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 第1页 《炮灰他只想读书[科举]》作者:春江阔【完结】 【本文文案】 宁颂穿来的第一天,便被狠心的父母赶出了家门。 原来,他是早年父母收养的孩子,如今母亲怀了亲子,自然不再需要他。 落地凤凰不如鸡,面对乡下陋室一间,嗷嗷待哺的弟妹两只,宁颂嘆了口气:得了,先活着吧。 生活不易,但好歹他可以读书。 · 青川县县丞近年有两件喜事,一件是赶走了读书不上道的朽木养子,另一件事妻子老蚌生珠,诞下亲生血脉。 「我的孩子是要光耀门楣的。」 抓周礼上,亲子紧紧攥住官印,县丞老怀大慰。 然而,还没等到亲子入学,便听说了养子考进江南第一大书院的消息。 紧接着,养子拜名儒为师,前途不可限量。 等到养子蟾宫折桂,高中状元时,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宁大人,难道您这眼睛是瞎的不成?」 ps:升级流,赚钱读书考科举;无哥儿、生崽设定。 - 第1章 大雍歷一百一十三年,青川县,细柳村。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驶入了村头。 细柳村是隶属于青川县的一个偏远村落,村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没几户,平日出行自然也是靠着牛车、驴车居多。 如此一来,马车倒是成为了新奇物件儿,刚一出现,就有农人招朋引伴来围观。 「去去去,让开些。」 驾车的马夫穿着青色的短褂,褐色长裤,神态傲然,眼看着路边上堆积的人越多,越是觉得烦躁。 他一边驱赶着人,一边目光到处找寻着什么。 细柳村人不多,但面积却很大,进村之后,他很快就绕晕了。 「劳驾,宁家怎么走?」不得已,马夫停下了马车,询问路边上一个看上去衣着稍有体面的老丈。 宁家? 这在细柳村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老丈想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 只是说完之后,好奇心驱使他多问了一句:「……敢问官人是来弔唁的吗?」 说起来,这宁家也够倒霉的,家里两夫妻三年前刚走了一个,前不久又去世了一个。 好好的一家子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双儿女。 「弔唁?倒也没错。」 车夫驾驶着马车到了宁家门口,一路上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到达时,听到消息的看热闹人群也到位了。 「真是宁家的贵客?」 「没听说宁家有什么亲戚。」 「你说错了,宁家最开始不就是从县城里搬来的?」 「——还有这事?!」 不是农忙时节,村里农户们闲得发慌,稍有一点儿八卦,就能点燃他们旺盛的好奇心。 「那可不是?早些年,宁家娘子说话还是县城里的口音呢。」 县城里的亲戚驾着马车来了,把烂摊子接在手里的里正松了一口气,连忙迎接了出来。 骏马,轿车,无不彰显着来人的身份,里正平日里负责乡邻乡亲的徵税和徭役,颇有几分体面,但他拿不准来人的身份,故而先客气地拱了拱手。 「我是此地的里正,姓李,不是贵客是从何而来?」 「你就是里正?」来人根本不回里正的话,先是反问了一句,这才朝着东边拱了拱手,道:「青川县宁府正是我家府上。」 ……宁府。 里正反映了一秒,立刻想了起来。青川县上近年就任的县丞就姓宁。 县丞。 在话本子里,县丞不过是正九品、从八品的小官儿,莫说是主角,就连当个配角都不够格。 可若是在现实中呢? 县丞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是从百万读书人中筛选出来的极少数。 一县县丞,负责一个县内的农田水利、催理赋税、平决狱事。这三样,哪一项不与平头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故而,就在这充当马夫的小厮说出几个字时,里正瞬间就调整了态度,变得恭敬至极: 「原来是宁大人的府上,失敬失敬!」 说完,长长的稽了一礼。 小厮在县丞身边当长随,早已经习惯了下面人的巴结,里正这样客气,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了了。 他轻哼了一声,开口道:「这可是宁家,主人叫宁仁的?」 「正是。」 「家里可还有人?叫人出来接人吧。」 接人? 里正还未回过神来,马车的轿厢里就伸出一只手来揭开了门帘,一个健硕的嬷嬷跳了下来。 而后,嬷嬷探着身子,与小厮一起,将轿厢中昏迷的人抱了出来。 光看样子,仿佛是受了伤。 「愣着干什么?」 里正摸不着头脑,顾不得搭把手,反倒是疑惑地问道:「这是?」 「宁仁的大儿子。」 与宁仁相熟多年,里正哪里听说过宁仁家里有这么一号人? 「这原本是宁仁的大儿子,多年前,承蒙我们老爷看重,收为养子。」 「如今嘛。」小厮冷笑了一声,「我们老爷心慈,见宁仁家没有了支应,特地放了大哥儿回来。」 区区两句话,可谓是信息含量极高,里正脑海里转了好几圈,这才反应过来。 第2页 县丞收养了宁仁的儿子? 想到这里,里正心中一阵暗喜,他之所以来这里操办丧事,完全是因为宁仁家里没别人了,是他职责所在。 为了这丧事,他非但捞不着什么,还要倒贴一份礼金,实在是晦气。 但现在不一样了——宁仁家里竟然有这门显贵的亲戚! 要知道,在大雍朝中,虽然朝廷有鼓励收养的说法,但这种情况相当少。 更普遍的,还是夫妻无子从同族中过继。 由此可见,宁仁与和这位宁县丞是同族,而且关系应当相当不错。 只是…… 兴奋归兴奋,里正大把年纪,城府还是有一些的。他心中尚且有一丝顾虑。 既然这宁仁家里的大儿子被收养了,就再与宁仁家里无关,为何还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人送回来? 看那大哥儿的样子,仿佛还是受了伤。 脑海中的诸多念头只是转瞬一秒,表面上看,里正只是愣神了一秒,很快就反应过来,搭手将人送了进去。 宁仁家里夫妻两人缠绵病榻许久,家里纵然有一些家私,如今也早已经花完,如今只有简薄的几样家具。 原本就不大的房子,看上去竟然空空如也,颇有几分凄凉。 小厮将人送到了床上,一旁宁仁家的一双儿女满脸疑惑,可小厮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就如同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拍了拍手。 身后的老嬷嬷将包裹交给了宁仁家,叮嘱道:「这是少……颂哥儿的衣物和书本,你们收着。」 「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着,两人就打算离开。 里正肚子里全是打算,见状,连忙赔笑着将小厮拉去一边,又是鞠躬又是打探。 「在下愚钝,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贵客多说几句。」 小厮沉默片刻,他原本不想说主人家里的事情,但转念一想,比起颂哥儿醒来乱说坏了家风,倒不如他先引导风向,占得先机。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小厮佯装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我们老爷太太将颂哥儿当心肝肉的疼爱,颂哥儿不知好歹,一心念着旧家,不惜冲撞太太,太太差点害了命,我们老爷如何留他?」 这…… 里正预想到了其中有些曲折,可哪里想,这宁家的大儿子竟然是将养父母得罪死了? 这话一出来,恐怕是流言蜚语少不了了。 幸亏他多问了一句,要是献错了殷勤,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竟是如此!」里正佯装怒道,「真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心意。」 小厮见里正明白了自己的态度,点点头:「不过我们老爷仁慈,既然颂哥儿想要回来,就放他回来。」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莫要乱跑的好。」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希望宁颂再去老爷和夫人面前碍眼。 「自然,自然。」 话说到这里,小厮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问了里正的名字之后,叫了同来的嬷嬷,一起驾着马车离去。 马车来时如同一阵风,离开也毫不挂念。里正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品了品其中滋味,忍不住摇头。 「怎么样,李老三,舔着贵人的脚丫子了吗?」 「去你的。」名为李三的里正翻了个白眼:「什么贵人!」 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的小人罢了,想差使他做事,还一点好处都不给,真当他是傻子? 「宁家那个怎么说?」问不出贵人的身份,宁家有什么乐子,总能说说吧。 「宁家,什么宁家?都是泥坑里刨食的命,还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呢!」 李老三一想到自己为了宁家丧事浪费的功夫,又点头哈腰什么都没捞着,心里觉得晦气极了。 「少去凑热闹,人家可是县丞公子都不当的大少爷!」 细柳村面积不小,人口也不少,但奈何这里是熟人社会,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宁家的新鲜事就传遍了。 不过,同样的话语,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所理解的角度也不同。 「这宁家真有一门亲戚?平日里怎么不曾说过?」 「那县丞的公子真是个傻的不成?孝顺,这孝顺值几个钱?」 「你傻呀,这话你也信?」 有浅显地相信一面之词的,也就有压根不信明面上说法,想得更深远一些的。 「这一家人是普通人,一家是县丞,这哥儿想待在哪里,哪里由他说了算?」 「怕不是被赶出来的!」 好端端的,那为何宁仁家的大儿子被收养了,又被养父母赶出家门? 顺着这个话题想下去,那猜测就更多了。什么不孝父母、命克父母,连身体不好不能人道都传出来了。 就在这各种说法甚嚣尘上时,宁家兄妹送走了邻里客人,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心里发愁。 先不说这个来歷不明的人到底是谁,就光说如何处置这人,就让他们犯了难。 家里连他们自己吃的口粮都没有,哪有人力和钱财去照看这个为见过面的「兄长」? 要不把人先弄醒? 宁家兄妹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在昏迷的昔日宁家大少爷的意识之海中,也有着一个人在头痛。 眼前的一小团代表意识的光晕越来越弱,看着摇摇欲坠,就快消散了。 第3页 「您瞧见了,我愚钝如朽木,不但克父母,还被养父母厌弃,再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别!」 另一道意识连忙劝他:「生命可贵,你再好好想想!」 可话虽如此,那一道属于古代「宁颂」的意识光晕却越来越弱,接近于无。 最终,这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化成光团融入了另一道意识之中。 第2章 光点晕散开来,宁颂也得到了原身所有的记忆。 这具身体本人也叫做宁颂,年龄不过十五岁。 十年前,原身五岁那年,宁仁将他过继给了族兄宁世怀,让原身成为了举人老爷的儿子。 从普通农人之子成为前途无量的举人之子,原身自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在离开时,他就被教导要孝顺养母,乖巧听话。 只是,来到新家之后,原身发现养母并不喜欢他。 因为养母的不喜,原身在新的家庭里格外小心,哪怕与下人都是客客气气,生怕别人非议他摆少爷架子。 如此战战兢兢地生活多年,原身虽然被人私下嘲笑为「胆小怯弱」,但另一边,也终于从伺候的嬷嬷口中知道了养母不喜欢自己的原因。 原来,养母在嫁过来之后多年一直没有喜讯,碍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收养一个孩子。 养母出身显赫,家中人才济济,为了加深与娘家之间的关系,打算说服丈夫,从娘家收养一个孩子。 宁家当然不愿意。 双方几经博弈,终于以宁家说服了养父,将原身送过来作为结果。 养母大败,不但迁怒了宁家家族,还恨上了原身,甚至对宁仁一家都充满厌恶。 在一家之中,因为女主人的不喜,原身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偏偏原身性格执拗,非要证明点什么给旁人看。 他证明自己的方式就是读书。 原身早早开了蒙,跟着先生读书,奈何请来的先生水平不高,教学敷衍,加上原身脑子一根筋,读书并无进展。 等到同学龄的学童们准备县试了,养父抽出时间来考察原身的功课,考察结束后勃然大怒。 「你将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明明平日里努力读书,却将书读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失望。 「我在你这个年龄,早已经考过了院试!」 养父就是靠着自己是家族最优秀的读书种子,得到了现在的一切。 如果说原身被养母不喜,尚且能够宽慰自己,那么被养父如此评价,就无法再逃避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了。 原身大病了一场,病癒之后,再想去学习,却发现教他的先生辞了馆,称能力不够,无法教导他。 没有了先生,原身的学习之路愈发艰难。恶性循环下,养父对于他的耐心也逐渐消失,最后给他贴上了「不堪造就」的标籤。 原身在养父母这里受挫,心情郁结之余,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亲生父母的身上。 偷偷派自己信任的人去打探,才得知原来早年他的亲生父母前来探望他,却被养母差人毫不客气地撵了去了。 因为这一次的羞辱,亲生父母这些年再未上门过。 两家断了联繫,无论是前两年亲生母亲去世,还是生父绵延病榻,他都毫不知情。 这让原身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当着养母的面抗议。 谁知养母就被气倒了。 等到养父吩咐下人拖他下去打板子时,原身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养母怀孕八个月了。 在养母有孕的这几个月中,原身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何尝不是养母在防范他「生歹心」。 原身彻底被击倒了。 身上的伤势当然是被「击垮」的原因,但心灵上的溃败才是罪魁祸首。 换句话说,原身不想活了。 养父母的冷漠、亲生父母的离世、自己的无用,让原身找不到再活下去的理由。 也就是在这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原身发现了一个来自于异时空的游魂。 这个游魂就是出车祸而意外离世的宁颂。 与从小被收养的原身相比,宁颂一辈子可谓是顺遂多了。 他虽然也是从小没有了父母,但托现代福利体系的福,顺利地考取了顶级学府。 而后一边打工,一边靠着奖学金一路拿到了硕士学位。 如果不是车祸的话,再过几个月,他恐怕将会去另外一名学术大牛名下继续开启博士生在读生涯了。 一个意外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走向。 「接下来的日子拜託你了。」记忆交换中,原身也得以窥探到宁颂的生活碎片。 「你比我更勇敢,相信你能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对于宁颂在学习上的天赋和经歷,原身羡慕又好奇。 「我会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得到了宁颂的这一句保证,原身消失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随着原身的消失,宁颂彻底接受了这具身体,与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感受的加载。 飢饿、寒冷、还有疼痛。 他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已经将近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剧烈的飢饿让他睁开眼睛,下一秒,对上了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 「啊!」 宁颂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弟弟——宁木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第4页 「姐姐,他醒了!」 「……你们在干什么?」 原身名义上的弟弟和妹妹,两个小傢伙正蹲在床边看着他,两人营养不良,饿得像是大头娃娃。 · 斜阳晚照,青山杳杳。细柳村内,宁家灶房的烟囱里冒出了细细的炊烟。 村民们参加过宁仁娘子的葬礼,又在不久之前将宁仁送上了山,本以为没有父母庇护,宁家两个小孩也活不长久,没想到才过了两日,就看见了这一幕。 「这是宁家那个县城家的大儿子在做饭吧?」 宁家。 简陋的灶房里,宁颂正蹲在灶前烧火。 在古代烧火对于他来说并不简单,没有了打火机,他用火摺子试了好几次才弄出了火星。 好不容易引燃了柴火,将为数不多的柴火扔进了泥土砌的灶膛里,吃什么又成了问题。 宁家是真的穷啊——宁颂醒来时在看到自家瓦片凋零的土胚房子时感嘆了一次,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灶房感慨第二次。 偌大的灶房,除了墙角处的簸箕里还剩了一些粟米之外,其他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按道理说,办丧事是需要待客的,估计以宁家的情况,村民们自发取消了这一环。 飢肠辘辘间,宁颂无奈取了发霉的粟米出来,烧水,扔进锅里煮熟。 期间,他干脆无视了那一缸水的干净程度——反正在古代没有过滤装置,吃的不是井水就是雨水。 一顿饭做完,宁颂原本昂扬的斗志逐渐消磨,现实问题摆在了面前。 别说读书了,一家三口的吃饭都是问题。 做好了饭,宁颂用木碗将清粥端了出去,分给了两个小孩子。 醒来之后,他已经知道了大的女孩八岁,叫宁淼;小的才五岁,叫宁木。 面对这一碗热腾腾的粥,宁木顾不上想别的,欢唿一声,就端起了捧起了碗。 反倒是宁淼注视了粥碗几秒,这才慢吞吞地接过来。 一碗粥下肚,飢饿了多时的胃袋终于有了一点点知觉,撇开食物的味道不谈,宁颂也终于有了一点活着的感觉。 「你是我们哥哥吗?」 宁木年纪小,到底还是没有心机,吃了这一碗粥,心里对宁颂也有了几分亲近,开口问。 「嗯。」宁颂点点头。 「以后我会照顾你们的。」 闻言,宁淼没有吭声,只是抬起眼,又扫了宁颂一眼,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宁颂虽然用粥垫肚子,但吃下的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少年来说,根本不够。 收拾了碗筷,宁颂打水洗了碗,刚下肚的稀粥似乎又被消化了七七八八。 身上的伤口还未癒合,但宁颂根本没有心情管这回事,又绕着厨房找了一圈。 「你在找什么?」宁淼冷不丁的问。 因为常年飢饿的缘故,八岁的宁淼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头顶的毛髮发黄稀疏,身上穿着改小的、有补丁的破烂衣物,看上去像个动物。 「吃的。」 说直白点,是下一顿的吃的。 「没有了。」在说这句话时,宁淼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我们刚吃的东西,是爹生前拿衣服换回来的,那就是最后一点了。」 宁仁病重的时候,一边忧愁于自己的病情,一边担心死后一双儿女怎么活。 他一生不肯任性,战战兢兢,生怕让别人厌恶或者耽误了旁人的事,到了生前,唯一一点奢侈的享受,就是那些粟米。 就算是一点稀粥,也在生前的梦中,宁仁梦到了妻子和他说想要喝,第二日犹豫了很久,才去换的。 宁淼对于一切心知肚明。 她当然知道吃了这一顿,没有下一顿,但没关系,反正她也没打算活下去。 如果死了,刚好能够与爹娘在黄泉下团聚——黄泉,这个概念也是爹爹讲的。 「你还是回去吧。」 宁淼的目光落在宁颂干净的绸衣上,这衣服在忙碌的时候落了灰,但仍然光洁如新。 眼前的这个人,是与破旧的房屋、刻入骨子的匮乏与贫穷毫不相关的存在。 「回去当你的大少爷,不要管我们。」 到了这个时候,宁颂终于察觉到了宁淼语气中包含的意思。 他愿意照顾妹妹和弟弟,但这弟妹,却不一定愿意被他照顾。 「抱歉。」 宁颂来到了宁淼面前,无视对方的警惕的眼神,伸手将人抱了起来:「这事你说了不算。」 第3章 宁家当天傍晚,吃上了第二顿饭。 尚存的天光从头顶参差不齐的瓦缝中落下,照在了破破烂烂的、可以称之为餐桌的木桌上。 木桌上,摆着鲜嫩的芥菜一碗,蛋羹一盘。中午所剩的粟米不多了,因此宁颂在其中增加了甘薯。 ——反正都是碳水化合物嘛。 宁颂郑重地吃着饭,木碗捧在手中,一双筷子珍惜地挑起几粒米,放入口中咀嚼。 因为飢饿的状态一直持续,随着食物的进入,口腔中大量地分泌唾液,可即使是这样,宁颂也无法违心地表示眼前的食物好吃。 无论是米也好,甘薯也罢,都透露着些许的粗糙,还有一种属于生食的腥气。 只是,相比于宁颂无声的挑剔,宁木的反应却大得多。 第5页 他惊喜地看着眼前的食物,不可置信地转头,又回过头,好奇地问宁颂:「大哥,这是我们的饭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我们,能吃这些吗?」 如果说白日的稀粥是偶尔过节时能够吃上一顿的好物,那么眼前的东西,就是属于平生难得几次了。 更何况,这两顿离得是如此之近,就好像储存了几年的好运气,要在这时候一起花光了一样。 说到这里,宁木竟然生出了两分无端的惶恐。 但宁木的不安很快被安抚了—— 「没什么,正常吃吧。」 作为回应,宁颂拿起了木勺,给宁木添了一勺蛋羹。 或许是宁颂的态度太过于淡定,宁木很快就抛弃了内心的负面情绪,变得开心起来。 非但如此,因为这两顿好饭,宁木如同小动物一样对宁颂生出了几分孺慕依赖的情绪。 他顺利地将对于父母的依赖,移到了宁颂身上。 相比于宁木的单纯,宁淼这一顿饭可谓是坐立不安,如同嚼蜡。眼前,宁颂身上的锦衣不翼而飞,穿着的是一件旧棉袍。 白日,宁颂从她口中听说了粟米是爹用衣服换来的,之后,对方就出了门。 一个时辰过去,这人身上刺绣的袍子就消失了,换成了桌上的饭和菜。 而失去了那一套好衣裳的宁颂,仿佛就和堕入凡间,失去了法衣的神仙一样,也失去了回去的办法。 这让宁淼无端地心惊肉跳。 一顿看似平常无奇的晚饭,在宁淼的坐立不安下结束。 穷人家的小孩饿惯了,虽然心绪不宁,但仍然不会浪费粮食,宁淼默默地看着宁颂端着空碗回了厨房,干完了所有的扫尾工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默默地跟了上去,倚在门栏上,看着宁颂干完了所有活。 「干什么?」 宁淼犹豫片刻,摇摇头。 对于宁淼的异常,宁颂并没有费心去在意。穿来一日,他已经有了经验,饭吃不饱,能量不充沛,他得珍惜自己身体状态好的时间。 首要任务还是活下去。 吃完了一顿饭,状态正值巅峰,宁颂趁着这个时间点,进一步盘点了宁家的家产。 说实话,没几个子儿。 虽然都是宁家人,但明显宁仁夫妻没有享受到关于家族的福利。无论生产还是生活,都是遵循着最传统的方式。 也就是说,种地。 千百年来,在土地上投入劳动力都是最保守最安全的做法,只要农人付出劳动力,播下种子,到了季节,总能收穫点什么。 可问题是,宁家缺少的就是劳动力。 先是孩子们的出生,导致宁仁娘子不得不分走一部分劳动投入,再然后,就是两口子接连生病。 哪怕这些年攒下一点余粮,也在这一段时间中消耗殆尽。 是肉眼可见的贫穷。 更何况,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育。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次办丧事,邻里说不定也给凑了几个钱。 这些恩情还得等着宁颂去报偿。 或许是早已经对宁家的贫穷有了一个直观的认知,宁颂在认识到自家非但没有积蓄,反倒是倒欠人债务时,心中竟然没有什么波动。 除了宁家的家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原身留下来的东西了。 也就是说,在原身被赶出来时,身边嬷嬷奉命帮他收拾的包裹—— 那可能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只是,翻完了包裹,宁颂很快又陷入了失望。 那个跟随着他一起被赶出家门,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包裹里,竟然真的没有几件值钱的物品。 如果非要说的话,是书。 在赶宁颂出门时,宁县丞仍然持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心思,不许嬷嬷给他财物,只装了以前惯用的两三本书。 宁颂看了一眼封面,全都是经史子集。 ……倒也是与他这养父的人设相符。 宁县丞靠着读书出人头地,心中将科举放在第一位,愿意让养子带走一些书,恐怕心中自诩自己对养子不错。 可问题是,宁颂现在还不到读书的时候。 家里穷得叮噹响,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还没有满足,谈何读书? 宁颂将书本收了起来,除此之外,包裹里还有原主习惯穿的几件里衣。 难道要将这些也当了? 宁颂回忆起自己今天出去当掉外套时场景,一件暗绣云纹锦袍若是在县城里二两银子总是要有,可到了这里,老闆也不过给了三百文。 归根到底,不过一是欺负他面生,是外地人;二则看出他急着用钱。 这些他心里都懂,但是要吃饭,就得完成交易。 好在他往日捋羊毛的功夫还在,见收衣服那人心情好,趁机提出换两件旧衣服和一些院子里的菜当搭头。 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他自己再买衣服的花费。 手上只有三百文,这生活如何过得去! 宁颂将包裹重新整理好,长嘆一口气——根据他今天买菜与鸡蛋的经歷来看,三百文不过相当于现实中的三百块毛爷爷。 三百块,只出不进,又能坚持多久呢? 还是得有一份收入。 可是在农村里,他又能干什么呢? 盘点一番家产,宁颂非但没有能够收穫心安,反倒是压力满满,晚上睡觉时,做梦都是在逃难。 第6页 俗话说,一分钱难道英雄汉,宁颂不算英雄汉,但也确实暂时忘记了星辰大海,着眼于眼前的汲汲营营。 虽然一觉睡得不甚安稳,但好在宁颂天性乐观,等到第二日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 他有手有脚,难道还会吃不起一口饭不成? 怀着良好的心情,宁颂爬起床来,收拾好了自己,打算钻进厨房,给两个小孩子做饭。 然而谁知道,这一回,宁淼拉住了他。 「别做了。」 望着宁颂诧异的目光,宁淼略显崩溃道:「这细柳村,哪里像我们这样吃的?」 他们三个人,不下地,不干活,凭什么一天吃两顿饭? 地主家老爷也没有这样奢侈的! 大概是那一件消失的锦袍对于宁淼刺激过大,亦或者是宁淼终于意识到了宁颂真的不打算离开,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眼旁观。 「也别吃粥了,随便找点东西垫一垫。」 之前随意胡吃海喝是没抱着活下去的态度,现在既然要过日子了,哪能那样耗费。 「行。」 宁颂不是没有察觉到宁淼态度的变化,一开始,宁淼的确对于他这个外来者有一些排斥。 但现在,宁淼肯开口,对于他来说当然是好事。 谁也不想带着怨气生活。 「那我们中午再吃?」对于家庭成员的意见,宁颂肯定是要给面子的。 「嗯。」 果然,宁淼闻言后脸色好了许多,点点头,如小大人一样道:「我们地窖里还有一点甘薯,到时候就先吃这个。」 地窖? 宁颂愣了愣。 这是属于他的知识盲区了,但转念一想,这种地方如果不是本家人根本不知道。 谁会想到宁家穷得揭不开锅底,还会在地窖里存一点食物呢? 有了宁淼这个原本家里的主人开口指点,宁颂接下来的探索就简单了许多。 他们先将地窖里的一点吃的搬了出来,又拿到了宁仁留下来的一封信。 「信里写什么了?」 宁淼与宁木仰着头问。 如果不是宁颂横插一槓,这封信将会由乡邻帮忙带入县城,交给宁县丞家里的门房。 「没什么。」 宁颂浏览了一遍宁仁的信,他的这位父亲显然是读过一点书的,信上的字写得尚可,只是祈求族兄照看一双儿女的态度简直是卑微到了泥土。 可惜,如果不是宁颂的意外到来,这封信的命运大概率是要被门房交到养母处,被养母命人销毁掉。 养母根本不会允许养父花费精力照看宁仁一家子。 「是父亲写给我的。」宁颂故作道,「信里说,要让你们乖乖的,好好听我的话。」 「等你们大了,就能见到父亲母亲了。」 「好!」捧场王宁木率先拍手,眼睛亮晶晶的,他似乎彻底被宁木收服了,并且因为这封信的内容,更加依赖宁颂。 宁淼目光闪了闪。 她想起了父亲去世之前的唏嘘,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那时候,父亲显然在担心些什么。 如果真如宁颂所说的这样简单,恐怕父亲也不用这样担忧了。 更何况,宁淼没有忘记,按照县城来的人所说的话,她的这个哥哥是被养父母赶出来的。 想到这里,宁淼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少年。 光线中,少年穿着旧棉衣,长相依旧稚嫩,可不知道为什么,宁淼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出了坚毅。 这是第一回,宁淼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不会再抛弃他们。 他是他们的哥哥。 第4章 来到细柳村的第二日,宁颂有了十斤番薯与三百文作为傍身。 按照三人一顿饭的耗用,这些物资可以供他们吃十日。 只是,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宁淼与宁木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学费,宁颂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为了活下去,他还是得赚钱。 说到赚钱,免不了要与乡里人打交道。算来算去,在这个问题上,他只有去寻求宁淼的帮助。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他能看出他这个妹妹其实很聪明。 果然,当宁颂与宁淼坦白了家里经济情况以及自己的目的之后,宁淼听懂了,只是神情很复杂。 「你能做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一家人最大不过十五岁,想要在细柳村弄点钱,谈何容易? 宁淼没有好的建议,但她比宁颂有优势的一点,就是她与邻里间很熟悉。 她带着宁颂去拜访同村的邻居。 拜访的礼物,当然就是那些看上去不太体面的甘薯。 虽然礼物不大体面,但宁家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能够不空手而来,恐怕是将自己家后几日的口粮都掏空了。 因此,邻居们都颇为客气。 「不愧是县城来的娃娃!」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宁颂来到细柳村之后的第一次登门,邻居们恨不得盯着他瞧。 与此同时,也找机会从宁颂这里套八卦。 ——毕竟宁仁停灵那日,县城家的马车驶入村里,是所有人都看到的。 宁颂对于乡亲们的好奇心早已有所准备,脸上带着笑,嘴里打着哈哈,态度很好,但不该说的不说半句。 第7页 实在问得推脱不过去了,讲的仍然是好话:养父养母很好,是他顽劣惹事。 家里出了事,需要回来挑担子,因此求养父母放他走的。 这一套说辞,从村内应付到了村外。 细柳村的村民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宁颂说得不是事实,可当事人一口咬定,他们也无可奈何。 话聊到最后,村里人也实在不好再问,只得转了话题,问宁颂一行人的来意。 宁颂仍然满脸笑意,先感谢了邻里在当时葬礼时的帮助,解释了当下的处境,这才问了找活干的事情。 结果当然不会如宁颂想像的那般顺利。 普通的村民自个儿都是在田地里刨食,恨不得一切生活所需靠着自己产出,哪里需要僱佣别人。 至于村民口中「有本事」的几位,见了他仍然摇摇头:「有是有,但你年龄不够。」 体力活宁颂干不了。 抄书、写信这样的文化活需要去县里才有机会,除此之外,还有卖身当学徒、卖身进大户人家当小厮这种选择。 但宁颂这样有弟妹的肯定不会考虑。 何况,宁颂虽然落魄了,但到底也曾经是县丞公子,他们要是介绍这种活计,惹了事可不行。 如此一来,带着弟弟妹妹在村里走了一趟,倒是一无所获。 回到家里,宁淼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失望。 宁颂又一次发现了自家妹妹的一个特点,那便是性格要强,不接受失败。 这性格,放在现代倒是挺好。可这里是古代,是大雍朝,若是不改改,恐怕大了会极容易陷入内耗。 宁颂心里嘀咕着,面上却是笑着劝她:「谁说今天没收穫了?」 宁淼的视线顺着宁颂落在了他们带回来的回礼上,眸光动了动,忍不住笑了。 他们带着甘薯上门,村民们瞧他们可怜,送了不少回礼。 这些回礼中有食物,有旧衣物,还有一些蔬菜种子,也足够他们支撑一小段时间了。 「都是要还的。」宁淼被宁颂的促狭安慰了,但嘴上仍然说道。 「会有办法的。」 宁颂笑着摸了摸宁淼的脑袋。 宁淼瞪了他一眼,但没有避开。 开源节流,谈何容易? 找工作的失败虽然无法让这个小家庭获得收入,但这并不代表着宁颂坐以待毙。 他抽了时间,将村民送的蔬菜种子种进了地里。松好了土,施了肥,宁木乐呵呵地跟着哥哥打转。 「过不了多久,咱们就有蔬菜吃了。」 「好!」宁木乐呵呵地鼓掌。 「哥哥,这些菜会变成妖怪吗?」捧完场,宁木好奇地问。 这些时日,宁木愈发地黏宁颂,并且因为熟悉了的缘故,这小傢伙逐渐开始顽皮。 晚上开始缠着宁颂,要与宁颂一起睡觉。 宁颂无奈,只好选了童话故事讲给宁木听,宁木一听就入迷了,天天缠着宁颂说话。 对于小弟弟的黏人,宁颂又开心又无奈。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这些菜都是普通品种,能变成妖怪的菜,需要是特殊品种才行。」 宁木瞪大了眼:「那什么是特殊品种?」 宁颂敷衍:「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种完了菜,宁颂又没停下来,借了梯子爬上房顶修瓦,因为风吹日晒,一些瓦片早已经断裂滑落。 没有瓦片的遮挡,屋子里总是漏水,有时候哪怕不下雨,也因为夜露而导致屋里的潮湿。 修好了屋顶,宁颂又修了门和篱笆。 他当时读书的时候暑假三下乡,到云南偏僻的小村庄调研过,在那里积攒了不少经验。 当时学会的东西,恰好用在了此处。 随着宁颂一天干一点儿活,不过几日,家里就与以往截然不同。 不光是整整齐齐,还终于有了生气。 宁颂出门时见到了一枝花,于是突发奇想,自己用竹筒雕了一个花瓶,将花插进去,摆到了窗前。 看见焕然一新的家,宁淼想起了当年爹娘没有生病时的场景,没忍住又偷偷哭了一场。 宁家每日都有一个小变化,这些变化的发生,当然瞒不过邻里之间。 可纵然如此,等到邻居刘大娘偶然间来做客时,仍然吓了一跳:「竟变成了这样!」 刘大娘的目光在摆好的瓦片、重新煳好的窗纸上巡梭,最后落在了那个竹筒花瓶上。 「真好。」大娘念念有词。 宁颂没把邻居客气的赞嘆当回事,可没想到,第二日,他就收到了第一桩活。 「若是颂哥儿有空,可否帮我家也修一修屋顶?」 刘大娘家与宁家情况类似,家里丈夫去了,有一个女儿嫁到了邻村,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当货郎。 修屋顶,是属于刘大娘力所不能及的范围。 「当然可以。」 宁颂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修好了刘大娘家的屋顶,从大娘手里接过了一百文钱。 这是宁颂来到细柳村之后,靠着自己的努力收到的第一笔收入。 「谢谢大娘照顾我们。」宁颂接过了工钱,含笑道谢。 「哪里哪里。」 宁颂转身,将一个家里同款的竹筒花瓶递到了刘大娘手上:「您拿着摆花用吧,我自己做着玩的,不值什么钱。」 第8页 刘大娘推辞一番,最终还是接过了这个赠品,走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显然,这个赠品是送到了她心里。 相比于刘大娘的开心,宁淼从一开始就皱着眉头,等到刘大娘走的时候,嘴角已经快噘到了脑后。 「怎么了?」宁颂故意问道。 「村里修屋顶根本就不是这个价!」宁淼大声说道,她哥哥爬高上低,花了两三个时辰,那刘大娘才给了一百文! 若是泥瓦匠来,起码得三百文才行。 更何况,宁颂还送了刘大娘一个竹花瓶! 占了便宜,刘大娘能不乐吗? 嚷嚷完了心中的不满,宁淼整个人像是一个炸毛的小狮子,见宁颂笑着看她,没什么表示,更是皱着眉,非常不满。 「傻子,你也说了是泥瓦匠。」 宁颂对于自己吃亏这件事,倒是显得安之若素。显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刘大娘的打算。 但是他仍然接受了刘大娘给的活计。 见宁淼仍然倔强地看着自己,他伸出手,揪了揪宁淼的小辫子:「可我不是泥瓦匠呀。」 相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宁颂只能算是一个新手。 泥瓦匠当然要收泥瓦匠的钱,可他不是专业人士,也只能收非专业人士的钱。 「可你们干的活都是一样的!」宁淼倔强地说。 早些年家境尚可的时候,宁仁也请过泥瓦匠上门,在她看来,两者技术没有什么区别。 「傻孩子。」 宁颂当然不好说,价格差距之间,还包含着刘大娘请他干活所要冒的风险。 万一他将屋顶修坏了呢? 宁淼仍然抓住不放,一双大眼睛圆鼓鼓地盯着宁颂,非要他给一个确定的答案。 宁颂想了想,换了个角度给宁淼科普:「远亲不如近邻,就当是为了和刘大娘打好关系。」 爹爹以前也说了类似的话,宁淼想了想,点点头。 「那花瓶呢?」 宁颂毫无负担地瞎编:「刘大娘的儿子不是货郎吗,万一他看上了,能卖到外地,我们岂不是能赚一笔?」 宁淼点点头,终于释怀了。 因为刘大娘的这笔生意,宁淼虽然接受了宁颂的说法,但无论如何,这个便宜哥哥的形象里除了执拗外,还多了两分傻气。 要看好哥哥,不能让他吃亏才是。 宁淼心中暗自增添了许多担心,但碍于宁颂的面子,她没有直说,只是暗暗观察。 只是出乎宁淼的意料,宁颂在给刘大娘修完房顶之后不久,竟然行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短时间内接到了好几次修东西的活。 有时候是修屋顶,有时候是修篱笆或农具。 这些活多则两三百文,少则几十文,积攒下来,竟然也有了两三贯钱。 除了干活之外,宁颂也作为赠品,送给了「客户」不少手工艺品。 如果家里是大娘做主,就送竹花瓶;家里有孩子,送竹蜻蜓;若是年老的男性长辈,则送简易的木烟锅子。 宁颂的生意眼看着越来越好。 宁淼也终于发现了,宁颂之前所谓的那句「万一刘大娘家的货郎看上竹花瓶」是在说谎。 要是谁都送,还做什么生意呢? 但宁淼并没有时间去与宁颂对峙。 因为这一日,宁颂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块豆腐。 「快来,我们今天有豆腐吃了。」 第5章 虽然文中少不了主角自己制作豆腐发家致富的桥段,可在大雍朝,豆腐早已经出现了。 按照村里卖豆腐的大娘说,她家里从事这一行业,加起来已经几代人了。 「当年的皇帝老爷就爱吃我家做的豆腐!」 豆腐大娘喜欢吹嘘,但宁颂仍然愿意和她说话。从豆腐大娘的话语行间,宁颂可以隐约定位到当下的时间节点。 宋朝结束之后,天下没有被异族占领,反倒是由一个汉族的将领拿下。 改朝换代之后的国号定为雍。 或许是因为歷史因为一些意外拐了弯,一些生活细节当然也有了变化。 比如说在宁颂原世界到了时才有的甘薯,大雍朝早已经出现。 除此之外,还有玉米、土豆等扛饿三件套,炒菜等烹饪方式,都已经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小说中发家致富的道路给宁颂堵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财路不够通畅,但日常吃饭还是要吃的。 豆腐大娘这里的豆腐一大块只卖十五文,看在宁颂愿意听她吹牛的份上,又额外赠送了一大块。 捧着一大块豆腐,宁颂施施然地回了家。 豆腐的做法不难,但想要做的好吃,就要捨得下油和配菜。 前一段时间赚的钱给了宁颂底气,不久之前换了点菜籽油回来,还从地里扯了葱。 豆腐出锅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香气四溢。 就连不贊同宁颂铺张浪费的宁淼都趁机咽了咽口水。 这一日做的红烧豆腐被宁淼和宁木吃得精光,第二日,宁颂专门又跑了一趟豆腐大娘家,花钱预订了豆浆。 虽然没有饴糖,但香醇的豆浆滑进喉咙里,也是一种享受。 更何况,在宁颂看来,因为贫穷的缘故,宁淼与宁木两人常年素食,不光是微量元素缺乏,蛋白质更是不够。 第9页 孝期之内,他无法让宁淼和宁木顿顿大肉,但植物蛋白质是要需要及时补充的。 饭桌上多了花样,对于宁淼与宁木两姐弟来说,似乎不光是饮食的改善这么简单。 这从未有过的体验似乎昭示着贫瘠的、走向毁灭的道路转了弯,生活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作为激励的结果,宁淼拿起了扫帚,主动接过了打扫卫生的活计。 因为营养的刻意补充,宁淼与宁木的精神状态眼看着好了起来。 眼看生活越来越好,宁颂的生意却在日益变少,等到了第二周,就再无上门找他的人。 好不容易积攒的两贯钱没有变多,反倒是因为日常花用有了变少的趋势。 「为什么会这样?」 宁淼放下了打扫院子的扫帚,托着下巴看着忙碌的宁颂。 虽然没有外面的活计,但宁颂还是无法闲下来,家里的农活也不少—— 种菜,修缮,日常维护。 更别说不久之前,宁颂又用自己的里衣给宁淼和宁木两人改了两件衣裳。 「太浪费了!」宁淼忍不住说道。 有新衣服穿当然是好事,可她平日里穿的是什么材质的衣服,宁颂的衣服又是什么材质? 那样的好衣裳,用来出门都显得浪费,要宁淼说,最好就是珍藏在箱子里最好。 只要看着,心情就会变好。 对于宁淼的担忧和抱怨,宁颂没放在心上。他何尝不懂在匮乏中长大的小孩子的想法? 曾经他在贫穷时,也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个花。 可他苛刻自己倒也罢了,如今有了弟弟妹妹,他捨不得让孩子们过得太过紧巴。 「傻子,让你穿你就穿。以后还有更好的呢。」 ——以后还有更好的,这是宁颂一直坚持的信念。 村里的活无法给宁颂更多的收入,宁颂也不着急。对于他来说,修缮所带来的收入原本就没有可持续性。 一则,村民们需要修缮的东西有限。今日修了,能用很长一段时间。 二则,农忙期马上快要到了。在忙着投入生产的时候,当然没有时间来管别的事情。 于是宁颂又闲下来了。 闲下来的时间中,作为插曲的是,刘大娘的货郎儿子竟然真的看上了他做的竹花瓶。 只不过,刘货郎看重的并不是竹筒花瓶这一个概念,而是宁颂在花瓶上用刻刀雕刻的简笔画。 那时候,为了装饰花瓶,宁颂随手刻了一朵牡丹。 那牡丹虽然简单,但看上去栩栩如生,颇有意趣。 刘家货郎想从宁颂这里进货。 俗话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宁颂原本无事可做,哪里会推辞这送上门的生意。 他打听了刘货郎的卖货情况,很快做了一批竹花瓶送上门。 花瓶上画着梅兰竹菊,可以凑成一套,也可以单卖,除此之外,还有刻着「福」字和诗句的。 刘货郎在外行商多年,附近几个村都有他的踪迹。 村民们出行不易,平日的必需品都得从货郎这里採购,时间一长,在邻里之间颇有威信。 当时宁颂被遣送回来时,他恰好出门做生意了,等到回了村,才发现有这一桩奇事。 对于这位原本县丞家的少爷,刘货郎原本打算敬而远之,却不曾想自己的老母亲先与人打上了交道。 「那孩子,懂事又贴心,是个好孩子!」 他娘亲在他耳边长吁短嘆。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有人捨得不要呢?现在三个孩子,连饭都没得吃。」说罢,刘大娘又在他眼前摆弄着自己的竹花瓶。 「得了,娘。」刘货郎被自己娘亲念叨得无可奈何,「我帮,帮还不行吗?」 由此,即是看重了花瓶的样式,又是为了还自己不在家时,那宁家哥儿照顾母亲的人情,刘货郎便主动提议,有了这桩生意。 既然做生意是为了还人情,刘货郎便没有对这生意抱有太大的期待,可没想到,送来的竹花瓶竟然相当不错。 他的目光停留在刻着「福」字,以及写有古诗的那几个上面。 「你读过书?」 这话刚问出来,刘货郎就发现自己说的是废话——宁颂到底是当过县丞家的养子。 怎么可能不读书呢? 但将诗词刻在花瓶上,却是一个新的想法。 宁颂没有在意刘货郎的第一反应,而是含笑点点头,解释自己的创意: 「我这竹花瓶原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承蒙刘大哥看得上,想必是因为上面的画。」 既然画可以,诗词相比也行? 更何况,宁颂从刘大娘那里了解过刘货郎的交易对象,大多分布在相邻的村里。 能够花闲钱购买花瓶的,恐怕是一些有些余钱的商户人家。 既然如此,一个「雅」字就要做到最好。 「……不错。」 刘货郎以每个五十文的价格,收购了二十个竹花瓶,统共给宁颂了一千文,也就是一贯钱。 先前宁颂辛辛苦苦爬高上低才赚了两贯,如今只是卖竹花瓶,就赚了一贯钱。 刘货郎走之后,宁淼将得来的钱数了又数,一双眼睛都在发光。 好不容易过足了瘾,捨得将铜钱放进匣子里了,又忍不住感慨:「要是以后都能干这个就好了。」 第10页 做花瓶总比给人修房子好。 宁木虽然不懂,但跟着点头。 宁颂被逗乐了,伸出手捏了宁木的脸蛋一把:「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竹花瓶与修屋顶一样,都是一锤子买卖。 果然,宁颂的估计没有错。刘货郎收了宁颂的竹花瓶出去兜售,先是因为新奇而畅销了一批。 只是等到其他货郎发现了,开始模仿,生意就差了。 同样的竹花瓶,他卖一百文,旁人只卖七十五文,既然品质差不多,为何要多花二十五文? 不过,还没等他忧愁竹花瓶烂在手中时,那些「福」字,刻有诗词的花瓶反倒是销量逆涨。 「这上面有字,买回去给俺儿子看看。」 对于能够买得起竹花瓶的人来说,瓶身上画着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字的东西,买回去似乎也能蹭一蹭文气。 家里有点钱财的人,谁不想读书考功名光宗耀祖呢? 何况,哪怕是是在竹筒上刻字,这竹花瓶上的字体也足够美丽。 有了这个插曲,刘货郎从宁颂那里收购来的花瓶,竟然全都卖完了。 相比之下,眼红跟风的货郎虽然也卖了一些出去,但因为短时间内找不到读书人写字,不得不偃旗息鼓。 经此一役,刘货郎不得不重新琢磨宁颂一开始的想法。 难道这宁家的小哥儿,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刘货郎忍不住摇摇头,将这一想法甩出了脑海——无论再怎样聪明,宁颂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 话虽如此,经过这一次合作,宁颂在刘货郎心中留下了一个颇为深刻的印象。 可惜了。 以宁家大郎的资质,如果仍然是县丞公子,恐怕有更大的发展。 如今只是农家子,满脑子的聪明才智,恐怕只能琢磨这些小打小闹了。 刘货郎忍不住嘆了口气。 关于刘货郎的可惜,宁颂自然无从得知。就算得知了,恐怕也会笑一笑,感谢邻居的赏识。 只不过,此时的他无暇顾忌其他。 望着宁淼与宁木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三贯钱在手,他要带着两个小崽子去集市上买买买了! 第6章 乡下的生活虽然是自给自足,但一些无法自己生产的必需品还是得靠交换,于是,固定的集市诞生了。 每逢初一十五,商贩也好,农户也罢,都会默契地来到固定的地点兜售产品,交换一些生活的必需品。 这一次的集市,是宁颂赶上了。 为了逛这次集市,宁颂等人起了个大早,搭了刘大娘家的驴车,一起朝着细柳村的东面进发。 集市的位置在细柳村与隔壁村的交接处。 一次集市,做两个村的生意。 「你们三个小娃娃,到时候别乱走,当心拍花子的。」刘大娘赶着车,给宁家三兄妹一人手上塞了一个饼。 「快吃。」 或许是邻里交往久了,彼此之间产生了感情,亦或者是宁颂与刘大郎合作,赚了不少钱,刘大娘对于他们的态度日益亲热起来。 被塞到手上的热腾腾的素饼,就是对于亲近的最好表现。 「谢谢刘婶儿。」宁木甜滋滋地笑。 一块素饼下肚,因为早起所带来的睏倦消失殆尽,宁颂乘此机会盘算集会上买些什么。 他这一段时间花样百出,赚了一些钱,但对于生活的改善来说,这点钱还是远远不够。 「哥哥……」 果然,询问了两个摊子上的物价,宁淼原本神气十足的眼神逐渐收敛,原本挺的直直的肩膀也塌下来了。 「没关系。」 因为家里底子薄,看到什么都觉得需要,但宁颂好歹是有不少逛超市经验的,牵着宁淼与宁木的手,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他找到了卖盐的地方。 大雍朝与别的朝代一样,都实行盐铁官营,非得到了正规的销售点上才能买得到。 而盐这种东西,又是人体必不可少的元素。 之前宁家换的一点点盐早就空了,宁颂来了之后,千方百计想要在菜里弄点咸味,但每次都很困难。 为了这一小罐粗盐,足足花了宁颂五十文。 买了盐,下一步他直奔布商处——虽然他里衣给两个小朋友改了衣服,但只有一件显然不行。 更何况,除了换洗的需求之外,宁淼与宁木也需要贴身的衣物。 买布,委託擅长针线的裁缝制作,这一套一共花了三百文。 既然买了衣服,宁颂自然也想到了衣服的清洗。 按照惯例,村里人用皂角洗衣服,可以省去这一部分的花费。 只是宁颂自己试过一次,发现皂角洗衣服又干又涩,不但很难清洗,还很容易洗坏布料。 于是,宁颂又花钱买了一块洗衣服的胰子。 随着胰子的购买,他再一次发现自己潜在的发家途径消失了——商品经济发达的大雍朝工匠从花中提炼出了香氛,加入了胰子。 因为这点香气,一小块胰子需要五十文。 在买完胰子之后,宁颂又想到了刷牙用的青盐和小刷子。 但他在买这些之前,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宁淼拉住了。 「大哥,你冷静一下,你在干什么?」 分明平日里是理智清醒的人,怎么买起东西来这样疯狂? 第11页 宁颂被阻挡了一下,这才理智回笼,回味自己的表现,不由得无奈。 穿越过来之后,他的心态确实是受到了影响。 生活各方面的匮乏和短缺虽然看似可以靠着理性克服,可当他稍稍具备一些条件之后,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应激反应就会不小心冒出来。 穿越之前,他虽然称不上有钱,可绝对不会这样处处制肘。 怪不得穷人乍富,都会有一段疯狂挥霍的时间。 那是对以往生活匮乏的心理补偿。 被宁淼叫破之后,宁颂的购物行为显得克制许多了。拿着剩下的钱,他又买了木碗和窗纸。 碗筷是吃饭的必需品,随着他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往的碗筷早已经不够用了。 非但如此,近些年里,宁仁夫妻相继病逝,他们用过的碗筷,宁颂虽然使用之前用沸水消过毒,但保险起见,还是不打算让宁淼与宁木继续使用。 想到了消毒问题,于是买醋又被宁颂列为了必备事项。 ——没有更好的条件,他也只能用醋酸来消毒。 如此一来,怎么解决平日水质的问题,又涌入了宁颂的脑海之中。 打住,不能再想了。 宁颂统共有三贯的家产,光是买完这些,就已经去了两贯,剩下的一千个大钱无论如何都不能花了。 家里得剩下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购物计划完成,宁颂不打算再买别的东西,距离与刘大娘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于是他带着宁木与宁淼开始闲逛。 「哥。」没走到两步路,宁淼拉了拉宁颂的袖子。 宁颂顺着宁淼的目光朝着路边的摊点看去,竟然在摊点上看到了自己做的竹花瓶。 摆竹花瓶的摊主是个中年人,生意不好,看上去无精打采,宁颂一人行道过时,他正揣着手闭目养神。 「不是我做的。」 宁颂远远看了两眼,便辨认出不是自己的作品。 宁淼瞬间收起了好奇心,远远地「呸」了一声,小声说「活该」。 对于影响自家收入的跟风行为,宁淼的立场很是坚定。 有了这个小插曲,宁颂一行人继续往里逛,在油盐酱醋中还不期然地看到了罕见的文化产品。 宁颂藉此机会问了问纸和笔的价格——一刀纸七十五张,加起来要三十文;一只普通的狼毫笔,价格也要一百文。 每一件都贵得离谱。 宁颂拉着宁淼和宁木匆匆离开。 买一刀纸,一只笔他固然可以咬咬牙支付,可他读书不可能只要一刀纸、一支笔。 更何况,读书的帐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钱是一部分,占用的人力是另外一部分。 若他现在去读书,那家中不但会没有了收入,宁淼与宁木也会没人照看。 还是得有更稳定的收入源才行。 到了约定好的回家时间,宁颂与宁淼将买来的东西堆上了刘大娘的驴车。 刘大娘自己没买多少东西,见了宁颂大採购的结果,不由得咂舌:「你这小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宁颂歉意地笑了笑,与宁淼使了个眼色。 宁淼听从哥哥的吩咐,将专门准备好的面脂塞到刘大娘的手里。 「近日风大,您拿来擦脸。」 「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干什么?」刘大娘眼睛发亮,一边在心中估算宁颂的身家,一边忍不住用手摩挲着那面脂的盒子。 要不是宁颂主动送她,她是绝对捨不得买的。 倒也不是刘大郎不给她钱,而是这玩意儿根本不在她的购买列表里,她活这么大岁数,还没用过这些太太、夫人们才用的东西。 可宁淼这小丫头说得对,最近风大,她这脸摸着,的确不如往日光滑…… 刘大娘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收了宁颂的礼物。 作为回报,她不光是帮忙把买来的东西搬上了车,还允诺下次集市时,帮忙把宁家订购的衣服取回来。 「年纪轻轻的,就知道乱花钱!」 刘大娘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怨。 宁淼与宁木对视一眼,偷偷笑了——在汇合之前,宁颂已经提前给他们交代过,不许与刘大娘顶嘴。 非但如此,宁颂连刘大娘的反应都猜到了。 那神态,简直一模一样。 可就如宁颂所说,刘大娘的反应再怎么抠门,她也是个好人。肯怜惜他们,肯帮忙,就是好人。 赶集早出晚归,等到宁家三兄妹到家时,日暮已经西落。 趁着日落之前最后一丝余光,他们将今日购买的东西尽数摆放在了屋子里。 简陋的房子虽然小,但因为有了新家当的入驻,显得有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厨房里,宁淼将新碗和新筷子分给宁木,如小大人一样嘱咐道:「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还有那边的是大哥的。」 「可不能拿错了!」 在宁淼与宁木摆弄家里新物件儿时,宁颂悄悄出门了,拜託刘大娘照看一下家中后,独自上了山。 今日是宁仁的头七。 跪在宁仁的墓前,宁颂将买来的纸烧完,俯下身来,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爹,宁淼与宁木都很好,您安心去吧。」 说罢,等着黄表纸烧完,这才熄灭了火烛,转身回到了家里。 第12页 翌日,村里的新活计没有找来,倒是刘大娘家的货郎儿子没有出门,得了空闲来找宁颂。 「有一桩活计你去不去?」 宁颂将人迎了进来,用新杯子倒了茶水,这才客气地问:「不知道刘大哥说的是什么活?」 「收药材需要一个会算数的。」 原来,青川县的药商与细柳村有合作,每年固定时间在村里收药材。 近两日,药商计数的帐房生病了请了假,缺一个识字又算术的人,刘家大郎就想到了宁颂。 「五百文一日。」 在数学上,宁颂当然自认为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大雍朝的算帐方式却没有概念。 他原本想要迟疑,听到薪水之后,内心的天平顿时朝着另外一方倾斜。 「我可以试试。」 对于宁颂的当机立断,刘大郎满意地点点头,安抚他:「放心,别紧张,这活除了你别人干不了。」 第7章 正如刘大郎所说,药商缺的这活计,整个细柳村除了宁颂之外,其他人当真干不了。 身处农业社会,普通人平日的交易只有短短几笔,很轻易地能够用简单的加减法计算铜钱数量已经很是足够。 相比之下,药商前来收购药材,药材数量多,每一种药材价格不同,很是需要一些捷才。 而且,比起算数来说,更重要的一点要求,还是会识字。 「他们这一次坐堂的大夫来不了,只带了几个学徒,药材的情况只带些医书。」 也就是说,除了有学徒的帮助之外,还得算帐的人也认识药材。 认识药材的途径,当然是靠着医书和资料。 这也是刘大郎给药商朋友推荐宁颂的原因——如果说,会算数这一点尚且可以另有他人代替,那么识字这一点,就有些无解了。 宁颂听懂了刘大郎的意思,在大雍朝,能够读书识字的,要么是家境良好不缺钱,要么是经济不宽裕但是全家供养专注于读书无法分神。 如他这样读过书,还缺钱的,恐怕短期之内只有他独一份。 何况,他的工钱也便宜。 理解了这份活计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宁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在短期之内对方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人。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刘大哥能想着我。」 宁颂可不会自大,没有刘大郎推荐,药商也不可能会知道他。 果不其然,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刘大郎的神情柔和多了,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亲近。 「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先带你去见副掌柜。到时候,对方恐怕要考你自己问题。」 言下之意,是希望宁颂能够抓住机会。 「好。」 当晚,宁颂在送走刘大郎后,挑灯拿出了原主过往的书籍,从中找到了一本算学书。 托拥有原身记忆的福,宁颂轻松地看懂了书中的大致内容,放了心。 算学虽然也属于君子六艺,但考虑到距离普通读书人获取功名最近的县试不考,因此并未花太大功夫。 说起来,能够拥有这本书,还是得益于宁颂县丞养子的身份。 对自己的水平大致有了数,但宁颂生性谨慎,仍然仔仔细细将整本书看完。 他需要了解大雍朝目前算学的书面表述,以防对面出了题,自己不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 如此,宁颂点灯看到了深夜。 等他收拾好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宁木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听到有动静,砸吧着嘴翻了个身。 睡在另外一边的宁淼抬起头了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宁颂。 「怎么了?」 「没什么。」宁淼将脑袋落了回去,小声说道,「快睡吧。」 「好。」 宁颂假装没有发现宁淼是在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外间,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听着渐无的脚步声,伴着宁木的唿吸,宁淼翻了个身,嘴角弯了弯。 她不会告诉别人,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她无数次伴着灯光,看着父亲的背影。 昏暗灯光中的背影,都会给她一种无声的安全感。 一觉好梦到了天亮,惦记着第二日有事,宁颂睡得不甚安稳。外面的鸡刚叫了两声,他就睁开了眼睛。 「今天早上我来做饭。」宁淼担心做家务影响宁颂的状态,主动到了厨房。 八岁的年纪,在乡下已经算是半个劳动力。 往日宁仁生病时,整个家里的杂务都是宁淼一个人干,等到宁颂来了,才不让她劳作。 「急什么,小小年纪,正是玩的时候。」宁颂总是有着自己的歪理。 八岁,在宁颂眼中还是个孩子呢。 宁淼能够感觉到宁颂对于她的纵容,但有时候,也会觉得无奈。 她总觉得,这个半路而来的便宜大哥有时候的想法与当下的常识格格不入。 事实上,在有的家中,八岁的女孩子已经可以嫁人了。 宁淼只能将这些认知差距归结到宁颂往日县丞少爷的身份上。 话虽如此,如往常那样,对于宁淼的好心,宁颂仍然是拒绝了。他将矮个子大头的妹妹拎下了板凳,放到了一旁。 「这点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 说着,就挽起了袖子,准备洗菜做饭。 第13页 宁淼不服气地拧起了眉头,打算再与宁颂掰扯掰扯。 好在这双兄妹的斗争没有正式开始,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打断了。 「你小子,还在灶台上耽搁什么呢?快来吃饭,吃完了和你刘大哥出门。」 刘大娘端来了热乎的饼子,还提着一壶热腾腾的豆浆。 这豆浆,也是刘大娘听宁颂科普,听说对中老年身体有好处,才去豆腐大娘那里打来喝的。 今天却一大早熬来给宁家三兄妹。 「刘婶儿……」 刘家早上吃饭的时间并没有这么早,此时此刻做了这些,为了什么考虑,显然不必多说。 这份细心和体贴,已经是超过了宁颂预想的程度。 「快来,磨蹭什么?」刘大娘显然是不想搞什么抒情,忙不迭地催促道。 只论味道来说,刘大娘家的饼子捨不得放油,由于其中加了些米糠,导致饼子咀嚼起来有些粗糙。 然而,宁家三兄妹什么都没说,只大口地吃着,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慢点吃,别噎着了!」自己做的食物受到欢迎,刘大娘神情中多了两分喜悦。 宁木得了姐姐的眼神,用洗干净的小手拿起一块,递给刘大娘。 「婶婶,吃。」 「哎呦。」刘大娘顿时心被甜化了。 货郎儿子这些年忙着四面八方奔波,一大把年纪,家庭还没个着落。 刘婶儿嘴上不说,心里却着急,此时见到宁木这样乖巧,瞬间勾起了心中的念想。 「乖,你也吃。」刘大娘将素饼在豆浆里泡软了,用筷子夹起来给宁木吃。 因为有事摆在面前等着处理,宁家与刘家这一顿饭吃得非常迅速。 饭后,宁颂照常将宁淼与宁木託付给刘大娘,打理了着装,终于出了门。 刘大郎已经收拾好等他了。 「不错。」刘大郎从头到脚打量了宁颂一番。 今日的宁颂穿着一身青绿色的棉袍,墨色的头髮束起来,用方巾捆着。 这原本是一身普通的装束,奈何宁颂本人来到大雍朝之后吃好喝好,精气神充沛,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势。 不愧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刘大郎在心中暗自夸道。 「多谢刘大哥夸奖。」对于刘大郎的称赞,宁颂只是笑了笑,拱了拱手。 几句闲话之后,刘大郎驾着驴车,宁颂与他并肩而坐,朝着细柳村南边驶去。 趁着这个功夫,刘大郎详细地与宁颂说起这一回收购药材的详情。 原来,所谓的药商名为「一心堂」,是一家老字号品牌,在青川县经营多年,在州府也小有名气。 去岁,一心堂老少更迭,换了新主人。新东家为了扩展一心堂的影响力,开始扩大药材的收购范围,细柳村就是其中之一。 「以往一心堂是不收农户的药材的,从去年开始,也收了。」 除此之外,药堂还牵头,在南山撒下药材种子,为的就是成熟期来採摘。 这一回找人,目的就是为了算农户採摘药材的帐。 「东家好气魄。」宁颂一听就懂了。 怪不得一心堂肯找当地的帐房来算帐,原来来乡下收购药材,也只是扩展市场的策略之一。 在细柳村收购药材,怕也是打gg,扩展影响力的手段之一。 「除了收购药材,一心堂可在村里看病?」 「咦,你怎么知道?」刘大郎诧异道。 去年,一心堂在细柳村短暂地义诊过几日。据说今年,药房的力度会更大,除了义诊之外还要送药。 都是趁着收药材的功夫一次办。 这也是刘大郎愿意为了一心堂奔波的原因之一,不光是私人感情,他也觉得自己是在为了乡里做事。 「我猜的。」 这有什么依据? 刘大郎回忆了自己说的话,搞不懂宁颂有什么猜测的依据,但因为即将到达目的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泥瓦房,门口有着宽敞的院子。那院中人来人往,看上去颇为热闹。 「这是张家的老宅。」 宁颂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在细柳村,一共两家大户人家,一家姓张,一家姓吕,都是家里有人经商或者做官的大户人家。 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一心堂想要在细柳村做生意,当然越不过这两家去。 刘大郎驱赶着驴车走进,门口的年轻人见了他,笑着喊了一声「表叔」,而后在对方的帮助下停好了车。 「我娘与张家有点亲戚关系。」刘大郎解释道。 在细柳村这样的熟人社会,除了宁家这种搬来的外姓人,其他的时间久了,都会通过婚丧嫁娶建立起一定的血脉连结。 非要往上数,大家都有亲戚关系。 宁颂点点头,随着刘大郎下车。没走几步,就见另外两人步行走了进来,远远地和刘大郎打招唿。 「呦,我瞧是谁,原来是刘家小子啊。怎么着,怎么几步路的功夫还要赶着你的小毛驴啊?」 话音刚落,刘大郎的眉毛皱了起来。 「这老东西。」 刘大郎不想理会来人,拉着宁颂就走。后面与他打招唿的老翁提高了音调。 「怎么着,跑这么快干什么?是怕了你魏爷爷不成?」 第14页 三两步进了院子,左拐右拐,两人算是将那讨厌的声音落在了身后。 只是刘大郎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 「糟糕了。」 刘大郎说:「抢活计的来了」 还没等宁颂露出疑问的表情,刘大郎便解释道:「看见姓魏的那人后面的人没?那是魏峰的侄子,在城里学帐房的。」 宁颂瞬间懂了。 感情是听说了一心堂的机会,来抢工作的! 第8章 不必多说什么,刘大郎见了老对头,就觉得噁心得慌,一路进门脸色都不好看。 这怒气,见到副掌柜朋友,顿时就发泄出来了。 「我说你个憨货,怎么就这么不够意思?一件事託付给我还不够,非得叫姓魏的?」 一心堂的副掌柜的姓张,与刘大郎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年纪轻时,两人曾经已经当过货郎东奔西走,中途有幸遇到了一心堂的前任东家,被聘任做了一心堂一家分店的掌柜。 如今十几年过去,也算是在堂内说得上话的人物。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也是刘大郎默认自己给宁颂介绍工作十拿九稳的缘故。 可谁知道,中途徒生波折,弄得他在宁颂面前都有些不好意思。 「大脚,这回是兄弟的问题,你原谅则个。」 都是多年的交情了,这张副掌柜哪里不知道自己老朋友的脾气,还没等刘大郎说太多,就连忙拱手道歉。 「不过,我也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啊。」 果然,本就是求人办事,刘大郎姿态原本就矮了半截,此刻听到张副掌柜的诉苦,注意力顿时就转移了:「怎么了?这姓魏的不是你找来的?」 「我哪能啊!」张副掌柜恨不得指天发誓。 原来,这一心堂有两个副掌柜,找人这件事原本是张副掌柜的负责,哪晓得另外一人听说了,从中作梗,弯弯绕绕传到了魏峰那里。 「就这么巧?」刘大郎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虽说他不了解一心堂的具体事务,但副掌柜这个层级的情况他还是懂的。 他可不相信为了一个五百文的活计,两个副掌柜能够掐起来。 「怎么不是呢?」张副掌柜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烦躁,「最近一个店的掌柜的被东家辞退了,东家准备在副掌柜里提一个上来。」 两位副掌柜原本就因为性格和处事风格不同而有所不和,如今又有了切实的利益作为诱饵在面前吊着,连表面的和平都不装了。 换句话说,由于斗争的白热化,导致一些往日不在意的细节,如今也被提到了需要分出一个你好我好的程度。 「那你没事吧?」 刘大郎的注意力被彻底转移了。 「现在说不好。」张副掌柜将一心堂内部的事情拿出来,是为了让刘大郎消气,如今达到了目的,就不打算再透露更详细的细节。 他顺势将目光转移到了宁颂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宁家大郎吧?」 张副掌柜与刘大郎的审美是一样的,见到宁颂的一身装扮,顿时眼睛一亮:「小友好风姿。」 宁颂谦逊地笑了笑,向张副掌柜拱手问好。 如果说张副掌柜在面对好友时,是亲近夹杂着熟稔的态度,在面对宁颂时,就变成了和蔼可亲的长辈。 「好好,别担心。今天的情况有些复杂,但你放心,张叔一定竭尽全力。」 张副掌柜一句话,顿时拉近了距离,也安了两人的心。 宁颂再次拱手道谢。 三人一行向前,穿过了庭院,来到了会客的花厅外。 一路上,陌生的僕从们忙忙碌碌,见到张副掌柜时,都颇为恭敬地打招唿。 张副掌柜也颇为熟稔地与人点头回礼。 「你们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与东家的说一声,商量一下具体的情况。」 张副掌柜将两人託付给了一个年轻的小厮,不一会儿,小厮手脚利落地上了两盏茶。 刘大郎与宁颂两人只好坐着慢慢品茶。 由于这一番意外,刘大郎的心思早已经不在那五百文的工作之上,反倒是担忧起了好友的升职。 若是因为他的原因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他很长一段时间内心中都会过不去。 可他也没有忘记今日这一行的目的,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的意思。 「刘大哥放心,一切以副掌柜为重。」敏锐地察觉到了刘大郎的心思,宁颂反过来安慰他。 言下之意,是愿意在两者利益冲突时,优先放弃自己的利益。 刘大郎的喉头滑动,心中生出几分歉疚。 正当他打算与宁颂好好说上几句,亦或者是给一些别的承诺,用以安抚这体贴的小兄弟时,屋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一群陌生人走了进来,其中就包括方才在门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魏峰与侄子。 只不过,方才在外趾高气昂的魏峰,此刻正与侄子满脸带笑,紧紧地跟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身后。 那人进门后,一眼就见到了刘大郎和宁颂,大约是好奇两个陌生人的来歷,放慢了脚步。 谁知魏峰先一步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那中年胖子挑起了眉梢,刻意扫了这边一眼,而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这人什么意思? 第15页 刘大郎怒火顿起,但下个瞬间又想到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生生地将恼怒憋了回去。 见状,那中年男子更是得意。 正想乘胜追击,却见那看茶的小厮迎了上来,犹豫片刻,悻悻地转过头,拂袖而去。 「就是那位副掌柜?」当那中年男子进门之后,宁颂侧头问道。 「嗯,他姓郑。」 对于方才对方的做派,刘大郎觉得如同吞了苍蝇,浑身犯噁心。 「不必理会他。」刘大郎说道。 说是不必理会,可刘大郎的表现,分明不是不在意的模样。 宁颂怕他气坏了,只好开口安慰他:「不必担心,我见这位郑副掌柜恐怕比不过张大哥。」 「怎么说?」 刘大郎被宁颂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那看茶的小厮似乎也好奇宁颂会发表什么样的论断,佯装倒水,假装侧耳倾听。 「俗话说得好,做生意和气生财,在这一点上,张副掌柜就领先许多。」 刘大郎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就刘大郎所知,与张副掌柜交往的,没有说他做人不好的。 「还有吗?」光是这一点,无法安慰刘大郎的焦虑。 宁颂假装没有发觉那小厮在偷听,笑道:「当然还因为一心堂的东翁需要张大哥这样的下属。」 「哦?」 「您想,药堂近两年来不光是採药收药,还积极义诊扩大影响,想必药堂是要大展一番宏图,而张大哥就是这样能够开疆闢土的能将。」 闻言,刘大郎止不住点头。 他并非是没有见识,也不是心态不稳,只是突如其来被捲入风波中,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听到宁颂的论断,他未必能够全信,但也被宁颂笃定的态度所感染。 是啊,无论如何,他应该相信自己的朋友。 被安慰好了的刘大郎定了定神,缓缓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来闭目养神。 在一旁的小厮趁机上了水,退下去的时候,没忍住看了宁颂一眼。 这小子,看上去穿得土,没想到真有几分见识。 他是一心堂内部人,自然晓得自家事。也正如宁颂所说,东家这两年那确实有着想要扩张的想法。 至于两位副掌柜嘛,东家怎么想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内部确实是更看好张副掌柜的。 平静了心情,两人在外继续等待,然而,今日的剧情发展仿佛真要因为两位副掌柜的斗争而平生波澜一样。 过了不久,张副掌柜便从屋里出来,对着两人抱歉地笑了笑:「今日怕是还要给两位添麻烦了。」 分明是来找工作,为何还要有「添麻烦」这一说? 刘大郎满心疑惑,宁颂却隐约间猜出了什么,眉梢微微动了动。 只听张副掌柜继续说道:「是出了一些问题,这活计归属,恐怕还得我们东家说了算。」 「魏峰那厮搞了什么花招?」刘大郎下意识是觉得是另外一边耍了花招,抢走了这个机会。 张副掌柜摇摇头:「不是这样。」 原来,这一份五百文的工作并不是重点,而是在他进去禀报时,遇到了东家与东家的朋友。 对于两位副掌柜的争执,东家倒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只是那位来乡下散心的朋友颇为好奇。 因此,东家开口,吩咐两位副掌柜将自己推荐的人带进来,由两人当面考校一番。 「这……」刘大郎拧起了眉。 虽说考教的不是副掌柜本人,在如此关键的时间点里,与两位副掌柜息息相关的比拼,似乎也具有着不同的意味。 说到这里,刘大郎的神情中已经带有着几分忧虑。 他虽然对宁颂有些信心,但不代表着他能完全保证己方的顺利。更何况,他虽然不直说,但魏峰那侄子,也算是科班出身。 宁颂能行吗? 与刘大郎的焦虑相比,张副掌柜看上去却是仍然淡定,伸出手拍拍宁颂的肩膀,让他别紧张。 「别考虑我,考虑你自己。」 与自己的前程息息相关,到了这时候,张副掌柜脸上甚至还带了笑意:「就算是想要拿下这份工作,不也得通过考核吗?」 无论谁来考,都是一样的。 宁颂笑了笑:「我明白。」 他听懂了张副掌柜的意思——无论旁人如何打架,交火如何激烈,于他来说,不过是眼前需要抓住的一个机会罢了。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从刘大郎那里获得了准确的消息,一心堂在细柳村会收购五日。 一日五百文,也就是说五天内他能够赚两贯五百文。 这些钱,足够他给宁淼和宁木买一身好衣裳,并且美美吃一顿,并且还有剩余了。 「您放心,我会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做。」 如果说张副掌柜在此之前,心中不是没有思考着补救方法及退路,此刻听完宁颂的话,反倒是生出了两分希望。 「好!」张副掌柜为宁颂的表态叫了一声好,「若你当真拿下这份工作,我定当给你奖励。」 显然,张副掌柜所说的,是除了这份酬劳之外的奖励。 宁颂点点头。 这厢,张副掌柜三两句将接下来的状况讲清楚,很快,屋内就有人叫他们进去。 「东家与齐先生等着呢。」 第16页 第9章 作为细柳村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张家的大宅与青川县的大户人家相比亦不落下风。 就比如此时宁颂等一行人在小厮的带领下,穿过了一道长长的游廊,才到了一心堂东家正式会客的地方。 「这是张家的正堂来着。」 刘大郎到底是细柳村的土着,很快反应了过来。 张福掌柜点头道:「是,这次七叔父把正堂让出来,给我们东家待客。」 不必多说,张福掌柜姓张,自然与这张家脱不了关系,单论亲戚关系,他得将如今张家的家主叫叔父。 「老太爷倒是贴心。」刘大郎嘀咕了一句。 无怪他疑惑,实在是一心堂虽然也称得上是大产业,可张家亦有经商之人,如此说来也太过客气。 刘大郎的好奇心只短暂地在脑海中转了转,而后就消失不见。花厅与正堂之间的距离并不长,眼前已经是目的地。 「进去之后少说话。」这句话,是张副掌柜吩咐刘大郎的,怕他受两句魏峰的刺激控制不住。 「我自然知道。」 随着这句话落,很快,三人一起跨入了正堂,越过屏风,一眼便见到了坐在上首的三个人。 一人年逾半百,鬓角发白,据宁颂猜测,应当是张家的主人张老爷子。 坐在主人左手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相貌看上去平平,嘴角含笑,看似将「和气生财」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可在打量人时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瞧。 按座位来看,这位应当就是张副掌柜等人的东翁,一心堂的所有者。 确定了这两位的身份,堂上另外一位的身份就很好猜了,想必就是那位东家的朋友。 「东家的朋友是从州府来的,老爷子对他很客气。」张副掌柜的见两人疑惑,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机,小声提点道。 宁颂恍然。 他听懂了张副掌柜的言外之意,想必这位东家的朋友也有一些来歷,这才让张家权衡之后让出正堂来待客。 在主人面前,私下交谈不大礼貌。张福掌柜只是小声说了一句,就住了嘴。 此时,郑副掌柜等一行人也到了,进门的时候见到了宁颂等人,脸上的神色带着隐隐的傲慢。 「那就开始吧。」两方到位,东家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这就示意身边人行动。 拉了刘大郎一把,退到了一旁。 刘大郎颇为这一心堂的效率吃惊,小声问:「这么快?」 连客气都不客气两句? 张副掌柜的睨了他一眼,无言以对。 客气什么?两位副掌柜是东家的下属,没有寒暄的必要; 找来的宁颂也好,那魏峰的侄子也好,都是来求工的,东家要说几句,也得确认了是谁才说。 凭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在陌生人身上干什么? 何况,以他对东家的了解,如果不是那位齐公子想要看热闹,恐怕是这公开的比拼都不会有。 就在刘大郎与张副掌柜低语时,方才站在东家身边的管事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发给了宁颂和那名叫魏捷的人一人一张纸。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计算题。 宁颂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其中大多都是加法和减法,虽然数字大多比较复杂,但也不算是困难的题目。 如果是考这个,那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与他想法类似,另一边,魏捷神情也带着几分轻松。 两位面试者的反应自然瞒不过管事的眼睛,只见他笑吟吟地补充道: 「两位想必知晓了我们这份活计的性质,其中要求之一,就是速算能力。」 「所以,两位请立刻将题目算出来吧。」 管事的在「立刻」二字上加重了音调。 速算? 不,是口算。 与书面的计算相比,实时的口算显然难度更大。 魏捷显然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差异,脸上的轻松之色顿时消失不见。 「两位谁先开始?」 随着这句话,压力算是瞬间给到了面试者。 宁颂小时候随着大流参加过奥数班,或多或少地接触过一些速算技巧,对此并不担忧。 何况,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哪怕算错,第一个上场也有着一定的心理优势。 只是,事不遂人愿。 魏捷抢先一步,打断了他:「不知是否可以用算盘?」 「就算需要当场计算,也可以用算盘来帮忙。」说着,魏捷脸上露出了些许自信的神色。 旁人不知,但他却晓得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拜的师父,有一手极好的算盘绝技。 每当月底年末,他的师父都依靠着自己的速度优势而在一众帐房内脱颖而出,很快成为了管事。 这绝技他好不容易学来,虽然不如师父,但对付这个毛头小子,想必是足够了。 「哦?当然可以,但让我瞧瞧你的速度。」 魏捷默念口诀,飞快地拨弄着算珠,计算出了第一道题。 「倒是不影响我们收药材的进度。」 显然,管事对魏捷这一手小绝活颇有兴趣,连带着望向魏捷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满意。 「……这不公平!」就在管事允许魏捷使用工具时,刘大郎在一旁皱眉。 张副掌柜拍了一下他肩膀。 第17页 什么公不公平? 只要是能够运用在实际工作场合的,不影响正常工作流程的,当然可以用出来。 所谓的比试,不就是挑出合适的人选吗? 「小宁会不会算盘?」张副掌柜敏锐地问道。 还真是大概率不会。 算盘这东西,都是帐房们压箱底的绝活,轻易不会全部交给徒弟。 宁颂先前是读书的,来了细柳村之后也没接触过帐房,恐怕当真不会这个。 想到这里,刘大郎自个儿也觉得棘手——这都是什么事啊,给宁颂介绍活计的时候,哪能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竞争对手。 正如刘大郎所想,无论是原身还是现代的宁颂,都无法凭空变出一个算盘绝技。 身为县丞公子的原主不必多说,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宁颂,在上学的时候算盘也被计算器取代。 因此对于他来说,此时此刻看到魏捷口中念念有词的打算盘,非但没有类似于紧张的情绪,反倒是颇为好奇。 这种好奇,是与见到古文化传承是一样的。 宁颂拿不出绝技,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于是,现场就变成了魏捷一个人的舞台。 随着算珠清脆的响声,计算题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被报了出来,管事没有公布答案的对错,可脸上和煦的神色却骗不过人。 「不错啊。」爱看热闹的齐公子没想到自己无心插柳,竟发现这穷乡僻壤中还有一个能看的帐房。 东家微微颔首。 这一招算盘绝技在他眼中当然不算什么,可考虑到魏捷的年龄,评判标准自然要随之降低。 在两人说话的时间里,魏捷成功地计算出了所有的算术题。虽然其中几道颇为复杂的题算错,可也算是成果斐然。 「你休息一下。」 忽略魏捷眼神中露出的惊喜,管事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个人。 比起年龄,宁颂比魏捷还要小三岁,如一株笔直的树一样,挺拔地立在一旁,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你需要算盘吗?」 公平起见,管事的自然不会偏袒一方,忽略另外一方。 「不必,我不会用。」宁颂的回答一时间让在场其他人心情复杂。 刘大郎被宁颂的实诚给惊到了,恨不得立刻捂脸。而位于他们对面的魏峰,则露出了嘲笑的神色。 「既然不会,那就开始吧。」管事对于宁颂的回答并无过多的反应,只是平常地吩咐道。 魏捷主动地让开,退到了一旁。 在他听说宁颂不会算盘的那一刻,对这份活计的把握就十拿九稳。 「那我开始了。」 正在在场他人好奇身处劣势的宁颂如何应对时,他拿起了纸,开始念起了题目。 题目之后跟着一个数字。 那便是该题的答案。 等等。 负责当考官的管事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宁颂答出了三个题,这才跟上来。 然而,在他核对完结果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就这么夸张? 一张纸上统共三十个题,魏捷拨算盘花了半个时辰,而宁颂只用了一刻钟。 其他人的反应,在疑惑、好奇、质疑之后,变成了平静。 他们根本不相信宁颂有着这样的算力,没见魏捷藉助算盘,也需要满头大汗吗? 不过是随口乱报罢了。 与魏峰等人看好戏的心态相比,站在一旁的魏捷的心情笃定多了。他同样怀疑宁颂是在炸胡。 可若是这样,主考官为什么不叫停,反而是放纵这一场闹剧呢? 魏捷心中一团乱麻。 在室内众生相下,宁颂报完了最后一个题的答案。管事嘴角嗡动片刻,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报出了此次的结果。 「三十个题,全对。」 「这不可能!」郑副掌柜与魏峰异口同声。 魏捷脸色发白,颤声道:「不、不可能!一、一定是他记住了我刚才的答案。」 对于魏捷深知考题难易的魏捷来说,他宁愿相信是宁颂记忆好,也不愿意宁颂是靠着自己的计算得出的答案。 郑副掌柜与魏峰如同得到了合适的藉口一样,连续朝着宁颂发难。 管事的察觉到了东家投来的目光,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两人的考题并不相同。」 这一句话,完全地排除了魏捷所说的可能性。 上一秒还在喋喋不休的郑副掌柜两人如同被卡了脖子的鸭子,嘴角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话。 张副掌柜与刘大郎的眼神中露出惊喜的光芒来。 「你是读书人,你读过《算经十书》?」上首,那位所谓的东家好友,被称为齐公子的人好奇地问道。 东家适时地为旁人介绍好友的身份:「这位是从州府来的齐公子,是江南春晖学院院长的高徒。」 顿了一下,东家继续道:「是去年淮县院试的案首。」 「案首「二字一出,其他人也顿时明白了这两个字的重量。 这齐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秀才功名。 第10章 「秀才」的功名,在被古装剧薰陶的现代人看来太过于普通。 先不说主角们不会从秀才做起,就连将配角的身份设置成为秀才都会觉得太低。 说起「秀才」,似乎总会和「穷」联繫在一起。 第18页 可是,在重视科举与读书的大雍朝,「秀才」的功名相当难以获得。 一个读书人,要先通过「县、府」两次考试,才能被称为童生。 童生之后,又得通过「院试」,才能正式进学,被称为秀才。 纵观整个细柳村,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年龄很大的秀才。 这位秀才老爷早早断了科举的念头,凭藉着官府减免田税徭役,很是积攒了一番家财,在家里做了富家翁。 而眼前的齐公子显然又与细柳村的老秀才有所不同。 一心堂的东家介绍他的时候,先说他是春晖学院院长的高徒,又点名是院试第一名。 有人脉,有成绩。 更重要的是年轻。 这样的秀才,显然是要冲着更高的功名去的。 这也怪不得张老爷子要专门拿出正堂来待客了—— 秀才功名或许不少见,可这齐公子背后的师门、自身的潜力,更值得他推了许多事务,亲自来陪。 与这样一位有前景的公子交好,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明白了这一切,宁颂在回答齐公子的问话时,语气中多了几分客气。 「并未读过。」 ——宁颂是个穿越者,原身又是脑子不甚开窍的学渣,如《算经十书》这样的课外书籍,两人自然都没有读过。 「咦。」 齐公子好奇道:「那你是如何算的?」 这心算的本事,既然不是来自于书本,那由谁所授? 「只是琢磨出了一些小技巧罢了。」宁颂笑道。 宁颂的方法,自然是小学时候接触到的奥数技巧。 他捡着能说的与齐公子分享。 简单的比如说加减法的速快方法和速算口诀。 比方说在速算时,一些类似于凑整、补数、调换位置的小窍门。 「等、等等。」 齐公子在询问方法时,未尝是想要真的从宁颂这里获得具体的方法。 比起学会宁颂这一绝技,倒不如说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居多。 可谁知道,宁颂竟然就这样毫不藏私地说出来,还讲得这样具体。 「不碍事。」宁颂笑了笑。 他肯说,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这些速算的小技巧看似唬人,但实际上能够转化为生产力的可能性并不大。 与其说这是一门技术,倒不如说是文人们为了有趣,用来自娱自乐的小技巧。 在不需要快速得到答案的场合,这些技巧的价值还不如魏捷所掌握的算盘技法。 「……你这些方法,似乎都需要建立在数字的排位顺序上。」 齐公子不是一个纠结的人,既然宁颂说不在意,他也没有继续纠结。 「倒像是与佛郎机人的计数方法。」 此话一出,倒是轮到宁颂惊讶了。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在明朝时,外洋国家与沿海地区有所接触,人们将葡萄牙人与西班牙人一起模煳地称为佛郎机人。 齐公子能够了解这些,一是说明这个世界的大雍朝与外界有所联繫。 另一边,也无不昭示着这位齐公子的见识不只囿于青川县这样一个小地方。 齐公子的来歷或许比想像中的大得多。 「这我倒是不了解。」宁颂笑着道。 算学上的小技巧可以随意传授,可关乎世界形势的东西,他却不能乱说。 初来乍到,他尚未搞清楚大雍朝的歷史和当下的形势,更别说外国了。 更何况,以原主的身份,也接触不到这些远方的信息。 「大概作为规律,都有共通之处吧。」 「是!」齐公子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话语中的自信,也因为对方不卑不亢的态度而颇有好感。 「我这里有些题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齐公子说得开心,从座位上跑了下来,拉着宁颂就要去到一边聊天。 非但如此,他叫了身边的小厮,小厮捧来了一卷书,上面满满当当都是数学题目。 「张公。」 一心堂的东家见状也无奈了。 他拱着手,与张家老爷子道歉:「我这小友,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就停不下来。」 张老太爷前来作陪,原本就是为了招待这位年轻的齐公子,此时见齐公子兴致正好,哪会刻意扫兴。 「元甫,你客气什么?知音难觅,齐公子找到能说话的人,我们都替他开心。」 东家也笑了:「正是。」 既然齐公子没有了看比试的兴致,那接下来的内容当然也不必进行下去了。 管事的不必东家提醒,就主动带魏捷等人离开。 「莫要难过,今日这比试,不是你不好。」管事到底还是爱才,也怜惜魏捷小小年纪,就掌握了一门好手艺。 魏捷面色苍白。 失去这份工作,他虽然心情沮丧,但也不是不识好歹。 正如管事所说,不是他不好。 而是别人太好了。 他家里亦是货郎出身,在细柳村这个地界,已经算是见多识广。 更何况,与兄弟姐妹们相比,他小小年纪就能够在县城里工作,在同龄人中,更是一等一的存在。 只是,方才齐公子与那竞争对手所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第19页 什么《算经十书》,什么佛郎机,他闻所未闻。 他能够感觉到,在那一刻,他被一种无形的隔阂阻挡开来,成为了一个局外人。 「别自责,他们是读书人。」管事的再劝。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齐公子是秀才,那姓宁的年轻书生也天资不凡,他们说什么自己听不懂,也理所应当。 魏捷去时信心满满,离开时却失魂落魄。 哪怕管事的允诺他,等到他年纪再大一点,可以独立做帐房了,一心堂会优先考虑他时,他也没能够开心一点。 隐约间,他似乎能够看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让他与齐公子、宁颂分开。 最终走向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随着魏捷等人的离去,此次面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宁颂非但获得了这份工作,还与齐公子建立了颇为稳固的交情。 具体表现在于当他离开张家大宅时,齐公子将他送到了门口,依依不捨。 「若是解出了题目,一定要把答案告诉我。」 「自然。」 话说到如此地步,齐公子仍然不肯回去,眼巴巴地看着宁颂坐上车。 若不是宁颂明确地告诉他家里还有弟妹,不方便接待,他恐怕还会专门跟上来。 来时宁颂坐的是刘大郎的牛车,回去时,却是张副掌柜亲自送他们。 「颂哥儿,想不出你有这样的本事。」 张副掌柜将驾车的差事交给了刘大郎,自个儿与宁颂坐在一起。 说话时,还殷勤地递了一杯茶水过来。 「张大哥为何这样嘲笑我?」 宁颂被张副掌柜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拱了拱手。 「怎么是嘲笑呢?」张副掌柜回想起老对手郑副掌柜一脸便秘的模样,心中乐开了花。 他是不将这次胜负作为决定自己职业生涯的关键一步,可现在赢了,当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更何况,他推荐来的人,还入了齐公子的眼。 「不知道颂哥儿对这齐公子有什么看法?」郑副掌柜问道。 「是个好人。」 宁颂思考片刻,给出了一个让郑副掌柜惊讶的答案。 「为何这么说?」 「齐公子年纪轻轻,就是淮县院试的案首,自然是天资卓绝,才华横溢,这些都是大家的共识,自然不必我再夸。」 郑副掌柜点点头。 「只是,方才私下里齐公子见我不擅功课,便再无提及,只谈算学。」 在与宁颂相处时,齐公子没有问宁颂一届读书人,为何在细柳村,也未仗着自己的身份,对宁颂的现状指指点点。 这已经足够表明对方的教养和贴心。 「正是!」听到宁颂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郑副掌柜心情复杂,长嘆了一口气。 他跟在东家身边,自然对这齐公子的来歷知晓得更清楚一些。 在外人看来,这位齐公子即出身名门,家中长辈入仕者众多,齐公子本人前途无量。 可若是仔细看来,却发现对方幼年丧母,父亲续弦,被春晖学院教书的外祖父接到身边抚养。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郑副掌柜收敛了神情,正色道:「既然齐公子可交,便多多走动,年纪轻轻,交交朋友也很好。」 这一番话,便是站在长辈的角度上来说了。 「当然。」能够相交的朋友,宁颂当然不会推辞。 更何况,齐公子还是他穿越过来之后认识的第一个读书人。 如果他要走读书这条路,无疑齐公子就是他最好的引路人。 这厢,刘大郎驾着马车送宁颂与郑副掌柜回家,另一边,一心堂的东家也在与齐公子讨论着刚离开的人。 「景瑜,这么喜欢这位新朋友?」 齐公子名佩,在考取秀才功名之后被外祖父取字为「景瑜」,东家与齐公子的外祖父有旧,叫的是他的字。 「嗯,他很厉害。」 东家挑了挑眉。 他预料自己能从齐景瑜口中得到类似于「性格好」、「易相处」等评价,却不想他这小友夸人用了「厉害」二字。 「怎么说?」 齐景瑜想要说宁颂在算学一道上非常厉害,但想了想,又觉得宁颂显然并不只是算学好那么简单。 半晌后,他终于从脑海中找到一个合适的描述:「他给我的感觉,与年轻时候的师兄一样。」 东家诧异。 齐景瑜的师兄,是春晖学院院长的首徒,亦是春晖学院这一系的旗帜般的人物。 这位声名远扬的天才三年前考中了状元,如今正是圣眷隆重,眼看着前途无量。 在景瑜心里,这宁颂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么? 第11章 回家路上的宁颂并不知道齐公子在背后给予他了高度的评价。 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张副掌柜的殷切叮嘱也好,还是齐公子的看重也罢,这些都排在具体的生活之后。 未来会发生什么,都是虚的。 眼前,所需要的抓住的,不过是这一份五百文的活计罢了。 正是因为宁颂有着这样的念头,第二日一大早,张副掌柜来接他时,他已经收拾妥当,等在门口了。 「怎么这么早。」 第20页 见宁颂穿着一件新的布衣,看上去清清爽爽,张副掌柜也有了好心情。 「不能让您等我。」宁颂轻声道,态度仍然谦和。 昨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没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留下痕迹。 至少,对方一点都不像是会为了昨日贵客的看重而骄傲的模样。 「快上车。」 张副掌柜没有多说,但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笑意。 「我今日带你去一次,明日你可得自己去了。」 宁颂点点头:「那是自然。」 张副掌柜是管理层,虽说是「副掌柜」,可如今头顶上没有一个掌柜压着,又跟在东家身边,平日的事务有多忙可想而知。 在繁忙的工作中,对方能够亲自带他去工作场地,无疑是一份体贴的心意。 「到了那里别紧张,正常干活就行。」 张副掌柜一面因为宁颂心态平和而感到高兴,另一边,又怕他太过年轻,受了欺负。 「有什么私下里给我说。」 这就是暗示宁颂受了欺负,可以告状的意思。 宁颂笑着接受了张副掌柜的好意:「我会的。」 话虽如此,真到了工作地点,却无人真的同宁颂摆架子。 一则是张副掌柜亲自来送人,话语之间透露着些许熟稔,不看僧面看佛面。 另外,也因为宁颂这份工作是短期工。没有利益牵扯,只干几天就走,大可不必浪费时间。 因此,在张副掌柜离去之后,就有人主动凑过来,同宁颂说话。 「你是细柳村的人吗?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说话的是青川县一心堂分店的药师,去年来的时候还是学徒,今年是第一年外出挑大樑。 「是的。」宁颂笑了笑。 见宁颂不爱说话,药师也不以为意,抱怨了几句帐房生病。 原来,以往收药材时,与药师搭档的都是那位老帐房。 对方在前天赶到细柳村时水土不服倒下了,时间紧急,才找了别人。 宁颂只听不说,间或着说几句敷衍的话。 药师抱怨了几句,见宁颂是个闷罐子,打消了从他那里套消息的心思。 不一会儿,农户陆陆续续地赶到,所有人进入了工作状态。 到了这时候,药师才知道为什么张副掌柜会找这么一个年轻人来,还给出了五百文一日的工钱。 实在是宁颂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种药材的斤两称出来之后,价格迅速就报了出来。 见他这样,起初药师还当他算得不准。 但过了一会儿,老帐房来围观了一会儿,掐掐算算之后,又一句话不吭地走了,他就知道宁颂的结果应该是没有错了。 更夸张的是,等到了下午,宁颂也不必旁人帮忙识别药材,提供单价了。 他全部都记了下来。 压在药师、仓储等人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减轻了。 昔日忙成陀螺的他们,竟然还有时间歇息片刻。 中午休息时,药师发现平日里几个伙计都不再理会他,而是凑到了宁颂跟前。 一个新的、来歷不明的、能够分担工作压力的伙伴,确实能够获得其他人的好感。 更妙的是,这位还是临时工,不会抢他们的工作。 一顿饭的功夫,旁人就「颂哥儿」、「小宁」的叫起来。 听说宁颂家里还有一双弟妹,有人甚至还承诺回去之后找些使君子带给他,让他给家里的小孩子驱虫。 药师看得直翻白眼。 纵然药师对这个过分能干,年龄又小的临时工心中有几分微妙的情绪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今年的工作比去年好做多了。 去年一共在细柳村待了七日,收完药材之后,核帐又花了两日;同样的工作量,今年却五日就干完了。 「颂哥儿,少干两日,少两日的酬劳哦。」 药师承认,他自己是因为嫉妒才忍不住说酸话的。 宁颂笑了一下,没与药师计较。 一日五百文,论天出工,若是只为自己的工钱考虑,他的最优解看上去似乎是慢慢干,拖足够长的时间。 可问题是,一是他没打算只赚这几百文,更不会为了一点钱损害自己的名誉。 另外,则是收的这些药材,据说会用在此次的细柳村的义诊中。 宁颂不是专业人士,不懂药材的炮制和深加工,但他料想自己这一道工序若是快一些,总能有所助益。 当然,这些话宁颂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并不打算凭此来标榜自己。 五日结束,一心堂的摊点结束了自己的使命,摊点上的人都有了新的工作,纷纷散去。 宁颂拿到了自己的工钱:两千五百文。 这一回,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了银子。 他的工钱是以银子结算的,统共二两五钱。 拿到了工钱的当天,宁颂就割了一块猪五花肉、打了一壶酒提到了刘大郎家里。 上工这几日,都是刘家帮忙照看宁淼与宁木。 礼多人不怪,刘大娘见宁颂提着礼物上门,嘴上都是埋怨,可还是伸手接过了东西。 「来就来,客气什么?」 宁颂笑着说:「是我想吃了,就劳烦您可怜我,劳累一番,下厨做一做吧。」 「你这小子!」 第21页 刘大娘哪能不知道额宁颂是在说漂亮话逗她,可听了这些,仍然觉得心里美滋滋。 「等着看我的手艺。」 刘大娘转身拿着肉和酒进了厨房,刘大郎无奈地摇摇头,朝着宁颂点点头。 「破费了。」 宁颂正色道:「应该的,若不是因为刘大哥,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刘家一家人的恩情,宁颂记得很清楚。 刘大郎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有些动容,他伸出手拍拍宁颂的肩膀,说道:「往后有什么事,别与我客气。」 宁颂开玩笑道:「有刘大哥这句话,我当然不会客气。」 厨房里,刘大娘忙忙碌碌,宁淼与宁木两人在一旁玩耍,偶尔在刘大娘的指使下跑腿。 院中,刘大郎将宁颂拿来的酒倒在了一个粗碗里。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五日的药材收完,按照约定,宁颂与一心堂的合作也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张副掌柜没有亲自出面,给宁颂发银子的,也是这次负责收药材的小管事。 刘大郎拿捏不住一心堂的想法。 明明无论东家也好,那位齐公子也好,当日对宁颂的观感都很好,怎么这样就没有了后续。 对于这问题,宁颂倒是想得很开。 虽说没能再有机会和齐公子见面,他觉得颇为遗憾。但自始至终,他的核心目的是获得这一份足以餬口的高薪工作。 再没有后续,虽然遗憾,但也不至于失望。 「打算再找找能干的事情。」 只要人活着,要吃饭,得花钱,这手上的劳作就停不下来。 无论是远古时候的打猎,当下的打猎,亦或者是工作,都是为了活下去。 相比于「活下去」,「活得更好」是后一步需要思考的问题。 可刘大郎觉得有些遗憾。 「你……不该在这里蹉跎的。」 如果说,刘大郎没有见过宁颂在与魏捷比试时的风姿,或许会赞扬宁颂识时务,虽然是读书人,但不眼高手低。 可如今见过了、知晓了宁颂的本事,转头再看,便觉得对方大材小用。 宁颂不应该仅仅为了吃饭而劳作。 相处甚久,在刘大郎眼里,宁颂比起那位齐公子也丝毫不输。 想到了这里,刘大郎反倒是想要问一句,那作为县丞的宁大人,为何会将颂哥儿赶走? 那究竟要什么样的资质,才能入得了那宁县丞的法眼? 「刘大哥太看得起我了。」 对于刘大郎的不忿,宁颂忍俊不禁。他当然能够听得出刘大郎口中替他抱不平。 可是他自己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够出风头,还是因为自己的来歷,是穿越者自带的文化的光环。 术业有专攻,真的将他放置在科举的考场上,他恐怕考不过一个年轻的学童。 他还差得很远。 更何况,纵然他想,眼前的困境也仍然摆在面前:他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 作为家中唯一一个劳动力,手停口停,他还得养活自己与两个小孩。 见宁颂不愿意再提及此事,刘大郎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他只是个小小的货郎,自身的力量有限,哪怕想要支持宁颂去读书,也只能说一说。 更何况,他替宁颂感觉到遗憾,未必不是因为从此看到了自己的困境。 他与张副掌柜两人同一个起点,可如今张大哥已经做到了一心堂掌柜的位置,他却还是一个普通的货郎。 见刘大郎这样,宁颂踌躇了一下,询问道:「刘大哥,若是愿意的话,我这里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客气什么?尽管说!」 宁颂道:「我想与你一起,做一道生意。」 第12章 相比于其他穿越文里的主角,宁颂在赚钱方面可谓是进度颇缓。 在别的主角卖滷味卖得风生水起时,宁颂只能苦哈哈地靠着给人修屋顶赚点生活费。 当然,这样的区别并不在于能力与手段,而是一种境遇的差异。 宁颂没有人手可用。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摸清市场,捕捉到一个能够介入的市场需求。 只不过,这一次收药材的经歷,让他弥补了这两个空缺。 「你是想与我合伙卖药?」 刘大郎洗耳恭听,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建议。 「这不成。」 对于宁颂的建议,刘大郎下意识的反应是拒绝。 在大雍朝,行医、卖药需要一定的资质,如一心堂那般,除了要在官府登记,接受官府的管理之外,还要加入药商协会。 这都是宁颂与刘大郎两个人都做不到的。 除此之外,他俩都不是大夫,并不懂药理,就光是这一步,就增加了许多壁垒。 「不是您想的那样。」 宁颂对于刘大郎的反应尚且还在预料之中,抬了抬手,将刘大郎的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我所说的卖药,并不是对症的各种药材,我们只卖治疗基础病的部分成药。」 宁颂的这个想法,是近日收购药材的时候诞生的。 虽然一心堂带了人下乡来义诊,但治病的需求仍然源源不绝。 在收购药材的过程中,无论是药师也好,还是他们这些非专业的工作人员也好,或多或少都收到了老乡的请託。 第22页 老乡们不是想从他们这里买给小儿驱虫的草药,就是一些无法自己採摘到的,能够治疗头疼脑热的药草。 