨一句那你当时怎么并不提醒我,似平日里那般。装乖耍赖过去,想了又想,还是没敢。 “这事也不能怪你。”萧青鸾余光其实也瞥着他,她早准备好了两套说辞,若他强词夺理,她势必要说得他哑口无言,若是他表现出心虚认错来,那便也就罢了,“若是旁人,格罗绝不至于警觉至此。也是我先前没想到蛮人竟还对燕云有想法,不曾在这上边提防着。” “不过也没什么好提防的,”她将给风吹落的碎发别回耳后,忽又话锋一转,“要是到哪儿都先想着我身份会不会给人知晓了去,那干脆先前便一辈子躲在清平别出来好了,毕竟,天下谁人不识萧庆宁。” 又嘴硬又潇洒又傲气。许多话与心或许都真假参半,但林歧确喜她这般鲜活意气是真,他眼角勾了笑,问她:“那为何又要到金帐王庭去?” 只斤是蛮人先前因旁的事安插在云台镇的棋子,撞见了萧青鸾得算意外收获。林歧大约明白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但对于萧青鸾为何因此便要到北蛮去,仍是不解。有关她前尘往事的事,他总是要难解些,又不好开口问。 知道了有人拿刀来杀自己,并不躲避,还专门要去找着这刀尖撞,寻常没这道理。 萧青鸾却忽然并不回答他了。周围的雾在散去,阳光渐洒落于冰面上,粼粼的晃起人眼睛,她猛然回头:“我怎么觉着,这金戈声并不从云台镇那边传来。” 头向着着余镖头脚下不住地滚。 校尉与都监最先反应了过来,往外拔着刀,山匪并不都明其所以,但都团结,也全拔出了刀来,刀尖冲着那些衣裳上或绣着鸟或绣着兽的汉人官员们。 汉人兵卒虽多,但这客栈实在地方小,许多卫卒都堆挤在外头,进不来,里头全是当官的,不怎么能打,若是能给他们全杀了,汉人们没了领头的,还真未必不能突围出去。这么打定了主意,领头的山匪挣脱了绳索,提着刀挪过去,问方才杀人的那个:“倒也不是不能动手,就是你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杀人的那个没搭理他。只是将染血的刀高高举了起来:“王庭的铁骑,已到了燕州城外头,识相的!乖乖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刃!” “怎么还有蛮人的事?不是说好了,咱们就在这大雪山上自由自在的,喝酒吃肉杀人,不要蛮人管,也不要他们汉人……”领头的山匪原还有许多话要说,只是说着说着也渐不说了。 云台镇毕竟离燕州城有些距离,刀兵相接声不好听见。可此时风已停了,街旁松树上雪仍簌簌落,确有大队人马从附近经过。 余镖头旁边那镖师是头一回跟着出来,没见过这般血腥场面,当即便腿软着要往下跌,是余镖头伸手扶住了他,然后又慢慢的,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镖师们,彼此交换着目光,先前最愤懑不平最话多的镖师也都再没说话,只是同余镖头一般,抽出刀来。 都是很新的刀,刀刃上几乎没什么豁口。虽如今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可余镖头总是心里有数的,能尽量不动刀兵的,有惊无险的,将一趟镖走完。别说真同人动起手来,他们像如今这般,把刀从刀鞘里拔出来的时候都并不多。 但余镖头嘴里是这样说的:“如果能的话,我们愿保持中立。” 雾散尽了。 于是不用萧青鸾再说什么,林歧也都看见了。燕州城城门大开,蛮人装束的士兵,正整齐的列着队往城里走,最高的将领并没走最前头,而是在队尾。 因为,蛮人会屠城,这活儿常交给寻常士兵来做。 城门口的雪,慢慢的、慢慢的被里头流出来的血染红了。 林歧与萧青鸾都沉默良久,最终是林歧先开了口,他试图同之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先挤出一个笑来:“你先前不是一直说要等格罗么,如今……也算是等到了。” 萧青鸾看他一眼:“行了,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格罗会到燕云来,她是早便想到了的,只是她以为的是,格罗是要经此南下,那让他知晓了即便端朝如今如此,他北蛮仍并没能一整个吞下的力,便可以谈。 可若是他图谋的只是燕云一个郡……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她拦不住。也确实是没想到格罗会这样快。但一定一切都来得及的。 萧青鸾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也同林歧讲:“不能再耽搁了,要快些到北蛮去。” 但林歧却并没有动,他忽开始在格罗这件事上同她纠缠:“停在云台镇不就是为了等格罗吗,怎么如今人来了,反而急着要走。” 因为境况有变。萧青鸾一直承认,林歧很敏锐也很聪明,这一路上,他对许多根本没见过的事情往往也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不过这许多事情里,应该并不包括政局的暗流涌动。 萧青鸾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但林歧并不是因为这个。 “燕州城旁边便是云台镇,不管是向南还是往东,也不管是想要占据燕云还是南下中原,那里都是必经之地,”萧青鸾的眼神里,林歧没再试图隐瞒,他看向她,目光里闪动着许多说不清楚的温软情绪,“青鸾,可余镖头他们,都还在镇子上啊。” 夹在官兵与匪徒之间,本就境况不明。 余镖头人很好的,他们两个外来人还要主事,许多的冲突都是他劝解着避免的,镖师们许多人也都还行的,纵然其中也有拿刀要砍他的,嘴上总不干不净的,但总归还是…… 罪不至死。 萧青鸾看起来并没被他的情绪触动什么,微扬了头看他,面无表情:“所以是要回去吗?” “谁也不能一人去抵百万兵,燕州城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实在是不得已的事,不必怪谁,但云台镇,应该来得及……” “哦?拿什么来得及呢?”萧青鸾用力拍着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先去同官兵打一场,被贴了反贼的名号在头上,然后再同山匪打一场,也不用管结果究竟怎样,能不能打过,最后带着剩的也不知还有多少的人,准备用两条腿,跑赢那耐力速度都见长的北蛮矮脚马。” 自重生以来,萧青鸾从未如今日一般恨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萧青鸾。从前的萧青鸾,哪怕局势已坏到如今地步,她总归可以调甘州兵来追击,燕州城破了也不要紧,再前头云县有前朝为防民变筑的坚城,可守,再再往南些,还有为防齐地诸王不臣的囤兵,可暂调来用。 天下仍旧是那么个棋局,执棋的那个人却并不再是她了。如今她想要见一见长林的面都要苦心谋算,也没法在看着燕州知府做蠢事时动刀动剑以儆效尤,哪里的兵到哪里去,哪里的城必须死守,统统不是她一纸文书下去,便俱要听从她,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是强忍着才压了这些情绪下去,是他林歧!非要让她再提起! 萧青鸾目光灼灼的:“然后顺便还要告知一下镇上的居民,北蛮人要来了,你们快点跑,看着他们收拾细软拖家带口的,还要伸手上去帮一帮。林歧,你说口中说着谁也不怪,实则你心里是在怪谁?” 你在怪我。 “一会儿我便要上山,马就不用了,留给你,”萧青鸾抬腿,往马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不跟我是一条心的人也不用,便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马受了惊吓,前蹄奋力扬起来,嘶鸣着要往山里头跑,看起来吓人得很,林歧不知怎得一勒缰绳,就给制住了。先前他连清平镇都不曾出过,也不知哪里练来的好骑术。 萧青鸾看向他。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名为林歧的少年的了解,仿佛比他对萧青鸾这个名字的了解也并不多多少,但又总有些时刻,他的许多想法,与同他年龄差不多的段殊也差不多,天真又稚气,仿佛任何事情只要他努力了就能做到,永远不会两难永远不用取舍。 或者,是也明知是两难,要取舍,但就总还放不下许许多多倘若能圆满呢的幻想。 此时林歧在马背上,看起来既想伸出手去拉她上来,又想自己直接跳下去去找她,进退维谷之间,脸上难得的有无奈神情显露:“青鸾……” “林歧,”萧青鸾不肯让他多说,“格罗屠完城,赶到云台镇,再多也只需要一个时辰,而你从这里回去,则最快要半个时辰,究竟是拉着我的手因强行带我一块儿回去,还是下马就此同我道别,我认为你需快些做出决断。” 她尚是长公主时,常做决定,或一城去向之争夺,或一国百姓之存亡,因着位置摆在那里,即使有些事并不在明面上显露,草蛇灰线,总要关涉他人性命,无非是上百上千或者上万的区别。在她同林歧那样年轻时,偶尔还会由着自己性子来。 可如今已经十数年过去,人都活两辈子了。 林歧看着萧青鸾,她冷硬得像是不远处的燕州城城墙。也是有沉默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笑: “怎么没有我后悔了还是想同你一块儿到北蛮去的选项?我又不是皇帝,话一出口地上砸一个洞,驷马难追。” 萧青鸾也笑:“你我之间,就那么一点微薄信任支撑着,我假设信你,你不能叫我生疑。” 林歧点了点头:“懂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便走吧。”萧青鸾瞧见了马背上包裹。 要么她怎么这么喜欢林歧呢,明明相处时间也不长,却实在是对她就如同那榫对卯一般,总在寻常人难想到处熨帖周全。 她拿过了包裹挂上肩膀。 里头有几张做行路干粮用的饼,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顺出来的。萧青鸾拿了一张在手里,边用力嚼边一点留恋也没有的往山里去。 林歧在后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背影全然不像深宫里长大的公主,也不像养在江南深闺里的小姐,得是雨夜行路的兵士,或者仗剑江湖的剑客。 林歧忽然想让自己话只是随着心走。 “那等我处理完了这边的事……” “到金帐王庭来找我,”萧青鸾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只是松柏掩映间冲他远远地招手,声音也远远地传来,“翻越了燕山,看见河沿着一直往上游走,水草格外丰美,白色帐篷群有两个燕州城那么大的便是。” 第二百二十五章 燕山里头可并不太平,边境偏僻山壤里,最是穷凶极恶之徒逃窜窝藏地,大雪峰那帮算是对山下影响较大的一伙,但据云台镇上镇民所说,光山匪,就不仅这么一伙。 说起来萧青鸾还算好的,走了一个天,人是没有遇见,兽遇见了两只,一只是极肥硕的雪兔,按说可以捉来烤了吃,只是她虽一路上见林歧余镖头他们捉了许多次,仍自觉自己并不曾有那本事,也嫌又是剥皮又是生火的麻烦,还是啃她的饼去了。 另一只是只水貂,这可就有点危险了,貂虽小,却肉食,幸好萧青鸾遇见它时天光尚亮,林歧还把胡娘的那柄弯刀也一并放进了包裹里,一人一刀一兽对峙了良久,尽管那水貂看她始终眼里都放着光,最终还是掉头走开了。 她由此意识到了自己的欠考虑了。 进山之前这些问题也都想过的。只是当时萧青鸾认为,北境之地,山瘠天寒,能伤人的大型兽不算多,又刚下过雪,大雪封着山,能出来觅食的就更少了,偶尔一两只,应该也应付得来。却忘了,大雪封山也意味着,她在此时碰见的,一定都穷凶极恶,平日里能招架得住的,此时未必招架得住的。方才那只水貂不就是么,貂虽食肉,但很怕人的,平时看见人扭头就跑。如今都敢同她对峙了。 万一一会儿真出来只腹中空空的山虎,她能对付得了吗? 萧青鸾手搭在额头。西边日头将将要完全沉下去,翻越燕山寻寻常需要一天一夜脚程,她自认为走得并不算慢。那便大致也走了一半了,天已经要黑了,再走回燕州府也是不能的。 能走回去她也不会走。 她萧青鸾什么时候走过回头路。 原还想着稍微歇一歇的,如今也不了。萧青鸾给刚放地上的包裹重新拿起来,又从包裹里摸出火石,旁边枯树上折了枯枝点了算作是火把,好照亮往前的路。 而且兽总是多少有些怕火的。 萧青鸾是这样想的,但她没想到的是,火把上光刚闪烁起,便有一支箭破空而来,堪堪就擦着她脸颊过,还伴随着呼喊:“什么人?” 这句话是蛮语。 萧青鸾这样想着,抬手擦去了脸上的血痕。 两匹上好的北蛮矮脚马载着人从东边灌木丛里踏出一条路到她跟前来,两人身上俱着的是蛮族服饰,其中更高大的那个手中弓还没放下去,他用弓指她,弓弦正对着她脖颈,再一次问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是蛮语。 萧青鸾没理他,天光虽暗,可也不至于看不出她是汉人,若是还真就看不出,她多不搭理他几次,想来也就清楚了。 而且确实比之于他,她对旁边那没他这么壮硕,衣衫装饰却明显比他华贵很多的男子更有兴趣。此时他正骑着马颇有兴致的绕着她转悠,一圈比一圈转得大,萧青鸾提醒他:“你再往东些便掉下去了,雪积得厚看不见,但那边其实是处断崖来着。” 蛮人有文字才多少年啊,先前不都说的汉话么,生死攸关,还给你装。 那男子果然当即便一扯缰绳,一溜小跑着往西边来了,直跑到了她距她不过半尺处才停了下来,对着高大男子抱怨:“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高大男子陪着笑:“回殿下,属下对这一块实在是不很熟悉,所以说咱们还是回去吧,殿下若是想打猎,矢车山上的猎物比这边的要多得多,有牛那样大的野猪……” 他却一斤不肯听他说了,直接从马上跳了下去凑近了去看萧青鸾。 他的自称是北蛮贵族的才可以用的专属称呼,那个看起来是下属的叫他殿下。 萧青鸾也看他,凑近了才发现,其实很年轻一张脸,眉眼间甚至都还带着点稚气。仔细想想,蛮人那个新上任的小可汗,好像差不多就是这般年纪。 已经过了酉时,京城的冬天天短,过了酉时便要见黑,晚霞余光金灿灿地落在陈尚书家门口那顶小轿子,与对面宁国公家护院们身上。 护院们肩膀抵着肩膀,小声地嘀咕。 “这谁啊,怎么这么半晌还不让人进门?” “谁知道,不过这么久都不给进门还不走,真有够死皮赖脸。” 这些话一个字不落,全进了轿子里许婉耳朵,她那张永远带着楚楚可怜的脸,霎时浮现出厉色,却很快便又平静下来。不就是那位姓阮的大小姐又大小姐发脾气,想要给她个下马威吗。 没关系,反正最先等不起的不会是她。 果然,下一瞬,即有人步履轻轻自门口出,朗声道:“还请姑娘移轿西角门。” 来人正是璧月。 上一世,阮流星从头到尾都是糊涂虫,人要害自己,要害爹爹,统统不知道,更别说刘氏为何非要让她大张旗鼓去迎许婉这种小事了。 是直到刚才,她才明白了刘氏为何要这样做。 不是要她给许婉撑面子,而是大梁婚律有“三不去”。 有所娶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 纵陈知确有几分才学,他一个寡妇养大家里只几分薄产的小小探花郎,凭什么能一路平步青云,短短三年便做上了尚书的位子? 是凭她爹爹定西北,平安南,一伤与血拼出来的军功卓着。 他陈知是因为她阮流星才前贫贱后富贵的,文官向来最重官名,纵阮家出了事他也不能休弃掉她,所以上一世许婉才要毒死她,她不死,许婉就永远没办法名正言顺的上位,而且还要做出许婉来陈府时她很欣然接纳的样子,以证许婉不是早就暗中对主母之位有所图谋。 阮流星其实挺多时候并不能明白,更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了,虚名又有什么好要的。 