因是去年有了经验,今年一心堂一些伙计确实是自己制作了一些,当场卖出去作为外快。 但更多的,只能记下来需求,等他们忙完回去再找机会带过来。 「治病是有时效性的。」 青川县的县城距离细柳村并不近,驾马车也需要两个时辰的功夫,对于一心堂普通的工作人员来说,也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显然,等药到了手中,早已经过了最需要的时间。 刘大郎被这段话暂时说服了。 作为货郎,他亦同意宁颂所说的。除了药以外,其他的东西也是相通的。 这也是他们这些在各个村庄里走街串巷的货郎存在的意义。 只是……与这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所不一样的是,药有它的特殊性。 刘大郎沉默片刻,讲起了一桩旧事。 那是发生在他带他入行的前辈身上的故事。 当年,这位前辈就是因为药品而栽了跟头。 作为活动在细柳村的货郎,这位前辈当然也是察觉到了这部分需求,自作主张地帮人带起了药。 可刚开始没多久,就有人吃了他带的药,出了事。 病人或许是一开始就不对劲,亦或者是亲族故意挖坑,想要捞一笔赔偿,咬着他师父不放。 两家人因为这件事闹了许久,最终虽然是靠着出了一部分银子而摆平,但也让这位前辈退出了货郎这一行当。 有了这件事在,之后的货郎们受到警醒,除非是顺路帮忙亲友带药,否则绝对不沾染药品相关。 「更何况,村里也有大夫呢。」 宁颂听了刘大郎拒绝的缘由,非但没有打消自己的念头,反倒是变得坚定了两分。 村一级的市场,确实是对功效简单的成品药是有需求的。 「刘大哥,你理解错了。」宁颂解释道,「咱们要卖给的人,并不是这种需要一对一看诊的人。」 「只是一些需要给孩子驱虫的、稍稍吹风感染了风寒的、吃了东西觉得胃不舒服的人。」 刘大郎皱着眉,仍然没有理解宁颂的逻辑。 在他看来,既然这些病不需要去看大夫,那如何有看诊的必要? 宁颂坚定地说:「会有的。」 只要这些药品价格够低,就一定会有需要的人。 在不花多少钱的情况下,没有人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舒服一点。 说到这里,宁颂想到了宁仁夫妇。 宁仁的妻子是因生宁木的时候吹了风,受了风寒,没有及时治疗生的病。 宁仁自己则是肺上的毛病。 这些问题若是早点治疗,都不至于走到丢掉性命这一步。 「可是……」刘大郎仍然有顾忌。 宁颂明白刘大郎的谨慎,继续说道:「刘大哥,我们并不是单打独斗。」 与别的货郎相比,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优点。 那就是与一心堂之间的联繫。 这个联繫并不在于宁颂,而在于刘大郎。 「我?」 「对。」宁颂点点头,「是您与张副掌柜之间多年的交情。」 对于这一门生意,若不是有刘大郎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在,宁颂自己也不会考虑。 刘大郎本人当货郎十多年,在几个村里都小有名气,积攒了许多信任。 而刘大郎与张副掌柜之间多年的情分,也能够推动这件事的达成。 「……你是说,让一心堂收药材、制药,我们只负责在村里卖药?」 「这能行吗?」 宁颂笑道:「去年前年或许不行,但今年应该可以。」 在刘大郎一脸疑问的表情下,宁颂说道:「刘大哥,你先别急,先想一想。」 毕竟,做这门生意说服了刘大郎是第一步。 怎么与一心堂的东家谈判,也还需要时间。 宁颂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而是寻找了别的话题转移刘大郎的注意力。 但刘大郎确实是被宁颂的这一番话勾得坐立不安,神魂颠倒。 宁颂见状,干脆跑去厨房给刘大娘帮忙。 不一会儿,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上桌,宁颂美美吃完,拉着宁淼与宁木告辞。 等到他走的时候,刘大郎仍然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接下来的几日,宁颂没有再与刘大郎讨论做生意的问题,而是趁着有空,带着宁淼与宁木两个人一起,邀请刘大娘一起去义诊。 「你与大郎做生意归做生意,喊我做什么?」 刘大娘不解。 「这一回,还真与刘大哥无关。」 有去年的经验,一心堂在细柳村的义诊非常受欢迎。有人听说有这等好事,唿朋引伴地来。 宁颂带着老幼在队伍里排队,被曾经共事过的一心堂伙计发现,叫到了一旁。 「现在刚好有大夫闲着,你过来吧。」 宁颂谢过了对方的好意,带着弟、妹与刘大娘一起,走到了一位休息的大夫跟前。 刘大娘这才知道,原来宁颂邀请她来,是为了看病。 「你这小子,怎么这样!」听到宁颂的目的,刘大娘急了,连连摆手。 这没有病还好,若是查出病来,岂不是要花大价钱? 第23页 「来都来了,您都看看吧。」 宁颂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多此一举。 眼前的大夫还在等着,刘大娘无法,只好坐下来,由大夫给她把脉。 这一看,当真瞧出了毛病。 「睡觉睡不安稳?」看病的老大夫一边问,一边让刘大娘张口看舌苔。 半个时辰之后,刘大郎赶来,亲自拿着药,把母亲节接走。 「我说你,晚上睡不着为什么不早说?」 刘大娘嘟嘟囔囔:「谁当这是什么毛病啊?」 话虽如此,可刘大娘仍然听话地回家煎药,这药虽然没有收钱,可大夫的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她年轻时生育没养好,加上重体力活的牵绊,若是这两年不好好养身体,等到了老了后患无穷。 体检这日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翌日,刘大郎起了个大早,到宁颂家里找他说话。 「颂哥儿,你说的事情我都想了好了——我答应和你一起干。」 刘大郎说不清自己是被什么打动了,或许是一大把年纪,想要干出一点事业的雄心,亦或者是单纯想要做点什么。 更有甚者,是想找寻一点虚无缥缈的,只有读书人才会挂在嘴边的意义。 「刘大哥,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宁颂听完刘大郎的来意,认真地说道。 既然打算与一心堂做生意,宁颂与刘大郎说定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张家大宅。 他们想要趁着一心堂东家在细柳村的时间,把生意谈下来。 张家,一心堂的东家正在处理经营上的细务,一些摆在眼前的难题让他眉头紧皱,心烦意乱。 听到下人的禀报,他的思绪抽离了片刻,惊讶道:「他来做什么?景瑜不是走了吗?」 原来,近日由于外祖父的召唤,齐公子不得不搁下算到一半的题目,不情不愿地暂时离开。 如此一来,也没办法找宁颂说话。 齐景瑜不在,一心堂的东家虽然对宁颂有些好奇,但一忙起来,也没有了专门花时间亲近的打算。 「那我让他们走?」下属小声地问道。 「不必。」 想起了齐景瑜对于宁颂的评价,东家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事,让人请客人进来。 就算是短暂的休息了。 东家料想齐景瑜离开这么久,宁颂前来或许是想要询问景瑜相关的消息。 哪想到宁颂与刘大郎走进来,寒暄结束后,开口就是想要与他做生意。 东家被这突如其来的议题弄蒙了,迟疑了片刻才问:「不知我与两位有什么生意可做?」 「我们想帮您把药卖到乡下。」 第13章 一心堂成立于大雍朝创立之初,到如今已经有一百多年歷史了。 如今这位刚上任的东家名叫岑岳,是一心堂的第三代传人。 岑岳刚刚接手一心堂,算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仔细了解到自家产业的情况,忍不住一声嘆息。 一心堂没落了。 在自家祖父创业时,一心堂是一个小小的门店,那时候的战乱刚刚结束,百废待兴,靠着廉价经济的药材,逐步抢占了市场。 而后,门店越开越大,越开越多。 从最初的一家店面,到遍布整个临州,一心堂在高祖时期一度成为了最大的药商。 可是扩张并不长久。 祖父是一个擅长扩张,但不懂经营的人。 到了经营的后期,一心堂急速的发展期过后,产业就进入了无头苍蝇阶段。 出不去临州,本地市场有限,在店内其他人的影响下,一心堂逐渐开始做起了中高端的生意。 将受众目标瞄准权贵阶层,一心堂短期之内当然得到了不少好处。 随后,相关的问题也随之显现。 影响的最大的,就是店内人心的浮动。 与权力阶层做生意的第一个影响,是管理层们普遍再看不上乡下的蝇头小利。 一心堂赖以发家的根基被抛在一旁。 与此同时,祖父给自己的小儿子,也就是岑岳的小叔娶了一位地方官家中的庶女。 家中的继承权斗争也拉开帷幕。 等到岑岳长大时,家中的斗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的地步——拥有继承权的父亲斗不过有外家助力的小叔,无奈败走。 可获胜的小叔也没有高兴多久,喝了一顿花酒染了风寒,不过多久就去世了。 两个儿子如此,祖父不得不从病床上爬起来,收拾后事。 担心婶子的外家插手,祖父最终没有将家业交给父亲,而是将他与堂弟放入店内。 除此之外,将大部分生意交给了一起创业的掌柜们。 这道命令非但没有挽救一心堂,反倒是在祖父去世之后,店内乱象丛生。 等到岑岳千辛万苦收服了家中的亲戚,想方设法重新拿回了一心堂的控制权,却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时机。 店外的竞争对手挤占了他们的市场。 曾经辉煌一时的一心堂如今只剩下寥寥几家店面,不復当年一州行业头之势,与官府的联繫,自然不如以往紧密。 岑岳无奈,只得一方面东奔西跑,试图修復早年的关系,另一方面,寻找未被开闢的市场。 乡下市场,是他相中的一块久未开发的市场。 第24页 来到细柳村义诊,也是他试探性扩张市场的一步。 只是,由于短时间内对于扩展乡下市场的条件并不充分,这一试想只在一心堂内小范围流传,并未大肆宣传。 因此,当他听到宁颂与刘大郎两人在进门之后说出「可以帮他扩展乡下市场」,他才会悚然一惊。 这两人是怎么知道他们内部的打算的? 就连同行看他们义诊,也只道是为了做点好事,刷一刷主政官的好感度。 岑岳忍不住凝视眼前这两人。 宁颂仿佛没有察觉到岑岳的沉默,在说完自己的目的之后,分析双方合作的好处。 「细柳村统共百户人家,几乎每日都有头疼脑热,对药的需求毋庸置疑。」 「只是,碍于距离,贵堂难以将药材卖到每一个人手中。」 宁颂抬起头:「不过,既然您想要在乡村里施为,我猜您早有了大概的想法。」 「您想找的是——村医?」 岑岳眉心微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宁颂。 上一回见面时,他的位置坐的很远,虽然影影绰绰能够看到宁颂沉着冷静的模样,但不如此次这样面对面说话。 他想不明白,一个连县试都没考过,被养父赶出家门的书生,是哪里来的自信,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 「你说的没错。」到底是在谈正事,岑岳的惊诧和走神,都只在短短的几秒钟内。 回过神后,他干净利落地点了点头。 正如宁颂所说,他试图将生意做到乡下。 一开始是打算派人在乡下开一个小档口,专门卖一些药材,但亲自来细柳村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成本太高了。 细柳村的村民们能够用来花销的钱太过有限,得了小病大多是靠着硬熬,实在挨不住,才会找村里的大夫看看。 一心堂在这个体系中,没有存活的空间。 可若是生意还想继续做呢? 那就退一步,抓住村里的大夫。包括但不限于给大夫供药,在必须的时候提供一些培训。 可随之而来的,又有着一系列的问题。 都是买药,村医为何要认准一心堂?作为交换,一心堂要为村医付出些什么? 若是当真为村医提供培训,对方是否身上会打上一心堂的烙印,到时候又如何处理潜在的医疗事故风险? 一心堂只是想卖药,想做生意,折腾这么一大堆合适吗? 更何况,这样做,他还得考虑官府那边的态度。 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诬告,则又是得不偿失。 随着细柳村义诊的推进,岑岳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多。 一件事着手去做的理由很多,可不去干的道理似乎更加充足。但若是让他就这样放弃,接下来的路在哪里? 这亦是岑岳纠结的点。 「为何不卖成药呢?」宁颂点出了一个问题。 「我如何没有想过?」岑岳无奈地笑了一声。 但凡是药店,自然少不了成药,只是制作成本高,价格定得也高,在县城里都卖不出去,更何况是乡下? 宁颂给出了这样一个建议,岑岳有些失望。 「那如果只买两剂,一种是藿香正气散,一种大理中丸呢?」 岑岳若有所悟,拧着眉沉思。 宁颂说的这两种方剂,都是经典传世的方子。前朝时,官方设立官药局,专门修方、卖药。 其中,和剂局颁布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直到现在仍然在使用。 宁颂所说的,就是这方中的其中两种。 前者能够治疗外感风寒,有解表化湿的功效;至于后者,则可以治疗肠胃与消化问题。 只这两种方子,就能治疗百姓的大部分毛病。 「您知道的,想要在乡下做生意,必须得定价低才行。」 定价低意味着必须要压缩成本,药材一心堂自己有渠道,自然是最低价,已经压无可压。 那么,降低人工成本和渠道成本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既然如此,如果一心堂只先做这其中一种呢?」 岑岳的思绪忍不住跟着宁颂的思路走。 如果一心堂只做藿香正气散一种,那么就可以固定安排一批人来制作。 到时候,每个人只分配一种活计,做熟练了,无论速度和质量都会有所提高。 如此一来,制作难度降低,自然会带来成药成本的降低。 「如果能够降低成本,我们在定价上有着更多的主动权。」 岑岳没忍住,开始在心中计算自己能将一剂药的成本压到多低。 大胆预测的话,那将是一个极为低廉的数字。 有了这个成本,就算他在乡下卖药,也有不小的赚头。 岑岳眸子微动,显然心中已经微微有了动摇。只是,他仍然没有任何松口的意思: 「若我生产出这么多药,卖出去的渠道在哪里呢?」 县城里交通发达,官药局与私药房林立,对于他们这些做好的药丸需求并没有那么大。 「您猜,我今日为何要邀请刘大哥与我一起来?」 进门之后,岑岳的目光头一回落在了此次随宁颂一起,来到他面前的人。 刘大郎。 货郎。 所谓货郎,就是能够切切实实接触到细柳村以及周边诸多乡村,能够把货物卖到千家万户手中的人。 第25页 「如果包装与质量没有问题,以一心堂的名义,我们愿意将东西卖到每一户面前。」 刘大郎在宁颂的鼓励的目光下,挺起胸膛说道。 如此一来,按照宁颂的说法,无论产品还是渠道,他都一应俱全。 看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岑岳虽然劝自己冷静,但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燃起了一团火。 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出现的不光是细柳村,还有青川县下辖的其他诸多村。 临州下辖的县,也不光是青川县一个。 与此同时,岑岳的思绪也不受控制地扩展开来。 如何进一步降低两种方剂的成本,如何定价,如何包装…… 如何凭藉此种方法,去与官府谈判,如何加深与己方关键人物的交情。 甚至是如何将这些转换成自己在大人们面前的筹码。 岑岳想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做生意的人性格里除了乐观,更有着十足的谨慎。岑岳只允许自己失神片刻,很快又回到了那个审慎的状态里。 「你提的建议不错,但其中需要商量的细节问题很多。」岑岳说道。 宁颂笑了笑:「大方向定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容我再思考一下。」 虽然一切细节都可以商量,但做生意不是这样着急做的。 更何况,他虽然是一心堂的东家,但没有做决定完全不和堂内人商量的程度。 岑岳没有第一时间给准话。 「时间不早了,留下来吃饭吧。」岑岳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既然一心堂的东家愿意释放好意,宁颂与刘大郎没有拒绝,都留了下来。 只不过,岑岳本人藉口有事,没有一起落座,但派人将张副掌柜找回来,陪他们一起用饭。 「有熟人在,你们吃饭也自在些。」 张副掌柜不明所以,但也认认真真地陪了吃饭。吃完之后,将两人送了出去。 四下无人,刘大郎强迫着闷了半日的葫芦,终于没忍住,倾泻了出来。 「颂哥儿,你说这东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说同意吧,不给准话;可若是拒绝呢,又留他们下来吃饭。 真让人焦虑! 「刘大哥,你别急。」宁颂被逗乐了。 像他这样全副身家加起来只有四贯钱的人都不急,刘大哥这个隐形的有钱人着急什么? 当然,调侃归调侃,宁颂明白刘大郎是个急性子,不愿意在等待中蹉跎时光。 「在我看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俗话说得好,「事缓则圆」,留给彼此的时间越多,这合作就越容易谈下来。 他怕就怕东家一口答应下来。 那他才要担心呢。 或许是被宁颂笃定的态度所感染,刘大郎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等消息。 如此一来,反倒是宁颂觉得耽误刘大郎的时间,专门又跑了一回张家大宅,同张副掌柜又见了一面。 翌日,刘大郎就被派去义诊的摊子上帮忙。 「就算不做生意,多学学也是好的。」 刘大郎想到了自家娘亲的病,心甘情愿地去干活了。去之前,还专门给大夫们和伙计们带了零嘴。 一心堂迟迟不给准话,好在宁颂耐得住寂寞。 在等待的时日里,他又重操旧业,给人修了几回屋顶。 就在宁颂家里的家产摇摇欲坠,稳固在四贯左右时,一心堂在细柳村的义诊接近了尾声。 临走这日,一心堂的东家答谢细柳村的乡绅耆老,正儿八经地请他们过去。 这一回,非但给他们派了正式的马车,还由张副掌柜亲自来接。 「想来这件事是有结果了。」宁颂说道。 第14章 一心堂在细柳村义诊两年,所耗费的精力、物力无数,临走时,与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们见一面,也是应有之意。 「你们是一心堂的合作伙伴,是今日必不可少的客人。」 张副掌柜来接宁颂与刘大郎时,是这样说的。 生意还没做,但未来的合作伙伴就已经这样给体面,刘大郎笑嘻嘻地在家换衣服。 货郎平日里出门都干的是体力活,粗布麻衣是惯常的穿着,这一次要见人,刘大郎专门挑了一件新做的布衣。 出来一看,发现宁颂也是布衣。 「咱俩这穿着……行吗?」 出门时理直气壮,谁知道到了张家大门口就露了怯,大概是因为张家门口实在是热闹非凡。 马车,人群,还有迎客的小厮。 看看那小厮,穿的似乎比自己还体面。 刘大郎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但这一趟来到底是应东家邀请,刘大郎虽然心情有些不好,但仍然跟着张副掌柜进了门。 「你小子,担心什么,叫你们来就是客人,别太拘谨。」 张副掌柜说这话时,东家正在一旁待客。 待的是一个穿着绸衣的人,据说是曲家的来客,身上还有一个闲散的官衔在。 见状,刘大郎就算不拘谨,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张副掌柜作为一心堂的左右手,堂内说得上话的人,不可能一直陪在两人身边。 安抚了刘大郎几句,张副掌柜就接了新的任务,与两人暂时告辞了。 第26页 剩下两个人独自转悠。 好在没有人来搭话。 「有好几个人我都见过,还假装和我不认识!小瘪三!」刘大郎所说的,自然是村里的一些熟人。 只不过,平日里吃吃喝喝是私下的关系,到了这种宴会上,彼此都要保持身份。 要是与刘大郎搭话,回去之后免不了会被人询问那是谁。 要是说那是个货郎,别人免不得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刘大郎嘟嘟囔囔,宁颂很能理解他的紧张。 上辈子他与导师一起去参加学术会议,面对许多大佬时,也是同样的反应。 归根到底是因为自己人微言轻罢了。 不过这一回也有不同。 作为细柳村的外来人士,今日酒宴上的人他都不认识几个,更遑论分清楚对方的身份。 他在意的是,这宴席上的点心,他是否可以打包带走一些。 宁淼与宁木在家里还没吃过饭呢。 他没有什么包袱,更何况,如果一个人身上只有四贯钱,恐怕很难有什么架子在。 他也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 就在宁颂面无表情,脑海中却琢磨着这些小事时,刘大郎终于有了搭话的人。 「颂哥儿,我过去和他们聊聊。」 作为热情的货郎,交流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天赋。没人理会,没人说话,反倒是不自在。 「去吧。」 刘大郎乐颠颠地走了,谁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黑着脸回来了。 「怎么了?」宁颂好奇地问道。 在座的都是一心堂请来的客人,难道会这样不给面子,在宴会上闹起来不成? 「不是!」 刘大郎很生气,却欲言又止。 宁颂眉头一挑,读出了对方隐藏在表情之后的潜台词:「与我有关?」 既然宁颂猜出来了,刘大郎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他强忍着怒气说道: 「我还以为他们是想干什么呢!感情是把我叫过去,问你的八卦。」 一个被县丞家里退回来的养子,到底是比别的八卦更有趣一些。 更何况,这个养子还这样一幅模样,出现在了一心堂的宴会上。 这种种因素所诞生的八卦,比简单的自己的颜面重要多了。 「一群王八蛋。」 宁颂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 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什么他管不着。只要没有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他一概当做没有发生。 如果别人说什么他都要去在意,那他还过不过自己的生活了? 大概意识到这次宴会上的宾客对自己并不友好,刘大郎在宴会的后半段没有再去交际,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宁颂身旁。 没有人说话,两人反倒是找到了吃饭的乐趣。 红烧肘子、醋熘鱼、各式各样的蔬果…… 宁颂头一回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古代的饮食不好吃,只是因为自己太穷了。 还好没有做饮食生意。 创业未半的宁颂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如果真的照抄别的穿越小说里的发财套路,恐怕没有两三个月,他的裤子都能赔个精光。 一顿不甚高兴的宴席吃完,宁颂与刘大郎两人兴致缺缺地打算撤退。 还没打算起身离开,张副掌柜就来找他们:「你俩先别离开,东家有事要和你们商谈。」 张副掌柜用的词颇为考究。 是有事「商谈」,而不是有事「吩咐」。 敏感地察觉到了这词与词之间的区别,同一桌的其他客人好像忽然治好了眼睛一样,发现了宁颂与刘大郎两个人的存在。 一个中年男子堆着笑,拿起酒杯来与刘大郎寒暄:「不知兄台在哪里高就?」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自然是带不来什么好的体验。 等宴会彻底结束,两人可以撤退时,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好。 「怎么样,被人恭维的感觉?」宁颂调侃道。 刘大郎黑了脸:「别说了。」 原来,那主动送上门来的中年人是一心堂的一位供货商,平时找不到门路,听说刘大郎与张副掌柜有旧,就非要死皮赖脸地贴上来。 核心目的还是想走刘大郎的门路,请的张副掌柜帮忙。 「还不如不把我们当回事儿呢。」 宁颂被逗乐了。 宴会整体过程不愉快,但宴会之后,他们随着张副掌柜一起去见东家时,还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你说的办法我们准备试一试。」 应酬了一整天的宾客,在宴席上又喝了酒,东家身上冒着酒气,但双目却神采炯炯。 「我会派张穹留在这里,与你们一道。先做出第一批来,后续的再看结果。」 张穹,是张副掌柜的名字。 这已经是宁颂预想中最好的结果了。 他虽然能靠着分析利弊说服东家能够试一试他的办法,但做不到让对方一开始就不计损耗地投入所有。 「我们会尽力的。」 话说到这里,东家这里的流程就走完了。 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话再说,宁颂与刘大郎一齐出了门。 门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郑副掌柜正笑嘻嘻地同张副掌柜说话:「老张,恭喜你啊,开闢新业务。」 见到宁颂与刘大郎两人,郑副掌柜还故意挤眉弄眼一番,这才乐颠颠地走了。 第27页 「他怎么了?」 张副掌柜无奈道:「小人得志呗。」 原本,两位之间的斗争以张副掌柜占据主动,就连郑副掌柜本人都打算放弃了时,东家忽然下令,吩咐张副掌柜留在细柳村。 原本的店面不能没有掌柜,这一下,郑副掌柜重新燃起了信心。 「不过,东家似乎也没打算提他。」 在确定了要将自己留下之后,东家紧急考核了其他几个人,最终放弃了在副掌柜中提一位上来的念头,选择一名身边的人。 这人恰好宁颂与刘大郎还都见过。 「考试那日出题的管事?」 张副掌柜点点头。 如此一来,虽然说郑副掌柜也没有如愿,可因为自己的一番提议,也让张副掌柜一个绝好的机会泡了汤。 刘大郎与宁颂都觉得有些愧疚。 张副掌柜却比两人看得开:「别说这样的话,这世上哪有一定的事。」 别说他还没有当上这掌柜,就算当上了,东家的吩咐他也必须要听从。 何况,接下眼下的差使对于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遇。 一个掌柜的位置,并不是他为自己预设的职业道路上的终点。 既然全权负责了这个差事,张副掌柜很快进入状态,与宁颂、刘大郎谈起了分成来。 刘大郎手上有着分销的途径,一心堂很看重他这一点,也想与他长期合作。 「我们想的是,如果第一批顺利的话,希望你能加入到一心堂来。」 是自己的人,才会放心。 刘大郎思考一番答应了。 好风凭藉力,他一把年纪,也想要换一个更好的平台施展才华。 更何况,一心堂的雇员,总比货郎这二字听着好听不成? 刘大郎好说,到了宁颂这里就颇为难谈了。 「我们东家很希望你能加入,并且承诺给你最好的待遇。」 事实上,东家的原话是说,如果宁颂能够加入,他愿意将对方当做未来的大管事来培养。 但明显,宁颂志不在此。 宁颂婉拒了提议,张副掌柜也没有在意,很快拿出第二套方案来。 这一套方案有两种选项供宁颂挑选。 一是一次性付给宁颂十两谘询费,算是买断这一提议。之后的事情不再与宁颂相关。 二,则是按照第一批产品卖出去的销售额百分之二十分帐,卖得越多,宁颂拿的越多。 宁颂毫不犹豫地选了二。 「你对自己的提议很有信心。」张副掌柜对此也不感觉到诧异。 在他看来,如果宁颂不是一个赌/徒,恐怕也走不到这一步。 「是对我们大家有信心。」宁颂说道。 张副掌柜为了前途,刘大郎为了摆脱自己货郎的身份,而他,是为了赚钱养家。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得不拼命的理由。 他也相信,大家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拼尽全力。 「那么,合作愉快。」 「啪」地一声,三只手握在了一起。 第15章 既然决定了目标,张副掌柜几乎马不停蹄地就展开了行动。 他先在细柳村安顿了下来,然后预支给了宁颂五两银子。 「这东西还没卖出去,怎么就先给钱了?」 宁颂见张副掌柜如此雷厉风行,正与刘大郎感慨着,没想到下一步就与他有关。 「先预定你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 张副掌柜说服宁颂的理由相当的合理,宁颂是提出这个计划的人,理应是最了解这个计划实施细节的人。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时间宁颂需要随叫随到,自然无法去获得别的收入。 这五两银子,是保证宁颂全部心力集中于项目的保障。 五两银子对于一心堂来算不得什么,张副掌柜自然也有预支的权限。 但对于宁颂来说,着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前一阵,宁木受凉生了一场小病,虽然托一心堂的服很快就得到了诊治,但在这个过程中,就耗费了一两银子。 这样宁颂的小金库消耗了一小半。 介于这样的前提,张副掌柜的慷慨之举,实在是解放了宁颂的一部分心力。 「放心,要是到时候没赚到这个数,我也会把差价要回来的。」 张副掌柜担心宁颂有心理负担,语气轻松地开了一个玩笑。 宁颂理解张副掌柜的好意,对于自己接下来的事业也有着积极的预期,他思考片刻,接受了张副掌柜的好意。 「接下来的一个月任由您差遣。」 正式开始项目之后,张副掌柜很快发现自己拉来宁颂帮忙是多么明智的决策。 宁颂的工作效率实在是很高。 第一天,两人就列好了大致的规划和时间节点;第二日,张副掌柜就开始计划中的第一步,产品的研发。 张副掌柜在细柳村租了房,可还没住到一日,就顶着烈日往青川县赶。 一路上,他想起了自己与宁颂合作的细节。 看着宁颂列好的计划,他有一种恍惚之感:原来有人会将计划制定详细到这种程度啊? 倒也不是说张副掌柜往日做事没有计划,对于一个干实事的人来说,心中总有着一些根据经验的步骤。 很少有人如宁颂一样,一环一环地列在纸上,仿佛有着一种笃定,只要根据步骤去做,就一定能走到终点那个结果。 第28页 是与他们往日完全不同的做事逻辑。 而这种逻辑张副掌柜并不排斥。 从细柳村回到一心堂,张副掌柜所要落实的是产品方子相关事宜。 虽然藿香正气散的成方在宋朝时就已经成熟,可这到底是与人身体健康的药品,需要专业人士的论证。 这些事情,非专业人士来做不可。 张副掌柜在这件事上,充分表现出了自己人脉的可靠性。 他非但请了一心堂内部的大夫作为谘询和审方,还在本地请了在民间颇为有名的名医,作为谘询顾问。 「你们一心堂的大夫不够你折腾吗,还要来折腾我?」 送上了足够的「谘询费」,名医答应了张副掌柜的要求,但婉拒了署名的提议。 方子审完,接下来的试生产就成为了下一个重点。 确定好方剂的构成之后,如何落实到生产中,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如何保证药效,怎么能方便保存,怎么降低成本,都是张副掌柜要考虑的因素。 在这一段时间,他几乎是睡在了一心堂的药房里。 一心堂的大大小小大夫在正常的出诊之外,都任由他差遣。 完全的创新很难,可若是有了参照,就会变得轻松很多——宁颂本人并不是专业人士,可他上辈子见过藿香正气系列的成品。 都被他以图画的形式记载了下来,交给了张副掌柜。 这一思路的提供极大地缩短了一心堂大夫们的时间。 碍于包装、运输等条件的限制,经过对比之后,一心堂最终定下了丸剂的形式售卖。 第一批药丸生产出来,张副掌柜又赶回了细柳村。 接来下要商量怎么包装,这一步在宁颂的计划里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着重号。 「如果说产品的重要性占一般,那么包装就是另外一半。」 张副掌柜未必能完全理解宁颂的意思,但好在他信任宁颂的水平和大局观。 因此,在药丸生产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张大哥,你看我这几个材料怎么样?」 在张副掌柜忙碌的时候,宁颂也完全没有闲下来。他将细柳村所有能够用来包装的东西都找了一遍。 宁颂最终拿出来的,全都是经过他一番细心挑选的结果。 「这些是……」 宁颂说;「能够防水,还能够书写的材料。」 能够防水防潮自然不必多说,能够书写产品的名称、适用范围和禁忌也是必不可少。 说到这里,刘大郎忍不住提出了异议。 「写这些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看不懂啊。」 宁颂哪里能想不到这一茬,解释道:「这是两回事。」 应该写而不写,是失职;而百姓们是否能够看懂,是他们另外需要解决的问题。 说到这里,宁颂将危险的目光投向刘大郎:「刘大哥,最近休息好了吗?」 「?」看着宁颂的表情,刘大郎心生恐惧,「你想干什么?」 「休息好了就出去干活吧。」 张副掌柜拿出了应宁颂要求,药堂大夫写的药品科普小文章。 「我交给您,您背下来,之后给您的货郎兄弟们都讲一讲。」 宁颂正色道:「关乎百姓健康的事,是大事。尤其是不能乱用药的禁忌部分。」 「……好。」 刘大郎自然是知道好歹。 包装测试了几回终于定了下来,除此之外,宁颂还画好了几版外部设计的稿子。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自己做主。 「拿回去让东家选吧。」 张副掌柜与宁颂忙了多半个月,尚未与东家做一次详细的汇报,想必东家也关心这件事的进度。 再者嘛,就是宁颂的一点小盘算——他们需要增加东家的参与感。 「这样之后有什么事也好开口。」 听闻这一番话,张副掌柜神情复杂地看了宁颂一眼。 颂哥儿明明才十五岁,为什么对这些小套路如此熟练? 再一想到宁颂曾经当过县丞家的养子,顿时便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颂哥儿在养父母家里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否则何必需要如此察言观色,琢磨这些人际关系中的小招式? 宁颂并不知道张副掌柜脑补了这么多,在收到来自张副掌柜的礼物时,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县城里的点心,你拿去吃吧。」 宁颂一脸莫名地谢过张副掌柜,将点心拿回了家,结果受到了宁淼与宁木的一致好评。 「张叔叔真棒!张叔叔真好!」 宁木开始无师自通地给张副掌柜吹起了彩虹屁。 张副掌柜的来回奔波显然是有效的,当他把几种样式的拿到东家面前时,后者明显惊了一下。 「这么快?」 说完,东家意识到自己的失语,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张副掌柜假装没有发现,只是笑着将几款不同样式的产品奉上—— 混迹职场多年,张副掌柜自然不会是不会办事的愣头青,宁颂画在纸上的外观被他一一做了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在做好的包装里加入了药丸,并且封了口。 力求节省东家的时间,让他看到最终的效果。 「是试做了几个,只是拿不定主意,还得请您过目。」 第29页 都做到了这一步,哪里能选不出来? 东家明知道是下属取悦他的小套路,但仍然心情不错。 谁不喜欢这种摆在面前,各种利弊都呈现,只需要简简单单决策? 「这个吧。」 东家毫无疑问的选择了一款「一心堂」字体最大的款式,除此之外,还提了两个建议。 张副掌柜自然全盘採纳。 终于,随着包装的决定,产品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张副掌柜听从了宁颂的建议,在一心堂内部邀请药师们进行再一次的评估。 与此同时,兼听侧明,宁颂还拉着刘大郎等货郎提意见。 「要是你们,你们会买吗?」 一位货郎颇为尊重宁颂这个读书人,因此在被询问到时,颇为耿直地说: 「便宜就买。」 这让宁颂差点无语凝噎。 但话虽如此,宁颂仍然对藿香正气丸的销售前景相当看好——如今正值夏日,而他们的产品也确实便宜。 在七月初时,一心堂将第一批货生产了出来,分配给了一小部分货郎。 「这叫做试运营。」 正如做事要一点一点来,卖货也是要小步快走。 第一批藿香正气丸生产了一千份,相邻的几个村里各分配了数百份。 由于货郎们对这第一批产品没有信心,为了拉拢他们,一心堂给的方法是赊销。 货郎们可以免费在张副掌柜处取得一百份的产品,等到卖出去之后,再来与一心堂结算。 「张老哥好气魄啊。」一名货郎感慨道。 无论这药是否能够卖得出去,但一心堂的诚意摆在这里。 「我们尽力,毕竟也是在做一个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 货郎们出发的第一天,张副掌柜在宁颂家里呆坐了一天。 奔波劳累了一个月,忽然停下来,会让人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当日,货郎们没有及时赶回来,但隐隐约约传来的消息,似乎销量不佳。 张副掌柜当天就没有吃饭。 第二日,张副掌柜仍然茶不思饭不香。 就在宁颂宽慰张副掌柜口碑发酵需要时间时,一名王姓的货郎沖了进来。 「张老哥,药、药还有没有?」 张副掌柜蓦地跳了起来:「怎么了?」 王姓货郎喘了一口气:「我们刘哥用这个药救了一个中暑的老头儿,听说这药好用,隔壁村都抢完啦!」 第16章 张副掌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日所发生的一切。 简直是焦虑到惊喜再到焦虑的几度反转。 一开始的焦虑是担心卖不出产品,而之后的焦虑,则是试运营准备的产品量不够。 继隔壁村的藿香正气丸告罄之后,细柳村货郎们手上的货也卖完了。 货郎们忙完了一日,晚上聚在刘大郎家时,脸上的笑容无法掩饰。 「谁知道这东西能卖得这么好!」 这第一批货物,除了一心堂愿意赊销之外,给出的分成也相当丰厚。 算下来比他们平日里卖些针头线脑利润来得多。 更何况,就如同刘大郎讲给他们听的那样,他们将便宜又效果好的药带给乡亲们,是能够积攒功德的好事。 「明日还要麻烦兄弟们跑一天,今日就不留大家喝酒了。」刘大郎与货郎们盘完货、对完帐之后,严肃地说道。 「大家回去早点休息。」 「正是、正是!明日还要忙呢!」 因刘大郎今日的壮举立了功,打开了销售的僵局,货郎们正是服气他的时候,闻言都点点头,取消了喝酒的计划。 绷着脸送走了货郎们,等到家里只有自己与亲娘时,刘大郎脸上的笑容藏不住了。 「笑什么,贼眉鼠眼的?」刘大娘收拾着客人们留下来的茶水,冷不丁被自己的好大儿吓了一跳。 「娘,您不懂,是好事!」 刘大娘放下扫帚叉腰:「是好事也不许给老娘这么笑,你还找不找媳妇儿了?」 刘大郎抱头鼠窜,应付过自己的老娘,转身就熘进了宁颂家里。 宁颂当然还没有睡觉。 张副掌柜也在他家里等着。 「呦,大功臣,怎么变成这样了?」刘大郎顺着张副掌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自己头顶上还顶着一根鸡毛。 那是被自家老母亲用扫帚揍过的印记。 「别管这个了,你们就不想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发了半日药,宁颂与张副掌柜哪里不晓得是刘大郎在卖药过程中救了一个因为暑热而晕倒的老翁,从而打开了局面。 此刻,见他一副「猜猜我干了什么好事」的得意模样,宁颂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那老头,是你找的托?」 刘大郎瞪眼:「怎么说这么难听,明明只是将发生过的真事演出来而已!」 原来,刘大郎在邻村卖药时,确实救了一个中暑的小孩子,换得这家人千恩万谢。 只是,虽然一家人认可这产品,并不能达到让村里人都接受的效果。 于是,他就想了这么一招。 「村里人没有怀疑吗?」宁颂蹙眉道。 「当然有人怀疑。」刘大郎说道。 只不过,鑑于他们的药效的确有用,加上价格低廉,还有大品牌保障,不少人都扫了一大批货屯着。 第30页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呢? 虽然说刘大郎宣传的做法中包含着一些小心机,但不可否认,这一宣传手法颇为有用。 并且让宁颂产生一些关于宣传的灵感。 「刘大哥说得对,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也要一开头就打出名头来才行。」 更何况,是否能够在一开头就卖出足够多的产品,关于到他们这个项目接下来的前途和命运。 宁颂沉思片刻,托刘大郎找到当地的戏班子。 时值端午,不少戏班子开始在各个村演戏,宁颂差刘大郎奉上gg费,只要求其中插播介绍的gg。 「最好是与故事的发展结合在一起。」 这样演下来,才不会令人反感。 戏班子原本是靠着一场一场的出场费赚钱,如今忽然有个新的差使找上来,多了一份额外的收入。 「这个活计我接下来了,但不要钱。」 戏班子的班主思忖片刻,答应了刘大郎的要求。 刘大郎不曾想过还有这等好事,反倒是不可置信地看班主。 「这样看我干嘛,我还能耍刘老哥你不成。」班主笑嘻嘻地去揽刘大郎的肩膀。 「我就是说,这个点子……」 得了,刘大郎怎么会不理解班主的用意,笑道:「你们之后接不接gg,可不关我们的事。」 班主品了品「gg」这两个字的含义,点点头:「是呀,所以这第一轮gg,就当是我们答谢您的建议了。」 省下了gg钱,刘大郎是极为满意的,只是这点子是宁颂想的,他无论如何也得回去说一声。 「班主实在是太客气了。」 宁颂也没想到,这大雍朝人的版权思想竟然比现代人还要牢靠,明明可以不问自取,却仍然要与他说一声。 「尽管用就好了。」 或许是得了宁颂的好处,戏班子在排演上非常迅速,还没到端午,就将加了gg桥段的戏搬上了台子。 乡下老百姓可以不买东西,但不能不看戏。 一旦听到了哪里有戏看,无论多远都是要赶去凑热闹的。 因此,许多人头一次在戏里听到了藿香正气丸这个名字。 「干啥用的这是?」 这个问题,在戏中很好地被解答:戏中的女主角中暑晕倒了,男主角连忙拿出一包一心堂产的藿香正气丸来给女主角吃。 男主角的设定是大夫,因此大可以用极大的篇幅来科普这种药的疗效和禁忌。 观众们没嫌弃这gg硬,反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插播所产生的效果是无穷的。 反应在市场上,就是产品销量的节节攀升。货郎们再一次感受到产品被疯抢的感觉。 而且不同的是,这一回,货郎们不必再费心思去与百姓们科普藿香正气丸的功效,就见对方将疗效和禁忌说得清清楚楚。 「那戏俺们全家都看了三遍!」 正是因为对于戏剧的着迷,因此不少人听说这产品是能够从货郎那里轻松买到的时,都或多或少会买一点。 更何况——「一份只要二十文钱!」 藿香正气丸的火爆一直持续到端午节过后,戏班子休息才逐步停歇。 戏班子里的成员原本除了两个专职演员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兼职,这一回有了新的出路之后,暂时也没有解散。 「他们接到新的活计,去县城里唱戏去了。」 与免费给一心堂打gg不同,戏班子唱出了效果,在接活时开出了一个不便宜的价格。 对方虽然肉疼,但看到了宣传的效果,还是咬牙答应了。 「班主让我来谢谢你。」张副掌柜说道。 毫无疑问,在如何更好的植入硬广方面,也有宁颂的手笔。 一个月的功夫,从一无所有到藿香正气丸在青川县的大卖,其中经歷的波折何止是一星半点儿。 等到这一部分的销售告一段落时,张副掌柜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用刘大郎的话来说,就是从富家翁变成了「黑瘦猴儿」。 但显然,张副掌柜所吃的苦是值得的。 这一段时间,一心堂统共卖出去了五千份藿香正气丸,每份二十文钱,光是销售额就有一百两银子。 刨去药材成本、人工、渠道分成,一心堂净赚了六十两。 一心堂一个分店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区区百两。 帐房核出来结果的第二日,东家就叫了张副掌柜说话,等到他从东家的房间里出来时,他的头衔变成了一心堂的大管事。 不同于每个分店的掌柜,所谓的管事,是总揽整个一心堂的职务。 从地位高低来看,算是东家之下的第二人。 接受了新的任命,张副掌柜——张穹出门时,四处的目光几乎是要将他灼烧殆尽。 郑副掌柜在昔日的掌柜之争中败下阵来,此时又惊闻噩耗,整个人差点厥过去。 等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怒气沖沖地去找东家,质问他关于张副掌柜升职的事情。 「他一个泥腿子出身,凭什么让他当大管事?」 与张副掌柜这个外来者相比,郑副掌柜的父亲是一心堂的创始人之一,是正儿八经的一心堂二代。 此时东家心情正好,也不嫌浪费时间在郑副掌柜身上,他淡定地问道: 第31页 「那凭什么让你当大管事?」 「你给一心堂创造了多少收益?」 郑副掌柜被问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才结巴道:「他、他不过是想出了在乡下卖药的点子罢了……」 东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哪里只是「乡下」卖药? 在他收到藿香正气丸成药时,第二日就去了临州,见到了曾经父亲的好友,如今临州卫下属的知事。 近日天气炎热,军户中暑严重,他将这易使用、易保存的丸药献上,算是修復了搁置多年的联繫。 如果说与军中建立起关系只是伏笔之一,那么这一个月来藿香正气丸所产生的收益则是实打实的。 张副掌柜所扩展的市场不过是青川县下辖的村落,除了青川县,临州还有好几个县等待他去扩展。 而这一切,已经有张副掌柜与宁颂定好了规程,其他的不过照抄罢了。 这一切,他都不会与郑副掌柜说,对方也不会听得懂。 「你回去好好反省吧。」东家三两句打发了郑副掌柜,不打算再与他多费口舌。 张副掌柜——新鲜出路的张大管事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快马加鞭,乐滋滋地赶回到了细柳村,奔向宁颂家门口。 「颂哥儿,快出来!」 「给你分钱啦!」 第17章 按照双方事先规定的条款,宁颂能够拿到的报酬,是为期一个月产品销售额的百分之二十。 即一百两银子的百分之二十,二十两银子。 对于普通百姓家庭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按照宁颂如今一家的消费水平,二十两银子能够保证三人一年的正常开支。 因为有这二十两银子,宁颂的小金库首次冲到了两位数。 纵然是送银子这样简单的事情,张副掌柜的贴心与细心仍然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将二十两银子分成了两张面值为「十两」、「五两」的银票,剩下的五两银子则换成了五贯铜钱,装了满满的一包。 「银票你肯定会用的吧?在县城里凭着这个到通济钱庄验明身份就能取钱。」 宁颂点点头。 原身的脑海里有着关于钱庄的记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通济钱庄是一家遍布全国的大钱庄,背后还有一些官方背景。 拿着通济钱庄的银票,自然是比全部换成银子来得省事。 而在细柳村,花铜钱绝对比花银子来得方便。 结算清楚了款项,这个项目也就算告一段落,同时也意味着宁颂与张副掌柜之间的共事时光即将结束。 「颂哥儿,你就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一心堂?」 成为了总管事固然开心,可张副掌柜也是人,也有着忐忑和憧憬,此时此刻,他当然想要有一个信任的人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个人选,除了宁颂没有别人。 「抱歉张大哥,我对行医不感兴趣。」宁颂再一次婉拒了张副掌柜的邀请。 对于宁颂来说,医药行业绝对不是一个容易的行业——医药关乎性命,是与死生有关的大事。 再者,他非科班出身,每做一件事都要斟酌再斟酌。 这一回卖药,若不是有一心堂站在身后,他是绝对不会去碰他不擅长的行业的。 「……好吧。」张副掌柜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更何况,张副掌柜本人也无法违心地说出「在一心堂干比读书考功名更好」这样的话。 「那你保管好钱财,省着点花。」 「有事尽管找我。」 殷切地嘱咐一番,张副掌柜依依不捨地走了。离开时,他还专门同宁淼与宁木道了别。 当天晚上,宁家三兄妹都没有睡着觉。 宁颂是在脑海中復盘他这一次卖药的全部经歷,查缺补漏;至于宁淼与宁木,则是完全的快乐。 家里有钱了! 钱是什么,对于在蜜罐里生活的孩子来说,或许没有概念。 但对于宁淼与宁木这种一直在吃贫穷的苦的小孩子来说,钱是安全感的来源。 「哥哥真厉害。」 宁淼不想将往日匮乏的生活与此刻相对比,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于宁颂的崇拜。 她的哥哥,好像无所不能。 「快睡觉吧,明日我们去买东西。」宁颂在脑海中復盘完经过,醒来一看,发现两个小傢伙仍然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一晚上当然不容易睡着,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宁颂一家三口早早就起床了。 恰好,今日亦是集市开张之时,宁颂邀了刘大娘,带着宁淼与宁木就朝着集市冲去。 「颂哥儿,你们慢点!」刘大娘同样去集市採购,一转眼,就大的小的都不见了。 真是的! 刘大娘抱怨完这句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二十两银子的购买力是不俗的,按照当下的米价兑换,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的一千块毛爷爷。 在房价没有飙升的时代,二十两银子足够宁颂一家人在青川县城租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当然,深知这二十两银子是一次性买卖,这样的机会不容易找,可是,这并不影响一家人的好心情。 「哥哥,这些可以都买吗。」 宁淼逛了一圈,一双圆熘熘的眼睛忽闪忽闪,拽了拽宁颂的袖子。 第32页 宁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糕点铺子。 上一回,宁淼来的时候就想吃,但碍于价格,她只要咽下口水走了。 「买!」 宁淼欢唿一声。 除了糕点之外,宁木想吃的奶酪,想玩的玩具,宁颂一併付了钱。 「哥哥,我想吃这个。」宁木的声音打断了宁颂的沉思。 片刻后,宁淼与宁木各自手上多了一串冰糖葫芦,拿起来,珍重地舔一口外壳的糖壳。 尝到了甜味,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说起来,这还是两个小傢伙这辈子头一回吃糖葫芦。 「哥哥也吃。」宁木将手里的糖葫芦举得高高的。 「你们吃。」 逛了一圈集市,虽说心态不如上一次那般急切,但算下来,宁颂也添置了不少东西。 给宁淼宁木的衣服、鞋子、家里的油盐酱醋、小孩子喜欢的玩具、一些小家用。 算下来竟然也花了快三两银子。 「太贵了!」宁淼在买吃的时这个也想吃,哪个也想吃,等到算帐时,顿时又心疼了。 在这个时候,二十两银子看上去竟然也没多少。 她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买东西不用算价格的日子? 一番採购结束,关于二十两银子带来的快乐也发泄殆尽了,大家都平静了下来。 「哎呦。」 看着宁家这三个孩子又买了一大堆东西,刘大娘下意识想要抱怨。 但转念又想到了宁颂这些日子付出的辛劳,话到嘴边,变成了:「小兔崽子省着点花!」 见到刘大娘,宁木献宝一样地拿出一个绒花来。 那绒花是蓝色的,如同兰花一样,花朵与枝蔓一样,都栩栩如生。 「呀!」刘大娘这一声,充满着惊喜和无措,「你们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说是没用,可刘大娘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这个髮饰。 「婶子,快带上试试。」 宁淼不与刘大娘客气,爬上车架,依靠着车辕的高度,伸手将绒花插/进了头髮里。 「好看!」宁家三兄妹的赞嘆是发自内心的。 再一次收到礼物,刘大娘在回程的路上满心都在冒泡泡——并不是她没有钱买不了这些东西,而在于对方的心意。 无论是之前的面脂也好,还是这次绒花也好,她能感觉到宁家三个小孩子对她的尊重与在意。 怀揣着这样的感动,刘大娘回了家,忍不住与儿子商量:「我想晚上请颂哥儿他们过来吃饭,怎么样?」 这些日子,她负责照顾宁淼与宁木,也怜惜几个孩子的懂事。 「颂哥儿他们?」 刘大郎犹豫了片刻:「好倒是好。」 ……他白天没空,只能晚上在,担心颂哥儿家里有小孩子,睡得早。 然而宁颂本人比刘大郎想得利落地多,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就麻烦婶子了。」 当天晚上,刘大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刘大郎拉着宁颂,坐在一旁喝酒。 「颂哥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有了共同战斗的情谊,双方关系不一样了,刘大郎说话也直白了起来。 「我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找一找读书的机会。」宁颂说道。 刘大郎点点头。 他还记得,上一回两人在这里说话时,他们还没有参加一心堂的项目。 不过短短一个月,两人的境遇都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就算暂时没有别的打算,也要保管好钱财。」 他们二人帮一心堂办事的事情瞒不过别人,藿香正气丸卖得这样火热,全都看在别人眼里。 「别被人骗了。」 细柳村当然也有过有人做生意得了横财,被有心人骗去赌博,结果亏得血本无归的例子。 「我知道,多谢刘大哥提醒。」宁颂举起了酒杯。 一心堂的项目结束,宁颂虽然退了出来,可刘大郎仍然留在其中。 他同宁颂讲近日的变化。 张副掌柜升职之后,他也得到了好处,不但职位有所提升,还领了一个给人上课的差使。 「他们想要在隔壁东升县也卖药。」 同样的模式,若是想要短时间内获取利益最大化,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要不断地复制。 这些发展,也都在宁颂的预料之内。 「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 吃完了饭,天色已经黑了,刘大郎站起来送宁颂等人回家,走到家门口时,忽然察觉不对劲。 「颂哥儿,你家门怎么开了?」 刘大郎心生怀疑,抬了抬手,让宁颂三兄妹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摸了上去。 片刻后,他从屋里出来,朝宁颂招招手。 宁颂带着宁淼和宁木一起进去,发现自己家里被翻得烂糟糟的,不但床单被子乱成一团,就连宁颂的书也放过。 家里进贼了。 「丢什么了吗?」 显然,因为张副掌柜的贴心,赚来的几张银票宁颂都随身带着,其余的几贯钱他也随身带上身上。 这贼闹了个无功而返。 可换句话说,若是没有张副掌柜的那份贴心,银两全部放在家里,这一回,恐怕真会被得手。 想到这里,不光是宁颂三兄妹,就连刘大郎的脸色都变了。 第33页 第18章 家里遭了贼,宁颂一家人与刘大郎都没有声张。 一是家里只丢了一些小物件儿,构不成违法犯罪。二是用宁颂的话来说,担心声张出去反倒是吸引来更多人觊觎。 这在现代称之为「破窗效应」。 当天晚上,宁颂带着两个小朋友收拾好了家中的乱象,换了锁。 刘大郎回了家同母亲说了一声,两人一齐来了宁家过夜。 「今晚上先陪你们,我担心偷东西的白天晚上没有得手,晚上再来。」 以宁颂三兄妹的武力值,恐怕真遭不住起歹心的小偷。 或许是因为有了刘大郎与刘婶儿在,宁淼与宁木两人虽然害怕,但不一会儿,也就睡过去了。 倒是宁颂半阖着眼,一直到天明。 第二日,一切看上去颇为正常。 刘大郎有一心堂的公事在身,无法全天在家。刘大娘放心不下宁颂三兄妹,留了下来。 「没事,别怕别怕,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刘大娘见宁颂脸色严肃,一整日没有笑过,连忙安慰道。 「我不是怕。」宁颂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 是他太过自信,低估了细柳村的安全程度。 之前赚钱一帆风顺,让他丧失了警戒心,连最简单的人心都忘了。 好在宁颂情绪的低落很快就结束了,等到刘大娘绞尽脑汁,终于想到如何再劝时,宁颂已经完全走出了自责。 趁着这个功夫,他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宁淼凑上去看。 「安保图。」给自家的房子安全保障增加一些细节。 傍晚,刘大郎回到了宁颂家,被门口多出的恶犬吓了一跳。 宁木笑嘻嘻地告诉他:「是问豆腐大娘借的。」 先前宁颂与豆腐大娘聊天时,听说对方家里有两条细犬,果然这一回一开口,对方就连忙答应了。 「还是怕这狗儿吃得太多。」 刘大娘与豆腐大娘是好老冤家了,无论何时都忍不住踩一脚。 细犬拉回来餵了一顿,此时已经对家里的院子产生了领地意识,到处这嗅嗅,那嗅嗅,见刘大郎是陌生人,还着他呲牙。 「好狗!」 刘大郎放松了些许。 「还有呢。」在宁淼的提醒下,刘大郎四处张望,很快发现在隐藏在墙角的荆棘丛,门口的小机关。 用宁颂的话来说,都是一些不能伤人,但能够限制对方行动力的产物。 刘大郎嘴角抽了抽:「这确实是死不了人。」 但能让人脱一层皮。 这一日,或许是那偷儿意识到刚刚偷过,宁家有了准备,担心打草惊蛇。 亦或者是猜测到宁家还有别人在,并没有行动。 后几日,亦是风平浪静。 刘大郎被派出了细柳村,家里只剩下刘大娘一人。 宁颂不好意思让刘大娘天天跑,劝她在家待着:「这几日花了不少钱,那贼人说不定不会来了。」 这几日,宁颂听了刘大郎的建议,买了不少东西去拜访了村里的邻居。 论情,这些人都在宁仁夫妇生病时或多或少地使过援手。论势,也是与村中耆老们打好关系的意思。 当然,更重要的是向偷儿发出信号:钱已经花完了,你别来了。 刘大娘内心里觉得宁颂说得有道理,但心里头仍然担心,不肯答应。 「我再待两日。」 两日过后,仍然没有动静,刘大娘这才回了家。 谁知道,这偷儿就像盯准了一样,当天晚上,就登了门。 夜里,听到门外隐隐约约的响动,宁淼与宁木睁开眼,依偎在宁颂身边。 「别怕。」 宁颂在手边备了棍棒,如果偷儿真的走到了这里,那他还会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那人显然是小瞧了宁颂的准备,刚跳下墙角时,就被荆棘丛扎了一下。 紧接着,黑暗中恶犬朝着他扑来。 还有从天而降的石灰。 偷儿发出惨叫,在院内翻滚,不一会儿,就将邻居都引来了。 「好傢伙,原来是你。」刘大郎见着人,还没看清长相,二话不说,先给了偷儿两个耳刮子。 等打完了,趁着月色,才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是村里一个泼皮无赖,因为姓吕,与吕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因此在村里横着走。 「我的眼睛!」 小偷快被疼死了。 刘大郎一根绳子套在偷儿身上,用帕子胡乱擦了擦,扭送到里正家里去。 里正对于吕家没有什么好感,对于宁家也称不上喜欢,可事情送到了他面前,他只能硬着头皮处理。 「按照《大雍律》,入室盗窃者杖八十。吕四,你是领罚,还是让我把你送到官府去?」 吕四本是浪荡子,在村内为非作歹不在少数,盗窃也不是头一次,听到里正的话,懒洋洋道: 「那你送我去官府吧。」 谁不知道,细柳村距离青川县距离很远,若想捉拿吕四,其中需要千般折腾。 更何况,宁颂的尴尬身份村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吕四想要去县衙,宁颂也不一定去。 感情在这里等着呢。 宁颂凝视着吕四片刻,笑道:「那就送官吧。」 第34页 说罢,朝着里正说道:「恰好算算日子,我族叔家里的弟弟也快出生了。」 里正神情凛然。 他听懂了宁颂话语中隐藏的含义:那宁县丞虽然不是养父,但仍然是族叔。 宁县丞可以以亲生父母去世为理由将宁颂送回来,可不一定容忍别人欺负宁颂。 「胡说什么!」里正想通了这一遭,训斥吕四:「入室盗窃,怎么判罚能由你自己选吗?」 说着,将吕四踹倒了地上。 一通闹剧下来,吕四因为盗窃未遂,被打了二十板子,宁颂因为伤了吕四,被勒令赔一百文的医药费。 走出里正家里时,刘大郎满腹怨气:「怎么还给他钱?」 宁颂倒没言语,反倒是在沉思。 这一遭被偷,固然有自己漏财不谨慎的缘故,可他到底有个前「县丞养子」的身份唬人,不容易被吕四这样的泼皮盯上。 对于吕四来说,很容易偷不到多少钱,还惹一身骚。 可对方仍然还是行动了。 「我明天去找一回张大哥。」 刘大郎有些不明所以——为何宁颂明明是与这吕四有冲突,却要去寻找张副掌柜。 翌日,张副掌柜没来细柳村,反倒是张家老爷子请宁颂过去说话。 「这事是我老头子该给你道歉。」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张老爷子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给宁颂拱手。 原来,宁颂被泼皮盯上,归根到底还是受到了牵连。 「最近一心堂的丸药卖的很好,卫所那边知道了,要统一採购。」 这是刘大郎不会知道,张副掌柜也不会轻易告诉宁颂的东西。 宁颂稍微思考,就听懂了张老爷子的言外之意:「影响了吕家的生意?」 「是。」 张家与吕家都是大户,可在临州卫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又都不算什么。 吕家丢了生意,损失了许多利益,不敢同上面发脾气,只好挑软柿子捏。 宁颂就是这样一个软柿子。 「颂哥儿,你放心,吕家的事情我们来解决,那个吕四也不会再去烦你了。」 婉拒了张老爷子请饭的邀请,宁颂带着张家赔罪的礼物回到了家里。 刘大郎来探望他。 一进门,只见宁颂单手撑着下巴,怔怔地望着窗外。 「你这是什么表情?问题解决了吗?」 「颂哥儿?」刘大郎伸出手,挥了挥引起宁颂的注意力。 「解决了。」 宁颂回过神来,将张老爷子所说的话传达给刘大郎,并且说了张家的处理方式。 「欺人太甚!」刘大郎怒道。 与宁颂这个已经退出项目的一心堂人不同,刘大郎本人是知道一心堂靠着藿香正气丸赚了多少好处的。 算下来宁颂不过拿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报酬,却要承担来自于吕家的怒火。 「谁让我确实是比较好欺负的那一个。」 对于吕四来说,宁颂是不愿意去招惹的硬骨头。可对于吕家来说,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县丞养子,又算不得什么。 正所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刘大郎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硬,最终愤怒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又如何不知道宁颂说得是事实。 可他却仍然无可奈何。 徒然伤春悲秋不是宁颂的性格,他短暂地感慨之后,就想清楚了自己接下来的路。 无论这家也好,那家也罢,归根到底还是欺负他弱小,没有倚仗。 空谈无益,更没有改变这个规则的能力,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既然如今有了一点点立足的资本,那么就应当立刻将读书提上日程来。 「刘大哥。」 刘大郎还在生气,宁颂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你对周围村都很熟悉,可否帮我找找还收学生的书塾?」 刘大郎愣了一下,等意识到宁颂说什么时,眼睛中散发出惊喜的光芒:「颂哥儿,你终于要去读书啦?」 第19章 刘大郎的执行力与他的性格一样,风风火火,十分迅速。 前一日,宁颂请他帮忙找一找附近几个村的书塾,第二日他就有了回声。 「这不是颂哥儿的大事吗?」 在面对宁颂惊讶的眼神时,刘大郎笑了一下,挠了挠头。 事实上,刘大郎并不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清闲,一心堂正是用他的时候,许多担子都压在他身上。 可哪怕是这样,刘大郎也在尽心尽力地给宁颂帮忙。 这是恩情,得记着,宁颂心想。 就如同细柳村的读书人具有稀缺性一样,教人读书的私塾一样稀少。 就整个青川县来说,正儿八经的私塾不超过十个。 细柳村里有一个,但却不是那位唯一的秀才老爷开的,而是由一个老童生经营。 所谓童生,只指通过了县试、府试的读书人,因为没有考过院试,因此没有获得秀才的功名。 这位老童生,考了不少时日也未通过院试,拿到秀才的功名,因此开私塾的目的,大多是为了给学童启蒙。 「我看颂哥儿不太需要这个。」 宁颂点点头。 他自己是读书人的,对原身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作为县丞的公子,原身当然是正儿八经读过书,尝试着考过童生试的。 第35页 只不过,原身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一再落榜。 这也是养父对他失望的重要的原因。 「除去这个,就得是邻村了。」 与细柳村不同,隔壁西山村是个大村,人口多不说,连富户的数量也比细柳村多得多。 相比于普通的农户来说,有了一定家财,不愁吃穿的富户子弟才是科考的受众,因此需求催生市场,西山村统共有两个私塾。 「这两个私塾,颂哥儿都可以去看看。」 宁颂从刘大郎这里得到了消息,也不迟疑,第二日就将宁淼与宁木寄存在刘大娘家里,自个儿搭着便车去了。 到了私塾门口,谁知道对方听了他的情况,再问问了年龄,就拒绝了他的入学请求。 「抱歉,我们这里不收人了。」 宁颂不曾想,自己还未入门,就先吃了个闭门羹。 「可否告知我理由?」虽然被拒绝,宁颂仍然客客气气地问。 或许是因为宁颂一身青色直裰,加上说话容貌气度极佳,那童子小声说:「我们最近都不收人。」 宁颂若有所思,拱手道了谢。 被连续两个私塾拒绝,宁颂哪怕对这情况不熟悉,但也晓得是有些问题。 辛苦跑一趟并不容易,宁颂遭到拒绝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返回家里,而是找了个在私塾附近的摊子,点了杯茶喝。 「书生郎是来找郑师的么?」 此时还不是饭点,茶摊上上的人不多。店家正准备着午饭,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 宁颂放下了手中的茶水,笑着点了点头:「可惜没能进去。」 店家原本就是因为无聊而搭话,此刻见宁颂一张笑脸,语气柔和,没有那些读书人眼高于顶的傲气,顿时来了谈兴。 「郑师最近有些忙,经常不在这里,你要是想找他,须得在这里等,有时候下午才会来一趟。」 此处的「郑师」正是一位秀才,平日里除了教授弟子学习《四书》、《五经》等内容之外,自己也要偶尔去青川县的县学里报到。 去年本省来了新的学政老爷,按照惯例,在学政上台的第二年,要在整个省内进行岁试,所有秀才都要参加。 若是在岁试上遭了训斥,降等是小事,若是被革除功名,就得不偿失了。 宁颂是现代人穿越,原身本人也过得浑浑噩噩,对这些门内的弯弯绕绕并不熟悉,此时听摊主讲些八卦,自己也觉得津津有味。 「您懂得真多。」 「嗨,我都是听来这里吃饭的书生们说的。」摊主摸了摸后脑勺。 宁颂趁机请教私塾里读书的问题。 「看个人情况吧,」摊主说道,「郑师当年府试的成绩很好,在咱们县也小有名气,很多人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的。」 在郑师这里学习的蒙童,入学之后要先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与《千家诗》。 因为郑师自己的师承,还会多读一个自家座师写的《训蒙诗》。 过了念书识字阶段,许多学生就不来了。 一是孩子学了这么久,资质如何都有了大致的定数,家长也得考虑花这么多钱值不值得。 二嘛,仍然是经济上的考虑。孩子识了字,会念书,就已经能够学别的技术了,这时候送去学手艺,能够事半功倍。 如此,光是识字关,就筛走了大部分的学生。 剩下的学生们过了启蒙阶段,就会开始学习《经》与《书》,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四书五经。 除此之外,因为大雍朝仍然有着作试帖诗的习惯,因此初学者们还要加上《声韵启蒙》、《笠翁对韵》的课程。 到了这里,也不过是堪堪入门。 因乡试会试的内容要求,考生们正式考试要考三场: 第一场考察《五经》与《四书》义;第二场试礼乐论,考察诏、诰、表、笺的写法;第三场考经史实务策论。 在这三场中,以第一场为重中之重,初场不过,会直接丧失二、三场的资格。 因此,一般学生们在启蒙之后,须得先学《四书》,并且从《五经》中选择一经作为自己的本经。 之后才是学习做策论,也就是所谓的时义。 论起来,都是水磨工夫。 「多的是一大把年龄考不过童生试的呦。」摊主感慨道。 考不过童生试,一些富户人家能够花钱去国子监捐个监生,出来也算是一个出身。 至于家中经济条件不宽裕的,则是自己选择道路:要么放弃科举,转行养家;要么节衣缩食,一考再考。 一考再考的人之中,往往都是失败的人多。 说起来,如范进那般,到了中年中举算上去已经是幸运儿——更何况,范进在中举之后又中了进士。 「老人家,我省得。」 宁颂听了这么多,起初还当是摊主爱与人说话,到了后边,宁颂才发现对方的目的。 大约是看宁颂是个陌生的面孔,又被私塾婉拒,当他是一大把年纪求学的学生。 对方是在委婉地劝他珍惜光阴。 得到宁颂的答覆,摊主乐呵呵地闭上了嘴。 宁颂吃了茶,对面私塾的小院子里仍然没有动静。他站起身来,将铜板放到了桌子上。 「感谢款待。」 第36页 宁颂搭了便车回到了细柳村自己的家中。 哥哥去了一日没有回来,宁淼与宁木两个人想得慌,好不容易见了宁颂,连忙问今日的结果。 「怎么样?」 宁颂笑道;「没成,塾师没在。」 晚上刘大郎回来,也听到了相同的结果。 「他们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经歷过那吕四儿的事,刘大郎比想像中的敏感的多。 「或许就是不收年龄大的学生。」宁颂说道。 话虽如此,他仍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私塾创建,本就是为了收徒弟来赚钱。正如摊主所说,多得是蒙童上学,上到一半退学的。 他一个成年人,去上学不过是束脩照交,怎么也比不懂事的学童好管理。 「我明日再去一次。」 心中有了怀疑,宁颂第二日赶到邻村,并没有急着进入私塾说明来意,而是仍然要了一壶茶,坐在门口等。 今日摊主又换了一人,是一个中年婶子。只不过这位中年婶子不爱说话,也没有找宁颂唠嗑。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宁颂等到晌午时,终于见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你、你干什么?」 那位昨日接待过宁颂的小童子见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吓了一跳,眼睛瞪得熘圆。 「请你吃茶,小朋友。」 恰好,私塾外摊点上新蒸的米糕撒发着诱人的香气,随着风一直吹到了两人面前。 「……好吧。」小童子本想拒绝,但平日里吃不了什么好东西,闻言还是妥协了。 妥协有一就会有二。 小童子吃了宁颂请的糕点,然后又吃了冰汤圆,如同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拿人手短,吃人的手软,当宁颂再问起小童子私塾的情况时,对方终于和他说了真话: 「不是不收学生,是有人来打了招唿,说是不让收。」 谁的手伸这么长,还管到隔壁村来了? 小童子吃了喝了,说了这么多,转身就想跑。 宁颂没有阻拦,任凭对方跳下了凳子,迈着小腿离去。 一时间弄不清结果,宁颂偃旗息鼓,先回了细柳村。 到了家里,就有刘大郎来找他说话。 「颂哥儿,今日我听说了一件事。」刘大郎说到这里时,表情颇为诡异。 「怎么了?」 原来是在得知宁颂今日去求学落了空,刘大郎也生了心眼儿,帮忙找人打听。 没想到没打听倒罢,一打听则听到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传闻。 传闻里说宁颂得了白鹿书院的看重,是将来要收入白鹿书院的。 与白鹿书院相比,私塾的讲师大多是秀才,听到这个传闻,哪能不婉拒宁颂的入学请求。 「……这都是谁在造谣。」 宁颂本人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20章 到底是谁在造谣? 摆在眼前的人选似乎就是吕家,毕竟前几日才刚出了事。 可白鹿书院一事又和齐景瑜有关,齐景瑜在细柳村统共没有待到几日。 要说泄露消息,从张家泄露的可能性更加大一些。 更何况,宁颂觉得这传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白鹿书院看中了。 若是他真的得了书院的青眼,现在还需要到处奔波,为自己找一个老师吗? 「要不,你就去白鹿书院?」 刘大郎也想到了这一点,语气迟疑地说。 与劳什子私塾比,白鹿书院显然更好。 他们虽然对白鹿书院不甚了解,但也从齐景瑜的话中得知,书院的院长——也就是齐景瑜的师父是进士。 除此之外,白鹿书院近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人考中进士。 就连齐景瑜都是案首。 在刘大郎眼中,颂哥儿可是比齐景瑜聪明多了。 「想什么呢?」宁颂被逗乐了。 感情这些造谣的话旁人还没完全相信,他们自己认领了不成? 人家白鹿书院可没有真的表现出赏识他的意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刘大郎也一时摸不着头脑:「那怎么办?」 「这件事不难。」 宁颂比刘大郎表现出来的淡定得多。 造谣他受赏识,又不是污衊他道德品行有问题。 更何况,比起相信私塾因为他被白鹿书院看重而拒绝他,更不如相信对方是怕麻烦。 这些能够靠着自己教书本事立业的秀才们,哪个不是人精。 现在的问题是,他得有办法见着私塾的老师才行。 宁颂心中隐约有了办法,只是暂时没有与刘大郎细说。 当晚,他先写了一封信,求刘大郎带去给张副掌柜。 「这是给齐公子的,这事儿虽然是造谣,但扯上了白鹿书院,自然应该与他说一声。」 刘大郎点点头。 于情于理也是如此。 除了写给齐公子的信之外,宁颂还找到了帮手。 那是张家一个小辈,名叫张扉的年轻人。 这张扉身份特殊,他是张老爷子的亲孙子之一,同时,母亲是细柳村那位秀才的女儿。 宁颂之所以认识这位年轻人,还是因为之前卖药的事。 当时,张老爷子看他们卖药做的轰轰烈烈,于是塞了一个小辈进来,美其名曰是给宁颂打下手,实际上是想让小辈藉此机会歷练一番。 第37页 双方虽然只是有着短暂的接触,但张扉明显对宁颂观感不错,也愿意帮忙。 「我要是能帮得上忙,颂哥儿尽管吩咐。」 「我想拜访周老爷子,不知道方不方便。」宁颂说出自己的目的。 周老爷子,就是那位细柳村唯一的秀才,也是靠着考中功名发家致富,将自己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老爷子。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是这个呀?这有什么问题!」 周秀才只有一个女儿,平日疼爱得紧。张扉又是这个女儿唯一的孩子,自然也得到了外祖父的宠爱。 张扉听了宁颂的请託,也不询问他的用意,一口答应了下来。 足见张扉被家人宠爱的底气。 宁颂与张扉约好了时间,翌日,两人在张扉家门口见面。 「颂哥儿还拿了礼物,怎么这样客气?」 张扉见宁颂双手都拿了礼物,连忙上去接。 「应该的。」 求人办事,自然不能空手上门。宁颂从张扉那里听说了周秀才的喜好,打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 除此之外,听说老爷子嗜甜,于是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做了一份桂花糕。 张扉接过去时,还能闻到桂花糕清甜的糯米香味。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了张扉的引荐,宁颂很容易就登了周秀才的门。 「呦,这是什么味道?」 果然,不愧是一家人,周秀才见到了两人,还未询问来意,鼻子就敏感地嗅到了桂花糕的香气。 张扉连忙说:「是颂哥儿专门做的。」 如此一说,周秀才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将两人请了进去。 来者是客,更何况还有张扉这么一个亲外孙出面,周秀才请了人进屋,过了一会儿,家里人就上了几道菜,请宁颂两人来吃饭。 「快尝尝,是州府那边传过来的菜。」 说话的是周秀才的妻子,张扉的外祖母。 「谢谢奶奶。」宁颂同老人家礼貌地道谢。 老夫人也颇为喜欢这个清俊的年轻人,对他笑了笑,才出门去。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等到周老夫人出了门,周秀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想请您出个主意。」 见到了正主,宁颂不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正如所有职业都有着自己的圈子一样,秀才们自然也有着自己的交际圈。 因为有心人谣言的缘故,他见不到私塾先生们本人,自然无法解除误会,就更别说拜师读书了。 来找周秀才,除了讨主意,也是想要通过对方的人脉为自己破局的意思。 周秀才一听就懂了。 他老人家转过头,凝视了宁颂一番。 「想读书?」 宁颂点点头。 「我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将四书反反覆覆读了五遍,经、义、论、策也习了不少。」 「为了策论言之有物,还读了不少秦、汉、《庄》、《骚》等书。」 说完,周秀才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宁颂。 宁颂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周秀才是在问:你呢? 十五岁了,才刚刚谋求进入私塾读书。 更何况,他还有着原身读书的黑歷史——有县丞公子这般好的读书条件,到现在却仍然童生都不是。 宁颂苦笑。 这的确是他一直以来无法迴避的问题。 好在无法迴避,不代表无法解决。 他拱了拱手,组织一番语言道:「昔日年幼,加之家庭状况复杂,确实无法将全副心思都投入在读书上。如今大了,身旁还有弟妹倚靠,不敢再荒废时间。」 这是将能力问题转化成了态度问题。 原主不是学不会,而是家庭情况复杂,心思不在读书上。 周秀才看了他一眼。 宁家的情况他当然是知道的。 身为秀才,他当然比同村的普通人知道的多——宁家除了县丞之外,更重要的是那位宁夫人出身显贵。 家里做官的不在少数。 宁夫人不喜欢宁颂,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了。 无论宁家的情况如何,宁颂愿意在亲生父母去世之后归家,照看一双弟妹,至少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他一个不入的秀才,在乎这些干什么? 想到了这里,周秀才收回了目光,冷不丁地问:「『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后面是什么?」 这是《礼记·大学》中的内容。 宁颂目光一凝,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接道:「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 周秀才面无表情,又问:「望之不似人君?」 宁颂道:「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这是《孟子》中的内容。 见宁颂下意识的反应,周秀才暗自点头。 他用来考教宁颂的部分,全都是较为冷僻的段落,能答到这个程度,说明宁颂至少在四书上下了功夫。 但这还不够。 「《论语·为政骗》中说『君子不器』,你怎么看?」 这一回考的是阅读理解。 宁颂蹙眉思考。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器」是器具的意思;君子不器,指的是孔子认为「君子」所应该满足的条件。 第38页 即,君子不能像器具一样,只能拘泥于一种才能,而应该成为多面手,应对多种困难。 但这样答,太简单了。 若宁颂是五岁,而不是十五岁,光是答出具体意思便已经足够,可他的目的是出彩。 思考片刻,宁颂道:「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1 君子不能拘泥于一才一艺。 那么,君子该如何做呢? 孔子在论语中也给出了答案。 「故,『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后半句,是《雍也》篇中的内容,孔子认为君子应该广泛地阅读典籍,开阔眼界,以「礼」来约束自身的行为。 这样,就能做到「不器」。 听完宁颂的第一段,周秀才吃了一口桂花糕,暗自在心中点点头。 当听完宁颂的延伸时,周秀才的眸光亮了些许。 他细细地品味了一番。 「你之前做过策论?」 方才那一番回答的思维,是做策论的思路。 宁颂摇摇头。 周秀才「唔」了一声,将剩下半块桂花糕吃下去,没有说话。 「吃饭吧。」过了一会儿,周秀才说。 接下来的半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宁颂在内心里復盘自己的回答有何纰漏之处,考虑若是周秀才不应,自己该怎么办。 张扉嘛,则是一边为宁颂担忧,一边因为听了肚子的「之乎者也」而头痛。 至于周秀才,则是心事重重,吃这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顿饭吃完,宁颂紧张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周秀才却和回过神了一样,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写字不行?」 「?」 宁颂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字迹难看,以你的水平,怎么可能过不了童试?」 第21章 「以你的水平,怎么考不过童试?」 对于周秀才来说,这显然是一句极为难得的夸奖了。 可事实也是如此,童试只不过是基础考试,考试内容也不过是经义和策论。 对于蒙童来说,县试与府试两道考试都是地方主政官自己出题,就算为了政绩,也不会过于为难人。 可宁颂为什么没有过? 这是一个好问题。 宁颂忍不住蹙眉,在记忆中翻找相关的内容。 很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原身十五岁,满打满算只参加过两次县试。 一次是发热下不了床,第二次是拉肚子上吐下泻。 第一次原身实在去不了,报了弃考。第二回倒是去了,奈何身体状态确实影响了考试结果。 两回都在关键时刻生病,当然可以怀疑原主是心理素质差,时运不济。 可这回回出岔子,当真只是运气不好么? 宁颂回过神,将怀疑按在了心底。 「明年就有一回岁考。」就在宁颂回忆往事时,周秀才换了一个话题。 县试、府试统称为童生试,与院试一起称为科考,按照惯例,每三年会有一次。 与此同时,他们这些已经考中的秀才们亦有考核,放在院试之前,由学政一起主持。 明年五月,便是考试的时间。 「你要是错过,就又得等三年。」 三年又三年,人有几个三年能够蹉跎? 宁颂如今十五岁,有志于在科考一途有所收穫的同龄人早已先行数步,若是再错失机会,到何时才能追上? 「来得及吗?如今已经七月底了。」 张扉一直没吭声,听到外祖父的话,忍不住插嘴道。 周秀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显然,有周秀才这么一个外祖,家里又不缺钱,张扉显然是开蒙过的。 奈何读书的天资着实有限。 张扉宁愿到处东奔西跑,也不愿意坐下来读书。 周秀才无可奈何,但僵持多年没有效果,最后只有接受。 「请老先生教教我!」 宁颂没有忘记自己这一次的来意。 「按照你的基础,《四书》、《五经》的基础内容倒是没有问题了,只是,杂文、策论才刚刚开始。」 除此之外,按照考试要求,学童需要从《五经》中选出一经来作为自己的本经。 术业有专攻,学童能够将四书五经的内容背的滚瓜烂熟,可这本经却是需要老师指导。 如此一来,宁颂想要不到一年内通过考试,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你当真愿意下苦工读书?」周秀才又问了一句。 这些日子风靡的藿香正气丸他怎么能没有耳闻,从外孙子这里,他也听说过宁颂的本事。 在他看来,读书可是不赚钱。 「晚辈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事实上,自从宁颂确定要读书之后,这些日除了必要处理的杂事之外,其他时候都是手不释卷。 这也是他今日能够顺利地回答出周秀才的原因。 「更何况,晚辈虽年幼,但也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志向。」 这是《大学》里的原文,亦是宁颂的真心话。 他幸运地获得第二次生命,难道只是用来蹉跎的吗? 第39页 「行。」 身为儒家的书生,周秀才年轻时怎么会没有一个治国平天下的梦? 奈何岁月蹉跎,如今只做到了修身和齐家,午夜梦回时,哪能没有遗憾? 他并非不知道大多数人最终是庸常,可宁颂如今在他面前说出这一番话来,他亦不想给人泼冷水。 万一呢? 小小的藿香正气丸卖到乡里,不已经救过人的性命了吗? 「记住你说的话——不过我多年没有读书了,指点不了你。」 周秀才思考了片刻:「这样,我带你走一趟,替你说说好话。但是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 天底下可没有逼着别人收徒的道理。 这已经很好了。 宁颂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站起身来,恭敬地与周秀才道谢。 饭后,张扉驱赶着牛车,带着周秀才与宁颂两人往隔壁村驶去。 短短几日,宁颂第三次驱车到了隔壁的西山村,来到了曾经拒绝过他的私塾门口。 只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再被拒绝在外。 「你爹爹可在家?」 对于这一片私塾,周秀才显然是极为熟悉的,门口的书童见了他,连忙喊「周爷爷」。 那小童喊完了周秀才,这才看到了周秀才身后的宁颂,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宁颂朝着小童笑了笑。 小童满头雾水,但又担心是自己的贪吃误了事,颇为犹豫地看了宁颂两眼,这这才匆匆地进了门。 那位郑秀才,显然是在家的。 对方可以不愿意见宁颂,但同为秀才的老友来了,当然不会将其拦在门外。 小童前去传信,不一会儿,就有人从院内急匆匆地出来了。 「是哪道风将您颳了过来啊?稀客稀客。」来人正值中年,鬓角有些微微发白,身上穿着月蓝色的直缀,看上去利落干练。 这就是郑秀才了。 「说什么话,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两人实在是太熟悉了,周秀才话语中充斥着熟稔。 「老哥哥,是我说错了。我盼望你来还来不及呢。」郑秀才笑道。 早年,两人在一家私塾里读过书,算起来周秀才还给郑秀才开过蒙。 只不过,后来两人都考中了秀才,就以同辈来论。 「这位是……」 与周秀才寒暄过后,郑秀才终于有时间将注意力转移到宁颂身上,这也是在场唯一一个陌生人。 只是,当他看清楚宁颂的长相时,顿时愣在了原地。 「你……」 宁颂望着不久之前与自己介绍私塾情况的「摊主」,恭敬地行礼:「郑先生好。」 「好、好。」 郑成木有种吹牛被人当场逮捕的尴尬感。 私塾外的摊子是他家内弟所开,那一日,他心烦意乱,加上要躲人,故意找了个由头去看了一日摊。 没想到就遇到了宁颂。 起先,他并不知道宁颂是谁,只是好心建议对方不要蹉跎时间,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又见了面。 「你们认识?」周秀才怀疑的目光在两人之前巡梭。 「不认识,只是久仰大名。」宁颂说道。 郑秀才见状,笑道:「只是看这位小友长得俊朗罢了。」 周秀才怀疑地看了两人一眼。 他虽然察觉到郑秀才在敷衍他,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 十五岁原本就是长个子的年龄,没几日就能窜一窜,加上宁颂本人所固有的气质,整个看上去身如修竹,眉目间疏朗开阔。 这相貌与气质,都是读书人的加分项。 闲话休提,在门口寒暄片刻后,郑秀才连忙请三人到院内说话。 「恰好,周老哥有空,也给几个小的讲一讲四书,压一压小崽子们的气焰,免得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 当年,周秀才的四书可是一等一的,就连学台大人也亲口夸过。 「承蒙你看得起。」 周秀才哪里不知道郑秀才是在奉承他,可纵然如此,读书人被夸奖学业,亦是十分开心的。 进了正门,眼前就是一道游廊。游廊前面,供奉着孔子的像。 顺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宁颂看到了处处竹林,以及一个小池塘,其中养着锦鲤。 远处,是俨然的屋舍,屋舍中传来阵阵书声。 「真不错。」 正如周秀才所说,这私塾虽然小,但却五脏俱全,是读书的好地方。 「请。」郑秀才将他们引入正堂。 各自坐定之后,周秀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 郑秀才眉头紧蹙。 周秀才适时地给宁颂等人使眼色,暗示他们出去。 当在场只有两个人时,郑秀才苦笑了一声,道:「老哥,你惯会给我找麻烦!」 不收宁颂这个徒弟,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若是收了他,非但要与吕家周旋,还可能会得罪旁的人。 端是麻烦! 「怕麻烦还读什么书?」周秀才端起了茶水,吹了吹,喝了一口。 这话可真是! 要不是郑秀才脾气好,恐怕当场能翻个白眼来,反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收」。 还好,周秀才此番是来劝人的,不是来气人的。 他喝了口茶,同郑秀才细细说来:「收了这个学生,我是为你考虑。」 第40页 「?」 周秀才说:「你要为你乡试之后考虑,若是能考中,你打算怎么办?」 郑成木懵了一下,没听懂周秀才的意思。 与县、府、院三道考试不同,乡试实际上才是读书人面对的科举选官体系的第一道门槛。 考中秀才,也不过是获得乡试的考试资格罢了。 有了举人的功名,是正儿八经能做官的。 郑成木如今年过而立,正是壮年,加上多年读书持之以恆,这一次乡试大有可为。 可……什么叫做乡试之后的事情? 「你不想去白鹿书院读书?」周秀才睨他。 怎么不想?! 郑成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想」这两个字。 白鹿书院的院长是当世大儒,在仕林颇有名气。如今从白鹿书院出来的,也有好几位进士。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就是年纪轻轻已经位列三品大理寺少卿的凌持之,凌恆。 这凌恆状元出身,受皇上爱重,短短几年,就一路高升,端是让人羡慕。 当然,更让人羡慕的,是对方能够坐稳这个位置的本事。 因为凌恆的存在,白鹿书院近些年来愈发炽手可热。 「这、这有什么关系?」 周秀才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没听传闻?这宁颂与白鹿书院院长的徒弟交好。」 与本人前程有关的,也莫怪秀才们钻营。 「那又如何?」 总不能他收了宁颂当徒弟,到时候乡试之后就能拜入白鹿书院吧? 周秀才笑了笑:「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机会搭上这条线?」 要以周秀才来说,但凡有一点机会,就应该竭尽全力去争取。 郑成木沉默了。 周秀才见自己说的话有用,也不着急催促,只是端起杯子来,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片刻后,他见郑秀才依然纠结,开口劝道:「我知道你怕吕家找麻烦,可是你想想,你收宁颂读书,吕家人当真会找你麻烦?」 那当然不是的。 郑秀才并不是宁颂那样的孤家寡人,这些年与各方打交道颇多,又收了不少吕家的徒弟。 为了一个小小的宁颂,吕家当然不会与他翻脸。 「那你在担心什么?」 被周秀才一番分析,郑秀才心中的天平已经悄然偏移。但他心中仍然有着几分不甘心,因此并未立刻说出答应收徒的话来。 「我见周老哥对这宁颂颇为看好?」 郑成木故意说道。 「是啊。」周秀才淡淡地回答道。 「?」 郑成木不曾想周秀才会如此坦诚,愣了一下才问道:「为什么?」 周秀才道:「因为他没有退路。」 科考一路上风雨飘摇,中途退出的人不知凡几,然而最终获得成绩的,要么是真的天赋异禀,要么就是有一颗壮士断腕的决心。 宁颂在他心中,是后者。 一边有养父虎视眈眈,另一边有弟妹需要照看。 宁颂有着不得不前进的理由。 「而且,他很有趣。」 想到宁颂带来的那块桂花糕,周秀才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你就不想看看,一个被赶出来的县丞养子,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吗?」 第22章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的前程,亦或者是被周秀才所描画的蓝图所打动,郑秀才最终还是松了口。 「那就让他试试。」 说是「试一试」,其实就是答应了让宁颂入学。 「我可是只教到明年五月。」话虽如此,可郑秀才仍然设定了附加条件。 明年五月,是县试开始的时间。 若是宁颂考不过县试和府试,那他也不会留人继续读书。 这个目标对于旁人来说当然不容易,他亦不会对旁人要求这么严格,可谁让宁颂的情况本来就与旁人不同呢。 若是达不成目标,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举业,好好种地或者赚钱好了。 这个选择,对于宁颂来说也是好事。 在这一点上,周秀才难得没有唱反调。 他亦认同郑秀才的看法——若是给了机会还考不上,那只有怪自己实力不济了。 如此一来,自然不必浪费时间。 两人对此事达成了一致,便不再有别的商量余地了。 宁颂深知如此,因此在被叫到堂前,听闻到此要求时,面上的表情算不上惊讶。 他一口答应下来:「若是考不过县试,不必先生驱赶,我自会离去。」 说着,就弯腰,恭敬地给郑秀才奉茶。 郑秀才接了这杯茶。 「希望你说到做到。」 简单的拜师礼结束,郑秀才就拉着周秀才去给明年即将备考县试的几名学生开小灶。 除此之外,两个人还有明年的岁考要聊。 正堂里,只剩下张扉、宁颂,与那个开门的童儿。 小童欲言又止地看着宁颂,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片刻,最终没有说出口。 「小友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这小童长得玉雪可爱,头顶上的小揪揪很容易让宁颂想起宁木,由此也心生好感。 更何况,宁颂还没忘记,自己的消息就是从这小童口中获得的。 「你……真要明年考县试?」小童试探道。 第41页 「是啊。」 小童皱着眉:「那你之前读过书吗?」 宁颂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考了两次,都没成。」 小童:「……」 虽然这小童没有说话,可宁颂仍然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你怎么这么自信」的表情。 宁颂被看得心头直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童头顶的揪揪,在对方的瞪视下才道: 「不自信能怎么办?」 如果没有一点莽撞的话,恐怕他在穿越来的第一天就被地狱开局打倒了,何至于撑到今天? 更何况,他不是还有时间吗? 比起本土学生来说,他固然时间紧迫。但相比之下,他也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优势—— 他的学习习惯、学习方法,还有在前世资讯时代锤鍊下锻鍊出来的眼界。 「行吧,你有信心就好。」 终于,小童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祝宁颂成功,只是他语气中的不相信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我叫郑墨,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看在那顿点心以及宁颂没有出卖他的份儿上,郑墨不介意小小地照看一下这个大龄插班生。 前提是对方能够懂事,在合适的时间偶尔给他带几次零食。 「好,郑小夫子。」 事实证明,郑墨新认的小弟还没有来得及请吃饭,倒是又一次对着他的小揪揪下手了。 「再动我就不理你了!」 郑墨发出了严正的警告。 傍晚时分,周秀才的牛车从邻村朝着细柳村进发。 宁颂坐在车上,看着天边的夕阳,吹着晚风,久违地感觉到一种惬意之感。 相比于去时的游移与彷徨,在回来时,宁颂满心的喜悦。 有学可以上,自然是值得开心的。 这份开心仿佛也传染给了周秀才,周秀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恍惚间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年时。 趁着这份好心情,周秀才开口叮嘱道:「抓紧时间,好好和同窗交流。」 「也不要埋着头读书,要懂得取巧。」 宁颂点点头。 他明白周秀才的意思——科举考试与现代不一样,其中充斥着许多可以变通之处。 一场考试,只考三场。 出题范围也不过是四书与五经,策论部分亦是主考官出题,其中有着太多的可调节的空间。 周秀才担心宁颂钻到了牛角尖里,只读书,并且将所有达成目标的渴望都寄托在书本中内容上。 「不过,也要有真才实学。」 或许是宁颂先前做生意的本事让周秀才印象深刻,他不放心,还是叮嘱了一句。 「县试、府试只是起点,你的路还远。」 如没有本事,再灵巧、再会钻营,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 考试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公平,可他的内核仍然是考试。 「是。」 作为一个有一面之缘的长辈,周秀才对于宁颂已经是极为关照。 换做旁人,或许会对周秀才的叮嘱不以为然,可宁颂不是真正的十五岁,他明白对方的嘱託实际上是肺腑之言。 不要「死读书」,但也要认真刻苦,去走更远的路。 宁颂恭敬的态度显然是让周秀才心生妥帖,他不去计较宁颂到底听没听懂,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送上第二份礼物。 到了细柳村,他给宁颂找了一大堆书。 「这些你都拿回去。」 仔细看来,这些书全都是科考的入门书籍,除了整套的四书外,以及一些考试专用的参考书籍。 「……这怎么好意思?」 宁颂不是不懂事的稚童了,他知道好歹——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雕版印刷,许多书籍有雕刻版,可知识仍然是奢侈品。 若是要他去买这些书,恐怕就算有钱也不行。 得有门路。 「想什么呢,让你拿去抄,要还的!」周秀才没好气。 这是周秀才的传家宝,哪里会轻易送人。 「我还要留下来给我曾外孙看呢。」 闻言,张扉嘴角抽了抽,为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默哀一秒。 宁颂挑了三本带走:「等我抄完再问您借其他的。」 这都是小事,周秀才点点头,没有管束。 在离开时,宁颂默默地给周秀才辑了一礼,这才离去。 「装模作样。」周秀才嘟囔道。 可眉心的神色却都是满意。 张扉同样嘀咕了一声「装模作样」,被周秀才听见了,又吃了一顿挂落。 宁颂带着书回家,同样也带来了好消息。 宁淼与宁木眼睛亮闪闪的,扒拉着宁颂的衣服,嚷着要庆祝一番,吃一顿好吃的。 「好。」 宁颂揉了揉宁木的脑袋,看宁淼眼巴巴地望着他,也拍了拍宁淼的肩膀。 他喜欢两个小朋友对着他撒娇。 对于这件事的庆祝仍然放在了刘大郎家里。 刘大郎近日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久之前,才发了一笔绩效奖金,听见好事,带了不少菜回来。 「算是双喜临门,两件好事一起庆祝。」 两件好事? 宁颂脑海中灵光一闪,试探着问:「刘大哥……升职了?」 刘大郎顿时咧着嘴笑起来。 原来,随着一心堂产量的扩大和销售区域的扩宽,送货业务日益复杂,于是给了刘大郎一个头衔。 第42页 「说是副管事,但拿到的钱也不过是每个月多了一两银子。」 刘大郎对于自己事业上的发展颇为谦虚。 「这还不算是好事?」宁颂还在孝期,举起一杯清茶代替酒水,「这是关键性的一步。」 如今,刘大郎与一心堂的前途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随着一心堂的发展,刘大郎的前途会越来越好。 宁颂相信刘大郎,同样也相信一心堂的掌柜。 「借你吉言。」 说完了好事,刘大郎又想到了即将要说的事情,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刘大哥有什么话,请直说。」 刘大郎这才将自己生活的变动和盘托出——原来,随着职位的变动,刘大郎需要经常外出。 细柳村虽然各项都好,可地理位置太过于偏僻,一来一去要花费许多时间,也不利于刘大郎出差。 「刘大哥要搬走了吗?」 宁颂听懂了刘大郎的意思。 「我还在犹豫。」刘大郎说道。 虽然换一个地方住会方便许多,可他是知道自己的老母亲的,并不愿意脱离原先的环境。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失去宁颂这么一个邻居。 宁颂思考片刻:「刘大哥看西山村如何?」 与细柳村不同,西山村位于青川县与邻县的交界处,交通发达,道路宽敞,无论去哪里都更方便。 「你的意思是?」 宁颂说:「我打算在西山村私塾附近租一个小院儿,如果刘大哥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来住。」 既然是租赁房子,那自然不用将现在的房子卖出去。 「若是有人需要,本村的房子租出去亦可。」 如此,便用细柳村的一份租金换西山村的一份租金。 「我再想想看。」 刘大郎当然知道宁颂所说的是一个解决方法,但搬家不是小事,还需要与母亲商量。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记了。」 说着,刘大郎拿出一个包裹来,递给宁颂。 「齐公子的回信。」 回信……一个包裹? 宁颂当着刘大郎的面拆开了包裹,发现一封信与几本书。 信上是齐景瑜的道歉——他看了宁颂的回信,觉得颇为抱歉,猜测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宁颂求学。 他承诺自己会帮宁颂想办法,帮助他找一个私塾上。 与此同时,考虑到宁颂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于是送来一些参考书,让他先自学。 「这是我师兄当年的学习笔记,希望对你能有帮助,也请你好好保管。」 在信中,齐景瑜介绍了自家师兄的履歷—— 大雍一百零八年的状元,同时也是乡试、会试的二元。 宁颂固然不认识这位素未蒙面的前辈,但也明白对方是一个超级勐人,顶级学霸。 带着这份憧憬,宁颂打开了笔记的扉页,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名字。 凌恆。 第23章 凌恆。 晚上, 宁颂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阅读了一番学霸大佬的笔记,心中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一般绵延不?绝。 上辈子,宁颂亦在学校接触过学术大佬, 也发过一些论?文。 在他看来, 这位凌状元的水平不?输他曾经接触过的任何业界大牛。 更重要的是, 对方能将枯燥的四书五经分析得鞭辟入里?, 清清楚楚。 足见功底。 当天晚上,宁颂挑灯夜读, 将凌恆的笔记抄了一小半。等?到天亮的时候, 他才停下来休息眼睛。 不?知不?觉, 竟然熬了一夜。 但?这一宿显然也是值得的, 在太阳初升时, 他终于抄完了整本笔记, 在刘大郎上工之前还给了他。 「颂哥儿,为?何这么着急?」 刘大郎看到宁颂的眼底因为?熬夜而生出了青黑色。 「这样贵重的东西, 早借早还心里?踏实。」 刘大郎点点头?:「我会送到齐公子手里?的。」 随着笔记一同归还的, 还有宁颂写?给齐景瑜的一封信——他如今已经找到了私塾,不?必再麻烦齐景瑜。 与此同时,也是表达感谢的意思?。 刘大郎珍重地拿起了信和笔记,赶着车走了。 得以见过大佬的笔记, 如同黑夜中的一盏灯, 宁颂虽然熬夜一宿, 可精神?仍然是亢奋的。 他忍不?住又将笔记从头?到尾阅览了一遍。 用齐景瑜的话来说,考县试足够了——从笔记里?,他得到的不?止是知识, 更多的是角度,与学习方法?。 这让他受益匪浅。 何况, 在抄写?的过程中,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份所谓的「笔记」与其称之为?「笔记」,更像是这位凌状元专门为?师弟们写?的科举入门参考。 可谓是用心良苦。 凌状元如此,白鹿书院的学风也可见一般。 想着想着,宁颂都有些羡慕齐景瑜了。 只是,无论?再怎么羡慕,摆在眼前的问题仍然要处理—— 正式入学之前,他得给自己一家人找房子。 西山村距离细柳村是邻村,两者距离不?远——但?这个「不?远」,也是建立在坐车的前提下。 坐车半个时辰的距离,若是步行?,起码要一个时辰。 第43页 一来一去,就得两个时辰。 这是宁颂无法?承受的时间成本。 为?了缩短通勤距离,在私塾附近租住一个小院,就成为?了宁颂的当务之急。 他在邻村没有熟人,租房子并不?容易,好在郑秀才人脉宽广,为?他找了个牙人。 「书生郎为?何要花这么多钱?你若是一个人住,一间房子足够了。」 这也是许多在私塾里?读书的学生们的做法?—— 私塾里?不?提供住宿,若家里?路程遥远,就租一间房住,等?到休沐时再回一趟家。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宁颂还有弟弟妹妹。 他不?可能让宁木与宁淼两个人单独待在家里?,无论?去哪里?,他得把人带在身边。 这座小院是四?合院,客厅厢房等?一应俱全,一侧小门之外就有水井,很符合宁颂的要求。 只是这小院儿的价格不?便宜,一个月的租金二百文,一整年就要二两四?钱银子。 加上租金和牙人的佣金,宁颂一共付了三两。 租好了房子还不?是结束——这套小院儿里?的前主人虽然留下了些家具,可若要住人,仍然需要购置一些家具。 为?了这件事,宁颂又花了半个下午。 等?到将院子收拾好,宁颂的小金库已经花了六分之一。 除了租房之外,新进了私塾,日日要见人,穿着也不?能像往日那样随意。于是,宁颂又花了一两银子为?自己做了几套上学穿的衣服。 除此之外,还有读书要用的纸和笔。 这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不?过是买了两刀纸,就花了五百文,宁颂颇为?心疼。 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小学课文里?为?什么古代?读书人会用树枝和沙子练字了—— 纯属是练不?起。 此时此刻,他已经在琢磨从哪里?能弄一些废纸回来写?写?画画了。 一番购买活动之后,宁颂的小金库快速地降到还有十二两银子的程度。 这十二两中,他需要再预留出二两作为?上学的束脩,剩下十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十两,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储蓄。 可对于宁颂来说,却是一个需要警戒的数字。 他还有弟弟妹妹要养。 小孩子的花销是不?稳定的,有时候生一场病,就会耗费大量的钱财。 如果明?年春天要考县试,到时候报名的费用、路费,还有请廪生作保的费用,全都是钱。 想到这里?,宁颂忍不?住又将自己手里?的银子算了一遍。 在读书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一项费钱的差使——但?知道与面对还是两回事。 怪不?得在古代?读书,是少数人能干的事情。 好在一番花销之后,西山村的房子已经达到了可以住进去的状态。 宁颂松了口气。 担心钱不?够用是应当的事,但?他有手有脚,还能再赚。开心的是他能够有读书的机会。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好心态一样,在宁颂准备搬家的那一日,刘大郎终于想好了,要继续和宁颂做邻居。 「我娘不?放心两个小朋友。」 随着刘大娘的年龄大了,刘大郎也不?放心自己的亲娘自己一个人长时间待在家里?。 想来想去,还是与宁颂一家人凑在一起更为?合适。 「租金咱们一人一半。」刘大郎说道。 宁颂当然没有要刘大郎给钱。 刘大娘愿意帮他照看宁木和宁淼,已经是解决了他的大问题——平日里?他读书,没有人照看怎么能行?。 「行?。」 刘大郎思?考片刻,没与宁颂计较这个。 但?他转头?就给了母亲二两银子,当做平日的饭钱:「颂哥儿人好,咱们也不?能占他的便宜。」 刘大娘白了儿子一眼。 「你当我是傻子?」 刘大娘精明?着呢。她早看明?白了,自家儿子原本只是个货郎,能有现?在的本事,全靠宁颂给机会。 往日颂哥儿是被赶出来了,眼看着处境堪忧。可现?在即赚到了钱,又开始读书,眼看前程大着呢。 「说不?定到时候托颂哥儿的福,还能去京城看看。」 这也是刘大娘愿意帮忙照看小朋友的原因之一。 「您呀。」 刘货郎被自己母亲的盘算弄得哭笑不?得,但?他也没有否认自己在宁颂一家人身上的投资。 他看好宁颂,也是真的。 翌日,细柳村两家人一起搬家。 乡村里?安土重迁,政策限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谋生的工具——土地无法?迁移,因而世代?守着一片地过活。 在这样的环境中,搬家是一件稀奇事。 因此,在宁、刘两家往牛车上放东西时,就有人好奇地来打听。 「刘家的,走亲戚啊?」 刘大娘脾气火辣,年轻的时候没少因为?灌溉争水等?事情与同村人吵架,此刻哪有不?炫耀的道理。 「哎呀,赚了点小钱,换个地方住。」 这两个月内,刘货郎的发达旁人哪里?看不?见? 闻言,虽然嫉妒得牙都咬烂了,可面上仍然要笑盈盈地恭喜:「好事,好事。」 第44页 恭喜完了,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宁家。 「你们家搬家,怎么要带宁家的走啊?」 什么叫「带」? 此时此刻,刘大娘能够忍受旁人看不?起她,但?绝对不?会放任旁人说宁颂的坏话。 「瞧你说的哪里?话,颂哥儿被邻村郑秀才收了徒弟,是过去读书的!」 「这事儿还是我们村周老爷牵的头?,不?信你去问周老爷。」 隔壁村的郑秀才是什么情况这人当然不?晓得,可这周秀才的名头?摆出来,就是让人无话可说的了。 「我哪里?是不?相信……」 刘大娘哼笑了一声。 这人悻悻地走了。 不?一会儿,许多人都知道了宁颂将要去邻村读书的消息。 「也不?晓得读不?读的出来。」 这是酸的。 「读书那么费钱,那宁家小崽子哪里?来的钱?」 这是好奇宁颂收入的人。 可不?管怎么说,旁人都知道了宁颂一家是去读书的。 刘大郎外出了一圈儿,回到家时,不?少人向他道喜。毕竟,能够搬去更好的地方意味着更好的发展。 他一一谢过了,回家抱怨亲娘。 「您怎么什么话都往出去说?」 刘大娘叉腰:「你当我想?这要不?说,编排什么的都有——颂哥儿他们还在孝期呢。」 为?了读书,孝期离开细柳村可以理解,可若是旁人不?知道,乱发散呢? 他们的名声没事,可读书人的名声却是另外一回事。 刘大郎沉默了一秒。 确实,乡里?乡亲平日里?相处倒也好说,可好相处不?意味着这些人善良、有善心。 人性中恶意的散发总是隐蔽的、无时无刻的。 因为?刘大娘的正向宣传,宁颂去里?正家里?办手续时,也办得极为?顺利。 「去读书呀。」 里?正帮宁颂做好了备案,抬起头?来,打量宁颂如今的模样。 不?过是几个月,就完全没有了当日丧家犬的模样。 他与普通的、没有见识的乡亲们不?同,他知道宁颂拉上了张家的线,又得罪了吕家。 那隔壁郑秀才与吕家关系不?错,按说不?会收宁颂读书才对。 可问题是,郑秀才收了。 据说还是周秀才陪着去当说客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读书也好,前几日,宁大人府上来了一趟。」里?正如同不?经意般说道。 宁大人府上。 宁颂眉心一动,意识到这位「宁大人」正是他昔日的养父,青川县的县丞。 「听说是小公子快出生了,要把你的黄册重新登记。」 这事儿,他自己竟然不?知道! 黄册相当于现?代?的户口,他的户口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旁人竟然就给他把手续办了? 宁颂的神?情郑重了起来。 里?正见自己的人情落在了实处,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别担心,只是贵府将你从宁大人家里?的黄册迁出来罢了。」 说白了,小公子即将出生,宁县丞府上也不?愿意给嫡亲血脉安上一个「次子」的名头?。 「不?过嘛,我听说到时候县试报名要去县里?的礼房报,除此之外,还要核查三代?的履歷。」 里?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颂一眼:「都是亲戚,长辈处还要多多走动。」 最后一句话里?正没有说,但?宁颂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虽然被养父赶出了家门,也得去和长辈打好关系。 免得辛辛苦苦大半年,在报名时出了岔子。 第24章 宁颂办好了手续, 从里正家里走出来。 他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在反覆琢磨着里正给出的信息。 宁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者说, 他与?宁家的关系到底要怎么定义。 原身被收为养子, 而后又?赶出家门, 固然是?因为养父母不喜, 可到头来,原身并没有干出什?么实质上的?、忤逆的?事?情?。 养父母对原身的?讨厌, 大多数是?在于原身不成器, 没能在科考上取得进步;或者是?占据了养母亲子的?位置这样理由。 可他不是?离开了吗? 当他的?身份从养子退回到亲戚的?时候, 昔日被排斥、被讨厌的?原因就不再成立。 相?反, 作为亲戚, 养父应当对他参加县试的?事?情?感到欣慰才对。 再不济, 也得是?冷眼?旁观。 对方当真?会从中作梗,断了他考试的?路吗? 夏日的?风吹在脸上, 仍然带着一份燥热。宁颂如今是?村里的?名人, 没走几步,就有人与?他打招唿。 「呦,书生仔。」 宁颂态度温和地与?人打招唿。 他的?表现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仍然热情?有礼, 完全看不出是?要搬去邻村, 谋求自己的?前程。 见他这样, 村里人反而不好打趣了。 「要多回来看看。」 将令人不悦的?话咽下去,最终说出口的?是?这一句。 「当然,我?的?家在这里。」宁颂说道。 正是?有了一路上同村人的?打岔, 回到家时,宁颂眉眼?间的?烦躁已经尽数消退。 第45页 没有了焦躁的?情?绪, 他的?理性?彻底回笼。 管他呢。 他神色平静地想到——无论养父母怎样想,他这个书是?非读不可。 况且,按照三代来论,原主的?祖父、父亲都是?再清白不过的?民户,从明面上看,并没有符合规定的?地方。 就算到时候有人从中作梗,他亦有办法,解决迎面而来的?问题。 对于自己的?权益,他不会退缩。 更何况,退一万步想,说不定养父母并不打算搭理他呢? 里正所说的?,不过是?他自己的?猜测——比起?花费时间和精力对付他这个无名小卒,对方的?当务之?急,是?培养弟弟才对。 若换做他,他就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毫无威胁的?子侄身上。 如此开解自己一番,宁颂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行李装好放在了牛车上,宁木与?宁淼也坐好了。 「照看好自己,当心不要掉下去了。」 宁木年纪小,宁颂将他装在大竹筐里,安放在车上。宁淼看着弟弟,自己坐在车边沿上。 宁颂专门叮嘱宁淼。 「好,知道了。」不知不觉间,宁淼早没有了刚认识是?叛逆少女的?模样。 但她的?触觉依然敏锐。 「是?去里正家里受了委屈吗?」宁淼小心翼翼地看着宁颂。 「没有。」 宁颂用绳子固定好了家具,转过身来,伸出手让宁淼按着自己的?胳膊爬上车。 「不是?受了委屈,但有一点儿不开心。」 宁颂不愿意做什?么都不说的?家长,在他看来,既然宁淼有着天?生的?灵慧,就不应该只把她当小孩子。 果?然,听宁颂愿意同她说话,而不是?敷衍她之?后,宁淼的?眸光亮了亮。 「为什?么不开心呢?」 宁颂说:「是?因为觉得自己太弱小了。」 是?的?,弱小——这是?宁颂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不过是?里正的?一个猜测,不过是?养父母的?态度,他就需要忧虑地思考一番。 生怕影响到自己的?前程,让自己一番努力白费。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也什?么倚靠都没有。 正像那?湖中的?浮萍,稍稍一阵风吹来,就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摆。 「可是?哥哥还小。」宁淼如同一个小大人那?样安慰道。 她虽然不懂官场上的?事?,但她懂生活中的?道理。 「刚出生蚂蚁小小的?,什?么都搬不动;等它长大了,就能搬得动米粒了。哥哥也是?一样的?。」 何况,在她看来,宁颂现在就很厉害。 是?啊,他才十五岁。 正如宁淼所说,他年纪还小,未来时间还长。 「你说得对。」宁颂眸子中浮现出了笑?意,「我?会向蚂蚁学习的?。」 虽然「莫欺少年穷」在现代已经是?一句类似于调侃的?话语,可放在他身上,却成为了心情?低落时安慰自己的?话。 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未来。 在宁淼与?宁木童言稚语的?开解下,宁颂到了西山村时,已经彻底将郁结的?情?绪扫了出去。 刘大郎驾着牛车,前一步到了,听到了动静,连忙前来开门。 「颂哥儿,你这院子真?不错!」 西山村虽然热闹,但归根到底也是?乡下,因此,对于租来的?这座小院儿,刘大郎心中并没有什?么期待。 可当他真?的?搬进来,才发现不俗之?处。 小院本身结构很好,加上宁颂又?费了不少心思来清扫和装修。 如今来看,一个小院儿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东厢房住的?是?刘家两人,西厢房离书房近,由宁家住着。 住宿区被分开,给了两户人家隐私。 至于其?他区域,就属于双方共用。 水房、厨房,还有墙边上开闢的?那?一块地,都比刘大郎想像中的?要好得多。 「到时候若是?经济宽裕,再请个人回来打扫。」宁颂说道。 宁颂请刘大娘帮忙照看宁淼与?宁木,更不好意思麻烦刘大娘做家务。 「嗨,都是?乡下人,计较这个做什?么?」刘大郎哪能不明白宁颂的?言外之?意。 宁颂是?在尽量地做到两家公平。 可这也是?他看重并信任宁颂的?地方。 颂哥儿这个人,不会让身边的?人吃亏。 「一些小活计罢了,比种地浇水简单多了。」刘大郎不放在心上。 「若是?在意这个,找机会颂哥儿教我?几个字就好了。」 这也是?他受了宁颂读书的?影响,最近脑海中冒出来的?新想法—— 以往一直觉得读书识字高不可攀,可现在他职位高了,接触的?事?情?多了,偶尔在业务上也有了更多的?读书需求。 「好。」 宁颂一口答应了下来。 就算他不是?专门教刘大郎,也要给宁木和宁淼开蒙——他没打算让两个小孩子当睁眼?瞎。 因为宁颂一口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刘大郎整个人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乐呵呵地帮宁颂归置东西。 「别客气?,咱们快点弄完,早点吃晚饭。」 第46页 颂哥儿明日还要去上学呢! 这一回,宁颂没有拒绝,而是?跟着刘大郎一起?干。 大约半时辰,车上搬下来的?东西都放好了,宁淼拿了一块帕子,沾了水,给家具擦灰。 「乖,等会给你吃糖。」 宁淼干得更起?劲了。 到了傍晚,院子终于收拾好了。刘大娘也收了尾,从细柳村赶了过来。 在路上,她还买了新鲜的?蔬菜。 「这西山村不错,买东西还给添头。」刘大娘乐呵呵地说。 确实是?比穷扣扣的?细柳村好得多。 晚饭结束,这一日就算是?过了。 收拾洗漱完毕,宁颂躺在床上,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他搬家了,要读书了。 人生在往好的?方向走。 想到这里,宁颂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一夜好梦,翌日,宁颂起?来了个大早。 在他起?来时,刘大娘已经将早饭做好了。 「快吃点,等会儿去书塾了。」乡下人原本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可书生们早上需要用脑,这是?刘大娘专门打听的?。 「谢谢婶子。」 宁颂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谢过刘大娘的?贴心,吃完了饭。 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背着书包,宁淼、宁木与?刘大娘将他送到了门口。 「哥哥最棒!」 宁颂抿了抿嘴,想笑?,又?没笑?出来。 他不过是?去读书,又?不是?去干什?么大事?,需要这样鼓励吗?他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在身边人的?关心下,他的?心态好像也年轻十岁,重新蜕变成了一个少年人。 这种感觉真?的?不错。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宁颂来到私塾门口,仍然是?往日看门的?小童——郑墨等着他。 「师父说了,咱们这里有几个水平不同的?班,让你今日先随便听听课,后日要旬考,到时候根据成绩再分班。」 考试。 哪怕到了古代读书,仍然要考试。 「好。」 说话间,宁颂同郑墨一起?进门,找到郑秀才,补了正式的?入门礼,交了束脩。 从此之?后,他要将郑秀才改叫做「郑夫子」了。 拜完了师,郑墨带宁颂去教室。 「……你最近小心一点哈,可能会有人看你不顺眼?。」郑墨提醒。 「为什?么?」 郑墨纠结了片刻,还是?看在那?一顿好吃的?份儿上,对宁颂通风报信道:「你知道,咱们这地方小,收学生的?数量是?有限的?。」 「所以?」 「所以收了你,就没办法收别人啊。」 宁颂一秒钟弄清了郑墨口中的?逻辑,原来,一位学子的?弟弟也先拜郑夫子为师,郑夫子先前没答应,最近拒了。 对方认为是?他抢占了自己的?弟弟的?名额。 恰好,这位「学子」是?校霸一样的?人物。 「……咱们书塾名额控制得真?的?这么严格吗?」想了想,宁颂还是?忍不住问。 「不严格。」郑墨眨巴着眼?睛。 「只是?因为爹爹不想收他而已。」 太笨了,教不出来还浪费时间——可这话又?不能直说。 于是?无形中,宁颂就背了这个锅,称得上是?无妄之?灾。 「没事?,他们不会怎么你的?。」到了这个时候,郑墨反过来安慰。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宁颂嘴角抽了抽。 正是?因为郑墨的?预告,宁颂在书舍门外听到了舍内的?嘲笑?声,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奇。 「笑?死,考了几次考不上童试,被人退养,现在还想七八个月考上秀才?」 「他以为他是?凌持之?啊!」 凌恆,字持之?。 宁颂心想,最近他听到这个名字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第25章 一刻钟之后。 郑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场景。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他看来, 爹爹不想收学生,将锅甩给宁颂,当然是他爹的不对。 而宁颂作为新来的书生, 初来乍到, 受了委屈也应该掂量掂量敌我的强弱, 闷头低调一段时间。 可谁来告诉他, 为什?么宁颂会这么会这样直接啊? 书舍的门打开着,舍内寂静无声, 宁颂提着自己的布包, 施施然走了进去。 他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 郑墨看得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候, 书舍内的学子反应了过来, 年纪大的一位骂了句脏话, 问道?:「你谁啊?」 莫名?其妙的。 「你不认识我吗?」宁颂淡然地说道?。 此时此刻, 郑墨隐约能够看到对方?额头上的问号。 对方?也正如他所想那般,沉默了片刻, 又骂了一句脏话:「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凭什?么书舍里来莫名?其妙的人? 宁颂抬起头, 不抗不拒地迎上了对面的眸子。 「你们不是?刚才才在讨论我吗?」 「退养,考了几次考不过童试。」宁颂鹦鹉学舌,「他以为自己是?凌持之啊!」 闻言,对方?呆滞地看着宁颂, 过了许久, 对方?才爆出了今日的第三句脏话。 第47页 「……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宁颂耸肩, 没?有理会这个?年纪看上去比原身还大的「小朋友」。 郑墨在一旁围观了全程,整个?人尴尬到脚趾抠地。 如果不是?周围有人,他真想拉着宁颂问一问, 这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或许是?因为当着旁人的面说坏话而被当场抓住有些尴尬,亦或者?是?宁颂的画风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直到郑夫子前来授课, 学堂上都无人来与宁颂搭话。 「那是?谁啊?」后来的、没?有经歷过方?才那场景的学子好奇地问周围关系好的同窗。 「别问。」 于是?,这诡异的气氛就成功地持续到了正式开课。 「新同窗你们见了,废话就不多说了,开始上课吧。」郑夫子教?学风格突出一个?言简意赅。 「来,林甲二,把昨天学的东西背一遍。」 一个?叫做林甲二的普通学生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在郑夫子的凝视下,双腿打颤地背完了整个?课文。 「还是?不熟悉,回去再抄一遍,明日交上来。」 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林甲二松了一口气,轻松地坐了下来。 周围人见状,无不垂下头,默默地背诵,生怕被郑夫子抽到背课文。 因宁颂而凝滞的舍内气氛总算重新正常了起来。 一堂课结束,郑夫子检查了所有学子的背诵情况。藉此,宁颂也大概了解了这些同窗们学习水平。 借用一个?「参差不齐」来讲,那真是?太过于保守。 事实上,整个?班级学生们的水平,从刚开始读《三百千》,到熟读《书》《经》都有,完全是?幼儿园与大学生之间的差距。 可大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私塾里,虽然按照郑墨的说法,根据水平分成了不同的班次,但为了节省人力,一些课程非得一起上不可。 这是?对于人力成本与效率的妥协。 果然,抽查完了课文,郑夫子就分开点名?,开始布置了不同的任务。 或是?读书,或是?习字。 年纪小的,只需要?默读和背诵课文,他派了年长的师兄去教?;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需要?他讲课的,被郑夫子召集到了一起。 剩下的几位,神态自带自信,在抽查时也不会被点起的,就是?属于郑夫子看中的「读书种子」。 是?正儿八经要?参加科考的。 这一部分人,也是?属于书舍里的顶尖选手。 那位一开始嘲笑他「考了多次县试还不过」的,就是?这样一位读书种子。 ……怪不得郑夫子不直接拒绝,拿了他当藉口。 原来是?也要?考虑「师生情」。 宁颂只看了几眼?,就猜测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安顿好了需要?学习《书》和《经》的学生们,大致告知了等会上课的时间,郑夫子就只剩下一个?人需要?料理。 看见宁颂那张熟悉的面孔,郑夫子脑袋已经在疼了。 麻烦。 彻彻底底的麻烦。 可是?将人收了进来,他又不能反悔,只要?硬着头皮,将宁颂叫到跟前。 「如何,看完这些有什?么感想?」 宁颂想了想,说道?:「夫子辛苦了。」 这话倒也不是?宁颂刻意讨好、巴结郑夫子,而是?他打内心里想说的话。 二十一世纪的班主任还只带一门课呢,哪里像郑夫子这样,不但要?操心所有人,还要?负责大部分的课程。 闻言,郑夫子诧异地看了宁颂一眼?。 无论他怎么想,都未预料到会有这番话。 在观察到宁颂的神情不似作伪后,他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不碍事,你们只要?学有所成,就算辜负了我的一番辛劳。」 说罢,他让宁颂背一段《礼记》中的内容。 对于宁颂来说,这当然不算什?么。 在背诵上面,宁颂有原主的基础在,在穿越之后,自己在温书上也算是?勤奋。 更何况,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带来的金手指,他的记忆变好了许多,在背诵上面并不困难。 「不错。」 背完了《礼记》,郑夫子又抽查了另外?一段,宁颂的表现都相当不错。 这让郑夫子身上的压力小了许多。 「你先?跟着他们学《书》和《经》。」 宁颂背书背得很好,在某一瞬间,郑夫子也动了让他去甲班的念头,但过了两?秒,就压下去了。 还是?再看看。 等考试之后再说。 宁颂背书的表现不错,方?才冲突的学子们见夫子神色满意,不由得互相对视。 待看到夫子让宁颂去了乙班继续学习,不知不觉的,他们才松了口气。 「这小子,狂什?么狂,不也就这样吗?」一人说道?。 那弟弟被拒,将锅栽到宁颂身上的学子白?了那人一眼?:「你的语气能不能再理直气壮一点?」 放话的小弟咳嗽了一声,缩了缩脑袋。 话虽如此,可无论如何,宁颂没?能去到甲班,对于所有人都是?心中的一点慰藉。 他们也不懂自己在担心什?么,从理性?上来讲,宁颂的水平如何,并不影响他们的学业。 第48页 但,他们就是?不愿意看着宁颂好。 大概是?隐藏的自尊心作祟。 旁人的想法宁颂自然不知,事实上,他也完全没?有想过,旁人会因为他的表现而诞生出如此多的想法。 俗称,戏太多。 闲的。 他按照郑夫子的要?求,跟着乙班的学生们一起听课。 一整天下来,他收穫颇丰。 事实证明,他选择来拜师读书真是?再正确不过—— 通过这一日,一些原本不懂的东西,他此刻有些学懂了。 一些以前看似懂了的问题,再经过郑夫子的讲解,他有了新的看法。 在这过程中,他还能将郑夫子的讲述,与凌状元的笔记相对照,从而进一步学习古代读书人的思?维方?式。 思?维方?式,这是?让他在科举道?路上能够走得更远的关键。 一日下来,饶是?宁颂身体不错,也累得够呛。中午带的干粮所提供的能量尽数耗尽,出门时,已经是?头晕眼?花。 只是?,在下学的路上,宁颂仍然被拦住了。 「喂,那个?。」 见宁颂急匆匆的,郑墨纠结了一下用词,最终叫道?,「宁哥。」 宁颂停下脚步:「怎么了?」 郑墨将宁颂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今天没?事吧?」 什?么事? 宁颂想了几秒,才意识到郑墨问他什?么,答道?:「没?什?么事,怎么了。」 郑墨的表情更加诡异了。 原来宁颂那么嚣张,不会被打吗? 明明那时候,那个?叫储玉的已经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看着郑墨一脸好奇,但又知不知道?当不当问的模样,宁颂停下脚步,示意郑墨到一旁说话。 「你是?问我有没?有被欺负吧?」 「嗯。」郑墨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扭扭捏捏地答道?。 「你之前被欺负过?」 郑墨瞪大了眼?。 宁颂这就知道?了郑墨的好奇心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好在宁颂不多问,只就事论事回答问题:「我不理他们,是?因为说话无用。」 「?」 「我们需要?知道?的是?,他们无论是?嘲笑也好,对我冷漠以对也好,都是?一种想要?影响我心情,发泄不满的手段。」 郑墨点点头。 「但我不会接招的。」 「因为我不在意他们。」 对于宁颂来说,入学的目的是?在于明年的县试,区区几个?月的时间,简直是?火烧眉毛了。 而且,读书这么贵。 在巨大的生存危机和财务危机之下,他哪有时间去与这些小同学们斗智斗勇。 何况,好歹上辈子活到了一把年纪,宁颂如今看待这些书生,都像是?自己的晚辈。 说话做事都有着象牙塔里独有的幼稚。 「可是?……」郑墨想说,之前宁颂推开门直直走进去的嚣张模样,可不像是?「不在意他们」的模样。 「那个?啊。」宁颂不在意地说,「我吓吓他们。」 只要?他够疯够神经质,对方?就不敢主动来找他。 事实上,那些人也的确没?来浪费他的时间,让他有了一日的清净。 郑墨被这个?答案惊呆了。 他虽然觉得这做法有一些问题,可放在宁颂身上,又是?无比的合适。 「若是?被欺负了,去找你父亲说。」 面对隐形的「私塾霸凌」,宁颂之所以能够轻松处理,是?因为自己是?成年人。 但相同的方?法,显然不适用于郑墨。 「不管你父亲怎么想,也不管他在意不在意你,你是?未成年的幼崽,他有责任保护你。」 郑墨愣在原地,仔细地品味着这句话。 而这时,宁颂挥挥手,已经迈开步子离开了。 他得回去吃饭,吃完饭继续读书——即将到来的考试,他必须要?拿到甲等。 乙班虽也不错,可是?进度太慢,耽误时间。 就算不是?为了赶进度,哪怕是?为了清净,也得去甲班。 发疯虽然有用,可这里是?学堂。 在读书人当中,读书的成绩就是?决定着自己强弱的「权力」。 既然总要?有考试第一的那个?人,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第26章 翌日, 宁颂亦是一大早就赶到了学?堂。 搬家之后有了刘大娘做后勤,他所耗费的闲暇时间大幅度降低,因此, 剩下的功夫都被他用来温书。 到了书舍, 仍然没有人理他。 旁的学子聊天的聊天, 背课文的背课文, 就?算是在无聊的发呆,在见到他时, 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眼。 书舍里没有固定?的座位, 因此新来的学?子在找位置时, 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 他的周围空了一圈。 如同一个真空地带。 宁颂若无其事地取出了书, 取出了书开始背诵, 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勉强的地方。 等到快要开始上课时, 周围实在没有位置了,这才陆陆续续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 但哪怕是这样, 仍然不敢主动?与他说话。 「这小子, 心里素质不错啊。」 此时说话的人,正好是前一日评价宁颂「他以为他是凌持之」的那一位。 第49页 「看他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这一番赌气?赌得没有理由,可双方都不想放弃,不想主动?认输。 于是, 在接下来的一日, 书塾里当真没有人同宁颂交流, 唯一一个与宁颂交流的,还?是一个认错人的学?生。 对方在发现之后,吓了一跳。 一日转瞬即逝, 待到第二?日,就?是书塾里旬考的时间, 宁颂一大早就?收到了郑墨的情报。 「听说这次考试有点难,你好好考啊。」 这位郑小夫子昨日失踪了一日,今天重新出现,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虽然说的是考试的事情,可对方仍然谈兴十足,眸光里闪烁着「快来问我?」这四个字。 宁颂配合地问:「发生什么了?」 原来,这事儿说白了还?是与宁颂那一番有关「私塾霸凌」的言论有关。 只不过,郑墨受委屈的部分不在于私塾,而在于亲戚——郑夫子在亲姐姐去世之后,将外甥、外甥女?接了回来。 或许是因为愧疚,在吃穿用度上,两夫妻对两个小孩非常照顾,连带着郑墨也要向后靠。 这两个小崽子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认为只要郑墨被送走了,他们就?能成为舅舅家的孩子,因此小动?作?不断。 「我?比他们年?龄大,之前是让他们。」 郑墨虽然对这些?都明白,可怜惜表弟表妹的遭遇,可近日,两个小孩子越做越过分,郑墨本来纠结着要不要继续忍,就?听到了宁颂的那一番话。 「你去告状了?」 郑墨眨巴着眼:「是啊。」 见宁颂一脸呆滞,郑墨委屈道?:「是你说让我?去找爹爹的啊!」 宁颂心想,那他也不知道?这是郑夫子的家务事啊! 有了这样一个小插曲,宁颂颇为心神不宁,等到郑夫子来的时候,他发现郑夫子专门看了他两眼。 宁颂只好缩了缩头。 当鸵鸟。 作?为学?生,无意间掺和到夫子家里事务中显然不是一件好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宁颂一直尽可能低调,不去碍夫子的眼。 这份低调一直持续到了旬考。 写有考题的纸是助教发过来的,小小的一张,上面写了五道?题。 「默写《论语学?而篇》。」 「解释并论述『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赋得『天光云影共徘徊』得『天』字五言六韵。」 「民富而国安。」 「今日有人贷千钱,月息二?十。今日有人贷九百五十文,三月归之,问息几?何。」 考试之前,宁颂经郑墨的提醒带够了纸,可看到考题后,仍然头皮发麻。 这五道?题,几?乎涵盖了当前考试中的所有题型。 第一道?题是熟悉的背诵题,最简单,只要背诵准确,不出错,大概率可以拿到分数。 第二?道?题是经义解释题。与先前周秀才考他的内容相似,解释出了原题内容算是合格,若是想要出彩,则需要想更多的办法。 第三道?至第五道?属于是宁颂没有见过的题型。 第三道?是做试帖诗,属于是宁颂的短板。类似的内容,他只在凌状元给的那个笔记中见过一点内容。 后一道?「国富而民安」显然是一道?策论题,要想答好,显然光是论述两者关系还?不够,少不了要写怎样「国富」与怎样「民安」。 最后一道?,也是宁颂最喜欢的题目。 题目出自于《九章算术》,是上辈子中小学?生都会回答的题目。 看完了题,他心中大致有了底——撇去试帖诗,其他的他都可以答一答。 尤其是第一题和最后一道?题,他必须拿分。 至于其他的,他只能尽人事。 看完了题目,宁颂摆开了纸。桌子上的墨是写之前就?磨好的,在他整理思路时,又磨了一遍。 正式开始答题,第一题时,宁颂感觉颇为轻松—— 《论语》作?为四书之一,考试大户,无论什么考试都不会漏掉其中的内容。对于此,宁颂早背得滚瓜烂熟。 其中的内容,无论是宁颂还?是原身都抄写过不知道?多少次。 正因为有这样的熟练度,宁颂流畅地写了下来,其中不需要一丝停顿。 写完了第一题,宁颂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来,活动?脖子。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沉浸在答题中,书舍中一片沙沙的声音。 写完了第一道?题,宁颂开始准备第二?道?。 这道?题是经义辨析题,原文出自《孟子告子上》,是「鱼我?所欲也」的节选,由于出处太过于经典,哪怕是现代的学?生也听说过这一句。 大致意思是为了辩论「高?官厚禄」与「礼」的关系—— 「若优厚的俸禄不分辨是否符合礼义就?接受了,高?官厚禄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切入点自然在是在辨析「礼义」和「物质」的关系,若是再进一步,则可以联繫到「礼」与「欲」的关系。 再进一步,便可以联繫到「天理」与「人慾」的辩论。 宁颂解释完题目的大致意思之后,联繫了几?句,就?不敢再多写。 在写这一道?题后半程时,他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紧迫性。 第50页 五道?题的内容比他想像中的要多,但时间只有仅仅一个时辰。 两个小时。 在正式的考试中,五道?题大概是两三场考试的题量。 因此,宁颂不敢太过于详细,害怕耽误了下一道?题的时间。 下一道?题是作?诗题,属于是宁颂短板中的短板。做试帖诗的歷史从?唐代开始,于宋代取消。 到了大雍朝,又隐约有了重启的迹象。 根据凌状元的笔记,作?诗要求考生能够背诵各韵之字,以规定?的字为韵脚。 结构上,分为破题、呈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六个部分。 宁颂个人理解为「起承转合」。 按照凌状元的说法,若是想做好这试帖诗,不但要知道?题目的来源,还?需要化用典故,注意平仄。 ……但这些?宁颂都不会。 因此,为了不开天窗,宁颂只好凭藉着凌状元笔记上的一些?内容,勇敢地乱编了一首诗出来。 以表示对本次考试的重视。 由于时间不够,加上确实没有学?过,宁颂写完诗就?将其扔到一旁,开始看下一个题目。 策论。 民富与国强。 由于大雍朝商业颇为繁荣,朝廷对于从?商持中立态度,不打压、不压制,因此这道?题的分寸很好拿捏。 褒扬就?完了。 至于如何「民富」与「国强」,宁颂照搬了不少现代的办法。 论发展经济,大雍朝怎么可能比得上经济发达的二?十一世纪? 考试时间的确是相当紧迫,在宁颂刚刚写完了策论题时,郑夫子就?提醒了一句「时间快到了」。 若不是最后一道?算术题过于简单,他恐怕当真做不完了。 收卷子的时候,宁颂还?未交卷,就?听到了身旁一位学?子的崩溃声: 「这么多题,你们写完了吗?」 四周都是答没有的。 「我?写的太慢了。」 另一人说:「不是我?写的慢,是因为前面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宁颂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上辈子,作?为一个文科生,他有着丰富的、分配考试时间的技巧,但显然,这个技巧需要相当多的考试才能磨鍊出来。 在大雍朝,这也是一个独门技巧。 果然,那位负责收卷子的学?生看到他写的密密麻麻的内容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欲言又止地走了。 不一会儿,许多人都知道?宁颂这位新学?生的「丰功伟绩」。 话题传到了一众甲班学?子耳朵里,自然引起了不少讨论。 「写得多就?写得多呗,多又不是好。」 「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收卷子的学?生犹豫了一下,坚持道?:「我?看他写得挺好的。」 能够收卷子,这位学?生自然也是甲班里颇受重视的学?生,出于好奇,他悄悄看了几?眼。 至少第一题没有问题。 「你想太多了,若是他学?问好,何至于考了那么多次童试没考过。」 经过科普,甲班的几?个「尖子生」都知道?宁颂之前童试两次未过的往事。反之,甲班中包括储玉在内少数几?个人,身上都有童生身份。 他们考过了县试和府试,这一回,是冲着最后一关院试去的。 只要考过了院试,就?有秀才功名。 与此同时,也有了去考乡试的机会。 「别管他了。」储玉说道?。 平日里别苗头固然是乐子,但谈论到关乎自己前程的考试,旁的又不太重要了。 甲班的学?生们换了一个话题,与此同时,今日旬试的试卷也送到了郑夫子案前。 「许多学?生没写完。」助教说道?。 郑夫子闻言也不意外,泡了壶茶水,慢吞吞地喝着。 这一次旬考出题出得难,本就?是他故意的。事实上,除了第一道?题之外,其他三道?题都是直接抄的县里岁考的题目。 最后一道?题则是学?习白鹿书院的出题方式,摘抄《九章算术》中的原题。 他本也没预计学?生们都答出来。 本就?是用作?下马威的。 有了这样的预期,他找出甲班学?生的试捲来看,撇开只写出了两三个题目的,直接找了那三位童生的卷子来看。 ……还?行?。 背诵和经义是基本功,这几?位都写得不错。 试帖诗马马虎虎,就?是这策论太幼稚。 对于从?小只读圣贤的书生来说,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最后一道?题全部空着,也是应有之意——他之前没怎么讲过算数。 郑夫子淡定?地将卷子放在了一旁。 助教在一旁看乙班的卷子。 乙班比起甲班来说,当然更有不如。能将前两道?题答好,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因此,在一片空白的乙班试卷中,有一份满满当当的试卷显得分外显眼。 「咦,这个卷子,五道?题都答了。」 郑夫子漫不经心地拿起来,扫了一眼算学?题,下一秒,眼神凝固了。 算学?题,答案是对的。 再看策论题,他仔细品味着其中的内容,细细琢磨一番,不由得入了神。 第51页 「是谁的卷子?」 郑秀才的思路被打断,眼神不由得朝着卷子顶部看去。 他看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宁颂。 第27章 或许是?因为旬考的摧残, 接下来几日学堂的风气颇为低迷。 连带着学子们对宁颂的排斥都显得那么不积极了。 由此,宁颂在学堂中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于同窗的友善问候。 「我看过你的试卷,你真的很厉害。」这位同窗说话说得很小?声, 但宁颂仍然听到了。 抬起?头, 对上的是?一张温和?的、带着好奇的脸庞。 正是?那一位收卷子的学生。 「谢谢。」对于同龄人温和?的善意, 宁颂当?然不会拒绝。 读书也好, 考试也罢,他都需要?与同窗交流。 有了这位叫做「苏期」的新?朋友, 宁颂对于了解学堂的情况方便多了。 从苏期这里, 他也知道了这次旬考的特殊之处。 「以前没有这么难的, 有两个题都没学过。」 宁颂:「……」 原本他以为只?是?自己孤陋寡闻, 感情是?郑夫子专门整活。 对于考试成绩的焦虑顿时缓解多了。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考试的特殊的目的性, 旬考的卷子一直没有发?下来, 时间长了,连甲班学子也处于焦虑之中。 因此, 当?他们发?现一名学子的叛变时, 苏期与宁颂已?经是?午休时一起?吃饭的关系了。 「你怎么能和?他交好?」甲班的狗腿子恨铁不成钢。 「你忘了正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储玉哥被?家里骂了吗?」 几人一同入学,在此过程中,储玉由于年龄最大, 读书最刻苦, 逐渐成为了这一届学子的领头羊。 之前想要?入学名额的, 正是?储玉的弟弟。 「你别说自己不知道,学堂里收不收人,都是?郑先生说了算。」苏期也是?有一说一的人。 绝对不惯旁人的毛病。 「别栽赃无辜的人。」 「你!」甲班的冲突一触即发?。 最终, 还是?储玉本来出来制止了这场矛盾:「行了,都少说两句, 无不无聊。」 狗腿瞪了苏期一眼。 接下来的几日,苏期仍然与宁颂一起?读书,一起?吃饭。连带着有几个观望的学子也趁机当?墙头草,来找宁颂问问题。 经过苏期的宣传,学堂里的人都知道了,宁颂是?唯一一个解出了算术题答案的人。 没有打?好算学的基础,算术题对于他们来说颇为困难。 在这时候,宁颂也发?现了学堂里的第一份商机——算学家教。 尤其是?在传闻算学将会成为一门正式的科目时,宁颂瞬间就有了第一个客户。 苏期。 「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苏期笑嘻嘻地说。 宁颂没有收他的辅导费,而是?借用苏期的人力,将搜集来的题目都整理了一遍,做出了一份辅导资料。 这份资料宁颂决定免费发?放。 「……为什么,你不是?缺钱吗?」 能够来读书,苏期的家境当?然不错。他家是?西山村的富户,家里田产百亩不说,还在青川县有铺面。 是?妥妥的地主二代?。 也正是?如此,他才可以大方地无视其他人的目光,与宁颂交好。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苏期也大致知道了宁颂的家庭背景,明白宁颂在读书之外,还要?想办法养家。 「读书是?第一,赚钱是?第二。」 而且这里是?学堂。 赚外快也好,其他的也罢,都是?建立在郑夫子不反感的前提之下。 如果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影响了读书,那将会得不偿失。 苏期明白了宁颂的顾虑,点点头。 两人一同花了两三日将从助教那里得来的题目整理了一遍,做出成品之后,交给助教看。 「……你们打?算把这个交给学堂?」 助教看了一眼,顿时看进去了。 这份参考答案写得非常详细,给出的方法也很直接,有几道题目他虽然也弄懂了,但用的方法不如这个简便。 「不错。」 由于苏期是?甲班的学生,助教对他颇为了解,也晓得近日学堂内的一些?人际风波,故而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份内容是?谁的手?笔。 「具体的你们先私下交流,别的等夫子回来了,我请示他了再说。」 是?的,旬考结束了五日,但成绩仍然没有出来,归根到底是?因为郑夫子出门去了。 据说是?去了县学。 学生们对此颇为习惯——郑夫子走之前,给各个班级都布置了功课。 等他回来之后,这些?功课是?要?检查的。 郑夫子平日里治学态度颇为严谨,若是?到时候检查功课不及格,是?要?被?罚的。 因此,这几日学堂里的气氛颇为严肃。 又过了两日,郑夫子回了学堂,第一件事就是?将宁颂叫出去说话。 「这是?怎么了?」 夫子的神情这般凝重,可真是?开天?闢地第一遭啊。 「怕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要?被?罚?」跟着储玉的狗腿子小?声说道,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加掩饰。 第52页 近几日,因为那一份流传的算学答案害的,许多人都不好再对宁颂冷处理。 他们的战线联盟眼看着有了崩坏的趋势。 想想都让人着急。 「你别说这话行吗?」苏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像个弱智。」 「你!」 一场斗争眼看着即将发?生在学堂中。 不过这一回,储玉的狗腿子——名叫李阁的学子周围没有了簇拥,反倒是?往日那些?与他同一阵营的人反过来劝他。 「哎呀,少说两句。」 「当?心等会郑夫子进来听到了,要?生气的。」 郑夫子性情严肃,可是?容不下李阁这样吵闹的人。 若是?闹的眼中,大概率会让人回家闭门思过。 「……你们都站哪一边的?」李阁震惊地侧过身,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 「明明是?姓苏的先挑衅的!」 往日的好友打?哈哈:「这不都是?同窗吗?」 狗屁同窗! 李阁终于忍不住了,将火力集中在自己昔日的好友身上,无情地拆穿:「是?因为你们看了那些?算学答案!」 大家能够留在甲班,自然是?学习的自主性拉满,有这样一份资料,谁不愿意多看两眼。 还是?旁人准备好可以免费看的。 「你别说你没看?」 李阁愣住了。 他当?然也看了,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是?宁颂做出来的东西。 「你们别转移话题!」李阁恼羞成怒。 此时此刻,学堂外,宁颂并不知道甲班的学子们因为自己的原因又一次吵了起?来。 被?叫出书舍,他整个人颇有几分忐忑。 他还没忘记自己给郑墨出的馊主意。 该不会是?郑夫子家里吵了架、闹了矛盾,郑夫子专门来找他讨要?一个说法吧?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见宁颂在面前站定,郑夫子的心情也相当?复杂。 几日前,郑夫子看完了宁颂的策论,心中很有触动?。 晚上回了家,就根据新?的想法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策论出来,打?算拿去给县学的好友看。 哪晓得去县学时,恰好遇到了州府来的教谕,看到了他的策论。 教谕颇为喜欢,看完之后,将他的策论收了上去,打?算「回去给学台大人看看」。 秀才们在乡下自然很是?一回事,可到了县里、州府里便不怎么起?眼。 更何况,他遇到的还是?进士出身的教谕。 明年就是?乡试,郑夫子能够获得学官的看重,自然是?再幸运不过。 教谕拿走他的策论之后,其他人眼神中的羡慕几乎不加掩饰,他的好友们连连恭喜他,起?哄让他请吃饭。 他却没有心情。 兴致缺缺地敷衍完好友之后,郑夫子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西山村,第一件事就是?叫宁颂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那一份策论的灵感,确实是?来自于宁颂的试卷。 「……为师对不住你。」 郑夫子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借鑑学生创意的人。 宁颂被?叫出来,起?先还以为是?因为遭受了郑墨的牵连,听完郑夫子的叙述,才知道有这样一回插曲。 「您言重了。」 关于策论中「国富」、「民强」的关系,宁颂答题的依据有两个,一是?现代?的理念,二是?凌状元笔记中的只?言片语。 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判断标准。 之所以他敢写,也是?因为凌状元的笔记中提及过,让他明白这是?符合时代?背景的策略。 现代?的理念当?然无法拿出来解释,但凌状元的笔记却是?可以用来宽慰郑夫子的。 果不其然,郑夫子在听完宁颂讲述的笔记的来歷后,整个人恍然大悟,心中的介怀少了几分。 「怪不得。」 他就说,以宁颂的本事,本不应该考不过童试。 虽然宁颂的试帖诗写得很烂,可别的题目答得都不错。 纵然如此,郑夫子仍然不能完全释怀。 宁颂只?好劝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您教书必也是?想着教学相长,相互启发?,如今只?是?做到了自己的初衷,何必介怀呢?」 况且,策论是?郑夫子自己写的,就算是?与他的内容有几分相似,也应该是?「参考」,而不是?「抄袭」。 郑夫子将「教学相长」四个字品味了一番,不由得点点头。 但这件事仍然不算结束。 郑夫子想了想,开口道:「之前我收你只?是?想给你一个读书的机会,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和?我读书?」 宁颂愣了一下,起?先没明白郑夫子的意思,等到想明白,才蓦地睁大了眼睛。 郑夫子的意思是?,正式收他当?学生,将自己的所学完完全全地教授给他。 「师父!」 宁颂没有片刻犹豫,连忙拜师。 郑夫子点点头,心中的芥蒂终于尽数消去。 解决完这件事,他终于有了别的闲情逸緻,好奇地问:「你有凌状元的笔记——你当?真与凌大人认识?」 第28章 凌大?人本尊宁颂当然是不认识的。 但?这也不?影响宁颂在听完郑夫子在介绍完凌状元后, 获得?的亿点小小的履歷震撼。 第53页 在得?知这位凌状元只比自己大?七岁,如今就已经是朝廷三品官员时,他陷入了沉默。 有时候人与人的差距, 比人与狗还要大?。 撇开这来?自于学霸的场外震撼, 郑夫子回来?的第二日, 旬考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正如学子们自己所预测的那样, 考试成绩一片惨澹,就连甲班的学子也不?例外。 在此?其中, 宁颂的表现一骑绝尘。 郑夫子利用甲乙丙三等的方式进行评分, 宁颂的经义题因为写得?太过简略郑夫子给了乙等, 试帖诗因为胡编乱造得?了丙等。 除此?之外, 第一题、第三题、第五题都是甲等。 综合下来?, 是三甲一乙一丙的成绩。 如是放在往日旬考, 这成绩并不?出挑——甲班几个苦读数十年?,曾经有过若干次县试经歷的勐人不?乏拿到四甲或者全甲成绩的。 奈何这一次情况特殊。 在郑夫子有心打压下, 算学题全军覆没, 连带着?许多甲班学子第三题第四题都没答好。 结果出来?,甲班一片哀鸿遍野。 「这不?公?平。」 作为学堂里最知名?的狗腿,李阁早在成绩出来?的第一刻就开始抱怨—— 他看了自己只有一个甲的成绩,再看周围普遍两个甲的情况, 便知道?大?事?不?妙。 可纵然如此?, 宁颂的成绩出来?, 仍然带来?不?小的震撼。 「算学题就算了,人家算学学得?好是天赋,这策论题又?是怎么回事?呢?」 郑夫子是一个判卷相当严格的人, 就如同现代?学生们考试语文大?概率得?不?到满分一样,学子们的策论很少如此?干脆利落的给甲等。 稍有例外, 便是每次县试前的两三次旬考,郑夫子会鼓励性地给甲。 ……可这不?是离县试的时间还远么? 「怎么回事?,这一次储玉哥也不?过是两个甲?」 正如之前所说,策论很少拿甲等,储玉当然也没有。他总成绩中的两个甲,分别来?自于第一题和第二题。 一个是背诵题,一个是经义辨析题,都是他们这些老学子们的拿手项目。 除此?之外,储玉策论得?了乙,试帖诗和算学题都是丙。 这样的成绩拿到手,李阁本人也不?好吹了。 思考了半天,李阁这个黄金至臻狗腿憋出了一句:「没事?,老大?,他的经义不?如你。」 说完了这句,李阁就像是获得?了更多灵感一样,继续道?:「这不?是好几道?题咱们没学过么?等下次考试,就知道?真章了!」 这次是特殊情况。 他们败在积累上。 「那万一下次考试,他的经义题也得?了甲呢?」储玉问道?。 若是宁颂的经义题成绩也提起来?了,不?论试帖诗,加起来?总共就是四甲了。 那是储玉在书舍里待了两年?只取得?过一两次的好成绩。 「你别胡说。」 李阁被储玉问得?没话说了,结结巴巴的反驳两句,最后干脆恼羞成怒。 「哪有这样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 储玉无语地看了李阁一眼。 他说的是事?实。 事?实上,也正如储玉所说,书舍与学堂之类的地方,除了极个别特殊情况的,人际关系大?多数建立在考试成绩上。 不?久之前,因为宁颂的无私,整理不?少算学资料免费发放,许多人对其的态度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一次旬考成绩出来?,就更是加快了这一现象的进程。 「原来?人家是真的算学成绩好啊?」 先前,出于谨慎考虑,一些人就算拿到了算学的参考资料,仍然将信将疑搁置在一旁。 如今考试结果出来?,之前那些疑心病重的学生翻找出来?了之前的东西,如同减轻心里压力一般地尬夸。 「那当然,宁颂的算学水平,是白鹿书院的学子也认可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少人从?书塾一些工作人员的口中得?到了这一消息,顿时对于宁颂的水平更加认可了。 基于此?,宁颂总算接到了第一份算学的辅导。 一个乙班的学生通过苏期找上门来?,想让宁颂帮忙讲一讲具体的算学题目。 这位学生是早先拿到了免费辅导资料的那一批,奈何基础差,看着?有些吃力,因此?将注意打到了宁颂身上。 「若是你能再给我讲讲是怎么写策论的,就更好了。」 算学只是一个新的考题项目,学不?学得?好目前并不?是最重要,但?策论却是重点。 这位宁愿花钱的学子,也并不?是只会花钱的冤大?头。 能在私塾里上课的,都精明着?呢。 然而,宁颂并不?在意对方的小心思,甚至因为自己能够发觉出新的需求而感到高兴。 「当然没问题,只不?过我的策论也只是刚刚开始学习,能讲的只有一点思路。」 想要写好策论,积累比别的都重要。 素材的积累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简简单单就做到的。 「那我当然晓得?,就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宁颂说话越是谨慎,这位来?补习的乙班学生就越高兴——要是宁颂夸海口什么都一口答应,他自己才?要担心呢。 第54页 双方都是聪明人,又?商定好了前提,因此?整个补习过程非常顺利。 下学之后,这位乙班的同学跟着?宁颂到了他家,刘大?娘帮忙支了个桌椅和板凳,宁颂就开始讲了。 他不?知道?这位乙班同学接下来?还会不?会来?听第二节课,于是就直接将旬考的题目拿出来?,给他逐字逐句的分析。 算学题除了讲考试那一道?之外,还附带了知识点的讲解。 一下午讲完,乙班同学听得?昏头昏脑,但?也无法否认自己收穫颇丰。 「我是觉得?你比助教讲得?还要好。」乙班同学评价道?。 所谓助教,当然不?是郑夫子那般擅长讲课的秀才?,而是以往在学堂里上过学,考了童试,又?性格很好,与郑夫子关系不?错的大?龄学生。 助教自己也要努力考试呢。 「过奖了,我只是比较知道?怎么讲比较简单而已。」 关于谁比谁强的讨论,宁颂自然是不?会接话的。 助教水平如何,也轮不?到他这个学生来?评价。 说来?说去,他也只是靠着?这短暂的时间间隙赚一点小钱罢了——等到郑夫子正式开始讲算学,他能够操作的空间就小了。 宁颂对自己的认知很冷静。 「厉害!」 乙班学子竖起了大?拇指。 这位学子并没有如宁颂想的那般多,他只是觉得?宁颂小小年?纪很不?容易—— 怎么能这么厉害,又?这么谦虚? 平日里他们问甲班学子一点问题,都要花好大?的劲,不?但?要请客,还要赔笑脸。 相比之下,有宁颂这样一个选择实在是太好了。 宁颂并不?知道?自己的补习方式满足了怎样的需求,只是在这一次补习之后,这位乙班学子结了帐,还又?多给了两次钱。 「我先预定着?,免得?到时候挤不?上了。」 这位乙班学生不?差钱,但?论经济条件,在书舍里也不?是第一档。 「行,若是不?成,我会退给你的。」 乙班学生挥挥手。 他又?不?傻,两次补课费能够与宁颂结个善缘,怎么可能让人退回来?。 讲完了课,乙班学生挥挥手走了。刘大?娘赶过来?收桌子。 「他不?留下吃饭?」 起先,刘大?娘以为宁颂是带学生来?家里来?玩,等到在一旁偶然间听了几句,才?知道?宁颂是在做生意。 这宁颂的生意经,怎么就这么多呢? 卖花瓶能做,卖药能做,到了学堂,又?能做学生们的生意。 只能说这生意脑袋是天生的。 「他急着?回家,明日还要上课呢。」宁颂笑道?,没有说真实的原因。 真实的原因,自然是这位乙班同学看出了他家境不?好,担心自己留下吃饭,会占用宁家的口粮。 这位敢第一口吃螃蟹的乙班学生自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宁颂的答案并没有让刘大?娘在意,事?实上,真正让刘大?娘在意的,是宁颂今日的收穫。 「三节课一共赚了五百文。」 宁颂将这五百文交到了刘大?娘手中。 住到了西山村之后,刘大?娘包揽了宁家三兄妹的吃穿住,不?光是宁颂回了家就有热饭吃,就连宁淼与宁木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交给刘大?娘的钱里,不?光是平日的生活费,还有多出来?的报酬。 这也是宁颂的一点心意。 钱的事?情上,自从?刘大?郎升职加薪之后,刘大?娘本人就没有以往那般在意。 此?时接过宁颂的钱,刘大?娘随手揣在了兜里,注意力仍然还在补课上。 「……这讲课,这么赚钱啊?」 只讲三次,就有五百文。 这若是每一日都讲,不?知道?能赚多少。 算下来?没有几年?,岂不?是县城里的房子也买得?了? 宁颂被逗乐了,笑道?:「哪有怎么好的事?!」 这生意,短期时间做倒罢了,哪能长期一直做?他还要读书呢。 若是他不?读书,倒也可以考虑干干这营生。可换句话讲,若他不?读书了,没有了成绩作为保证,谁愿意信任他呢? 归根到底,还是学业第一。 宁颂心中想得?很明白,然而现实却比他想像中的负责的多。 那位乙班学生原本就是个人缘好的,经过他的宣传,不?少乙班学生看上了宁颂的培训班。 既然学堂里分甲乙班,谁不?想弯道?超车去甲班呢? 考试成绩能够与甲班学子一拼的宁颂,很快就成为了他们信任的对象。 与之相对的,宁颂的补课订单急剧上升。 就在他成为学堂中的红人,炽手可热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一状将他告到了郑夫子那里。 「读书就读书,怎么还能在学堂里做生意?」 岂不?是挖郑夫子的墙脚吗? 第29章 私塾虽不是县学、府学等官方场所, 但?再怎么说也是读书的地方?,怎能?允许有人将贩卖知?识当成是攫取利益的手段。 更何况,这?告状的人言之凿凿, 将宁颂赚了多少, 怎样坑蒙拐骗说得清清楚楚。 仿佛郑夫子不?查不?管, 就会败坏学堂风气一样。 第55页 事已至此, 问题的高?度被上升得足够高?,郑夫子装聋作哑已不?合适, 于是将调查询问的差使交给助教。 「你去问问吧, 我最?近忙的紧。」 助教无奈地接了差事。 要想?调查清楚问题, 就得先找当事人。 他第一步没去直接找宁颂, 而是将那几个号称是上了课, 花了钱的乙班学?生叫来问。 可谁知?道, 得到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谁说我们找宁颂补课要交银子了?没有呀。」 乙班学?生一脸无辜,在听到问话时, 眼?神中还带着几分震惊。 在弄明白助教问什么之后, 这?位乙班学?生甚至还有些生气:「这?是谁说的,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颂哥儿明明只是给我讲个题罢了,怎么到了别人口中,变成?了这?样?」 乙班学?生死不?承认。 非但?不?承认双方?的交易行为, 还将「补课」定义?为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要这?么说, 颂哥儿还留我们吃饭了, 难道这?也是交易么?」 一个乙班学?生不?承认,其他人更不?承认。 助教没想?到这?一出,傻了眼?:「那他就什么都不?要, 免费给你们补习?」 「是呀。」 乙班学?生坦坦荡荡。 「对了,也不?是。」 面对助教忽然亮起来的眼?睛, 乙班学?生笑嘻嘻地补充道:「我给他带了我家里做的萝蔔干,这?算是交易吗?」 助教无语凝噎。 一个带萝蔔干,一个请吃饭。 这?再怎么说,也不?算是做生意。 「那你为什么给别的人说宁颂那里能?补课,还很便?宜?」助教抓住乙班学?生不?放,非要问个一二三出来。 「没有啊。」 乙班学?生眨眼?:「我没说过。」 「谁说我说过的,叫他出来与我对峙呗。」 助教:「……」 那他当然不?能?把举报的供出来。 一方?什么都不?承认,无论说什么都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另一方?好好上着课,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 一件本来就很简单的事情,就卡在了这?里。 助教头疼。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小傢伙在弄鬼,可问题是他缺少证据。 没有证据,他怎么判定举报那人说得对不?对? 调查没有进展,一边撬不?开学?生们的嘴,另一边又担心拖得时间太长,郑夫子会过问,助教烦的头疼。 「小祖宗,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再一次将乙班学?生叫来,助教几乎是要服软说软话了。 「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乙班学?生丝毫没有动摇地说,「既然没有,那就是没有呗。」 或许是乙班学?生的这?句话点醒了助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 郑夫子只是让他调查「有」还是「没有」。 他何必非要证明有这?回事,并且拿出证据来? 明明「没有」也是一种答案。 犹豫了一个晚上,助教同郑夫子汇报这?件事。 「那位学?生告状告的有点夸张了,可能?是有什么误解,宁颂与那几个乙班同学?只是关系好,一起学?习。」 说罢,助教胆战心惊地等待着郑夫子的反应。 谁知?道郑夫子只是「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这?事儿?」助教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无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郑夫子反倒是奇怪地问他。 是啊,既然事件不?存在,举报不?属实,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出了郑夫子的房门,助教反应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 他怎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在人情世故上还不?如一个小朋友? 随着助教的汇报,这?件看似十分重要,但?其实除了举报人,其他人都不?在意的事件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李阁等了数日,见学?堂里仍然风平浪静,整个人等不?及了。 他去找助教催促。 「那件事还没有结果吗?这?都多少天了。」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埋怨。 助教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仍然是微风和煦。 「什么事啊?」 在李阁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告状内容时,助教温和地说:「这?件事已经调查清楚了。」 李阁兴奋地睁大了眼?。 助教将结果说了,反问他:「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 「这?怎么可能??!」 听到助教所说的内容,李阁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着急地道:「明明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怎么可能?听错?」 在此之前,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找了一个人询问细节的。 就连宁颂的收费标准他都问清楚了。 怎么到头来,助教说没有这?回事呢? 「您不?是在包庇宁颂吧?」由于太着急,李阁干脆将矛头对准助教,非要助教拿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来。 助教脸上笑着,心里头却有一万句脏话要骂,纵然如此,仍然耐着性子好好与李阁说话。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第56页 李阁回过了神,明白自己说话有些太过。 哪怕是这?样,他仍然想?要从助教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执着?」助教终于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大家都说了没有,你怎么还这?么倔?」 「这?件事同你有什么关系呢?」 事实就是如此。 虽说靠着补课赚钱这?事儿有几分投机取巧在,可被赚钱的不?介意,郑夫子也不?介意,关他李阁一个陌生人什么事? 非得在这?里挑事? 李阁听出来助教口中的深层意味,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他做的就是不?对啊。」 宁颂本人就是学?生而已,哪能?当老师教别人? 更何况,还靠这?个赚钱。 这?不?是在质疑郑夫子的水平么? 「你回去再想?想?,若是有了更具体的证据,再来找我吧。」助教将人赶走了。 李阁告状没成?,还被助教骂了一顿,整个人心情郁结,难以言喻。 出了书舍门,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没走几步,就从天而降一个麻袋,套在了他的头上。 「谁?!」 话音未落,就有拳头雨点般的落下来。 「就是这?傢伙私底下偷偷告状?」有一人粗声?粗气地问。 另外一人道:「错不?了,这?人鬼鬼祟祟的,不?但?打?探消息,还下了学?去找助教打?探进度。」 「不?给他点儿颜色,还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套麻袋的人手上不?留情,一边揍他,一边嘴上还笑嘻嘻的。 「让你多管闲事!」 李阁气得怒火中烧,挣扎着大叫,一边想?要挣脱麻袋,另一边,又想?靠着自己的唿喊引来关注,将这?几个人当场逮捕。 但?显然,他一个都没能?做到。 打?他的人打?完了,将他提熘在了墙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阁终于挣开了麻袋,获得了自由,行兇的人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李阁瘸着腿,自个儿一步一步地往回家走。 一边走一边心里委屈。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对的,可为什么助教不?信他,同窗也不?相信他。 非但?如此,还白挨一顿打?。 这?厢,李阁难过得心都碎了,另一边,组织偷偷声?张正义?的乙班同学?带着人乐呵呵地进了宁颂的院子。 「那小子,早盯着他了。还敢去告状!」 与他一起行动的几个乙班学?子笑嘻嘻的,脸上都是得意。 事实上,早在李阁这?人开始打?探时,他们就有了警戒,当时,情况就报到了带头的这?位学?子耳朵里。 与此同时,宁颂自己也知?道了。 乙班几个人都恨得厉害。 李阁这?人是属于考试成?绩不?大好,但?是抱上了储玉的大腿,能?够蹭一蹭储玉的学?习资源。 可他们呢? 好不?容易有一个肯掰碎了给他们仔仔细细梳理知?识点的人,就这?样让李阁折腾没了? 做梦! 正是出于这?样的认知?,乙班几个人联繫起来,做成?了这?么一回事,让李阁自讨苦吃。 除此之外,还挨了一顿打?。 「撒了气就算了。」 宁颂同样不?喜欢乱告状的人,亦不?知?道李阁对于他的恶意从何而来。 但?他不?是好脾气,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因此在乙班学?生们策划整李阁时没有插手,任由他们几个想?点子整人。 「我们晓得的,宁哥。」 好在几个乙班学?子都是有分寸的人,打?打?闹闹无伤大雅,但?若是更进一步,就是过了。 「补习班最?近先不?开了。」有了这?么一举报,虽然额事情没成?,但?宁颂本人也不?打?算继续做这?门生意。 「这?怎么成??」 闻言,乙班的学?生们着急了。 若宁颂不?讲课,他们去哪里找人给他们一对一讲课? 「该讲的我已经讲过了。」宁颂本人对于结束讲课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方?法也教了,更多的就没有了。」 在科举一途上,宁颂自己还是个新人呢。 乙班学?子们依依不?舍。 宁颂说得当然也有道理,他们自己也懂。可宁颂讲课就会给他们一种安全感,他们需要这?种安全感。 似乎就跟着宁颂,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般。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这?几个乙班的学?子都只是十几岁,但?在大雍朝,的确不?算是小孩。 「难道接下来县试我要替你们考吗?」 更别说还有更遥远的乡试和会试。 「要是可以,那怎么不?行呢?」几个小孩摸清了宁颂的好脾气,此时笑嘻嘻地说。 宁颂无奈地瞪了他们一眼?。 无论怎么说,宁颂短暂的兼职之旅告一段落,抓住这?一短暂的窗口期,仅仅数十日,他就赚了将近三贯钱。 这?赚钱速度让人嘆为观止。 结算完帐务,料理完剩下的事宜,宁颂乖觉地提着礼物,上了郑夫子的门。 第57页 「大忙人,来了?」郑夫子没好气。 宁颂送上了买好的墨和纸,假装没有听懂郑夫子口中的嘲讽,讨好地朝着郑夫子笑了笑。 郑夫子拿这?个新收的徒弟没办法,只好让他坐下。 宁颂趁机交待了自己停了补习班的事情,还提前将乙班同窗与李阁的「冲突」交待了。 「煳涂!」 郑夫子听到乙班学?子动了手,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斥责道:「怎么能?动手呢?」 宁颂刚想?解释,就听到郑夫子说:「你们讨厌归讨厌,对付他的方?法多得是,何必要选这?条风险最?大的?」 「若他身体有个好歹,家里找来了,你要怎么做?」 「学?还上不?上,县试还考不?考?」 「若是闹到县衙里,日后要怎么办?嫌自己的把柄不?够少?」 宁颂明智地闭了嘴。 他听懂了郑夫子的话,对方?不?是嫌他们对付人,而是觉得他们蠢,找了错误的方?法。 「下次多长点脑子。」 宁颂连忙点头。 见宁颂受教,郑夫子的脾气小了一些。他睨了这?个新收的学?生一眼?,心中还算满意。 出了事能?第一时间找人帮忙处理,是个脑子聪明的。 家境不?好,补课能?赚那么多钱也能?及时放下,颇有几分审时度势的能?力。 想?到这?里,郑夫子不?打?算再纠缠这?个话题:「我知?道你家里情况复杂,这?次就算了,别有下次了。」 宁颂连忙点头。 「既然你带学?生带得好,他们也服你,你就兼职来当个助教吧。」 在宁颂获得了郑夫子的谅解,以为这?次任务完满完成?时,没想?到自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酬劳和别的助教一样,一个月一两银子,纸和墨随你用,你看怎么样?」 宁颂不?可置信地蓦地瞪大了眼?睛。 老师体恤,有这?等好事,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 翌日,生气了一晚上的李阁打?算不?再绕弯子,直接去找宁颂的茬,却听那位姓李的助教乐呵呵地同他们宣布了最?新的消息。 「接下来,宁颂也是你们的助教,大家记得配合他的工作。」 一瞬间,李阁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助教说的话。 待明白到底发生什么时,浑身气血翻涌,差点厥过去。 第30章 让一名学子担任助教, 在郑夫子的私塾里是头一回。 奈何郑夫子本人是私塾的所有者,愿意?给让谁当助教,愿意?给谁发?工资, 都是由他本人一人决定的事。 更?何况, 学子们还听到了宁颂对郑夫子的称唿: 「师父」。 那是受了?郑夫子认可, 真正拜师才能叫的称唿。 「他私下里到底做什么了??夫子一开始不是不想收他进私塾的么?」 怎么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 情况就变了?呢? 「我?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但所有人都知道随着宁颂的到来, 私塾里要变天了?。 果?然, 没过多久, 私塾里就因为宁颂的上任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有一件事, 就是宁颂同郑夫子建议, 说要选个班长。 「什么是班长?」郑夫子听?了?这个词, 琢磨了?一番,品味其中?的含义。 宁颂解释:「就是想要在甲乙丙各班里选出一个人来, 负责这个班级的管理。」 也就是现代学生们所知的班干部。 「选出学生来管束学生么?」郑夫子拧眉, 语气中?有着片刻的迟疑。 在儒家的序列里,君臣父子师长,似乎还没有一个同龄人来管束其他人的道理。 宁颂想了?想,换了?一个词语解释:「或者说, 是选出一个人来服务大?家。」 服务。 《孟子》中?说「民贵君轻」, 前朝也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一地的主政官, 也称之为「父母官」。 「服务」这个词倒也有些新意?。 「平日里帮忙维持秩序,收发?作业,有什么事也方便通知大?家。」 见郑夫子还有些犹豫, 宁颂说道:「大?家都是同龄人,更?知道怎么才?能让同龄人接受一件事。」 「况且, 学生这么多,您不但要忙读书,还要管理这么多孩子,太累了?。」 郑夫子想了?想自己近在咫尺的岁考,点点头?答应了?。 「先使用一个月。」 谨慎起见,郑夫子先把丑话?说到前头?。若是效果?不好,或者是惹出什么事情来,这事儿就再干不了?。 宁颂自然点头?应允。 得到了?郑夫子的首肯,宁颂很快拿出了?方案。 苏期听?完了?宁颂的计划,没评价过程,反倒是好奇地问:「会有人愿意?当这个班长吗?」 按照宁颂的说法,这班长除了?「服务」的职责之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干一件事,总要有收穫才?有人愿意?去干吧? 宁颂闻言,脸上浮现出了?隐约的笑影:「谁说没有好处?」 班长再小?,也是一个管理岗位。 虽然没有物质奖励,可实际上能获得的好处却不少?。 第58页 消息上的便利、师长的看重、服务同学的经验,不都是收穫吗? 苏期家里有店铺,宁颂用生意?上的道理给他举例:「你能记得铺子里的掌柜,能记得店小?二吗?」 自然不能。 「可是掌柜与小?二是不一样的呀。」苏期想说。 这两种工种拿的可不是同样的薪水。 宁颂淡定回答道:「那若是两者薪水相?同呢,谁愿意?干掌柜,谁愿意?当小?二?」 掌柜是东家的身边人,自然无论?是前程还是好处,都好于小?二若干倍。 可苏期仍然觉得不妙,拧眉:「有这个必要吗?」 在苏期看来,宁颂是将官场上那一套带到了?私塾中?来。 「如果?我?是学子,没有必要。但现在领了?助教的差事,拿了?助教的工资,就有必要。」 将现代的管理体系照搬过来,宁颂自然是为了?自己这个助教当得轻松才?干的。 他即不愿意?被人看作是尸位素餐,拿钱不干事,也不想因为领了?助教的工钱,而占用读书的时间。 如此?一来,只好改革一下管理体制,将管理的权力下放,麻烦学生们自我?管理了?。 「……你真是个当东家的料。」 苏期承认,自己的这句话?里绝对没有半点阴阳怪气的意?味。 既然与苏期聊完了?框架,相?关条例又是现成的,宁颂在前一周将竞选事宜通知了?下去,第二周就要正式开选。 小?小?的私塾被这一件新奇事折腾得沸沸扬扬。 「班长,什么东西?」 「告示上说,这个职位是要选出一个人,负责服务同学,做好夫子与学生之间的联繫工作。」 稍稍敏锐的学生,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新生产物对于私塾管理方式的改变。 「夫子以后不直接管我?们了?吗?」 「……穿着打扮这些,也确实不应该夫子来管吧。」 但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夫子什么都管。 「这像不像是在给各班选一个老大??」 「当然是老大?了?,起码要选一个服众的吧?」 学子们当然不会关注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新的设计来对于夫子与助教有什么好处,他们关注点很快到了?班长到底谁来当的问题上。 「告示上写了?,选票是匿名的。」 「不知道是谁投的,那岂不是可以随便选了??」 「哇,那要是那谁谁没选上,岂不是有好戏看了?。」 或者是因为好奇,亦或者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宁颂搞的这一出颇受学子们关注。 尤其是这个「匿名投票」的办法,激发?了?不少?人的参与热情。 「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郑墨之前听?了?宁颂的鬼话?,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惹的郑夫子头?疼不已。 但纵然如此?,效果?立竿见影。 他的表弟表妹们知道他不好惹,最近也消停了?。 郑夫子为了?安抚他,提前将郑墨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交给他支配。这一回闹腾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 在家里闹完,郑墨回到了?书舍,没想到就看了?这么一出热闹。 「又关我?什么事了??」 在郑墨来找他时,宁颂刚做完一首试帖诗。 上次旬试结束后,郑夫子给甲班人专门讲了?试帖诗的做法,并且要求每个人每周都要做出两首来。 宁颂一边折腾助教的活计,一边忙着学习的事情。 本末倒置的事他可不干。 「真不是在报復之前欺负你的人?」 在郑墨看来,这班长选出来了?,先前抱团在一起欺负人的小?团体也没了?。 先不说甲班如何,至少?乙班、丙班有了?自己的班长,不会当跟屁虫,只听?甲班人的话?。 到那时候,想要将整个私塾的人团结在一起,排挤一个人,那要付出的成本就更?高了?。 如此?一来,对于平日里人际关系不好的学生来说,也不必非要勉强自己合群了?。 「……你看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宁颂才?不承认自己是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更?何况他也的确没将之前的霸凌事件当回事。 「不过你说得对。」 郑墨的话?在无形中?触动?了?宁颂的灵感,他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分了?班,虽然学的东西不一样,但也应该有竞争才?对。」 宁颂下意?识开始琢磨班级的升降机制,以及怎么将班级活跃起来。 「魔鬼。」 郑墨翻了?个白眼。 宁颂折腾人真是有一手的! 不管郑墨怎么腹诽,次周的第一日,上完了?正式的课程之后,私塾里所有学生都去到了?立孔子像的小?广场上。 宁颂将准备好的匿名投票纸发?给他们。 「这纸有专门的印记,做不得假。若是被发?现谁作怪,我?会告到郑夫子那里去。」 言下之意?,是让那些个想要找事的人掂量掂量。 一旁,原先的助教被拉来当「公证人」。 下面人见了?,不由得懊恼地将自己想的那些小?主意?收回去。 接下来,正式投票和唱票环节都非常顺利。 第59页 按照顺序,丙班和乙班的班长都选出来了?。 丙班是年纪最大?的学子,叫纪明,平日里就最照顾丙班里的小?朋友,思维也最成熟,丙班人选他,一点儿意?外都没有。 乙班选出来的人,则是头?一个找宁颂补课的老熟人宋宁。 这宋宁脑子好,出手阔绰,平日里对同班颇为照顾,他放出话?来想要当班长,旁人也都给这个面子。 轮到甲班,情况就有些出人意?料。 按照学习成绩选,那当然毫不意?外是甲班以前的领头?羊,储玉。 可到了?出票的时候,苏期的票数却遥遥领先。 最终,加班的班长以苏期高票当选。 「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投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不少?人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更?有人趁乱搅乱一池水,在人群里嘟囔苏期是不是「走了?后门」。 言外之意?,是他与宁颂关系好,所以才?当选的。 头?一回举办活动?,宁颂并不想留下遗憾,吩咐新选出的两个班长组织两个班级解散,单独留下了?甲班的人来。 「我?们再投一次。」 甲班统共十几二十个人,恰好宁颂准备的投票纸也够,完全可以再给甲班学子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后,结果?再次出来,仍然是苏期当选。 「这怎么会这样?谁没选我?们老大??」 在第二次投票时,储玉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到了?这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是难看至极。 「闭嘴。」 他拉了?李阁嚷嚷的李阁一把,将人连拖带拉地带走。 剩下的甲班学生们尴尬地微笑。 虽然是匿名,但谁投了?谁没投十分明显。很显然,大?部分都是面上服气储玉,但私底下给苏期上票的。 投票结果?正式出炉,意?味着班长选择的过程已经全部结束,甲班学子们各回各家。 只剩下宁颂与助教两人收拾投票箱和处理投票纸。 「颂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呀?」 甲班诡异的人际变动?,连助教这个平日里不掺和的人也好奇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不选储玉啊?」 在助教看来,储玉本人学习不错,平日里颇有威望,相?比之下,苏期的存在感就弱多了?。 宁颂不是甲班人,不大?了?解甲班的具体情况。但他曾经亦当过班里的尖子生,明白这些心高气傲的学生们的想法。 「或许,因为这就是甲班。」 谁都没有真心服气另外一个人的甲班。 与其选择一个「大?哥」,不如选择一个脾气好,有服务意?识和正义精神的服务者。 毕竟现实不是小?说,不是所有人都想向别?人俯首称臣。 「真有意?思。」 品味着这点儿复杂又幽微的想法,助教不由得啧啧称赞。 当然,在这时候,助教还只是感慨宁颂整出的这么一齣好戏,等到几日之后班长正式上任了?,他才?察觉到自己工作内容的变化。 班长接过了?太多他手上的职责。 不用追着学生要作业,不用再一而再再二三?地整顿纪律,甚至不用他去辅导最基本的功课。 他忽然闲了?下来。 时间大?把大?把。 因为过于闲,导致他无聊的紧,拿出了?许久没有复习的课本。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忙」为藉口而逃避温书,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直面自己厌学的事实。 他的确因为府试的屡次失利而产生畏难情绪。 比起读书,他更?害怕一次次失败而带来的自我?否定的感觉。 想到这里,助教忍不住长长地嘆一口气。 比起来,他连宁颂这个新兵蛋子都不如——他可是知道宁颂在旬考时,哪怕题目见都没见过,就敢硬往上莽的。 在宁颂身上,有一种他不具备的勇敢。 就在助教准备找一个时间,请宁颂好好吃一顿饭,好好倾诉一番询问一下对方的意?见时,宁颂又搞出了?新东西。 互助学习班。 他要求各个班自己以班级为单位进行互助学习。 甲班第一次互助学习的主题是「试帖诗」,每个人在规定时间内做几首,到时候都要上台讲,并且还要点评别?人的诗。 助教被邀请当评委。 得到这个消息,助教眼前一黑。 能不能别?卷了?。 再卷他没工作了?。 第31章 俗话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 宁颂这当上助教的火,一直烧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新鲜的事物层出不穷,让人觉得看花了眼。 光是新改革的制度, 就有?班长制, 互助学习小组制度, 月考奖励制度, 班级升降制度等等…… 而这些新东西?所带来的好处有?目共睹。 到了下一次旬考,丙班有?十几人背完了基础的《诗》、《百》、《千》, 掌握了毛笔字, 有?了往乙班升级的资格。 乙班同是如?此。 几个学子熟练地?掌握了四书五经, 并且仍然有?着继续读书的动力, 按道理来说, 是符合郑夫子收入甲班, 地?传授策论的条件了。 第60页 郑夫子眼看着学子们一片欢欣鼓舞,不由得按压太阳穴, 认了升班这一回事。 谁让这升降级的规则, 是他自己定的呢。 「就知道给我找事!」 拿着升降级的名单,郑夫子不由得朝着宁颂嗔怒。 但?显然,宁颂完全没有?将师父的态度放在心?上,笑道:「您就说这结果认不认吧?」 郑夫子冷哼一声, 把人赶走。 等到宁颂离开了, 他才又看了一回名单, 喝了一口茶水,去县学里找周秀才吐槽。 这么有?这么折腾的徒弟? 非但?要让他讲课,还要琢磨出三个班的试题, 临到头?了,还要给新升班的学生从?头?到尾开始讲课。 「……你能不能收一收嘴边的笑容?」 周秀才作为时不时聆听郑秀才抱怨的人, 哪能不知道这个老友看似不满,但?实则得意?到不行。 「行,这么不开心?的话,回去立刻和宁颂说自己不干了。」 什么分班、升降级都?别?弄了。 闻言,郑秀才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周秀才一眼:「你当?我傻么?」 抱怨归抱怨,客观上短期工作量有?所增加。 可那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工作。 何况,讲完了课,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的。 这一个月里,没看他往县学里跑的次数都?比以前多?得多?吗? 「我说那你揣着明白装什么煳涂——当?时不是说不收宁颂当?徒弟吗?」 周秀才故意?嘲笑郑秀才的出尔反尔,奈何郑秀才根本不把这点儿嘲讽当?回事。 「当?时是当?时。」 没认识宁颂之前,他哪里知道对方小小年纪,点子这么多?? 「那明年五月他要是没考过县试,你还收他吗?」周秀才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若是考不过县试,那我们书舍的人恐怕要全军覆没了。」郑秀才不以为意?。 就在刚刚考完的旬考中,宁颂位列甲班第一。 以四个甲的成绩与第二名拉开了距离,并且这距离看似越拉越大。 如?果说第一回旬考,是宁颂占了算学的便宜,那么这一回,甲班同一个起点出发,分出的胜负,就当?是真正的胜负。 「认真读书就很好。」 周秀才故意?提县试的事情,显然也是心?中有?盘算——他当?心?宁颂当?了助教,折腾这些规章制度,耽误了自身?的学习进?度。 到头?来本末倒置。 如?今听到了郑秀才的说法,得知了对方在学习上仍然勤奋刻苦,这才放下了心?。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慨。 「老郑,还是你命好啊。」 收了一个徒弟,什么好事都?赶上了。写的文章被学台大人看重,书塾里教的学生也省心?。 「那你也去收个徒弟。」对于老友的羡慕,郑夫子心?里得意?,但?嘴上仍然不饶人。 「行,我就等着明年五月捡徒弟。」 周秀才说的还是那句打赌的事。 闻言,郑秀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同样一个问题,有?必要说两遍吗—— 何况,他不相信周秀才不知道,到时候宁颂哪怕没考过县试,他也会骂一顿之后,将人留下继续考。 谁让现?在的书舍里的确离不开宁颂主持呢? 郑秀才与周秀才一番言语上的交锋宁颂自然不知道。旬考结束,下了学,他没急着回家,而是被几个乙班的学子邀请出去吃饭。 往日在宁颂这里上过辅导班宋宁做东。 苏期被也邀请来当?陪客。 宁颂提前打过招唿,因此饭桌上没有?酒,只摆了几个简单的小菜。 宋宁从?家里拿了上好的茶,当?做待客的饮品,与之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乙班同学。 这几个乙班同学的共同点,都?是在这一次旬考中拿到了进?入甲班的资格。 「来,让我们举杯,敬颂哥儿一杯。」 杯子里都?是清亮的茶汤,可这并不影响饭桌上的热闹。由宋宁打头?,乙班的学子们都?站起身?来,同宁颂敬茶。 「感谢助教,若不是助教,我们恐怕也进?入不了甲班。」 说话的是乙班中另外?一个学生,区别?在于,他之前没有?参加过宁颂的辅导班,是在宁颂捣鼓出一套新的制度之后冒出来的。 是班级升降级制度中的受益者。 往日他不与宋宁这一波人掺和,但?这一次听说是要请宁颂吃饭,自告奋勇地?加了进?来。 「不客气,这是你们自己努力学习的成果。」 宁颂端起杯子,与几个学子分别?碰了一下,喝了茶。 几个乙班学子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宁颂能给面子,而且如?此好说话,着实让他们感到开心?。 此次吃饭的性质到底是学生之间的聚餐,敬茶、寒暄的流程并不长,喝了这一碗茶,宁颂就招招手,吩咐他们都?坐下来。 「快吃饭吧。」 新鲜的热菜一道道地?上上来,飢饿的学子们手中的筷子不断地?出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大家吃饱了,速度才慢了下来。 「……吃的有?点快。」宋宁自己是吃得最?快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杯盘狼藉,不由得有?些羞赧。 第61页 「都?在长身?体。」 对于各位学子的大胃口,宁颂本人也相当?理解。 入学之后的这一个月里,他的身?体似乎因为补充了充足的能量而开始发育了。 光是身?高就蹿了三厘米。 每天晚上膝盖凉飕飕的,早晨起来,就发现?是自己在个子。 「多?喝骨头?汤,能长高。」虽然换了时空,但?谁不愿意?自己长高一些呢? 自古描述美男,都?有?一个「身?材颀长」的词彙。 吃完了饭,食慾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乙班学子们聊起了天,内容当?然还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升降级。 除了他们这些升入乙班的之外?,还会有?一些学生从?丙班升上来,成为乙班新的构成成员。 「到时候新的内容夫子还要教吧?」 「也可能是新旧一带一。」 关于新学生怎么入门,宁颂也早就琢磨好了办法。 「那从?上面掉下来的的人呢?」 有?升就有?降——升降级制度,不光是升级,还有?不符合条件的学子从?上一个班掉落到下一班的情况。 对此,掉级的本人不愿意?提,周围人也体贴地?不当?着他们的面说。 「掉下来的人也是一样的。」 既然甲班的学生到了乙班,那自然是跟着乙班的学习进?度继续学习。 在宁颂看来,县试所需要的考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出题内容也只是局限在四书五经之中。 甲班的学子重回乙班,也只是将县试的备考内容重新温习一遍罢了。 对于基础不扎实不牢固的人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就是有?些丢人。」 宁颂说的道理当?然也是道理,可架不住学子们年纪轻轻,脸皮薄。 试问,旁人都?保持了成绩,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掉了下去? 「李阁昨天都?快哭哑了。」 作为此次旬考甲班唯一一个掉队的,升降级制度颁布之后,第一个掉班次的可怜人,李阁在知道结果之后,上演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连宁颂这里都?来了。 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书舍收回成命,不让他去乙班上课。 可宁颂怎么会答应。 先?不说掉队的谁,就凭他费了这样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把制度落到实地?上,就不可能为了李阁而破例。 破了这一次例,下一次怎么办? 做人讲究言出必随,推行制度也是一样。 被书舍拒绝之后,李阁难过得要死。自己觉得自己无法在同班面前抬起头?来,于是干脆请了假,要回去调整。 郑夫子干脆准了假。 对于郑夫子来说,李阁这样不出挑的学生,还轮不到他花费精力去做心?理工作。 何况,李阁还是个惹事精。 前不久李阁告状的事情,郑夫子还记在心?里呢。 见自己降级已经铁板钉钉,李阁又哭了一场,抹着眼泪回家去了。 据说家里人得知他的学习情况,见县试无望,考虑让他提前毕业,回家继承家产。 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况,宁颂本人就不得而知了。 「那储玉呢?储玉为什么不管他了?」饭桌上,有?个人无意?间提起了一个被人忽视许久的名字。 「不知道啊,好久没见他出现?了。」 这个甲班昔日的「老大」,在班长竞选中败给了苏期之后,就变得低调了起来。 除了正常上课,参加旬考之外?,与班里别?的人也不联繫。 宁颂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这一次对方的旬考考了三个甲,两个乙。 其中一个甲,是宁颂不擅长的做试帖诗。 一顿饭吃完,乙班学生们聊完了八卦,宁颂也收穫颇丰。结了帐之后,各自趁着天还没黑回家。 「颂哥儿,你这就没意?思了。」 说是宋宁请客,可宁颂先?一步抢先?结了帐。 「我是助教,还比你们年纪大。」宁颂怎么可能让比他小的学生们请他。 何况,自从?有?了助教的工资之后,他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如?之前拮据。 乙班学子们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宁颂坚持,都?红着脸道谢。 告别?了学子们,宁颂迎着夕阳,缓步走在西?山村铺就的青石板道路上。 在入学这一个月里,他没怎么休息。 加上又担了助教这么一份工作,就更是累上加累。 好在他的策论水平在稳步提升,怎么写试帖诗也大致明白了——缺的只是将这几项技能继续精进?,直到达到顶尖的水平。 或者说,参加县试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刷下来的水平。 如?此想着,宁颂心?情颇好地?穿过了一条街,直到被看热闹的围观人群堵在了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啧啧,小孩子可怜呦。」 「继母怎么能这样……」 对于别?家的家事,宁颂本来并不怎么有?兴趣。 谁知道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这储玉不是童生吗,怎么还被这样打?就因为没能给自己弟弟找个私塾上学?」 宁颂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第32章 俗话说得好, 家丑不外扬。 第62页 家务事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加上还有其中很多不足外人道?的原因,稍作权衡, 就会关起门来解决。 可这?储家却好像是与这条规律无关。 这?位年轻的继母对于储玉非打即骂, 非但如此, 还当着围观者的面, 数落继子?的过失。 就连储玉解决不了?弟弟上学的事情,也要?拿出了?当做理由, 狠狠地?辱骂继子?一番。 作为这?一切的承受者, 储玉只是跪在地?上, 垂着头?, 凌乱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表情, 让人看出他此刻的感想。 宁颂不由得挑眉。 身后的人还在唠叨。 从两人的对话中, 宁颂理清了?大致的情况:原来,储玉的母亲早逝, 留下了?他父亲与他。 几年之后父亲续娶, 娶了?这?位屠户家的女儿。 屠户家的女儿嫁进来,前些年两方相处尚且和平,哪知道?生了?孩子?之后,就更?加的蛮横跋扈。 更?别提近些年储玉的父亲受了?伤, 大半时间卧倒在床, 家里的收入全靠继母支应。 储玉在继母面前就更?是没有了?立足之地?。 在此情况下, 储玉还要?上学,还要?交一笔在家庭收入中占比不少的束脩。 这?无疑让继母如鲠在喉。 「你这?般没用,还读什么书?——你该不会是嫉妒你弟弟的才华, 专门卖通了?私塾,不让你弟弟去上学吧?」 由于?这?妇人的声音太过尖刻, 导致宁颂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朝着场上另外一个人望去。 储玉的弟弟。 一个精神萎靡,眼下发青,满脸横肉的年轻人。 与储玉相比,看上去与「读书」二字沾不上任何边的模样。 听到母亲对于?长兄的冷嘲热讽,他脸上浮现出了?不耐烦的情绪。 这?种不耐烦,即针对于?母亲,又是针对储玉。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我不管,我明日就去你们私塾问,看看到底是郑夫子?不要?他,还是你在从中作梗。」 「若是你这?小?子?不老实,到时候我就去县衙闹,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考试。」 闹剧闹到最后,见储玉不接招,妇人只好?使出杀手锏,狠狠地?说道?。 「我看你读不了?书,怎么和你那早死的娘交待。」 在说出这?句话时,妇人的脸上露出一种深沉的、隐秘的痛快,就好?像抒发了?内心中最深层的恨意。 而随着这?句话落,一直以来垂着头?的储玉终于?抬起了?头?。 他仿佛是被触及逆鳞一般,望向继母的眼神里带有火光。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凭什么这?么看我,我欠你们储家的是吧?」 终于?,在继母点了?半天的火星子?终于?点燃,兴奋得逞一般地?提高了?声音。 她正打算将事情闹大,将继子?的前程也随之打消了?时,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打扰一下,这?是储玉家吗?」 继母不悦地?抬起头?,紧接着,看到了?一个年轻的俊朗面庞。 「你是储玉的母亲吧?」 「我是储玉的同?学,他欠了?我二两银子?,您可以帮他还吗?」 …… 储家继母与继子?的冲突西山村已经屡见不鲜,从一开始的拉架,到了?最后的熟视无睹、随意围观。 可谁知道?,今日忽然蹦出来一个新的角色。 储玉激发的怒气被打断,半是疑惑,半是茫然地?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在不久之前,这?位不速之客还与他起过冲突。 而此时此刻,对方正在与他的继母唇枪舌战。 从论述他欠的二两银子?是做什么的,再?到这?欠下的银子?到底该不该他的继母还。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继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场唇枪舌战中并不占理,逐渐被带歪了?去。 最终恼羞成怒,挥着手要?冲上来打人。 「您想好?了?,您要?是动手伤了?人,我将您告去县衙,到时候您有了?案底,您的儿子?读书可就难了?。」 宁颂只一句话,制止了?的继母的发疯。 就如同?继母的一句话,能够让储玉情绪失控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事情。 宁颂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这?位继母在意的点,三两句将人打发了?。 虽然临走的时候,对方也没打算还他莫须有的二两银子?。 「真抠。」 宁颂无奈嘆息。 哪怕他已经说话说成这?样了?,这?位继母仍然不肯掏出一分钱的银子?来—— 看来在对方心里,自己的小?儿子?虽然也重要?,但还是比不过手中的碎银子?。 但好?在宁颂的目的并不是讹钱。 「走呀,还跪着干吗?」 继母气沖沖地?带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跪在地?上的储玉就显得颇有些不合时宜。 宁颂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地?说。 在店家疑惑的眼神中去而復返,宁颂将储玉带到了?之前吃饭的地?方,点了?两个菜,又上了?一碗饭来给储玉吃。 「吃吧。」 第63页 「饭钱是你自己付哈。」 储玉没说话,只是深沉地?看了?宁颂一眼,端起碗来风捲残云。 不一会儿,就将桌上的饭菜扫荡干净,与此同?时,从兜里摸出了?一些铜板和碎银子?。 凑了?凑,推到了?宁颂眼前。 「什么意思?」 储玉说:「给你的。」 宁颂扫了?一眼这?些钱的价格——正好?二两。 先前,他只是为了?将储玉将继母的手下救出来,随口诹了?一个藉口。可没想到,储玉当真愿意给他银子?。 其中的含义,以宁颂的聪明随意品一品便知。 储玉承他的情,但是不愿意他管自家的事情。 「你想多了?。」宁颂做好?人好?事,自然不是为了?对方的一点儿钱。 他虽然穷,但也没有穷到这?个地?步。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理由的话,那大概是他作为助教的职责作祟。 哪怕是看在储玉如今是童生,之后能考府试的份儿上——储玉要?是因为继母和愚蠢的继弟而退学,对于?私塾来说是一个损失。 「你很奇怪。」 储玉见宁颂没有收钱,也不再?勉强。只是在望向宁颂的神情里带着一丝丝的惊讶。 他始终没有想明白宁颂为什么帮他。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不久之前,宁颂还因为他的原因而在私塾里闹过一些不愉快。 「我会记得这?个人情。」 宁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替储玉解围以及带对方去吃饭,对于?宁颂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吃完饭,回?到了?家里就忘了?。 第二日起床去了?书舍,学堂里讨论的事情并不是读书与旬考,而是李阁退学的事情。 一大早,李阁的父亲来了?。 对方见了?郑夫子?,没过多久,就从里面出来了?。再?然后,李阁的东西就被他搬走了?。 「真就这?样不读书了??」 「……挺可惜的。」 就如同?「死者为大」一样,李阁在书舍里时因为脾气不好?,常常欺负低年级的学生,不怎么招人待见。 可此时听说他退学,同?窗们不由得说一句「可惜」。 若不是因为这?一次的变动,李阁本来在甲班,说不定还能继续读下去的。 因为早上发生的这?一点儿事,宁颂在来到私塾时,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复杂。 在他们看来,李阁退学这?件事当然是由对方家中决定的,但升降级制度同?样是导火索。 更?何况,李阁与宁颂起过冲突。 这?其中的微妙,无疑让人怀疑宁颂是否藉机生事,搞出来的一大堆所谓的「新制度」只是为了?排除异己,报復之前欺负过自己的人。 如此说法只是猜测,但碍于?这?一段时间宁颂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这?个猜测显得分外有市场。 「这?升降级制度真的合适吗?」 「他只是一个助教,折腾这?么多东西,还不如好?好?读书呢。」 「……连郑夫子?都?不管吗?」 只不过,这?些言论只是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几个乙班学生抓住了?传播谣言的人,带到了?宁颂面前要?他道?歉。 毫不意外,这?位煽动舆论、混淆视听的人,是一个从乙班降级到丙班的受害者。 他联繫了?另外几个受害人,炮制出了?一些言论,目的就是为了?出心中的一口恶气。 「你凭什么决定我们去哪个班?」 哪怕在抓出来时,这?位乙班学生仍然愤愤不平。 对此,宁颂没有替自己的找藉口,更?没有与对方辩一辩其中的区别。 他只说了?一句话:「不是我决定你去哪个班。」 「而是你自己决定自己在哪里。」 由李阁退学而引起的波折纷纷扬扬,宁颂冷眼旁观。 傍晚的时候,郑夫子?听到了?风声,将宁颂叫去安慰。 「这?事儿应该我来牵头?的。」 同?样一件事,是郑夫子?办与宁颂办,其中的差距还是有一些的。 到时候就算是学生们责难,也是冲着郑夫子?去。 宁颂虽然是助教,但归根到底还是学子?。 「不碍事。」 这?一点儿风言风语,宁颂尚且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他对一件事对错的判断是取决于?自己,这?件事他没觉得自己做错,因此,旁人的看法也就阻碍不了?他。 从郑夫子?那里回?来,宁颂没管这?舆论,打算冷处理。 可没想到第二日一早,退学的李阁又回?来了?,身上穿着崭新的红袍子?。 「哎呀,退学倒也不是因为别的。」 「我未婚妻家里的老人身体不好?,催着我们成婚。」 「家里准备在县城里开个铺子?……」 听李阁这?样解释,又见对方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不像是他们之前想的萎靡的样子?,许多人恍然大悟。 比起被迫退学,李阁的情况更?像是选择了?另外一条更?符合自己情况的道?路。 「恭喜恭喜。」 先前的舆论消散一空。 第64页 李阁应付完了?同?学,转头?就见了?那个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人。 而想到自己退都?退学了?,还要?被拉回?来为宁颂解释,他就更?是一口血快要?喷出来。 见了?宁颂,他终于?忍不住了?,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到底有什么魅力?!」 凭什么让储玉这?个老大也站在他那一边! 第33章 李阁来了又去, 如同一阵风一般吹散了书舍里还未聚起来的乌云。 没有人知道,在李阁故意回来的背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没有了李阁当藉口, 那些个藉机找事的人无奈偃旗息鼓, 书舍里很快又恢復了平静。 唯独几日之后, 储玉请了长长的一段假期。 「听说是家?里出事了。」 没过几日, 宁颂从郑夫子那里得到了更加准确的消息。 储玉的父亲病重,家?中经济情?况恶化。继母也不愿意再用自己的嫁妆贴补, 于是储玉不得不暂停学业。 「至少要熬过这一段时间?才?行。」 郑夫子黯然长嘆。 宁颂懂他的遗憾和无奈——撇开?其他杂事不谈, 储玉是一个很好的学生。 无论?是基础还是领悟能力都很强。 再加上之前已经考过了童试, 只要此次抓住机会?, 就能一举改变自己的阶层。 光是秀才?能够免徭役这一点, 就已经能够为家?庭节省一大笔开?支。 「到底是个可怜人。」 到了这个时候, 郑夫子也不知道该责怪谁。储玉的父亲生病,并非是自己想要生病。 继母并非是储玉的亲生母亲, 想要为自己和亲生儿子多考虑一些, 同样无可指摘。 错的只是贫穷罢了。 可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生活在匮乏与拮据之中,就连作为夫子的他也不例外。 「会?有办法的。」宁颂说,「事情?还没有想像中那么坏。」 明年五月才?考试, 还有一大段时间?。 在这一段时间?内, 就算储玉没有在书舍里学习, 仍然也可以腾出时间?来看书、做文章。 「我可以把您将的内容整理?之后交给他吗?」 郑夫子听明白了宁颂的意思,沉默片刻,点点头:「当然可以。」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 郑夫子说道。 通过这句话?,宁颂才?意识到, 原来之前书舍里发生的一切,郑夫子心里都一清二楚。 关于李阁与储玉的关系、两?人对于他的排挤,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郑夫子不插手罢了。 学生的群体之间?自然有独属于自己的生态,夫子擅自插手,有时候非但不会?有效果,反倒会?雪上加霜,弄巧成拙。 「但是你处理?的很好。」既然对私塾里的生态瞭若指掌,郑夫子也明白宁颂前后都做了什?么。 明明也不是为了改变私塾中的生态,却最?终又改变了这一切。 这比报復某个人,针对某个群体来得更加彻底。 在此次谈话?之后,宁颂私下去找了储玉一回。 