但既然你们非想要,那我也成全你们。 璧月依照自自家小姐先前所交代的,叫了一遍来人不肯应声,她便又叫了一遍,语气比先前还要更温和恭敬,却不容置喙:“还请姑娘移轿西角门。” 许婉坐在轿子里,眼里一点朦胧泪光也没有了,脸色沉沉的下人。 当她不知道什么人才从角门进吗,妾室才从角门进!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杨昀倒是很真挚,一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他瞳仁比寻常人要略微大一些,不是全然的黑,微微还有些琥珀色,在夜里也看起来也闪着光,盯着一个人一直看的时候,真有些像是天上的星子,天真又赤诚。 然而今夜没有星子,北风已经不停歇地吹了三四天,灰黄的云越来越往下去,傍晚便已经到了头顶,这是要下大雪的前奏。 “不管你有何种难处,终究是已经做了行窃之事,便要按律法行事。你若是肯随我去官府自首,那证明你还有悔过之心,并非全然无可救药,”杨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开始喋喋不休的劝,“我定会在顺天府尹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姜寒星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小杨大人,你且看我。” 她向着杨昀抬起了胳膊。 “可曾看到我身上有你家财物?” 虽她衣领上特意缀了毛边,其实穿得并不厚,直衫窄袖,是干练打扮,胳膊上带了护腕,并无可藏物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腰间别着的纸同炭笔显眼着,旁的也没不该有的东西。 杨昀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无,但……” 姜寒星却并不听他说:“既然无,不管我因何而来,都不是贼,久闻小杨大人才名,不曾想竟是如此武断之人。” 杨昀有些脸红了起来。 “何事如此吵闹?”杨延和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姜寒星其实是在等这个时候。她还不至于蠢到这时候同一个书呆子去讲所谓道理。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打个招呼赶紧走才是正道。 故她没再管杨昀,一个翻身,从房顶上跳了下去,稳稳当当,正好落在了杨大学士面前。 一群护院唰一下往杨延和身边围。 酝酿了三天的雪这时候终于落了下来,极大朵,落地却轻飘飘,身后书童赶上来给杨大学士披斗篷。 “都下去。”杨延和正挥手,一转头眼角余光瞥见还站在房顶看着姜寒星愣神的杨昀,忍不住还是叹气,“先去把少爷接下来吧,下雪了房顶梯子都滑,别一会儿再下不来了。” 然后才回头看姜寒星,这么近的距离,还是不明身份的人,杨延和气度却还很从容:“这位是?” 姜寒星弯腰拱手行礼:“东厂小吏,办事偶尔经过大人府邸,叨扰本在意料之外,还望大人见谅。” 东厂的令牌被姜寒星握在了手心——这便是她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还能说走就能走的底气。 果然身后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 房顶上咔嚓一声,大概是杨昀踩碎了一块儿瓦片,因为紧接着是小厮的惊呼:“少爷小心些!”只是之后便再无声响了。 姜寒星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以杨昀的性子,一片真心错付,肯定至少要嚷嚷下的。 “为圣上办事,”杨延和瞥了一眼令牌,神色不变,依旧笑得很和气,“哪里会有叨扰的道理,可有什么要本官帮忙的?姑娘直管说就是了。” 她也没特意男装,只是图方便头发全梳起来了,久经官场确实不一样,他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 姜寒星也笑了一下:“大学士不放在心上便好。” 这雪真的是来势汹汹,就站在这儿说会儿话的功夫,姜寒星肩膀上一层雪花。 得快些回去才是,姜寒星想。 “是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才是,小辈年纪轻不懂事,姑娘进来喝杯茶?”杨延和向着书房一伸手。 “大人莫要折煞小人了,卑职一介小吏,不过为厂公办事才略得些青眼,哪里还有登堂入室的道理。”以杨延和的身份,这话其实就是逐客令了,姜寒星趁机顺坡下驴,“夜也深了,卑职便不叨扰大学士安眠了。” 杨延和果然也没再挽留,只是冲着姜寒星回礼,腰很板正的弯下去,又拱手。这可真是折煞她了,人家毕竟堂堂东阁大学士,圣上亲师,纵然她背靠权势滔天的东厂,也不过一个小小番役而已。 于是在场下人,无不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上了年纪难受风寒,便不远送了,”是杨大人提醒了,下人们才恍然间回过神来,急匆匆的给姜寒星让道,又去开大门。 “天黑路滑,姑娘慢行。” 旁人不明白,姜寒星自然知晓他这一礼是为了什么,便也并不再谦让,也拱手回礼算是让他放心,然后一转身向着门口去了。 然而她在余光中瞧见,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有人消无声息的到了杨延和身边,方才杨延和身边并没这人的,姜寒星确定。 这人正俯身同杨延和说着些什么。 杨昀也终于从房顶上下来了,顶着一张极力压抑着怒气的脸,一边往杨延和身边走着一边视线要往她的背影上落。 姜寒星收回了那点余光,把脖子上毛领裹得更紧一些,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模样,大步地跨出杨府大门往前走了。 ※ 翌日早上,姜寒星起床推开窗,地上两尺厚一片白,云还是阴沉沉往下压,不过雪倒是停了。 刚打开,冷风灌一脖子凉意,她赶紧给关了。 姜寒星慢悠悠下床,穿衣服时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低头一看,整个右手都肿了起来,手背一按一个坑,发面馒头似的,是昨天晚上给冻的。她又伸手去摸耳朵,耳廓上也是一串的冻伤疙瘩,有的已经有要烂的迹象了。 这等到天热起来,怕是要痒得什么事都做不成。 姜寒星叹了口气。 一想去年春天的情形,她再心疼再不舍,还是摸索着打开了床头枕头下那个暗格,掏出来了一块儿碎银,直奔院门走去。 开门,往后退。下一刻预料之中的咕咚一声,一个人一头栽了进来,因着她很有先见之明的往后退了,那一身都硬得起痂的夹袄才没碰到她裙子。 门外的人是方明。 看样子方才应该是还睡着呢,是栽进来才给栽醒了。他迷迷瞪瞪的四处张望:“啊?干什么,我昨儿个没偷东西……” “出去。” 姜寒星眼神往他栽进来的上半身上掠。 “这么冷的天,”他看见了姜寒星才彻底清醒过来了,嘻嘻地笑,像个年纪不大的街上混混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其实要看长相的话也确实没很大年纪,只是他胡子头发成日里一块儿缠,连带脸上三尺厚的泥,谁也看不见他长相,“破例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呗。” “李夫人就在后边那条街上住,你且去问问她让不让你进她房子……”姜寒星一伸脚,要勾他要饭那只破碗往外甩,“哎呦!” 她脚踝有旧伤,不过平日里通常并不妨事的,但今日不知怎的,大约是昨日在房顶上蹲太久了?反正她脚踝刚一翻转便觉得疼,这疼又来的突然,她便没忍住叫出了声。方明的破碗也应声掉了下来。 因为她平日里就经常这举动,是真已经摔坏了方明好几个碗了,所以就算这次姜寒星其实并没把他碗甩出去,方明还是下意识的就护着碗往外扑了。 只是略微疼了那么一下,姜寒星并没怎么在意,注意力还在方明身上,看见他往外扑便紧跟着往前,反应极快,刚好把他卡在了门槛外。 “还担心你哎呦一声是怎的了,”方明把那只碗往他随身带着的同样脏兮兮的袋子里边放,啧啧地感叹,“看来是白担心了,哎,寒星妹子,当初我对你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你便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当初她刚一个人过活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差点活不下去。确实是方明收留了她,也教会了她一些技艺——比如人流中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钱袋摸走诸如此类的。但当时也是他欺负她什么都不懂,她那么拼着命九死一生偷回来的东西,被他哄着骗着二八分。 要不是后来遇上师父,她可能早就偷东西被人抓住打死了。 “恩确实有,我也在报,不然你以为我愿意让个乞丐天天睡我家门口?”姜寒星不肯同他扯皮,“救命之恩倒真不必了——起来,有事找你。” 她说着一扬手,银子甩进了方明怀里。 看见银子,方明才算是稍微正经了起来。他放在手心里掂一掂,本来还想咬一咬的,看见了姜寒星的眼神才住了嘴:“话不能这么说,你肯让我住你家门口不是有求于我吗?” 他这么一提醒,姜寒星才想起来了:“所以你一走这么多天,是我让你查的事终于有什么线索了吗?” 方明双手往袖子里一拢:“这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有结果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哎,突然给我银子干嘛?赏我的?” 听见方明这个回答,姜寒星也并没什么失望流露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说旁的事:“想得美。百草堂,找张大夫……” 方明看向她的脚:“真受伤了?” 他总想占她些便宜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好歹同一屋檐下快两年了,还曾是一起偷东西差点被人打死的交情。 