他去的时候,储玉正在忙着给父亲煎药,整个人看上去潦倒又憔悴。 宁颂等着储玉煎完了药,又做了饭,换了衣服,这才?空闲下来同他说话?。 「夫子还是希望你明年五月能够去县试。」 如果说生活是泥沼的话?,那么对于他们来说,考过县试无疑是阻止自己更进一步下滑的方式。 而且是眼前能够很快抓住的方式。 「谢了。」储玉接过宁颂递过来的笔记,翻看了一会?儿。 这笔记就如同宁颂本人做事的风格一样,写得工工整整,各个知识点之间?整理?的逻辑清晰。 「之后有新的,我会?托人送给你。」 储玉诧异地看了宁颂一眼。 他私以为,以两?人的关系,还不至于宁颂能够做到这一步。 「你就当这是一种投资。」 当时周秀才?愿意借给他书,愿意专门跑一趟西山村为他找郑夫子说项,也是同样的道理?。 微小的帮助之后,是对储玉的看好。 「我会?自己抽时间?来抄笔记的。」沉默了片刻,储玉接受了宁颂的好意。 如何摆脱生活的困境,他自己也明白。 「你也要加油。」 储玉看了宁颂一眼,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担心说出口。 在他看来,以宁颂的水平,本不应该考不过童试。 再加上他之前隐约听说的宁颂家?里的情?况,便?明白在这一条道路上,宁颂走得不比他容易。 「县试见。」 随着李阁与储玉的悄然离去,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书舍里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或许是见宁颂在几件事的处理?上颇为成熟,郑夫子放权放得更加彻底。 到了最?后,他除了教学上的事务,其他的杂事全部交给了学生们自己处理?。 三?个班长们年纪轻轻,就提前体会?到了当长辈、入官场的一丝滋味。 不过,这些苦头吃起来显然是有效果的。 班长们在新模式下飞速地适应,并且摸索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处事方法,整个人看起来都成熟了许多。 第65页 除此之外,班级的升降制度仍然在继续。 有了竞争与掉级的威胁,书舍里不由自主地卷了起来。 就连吃早饭的时间?,也有一些学生抓紧时间?背书习字,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向学的氛围。 到了冬月的时候,月考中第一次出现了没有升降级的情?况。 「丙班的学子能升级的都去了乙班,实在学不了的已经退学了。」 「乙班和甲班的差距拉大,这一回没有成功升班的。」 月考结果出来,众人忽然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卷不动了。 在一定时间?内,这恐怕就会?是一种暂定的格局了。 「……别急着偷懒啊,虽然咱没有升级,但不好好读书,是会?掉级的。」 似乎意识到了学子们的小心思,助教在背后幽幽地说道,引来了许多人的怒目而视。 「这种话?您可以不说的。」 在学子的抱怨中,助教冷哼一声?,背着手熘达着走了。 不怪助教冷言冷语,实在是他本人有说这种话?的资格——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除了宁颂之外,就属他最?卷。 近些时候,他干脆住在了书舍里。 突出一个学不死就要往死里学。 郑夫子不理?会?旁人的唇枪舌战,一个人坐在案首,翻看着甲班学子们的试卷。 ——那是一些在激烈的竞争中,筛选出来的试卷。 虽不说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但到底字迹工整,言之有物?。 以郑夫子的目光来看,大部分?绝对是能够通过县、府二试,其中一部分?拿到学台大人面前,也是能够通过的好试卷。 尤其是排在第一的那一张。 郑夫子没忍住,又读了一遍。 旁的学子囿于阅歷,总是在策论?上重形而务虚,可宁颂不一样,虽然小小年纪,可这个问题却好像难不倒他一样。 整篇策论?写得如水银泻地,一路读下来,让人心旷神怡、舒畅不已。 更重要的是,除了策论?之外,宁颂通过这些日子的辛劳,将其他的科目也提了起来。 第一次旬考时不熟悉的试帖诗,到了现在,已经可以做的像模像样。 当然,是「像模像样」而不是「精彩」,是因为郑夫子觉得,宁颂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可好像是在「诗才?」上天生欠缺一点儿。 但好在试帖诗的占比不大。 在正经的考试中,仍然是经义与策论?的占比更加重一些。 何况,宁颂的试帖诗写得只是不灵,而不是不好。 「灵」是出彩,而「好」与「不好」,才?与最?终的成绩相关。 收起了试卷,郑夫子压抑不住自己嘴上的笑容——他能不高?兴吗,作为一个书塾的老师,若是学子们明年考得好,也有他的功劳。 在学台那里,也是加分?的。 有了好事不炫耀,犹如锦衣夜行。 郑夫子琢磨片刻,在下一次去县学的时候,邀请了另一位老友来一场联考。 都是同样的题目,出一样的卷子,匿名考一次。 这也是在最?近一次聊天中,郑夫子从宁颂口中听来的办法。 「怎么样,比不比?」 「你有毛病吧?」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另外一个开?私塾的老友眉头紧皱,但见不得郑夫子嘚瑟,想了想仍然点了头。 听说有这等好事,其他两?个私塾也答应了。 到了傍晚,另外一个私塾的夫子也找了过来——前些日子,郑夫子得了学台大人的青眼,他们害怕郑夫子有好事不带上他们。 「行,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 「赢的人有什?么奖励?」 见郑夫子一口答应,其他人反倒是纠缠起来了。 「我那有上好的徽墨,拿出来奖励第一名,行吗?」郑夫子说道。 俗话?说得好,一两?徽墨一两?金。郑夫子肯为了这一次笔试而拿出徽墨来,可谓是下了血本。 「行,既然如此,我出五两?银子。」 「我那有一本上好的《宋诗选注》,拿出来当彩头。」 县学中,秀才?们热热闹闹,为了这一次比试而互相算计。 县学学社门外,前来巡逻的学台听完了整个过程,笑嘻嘻地对着一旁的客人道: 「怎么样,凌大人,有没有兴趣掺和一下?」 前几日是白鹿书院院长七十岁的寿辰,加上需要在附近出一个公?差,凌恆刻意抽出了时间?回了一趟。 见时间?不紧,于是拐过来见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一面。 没想到恰好撞上一个热闹。 「无聊。」凌恆看了自己昔日的好友一眼。 「怎么会?无聊呢?」好友笑嘻嘻地说,「反正你也很闲,不是吗?」 凌恆无言。 若不是旁人知道了他回来,往白鹿书院里挤,他也不至于躲懒,往好友这里钻。 「那就说好了,咱们来当这个主考官。到时候你别出面就行了。」 只要凌恆自己不出面,旁人也管不着什?么。 「对了。」好友朝着凌恆伸出手。 「什?么?」 「彩头啊!不会?只判卷,不出彩头吧,那怎么行。」 凌恆无奈,掏出了自己随身的携带的玉佩。 第66页 「凌大人大气!」好友拱手道。 第34章 正如临州学政陆之舟所说, 他们两人是「无事掺和一下」。 因此,两人只?是在学舍门口听了一会儿热闹,等到?秀才们商量好了具体的事宜, 他们两个就走了。 临走时, 陆之舟同?县学的教谕叮嘱了两句。 大意是等到到时候私塾考完试那日, 将卷子拿给?他看。 上官有命, 哪怕不合常理,教谕也只?得苦笑连连, 只?得应是?。 县学里?, 几个年纪不小的秀才商量好了联考的事情, 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只?是?彼此之间?闪烁的眼神?悄悄地?透露了内心的想法。 对于比试这件事, 他们都不想输。 好不容易熬完了一天的课程, 郑夫子下了学,匆匆地?朝着西山村赶去—— 按照这个时间?, 书塾里?还未放学, 宁颂还在。 这件事得宁颂来?办才行?。 郑夫子对于自己目前在书塾中的定位非常了解。 日暮西山,吹着寒风,在扬起沙尘的泥路上疾驰,郑夫子的脸有一种快要被?吹裂的感觉, 但这仍然抵挡不住他心中的火热。 赶回了书塾, 果然, 宁颂还未回家。 他待在书房的窗边,手中捏着一本书,借着尚且微亮的天光读书上的内容。 在桌旁, 是?宁颂写完的大字。 这亦是?他坚持许久的功课——据郑夫子所知,从入学开始到?现在, 除非极个别特殊的情况,宁颂练字没有断过。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坚持,宁颂的书写水平也比刚来?时进步得多。 无论?拿给?谁看,也能被?称之为笔法俊逸。 「颂哥儿。」内心怀着对于徒弟的满意,郑夫子推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墨香。 他眉头一动,顿时觉得不对劲。 「郑墨!」 原来?,宁颂用的这个墨,正好是?他前不久才入手的松江墨,被?郑墨偷偷拿来?,与宁颂一起糟蹋。 没想到?两人干坏事,被?早归来?的郑夫子抓个正着。 见势不对,郑墨脚底抹油,熘得飞快,剩下宁颂一个人在书房里?,承受来?自于郑夫子的埋怨。 「你也是?的,和他闹什么?」 郑夫子书房里?的墨多得是?,也早和宁颂打了招唿,让他随便用。 宁颂平日里?倒是?不动,随便用什么都能写。今日肯与郑墨一起折腾,显然是?有什么缘由?。 「让小师弟消消气罢了。」宁颂笑眯眯地?说道。 与郑墨一起干坏事,当然是?有背景原因。 郑夫子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僵住了—— 就在昨日,是?郑墨的生日,他原本买了礼物,后来?外甥和外甥女见了,可怜兮兮的,他就将礼物先?给?了两个孩子。 想必是?被?郑墨知道了。 「这个孩子!」郑夫子尴尬地?说道。 他不懂,郑墨这小子在吃什么醋。明明他已经将郑墨娘亲的嫁妆都给?郑墨了,却去争这一点儿东西。 「我本来?打算给?他买个更好的。」大约是?注意到?了宁颂眸子中的不认可,郑夫子讪讪地?说。 「您说错了。」宁颂道,「或许郑墨他内心里?更喜欢您最开始买的那件礼物呢呢?」 又或许,郑墨更喜欢郑夫子送礼物的心意,而不是?具体的什么东西呢? 只?可惜,这份心意郑墨还没有收到?,就中途被?人截了胡。 「我这不是?觉得那两个小傢伙寄人篱下,可怜吗……」郑夫子解释的话淹没在宁颂不贊同?的目光中。 表兄妹固然可怜,可失去了母亲,又没有父亲在意的郑墨,岂不是?更可怜? 郑夫子不说话了。 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宁颂只?是?略微提了提,便闭上了嘴。 郑夫子本不乐意说这个,见状,连忙转移了话题,提及了今日在学堂里?的约定。 只?不过,碍于一点儿为人师表的面子,郑夫子根本没说是?自己提的议,而是?说另外一个私塾的秀才主动找事。 「……其他秀才都答应了,我是?没办法,才加入的。」 郑夫子将这桩事说得极为不情愿。 「大家都是?为了县试嘛,到?时候县试结果出来?不就知道行?不行?了,何必要折腾这一通?」 郑夫子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模样。 宁颂品了品其中的意味,体贴地?没有拆穿他这夫子的一点儿小心思。 「那这次联考要怎么样考呢?」 见宁颂没有注意到?自己话中的掩饰,郑夫子小小地?松了口气,说起了具体的措施。 虽然是?联考,但到?底是?青川县几个私塾之间?私底下的比试,当然不会多么的大张旗鼓。 几个秀才商量了一下,决定几个人坐在一起,共同?出一套题。 然后约定一个日子,组织学子们答一答罢了。 对于监考严格程度,是?否作弊,彼此都没有更具体的规定——突出一个互相信任。 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联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县试而演练,最终目的是?为了提高各自的水平。 「挺好。」 第67页 听完郑夫子的话,宁颂点点头,表示对这一活动的贊成。 先?不提学了这么长时间?,宁颂本人也想要通过考试知道自己的水平,哪怕论?及联考本身,也是?一件好事。 大雍朝的读书人与现代?的名人是?一样的,要想走得远,得做出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就比如郑夫子本人,靠着策论?能够在学官面面前留下一些印象,接下来?的路就会好走许多。 在这一点上,想必其他几个秀才都是?这么想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问题是?,同?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们怎么可以将这个机会利益最的大。 「师父,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不当行?。」 「你说。」 不管郑夫子愿意与否,他都不得不承认在想点子上,宁颂比他擅长得多。 这也是?他在领了这件差事之后,要第一时间?赶回来?与宁颂商量的原因。 「您能否邀请别的私塾的夫子,来?我们私塾,给?学子们讲一节课。」 什么? 郑夫子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宁颂却比他想的笃定得多,重?復了一遍:「是?否能请别的私塾的夫子来?做一次讲座。」 「……若是?您面子大,能把县学的教谕与训导大人请来?,就再好不过了。」 县学里?的教谕和训导,就职要求最低是?举人。 在王朝后期,一些重?要的县,甚至有进士来?担任这两个职位。 要是?能请来?讲课,那真是?他们赚到?了。 「……」 「你是?敢想的。」 愣了愣,郑夫子最终道,「我试一试吧。」 郑夫子最终还是?被?宁颂说服了。 青川县一共有七家私塾,排除两家只?教蒙童的,剩下了五家私塾,都在这一次的联考范围之内。 或许是?想争夺第一,亦或者是?想靠着这个新奇的事件揽一番名气,先?生们在回到?私塾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叮嘱自己的得意弟子们好好学习。 「务必要抓住机会。」 虽然联考不算什么,但第一也是?一个噱头。 联考的时间?定在下个月初,据当下还有将近二十天。 在一段时间?,夫子们原本打算自个儿关起门来?,充实巩固提高一番,哪想到?第二日郑夫子就上了门。 「老郑,你来?做什么,不会是?捨不得自己的徽墨,想要提前熘走吧?」 虽然郑秀才在县学里?吹得厉害,但大家对于他那学子的水平仍然抱有怀疑的态度。 不说别的,单说近两次县试出自郑秀才县学的学子没几个,就足以说明对方的教学水平。 郑秀才自己读书当然是?行?的,可学生的水平嘛——那可不一定。 「熘什么熘,少胡说。」 到?底是?有事求人,郑秀才面对同?窗的质疑时没有生气,只?是?在口头上没什么力?度地?反驳一下,就进入了今日的话题。 「什么?你没说错吧,喊我去给?你们的学生讲课?」 听到?这个提议,这位姓闵的秀才第一反应是?郑秀才在逗他。 「你自己讲不了吗?你不是?秀才吗?」 他们这些老秀才,哪怕是?给?童生讲课,也是?绰绰有余。 「你该不会被?你学生嫌弃了吧?」闵秀才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就爱时不时撩一句闲。 「乱说什么,少扯开话题。 」郑秀才将闵秀才扒拉在他身上的手拂开。 「呦,你说真的啊?」几番打量郑秀才的表情,见对方没有瞎说的模样,闵秀才这才当了真。 「你要我去给?你学生讲什么课?」 出于好奇,闵秀才第一时间?并没有完全拒绝。 「当然是?《春秋》。」这是?闵秀才的拿手项目。 由?于考试要求,考生们在考试时,除了《四书》之外,还要主修一门本经。 这个本经是?从五经之中选取的。 既然是?自发选取,那么按说选择五经的比例是?一样。可现实情况却不是?这样,随着科考的发展,对于五经的选取呈现了两极分化。 《诗》、《书》、《易》三者中试者多,《礼》和《春秋》选择的人少。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后两者内容复杂,考试范围不固定,加上擅长后两者的师父不多,含义也难以读通。 可眼前这位闵秀才,是?郑秀才所知道的少有的《春秋》读的透的。 「……讲《春秋》,短短一天怎么讲?」 虽然说碍于《春秋》的特殊性,闵秀才本人不排除日后更换本经的可能,可在这时候,他仍然喜欢着《春秋》。 换言之,他被?郑秀才的提议搔到?了痒处。 原本想要拒绝的想法,忽然就有了一点点的变化。 郑秀才见状,眼睛一亮,连忙拿出了在临行?前商量好的话术:「就讲总纲呗。」 「你梳理一下/体系,花一个时辰的时间?,讲一讲你对《春秋》的理解就好了。」 「就像是?开了一扇门,给?那些对《春秋》有好奇的学子。」 不知道是?郑秀才的哪句话打动了闵秀才,对方犹豫片刻之后,最终答应了下来?。 第68页 「那我试试?」 「当然要试试!」郑秀才一把抓住了闵秀才的手。 「老弟,说好了,就后天。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 话已至此,哪怕说闵秀才想要后悔,此时也晚了——狡猾的郑秀才将一切都定了下来?。 包括给?闵秀才的讲座费用。 五百文?。 后一日,郑秀才果然依自己所言,驾车来?接闵秀才去西山村。 虽然心中越发觉得不靠谱,但闵秀才想着要去讲课,仍然头一天写了教案,换了一身新衣服。 「老郑,你可别忽悠我。」坐在车上,闵秀才仍然觉得有几分不确定。 「怎么会呢,你放心吧。」 牛车一路将闵秀才从本村拉到?了西山村,到?了私塾门口,他没来?得及打量这书塾的环境,就被?门口的大红纸惊呆了。 一大张红字一个字,连在一起,就变成了「欢迎闵夫子莅临讲学」这句话。 在标语下,宁颂与助教带着甲班学生一起站在门口热情洋溢地?等着他。 被?叫来?当气氛组的郑墨手中甚至还捧着一束鲜花。 「欢迎闵夫子。」 闵秀才从牛车上下来?,仍然觉得神?情恍惚。 「好、好。」头一回受到?如此热情对待的他,在接过那一束干花时,精神?上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仿佛来?到?了一个超出自己认知的世界。 在接下来?正式的讲座中,他也获得了最高层次的礼遇。 座位上学子们认真听讲、记笔记的模样,让他滔滔不绝,一不小心就讲完了全程。 下午结束,郑夫子做东,请他吃饭。 饭桌上,闵夫子讲课的愉悦感仍然还未消散。他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不自在地?说: 「咳,老郑啊,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讲的,可以再找我。」 由?于讲课体验太好,闵夫子愿意来?一个再回首。 「那感情好啊!」郑夫子一把抓住了闵夫子的手。 就等你说这话呢。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郑夫子用同?样的办法薅到?了另外三家私塾夫子的讲座。 夫子们讲的内容都不一样,可讲课之后的反应却是?一样的。 「哎呀,要不是?我们自家还有学生要教,都恨不得住你这里?了。」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见过如此好学的学生。 郑夫子乐呵呵地?将人送走。 关了门只?有自己一个人时,却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旁人都知道这里?学生好,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把好事让给?外人。 几家私塾之间?的走动前所未有的紧密,加上讲座这件事原本就是?一件新鲜事,不过多久,县学的秀才们都知道了。 连带着教谕也听说了。 在最近一次同?陆之舟的汇报中,教谕当做新鲜事一般,讲给?了陆大人。 谁知道陆大人眼睛一亮:「这倒是?有意思。」 「你详细说说。」 教谕便又更仔细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 「这个秀才叫郑成木是?吗?想出来?的法子蛮有聪明,挑选的时机也很好。」 平日里?请别的私塾的夫子来?讲课,听起来?其中颇有几分冒昧在。 但在此刻就不一样了,这联考本身就是?一种交流。 讲座,也是?另外一个形式的交流。 「他们都愿意去吗?」 按照教谕的说法,这郑成木出面去请人,旁的秀才就愿意去,这无疑也是?一桩奇怪事。 「听说是?给?了束脩,还有车马接送。」 陆之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我到?时候再问问。」 秀才们都不缺这点儿钱,却仍然愿意舟车劳顿去讲这一回课,其中隐含的东西,显然不是?表面上这一点。 但教谕不是?局中人,没去讲过课,说不清楚。 「好好教,你们县学这几个秀才都不错。」 教谕得了这句话,在离开陆之舟的府上,赶回青川县县城时,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有了学官大人这句话,他这一番辛劳也是?值得的。 另一边,陆之舟见完了教谕,没忍住将自己写到?了一半的奏摺拿了出来?,写了两笔,又忍不住扔到?了桌上。 从去年到?任开始,一直到?现在,随着他这个官做的越久,对于职务内容了解得越多,对于改革基层教育体制的想法就约深刻。 可是?,改变长久以来?形成的东西如何容易? 他的摺子写了又写,但最后总是?因为太过悬浮,不具备可行?性而搁置。 这一度成为他的执念。 好友凌恆知道他的这点儿想法,于是?这一回回来?,专门来?看他。 他原本可以只?当官,不在意别的,可他做不到?对于陈腐之事熟视无睹,因此才过得如此痛苦。 想到?这里?,陆之舟忍不住嘆了口气。 好在他心中的抑郁之情没有持续多久,凌恆就登了门。 「有一件事。」 陆之舟原本想要同?凌恆分享他新听来?的这桩新奇事,没想到?好友先?开了口,表情中带着几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微妙。 第69页 「你说。」陆之舟明智地?住了嘴。 「景瑜给?我写了一封信。」 齐景瑜,陆之舟知道,白鹿书院院长的外孙,也是?凌恆的小师弟。 「他的一个好友给?他写了信,邀请他去一个私塾讲课。他脱不开身,又知道我在你这儿,就写信託我去赴约。」 「……」 陆之舟打心眼儿里?觉得荒谬。 沉默了片刻,他小声问:「邀你去的那个地?方,不会是?青川县西山村的一个私塾吧?」 凌恆同?样报以沉默。 两位大人眼对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察觉到?了疑惑。 第35章 凌恆受齐景瑜的邀请, 去给一个?私塾讲课。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荒诞又滑稽,可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摆在眼前, 因此才令人沉默。 「……那你去吗?」 这是这件事的核心。 「当然不。」倒不是凌恆摆架子?, 纯粹是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在师父大寿之前, 他还想过几?日清净日子?。 「所以才来?找你。」 齐景瑜的委託他自?己做不了, 这才想到了好友。 好友找人帮他去,也是一样的。 「……行。」陆之舟原本就有心去探探, 如?今好友的委託, 也不过是促使他採取行动的原因之一。 此事定了, 凌恆心中少了一件事, 靠在座椅上懒洋洋地喝茶。 陆之舟身在临州, 远离京城, 自?然也与京城的争斗无关?。 纵然如?此,也从人事不断变动的邸报里察觉到了官场诡谲的氛围。 他这位找藉口避出来?的好友, 当然也在局中。 不愿意去想这些令人烦闷的杂事, 陆之舟刻意换了个?话题,同?凌恆闲聊:「对了,你的小师弟是怎么认识这家私塾的人的?」 凌恆的小师弟,陆之舟之前见过一次。 在他的印象中, 齐景瑜家境复杂, 从小养在外祖父膝下, 是一个?看似开朗,但?实际性格敏感警戒的人。 这样的人,能与一个?不知姓名的人交朋友, 实在是让人好奇。 「具体的他没说。」 凌恆对于小师弟的这个?神秘朋友也颇为好奇——听说两?人经常书信往来?,齐景瑜还时不时给对方寄东西。 这也是凌恆自?己去不了, 还来?找陆之舟帮忙的原因。 「我明白了。」 接到了凌恆的委託,陆之舟当然不会不当一回事。他意识到西山村这家私塾的特殊性,专门吩咐教?谕关?照。 「……陆大人,可是这讲座活动已经结束了呀。」 齐景瑜的信自?写出之后到交到凌恆手中,其中隔了一段时间。 如?今再?经过凌恆到陆之舟,之后再?将任务委託出去,恰好已经到了联考跟前。 哪怕私塾再?不注重联考的结果?,此时也要关?起?门来?巩固吸收,好对即将到来?的联考做好准备。 「……好吧。」陆之舟遗憾地答道。 可惜。 不光是可惜他答应凌恆的事情没办成,也可惜自?己没能与这有趣的私塾打一回交道。 讲座的插曲一晃而过,除了县学?教?谕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其中有学?台大人的过问。 到了大雍歷十一月中旬,几?个?私塾的夫子?们?出好了题,正?式开了令人期待已久的联考。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一回监考,是郑夫子?亲自?来?。 今日是一个?休沐日,丙班与乙班都被放回去了,剩下的只有甲班加起?来?的怎么二十个?人。 当然,也包括那位有志在明年参加考试的助教?师兄。 试捲髮下来?,助教?师兄「嚯」了一声。 倒不是由于题量大或者题目难,而是这一回联考的出题,竟然显得很规范。 没有作为添头的算学?题,也没有旬考中用来?测试背诵程度的默写题,题目只有简单的三道。 经义题、策论?题和试帖诗。 这完全是县试、乡试和府试的考法。 当助教?师兄看题时,坐在他身后的宁颂也在读题——经义题是基础,按照正?常习惯答就行。 反倒是策论?题非常有意思。 题目问: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则财恆足矣。 这句话出自?于《大学?》,所谓「生财有大道」,讲的不是个?人发财的办法,而是指一个?国家的理财手段。 原文说,想要保持国家富足,首先要生产财富的人要多,消耗财富的少,这样才能保持盈余。 当然,原文中不止这一句话。 除了生产大于消耗之外,更重要的是说「德行」、「仁义」两?个?词在社会财富分配中的作用。 有德行的人会舍财而修身,无德之人宁愿捨身也要取财。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主题又回到了对于个?人的约束上:身处高?位、有权力的人不应当将敛财作为目的。 若是掌管国家大事的人都只集中于财富的聚敛,那么就会贻害无穷。 如?此联繫上下文,这道题似乎就有了答案——如?果?致力于讲述如?何增加生产财富的方法、减少财富的损耗,那当然是只答了表面和皮毛。 第70页 可若是遵循《大学?》的一贯思路,针对个?人修养来?答,那又会太过无聊。 宁颂知道,但?凡是稍微有点儿水平的学?子?,都会想到这一层来?。 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提升个?人的自?我修养上,而在于构建监督的制度和体系。 想到这里,宁颂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前看到的邸报。 那是一件看似再?平常无奇的处理——时任工部侍郎被下狱,与此同?时,牵连了包括户部、吏部在内的数十人。 与此同?时,朝廷重新拨了一笔款项疏浚河道,加固大堤。 宁颂有些兴趣,翻找了一番以往的邸报,发现在两?年之前,朝廷刚刚才派人处理过河道。 毫无疑问,工部侍郎的倒台与河道工程上的贪腐撇不开关?系。 用这道题目上的道理来?看,若是为官者将德行作为约束自?己的工具,那身处高?位,为何还会为了利益而断送自?己的前程呢。 可见对于治理来?说,加强个?人修养只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可是,这道题要这样写吗? 想到这里,宁颂的思路已经飘得有些远了。 问「生财」,他写「监督」,若是出题人的思路并未与他一致,而是只想看考生答自?我约束相关?,那他毫无疑问跑题了。 可……若真的是呢? 据齐景瑜所写的信里来?看,这一回这件事涉及的人相当之广,哪怕到了现在,风波仍然没有过去。 想到这里,宁颂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就是联考的坏处了。 不明白考官的性格和意图,也拿捏不准对方到底想要一份什么样的答卷。 如?果?换作是郑夫子?来?出题,他完全不必纠结这么多。 毫无疑问,郑夫子?就是想要学?子?答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一套。 由于策论?的纠结,宁颂没有第一时间写这道题,而是用很快的速度将经义题和作诗题答完。 或许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内他的试帖诗练得太多,以至于此次题目竟然是他做过的。 题目要求他赋得「月过楼台桂子?清」,得「清」字,他将题目的关?键字拆分,用到了首联和次联。 「月下楼台迥,氤氲一汽清。蟾光方转过,桂树已敷荣。」 不论?这首诗水平如?何,在「破题」上,是做到了极致。 写完了策论?与试帖诗,宁颂不得不重新面对策论?题的抉择。 此时,考试所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 他抬起?头,考场里其他学?子?正?在奋笔疾书,丝毫看不出有丝毫的纠结。 写吗? 宁颂犹豫了片刻,再?凝神时,神情中的犹豫已经消散——写。 虽然考试结果?重要,可是按照他的理解来?写,更重要。 策论?一题本来?就有赌的成分,不光是赌学?子?自?己的理解,也是赌考官的心意。 既然如?此,他愿赌服输。 更何况,眼下只是一次私塾之间的联考,若是这时候都不敢写,那之后的考试,就更不敢冒任何风险。 打定了主意,宁颂定了定心神,开始提笔写草稿。 先写论?点:想要生财有道,「财恆足矣」,则要做到生者大于食者。在一定时间内,「生」是一定的、有限的,可「食」却涉及到了再?分配。 与社会财富再?分配息息相关?的,是权力。 继而将遏制权力的必要性和办法。 洋洋洒洒一篇写完,宁颂心情畅快,只觉得心中的所思所想都抒发了出来?。 只是,在时间到了,交卷之后,他却仍然心中难安。 「怎么样?」 接到通知,回来?考试的储玉问他。 「难说。」宁颂笑着摇摇头。 宁颂不是明明考得很好,却说自?己考砸了的那种人,因此当他不确定自?己的表现时,储玉也没有多问。 「联考罢了。」 县试还有一段时间,若是在联考中失手,反倒是有补救的空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说这个?了。」 考完了试,学?子?们?下了学?。试卷被郑夫子?亲自?送到了县学?,其他几?个?夫子?亦是同?样。 只是,还未等他们?一齐改卷,卷子?就被教?谕中途截走了。 「闲的无事,我先看看。」 秀才们?自?然不敢与教?谕争抢。 于是,通过教?谕,卷子?到了陆之舟与凌恆手中。 「……无聊。」陆之舟不耐烦看经义题,只挑了策论?来?看,不一会儿,就想撂挑子?了。 先不说陆之舟本人是二榜进士出身,就他当学?政这一年,看的文章最次也是举人的答卷。 哪是这些县试都没有考过的小朋友可以比。 更何况,这些策论?答得也确实无聊。 一大部分人答具体如?何生财有道,陆之舟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具体讲做滷味和养鸡的办法。 难道他会去摆摊卖滷味吗? 凌恆在一旁看着好友抱怨,伸出手也翻着卷子?,同?样,也是被奇奇怪怪的策论?劝退。 「得了。」 陆之舟承认,是自?己自?作自?受。 第71页 面对这两?位大人的兴致缺缺,教?谕眼观鼻、鼻观心,内心里却疯狂吐着槽。 ——这就是乡下普通学?子?的水平,那不然呢。 话虽如?此,他的手上仍然不停,试图替两?位大人找出一个?「有趣」的试卷。 「咦。」 教?谕被一个?字迹极好的答卷吸引了目光,忍不住看了一眼策论?内容。 下一秒,他惊讶地发出了声音。 「这个?学?生,明明是答『生财』,他、他怎么在写监察?」 闻言,陆之舟没来?得及问内容,而是下意识朝着凌恆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凌持之,这是你出的题——你和谁漏题了?」 第36章 凌恆低下头朝着这一篇试卷看去, 第一个?反应是字迹真工整。 答卷人似乎研究了最适合阅卷人评判的字体和大小,用最适合的?行距写了出来。 凌恆当过?主考官,知道这样?一份试卷在众多卷子中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紧接着, 才?是去看策论的具体内容。 文章从「聚财」入手, 紧接着说到?了人。再然后论述权力泛滥对于?一个?国家财富的?损害。 还用了「硕鼠」的?典故。 虽然在?凌恆看来, 这篇策论充满了书生意气, 但?难得词句凝练,行文流畅, 切中时题。 更重要的?是, 符合他的?心意。 想到?这里, 凌恆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不久之前, 因为淮河河堤溃烂, 工部、户部几?位大人因此?而丢了官, 更牵扯到?了不少皇亲国戚。 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可是办到?了一半, 卡在?了端阳公主这里。 工程上?的?贪腐不光是工部这个?源头, 而是各个?环节都存在?着硕鼠,它们啃噬的?一个?个?漏洞将国库的?库银漏下,最终进了他们的?口袋。 表面光鲜的?公主与?的?驸马自然也是硕鼠两只。 所不同的?是,在?面对别的?大人时, 皇上?能够铁面无私, 可是在?面对女?儿的?哭求时, 就开始左右为难。 更有甚者,在?他查案查到?最关键的?时刻,借着老师诞辰的?理由, 将他派出了京城。 美其名曰:为了他好。 他走之后,手上?的?差使交给了副手。那?位副手他是知道的?, 老好人一个?。 说是「老好人」的?夸奖,说难听点,就是没有主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抵得过?皇上?爱女?的?威逼利诱? 而这些,皇上?本人同样?了解。 回过?神?来,凌恆面无表情地继续向下看,看到?了策论结尾的?那?一句:韩非子说「明主治吏不治民」。 明法而治大臣之威,臣无法则乱于?下。 英明的?君主治理官员,而不是治理人民。只有法律清晰,才?能抑制臣子权力的?扩散。 没有法律的?威慑,臣子就会私下作乱。 而他是大理寺少卿。 纵然已经知晓上?意,可此?时此?刻,他不应当逃避。 凌恆微微嘆了一口气,放下了策论。 「我要回京城一趟。」 说罢,凌恆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扔给陆之舟:「这个?给他。」 「他?谁?」 「写这篇文章的?人。」说这话时,凌恆已经站起身,推开了门。 陆之舟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跟着凌恆一路走到?了门口。 「你疯了,这个?时候回京城,你师父的?寿辰不参加了?」凌恆步伐匆匆,连带着陆之舟也着急了起来。 「京城需要我——我会和师父说清楚的?。」 说罢,凌恆已经出了门。 小厮为他拉来了马,他跨马而上?,一扬鞭,马已经奔驰了出去。 ……这人真是。 陆之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个?好友,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想一出是一出。 一旁的?教谕也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试探着问:「陆大人,这卷子?」 「拿回去吧。」 掺和进联考,原本的?目的?就是找乐子。如今凌恆走了,他也没有了再折腾的?兴趣。 卷子,还是留给私塾的?人自己判。 不过?,他倒是很喜欢讲座的?方式——若是效果好,县学与?府学里都能用。 「对了,这个?找个?机会给那?篇策论的?作者,先不必说是谁送的?。」 若是这一位学子有机会走到?高处,那?么这一回相?遇自然是一个?美谈。 若是不能,光是将那?玉佩卖了改善生活也是极好的?。 「是。」 教谕被陆之舟指使着要来卷子,没过?多久,又灰熘熘地将考卷送回了县学。 秀才?们也被折腾得够呛,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了」。 教谕没好气:「怎么,我拿去看看也不能看了?」 秀才?们连说不敢不敢。 教谕将考卷拿了回来,联考的?流程拐了个?弯,又回到?了一开始时的?起点。 几?个?秀才?匿名联合判卷,在?一番争执之后,终于?判出了最后的?名次。 宁颂名列第十。 正如他自己所预测的?那?样?,他的?策论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恨不得一分都不给。 第72页 几?个?判卷的?秀才?里,闵秀才?最喜欢他的?策论,第一次就给了满分。 可还有两个?秀才?觉得宁颂彻底跑题了,虽然内容写得不错,但?到?底是没有做到?切题这一点。 五个?人的?评分综合下来,宁颂的?策论得了一个?中等的?成绩。 幸亏他的?试帖诗写得很好,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因此?才?能稳住第十这个?成绩。 郑秀才?拿到?了试卷,整个?人很是不高兴。 哪怕回到?了私塾,仍然是一副不悦的?模样?。 宁颂从郑秀才?这里得知了结果,一看便晓得这位夫子心里在?想什么,笑嘻嘻地道:「第一不也是咱们书舍吗,师父这是生什么气?」 正如宁颂所说,这次联考虽然他的?策论折戟,可甲班的?同学们态势强劲,一举夺下了前十中的?四个?位置。 排行第一的?,就是久不在?江湖的?储玉。 私塾拿到?这么好的?成绩,郑夫子应当开心才?对。 「你说的?是什么话?」见宁颂一副轻松怡然的?样?子,郑夫子被惹得更生气了。 「你是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说着,就要找戒尺打。 小受大走,宁颂见郑夫子真的?要动手,连忙抬起腿熘了,临走的?时候还捋了一把郑夫子的?鬍鬚: 「记得把奖励给人家哈!」 说罢,在?郑夫子的?咆哮声中熘走了。 改卷的?时候,助教师兄是与?郑夫子一起去的?,回来的?这一会儿功夫,甲班的?其他人也知道了。 储玉得知自己考了第一,心中并没有欣喜的?感觉。 他见了宁颂,第一反应是将人拉出去质问:「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这话问的?没有来由,宁颂摸不着头脑。 「考试,第一。」说这话时,储玉的?目光中闪烁着危险的?气息,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是不想错过?任何?宁颂的?表情变化。 什么? 宁颂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储玉以为自己的?第一,是他让的?! 宁颂不知道储玉的?脑迴路是怎么一回事,但?此?时此?刻,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 哪有自己不愿意当第一,非要让给别人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策论切入角度不对劲。」 宁颂不愿意储玉误会是自己让他,大致说了说自己的?思路。 储玉听完,看着宁颂的?目光带着郁闷:「我怎么想不到?这个?角度。」 「你是第一。」 宁颂提醒道。 「联考第一有什么用?」储玉的?心情更复杂了,「这种保守的?答题,只在?夫子们这里有用。」 储玉自己也知道,夫子们判卷子求稳、求基本功。 可是真正到?了乡试、会试那?个?程度,阅卷的?考官审卷无数,这种只求不出错的?答法,只能被归为平平,然后才?排位次。 之前的?府试,储玉也是这样?落榜的?。 「你错了,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真正考得成绩好的?,是基本功扎实?的?人。」 宁颂安慰储玉:「比起上?一次,你又进步了。」 储玉想了想,点点头。 确实?,这两年来,他没有一日是荒废时光的?。 做好了同窗的?心理疏解,宁颂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了。又过?了两日,联考的?成绩榜在?私塾里贴了出来,连带着头几?名的?奖励也送了过?来。 「……这是给我的??」 旁人拿到?的?是夫子们打赌所承诺的?东西,好东西四五件,按照夫子们的?意愿给了前五名。 可谁知道,宁颂这个?第十名竟然也有。 奖励拿到?了手上?,宁颂发现这是一块上?好的?云纹玉佩。 玉佩上?系的?吊绳是灰色的?,绳体有些毛躁,一看就是玉佩的?主人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谁的?东西? 这个?问题拿去问郑夫子,夫子也懵了,拿着玉佩细瞧:「这是上?好的?羊脂玉。」 这样?大一块,在?外面起码得卖个?二十两银子。 是谁的?手笔? 由于?这玉佩价值不低,郑夫子帮宁颂一路从秀才?那?里问到?了教谕那?里,被问烦了,教谕才?没好气地道: 「问什么问,让他好好收着吧。就当是天?上?掉下来的?!」 郑夫子这才?停了询问的?动作。 「可能是哪位县学里的?人给的?,不方便说。」 但?归根到?底,也是喜欢宁颂的?策论。郑夫子提起这个?来,心中还有着几?分微微的?得意。 收到?这么一份礼物,宁颂的?疑惑大于?惊喜。 等到?最终大致搞清楚了玉佩的?来歷,心中的?惊喜就压过?了其他的?情绪—— 自己做的?文章能被人喜欢,还筹以如此?贵重的?礼物,当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回家了,宁颂用软布好好地将玉佩擦拭干净,妥帖地收到?了家里的?柜子里,还专门吩咐了宁木与?宁淼不许乱动。 「这是要当传家宝的?。」宁颂同两个?小傢伙开玩笑。 第73页 联考结束,郑夫子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但?在?外人面前炫耀完,回到?了私塾,郑夫子翻看联考的?卷子,又觉得这些学子哪哪都是毛病。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多,郑夫子都无情地将学生们束在?书舍里不让他们出去。 寒窗苦读的?日子一晃就到?了年关。 腊月二十五,书舍放假。 宁颂背着自己的?书匣回了家,家里此?时已经挂上?了红红的?大灯笼。 「哥哥回来了!」 宁淼和宁木率先看到?了他,欢唿着朝着宁颂奔了过?来。 头顶上?,不知不觉飘了雪。 宁颂蹲下身子将宁淼和宁木揽在?怀里。 不知不觉,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 这是他来大雍朝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第37章 大雍歷一百一十三的最后几日, 宁颂一家人是是西山村过的。 腊月二十六、二十七两?日,宁颂带着宁淼和宁木两人一起打扫卫生。 不大的一个院子,平日里刘大娘清扫的很认真, 保持的也很干净。三个人只需要将卧室、书房之类的私人区域打扫完毕就好了。 「哥哥, 我来。」 宁颂拿着扫帚扫地, 宁淼和宁木端了一盆水, 用抹布擦拭桌子和柜子上的灰尘。 宁淼是熟手,平日里也帮刘大娘干活, 做起这?些来又?快又?好。 宁木小小一个, 吃得肥嘟嘟的, 干起活来也慢吞吞的。 「让开, 别?碍手碍脚的。」宁淼嫌弃宁木干得慢。 宁木委屈地拿着抹布, 跑到宁颂跟前要安慰。 「没事?, 你慢慢来。」安慰了好了宁木,宁颂去和宁淼说:「擦完一半你就去休息吧。」 宁颂没打算让宁淼干更多的活。 没道理说干得快的人就要做得很多。 「好。」宁淼在做完自?己的那些之后停了手, 在一旁当?监工, 监督着宁木干。 「这?里要竖着擦。」宁淼忍不住出声指点。 宁木侧过头?,哀怨地看了宁淼一眼。 「行,我不管你了。」 说不管就不管,宁淼当?真扔下了宁木, 自?个儿去书房里写字。 不久之前, 郑夫子在进县城里採购时, 帮宁颂带了一只小小的羊毫笔。 宁颂带回来,送给?了宁淼。 在宁淼生日那天,宁颂又?送给?妹妹了一本《三字经》, 教宁淼开始认字。 「都说识字明理,我也希望你能从书里得到一些道理。」 有时候, 就算得不到道理,打发时间做消遣也是很好。 自?此,宁淼就开始了读书生涯。 白日里除了与?刘大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其他时间就是读书习字。 刘大娘看了极为羡慕,宁淼就拉着大娘一起学习。 「一个月认识十个字,一年也就一百二十个字了。」 一开始刘大娘拒绝时,宁淼就是这?样劝对方?的。 一年一百二十字,两?三来,就足够读懂粗浅的告示。 刘大娘被宁淼说服,开始跟着宁淼一起认字。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刘大娘的认字进度就超过了刘大郎。 识字的道理和其他学习的道理是一样的,一开始的时候最难,等真正开始了,就会逐渐变得简单起来。 「我娘竟然嘲笑我笨!」刘大郎被母亲这?样一比较,顿时自?信心受挫了,跑到宁颂那里抱怨。 「……在学习上面,刘婶儿的确有天分。」 在评判这?件事?的时候,宁颂没有用「勤劳」、「学习态度」之类的词语,反倒是直接说了「天分」二字。 同样的起点开始学习,刘婶儿的确记忆力和理解能力都比刘大郎更好,也更容易学会新字。 在成就感的加持下,刘婶儿越学越好,越学越快,短短时间内就成就斐然。 与?之相比,刘大郎的确是有工作?要做,可?学习起来,的确不如?刘婶儿效率高,一来一回,就总有事?情耽搁,无形之中逃避了许多学习任务。 「当?然,这?也不能怪你。」宁颂安慰道。 毕竟绝大部分人都是一样,靠着责任感去工作?和学习,而不是靠着爱好。 刘大郎本是来宁颂这?里找安慰,可?没想到安慰没找到,反倒是被刺伤了自?尊心。 刘婶儿得知之后哈哈大笑:「我做生意不如?你,难道读书也要不如?你吗?」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刘婶儿虽然身份称不上高贵,外表也算不上光鲜,但也有自?己闪光之处。 「你别?看不起你老?娘。」刘婶儿藉机训儿子。 因为读书一事?,刘家母子俩别?起了苗头?,谁也不让谁。 可?就如?同宁颂所说,学习识字的确是刘大娘的舒适区,因此无论怎么努力,刘大郎都棋差一着,最后无奈败北。 作?为失败的惩罚,刘大郎认赌服输,在腊八节那一日买了一个好看的银钗子回来,送给?娘亲作?为礼物。 收到这?银钗,刘大娘难得失神,摸着钗身黯然长嘆。 上一回收到同样的礼物,还是刘大郎父亲在的时候。 那时候刚成婚,刘大郎的父亲挑了两?担柴火,一路从细柳村挑到了青川县,换了一点钱,买了个镀银的钗子。 第74页 一晃这?么多年了。 「娘,我明年再给?你买。」比试归比试,这?一番折腾下来,刘大郎对母亲也愈发了解与?佩服。 见母亲不高兴,连忙想办法哄。 「买什么买,明年给?我找个儿媳妇才是正经。」悲伤完了,刘大娘没好气。 嘴上凶完了刘大郎,到了第?二日,刘大娘又?花银子请儿子吃饭。 「你给?老?娘买钗子,老?娘难道不回礼吗?」 刘大郎连忙告饶。 他母亲现在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了。 刘家母慈子孝,过年过得津津有味,宁家自?然也不例外。 腊月二十八这?一日,宁颂带着宁淼与?宁木一起出去採购年货。 这?半年,宁颂经济条件有了不小的改善——先是一开始靠着补习班赚了一笔钱,再然后是助教的工资。 除此之外,还有郑夫子偏心他,给?他找的活计。 类似于?帮忙写信、看文章、润色,都零零星星有一些小额的收入。 收入减去开支,宁颂的小金库里竟然还有将近二十两?银子。 这?是一笔让人颇有安全感的存款。 来自?于?财富的安全感具体的表现,就在购置年货时的底气:「买吧。」 想吃什么买什么。 这?已经不知道宁颂第?几次来集市,从最开始的陌生人到几次之后,小摊儿的摊主都能叫出宁颂的名字。 「宁家大郎,又?购置年货啊?」 「呦,两?个小傢伙今天也来了。」 卖糖葫芦的摊主取了两?串糖葫芦下来,送给?宁淼与?宁木;「喏,给?你俩的新年礼物。」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意外礼物,宁淼与?宁木都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可?仍然懂事?的没有伸手,而是回过头?,望向宁颂。 「伯伯给?的,拿着吧。」 宁淼与?宁木小小地欢唿一声,接过了糖葫芦,七嘴八舌地说「谢谢伯伯」。 卖糖葫芦的老?伯被逗得乐呵呵的,连忙说「不用不用」。 收了别?人的礼物,再怎么说都要还礼。 宁颂从自?己购买的年货里找了一些糖果作?为回礼塞给?卖糖葫芦的老?伯。 「不要不要。」老?伯说,「宁家大郎莫要和我客气!」 见宁颂非给?不可?,老?伯犹豫了片刻,才期期艾艾地说:「要是大郎方?便,不如?给?我写一份春联?」 这?有何不可?? 宁颂一口答应了下来。 集市上原本就有卖春联的地方?,老?伯想要宁颂亲自?写的,只需要同□□联的摊主打个商量。 「尽管用,不要钱!」 春联卖到今日,该买的人都已经买了,摊主无聊的慌,恰好遇到了乐子,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多谢。」摊主送来了红纸和笔,又?磨好了墨,给?宁颂备着。 「您有什么想要的吗?」宁颂抬起头?问。 既然是订制,自?然是顾客的想法最为重要。 「我女儿去年嫁了人,老?伴年前生了病,近日却好转了,希望明年能顺顺利利。」 宁颂想了想,提笔写道:「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1 横批:万里和风。 到底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书法,笔落在纸上,旁人还未有反应,那卖春联的摊主先道了一声「好」。 「这?字写得真不错!」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卖春联的摊主为了生意,自?己也在写字上琢磨了不少,自?然一眼能够看出宁颂的水平。 有两?把刷子。 至少比他好得多。 宁颂对着摊主笑了笑,将春联递给?了卖糖葫芦的老?伯,解释了一番内容,温声道:「您看这?样行不行?」 老?伯哪有不满意的,别?说是宁颂内容选的好,无论是「春常在」还是「庆有余」,都十分喜庆。 就是这?字,也眼看着比旁人写得更有风骨。 「好、好!谢谢宁家大郎!」 卖糖葫芦的老?伯小心地将春联收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方?才因为宁颂写字而看热闹围过来的人着急了。 「还写不写,我们也想要。」 「我们拿东西换!」 宁颂转过头?去看卖春联的摊主。 摊主乐了:「看我做什么,你不写他们还能让你走不成?」 于?是,宁颂购买年货的行程彻底变成了写春联,按照旁人的要求一个个写了过去,写到最后,毛笔都报废了。 「实在是写不了了。」 排队的人依依不捨地散了。 作?为写春联的报酬,宁颂零零总总得了许多小东西:鸡蛋、饴糖、盐…… 在分了一些给?摊主之后,剩下的东西竟然也将宁颂所需要的年货囊括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只需要再买几样东西就可?以?回家了。 「……哥哥真棒。」 宁淼已经被宁颂花样省钱的能力折服了。 腊月二十八宁家买完了年货,二十九休息了一天。腊月三十,宁家与?刘家一起,套车回了细柳村。 他们得去上坟。 宁家原本就是迁来的,在细柳村生活了短短十年,这?一回所需要祭拜的,只有宁仁夫妇。 第75页 与?他们不同,刘家算得上在细柳村根深蒂固,除了上坟之外,还得与?亲戚一起参加祭祀。 两?家不得不分开行动。 一番折腾之后,宁颂带着宁淼和宁木一起上了香。 半年前,宁木还懵懵懂懂,到了西山村之后懂了些事?,如?今跪在坟前,也明白眼前埋的人是谁了。 「爹爹、娘亲。」 宁木扑在坟头?,摸了摸坟前的一棵松树。 这?是宁仁去世之前,自?己栽的。 宁淼伸出手,摸了摸宁木的脑袋,恶声恶气地说:「警告你,不许哭!」 宁木被姐姐警告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被纸钱所熏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宁淼也忍着没哭,只是回到家之后,才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有时候,失去这?件事?并不是在一开始就能反应过来的,需要很久之后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意识到身边已经没有了亲人。 正月初一,宁家三兄妹一起回了西山村。 跟随而来的是刘家母子。 宁颂纳罕。 刘大娘摆手:「别?说了,吵了一架。」 原来,刘家亲戚虽然多,但都是务农的人家,家境情况相差无几。 可?从今年起,刘大郎跟着宁颂卖药,紧接着又?进了一心堂,加上又?升了职,收入水平一提再提。 平日里,亲戚看着他家情况眼热,但不好直说,到了过年,见两?人回了村,就找过来了。 「介绍活计的倒还好。」 这?起码还是愿意干活的。 除此之外,千方?百计张口借钱的、给?刘大郎做媒的,数不胜数。 最夸张的是,亲戚一个人见旁的路子不行,竟然眼珠子一转,盯上了刘大娘,要给?刘大娘保媒。 「那男的是个好吃懒做又?爱赌的鳏夫,侮辱谁呢?」 别?的东西刘大郎都可?以?忍,唯独是在他娘身上打主意不行。 刘大郎也不忍了,当?场和人翻了脸,拉着刘大娘就回了西山村。 「都是些什么人!」 刘大郎头?一天吐槽完了亲戚,第?二日,宁颂却不得不去上宁大人的门。 这?是在细柳村去给?周秀才拜年时,对方?苦口婆心劝的结果。 「我知道你读书好,但是没人愿意把自?己的路走绝了,你说是不是?」 劝他去重新将关系建立起来。 平日里,宁颂可?以?找多种藉口拖延着不去县城,可?现在正值新春,再逃避也说不过去。 论辈分,他是小辈。 他不主动上门,旁人倒是不会说宁大人不慈,但绝对会腹诽他「不孝」。 就算是为了自?己之后的县试,他也得去一趟。 ——起码要让身为县丞的伯父知道他明日要应考。 不大了解伯父家的情况,加上路途遥远,宁颂没有带宁淼与?宁木一起,而是自?己上了路。 花了大约一个时辰,宁颂到了县城,找到了宁家的宅子。 大年初一,原本是各家团员的时候,宁县丞府上却热热闹闹,车和人往来不断。 门口小厮忙着迎客,脸上的笑容遮挡不住。 宁颂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听到了伯父宁世怀即将升官的消息。 「听说是妻族给?的助力。」 「宁大人真是官运亨通啊!」 客人的语气里无不艷羡。 轮到了宁颂,小厮愣了一下,没有收礼物,而是叫了管家来。 「颂哥儿来了。」 管家将宁颂引到一旁,这?才笑眯眯地说道:「颂哥儿来的不巧,今日大人待县衙的宾客,不如?颂哥儿先回去,我禀了大人,改日来接你。」 这?就是不让进的意思了。 莫名地,宁颂松了口气。 都是成年人,宁颂不是原主,当?然不会有那么多感想。闻言只是笑了笑,将礼物递了上去。 「是我来得不巧,未能给?伯父伯母拜年,请您将礼物带进去。」 「我身上不便,就不打扰了。」 说罢,就准备离开。 管家愣了愣,这?才接过礼物。 等到宁颂走了,接客的小厮这?才好奇地凑了过来;「他怎么来了?」 对于?这?个被赶出门的少爷,小厮也是印象深刻,因此才能一眼认出来。 「过年,你说呢?」 管家看了一眼礼物,将东西塞到了小厮怀里,小厮同样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还是不错的纸和墨。 「那,过两?天真的要去接他吗?」 小厮分辨不清管家话语里的真假。 「你觉得呢?」 那就是不会再去接的意思。 毕竟之前黄册就是他去办的,瞒着这?位曾经的少爷。 「那他要是自?己再来怎么办?」 管家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不会的。」 在这?一瞬间,管家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之前那个忧愁的、脸色苍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方?才大大方?方?与?他对话的人,一时间,竟然给?了他陌生的感觉。 若不是眉眼没怎么变,他还以?为是哪个大家族出来的公子。 颂哥儿真是不一样了。 「那,这?件事?需要禀报给?夫人吗?」 第76页 管家睨了小厮一眼:「你说呢——少给?我找事?。」 第38章 宁颂一趟县城之行走得并不顺利, 连带着回?了家也不想说话。 「怎么了哥哥?」 回?到家中,宁淼与宁木围在他身边,嘘寒问暖。 「没事?, 就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呢? 在宁府那样的?地?方, 原主竟然坚持了将近十年。虽然生活的不尽如人意?, 可?原主没有移了性情, 有一副柔软的?心肠。 想起来,怎能不为他的?离去而?嘆息。 大约是从宁颂的?态度里?察觉到了端倪, 无论宁淼宁木也好, 刘家母子也罢, 都没有询问他今日的?行程, 而?是在傍晚的?时候, 一起吃了一顿饭。 「俗话说得好, 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生?活在一起,就是缘分。」 饭桌上, 因为宁家三兄妹还在守孝的?缘故, 菜色做得很是清淡。 但纵然如此,琳琅满目的?一桌子饭,仍然将年意?烘托得热热闹闹。 「刘大哥说得对。」 想到这个,宁颂自己也有一种时迁事?移之感。几个月前穿越过来时, 家中还是一贫如洗, 短短几个月, 经济状况有了不小的?改善。 这种改变,即有他的?努力,也少不了贵人们?的?帮助。 想到这里?, 宁颂端起了茶水,以茶代酒:「这半年来, 谢谢刘婶儿和刘大哥。」 宁颂很清楚,如果不是刘大娘帮忙照顾宁淼与宁木,他根本无法放下心来去上学。 同理,他的?第一桶金也是靠着刘大郎的?介绍。 「颂哥儿太客气了!」刘大娘头顶上带着珠花,含笑道,「我还没谢你呢!」 她儿子的?资质她是知道的?,若不是宁颂想出来卖药的?法子,恐怕现在还在当货郎。 「行了行了,别再?说了。」 见宁颂还要说什么,刘大郎打?断两方之间的?客气:「再?说下去,菜要凉了。」 「好。」 宁颂与刘大娘都停了下来,拿起了筷子。 宁淼与宁木早就等不及了,欢唿一声?,就开始夹菜。 一顿饭吃得温情脉脉,饭后,宁淼与宁木洗漱完,没有按照往日那般乖乖地?回?自己的?床上睡觉,而?是缠着宁颂,要让他讲故事?。 「哥哥今日不读书,同我们?玩吧。」 宁颂假装没有发现是两个小朋友担心他心情不好,故意?找他说话,配合地?讲了哪咤闹海的?故事?。 晚上,宁淼与宁木的?撑不住睡了,宁颂这才回?了房间。 在接下来几日,宁颂都忙着四处拜年。 虽然说在宁府碰了壁,可?在旁的?地?方,宁颂算是一个大红人。 初二,宁颂接到了一心堂东家的?邀约。 一心堂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因此这个年也过得滋润。 为了答谢客户,一心堂在年前已经设宴招待过了生?意?上的?伙伴。初二这日,是东家邀请自己的?亲朋好友。 「我知道你明年要考县试,平日里?不敢打?扰你,过年邀请你来松快松快。」 随着一心堂生?意?的?扩张,眼瞧着东家状态不错,精气神充沛,说话也多了几分威严。 之前与一心堂的?合作非常顺利,加上东家本人对自己也多有照顾,宁颂乐意?与东家来往。 「那我一定?珍惜这次机会,不辜负您的?好意?。」 东家被逗乐了。 「我让我侄子来陪你。」 张副掌柜在一心堂中的?地?位更?进一步,今日也在家中忙碌,因此陪宁颂玩的?差事?交给了东家最看好的?小辈。 「多和颂哥儿学学。」离开时,东家专门叮嘱了一句。 初二的?这次宴会本来就是私人的?小宴,请的?客人也是亲近的?亲朋好友,彼此大多都认识。 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下,宁颂这个外人就显得分外亮眼。 「你是读书人?」东家的?侄子好奇地?问。 「刚读书不久。」 按照宁颂真正入学的?时间算,他读书也不过五个月。 「哦。」东家的?侄子没有多问,换了个话题,尽心尽力地?带着宁颂吃吃喝喝。 等到宴会结束,宁颂快走的?时候,碰到了私塾里?的?同窗。 那同窗见了宁颂,先不好奇宁颂一个看上去与一心堂没有什么关系的?读书人为什么在这里?,反倒是下意?识立定?,响亮地?打?招唿: 「助教?好。」 闻言,东家侄子一脸被欺骗了感觉。 不是说刚刚读书吗?刚读书的?人能当助教?? 亏他担心自己伤害了宁颂的?自尊心,没有详细地?询问具体情况。 正月初三这一日,宁颂去了郑夫子家里?。 这一天,他原本也收到了细柳村张家的?邀请,但宁颂找机会婉拒了。 张家听说是宁颂要去拜访先生?,善解人意?地?答应了,还颇为惋惜地?说:「可?惜时间不凑巧。」 「等你空了,我们?改日再?约。」 宁颂连忙称是。 这厢,张家的?邀请是婉拒了,郑夫子自个儿却不愿意?了:「我这里?哪日都能来,你先去张家啊。」 第77页 郑夫子打?心眼儿里?觉得他们?师徒之间没必要客气。 「您说什么呢,我干嘛去张家?」坐在郑夫子家的?堂屋里?,宁颂好笑道。 「我这一没有功名,二没有身份,去那里?做什么?」 与其在一群陪客之中当背景板,倒不如来郑夫子这里?高高兴兴地?吃一顿饭,聊一聊文章。 「你说得也是,是我想岔了。」 郑夫子嘆了一口气。 说读书人清高,但面对世家大族,哪里?又能清高得起来。 说起来,还是他这个秀才当的?年份太长了。 算起来,郑夫子在乡试上已经折戟过三次,虚耗了整整十个年头。 「今年一定?能有好结果。」 今年五月,宁颂考县试,郑夫子同样也要去临州参加乡试,若是能过了,就会有举人功名。 聊到了考试,两人心中顿时增添了几分压力,过年的?心思也没有了。 最终还是宁颂主动?叫停:「别提这个了,大过年的?,松快几日。」 郑夫子点点头,拿出围棋来同宁颂下棋。 到了饭点,宁颂在郑家吃了饭,才带着宁淼与宁木回?家。 离开的?时候,郑墨扒着门槛,对宁淼与宁木依依不捨。 「改天再?来玩啊!」 宁淼与他挥挥手。 宁颂见状,颇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哦,有人欺负他,我帮他怼回?去了。」宁淼淡定?地?说。 闻言,宁颂微微地?瞪大了眼睛。 他妹妹,好强啊! 从郑家回?来,宁颂第二日又去拜访了周秀才,完事?之后,还与之前在细柳村里?打?过交道的?邻居们?拜了年。 一个春节,过得热热闹闹。 走完了亲戚,虽然还未到开学的?时间点,但宁颂已经提前在家进入了学习状态。 撇开提前报名等一系列需要耽搁的?时间,留给他复习的?时间并不多。 私塾中约定?是正月十六上课,宁颂还没等到上学这一日,就收到了齐景瑜拜年的?信。 随着这封信而?来的?,还有齐景瑜送的?过年礼物?—— 来自于白鹿书院最新的?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之外,还有一封信。 信中,齐景瑜说了之前宁颂拜託他来私塾里?开讲座的?事?情,这件事?他本来拜託给了师兄,但是师兄放了鸽子。 为此事?,齐景瑜很内疚,于是专门搜罗了不少资料和试题。 说完了这事?,还专门道了歉。 看见齐景瑜的?内容,宁颂心中微微歉疚——一成为朋友以来,似乎一直是齐景瑜在付出。 无论是参考资料也好,旁的?消息也好,都是齐景瑜在主动?提供。 相较之下,他不能给齐景瑜带来什么。 宁颂心生?愧疚,坐下来给齐景瑜回?信,附带的?还有自己做的?一些小玩意?。 「千万不要道歉,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在信中,宁颂这样说。 信寄出去,按照时间,前一封信应当还没到达白鹿书院,宁颂就又收到了齐景瑜的?第二封信。 信中,齐景瑜同宁颂提了提宁世怀的?事?情。 「据说是在这次考评中得了优,升任了松阳县的?县令。」 松阳,不属于临州,而?是隔壁的?青州。 说完这个,齐景瑜似乎又没忍住,同宁颂八卦宁世怀升官的?详情——其实论户部考评,宁世怀上一次就不错。 区别在于有没有人替他在户部活动?。 这一回?,宁世怀的?妻族中有人升了官入了京,凭藉着这层关系,才让宁世怀更?进一步。 因为宁世怀的?特?殊身份,齐景瑜一听说,就立刻给宁颂写了信。 信中,齐景瑜鼓励宁颂:「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走到这一步的?。」 作为将考中状元为目标的?齐景瑜,当然不会将一个县令放在眼中。 弱小时,这县令是一座大山,可?是当他们?继续在这条路上向前,总有一天,会轻易地?踏平这座山。 齐景瑜的?这一封信宁颂没有回?。 他只是将其好好收着,同之前收到的?那个玉佩一起,放在柜子最安全的?地?方。 之后,他又埋首好好学习。 过了正月十五,私塾开课。 宁颂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干脆住进了私塾里?,到了休沐日才回?家。 刘大娘拍着胸脯同他打?包票:「你放心,宁淼与宁木我照看着,不会有事?。」 刘大郎也劝他在私塾里?好好学习,抓住冲刺的?时间。 在三月份,几家私塾看到了联考的?好处,又出卷子考了一回?。 这一回?,宁颂以绝对的?优势位列第一。 青川县的?私塾中逐渐有了关于宁颂的?传说。 在学子们?的?口中,对于宁颂的?定?义不再?是一个被县丞养父赶出来的?人,而?是一个可?怕的?竞争者。 「怎么能拉开这么大的?差距啊?」 第二名也绝望了。 三月底,宁世怀的?官职彻底定?了,一家人准备离开。 离开时,宁世怀踌躇不已,同妻子私下聊天:「这要离开的?事?,还是得同颂哥儿说一声?。」 第78页 妻子抱着孩子,闻言手中顿了一下,才道:「这孩子过年也不见上门,怕是心中怨我们?。」 宁世怀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矛盾,皱了皱眉。 「算了。」 妻子闻言,顺势转移了话题,将孩子递给宁世怀。 宁世怀彻底将宁颂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三月二十五日,在宁家举家离开青川县的?第二日,县礼房贴出了告示。 县试可?以报名了。 第39章 三月二十五日, 县礼房贴出了告示,代表着今年县试的正式开始。 当天,郑夫子就?驾着车带着宁颂去了县里一趟, 将告示抄了回来。 「正式考试时间是下个月的十五号。」 这?个月的二十五日到下个月的十五号, 其中一共二十天的时间, 而在这?二十天内, 要完成报名的任务。 「今年有?点赶啊。」 郑夫子与上一回县试的时间对比了一下,纳闷地道。 「大约是县令换了。」 与宁县丞的离开一样, 青川县的县令也找到了法子, 离开了青川县。 只不过?与宁世怀的好运不同, 青川县的县令没有?后台, 无人替他走动, 这?次离开, 只是平调到了临州旁的县。 虽然是三榜进士,但在官运上还不如宁世怀这?个举人出身的县丞。 「那不太好啊。」 这?个节骨眼上换了主考官, 一时半会儿不了解对方的来歷, 不容易预测对方出题的思路和偏好,对于?考生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好在所有?考生都在同一起跑线上。 郑夫子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确定了县试报名和考试的时间,第二日,一些?心急学子就?去了县礼房。 宁颂虽然也去了青川县, 但却不是去报名, 而是与郑夫子同几个学子一起, 去了县衙。 县试考试报名时要填写「亲供」,指的是本人籍贯、年龄、履歷和相貌特徵等,除此之外?, 还有?本人上三代的履歷。 保险起见,郑夫子带着今年要应考的学生去县衙查询黄册。 「上一届就?有?人为了省这?个钱, 没去亲自查一下,最?后填错了,误了自己的事。」 按照大雍朝的户籍制度,户籍的凭证是一式两份,保存在县衙的叫做黄册,自家留了一份户帖。 道理上讲,两种凭证上的内容应当是一模一样的,奈何既然是人登记,就?会出现?差错。 那位填错的学子就?是吃了这?个亏。 在县试报名上,郑夫子经验丰富,应考的学子没有?不听话的道理,老老实实跟着郑夫子进了县衙。 县衙中的老吏早习惯了这?一个项目,轻车熟路地与郑夫子打了招唿,收了钱。 一个人三百文?。 光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赚了将近三两银子。 「你们慢慢看。」将黄册找出来给学子们抄写,老吏拿着烟锅子,到另外?一旁抽菸去了。 收了钱,老吏的服务态度相当不错。 抄写完了三代的名字和情况,郑夫子再次同这?老书吏道了谢,带着学生们往外?走。 路上遇到了吃完饭来上工的主簿。 那主簿本来漫不经心,没想到目光扫过?去时,恰好看到了宁颂。 他眉头皱了皱,想要说什么,结果?什么都没说,侧过?身走了。 宁颂目送着主簿离去,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气。 这?主簿也是原主的熟人。 在原主还没有?离开养父家时,偶尔会在一些?场合遇见。如今上官已经调走了,主簿仍然还在这?里。 今日遇上了,主簿不同他打招唿,当不认识,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在县衙遇到熟人只是一个小插曲,很快,宁颂就?将这?一点抛到了脑后。 县试报名除了填写亲供之外?,还要求五个考生一起互相结保,彼此保证在接下来的考试中不会作弊。 除此之外?,报名时还会要求找到本县的廪生为自己提供证明。 在这?个要求中,私塾的学子们又体会到了私塾的便利。 旁的考生或许一时半会儿不容易找到五个考生,但对于?私塾的学子来说,这?一条要求是所有?要求中最?好满足的一条。 光是郑夫子的私塾,今年要报名县试的就?有?十二人。 五个人一组,直接解决了十个人的问题。 当然,剩下两个人也不必担心,别的私塾中同样也会有?没有?找到互保的学子,不用郑夫子专门去联繫,旁的私塾就?找过?来了。 「来我?们都分一分人。」 不一会儿,一组五个人就?都凑齐了。 分配好了互保的考生,除此之外?还需要作为保证人的廪生。这?一点也难不倒私塾里的这?些?夫子们。 他们早在县学将人找好了。 廪生也是秀才,因为县试成绩很好,获得了能够领禀米的资格,是秀才中的佼佼者。 而廪生大多数都在县学里读书,平日里的交情就?派上了用场。 「收你们友情价。」分配给宁颂他们这?一组的廪生年纪轻轻,说起收钱的话来,脸上也是笑嘻嘻的。 正是因为廪生作保需要承担一部?分风险,因此都需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第79页 这?也是廪生们每次考试之前的稳定外?快。 宁颂五个人一个人交了五百文?。 这?位姓徐的秀才一共赚了二两五钱银子。 「我?怕风险太大,今年就?光给你们作保,到时候考试之前记得叫我?。」 廪生作保,不光是报名时登记名字这?么简单,到了县试考试的当日,是需要廪生陪在一旁。 考生入场,要验了廪保的名字才能进考场。 「对了,还有?一份考试须知,我?自己做的,免费送你们。」 宁颂拿过?来一看,发现?是县试考试古代版的考试攻略,这?位徐秀才提前做好,拿了一堆,打算在报名这?日到处兜售。 虽然一些?有?师长的考生们不需要这?个攻略,但总有?自己在家读书,信息不通畅的考生。 多多少少也赚点儿。 填写好了亲供,结了互保,又找到了保证人,宁颂等人又排了一下午的队,终于?报好了名。 在拿到报名凭证那一刻,宁颂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虽然距离正式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但他仍然被激发起了一丝兴奋、紧张之感。 晚上回到家里,兴奋之情消减,再算今日的花费,不由得咂舌。 包括去县衙的查询费,廪保费用,最?后的报名费,宁颂今日的花销就?有?一两银子。 而这?只是报名。 宁颂有?助教的工资,以及一些?别的收入来源,仍然感觉到吃不消,更?别说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了。 光是在报名的花费上面,就?劝退了一批人。 想到这?里,宁颂第二日专门去找了储玉。 「你要是钱不够,我?先借给你一点,等到你考完试再还我?。」 储玉如今的收入全?靠自己打工,但他不如宁颂点子多,因此多是靠体力换取一些?报酬。 「我?需要借二两银子。」 与宁颂的交情持续了大半年,早已经不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储玉想了想,也不打算与宁颂客气,张口提了借钱的事。 「行。」 以储玉的联考成绩和勤奋程度,宁颂不相信对方还不上这?笔钱。 报名耽搁了一日,在报名之后,私塾的学子们正式进入了冲刺阶段。 还有?不到二十日的时间,若是利用得好,说不定成绩能够更?进一步。 同窗们在这?些?日子里学得昏天黑地,宁颂作为第一名,却没有?擅自给自己加功课。 他平日里的学习力度已经是自己能够承受的极限,再加反倒是影响了自己生活的平衡。 在最?后的这?一段时间内,宁颂又从头到尾将四书和本经的内容好好过?了一遍,配合着从齐景瑜那里得来的状元笔记,又更?新了一回认知。 这?凌状元,果?然有?两把?刷子。 以往第一遍读时,宁颂以为自己已经理解的内容,在几个月之后重?新读来,才知道其中还有?着另外?一层含义。 大佬不愧是大佬。 正看着凌状元的笔记,没想到齐景瑜在考试之前,又送来了另外?一份礼物—— 新来的县令的履歷,和对方在乡试、会试中的两篇文?章。 「我?师兄派人送来的,他信中写了可以分享给亲朋好友,我?就?给你寄一份。」 写信写到这?里时,齐景瑜本人也微微有?些?纳闷。 虽说白鹿书院同样在临州,也要与青川县打交道,师兄寄一份父母官的履歷来无可厚非。 可为什么要专门收集这?位县令大人的文?章? 搜集文?章,无非是为了让学子了解主考官,方便应试。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白鹿书院今年并没有?人需要在青川县考试。 想到这?里,齐景瑜手中的毛笔一顿。但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只得继续将信写下去。 信中,又交代了其他的注意?事项,嘱咐宁颂不要紧张,好好考试。 「我?在临州等你。」信的末尾,齐景瑜写道。 宁颂仔仔细细地将这?封信看了两遍,这?才放下纸来,同齐景瑜写回信。 与齐景瑜道了谢,交流了两道数学问题,又承诺会去临州找他玩,宁颂将信交给了信差,这?才拿着新到的卷子去找郑夫子。 「……这?文?章,你要给其他人看?」 得知宁颂有?第一手资料,郑夫子无疑大喜过?望。可听到了宁颂的打算之后,他又不由得变得踌躇。 作为私塾的夫子,他当然愿意?让所有?学子都得到好处,可作为宁颂的师父,他又想要宁颂一个人独占鰲头。 青川县案首的位置,他是想让宁颂争一争的。 「给吧,这?不算什么。」 若是以他的水平能够拿第一,无论如何都能拿第一,读过?考官的文?章,不代表着能够写出百分之百入了考官眼的文?章。 更?何况,凭他的人脉都能拿到这?两篇文?章,旁人没道理拿不到。 「……行。」 郑夫子听了宁颂的话,应允了。 果?然,这?篇文?章公?布出去,甲班的人都开心得快疯了。 唯独其中两三个关系好的学子面面相觑,脸上的神色挂不住。 第80页 就?在昨天,他们家里为他们重?金找来了这?位唐县令的文?章,他们本暗自高兴,认为可以在县试中抢占先机,没想到才过?了一日,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宁颂,就?当真不怕别人超过?他吗? 短短二十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四月十五日一大早,宁颂早起洗漱,穿上了简便的衣衫,拿好了准备好的干粮。 今日是县试的第一日。 第40章 大雍歷一百一十四年四月十五日, 县试考试的第一天。 考试院北门。 四月中旬天气已经不算冷,但寅时在考院门口排队,考生们?仍然穿上了厚厚的棉袍。 凌晨四点排队, 意?味着考生们昨晚上没有睡觉。 「紧张吗?」在队列中, 宁颂听到自己的同窗悄悄聊天。 「……你觉得呢?」 说话的当?头, 有人实在顶不住困意?, 打了一个哈欠。 寅时一刻,长长的队伍前方逐渐有了响动, 不少人忍不住侧头去看?。 「前面貌似开始了!」 果然, 随着这一句话, 考院的门打开了, 出?来了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人, 紧接着, 就有人开始喊人。 「这五个人的廪保在吗?」 身后有一个人应答了一声,快速地跑到了前面。 「开始进场了。」苏期小声说道。 话虽如此, 虽然县试的进场程序开始得很早, 可是等到宁颂时,漆黑的夜色已经消失,地平线出?现?了太阳的身影。 「脱衣服。」 穿着褐色衣服的搜子要求道。 这是防止夹带的流程,宁颂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 二话不说, 脱了外套, 露出?中衣来。 两个搜子上前,搜查了宁颂的衣服,又将他的篮子倒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进去吧。」 没有特殊的情况, 搜子也没有刻意?地刁难某一个人,在例行?公事之?后, 将宁颂放了进去。 宁颂穿上衣服,深唿吸了一口。 流程归流程,但这样细緻到鞋子袜子都要脱下来的过程,他是真不希望有第二回。 当?然,说是「希望」,也的确只是希望。 只要还继续考试,类似的情况就不可能避免。 故意?忘却进门时搜身的具体情况,宁颂进入了考院正门,抬起头来打量四周的情况。 正如他在现?代?偶尔刷到的科普文章所写?的一样,考院的环境称得上简陋—— 一间间只能允许一个人坐下的小房间里?,除了案板一个,凳子一个,其他别无他物?。 白日,考生坐在案板上答卷,需要休息时,就将案板放下,同凳子一起并排靠一会儿。 当?然,县试前三场的情况简单,白日里?答完题,傍晚就要交卷出?去。 只有第四场和第五场是连着的,需要在考院里?过一个夜。 考试仍然还未开始,宁颂也不敢拖延时间,快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拿出?抹布来,将案板和凳子擦试了一遍。 全是灰。 细心地将考试的小环境打扫了一通,宁颂又要了点水,开始考前准备工作—— 磨墨。 在研磨墨水的过程中,同时也放松自己的身心,为了接下来的正式考试做准备。 巳时,考前的检查工作总算结束,考院的大门正式关?上,随着一声锣鼓声,预示着县考的第一场正式开始。 县令出?的考题写?在一个案板上,被皂吏拿了过来,停在宁颂面前时,宁颂快速地抄了下来。 县试第一场,考四书?文和一首试帖诗。 皂吏见?宁颂抄完了题,继续去到了下一个号房。 等到皂吏走了,宁颂开始低下头,琢磨自己的文章要怎么答。 正如这位县令所做的文章那样,这几篇四书?文出?的四平八稳,看?不出?什么偏好,都出?自于?《论语》。 首题:「无求备于?一人。」 次题:「与其进也。」1 诗题:赋得清如玉壶冰(得冰字五言六韵) 第一题「无求备于?一人」出?自于?《论语·微子》,原文是周公对鲁公说的话:故旧之?人没有大的恶行?,就不弃用,君子不应该对人求全责备。 讲的是为君的德行?。 同时也是说「人无完人,量才而用。」 当?然,这是对于?「君」用人的要求,作为被用的人,应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心中有了思路,宁颂就先在草稿纸上答题。 先写?「人无完人」,「三人行?必有我师」,再写?「无求备于?一人,于?一夫之?身而求备」。 一般来说,两篇文章加上试帖诗,总数不能超过七百字,因此一篇文章大致只能写?三百字。 三百字内,怎么提鍊字就是一个学问。 宁颂先将文章在草稿纸上写?好,再删删改改,统共三百字的内容,他一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写?完了第一题,誊抄完之?后,他看?向了第二题。 「与其进也」同样出?自于?《论语》,讲的是一个名为「互乡」的地方消息闭塞,互乡人难以打交道,但孔子却接见?了一个来自于?互乡的小童。 被询问时,孔子说:「我是贊成他上进,不贊成他退步。」 第81页 小童打扮穿着来拜见?,何必抓着他的过去不放? 这句话的本意?是表现?孔子善解人意?、为人与善的为人处世态度,同样也对进取的人加以鼓励,突出?「有教?无类」、「诲人不倦」的态度。 对于?这一道题,宁颂有些犯难。 如果说赞扬、褒扬圣人的言论和行?为,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考虑到出?彩,就应该不应只写?这些。 想了想,宁颂记起了《述而篇》在这一句之?后的下一句话: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这一字距离我们?有多远?孔子答道:我想要仁,就达到了。 随着这句话,宁颂的思路瞬间开阔起来。 孔子不以歧视的目光看?待一个来自名声不佳的地方的孩子,何尝不是在践行?「仁」。 只要心念一动,就能从小事中做到「仁」。 随着宁颂的灵感爆棚,他快速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不一会儿,一篇三百字的文章就写?下来了。 仔细看?看?,竟然没有一个字需要改。 宁颂将答案誊抄在了试卷上。 随着两个题的答完,宁颂第一场的县试考题已经完成了大部分。 而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午时。 第二题答完,宁颂心中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不少,被一直压抑的飢饿感生了出?来。 饿了。 鑑于?第一场一直要考到申时末,也就是下午的五点,中间还有大约一个时辰,宁颂就毫无负担地拿出?了干粮来。 说是干粮,其实是刘大娘按照宁颂的要求,做的鸡蛋夹饼。 饼是特制的白吉饼,在做的时候加了油酥,酥酥脆脆的,哪怕隔了一夜的时间,仍然还有着脆香味。 鸡蛋则是提前用滷汁滷好了,连壳一起放在烤篮里?。 因为担心吃冷食而过肚子,宁颂专门带了一个小小的锅,快速地生了火,将要来的水烧开。 与此同时,也将油酥饼在锅里?煎了煎。 煎完之?后,他将油酥饼掰开,将滷蛋捣碎放入其中,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品尝。 不一会儿,隔壁就闻到了一股酥香。 「……这是谁在造孽?」 隔壁号房的学子来自于?另外一个私塾,平日里?读书?不甚勤奋,此时刚刚写?完了第一题,对于?第二题没有思绪,正抓耳挠腮。 闻到这股食物?的香气,饿了。 考场做饭,这都是啥人啊! 不一会儿,他听见?另外一侧的人也在骂:「考个县试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害得他也饿了。 于?是,等宁颂吃完饭,收拾好小锅,重新开始答题时,四周都陆陆续续都在啃干粮。 只是,在宁颂油酥饼的对比下,这干粮的味道实属不怎么样。 不一会儿,有人喝了考院提供的生水闹肚子,报告了考官,被人看?着去出?恭。 最终,此人因为腹泻,试题也没做完,被皂吏抬了出?去。 宁颂丝毫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行?为带来了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低下头来,开始看?第三题。 试帖诗。 「清如玉壶冰」是南北朝鲍照《代?白头吟》中的诗句,原句是「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 宁颂标好了诗句的平仄,开始琢磨如何写?这首诗。 县试的「赋得体」要求五言六韵,即首句以仄或者押韵起,二句根据情况或对或不对; 三句应旁敲侧击,不着急将主题直接写?出?。到了第四联第五联,聚精会神写?出?余意?,最终结句以颂扬、寄情为佳。2 相似的题目,宁颂练了无数次,因此在一番考虑之?后,成功做出?了今日的试帖诗。 「玉壶何用好,偏许素冰居。 未共销丹日,还同照绮疏。3 ……」 随着试帖诗的写?完,这一场县试正式结束。 宁颂揉着自己的额头交了卷,在出?考院时,远远地见?到了那位新来的县令,看?上去正值壮年,不怒而威。 到底是上官,宁颂没有多看?,低头出?了考场。 「怎么样?」郑夫子提前守在考院前。 「有点难。」甲班的同窗们?平日里?见?郑夫子犹如老鼠见?猫,心中都害怕得紧,可今日考完试,再看?见?郑夫子的脸,顿时觉得无比亲切。 「不好答。」 在郑夫子望向宁颂时,宁颂这样说道。 郑夫子点点头。 「不好答」不意?味着「不会答」,只是题目有一些难度。看?来宁颂考试还算顺利。 郑夫子暂时放下了心。 「别说别的了,都赶紧回去,接下来还要继续考呢。」 学子们?的表情都称不上好。 虽然县试考五场,但各个场的重要程度并不一样。 第一场叫做主试,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场。若是主试没考过,会直接失去下一场初覆的资格。 「都回去吧,明天再看?。」 明日,是第一场的放榜日。 当?天夜里?,县令加班加点地阅卷,陪着他的,还有新到任的县丞和主簿。 县令谨慎小心,初来乍到,没有因为当?主考官就干纲独断,而是将活计分了出?去,同时,出?了事的责任也分了出?去。 第82页 「两位大人,今日若没有两位,我可是判不完所有卷子啊。」 遇到这样一个主官,县丞和主簿无奈苦笑。 子时,三人终于?将所有卷子看?完,能上榜的也选了出?来。 由于?这些试卷水平差距较大,选出?第一名,也没有什么分歧。 「这一届考生水平不错啊。」前几的文章,县丞都很喜欢。 「恭喜大人。」 若是治下这届考中秀才的多,对于?县令来说也是一项政绩。 「同喜,来,看?看?都是谁吧。」 撕开了煳名的纸,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第一的卷头看?去—— 「咦。」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主簿没忍住,先发了声。 「怎么了?」县丞问,「朱大人认识这人?」 主簿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位名叫宁颂的学子,是前县丞宁大人的侄子。」 县令愣了一下,笑道:「竟是如此?果真是书?香门第。」 只是原县丞的侄子,为何又让主簿如此疑惑。 面对县令询问的眼?神,主簿苦笑道:「这位宁颂之?前也考过两次县试,都落榜了。没想到短短两年,学问突飞勐进。」 「他本是宁县丞的养子,因为学问不好,被退回去了。」 「是吗?」县令犹豫片刻,将宁颂的试卷放下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别这么快定?下来,再看?看?之?后的情况。」 第二日放榜,宁颂的名字位列于?第十。 前几名里?,不乏同私塾及相熟私塾中的人。 看?到成绩,他们?顾不得高兴,倒是先纳闷上了:「宁哥怎么可能才第十?」 郑夫子同样纳闷,甚至私下里?问宁颂:「要不是我天天与你一起,我还真以为你什么时候得罪县尊了。」 第41章 虽说县试第一场考试只是为了筛选出能够继续考第二场的?人, 可考出来第十的?名次,显然不尽如人意。 「你把试卷内容默写出来,给我看看。」郑夫子忍不住道。 宁颂照做。 看完宁颂写的?, 郑夫子在屋子打了两个转。 「……会不会是, 你养父与这位县尊大人有矛盾?」 郑夫子的?怀疑方向仍然是这个方向。 「就算有矛盾, 也?到不了我身上。」宁颂拧眉片刻, 说道。 如是县尊大人肯详细问几句,就会知道他与宁大人之间的?矛盾。 虽是亲戚, 可过年只是带了礼物, 连门都进不了。 「我有一个猜测。」宁颂将那位县尊大人的?履歷又看了一遍, 犹豫片刻说道。 「到这个时?候, 你还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郑夫子瞪了宁颂一眼。 明日就要考第二场, 若不及时?找到原因, 恐怕第二场也?考不安生。 「恐怕还是与我之前的?成绩有关。」 郑夫子一时?半会儿没搞明白宁颂口中的?逻辑,等到宁颂解释了之前县试的?两次折戟, 这才明白过来。 「……这有可能吗?」 因为考试水平突飞勐进, 导致主考官不敢给太?高?的?名次。 「他怕担责任。」 宁颂看了一眼这位县尊大人的?履歷,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每一步选择都是最安全?、最保守的?那个选项。 无论是从?翰林院出来,还是来到这里当县令, 在每个关键节点?上对方明明都有更好的?选择, 却都是退而居次, 选择了更为安全?妥帖的?那一个。 郑夫子心情微妙地看了宁颂一眼。 他第一时?间没有否认,而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这位县尊大人的?履歷。 果然如此。 这还不够。 他看完履歷,又去看了县尊大人的?文章, 明明字句凝练,行文流畅, 但写文章却拘泥于框架内,不肯有半点?逾越。 这样的?文章,若是遇到了性格沉稳,喜爱稳妥的?考官,那将会是相得益彰。 可若是遇到喜欢激进风格的?,那就要遭重了。 「看来我们县尊大人的?运气不错。」 无论是乡试和?会试,这位县令的?成绩都不错。 奈何一张好牌,打到了这个地方,也?只能说是成败皆由性格。 对于此事,郑夫子原本一头雾水,经过宁颂这么一分析,似乎觉得颇有道理。 但他亦不是不讲证据的?人,虽然心中已?经有七八分被?说服,可面上仍然保持怀疑。 「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事关自?己的?考试,宁颂的?大脑疯狂地运转起来,片刻后,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来。 「走,去县里拜访一下?黄主簿。」 这一回,郑夫子不用宁颂提醒,心中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既然这位县尊谨慎小心,县试这样的?大事,就不可能只一个人干纲独断。 须得有人与他一起才行。 「走!」 到了这个时?候,郑夫子也?顾不得上其他了。 两人驾车匆匆地往青川县城赶,到达主簿府上时?,那位姓黄的?主簿没有去县衙,而是在家休息。 「你说我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作为青川县的?官员之一,黄主簿的?宅子并不大,家里差使的?丫鬟小厮只有一两个,还都是在饥荒时?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 第83页 昨晚陪着县尊改卷,熬了一宿,回来之后本应该小睡一会儿,可黄主簿却没有一点?儿困意。 「都怪我多嘴。」 老妻在窗边缝着一双袜子,听到自?己丈夫反反覆覆地念叨,忍不住抬起头来附和?一句: 「那可不是,你这毛病早该改了。」 「人家颂哥儿这孩子又没得罪过你,你这一句多嘴,可不是把人家前程给误了?」 黄主簿不由得嘆了口气。 他还想到自?己刚来的?那年冬天?,由于家里没收拾好,冬天?冻得手上皲裂,被?宁颂看到了,隔日就差人送来了药膏。 那时?候,颂哥儿才十岁。 越是这么想,黄主簿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天?见可怜,他在说话之前,根本没想过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后悔什么,赶紧找人赔罪去吧。」比起黄主簿纠纠结结的?性格,妻子的?答覆干脆利落许多。 「可是……」黄主簿支支吾吾。 只是,还没等他纠结出个什么来,就有小厮来同?他汇报:「老爷,一个叫宁颂的?来拜访了,您看?」 黄主簿与妻子对视一眼,嘆了口气。 得了,这下?也?不必纠结了。 「请他进来。」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黄主簿没有再犹豫的?道理,他嘆了口气,换了衣服出门见人。 「颂哥儿,我对不起你。」黄主簿见了宁颂,深深地辑了一礼,宁颂吓了一跳,连忙让开。 随着黄主簿的?描述,宁颂也?知道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他想得差不多。 郑夫子听着黄主簿的?叙述,刚开始还只是微微皱眉,听到了三人判卷出来,明明宁颂是第一名,却因为黄主薄的?多嘴和?县令的?猜疑而调换了名字,顿时?怒了。 「你们怎能如此?」 县试在读书人心中是最公正不过的?考试,名次怎么因为有人想当不粘锅,而毁了一个学子的?前程? 「宁颂这半年为了这个考试付出了多少,我这个当师父的?,看得清清楚楚。」 言下?之意,还是怪黄主薄多嘴。 黄主薄苦笑一声,又连翻道歉。 「师父,算了。」宁颂拉住了生气的?郑夫子。 事已?至此,第一场考试的?榜单已?经张贴,没有再更换的?道理。如今再责怪主簿,只是无济于事。 「后面还有三场考试。」 最终案首的?名次,第一场只是占一部分。 「接下?来我会好好考的?。」 黄主薄连忙说:「我会与县尊大人解释清楚。」 「不。」 宁颂摇摇头,更正了黄主薄的?想法:「您不需要为我说话。」 黄主簿没有明白宁颂的?意思。 「您家里离县衙近,我们来这一趟未必没被?人发现?,您要是为我说话,反倒是害了我。」 第一场的?时?候还对宁颂的?水平充满质疑,第二场就开始为了宁颂说话,这其间的?转变,难免县令不多想。 如是这样,反倒是害了宁颂。 「……行。」黄主薄不是听不进去劝的?人。 宁颂与郑夫子来去如风,说完了正事,就藉口明日还要考试,告了辞。 黄主薄没想到发展会向这个方向展开,没忍住,回去又找老妻讨主意。 「你又不是个聪明人,自?己要想什么法子?聪明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行了。」 言外之意,是让黄主簿闭嘴,不要多生事端。 黄主薄挨了老妻一通骂,悻悻地闭了嘴,打算明日装哑巴。 县试的?第三日,也?就是正式考试的?第二场如期进行。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学子们在排队时?淡定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思打量周围的?人。 这一打量,他们很快发现?了变化:与一场热热闹闹的?考院相比,今日学子少了许多。 「看上去被?刷下?了大半。」 「这倒也?正常。」 在绝对实力的?考察中,一次考试就能彻底将那些尚未复习好,或者水平显着较差的?考生去掉。 剩下?的?,至少是文章能够看得过眼的?。 第二场考试,考试内容依然与第一场类似。两个四书题,一个试帖诗题。 题目的?出题方法仍然与第一场类似。 考试不难,再加上许多人已?经约莫感知到了主考官的?偏好,都规规矩矩地答题,力图做到十二分的?稳妥。 相比之下?,反倒是宁颂答得比第一场还要放肆。 在郑夫子面前,在黄主簿面前,他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看上去丝毫不在意这一结果。 可事实上呢? 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有一股怒意一直在燃烧。 这股怒意或许是在穿越之后就有了,一直燃烧到了今天?。 他讨厌不公正,讨厌自?己的?命运被?这样或者那样的?摆布,讨厌身不由己。 正是这种不忿让他在考场灵感不断。 无论是经义还是试帖诗,也?是一气呵成。在交卷时?,他心情沉静——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他奉献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 当天?晚上,县令继续命县丞与主簿同?他一起阅卷。 第84页 试卷比之昨日少了一半,因此,前几名的?卷子很快被?挑选了出来。 打开煳名,排在第一的?,赫然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怎么又是他。」县令苦恼道。 若是第一回排第一,那第二回还是第一,该怎么说? 按说阅卷只是煳名,没有如同?乡试、会试那样有人誊抄成一样的?字体,那为何仍然还是会将同?一人的?试卷选出来? 县令回想了一秒,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宁颂的?内容,还是宁颂文章的?字体,都与旁人有着质的?区别。 尤其是两篇经义,拿去到乡试的?考场上也?在水准之上。 「怎么办?」县丞看县令,县令下?意识朝着黄主簿看去。 黄主薄吓了一跳,刚想替宁颂说几句好话,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县令探究的?目光。 他心中一个激灵,下?意识说:「这……属下?不好说,但是为了县尊大人的?清名,还是谨慎为好。」 县令又打量了他两眼,收回了目光。 「不若,今天?不排名了吧?」 既然每场的?考试只是下?一场的?录取名额,那不排名,也?称不上是问题。 只要有最终名次就行。 县丞与黄主薄面面相觑。 不排单场的?名次,固然能够延缓县令的?窘境。 可谁知道,县试的?第五日,考试第三场,考试结束,三人阅卷后,打开煳名,第一那位,仍然是熟悉的?名字。 「怎么还是他?!」 这一回,连置身事外的?县丞也?受不了了。 第42章 大雍歷一百一十四年, 四月二十一日。 县试第四、第五场,两场联考。 随着前三?场的筛选,最后两场, 剩下的考生数量只有二十余人。 宁颂算了算, 第一场符合条件参加考试的人有二百多?人, 三?场下来, 剩下的只有十分之一。 应考的考生?不多?,考试的号房安排得很近, 一抬头, 就能看到对面的考生?同自己咧嘴笑。 很好, 都是熟人。 最后一场考试, 考生?少, 监考难度也低, 三?个考官聚集在一起?,同考生?们大眼?瞪小眼?。 到了时间, 锣鼓声响, 考试正?式开始。 前三?场考试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经义与试帖诗,到了第四场,考题终于有所不同。 一是一篇策论, 二是默写《大雍广训》1。 县试是主考官出题, 在场次和内容上都有一定?的自由?度。按照主考官的脾性而有所不同。 譬如刚刚调走的那位县令, 因为自身?擅长经义而不擅策论,整个县试考试过程都不会出现?策论题。 但显然,这位新上任的县令不这样想。 由?于更换了考官, 更换题型也是应有之意,加上府试中?会有策论题, 考生?们早有准备,因此看到策论题,考生?们反应倒也不算大。 只是,这《大雍广训》是什么? 要如何默写? 若是不熟悉,不知?道来歷,倒也可以编一编、蒙一蒙,靠着考官的善良而获得一些?保底分。 可这根本不熟悉的东西,要怎么写? 考生?们想到这里,无不拧眉苦思。 这一场考试统共两个题,若是第二题空着,岂不是最多?只能得一半的分数? 就在考生?们坐立不安,神情紧张之时,主考官颇有兴致地巡逻了一番考场,在观察完考生?的反应后,这几日郁结的心情得以放缓。 很好。 看见考生?都不会答,他就放心了。 事实上,这《大雍广训》并不是什么新东西,而是大雍朝开国以来,几位皇帝的圣谕,内容是规范品行,劝导人好好读书的话语。 《广训》的内容是旧文,可将这些?内容编辑成册,还是去?年的事。 这也是这位县令曾经负责过的内容,是他为官以来最大的政绩。 当然,将《广训》作为一个题目加入县试,也还不是他的首创,一是前朝有着先?例,二是去?年国子监的考试中?,已经出过类似的题。 这正?是他作为主考官来缓解自己窘状的办法。 他不相信在出了这道题的前提下,名次仍然不由?他自己掌控。 宁颂不是县令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对方的这一番想法。他只是在看到第二道题时,微微发了一会儿愣。 虽说连续两场考试不公布名次的做法让他提前有了一些?防备,可没想到,主考官想的办法是这一招。 想到这里,宁颂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他当然知?道县令是想找一些?办法,将考试的的主导权拿回去?。 可问题是,这题他恰巧在他的准备范围之内。 先?不说各种《广训》本来就是前朝考试的保留项目,就算是本朝,在《广训》之前,偶尔也会出一些?默写题。 不是默写先?贤的语录,就是默写《大雍律》。 何况,去?年《大雍广训》在发布时,曾经被邸报公布过,当时邸报中?也明确写了,《广训》将会在以后年份,合适的时间加入考题。 当时看到《广训》的瞬间,宁颂就同郑夫子戏言过:「这道题肯定?要考。」 不管是从出题的难易程度,还是这道题的性质,之后都会考。 第85页 不管是什么考试,县试、乡试还是会试,总有一次要考。 当时郑夫子还将信将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他面前。 怀着一种感慨的心情,宁颂写完了第一题,然后字迹工工整整地将第二题从草稿纸誊抄到了试卷上。 在此时此刻,他莫名感觉到了一种荒诞。 若不是因为县令的性格,压了他的名次,不会有他后面的状态爆棚。 若没有他的第二场与第三?场的超常发挥,也不会有最后一场对方剑走偏锋的出题。 到头来,反倒是成全了他。 傍晚,考试结束。按道理说两场连考若是时间不够,需要考生?们在考院里过夜。 奈何只有两道题,最终也没有过夜的必要。 随着锣鼓声响起?,考试正?式结束,宁颂与其他考生?一起?走出了考院。 刚出了门,就是一片哀鸿。 「如何?」 「就俩题,第二题没答!」 宁颂听到了一些?考生?心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 「没准备,不会啊!」 郑夫子一路走过来,听说的也是类似的话语,走到了自家?学子跟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没关系,第二题大家?都不会,那就只凭第一题来做主。」 「你们策论水平我是知?道的。」 见自家?的学子们一脸崩溃,郑夫子出口安慰道。 「不是。」学子们听了,神情更加恍惚了,否认道:「不,您说错了。」 「?」 「我们不是因为第二题不会才这样的。」 若是大家?都不会,都在一条起?跑线上,那他们虽然也遗憾,但绝对不会是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那是? 看见郑夫子一脸莫名,那位心情复杂的学子说道:「是《大雍广训》。」 「……宁哥告诉过我们可能会考的。」 可惜,他们当时觉得这个不是重点,没有背。 在这一瞬间,郑夫子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最后是麻木,最终,他笃定?地道: 「你们活该。」 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奈何抓不住。 这能怪谁? 被郑夫子一顿训,没有写出第二题的学子显得更自闭了,几人抱团,一起?抱着头大哭一场。 其他私塾的熟人看到了,连忙过来劝慰,但在听说原因之后,恨不得揍这几个家?伙一顿。 「这么好的机会,给我啊!」 他们绝对宁颂说什么,他们背什么。 因为宁颂的提前提醒,私塾里虽然有不当回事,没有在意的,也有阴差阳错背过的。 「……我没记全,只记了个大概。」说这句话的人语气中?虽然也有遗憾,但大致还算是轻松。 他与旁人都清楚,在目前的背景下,哪怕他只记了几句,也比空着不写好太多?。 「我背完了。」 这是苏期和储玉。 「连储玉都记下来了!」郑夫子恨铁不成钢。 储玉拧着眉,没有说话。 事实上,在后期他没有多?少时间去?私塾里上课,他的所有复习资料都是宁颂给的。 关于《广训》的内容,是宁颂夹在复习资料里给他的。 他同其他的内容一起?背了。 储玉心情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 相处之后,宁颂的恩情越来越多?,多?到他不知?道该怎么还。 「……你先?好好考试,到时候还钱吧。」听到储玉扭捏的感谢,宁颂干脆地说道。 「别谢我,谢你自己吧。」 若不是全副的信任,储玉也不会给什么背什么。 这是储玉的造化,与他有什么关系? 县试彻底结束了,无论是考得好还是不好,也只能接受考试已经过去?了的事实。 当天晚上,县令迫不及待地改卷。 最后一场结束,除了最后一场的试卷之外?,还需要决定?整个县试的最终名次。 因此,阅卷的人除了之前三?位之外?,县令还请来了县学的教?谕和训导。 「到底是本官到任之后的第一次县试,两位先?生?也来看看。」 县丞与主簿清楚他们这位县尊大人的毛病,听到这番话,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当做耳旁风。 教?谕与训导初来乍到,并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听完此话,颇为激动地同县令行礼,感谢上峰的信任。 接下来的阅卷结果不必多?言。 统共两道题,策论固然有高低之分,可若是考虑最后一道题,策论之间所体现?出的一点儿差距,就瞬间被填平了。 可以说是第二道题定?终身?。 「在这二十余人中?,一共有七个人答出了第二道题。」县丞看着县令,小声地说。 不出意外?的话,他又看到了熟悉的字体。 「打开吧。」 煳名打开,果不其然,那位近乎满分的,仍然是他们熟悉的名字。 县丞与主簿开始装死。 县令深唿一口气,又将那名字看了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现?场一片沉寂,三?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教?谕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县令睁开眼?。 第86页 「禀大人,这答对第二题的五个人,都是同一家?私塾里出来的。」 「哦?」县令心中?一跳,拿出花名册来,一看,发现?果不其然。 「……这西山村,出人杰啊。」训导语气莫名。 闻言,县令心中?勐地一跳。 他忽然意识到了,第二道题他剑走偏锋,本意是让所有人都答不出来,再靠第一题颇为主观的策论题来定?名次。 可事到如今,同一家?私塾的几人答了出来,由?此确定?了高低,不反而显得是他故意? 他可没有故意将题目透露给这些?人! 可是……别人信吗? 他可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有人和训导有着同样的质疑,怀疑他与西山村串通,该怎么办?! 在这一瞬间,与「串通舞弊」相关的惶恐击倒了县令,以至于让他忘记了怎么去?压宁颂这一个人的成绩。 「不愧是陆大人看好的私塾啊!」 就在惊恐达到最顶峰,县令开始思考怎样自己洗白时,忽然听到教?谕感嘆式的赞嘆。 什么? 教?谕大致将几家?私塾的联考,以及陆大人亲自看过试卷的过往一一道来。 「这宁颂,当时联考时策论就被学政大人夸过。」 「他的师父,那个姓郑的秀才,亦是个教?书上的人才。」 明明是夸奖郑夫子与宁颂的话,可在这一瞬间,县令感觉到了救赎。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光从天而降,拯救了陷入迷茫与窘迫的他。 「对!」县尊大人眼?睛亮了起?来,大声地附和道。 「不愧是学政大人看重的人,在我治下参加县试,真是缘分啊。」 如此青年才俊,如此缘分,他怎么能不成全? 县考结束之后的第三?日,县试放榜。 案首,青川县细柳村宁颂。 同私塾上榜者?,超过七人。 一时间,青川县无不轰动。 等到宁颂回到细柳村时,全村的人都来了。 「最年轻的案首,谁不想看看?」 第43章 几个月之前, 宁颂离开细柳村的时候悄无声息,当时说是去隔壁村里读书,在旁人看来更多像是藉口?。 说什么读书, 若是读书能读好, 当时作为县丞公子时一无所获, 等被赶出来才读吗? 可哪里想到, 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曾经被他们不放在眼中的人摇身一变, 成为了青川县最年轻的案首, 回来了。 宁颂回细柳村来是为了祭拜父母。 在放榜得到消息之后, 郑夫子就立刻给他准备好了东西, 推着他回乡。 「别的先不说, 父母还是要先告诉一声的。」 这是孝道。 于是, 宁颂先顾不得疑虑自己?第一名?的成绩,就带着宁淼与?宁木回了细柳村, 同行的还有?休假的刘大?郎。 「东家知?道你在考县试, 专门?派了了个人蹲在县衙外面,等到放榜,第一时间就回去禀报了。」 得知?宁颂考中?了案首,东家二话没说, 支给了刘大?郎二十两银子, 吩咐他回去交给宁颂。 与?此同时, 还给他准了七日?的假,让他好好给颂哥儿帮忙。 「你安心的去照顾颂哥儿,薪水我给你照发。」 正是因为东家的贴心, 宁颂这一路上没有?费什么功夫,全都是刘大?郎在操持。 到了细柳村, 那些?个乡里乡亲,也是刘大?郎在招待。 「颂哥儿只需要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就好了。」相处这么久,刘大?郎哪能看得出宁颂对于无意义的人际关系的排斥,主?动说道。 「刘大?哥,叫几桌席面,请乡亲们?喝酒。」宁颂说道。 这正是成年人的礼仪,纵然不喜欢,在表面上仍然要过得去。 新出炉的案首老爷不在,乡亲们?在刘大?郎的招待下热热闹闹。 刘大?郎安排好了宴席,来说客气话。乡亲们?摆摆手,哪能在意:「说什么呢,秀才老爷忙自己?的,招唿我们?做什么?」 「我们?都明白?的。」 一场考试,宁颂彻底从「颂哥儿」变成了「秀才老爷」。 部分对科举中?的条条款款不大?理解,连忙抓住机会,拉着人小声八卦:「咦,怎么现在就是秀才了,不是说还要考两场吗?」 稍微懂点儿的立刻科普:「案首同别的又不一样!」 考了县试第一名?,可以不必再考府试与?院试,就能获得秀才的资格。 当然,考与?不考都是自己?的选择,但在此刻,都无关紧要。 只要知?道他们?细柳村出了他们?青川县的最年轻的案首就好了。 「那时候见第一面我就知?道,颂哥儿是个聪明的,现在果不其然吧?」 宴席上来了,酒还没有?喝到几口?,就有?人已?经醉了。 「我还从颂哥儿那里买过竹花瓶呢,回去我一定要保存好,等我家小子长大?了,给他看看!」 应和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听了这番话,脑海中?冒出了新主?意,趁着宴席上人都在,打起了收购宁颂旧物的主?意。 「若是颂哥儿隔年考中?了进士……」 如此一想,他们?细柳村岂不是跟着受益? 第87页 有?对于美好未来的幻想佐餐,哪怕宁颂只是在宴席末尾赶回来,同乡亲们?敬了茶,这顿宴席仍然看上去宾主?尽欢。 在送客时,宁颂看到了自己?穿越以来最多的笑容。 乡亲们?挖空了心思?,说的都是赞美与?祝愿的话,仿佛此时此刻语言系统里只剩下这一种模式。 对上乡亲们?企盼的眼睛,宁颂承诺道;「昔日?我家情况艰难,多亏了各位乡亲帮助,这份恩情,我从来不敢忘记。」 当然,以后也不会忘记。 昔日?,自然指的是在父母生病时,同村人的照顾。 「好!」 宁颂的承诺点亮了许多人的眼睛,在这一刻,他们?的笑容真?切了起来。 「莫说这些?,我们?还等着颂哥儿更进一步呢。」 「你还这么年轻。」 ——你还这么年轻。 就如同乡亲们?说的这样,秀才功名?当然重要,可秀才并不少见。 真?正让人稀罕的,是年轻。 宁颂如此年轻就走到了这一步,未来还有?无数次的机会,去冲击更高的位置。 说不定呢? 普通村民们?能想明白?的道理,细柳村的大?户人家没道理想不通。 傍晚的时候,张家老爷就派张扉过来送东西。 「听说颂哥儿今日?忙得很,先送些?趁手的人来给你使唤。」 送的是家僕。 宴席刚刚结束,满桌的杯盘狼藉,送来的人正是应急。 宁颂没有?道理拒绝,先道谢,才拉着张扉问:「我什么时候去与?老爷子道谢合适?」 张扉等的就是这个,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祖父说,你先忙你的,等空了再说。」 「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还需要这么客气?」 宁颂拍拍张扉的肩膀:「回去帮我给老爷子说,等这日?过了,我去拜访老爷子。」 「好。」 张扉将人留下来,转过头,松了一口?气。 别见他此刻淡定自若,事?实上,在走之前,老爷子拉着他嘱咐了半个时辰。 对待宁颂的态度既要热情,又不能显得太过谄媚。 既然是旧交,就要将「旧交」这个身份做好,别因小失大?,坏了情分。 好在这个任务他完成得很好。 与?曾经有?过交情的张家相比,吕家的恭贺来得更晚,也更郑重。 来人是吕家当家人的弟弟,也是宗房的二老爷。 对方来的时候,除了带着礼物,还押着之前与?宁颂有?过过节的吕四儿。 「这小畜生,快来给宁大?人道歉。」 吕二老爷呵斥完了吕四儿,转过头来,却是一张笑脸;「往日?没有?打过交道,可早已?经听说了你的名?声。」 「成木和我喝酒时,别的都不说,只顾得上夸你。那时候我就知?道颂哥儿是个厉害的。」 「真?可惜,是相见恨晚。」 吕家早些?时候不忿于一心堂联合张家抢了自己?的生意,见打不过张家与?一心堂,便?对宁颂出手。 此刻是来道歉的。 当然,单独的道歉显得尴尬,于是为了环节尴尬,吕二老爷拉出了郑夫子作为话题,想要缓解彼此的气氛。 宁颂没有?接话,脸上的笑容亦是淡淡的。 双方寒暄了片刻,吕二老爷脸上的尬笑撑不住了,这才留下了礼物,拖着吕四一起告辞了。 他走后,刘大?郎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对着吕二老爷的方向呸了一声。 这一番解气之后,他才问宁颂:「这么对他,没事?吧?」 吕家到底是大?户,而颂哥儿只是刚考过县试。 「不碍事?。」 宁颂想得很清楚,这世界上人这么多,不是哪个人都能做朋友的。 何况,他不喜欢吕家做事?的风格。 再说直白?些?,张家与?吕家是对头关系,既然他站了一心堂与?张家这一面,就没必要两面都交好。 有?时候想要两面都交好,反倒是两面都讨不好。 吕家也不会因为他今日?的态度好,以后起了矛盾时就放过他。同理,若他发展得好,哪怕他日?日?横眉冷对,吕家也能贴上来同他交际。 「你想清楚就好。」 刘大?郎点点头。 吕家在宁颂面前碰了壁的事?情是小事?,但传到了张老爷子面前,却仍然让他乐了一个下午。 作为高兴的结果,在宁颂去张家赴宴时,张老爷子全程拉着宁颂坐他旁边。 「我多想颂哥儿是我的孙子啊!」 张老爷子越看越爱,忍不住仰天长嘆。 若是宁颂姓张才好。 要是这样,他也不必担心张家的未来了——不,非但是不担心,还会好好养生,多活几年,看着他们?张家崛起。 可惜。 主?人热情,客人配合,更没有?有?心人出来捣乱,一顿专门?招待宁颂的晚饭吃得舒心无比。 离开的时候,张老爷子依依不捨地将宁颂送到门?口?。 「张爷爷留步。」宁颂无奈地说。 一声「张爷爷」,乐得张老爷子眉毛都抖了起来,连说了几声好。 「好好考试,继续考下去。」 第88页 离开时,张老爷子塞给了宁颂一个荷包:「既然叫我一声爷爷,这个你就一定要收下。」 说罢,不允许宁颂反对,安排张扉送宁颂回家。 一路上,张扉打趣道:「有?了你,爷爷都不愿意看我们?了。」 宁颂故意道;「既然如此,我请周先生教你读书。」 「可别!」张扉立刻不敢了。 一路上插诨打科,等回了家,宁颂才有?时间打开荷包,看到自己?所谓的零花钱。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细柳村的行程结束,可对于宁颂来说,他成为案首的庆祝活动仍然没有?结束。 大?雍歷一百一十四年,四月三十日?,青川县县令宴请所有?考中?县试的学子。 共同赴宴的,还有?乡绅和官场同僚。 宁颂作为案首,理应居首位。 在出发之前,郑夫子专门?来了一趟,叮嘱:「今日?要见县尊大?人,记得态度要恭敬。」 虽说宁颂这个案首是他们?应得的,可这之间的博弈却是实打实的。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们?仍然没有?弄明白?,县令是怎么妥协了,摒除偏见,点了宁颂做案首。 「我知?道。」 宁颂朝着他点点头。 「不过,你也别怕,我们?人多。」因为这一年的联考,县试考中?者多是他们?私塾里的学子。 连带着,郑夫子也被邀请去。 到底是正式场合,宁颂换了一身崭新的直缀,挂上了自己?在联考时获得的那枚玉佩。 那玉佩是因为有?人喜欢他的玉佩而赠与?的,现在他考中?了案首,若是此人能看到,定是非常高兴的。 到时候,他必要感谢对方一番。 怀着这样的想法?,宁颂去了宴会。 果然,县令虽然看上去颇为好说话,可对于宁颂仍然称不上热络。 宁颂这就知?道了,看来点他为案首,主?考官心中?仍然有?些?别扭。 对此,宁颂也懒得上去讨嫌。 只是,等到第一轮散了,学子们?都站了起来,县令的目光不经意地一扫。 愣住了。 这玉佩……颇有?些?熟悉。 他之前在京城,似乎在某一位大?人身上见到过。 第44章 正是因为那个似曾相识的玉佩, 整个答谢宴,县令虽然对宁颂称不?上热络,可仍然该给?的面子都给?了。 得知宁颂没办法喝酒, 县令专门叫了人换了茶水。 在旁人看来, 这?是主官看重?宁颂的表现?, 由此对待这位年少的案首更是客气。 答谢宴结束, 宁颂顾不上与人寒暄,同郑夫子快速离开。 县令充满矛盾的态度将他?搞蒙了。 若是对方自始至终都瞧不?上他?,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这?一边同他?有矛盾, 行为上却又做出一副照顾的样?子, 实?在是让人觉得迷惑。 宁颂不?喜欢这?样?。 「……或许, 是这?位县令大人没有咱们想像得这?么?坏呢?」郑夫子绞尽脑汁。 「不?是因为坏与不?坏。」 而是没有必要继续接触。 这?也是宁颂的处事哲学——既然对方的态度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彻底搞清楚, 那就暂时远离。 等到最终风平浪静, 一切水落石出了再说。 答谢宴之后?,县令再没有了别的动作。只是在不?久之后?, 宁颂收到了来自于齐景瑜的来信。 一方面是恭贺他?获得案首, 另一面是交流之前曾经做过的题目。 等到说完了正事,才?如同闲聊一样?,提到了这?位县令。 「我听说他?拐弯抹角在打听你与书院的关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 他?还提到了我师兄……」 「也不?知道怎么?把?你和我师兄扯上了关系。」 齐景瑜的原意是为了将这?件事告知宁颂, 却不?曾想这?一句话反倒是让宁颂的疑惑更深。 看来,县令的客气是因为白鹿书院? 因为他?同齐景瑜之间的关系? 可为什?么?又与那位凌状元有关? 宁颂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通,宁颂只好不?去想动想西, 撇开这?样?或者那样?的疑惑,他?近日的生活恢復到了考试之前的状态—— 该拜访的已经拜访过了, 该恭贺的也恭贺过了,目前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选择。 「府试和院试,还去不?去?」 身为案首,不?必再考后?两场,就已经获得了秀才?的功名,说起来,这?是属于案首才?有的甜蜜的烦恼。 「师父怎么?看?」 「那当然是去了。」在这?个问题上,郑夫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 纵然有了秀才?功名,可无论是郑夫子还是宁颂,所有人都清楚,宁颂所要到达的目标绝对不?是秀才?这?么?简单。 既然还要向上攀登,那么?积累经验,多多参与,都是宁颂在平日里应该积累的。 「去府试,你能与整个临州的学子一同考试。去院试,你能见到的人更多。」 「何况,如果不?去,你只能留在县学读书,没有去府学的资格。」 「去吧。」 第89页 须知道,无论是西山村,还是青川县,都是整个大雍地图上的小小一点,宁颂所要面对的世界还很大。 「就算是蹭点儿题做,也是收穫。」 后?半句,郑夫子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的。 他?担心自己给?宁颂施加太大的压力。 「好。」郑夫子将利益得失说得很清楚,宁颂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干净利落地点头?同意了。 既然决定了接下来的行程,宁颂就彻底拒绝了外?面的社交,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读书上。 对于他?的决定,旁人听了,无不?感慨他?有志气,不?怕折腾。 「到底是年轻,心气儿高。」 有说好话的人,就一定会有拈酸吃醋的,只不?过这?一类的风言风语,全都不?在宁颂的接收范围之内。 县试出最终成绩的时间是在四?月底,而府试安排在了五月中旬。 青川县距离临州的府城虽然不?远,但到底也是异地,需要提前出发。 出发前,张副掌柜来了一趟。 「东家说了,让老刘跟着你。一心堂在临州有一处房子,借给?你住,东家已经派人安排好了。」 「……这?未免太过了。」 张副掌柜不?以为意:「我们在青川县做生意,每到考前,都会贊助考生。」 这?是歷年来的惯例。 只不?过往些年贊助考生的方式与别的生意人一样?,只是给?程仪,今年不?同罢了。 「只是借住而已,你若是拒绝了,东家反倒是会不?高兴。」 「举手?之劳罢了。」 宁颂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一心堂的善意,一是双方合作已久,建立起了信任,早已经过了斤斤计较的时候。 二,无论是他?还是私塾的其他?学子,都需要地方落脚。在短期之内,他?难以找到同样?的地方。 「你们尽管住,打扫卫生和做饭的都安排好了。」 听到宁颂提出想要收留同窗的要求,张副掌柜看起来更高兴了。 宁颂也明白对方的立场,在小处与读书人结缘,只有开心的份儿。 「一心堂的分店在临州,到时候有事尽管去找。」 张副掌柜怕宁颂客气,讲话说得更为直白:「东家很看重?你,若不?是最近朝堂变动,他?恐怕是要亲自去临州陪你的。」 对于东家来说,这?比日常的业务还要重?要。 「我明白。」 宁颂领这?个情。 解决完出行与到达之后?住宿的问题,临到离开时,宁淼与宁木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 昔日,宁颂出门一两日,这?两个小傢伙就跟着刘大娘一起生活。 可这?一回他?去府城,先不?说一来一去时间得半个月,就说刘大郎也不?在家,也自个儿也觉得不?安全。 「我来替你带吧。」周秀才?提议道。 「郑墨也放我这?里。」 与周秀才?不?同,郑夫子今年还打算考一考乡试,试图更进一步。到时候,也是要与宁颂一起去临州。 如此一来,郑墨就是一个需要寄养的儿童。 「一个孩子也是带,几?个孩子也是带,有什?么?区别?」 按照周秀才?的说法,按照宁颂的人际关系,若是不?将宁淼与宁木寄养在周秀才?这?里,就得去麻烦张家。 「我那亲家倒是挺愿意的。」 张老爷子恨不?得立刻让宁淼与宁木改姓成张。 宁颂先到这?里,打了个寒颤,立刻同意了周秀才?的提议。 回到家里,刘大娘对于他?这?个选择也没有意见:「周老爷子是让人放心的。」 到了这?时候,宁颂才?知道,原来刘大娘与周秀才?的夫人昔日是闺中好友。 「这?感情好,你们走了,也让我们几?个老的放松放松。」 话虽如此,在宁颂离开时,仍然不?甚放心,交给?了刘大娘二十两银子。 「客气的话我不?说了,家里就拜託您了。」 「若是有事,去找一心堂。」比起张家,在宁颂心中,一心堂仍然是最高优先级。 「安心。」刘大娘摆摆手?,将满心忧虑的宁颂赶走,「谁不?知道两个小的是你弟弟妹妹,现?在谁敢欺负他?们?」 谁不?知道张家对宁颂的看重?? 交代完这?一切,宁颂总算踏上了远行的道路。 临走前,宁淼与宁木追着他?,送了很远。 「回去吧。」宁颂同他?们招手?。 「哥哥,哥哥!」宁淼仍然跟着车跑。 刘大娘抱住了宁淼,将她抱了起来:「他?会很快回来的。」 宁淼眼睁睁地看着牛车离开,将脑袋埋在了刘大娘的肩窝里。 「你哥给?你留了礼物。」 刘大娘拉着宁淼与宁木回家,将宁颂前一天交给?她的东西拿出来;「一天练一页大字,等到写完,你哥哥就回来了。」 宁淼伸手?摸了摸崭新的纸和笔,点点头?。 拿着路引,宁颂一行人走得颇为顺利。 路上吃饭不?容易,宁颂临走前刘大娘帮忙做了不?少饼,配合着宁颂照搬现?代的自制调料包,都囫囵地凑合了过去。 「这?已经很好了!」 第90页 郑夫子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出门,相比之下,这?一回已经是再舒适不?过了。 到了临州,宁颂还未来得及感慨这?府城的繁荣,就听到储玉说要离开。 「干什?么?去?」 由于一心堂的贊助,再加上有刘大郎这?个擅长行路的前货郎,私塾里这?一回参加府试的考生都选择同宁颂一起出发。 一起出发,自然住在一起。 储玉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他?一路上沉默寡言,到了府城,忽然提出了要离开。 「你有落脚的地方么??」宁颂将人拉到一旁,问。 「……有。」 储玉犹豫片刻,才?道。 宁颂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反倒是皱了皱眉,问:「你家又出什?么?事了?」 县试结束放榜,储玉考了第三名,那时候不?光是郑夫子,储玉本人也很开心。 谁知道回了一趟家,就开始神游天外?,闷闷不?乐。 能让储玉郁闷的还有什?么??用脚趾想都能想出来。 「我才?知道以前的一些情况。」储玉神情复杂地看着宁颂,仿佛也在犹豫自家的「家丑」该不?该说。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我家在府城有一门亲戚。」 「行。」宁颂点点头?,塞给?了储玉五两银子,「别耽误了考试就行。」 塞完银子,宁颂就转头?走了。 储玉只是同窗,不?是自家晚辈,宁颂当然没必要将对方从?头?管到脚。 剩下储玉一个人拿着银子,懵懵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更复杂了。 「记得还钱,和之前的一起。」走了几?步,宁颂转头?来,说道。 「……好。」 储玉被这?个回头?搞蒙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郁结却莫名地消散了。 他?弯了弯嘴角,拿着自己的包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对于队伍里少了一个人这?件事,其他?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有郑夫子好奇地问了一句,在得知储玉亲戚在府城之后?,也就没有多问了。 不?一会儿,一心堂的人来了。 从?刘大郎手?中接过马车,得知这?一群人中大多数都是第一次来府城,便热情地给?他?们介绍。 「这?临州不?但是府城,还是咱们这?一片商业最发达的地方。四?面八方的,要往各出去,都要经过咱们临州。」 「除了热闹,咱们省的巡抚衙门、布政司同其他?两司,都在临州。」 这?就是所谓的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宁颂懂。 「当然,临州最惹不?得的,还不?是这?些官老爷。」引路人故意卖关子,引起学子们的好奇。 「那是谁?」 在进行这?番讨论时,他?们的车刚刚走过了闹市区,来到一块相对安静的区域。 「喏,你们看。」 随着引路人的手?势官方,学子们下意识朝着东边看去。只见长长的围墙,围住了一片区域。 眺望而去,是一片繁复的建筑群。 无论是影影重?重?的雕梁画壁,还是伸出墙外?的绿枝,都让人印象深刻。 「这?是什?么??」 「临王府。」引路人很满意学子们的配合,干脆揭晓谜底。 「我知道,是临川王的府邸。」 所谓临川王,是当今皇帝的弟弟,成年之后?被分封到了此处。 这?也是离宁颂他?们这?些老百姓最近的天潢贵胄。 「这?一边的街道是禁行的,诸位一定要注意。」引路人笑眯眯地看着年轻的学子们惊嘆的模样?,适时地提醒道。 一路前行,因为临王府的禁令,牛车额外?绕了一大段路,最终才?停到了一个小院门口。 学子们一个个地跳下车。 眼前的小院看着并不?大,而且从?外?观来看,也有着相当久的年头?。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小院,没有上千两银子买不?下来。 「这?就是临州啊!」学子们忍不?住咂舌。 不?久之前刚刚考过县试的快乐荡然无存,脑海中只剩下自己的渺小。 以他?们的本事,要赚多久,才?能赚到临州一套房子的钱? 引路人察言观色,适时地劝慰:「各位何必这?样?悲观,如今各位才?多少岁,未来还长着呢。」 谁也不?知道这?一群刚刚从?乡下出来的,如同幼鸟一般的年轻人们,最终能走走到哪一步。 「莫欺少年穷」,说的就是不?要小看少年人的潜力。 「是哦。」 被引路人这?样?的安慰,年轻的学子们重?新打起了精神,一个个活泼开朗了起来,前前后?后?地参观这?座小院。 宁颂是上辈子见识过房价的恐怖的,也晓得一个普通人赚到一千两银子的困难。 更知道按照概率,大部分人都会变成庸常的普通人。 不?过,在这?时候,宁颂当然也不?会说一些丧气话打击人。 学子们欢欢喜喜地自个儿选了房间住下,没过一会儿,小院里的厨娘就为他?们端上了饭菜。 「请替我谢谢东家。」 对于一心堂无微不?至的照顾,宁颂再次同引路人道谢。 第91页 引路人笑眯眯地道:「只要您住的开心就好。」 府试与县试之间的时间间隔本来就短,宁颂等一行人来到这?里也不?算早,因此往后?几?日,学子们都留在小院儿里看书学习。 除了报名那一日出了门,其他?时间都在院里学习。 新到一处地方,学生们都是少年人,当然有一起出去转一转的想法,只是郑夫子一开始就抑制了他?们这?个想法。 「你们想三年之后?再来一次吗?」 县试与府试统称为童试,考过了府试才?能被称之为童生,若是府试折戟,那他?们县试也白考了。 此话一说,就没有人再敢造次。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人都沉浸在浓烈的学习范围中,而当人专注于一件事时,时间会在不?经意间走得飞快。 五月十日,距离府试还有五天的时间,这?时候,却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来。 「据说是您的亲戚。」 院内的小厮对着宁颂说道。 宁颂纳闷,除了原身那早去上任的伯父与伯母之外?,他?在临州还有什?么?亲戚? 怀着好奇出了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身习武之人的打扮,看上去颇为英武。 「颂哥儿。」那男人对宁颂笑了笑。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从?你母亲那边的关系看,我算是你舅舅。」 第45章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 宁颂有着天然的不信任,两人的对话很快僵在?了原地?。 「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咱们找个?地?方?说吧。」 自称姓陆的人看上去对于宁颂疑惑与警惕并?不意外, 温和地?提议道。 「我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宁颂看了一眼天色, 说道。 「我知道。」 两人一起来?到了附近的一家茶坊, 姓陆的男人要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你母亲应该没有同你提过我。」 据男人说, 宁颂的母亲与他是表兄妹,原本两家住在?一起, 奈何家中?兄弟姐妹众多, 加上饥荒, 早早地?将他送了出去?。 他被一户人家收养之后, 运气不错, 辗转当了兵, 而后又被贵人看重,不久之前刚来?临州。 到了临州地?界, 他才?着手寻找以往亲戚的踪迹, 好不容易找到了宁颂的母亲,却得知对方?早已经去?世的消息。 「你是丽娘的儿子?,又到了临州,无论如何都得来?见你一面。」 「听说你考中?了案首, 恭喜。」 名为陆行的男人将贺礼放在?了桌上, 推了过来?, 宁颂看了一眼,发?现是上好的纸和墨。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挑了实用的东西买。」 宁颂道了谢, 但没收礼物。 「既然如此,就?不耽搁你学习。」陆行说完了旧事, 见宁颂坚持,嘆了口气,干净利落地?说道。 「好。」 宁颂站起身来?。 「我在?临州暂住,这是地?址。等你考完了,我们再联繫。」陆行递来?了一个?纸条。 宁颂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临州西边的一个?地?方?,距离此地?有些距离。 这一来?一去?,要花不少?时间。 「谢谢您。」第一回见面,宁颂还叫不出「表舅」这两个?字,但因为对方?的体贴和用心,宁颂用了敬称。 「回去?吧。」陆行也察觉到了这点?儿变化,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 陆行将宁颂送到了门口,又同郑夫子?点?头?致意,这才?告辞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郑夫子?好奇地?问:「这真是你亲戚?」 从?来?没有听说过。 「或许是远亲,现在?还不确定。」 如今所有的情况都是对方?的一面之词,宁颂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自然不会坐实这段关系。 「谨慎一点?也好。」郑夫子?点?点?头?。 反正宁颂不打算图谋什么,自然也不会着急去?认这么亲戚。 「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摆在?眼前的最重要的事情,当然还是迫在?眉睫的府试。 五月十五日,在?青川县县试之后的一个?月,位于?临州的府试正式开考。 宁颂等人提前报了名,程序与县试大致一致,考试当天,提早前来?等在?考院门口。 「紧张吗?」宁颂听到了旁人的对话。 「不紧张。」那人语气很是笃定,「我们是在?临州读的书,若是还比不过县城、乡下来?的,那不如去?死算了。」 此人说话虽然语气淡淡,可话语中?却充满了一种独属于?临州的优越感,惹得周围人眉头?紧皱。 「算了。」 宁颂拉了一把想要上前去?与对方?理?论的同窗。 「没意义。」 从?客观上来?说,临州的书塾教?学质量当然要比乡下的好,对方?说这句话确实是没错。 可从?主观上来?看,就?有些让人觉得冒犯了。 「到时候成绩说话。」 府试封卷阅题,卷面上可不会写此人是来?自于?哪,出身如何。 一点?儿小插曲,并?不影响宁颂的心情。倒是储玉久久不到,让他不由自主地?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关注。 第92页 终于?,在?考院打开,开始排队检查入场时,储玉才?着急地?到了。 「来?了!」 储玉排在?最后,朝着宁颂挥了一下手。 宁颂放下了心。 府试到底是级别更高一个?层次的考试,在?搜查夹带上做的比县试还要严格。 在?入门时,不但搜查了宁颂所携带的物品,还专门换了地?点?,让考生脱了中?衣来?检查。 「听说是上一届有人把文章写在?腿上。」 各式各样的作弊手段可谓是想尽了方?法。 检查完之后,考生们进了考院。一进门,宁颂的眼睛就?忍不住一亮—— 相比于?县城那破破烂烂,一看就?是多年没有翻修的考院,临州的考院好太多了! 无论是桌椅还是墙壁,看上去?都是近年来?刚刚更新过的。 「是学政老爷到任之后亲自问户部申请的款子?修的。」见考生们的反应,一个?监考专门提了一句。 考生们进入了考院,不一会儿考院就?关了门。 此时,宁颂也终于?见到了府试的主考官——临州的知府,在?他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男人。 有人介绍,这就?是那位「学政大人」。 不知是不是宁颂的错觉,那位学政大人在?看见他时朝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笑。 这让宁颂摸不着头?脑。 他们认识吗? 见过了考官,行完了礼,考前的流程终于?走完了,开始了正式的考试。 与县试漫长的五场考试不同,府试只考三场,考试内容也不大相同。 第一场考试,考试内容就?是宁颂还没有在?正式考试中?考过的帖经—— 默写。 大雍朝帖经的考试方?法,是选取《书》、《经》中?的内容,只给上文或下文的短句,要求其默写中?间空缺的部分。 类似于?现代考试中?的填空题。 难点?在?于?题量大,已经出题内容遍布所有参考书,不乏边边角角之处。 试题发?下来?,宁颂稍稍浏览了一下,便不敢浪费时间,埋头?飞速写了起来?。 他怕时间不够。 果不其然,这场考试统共考两个?时辰,等到收卷时,仍然有人还在?埋头?苦写。 「是在?前面浪费时间太多了。」 考试考到这个?程度的考生,大多数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并?不缺乏对于?自己的自信和解决问题的决心。 奈何就?是这样的执着,消耗了大量的时间,造成了许多题目答不完,从?而因小失大。 「颂哥儿写完了么?」 出了考场,同窗忍不住问宁颂。 「当然没有。」 今日这考题,说是从?四书五经里挑选,但显然有几个?题超出了范围。 超出范围的几个?题,有的宁颂读过,但不大确定,就?是就?凭感觉写了;还有的根本不清楚是什么,就?只好随便编一个?写上去?。 在?宁颂看来?,乱写总比不写强。 「那就?好!」听到宁颂也没写完的消息,同窗松了口气。 翌日,第一场的结果出来?。 拥有丰富考试经验的同窗们都过了,哪怕是写得不多的,也是吊车尾擦过。 对于?私塾来?说,这是一次大成功。 当然,唯一遗憾的是宁颂只考了第三名,第一、第二都是陌生的名字,看籍贯,都是府城本地?人。 「他们应当是学过那几篇文章。」 对此,宁颂表示可以接受。 临州地?理?位置优越,无论是教?学资源还是平日见闻,都比别地?的学子?有着优势。 这确实也是客观事实。 四月十六日放了榜,翌日就?要考第二场。 这一场考杂文,包括论、表之类的文体,这些内容是青川县另外一个?私塾夫子?的拿手好戏。 恰好,这位夫子?来?为宁颂等人做过讲座。 这一场考的也颇为顺利。 只不过,拿第一的仍然是临州本地?书塾中?的学子?。 到了第三场排队时,考试的学子?已经少?了一半。对于?宁颂几人来?说,周围都是陌生面孔。 而那些陌生面孔显然互相认识,彼此之间站的很近,小声说话,偶尔发?出笑声来?。 「都是临州的。」 「拽什么拽。」宁颂听到有人小声说。 都是年轻人,虽然理?智上知道关于?地?域上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可既然比试中?有输赢,那他们为什么不能是获胜的那一方?呢。 这是一种无用却想要坚持的倔强。 「加油。」 比起帖经和杂文来?说,第三场的策论属于?所有人的舒适区。 由于?策论不好写,要求很高,各种考试都要考,因此郑夫子?教?出来?的学生在?策论上都花了大功夫。 宁颂亦是如此。 恰好,府试的策论题不难,讨论的是土地?问题。 按照歷史的进程,虽然有蝴蝶效应歷史拐了弯,可大雍朝百年之后,仍然需要面对土地?、人口和税收之间关系。 策论中?,宁颂没有空泛地?讨论三者之间的关系,而是从?一个?家庭一年的经济帐出发?,来?计算怎样收税能够让一个?家庭过得去?。 第93页 一篇策论写完,已经到了交卷的时间,宁颂深吸了一口气,将卷子?交了上去?。 过了几日,第三场的结果出来?,宁颂的名字第一次越过了别人,占据了第一位。 「这谁啊?」 放榜的时候,宁颂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念叨他的名字。 「籍贯是青川县细柳村?这是什么破地?方?啊,听都没听说过。」 听到对方?气急败坏又充满不忿的声音,宁颂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三场考试的成绩已出,由于?前两场第一的其他场成绩不佳,前两场分别是第二第三的宁颂反倒是阴差阳错下跃居第一。 这一下,与宁颂一起来?的学子?们扬眉吐气了。 「谁说我们小地?方?来?的人不能第一?」 「得意什么啊?」临州的学子?忿忿不平。 「当然是得意我们青川县出了个?府试案首咯。」论阴阳怪气,谁又会输给谁? 撇开考生之间的吵架不谈,郑夫子?知道了这个?结果,高兴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好、好!」 旁人笑他:「夫子?真是的,之前颂哥儿考过了县试,也没见您这么高兴。」 郑夫子?才?不理?会对方?的话。 只有从?心底里,他才?知道自己高兴的到底是什么。 县试考第一名,郑夫子?在?联考时宁颂屡屡登顶时早有了心理?准备,成为县试案首,当然也值得开心,但这种开心是类似于?达成了期望的开心。 而府试不一样。 临州有多少?县,又有多少?个?学子?。 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是郑夫子?从?来?未想过的。 在?他的语气中?,宁颂能够考到前列,就?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可谁知道。 「我是占了考试规则的便宜。」相比于?郑夫子?的激动,宁颂倒是颇为理?性。 正如他所说,其他两场考试都有人比他考得好,非要说的话,是他的水平比较均衡。 吃了综合水平的红利。 当然,多次联考堆出来?的经验也很重要。 「不管如何,第一就?好。」郑夫子?慈爱地?眼神能滴出水来?。 府试考完,如县试那般,知府也设宴宴请府学的学正、训导,本地?乡绅,以及此次的考生们。 「你才?十六岁?不错。」 作为府试的第一名,宁颂当然是考生中?最受关注的一位。 知府是此次府试的主考官,对于?宁颂这个?没有打过交道的陌生案首,只有温言夸奖的份儿。 「日后也要好好努力。」知府劝学道。 宁颂行了一个?礼,恭恭敬敬地?说:「是,府尊大人。」 知府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 在?这一番交流之后,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参加聚会的宾客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找人说话。 下一秒,宁颂就?被围了起来?。 「……能不能看看你的策论。」说话的人正是此次府试的第二名。 他对宁颂的策论实在?是好奇心实在?是达到了顶峰。 宁颂婉拒。 这位第二名不甘心,犹豫了片刻,说道:「其实,今天的题目我曾经写过,专门让一位长辈帮我改过。」 那位长辈,是翰林。 他想不通,一个?秀才?写的文章,怎么能比得过正儿八经翰林写的? 「你的文章当然也很好。」 第二名的策论亦是第二。 区别只是在?于?对方?的第一二场名次不高。 「只不过文章看缘分,我只是更符合考官的胃口。」宁颂这句话说得谦虚极了。 不远处,身为临州学政的陆之舟听到了,笑嘻嘻地?说:「那可不是?」 「他之前的那一篇符合你的胃口,这一篇符合我的胃口。」 陆之舟看向身边的人。 一个?回到京城与皇帝硬槓,扛着压力把案子?办下来?,又被明?升暗降赶出京城的人。 「瞎说什么?」凌恆总觉得好友这句话中?包含着一些不怀好意。 「瞎说?」陆之舟抬起头?,点?了点?下巴,「喏,你的玉佩还挂在?人家身上呢。」 一转身,凌恆看见了位于?宁颂腰间的玉佩。 确实是他的那一枚。 第46章 府试之后的宴会放在知府的府衙中, 看起来比青川县的高档一些。 可再奢华,比起现代用科技所堆砌而成的各种晚会,又?显得平平——最多只能让宁颂发出一种「原来古代也有类似的东西」的感慨。 这让暗中想要看他这个来自于乡下的案首的笑话的人大跌眼?镜。 对于宁颂来说, 宴会着实没什么意思。 纵然?是?菜品更好一些, 参加的人身份地位高一些, 除此之外, 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尤其当?他发现,府城里的人同青川县的人一样, 在寒暄时用着相同的社交辞令时。 不一会儿, 见仿佛是?完成了任务, 方才还在宴会上的府尊大人悄悄离开, 宁颂便开始光明正大地摆烂。 「府尊貌似是?被学政大人叫走的。」心明眼?亮的同窗同宁颂说道。 「学政大人身边, 还有一位相貌俊朗的大人。」 第94页 同窗说起「相貌俊朗」时, 宁颂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神中的赞嘆。 那是?一种对于美的赞赏。 这让宁颂颇为好奇。 宴会仍然?在进行,可惜同窗口中那位长得好看的大人始终没有再出现, 这个念头就被宁颂抛到了脑后。 到底是?公众场合, 宁颂纵然?偷偷摆烂,可给自己放了一会儿假后,仍然?不得不回到宴会中。 好在来了一个有趣的人。 一位临州府职责是?税收的人找到了宁颂,同他聊一些农田税收上的问题。对方是?看了他的策论, 对此产生了好奇。 「我今日也是?为了你而来的。」这位府衙的官员笑呵呵地说。 这一句「为你而来」的话彻底俘获了宁颂的心, 更何况这位官员所提出的话题都?相当?有见地。 于是?, 接下来的时间?,宁颂都?在与?这位官员的聊天中渡过。 两人聊到关键之处时,还找了纸和笔来写?写?画画, 等到宴席结束时,双方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友谊。 「改天再聊。」 两人互通姓名, 宁颂知道了这位新朋友姓秦,是?临州府的一名通判。 「接下来你好好考试。」秦大人笑眯眯地说。 在府试之后,还有一次院试呢。 「不过院试也不必太过担心,学政大人很喜欢你。」秦大人这话说得宁颂很摸不着头脑。 宴会结束,人群散去。 回家的路上学子们?同路,几?个临州的学子望向?宁颂的眼?神极为复杂。 在道别?时,对方犹犹豫豫,但?最终仍然?客客气?气?地对他说了再见。 「他们?又?怎么?了?」 宁颂不是?很懂。 「心情复杂呗。」由于一开始关系闹得很僵,因此在旁人倒霉时,同窗从?来不惮于幸灾乐祸。 经过同窗的解释,宁颂才知道宴会上还有他所不知晓的剧情。 原来,也不知道是?哪位喝高了,透露了之前府试中考官们?改卷中的一些内幕。 在策论方面,对于第一是?谁其实几?位考官还有一些争执。最后宁颂这一篇,是?学政大人力排众议,点了第一。 「学政?」 宁颂又?想起了在考试入场时,对方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过,比起这等考试内幕,宁颂更好奇于学政大人是?怎么?能够力排众议的。 「主考官不是?府尊大人吗?」 「你不知道?!」同窗又?一次大惊小怪。 「怎么??」 「学政大人不光是?临州府的学政,还暂代了东省学政一职。」 也就是?说,这位陆大人目前是?东省等级最高的学官,掌全省的学校政令,同时也负责岁、科考试。 当?然?,比起学政一职,这位陆大人让人称道的,还有他那显赫的出身。 「据说他的母亲是?宗室的郡主,祖父曾经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 而陆姓本身也是?一个显赫的家族。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出身,因此几?乎所有人都?默认朝廷不派正式的东省学政,是?在为陆大人铺路。 「……原来如此。」 宁颂听?了一耳官场八卦,不由得嘆为观止。 府试结束,距离院试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在这个时间?间?隙里,郑夫子没有再押着学子们?读书,而是?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去玩。 「劳逸结合,都?去吧。」 这一次府试私塾前来考试的几?个人很幸运,除了第一场有人考过之外,其他两场都?没有刷人。 郑夫子看着这几?个学子,如同在看自己的儿子。 「之后再加把劲,现在先玩吧!」 年轻人哪有不爱玩的,虽说用心读书,可临州有什么?好玩的,早在来之前就打探好了。 郑夫子给他们?放了三日假,几?人在头一天就商量好了。 第一天去爬山,第二日逛寺庙,第三日就在城内找个地方听?戏。 「你去不去?」宁颂问神出鬼没的储玉。 「去吧。」 储玉犹豫了一下说道。 出门玩耍就是?最让人开心的事,宁颂同几?个同窗一起,恍然?间?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从?青川县来的几?个人都?没有什么?钱,因此除了僱佣了一辆马车,带着他们?去山边之外,其他时间?全都?是?穷游。 临州的山不高,同时也没有怎么?开发,几?个人都?是?同游客一起,顺着被踩出来的小径,靠着拉着树干借力而往上爬。 爬到山顶时,正是?阳光最好之时。 望着临州府鳞次栉比的房屋,几?个人都?有一种居高望远的舒畅。 「只愿下次我们?几?个一起来爬山时,已经是?考过了院试。」 宁颂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若是?考过了院试,成为了秀才,到时候选择府学读书,等到休沐的时候,自然?可以随意来登山。 他的同窗说是?休息,实际上心中想的还是?自己的未来和前程。 「好。」 在明亮的天光下,这种年轻人对于未来的憧憬也显得格外可爱。 放假的第一日爬了一整天山,回去的当?晚腿脚已经有些酸痛,奈何同窗们?玩心未减,第二日拖着腿也要出门。 第95页 他们?要去的是?临州郊区的慈觉寺。 这寺庙是?一座古寺,据说前朝就有,以抽籤灵验而着称。不过,宁颂的这些同窗们?倒不是?为了去抽籤,而是?去拜佛。 「若不拜一拜,我这心里不安。」 宁颂听?完,忍不住吐槽:「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去上香。」 「那不一样。」同窗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这不是?要考试了吗?」 起码要求个平安顺利。 怀着这样的念头,宁颂与?同窗们?「身残志坚」地到了慈觉寺,奈何还没能进门,就被门口的小沙弥拦住了。 「抱歉,几?位施主,今日寺内不接待访客,诸位请过几?日再来。」 宁颂几?人面面相觑。 假期有限,更何况来一趟不容易,何况,听?小沙弥的说法,这寺庙看似是?连续几?日都?不迎客。 同窗试图从?小沙弥这里打探具体原因,但?小沙弥嘴紧,什么?都?不愿意说。 几?人从?门口退出来,远远地看着寺门。 「怎么?办?」有人问。 出行不易,何况他们?是?真的想进去拜拜。 「我去找个人问问。」一名同窗想办法,去了寺外一处卖饮子的摊点上打探,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戏。」他说,「是?临王府的女眷在,昨日就封了寺。」 在说话时,又?有游客在门口被小沙弥挡住了,双方没忍住吵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 若是?包了慈觉寺的是?旁人,或许还有一点儿让他们?进去的可能,可若是?临王府的,那大概是?一点儿余地都?没有了。 「走吧。」宁颂说道,「先去城内逛。」 如果不行,明日再商量明日的行程。 几?人垂头丧气?,准备打道回府,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储玉犹豫片刻,将?人拦住了。 「我去问问。」 问什么?? 宁颂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见储玉朝着小沙弥的方向?走去。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小沙弥进了寺内一趟,紧接着储玉就回来了。 「能进去了。」 宁颂:「?」 其他同窗:「??」 小沙弥开了门让宁颂等一行人进去,因为临王府前来的人都?是?女眷,因此宁颂等人只能在部分区域活动。 可即便是?这样,也很好了。 因为这一番波折,导致同窗们?在回程时,一路上都?在盯储玉—— 储玉平日里神出鬼没,加上性格冷然?,彼此之间?没说过几?句话,不好直接去问。 几?个人里,唯一一个同储玉关系好的,是?宁颂。 同窗们?疯狂给宁颂使眼?色。 宁颂虽然?对此也非常好奇,但?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问好友的隐私,从?头到位装死,一直装到了回住处解散后。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问。 「我之前认了个亲戚。」储玉解释道。 「然?后?」 「然?后是?临王府的人。」 解释完这几?句,储玉就不说话了,任凭宁颂怎么?追问都?一言不发。 「……行吧。」宁颂选择先相信。 痛痛快快地玩了两日,第三日时,几?个人实在是?玩不动了,在城内找了家茶坊听?戏。 年轻人没有什么?耐心,听?了一会儿,注意力就转移了。 最终,几?个人打算出去睡觉。 「明日就要继续开始学习了。」一想到这个,纵然?有一点儿好心情也全都?破坏了。 一日无话,三天的小假期就这样结束了。 翌日清晨,郑夫子如同那最为守时的闹钟一般出现了,带给了他们?新的参考资料。 「喏。」 都?是?宁颂没见过的。 其中一本,是?府试第一场考过的那个题目的出处。 「既然?都?知道了哪里有欠缺,肯定是?要补上的。」郑夫子说得理所应当?。 「若是?再出了类似的题目,你们?还是?不会,那该怎么?办?」 对于郑夫子的逻辑,学子们?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抱着新找来的资料到一旁去背诵。 唯独宁颂拉住了郑夫子:「您从?哪里找的书?」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临州,而不是?青川县。 「我府学里有个曾经的同窗。」 郑夫子轻描淡写?道。 他没有说的是?,他与?那位曾经的同窗关系相当?一般,这一回去借书,是?厚着脸皮主动去联繫的。 好在借书最终靠的也不是?关系。 「是?学政大人提前打了招唿,说是?这些书都?能借给你们?。」 但?借了,是?要还的。 好不容易从?府学里借出来一些资料,郑夫子不傻,学子们?也不傻,在拿到书之后开始疯狂抄写?。 原书还回去之后,这些他们?是?可以带回去的。 这些手抄本无论是?留在私塾,还是?自己再抄写?,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里的「财富」不光是?描述意义上的财富,更是?能卖掉书真金白银赚钱的意思。 「学政大人真不错。」 学子得了实惠,忍不住赞美这位肯做事、有仁心的学官。 第96页 白日里抄书、读书、学习,晚上挑着灯练字,宁颂在府城里的时间?过得飞快。 直到即将?要院试报名时,宁颂仍然?有一种回不过神来的感觉。 「要加油哦。」 报名的时候,考院的书吏认出了宁颂,在走完程序之后对他说道。 书吏笑眯眯地看着这位年轻的案首,若是?院试也能考第一,那将?会成为临川目前唯一一个连中「小三元」的学子。 之前连中三元的考生,目前已经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了。 「谢谢。」 正是?因为有这一个噱头在,在院试即将?来临之际,不少人专门来同宁颂送礼,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听?他的看法。 「能不能考第一,不是?我决定的。」对于这个问题,宁颂哭笑不得。 为了防止自己再被打扰,宁颂干脆闭门谢客,打算在院试之前都?不再出门了。 只不过,这门禁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颂哥儿。」 许久不见的齐景瑜扒着门缝,笑嘻嘻地同宁颂打招唿。 「你回来了?」宁颂高兴地起身,将?人迎了进来。 白鹿书院也在临州,在来之前,宁颂就在信里与?齐景瑜约定了要见面。 奈何在宁颂到达之前,齐景瑜因为家里的事去了京城,因此两人一直未能谋面。 「京城的事情忙完了,就赶回来了。」 「你长高了——你的变化也太大了!」 齐景瑜打量自己的朋友,忍不住感慨。 上一回见面时,宁颂虽然?也表现亮眼?,可看上去神情紧绷,整个人如同一把紧绷的弓。 可这一回就不同了。 或许是?两次案首带来的成就感,亦或者?是?达到了内心的平衡,宁颂此时的状态全然?不同。 自信,松弛。 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一样。 有了这样的精神状态,与?之匹配的是?宁颂的模样也产生了变化。 之前极瘦的脸颊上微微长了些肉,显得更为健康,一双如同漆黑的眼?眸如同星子,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真是?一个让人忍不住喜欢的人。 「嗯……你也胖了。」对于好友的赞美,宁颂礼尚往来。 他一点儿没说错,比起一次见面,齐景瑜胖了一大圈。 「可别?说了。」 去了京城,齐景瑜被父亲那边一大家子人噁心,疯狂吃东西完全是?为了报復。 两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一通,虽然?许久未见,只是?书信交流,可两个人见了面,却没有丝毫的陌生感。 话题很快说到了即将?到来的院试,齐景瑜抽空专门来一趟,为的就是?同宁颂说一说院试的事情。 「好好答就好了,心态最重要。」 院试与?前两场考试并不不同,成绩的好坏更在于发挥,许多人院试折戟就是?因为紧张。 「我知道。」 还好宁颂没有强迫症。 他明白,若是?侥倖能拿案首,那是?天时地利人和,若拿不到,那也是?旁人技高一筹。 参加院试的学子不只是?临州一个州府,与?他竞争的学子更多。 「到时候考完再约你玩。」齐景瑜在说完话之后,撤了。 晚上,久未谋面的东家追着齐景瑜来了。 「怎么?了?」 宁颂被这猫爪老鼠一样的游戏弄蒙了。 「别?说了,一个个都?不省心。」 原来,前不久是?白鹿书院院长的寿辰,可几?个徒弟都?状况百出。 大师兄凌恆一声不吭地回了京城,与?皇上硬槓,以一己之力将?驸马关在了大牢里,逼的皇上将?他赶出京来。 师弟齐景瑜有学有样,跟着回了京城,因为父亲续娶的继母作祟而大闹了一通。 白鹿书院的院长无奈,请东家帮他抓两人回去。 宁颂听?天书一样听?了一耳朵八卦,最终,在东家的话语中抓到了重点。 「凌状元,他回来了?」 「对。」东家点点头,「如果顺利的话,你可能过一阵子就会见到他。」 「他是?院试的考官之一,暂任东省的按察使。」 宁颂琢磨了一下官制,不由得暗自咂舌。 这位凌状元,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 第47章 东省新上任了按察使, 还是曾经的风云人物,宁颂第二日就听到了同窗们在讨论。 然而,同窗们?讨论的内容大多是为他抱不平。 这位凌大人原本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 突如其来被贬出了京城, 来到了地方。 虽然品级未变, 但从中?央到地方, 其中的含义可想而知。 更何况,旁人的贬谪是因为?做错事, 可凌大人却是无辜受到了牵连。 「凌大人秉公执法, 不与贪污之人合流, 上面没?有半点儿表示不说, 还反倒是遭了殃。」 关于?凌大人谪迁的事情, 昨晚上宁颂已?经听东家说了, 只是不了解具体的情况,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内情。 「是淮河决堤的事情。」 同窗知晓宁颂时间都花在读书上, 来了临州之后, 许久未曾读过邸报,对近日?发生的事情不大了解。 第97页 经过同窗的解释,宁颂才知道其中?的原委——淮河决堤,朝廷抓出来许多蛀虫。 其中?就?包括皇上的女儿女婿, 端阳公主及其驸马。 凌大人以一己之力, 将驸马抓进了牢中?, 还凭藉着确凿的证据,判了刑。 「凌大人确实威勐。」 可这?秉公执法,得罪了皇室的做法, 凌大人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河道之事牵扯人之多,非旁人能够想像。 之前虽有一批官员落网, 可尚未伤筋动骨,此?时见了公主与驸马都未能倖免,顿时害怕了。 驸马落网,其他人为?了保护自己,疯狂反扑,各种奏摺不断。 三人成虎之下,凌大人被抓进了诏狱。 若不是当今首辅高大人是凌大人的座师,联合众人上折请愿,恐怕凌大人此?时还在牢狱之中?待着呢。 「听说皇上当时很生气,真打算办了凌大人。」同窗忿忿道。 话语间,无不是对于?皇室隐约的指控与失望。 「人各有私。」宁颂评价道。 皇上也是人。 听完了八卦,宁颂回?去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传闻从京城传到了临州,其中?当然有着无数的信息扭曲与加工,可纵然如此?,隔着时间、地域,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其中?的艰险、肃杀。 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捲入旋涡,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这?个道理宁颂清楚,身在局中?的当事人当然更清楚。 可他仍然选择去干。 这?让宁颂感到敬佩。 聊完了八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宁颂按道理应当进入状态,开始学习,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久久未能平静。 半晌,他嘆了口气,找出自己之前搜集的邸报来,按照时间往前翻。 一条客观、平静的叙述夹杂在其中?。 「大雍一百一十四年七月,大洪,淮河决堤,死伤数千人。」 正式去年七月。 七月的时候,细柳村也下了十几?日?的大雨。 有数千人的生命葬送在了这?场大雨中?。 然而,无论凌大人还是宁颂,甚至是许多人都清楚,宛如疗伤,只将贪污者绳之以法,是治标不治本。 在学习之余听了这?么?一个故事,无疑对于?宁颂的心情有所影响。 好在他是一个乐观且擅于?调整自己的心情的人。 问题在那里,总会有人去解决。 在其位谋其政,如今的他还只是一个考生,面临着即将到来的重要考试,应当做的是好好应考,而不是想七想八。 更何况,有凌大人这?样的人在,大雍的官场看起来还不算是无药可救。 无论是说他自欺欺人也好,埋着脑袋装鸵鸟也罢,宁颂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备考上。 院试是最后一关。 或许是由于?临州的官场有所变动,亦或者是学政大人业务繁忙,府试之后,大约过了十日?,就?开始了报名的流程。 「这?一场就?是最后一场了。」 考过了县试与府试,学子们?已?经获得了童生的资格。可童生与秀才功名到底不一样,没?有人愿意再考一年。 「……可是,好累啊。」 不光是同窗,在接连几?个月一场又一场的考试考下来时,宁颂本人也有着一种疲惫之感。 「保持住,这?是最后一次了,考完随便你们?怎么?玩。」 临近院考,郑夫子本人也没?有什么?好教学子的了,因此?就?做起了心灵导师,专门?叫人出去安慰。 都是科考的过来人,郑夫子哪里不晓得考生们?的疲惫,可正如他所说,十八弯的山路都走完了,就?剩下最后一步,无论如何都得撑下去。 当天晚上,小院儿里的厨娘做了一大桌子饭。 「孩子们?都好好吃点儿。」 刚被安排来做饭时,厨娘曾经担心这?些未来的官老爷们?不好相处,可到了这?里,她才晓得这?些所谓的名号背后,都还是一群活泼的年轻人们?。 会和她聊天、撒娇,也会帮她干活的年轻人。 有了老师的关心和的安抚,加上在报名那日?又放了一天假,长途跋涉的艰辛总算是稍稍缓解。 一转眼,就?来了院试那一日?。 院试这?一天是个好天气,前几?日?下了几?天雨,这?一日?刚刚放晴,温度适宜,空气中?微微有着水气,隐约还能闻到植物的香气。 「太?好了,真是老天爷保佑!」 之前因为?担心下雨,郑夫子愁的几?天没?有睡觉。 然而惊喜的似乎还不止是这?些,到了考院,学子们?才发现考试的号房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被雨打风吹的痕迹。 「这?是当然啦,下雨那天,学政大人亲自来了一趟,吩咐我们?找东西去盖。」 那日?,为?了抢救这?些号舍,他们?一个个的统统都淋湿了。 「多亏了学政大人。」 考生们?哪能不知好歹,忍不住连连感谢。 与之前县试、府试不同,参加院试的学生人数不多,但在排队进场时,宁颂头?一回?看到了老年人。 那位老童生看上去已?经有六七十,拎着竹篮,蹒跚着排队。 第98页 「哦,又是他啊。」 从青川县赶过来参与院试的助教看了老头?儿一眼,见怪不怪的说道。 「你认识?」 这?一回?轮到宁颂好奇了。 「只要考过一两次院试的,应该都认识吧。」助教说道。 原来,这?位老童生是所谓的逢考必来,但屡考不过。 对方读书读得晚,快到三十岁才开始读书,花了十年磕磕绊绊地考过了府试,却在院试上折了戟。 往后,就?是每一届都来。 由于?他的这?一股执念,导致有一些学官自个儿都看不惯了,打算高抬贵手,给他一个生员的名额。 奈何这?位老爷子的文章实属是有些说不过去。 考试过不了,又年年都来,学官受不了了,劝他回?家好好教育子嗣,不要浪费时间。 可老头?儿不愿意。 「我这?读书,既没?有耽误生活,亦没?有浪费钱财,为?何不能继续考?」 如此?,学政也不好劝了,只好由他去。 于?是,这?些年里,老头?儿已?经熬走了几?个学官了。 「……这?倒是一种兴趣。」宁颂望向那位老爷子,不由得嘆服道。 或许是因为?主考官风格不同,宁颂在院试如场时,头?一回?遇到了主考官点名。 各个年龄段的考生,都按照互保的资格站在一起,学政陆大人按照名单一个一个的点。 除此?之外,还会核对长相特?征。 由于?加了这?一个程序,导致排队时间格外漫长。 「有必要这?么?详细吗?」宁颂听见有人偷偷问。 宁颂打心底里亦不相信会有人在院试上做小动作。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这?一场当真出了事——有人替考被发现了! 那人是府学里的秀才,收了考生巨额的钱财,前来替考院试。 在主考官点名时,那人虽然尚且能够维持表情,未被发现,可到了廪保来认人时,出了事。 那廪保就?迟疑了片刻,就?被一边的主考官发现了端倪。 将几?个人拉去一边审问,没?过一会儿,就?审了出来。 「那怎么?办?」有人小声讨论。 「能怎么?办,下狱呗。」 替考的、被替考的统统先关起来,等到院试考完之后,再正式处理。 「那秀才的功名算是没?了。」 有了这?一回?的杀鸡儆猴,接下来的环节,学子们?都无比配合。 检查结束,升炮封门?,学子们?进入自己的号舍坐下,不一会儿,紧张的心情才重新平復。 正如检查环节有惊喜,题目根本不是提前准备好的,而是学政大人坐在大堂,亲自现写的试题。 等监考将贴着题目的案板举着拿到宁颂跟前时,他的嘴角才微微抽动了一下。 学政大人,实在是太?有性格了! 在题板上,关于?四书五经的经义?题只有象徵性的两道,策论反而就?有三道。 第一题问怎么?看待官员腐败。 第二题问官员腐败如何根治。 第三题,则是怎么?看待前朝的灭亡。 针对性极强。 宁颂快速抄下了题目,等到监考走了之后,他才没?忍住,笑了一下。 无论如何,他有理由怀疑这?三道题中?的前两道题,是学政大人坐在堂前时刚刚想的。 也不怪学官大人义?愤填膺,实在是利用规则,无视规则的人多如牛毛。 区区一个院试,尚且有作弊之人,更何况是掌握权力的官员呢。 有了切入点,接下来的第一题就?容易了。 官员之所以腐败,是有利可图。除此?之外,更是因为?拥有机会。 宁颂在论述两者之间的关系时,引用了现代曾经读过的「舞弊三角」理论。1 即一个官员的舞弊,包括压力、机会与自我合理化等三个要素。 压力又分为?内在压力和外在压力。前者是官员个人养家餬口、保持生活品质的压力,后者是官场风气、习惯、潜规则带来的压力。 机会,是官员贪腐又被掩盖起来,不被发现的要素。大致与监察力度、惩罚措施、信息不对称等有关。 最后,「自我合理化要素」便是「藉口要素」。 一个读圣贤书,受到儒家思想薰陶多年的官员,为?何在一旦获得权力之后就?瞬间滑坡,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自我合理化」。 他们?会为?自己找到无数的理由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到了最后,内心的不安也会再一次变成麻木,甚至是习以为?常。 由于?策论有字数要求,因此?宁颂在第一题中?只能简述了各项原因。 等到第二题时,他再针对性地将各种原因展开,并且对应地从各个要素出发,逻辑鲜明地提出对策。 比如,健全政策机制,加强监管、定期进行思想教育等等。 写完这?些,宁颂苦笑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自己写得都是一些陈词滥调——道理大家何尝不懂,区别只是在于?如何去做。 自古以来,都是知易行难。 写完了前两道题,时间过去了大半,由于?宁颂沉浸于?自己的答题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学政大人在他身边停留了许久。 第99页 等他抬头?时,主考官已?经走了,剩下的之后对面号舍的考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撇开小插曲不谈,宁颂休息了一会儿,缓了缓心神?,又给自己磨了新墨,开始写第三道题。 「如何看待前朝的灭亡」。 如果按照逻辑来说,既然前两道题是关于?贪腐,那么?第三题只要顺着前两道题的意思,继续写前朝的官场人事就?行,但宁颂犹豫了一下,最终换了个原因。 土地兼併。 之所以写这?个,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宁颂在上一次宴会上与通判秦大人的聊天内容。 据秦大人所说,最近之所以朝廷在讨论税收,是因为?户部收上来的田税逐步减少。 作为?国库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一部分的减少,导致了财政情况的恶化。 宁颂试图通过算经济帐这?一个小小的视角来解释前朝的覆灭。 胜在角度新奇。 当然,知晓主考官陆大人是一个包容心很强,能够接纳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类型策论,也是宁颂敢于?这?样写的理由。 申时,太?阳落山,考试正式结束。 宁颂交了卷,出了考院。 望着眼前落下的日?暮,宁颂莫名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走吧,去吃饭。」 到了最后一场,郑夫子也不问了,吆喝着学子们?一起出去轻松一番。 这?一日?,城内有宵禁,纵然如此?,学子们?仍然高高兴兴地吃喝到了最后一刻才回?了家。 一夜好梦。 梦醒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考完了全部的试。 「……我没?在做梦吧?」 一觉醒来,持续几?个月的忙乱结束,彼此?间都有一种不可置信之感。 但无论如何,考完就?是意味着一个阶段的结束,所有的努力都已?经尘埃落定,现在需要的,只是等待最后的结果罢了。 与此?同时,在院试结束的第二日?,包括白鹿书院教师在内的评卷人被陆之舟差人送进了考院。 在这?之前,院试的所有考卷都由差人用同样的笔迹誊抄了一回?,以防有人通过认识字体而作弊。 「……学政大人,也太?严格了。」 书院的老师、府学的博士、官员的幕友,各式各样的人进了考院之后就?被关了起来。 在结果出来之前,都不允许与外界联繫。 这?是乡试、会试评卷时才有的规格,被陆之舟用在了此?处。 「别瞎说,你忘了陆大人是谁的朋友了么??」 抱怨的人闭上了嘴。 他没?忘记,那位陆大人的好朋友在不久之前才与皇上硬槓,还全须全尾地被发配到了临州。 「可是,我……」说到这?里,一位大人暗暗着急。 由于?评卷资格确定,能够评卷的,统共就?是那位几?位。 因此?,当然也有家境好、路子多的学子通过这?样或者那样的渠道求到跟前来,奉上充足的礼物,请求他们?改卷时能「手松一松」。 这?样的情况还不在少数。 「怕什么?,推到学政大人身上就?是。」一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在来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改卷这?么?严格啊。 大不了把礼物退了就?是。 改卷人们?情况复杂,各自想法不一。陆之舟却正忙碌着审问那位替考的秀才。 不问不知道,一问却一不小心审出了不少情况来。 这?位替考的秀才原本只是说两句矇混过关,没?想到这?位陆大人不管不顾,一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说是吧?」 审问进行到了一个危险的领域,那秀才不敢再多说,连忙闭上了嘴。 陆之舟被逗乐了:「行,你就?犟着吧,总有人能治你。」 陆大人能够请的外援,自然是昔日?的大理寺卿,现在东省按察使。 按察使掌监察,科考作弊自然也是其中?一项,更何况陆之舟反应作弊背后还有内情。 凌恆没?有犹豫,干净利落地接受了陆之舟的委託。 「行,我让人问问。」 凌恆到了东省上任不久,底下的人事还没?有彻底捋清楚,同样也想藉由此?事看一看手下人的成色。 委託完公事,陆之舟就?此?告辞,打算回?到考院里阅卷。 他拉了这?么?多评卷人来,总不好一直将人关在考院里。 陆之舟出了门?,上了马,正准备前行。忽然,一个熟悉的人策着马,跟在了他身边。 「你干什么??」 「和你去改卷。」凌恆面无表情,又理直气壮。 秀才们?的卷子有什么?好改的,陆之舟刚想吐槽,脑海中?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宴会上的一名小学子。 那位学子虽不起眼,但与身边人关系匪浅。 凌恆甚至送了对方自己的玉佩。 「……行。」 凌持之此?番为?了谁,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第48章 院试的卷子本不难评, 题目不多,加上重要的题目全都是策论,只要给出等级, 就算是完成了目标。 然而, 今年陆大人看似并不想让评卷的老师们好过, 非但要写等级, 还要写几句为什么。 第100页 「哎呀,看到?答得好的试卷, 你们就不想说什么吗?」 面对陆之舟微笑的面孔, 评卷老师们:忍。 虽然学政大?人龟毛且要求多, 可判卷人们正式开始工作之后?, 便很?快进入状态。 于是, 不一会?儿, 考院里就有?判卷的夫子骂:「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随着这?一句斥责,一张卷子被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篓里。 「您息怒。」身旁负责伺候这?些夫子的小吏擦了把汗, 无奈将考卷捡了起来, 放在桌子上?。 一百多份卷子统共十个人来评,若是按照往日的办法,大?概不到?一天就能全部看完。 奈何学政大?人非但要求他们评级、写评语,还要保证一份试卷由最少三?个考官同?时看过。 「您防我们就和防贼一样。」 被学政大?人的要求这?样折腾, 夫子们忍不住抱怨。 陆之舟挑眉道:「既然诸位累的话?, 不如现在先去休息, 明日再干?」 明日再干,岂不是还要再被多关一天? 夫子们没脾气了,只好闷着头, 不吭气继续干。 虽然折腾归折腾,但付出时间与精力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由于同?一份试卷由多个评卷人阅看,被一位考官由于喜好而黜落的可能性就小很?多。 对于考生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 「这?个方法不像是你自己想的。」慢吞吞地翻着一张卷子,凌恆同?陆之舟说?道。 「这?也能看出来?」 这?折腾人的改卷方法当然不是出自于陆之舟,而是他照抄的青川县几个私塾里联考的办法。 当时几个私塾为了保证改卷公平而争执不休,是宁颂给出的办法。 陆之舟偶然听了,就记在了心?里。 当然,这?个办法也不算没有?后?遗症——就在两人闲聊的这?一点儿时间里,两位评卷人就因为同?一篇文章而吵了起来。 一个人说?这?篇策论胡言乱语,写得是疯话?。另一人说?你放屁,明明是一篇好文章。 两人吵架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影响了旁人的工作。 陆之舟走了过去,也不评判两位谁说?得对,而是督促两人在写完属于自己的评语之后?,将其又交给了其他的考官。 「让你们争论不休的文章,应该给别人也看看。」 这?是这?套评卷方法的调节机制——当批改一份试卷的两位考官的态度太过不同?时,可以再增加两位考官的意见?。 到?时候去除最高和最低两个等级,取中间值。 当然,这?也是宁颂给的方法。 一天一夜没有?睡觉,评卷人们为了自由,勤勤恳恳地干了两日,终于选出了他们心?中最好的十份卷子。 十份卷子摆在陆之舟眼前,其他评卷人坐在一旁,一个个神色萎靡,就等着陆大?人拿最后?的主意。 「你们去休息吧。」 评卷人的表情一愣,眸光中露出惊恐来:难道还要加班? 陆之舟乐了:「你们总要给我看卷子的时间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评卷人自然不好再执着。好在陆大?人虽然性格龟毛,但也不算是不近人情。 评卷人们下去了,就很?快有?人奉上?准备好的食物,等他们吃完了,又有?人拧了帕子请他们擦手?,而后?再请去休息。 在评卷人休息时,陆之舟总算有?心?情来看试卷。 「这?些人,果然是贼心?不死?。」 虽说?这?选出来的十份试卷没有?排出最后?的名次,可试卷的前后?排列仍然有?说?法。 前面的,自然是评卷人有?私心?的。 「我猜排第一这?个是周果的,你信不信。」 一届考生里,自然会?有?一些知名考生。比如说?这?位周果,便是当今吏部侍郎的儿子。 对方因为籍贯的问题回了临州考试,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理由。 「他学问不错。」对于好友的猜测,凌恆提醒道。 作为大?雍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凌恆的学业水平在当朝是出了名的,吏部侍郎当然也带自己的孩子来请教过。 凌恆对这?个孩子的印象不错。 「那他能毫无争议地拿第一?」陆之舟问。 「看完试卷再说?。」 按照评卷人们交来的顺序,陆之舟与凌恆一份接着一份地往下看。 事实证明,虽然评卷人们皆有?私心?,可选出来的试卷水平都?极为不错。 经义写得无可挑剔,策论也言之有?物。 尤其是那位试卷放在第一的周果,由于家学渊源,对朝堂及官场了解更多,写出来的文章切实落地,比其他文章丰富了许多。 「可是我不是想看这?些的。」陆之舟说?道。 出这?些题,陆之舟固然是对近日发生的诸多事宜有?感,但更多的是,他在考虑科举的目的是什么。 考过了院试,这?些学子们会?正式成为秀才,拥有?了进入县学或府学读书的权利。 再然后?,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会?走进官场。 也就是说?,这?些人会?成为官员。 做官为了什么?官员所需要的素质又是什么? 第101页 「你说?,他们这?些巧言令色,又能说?服谁呢?」陆之舟拿起一篇文章,对方言辞华丽,措辞流畅,可通篇看下来,全都?是歌功颂德。 陆之舟冷笑了一下:「我问他们前朝是怎么灭亡的,不是在让他们歌颂当朝。」 「你对他们太过苛刻了。」凌恆嘆了口气。 道理固然是陆之舟所说?的那样,可是,从?科举之始到?如今已经上?千年,考生们早已经习惯了考试就是考试。 但陆之舟显然是在用另外一套标准评判他们。 「我不管。」 陆之舟任性地说?。 凌恆没有?再劝。 因为他知道,他这?个朋友一片赤子之心?,身在这?个位置上?,比谁都?想为朝廷筛选出更好的人来。 虽然陆之舟未必相信「人性本善」,但也知道,能够让这?个国家更好的根基,是一个个人。 陆之舟按照自己的标准,先剔除掉了最后?一道策论题中没有?说?实际原因的人,再将一二题中没多少实际内容的卷子放在一旁。 最后?剩下的只有?两张。 一张是那份疑似周果的试卷,另一份是之前排在第十的试卷。 「怎么选?」 那一份疑似周果的试卷,在最后?一道题中没有?泛泛地陈述,而是批判了前朝的冗兵、冗官的制度,也算是言之有?物。 第二份则是更为新颖,说?的是土地兼併。 这?是让陆之舟与凌恆都?眼前一亮的选题。 当然,这?个题目也昭示着答卷人的勇气。 凌恆沉吟片刻,没有?直接说?选谁,而是风淡云轻地提及了在淮河决堤背后?所不为人知的缘由。 公主与驸马挪用了款项,去江南换了若干良田与庄子。 「……选他吧。」陆之舟拿起了第二份试卷。 知易行难,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写出了土地兼併是前朝毁灭之因的人在走上?官场之后?能够做出怎样的决策,想出怎样的办法。 但,他确实是履行着自己的职能,在为这?个国家选出合适的管理者。 「看看是谁。」 既然决定了名次,就该看看他们选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试卷的煳名被打开,露出了一个让陆之舟与凌恆意外,又不意外的名字。 青川县细柳村,宁颂。 六月初八这?一日,院试放榜,本届的秀才名额终于出炉。 「不容易啊,从?此就是秀才了。」 「秀才」这?两个字不但是功名,更是一种实打实的好处:能够进入县学府学读书,见?官不用跪,免除税赋徭役…… 光是这?些如细雨般渗透进入生活的好处,就足够普通的老百姓们羡慕,更别说?还有?那些更进一步的可能。 正是因为这?些特?殊性,考院附近热热闹闹。 「我这?不是来带孩子来看看,蹭一蹭文气。」除了关心?考试结果的考生及其亲朋好友们,还有?一些凑热闹的临州百姓。 「阿爹,排在最上?面的名字,叫什么?」 「第一个字念宁,第二个字读颂。」 孩子想学,家长自然没有?拒绝的想法。 人群中,宁颂就这?样听到?旁人读他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个如梦似幻,有?些不真实的表情。 但很?快,他的这?种状态被打断了。 「发什么呢,还不快来!」同?窗将他拉到?一边。 早起一大?早——或者说?昨晚上?都?没睡,今日终于看到?了结果,先不说?宁颂疯不疯,反正他们都?疯了。 西山村私塾的几个人,除了之前府试被刷掉的,只要是进了院试的,都?过了! 也就是说?,郑夫子的私塾里几届没有?出一个秀才,可这?一回,一次就考中了五个。 非但如此,还有?宁颂这?个连中三?元的案首。 「快来,郑夫子晕过去了!」 宁颂听到?这?里,顾不得感慨,连忙同?同?窗们一起,将人送了回去。 当事人走了,可看热闹的百姓却不会?停歇,不一会?儿就扒出了这?位院试案首的身份。 才十六岁! 还是县试、府试的案首。 世人惯爱锦上?添花,何况还是这?等多年未见?一次的情况,纷纷传扬着、吹嘘着宁颂的事迹。 「……他有?什么好吹的,他与白鹿书院的人交好,并不是一点儿背景都?没有?。」 周果为了这?次考试做了无数的准备,谁知考出来一个明晃晃的第二贴在他的脸上?。 往日他肆意昂扬,大?多是因为家中的背景,看不惯他的人也不好同?他计较。 可现在不一样了,以周果的家境,竟然被一个来歷不明的人抢了第一。 这?如何不令人痛快? 老对头们在自己耳边得意洋洋,周果认识齐景瑜,知道一点内情,于是故意同?自己挽尊。 可这?周果乱说?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 传到?外人耳中,就成了「院试案首是白鹿书院得意门生」。 这?一下,旁人都?觉得合理了。 「也只有?白鹿书院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临州府,府城的酒楼里。 第102页 宁世怀同?妻子一起,在酒楼里见?亲戚。 那是妻子家族的一个朋友,之前受了淮河决堤之事受了牵连,被贬官回了家,此次路过临州,两夫妻得知了,前来同?他接风。 席上?推杯换盏,那位朋友显然是喝醉了,又哭又笑,嘴上?咒骂着凌恆。 「该、该死?的凌持之,不讲规矩的顽生,不得好死?!」 宁世怀与妻子当然知道这?位凌持之是谁。 将公主驸马拖下水,得罪了皇上?,却被首辅力保,由大?理寺卿改任为省按察使的强人。 他们与这?位朋友一样想不通,为何这?凌持之生了事端,还能好端端地到?临州来当官。 朋友沉溺于酒精,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席面上?气味呛人,宁世怀的妻子忍不住打开了酒楼的窗。 门外的锣鼓声传来过来。 「据说?今日是院试放榜。」宁世怀与妻子忍不住看向那一片热闹。 学子们簇拥着一个人往前走。 远远地,两人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也能感受得到?对方的意气风发。 「那是案首吧,据说?是中了小三?元,还是白鹿学院的学生。」 多美好的一天。 宁世怀的妻子看着看着,忍不住痴了,转过头来对丈夫嘆息道:「若是我家冬宝能有?这?一日,该多好。」 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冬宝,正是两人孩子。 不久之前抓周抓到?了官印和《四书》。 宁世怀大?感慰藉。 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被簇拥着向前走的宁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伯父母就在不远处,他只是被同?窗、同?乡们撺掇着向前。 「颂哥儿,今日不请客说?不过去哦。」 「请!」 宁颂才不是小气的人。 或许是今日气氛太过于热闹,亦或者同?样是放榜,很?容易想起一些古文里打马游街的场面。 有?一个人朝着宁颂扔了花来,紧接着就有?更多。 宁颂婉拒了荷包与手?卷,收下了扔来的那一束绣球花。 继续向前,路过一条街时,有?人吹着口哨,叫他的名字。 宁颂抬起头,正是忙完了前来看热闹的陆之舟和凌恆。 「瞧吧,我就说?今天很?热闹。」对于自己选出来的案首,陆之舟很?是得意,也愿意来给宁颂捧场。 而此时,宁颂的目光却顾不得看陆之舟。 就如同?有?一块磁铁,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走,最终停留在了陆之舟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俊逸、玉树临风,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对方在察觉他在看自己时,朝着他温和地笑了笑。 冥冥之中,宁颂似乎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在这?一瞬间,宁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叫了门口的店小二,递上?了绣球花,请他送给二楼的客人。 「不靠窗那一位。」 宁颂强调道。 片刻后?。 陆之舟瞧着凌恆手?上?的话?,忍不住笑出声。 凌恆之前送了宁颂一枚玉佩,而他们这?位宁案首在出榜时,又回送了凌恆一束花。 这?叫什么?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第49章 送花的插曲如同一个美好的意外。 除了宁颂在送出花那一刻的心跳加速外, 大多?数人?对于这一天的印象,还是花街上一路的热闹与风光的。 热闹的队伍一直走到了酒楼门外。 那酒楼老闆得知是新出炉的案首请客,乐得非要给他们这群人?免单, 被宁颂好说歹说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您, 给我们留个墨宝?」 宁颂无?法, 只好给对方写了一幅大字, 内容是「财源广进」四个大字。 店家捧着新出炉的墨宝高兴地回去了,遇到了属下的疑问。 「这字……有这么重要吗?」 不过是刚考上秀才而已?, 值得东家眼巴巴地去求么? 要知道整个临州府, 一块石头砸下来砸到十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秀才。 店家翻了个白眼:「我这叫未雨绸缪, 懂不懂?」 万一呢? 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这位案首再进一步, 他的店就有了绝好的宣传噱头。 这买卖怎么看?怎么值得。 店家被婉拒了免单, 可仍然如同践行自己的「未雨绸缪」行为一样,美食佳肴源源不断地上。 到了最后, 宁颂已?经撑得说不出话来。 吃完了这一顿饭, 宁颂回到了住所,郑夫子早已?经醒了,乐呵呵地坐在桌前写信。 宁颂不必猜,就知道对方大概率是在写信给朋友炫耀。 郑夫子朝着宁颂挥挥手, 示意后者?快滚, 自个儿埋首于信件中。 宁颂没有打扰师父, 洗漱完之后,躺倒在了床上。 一夜好眠,睁开?眼之后, 宁颂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昨日的他,好像给别人?送花了。 虽然说这个举动比起深思熟虑, 更像是一个不加思考的冲动行为。可他一个男人?给另外一个同性送花,是否会给对方造成困扰? 这个问题,宁颂拥被坐在床上足足思考了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最后,他选择先放着。 第103页 反正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答案。 而他很?忙。 宁颂当然很?忙,在考完院试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有这么多?「熟人?」需要应酬。 一心堂不说了,这是一直以来维持很?好的一段关系。 对于宁颂拿了案首这件事,一心堂统共送了两份礼物。 「这是为什么?」 来人?解释道:「一份是东家送的,一份是一心堂送的。」 旁人?或许没有弄懂这个区别,可宁颂一想就明白了。前者?是私人?关系,后者?是来自于整个一心堂的友谊。 如果说作为普通人?的宁颂获得的是东家本人?的照拂,那么成功闯出一些名?堂的宁颂,则被更加地高看?一眼,提升到整个店需要交际的层面。 「替我谢谢东家。」 来人?笑道:「是我们该谢谢您才对,藿香正气丸卖得很?好。」 据来人?说,因?为有了去年?一年?的经验,今年?一心堂扩展了产量,除此之外,按照同样的思路,除了藿香正气丸之外,还增加了别的药。 在销路上,东家也终于彻底走通了卫所的关系,成为了正儿八经的供应商。 可以说,只要一心堂步子不乱,按照现有的步调走下去,迟早会是一颗闪亮的新星。 「是东家经营有方。」 宁颂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敢居功。 前脚接待了一心堂的人?,后脚,宁颂就收到了来自于张家的礼物。 「这张老?头儿,真是铁了心了。」 临州距离青川县细柳村并不近,骑马也得一整天的功夫。 按照两边路程的距离,此时此刻自己考完院试的结果还没有传到青川县才对。 可问题是,张家的礼物已?经送到了。 「怕是估计着时间?,提前送的。」 也就是说,对于张老?爷子来说,无?论宁颂这次考试考的如何,这份礼物他都会送。 「真是……盛情啊。」宁颂感慨。 除去这两家的熟人?的礼物,宁颂不曾想的是,他还收到了许多?陌生人?的礼物。 有人?自称是同乡,光是留了个名?字,就送二十两银子。 又有人?带着孩子来,想请宁颂收自己的孩子为徒,光是束脩礼就是上好的百年?人?参。 更有甚者?,还有提出买宁颂功名?的。 「……难道他改名?叫宁颂,就能当这个秀才吗?」 由于这一理由相当炸裂,连郑夫子都受不了了。 婉拒了所有不认识的人?,宁颂在第二日选择闭门谢客。可纵使这样,每日来他门前打卡的人?也有不少。 「你有什么感想?」 这一回,学院里考上秀才的人?不少,可莫名?其妙地,四周人?的目光全部?都被宁颂吸走了,他们面前门可罗雀。 基于此,同窗们好奇地採访宁颂。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想了想,宁颂答道。 此时此刻,他想的是自己刚穿来时的模样。 那时候,宁家贫穷到只剩下甘薯,他为了养活弟弟和妹妹,将?原主的绸衣当了,才换了一顿饭的干粮。 从那时的忍飢挨饿,到现在的吃穿不愁,才过了不到一年?。 那时他与现在的他有什么区别? 如今,有人?为了这个一个名?头而给他凭空送钱,可那时候,却是无?人?问津。 此间?对比,让人?不得不感慨。 由于宁颂坚决地闭门谢客,导致诸多?钻营的人?没有了机会,只好悻悻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藉此机会,宁颂终于有了闲下来的时间?。 他将?过往自己写的文章又看?一遍,然后又找了新的书来看?。闲暇时间?,就抄写之前从府学里借来的书。 考完了试还要学习,宁颂的这一奇葩行为遭到了同窗们的谴责。 「别卷了,给我一条活路吧。」 宁颂睨他们:「考完院试就结束了?」 作为一个苦逼的科举人?,未来的考试还多?着呢。 不到殿试那一日,就不是结尾——当然,前提是能够走得到殿试那一步。 或许是被宁颂提醒,亦或者?是觉得手下的学子们近日太过于放肆,郑夫子当真拘着人?读书。 「你们少出去给我找事!」 「现在先别叫,等到这次回去了,我就管不着你了——你们到时候也别想让我管你们。」 郑夫子如是说道。 学生们不吭气了。 之前大家嘻嘻哈哈,快快乐乐,似乎在考中秀才之后没有再有什么事能够影响他们。 然而这个泡泡,很?快就被郑夫子戳破了。 他们考完了院试,就要同郑夫子分别了。 一是如今的他们已?经可以被称之为「生员」,有了县学、府学的入学资格;二则,郑夫子本人?也不会收他们。 「我一个秀才,能教?你们什么呢?」见学子们依依不捨,郑夫子嗤笑道。 「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乡试怎么考呢。」 在郑夫子的约束下,学子们消停了很?久,一直在家中待到了十日之后学政大人?设宴。 出乎意料的是,学政大人?本人?没有在。 负责招待秀才们的,是受了学政大人?委託的临州府知府。 第104页 「学政大人?说,这个宴会本应该他来开?,但他实在是有公务在身。可若是拖下去,影响你们的行程,于是就将?此事交给了我。」 府尊大人?如此解释,其他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说。 由于没有了学政大人?在,整个宴会进行地颇为无?聊。 与上一回相比,这一次连那位秦通判都没有来,宁颂也没有说话的人?,因?此更加显得无?聊。 「学政大人?去干什么了?」 纵然学政不在,可仍然有人?好奇他的行程。 「别问,听说是大事。」 原来,在宁颂放榜那日之后,学政陆大人?就有事出了临州,连带着按察使凌大人?也离开?了。 这让人?不由得猜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这些公务上的事情当然与宁颂无?关,他只是听了一耳朵,就放在了一旁,继而观察起与会的人?来。 由于学政大人?没到,一些消息灵通的学子根本就没有到场,比如说那位以家世着称的周果。 除了这些人?以外,宁颂还有不少眼熟的学子。 其中包括好几个来自乡下的,与临州府当地学子吵架的「激进派」,宁颂对这些人?都有一些印象。 然而今日似乎也有些不同。 那些个之前穿着朴素的乡下学子们似乎一朝之内有了钱,身上或多?或少都多?出了一到两件金银玉饰。 与临州府当地的学子说起话来,语气中也没有了以往的攻击性,显得柔和又通情达理,颇符合自己的「身份」。 「考上秀才真好啊。」 宁颂忍不住想要嘆息。 怪不得无?论是话本子里还是现实中,穷书生们都要努力读书——谁都知道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一条通天道。 宴会结束,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小?院。 出乎意料的是,本应该早早休息的郑夫子没有睡觉,而是在堂前等着他们。 「之前一直在等学政大人?的宴会,所以一直没有和你们说这件事。」郑夫子脸上的表情有些郑重。 「如今宴会结束,按道理说在临州府的行程也结束了,接下来,诸位有什么打算呢?」 宁颂陷入了片刻的茫然。 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颇为清晰,就是读书和考试。 县试准备八个月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太过紧迫,因?此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用来读书。 但到现在为止,他不但考完了县试,还顺利地考完了府试和院试。 摆在面前的,变成了新的问题。 「我打算先回家。」同窗们对于这个问题,亦有着自己的思考。 他们这个年?纪,家中亦有父母,对于接下来在哪里读书这件事,还需要与父母商量。 「你呢?」 郑夫子问了一圈儿,终于问到了宁颂面前。 「我想先留在临州。」 虽然考完了试,可宁颂还想再留下来看?看?。 第50章 既然决定了?接下来的行程, 宁颂的同窗们在三日之内就走了个精光。 离开时,有人依依不捨地说:「颂哥儿,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些日子?, 虽然他们身在临州, 可仍然和家中通信。 家人都知道了宁颂在临州对他们的照顾, 想要邀请宁颂去他们家里?做客。 「很快。」宁颂安慰说, 「总有再见的时候。」 送走了?依依不捨的同窗们,小院里?安静了?不少, 只剩下了?郑夫子?与宁颂及工作人员。 「你为?什?么不回去?」郑夫子?好奇地问。 郑夫子?本人之所以不走, 是因为?在不久之后乡试即将开始, 他需要留在临州考试。 这一点, 一心堂的东家也知道, 因此专门将小院儿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了?郑夫子?。 可宁颂忙完了?, 没道理仍然留在这里?。 「我想去见一个人。」 宁颂留在临州,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与齐景瑜有约。 后者说是最近白鹿书院里?会?有一次讲学?, 是开放式的, 可以供临州府的所有弟子?观看。 宁颂好奇于这位声名?远扬的儒学?大佬,因此拖延了?回家的步伐。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隐藏在心底的目的, 便?是想要趁着自己留在临州时, 带着宁淼与宁木逛一逛。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宁颂上辈子?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当了?旁人的兄长,却想要将最好的体验带给两个小朋友。 「……你说得对。」 也不知道那一句话的打动了?郑夫子?, 在宁颂拜託刘大郎回家接人时,郑夫子?也请他带上郑墨。 「我一把年纪了?, 还不如你。」 这个「不如」,说的自然是照顾小孩这个方面。 在宁颂考试这一段时间,刘大郎都在一心堂临州府的分店里?锻鍊,久不见,他的口音似乎都有所变化。 「颂哥儿,恭喜,贺喜。」 虽然在放榜那日刘大郎来恭喜过,可当两人单独见面时,刘大郎仍然忍不住道喜。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清楚宁颂这一路上走过来所付出?的艰辛和不易,刘大郎是最好的人选。 「也恭喜刘大哥。」 瞧着刘大郎满脸红光,双目含笑,便?也知道对方在临州干得不错。 第105页 「多亏了?东家看重。」有在临州府开疆闢土的经歷,眼看着刘大郎也有着更?好的前程。 两人的日子?都在往前走,想到这里?,不由得相视而笑。 例行的寒暄之后,宁颂说了?自己的打算,刘大郎毫无迟疑地答应了?。 「我也想让我娘来临州看看。」 恰好,一心堂近日在两地之间的货运通畅,路上的一些关节都打通了?,普通人行路也比往日方便?一些。 「那就?谢谢刘大哥了?。」 刘大郎出?发、回家之间仍然需要时间,在这一段时间内,宁颂就?将自己的精力放在了?抄书上。 托学?政大人的福,府学?的书库对于他仍然没有关闭,借着这个机会?,他继续吸收着来自于书本之内的知识。 窝在屋里?抄书一连抄了?两日,等到第三日,小院里?的管家终于受不了?了?,前来找宁颂。 「颂哥儿,你快去劝劝你师父。」 管家负责煤油灯的添置,今日打扫各个房间时,才发现郑夫子?房间里?的煤油都用完了?。 「我三天前才添过呢。」 灯油用得如此之快,唯一一个解释就?是郑夫子?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晚上都在熬夜读书。 「这日子?长了?,身子?哪能?熬得住?」 一直以来,在宁颂的心中,郑夫子?都是一个合格的大人——对人周到、体面,做事也认真负责。 这样的成?年人,是不需要另外一个人去管束的吧? 一直以来,宁颂都是这样想的。 可谁知道,郑夫子?表现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另外一面。 这一日,宁颂发现郑夫子?为?了?温书,连饭都不吃了?。 这哪里?行? 管家与厨娘都是外人,自然管不到郑夫子?身上。因此,唯一一个能?够劝解郑夫子?的,只有宁颂了?。 宁颂不方便?直说,想了?个法子?,将郑夫子?诓了?出?去。 「……你不是说秦通判约了?我,是有事请教吗?」秦通判有约,宁颂说对方专门有事请教,所以郑夫子?才出?门的 见了?面,秦通判的确是有事说,可说话的对象大多都是宁颂。 「可是您聊得不也是很开心吗?」 同样是聊天,宁颂同秦通判说的是奇奇怪怪的政策和策略,偶尔聊一聊歷史。可郑夫子?同秦通判所能?聊的,就?完全是学?业了?。 一顿饭下来,两人说的相当愉快。 「别打岔。」到时候熟知宁颂的性?格,郑夫子?没有被绕进去,而是直指问题的核心。 宁颂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郑夫子?这就?明白了?宁颂的目的——这一回与秦通判的见面,是为?了?他而安排的。 「秦通判读书读的也很好,他夸您水平很高。」 能?够在临州府任一官半职,秦通判自然也是科举出?身,正儿八经考出?来的官员。 秦通判的认可,自然比旁人说的更?加有说服力。 更?妙的是,秦通判与郑夫子?不熟,是直言不讳的性?格,也没有必要为?了?哄骗郑夫子?而说假话。 郑夫子?深吸一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自己是什?么水平,郑夫子?心里?有数。 只不过,在面对即将到来的重要考试时,郑夫子?会?抑制不住地紧张。而他又不是一个擅于调节心情的人。 于是便?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相比之下,无论是考县试、府试还是院试,宁颂都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那不是您劝我们不要紧张,说紧张没用吗?」 郑夫子?:「……」 若他知道的道理都能?做到,那他现在也不只是一个小小秀才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实证明,宁颂的这一番打岔是有用的。在约了?郑夫子?出?门之后,他终于没有再熬夜了?。 宁颂乘胜追击,约郑夫子?出?门散步。 「你知道乡试统共考几日吗?若是身体不好,怎么能?熬得出?来?」 乡试是需要在考院里?过夜的。 这一番话成?功地打动了?郑夫子?,从这日开始,郑夫子?开始早起与宁颂一起晨练。 睡觉、锻鍊规律之后,要不了?多少时间,郑夫子?饮食也恢復了?,不过几日的时间就?重新恢復了?精气神。 这厢,郑夫子?准备好考试,可另一边,临州府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陆大人先是派人把府学?围了?,另一方面,又一封摺子?递了?上去,在临州府的官场上炸出?了?一声闷响。 这一番动作,起因只是院试里?发现了?替考。 一位府学?的秀才收了?大笔钱,去为?一个考生替考,按道理说,这只是一件看似孤立的事件,奈何遇到了?陆大人这样较真的人。 顺着这位替考的秀才一路查,陆大人先是揪出?了?考院里?应外合的搜子?,再找到了?府学?里?的博士。 再由此,查到了?官场上的官员。 亦或是见陆大人肯蹚这一滩浑水,往些年的旧案也找来了?。 之前陆大人缺席了?宴会?,出?了?临州,就?是办这件事的。 第106页 陆大人的摺子?在往上递的同时,也没打算与其他人保密,于是宁颂也得知了?这件事具体的是什?么。 上几届,竟然有人在乡试中买通了?文吏,将看重的优秀文章截掉名?字,移花植木到自己名?下。 如此一来,越是考试考得好,中举的机率就?越低。反倒是那些弄虚作假之人后来居上,走上了?通天大道。 而这一切,全都发生光天化日之下。 「……这是怎么敢的啊?」作为?一名?即将要参加乡试的秀才,郑夫子?气得嘴直哆嗦。 他在乡试上蹉跎了?六年,两次都是差一点点落榜。 每一次落榜,都是对心态、自信心的剧烈打击——更?何况还有付出?时间、金钱等无数成?本。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被人盯上的「替死鬼」。 正是因为?这封摺子?触及到了?读书人们最根本的利益,尤其是乡试在即,许多读书人干脆围在了?巡抚衙门前,要求彻查此事。 不少读书人想不通,干脆住在了?府衙前,任凭驱赶也不动。 这件事确实是闹得很大。 很快,不只是临州的学?子?们闹腾,整个东省与隔壁省的都有了?反应。 朝廷终于也不是慢吞吞的模样了?,紧急召集陆之舟去京城面圣。 陆大人没同意。 以身体不佳而拖延在府上,迟迟不肯出?门。 「陆大人做的是对的。」宁颂听到了?这里?,不由得嘆了?口气,「还好陆大人本人没有冲动。」 此番动静如此之大,触碰了?不少人的利益,加上东省与京城之间的距离之远,若是在半路上就?要遇险。 若是陆大人不明不白地在路上死了?,这件事怕多半就?要不了?了?之。 对于利益相关者来说,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陆大人拒绝去京城,但这科考舞弊事件仍然在发酵,不光是东省与另省,连东南学?子?也开始响应。 一时之间,临州城的气氛变得分外紧绷。 几日之内,城内竟然出?了?连续几次械斗。半夜宵禁之后,他甚至能?听到街上的跑动声。 宁颂思考片刻,通过一心堂的渠道给刘大郎去信,让对方延缓回来的时间。 「多事之秋,保重为?上。」 为?了?渡过这一段风雨飘摇的时光,宁颂吩咐了?管家屯好食物,晚上锁好门窗,不要出?门。 由于宁颂的吩咐,入了?夜,小院早早就?熄了?灯。 在淅淅沥沥的大雨中,犹如一个独立的空间,安稳地存在于临州城的一角。 只是,宁颂的好运似乎并没有继续下去。 在这个雨夜,他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声掉落的动静。 被吵醒的宁颂下意识摸出?了?放在枕头之下的匕首,静静地守在屋中,不敢出?去。 片刻之后,一阵风吹来,伴着屋外的芍药花香,一阵血腥气传了?进来。 他站起身来,隔着窗户,对上了?一双冰冷却熟悉的眼睛。 不久之前,他才隔着花街,与身在二楼的对方隔空对视。 ……他还送了?对方一束绣球花。 恰好,那人此时也认出?了?他,并在下一秒,放心地倒了?过去。 第51章 夏雨不断, 小院的管家睡得更早了。 之前住的秀才老爷们大多数都回去了,如今只有宁秀才与他的老师,两位都是好?相处的人, 早早就与他打了招唿。 既然客人不必他照顾, 加上?最近外面确实「热闹」得紧, 管家入了夜就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一阵阵风吹来, 他迷迷煳煳也就睡着了。 然而今日情况却不一样?。 就在管家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了几?声敲门声。 他勐地一下?坐起来, 警惕地问:「谁?!」 门外传来熟悉而平静的声音:「是我, 宁颂。」 是宁案首啊, 管家松了口气?, 但意识到对方不是一个半夜无?缘无?故打扰旁人的人, 顿时又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 颂哥儿,有什么事?」 门外人说:「刚有一只猫受伤了, 掉了进来, 我问问家里有没有止血的药。」 哦,猫啊。 小院位置偏僻,时不时有野猫造访,不小心遇到受伤的动物, 也是应有的事情。 「有的。」管家清醒了过?来, 「我这就给你找。」 管家找到了屋里屯的药——托一心堂的福, 小院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材。 尤其是自从一心堂开发藿香正气?丸这种便携的成药,便一发不可收拾, 各种方子都在试,各种成药都陆陆续续做了一点儿。 之前, 为了以备这些贵客们只需,管家专门从店里拿了一些回来。 只不过?,野猫受伤了,要?用什么药呢。 「都拿上?吧。」宁颂看?了一眼管家找出来的东西,平静地说,「麻烦您也和我去一趟,我对这些不熟悉。」 读书人嘛,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一时半会?儿碰到这么个事紧张也正常。 两个月的相处,管家听出了宁颂看?似冷静声音掩盖之下?的一丝紧绷。 「我换个衣服,这就来。」 一路上?,管家打着伞,护着手上?的药匣不被打湿。 第107页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宁颂的房间,管家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所谓的野猫,只闻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颂哥儿,猫呢?」 宁颂拉开了自己的床前的帐,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形:「这里。」 管家缓缓地瞪大眼睛。 「吴叔,我救了一个人。」宁颂冷静地说。 对于受伤的猫变成人这件事,吴管家足足反应了好?一阵子。但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宁颂的吩咐下?,开始扒床上?那?人的衣服了。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管家,吴管家在为这位伤员脱衣服时,就觉得不对劲。 继承了前朝宽松的氛围,朝廷虽然对衣着上?的等级有所规定,但管理却不严苛,民间穿着颇为随意。 可这这人身上?的料子,不是平常人能够穿的呀。 吴管家无?助地看?了宁颂一眼,后者表情不变:「继续脱吧,没事。」 这一句「没事」安了吴管家的心。 事已至此?,就先跟着颂哥儿干吧,反正已经上?了「贼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渡过?这个难关。 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将伤员的衣服脱掉,烛光下?,两人看?清楚了对方的伤口—— 对方的腹部被刀划了一个长?长?的伤口,正是因?为创面不小,所以不能止血。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宁颂的床单与被褥都被血液浸湿了。 「需要?得赶快止血。」 吴管家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伤口看?着恐怖,但好?歹不是贯通伤,目前尚且能够处理。 话虽如此?,但看?着创口,吴管家又要?忍不住嘆息了。 这伤口,这时机,要?是再看?不出来是卫所武官用的刀,他就枉费自己白活这么多年了。 这颂哥儿到底给他救回来了一个什么人? 吴管家心中感嘆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办法停下?来,他小心与宁颂说道:「需要?先消毒。」 听到这句话,宁颂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不一会?儿,就搬来一罈子烈酒。 这是他考完院试之后,旁人送的礼物。 除此?之外,还有人参等一系列保健品。 「要?不喊韩姨起来吧。」吴管家建议道。 伤员这样?的情况,光是一些成药显然不够,还需要?人熬煮汤药和食物,这活除了韩姨无?人能干。 「好?。」 宁颂深唿吸了一口气?,迎着冷风出了门。 片刻之后,韩姨醒了过?来,灶房的灯亮起来了。 不久之后,原本就睡得浅的郑夫子也醒了,出门来查探情况。 他在盯着伤员看?了一会?儿后,被宁颂指使着去清楚院内的血迹。 「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会?不会?找到这里。」 下?着雨,门外的跑动声仍然没有停歇,宁颂不知?道外面是否也有人在找着屋内的人。 如果是的话,他亦需要?做好?万全准备。 一整个晚上?,院内几?人的心弦都崩得紧紧的,院外一直有动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破门而入。 一直到了天快亮时,门外才安静了。 整个院内无?论是吴管家还是宁颂,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一直在用烈酒擦身降热的伤员身上?终于降温了。 宁颂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见不如之前那?般灼热了,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谢天谢地。 在这一场伤寒就要?夺走人性命的时代,对方身上?受的这个伤没有不明不白地夺走他的性命。 「颂哥儿,这人怎么办?」 天亮了,见一切安稳渡过?,吴管家终于能够将吊在空中的心脏稍稍放下?来一些。 但如何?处理这个伤员,又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你有办法通知?东家吗?」宁颂问,「最好?别让别人知?道。」 「我想想。」 吴管家听到这句「通知?东家」心情又安定了一些。 救这位来歷不明的伤员,他一是担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危害了自己的安危。 除此?之外嘛,就是怕牵连东家。 听宁颂这么说,他好?歹松了口气?。能让东家知?道,说明这人不是什么仇人,也是可以让东家知?晓的人。 吴管家下?去想办法了,宁颂又回到了房间里。 掀开帐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的人醒了过?来,见他回来,目光朝他这边移了移。 「我让吴叔去通知?了一心堂的东家。」 宁颂看?懂了对方眼神中的疑问,解释道。 已知?齐景瑜与一心堂关系匪浅,那?么这位齐景瑜的师兄,也应当与东家认识。 更何?况,如果没记错的话,东家还曾经领了请这位凌大人回去的差事。 果然,随着宁颂说出自己的安排,床上?的人唿出一口气?,放平了唿吸。 这就是应允的意思。 宁颂读出了这个含义,没有再说话,侧坐在了床边。 打量了对方的脸色,宁颂习以为常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在对方趋于凝滞的表情中,他兀自去拧了帕子,又换了一个回来。 「……」 床上?的人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第108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儿里来了别的人,拉着一辆车。 说是送日常用品,其实里面装了不少药。除此?之外,车夫也并不是别人,正是一心堂目前能找到最好?的大夫。 车门打开,东家从里面跳了出来。 「你不要?命了!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就敢往屋里救。」清晨来这么一通,东家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该救的人。」 先不说对方与陆大人在一起,是陆大人的朋友,就说既满足是「陆大人朋友」又满足「形貌昳丽」这个条件,他就大致猜到了是谁。 更何?况,他看?了对方的相貌,乐意救。 「……」 东家首先训的人是宁颂,训完之后,才吩咐吴管家带他去见人。 片刻之后,东家从屋里走了出来,对宁颂招招手。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到了花坛。 「伤势不易挪动,人我没办法带走。要?让他在这里再留几?日,等情况稳定了,我再来。」 「外面的事情我会?尽量打理,但这些日子,你要?万分小心。」 东家没有说目前的局势,更没有说其他,只吩咐了两句,就匆匆地走了。 走的时候,将大夫留了下?来,带走了吴管家。 「这怎么办?」从昨晚上?到今早上?,郑夫子从头到尾都保持了缄默,到了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问。 「既然如此?,还是保持原样?。」 有大夫在,他们不用担心对方的伤情,其他的方面,只要?保持镇定,按照平常的步调生活便罢。 他相信外面的事情东家能够帮他处理。 如此?以来,宁颂与郑夫子仍然是白日读书,晚上?早睡。 区别只是在于晚上?睡觉的时候,宁颂睡的不是自己的床,而是自己房间窗边的美人榻。 