姜寒星都明白,所以也很坦然:“没,昨晚出去做事时手有些冻伤了,要你找张大夫拿些冻疮膏。” “早同你说了,”他又是那副事后诸葛亮的样子,“姑娘家家快些嫁人安安稳稳的多好,当年就非要同那什么苏俞习武,现在还干这样出死力又万人骂的营生,深更半夜好好在被窝里睡着,哪里还会年年冻伤……” “难道一直同你偷东西就有人娶吗?还是你能找来个人,娶我这个无父无母身份不明的孤女?”站久了本来脚脖子就容易疼,更别说她还带着伤。 姜寒星关了门,不肯同他再废话了:“快去快回,剩下的是你的。” 三、 他们大明朝的衙门,二品尚书都没有旬休,更别说他们这些品级都没的小吏了。除了冬至过年,都要到衙门去的。不过他们东厂衙门向来宽松,只要没什么要紧事,迟到早退都不妨事。于是姜寒星也不着急,一边拿了扫帚扫门前院子里的雪,一边等方明回来。 方明倒还挺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叩门声便响起来了。 “给,大雪封了路,药材难运进来,比平日里贵三四钱呢,”药贵了三四钱他便少了三四钱,方明唏嘘得很,从破袋子里掏东西的动作都依依不舍了起来,“哦对,还有,路上有人给了我这个东西。” 掏了许久方明才掏出了药,还有一个小盒子,一块儿递给了姜寒星。 寻常的木质方盒,上面有个小搭扣,是扣着的。姜寒星翻过来覆过去,没看见盒子有什么特殊的,便打开了。 里面是一只翡翠镯子。 首饰这种东西,她平日里不怎么用,便也不怎么关心。但就她这么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来这镯子极好的成色,一晃有水在里边流似的,雪光映衬下盈盈一汪碧绿。 “少说五十两银子呢,”方明在旁边艳羡的眼神,“哎呀,你看这成色……” 姜寒星合上了盒子,她大约知晓是谁,但问一问还是必须的:“谁?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至于人,”他一摊手,“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到底是谁,这我可真不清楚。我买药回来的路上遇见的,身后一群丫鬟跟着,可气派了,穿得也气派。看见我一人路上走着,便下了轿子,说我说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讨生活实在是可怜,又让丫鬟去轿子里拿了这盒子给我——哎,你说她什么都没说,万一我真的不明白——或者装不明白,自己收着了怎么办?” “因为确定你能明白,不敢装不明白。”姜寒星并不理会他的俏皮话,“到底是谁?” “真就是偶然碰见的,”方明打着哈哈,“能想明白原来不是真给我的已经很难了,哪儿还能知道她是谁啊?” 姜寒星倚着门框,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却能想明白时转交给我的,方明,我觉得你当我傻子似的——当初你我可是说好的,我给你一隅安身地,你要帮我办事,结果,你们丐帮原来就这么遵守诺言的吗?” 丐帮这种东西,坊间话本里是经常有,实际上真有没有。虽方明偶尔吹牛的时候总是肯定地说他们丐帮如何如何,但姜寒星还是觉得有待考证。 反正她见过的乞丐,绝顶高手无,偷鸡摸狗的勾当倒是会不少。 第二百二十八章 楚怀仁没理会他,扭头从人群里挤过,他人其实干瘦,此时没了精明与算计撑着,就是小老头一个,于是周围人便又叹息,说楚家原也是世家大族,纵如今没落了,又何至于此呢。 “此间事已了,可你接下来又应当如何打算呢。” 林歧趁着众人视线都在楚怀仁身上,偷偷问楚水月。 大梁民风尚看着算开放,手腕足够,什么太后公主皇后之类,不是没只手遮天过,女子也能上街,也能和离,也能二嫁,但骨子里其实仍是三从四德那套。 从父从夫从子。除此之外,并没其他落脚处。 她是个没出嫁的年轻姑娘,自然是要听她爹的,她爹没了,就得听宗族里叔伯的。她为了求自在舍弃了这些,姓楚的家她便不能再回,姓楚的房子她也不能再住,然后,她那个同姓楚的爹的丧事,她却不能不管。 听起来很无稽之谈,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仍旧麻烦事一堆。 林歧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一揉鼻子,给楚水月出主意:“我年轻,也并不懂丧仪之类,不过之前问了我娘,说是大约二十两便够。我家虽不宽裕,这钱却还是出得起的,也不要你卖身,早就听闻楚先生博学,礼乐射御书数都精通的,刚好我家账房先生告了老回家,你来我家铺子给管一年帐就成,就镇子南头林家裁缝铺子,如何?” 她说他对自己的事这样上心,原来是图这个。 楚水月心下疑惑终于稍解,神色却并未因此便放松下来,她盯着林歧看了半晌,似是有许多话想讲,但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粲然一笑。 “好主意倒是好主意。可惜公子看错了人,数算,奴实并不擅长。” “封员外!” 楚水月冲着人群中一点招手,被叫封员外的人闻声抬头,稀疏胡子绸缎衣服,正是先前问了价、出了五十两银子,想要帮她的那位。 