夏日雨停之后气?候炎热,宁颂接了大夫的任务,半夜起一次给对方换一次药。 每次换药时,这人都会?忍着疼,一声不吭。 出于人道主义,宁颂在这时候会?帮对方擦一擦汗,打打扇子,偶尔还会?陪对方说几?句话。 当然,所谓「说话」,大多是他说,对方听。 温度日渐升高,屋内愈发炎热,宁颂又想办法找了点硝石折腾出了冰来,放在盆里给伤者去暑。 而每当宁颂做这些时,床上?的人都会?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等宁颂回过?头发现了对方的目光,这位伤员才会?将目光移开。 一时间,屋内沉寂无?声。 或许是小院儿几?个人的日常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亦或者是宁颂与郑夫子背景清白,与朝堂相隔太远。 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小院竟然保持住了最后的安宁。 在捡到凌大人的第五日,小院外街道上?的动静停了。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与之前那?场科举大案持续的消息—— 由于各地反应过?于大,朝廷终于公布了处理这一封摺子的后续。 皇上?先是派人拿下?了摺子里涉及的官员,然后又派了钦差处理这件事。 临州府是事发地,又是情况最复杂的地方,巡抚上?奏了朝廷,请了临王出山,这才暂时安定了局势。 但这也只是「安定」罢了。 为了彻底平息学子们的愤怒,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不得已,皇上?再一次想到了被自己冷落的前大理寺卿。 在这时候,远在临州的按察使凌大人才被人从一个偏僻的小院儿里悄悄地挪出去。 被带走时,伤势还没有完全好?,但好?在拄着拐杖,能够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来。 离别时,宁颂与凌大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保重身体?。」宁颂叮嘱道。 虽然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宁颂不了解,暂时也不想了解,但为了做官而丢命,显然不是一个合理的情况。 「嗯。」 这些日子的相处,凌恆已经能够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揶揄,眼中亦闪过?了一丝笑意。 「那?就再会?吧。」宁颂提前道别,「祝你一切顺利。」 「好?。」凌恆轻声说。 在离开这个小院时,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他很难对什么东西产生寄託,可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小院以及小院里的人给予了他风浪中的安稳。 这是他离开父母之后难得的体?验。 难得到让他有一丝不舍。 七月,圣旨终于下?了下?来,久未出现在人面前的东省按察使凌大人穿着官服,身姿笔挺,目光沉稳地接了旨。 看?见他出现,无?数的目光交汇,都看?出了彼此?眸光中的恐惧。 当然,他们恐惧的,还有站在凌大人身后的人——那?是临王府专门派来保护安全的亲卫。 「这临州的官场要?遭殃了咯。」 看?到这一幕,有人幸灾乐祸道。 就在外界形势变换不断,时不时都能传来新的消息,小院里的大夫走了,换了吴管家回来。 在吴管家回来的那?一日,宁颂拆了自己房间里的美人榻清洗,连带着又换了床上?的寝具。 说起来,睡惯了美人榻,睡回到了床上?,还是有些不习惯。 第109页 「哎呦,颂哥儿,你当时怎么不直接说救的是谁啊。」 吴管家一直是最近才稍稍察觉到了一点端倪,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和宁颂说话。 宁颂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 虽然他早知?道了凌大人丰神俊朗,与陆大人关系很好?,可那?日黑灯瞎火的,他怎么能看?得清呢。 「你呀!」 吴管家怀疑宁颂在瞎说,但是他没有证据。 无?奈地恢復原样?,打消了继续询问的念头,吴管家唉声嘆气?地去干活了。 一切恢復到了原来的样?子。 除了宁颂外出逛了一圈儿,买回来了一只玳瑁猫——既然都说捡到一只猫了,做戏也要?做全套。 想了想,宁颂给这只捡来的猫取名?叫「绣球」。 东家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隔天送了若干盆绣球花来,蓝的、紫的,热热闹闹。 「先声明,这不是我送的啊。」 东家在接受到宁颂疑问的表情时,举起手来说道。 第52章 无论是京城的圣旨, 还是全须全尾出现的凌恆,无不说明临州的形势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平缓的阶段。 换言之,在一场无声?而惊险的博弈之中, 属于凌恆与陆之舟的这一方获得了胜利。 凌大人的处理也非常干脆利落, 既然拿着?圣旨, 就查。 无论京城里的想法如何, 他都按照实际,按照自己的意愿, 将这个案子?查下去?。 因为有这一位在, 临州官场一时间人人自危, 眼瞧着?平静了许多。 齐景瑜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忙里偷闲跑来的。 来的时候, 先对着?宁颂小?院儿里的绣球花转了一圈, 又问管家要了鱼干餵了玳瑁猫, 这才来到了宁颂跟前。 「……看不出来啊,颂哥儿。」 一场发生在暗中的交锋已?经结束, 外?人或许碍于信息不通畅, 并不知晓之前发生了什么。 但这显然不包括齐景瑜。 当然,在此?之前,他也完全想?象不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联繫。 「看不出来什么?」 旧友来访,宁颂一边问着?, 一边准备好了茶点, 招待齐景瑜坐下说话。 「看不出来你是个狠人啊!」 那样的场景, 那样的危险,宁颂敢不顾一切地救人。 若是换做他,别说救人了, 就连门口多个陌生人他都害怕。 「不过幸好有你。」 作为师兄的亲朋好友,他正?是要感谢颂哥儿, 师父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让他带来了礼物。 正?式的感谢,要等临州这一番风云彻底结束了才行。 坐在窗前,嗅着?缕缕茶香,齐景瑜憋了一个月的话憋不住了,嘆了口气,说起了这件事?: 「你是不知道,之前我们?知道师兄受伤而消失,都急疯了。」 按照齐景瑜的说法,凌恆是因为拿到了关键性的证据而被人盯上的,当时,他是约见了一位人证,被人埋伏。 「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身边带了十多个人。」 凌恆既是朝廷命官,身边又有众人护卫,可对方仍然不顾一切地下手了,听起来就让人胆寒。 宁颂代入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也不由得为凌大人的处境而深吸一口气。 「瞧着?不像是新仇?」 在宁颂看来,虽然舞弊案确实骇人听闻,可自陆之舟上任之后,东省的学官们?或升或调,要说肯花这么大的成本来杀人,确实不大有可行性。 「旧仇呗,除了京城那些?人,我不知道谁还这么恨他。」 在凌恆出京城之前,很是得罪了一群人。而这群人与舞弊案的这群人相当不同,前者在权势上显然更胜一筹。 「当时是在城外?动的手,也恰好是在城外?,能让他逃进来。还好,岑叔的院子?在这里,刚好也是你在住。」 岑叔,指的就是一心堂的东家。 「大夫说,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现在我们?恐怕要给?他收尸了。」 「京城那些?人……」 齐景瑜咬着?牙,愣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事?关朝廷,齐景瑜与他都是局外?人。 显然,齐景瑜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言,低下头?喝了一口水,打岔换了个话题。 「快说说,既然是你救了我师兄,还帮他换药——那,我师兄的身材好不好?」 噗—— 宁颂一个没注意,差点喷出来。 「你就说,好不好嘛?」 在说这句话时,据齐景瑜补充,这位在学问上拔尖儿的凌大人,竟然也会一些?武艺。 这也是下属被引走、擒拿之后,凌大人能自己带伤逃离的原因之一。 而且据齐景瑜的说法来看,凌大人的武艺还颇有水准。 「不愧是卷王。」宁颂感慨了一句。 他想?知道,凌大人到底是如何从繁忙的生活中找到时间进修武艺的,难道说有些?人天生就比旁人精力充沛不成? 不过想?一想?,凌大人伤势尚未癒合,就能穿上官服装作无事?出门接旨,没有一点儿狠劲怕也做不出这些?事?。 始终没有从宁颂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齐景瑜失望极了,但他仍然在小?院里吃吃喝喝,还与宁颂一起撸了猫。 第110页 走的时候,他终于带来了一句宁颂想?要听的话: 「别担心啊,现在临王愿意出手,临州应该是稳定?了。」 说完这一句,齐景瑜又来了一句:「当然,要是还没稳定?,临州就完了,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宁颂:「……」 虽然齐景瑜这个小?伙伴没多靠谱,但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有临王的出面,临州府的形势是彻底安稳下来了。 临王府将临州卫的官员找去?说话,过了两日,就有卫所?的人开始巡逻。 这些?手段,将临州保护的滴水不漏。 「这临王到底是什么来歷?」宁颂抽空和吴管家打听。 入临州的时候,宁颂只见过临王府邸,并未详细了解过这位藩王,等到了这时候,他才察觉出了对方的地位来。 「他是当今的亲弟弟,也是前皇后的嫡子?。」 除了身份尊贵之外?,当年今上是太子?时,临王还带兵打过仗,哪怕是前些?年,对方也领兵守卫过边疆。 时至今日,临王的亲卫仍然是身经百战,上过战场的军人。临州卫所?里也有不少人在临王手下当过职。 因此?,有了这位在,旁人的手才难以伸进来。 「原来如此?。」 宁颂彻底安心了。 正?如齐景瑜所?说,在此?日之后,朝堂的形势愈发明朗——经过调查,科举舞弊案确有此?事?,因此?之前被关起来的主考官等人掉了脑袋。 临州官场上亦是拔出萝蔔带出泥。 每日都有官员被抓走,关进大牢里。 许久不见的陆大人也正?常上职,连之前受伤的凌大人,也趁此?机会拔掉了之前暗杀自己的爪牙。 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曾经靠着?舞弊牟利的,也付出了他们?应有的代价,往日围堵上巡抚府门口的学子?们?终于偃旗息鼓。 只是那些?受到影响的考生们?却无法挽回自己被偷走的时间。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参加这一次的乡试吧。」 陆之舟同凌恆想?了这个办法。 虽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相比于之前的腥风血雨,几个学子?的前程根本不算什么,陆之舟写了摺子?上去?,摺子?很快被批准了。 几个被耽误了光阴的秀才极为欢喜,找机会拦住陆之舟,给?他磕头?。 他们?很清楚,虽然明面上不会有人阻拦他们?,不让他们?考试,可闹了这一回,之后的前程就难了—— 虽然一开始,他们?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去?击鼓鸣冤的。 陆大人想?到了这一点,专门为他们?考虑。 这怎能不让他们?感激。 于是,在一番风风雨雨之后,拖延已?久的乡试终于正?式开始。 八月初八这一日,宁颂将郑夫子?送进了考场,等在考院之外?,头?一次感觉到了等待人考试的感觉。 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宁颂眼睁睁地看着?郑夫子?神?采奕奕地进去?,然后神?情萎靡地出来。 待到八月十四这一日,郑夫子?终于考完了,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颂哥儿,扶一下我。」 话还未落,郑夫子?就倒下了。 与他情况相似的,还有不少秀才。 宁颂来时只有一个人,周围有侍卫看到了,主动来帮他,将郑夫子?移动到车上。 「谢谢。」 宁颂道谢。 侍卫笑眯眯地说:「不用客气,应该的。」 他是凌大人身边的亲卫,知道是宁颂救了自己的上峰。 对于这个救命恩人,侍卫何止是感激,又看了两眼,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宁颂费尽心机将郑夫子?带回家,放在床上,让吴管家请人来看诊。 「不碍事?,就是中暑,热着?了,休息一下就好。」 宁颂这才放下了心。 等到傍晚的时候,郑夫子?终于醒了。在宁颂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不顾形象地灌了一碗冰镇绿豆汤,这才缓了过来。 「还好提前听你的话,准备了藿香正?气丸。」 夏日暑热难当,加之又需要在号房里过夜,不少人都中暑了。情况严重的,还闹了腹泻。 郑夫子?备的药,恰好是止住了这个问题。 「今年也真是严格啊。」说完了切实的生活上的困难,郑夫子?话头?一转,转到了今年乡试的变化。 今年主考官非但有学政大人,朝廷里派了人来,再加上学政大人从临王府里请来的人,整个考院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怕是再找不到监考这样严格的乡试了。」 昔日,由于乡试时间长,加上考生需要自己在号舍里解决吃饭睡觉,监考力度并不严格。 今年却不一样。 「但这是好事?。」郑夫子?说道。 如果像今年一样,各个环节都严格把关,他仍然还是考不中的话,怕就是命中注定?如此?。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心中的想?法没有说出口,郑夫子?换了个话题:「你去?拿纸来,我把乡试题默写给?你,你也试着?做一做。」 在郑夫子?心中,他对宁颂抱有的期望值比自己还要高。 乡试考完,出结果的速度没有其他考试那么快。 第111页 恰好正?值中秋,刘大郎将宁淼、宁木还有郑墨带了过来,于是行程就变成了一家人出去?看灯会。 临州府的灯会自然不是青川县可以比,几个小?傢伙看得目不转睛。 趁此?机会,宁颂带着?他们?去?买灯笼,额外?还给?了刘大娘一只。 「哎呦!」 刘大娘接过宁淼递来的灯笼,犹犹豫豫地看了刘大郎一眼。 「娘,拿着?呀。」 自从她从青川县来,住进了临州的小?院,就一直寡言少语,刘大郎还以为她累了,只买了好吃的送了过去?。 没想?到,却不是这个原因。 刘大郎将母亲叫到一旁,低声?问:「娘,怎么了?」 对着?儿子?,刘大娘才说了真心话:「我就是觉得颂哥儿考中了秀才,成了案首老爷,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有吗?」 刘大郎回忆了一下,觉得并非如此?。但另一个方面,宁颂确实也如刘大娘所?说的那样,气势迫人了不少。 就好像是经歷过了某些?大事?,整个人变得更成熟、冷静了一般。 之前临州的风雨不方便同母亲说,刘大郎佯装听不懂,安抚道:「人都是要长大的嘛,您就和他正?常说话,看他回不回你。」 「对了,那灯笼也是颂哥儿专门赢来送给?你的。」 刘大娘被儿子?劝了一回,心中的担忧少了不少。 等回去?之后,刘大娘同宁颂说话,宁颂还是如以往那般答覆她,还叫她婶子?,刘大娘终于放下了心来。 「就说是你担心太多了吧。」 刘大郎劝慰道。 话虽如此?,晚上睡觉的时候,刘大郎想?到了这一茬,仍然不由自主地感慨。 比起他来说,颂哥儿前进的道路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过了八月十五,乡试的结果没出来,但之前的亲戚听说宁淼与宁木来了临州,专门又来了一趟。 「两个小?傢伙,我是你们?舅舅。」 这位远方的表亲见到宁木与宁淼时,两个眼睛都要放光,比起见到宁颂时的淡定?,可见是真心实意喜欢两个小?孩。 「叫舅舅。」 在坚持不懈地来往之下,宁颂终于认了这门亲事?。 撇开这些?小?插曲不提,八月二十日,乡试终于放了榜。 在拥挤的人群中,郑夫子?在这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倒数第?二十六名。 虽然名次不高,可到底是中了举,有了做官的资格。郑夫子?没忍住,回去?掉了眼泪。 「就是觉得太不容易了。」 昔日郑墨的母亲还在时,他刚刚考上了秀才,整个人意气风发。 那时候刚刚同妻子?成亲,妻子?挽着?他的手,眼神?中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时间一晃,郑墨出生,妻子?因病去?世,而他屡屡在考试上折戟。 到了现在,已?经是鬓角微霜。 秀才考上举人是大事?,郑夫子?还在临州,就有不少人来贺。不少人甚至提出给?他续弦。 「举人老爷需要交际,后院里怎么能没有一位贤内助呢。」 其他礼物郑夫子?会看情况收,但这一份好意,他是实在收不下。 「谢谢,我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郑夫子?拒绝得很是干脆。 在旁人看来,郑夫子?年龄不算大,加上学问不错,有的是继续向上走的机会,但私底下,郑夫子?却与宁颂交了底。 「我不打算再考了。」 「我考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想?来想?去?,生命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件事?。」 郑夫子?嘆了口气:「以前妻子?在的时候,没时间陪她。现在郑墨大了,我仍然没有时间照看他。」 「更何况。」郑夫子?苦笑了一声?,「我被这次科举舞弊案的事?情弄怕了。」 透过凌大人的遭遇,郑夫子?隐约地察觉到了隐藏在平静潮水下的汹涌。 虽然在年轻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胆怯有些?可耻,可郑夫子?仍然说道:「官场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郑夫子?说:「是我无法处理官场上的复杂问题。」 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隐藏的风险。 事?实上,从一开始,并未有人明确地告诉他做官是有风险的,更没有人去?教会他官场上的规则。 他所?接受的,一直都是要好好读书,才能当官,光耀门楣的观念。 至于其他的,一字不提。 「现在弄清楚这些?,是好事?。」 宁颂无法评价郑夫子?的选择,一方面,他有些?抱歉于自己救人将郑夫子?卷进来,让他直面生命威胁;另一方面,自己也感到一些?怅然。 他同样也在审视着?自己的前路,和一直以来的所?秉持的观念。 所?谓成年人,就是短暂的茫然并不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 郑夫子?的迷茫与脆弱似乎只在那一晚显露了片刻,但很快又如同无事?一般,正?常地处理外?务。 来道贺的人要接待,与旧友要相聚,因此?,在他宣布打算回乡时,其他人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郑夫子?是打算回乡备考?」 下一次会试是在京城,时间是明年二月。 第112页 「非也。」郑夫子?淡定?自若地摇摇头?,「我不会再赶考了。」 事?实上,郑夫子?也不打算托人谋官,如果顺利的话,他或许在青川县的县学里谋一个职位。 如果这个想?法不成,那么他会继续开着?自己的私塾,并且将私塾的规模扩大。 送郑夫子?回乡这一日,宁颂起来得很早。 郑夫子?收拾好了行李,将他叫到一旁说话:「不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考中了秀才,就有进入县学或者府学的资格,在郑夫子?看来,以宁颂的资质,无论进哪个都没问题。 相比之下,县学人际关系简单一些?,而府学的夫子?水平更高。 按道理说,宁颂应当在这两个之中二选一,可谁知道宁颂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想?去?白鹿书院。」 这正?是宁颂一直以来所?考虑的结果。 排除好友齐景瑜的影响,不久之前,宁颂读了一本来自于白鹿书院的文集,对于自己未来的谋划更为清楚。 他不想?去?县学与府学。 「可是这能行吗?」 作为秀才,读作「生员」,一般来说很少有人选择拒绝县学与府学,去?私人办学的书院。 「我想?试一试。」宁颂说道。 为了自己求学的事?情,宁颂跑了两回府学,所?得到的答案都颇为暧昧。 府学一会儿说没有这个规定?,另一边又说需要请示府学里的相关官员。 与此?同时,在得知宁颂的名字之后,对方还提醒他,作为案首,他如果入学府学的话,还能得到一份补贴,名为「廪膳」。 折合成银子?,一年有四两。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也是一份不小?的收入。 府学这边态度暧昧,白鹿书院那边也没有明确的章程。 齐景瑜收到了好友的委託,与书院里提了这件事?。因为有宁颂救了凌恆的情分在,书院并不排斥这件事?。 奈何之前书院收的都是举人,如何设置秀才的课程,书院里还得商量。 如此?一来,进度又卡住了。 到了最后,齐景瑜干脆给?宁颂支招。 「不然你去?找我师兄去?。」 整个白鹿书院加起来,恐怕不如凌恆说话算数。 「这不好吧。」救人归救人,宁颂并未想?着?让别人报答些?什么。 「可是我师兄不在意啊!」 想?起这个,齐景瑜着?实是有些?羡慕了,问道:「你知道今年我师兄送师父的节礼里西瓜为什么少了一半吗?」 宁颂沉默。 显然,是因为还有另外?一半堆在了自己家里。 从凌大人回家之后,对方就会经常送东西来,或是吃的,或是实用的物品。 由于这些?东西看上去?价值不高,宁颂不好拒绝,便只得收了。 宁颂打算找个机会还礼,但始终还没有找到机会。 「你要知道,我们?都还没有看到乡试的文章呢。」齐景瑜盯着?书桌上的册子?看了一眼。 往些?年,乡试刚刚考完,凌大人就会将这些?优秀的卷子?找来,派人抄录之后送回白鹿书院。 可今年,同样的东西齐景瑜还没在书院里看到呢,反倒是在宁颂这里发现了。 「虽然说你救了我师兄,他对你好是应该的。」齐景瑜捏着?玳瑁的爪子?,幽幽地说,「可这就显得我们?失宠了。」 宁颂:「……」 见齐景瑜的眼神?越来越幽怨,宁颂想?了想?,试探着?道:「或许,凌大人只是想?要表达感谢之情?」 「放屁!」 齐景瑜的话语非常铿锵有力:「是不是感谢我还不清楚,我师兄,他那是非常在意你。」 「他感谢人是什么样子?,你当我真的不知道?」 宁颂愣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西瓜,又看了一眼齐景瑜。 这被特殊对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纵然小?伙伴提及到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可对于问题的实际解决,仍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就在宁颂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打算考虑进入县学还是府学读书时,一个摺子?成为了接下来的转机。 那是科考舞弊案带来的余韵。 东省学政陆之舟上摺子?,陈述了若干关于当下教育体制中的改革问题。 其中包括府学教育水平的低下。 在摺子?中,陆大人用今年临州府府学的升学率举例,府学一共参加乡试三十人,考中举人的,仅有两人。 藉由此?事?,陆大人剖析了许多府学中博士失职、学风不佳等问题,提出了一系列改革的建议。 「……这些?建议,与我们?私塾里所?用的,是不是有点相似?」 了解完这封摺子?,宁颂心情复杂地与远在青川县的郑夫子?讨论。 过了两日,郑夫子?的信回了回来:「你没看错,确实是这样。」 信中写到,在写这封摺子?之前,陆大人专门去?了一趟青川县,与郑夫子?及其他私塾里的夫子?进行座谈。 「陆大人还专门问了我的看法呢。」 莫名其妙地,宁颂竟然在普普通通的这句话中,读出了郑夫子?的羞涩和不好意思?。 第113页 在郑夫子?与其他夫子?以及一些?学子?的帮助下,陆大人完善了分班制和升降级制度,还总结出了联考的规则,并且写在了摺子?里,作为附录以供参考。 「对了,陆大人说不会白用你的办法,会同你私下说的。」 接到了这封信之后的第?二日,宁颂就接到了陆大人的正?式宴请。 陆大人命人捧出了财物,当做是给?宁颂的「版权费」,除此?之外?,还声?明了他会特别说明这些?办法是青川县案首宁颂原创。 「别……」 这种得罪人的东西大可不必。 宁颂连忙拒绝。 于是,在秀才们?还未高兴自己与县学、府学解绑,能够自行选择读书之处,只需要参加岁试时,一个流行的话题就在临州府流传开来。 寻找宁颂。 那些?个被这次改革牵连的、不得不参加联考与升降级的学子?们?,都想?找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宁案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秀才不骗秀才。 可为什么这位宁案首这么会害人! 于是,在白鹿书院开始招生的时间点,宁颂即将报考白鹿书院的消息,一度盖过了临王府世子?也会进入白鹿书院读书的热度。 与此?同时,陆大人也找到了好友,找他要帐:「为了你的救命恩人能进白鹿书院,我骂也挨了,摺子?也提前上了。」 「说好的酒呢?」 第53章 因为陆大人的一封摺子, 府学在秀才群体之间的威望大打折扣,连带着各地县学也受到了影响。 与之?相反的,是白鹿书院的受欢迎程度快速飙升。 虽然乡试中很少有白鹿书院的学子参加, 没有数据的对比, 可朝堂上逐年增加的白?鹿书院弟子完全可以说明问题。 再不济, 去书院里蹭一蹭热度, 镀个金也是极好的。 没见?案首与临王世子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白?鹿书院吗? 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白?鹿书院原本不想趟这一滩浑水, 可事到如?今, 也不得不趟了。 在陆大人那封摺子面试之?后的第?十日?, 白?鹿书院公布了这一年的招生章程。 他们?收今年的生员, 但条件要?求极其严苛。 非但要?求生员在院试之?中的名次, 还声明入学之?后还会进行考核, 如?果考不过的,会进行退学处理。 除此之?外, 学费还收得很高。 这无疑是劝退了一大批看热闹的人。 「想想府学与县学也挺好的。」 「——要?求这么高, 这白?鹿书院,也不知道矫情个什么劲儿。」 在纷乱的舆论之?中,宁颂找时间去白?鹿书院报了名。 在报名时,白?鹿书院的师兄看了一眼他的名字, 就乐了:「就知道你会来。」 因为齐景瑜的缘故, 宁颂的姓名早在半年之?前就出现在书院里了。 平日?里学习枯燥, 师兄弟们?会找一些乐子玩。 之?前用解《九章算术》中的题目打赌,齐景瑜因为有宁颂这个外援在,老是赢, 久而久之?,他们?就对齐景瑜的小?伙伴有了印象。 再然后, 就是听?到宁颂得中小?三元的消息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师兄们?比齐景瑜还要?高兴——至少说明他们?输的不怨不是。 不过,虽然之?前在算学上输了,其他的他们?可不会认输。 「回去好好读书哦。」师兄笑嘻嘻地说,「入学考试可是不会简单。」 按照白?鹿书院的风格,正是因为有宁颂这样的人在,他们?在出题时才会更下狠手?。 哪有入学不杀一杀小?崽子们?威风的? 不过,虽然说无良的师兄们?早已经摩拳擦掌教育即将入学的年轻弟子们?,可碍于现实,新一届入学仍然还有一段时间。 毕竟,论起优先级,仍然是参加了乡试,以及明年二月就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们?更加重要?。 等到忙完了这些,才有功夫来针对这些年轻的小?朋友们?。 白?鹿书院迟迟未定入学时间,对于一些临州本地的秀才来说有些难熬,但对于宁颂来说绝对是好事。 入学之?前,他还有一大批事情需要?处理。 过完了中秋,报完名,宁颂带着宁淼与宁木一起回了一趟细柳村,同行的还有刘大郎一家人。 之?前考完了院试,宁颂留在府城可以说是为了照顾郑夫子考乡试,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再不回乡,已是不合适。 无论如?何,总该回去有个交待。 宁颂带着弟妹回乡这本身是一件没有提前计划的事情,可奈何细柳村统共就这么大,在宁颂一家人的马车到家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案首大人终于回来了!」 昔日?卖豆腐的大娘笑嘻嘻地道。 作为曾经相处不错的邻居,在宁颂考中的消息传来时,大娘心里就高兴。 早想着道一声恭喜,哪想到宁颂隔了这么久才回来。 「多谢您惦记。」 与同乡人的交际是必不可少的,宁颂虽然对此没多喜欢,但也不会摆臭脸拒绝,让人下不来台。 好在考中县试案首时已经庆祝过了一次,这一回回乡,大家也都还算是克制。 第114页 一番寒暄之?后,宁颂被张家老爷子叫了去。 「这么说的话,之?后不回来了?」 听?完宁颂的打算,张老爷子嘆了口气。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他得知其他秀才们?都陆陆续续回了乡,而宁颂还在临州府,并且接了宁淼与宁木去时,他就想着有这么一天。 「如?果不顺利,还是会回来的。」宁颂笑道。 所谓不顺利,便是指自?己在白?鹿书院读不下去书,并且在科考上再无进益。 若是到了那时,他就算灰头土脸,也会回乡投奔老师及长辈的。 可这样的概率实在不高,以至于张老爷子根本没有过这个想法。 「也好。」 虽然心中非常遗憾,但张老爷子仍然点点头,送了宁颂一份程仪:「既然如?此,我愿你顺顺利利,鹏程万里。」 带着宁淼与宁木祭拜完父母,将老房子拜託给张家,宁颂又去了一趟西山村。 昔日?租住的房子还没有退,房东偶尔来打扫一趟。 宁颂一家人回来时,东家刚好在,见?到他们?眼睛一亮:「哟,宁老爷回来了!」 之?前将院子租给宁颂时,这位东家心中并没有多乐意。一是嫌弃宁颂讲价,将租金压得很低,其次也担心对方租不到多久,到时候还得再找租客。 谁知道会有这等发展! 在得知宁颂考中县试之?后,这个小?院儿的价格就翻了一倍,等到宁颂县、府、院试三联捷报,小?院的租金就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了。 甚至有人想花大价钱买下来。 这让东家乐得晚上睡觉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是因为得了这一份好处,在宁颂言明要?退租后,房东非但没有拒绝,还很是慷慨地退了小?半年的租金。 「若是还需要?房子,宁老爷尽管来找我!」 虽然宁颂的年龄比这位东家的儿子还要?小?,可对方叫起「老爷」来丝毫不含煳。 「一定。」宁颂微笑着送客。 「德行。」 刘大娘看不惯这房东前倨后恭的抠门劲儿。 处理完西山村的房子,宁颂的回乡之?旅只剩下最后一站——郑夫子家。 由于报名时间的耽搁,宁颂比郑夫子晚回了西山村将近一个月,恰好,县试结束本就是一个新的学期的开始,郑夫子又收了一大批学生。 因此,在宁颂进入私塾时,见?到的多半都是新鲜面孔。 这些陌生的、稚嫩的学童们?好奇地看着这个被夫子高兴地迎进屋子里的陌生人。 「他是谁呀?」 学童们?窃窃私语。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宁颂与郑夫子来说,原本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然而宁颂再次见?到恩师,却?是愣了愣。 无他,完全是因为郑夫子的变化太大了。 如?此短的一段时间,郑夫子胖了,看起来气色却?变得更好了。 「还是回家好。」郑夫子乐呵呵地说。 在临州他每日?都睡不着觉,乡试之?前是担心考试不顺利。考完之?后,又为了自?己的前程而迷茫。 现在下定了决心,回了家,反倒是好了。 「您打算好了吗?」宁颂侧过头,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学生们?,这些孩子们?刚刚入学,稚嫩得如?同一张白?纸。 「我想好了。」郑夫子的语气中只剩下了笃定。 比起当官,他更想要?继续当夫子。能让他真正开心的事情是享受参与学子成长的过程,而不是其他。 「能有你这个徒弟,我很开心。」 在对话的结尾,郑夫子温声道。 拜访完了郑夫子,又被拉着做了一回讲座,宁颂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回乡之?旅。 在返回临州的路上,宁颂想到了郑夫子的选择,心中颇为感?慨。 「哥哥,怎么了?」马车上没办法读书写字,宁淼无聊地拉着宁颂说话。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 郑夫子找到了他喜欢做的事情,那他呢? 还好,对于恩师的选择,宁颂的心中虽然生出一些彷徨来,但很快就被忙碌的现实唤回了注意力。 正式入学之?前,他仍然还有问题需要?解决。 「颂哥儿,这些都让他们?带走哈?」 在回到临州的第?二日?,宁颂拜託吴管家,帮忙找了个牙人,将之?前收的礼物处理掉。 牙人早已经习惯了帮人处理这样的事务,区区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估价加上运输,全部都搞定了。 「宁老爷这块玉佩出不出?」 之?前宁颂考中案首时,杂七杂八的人来道贺,送来的礼物层次不齐,堆了半个屋子,这一回都让人打包带走。 只是牙人其他的看不上眼,却?看上了宁颂身上挂的这块玉佩。 「……您这块玉佩,少说得这个数。」 牙人比划了一个五。 「去!」吴管家哪想到牙人能来这一出,连忙驱赶他,「你觉得我们?是缺这点儿钱的人吗?」 被管家提醒,牙人连忙道歉:「抱歉抱歉,多有得罪,我是职业病。」 话虽如?此,在离开时,牙人仍然依依不捨地提了一句:「如?果您那日?不想要?了,记得优先找我哈。」 第115页 闻言,在牙人离开时,宁颂没忍住摸了一下玉佩。 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算妥帖地收了起来。 回家,处理房子,收拾家具,等到九月底时,宁颂彻底打理完了杂务,在白?鹿书院山脚下租了一间房子。 因为宁颂考试的缘故,刘大郎在临州府干了许久,近日?恰好有了新的工作机会,干脆入职了。 新的活计比较忙,加上手?下又有了下属需要?看顾,刘大郎便没有精力日?日?往返于书院与店之?间,只好在府城内重新找了房子。 「聚散总有时,颂哥儿。」 虽然刘大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日?,可分?别来临时,他仍然觉得有些伤感?。 「你在乱说什么?」 对于这个从?穿越之?后便照看自?己的兄长,宁颂听?到对方这样说话,忍不住皱眉。 「都在临州,有什么聚散不聚散的?」 刘大郎无法与宁颂一家人一起生活,可刘大娘在犹豫了几日?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同宁颂三人一起去白?鹿书院。 「我捨不得两个孩子。」 与宁淼与宁木相处这么久,刘大娘早已经习惯了与宁家人一起生活。相比之?下,刘大郎一大把年纪,并不需要?她照看。 与其看儿子那张脸,倒不如?帮颂哥儿带弟弟妹妹。 反正颂哥儿不会亏待她。 对于刘大娘的选择,宁颂感?激不已,商量着给了刘大娘薪水。 「您千万别与我客气。」 东家听?说了,将吴管家也派给了宁颂。 「外面有个跑腿的比较方便。」 吴管家得到消息,第?二日?就跑来了——笑话,比起守着临州的空房子,他当然更愿意烧宁颂这个热灶。 有了刘大娘与吴管家的帮忙,搬家很快结束,连打扫、购置家具都不用宁颂操心。 剩下的时间,宁颂都用来温书了。 当然,这书也没温多久,吴管家就欲言又止地找到了宁颂,告诉他隔壁的房子租出去了。 「是临王世子租的。」 没过多久,邻居的礼物就送来了。 先是送吃的,再送屏风摆件儿,最后连布料都送。 吴管家从?震惊,再到惊骇,最后变成了麻木。 终于,在入了秋,四处都在吃螃蟹时,隔壁送了一桶大宅蟹并一个厨子时,宁颂终于忍不住了。 「出来。」宁颂冷着脸敲隔壁的门。 「……颂哥儿。」不一会儿,门的缝隙里探出一张脸来,储玉期期艾艾地说: 「好巧,怎么在这里遇见?你。」 「你、你没生我的气吧?」 第54章 「这是苏州那边送来的枣泥麻饼, 还有福建送来的桂圆,颂哥儿快尝尝。」 进了门,坐在桌前?, 储玉殷勤地招唿着宁颂。 他身边服侍的人倒了一杯茶水, 倒完之后, 隐晦地看了宁颂一眼。 宁颂刚吃过饭, 并不感觉到飢饿,但见储玉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沉默片刻, 还是拿起?了一块点心吃。 见状, 储玉松了一口气。 颂哥儿肯动手, 那?就是没有那?么生气的意思。 点心吃了, 茶也?喝了, 宁颂放下了杯子,目光在储玉身上不知晓名字, 但看起?来就很华贵的衣服上停了片刻, 开口道: 「说吧,怎么回事。」 储玉身边的人又因为宁颂不怎么客气的语气而?惊讶,默默地又看了宁颂一眼。 「胡伯,你先出去。」 由于这两次望向宁颂的动作太?过于明显, 储玉不悦地皱了皱眉, 吩咐身边人先去外面。 「是。」 被称为「胡伯」的人神色不变, 微微垂下眼睛,放下了茶壶,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这是我府里给安排的人。」储玉说道。 宁颂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见宁颂没有别的反应, 储玉说起?了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简而?言之,就是多年之前?, 临王打猎时遇到了储玉的母亲,两人春风一度之后有了储玉。 但储玉的母亲不想进入达官贵人的府邸里当妾,于是就隐瞒了这个消息,直到后来临走前?才?告诉了储玉这个消息。 为的就是将选择权交到储玉自己手里。 对于临王这个未知的父亲,储玉一开始没有多想认,更不想趟入临王府这个未知的环境里,因此一直拖延着不想来临州。 这一回来府城考试,实在是拖不住了。 何况,因为储玉的长?相与临王很像,当他?考完县试之后,临王府就收到了消息。 昔日临王府里子嗣虽然不多,可也?有一两人,可几年前?那?位王孙生了病去世,因此储玉这点骨血也?变得贵重起?来。 在被发现之后,几乎没有多少就认了亲。 在到了府城之后,储玉住的亲戚家,当然也?是指的是临王府。 考完府试之后,听说宁颂想要进入白鹿书?院,储玉想了想,也?跟了过来。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身份就没办法再瞒了。 「……总之,就是这样?。」 储玉在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眼巴巴地看着宁颂,生怕宁颂生气,责怪他?之前?的隐瞒。 「之前?一切没有定下来,也?不方便?与你说。」 第116页 对于此,储玉还专门解释了一句。 对于储玉的选择,宁颂想了又想,也?没觉得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他?是储玉的朋友,又不是对方的家人,哪能管到这么宽。 何况,储玉认了亲,回了家,还没忘记考府试和院试,想起?来也?是不忘初心的代表了。 「恭喜你。」 宁颂这一声恭喜,说得真情实感。不光是为了储玉的前?程,也?是为了对方能够找到亲人,不再独自一个人。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储玉苦笑了一下。 由于宁颂的态度平静而?稳定,在无形之中也?让储玉安静了下来。 听到这一句寒暄,储玉满肚子的苦水忍不住往外倒。 认回父亲固然好,可连带着的麻烦一套接着一套,除了复杂的临王府后宅之外,临王本人也?是一个不好相处的。 就在昨日,储玉才?刚刚同这位便?宜父亲吵了一架。 对方非但不满意他?继续读书?,还打算干预他?的婚事。这让一直以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的储玉非常不满。 「他?怎么那?么霸道?」 储玉拧着眉头。 对于旁人家里的事情,宁颂当然不好置喙,只是安静地听着储玉诉说。 果然,在茶喝了两盏,储玉终于安静下来了,抱歉地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关系。」 收了储玉这么多礼物,宁颂还没有到这点儿抱怨都没耐心听的地步。 只不过,从储玉的抱怨中,宁颂察觉到的问题,并不是储玉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所遇到的人际交往问题,而?是一种?人生目标忽然改变的迷茫。 「或许,你可以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学?着去做这个世子。」 喝完了茶,宁颂想了想,建议道。 「……学?着做世子?」 如果说在过往所遇到过的这些人里,需要排列「值得信任的人」前?几的话?,储玉认为,排在榜首的人非宁颂不可。 宁颂有着许多人不具备的特质,储玉将其?定义?为「生活的智慧」。 似乎有在旁人看来很是困难的事情,放在宁颂面前?,就会被处理得很简单——储玉需要对方的帮助。 「虽然这样?形容有些不合适,可如今你的状况,与你之前?新得到一份差事的情况是一样?。」 被认回王府,人生地不熟,又忽然间获得一个新的角色,储玉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样?适应自己的新生活。 更何况,目前?他?的位置很微妙,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似乎只要一出错,就会被发现一样?。 而?这样?的想法是让人不舒适的。 处于这样?的想法中,储玉无论干什?么都觉得暴躁,这份烦躁无法发泄,很容易被归结到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的头上去。 「你想想自己是怎么胜任之前?的每一份活计的。」 随着宁颂的描述,储玉逐渐将纯粹的情绪抛开,开始试图思考这件事的本质。 将「临王府世子」这个身份当做一份工作,听起?来似乎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若是仔细想来,似乎与他?往日为了生存所找的那?些活计没有什?么不同—— 他?通过这个身份获得了切切实实的好处,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有,而?他?所要付出的,是对于未来的规划,他?的部分自由,还有他?的时间。 可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他?似乎只看到了自己生活的变化,而?没有对自己所要付出的东西有确切的概念。 事实上,在进入临王府之后,他?的脑子一直都是懵的,根本没能静下心来思考这件事。 「你说得对。」 将问题拉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储玉便?能够重新找回思绪来。 他?发现了自己最根本的问题,在认亲之后,他?成为了临王的儿子,便?下意识地用?「儿子」的身份来对待这一切。 他?对于临王的失望,其?中未尝没有包含着对于缺失的父爱的期待。 可临王既是他?的父亲,更是一位王爷。 他?们根本没有相处过,凭什?么打算只靠着一点儿血缘,就要求对方许多? 「我知道我哪里出问题了。」 转换了思维,储玉整个人如梦初醒,顿时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血缘、名分只能带来处境的改变,但无法直接带来与之相匹配的感情——后者?需要时间,也?需要缘分。 想到这里,储玉平静了许多。 「我会给自己时间,慢慢来的。」 宁颂见自己达到了目的,不再多说,笑眯眯地点点头,伸手又拿了一块点心。 大早上的,为了给储玉做心理工作,他?饭还没吃呢。 与宁颂说开了心结,储玉整个人心情好了许多,两人聊了一会儿文章,储玉便?起?身告辞。 「我会在白鹿书?院读书?的,之后我们再见。」 说着,还塞给了宁颂一个荷包。 「这什?么?」 「还之前?的钱。」储玉哪能忘记,在他?情况不好时,是宁颂找着各种?藉口给他?塞银子。 在他?为了维持生计而?干活,无法去私塾里学?习时,是靠着宁颂给的笔记学?习。 第117页 这些都是他?难以忘记的恩情。 「行。」 既然储玉要换钱,宁颂没有推拒,接过了荷包来。 储玉因为宁颂的「不客气」而?感觉到一些安心,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容。 于是,等到那?位「胡伯」出来送客时,看到的就是这位新出炉的临王世子轻松惬意的神态。 让人完全想像不到,在不久之前?,这位临王世子才?大发了一回雷霆。 晚上回了府,临王再一次叫储玉去说话?时,储玉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而?是进了临王书?房,陪着便?宜父亲吃了一顿饭。 饭后,借着这点儿平静的空闲,储玉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仍然想要去白鹿书?院。 作为交换,他?可以听从临王的安排,与那?位选定的名门淑女接触。 「但最终成不成,要我说了算。」 除此之外,他?还想要一笔钱,再派人赡养自己的养父。 临王难得地停下了笔,抬起?头,凝视了如同一头倔驴一样?的儿子,片刻之后,答应了。 「看你表现,不要说话?不算话?。」 说完了话?,临王让储玉回房,身边人悄悄走进来,与临王禀报世子的行程。 「哦,是救了凌持之的那?个小秀才?啊。」 临王听了,放下了笔,半晌,冷笑一声:「我这儿子,脾气不好,但这交朋友的眼光不错。」 胡伯低下头,心中暗暗惊讶于临王的态度。 能获得临王的一声肯定,那?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看来,若是他?下次见到那?位宁案首,合该更客气一点才?是。 临王府所发生的一切宁颂自然不知,当完储玉的心理医生没有几日,白鹿书?院就正式开学?了。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们见到师长?与同学?,便?先迎来了入学?测试。 「好好对待,若是考不过的,会被拒收哦。」 师兄的威胁无处不在。 对于这一番测试,白鹿书?院亦是创意十足。 「刚连续考完了许多场考试,如今入学?测试再让你们写文章,实在是太?无趣了。」 「我们换个花样?。」 所谓的花样?,便?是这一届的学?子未被告知考场,而?只被塞了一首诗,由他?们自己解题。 解出的题目,是下一场的线索。 「加油,等你,我可是为了赌你赢,下了整个月的生活费。」师兄露出一个威胁的笑容来。 第55章 白鹿书院的花样玩儿得很足, 明明要?考试,却不告知考生们考试的具体位置,而是给?了一首诗, 让考生?自己来猜。 「还能这样的哦?」 对于读书这件事来说, 吴管家有一种敬畏感, 往日在宁颂看书时, 他总是会悄悄地离开,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可这一回不一样。 靠着古诗猜地名这件事比起考试, 更像是一个游戏, 因此, 吴管家忍不住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呀。」 映入眼帘的, 是一首工工整整诗, 加起来总共两句。 「长夏千章木, 浓阴百啭鹂。 双襟黄似绣,一带绿成帷。」 「一首诗。」 吴管家露出一个「我当然知道」的表情, 接着问道:「那这首诗, 有说什么说法吗?」 宁颂想了想:「没什么说法。」 至少在宁颂的记忆中,他还?没有搜索到一首一模一样的诗,也就是说,这首诗比起是某位着名人?物的作品, 更像是一首原创诗作。 想到这里, 宁颂与吴管家面面相?觑。 好在白鹿书院对于新生?的为难并不是只针对于宁颂一个人?, 不一会儿,就有熟人?上了门。 「颂哥儿,救救!」 赶来的人?是苏期, 宁颂在西山村时的旧友。 在旁人?都入学府学、县学时,苏期也不知道怎么和?家里人?交涉的, 最终选择了白鹿书院入学。 在报名时,白鹿书院只收院试排名前三十的学生?,苏期刚好排二十九。 「我不是天?选的白鹿书院学子?,谁是?」 对于自己擦这边儿入学的壮举,苏期本人?显得相?当满意。 报名之?后,他打听到宁颂新的住址,便想办法搬了过来——当然,宁颂隔壁的房子?没租到,这让他颇为失望。 此时,他看着试题摸不着头脑,连忙来找救兵。 「有什么想法了吗?」 之?前送试题的师兄没有说不能?组队,不能?寻求外?界的帮助,因此苏期问的分外?理直气壮。 「这似乎不是一首完整的诗。」 一首完整的五言律诗,应当包括完整的首联、颔联、颈联、尾联,而试题上的这两句,怎么看都不像是一首结构完整的作品。 「是哦。」宁颂这样一说,苏期不由得点点头。 「……别划水,你说说自己的发现。」 见苏期一副不想动脑子?的样子?,宁颂拆穿道。 「我这不是想听听颂哥儿的想法再说吗。」苏期笑?嘻嘻地说道。 被宁颂训了一句,苏期也不敢再一点儿力气都不出,他凝视着手中的诗句,说道: 「这好像是一首赋得体诗。」 赋得诗,是他们考试必须做的试帖诗,县试、府试和?院试要?求他们做五言六韵,之?后的乡试、会试则是五言八韵。 第118页 为了在这一项上能?够出彩,昔日在西山村时,宁颂押着他们做了不少。 「正是如此。」 自己猜测得到了认可,苏期接着分析道:「如果是试帖诗的话,前两句就应该是破题和?承题的部?分。」 按照规则,这两句应当是将命题的字拆分散在前两联中,以此倒推,便能?等?到原题的来歷。 这一点,难不倒苏期。 苏期将第一联念了两次:「浓阴百啭鹂,百啭鹂……」 念到这里,他眸光一闪:「是王维的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王维有一首古诗,名为《积雨辋川庄作诗》,其中一句就是「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话落,宁颂忍不住鼓掌:「你这么快就想到了,真是太快了。」 相?处久了,苏期哪能?不知道宁颂的性格,相?比于夸张,这句话大概率是在阴阳怪气。 说是「快」,其实还?是嫌弃他反应太慢了。 以宁颂的水平,显然是刚拿到题目,就有了思路。 苏期笑?嘻嘻道:「我这不是给?颂哥儿教我的时间吗。」 与宁颂相?处时间久了,苏期也变得开朗了起来。 找出了这句诗的来歷,接下来的思路就开阔了起来。在王维这首诗里,还?有一句「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 恰好,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白鹿书院后山确实是有一片松林,距离松林不远处,是一个屋舍。 「还?好我昨日逛了书院。」 解开了这个题目,苏期很是开心。虽然不知道之?后还?有着什么么蛾子?,但走出第一步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 说着,一行人?出门。 因为这次所谓的入门测试并不是多么正规的测试,加上宁淼与宁木也对此有些好奇,宁颂便将两个小朋友也带上了。 出门走了一段路,宁颂仍然处于沉思之?中。 不一会儿,宁淼与宁木兴奋地跑了回来。 「哥哥,那里有个池子?!」 宁颂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远处有一片池塘,在阳光的照射下,水纹荡漾,波光粼粼。 就在这时候,宁颂听到了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这是什么声音?」 苏期虽然近日抽时间逛过书院,可比起吴管家对于周围的了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因此,在宁颂问出这句话时,吴管家下意识地望过去,开口?道:「哦,听说是书院里养的黄鹂。」 由于黄鹂数量不少,品种珍贵,因此书院有人?专门圈了一块地,给?黄鹂们一片栖息地。 宁颂此刻听到的,就是这些黄鹂发出的声音。 「等?一下。」 宁颂停下了脚步。 身边,已经有不少新学子?看出了那首诗的来歷,朝着松林与屋舍处进发,可宁颂自始至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简单了。 白鹿书院设置给?新生?的第一关,如果这么简单就被解出来,还?有什么故弄玄虚的必要?? 「怎么了?」苏期停下来问。 「我们去那里看看。」宁颂指了一个方向,正好是黄鹂山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 「你不觉得咱们忽略了一些细节吗?」 什么? 面对苏期的疑问,宁颂解释道,其实在题目的前两句之?中,除了用?了王维的诗之?外?,还?有了别的典故。 比如说「百啭」,用?的就是贾至《早朝大明宫》中的词,「百啭流鹰绕建章」。 除此之?外?,「双襟」同样也有来歷。 如果根据典故找到原诗,再根据原诗来猜谜,那岂不是另外?两个出处也同样可以使?用?。 「可是,白鹿书院里确实有松林啊……」苏期结结巴巴地说道。 「书院里也有垂柳。」 这亦是《早朝大明宫》之?中的景物。 「那你的意思是?」 苏期听懂了宁颂的逻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黄鹂山的方向。 「这首赋得体诗,赋的韵是『鹂』的韵。」 苏期一阵沉默。 他没想到,在这简简单单一句诗中,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 「那我们快走。」 意识到了这一点,苏期催促着宁颂朝着黄鹂山的方向走去。 「等?等?,就这样定了?你就不担心我说的是错的?」宁颂被苏期的动作惊到了。 「没关系,就算不对,我们到时候再回来。」 反正只是入门考试而已,他们还?多很多机会。 一行人?离开人?群,朝着黄鹂所在的方向走,没过多久,就上了山。事实上,所谓的「山」,也只是一个小山坡,上面竖着一些木桩,桩上挂着鸟笼。 「……这不是鹦鹉吗?」 顾不上失望这座黄鹂山上什么人?都没有,宁颂等?人?的目光反倒是被这些鸟儿吸引了。 鹦鹉看了来人?一眼,叫了几声,听起来却分明是黄鹂叫。 宁颂:「……」 「颂哥儿,怎么办?」在宁颂一行人?与鹦鹉面面相?觑时,苏期好奇地问。 「问问它们吧?」 ——它们? 苏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宁颂弯下腰,凑到一只鹦鹉跟前,试探着背了题目给?出的两句诗。 第119页 鹦鹉瞪着豆子?大的眼睛,好奇地看了宁颂一眼。 就在苏期想要?嘲笑?宁颂的奇思妙想时,忽然,那只鹦鹉忽然叫了:「继续,继续!」 苏期:?! 「继续」是什么意思? 见面前两人?没有动静,鹦鹉继续道:「作诗!作诗!」 这一回,苏期听懂了——既然之?前考试题目给?的诗句只是开头,那么他们必须要?做完接下来的诗。 宁颂沉默片刻,而后顺着题目的那两句继续往下写。 「叶暗伫踪久,枝高送响迟。 …… 幽情烦鼓吹,写出画中诗。」 「好诗!」 在念完自己的诗作的最后一秒,这鹦鹉念道,扇了扇翅膀,如同鼓掌一般。 「……这鹦鹉真是成精了。」吴管家忍不住说道。 宁颂与苏期都做了诗,鹦鹉评价宁颂的是「好诗」,对于苏期的反应则是「难听」、「难听」。 在作试帖诗上,苏期原本就不大擅长,平日里面对郑夫子?的批评也是虚心听取,坚决不改,可谁知道,到头来却被一只鹦鹉给?鄙视了。 「或许,这就是书院的目的呢?」 被人?看不起没什么,被一只鹦鹉看不起,就有些伤自尊心了吧? 做完诗之?后,宁颂一行人?拿到了接下来的线索——鹦鹉让开身体,露出绑在木桩上布条。 布条上画着简略的地图,地图上标记着下一步的路线和?位置。 「……你们白鹿书院,可真是有意思啊。」苏期见到了,终于忍不住嘲讽一句。 真会玩! 顺着鹦鹉给?的路线,一路上,苏期与宁颂看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大多是这一回入学的新生?。 「你们干什么去?」 苏期抓住一个问到。 「跑步啊。」被抓住的人?气喘吁吁地道。 经过这人?的解释,宁颂等?人?才知道,原来,他们根据线索去了松林,就看到了一个师兄,笑?眯眯地告诉他们「下一步」的条件。 「就是绕着这里跑一圈儿。」 宁颂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对方所谓「一圈儿」,至少得花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怎么回事?」苏期郁闷道。 他们猜的有线索,另一边也有线索? 「先?走吧。」 事已至此,他们自然不可能?放下已经找到的东西,重新再去跟随别人?的脚步。 按照鹦鹉给?的路线,他们绕过了池塘,到了一处塔前。 那塔修的不高,但形状规整,颇有风格。 「是这里吗?」苏期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那路线的尽头确实是一个塔的标识。 几人?试探着朝着塔前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声。 「宋师兄没意思啊,那么好的活计,不派给?我们,反倒是自己去了。」 「蹲这里有什么用?,这群新来的小崽子?恐怕要?跑完了步,被坑了,才发现自己的答案错了,接下来自己找,还?得花时间。」 「师兄,要?不我们先?去吃顿饭再来?」 另外?一个人?答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刚走几步,就与宁颂几人?对上。 双方对视一眼,沉默片刻。 「……你们是新生??」 苏期扬了扬手中的布条。 两位师兄在这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四周充满了尴尬的气息。 终于,在大眼瞪够了小眼,其中一个人?才尴尬地道:「哈哈,你们来得够快的哈。」 「没有被忽悠去跑步,来得当然很快。」宁颂说这句话时,语气非常淡然。 师兄哪想到宁颂能?这么直接,瞪大眼睛,无助地沉默了片刻。 固然这一回的相?见不够美?好,可该走的步骤仍然要?走。 两位师兄将宁颂与苏期带进了塔里,指着两张桌子?让他们坐下,说:「这一关是算学题。」 上一轮是试帖诗,这一轮是算学,虽说那位师兄称如之?前院试那般考试没有意思,但归根到底仍然考的是科举的内容。 这一切,无不侧面地展示了白鹿书院的行事风格。 「这里有许多题目,我们一起做,到时候比一比快慢,若是你们输了,我这里就不会有线索,你们得从另外?一条路上重新闯关哈。」 另外?一条路,自然指的是需要?被忽悠着跑步的那一条。 听到这里,苏期差点跳了起来:「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些题目是你们出的,你们肯定会知道答案,既然如此,要?怎么比速度?」 两位师兄对视一眼,笑?了:「可是这比赛,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呀。」 如果公平,还?叫什么闯关? 「你们也可以自己想想办法,既然渡过了第一关,就知道我们的入门考试以有趣为主,没有那么的死板。」 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苏期听了,有片刻的茫然。 难道他们能?把两位师兄的手绑着,不让他们做题吗? 「倒也不是不行。」听苏期这句自暴自弃的话,两位师兄想了想,倒也没有一口?否认。 「只是你现在说出来了,这个办法肯定就不行了。」 第120页 这话说的,让苏期更加崩溃了。 既然无法制止两位师兄的行动,那要?怎么才能?影响对方答题的速度? 「我能?出题吗?」 在苏期无计可施时,忽然,他身边的人?开口?说道。 ——出题? 两位师兄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新奇:「当然可以。」 为了防止宁颂轻敌,一位师兄介绍身边的另一位道:「你的题要?难一些才行,否则难不倒章师兄。」 「章师兄的算学是我们同一辈里最好的。」说罢,想了想,道,「比齐景瑜好。」 果然,又是一个得知宁颂名字之?后,就明白宁颂来歷的人?。 「我可否看看你们的题?」出题之?前,宁颂需要?了解对方的情况。 「可以。」 为了这场游戏更有趣,师兄递来了自己的试题,果然是花样繁多,数量巨大,一时半会儿做不完。 宁颂盯了几秒,将试题还?了回去,紧接着就在纸上画图。 「这什么?」 宁颂微微一笑?:「立体几何。」 求球形表面积这类题目只是最简单的,还?有类似于一只蚂蚁在纸盒子?上爬行距离最短的经典题目。 出完两个题,为了让两位师兄尽兴,他还?加了一道公式的证明题。 「……」接过宁颂出的题,师兄们只看了一眼,脸就垮了下来。 他们都是做算学的好手,知道这些题目的威力。 「行了行了,这一关算是你过了。」 读了题目,两位师兄自知自己答不出来,也不浪费宁颂的时间,直接认了输。 但认输之?后,他们仍然有条件:「这题你总得给?我们讲明白。」 「没问题。」 上辈子?当过家教的宁颂对此毫无压力。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位师兄对这几道题就有了认知,虽然宁颂讲明白了,但他们仍然想要?用?自己的办法解一解。 「去吧,最后一关在藏书阁。」 他们没有闲工夫搭理宁颂,恨不得他们现在就走。 出了塔,苏期虽然高兴于自己躺过了这一关,但也不免好奇其他的解法。 「那如果别人?出不了颂哥儿这种题目,那该怎么过这一关?」 「大概还?是要?做体力活。」 见苏期不明白,宁颂示意他看眼前的塔。 「塔侧的青苔许久没有清理了。」 苏期:「……」 想到这危险的活计,苏期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有些轻松地过了两关,在前往藏书阁的路上,苏期心情有些好。 虽然是躺赢,但与别人?比,他已经是最幸运不过的考生?了——就在方才,他还?看到跑步的学子?。 虽然这位学子?已经被告知自己被骗了。 「那没办法啊,不跑这个没别的办法。」 一路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宁颂一行人?达到了藏书阁。 不出意料的是,最后一关的考评是策论相?关。 「不是让你们写策论,而是让你们排序来着。」对于宁颂与苏期的速度,藏书阁的师兄也吓了一跳。 但试题是现成的,师兄也没有自己加规则的打算。 「我怕弄巧成拙,让你们更过得很快。」藏书阁的师兄老老实实地说。 这位守关师兄这样,宁颂两人?反倒是没有了钻空子?的机会,只好低下头来,一份一份地看字迹相?同的策论。 「这都是我们自己考试的卷子?,没有公开过的,你们排个名次,若是与夫子?排的一致,就过了。」 「若不一致呢?」苏期问。 师兄好脾气地说:「那就继续排,只有三次机会。」 「若是还?不行呢?」 师兄憨厚地笑?道:「喏,看看这个藏书馆。」 藏书馆虽然日日都在打扫维护,可里面的书已经很久没有晒了,平日里师兄们忙着读书,甚少有时间过来。 如今新来了一群壮丁,哪有不使?用?的机会? 「可以有提示吗?」宁颂试探着问。 在上两关里,宁颂敏锐地发现测试的标准并不严格,有许多可以变动的地方。 当然,前提是他提出来。 「你想要?什么提示?」果然,师兄好奇地问道。 宁颂想了想,问道:「我想看改卷夫子?的文章。」 了解判卷人?的风格,是判断文章好坏的第一步。 「可以。」 师兄贊同地看了宁颂一眼:「不愧是案首。」 宁颂的切入点受到了师兄的称赞。 看完了判卷夫子?的风格,宁颂能?够大致地判断出最好与最坏的那一波,最后却卡在了中间第四五六的排序上。 这三张卷子?水平大致相?同,在笔迹相?同的情况下,很难判别出好坏。 唯一的办法,是观点。 宁颂想了想,将那位文笔稍差,但是论据更详实的卷子?放在了前面。 「不改了?」 「不改。」 「恭喜你!」 藏书阁的师兄点点头:「虽然五和?六是并列的,但是我就算你对了。」 第三关过了,藏书阁的师兄当场兑现这次入门测试的奖励。 第121页 「你先?提要?什么,然后我再去问问师长。」 作为第一名,宁颂有可以提要?求的权利。 宁颂沉默片刻,将目光放在眼前的策论上——既然到白鹿书院读书,他为的显然不是别的,而是如何提高自己的学业水平。 「我想与这位认识一下。」 宁颂拿起了一份考卷,对师兄说道。 那一份考卷的策论水平,在宁颂看来与其他人?有着质的不同,相?比起那位评卷的夫子?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颂想要?同对方交流一番。 「这张吗,你等?下哦。」师兄语气微妙地看了一眼卷子?,又看了一眼策论,最终点点头,「我帮你问问看看行不行。」 师兄这一问,就问了半日。 在这过程中,宁颂带着宁木与宁木逛完了书院,还?围观了新入学学子?们的惨状。 「相?比起来我们真幸福啊。」 到了下午,就在宁颂认为这事儿没结果时,师兄找他:「可以,人?马上到。」 从这句话里,宁颂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很快,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白日还?在临州按察使?府中处理公事的凌大人?,此时竟然骑着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师兄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你看的那个文章,是大师兄早年求学时写的。」 他听说宁颂想见大师兄,于是好奇去问了一句,没想到大师兄竟然愿意不远百里,风尘僕僕地骑马赶过来。 明日并不休沐,想必是此刻见了,晚上又要?起码赶回去。 「看来大师兄是真的很喜欢你。」藏书阁师兄笑?眯眯地说。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哪想到这句话说完,他一转眼,却发现无论是大师兄也好,还?是新来的宁师弟也好,两人?都不自在地移开了眼。 第56章 晚饭时间, 宁颂家中。 吴管家将做好的?菜端上来,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正在同宁淼、宁木说话的?凌大人,而又?神情复杂地转过身, 去了灶房帮忙。 离开时, 他路过了宁颂, 递给了宁颂一个疑惑的眼神, 仿佛是在问他怎么?回?事。 宁颂:「……」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情此景。 说实话,宁颂本人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他只不?过是在入学?测试的?最后一关里, 提出了自己想?见一见某一篇策论作者的?要求。 结果凌大人就来了。 对于这一回?不?在计划之内的?会面, 在初见时, 双方确实有些不?自在。 可没过多长时间, 对方似乎就调整好了状态, 并且主动地问他是否可以去他家做客。 宁颂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有什么?必要拒绝一位前辈, 还是人品与学?业水平都值得称赞的?人? 更?何况,双方之前还有一些旧的?缘分?。 如此, 见宁颂应允, 凌大人就欣然?同行,跟着宁颂的?脚步去到了他的?家中。 紧接着就是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了—— 宁淼与宁木两人围在凌大人身边,同他说话。非但如此,宁淼还颇为主动地拿出了自己的?习字本, 给凌大人展示自己的?功课。 「写得不?错。」 对于小姑娘的?作品, 凌恆看得相当?认真, 非但从头到尾仔细地过了一遍,还侧过头,仔细地询问宁淼问题。 宁淼答得也很认真。 一大一小说了几句, 凌恆不?知?道?说了什么?,宁淼屡屡点头, 最终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看来宁淼很喜欢凌大人。」 客人同宁淼讨论学?习,刘大娘不?愿意打扰,早早地避开了。等她忙完灶房里的?活计,转身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同宁颂道?。 「是啊。」 宁颂表示,他这一句贊同里,绝对没有任何吃味的?成分?在。 明明在他刚穿越过来时,宁淼还是一副谁都不?相信的?小模样,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取得了小姑娘的?信任。 可谁知?道?,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宁淼就与凌大人建立起良好的?联繫了。 凌大人有这么?好吗? 宁颂的?这一点儿内心戏并没有让旁人发现,只是在吴管家将所有饭菜都端上桌时,他提醒几人。 「该吃饭了。」 「好。」对话被中断,凌恆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来,只是温和地同宁木说道?:「等会儿我们继续说。」 在被打断之前,凌恆正在宁木说白鹿书院里小狗的?事。 偶尔听到了几句片段的?宁颂心情复杂,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宁木什么?时候看的?小狗。 食不?言,寝不?语,在吃饭时,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一顿饭吃得颇为安静。 饭后,凌恆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与宁木说完了小狗的?故事,才抬起头来,望向宁颂:「聊聊?」 「……嗯。」 也不?知?道?是被对方迫人的?相貌还是熟稔的?态度所震慑,宁颂愣了一秒钟,才答应道?。 两人交谈的?场景是在书院的?池塘边。 晚霞还未落下,映照得半边天空红彤彤的?。近处,三三两两的?学?子步履匆匆,只剩下野鸭子在池塘里游来盪去。 第122页 「你对这篇文章有什么?看法?」 虽说曾经有过相处的?经歷,可与凌大人同行,仍然?会让宁颂有一种拘谨的?、无话可说的?感觉。 ——如果凌大人是个哑巴就好了。 回?头来看,在凌恆受伤的?过程中,对方身体不?适,为了忍受痛苦而极少说话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但好在目前话题看来不?用自己找。 聊起了专业问题,宁颂很快将乱七八糟的?杂念抛出脑海,专注于自己看到的?那?篇文章。 对于这篇文章,宁颂之所以选为第一当?然?是有理由的?。 虽说行文的?流畅程度不?如另外一篇,但好在内容丰富,用典工整,无论是阅歷还是见地,都比另外一篇好得多。 在他的?想?象中,这应当?是一位年过四旬的?老?举子写出来的?文章。 「那?年我十八岁。」 听到宁颂的?猜测,凌恆看了他一眼,冷静地说。 「……我是在称赞您笔力老?到。」被这样的?眼神看过来,宁颂不?由自主地说道?。 「你是在说我老?。」 宁颂:「……」 算算凌大人的?年龄,如今的?凌大人在宁颂面前,也确实算不?上是年轻。 「没关系,我不?在意。」 宁颂无话可说了,与凌大人大眼瞪小眼。 「我逗你的?。」 见宁颂一脸呆滞,凌大人终于忍不?住乐了,笑了一声,宛如冰雪融化,瞬间化解了两人之间略有呆滞的?气氛。 「我怎么?感觉你有些怕我,之前不?是这样的?。」 凌大人所说的?「之前」,是他受伤时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倒在宁颂窗前,是被宁颂如同麻袋一样拖回?家的?。 当?时他穿的?那?套衣服上,还有宁颂手上沾了血,悄悄擦在他身上的?痕迹。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宁颂再次感慨:哑巴美人多好啊。 凌大人不?说话的?时候,如同是一幅美人图。 撇开这些为了活跃气氛而掰扯的?时间之外,凌大人开始履行他作为大师兄的?职责,为他讲述这一篇策论的?背景和写作思路。 一篇文章,自己阅读与听创作者讲完全是不?一样的?体验。 凌大人讲了这个选题的?内容,怎么?破题,怎么?点题,甚至还有参考。 「这一篇算是一个习作,目的?是为了学?习一种新的?结构。」 说罢,告诉了宁颂他学?习的?那?一篇的?来源。 宁颂恨不?得立刻拿出笔来记。 这等隐藏在创作背后的?思路,是宁颂单单读一百次策论,都得不?来的?东西。 凌大人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宁颂的?想?法,在讲完自己的?文章之后,开始拿宁颂的?文章举例。 在他看来,宁颂的?策论往往胜在立意新,论点有趣,论据详实上,但文采和用典,都还差得多。 许多文章,明明是可以稍加修饰就写的?更?好,可宁颂似乎总是欠缺了这一点。 「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可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在这样做。」 说到这里时,凌大人忍不?住睨了宁颂一眼。 旁人买一件东西需要花一两银子,可宁颂非要给店家一百两。 这是凌恆对于宁颂文章的?直观感受。 宁颂不?由得咳嗽一声。 他总不?能说,他正儿八经读书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年,有些典故,他是真不?知?道?啊。 或许是感觉到了宁颂的?心虚,凌大人并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去,只是按部就班地分?析完了宁颂的?所有文章。 「既然?来了书院,就抓住时间,多看点书。」 做时文这件事,以宁颂的?聪明,大量翻看阅读会试、乡试的?文章,自然?会总结出许多的?规则与范式。 《四书》《五经》统共这么?些内容,出题范围有限,说不?定还能提前押中题目。 可这并不?是白鹿书院所倡导的?东西,也不?是凌恆本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科举考试固然?重要,可读书本身所带来的?悦己、明心见性,都是无可取代的?经歷。 「不?要辜负你的?时间,你还年轻。」 凌大人之所以愿意在听到书院的?询问之后,愿意骑马赶来,为的?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与宁颂聊一聊。 这不?单单是救命之恩的?缘故。 还因为他在内心里,确实对宁颂相当?看好,这喜欢这么?一个机灵乖巧的?后辈。 凌大人骑马一个多时辰从府城赶到书院,在同宁颂聊完之后,匆匆地赶了回?去。 如今府中仍然?有着许多公务需要他去处理,明日一大早,还需要去见巡抚大人。 但他没觉得走上这一遭是浪费时间。 与凌大人聊完了文章,宁颂将人送走,回?到了家中。宁淼仍然?趴在桌子前,认真地写着大字。 宁颂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字帖。 「是凌叔叔送的?。」 之前,宁淼虽然?开始习字,但宁颂并未正式当?作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来处理,因此宁淼练的?字,都是宁颂自己所写。 第123页 宁颂自己的?字,虽然?在同龄人之间称得上俊逸有风骨,可与那?些专攻书法的?名士比不?得。 更?何况,按照宁淼的?喜好,她似乎更?喜欢另外一种风格。 凌大人显然?是提前想?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带了不?少风格不?同的?字帖供宁淼挑选。 宁淼此刻临的?,就是一位风格秀美的?名家所作。 「嗯,继续写吧。」 想?到这里,宁颂心情有些复杂。 作为宁淼的?哥哥,论起贴心来,他还不?如凌大人。 这等想?法宁颂自然?不?方便?与宁淼与宁木说,等到第二日,他见到苏期时,没忍住同对方感慨。 可谁知?道?,苏期听完宁颂的?诉说之后,根本无法与宁颂共情,反倒是惊讶地重复: 「什么?——你选的?那?篇策论作者是凌大人?」 「等等,是我所知?道?的?那?位凌大人没错吧?」 看着苏期的?模样,宁颂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身边还有一位凌大人的?隐藏粉丝。 「如果东省有两位凌大人的?话。」 东省姓凌的?大人大概率不?止这么?一位,可被称作凌大人,又?与白鹿书院息息相关的?,显然?就只有这么?一位了。 意识到这一点,苏期嫉妒地眼睛快要冒火了。 「你怎么?不?请凌大人留一份墨迹?」 据苏期科普,宁颂才知?道?,原来凌大人的?一份书法作品目前也是有价无市的?程度。 上一回?出现,还是凌大人写来用于义?卖而赈灾的?画。 那?一幅画,如今还不?知?道?挂在哪位江南大商人的?家中。 「……那?我不?是不?知?道?吗?」 虽然?自始至终不?大可能有这个选项,可宁颂仍然?没忍住畅想?了自己发财暴富的?片刻。 好不?容易等苏期激动结束,两人将话题重新转回?到这次与凌大人的?会面上,苏期想?了想?,客观地说: 「那?凌大人真的?很看重你。」 相同的?话,在不?同的?时间点被不?同的?人说出来,亦有着不?同的?含义?。 如果说藏书阁那?位师兄所感慨的?,是凌大人的?平易近人的?话,那?么?苏期赞嘆的?就是对方的?一番苦心。 「有没有可能,他是觉得这番话应当?是入学?的?时候告诉你,所以才急匆匆地赶来的?。」 就如同在他离家时,他父亲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忍住勉励他几句。 在外要注意安全,要好好学?习。 而凌大人的?勉励,是「好好读书,珍惜时间」。 「……是这样吗?」 从未想?到这个角度的?宁颂愣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这样,那?要怎么?解释他这么?赶呢,换个时间见不?好吗?」 苏期不?相信,堂堂三品大员,封疆大吏,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刚入学?的?秀才而专门跑这一趟。 「这该不?会与凌大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苏期狐疑地问道?。 「储玉找到了自己的?父亲的?话——你是凌大人在外掉落的?儿子?」 宁颂面无表情:「你在说什么?鬼话。」 亏他在听到苏期说前一句时,莫名地紧张了一下。 虽然?苏期没有说什么?正经话,还因为嫉妒而敲诈了宁颂一顿夜宵,一套上好的?笔墨,可因为这一番倾诉,宁颂的?心情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晚上,宁颂陪着宁淼与宁木说完话,等两个小朋友睡着,他才轻手轻脚地回?了房。 躺在自己的?床上,目光凝视着房顶,宁颂在脑海中重新復盘今日与凌大人谈话。 关于凌大人的?想?法和写作思路,他反反覆覆地想?了许多遍—— 就如同他曾经县试之前,将《凌状元笔记》咀嚼过许多遍一样。 復盘完了策论相关的?案例,宁颂还没有停歇,而是开始回?顾凌大人剖析他文章所说的?话。 凌大人似乎在来之前,看了他的?每一篇文章。 只是,宁颂想?了想?着,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作为县、府、院的?案首,他的?文章凌大人事先看过,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写《国富而民安》这一篇策论时,他还在西山村的?私塾里读书—— 《国富而民安》是他们私塾之间的?联考题目。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次联考他因为题目写的?偏而得了第十名。 与此同时,有一位好心的?夫子因为喜欢他的?文章,而给了他一个安慰奖。 那?一枚玉佩,如今还妥善地保管在他的?床头边上。 第57章 关于那一枚玉佩的问题, 宁颂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失眠大半夜,可谁知道,他非但没有因此而辗转反侧, 反倒是眼睛一闭, 就?到了天亮。 ……他未免也太心宽了一些。 早上坐在床上, 宁颂忍不住想了一秒。 最后只好将这个原因归结为自己想得开。 若凌大?人当真是这枚玉佩的主人, 那他迟早会知道;就?算不是,也不妨碍他回报对方的恩情。 反正无?论?如何, 都不需要他纠结。 第124页 将自己的思绪理顺, 宁颂很快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快速地起床收拾。 等他出门时, 苏期已经等着了。 与宁颂的容光焕发?相比, 苏期眼下两个?黑眼圈明?晃晃的, 如同一只?大?熊猫。 「你没事吧?」 「有事。」苏期闷闷地道,「我昨天一整晚, 都在后悔当时走早了。」 若是没有因为有事而早点离开, 他说不定还能见凌大?人一面。 不说蹭饭什么的,与凌大?人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不至于。」宁颂评价道。 凌大?人是白?鹿书院的大?师兄,如今又?同在临州,无?论?如何, 对方都会找机会回来看看。 苏期想要见凌大?人一面, 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前提, 只?要老老实实在书院里读书就?好了。 到时候自然就?会见到。 「你根本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苏期幽怨地说道。 他在意的仅仅是见到凌大?人那么简单吗?他想要的,当然是凌大?人的看好和偏爱啊! 他亲爹都不至于为了见他而骑马往返花三个?时辰! 当然,这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免得宁颂无?法理解不说,还用那种习以为常的语气, 说出一些让他嫉妒到无?法招架的话。 苏期的一番抱怨被宁颂当成了耳旁风,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出了门,朝着书院的方向走去——如果?说昨日?的「入门测试」是小打?小闹的话,那今日?就?是书院里的正式开学?的日?子。 他们路过的学?生们,看上去都穿得颇为正式。 当然,如果?他们的腿不跛的话。 「……你们怎么了?」看着几位互相搀扶着往前走的同窗,苏期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因为昨日?的入学?测试。」同窗的语气里全都是愤懑。 原来,昨日?被师兄们忽悠着跑圈、打?扫卫生、整理藏书阁的人不计其数。 最终非但是忙了一日?没个?结果?,反倒是遭受了师兄们的一番言语攻击。 气得人半夜没睡觉。 「对了,你的腿怎么没事?」同窗说完了自己惨痛的遭遇,反过来询问苏期,并以狐疑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两人。 「……这是一个?好问题。」 苏期打?着哈哈,熘了。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躺赢速通的,要是这样说的话,岂不是会拉到许多仇恨? 那不利于书院的和谐与稳定。 看过别人的笑话,宁颂与苏期走到了师兄通知的集合处,正是白?鹿书院正门前的那片开阔的广场。 广场上,是一尊硕大?的孔子像。 孔子像慈眉善目,无?声地注视着广场上的学?子们,让人无?端有着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在这一瞬间,宁颂在西山村待过的私塾,仿佛也与这远在临州的书院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关联。 开学?第一日?,学?子们来的很快,书院的老师们也没有迟到。 在那位负责通知杂事的师兄点完名之后,就?有人带领夫子与学?生们一起对着孔子像行礼。 再然后,是学?子对着夫子们行礼。 这些都是拜师所必不可少的流程,只?不过因为学?子与夫子人数多,而没有更加繁琐的仪式。 走完了拜师礼的流程,便是熟悉的院长讲话。 也是在这个?时候,宁颂第一回见到的白?鹿书院的院长,同时也是齐景瑜的外祖父。 对方年?纪不小,双鬓斑白?,但看上去精神健烁,声音洪亮。 最重要的的是,不啰嗦。 院长从头到尾只?简单地介绍了白?鹿书院以及对学?子们期许,讲完之后,就?结束了。 这让所有听惯了长辈长篇大?论?说教?的年?轻学?子们都颇有些不习惯。 「……就?这?」 「白?鹿书院果?然不一样。」 说第二句话的学?子,语气中包含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毕竟是刚入学?的新生,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了解,夫子们也没有多少话说,于是,一个?看似重要的开学?典礼,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不愧是白?鹿书院。」 这一句,是褒义。 开学?流程走过了,意味着新一届的学?子们正式入了学?,但初来乍到,还有一系列规矩需要了解。 来为新生讲解的规则的,当然还是那位相当高调的师兄。 「我姓徐,你们叫我徐师兄就?好了。」 这位徐师兄虽然性格恶趣味十足,但据说在今年?乡试中中了举人,由于明?年?暂时不打?算参加会试,所以接手了他们这群新入门的弟子们。 「各位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 徐师兄不愧是举人,深谙拉仇恨的真谛,这只?是一句话,就?吸引了几乎所有新人的目光。 「哦哦,这里有一个?看上去昨天睡得很好啊。」 徐师兄将目光投向宁颂,笑嘻嘻地说;「当然啦,一遍就?过了三关的,当然睡得好了。」 在这一瞬间,宁颂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身上投注了过来。 那是一种带着好奇、哀怨、嫉妒的复杂目光,复杂到宁颂能感觉自己的背后被盯出了许多洞来。 第125页 「徐师兄。」宁颂拧眉,叫了一声。 徐师兄连忙举手:「哎呀不说了,再说我们宁案首生气了。」 「案首」两个?字,又?一次吸引了同窗们的注视。 宁颂:「……」 您可真行。 大?约是注意到自己再不说正经话会被打?,徐师兄撩拨完了这两句,终于说起了书院的规矩。 总结下来就?这么两条。 一是书院是以读书为第一要务。 二是自主自由。 综合上两条规则,延伸出了书院里的其他一切规定。 因为读书是第一要务,因此书院里每个?月都有考核——考核夫子布置下去的任务,考核学?业进度。 自主自由,是指学?子们的学?习方式是自由的。 无?论?你上不上课,写不写功课,怎么学?,何时学?,都无?人管束。 白?鹿书院重视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能坐到这里,大?家都是身上有功名的人了,相信大?家能够适应这种学?习方式,安排好自己的学?习时间。」 徐师兄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充满着饶有兴致,意味悠长地望着在座的各位。 「若是连续有两次月考不及格,是要被劝退的哦。」 因为考试不及格而被学?院劝退,这样的处境与未入学?时报名未成功被劝退是不一样的概念。 后者还有县学?与府学?可以作为选择,而前者,便是无?处可去。 因为考试不及格被劝退,便是说出去,也不好听。 学?子们显然都了解这一点,在徐师兄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松弛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哎呀,别这么紧张嘛,学?院的考试又?不是为了为难你们而设置的。」 徐师兄安慰道:「只?要你们好好读书,考试都是能过的。」 说着,他拿出了课程表供学?子选择。 「还有几门是选修啊,就?是爱去不去的课。」 话虽如此,但学?子们仍然认真地把几门选修的课程和时间抄写了下来。 想必在短时间内,没人敢由着性子不去上课。 他们可不想刚入学?就?被劝退。 在讲完了课程之后,徐师兄的任务来到了最后一项。 「之前的府学?改革内容你们看了吧?来,自己选个?班长出来。」 之前的府学?改革内容。 提及这几个?字,其他人的目光不由得朝着宁颂汇集而去—— 谁都知道,不久之前陆大?人搞的这一通改革里,有一个?人虽然未参与,但是存在感高的惊人。 正是如今坐在他们面前的宁案首。 无?论?是升降级、末尾淘汰制,还是班长制度,都是由这位宁案首发?明?的。 可以说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此处当然是贬义。 「不如,宁案首你踊跃自荐一下?」见四周无?人举手,徐师兄的目光望向了宁颂。 「……抱歉,婉拒了。」 对于所谓的班长,宁颂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如果?说之前作为助教?,折腾条条框框是拿钱办事,此刻当这所谓的班长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宁颂才不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来吧。」 在宁颂拒绝的那一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举手。 宁颂侧脸一看,发?现正是之前府试因为差了一点点而拿了第二名的周果?。 见这位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举手,其他人便没有再争,将名额留给了他。 「真是和谐的、令人羡慕的同学?情谊。」 徐师兄笑嘻嘻地感慨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语气中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太?过强烈的话,或许宁颂会真心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一番开学?工作做完,徐师兄哼着歌走了,留下了新入门二三十位学?子们。 由于昨日?的共同经歷,一些学?子们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联繫,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还有一些人虽然未来得及交到朋友,但他们对周果?这个?班长感到好奇,见周果?语气温和,待人热情,忍不住凑了过去。 如此一来,反倒显得宁颂这个?案首无?人问津。 苏期拧着眉,看了其他人一眼,转过头道:「颂哥儿。」 他感受到了同窗们这种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的举动。 「没事,走吧。」 开学?活动都结束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宁颂与苏期离开书舍,书舍外恰好是一日?中气候最好的时候,天空蔚蓝,白?云悠悠,一阵风吹过,瞬间让人感觉了惬意。 「我觉得那位徐师兄似乎对你有一些意见?」 徐师兄三番两次拱火,就?连苏期这个?颇为迟钝的人都意识到了。 「……这个?我好像知道为什么。」 说起来,这一点还是齐景瑜之前不小心透露的。 今年?乡试结束之后,这位徐师兄也默写了试卷给白?鹿书院的师长们看。只?不过,他的策论?被当时在场的凌大?人批了一顿。 用的话就?是「写的还不如一个?秀才」。 那个?秀才,自然指的是宁颂。 「你知道吗,徐师兄这一路是追随着我们大?师兄的。」当时的齐景瑜说道。 第126页 徐师兄也想连中三元,可哪想到,非但乡试名次不高,还得了偶像的这样一个?评价。 「……如果?说满足『乡试』与『徐师兄』两个?条件的,那就?只?有他一位了。」 宁颂不确定地道。 听完这番话,苏期沉默了,半晌,他肯定地道:「徐师兄对你有意见是应该的。」 第58章 无论徐师兄的本意是无意还是报復, 宁颂身边都?成为?了?一个真空地?带,除了?苏期在之外,其他?人都?显得敬而远之。 「颂哥儿生气吗?」 从在西山村的私塾里开?始, 苏期一直都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 他?性格温和?, 又为?人仗义, 很少会被人孤立。 入学之后没交到朋友,这还是头一回。 「我已经习惯了?。」 宁颂对此倒没?有借鑑圣贤之语, 标榜自己「群而不党」, 再说些什么不理解旁人的怪话, 只是平静地?表示了?自己的想法。 在西山村入学时, 他?也有相同的时刻。 有时候他?甚至能够理解这些同窗们的看法——人与人的靠近是因为?处境相似和?拥有共同语言, 相比较起来, 他?显得有些怪。 有时候甚至一些格格不入。 他?猜测,这些仍然还是因为?心理年龄不一致造成的。 如果加上上辈子, 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与这些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的小朋友确实没?有什么话说。 「顺其自然吧。」对此, 随性而为?是宁颂一直以来的观点。 毕竟,他?还是来读书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社交上的冷遇并没?有让宁颂受到影响,相反, 得益于身边的安静, 他?在还没?有正式上课前, 熘去了?藏书阁里。 「你……我……」 没?有新生测试的任务和?流程在,藏书阁的师兄在看到宁颂时,没?忍住说话有些秃噜。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看上去有些惊恐。 「我只看书,不用说话。」一句话解决了?来自于社恐的焦虑。 于是, 藏书阁的师兄眼睁睁地?看着宁颂找了?本书坐了?下来,开?始安安静静地?读书、习字。 一直到离开?,仍然没?有与师兄说半句话。 藏书阁师兄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在之后的几日中,但凡没?有事,宁颂都?会过来,除了?看书之外,不发出任何别的声音。 师兄逐渐习惯了?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偶尔还会帮宁颂留位置。 等到某一日,宁颂在抄书时,师兄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打算读一些什么?」 近几日,他?看宁颂读的书又多又杂,担心他?没?有计划,浪费了?时间,又耽误功课。 「我只是随便看看。」 事实上,在宁颂与凌大人在聊完天之后,就已经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读书计划。 为?了?举业扩展视野,自然是逃不过「左、班、马、韩、柳、欧、苏七家文」。 读完了?这些,还有《十三经註疏》、《批点史记》、《两?汉书》、《志》等等内容。1 只是,宁颂找书的过程并不顺利。 白鹿书院这些书虽然大致都?有,但因为?书籍数量多,摆放杂乱而增加了?寻找的成本。 在此情况下,许多时候比起找到某本特定的书,宁颂更像是在与书籍「偶遇」。 虽然有时候随便找出来的书,也很是合胃口?。 只是—— 「这些书,一直都?这么乱吗?」 在巨大的、多以数千本计量的藏书阁里,如果一本书摆放的不记得位置,那么下一次想要找到该书,又要到哪里去呢? 「……」 师兄被宁颂的话问住了?。 「可是,都?是这样的呀。」事实上,除了?大致地?将这些书按照「经、史、子、集」内容分了?区,其他?都?要靠找。 有书找不到,是常事。 这与白鹿书院一开?始建设藏书阁时显然也没?有明确地?规划有关。 一开?始没?有做好准备,后来,随着白鹿书院逐渐有名?,乡绅、学子赠书越来越多,加之没?有专人管理,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学子们自己都?习惯了?,有时候找不到书,干脆自己想办法花钱买一本。 「要不,按照作者名?称的笔画数量排一排?」 宁颂学的不是专门的图书档案学,所知道的只有那么一点儿,所提出的方法,也只是一个建议。 师兄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我试试!」 藏书阁的师兄早已经厌倦了?杂乱,然而平日里一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而是无人同他?一起,因此只好忍受着无序。 「帮我。」师兄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花了?一下午的功夫,两?人整理好了?一个部分。 望着干净整洁的一部分书架,师兄狠狠地?嘆了?口?气—— 「来,还需要记一记有什么书,我到时候与书单比对。」 这里所谓的书单,是指藏书入库的总目录,在这些年中,因为?借还、气候等等一系列原因,许多书籍要么丢失、要么损坏,都?没?有及时添补。 建议是自己的提的,宁颂只好心甘情愿地?跟着干活。 第127页 两?人忙了?两?天,总算干了?一部分活计,但无论是整理书架,还是比对书单,都?是一个大活计。 「行了?,干这些已经够了?——我找院长?去!」 藏书阁师兄虽然在平日里与人说话时社恐,但遇到与他?藏书阁相关的内容时,顿时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 藏书阁师兄找去时,院长?原本在吃晚饭,听到了?师兄的名?字,顿时就觉得牙疼。 「他?又来干什么?藏书阁怎么了??」 这些年来,由?于师兄提的意见太多,以至于到了?院长?听他?的名?字都?会心有余悸的程度。 「……他?这次好像不是来闹事的。」 藏书阁师兄拿了?方案出来。 按照方案,学院只需要给他?人和?钱就行了?。 「不信你们去看。」 没?有人想去藏书阁里打白工,但对于有人能够冒出来,解决堆积已久的问题仍然有些感?兴趣。 「行。」 院长?之前躲藏书阁师兄,是因为?对于一个问题,对方没?有办法,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能拖着。 如今有了?一个可行的章程,也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我给你派人,你捋出残缺的数目之后,我去找人凑。」 听到这句话,藏书阁师兄满意了?,点点头,扔下一句「院长?您先忙着」,说罢,就熘了?。 院长?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只要能将人打发了?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等等,如果这麻烦精能想出这方案,恐怕早就想了?,如此忽然冒出来,怕是有人在支招。 他?们书院,哪里冒出了?个鬼才来? 一不小心被院长?嘀咕的「鬼才」本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建议被採纳而感?到高兴。 相反,因为?藏书阁的动工,他?失去了?日常读书的好地?方。 「你先自己在家里学哈。」 藏书阁师兄婉拒了?宁颂的继续造访,与此同时,塞给他?不少东西作为?感?谢。 「你回去再看。」 回到家中,宁颂这才发现了?这位大方的师兄给了?什么好东西——十两?银子,和?一份典藏版本的《通鑑》。 如今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东西。 虽然被迫干了?两?日活,宁颂不是没?有些许的后悔,可得到这样一份厚礼,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何况,十两?银子…… 「哦,这个啊,拿着吧。」 神?出鬼没?的齐景瑜前来给宁颂解惑:「侯师兄是感?谢你来着。」 感?谢人,就能随随便便塞给人十两?银子? 听到宁颂的问话,齐景瑜沉默了?片刻。 「你不知道吗?」 什么。 「侯师兄姓侯,如今江南最大的盐商,也姓侯。」 侯师兄虽然穿着普普通通,但却的确是盐商家的公子,而且对于喜欢的人格外大方。 宁颂:「那没?事了?。」 说着那没?事了?,宁颂仍然找了?机会,还了?价值相当的礼物回去。 侯师兄不悦道:「给你银子,是因为?想要感?谢你,但不知道拿什么感?谢。你再把东西送回来,岂不是浪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宁颂无法,只好将礼物提了?回去。 藏书阁无法继续待着,恰好,在一番选课结束后,书院里正式开?课,他?有了?新的可以去的地?方。 不得不说,虽然是给秀才们上课,可请的夫子却一个个恪守尽职,在讲课时,对于备课做得相当充分。 下课之后,还会抽出时间来答疑。 唯独不同的是,在一门课结束之后,夫子从来不会留作业。 「……你们看着找点儿题目做做吧。」 在头一次被询问要做什么功课时,夫子愣了?片刻,然后说道。 既然不给学子们留作业,自然也不会主动批改作业,夫子虽然讲课认真,但每次离开?时格外洒脱,恨不得没?有人找他?。 「这怎么办?」 对于没?有功课要做这件事,班级中很快就分成了?两?种?派别。 一种?兢兢业业,战战兢兢,有一种?被师长?抛弃的无助感?。 另一种?,便是放飞派。既然没?有,那就不做。 苏期属于前一种?,因此,很快就因为?焦虑而来找宁颂取经:「怎么办?」 宁颂想了?想:「既然想做的话,那就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事干吧。」 这位夫子讲的是史论,宁颂就与苏期从讲义里找能当成策论题的内容来,自己串联起来,扩展成文章。 上了?两?周课,文章就写了?两?篇。 全都?是两?个人自己找的资料。 「……你们这不是在没?事找事吗?」苏期写文章时,需要找书看,在此之间,遇到了?周果。 周果被惊到了?,沉默片刻,这才语气复杂地?说。 正如《史论》的夫子放飞自我一样,在陆续登场的其他?课程之中,学子们逐渐发生了?白鹿书院的教学特点。 自由?。 正如徐师兄介绍时所说,夫子们不会管你们学不学,怎么学。 第128页 夫子们所做的,只不过是来讲课,讲好课罢了?,听与不听,完全是靠学子们自己的选择。 「……可是,徐师兄不是还说了?,会有月考吗?」苏期疑惑地?问。 连续两?次月考不及格,是要劝退的。 比起苏期的不解,宁颂倒是对此接受良好:「可是,许多时候,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是不一定会去干。」 吸菸不健康,可是仍然有许多人选择去吸。 读书需要努力,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努力。 「人性罢了?。」 苏期之前在西山村的私塾中学习,托郑夫子的福,可以说最后能够留下来,意在举业的学子,都?是勤奋而自律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人,或者说更加聪明、在举业中取得了?更好的成绩的人,到了?更好的平台里会开?始自我放纵? 大家都?在想什么? 就在苏期疑惑的当头,几个学子唿朋引伴地?翘了?课。 他?们将下午的课翘了?,一齐骑马去了?临州府城,等到深夜才回来。 由?于他?们回来的时间在书院规定的范围之内,因此哪怕徐师兄等人发现了?,也装作不知,并没?有给他?们惩罚。 经此一役,几位学子更加夸张了?。 从偶尔翘课,变成了?经常翘课。 翘课之后,他?们的目的地?都?是临州,据说不是在吃花酒,就是在到处闲逛,吃喝。 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书院学子的身份。 「都?是当时考县试时太劳累了?。」对于自己的放纵,学子们亦有理由?。 之前为?了?冲击童试和?府试,花了?不少功夫,可谓是垂悬樑、锥刺股,如今考上了?秀才,也当是休息片刻。 毕竟,距离下一次乡试还远呢。 这个看似有道理的理由?,的确是成为?了?许多学子对自己行为?合理化的藉口?。 不少人见这些学子们没?有受到责罚,也想方设法,暗自混入了?其中。 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是这样,有了?开?端,在无人阻拦的前提下,就会深陷其中,并且愈发习以为?常。 在新的一次上课中,班上只留下了?三分之二的人。 「书院里怎么不管?」 这一回,相比于学子们自我放纵,苏期更好奇于书院的不闻不问。 自始至终,似乎无论是夫子还是师兄,都?没?有任何管束他?们的念头。 ——明明只要立下稍微严格一点儿的规矩,学子们的行为?就会受到极大的约束,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有没?有可能,师长?们是故意的呢?」 在白鹿书院时间越长?,宁颂似乎愈发能够理解设计这些规则的背后之人的想法。 自始至终,科考其实不需要这么多人的。 与现代的大学通识教育相比,科举的目的是为?了?给朝廷选拔官员,而不是为?了?提高学子们的文化水平。 既然如此,选出的人只要够用就好。 大雍自从建朝以来已有百年,重要的位置上都?有了?人,在没?有集体退休潮的前提下,职位数量是恆定的。 「大雍朝并不需要那么多进士和?举人。」 事实上,除了?成绩拔尖的进士之外,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有进士也等着吏部安排官职的情况了?。 相较之下,得益于一系列原因,请夫子开?蒙,进入科考道路的人,却愈发地?多了?。 「这或许是一种?筛选。」 所谓筛选,县试、府试、院试是筛选,连白鹿书院也在筛选。 「……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人这样尖刻地?分析过自己正在走?的这条路,苏期懵了?一会儿,才道。 「残忍吗?」 「可是我觉得是好事。」 对于这些学子们来说,他?们未必在智识上比别人差,只是,他?们缺少一种?对于自己处境的辨析。 贪玩是人之常情,可放以放弃掉学业为?前提去沉浸于玩乐之中,是否本身对于这条路来说,也是一种?「不合适」。 苏期欲言又止。 他?仍然觉得宁颂的想法太过于冰冷,甚至到了?无情的程度。 宁颂想了?想,换了?个角度:「若是这些同窗们,都?是你的孩子呢?」 「……」 苏期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位彻夜不归,喝的醉醺醺的同窗,冷漠道:「那我现在立刻会把他?们踹进池塘里冷静冷静。」 基于这个假设,苏期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这么不争气的孩子。 在上课、自修、休息的枯燥的三点一线生活中,时间一晃而过,十月底,白鹿书院迎来了?第?一次考试。 「这是你们的第?一次月考,准备好了?吗?」 久不见的徐师兄笑嘻嘻地?道,语气中带着微妙的迫不及待——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收穫的农夫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新生们嗫嚅片刻,没?有说话。 如宁颂这般保持学习习惯的人不会主动回答,昔日放纵的,则是心虚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试捲髮下来了?。 第129页 宁颂翻着看完了?这张试题,心情有些复杂——他?明白了?,对于学子们的学习态度,书院并不是不在意的。 考题一共有五道,几乎全都?是课上讲过的题目。 甚至有两?道题是原题。 果然,白鹿书院并不会为?难新生们,它只会安静地?钓鱼执法,然后让一些误以为?可以钻空子的学生们自个儿自讨苦吃。 一场考试考完,宁颂简简单单地?答完了?题目。 他?与苏期平日里没?有停止学习,甚至在听课的同时,自己扩展了?不少内容。 答这五道题,无异于是夫子放水,从头到尾写得胸有成竹。 考完月考,新生们走?出了?