他早说了要走,但不知为何,确实这时候仍并没走。众人目光都随着这一声喊转向了封员外。楚水月趁着这间隙,轻轻颔了下首,礼貌疏离,划清界限:“总之,还是多谢公子相助。” 林歧看了她一会儿,也回一颔首,并无怨怼,风度翩翩:“无妨,不过举手之劳——封员外在看你。” 楚水月知道。 她走到封员外跟前,盈盈一拜。 “先前员外愿相帮,我很感激,之前曾说过的为奴为婢,也都还作数,若员外现今仍肯施以援手,好叫我爹能入土为安,楚水月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又起身:“自然,员外不愿意帮,也没什么。” 她指尖轻轻叩着旁边大柳树枝干,威胁的话像问今晚吃什么一样风轻云淡:“左右不过是我无处容身,随了我父亲一道去,黄泉之下也算是有个照应。” 封屏也不知道为何偏偏会是他。 他就是一普通员外,祖祖辈辈都住在这清平镇,所以有积存下来一些田产,发妻是撞大运娶了个有钱人家姑娘,可早在十七年前生下他家大姑娘后便已故去。后来又娶的这个,就是这镇子上寻常姑娘,就一个儿子,不争气,亲朋好友,也没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只一个妹妹,年轻时嫁到了京城,当时听说是挺富贵,但也许久都不曾联系了,这两年朝堂里乱得很,人在不在都还未可知,更别说能沾什么光了。 所以封屏一开始就想不明白:他看旁的人也都愿意帮她的呀。 等到当着众人的面签了卖身契,领了人回家,更是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味儿:他就是发个善心,怎么到最后还变成他不肯给人领回家去,这姑娘万一出了事,就全怪他了呢。 封屏看着楚水月,又是觉得心里有点膈应,又多少有点不敢惹,踌躇半晌,直接给常嬷嬷叫了来:找个厉害的嬷嬷压着,捱过几年,等镇上的人都忘了这事,拉出去配小厮也就完了。 但常嬷嬷却不肯:“都是花了钱的,自然要财尽其用,怎么能随便呢。” 他臊眉搭眼地问她名字:“那个,我记得你是叫……叫什么蘅……蘅什么……” “楚水月。” 不等封员外想出来,楚水月便已善解人意道:“总之,如今是叫楚水月了。” “好吧楚水月,”封员外继续干巴巴的,指着面前的另一位跟她介绍,“这是府上常嬷嬷,我们家大姑娘那边事情都是她在管。” 又向另一位介绍她:“楚水月是镇子西头楚秀才家姑娘,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才不得不到咱们这里来做活儿,我瞧她性子颇沉静,与明心正相宜,不如你便带了东小院去,随便安排些什么来做吧。” 常嬷嬷不乐意:“都是花了钱的,自然要财尽其用,怎么能随便呢。” 又问她:“听说你家里先前也并不宽裕,那打扫浆洗之类的活儿计,平日可是你做?” 楚水月摇摇头:“并不常做。” 常嬷嬷想了想,又问她:“方才还听老爷说,你爹爹先前是秀才,大家闺秀的养法,那女红针线,肯定是擅长的吧。” 楚水月再摇头:“并不擅长。” 常嬷嬷沉默了一小会儿,再次问:“梳妆打扮呢,小姑娘家家的,总是爱美的。” 楚水月也沉默。美虽也爱,梳妆打扮么…… 幸而常嬷嬷性子也豁达,问完,一抬头看见她唇不画而红,眉不染而翠,明眸皓齿,丰肌秀骨,不等她回答,自己便想开了:“算了算了,你这样一张脸,不大施粉黛也寻常。” 她冲着她招手:又直接拉过了她手:“两位小姐老爷向来一视同仁,照体例都是四个贴身侍候的,这边的百灵,上个月家里发了横财,爹娘给接回去了,大姑娘身边这才空了缺,你既来了,便先侍候着,果真有什么不会也不用怕,到时候我教你就是了。来,我带你去见小姐。” 姜寒星不解:“这不是人都已经卖好了吗,还有什么好打的,莫非是那赵甲还敢来报官?这事他又不占理,给他打出去也就是了。” 来同她说这事的那衙役也是很一言难尽的样子:“不是,是这楚水月到了封府后,又给人家家里好几个丫鬟都打了,是封家的,来报了官。”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她究竟是哪里走得狗屎运,在京城那么些年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刺儿头,还是说他们清江本就民风剽悍? 姜寒星揉着已隐隐又开始疼起来的额角,多少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问:“那另一件呢,不是说还有一桩案子么。” 衙役再次一言难尽:“另一桩说起来也是家事。” “咳咳!” 嗓间的干痛让秦花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小姐……” 璧月看秦花明半晌寂然无声,不由得有些担心:“很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 秦花明回过了神,她看着璧月,这到最后都不肯离开她的傻姑娘啊。 她伸手摸了摸璧月手,触手温热,心中激愤难平这才算是稍微缓解:“我没事,你刚说什么?睡迷糊了,一时间没听清。” “姑爷的表妹要来家中住,老夫人说您得亲自去正门接,才算是全了礼数。” “哦,已经到了?” “还在路上。” “那急什么,纵已经到门口了,也要等我收拾妥当,璧月,你上回梳那飞天髻就很不错,今日便还是那个吧。” 