书舍,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不行了?,不能再玩了?。」 这是明显的考得不好的的学子,许久一次的考试,将他?们的注意力重新转移了?回来,重新拾起了?考试的节奏。 「……看上去不难啊。」说出这句话的人,倒也不是学霸那一类,而是考前突击的几人。 他?们看了?平日课程的笔记,或多或少能够答出一些,此刻的心情尚且平稳。 几日之后,月考成绩出来,宁颂、苏期等人自然毫不意外地?拿了?高分; 往日翘课的同窗们,自然是无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极低的分数,随着卷子一起发下去的,还有一份来自书院里贴心的「劝退提醒书」。 若是再有一次,恐怕真得收拾包袱离开?了?。 唯独那些考前突击了?,考上一个平均线以上分数的人忍不住皱着眉:「再多花一天时间看一下,就不会不过了?。」 运气真差。 第?一次月考虽然不具备实质性的意义,但从悄无声息中,仍然影响了?整个班级的氛围。 来上课的人变多了?。 昔日围绕在班长?周果身边的小群体也散了?一些。 苏期小声给宁颂八卦:「听说是因为?有人觉得周果很虚伪。」 明明都?是弟兄们一起出去玩耍,到了?最后,却是周果考第?三名?。 「他?们说,周果如果前一天出门,第?二日就一定要熬一个通宵,把之前落下的功课全部补回来。」 「对了?。」说到这里时,苏期的表情很复杂,「据说,周果还抄别人的学习方法,偷偷自己给自己出题。」 这个「别人」,自然指的是宁颂。 苏期上上下下打量宁颂的表情。 宁颂:「……」 「那他?的生活,够丰富的哈。」不但要骗人,还要折腾自己。 图什么? 随着周果小团体的覆灭,班上的情况分明多了?——喜欢出去玩,仍然会出去玩。 担心成绩的,则会留下来上课。 因为?目标一致,宁颂身边甚至多了?几个见面?能打招唿的同窗。 「宁兄,藏书阁的事情,多亏有你啊。」 在持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藏书阁在进行了?翻新与对书籍的重新排序之后重新开?张了?。 许多人都?从藏书阁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剩了?一笔开?支,这对于原本就拮据的读书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听说藏书阁的改革是由?宁颂提起的,几位同窗们平日里再怎么对宁颂敬而远之,此时也忍不住道个谢。 「客气了?,这事与我无关。」 大约是意识到宁颂这个人其实并不难相处,一来一去之间,彼此之间也交上了?朋友。 十一月,寒风凛冽。 书院中池塘冻住了?,表面?上厚厚一层冰。 宁颂等人穿上了?冬天的厚棉衣,进入了?考场——今日是第?二次月考。 或许是上一次月考时留了?情面?,不为?难人,这一回,夫子们都?下了?大力气。 题目多且不说,还有着一定的深度。 就连平日里跟着宁颂一起学习的苏期都?写了?个满头大汗。 一场月考考完,许多人的脸色都?不对劲。 「……上一次考试,不是挺简单的么?」 上一次考试的内容都?在课程中,稍微复习一下便能够轻松通过考试,可这一回,考试的内容变难了?。 不但是需要看表面?那么简单,还需要结合夫子分析的内容来答。 换言之,考前突击不顶用了?。 这一回,浪荡在临州府的几个学子们终于知道害怕了?——上一回考试突击时间不够,这次他?们专门提前了?两?天回来看书。 可谁知道,夫子出的题这么难。 「他?们完了?。」哪怕苏期再怎么迟钝,这一回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两?次出题的变化,就好像专门将这群冥顽不灵的人扫地?出门一样。 如果说第?一次月考是提醒,给了?不少人机会,那么第?二回,就彻底没?有留情的余地?了?。 果不其然,随着第?二次月考的结束,六名?学子彻底离开?了?白鹿书院。 在离开?时,其中一个人还喝了?酒,抱着另外一人呜呜大哭。 「孔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书院根本就没?有管我们,就把我们开?除了?……」 徐师兄心冷似铁,闻言,只是佯装好奇:「真的吗?你确定书院没?有提前教你们?——好好学习,还需要教?」 第130页 那学子不说话了?。 随着六名?学子的离去,书院里的气氛初时有些低落,但很快,便变得十分的积极向?上。 连宁颂去藏书阁找书偶尔都?没?有位置。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 两?次月考理顺了?新生们的脾气,加上即将到来的会试是重头戏,因此这个月书院里延缓了?月考。 换言之,就是等到开?年了?一起考。 收到这样的好消息,宁颂蹲在家里,一边取暖,一边与宁淼与宁木一起,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闲暇。 就在这时候,宁颂收到了?来自于郑夫子的信。 郑夫子在信中说了?一些家常,在信的末尾,这才闲话般地?告诉宁颂。 在不久之前,他?的伯母不知道为?何差了?人回去,专门打听他?的消息。 「颂哥儿可是与亲戚和?好了??」 在信中,郑夫子好奇地?问道。 宁颂捏着信,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第59章 「颂哥儿可是与亲戚和好了?」 宁颂没忍住, 皱了眉头?,又将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事实?上,他当然没有与亲戚联繫过。 准确地说, 是在宁世怀一家人悄无声息地离开青川县之后, 双方就没有再联繫的必要。 可为什?么伯母又派人回青川县打听他的消息? 怀着好奇心, 宁颂回了一封信, 在信中问候了曾经的恩师,又含蓄地解释了两家人之间的过节。 在末尾, 他请求郑夫子不要理会来?打探消息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 在试探性地问一问对方的目的。 信发了出去, 过了两日?就收到了回信。 「我当然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放心, 我什?么都没有说。」 只?不过, 前去打探宁颂情况的人在这封信到达时,已经离开了。 宁颂捏着信纸沉吟片刻, 最近将信收好, 放进了自己床边的匣子里。 他考科举是实?名制,按道理说,若不是因为伯父一家人提前搬走,对方应当早就知道他考中秀才的事实?。 拖到现在, 也是阴差阳错。 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颂这样想着, 脸上的表情却称不上好。在下午吃饭时,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哥哥,怎么了?」宁淼好奇地问道。 「一点儿小事, 不用担心。」 宁颂对着宁淼笑?了笑?,心中却在盘算着对方的目的。 如今他自己读了书, 有了功名,按道理说不需要再倚仗宁世怀伯父,也不必担心对方故意使绊子。 可这两个小的还小,没有父母教养。 若是对方藉口生事,一时半会儿,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宁颂原本松弛的情绪无法维持,匆匆地吃完了饭,收拾了碗筷,在第?二日?找到了齐景瑜。 「……最近,没什?么事啊。」 齐景瑜被宁颂问得一脸莫名。 「你伯父那里,应该也没什?么。」自从知道宁颂与宁世怀一家人之间的过往后,齐景瑜也会偶尔关注对方的情况。 宁世怀曾经在青川县当过县丞,熟悉一个县具体?的情况,加上有妻族撑腰,在新的一处当县令并不困难。 「或许只?是好奇你的情况?」 齐景瑜安慰宁颂,让他不要想得太多。 「难道你伯父还能把你抓回去不成?」齐景瑜拍拍宁颂的肩膀。 事实?上,齐景瑜心想,若他是宁颂的伯父,知道宁颂得中小三元,连忙花大价钱修復关系还不够呢,哪能动什?么歪脑筋。 齐景瑜这里没能得到消息,宁颂心中便当真放松了一些。 或许,只?是伯母从哪里听到了他的情况,好奇回去打听一番? 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暂时将这一封信所带来?的涟漪抛在脑后,宁颂继续读书,在忙功课之余,他开始同苏期一起,去蹭举人们的经义课。 由?于再过两个月,就是会试开始的时间点,在这一过程中,书院里所有的资源都照应着这部分举人们。 作为便利,其?他人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听课。 得知有这个好处之后,宁颂每一节课都没有拉下,偶尔还会看眼色在夫子不忙的时间去请教。 气得徐师兄翻白眼:「小朋友,没有学会走路,就开始跑了?」 他还是对自己被拿来?与一个秀才相比而耿耿于怀。 每当这个时候,宁颂都会笑?一笑?,问:「徐师兄明年不考试,怎么也来?听课?」 这是在嘲笑?徐师兄自个儿水平不够,参加不了明年的乡试。 徐师兄对此心知肚明,每当这个时候,就会被气得直跳脚。 一开始,苏期担心于宁颂惹了徐师兄会被穿小鞋,等到后来?,他发现徐师兄看似刻薄,但实?际上并不是开不起玩笑?。 每次被颂哥儿一句话气得直冒烟,可过了这一回,又忍不住上前来?找机会逗宁颂说话。 「就是闲的。」 对此,宁颂这样评价。 「是徐师兄喜欢找你玩。」苏期纠正。 就算是闲的,也没见?徐师兄找别人撩闲。 由?于会试的时间愈发逼近,明年将要应考的举人们愈发忙碌,学院里照料不到这么多人,干脆给秀才们放了假。 第131页 「明年春天再来?。」 「要考试的。」 听到第?一句,秀才们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等听到第?二句,顿时就冷静下来?了。 「师兄,第?二句话可以不说的。」 ——至少在他们高兴完了之后再说。 徐师兄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我要是不说,到时候你们考砸了,又怪我『不教而诛』,到时候我和谁评理去?」 不教而诛。 在经歷了去年的月考退学事件后,这个词也成为了白鹿书院里一个类似于梗的存在。 此时徐师兄说出来?,其?他人也只?有缩一缩脑袋的份儿。 因为突如其?来?的假期,白鹿书院里的学子们很快走完了,只?剩下少数人。 苏期给家里写?了信,之后很快也与宁颂告别:「年底家里生意很忙,我得回去帮忙。」 「行。」 「你不走吗?」苏期问的是宁颂的打算。 「不了,都一样的。」 自从与青川县告别之后,宁颂除了给宁仁夫妇上坟之外,就没有了别的回去的必要。 只?要宁淼与宁木跟在身边,在哪里都是家。 「好,那么来?年再见?。」 宁颂与苏期在白鹿书院门口道别。 过了几日?,白鹿书院食堂里请的厨子回了家,书院里伙食停摆。 刘大娘同吴管家在家里做饭,宁颂撺掇他们做好了,自己出去摆摊。 「就试一试。」 刘大娘来?白鹿书院之后闲得慌,平日?里找聊天的朋友都找不到几个,正是成就感缺失的时候,听到宁颂的提议,没怎么犹豫,就拉着吴管家去买菜。 「……这,能行吗?」 吴管家狐疑道。 事实?上,吴管家质疑的是他们这样辛辛苦苦忙活一阵子,根本赚不到几个钱。 反倒是要受冻。 「你懂什?么?」闻言,刘大娘翻了个白眼。 「看不起卖饭赚得这一点儿钱?你怕不知道颂哥儿最困难的时候是靠着什?么起家的。」 可不是旁人最看不上的修房顶么? 吴管家被刘大娘凶了一顿,也不恼怒,乐呵呵地说:「行,那我们打赌。」 就看这卖伙食的活计能不能够坚持到下个月? 但事实?上,这个赌两人没有打下去,宁颂出摊儿卖了两日?包子,刘大娘就被请去了书院的食堂。 「你家里有这么一个能人,早说呀?」 白鹿书院位置偏僻,前几日?食堂的师傅走了,留下的几个学子都是靠着馒头?咸菜充飢,连夫子都不例外。 让他们做饭,实?在是比把他们杀了还要难受。 宁颂笑?而不语。 「行,要奖励是吧?」见?宁颂这般模样,师兄也懂了。 哪有什?么雪中送炭?全都是蓄意为之! 因为这一点儿做饭的恩情,宁颂混入了举人们进阶专用小课堂中。 对于这个插班的旁听生,夫子原本有一些怨言,但是听到那位刚请来?的厨娘是宁颂介绍来?的时,顿时闭了嘴。 「偷偷告诉你,夫子昨日?用剩下的汤汁就着饭吃了两大碗。」 可见?一位手?艺精湛的厨娘的稀缺性。 托刘大娘的福,宁颂不但在夫子那里站稳了脚跟,连院长在吃完刘大娘的家乡菜后,都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之前我吃的都是猪食吗?」 听说这位厨娘的来?歷之后,院长乐了:「又是这『鬼才』呀?」 自从宁颂解决了藏书阁的旧疾之后,院长便对这个早已听过了许多遍的名字印象深刻。 人世间的问题那么多,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人就这么几个。 别人听不了进士讲课,是不想吗? 明明是没有做成这件事的本事。 借着刘大娘的福,宁颂一直蹭课蹭到了年前。夫子家里三催四请时,这小班终于才散了。 离开时,院长同刘大娘包了一个大红包。 「明年若是您愿意,还请过来?。」论口味,刘大娘做的饭并不比之前的厨师好上多少。 奈何刘大娘这人肯用心。 不但时常变换花样,还会贴心地询问需求,还会专门学习,捣鼓好吃的出来?。 冬天本来?是难熬的季节,可因为刘大娘的存在,这一段补课的生涯也变得滋润起来?。 「我再想想吧。」 刘大娘在外人面前还有着几分矜持,等回了家,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都是做饭有什?么不同?」刘大郎不解,嘀嘀咕咕。 刘大娘瞪了儿子一眼:「那哪能一样?」 早年给丈夫和儿子做饭,被看做是义务;可在书院里做饭,却是她的事业。 非但能获得夫子和学生们的尊重?,还能给颂哥儿帮忙—— 「颂哥儿都说多亏了我!」 后者这个原因,极大地满足了刘大娘的存在感。 一晃到了年前,宁颂短暂地放下了学业,同好友们走动起来?。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给旁人送礼,他便先收到一份来?自陌生人的礼物。 「姓陈,这是哪家?」 宁颂想了又想,也没想到这份礼物是从哪里来?的。 反倒是齐景瑜在被他询问之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第132页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你伯母打听你的消息了。」 时隔几个月,在宁颂几乎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情况下,线索却忽然续了起来?。 「你伯母恐怕想打听的不是你——而是你与储玉的关系。」 什?么? 宁颂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齐景瑜的逻辑,等到对方再讲清楚,才明白了这之间的道理。 原来?,储玉在被认回临王府之后,开始相看亲事,考虑了各家贵女。 各家对于这位临王府如今唯一的血脉颇为看重?,亦想要抓住与临王府成为亲家的机会。 于是在消息传出来?之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陈家似乎就是你伯母的舅家。」 弯弯绕绕,这就扯上了关系。 「……这也太扯了吧?」宁颂听得目瞪口呆。 他充其?量与储玉只?是同学,还能管的上对方的婚事? 「病急乱投医了呗。」 在一众顶尖家族中,陈家可不算是什?么好的选择。 正如齐景瑜所说,陈家似乎没有了别的选择,竟然如同认定了他一样,三番两次送礼,就算宁颂拒绝了,也不妥协。 非但如此,在大年三十这一天,他还收到了伯母亲自写?来?的信。 第60章 打开信封, 伯母四?平八稳的字体映入眼中。 开头是与?宁颂问好,而后?便是写了偶尔得知他科考的事情,再然后?就是介绍了陈家与?自己的关系与陈家的要求, 要?求宁颂配合。 信的末尾, 伯母笔触淡淡地写道: 「你私自读书、科考的事情我已知道, 念在都?是好事的份上, 便不与?追究。只是,陈家是我的舅家, 亦是你的亲戚, 所需之事, 还需用心?。」 说罢, 告诫道:「官场上之事, 无非互帮互助, 勿如小儿,自私妄为?。」 宁颂看完信, 将把信和信纸一起烧了。 陈家来?人拿着信, 原本想着这一回十拿九稳,没想到却见到了这么一出。 「这,宁公子……」 宁颂转过头,微笑?道:「抱歉, 这件事恕难从命, 请不要?再来?了。」 与?之前的婉拒不同, 这一回,宁颂是真的带了火气。 陈家的管事一脸懵地回了家,刚进了门, 就被主母召唤去了后?院。 主母身旁,还是那位待字闺中的娇小姐。 「如何?」主母急急忙忙地问。 随着时间流逝与?一次次折戟, 陈家的心?中愈发地急切。 「……没有答应。」 「没答应?!」两种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来?的。 「怎么会?」主母皱着眉道,「可那姓宁的书生,不是檀儿姑母的养子么?」 据说还是养了多年那种。 怎会这一点儿小事都?办不了? 又不是让他做什么困难的事。 管事被问得?脑袋冒汗,只好低着头,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又说了一遍,最终,专门说到了宁颂在看信之后?的反应。 「难道是你姑母在信中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在听到宁颂的态度变化时,陈家主母皱眉道。 可是,如果檀儿进了临王府,与?临王府有了亲事,对于?大家来?说不都?是好事么? 何必要?从中作梗,蓄意阻拦? 面对母亲的疑惑,陈家姑娘猜的是另外一个原因:「我是觉得?,既然这位姓宁的表哥是姑母的养子,那为?何这么多年,我们见都?没见过?」 「……」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陈家主母当?机立断:「快,再去找一次。这一次好好说话,不要?再提姑奶奶了。」 管事的听了主母的吩咐,立刻策马朝着白鹿书院赶去,可哪里知?道,到了白鹿书院,却扑了个空。 「你问颂哥儿?大过年的,颂哥儿当?然回去过年了。」 「有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大过年的来?找人说啊?要?不您说说,我听听看?」 这是家里重?要?的私事,管事的当?然不方便与?外人说,闻言只得?打了个哈哈,不情不愿地骑马走了。 走到路上,管事的不由?得?好奇。 这宁书生,不是说家是青川县的吗?怎么会在临州府也有别的亲戚? 此时此刻,一辆马车停在凌府前面——说的是凌府,但其实门口并没有挂匾额,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大门。 若不是马车停在了府前,恐怕旁人也想像不到这是东省按察使所住的地方。 「宁公子,快请进。」 因为?是私宅的缘故,府邸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马车到了凌府时,正门已经打开了,车夫就这样载着宁颂一家人一路上进了门。 与?宅子外部?的低调不同,进了门,凌府的空间很大,下车,一行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后?宅。 「这宅子是凌家的老宅,只是主人大多不在,许多地方很久没住人了。」凌府的管家介绍道。 这一点,宁颂倒是不知?道。 他拉着宁淼与?宁木,抬起头来?,观察附近的景色,正如管家所说,凌府多年没有主人居住,似乎保持着修缮,但依然有寥落的痕迹。 「哥哥,凌叔叔家里好大啊。」宁木忍不住感嘆道。 由?于?温度太低,唿出的气体变成了白雾。 第133页 「您先这边走。」 担心?小孩儿身体受不住冻,管家连忙说道。 管家将三人引到了偏厅里,自从得?知?主人有朋友要?来?的消息,管家就在偏厅里笼了火,还准备了不少吃食。 「少爷在衙署里还有一点儿事情要?忙,麻烦您稍微等等。」 怕怠慢了客人,管家详细地解释道,与?此同时,后?宅的人正在加紧收拾客房。 「给贵府添麻烦了。」宁颂抱歉地道。 事实上,宁颂这一行可谓是不在计划中。 上午,他刚收到了伯母的信,与?齐景瑜抱怨之后?,好友立刻就大嘴巴地告诉了师兄。 对于?自己的告状,齐景瑜理直气壮:「你信不信,你要?是不走,还待在这里的话,他们很快还会来?的。」 与?切切实实的利益相比,一点儿颜面算什么? 何况,与?一心?想要?向上攀登的陈家来?说,对付一个小小的宁颂,有什么难度? 「况且,这大过年的,你自己不嫌烦吗?」 第二?句话俘获了宁颂的心?。 在临近春节之前,吴管家就回了家,又过两天,刘大郎也将母亲接走,到此时为?止,书院附近的小院里,就只剩下宁颂兄妹三人。 宁颂不愿意这点儿时间又被人打扰。 「我师兄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年,你们就算不去,他也会一个人在府衙里处理公务。」 「反倒是你们去了,他能稍稍停一下。」 正是因为?齐景瑜的这一句话,宁颂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对方的建议,直到凌府接他们的马车到了,心?中才有些后?悔。 他们这样,会不会给凌大人添麻烦? 这样的担忧一直持续到宁颂一行人到了凌府,才稍稍缓解。因为?他们发现这位凌府的管家,实在是热情得?过了火。 看对方的模样,仿佛恨不得?他们立刻住下才行。 「我们少爷已经好几年不过节了。」早年是因为?与?家中闹了矛盾,一个人在外地过年。 后?来?,又因为?一系列原因与?家人分居两地,久而久之,就没有了过节的习惯。 这让管家无比心?疼。 今年,还好有宁家兄妹前来?,管家哪能不高兴? 过了一会儿,凌大人本人还没有回来?,倒是管家已经准备好了房间、热水和衣物。 「天气太冷了,路上还受了寒,您带着弟弟和妹妹去洗一洗澡吧。」 管家考虑得?非常细緻,见宁淼是女孩,与?兄弟一起不方便,专门叫了一个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僕妇过来?帮忙。 「我照顾姑娘洗漱。」 宁淼牵着宁木的手,抬头看了一眼僕妇,如同小大人一样点点头:「多谢您。」 洗完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一大两小看起来?已经有些困。 管家吩咐人将壁炉的火烧得?更旺一些,温声建议宁颂带着弟妹先去睡觉。 「若是主人回来?了,我再来?请您过去。」 虽然是除夕,但府衙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处理完的,与?其在这里等,不如早点儿休息。 「您在这里,不用客气。」 宁颂想了想,点点头,将宁淼与?宁木带了下去,临走之前道:「若是凌大人回来?了,一定?要?叫醒我们。」 「当?然。」 得?到了管家的承诺,宁颂放心?地带着两个小朋友睡觉去了,哪晓得?一觉睡醒,天色已经黑了。 「宁公子,休息好了吗?」 在宁颂醒来?时,管家恰好来?敲门,见他睡眼惺忪地开门,对方体贴地问。 「好了。」 「凌大人他——」 「少爷已经回来?了。」为?了防止宁颂在意,管家提前说道,「是少爷不让我叫醒你们的。」 说罢,还笑?眯眯地道:「我从少爷那里听说了您喜欢吃甜口,专门吩咐厨子做了两道,到时候看合不合您的心?意。」 ——凌大人怎么知?道他喜欢吃甜的? 宁颂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之前他阴差阳错救过凌大人,恐怕是在那时候,对方留意了他的喜好。 起床稍稍收拾,宁颂带着宁淼与?宁木去客厅里吃饭,他们到的时候,凌大人已经在了,见到他们,微微抬头,放下了手中的书。 「来?。」 还没等宁颂说话,宁淼与?宁木就欢唿着扑了上去,一个人凌大人的胳膊,另外一个人拉着凌大人的手。 「凌叔叔,好久不见,我们好想你。」 凌恆被两个小孩子抱着,眸中泛出点点笑?意;「我也想你们。」 说罢,将宁木抱起来?放在腿上:「这不是接你们来?玩了吗?」 宁淼与?宁木几乎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假,都?乐滋滋地同他们的凌叔叔说着话。 片刻后?,凌恆见还有一个人站着没过来?,抬起头问:「怎么了?」 宁颂回过神来?:「没什么。」 他只是看着这样的凌大人,一时间愣了神而已。 灯烛光下的凌大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恍然间让他想起了双方初见时的场景。 当?然,这样的话他只敢想一想,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这顿特殊的年夜饭在管家的精心?准备下吃得?格外丰盛。吃完饭,管家还安排他们守岁。 第134页 「既然是除夕夜,就入乡随俗的过吧。」 管家陪着两个小朋友玩儿,宁颂就与?凌大人一起下棋。 下了五局,输了四?局。 「您让我让得?,也太明?显了一点儿。」宁颂忍不住吐槽道。 凌大人笑?了笑?:「我怕你不陪我玩了。」 除夕一整夜守岁并不容易,若是宁颂不下棋了,那他恐怕真的找不到事情来?消遣。 「如此,我来?教你。」 凌恆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 只是,一个教一个学固然有趣,刚刚过了凌晨,宁淼与?宁木就熬不住了,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送他们去睡吧。」凌恆压低声音,说道。 将两个小傢伙送回了房间,时间还早,加上白日里睡了觉,此时并无睡意,宁颂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去处。 「再去书房看会儿书?」 屋外寒风凌冽,可看上去月光却分外皎洁,在这样的月色下,宁颂的确不怎么想睡。 「好。」 可话虽如此,到了书房,不知?道是因为?宵夜的甜汤惹的,还是暖烘烘的房间与?温暖的毛毡毯子,不一会儿,宁颂就困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管家在与?凌大人说话。 「我送宁公子回去?」 宁淼与?宁木都?太小了,需要?大人照看,因此宁颂在凌府是与?两个小朋友一个屋子。 「小孩子睡着了,别折腾他们。」 凌府本不常住,平日里维护的只有部?分区域,今日少爷的朋友要?来?,专门收拾出了一个客房。 此时,若是宁颂不与?宁淼与?宁木住,那么要?去哪里比较合适? 「让他住我房间吧。」接受到了管家的疑问,凌恆沉默片刻,答道。 「也、也好。」 管家发誓,说这句话时,他不是故意磕绊的。 宁颂此时睡得?昏天黑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梦中,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随着风移动。 因为?没有安全感的缘故,他抱住了同样漂浮的气球。 现实中,凌恆抱起了椅子上熟睡的人,对方没有反抗,然而在抱起来?正要?出门时,对方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凌恆脚步一顿,安静了片刻,才将人抱着继续离开。 离开书房,来?到自己的卧室,凌恆将人放在床上,而后?自己去洗漱。 等到回来?时,就发现这位已经睡着的小师弟乖巧地缩成了一团,滚到了床边。 凌恆;「……」 行吧。 好不容易将人掰扯到床内,盖好被子,凌恆觉得?自己如同晨练了一番那样劳累。 终于?躺下,凌恆忍不住嘆了口气。 他没有弟弟妹妹,加上常年在外地的缘故,与?族中的弟弟妹妹并不亲近。 因此,主动照顾小朋友,还是第一次。 希望这一晚能够安生吧。 想到这里,凌恆终于?闭上眼睛睡了。 一夜无话,等到天快要?亮时,凌恆被热醒。一睁开眼,就发现一张脸大大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与?此同时,对方如同八爪鱼一样,隔着被子贴在自己身上。 凌恆;「……」 之前他与?宁颂同一个房间时,也没见对方的睡姿是如此肆意妄为?。 虽是冬天,屋内温度却并不低,加上多了一个人的体温,凌恆打心?底里冒出一丝燥意。 凌恆拧了拧眉,挣脱了被子的束缚,赤着脚站起身来?,下了床,沖了一个冷水澡。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颂从睡梦中醒来?。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打量周围的陈设,在意识回笼,思绪挣脱混沌之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对了,他是在凌府里过的除夕。 可现在在哪里? 「宁公子,你醒了。」在宁颂疑惑的时候,总有管家来?同他解释情况。 「我这是?」 莫名其妙地,管家原本苍老的脸蛋儿今日笑?出了一朵菊花的既视感来?,笑?眯眯道:「这是我们少爷的房间。」 宁颂反应了一秒,才理清楚了这句话中的含义。 「昨晚上您在书房里睡着了,怕让您回去影响两个小朋友,所以少爷就想着让您去他房间睡。」 听起来?很合理,可是过程呢? 他睡着了,是怎么过来?的?身上的棉袍,又是谁帮忙解开的? 还有……他昨晚上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宁颂与?管家大眼瞪小眼。 接受了自己昨夜是与?凌大人睡一张床之后?,宁颂心?情复杂地收拾洗漱完,来?到了客厅中。 凌恆正在陪着宁淼与?宁木一起玩耍。 早上因为?一些意外而洗的头髮仍然半干,看上颇为?服帖地垂下来?。 此时,他正在同宁淼讲习字上的细节,一抬头,便见宁颂穿着一件褐绿色的棉袍走了进来?。 那褐绿色的袍子宽宽大大,哪怕宁颂很好地系上带子,也显得?有些臃肿—— 宛如整个人被包裹在了袍子中一般。 那是他的衣服。 目光一不小心?被扎了一下,凌恆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第135页 「凌叔叔,您看我这个字——」 「叫哥哥就好。」凌恆忽然说道。 「我与?你们哥哥是同辈,他叫我师兄——所以,你们叫我哥哥就好。」 他比宁颂,也没大几岁。 第61章 宁颂带着宁淼与宁木, 在凌家统共住了七天。 由?于凌府的管家实在太过于热情,住到了正月初七,实?在是?住不下去了。 得知凌恆明日需要去府衙处理公务, 宁颂连忙藉口要离开。 「想必这么久, 陈家找不到我?, 也知道了我?的态度, 不会再来了。」宁颂同管家说道。 此时,他的身上穿着上好的松江布做的棉衣, 外面套着一件雪白色的狐裘大氅。 大氅的领子立起来, 将脖子包裹在柔软的绒毛之中, 整个人毛绒绒的, 看上去似乎又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不用怀疑, 这一身以及衣柜里还未穿的另外几套, 全都是?管家张罗着做的新衣服。 名?其名?曰:「新年就?是?要穿新衣服。」 哪怕宁颂是?来借住的客人也不例外。 管家看他的眼?神慈祥之意浓得快要化了。 「颂哥儿说什?么呢,现在回去干什?么?」 在凌家这几日, 宁颂在管家口中的称唿, 已经从生?疏的宁公子变成了亲昵的颂哥儿。 管家看他如同看自己家亲近的小?辈。 对于宁颂的要求,管家虽然也听,但是?却不放人走。 「书院没上课,照顾你的人也没来, 你回去连洗澡都得自己烧水。」 「何况, 这凌府里这么大, 可?统共才咱们?几个人,你要是?走了,我?岂不是?又要与少爷独守空房。」 为了不让宁颂走, 管家无师自通,装起了可?怜。 「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管家将宁颂没有说完的话拦住, 笑眯眯地道,「中午我?让厨房给你做桂花糕吃。」 宁颂无言以对。 管家的热情让宁颂经受不住,可?他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没有旁人对他好,他不领情,还非得要横眉冷竖的道理。 离开的想法被管家温和地化解,宁颂心中正是?郁闷,进了书房,却发现此间主?人懒洋洋地在一旁看书。 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或许是?这几日的相处使双方之间的关系逐渐地拉近,亦或者是?凌师兄此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太过于气?人。 在这郁闷之情中,宁颂不小?心做了一些在清醒的状况下绝对不会做的事—— 他伸手抢走了凌师兄手中的书。 「?」 公务虽然繁忙,可?每日总会抽出时间看看书的凌恆正沉浸于书中,可?哪晓得自己眼?前的东西在一瞬间不翼而飞。 书不见?了,映入眼?前的却是?一张生?动的、因为生?气?而冒着怒火的眸子。 这双眸子的主?人,此时一双眼?睛正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在这一瞬间,之前屡次出现的、如同被扎一样的感觉又出现了。 凌恆的手指忍不住摸索了一下手心,这才强忍着了想要用手去触碰眼?前人的眼?睛的欲望。 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 宁颂抢完书之后,在下一秒回过神,大脑宕机一秒,闻言,几乎是?凭藉着惯性诉苦: 「师兄,怎么不管一管韩叔?」 作为府中积年的老人,又是?陪着凌恆多年的老僕,无论宁颂还是?凌恆,都客气?地叫一声「叔」。 「他不让我?走!」 抢了别人书的事,原本的确是?超出了两个人的关系范畴,可?心中的委屈,却又驱使着宁颂将抱怨的话继续说下去。 说完之后,宁颂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自己语气?中自带的亲近。 可?这份难得的放纵,凌恆感觉到了。 对于眼?前人这一份少见?的情态,凌恆不知为何,心脏先是?漏了一拍,紧接着才反应过来。 「着急什?么,和小?孩一样。」 凌恆强迫自己将与宁颂说话的语气?调整为与齐景瑜说话的模式,可?这同样的话说出来,他才意识到不对。 这句话,由?于语气?太过温和,甚至到了让他觉得陌生?的程度。 这些年来,他也未想过,自己能?耐心至此。 「不过,为什?么急着走?」 为什?么急着走? 或许是?因为此时自身状态的不对劲,在这一刻,宁颂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语气?柔和得过分,只是?皱着眉,说自己的心里话: 「我?与您虽然之前有一些渊源,您是?出于好心才收留我?们?,可?是?,我?哪能?不识好歹。」 在这日子里,他们?在凌府受到的恩惠实?在是?太多了。 身上穿的衣服、被精心照顾的饮食、专门收拾出来的房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宁颂有一种压力感。 这些东西,他该如何报偿? 正如他自己所说,虽然双方阴差阳错地有一些交集,可?归根到底,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达一个不需要计较得失的程度。 如此一来,这些超出限度的「好」,成为了一种无声的压力。 第136页 「原来是?这样。」 这本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以凌恆的聪明,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明白宁颂纠结的点在哪里。 对于长期处于资源匮乏境遇的人来说,已经习惯了等价交换的原则,就?如同野外的小?动物,敏锐地觉察着每一份的善意与恶意。 他会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来报偿每一份善意。 可?是?,当?对方接受到的善意超出于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时,反倒会如兔子一样收起耳朵,立刻逃开。 因为对方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 想到这里,凌恆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一些歪得过分——在辨识到宁颂想法的一瞬间,他的反应不是?理解和成全,而是?心软。 由?于太过于明白,反倒是?成为了他共情的理由?。 在这一刻,他反倒是?想伸出手,拍拍这个皱着眉说话的、处于无声烦闷的人的脑袋,告诉他,其实?他给的并不多。 他给宁颂的这点儿东西,不过是?他所拥有的万分之一。 可?这些,却让面前人觉得不安。 「我?知道了,我?会给韩叔说的。」将手掌握紧,凌恆控制着自己纷乱的思绪和冲动,冷静地说道。 宁颂明白这是?凌师兄懂了,递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就?是?这个眼?神,差点儿让凌恆破功。 或许是?宁颂表达得足够直白,亦或者是?凌师兄当?真?与管家说了这件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韩叔的养成行?为收敛了许多。 最多不过是?换着花样儿改善伙食。 这些宁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配合。 境遇有所改变,他也需要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过于担心欠别人人情,打心底里来说也是?一种对自己不自信的表现。 由?于双方都各退一步,接下来的日子里,双方相处得颇为融洽。 以至于到了书院开始之前,宁颂一家人打算离开时,韩叔仍然觉得依依不捨。 「等下一回放假了再来?」 平日里无人陪伴,韩叔忍不住提前与宁颂预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就?算你来不了,把宁木与宁淼送过来住一住也行?啊。」 韩叔紧跟着,将宁颂三人送到了门口。 不久之前,元宵节刚过,加之最近临州的寒风停了,温度有所回升,宁颂穿着一套薄薄的是?松绿色棉衣。 从厚衣服里解放出来的他,如同一株从温室里搬出来的小?树一样,浑身散发着生?气?勃勃的气?息。 或许是?今日心情很好,无论是?说话还是?表情,都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凌恆骑着马,在一旁看着。 自从那日之后,他就?藉口府衙里有事,远离了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甚至觉得自己的有些不对劲的环境。 事实?证明,他的方法是?正确的。 在早出晚归这些日子里,他逐渐平静了心情,梳理了思绪,在确定安抚好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却仍然在宁颂要离开的这一天放下了公务赶了回来。 哪怕他已经提前告诉过韩叔,他这一日走不开。 可?到了定好的日子,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一张脸崩的紧紧的,凌恆等着宁颂等一行?人上车,等到宁颂再三与韩管家保证一定会来之后,才转身上了马车。 在上马车那一刻,他见?宁颂一抬头,恰好看到了不远处的自己。 或许是?出于礼貌,对方露出一个堪称热情的笑容。 「凌师兄。」 听到这一句,凌恆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在这一瞬间,之前那些日子所做的思想准备,都白做了。 这不是?别人的错,是?他自己的问题。 将宁颂几人送回了书院,凌恆没有着着急回府衙,反倒是?调转了方向,直奔陆之舟的府邸。 如今有些问题,是?不解决不行?了。 凌师兄的想法,宁颂自然是?不清楚,他从凌府回了书院,先是?带着宁淼与宁木做了卫生?,然后就?是?去找人打听情况。 从书院守门人口中得知了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颂哥儿,那个姓陈的,就?是?之前找你的那家人,在刚过完年之后来过好几趟。」 看样子,对方似乎是?真?有事需要帮忙。 可?奇怪的是?,近几日,学院里陆陆续续要开学了,那家人反倒是?不来了。 说到这个,无论是?守门人还是?宁颂,觉得都颇为奇怪。 「别纳闷儿了,事情解决了。」 面对宁颂的疑惑,齐景瑜作为消息灵通的「有关人士」在宁颂好奇时,提供了最新的一手消息。 「这陈家人找你是?为了临王府世子妃的事,如今储玉的未婚妻定了,他们?当?然不会来了。」 ——储玉,未婚妻定了? 这么快? 宁颂在觉得轻松之余,不由?得暗自咂舌。 但他转念一想,他此刻是?在大雍朝,一个二十岁能?够当?爹的时代。 储玉之前由?于读书考试,耽搁了许多年,如今已经二十有几,也怪不得临王府的人着急。 「那我?们?是?不是?之后要送份子钱了?」 第137页 相比于储玉的英年早婚,宁颂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钱包。 给临王府的世子随份子,需要随多少钱? 此次此刻,陆府。 看着自己的老友愁眉不展,陆之舟忍不住将最近官场上的糟心事都理了一遍—— 可?事实?证明,除了京城那位时常折腾人的圣上与他糟心的子孙之外,其他事情一切尚可?。 哪怕是?他们?的政敌,也要过春节,最近没时间折腾。 可?凌恆这傢伙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找他喝茶,又沉默不语的模样,难道是?受了情伤? 一不小?心发现真?相的陆之舟兴奋了起来,翻来覆去,将最近与凌恆有关的人都想了一通。 最终,他将注意力放在了不久之前的一次会面上。 凌恆莫名?其妙地查了几个家族的情况,拉着他与临王见?了一面。 这一面,说的不是?公务,却是?临王府的私事。 在此之前,陆之舟根本没想过凌恆会插手临王府世子选妃的事。 然而,就?是?这一次见?面,让临王放弃了犹豫,给那位新找回来的世子选定了世子妃的人选。 说实?话,若不是?凌恆建言,那位姓周的姑娘,确实?不是?临王属意的世子妃的第一优先级。 而凌恆这等用心,这等做法,实?在是?让陆之舟摸不着头脑。 难道说—— 「你有心上人了?」 凌恆沉默不语,闷声喝茶。 见?状,陆之舟就?和得知了一个天大的新闻一样,大声地、夸张地问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会吧,你真?喜欢那位姓周的姑娘?」 噗。 凌恆一口茶没咽下去,全都呛在了嗓子里。 第62章 临王作为临州府最有权势的人, 虽然世子选妃是府内的私事?,可没过多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听说选了一个家世不显的。」 就连苏期这等家在青川县, 有点儿消息渠道的人都有一些详情可以拿出来讨论。 临王府世子定?亲, 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一个新的关系的建立, 与?此同时也是新的家族的崛起。 不久之后, 宁颂就听说了那位未来世子妃家族的具体情况。 这家人?姓周,虽然不是名门望族, 但胜在青壮一辈人?多, 绝大多数以科举出身, 如?今入了官场的, 也都?是扎扎实实的技术性岗位。 「这世子妃选得真不错。」 或许是有相同的背景, 亦或者是这周家的确低调, 书院学子们对于这一结果大多拍手叫好。 「有这等魄力,不愧是临王。」白鹿书院的学子对于临王亦是赞不绝口?。 储玉有了未婚妻的事?情, 原本与?宁颂没什么相关——事?实上, 除了从齐景瑜那里听八卦之外?,最?多是储玉本人?来找他聊了一次天。 后者聊天时,注意力更多是在王府里的杂事?上,对于自己?多了一个岳家, 也只是说了几句未来岳父的文章,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谁知道, 周家派人?送来了东西,来送礼物的人?态度柔和,似乎有与?宁颂交好的意思。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双方八竿子打不着一撇, 又?无任何交集,为何对方会主动来送礼物? 宁颂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 从头到尾,他与?临王世子妃这件事?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相关,就是他没有接受陈家的礼物,拒绝介入选妃事?件之中。 可这也显然不构成对方专门送礼来交好的缘由。 「这件事?嘛……」婉拒了礼物,好奇的拿这个问?题去问?齐景瑜,闻言,后者的神色有些微妙。 「没事?,你收着就好了,他们确实应该感谢你。」 「他们消息也够灵通的。」后半句,齐景瑜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宁颂摸不着头脑。 「原因有些复杂,我不太好说。」齐景瑜用一句话断绝了宁颂继续问?下去的想法。 「……行。」 撇开了这等杂事?,新学期开始,宁颂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可无事?时盘算了一番开支,又?发起了愁。 以宁家当?下的家产来说,日常开支完全可以覆盖,但算上人?情往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非但要准备给储玉的礼金,在凌府里住这么久,也得想一想如?何还礼的事?情。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书院里就传来了噩耗。 食堂的大师傅罢工不干了。 这事?儿严格地说起来,也与?宁颂有点儿关系——在之前放假的过程中,刘大娘在宁颂的建议下取代了大师傅,掌管了一阵子的伙食。 在这期间,由于刘大娘变着法儿开小灶做好吃的,导致无论是夫子还是学生们的口?味被都?养刁了。 如?今换回?了大师傅,学子们不习惯,抱怨了几句,恰好被对方本人?听到了,于是就惹出这么一回?事?。 「什么伤了自尊心啊,就是不想干了呗。」 对于大师傅的藉口?,徐师兄另有话说。 从徐师兄这里,宁颂听到了许多内情——原来,在很早的时候,大师傅就对书院给予的报酬有些不满。 第138页 之后,大师傅的亲戚听说了他的工作,想要借着这份儿关系来书院里找个差事?。 基于双方的合作关系,书院这边同意了,大师傅便将自己?的侄儿放在食堂里。 可谁知道,大师傅的那位亲戚来归来了,干活却不认真,导致做出来的饭食不干净,间接地导致一部分学子干呕、噁心。 「这是食物中毒。」宁颂插了一句。 正是因为这件事?,大师傅的侄儿当?然不能留了,学院派人?打发他回?家去。 大师傅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芥蒂,从那时候干活就有些不上心。 再然后,就是这一回?过年的事?情了。 书院里放假之后,一些夫子和学子都?要留下来,为来年二月的乡试做辅导,基于此,书院希望大师傅能留下来做做饭,月例照给,还会给额外?的奖励。 可惜,大师傅一口?拒绝了。 因此才有了刘大娘掺和进?来的这回?事?。 如?今,大师傅又?在闹。 「这会估计是不会再留情面了。」徐师兄中肯地说道。 果然,正如?徐师兄所说,这一回?,书院没有答应大师傅增加月例的要求,而是放他离开了。 如?此一来,食堂里就空了窗。 徐师兄理直气壮地来找宁颂:「这事?儿是你惹的,你负责处理。」 宁颂:「?」 虽然归根到底大师傅这事?儿与?自己?关系不大,徐师兄平日里也很啰嗦,可宁颂没有推拒这件事?。 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书院里讲的东西虽然与?现?代不同,但某些方面却是一样的,宁颂直接将现?代食堂模式抄了一份,拿给了徐师兄。 「这什么?」 徐师兄来找宁颂,原本是为了送一个人?情给他——毕竟刘大娘的厨艺院长也是认的,也早说过了让刘大娘来接受这一盘的话。 可谁知道,宁颂弄出了这么一出。 「一个能让大家吃好饭的方案。」宁颂说道。 徐师兄将信将疑地看了宁颂一眼,这下就低下头,看宁颂拿出来的方案。 方案一开头,就写了将食堂划分成为档口?,然后再招商。 之后厚厚的细节,都?写的是怎么招商,收益分配,资质评定?,平日里的食品安全管理…… 等等。 宁颂就好像是遍歷过整件事?情,对其?中的细节了如?指掌一样。 想到这里,徐师兄神情复杂地看了宁颂一眼。 明明宁颂也只是乡下出身,却好像天生知道得比别人?更多似的。 ……算了。 早已习惯了各方面被宁颂比下去的徐师兄选择无视这一切。 他将策划收了起来,对宁颂说:「你等着,我交上去看看。」 「你有什么要求?」 经过去年过年的食堂事?件,徐师兄自认为更加了解眼前这个人?,知道这位小师弟是无利不起早。 「一个档口?。」宁颂笑眯眯地道,「免一年的租金。」 「……行。」 徐师兄当?天就将策划交给了院长,与?此同时也说了宁颂的要求。 院长将策划前前后后看了两遍,点了头:「他的要求没问?题,但是整个环节他要参与?。」 说白了,就是要拉宁颂来打白工。 「小徐,你没意见吧?」院长听说过徐师兄与?宁颂之间发生的一点儿矛盾,故意问?。 「您不找他我才有意见呢!」徐师兄没好气地说。 按照白鹿书院的惯例,夫子来讲课不用操心除了学业之外?的杂事?,因此,一些行政类的事?务,都?由一些被看好的学子承担了。 目前负责这一摊子事?情的人?就是徐师兄。 不光是招生,其?他的杂七杂八的他都?要管。 徐师兄当?年刚入门,一不小心被拉了壮丁,一脑门的事?情到了现?在又?没摆脱掉,此时恨不得找个人?来替他受难。 宁颂就是他选定?的人?。 新生测试时,他本来觉得宁颂学问?好,人?聪明,但出身小门小户,在庶务上不擅长。 可没想到,对方一声不吭就解决了藏书阁的破事?。 这一下,宁颂就跑不掉了。 「怎么想撂挑子呀?」院长听出了徐师兄语气中的反抗,打趣地说道。 「你这活计,别人?想干,还干不成呢。」 这话也没错,每一位被拉壮丁的人?,都?会被套上「院长亲传弟子」的称唿。 或许是在书院里忙碌过庶务,及早地锻鍊了为人?处世的能力,亦或者是被选中的人?原本有一些可取之处,这么多年来,这些「院长亲传弟子」都?在举业上表现?不俗。 最?重要的是,在官场上也后劲十足,看上去一个个都?是后起之秀。 如?此一来,似乎就传出了一些别的名声。 每年冲着这个名声来的人?不在少数。 「我可谢谢您了。」徐师兄无语地说。 哪有将人?指示得团团转,累成狗一样,还要感谢院长给他这个机会? 岂不是吃多了没事?找事?? 徐师兄搞定?了院长,转头就将宁颂拉来打工:「这事?儿办得成就办,好处按照你说的给,要是办不成,什么都?免谈。」 第139页 宁颂一口?答应了。 「行。」 见宁颂干净利落地被自己?拉上了贼船,徐师兄反倒是良心发现?,犹豫了:「……这难不难?」 「会不会没人?理我们?」 宁颂「啪」地一声,将策划书合了起来:「师兄在说什么疯话?我们代表的可是书院。」 在现?代时,他顶着自己?学校的名头办过事?,过程不要太过于丝滑。 顶级书院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声望,在办事?的时候,都?会变成打破障碍、加速合作的助推剂。 何况他谈的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好,那就交给你了。」 ——那就交给你了。 徐师兄表示,他将这活计推给宁颂,原本是存着两分想要看笑话的心思,哪想到的宁颂这人?说干就干,自始至终不带一点儿怕的。 在得了这份活计之后,宁颂第二日就拉着他去找人?。 到了临州府城,直奔最?大的酒楼。 「等下,我们来不是找大师兄的么?」在徐师兄的预计中,他们办这事?儿,约莫还得是靠着凌师兄穿针引线。 「要那么麻烦吗?」 宁颂搞不明白徐师兄的脑回?路。 徐师兄亦不明白宁颂的想法,在他看来,与?酒楼掌柜的都?不认识,怎么好直接上门找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 宁颂就这样带着他上了楼,见了掌柜的,紧接着,他们就坐在了雅间,同酒楼的东家谈生意。 然后东家接受了他们的方案,并且帮他们找同行宣传。 「我原本想要包下整个饭堂,既然贵书院想要差异化,那我就只好叫几个老伙计了。」 话是这么说,可东家脸上没有半分不乐意的模样,分明是觉得这个方案有趣。 「那就麻烦您了。」 双方订好了在白鹿书院见面的日子。 到时候见了面,再谈具体的档口?费用。 婉拒了东家的请客要求,宁颂与?徐师兄出了门。一路上,徐师兄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方才在屋里时,他都?快憋炸了。 「这酒楼的东家为什么不怀疑我们的身份和来歷?」刚出了门,徐师兄就迫不及待地提问?。 「他为什么不信?」宁颂反问?。 「不怕遇到骗子?」 「我们像骗子吗——你见过骗子吗?」 宁颂见徐师兄不解,伸手指着他身上的衣服的布料说道;「骗子穿这个行骗,那成本也太高了。」 徐师兄家境很好,身上的衣服是家里做好送来的,他虽然不知道价格,但一件衣服,花费一二两总要有。 「何况,骗子又?骗他们什么呢?」 这一次见面,他们只是说了彼此之间的意向,没有定?下任何事?情。若是真有问?题的话,过几日到了白鹿书院,一切便知。 「当?然。」 在徐师兄一脸恍然,甚至露出一些类似于佩服的表情时,宁颂诚实地道:「不久之前我中了院试案首时,就是与?朋友在这家酒楼庆祝的。」 这也是为什么掌柜的见到他,就立刻扬起笑容,请他们进?去的根本原因。 「……」 被这小崽子耍了。 在这一瞬间,徐师兄砍人?的心思都?有了。 虽说宁颂看上去不大靠谱,可这食堂招商的事?情却是非常顺利地办了下来。 在约定?好的时间里,包括最?大的庆阅楼在内的几家的负责人?都?来了,听完了书院一方提的要求,很快双方都?达成了共识。 非但态度上很配合,就连租用档口?的价格也没有任何意见。 看上去就和专门来与?白鹿书院送钱一样。 「若是直接让送钱,恐怕对于有些商家来说也不是不行……」宁颂念叨了一句。 这些临州府的商家们自然是再精明不过了,从头到尾,他们看重的哪里是赚那么一点点档口?的钱,而是更长远的、更深刻的利益。 「近了说嘛,就是我们书院最?近名声很响亮,连临王府的世子都?在这里就学。」 「远了说,就是与?读书人?们打好关系,建立一些香火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里的读书人?走出去之后,会有怎样的造化。 由于是第一届的缘故,书院里的招商没有採取招投标的办法,而是只要符合要求,各种?餐饮方式都?让进?来了。 到了明年,又?会重新再来一次,淘汰一些业绩差的,重新招入一些味道好的、质量过关的商家。 他借着书院的名头办事?,根本目的当?然还是为学子们提供便利。 至于别的,都?是次要的。 由于食堂划分了档口?,又?招了商,为了学子们更好的体验,食堂紧急地开始装修。 在装修过程中,学子们无处可去。 就是在这时候,刘大娘的饮食生意开张了—— 她?听从宁颂的建议,由于人?力限制,她?做不了太多,也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因此就做最?简单的。 卖包子。 肉馅儿的做一种?,菜馅儿的一种?,有余力了再蒸几笼馒头。 无论是肉馅还是菜馅的调料,都?是宁颂照着自己?找的经典方子给的。 第140页 没有竞品,加上包子本身做得很好吃,在短期之内,包子卖疯了。 其?火热程度,就连书院院长听到了,也趁着休息跑来买几个的程度—— 当?然,由于人?太多,院长是差使徐师兄找了宁颂,这才通过走后门吃上了这口?包子。 「我说你折腾什么。」见到这火热的生意,徐师兄又?有话要说,「你就让刘婶儿承包了食堂不就完了,非要招商。」 宁颂虽然知道这是徐师兄的一番好意,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刘婶儿是人?,哪能一直忙。」 最?近这个生意的火热程度,已经是全家齐上阵了,除此之外?,宁颂还花钱请了学子勤工俭学。 此等工作强度,也只是宁颂提前说明了只是忙这一段时间,大家才勉力撑下来的。 平日里负责一个食堂的工作,还要色香味俱全,最?后恐怕都?会沦为大师傅的程度。 「况且。」 宁颂还想说的是,之前大师傅的活计之所以没有人?惦记,是因为他拿学院里给的薪水,是死工资。 若是改成承包制,一见有利可图,什么样的人?都?来了。 到时候竞争起来,宁颂自个儿可不认为自己?的关系能够竞争过别人?。 「……那你还是太谦虚了。」 对于宁颂别的考量,徐师兄不置可否,但对于最?后一点,徐师兄可有话说。 「你还是太小看了自己?。」 有大师兄护着,又?有一个临王府的世子发小,在白鹿书院里,确实无人?敢惹。 没见周果那样的背景,都?在入学一段时间之后俯首了吗。 借着食堂装修的当?头,包子生意一共做了一个月,算下来统共赚了三十两银子。 宁颂与?刘大娘各分一半。 刘大娘抱着自己?起早贪黑辛苦赚来的钱,整个人?乐成了一朵花。 「颂哥儿,婶婶谢谢你。」 虽然合伙做生意,可刘大娘知道这机会是谁给的。 「婶儿,别急,挑战还在后面呢。」 随着食堂的开张,各式各样的商家入驻,竞争一下子激烈了起来。 许多人?——包括刘大娘自己?,都?认为自己?的包子生意是要结束了,可哪想到,宁颂拿出了各式各样的辣酱来。 这些辣酱,起名分别叫「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和「捷联登科」。 学子们就算不喜欢吃辣,也得买一点儿图图喜气。 谁让老闆本人?就是名副其?实的「连中三元」。 有了这个噱头,加上包子馅儿不断改良,包子铺当?真笼络了不少回?头客,算起来,这生意比起旁的专业店铺也丝毫不差。 甚至,宁颂拿出来的辣椒酱由于寓意好,加上便携、保存时间长,被学院採购了不少,塞进?了会试学子们的行囊中。 「多多替我们包子铺做gg啊。」 在学子们离开时,宁颂一个人?送了一份包含着各式各样成药的礼物包。 为了搞钱,宁颂在学院里上蹿下跳,可在外?人?看来,却是他先是被收为院长的入室弟子,又?管了庶务,一派风光无限的模样。 旁人?看了,不由得感慨宁颂的好运气。 「娘亲,这怎么办?」陈家人?消息虽不灵通,但也察觉了其?中的变化。 「……别去碰他了。」 陈家的主母神情恍惚,这些日子,他们非但在世子妃席位上的争夺上失败,还被人?有意无意地警告。 这不由得让他们怀疑宁颂的真实身份。 难道宁颂才是临王府的世子不成? 「那给舅妈的信?」陈家姑娘提醒道。 这给舅妈的信,自然说的是因为事?情不成,写的对宁颂抱怨的话语,当?然,字里行间也少不了对宁世怀夫妻的怨念。 「……算了,我重新写。」 新的信里,她?略掉了关于宁颂的一切,只提了一句世子妃没成的事?情。 怕了。 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不成? 第63章 临州府到?京城路途遥远, 就算是全力以赴的赶路,也耗费了足足半个月的功夫。 等举子们到?了京城,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 脸上?晒得黝黑,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斯文的读书人。 当然?, 话?虽如此?, 比起旁的学子,白鹿书院的几位应考的考生却又好多了。 「你们有人拉肚子没有?」 见几人虽然?疲惫, 但精力充沛, 精神头儿十足, 有熟悉的府学学子凑上?来问。 都是东省人, 可这一路上?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 这几位府学的考生经歷了腹泻、水土不?服、发?烧等一些列意外, 算上?去虽然?出发?比白鹿书院的人早, 可到?京城却是同样的时?间。 「没有。」 白鹿书院的人也纳闷。 等到?回去之后,一復盘, 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由?于离开之前, 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喝生水。 就算路上?需要在打生水来取用,也提前过?滤,过?滤完了之后,才煮开了喝。 虽然?当时?看起来有些麻烦, 可这在无形之中?也减少了患病的风险。 更何况, 由?于离开之前干粮准备得极为充足, 他们这一路上?需要开火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141页 「多亏了颂哥儿的辣酱了。」 由?于辣酱的存在,他们赶路只需要掰一些面饼用热水化开,再加上?一勺辣酱调味就已经足够。 随着参加会试的学子们的到?达, 本以为在路上?受够了挫折,到?了京城之后就能安心下来读书了。 可哪想到?身体上?状态的不?同, 决定了考生们不?同的行程。 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在路上?受到?的磋磨不?多,到?了京城,短暂的休息之后,就卯足了劲头读书、参加书生之间的宴会,一时?半会儿间,京城里似乎全都是他们的身影。 「这都是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一边酸着,有人一边打探其中?的秘诀,辣酱的事?儿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很快,许多考生们都知道了。 不?少人偷偷来问有没有卖的。 「到?时?候进了考场,要自己煮食物,这东西才叫便捷呢。」 吃了一口辣酱拌的蔬菜,这位机灵的府学学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抱歉,这是我们白鹿书院食堂里出品,我们自家人专供哈。」 明明是最?简单的话?语,旁人却在其中?听?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得意。 在京城,白鹿书院的辣酱引起了一股小规模的浪潮,只是,身在临州的宁颂却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他快忙疯了。 自从食堂招商大成?功之后,徐师兄就摆烂,就学院里大多数事?情交给了他。 「加油,能者多劳。」 包子铺几经改版,最?后定下来了几款经典的馅料,宁颂原本刚从生意上?忙完,就有收到?了徐师兄的委託。 「……没门儿。」 宁颂才不?是别人交给他什么,他就老实干的性格。更何况,干这些活计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揽麻烦上?身。 「谁说没有好处?」 徐师兄早知道如何说服宁颂,闻言,只是列举一系列好处:藏书阁的书无限量供应;认识许多夫子,能随时?请教; 最?重要的是,获得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 「你难道不?想做齐景瑜的师叔吗?」 白鹿书院的院长是齐景瑜的外祖父,若是宁颂答应了,岂不?是能在辈分上?压齐景瑜一头。 「那我不?是闲得慌吗?」 成?了齐景瑜的师叔,他过?年还能给齐景瑜发?红包。 「那你说,怎么样你才肯答应。」徐师兄是实在不?想处理这一通杂事?了,如今算是宁颂说什么,他都答应。 「我想与张夫子学《春秋》。」 《春秋》,是张夫子的本经,也是专业的研究项目。 这位张夫子性格内向?,自从考中?进士之后,就没有当官,回了白鹿书院做研究,平日里谁都不?见。 徐师兄是因为经常给张夫子送饭,这才混熟的。 宁颂眼馋这位学术大佬很久了,据他了解,这位张夫子的水平应当排列在书院夫子中?的第一位。 是白鹿书院里隐藏的「扫地僧」。 「……行。」 与张夫子请教和学习,这本身是自己的杀手锏,奈何现在也要分给宁颂,徐师兄咬牙道。 他没有宁颂那种处理庶务游刃有余的本事?,学院里这么多事?情,着实是影响到?了他的学业进度。 虽说长期相处之后,他与宁颂确实建立起了很好的关系,可这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的策论被评价不?如宁颂往事?。 这是驱使?他抛开一切,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业上?的动机。 「我还有一个要求。」 大约是看穿了徐师兄的底线,宁颂得寸进尺道。 「……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答应了徐师兄的请託,接下来的时?间里,宁颂就逐步接触了书院里的杂事?。 要说复杂,那的确是颇为心累,每一日发?生的小事?数不?胜数,大到?类似于採购、对外,小到?课程的安排,书舍的安排,都需要徐师兄安排。 正是因为夫子们早知道了这事?儿都是徐师兄负责,因此?一遇到?问题,下意识就来找他。 往往,这些问题的确是徐师兄想办法解决的,于是更加强了「有事?找小徐」的刻板印象。 长此?以往,徐师兄的时?间就在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之中?流逝。 宁颂走马上?任之后,见到?类似的情况,就先收集情况,订立章程。 徐师兄被折磨的经验,全都成?了宁颂的处理一件事?的宝贵经验。 「就算知道怎么做,他们也会找你的。」对于宁颂想要一劳永逸的想法,徐师兄打心里不?贊同。 一些小事?,未必是当事?人不?想处理,但比起询问「规程里安排是怎么做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找来徐师兄这个大管家。 「反正小徐是肯定会处理的嘛。」 「所以你不?想干了。」宁颂冷静地拆穿道。 既然?这种模式无法长久维繫,让徐师兄压力十足,那么就一定有改变的必要。 于是,一项一项的「问题处理指南」被制作了出来,交给了各位相关方。 这一改变一开始当然?是不?被接受的,许多人对于指南看也不?看,遇到?事?情,就下意识「找小徐」。 第142页 得不?到?回应,就感觉受到?了怠慢,许多人告到?了院长那里去。 与此?同时?,徐师兄听?了宁颂的要求,到?处抱怨哭诉,恨不?得让所有知道,自己干不?下去是因为太忙太累耽误学习。 「……我就不?该答应你。」 在外人面前愁眉苦脸、唉声嘆气,到?了宁颂面前,徐师兄恨不?得将宁颂的肩膀扶着摇一摇。 他现在的形象,还怎么出去做人? 或者是徐师兄愁眉苦脸的模样太过?于惊悚,又或者是旁人反应的「事?故」,的确可以靠着问题指南来解答,这一回合的交锋里,宁颂一方大获全胜。 然?而这还是结束。 趁着拉扯出来的这点儿时?间,宁颂拉了几个人,建了一个小小的学社。 「这是什么学社来着?」 书生们之间为了交流学业,不?少人会选择加入一个学社,藉以互相批改文章,提高自己的水平。 奈何,宁颂这个学社看似与学业交流的目的毫不?相关。 「你马上?就知道了。」 学社建好了,先拉了齐景瑜、徐师兄与藏书阁师兄加入,再起名为「白鹿书院服务社」。 「……服务社?」 「是呀。」宁颂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名字起得烂,理直气壮道:「服务夫子与同窗们,不?是服务社是什么?」 很快,夫子们就见识到?了服务社的威力。 无论是什么问题,在实在无法用指南处理时?,服务社的社员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全程看着笑眯眯的,脾气很好,但能处理的他们帮忙处理,稍稍过?分一点儿的需求,就会被温和而坚定地拒绝。 「抱歉,我们社长说了,这个不?可以。」 夫子们恨,但因为之前自己一方理亏,因此?只能忍气吞声,重新计较。 其他方面亦是。 有人看不?惯这个多出来的、存在感极强的学社,想要辩论一番,就有人拉着他道: 「你也不?看看这服务社里的都是什么人。」 齐景瑜,不?说了,是书院院长的外孙,关系户;齐师兄,上?一任管庶务的,与各方面打过?交道,人脉党;藏书阁的师兄,江南首富出身,有钱。 宁颂,就更不?用说了。 一直到?目前为止,一些人还没弄明白宁颂的来歷。但这不?妨碍他们不?敢招惹。 如此?几位齐聚在一个小小的学社里,足以看得出这个学社的分量。 「既然?如此?,那就……」 打不?过?就加入! 没过?多久,服务社里多了申请想要加入的人,沖在最?前面的,就是周果。 在一番面试之后,服务社的框架也搭起来了,俗话?说,有了干活的人。 宁颂这才给之前在服务社里打工的学子结清了兼职费用。 「原来这学社里就你们几个人?」周果进来之后,才知道被骗了。 「不?想待的话?,大可以走。」 宁颂丝毫没有勉强的意思。 「……那可不?行。」周果虽然?是受了一些误导,被骗进来的,可进来之后才发?现了作为服务社成?员的好处。 不?光是能够借着学社见到?更多的人,建立更多的联繫,还能消息灵通,在无意间获得许多隐形的福利。 更重要的是,作为官宦世家出身的他,在服务社里嗅到?了权力的气味。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这确实是一种来自非正式途径的权力。 周果赖在了服务社里不?愿意离开,宁颂顺势给了他副社长的职位,并将许多工作交给了他。 可虽说周果忙前忙后,存在感十足,可在外人眼中?,宁颂却仍然?是那个说了算的人。 尤其是当书院院长公开宣布,宁颂是他的关门弟子之后,宁颂在白鹿书院里的声望莫名地达到?了一个顶峰。 由?于他年龄实在小,师兄们笑着叫他「小师兄」。 这个称唿虽然?是存在于调笑的成?分居多,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宁颂在书院里身份的变化。 要知道,上?一个被学子们心悦诚服地叫做「师兄」的,还是以一己之力将白鹿书院的招牌打出去的凌恆。 「别,我何德何能。」 见宁颂拒绝这个称唿,于是就有人叫他「宁社长」。 不?多时?,随着白鹿书院与外界的交流,这个名号也传了出去——如今谁不?知道,白鹿书院里如今说了算的人,不?是院长,而是这位姓宁的小师兄。 陆之舟听?了,专门拿来嘲笑好友。 「怎么说,你们一个大师兄一个小师兄,听?起来还挺配?」 凌恆无语地瞪了好友一眼。 瞪完之后,又没忍住,对着窗口之外静静地出神:自从过?年之后,他就刻意避着人。 似乎用这样的方式,能够阻碍自己去思考一些问题一样。 只是,这些烦恼似乎只让自己一个人惊扰,造成?这一切的另外一人,似乎非但没有受到?影响,生活还很丰富。 此?时?此?刻,凌大人的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当。 宁颂并不?知道,自己为了偷懒的瞎折腾反而引起了旁人心中?的酸涩,处理完了书院的事?务的他,正在与齐师兄一起蹭课。 第143页 张夫子讲课讲得的确很好。 自始至终,宁颂的学业都是强在了见多识广上?——得益于他穿越的特殊背景,许多时?候都是靠着观点取胜。 只是论起正儿八经的做学问,那当然?比不?过?其他同龄人。 张夫子对这一点看得很重。 他没有否定宁颂的长处,而是默默地开出一个长长的书单来,压着宁颂埋头苦读。 「你本身就比旁人学的少,如今再不?努力,怎么能行?」 给宁颂做完了心理建设,这位张夫子也纳闷,按照宁颂的灵巧与聪慧,这么多年来,基础本不?应该这么差才对。 「之前你都干什么去了?」 闻言,宁颂一脸麻木。 那他怎么知道,他也是穿过?来不?久啊! 时?间在张夫子的压迫下飞速流逝——张夫子的确是一个很认真夫子,当他将宁颂作为一个可以研究的学术项目时?,就下足了功夫。 他不?但陪着宁颂一起读书,还及时?批改宁颂的作业,根据宁颂的进度来调整教学科目。 如果说之前的学习方式是散养的话?,那这一段时?间进行的就是魔鬼特训。 有别的夫子看不?下去了,来劝:「你这着急做什么,乡试三年一次,下一次考试还远着呢。」 张夫子面无表情道:「那是他的事?。」 他教人可没有教三年的道理。 哪有一个项目持续做三年的? 平日里既要与同班一起完成?学业,到?了晚上?,又要来接受张夫子的鞭策,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宁颂就瘦了一圈。 脸颊上?被刘大娘餵养出来的那点儿婴儿肥全都没有了。 整个人如同一棵树一般,在春日里无声地抽了条,直到?某一天有人忽然?惊唿:「颂哥儿好像变得帅气了。」 「……是我长高了。」 十七岁的年纪,原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得不?说,我们小师兄瘦了之后,看上?去竟然?很好看。」 如果说之前的宁颂的长相是清秀、书卷气,到?了现在,似乎可以用俊秀、魄人来形容。 「颂哥儿的母亲本来就是美人。」 对于这一点疑惑,刘大娘不?悦地强调道:「之前只是小孩子,没长开而已。」 在宁颂争分夺秒地成?长时?,京城里前去赶考的白鹿书院学子们终于回了程。 他们离开时?,路上?白雪皑皑,等到?回到?书院时?,书院的枫树已经红了。 大半年的时?间一晃而逝。 好在这些考生们在考试时?有所收穫,虽然?有三人落榜,但另外两?个人考中?了进士。 一个人是二榜,一个人是三榜。 这亦是让人惊嘆的好成?绩。 除此?之外,他们还给宁颂带来了大批的辣酱订单。 「颂哥儿,你都不?知道,你的辣酱有多受欢迎,有丧心病狂的人甚至偷我们东西。」 有辣酱,连银子都不?偷。 正是因为辣酱的受欢迎程度,白鹿书院的学子在外也受了不?少额外的照顾。 只是,虽然?在科举上?获得了好成?绩,但这几位应考的学子心情并没有多愉悦。 在与宁颂说完话?之后,就去与院长并夫子等长辈们说话?。 没过?多久,宁颂也知道了原因。 原来在这学子们参加会试的这一段时?间里,京城里的形势波谲云诡,让人捉摸不?透。 随着皇上?的年迈,皇权继承人之间的斗法愈发?复杂。 学子们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动魄。 「……今上?年龄不?是不?大吗?」到?底是视野有限,宁颂在听?完了八卦之后,仍然?一头雾水。 齐景瑜给他解惑:「早年夺嫡时?受了伤,一直没好。」 正是因为这伤,今上?子嗣艰难,如今就这么一位公主,收养了一位皇子。 这两?位,一位是亲生血脉,奈何在性别上?吃亏;另一位则是旁支,不?是今上?的亲生孩子。 双方都有不?足之处,因此?斗得格外激烈。 「我都不?知道师兄当时?从京城离开,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一天。」 相比于京城,临州却是是一个安稳的地界。 但这所谓的安稳似乎也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没过?多久,京城里的斗法就影响到?了临州。 储玉这个新上?任的临王府世子被派去了边疆。 「那是老皇帝心腹把持的地方。」 说是去打仗,不?如说是被调去看守着。 「难道京城真的有变动?」 长久以来,京城与临王府都是各自安稳,如果不?是有例外,也不?会忽然?动这么一下。 随着政局变动频频,宁颂身处临州,也莫名有了一种安静的生活被打破的错觉。 到?了年终,这一个错觉终于被证实。 京城里传来消息,皇上?万寿节将至,公主为了讨父亲的欢心,亦是为了加重自己身上?的筹码,上?表请求在明年加试一门乡试作为恩科。 消息传来,整个临州府的读书人们都沸腾了。 第64章 在?前朝, 所谓的「恩科」,指的是朝廷加恩赦免科赋。 对于那些屡次参加科考,却仍然没有考中?, 以至于年岁过高的考生, 朝廷会给予对方一个「出身」。 第144页 这也是了却一些一辈子将科考作为人生主题的学子的心愿。 自从大雍朝起, 「恩科」的范围不断扩大, 蒙受皇恩加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雍朝前期,出于特殊的政治动机, 朝廷甚至会下?旨加乡试、会试, 以达到平息舆论?, 拉拢读书人的目的。 只是为了庆祝皇上?的诞辰而恩科, 这还是头一回。 「这端阳公主……还真是不掩饰啊。」 虽然对于端阳公主找的加试理由颇有微词, 但这并不代表着学?子?们不支持这一次考试。 算起来, 对于秀才、举人们来说,这一次考试都是额外?的馈赠—— 上?一回乡试考得不好的, 能够再有一次机会;之前没有赶上?乡试时间的, 也能姑且尝试一次。 就算不成,也还有两年之后的下?一次正科考试。 算来算去,唯独组织乡试考试的小吏们最倒霉。 无?论?是乡试还是会试,都需要提前准备, 投入许多人力和物力。 他们好不容易熬完了去年的各种考试, 将考中?的学?子?们送走了, 本以为能够轻松个两三年,谁能想到,上?面?又想出了这么新的一招来。 「真是又忙又倒霉。」 然而, 由于小吏们人数太少,抱怨的理由也不够「合乎正途」, 因此被彻彻底底地无?视了。 虽然不知道端阳公主是怎么想到的这个办法?,但毫无?疑问,这个建议有效地打击了对手,还让她在?最近一段时间出够了风头。 朝堂上?虽然大臣们讨论?纷纷,但更多的是质疑加「恩科」这么一个理由。 他们担心如果「给皇上?过寿辰」这一个理由都能用来加科的话,那么一年到头皇上?、皇后、皇太后的生日,岂不是都能拿来加科? 对于读书人们捡了好处还要卖乖的做法?,端阳公主本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充其量最多是听完之后翻了个白眼。 「有本事让家族里的年轻人别来参加这次恩科。」 明明是既得利益者,还要挑挑拣拣,嫌弃这个担心那个,不愧是读书人! 端阳公主嘴上?虽然骂得难听,嫌弃这些读书人嘴上?一套,行动上?一套,但对于这个能够增加自己政治筹码的策略并没有懈怠。 在?她持续不断地推动下?,到了入冬的时候,恩科一事终于成了。 在?加科的理由上?,双方也达成了一致——除了是庆祝皇上?的诞辰之外?,同时也是庆贺□□的一百五十年诞辰。 由此一来,恩科之事名正言顺,正式的考试时间定在?了明年的四月。 随着恩科的时间彻底确定,白鹿书院里掀起了一番勤学?苦读的思潮,平日在?书院里招猫逗狗的同窗们,似乎一夕之间回到了书舍中?。 「……那我?们哪里知道,今年会有恩科啊?」 按照常理,明明他们还有两年的好日子?过才对。 可?谁知道,一朝风云变幻,明年的四月他们就又要进考场了——考的还是乡试。 就在?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叫苦不迭时,宁颂反倒是收起了书本,专门去了一趟临州府。 去的是临王府。 「宁少爷,快请进。」 这一回碰面?是受到临王府的正式邀请,宁颂进门时走的正儿八经?的侧门。 进门之后,被储玉身边的长随带着去后院给临王府的长辈们问好。 「你就是储玉的好朋友吧,快起来。」 据长随一路上?的科普,宁颂知道了如今临王府里后院的格局—— 临王虽然姬妾不少,但正经?的主子?只有两位,一个是临王的养母老太妃;另一位则是临王的继室,临王妃。 在?储玉被找回来之前,府里本身还有一位得宠的侧妃,只是因为自己儿子?的病逝而选择移居别院。 「王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或许是就是因为后院无?聊的缘故,宁颂的到来收到了老太妃与临王妃的热情招待。 尤其是临王妃为了见他,专门去了老太妃处。 「你们小孩子?家,平日里都忙得很,见一面?说一会儿话不容易,我?也不让你多跑一趟了。」 按照常理,宁颂在?与老太妃请安之后,还要专门去与临王妃请安才是。 宁颂谢过了临王妃的体贴。 「都是好孩子?。」 在?老太妃笑眯眯的定性之后,宁颂完成了这一个环节,被允许去见储玉。 「他近日心情不好,你多劝着点?儿。」 在?离开的时候,临王妃提醒道。 从老太妃的后院往储玉的院子?走,一路上?又是一段不近的路程。 刚开始时,宁颂尚且还因为王府的雕樑画栋而感到惊奇,走了一会儿脚酸了,内心里也全都是麻木。 风景什么的他不想看了,他只求快点?见到人。 终于,在?宁颂几乎快要丧失全部耐心时,他见到了自己的好友,也是此间的主人—— 储玉。 「……你们王府平时真的不骑马吗?」 见面?第一句,便是宁颂的抱怨。 闻言,哪怕储玉本人心情不不佳,此时也忍不住被逗乐了——无?论?是在?哪里,宁颂都有一种独特的观察角度。 第145页 而这些角度让他觉得新奇又好笑。 在?不知不觉中?,亦是消解了双方许久不见所产生的陌生感,重新拉近两者之间的关系。 「你别说,我?头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想。」 那时候,储玉刚刚被认回府中?。第一次登门时,他即震慑于王府的富贵,又烦忧脚上?磨脚的鞋子?。 心中?又是焦躁,又是憋闷。 身为一个刚被认回来的世子?,自然是没有资格抱怨的,无?论?是哪种情绪,都被他深深地埋藏在?心中?。 他担心自己的一句随口之言,都会被人作为审判的理由。 他从来没能向宁颂一样?,这般自然、轻松地说出自己内心的不满意—— 哪怕他真心实意地觉得,王府修这么大,对于住进来的人,的确没有多少舒适可?言。 「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储玉畅快的说道。 一番闲聊结束,两人来到了书房内叙事,储玉吩咐身边人上?茶。 在?侍从上?茶的过程中?,宁颂的目光扫视了一周,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屋子?中?的变化。 屋子?里,许多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变成了包裹,放在?了一旁。 「这些都是要带走的。」注意到了宁颂的目光,储玉解释说道。 在?白鹿书院学?子?们高兴于自己获得一次考试机会时,储玉正在?忧心于自己的前路。 朝廷里的圣旨已经?颁下?来了,他不日就要启程。 「真是烦得要死。」 储玉这个「烦」 ,也不知道说是打包行李的过程,还是身为世子?,却还要在?权力的博弈中?失去自由这件事。 作为好友,在?好友临行之前见一面?,原本就有安慰、倾听之类的职责,因此,宁颂在?听到储玉的抱怨时,配合地给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是世子?妃的事。」 如果说,被遣送到边疆去当质子?是储玉身为世子?所不得不承担的责任的话,那那么这件事所带来的次生灾害,则是让储玉与府内产生剧烈冲突的点?。 「他们想让我?在?离开之前与周家姑娘完婚。」 说来好笑,在?几个月之前,因为临王府世子?妃名额,临州各个大家族斗得鸡飞狗跳。 各个家族手段层出不断,就连宁颂这个局外?人都不得不被捲入其中?。 可?不到两个月,临王府世子?妃又成了一个苦差事,让所有人避之不及。 「京城的情况有些复杂。」 同样?的话,宁颂不但从徐师兄处听到了,如今又在?储玉的口中?听说。 「今上?的身体出了问题。」 论?起关系来,储玉应当将今上?称为伯父才对,但实际上?,在?他说起这位远在?京城的亲戚时,语气?中?满是疏离和陌生。 「他自从年初受了寒一直没有好,今年就没消停过。」 正如这次不期而遇的恩科一样?,一次突如其来的加试打断了学?子?们的计划,原本三年的学?习内容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改到几个月里。 今上?的身体状况亦是如此。 今上?膝下?有一女一养子?,虽然两个人都有缺点?,但胜在?还有准备,可?以慢慢挑。 以皇帝本人的年龄,按说距离衰老还有十几二十年,哪怕不满意于皇女与养子?,到时候等一个皇孙,也未尝不可?。 再大胆点?儿,说不定后宫的妃子?们能创造奇蹟,给他生一个小皇子?也说不准。 可?这意外?就是来了。 自从去年冬天受了寒,一直绵延病榻,太医也找不出来具体的原因,只能用源源不断的药材进补。 补到了开春,按说是精神?状态好一些了,可?整个人仍然四肢无?力,无?法?下?床。 望着铜镜,皇上?被极速衰老的自己吓到了。 自那之后,也不知道太医使了什么法?子?,让皇上?能够重新上?朝处理政事,只是在?此之后,皇上?似乎有了忌惮,在?朝中?的动作就大了起来。 具体表现在?对于临王府的限制上?面?。 年中?的时候,皇上?找了藉口,申斥了临王府一番,藉此削减了临王府亲卫的数量。 又过了一阵子?,对方又拿着临王早年的过错发挥一番,罢免了临王身上?领兵的官职。 若不是塞外?情况复杂,说不定皇上?能一气?之下?将临王免成光头王爷,赶回家里囚禁。 「老狮子?不行了,想要给自己的子?嗣留下?点?儿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对于皇上?的急躁,临王如此评价。 然而,相?比于临王的淡定,被牵连的储玉就不这样?想了。 「他们要博弈,是他们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 正是因为朝堂里的风云变幻,储玉虽然与周家定了亲,但这亲事一直没有成。 然而,拖延到储玉收到要求出发的圣旨之前,临王却开口,要求他与周家姑娘成亲,在?圆房之后再离开。 「我?若是一去之下?回不来了,周姑娘又该怎么办?」 储玉不是不知道人心奸险的小孩子?,他明白自己有着临王府世子?这个身份,就意味着他在?这场战争中?避无?可?避。 第146页 临王府手中?当然有些筹码,可?皇上?亦占据了名分和大义,双方斗起来非得有个结果。 就如这一回,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安全从边疆回来。 他不想让自己母亲的悲剧在?周姑娘身上?上?演。 「你的考虑有道理。」在?这个问题上?,宁颂坚定地站在?储玉这一边。 但有道理,并不能解决事情本身。 「对于这件事,周姑娘怎么想呢?」 见储玉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宁颂提醒他: 「虽说结亲这件事的确是临王府低娶,可?结婚本身仍然与周姑娘息息相?关,为何不听一听她的看法??」 「……你说得对,我?改天去问问。」 「这件事,是我?的错。」储玉忍不住反省自己对于女方的忽视。 作为环境推动之下?的小人物们,哪怕储玉有身份、有地位,在?巨大的变动之下?,仍然有着无?数的迷茫和不甘。 相?较之下?,宁颂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同。 回到了书院里,宁颂又抓紧时间,狠狠看了几篇文?章。 「颂哥儿,你这就有点?儿过分啊。」 徐师兄早听说了宁颂今天的行程,他没想到对方赶路加上?做客,回来之后竟然还不休息。 卷得令人髮指。 「……我?只是觉得读书很有趣而已。」 说完这句话,宁颂又得到一个「你在?装什么」的眼神?。 但这一次,宁颂的确说得是心里话。 与剧烈变动的世界相?比,无?论?是读书也好,还是白鹿书院也好,都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缓冲着现实对于年轻读书人的冲击。 不知道是宁颂的劝说起了作用,亦或者是储玉自己想通了,在?那次见面?之后一阵子?,临王府传来了世子?即将成亲的消息。 随着这个消息到达的,还有储玉的信。 在?信中?,储玉讲述了在?宁颂离开之后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听了宁颂的建议,请临王妃帮忙,找了个机会,与周姑娘见了一面?。 「原来周姑娘家中?亦是很复杂,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周家虽然是新兴家族,可?内部的冲突与分歧也都不少。 与储玉成亲的这位周姑娘母亲早早去世,父亲续娶了继母,这些年来一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她一直都过得很艰难,是因为与我?有了婚约,才松快了些。」 在?信中?,储玉的语气?充满了怜惜。 正是出于对周姑娘的怜悯,他听从了家里的建议,选择在?出发之前与周家完婚。 「与其在?周家遭受磋磨,倒不如来王府。相?信以王妃与老太妃的善心,哪怕我?走了,她也能过得不错。」 面?对这一封出乎预料的信,宁颂看完心情颇为复杂。 在?提建议时,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等下?,我?怎么觉得他被忽悠了。」 齐景瑜同样?收到了信,来找宁颂吐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那世子?妃虽然是母亲早早去世了,但早就被抱去给家里的祖母养了。」 与此同时,这位周姑娘小小年纪,可?是管着家中?的中?馈。 要真是个小白兔,哪能撑到这一日。 「……不是吧?」 如果说储玉忽然成婚的发展猝不及防,那么齐景瑜口中?的这个版本,则更是让人目瞪口呆了。 随着宁颂与齐景瑜的面?面?相?觑,时间一晃而逝,来到了储玉婚礼这一日。 由于时间紧急,临王府与周家协商,简化了迎亲接亲的环节,宁颂与齐景瑜只需要到王府里参加婚宴便可?。 话虽如此,作为新郎的好友,到了王府,宁颂与齐景瑜仍然见到了新郎。 只不过,明明是大好的日子?,新郎脸上?的表情却称不上?美妙。 「怎么了?」 看着储玉一脸冷硬的模样?,宁颂出于好奇,低声问了一句。 可?谁知道,就这一句,就差点?让储玉崩溃。 「她骗我?!」储玉脸绷得紧紧的,咬着牙低声说。 「什么?」 「……姓周的,她说家里情况不好,受欺负,都是骗我?的!」 而这些,是他答应了成婚,并且准备了一阵子?婚礼时才发现的,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那周家姑娘哪里是被家里欺负的小可?怜,分明是个霸王花才对。 「……」 这很难评。 看着储玉要紧的牙关,宁颂想说什么,最终闭了嘴。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 而这时候,跟在?储玉身后的一个陌生面?孔凑了上?来,笑嘻嘻地道:「世子?爷,我?们姑娘有吩咐,您看——」 还没成亲,周围就已经?被渗透了。 见储玉被叫走,宁颂与齐景瑜面?面?相?觑。 「没有拒绝被安排,那就是答应的意思,对吧?」 宁颂不得不承认,事已至此,他说这句话,也是为自己挽尊的目的。 「是!」 齐景瑜配合地点?点?头。 这一晚的婚礼,虽然新郎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几分不情愿,但流程仍然顺顺利利,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第147页 在?婚礼没有正式开始之前,宁颂贡献出了自己的一大笔收入作为份子?钱。 再回来时,两人已经?拜堂结束。 眼看着自己在?此世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好友成婚,宁颂有了一种别样?的感慨。 不得不说,随着时间流逝,属于大雍朝的宁颂的记忆愈发清晰,而二十一世纪的往事则逐渐地成为一段存储的回忆。 带着这样?的感慨,宁颂好好地吃了一回席。 吃了一半,见齐景瑜交际结束,终于意识到了一点?儿不对劲:「凌师兄呢?」 「在?啊。」 「——我?怎么没见他?」 临王的喜事,不可?能不请凌恆;同理,凌恆与临王府关系匪浅,不可?能不来参加。 可?从头到尾,宁颂都没见到对方。 事实上?,仔细想来,自从年初之后,他见到凌师兄的频率急速降低。 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好吃好玩儿的送来,宁颂还以为凌师兄单方面?与他断交了。 话落,宁颂刚刚抬头,恰好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下?意识转身,准备离开。 宁颂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拉住了凌师兄的袖子?。 「……师兄这些日子?,在?躲我??」 一不小心,宁颂问出了心里话。 第65章 直到很多年之后, 宁颂还是能够记起他拉住凌师兄袖子时,对方的模样?。 凌师兄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 宁颂却从中读出了极为复杂的心绪。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对方心中思考了许久, 踌躇了许久, 痛苦了许久, 以至于他?只是浮光掠影地一瞥,也足够被凌师兄心中酝酿的东西震慑到。 在这一刻, 他?退却了。 生物察觉危险的本能使他?下意识松开了凌师兄的袖子, 仰着头, 退了一步。 「瞎说什么呢?」 就是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间隙, 使得凌师兄整理好了自己心绪, 将自己的情绪深深地掩盖起来。 面?上, 凌师兄表情平平地睨了他?一眼,仿佛只是在应对一个顽皮的、不?懂事的小师弟。 语气中带着的亲昵, 也是属于成熟的大师兄与备受宠爱的小师弟之间的亲昵。 再多的, 也就没有了。 「师兄没躲我?就好。」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宁颂已经露出了一个极为妥帖的笑容。 在这一刻,他?也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两人的谈话极为短暂, 短暂到连与宁颂一同来参加婚礼的齐景瑜都什么都没有察觉。 只是在宁颂与凌恆说完话后, 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咦, 师兄在这里啊。」 「他?怎么只和?你说话,也不?来找我??」 对于宁颂到来之后,取代了自己在凌恆心中的地位, 一跃成为最受宠的师弟这回事,齐景瑜每次见了, 都要习惯性地醋一醋。 往常,宁颂听完都会瞪他?一眼,可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得到同样?的回答。 齐景瑜抬头一看,他?那无?所不?能,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的好友,此刻正在拧着眉,思考着什么朝堂级别的大问题。 「颂哥儿?」 齐景瑜试探着叫了一声。 在这时候,宁颂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那当然是因为我?比较讨人喜欢。」 这一句插诨打科,回答的是齐景瑜上一个玩笑式的问题。 一整个宴席,宁颂的状态似乎都不?大对劲,明明行动上与齐景瑜完全?一致,该吃就该,该与人寒暄时就与人寒暄。 可齐景瑜却始终觉得,他?这个好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心中存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我?没事。」 或许是齐景瑜的关心太过于明显,在宴会的末尾,宁颂终于从那种?若有所思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安抚地对着的齐景瑜笑了笑。 齐景瑜这才放下心来。 宴会上凌师兄那个惊鸿一瞥的眼神,的确是扰乱了宁颂的心绪,以至于在宴会结束,回到书院后,他?仍然在思考。 凌师兄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不?但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更是无?可指摘。无?论怎样?看,都应当是人生赢家才对。 可是有什么东西,让凌师兄这般痛苦呢? 这个问题宁颂统共思考了好几日?,一直到储玉出发那一日?,宁颂也没思考出个答案。 作为好友,宁颂尽职尽责地去储玉最后一程。 与此同时,储玉作为宁颂为数不?多一直相伴的知己,宁颂不?愿意对方在边疆丧了命,因此绞尽脑汁,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这是什么?」 储玉拿起了一个竹筒一样?的东西,左看右看,没个主意。 「好东西。」 宁颂给储玉讲了讲用法,紧接着,储玉通过这一个竹筒,看清了相隔若干里之外一角的塔楼上的士兵。 他?惊愕地张大了嘴。 「这是什么东西?」出于惊讶,储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短期之内问了两次的相同的问题。 「望远镜。」宁颂说道。 第148页 这是他?绞尽脑汁能够照搬出来的、看似对于打仗有用的东西。 上辈子文科生出身?,读书也与理工科不?相关,想让他?做出破坏战局的关键性物品,他?也实在是做不?到。 就这一个东西,也已经是宁颂拜託齐景瑜找了工匠,告知对方理论之后,花了许多功夫才做出来的。 「这已经很好了。」 储玉对于这个有趣的小工具爱不?释手,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等到过了瘾,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那其他?的呢?」 「药品。」 这些东西,宁颂倒是没有废太大功夫。 他?与一心堂的关系仍然维持的很好,听说他?要给储玉准备东西,东家大包大揽,很快就准备好了。 这常备的药品中,唯一一个可以说道的,似乎也只是专门治疗疟疾的金鸡纳。 这也是许久之前,宁颂与东家聊天时,随口?说的一句。 至于宁颂本人并没有学过医,却能知晓这个,也得感谢他?在穿越前曾经看过的,风靡一时的若干九龙夺嫡小说。 「这很好,谢谢颂哥儿。」 无?论王府里有没有人给储玉准备,储玉都能够领会到宁颂的一片心意。 「还有呢?」 这一回,不?必宁颂介绍了,储玉很轻易地就看到了剩下的东西—— 一摞书。 看封面?,全?都是兵法、领兵行军相关。 「虽然这一行去,你未必能够接触到兵权与实务,但既然去了,就不?要虚度光阴,尽量学一学东西。」 这亦是宁颂对于储玉的祝福。 他?不?希望储玉因为不?可抗力而失去自由之后,到了边疆,还处于愤懑不?安,无?事可做的虚妄之中。 他?希望储玉即使是处于困境之中,也不?要自怨自艾,放弃自己。 「……这果然是颂哥儿的风格。」 如果说前两件礼物让储玉感到惊喜、窝心的话,看见这最后一件礼物,他?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笑容。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在别人都在意他?去了边疆之后会不?会出事,是否能够平安时,宁颂提出的是对于他?的期许。 就好像宁颂在意的,不?是他?的世子身?份和?特?殊处境,而自始至终是他?这个人一样?。 「我?会的。」想到这里,储玉充满阴霾的心绪就如同被擦拭了的铜镜,露出了难得的明亮。 送完礼物,宁颂就离开了。 虽然今日?是出发日?,但储玉身?为世子,还要与自己的家人、亲戚道别,宁颂这个外人,就没必要留在最后。 回了书院,齐景瑜倒是不?关心其他?的,反倒是好奇地问:「你见那个世子妃了吗,他?们怎么样??」 说的是那位周家姑娘凭藉着自己的精明强干,强势入驻临王府的八卦。 「……储玉什么都没说,应该是没事吧?」 事实上,宁颂在见储玉时,发现对方屋里换了不?少摆件,身?上也添了新的衣服和?荷包,看上去生活似乎过得不?错。 「那就好。」 齐景瑜嘴上虽然说着没事,但失望的眼神却不?小心透露了他?内心里真实的想法。 随着储玉的离开,一连缠绵多时的临王府世子成亲、为质的事件也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宁颂等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学习上。 此时已经入了秋,气候一天一天地变冷,学习环境并不?如往常那般适宜,再将过年等节假日?从中减去,正儿八经读书的日?子并没有多久。 整个书院里似乎都被这种?紧迫感笼罩了。 「我?说实话,上一回这么努力,还是上一回。」 进?入了十?一月,白鹿书院中的其他?活动都停止了,整个书院里的人都将重心转移到了备考上。 宁颂等人也体?会到了白鹿书院这一着名?学府的学习强度。 齐景瑜背了一篇文章,百无?聊赖地吐槽道。 据他?自己透露,白鹿书院虽然看似活动众多,重视学子们的全?面?发展,但归根到底还是一座以科考为导向的书院。 在即将到来的乡试压力下,没有谁能够例外。 「我?外祖父很好面?子。」 当年在县试之前,齐景瑜的外祖父下了硬性的指标,要求齐景瑜一定要拿下案首。 「别的考生是什么资源,你是什么资源?要是考不?到第一,对得起你这些年听的课吗?」 对于自己女儿的唯一血脉上,哪怕是书院院长本人,也做不?到轻松松弛。 作为报復,齐景瑜在考完县试拿了案首,在确定能够拿到秀才功名?之后,就选择摆烂,弃考了府试和?院试。 气得院长直跳脚。 「这一回,我?就轻松一些了。」 以消失去京城的藉口?暂时摆脱了外祖父,故意错过上一届乡试,本想拖到三年之后再考,可谁知道遇到了恩科的加试。 只不?过这一次,齐景瑜的心理压力并没有之前重。 「反正我?外祖父除了盯我?,还会盯你。」作为书院院长的嫡传关门弟子,宁颂身?上所寄託的希望可不?比齐景瑜小。 谁让一个人是县试案首,另外一个人是小三元呢。 第149页 「你觉得我?把这些话告诉师父,我?们俩谁会倒霉?」宁颂冷静地问。 齐景瑜瞬间乖乖地闭上了嘴。 整个十?一月,书院里都笼罩在学习氛围之中,宁颂本以为考前的学业压力已经是全?部时,却不?想东省空降了一位巡抚。 论官衔,恰好是东省的领头羊,与此同时,也是凌恆与陆之舟的顶头上司。 「……这个时间点?,有点?儿巧啊。」 听说了调任的最新消息,齐景瑜忍不?住感慨道。 巡抚,正二品,是一个省的最高长官,负责掌管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力,往往是皇上的心腹担任。 临州由于是临王府封地的缘故,以往在安排巡抚时,也会询问临王的意见,考虑到临王的感受。 这一回突如其来的换巡抚,可谓是一个双方关系恶化的信号。 「也不?知道这位会带来什么影响。」哪怕是齐景瑜天性乐观,在说这句话时,也显得忧心忡忡。 这位新上任的巡抚梁大人的确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且对于自己的目的,也从来不?掩饰。 刚到任几日?,这位梁大人就出手了。 先是找藉口?将凌恆派了出去,又找藉口?训斥了陆之舟一顿。 这让陆大人心生怨念。 「这么回事啊这人,怎么还欺软怕硬?不?敢骂凌持之,就将他?派出去了,对于我?就敢发脾气?」 当他?是软柿子? 陆大人的愤懑还没有消解,很快,梁巡抚打出了组合拳—— 他?要对白鹿书院收税。 税收问题,却是是一个令人想不?到的角度。 往日?,由于白鹿书院院长的身?份,以及朝中关系,白鹿书院在税收问题上,一直处于混沌状态。 按照书院院长的进?士身?份,其名?下私产的确有免税政策,可书院是学院,并不?是田产与商铺,在徵税时,确实难以划定。 于是,在过去很多年,白鹿书院都是不?交税的状态。 虽然白鹿书院收来的学费、接受的贊助,在覆盖完正常的开支之外,其他?的会捐给临州府的慈幼局作为补贴。 但显然,梁巡抚不?认后面?这个。 对白鹿书院收税——无?论对于书院也好,还是书院院长也罢,钱的事情都是小事。 问题在于梁巡抚的组合拳,打得显然不?是这么简单。 就在他?通知白鹿书院要交税、补税时,他?给朝廷上的摺子也公开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御史的弹劾。 「白鹿书院即然是孕育学子,教圣贤书之地,怎可与民争利?」 「亏书院里都是读书人,竟然不?懂一点?儿世间道理,如何为广大读书人做表率?」 在有意无?意地纵容下,白鹿书院「偷税漏税」的声名?在读书人之间传开了,并且很快被百姓所知。 这几日?,就连刘大娘都在问:「颂哥儿,书院里为啥不?交税啊?」 「……不?是故意不?交税的。」 宁颂无?法与她科普当下大雍朝税收条例中的空缺与疏漏,只好苦笑一声,有口?难言。 同样?的有口?难言出现在书院对外上,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书院院长出面?,与梁巡抚见了一面?,补了税。 在这一回合,梁巡抚大获全?胜,得意之情无?法掩饰。 他?带着任务来,先下一城,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身?后人来说,都是一个值得欢欣的好消息。 正如对于白鹿书院的处理让梁巡抚气势正旺,在接下来,梁巡抚借着查税的名?义,将临州府倒腾了个底朝天。 就连临王府的产业也没有例外。 「他?是在查临王府有没有屯兵。」宁颂与齐景瑜分析道。 自古一来,打仗需要钱,养兵也需要钱,查经济帐,的确是一个抓破绽的好办法。 帐上长期的、大额的开支,几乎没有办法掩盖。 此时,皇上仍然在位,而临王只是藩王,若是被抓到把柄,的确是一个名?正言顺出手的好机会。 「皇上看来是等不?及了。」 但可惜的是,梁巡抚这一回没有得逞。 临王府的帐务无?比干净,除了正常的开支之外,并无?其他?的问题——哪怕是临王府的日?常消费,也比京城里一些勋爵们来得更少。 「临王一直都以节俭着称啊。」齐景瑜说道。 相比于平头老百姓,临王府的确称不?上「节俭」,但与同一个阶层的人相比,临王府又的确是勤俭节约了。 梁巡抚在查帐上没找到办法,一时间犯了难。 难道说临王当真一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在查帐上的这折戟,让梁巡抚一时间放慢了脚步。虽然是带着任务来的,但在他?到来之后,临王府的态度堪称是配合。 在许多方面?,几乎是开诚布公地让他?来查。 只是,「查」只是手段,需要查出问题,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皇上在京城里可是等着呢。 在临州,梁巡抚翻云覆雨,将一个省玩弄于股掌之中。在京城,关于权力的斗争也没有停止。 公主与那位成王两人互相攻讦,朝廷里站队的也越来越多,双方之间的斗争愈发趋于白热化。 第150页 端阳公主本身?因为性别而略显颓势,但在皇上不?断地加恩之下,又逐渐与成王斗得旗鼓相当。 就在梁王在临州府搅动风云时,京城里也传出了一桩旧事。 原来,在贵妃诞下公主之前,曾经去过一个寺庙,出过一次意外。恰好那次意外在贵妃的临产期,于是,贵妃在庙里诞下的公主。 有人借着这个就旧事,又找出了贵妃当年在闺中曾经订过婚的往事,故意掰扯公主血脉上的问题。 端阳公主之所以能够加入到继承权争夺之中,全?靠血脉加持,如今血脉上产生了疑云,成王一系哪能不?抓紧机会? 于是,贵妃当年的往事被散布得到处都是。 皇上身?边人有心隐瞒,未敢叫皇帝本人知晓,可纸包不?住火,等到皇上本人知道时,此事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听完了此事,皇上当场喷了一口?血。 这传言,哪里是朝着公主去的? 分明是有人藉此提及当年的旧事——皇上本人身?为嫡子,被封为太子,按说再名?正言顺不?过。 可如今也只有旧人才知道,他?这个嫡子身?份之中存在着多少水分,当年,若不?是先帝身?边人拦着,他?不?知道被废了多少次。 这些旧事,如今只有临王知道。 他?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时候传出来噁心他?。 对方是在报復。 「临——王——」皇上又喷了一口?血,咬牙切齿地道。 朝廷上的斗争刀光剑影,时刻不?断,临州府也因为梁巡抚的到来而人心浮动,风雨飘摇。 青川县,县衙。 刚刚吃完早饭的县令正靠在自己的摇椅上,看着手上的邸报—— 虽然碍于路程遥远,交通不?便,如今送到手里的邸报已经是半个月前的,可他?从邸报上,仍然看出了朝堂上纷争之激烈。 这本身?与他?没有关系。 作为一个芝麻大的县令,不?说是的京城里的这两位主子看不?上自己,就连在临州,自己也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 只是,如今梁巡抚的到来,让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官衔差得不?止一点?半点?,可论关系来说,他?与这梁巡抚是老乡。 若是顺着母亲那边的关系,他?还能与梁巡抚攀一攀亲戚。 正是这样?一层关系,让县令不?由得琢磨着一件藏在心中许久的事。 「……老爷?」 眼看着县令读着读着邸报,就发起了呆,心腹不?由得小声叫道。 「没事。」县令回过了神,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样?,来到了书房桌前:「磨墨,备笔,我?要给梁巡抚写?信。」 他?当然知道梁巡抚来,是在和?临王府打擂台。 与此同时,也知道那位凌持之,与临王府之间脱不?了干系。 因此,他?藏在心中的秘密便成为了一个线索。 一个可能对于梁巡抚有好处的线索。 曾经,他?在青川县一位姓宁的书生身?上,看到了属于当时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凌持之凌大人的玉佩。 第66章 早晨, 梁府照例收到了一大批信件。 书房小厮将这一大批信件按照来源和身?份分成几份,摆在梁巡抚的书桌上?。 辰时,梁巡抚晨练结束, 吃了饭, 来到书房时, 面对的就是读信、回信、写信这样的杂事。 从书信里的信息来看?, 近日的状况并没有什么改变—— 京城里端阳公主与成王之间斗得难分难捨,而他在临州, 看?似卓有成效, 实际上?却并?没有抓住临王的把柄。 看?完了京城里同僚和心腹发来的信件, 梁巡抚对京城里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 紧接着看?其他来源的信。 「咦。」 当?