璧月拿起梳子,心里实在是诧异得很。 飞天髻确实是大方又不失清丽,很适合待客见人,但却十分繁琐,梳来定要耽误见客的,她们小姐西北军中长大,天性自由洒脱,自嫁到陈府后,最忌讳人说她不懂礼数,不会持家,这回怎么忽然不管这个了? 这么一想,她又担心小姐是身子难受,又强撑着不肯说。 正斟酌着要怎样开口劝,外头忽传来急促脚步声,璧月递了个眼色,门口小丫鬟便立刻起身去开门,外头人却连这都等不及,用力推了门,小丫鬟躲闪不及,门撞在脸上,她瘪着嘴,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样子。 璧月眉头有点皱了起来,但还是弯腰行了礼:“老夫人。” 刘氏却劈头就骂:“早说过了小婉今日要来,如今人再有一条街便到家门口呢,怎的连头还没梳好,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小姐昨日骑马着了凉,便多睡了一会儿……”璧月耐着脾气解释。 然而不等她话说完,刘氏身后常嬷嬷劈手便夺她手中梳子,一巴掌抽在她头上,又拼命往秦花明身边挤:“你们这些小蹄子们还能干些什么,还是让我来伺候夫人……” 秦花明回过头来,眼神霎时冷。 谁给你们的胆子,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丫鬟,还是两个? 她抬脚便踹。纵她嫁进陈家后鬼迷心窍,一门心思的想做个贤妇,幼时寒来暑往里练出来的武学底子又哪里会一下子丢完,常嬷嬷五十来岁的人了,可受不住她这样一脚,当时便飞出老远,躺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竟不知,这偌大陈府,还有主子使唤哪个奴才,还得由奴才来定的道理!” 秦花明坐在梳妆台前,脸冷得像块冰,头发还披散着,简直是地狱里刚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刘氏也吓坏了。 这秦花明仗着他们家的权势,可没少给她脸色瞧,为了儿子的大事,她少不得要忍气吞声,今天原是想着,既然儿子已能将小婉接进府中,多半是大事将成,这才暗中唆使着常嬷嬷在她跟前摆了些谱,不曾想,她竟忽然这样烈性、! 刘氏不得不又堆了笑:“流星,那个,常嬷嬷她也是着急,毕竟叫客人等着,实在是有失礼数,传出去很不体面。” “慢待了客人不体面,”秦花明脸色一点也没因为她这话和缓,反而两道漂亮又英气的眉都有些皱了起来,“难道果真叫奴才教训了主子就体面?今日我梳个什么样的头谁给我梳头要给常嬷嬷管,难不成明日我与陈知几时歇怎样歇也要归了常嬷嬷管?还是说我这女主人的位子直接让给常嬷嬷来做?您要觉得合该这样,那我没话讲,我自收拾东西归家去也就是了。” 刘氏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 秦花明一个眼神,璧月立马会意,有条不紊地重新走回秦花明身边,从从容容地给秦花明梳好一个飞天髻,然后腰间的玉坠,鞋上的流苏,都一点一点地整理妥帖。 期间刘氏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如今的秦花明,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能来回打转,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催:“流星,小婉已经到了,你看咱们要不还是……” 秦花明自铜镜里看刘氏那张明显不痛快偏还要压抑着的脸。 他们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璧月从妆奁里拿出一直金掐丝点翠步摇,询问地看向她,秦花明摇了摇头,拿出了另一支,一支银簪子,很简单的样式,只顶端镂空两三朵梅花,日光照上去,一柄素剑一样。 “说起小婉来家这件事,母亲叫我去迎,做媳妇的自然没不去的道理,可我记得,大梁朝的礼节规矩,从来是客随主便,纵宰执来访,也没巴巴地非要我上赶着迎的道理。” 璧月伸出手来,要帮她簪,但秦花明拒绝了。 她自簪了银簪,又拿起篦子,给两边碎发整理妥帖了,这才转过身去,一双漂亮杏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逼人寒意。 “还是说,赵瑢音姑娘,有什么不一样?” 已经过了酉时,京城的冬天天短,过了酉时便要见黑,晚霞余光金灿灿地落在陈尚书家门口那顶小轿子,与对面宁国公家护院们身上。 护院们肩膀抵着肩膀,小声地嘀咕。 “这谁啊,怎么这么半晌还不让人进门?” “谁知道,不过这么久都不给进门还不走,真有够死皮赖脸。” 这些话一个字不落,全进了轿子里赵瑢音耳朵,她那张永远带着楚楚可怜的脸,霎时浮现出厉色,却很快便又平静下来。 不就是那位姓阮的大小姐又大小姐发脾气,想要给她个下马威吗。 没关系,反正最先等不起的不会是她。 果然,下一瞬,即有人步履轻轻自门口出,朗声道:“还请姑娘移轿西角门。” 来人正是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