他拆开县令的信件时, 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好奇的疑问声。 「老爷, 怎么了?」身?旁的心腹正在替他收拾书房里的摺子,闻言抬起头来。 「有一封信, 是关于凌持之的。」 梁巡抚看?的正是他那位老乡的信。 这人他是隐约知道的, 只是不熟悉,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只有一张恭敬到近乎谄媚的脸。 有关凌持之的线索? 梁巡抚仔细将信件浏览了一遍,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信中, 那位青川县的县令以极为隐秘的口吻写出了自己的发现, 并?且指认现东省按察使凌持之与一位年轻的书生关系匪浅。 至于这「匪浅」, 写信人语气暧昧,看?似想说什么,但细究起来, 似乎又没什么。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由于信件内容前半部?分过于郑重,以至于后半部?分道出猜测来时, 也显得那么的轻飘飘。 纵然梁巡抚自己写摺子有时候也是这个风格,可作为信件的阅读者,这个体验的确不怎么样?。 「……凌持之与白鹿书院操纵科举?」 心腹分析,这一封信中的端倪,除了事件双方的身?份差距过大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疑点。 非要说的话?,那便是凌持之有可能在考试时为了这位姓宁的书生提供什么便利? 梁巡抚看?了书信一眼,冷笑了一声:「他自个儿?是县令,县试也是他主持的,若是有什么问题,岂不是将自己也卷进去了?」 第151页 蠢货。 将不知所云的书信扔在桌子上?,梁巡抚不打算为了这封信浪费自己的时间。 「况且,这两人非亲非故,凌持之那时候还在京城,何必要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冒险?」 梁巡抚拿起了另外一封信。 心腹犹犹豫豫地?看?了自家东翁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说。」 心腹深吸一口气,迟疑地?说:「咱们……是不是猜错了方向?这姓汪的,或许说得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梁巡抚头也不抬。 心腹吞吞吐吐:「朝中有些大人,不爱娇娥娘,反倒是爱一些……男子。」 梁巡抚看?信的手一顿。 「无理!荒谬!」 如此污秽的猜测,哪怕是自己的心腹,梁巡抚也忍不住连声训斥。 可他转念一想,又沉默了。 凌持之虽然年纪轻轻,可论起年纪,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这些年来,在儿?女私情?方面似乎一直没有消息。 「去查。」 梁巡抚固然是端方的性格,但这只需要稍差查询的线索,他还是仍然不会放弃。 「是!」 正如同这是一条能够轻易甄别的线索一样?,心腹几乎不需要花什么功夫,就将讯息报到了梁巡抚面前。 「那年轻的书生名叫宁颂,是这一会临州府院试的案首,如今在白鹿书院读书,论起来,是凌持之的师弟。」 一句话?,就将宁颂的来歷和现有状况介绍了个清清楚楚。 「那到底有没有那回事?」梁巡抚不耐烦地?问。 若不是身?上?任务重,他哪里会浪费时间去关心这些腌臜事? 「这……」心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虽然凌大人对这书生确实很好,可近一年内,两个人没有联繫。」 话?落,便听到梁巡抚冷笑了一声。 心腹眼观鼻,鼻观心。 「通知门?房,日后姓汪的信件不必收了。」 不知所谓,心思骯脏的蠢货一个! 「是。」 既然心腹查证了汪县令所反馈的这件事是无稽之谈,在梁巡抚这里,此事就当?是结束了。 只是,让心腹本身?去查探宁颂信息这件事所造成的涟漪,却仍然没有结束。 「你?说,东翁为什么平白无故让人去查这么一个小秀才?」 梁巡抚本是京城人,在过往的做官生涯中,也并?没有到过东省,在本地?并?无人脉。 为了更快地?替今上?办事,也是为了政令通达,梁巡抚到了东省之后,很快收拢了一批人手。 其中就包括一些之前□□中被涉及到贬谪官员。 「……大约是与这次的乡试有关?」 梁巡抚此次前来东省的目的自始至终也没有隐瞒过,这些官员们也知道自己接受了招揽,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要对付白鹿书院?」 前一阵子白鹿书院查税的余波还没有结束。 「凭这一个小小的秀才?」旁人也在好奇。 「……这秀才,也不能称之为『小小的』吧?」 虽然有关宁颂的消息是梁巡抚的心腹亲自安排人去查的,可对于他们这些内部?人士,相关结果也并?不是秘密。 「你?十七八岁的时候能当?白鹿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按察使的师弟,并?且与王府世?子是朋友?」 这句话?说完,其他人都沉默了。 他们还真不能。 若是他们有这个本事,如今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人比人,气死人。」 因为是已?经?完成的项目的信息,并?且明显也不存在什么后续,这几位大人只是调侃片刻用以闲聊,聊完了,也就将这八卦放在一旁。 相比之下,反倒是一位姓林的官员全程没有说话?,表情?若有所思。 「我记得,妹夫之前也在青川县待过,也是姓宁?那他可认识一个叫宁颂的秀才?」 下值之后,他问自己的管家。 这位管家,正是当?时他受到牵连贬谪到此地?时,远房亲戚送给他的下人。 「宁颂?颂哥儿??老爷怎么会提起他?」 「他曾是我们夫人的养子。」 这位林大人从管家处听完了整个过程,眉头皱了起来,等到晚上?时,就给家里写信。 「如今朝廷形式复杂,京城两王争斗不止,临王在侧,虎视眈眈。若想保得家族长久,须得早早打算,分散风险……」 一封信写完,已?经?是深夜。 写完信,他将信件交给下人,吩咐对方明日快马加鞭送回自己本家。 「要快,事情?很重要,关乎家里的前程,知道吗?」 下属得了他的嘱託,哪里敢懈怠,第二日一早,就快马加鞭,朝着林家的本家赶去。 等到了第四日,那位下属又匆匆地?从林家回来了,带来了家主的信。 「家主说,您说的他都答应了,说是让您便宜行事。」 林大人沉稳地?点点头,从下属手中接过了一封信。 信件中,除了家主的叮嘱之外,还有他族中适龄侄女的生辰八字。 带着生辰八字与礼物,林大人与巡抚府里告了三日的假,骑着马,朝着松阳疾驰而去。 第152页 日夜兼程,到了第二日,终于赶到了松阳,报了姓名之后,来到了松阳县衙前。 「林大人,您请进。」管家得到了消息,客客气气地?来请。 这位林大人,在贬官之前也是从四品的官员,在周遭的亲戚好友之中,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若不是如此,在遭受贬谪之后,宁世?怀夫妻也不会亲自到了临州,为其接风洗尘。 如今虽然被贬官,可宁府上?下都不敢怠慢。 「有劳。」 进了县衙,林大人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小吏们神情?肃穆,衙役行事一板一眼,不由得暗自点头。 他这妹夫,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做官的本事却是不错。 也不算埋没了他这世?妹。 林大人坐了一会儿?,后面就有人出来,请他去花厅里谈话?。 「今日老爷不在,夫人还请您见谅。」 他这不速之客,还真是来得不巧。 可来都来了,念着自己的目的,林大人跟着下人去了花厅,便见到了自己家族的世?妹。 也是多?年的交情?了。 「林世?兄来了。」宁世?怀的妻子,宁颂的伯母黄氏行了一个礼,吩咐管家将儿?子抱过来。 「上?一回与兄长见面时,他还在我肚子里,没想到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真是让人唏嘘。 林大人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他这位世?妹的往事,也知晓对方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亲生的骨血。 「拿去给小孩儿?带。」 来之前,林大人就准备好了长命锁,在此时适时地?递了过去。 「谢谢世?兄。」两家关系一直很好,黄氏也没有推拒,而是客气一番之后就收了下来。 「把少爷抱下去,好好看?着。」黄氏吩咐侍女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位兄长是个大忙人,平日里不是逢年过节难得一见,更何况是日夜兼程,亲自骑马过来。 「不知兄长有什么事情?吩咐?」 问完这句,黄氏增补道:「若是需要世?怀回来,那便请等等,我已?经?安排人去叫了。」 若真是政务上?的事,那倒是非得等妹夫不可。 可这小儿?女婚事上?的事情?嘛,与谁说都是一样?的。 林大人沉吟片刻,笑道:「是有一点私事想要与世?妹商量。」 「愿闻其详。」 林大人递上?了礼物,掏出了书信:「林家与黄家是多?年的交情?,我与世?妹与妹夫亦是交底知心。」 「正是。」黄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安静地?等待这位世?兄说出自己的来意。 「如此,不如我们林家与宁家也亲上?加亲,结上?一门?儿?女亲事?」 眼前这位林世?兄虽然遭遇贬谪,可林家诗书传家,门?庭清贵,家中做官者不在少数。 论起来与黄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家寒门?小户,能够与林家结一门?亲,自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亏得林师兄不嫌弃!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黄氏甚至不用与丈夫商量,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知是哪位世?侄女,便宜了我那孽子。」黄氏笑道,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盘算林家闺秀的年龄。 她家小儿?,如今两岁不到。 论成婚,还早着呢。 不过订了娃娃亲也好,让她有时间多?和未来的小儿?媳相处,也趁机教一教未来的儿?媳妇。 林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片刻后,笑道:「小侄子还小,且让他再长两年,到时候再细说。」 「这一回,我想说亲的,是世?妹的养子。」 她的养子,谁? 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唿,黄氏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自己的世?兄说道: 「就是那个叫宁颂的孩子。」 第67章 此时此刻, 身处白鹿书院的宁颂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被人盯上了。 盯上他的人非但看重了他的前途,想?要在低价时将他绑定,还付诸于实践, 切切实实地採取了?措施。 此时的他, 正在忙着就书院的补税问题与官府派来的官员扯皮。 这事归根还得往前追溯。 正如所有事都不是嘴皮子一碰, 就能?得出结论?一样, 梁巡抚虽然另闢蹊径,找到了?白鹿书院在交税上的漏洞, 可接下来的细节却需要底下人去磨。 所谓的底下人, 就是官府负责税收的官员, 以及宁颂这样负责书院庶务的学?生。 「宁小弟, 这个办法可真的不行。」 虽然梁巡抚与临王府之间争斗已经?是白热化的程度, 白鹿书院难以倖免, 在神?仙打架之中当了?炮灰。 可人们真正做起事来,面上仍然客客气气, 态度称得上友好。 「要是像你这么说, 我们交不了?差。」 既然是梁巡抚找出的毛病,临州府衙就没有自专,先是通判进行了?长达一旬的准备,请示, 再决定。 最后办事的官吏来白鹿书院时, 还带上了?巡抚府的人。 「哎呀, 这不是有人在,好与巡抚大人汇报嘛。」 话是如此,实际上是府衙这批人嫌麻烦, 也不愿意头顶上两个上司,即管这边, 又要的牵扯到另外一边。 第153页 既然是来源不同?的两方,彼此在目的上就有了?差异。 巡抚府的人初来乍到,需要同?上面交差,试图在短期之内拿出结果来,因此态度显得颇为急躁。 而临安府府衙的人嘛,他们完全是无?妄之灾,这事本身与他们没关系,中途被拖了?进来。 于是,哪怕派了?人来了?白鹿书院,也仍然不疾不徐,甚至有时间同?宁颂开玩笑。 「您不同?意,那您来拿出个主?意来听听?」 仗着与秦通判关系好,宁颂也没客气,在对方只找事,不给解决办法的情况下,不软不硬地怼了?回?去。 巡抚府派来的那位大人神?情复杂地看了?宁颂一眼?。 刚开始来时,他们就只与书院的院长见了?一面,之后就派来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秀才。 原本他还以为是书院怠慢,不重视他们,正准备说几句,可没想?到一开始秦通判就与这个小秀才打了?招唿,表现出熟稔的态度来。 幸亏他没随便发火。 在正式谈判之后,他见对方年龄小,本想?藉此机会击溃对方套取点儿好处来,谁知道对方如官方的老油子一样,只讨论?,不做任何承诺。 若是他逼得紧了?,对方就会做出一副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的模样,转头就说要去请示。 可这一请示,就是若干天?。 他能?对一个小秀才发火,威逼利诱,可他总不能?冲到书院院长的面前去催促吧? 先不说白鹿书院院长在仕林中的身份和地位,就算他这么做了?,梁巡抚也不见得会贊同?他,只会说他不会办事。 双方政见不合,打斗归打斗,可这面子上的平和,归根到底还是要维护的。 办事是一回?事,不尊重前辈,藐视读书人,这可又是一顶大帽子。 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竟然对于这等?困境毫无?办法—— 正如以往那样,在一阵激烈的争论?之后,彼此决定休战,回?去再请示汇报之后再继续讨论?。 论?进度,是一点儿没有。 巡抚府派来的官员想?到这里,眉眼?中都是阴霾,再看向嘻嘻哈哈不做正事的秦通判,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通脏话。 「秦哥。」 巡抚府官员的表现,正好也落在了?秦通判的同?僚的眼?中。 同?僚朝着秦通判使了?个眼?色。 「没事,不管他。」 秦通判才不管旁人怎么想?,带着同?僚们就回?去了?。他们又不傻,哪能?不明白什么事该怎么办。 白鹿书院的补税问题看似容易,实际上却又不简单。 关于书院如何交税,《大雍朝》上的律令上没有相关的条例,除此之外,也没有先例。补税肯定要补,但?到底怎么补,还是个问题。 更何况,在事情刚闹出来时,书院的院长就先交了?一笔钱来。 如今揪着这件事不放,再去追溯以前年度的欠款,核定出一个最终的数字来,怕是也没有这么容易。 何况,问题又来了?。 既然白鹿书院需要交税、补税,其他书院交不交,补不补? 书院要交税,那遍地的私塾要不要交? 若是为了?这点儿钱,影响了?读书人们的进学?,这笔帐又要怎么算? 都是问题。 并非是秦通判自己不干活,而是涉及到的东西很麻烦——没见梁巡抚在上完摺子之后,根本连接下来的事项问都没有过问吗? 大家都不傻。 傻的只有这位看不透其中的端倪,又要卯起劲儿来,做出个一二三的官员罢了?。 怕也是在巡抚府里不受待见,被指使来的。 「那这事儿怎么办,就拖着?」 听完秦通判的意思,同?僚也纳了?闷。虽然来白鹿书院出差一趟,能?够蹭一蹭书院里的食堂,省一笔伙食费,可这样跑着,却不是事儿。 他们在府衙里也还有别的活计呢! 「你急什么?」秦通判睨了?下属一眼?,「上面都不急的事情,我们急什么。」 秦通判心中有了?计较,可嘴上却从来不会直说。 反正这事儿拖到最后,总有人会来解决。大不了?上面着急,给他们下达了?章程,或者干脆派人来,到时候,反倒是他们受益了?。 「好好干你的活,反正这事儿总会解决的嘛。」 正如秦通判所说,宁颂虽然陪着几位大人掰扯来掰扯去,可归根到底,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之前,一笔税款已经?补了?,漏交税的罪名白鹿书院也认了?,对于梁巡抚来说,已经?是达到了?进攻的目的。 其他的,既不重要,梁巡抚也不想?担上一个得罪天?下书院的罪责。 于是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就由他们这些小人物来折腾。 浪费了?一顿饭的时间,宁颂招待完了?各位大人们,转头回?了?书舍,便拿起了?功课来温习。 笑话,扯皮的事儿不重要,可近在咫尺的乡试却是与自己前程息息相关的正经?事。 若不是书院里没有其他人能?应付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宁颂自个儿也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主?动凑上去。 「颂哥儿。」 宁颂读书做文章的时间没有人来打扰,等?到他吃饭的时候,事情就又来了?。 第154页 这事儿说起来也与他有关。 不知道是生意不好做,还是因为之前白鹿书院的补税风波,先前招商来的商家不干了?,打算退租。 「想?退租没问题,按照合同?上的条款来。」 合同?上的条款写的很清楚,若是合约没到期一方违约,非但?不退定金,还得补交一份违约金。 宁颂的意思传递下去,第二日,商家就将违约金交了?上来。 第三日就搬走了?。 「这么着急呀。」刘大娘看着不远处的档口,念叨着。 「有些人担心的比较多?。」第一批入驻的商家大多?也不只是商家身份,所考虑的,也不只是做生意上的因素。 能?够这般干净利落就走的,大多?是的背后的势力驱使,不想?再与白鹿书院,亦或者是临王府扯上关系。 「想?走就走吧。」宁颂看得很开。 商家们因势而聚,又因为形势变化而分开,这些变化,都是人为不好干预的。 与此同?时,既然有离开的,自然也有加入的。 刘大娘当天?下午就来找宁颂,说想?盘下商家退租之后的那个档口。 「我琢磨出了?点儿新东西,想?自个儿卖一卖。」在宁颂好奇的目光中,刘大娘不好意思地道。 事实上,刘大娘的想?法也不是凭空产生的。 资本本身就有扩张的属性,刘大娘经?营的小小包子铺,在短期之内营收喜人。 而且,自从辣椒酱在京城一炮而红之后,辣酱生意也红火了?起来—— 刘大郎在一心堂里刚刚升了?职,就被自家老母亲召唤了?回?来。 刘大娘意气风发,吩咐刘大郎坐下来,同?儿子算了?一笔帐:按照刘大郎的薪酬,一年能?拿多?少钱。 按照如今的铺子生意扩张的速度,一年又能?赚多?少钱。 「你若是不回?来帮我,我就得再请一个人了?。」刘大娘说这话时,整个人显得自信笃定。 刘大郎不由得抬起头,惊讶地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母亲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意气风发过,光看面容,似乎更是年轻了?十岁。 「而且,我不是很信任别人。」 刘大娘一番话说得井井有条,不但?摆数据,还讲道理?,最终刘大郎认可了?母亲的计划,隔日同?一心堂的东家辞职。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就如同?他没想?到自家娘亲能?够创业成功一样。 一心堂东家倒是接受能?力良好,笑道:「说明你命里带财。」 自个儿在外打工,倒不如回?家去当创二代。 有了?刘大郎的帮助,刘大娘如约又盘下了?一个档口。宁颂思考良久之后,从刘大娘的生意里退了?出来。 一开始,他的目的即是为了?帮刘大娘找点事做,又是为了?赚点生活费。 可如今,铺子里的营收也不光是「生活费」这三个字可以形容了?。 眼?见着若是刘大娘母子再扩大生意的话,收入会更多?。 而他一则是自从铺子创立之初提过意见,帮过忙之外,其他时间再没干预过经?营。 刘大娘的包子铺能?够开得这样红火,全靠对方兢兢业业,一日不肯歇息,不断收集客户喜好,改良产品。 随着时间发展,宁颂出主?意那点儿功劳,反倒是变得微乎其微。这一点宁颂自己也清楚。 除此之外,则是他现在接了?书院庶务的活计。 对于食堂来说,他即是管理?者,又是经?营者,对于其他商户来说不大公平,对于他自己来说有时候也显得别扭。 「颂哥儿要退出生意,为什么?」只不过,对于宁颂想?要退出的想?法,刘大娘不解,下意识的反应是反对。 「可是因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刘大娘思考最近发生的一切,生怕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宁颂,让宁颂不舒服。 「并未。」 看见刘婶儿的模样,宁颂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退出去对于两方都好。」宁颂的想?法刘婶儿不一定认同?,刘大郎却是懂的。 宁颂同?刘大郎说完了?心里话,让刘大郎去与刘婶儿沟通。 最后,事情终于说定了?,却有退股一事卡住了?。 「颂哥儿,最近刚盘了?一个档口,这退股的银子,可否宽限几日?」 关于这个问题,宁颂早就想?好了?——自从他有了?功名,加上书院里的补贴,在银子上早已不如以前拮据,与其拿刘大娘的钱,倒不如换一个方法。 「不若将我的那份分红单独立出来,为书院设一个助学?金。」 宁颂说了?助学?金的概念,刘婶儿听完眼?睛发亮。 「行。」 既然这钱是从书院学?子手?上赚的,那么设立助学?金也算是反馈给学?子们。 刘婶儿答应了?下来,很快着手?建立助学?金的事,与此同?时,对于宁颂一分钱不要的要求,也完全没有听之任之。 她将这份钱分了?出来,记了?帐,打算到时候给宁淼宁木读书。 如此一来,也不枉她与两个小傢伙相处了?一通。 宁颂从包子铺的经?营中退了?出来,刘婶儿与刘大郎准备了?许久,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开了?另外一个铺子。 第155页 借着包子铺的便利,刘婶儿新开的一家档口是做滷味的。 这家档口也是刘婶儿在与白鹿书院学?子们聊天?时发现的需求——食堂里的饭食虽然花样多?,但?少了?可以带回?住处,独自在晚上享用的美食。 踩准了?学?子们的需求,刘婶儿的新店自然生意不错。 伴随着刘婶儿一家人的独立与忙碌,所带的影响也切实地波及到了?宁颂的生活。 在吴管家有事屡次被召回?临州府之后,宁颂就只得在家里与宁淼宁木大眼?瞪小眼?。 「我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一年又一年,宁淼如今十岁,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何况,你也在书院内。」 「不行。」宁颂一口就否决了?宁淼的提议——虽然都在书院里,可宁颂有时候读起书来就废寝忘食,哪有精力照顾两个小的。 「不若请一个人来。」 齐景瑜提建议道。 若不是时间不合适,他甚至想?要建议宁颂买一个人来。 「先把这一段时间渡过去。」 无?论?如何,在找到一个靠谱的选项之前,他都需要一个人能?够帮忙照顾宁淼与宁木。 宁颂在脑海中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选项,最后不得不停在了?凌府的管家,韩叔身上。 就在不久之前,韩管家还派人将宁淼与宁木接去凌府小住了?两日,对于两个小朋友,韩叔是真的疼爱。 宁颂与两个小朋友对视了?几秒,最终下了?决定:「我去求凌师兄。」 想?请韩叔帮忙,自然得凌师兄这个主?人答应。 说是求凌师兄,可宁颂这一回?并没有往常的行动力,他足足在书院里拖延了?两日,才策马往临州走。 一路上,他反省着自己的反常之处。 上一次在储玉的婚宴上见过一面之后,两人其实再未见过。彼此之间的联繫次数甚至还没有与韩叔之间的多?。 宁颂原本大可以安慰自己,是因为那位梁巡抚的到来,导致凌师兄工作量增大,无?暇与自己说话。 可当他安静下来,回?想?过去,眼?前又会出现那日在宴会上无?意间见到的凌师兄的眼?神?。 正是那一次的惊鸿一瞥让他退却。 这成为了?两人减少见面次数的原因。 若不是此次实在找不到照看宁淼与宁木的人,宁颂也不会主?动找上门去。 由于宁颂是凌府的常客,到了?凌府,门房见了?他甚至不用通传,就殷勤地打开了?门,请他进去。 对于他的来意,韩管家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韩叔搓着手?,一脸兴奋:「少爷马上回?来,我同?他说一声,立刻就收拾东西和您走。」 宁颂听说了?凌恆马上到家,愣了?愣,心中莫名有几分紧张。 正如韩管家所说,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口就有了?动静,再然后,便是熟悉的身影。 「少爷,颂哥儿来找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颂的错觉,在管家说完这句话之后,那远远而来的身影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脚步。 终于,双方又一次见了?面。 韩管家原本正打算同?凌恆请示,却不知道为什么,左看看右看看之后闭了?嘴。 他莫名觉得,此时此景,不大适合说话。 「你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宁颂听到了?凌师兄的声音。 莫名地,他从中感受到了?对方心情的愉悦。 就好像他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想?到这里,宁颂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就在两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时,门房喘着气,疾驰而来。 「宁公子,门外有个人,拿了?一封信,说是从书院里来的。」 门房听了?,担心是急事,也怕误了?宁颂的正事,连忙跑了?过来。 「怎么了??」此时此刻,宁颂尚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门房道:「据说您的家里人给您定了?一门亲事,人还在书院里,所以着急通知您回?去。」 关于婚姻的人生大事,刚回?书院的吴管家听了?,打听了?宁颂的下落,连忙派人来通知。 「什么婚事,我怎么不知道?」 宁颂脱口而出,下意识转头,朝着凌恆的方向看去。 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去关注凌师兄的反应。 只是在下一刻,他发现凌师兄原本多?云转晴的脸色忽然变得冷若冰霜,望向他的眼?神?可怕极了?。 「我可以解释!」宁颂连忙举起手?。 第68章 关于婚约的具体情况, 吴管家派来送信的人一问三不知,相关的线索只有对方捎带来的一封信。 「去休息吧。」 韩管家适时将人带了下去。 宁颂抬头看了凌恆一眼?,打开了手中的信。 这封与婚约有关的信是远在松阳的伯母写?的, 内容里不出?意外写?的便是详情。 大意是他年龄到了, 伯父伯母不好看他一个人在外, 于是介绍了一位淑女给他, 并且列举了女方的家世。 说完了婚事的详情,对方让他好好考虑, 抓住机会, 不要「自?误」。 第156页 宁颂不置可否, 将信递给了凌恆。 「给我?干什么? 」凌师兄说话的语气中还带有冰碴子?, 只是见宁颂自?始至终态度坦荡, 眼?瞧着态度好了许多。 宁颂没有回答这个类似于挑衅的问句, 只是保持着手上的动作。 凌恆接过了信,一目十?行, 很快将信件看完。 「……你伯母提到的这家倒也不错。」 撇开心中的杂念, 单纯以师兄的角度去评判,信中的林家的确不差,这个名叫林堂的官员他也听?说过。 若以宁颂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门亲事也不算是辱没。 只是, 再换一个角度, 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师兄觉得不错吗?」宁颂若有所思道。 凌恆看了他一眼?, 没有吭声。 宁颂收回了信,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似乎调整好了思绪, 面上显得滴水不漏。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 也不顾凌恆的反应,就告辞离开了凌府。 「对了,还麻烦师兄将韩管家借给我?几日。」在出?门时,宁颂扭过头?,笑眯眯地道。 「……」 婚约的事情说不清楚,可问他借人,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这一时半会儿,凌恆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少爷,这?」 韩管家送走了那?位来报信的小厮,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他犹犹豫豫地凑上前来问。 「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凌恒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宁颂就真的信了他的话,同意了婚事。 「等等。」 眼?看着韩管家急匆匆地离开,凌恆叫住了他:「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是。」 相处这么久,韩管家哪里没看出?此刻少爷心情的复杂,只不过凌恆不提,他就假装不知道。 就让少爷着急去吧。 此番有人干着急,另一边,宁颂离开了凌府,却没有立刻回书?院,而是按照记忆朝东走,最终在一个巷子?前停了下?来。 「年轻人,你找谁?」 这一片区域离临王府不远,全都?划归给了临王府的亲卫,宁颂还是第一次来。 「我?找陆行,不知是否住在这里?」 那?人听?了,挑眉道:「你找陆校尉啊,是他什么人?」 在听?说宁颂是陆行的亲戚之后?,对方很快就转变了态度,带他往前走:「嗨,你早说嘛。」 一路上,从这位亲卫的口中,宁颂了解了他这位表舅如?今的情况—— 原本是边疆士官出?身,因为身法好、脑子?灵活,被临王看重提拔为了亲卫,这些年来,亦是步步高升。 算上来亦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 来到陆行的府前,宁颂敲了敲府门,等了一会儿,就有人与他来开门。 「你姓宁……表少爷?」 听?门内人听?说过宁颂的名字,带路人便放了心,与宁颂打了一声招唿之后?就走了。 宁颂被请了进去。 「最近夫人带着小少爷回了娘家,请表少爷见谅。」 在这个时候,宁颂才知道自?己的便宜表舅成?了亲,还有了一个孩子?。 「劳烦了。」 此时正好是下?值的时间点,宁颂只过了一会儿,就等到了陆行回来。 「你是说,是想让我?帮你拒绝这门婚事?」 听?完了宁颂的来意,陆行颇为意外。 毕竟在他看来,纵然之前宁颂与这位黄氏之前曾经有过间隙,可这门亲事却算不上差。 按照年龄,宁颂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间节点了。 「现在情况复杂,加之乡试即将到来,我?并不考虑自?己的婚事。」宁颂给的理由?很是客观。 陆行想了想,点了头?。 成?婚与乡试之间冲突,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若是成?了,也只是订婚而已,可宁颂说的那?句「情况复杂」,却是提醒了他。 无论是他也好,宁颂也好,都?与临王府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如?今京城情况复杂,在这个时候,还是宜静不宜动为妙。 万一真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靠着婚事做文章呢? 「行,你需要我?怎么做?」 宁颂说道:「以舅舅的名义写?一封信,替我?拒绝了就好。」 ——这也是宁颂在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是来找陆行的缘故。 身为秀才,身上有了功名,按道理说宁颂已经在社会层面上有一定身份的「大人」了,可论起辈分来,在曾经的养母面前,「功名」又不是那?么有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作为表舅的陆行来与伯母进行平辈之间的对话。 这也是最方便的办法。 写?完了信,陆行将宁颂送到了门口,此时天已经黑了,担心宁颂一个人回书?院不方便,他开口道: 「你等等,我?去骑马,送你回去。」 虽然认亲之后?,双方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但作为长辈,陆行还是拥有一定的责任感。 「不必了。」 走到门口,宁颂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婉拒道。 「有朋友送我?。」 朝着陆行挥挥手,宁颂朝着远处疾步走去。 第157页 从远处看,两人似乎说了两句什么,宁颂就上了马。 「陆哥。」陆行在门口送人,方才给宁颂带路的那?位亲兵凑了过来。 「怎么了?」 亲兵神情有些恍惚:「我?刚才在路口的时候,好像看见凌持之凌大人往我?们这边来了。」 先不说他们这一片住的都?是亲卫,凌大人不会轻易来。就算来了,也不会往他们家的路口走。 「……你好像确实没看错。」 顺着陆行的视线,亲兵看到了两个陌生的身影。 两人骑着马,正朝着离开他们路口的方向驶去。 见状,亲兵莫名地咽了一口口水:「那?个年轻人,不是你侄儿吗?」 「他与陆大人是什么关系?」 怎么一个年轻的学子?,还有陆大人亲自?来接? 陆行与他面面相觑。 这问题你问他,那?他去问谁去? 在陆家宅院门口见到凌师兄,宁颂即意外又不意外,事已至此,他只有骑着马,与师兄并行离开。 「师兄明日不用上朝?」 在问出?这句话时,宁颂得到了一个属于凌大人的白眼?。 一路无话,在夜晚的路上狂奔,不知不觉间,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趁着拐弯的功夫,凌恆默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怎么了?」 骑着马,宁颂好奇地转过头?。 「没什么。」 凌恆发现,在月色下?,宁颂那?一双眼?睛如?同他曾经见过的湖泊,闪烁着粼粼波光。 这波光似乎一路荡漾了他的心中。 在过去半年里,他试图想各种办法说服自?己,逃离过,也试图用冷处理的方式来结束这份心思。 可最后?发现,所有一切的挣扎,都?会在这个静谧的夜晚里尽数消解。 剩下?的,只有他想要这一条路更?长一点,待在一起时间更?久一点的祈愿。 他骗不了自?己。 既然骗不了,那?就只有接受。 在一个拐弯处,凌恆拍了一下?自?己的马,微微加速,与宁颂并行。 「师兄?」 习惯了一路上一前一后?的身位,此刻见凌恆忽然加速,宁颂好奇地望了过来。 「没什么,走吧。」 一路安静无声。 纵然两个人都?不希望这一路的行程这样?快的结束,可路总有终点,在疾驰一个多时辰之后?,书?院近在眼?前。 「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凌恆明日仍然得早起去府衙,因此送完宁颂之后?,还得赶回去。 「好。」 宁颂拍马走了几步。 没走几步,他又停下?来。 转过身去,发现那?个本应该赶回临州府的人仍然还在原地,看见他转头?,朝着他抬了抬下?巴。 「你快回去。」 远处人对着他点点头?。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宁颂进了书?院。齐景瑜在门口蹲他,见到他,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齐景瑜听?说了婚约的详情,便担心是宁颂的那?位养母作祟,害怕宁颂一个人处理不了,被人用辈分拿捏,于是一直等着。 没想到这位当事人从临州府回来,非但没有生气,还看上去心情颇佳。 齐景瑜打量了宁颂一番,一把捏住刚下?马的小伙伴的肩膀,恶狠狠说:「眉眼?带着春色,说,去临州府干什么了?」 他怎么不知道宁颂在临州还有一个相好? 「胡说什么?」 宁颂嘴上说着,手上却没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唇角。 果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嘴边的弧度没有下?去过。 「那?你怎么一幅心情很好的样?子??」 宁颂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错了。」 两人你捏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如?同顽皮的学童一般往宁颂的住处走。 走到了附近,宁颂才看到自?己家的灯烛仍然亮着,映照在窗纸上,看上去分外显眼?。 「颂哥儿。」吴管家看到他,如?同看到了救兵一样?,赶了过来。 「什么情况?」宁颂问。 吴管家说:「送信的人还没走,非要等你回来,有个结果才肯离去。」 「……」这么晚了,按道理说宁木与宁淼也该睡了。 他倒是要看看谁这么执着。 宁颂拧了眉,朝着待客的堂屋走去。 第69章 月色昏黄, 一灯如豆。 魏林弓着背,坐在桌子边上喝茶。 他打量着四周的陈设——红木茶几,几个凳子, 看上去都是最常见的木料做的。 除此之外, 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 没有落款, 按照经验来看,应当是主人自己写的。 总之, 这位曾经的少爷看上去经济状况都称不上好, 很是符合对方穷秀才的身份。 可是, 话又说回?来了, 书生们穷归穷, 偶尔也会被他?们这些人嘲笑, 可归根到底,对方有的是社会地位。 就像他?们这些依附于权贵过日子的人, 纵然日子过得花团锦簇, 在外人看来亦是不错。 可在这样的读书人面前?,似乎总少了一点儿?底气。 第158页 更何况,曾经这位被赶出家门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啊。 怀着极为复杂的心绪, 魏林端着桌上的茶壶, 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想起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那一日, 林大人找上门,想要与宁家结一门亲事。 这本是极好的喜事,奈何对方想要结亲的对象出乎人的意料。 主母黄氏笑吟吟地答应了林大人的请求, 藉口自己到底是伯母,管不了宁颂的婚事, 将事情拖了下来。 「世兄的盛情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一则世怀不在家,我做不了主。再次嘛,也得去问?问?颂哥儿?的想法。」 林家是来结亲的,不是来结仇的。 林大人听黄氏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想了想点了头,留下了信物暂时先回?了临州府。 黄氏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叫来心腹。 「我想了,这事儿?不能让老爷知道。」 在外人看来,小辈们的婚姻都是大事,黄氏无法自专,就应该快马加鞭去找丈夫拿主意。 可黄氏并不这样想。 「当时将颂哥儿?赶出去,是我的意思。当初,我想的只是颂哥儿?与我们家没有缘分,想着将他?放出去会更好。」 「可颂哥儿?显然是不这么想,在离开之后,从来未与我们联繫过。」 黄氏的心腹一个是身边跟了她多年的老嬷嬷,专门负责内宅的事,另外一个,就是魏林了。 魏林低着头,脑海中随着黄氏的这句话,想到了当时宁颂被打了一顿板子,生着病被塞进了马车时的样子。 小小的一个孩子,当时他?们都以为再见不到他?了。 「我担心,颂哥儿?若是对我们心怀怨恨的话,要得了这门亲事,会与我们翻旧帐。」在自己的心腹面前?,黄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所?以,这婚事不能成?。」 婚事不能成?——若是没有这婚事,宁颂仍然是一个普通的侄子,哪怕背着他?们偷偷用功,考取了功名,仍然是一个人单打独斗。 一个没有助力,没有家族的普通秀才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但若是和林家结亲就不一样了,有了林世兄这位妻族长辈作为后盾,宁颂之后的路就会顺得多。 若是丈夫知道了,怕也是会将注意力投入在这个侄子身上。 她的儿?子还没成?长起来呢。 所?以,无论如何,这门亲事不能成?。 「姑娘的意思是?」老嬷嬷拧着眉问?,哪怕黄氏嫁入了宁家这么多年,老嬷嬷的称唿仍然没有改过。 「不告诉老爷,魏林去一趟。」黄氏拧眉道。 「最好让颂哥儿?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 若是宁颂不愿意,那么无论是林家还是丈夫这边,双方都好敷衍。 「……这,若是老爷知道了呢?」魏林听完了,忍不住问?。 黄氏笑了笑:「他?不会知道的。」 何况,知道又如何? 丈夫靠的是她和她家,而不是自己都还没有立住的侄子。 翌日,魏林带着黄氏写的亲笔信出发了,目的地是临州府的白鹿书院。 他?不停歇地赶到时,宁颂恰好不在书院中。 那位自称是管家的、姓吴的人拒绝了他?想见一见宁颂一双弟妹的要求,将他?带到了这里。 眼前?茶壶中的水已经换了两?回?。 就在魏林踌躇着是否该离开时,门外忽然有了响动,他?站起身来试图走出门张望,还没有动身,就有一人携带着夜色的凉意进了门。 见到来人,魏林愣了一下。 眼前?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直缀,头上一根木簪子将头髮束起,脚下踏着的鞋看上去也是最普通的款式。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装束,来人却穿出了一种?写意潇洒来。 就好像是魏林还在黄家时,偶尔见到的世家公子。 这是宁颂? 这怎么可能是宁颂! 在他?的记忆中,宁颂分明是那个羞怯的、胆小的、不敢言语的少年才是。 难道读书会有让人脱胎换骨的本事不成?? 「你非要见我?是伯母的意思?」就在魏林还处于震惊、不敢相信的情绪中时,眼前?人已经说话了。 语气中透露着几分陌生,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 「是,是的。」对于这样陌生的宁颂,魏林在说话时,竟然打了个磕绊。 「哦,伯母有什?么吩咐?」 能有什?么吩咐? 魏林在对上宁颂似笑非笑,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时,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其实主母的目的,是派他?来想办法诱使对方拒绝婚事的吧? 「有趣。」 对于他?的沉默,对面人评价了一声。 「回?去和伯母说,婚事我没答应,日后也不要来找我。」宁颂这话,说得格外不客气。 在这不客气背后,宁颂的情绪是不满。 他?以为上一回?伯母因为陈家而来找他?,他?拒绝了,对方就应该明白他?的想法。 「给。」 宁颂将一封信递给魏林。 「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回?去。」说罢,宁颂出了门。 之所?以没有再说难听的,没有将魏林赶出去,也是因为宁颂在原主的记忆中曾经见过这位姓魏的年轻人。 第159页 当时,养父下令之后,是魏林打的板子。 对方没有用劲,只是做了样子。 翌日,魏林骑着马带着信回?了松阳。 关于黄氏看到信之后怎么操作,怎样瞒着宁世怀拒绝婚事,又怎么找机会收尾,都不是宁颂的关心的事。 他?如今的注意力正式转移到了备考上。 因为乡试来得着急又难以预料的缘故,今年白鹿书院干脆取消了假期。 在临近年关时,所?有秀才们都进入了模拟考试的模式。 模拟考试,用的是宁颂以前?在西山村私塾时用的方法——联考。 如今书院不是像当时私塾那样的遍地都是,因此联考在参加成?员方面,只邀请了府学。 临州府的府学在去年乡试时,因为陆之舟陆大人那封摺子的缘故,损失了不少优质生源。 到了最后,甚至招收的生员只有平日里的一半多。 府学里的教?谕丢不起这个人,因此专门去东省各地的县学里挖了一些人来。 目的虽然是为了脸上好看,但归根到底,仍然是心怀芥蒂,想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击败白鹿书院证明自己。 「无论什?么,读书都是以官学为首,哪能让这私人开的书院抢了先。」府学人亦有自己的骄傲。 联考的请求被府学婉拒,白鹿书院无法,只好自个儿?找别的书院一起。 考试的结果不必多说。 哪怕联考的试题已经完全交由?别的书院的夫子来出,阅卷也是双方交叉阅卷,可答出来的水平仍然差距巨大。 「就好像他?们在考完了府试之后就再也没有读书一样。」 看着结果,白鹿书院的学子忍不住吐槽,遭到了夫子鄙视的眼神。 「你也不看你是在哪里读书。」 白鹿书院敢在临州范围内与府学叫嚣,显然不仅仅是因为自身是普通书院这么简单。 无论是院长的身份,还是学子们这些年来逐步进入官场,这些先辈所?积累的经验,都变成?了新一届学子们掌握的解题方法。 这些积累,无异于是让新来的学子站在巨人肩膀上读书。 由?于书院之间?的学业水平差距过大,以往採用的联考的形式便没有了效果,宁颂想了想,同院长提了新建议。 模拟考试。 所?谓的「模拟」,不光是模拟试题,还模拟考试的环境。 连考试的时间?都要一样。 这一个提议,惊到了许多人,就连苏期都瞪大了眼:「这,我们在书院里考试,也要进号舍吗?」 众所?周知,乡试考试与之前?的考试有一个巨大的不同,就是考试途中需要在号舍里做饭,并且还要过夜。 许多学子知道归知道,但内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儿?逃避心理。 他?们知道乡试的考试过程很辛苦,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真正要考试的时候,只要咬咬牙,就能渡过去。 反正无论怎么辛苦,归根到底只有一次。 如今宁颂打破了他?们的侥倖,提出了模拟考场艰苦环境的办法,实在是不给他?们留活路。 「你们还以为今年是往年。」 若是往年,对于宁颂提出的这个办法,书院的夫子们是要打犹豫的——他?们也不想将学子们受苦,将具体?的考试情况这样早的进行模拟。 可问?题是,今年的情况不一样。 就在年前?,那位梁巡抚忽然同朝廷上摺子,要求自己的加入明年的这一场乡试,作为主考官来主持这次乡试。 这本是一省学政的职责。 陆之舟不愿意,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下属,同样上折与梁巡抚吵了一架。 最后的结论,就变成?了朝廷端水,让梁巡抚与陆之舟共同主持。 其中,陆大人是主官,而梁巡抚负责监督、监察。 「他?是不是没事闲得慌?」对于梁巡抚的横插一脚,白鹿书院的学子都有话说。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咬着牙,接受现?状。 谁都知道梁巡抚在不久之前?,才对白鹿书院出过手?。 基于此,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为了自个儿?的成?绩着想,只能够付出更多的辛劳,来换取好一点儿?的成?绩。 「不过也不必担心。」齐景瑜宽慰身边的人。 「我听说京城里皇上与端阳公主闹起来了,短时间?内顾不上咱们。」 这也是梁巡抚有闲心插手?乡试的缘故。 「闹什?么了?」宁颂虽然不是八卦的性格,但也关心朝政时局。 「就是听说皇上当年夭折的那些小皇子,都影影绰绰与公主有关呗。」 「公主动手?,谋害皇嗣?」 纵然宁颂在现?代见多识广,听到这种?程度的宫廷秘闻,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第70章 京城里的八卦一日一日传来, 不但多,还很炸裂。 但时间长了,也会给人一种疲倦感。 「他们公主?和王爷的日子这么无趣吗?」宁颂有时候也想问这个问题。 两方似乎除了掐架之外, 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 「……那他们的确没什么?事做。」 听完了宁颂的吐槽, 齐景瑜淡定道。 相比于他们这些书生, 日復一日手不释卷, 在激烈的考试中拼杀,凭藉着运气才能?脱颖而出。 第160页 京城的天潢贵胄们刚一出生, 就站在了旁人努力?的终点上。 读书, 皇子公主?们当然不需要。 「别?说了, 再说要生气了。」宁颂制止了齐景瑜继续想要说下去的欲望。 京城里的争斗虽然与?宁颂没有直接关系, 但与?端阳公主?有关的传闻, 仍然暂缓了临州的局势。 「之前皇上针对临王府, 为的也是给自己下一任铺平道路。」 在两个继承人中,今上本人或许有所偏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 若是皇帝本人忽然驾崩,这两位加起来或许都不是临王的对手。 可现在好了。 朝廷还未找到藉口对临王出手,两位继承人本身?先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好办法。」齐景瑜显得幸灾乐祸。 此时此刻,对于端阳公主?本人往日是否对于皇嗣下手这件事, 其实根本没有多重要。 皇上本人未必有多相信。 但涉及到继承权争斗时, 皇上本人亦没有办法左右他人的看法。至少, 若想扶公主?上位,先得洗清公主?身?上的污点才行?。 京城里无暇顾及临州府,临王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连带着宁颂等人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临近年关,书院里收拾出了几间学舍, 供学子们模拟考试。 一人一间房子,房里只有一个作为桌子的挡板和一个椅子,学子们也只能?按照乡试要求带上两三日的干粮。 考虑到天气原因,学院里给发了炭盆,担心学子们冻坏了手。 「要是不行?的话提早说,别?硬撑。尤其是炭盆,注意通风,千万小心。」 在进入号房的时候,宁颂与?同窗们叮嘱。 「知道了宁师兄。」同窗们笑嘻嘻的,还未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结果模拟考试第一日就出了事。 一个学子点了炭盆,关了窗,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头?晕噁心。 想要唿救,站起身?来,没走两步,就晕倒了。 要不是宁颂在他隔壁,听到了人倒地的声音,拖延下去,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天气还是太冷了。」 按照恩科的时间,到时候正式考试的时间是在四月份,虽然不如乡试正式考试的八月,但学子们也能?够接受。 但当下嘛,还是太冷了。 「不如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去。」宁颂想了个办法。 既然模拟考试的本质是在单独空间里连续三日的生存考验,不如先从最简单的情况适应起。 「……这,能?有效吗?」徐师兄问道。 徐师兄本人也是方才被炭火熏得快要晕倒的受害者之一,区别?在于,他是真心觉得困难可以克服。 「万一有人作弊怎么?办?」 徐师兄的话引起了不少同窗们的怒目而视。 「都这个时间了,还作弊,那怕是没救了。」宁颂冷酷地说道。 如果说刚进入书院时,月考是为了筛选掉那些没有学习自主?性的学子,那么?到了后来,月考也好,季考也罢,都是为了检验学习进度。 模拟考也是同样的道理。 若是在这个时候还看不清考试的本质,非要故弄玄虚、弄虚作假,那恐怕是孔圣人来了也救不了。 宁颂的建议得到了其他学子们的贊同,于是,连续三日的第一轮模拟考试开始了。 宁颂回了家,自个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到了第二?日,就感觉到了不适。 虽然他能?够自己烧水做饭,自己掌握答题、休息的节律,可将恭桶摆放在屋里,本身?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操作。 三日结束,他没来得及交卷,第一反应是先洗澡换衣服。 一想到乡试要考三场,每一场都是三天,他就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出去与?同窗们交流,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样。 「这还是在家里,乡试的号房就那么?大?一点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四月份正值春天,温度不高,比起八月份的炎热,想起来又好了一些。 第一回模拟考结束,夫子改了卷,整体水平都比平日差了一些。 「这也是正常的,我这几日全思考怎么?做饭了。」 许多学子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自己下过厨。 隔了两日,第二?轮的模拟考再次开始。 这一回,宁颂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减少了自己水的用量,主?食也是面食为主?。 除此之外,还给自己备了一份风干的肉食。 这一次,他的体验好了许多。 虽然总体看来也很痛苦,但比上一次好得多。 考完之后,他与?同窗们分享了自己的食谱,那一份风干的肉食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追捧。 「我把方子给食堂,到时候让他们做一些。」 这不但是节省了学子们的精力?,同时也是给食堂的师父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机会?。 说不定能?够改良出更好的。 第三回模拟考试,有了第一、二?回的经验,学子们都释怀了许多。 人生这么?长,有一些罪是一定要受的,既然如此,干脆主?动一些得了。 新的方便食物的确解放了学子们的双手,但时间安排上却出了问题。 第161页 有些人晚上睡不着了。 「……或许是压力?太大?了?」三日的时间,既要答卷,又要做饭,还要面对着同一个屋顶,晚上根本睡不着。 对于这个问题,宁颂自己也没有解决方法。 「锻鍊身?体吧。」 除了运动,宁颂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能?够立刻改善失眠的办法。 当年他读书时科研压力?很大?,论文写不出来,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这都是读书人的宿命。 白?鹿书院一共进行?了三轮模拟考试,考完之后,宣布暂停。 「等明年春天再继续吧。」再考下去,学子们怕是要废了。 经过这三轮的折磨,年纪轻轻的学子们脸上似乎都变得沧桑了起来。 虽说为了乡试,白?鹿书院取消了漫长的寒假。但临近春节,书院仍然给学子们放了假。 假期虽然只有短短七天,但也足够学子们回家同亲人们团聚。 和去年过年一样,这个春节,宁颂同样与?宁淼和宁木去了凌府。 只不过区别?在于去年宁颂是带着弟弟妹妹无处可去,那时候与?凌恆没有多熟悉,去凌府更多在于避难。 而今年,去凌府过年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哥哥,快来玩儿。」 宁颂收拾了行?李,一路到了凌府时,宁淼与?宁木两个人是飞扑着过来迎接他。 两个小朋友穿着一样布料做的衣服,宛如年画中的小仙童。 见了宁颂,两人叽叽喳喳地说最近做了什么?。 凌府很大?,韩管家也宠着孩子,在闲暇时候,就陪着他们堆雪人、打?雪仗,甚至趁着某日下学,在府里滑了雪。 「韩叔给我们两个人准备了房间。」 宁淼在说自己在凌府拥有房间时,眼睛亮闪闪的,看上去颇为开心。 过了年,她就十岁了。 虽然从小到大?她都与?宁木住在一起,但是她也想有自己的房间。 更别?提在凌府还有侍女姐姐陪她读书习字。 「谢谢韩叔没有?」一只手拉着一个小朋友,宁颂朝着府内走去。 「谢了。」宁淼与?宁木乖乖地说。 一路上,宁颂发现上一回自己来时还封闭着的区域都开启了,不少地方移种了梅花。 「韩叔问我哥哥最喜欢什么?花来着。」宁淼有些疑惑地说道。 她不明白?,为什么?凌府里种什么?,需要问她的哥哥喜欢什么?。 宁颂听了,没忍住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 「是韩叔好客。」 纵然在宁淼面前说的是客观的答案,但等到宁颂见到凌恆本人时,脑海中仍然不由得闪过了那个问题。 「在想什么?,来吃饭。」 凌大?人前几日加班加点,处理了一批又一批的公事腾出来时间,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看心上人发呆的。 一顿年夜饭吃得丰盛又热闹。 吃完了饭,两个小朋友被韩叔哄着去一边玩,屋子里就剩下宁颂与?凌恆两个人。 在灯烛光下,宁颂的目光扫过凌师兄,此情此景下,难免有一些微微的紧张之感。 「坐那么?远干什么??」凌恆蹙眉。 宁颂的指尖动了动。 「我看了你?前几日写的文章,有些问题,抓紧时间我和你?说一说。」 宁颂:「……」 方才紧张的他宛如一个小丑。 时间如同流水一闪而逝,七天的小长假在讲题、看书、了解乡试详情之中度过。 临到了分别?时,宁颂才有了自己稀里煳涂之间在凌府过完了第二?个年的真实感。 宁颂回书院时,仍然是凌恆去送的。 到了书院前,即将分开时,凌恆的眸中才闪过了一丝情意:「好好准备,你?可以的。」 说罢,伸出手摸了摸宁颂的脑袋。 这一下实在是出乎意料,宁颂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 等到回书院,宁颂嘆了口气。 要不是他确定凌师兄喜欢他,他还以为之前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凌师兄,未免也太含蓄了一些。 时间在考试中一闪而过,转眼间,已经到了四月初。 四月六日,学子们已经报完了名,京城里派来的大?学士也到了,正副主?考确定之后,抽调了部分官员入闱。 官员们进行?入帘上马宴之后,监试官封帘。 四月初八,乡试第一场第一日正式开考。 第71章 不?同于县、府、院三级考试, 乡试作为大雍朝选官体系中正儿八经的第?一道门槛,在程序上比之?前严格得多。 根据齐景瑜的科普,这一回的考官分为主考官和同考官, 前者是由京城里?来的大?学士担任, 后者则是分给了陆之?舟与梁巡抚。 「官衔这么高的同考官, 还是第?一回。」 按道理?说, 京城里来的大学士是正三品,同考官作为主考官的副手, 本应该品级更低, 可谁知道, 在来之?前遇到了两位地方大员上摺子打架。 因此, 这位来自京城的主考官, 就喜提两位官衔比他高得多的副手。 「不?过他们应该挺开心的。」齐景瑜说的是两位打架的大?人。 这一份开心, 并不?是在于拿到了同考官的职位,而是在于同考官的特殊性。 第162页 根据大?雍朝的惯例, 乡试题目的产生方法由两轮抽籤所决定?。 第?一轮抽籤, 是指主考官在朝廷规定?的出题范围中进行抽籤,确定?本次乡试正式的出题范围。 紧接着?,同考官在主考官选定?的出题范围中进行大?量出题作为备选,再由主考官进行二轮抽籤。 第?二轮抽籤抽出来的题目, 就是本次乡试的正式题目。 虽说最终题目由主考官抽籤决定?, 有着?一定?的随机性, 但作为同考官,能将自己的题目加入题库,就已经拥有一种影响乡试走向的权力。 「但是, 我想说,虽然我们与陆大?人关系不?错, 但未必有多少人想要答他出的题。」 齐景瑜在与宁颂科普乡试小?细节时,不?少同窗都在身旁竖起耳朵悄悄听着?。 等听到这一句时,不?由得贊同地点点头。 他们是答过院试题目的,知道陆大?人的秉性。以他的性格,出起题来简直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相比起来,他们还不?如?去答梁巡抚出的题。 在梁巡抚到东省来任职之?前,对方的官声一直不?错,为人也称得上是端方。 「你们确定?吗,我听说梁巡抚去府学讲了好?几日课的。」周果在一旁幽幽地说。 说到这个,周果自己也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之?前在院试的时候,他本来可以沖一冲第?一,结果被宁颂这么一个小?乡村里?冒出来的学子抢了案首。 他觉得不?服气,听说宁颂要来白鹿书院,自个儿也跟了过来,想着?起码要在平日里?更胜一筹。 谁知道又?冒出一个临王府世子。 有了世子撑腰,他还真没办法与宁颂别?苗头。 就这样,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帮宁颂办事的小?弟,回想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这一回听到梁巡抚去府学讲课,在某一瞬间,他的后悔达到了最高点—— 早知道他当时也去府学了。 也不?至于他父亲在京城里?受他在白鹿书院的牵连,在京中想要站队时被端阳公主和成?王同时嫌弃。 当然,这些话他不?可能直白地说出来,只好?将自己的消息透露给同窗们,等待着?同窗与他一起同仇敌忾。 「这有用吗,府学那群废物。」 同窗们的确被吸引了注意力,但反应的方向却与周果想的完全?不?同。 白鹿书院的学子本身与府学的学子没有什么仇怨,奈何当时入学时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 他们之?所以能够进入白鹿书院学习,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是最好?的一批生源。 只有不?如?他们的,才去了府学。 这是一种固有的,自觉比府学考生们强的信念。 更何况,前一段时间,府学再一次拒绝了白鹿书院联考的邀请,学子们难免觉得府学的学子们不?够大?气。 归根到底,没有人愿意接受曾经居于自己之?下的人反而超过自己。 「你是说梁巡抚有可能和府学的泄露题目?」 这一个反应倒是和周果想得一样了。 但接下来,对方就否认了自己的说法:「不?能吧,经义题一共也就那么一点儿出题范围。」 这就要说到在模拟考试过程中,宁颂带着?学子们做的一项准备工作了。 他们借着?白鹿书院藏书阁的便利,将东省有记载的一百多次的乡试题目统计了出来。 其中有百分之?九十数量以上的四书题,题目都遵循着?《论语》、《中庸》、《孟子》的出题顺序。 整理?四书题的来源,发现出自于《论语》和《孟子》的题目数量最多,都超过了一百道。 除此之?外?,就是《中庸》,《大?学》反而是数量最少的。 在统计过往四书题目的过程中,他们不?光发现了考官们出题范围的偏好?,还发现了种种「巧合」。 譬如?说在这数百次的乡试中,有二十多次的乡试题目相似,大?雍87年和102年两科的乡试题目,除了个别?题目不?同之?外?,两科的题目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 做完数据分析,学子们整个人都麻木了。 第?一个反应,是考官竟然偷懒。 哪怕是乡试这么重?要的考试,考官们仍然存在着?向前借鑑的取巧行为。 不?过对于这一点,宁颂的看法有所不?同。 曾经他读书时帮导师给本科生出过题目,当时他的想法也是看看往年的题目,而不?是自己找题。 实在是前者的做法既省事,又?不?容易出格。将之?前的题目改一改、糅合一下,便是一套再好?不?过的题目。 何况,四书统共就那么几本,加上前朝的几百年间,读书人们早就读的滚瓜烂熟。 适合出题的内容,确实是只有那么有限的一小?部分。 第?二个反应嘛,就是人固有的偷懒之?心了。 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个办法,他们就只重?点读出题重?灾区的一部分内容了,何苦如?老黄牛一般,吭哧吭哧地读来背去。 当然,这一点也遭到了宁颂的鄙视。 「万一,我说万一今年大?家运气不?好?,恰好?遇到了冷僻的内容,难道当场不?做题了不?成??」 第163页 题答不?上来是小?事,大?不?了再过三年,可若是遇到了认真的考官,对此计较,说不?定?还会被申斥。 若是丢了考试资格,到头来得不?偿失。 「颂哥儿,我们只是说说而已。」被宁颂拧着?眉说了两句,几个抱怨的同窗都不?吭声了。 当时宁颂带着?同窗们统计了考试内容,一是为了帮助大?家了解题目的来源,减少焦虑;二就是为了明确复习重?点,提高冲刺阶段的效率。 他的初衷是否达到目的犹未可知,但目前嘛,倒是可以破除一些周果制造出来的焦虑。 「经义题就算了,难道他会泄露策论的题目?」 这就有些夸张了。 并不?是学子们信任梁巡抚的人品,而是基于逻辑判断来否定?这个问句—— 他们不?觉得梁巡抚会为了赌气而将自己的前程赌上去。 自己拱火没成?功,周果显得有些消沉,一声不?吭地待在一旁。 不?一会儿,他整理?了心情,再抬起头时,发现宁颂正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周果有一种被看穿了内心深处目的的错觉,连忙心虚地移开眼。 纵然周果试图拱火的想法没有成?功,但在四月初八这晚排队时,府学学子与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仍然互相看不?上眼。 「我们府学的学子怎么还会自己排队啊,真是让人惊讶。」 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到了考院门口,见府学学子们对自己一行人指指点点,火气不?由得冒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 正如?学子们虽然在读书,但耳清目明,什么都懂一样,府学学子也明白出于一些原因,己方在乡试中与白鹿书院是对立面。 而且,梁巡抚来给他们讲过课。 虽然话说是一地的大?员关心教育,但仔细说来,未免有巡抚大?人觉得他们不?如?白鹿书院,因此来给他们开小?灶的隐藏含义。 这让府学学子们心中有一些微妙的情绪。 如?今,这些微妙的情绪在对手们的挑衅中陡然爆发。 「什么『什么意思』,夸你们呢。」白鹿学院的学子当然不?会轻易上当,退一步,笑嘻嘻地说。 只是这说话的表情称得上是「含义丰富」。 「把话说清楚。」 如?果现在退一步,仿佛就是怕了对面一样,府学学子们年轻气盛,上前一步。 「考官,有人想打人。」白鹿书院的学子在矛盾的爆发前,就举起了手。 不?同于院试在外?维持秩序的只有一些皂吏,乡试将负责考试的官员分给内帘官和外?帘官。 光是负责正式考场之?外?事务的外?帘官,就有监临、外?提调、外?监视等等职责分工。 在如?此丰富的人力资源储备下,白鹿书院的学子一举手,就立刻有人跟过来了。 「怎么回事?」来人穿着?官服,瞪视道。 府学的学子被同窗拉了拉,悻悻地缩了回去。 发生在考院门外?的冲突如?同一个小?小?的火星子,还未点燃,就被及时赶到的外?帘官熄灭。 很?快,就算是学子们之?间有一些积存的矛盾,此时也来不?及顾及了。 乡试的节奏实在是太快了。 不?同于县试、府试和院试的清晨入场,东省各府、州、县的考生们长途跋涉,于四月初八之?前在考院前集合。 四月初八夜里?,考生们点名完毕。 点名之?后,经过搜子的层层搜查,考生们才能进入考场。 「你们几个都是一个地方的么?」 在搜查时,负责监看的官员本不?用说话,但在看到连续几个人准备的行李一模一样,不?由得开口问道。 「回大?人,正是。」 白鹿书院的学子的行李中,准备的是经过多次模拟考之?后总结出来的结果,也是最大?程度能他们在这九天六夜的煎熬中好?过一些的物事,比如?说食堂里?特制的饼子,衣服和墨。 官员点点头,挥手让他们进去。 考生们陆续进入考场,在灯烛光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是乡试的第?一夜。 到了四月初九早上,试题才会正式发下来。 进了号舍,宁颂先不?管周围的动静,将桌板拆开并好?,脱下了外?套铺上去,躺了下来。 由于这阵子身体状态调整不?错的缘故,过了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睡了。 这是他从模拟考中确定?的攻略之?一。 第?一场时间很?长,他得保存自己的体力。 因此,在陆大?人接受好?友的嘱託,好?不?容易抢到了内帘官的分工,去找宁颂看一眼时,发现自己好?友牵肠挂肚的人正在唿唿大?睡。 陆大?人:行吧。 是他多虑了。 第72章 由于是恩科的缘故, 这一回参加考试的考生数量比正科少一些。 但哪怕是这样,考生?的总数也超过了两?千人,数量不多?的号舍仍然被考生们挤得水泄不通。 考生?们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号舍, 刚坐下来, 第一反应就是打量四周, 继而兴奋或者紧张。 如同宁颂这样收拾好东西倒头就睡的, 是极少数。 第164页 坐在宁颂对?面的考生?见?了,露出无语的神情——在这种场合里能够唿唿大睡, 也是奇才一枚。 被塞了将近两?千人的考院的确很是吵闹。 每个人的号舍距离考院正?门的距离不同, 寻找号舍的难易程度也不同。 有的人运气好, 进门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有些人则不然, 搬着自己几十斤的行李, 一直走到腿脚发?软,也未能及时找到自己的号舍。 于是, 考生?们的走动声?、窃窃私语声?, 与号军、监试抱怨的声?音,都变成了一道道噪音在耳旁源源不断。 但宁颂睡得很香。 能有这个作息,一是因为他白日里早起,取消了午睡, 辛辛苦苦从白鹿书院赶来, 一路上故意让自己很累。 二嘛, 就是提前的准备很安排。在近两?个月里,他一直都在为了考试而调整自己的作息。 号舍里,宁颂沉入梦乡, 而四周的响动一直都没有停止。 一直到了三更天,周围才微微安静了一些。 到了这时候, 一些紧张的、兴奋的考生?们才想到要睡一会?儿。 但靠在低矮的号舍里,靠着硬得硌骨头的木板,一时半会?儿睁大眼睛,一点睡意也无。 辰时,临州府四月的天还没有亮,但考院里已经有了动静。 喧天的锣鼓声?响起,是考院提醒考生?们起床的声?音,再有半个时辰,乡试第一场就要发?卷了。 在这锣鼓声?中,宁颂睁开了眼,掀开自己的外套,坐了起来,看上去端是神清气爽,与对?面号舍里的学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晚上的觉睡得不错,宁颂自觉得自己的体力恢復了八成。 在简单的收拾之后,他开始给自己做早餐。 对?面号舍的学子打着哈欠,掐了自己一把,强行将自己从睡梦中叫醒,还没来得及后悔没有早睡,就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奇才开始做饭。 ……等等,这也不是吃饭的时候啊? 宁颂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反应,而是拿出了自己行李来。 乡试第一场,由于时间较晚,第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排队,宁颂准备了两?天的食材量。 最重要的就是这顿早餐。 虽说第一场乡试一共三日,可仔细算下来,第一日被排队进场占据,第三日过了午时就要收卷,真?正?答题的时间只有第二日一整天与第三日早上。 第二日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试卷刚发?下来这一段时间。 如果没有充沛的营养供给,那么答题的状态显然无法保证。 乡试作为严肃的、具有很长歷史的考试,考院本身是给考生?们提供伙食的。 但这两?餐一是时间不固定,二是质量参差,难以下咽,宁颂根本没有考虑。 事实证明,想要抓紧时间吃上这顿饭,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做。 于是,对?面的考生?眼睁睁地看着宁颂点燃了自己紫铜质地的便携小灶,用小锅给自己烧了水。 紧接着,往水中加了自备的牛肉干和?干饼,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儿香料。 不一会?儿,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隔壁以及对?面号舍的考生?们:「……」 这是想让他们死。 昨晚上没睡好,早上又遭到了香味袭击,周围的学子们本打算也给自己弄一些吃的。 奈何一是没有提前准备,带进来的饮用水数量很少,捨不得用做早餐。 二嘛,就是厨艺有限,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一犹豫的功夫,时间就不够了。 而这时,宁颂已经吃完了饭,将锅子和?调料都放了回去,收拾好了桌子,正?襟危坐等待发?卷了。 见?状,别?的学子们也只要熄了这个主意。 不一会?儿,考捲髮?下来了。 但是学子们仍然不能答卷。 偌大的考院,两?千名?学子,考卷显然不能同时抵达所有考生?的手中,为了公平,在一个所有考生?拿到考卷之前,都还不能正?式答题。 但不能答,不意味着不能看。 借着这点儿时间,宁颂将整张试卷看完了。 按照朝廷发?布的乡试试题程式,乡试第一场,考《四书》义?三篇,五言八韵诗一道。 《四书》的出题范围亦有规程,第一道题出自《论语》,第二道题《中庸》,最后一道题出自《孟子》。 正?如四书题不容易玩出什么花样一样,题目本身也颇为保守,第一题为「夫子之道至已矣」。 虽然出题对?于原本文章内容有所截断,但对?于对?论语倒背如流的人来说,都明白这道题是出自《里仁》篇。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孔子与曾子的谈话中,孔子提及自己的学问中有两?个字贯穿其?中,孔子不明说,但曾子明白,在同门询问时,道出了答案:忠与恕。 由于忠与恕原本就是孔子的核心思想,在论语中出现过许多?次,答起来反倒是不好答。 宁颂想了想,才定了论。 所谓「忠」,孔子在《雍也》篇中论述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所谓「恕」,《卫灵公》篇也有答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第165页 因此,在正?式开考之后,宁颂在草稿纸上写道:「夫子之至道,曰忠与恕。中心为忠,如心为恕,以及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 洋洋洒洒三百字,意犹未尽。 若不是考试规定只能答三百字,宁颂恐怕能够答更多?。 答完了第一题,宁颂紧接着看第二题。 「博厚,所以载物也。」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出自于《中庸》的题目,考题给了一句,整句除了考题那一句之外,还有「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这几句看似在说博厚、高?明、悠久,但实际上原文是讲「诚」。 所谓「诚者,自诚也」。 后世中,朱熹认为《中庸》「忧深言切,虑远说详」,即认为《中庸》是在反覆叮咛教?人做事的道理。 《中庸》中,也将「诚」这一品质反覆讨论,宁颂想了想,也从「真?诚」作为切入点:诚者,择善而固执者也。 真?诚,再怎么坚持也不为过,而做到这一点,是从选择一个小事坚持下来作为起始。 由此写下去。 写完了两?道题,一早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到了这时候,正?好是考院里给考生?们发?第一餐的时间。 宁颂抬起了头。 考院中的监试们临时给考生?们做饭显然不现实,而且涉及到保密的需求,也不能从考院外购买。 因此,为了满足考生?们的需求,在乡试开考前,考院中就入驻了一批军士,称为号军。 一方面,这些号军可以与胥吏一起负责伙食,另一方面,考虑到考生?们有自炊的需求,也需要号军们的帮助。 但话是这么说。 就如同许多?政策的出发?点原本是好的,然而落实不到实处一样。 无论供餐政策与号军的设置,都是为了考生?们更好的答题。 可问题是,在实行起来,由于一系列原因,并不能达到原先的效果。 比如,发?放的饭不能吃。 宁颂盯着那半生?不熟的、夹杂着砂石的米粒,看不出形状的菜,胃口都倒尽了。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奈何这考场里发?放的饭他实在是吃不下去。 若是吃了,恐怕后半场的题不用答了。 在号军鄙视的眼神里,宁颂让人将自己的饭收走,自个儿要了水,开始做饭。 在做饭之前,宁颂先将要来的水过滤了一遍。 他在考试之前关注过考院附近的环境,考院距离东省的绕城河很近,取水方便。 处于人力考虑,考院的胥吏们大概率不会?捨近求远,也就是说,考生?们吃的水也大概率来自于这条绕城河。 而四月正?是春耕的季节,农业活动频繁,绕城河中难免被排入一些污水。 出于自己的安全考虑,宁颂先花时间过滤了水。 答题的效率比自己想像中的高?,宁颂在这个间隙没有选择继续答题,而是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太过着急,精神会?受不了的。 有多?少前辈由于太过焦虑,而受到号舍低矮环境的影响,得了「矮屋恐惧症」,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 考完之后甚至还会?受到影响。 宁颂虽然觉得乡试很重要,但还不到牺牲自己的健康的程度。 只不过,宁颂刚休息一会?儿,就听到了号舍外激烈的吵架声?—— 因为饭食不能入口的缘故,有考生?与号军吵了起来。 不一会?儿,监试也来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监试被吵得一脸懵,怕上峰责怪,他干脆差了人将双方分开。 「不想考就出去。」监试威胁考生?道。 考生?无法,只得回了自己号舍,坐下来低头吃生?冷之物。 宁颂围观了一会?儿,见?自己的水过滤好了,继续做饭。 一顿饭吃饭,答完了最后一道题。 宁颂没来得及检查,就听到了监试的声?音:「是否有人身体不适?」 闻言,宁颂抬起头,与对?面号舍的人对?视了一眼。 对?面的号舍的人拒绝吃号军发?的饭,自个儿刚折腾完吃的,如今饿得头晕眼花。 见?到宁颂体力充沛,神采奕奕,下意识露出一个嫉妒的眼神。 然而,这位学子的嫉妒之情没存在多?久,就被监试离开之后,在号舍中传递的流言吓坏了。 原来,有不少人吃了考院发?放的饭,上吐下泻,情况相当严重。 按说乡试环境如此,腹泻不舒服是常有的事,可这一回,考院中的大夫看完了病,立刻吩咐让号军将考生?移出去。 「害怕是得了瘟疫。」 原本不以为意,但此时听到最后两?个字,宁颂的手也顿住了。 第73章 乡试第一场还?没考完, 考院中就因为这关于疫病的谣传闹得人心惶惶。 宁颂做完了饭,将碗筷收拾好,放进了自己带的小藤箱里, 闭着眼?冷静了一会儿, 开始看第三题。 不是他不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而是他?身体尚且没有不适, 何况目前还?在?考试,他?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三题是「今有璞玉至琢之」。 按照顺序, 第一道题来自于《论语》, 第二题来自《中庸》, 这一道题, 则是来自于《孟子》。 第166页 这一道题目只截取了原文的一部分, 原文出自梁惠王下第九节, 「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 必使玉人雕琢之?」。 文章原意是孟子使用?璞玉作为例子, 劝谏齐宣王能够根据臣子的专业水平、个人特质来使用?下属。 若非如此,哪怕是璞玉,要求匠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雕琢这块玉石,玉石也会失去自己原本的价值。 这句话讲的是孟子的人才观, 目的是希望上位者能够正确地辨析人才的特质, 合理用?人。 当然, 「合理」使用?人才,肯放权的前提,一定是有宽松的政治环境与完善的制度。 宁颂思考片刻, 在?稿纸上写道「欲使人胜其任,须得言宽也……」 要想合理用?人, 必须创造一个自由的环境。 答完了第三题,第一场的考试就完成了大半。 按照如今的天色,从现在?到天黑之?前,能够使用?的时?间还?有大概两三个时?辰。 这对于宁颂来说是一个相当充裕的时?间。 但在?稿纸上答完题,并不算是彻底完成了任务——他?还?需要在?第一轮的基础上进行修改。 统共三百字的字数限制,想要准确地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并不容易,更何况,他?还?需要靠着三百字脱颖而出。 既然来考试了,宁颂的目的当然不是混过去就算了。 将三道题重新过了两遍,第三次写出来的答案读起?来便像是一回事了,宁颂检查了一番用?词,在?确定没有犯什么避讳之?后?,才将内容誊抄到自己考卷上。 誊抄结束之?后?,等墨迹干了,再看一遍,最后?才放进宁颂专门准备的竹筒里。 今晚上还?需要在?考场里过一夜,他?担心若是将考卷随意摆放,夜里考场的湿气会侵染考题。 若是污了试卷,明日里无法补救。 对于考试,宁颂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只是在?他?低着头答题这一阵子,氤氲在?考场上空的阴云仍然没有散去。 坐在?宁颂不远处的一名考生被带走了。 这名考生穿着简单,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带的行李也没有几件,很?容易让人猜测到家境。 由于没有事先准备,对方果腹的食物当然只有考场发的午餐这一个选择。 只是,对方在?吃完饭之?后?,不一会儿腹中就开始雷鸣。 这位考生几乎是在?默默祈祷中答题的,他?当然也听到了流传在?考场中的风言风语,也明白自己可能中招,但心中仍然抱着侥倖。 没过多久,他?撑不住了,开始抱着号舍中的恭桶上吐下泻。 一位监试带着几名号军将他?带走。 「让我?答完题,还?有一道题就答完了!」 自从意识到自己可能中招之?后?,考生就加快了答题速度,尽管如此,仍然没有答完题。 「答什么答,题重要还?是命重要?」号军呵斥他?。 考生家境贫寒,是借了银子好不容易跋涉到了临州府才有了考试的机会,他?若是这一回考不中,非但要等三年,还?要还?身上的一大笔债务。 这比他?现在?死了还?难受。 「我?不走!」 考生抱着号舍里的桌子,薄薄的一块镶嵌在?墙上的木板几乎要让他?给抱断了。 「嘿,你还?倔上了。」 号军都是行伍里出身的兵士,平日里对这些嘴上全是圣贤语的穷秀才们没有半点儿好感,此刻见这穷秀才敢反抗,顿时?来劲了。 「别动手。」眼?看着号军要去拉着考生,监试皱眉阻止道。 监试不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号军哪里肯听,眼?看着就要将穷秀才扯出来。 「不怕感染疫病吗?」监试这一句话,才把人劝了下来。 止住了号军,监试转过头又对秀才说:「你把自己的试卷收好,和我?们走一趟,若是没事,等会儿还?要回来的。」 如此劝慰,考生这才收了东西,跟在?监试后?面。 在?路过宁颂号舍时?,监试放慢了脚步,专门看了宁颂一眼?,发现宁颂没事之?后?才离开。 宁颂认出了这位监试,是陆之?舟陆大人身边的人。 四周不停地在?走人,考场气氛分外凝重。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考场负责派发的食物没有送来,负责他?们这一片区域的号军也不见了身影。 宁颂开始用?中午节省下来的水做饭。 由于中午有学?有样,对面号舍的学?子也没有吃号军给的食物,而是选择自己做饭,因此,此时?仍然全须全尾地坐在?号舍里答题。 看见宁颂按时?做饭,他?不由得露出一个钦佩的眼?神。 狠人啊! 按照逻辑,一下子这么多人中招,明显是考院里食物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宁颂竟然还?敢吃东西。 就不怕腹泻被带走吗? 下午被带走的那位考生,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宁颂却不管这么多——他?亦有自己的考量。他?当然知道,所?谓的疫病与考院里的饭食脱不了干系,但他?得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 补充能量不光是与躯体的飢饿与否有缘,有时?候食物关乎的是人的精神状态。 第167页 乡试本就压力大,如今又有患病的疑云,他?担心自己扛不住。 何况,虽然疫病的疑云没有釐清,但宁颂中午吃饭没有出事,自然也默认被过滤的水对他?影响不大。 不一会儿,宁颂的号舍里冒出了香气。 其他?考生无不沉默。 只是,伴随着这香气,他?们不知不觉也饿了。 ——本来打算饿一顿的。 受到宁颂的影响,其他?学?子们也有了反应,有的开火做饭,有的摸出自带的干粮准备直接吃,还?有的下定决心干脆不吃。 宁颂没管这些,吃完了饭,收起?了自己的锅碗。 眼?看着夕阳落下,天暗了下来。 宁颂点着灯烛,将最后?一首试帖诗做完。 试帖诗是他?重点突击的项目,自从进了白鹿书院,他?就给自己规定了任务,一周做五首。 来自现代?让他?在?策论上占着先天优势,也令他?在?试帖诗上久久不得要领。 但还?好他?的目的是考试,而不是当一位大诗人。 既然作诗的目的是应试,那么就按量取胜。 他?不要求自己做出多么惊艷才绝的诗来,只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个题目上拿到中等以上的分数。 于是,自从去年到现在?每一周从未停止过练习。 作诗、批改、復盘的程序让宁颂在?脑海中构成了一套作诗流程,好处便是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将这道题写完了。 实话实说,比平时?简单一些。 至此,宁颂虽然还?没有将最后?一道题誊抄到答卷上,但已经?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他?大致按照预先规定的时?间节点答完了题目。 明日是第一场的最后?一日,早上还?有时?间,待检查之?后?,应当能够在?正式交卷之?前确保答完题目。 带着一点儿安全感,宁颂收拾完号舍,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了围帐遮挡,自个儿铺了床,躺着了。 号舍对面还?在?挑灯夜战的考生:「……」 这位兄弟,是不是心理素质太过强大了一点儿。 这一夜的风很?凉,夜风在?号舍与号舍之?间唿唿作响,哗啦啦地将纸吹得到处都是。 宁颂带来的围帐材质很?好,阻挡了大部分的风,加上他?自己盖得很?厚,解决了保暖问题,除了号舍太小,腿撑不开之?外,其他?都还?算能适应。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宁颂在?号舍里伸展了一下腿和胳膊,收起?了自己的围帐,对上的就是对面考生控诉的目光。 昨夜风大,考生们为了追自己的卷子和答题纸乱成一团,而这些显然与这位睡着了的强人无关。 宁颂看了一眼?对面,发现对方的精神状态萎靡不振。 早上无事,宁颂检查完了试卷,将最后?一道题誊抄到了试卷上,等晾干之?后?,彻底结束了第一场考试。 此时?,昨天下午被带走的考生仍然没有回来,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今日附近再没有了被带走的考生。 早上不用?答题,宁颂便没有开火,而是用?自己带的方便食品随便对付了一下。 等到中午,终于可以交卷了。 考院里不能乱走,宁颂叫来监试,交了卷。 但这一次情况特殊,哪怕交了卷,宁颂也不能立刻离开考院,而是被带到一处专门设置的房间里检查身体。 「身体没毛病吧?」考院里驻扎的大夫看了宁颂一眼?,就挥手让他?走了。 在?考院里熬了三日,看上去仍然精神饱满,有这气色,哪怕宁颂自个儿说自己不舒服,大夫也不见得会信。 走出了诊室,宁颂见到了自己的同?窗。 明明只是三日没见,但彼此之?间却好像是隔了半辈子。 「你没事吧?」 同?窗有一肚子话要吐,但时?机不合适,只得憋着,一直憋到周围没人,才说:「你附近怎么样?」 因为离考官们的距离很?近,他?听到了不少动静。比如说昨天晚上,就有因为腹泻而被带来的考生自缢了。 为了不引起?周围的恐惧,那位考生的尸体被人用?绳子从墙壁上吊了出去。 宁颂:「……」 分明是考试,但第一场的情况却让人丧了命,遇到了这事,考生去哪里说理? 但因为涉及到考生,又是疫情这样的大事,宁颂等人还?未出考场,弹劾主考官和同?考官的摺子就上上去了。 而作为与疫病有关的考生,宁颂等人考完了试,仍然没有及时?被放出去。 考场内。 陆之?舟看着自己出现在?考院的好友崩溃了。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想找死?」 凌恆下了马,扔了缰绳:「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74章 身为?按察使, 凌恆的到来当然是好事。 来自京城里的大学士虽然是主考官,但自个儿不管事,考院里出了疫病, 第一个反应不是如何处理, 而是担忧暴露出去, 殃及自身怎么办。 梁巡抚虽然与陆之舟争同考官的位置, 争到之后,只是在第一日来露了一面, 紧接着第二、三日根本就没露头。 第168页 陆之舟不说了, 身为?学政, 又是同考官之一, 目前算是以一力担起了整个担子。 他?虽然忙得脚不沾地, 但到底一直是学官, 没有当过主政官,短短两日下来, 已?经是精疲力竭。 凌恆就不一样了。 他?非但早年在地方上待过, 当时就算在大理寺,处理得也是一等一的难题。 只是,若是凌恆作为?朋友,被迫淌进这一滩浑水中, 陆之舟却觉得不忍心。 「磨蹭什么?」 凌恆走进了考院中, 吩咐道:「稍等一会?儿, 我带了大夫来。」 没过多久,与凌恆一同来的亲兵与医生都到了,尤其是那些个亲兵, 与从卫所里来的号军分?明是两个风格。 「这是……」 「临王府的亲兵。」 除此之外,大夫也是临王府与一心堂的人?。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借用临王府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但陆之舟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关键时刻,还想什么权力斗争? 凌恆接手考院之后,凝滞的事件进度很快就有了推进——他?将?得病的伤员们聚集在一起,逼迫大夫们给出一个结论。 「他?们的症状,到底是不是疫病?」 考院里先前有一些大夫,但这些大夫的职责只是处理与考生有关的突发状况。 此番见考生们出现大规模的呕吐、腹泻现象,一时间吓坏了,不敢确切地给出一个结论。 他?们既怕遇到了疫病,不但考院的人?逃不过,对于临州来说也是一场天灾。但又怕说不是,放走了人?,事后也要掉脑袋。 几位大夫们达成一致,口风时紧时松,就是不肯给个准话?。 陆之舟先前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他?们身上。 「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 原先的大夫统共有四个,凌恆一共带来了四个,一共八个人?,对着患者们的脉案又看了一遍。 最后,大夫们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给出了确切的答案:不是疫病。 考生们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导致的集体腹泻。 至于什么食物能够有这份儿功劳,那显然是能够广泛提供的考院餐食。 打?通了对于病情定性这一关,接下来的流程就顺利多了—— 既然不是疫病,那考生们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由此,在交完卷之后,又被关在考院三?个时辰之后,考生们终于被允许离开。 离开的时候,所有考生都已?经是精疲力尽。 放走了考生,除了生病仍然需要照看的病人?之外,考院变得空空荡荡。凌恆差人?拿下了负责饮食的号军。 「大胆,你们没有资格对我们动手。」 对于书生们来说,这群号军当然是人?高马大,无可匹敌,但到了临王府这些亲卫面前,这些人?又不够看了。 梁巡抚听说了考院的混乱,匆匆赶来,呵斥道:「凌大人?,这考院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凌恆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亲卫们将?考生的尸体搬来,放在梁巡抚面前。 「既然我没有资格,他?们有没有资格?」 几具尸体已?经僵硬了,搁在白?布之外的部?分?,显出了骇人?的青紫色。 梁巡抚眼睛被扎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 没有了梁巡抚从中作梗,凌恆处理起号军们丝毫不废力气,只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抓了这群号军的领头人?,问?出了原因。 原来,在乡试中,考生们被号军欺负已?经是多年来的惯例。 碍于现实?,也碍于彼此之间的体力差距,秀才?们被欺负了,大多是会?选择息事宁人?。 为?了考试这几日好过一些,不少秀才?会?选择拿银子出来贿赂这些号军,以期日子能够稍稍好过一些。 久而久之,就成为?了惯例。 「我们只是想着,第一日的餐给差一点,等到第二?日,就有人?会?给我们好处。」 号军的统领满脸懊悔。 他?倒没觉得死几个学子是什么大事,只是懊恼于自己运气不好,差事出了岔子。 往些年大家不都这么干? 凌恆不相信号军统领说得这么简单,吩咐人?将?人?拖下去打?了一顿,对方才?又吐露了一些。 号军虽然为?考生们做饭,可食材却不归他?们管。 这一批送来的食材和水都让人?看不过去,可是有人?给他?们塞了钱,又有上头人?「打?招唿」,于是食材就顺利验收了。 顺着这条线索,凌恆抓出了一系列人?出来。 这些人?中,不乏官场有名有姓之人?,其中更是有不少人?是在梁巡抚来到临州之后拿到权力的。 「梁大人?好眼力。」 得到这样的结果,陆之舟没忍住嘲讽了一句。 梁巡抚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他?来临州之后,为?了与临王府打?擂台,确实?在麾下招了不少人?。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借着他?的名义?肆意妄为?。 关于梁巡抚如何想,这已?经不重要了。 凌恆吩咐人?抓的抓,收监的收监,由于涉及到乡试,他?的摺子在第二?日就上了。 在朝廷的回应没下来之前,如何保证接下来的考试才?是重点。 第169页 号军不敢继续用,考虑到保密情况,外面的商户也不方便,于是他?从卫所选了一批人?,又从布政使司衙门找了一些小吏。 双方来源不同,至少能够稍稍互相牵制。 忙完了这些,剩下的就是对于去世的考生的抚恤。 目前并没有成文的规矩,但凌恆几人?凑在一起,自个儿凑了一笔钱出来,每个人?家里给了一百两。 事已?至此,关于乡试的疫情风波,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由于归根到底是食物导致的腹泻,而不是疫病,凌恆的奏摺差点没能到达皇上的案头。 能够让皇上看到,也是託了梁巡抚与凌恆这两个名字的福。 皇上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将?摺子放到了一旁。 「这凌持之。」 怎么别?人?都是冲着好事去的,他?非要自己给自己揽坏事。 但到底将?摺子交给下面人?「谨慎办理」。 作为?对于凌恆这封摺子的回应,朝廷下令申饬了梁巡抚一番,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对于乡试考试的风波,或许是因为?「虚惊一场」,又或许是因为?人?性健忘。在考完第二?场时,周围人?已?经没有多少人?谈论这件事了。 反倒是因为?第一场的缘故,在考第二?场时,考场环境改善了许多,考场里发的饭的质量也提高了。 非但给的水清可见底,发的餐食中也有一些烹饪得不错的肉类。 考生们苦中作乐,不由得感谢考官们的慷慨。 「若是这样,第三?场我们自己就不用做饭了。」 考生的行李本来就重,更何况做一顿饭还要背上食材和锅碗瓢盆。 但话?是这么说,真正到了第三?场进场时,宁颂发现大家身上的行李半点儿没少。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宁颂的同窗们苦中作乐。 第二?场的环境固然好,可谁又知道第三?场好与不好。 没人?敢去拼这个概率。 共同面对风险,考生们之间的关系融洽多了,就连之前互相看不顺眼的府学学子们,见了也肯互相说几句话?。 一行人?走过考院,到了入口的地方。 忽然,所有人?都噤声了。 在往日空旷的地方,此时摆了一个摊子。摊子上摆放着的是热腾腾的烙饼,摊点上人?们头顶上包着白?布,有孩子胳膊上缠着白?布。 「这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原因。 原来,这些摆摊的人?都是第一场丧命的学子的亲属。他?们拿到了官府赔偿的一百两银子,互相商量着来摆这个小吃摊。 「我们家里人?因为?吃食而丧了命,也希望别?的考生们不要因此而重蹈覆辙。」 听到这个,宁颂与同窗们都沉默了。 一种怅然的心绪又一次降临在了他?们身上。 怀着这种复杂的情绪,宁颂在考场上看到了策论题目,心中仍然是疑问?。 《大学》里说,读书人?的使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看似眼前铺展了一条亮闪闪的金光大道,只要顺着这条道路,就能做到圣人?所要求的那样。 可问?题是,在大多数时候,读书人?们在第一步、第二?步时就摔倒了。 在一些规则面前,他?们也是弱势群体。 宁颂一边答着题,一边将?疑问?埋在心中。 由于第一场的风波,第二?场来应考的考生少了一小半,到了第三?场,考生更是少了许多。 光是从号舍的使用来看,在附近这一片,除了宁颂与他?对面号舍的人?,其他?的竟然都空了。 等他?写?完一道题抬起头时,对面号舍的人?恰好也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一眼,对方挤眉弄眼,对宁颂做了个鬼脸。 宁颂惆怅的心绪在这一刻被缓解了不少。 他?想,在规则与权力面前,他?们这些个读书人?的确是弱势群体。可比起普通的、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又是可以发声的人?。 若是连他?都消极丧气,岂不是其他?人?更是如此? 做人?不应当这样。 何况,现实?也并不全是黑暗。有仗势欺人?,利益为?上的号军,同样也有着推己及人?,肯担当的官员。 想到这里,宁颂的心情好多了。 他?心情的转折同样也表现在自己的策论中。 最后一道题,题目问?在朝纲败坏之时,周围人?都汲汲营营,着眼于小处利益时,自己该如何做。 策论一共五道题,前四道都是时政,最后一道题看上去像是两位同考官之间博弈的产物,放在其中颇为?不合时宜。 但对于宁颂来说,没有什么比这道题更合时宜了。 他?提笔写?下开头:「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当须笃行不怠。」 第75章 考完第三场出了考院, 宁颂是被韩管家接回去的。 到了凌府,宁颂二话?不说,先洗了一个澡, 睡得昏天黑地。 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来时, 天色已经暗了, 他睁着眼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自己是考完了乡试。 九天六夜的考试之行结束了。 虽然是到了凌府, 但凌府的主人并不在家?。 第170页 先前凌恆淌了乡试的一滩浑水, 忙完之后, 又赶回了府衙处理未结束的工作, 到了现在仍然没有回家?。 「少爷说了, 让您好好休息, 注意?身体。」 于是,宁颂就卸下了压力, 懒洋洋地在凌府里待了两日。 这两日, 宁淼与宁木两个人紧紧地跟着他,一步也?不肯离开。 「他们知道什么了?」 第一场结束,虽然大夫们确认了致使考生们上吐下泻的原因不是疫病,可宁颂到底是近距离接触了致病的环境, 因此回家?之后专门将自己与两个小?朋友隔离。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导致了宁淼与宁木的不安。 宁颂猜测到了原因,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专门抽出时间来陪两个小?朋友出门—— 来了临州府之后,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带着他们出去玩过。 好在小?孩子们的忘性很大, 起初还在担心宁颂的身体,等出门玩儿两日之后, 什么都忘记了。 在短暂的假期之后,宁颂继续将小?朋友寄存在凌府,自己回了白鹿书院。 之前放假是为了让他们休息,休息结束之后,也?需要?与师长们交待一番关于乡试的结果。 「你考的怎么样?」 但凡是考试,都离不开最后的结果。尤其是在成绩没有最终出现之前,都免不了内心的煎熬。 宁颂回到书院,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询问。 「……这怎么好说?」 又不是在现代,所有题目都有着客观的标准,只要?对一对答案,就能得出最后的分数来。 「这不是焦虑吗?」 苏期与宁颂待久了,也?学会了一些现代人独有的口头禅。 宁颂早上从临州府城赶到白鹿书院,下午才是正?式的与夫子见面的时间。 等到了下午,学子们来了一多?半儿。 「还有的人呢?」 宁颂问出这句话?,就收到了苏期一个莫名的眼神;「你说呢?」 既然考完试不来书院,那当然是因为没考好。再?考虑第一场考试中?出的意?外,应当还有一部分弃考。 「怎么会?」 关于乡试的准备工作上,宁颂没有藏私,无论是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是需要?注意?的事?项,他都写了一份攻略。 只要?是按照攻略准备东西,大概率能够逃过这次疾病的威胁。 「……那当然是有人自作主张咯。」 说罢,有人目光躲闪。 宁颂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攻略只有一部分人放在心上,另一部分人,或是有自己的想法,或是觉得攻略不合理,没有採纳。 「这倒也?没什么。」 先前做攻略,告诉同窗们需要?准备些什么,说到底也?只是尽了作为管理庶务的义务罢了。 他给出建议旁人听与不听,都与他无关。 毕竟,所有结果都得自己承受罢了。 参加乡试的学子们没有到齐,夫子们扫了一眼就知道了大概。他们都是有着多?年?教龄的人,不必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去管今日不在场的学子,书院院长先是鼓励了学子们一番,然后又提供了笔墨,让他们默写自己的卷子。 「答得不尽如人意?也?没关系,毕竟此次只是恩科而已。」 两年?之后,还有正?科呢。 在乡试考试之前,夫子们极尽鼓励之语,恨不得将这一回恩科描述成千年?难遇的机会。 考完之后,画风全都变了。 毕竟,没有人想要?这些学子们因为一次失败而躺倒。 等学子们将文?章默写出来,交上去,之后便是一个一个地被叫出去与夫子谈话?。 宁颂的文?章虽然交的早,但没有第一个被叫出去,而是坐在位置上等待。 「怎么样?」 苏期好奇地问一个被率先被叫出去的学子。 「……还好吧?」学子与夫子们交流了一番,但似乎并没有获得什么有效信息,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就说了一些鼓励我的话?。」 并且还说了让他之后着重?于加强什么地方的内容。 于是宁颂就懂了,所谓的「估分」,夫子们仍然还是以温和的鼓励为主,生怕学子们一时遭不住打击。 不一会儿,苏期也?出去了。 回来之后,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说了什么?」 苏期看了一圈四周,小?声说;「夫子说我有点?儿上榜的可能,但位次很偏后,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位置偏后算什么,能考上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这一回能中?了举人,哪怕排在最后一名都值得。 宁颂这才知道,原来夫子们的「估分」,也?不是完全是鼓励,当他们遇到自己觉得能有上榜的学子时,也?会触发?实?话?实?说的行动。 宁颂一直等到了最后,才得到了夫子们的召唤。 「你觉得你这次考的怎么样?」屋子里,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包括他的师父,书院的院长,还有之前教过他一段时间的张夫子。 像极了面试时的样子。 「正?常发?挥吧。」宁颂想了一下,说道。 所谓的正?常发?挥,就是自己该答的题都答了,并且是使出浑身解数答出来的。 第171页 答题的水平,就是他目前能够发?挥出来的最佳水平。 「那你对自己成绩的预估是?」 宁颂拧了一下眉,客观地道:「如果能上榜,应当是一百名以内。」 举人不同于秀才,每个省份都有着名额,大体上不会变,只有遇到战乱或者其他不可抗力因素才会调整。 东省是一共一百个名额。 能上榜当然是百名以内,但不知道为什么,夫子们也?被宁颂这个冷笑话?整乐了。 「油嘴滑舌。」 夫子们评价。 虽然不满意?于宁颂的敷衍,但夫子们仍然对于宁颂的考卷进行了一番评价。 第一场的经义题与第二场当然都是练习了很多?次,就是按宁颂说的,正?常发?挥。 能否得到一个很好的名次,完全是看考官们怎么评判,若是喜欢,自然是很有竞争力;若是不喜欢,也?不至于因为这两场的考卷将宁颂黜落。 毕竟硬实?力摆在这里。 只是第三场策论就不一样了。 今年?策论题出得规矩,不易拉开距离,前四道题宁颂虽然答得好,但其他人都也?不错。 于是,最终分出胜负的点?,就在于那一道十分唯心的最后一道题。 「看考官喜不喜欢吧。」 到了最后,夫子们得出结论。 有时候运气也?是结果的一部分,而在乡试考试中?,这一部分的占比有时候无限大。 虽然夫子们最后没有给出名次的结论,但宁颂本人不大在意?。 乡试考试出结果虽然会比之前的考试慢一些,但也?总会有一个结果。 如果不行,就继续读书好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宁颂将这个问题摆在了脑后。见苏期因为能否上榜而日思夜想,他干脆找一了一桩事?转移注意?力。 「做点?儿有趣的来不来?」 乡试考试结束,大多?数人都忙着休息,或是回家?与亲人团聚,或是抓紧时间与朋友聚会,却不想宁颂打算折腾「正?事?」。 「干什么?」 宁颂拿了一叠纸出来,纸上画着一幅幅图画,看上去格外生动。 苏期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这是……净水?」 宁颂点?头:「对,给百姓科普净水的重?要?性和方法。」 这是宁颂经歷了乡试第一场之后诞生的想法,如今正?值春种,临州府不少牛、羊等牲畜的粪便、尿液排入临州附近的水域中?。 老百姓们就近取水,难免不会喝到被污染的水。 「这能行吗?」苏期抬起头。 他亦是经歷过乡试第一场的惨状,亦是在第三场考试之前,看见了考院之前去世的学子们家?属眼中?的泪水。 可是,老百姓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 他与乡下人打过交道,知道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的改变是多?么艰难。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是宁颂的答覆。 做净水科普的活动,原本只是宁颂个人的想法,没想到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导致同窗们都知道了。 第二日,就有人来加入他。 「我们之前没干过这些,反正?听你差遣就行了。」 书院里知道了,大手一挥,批了他们一小?笔经费。 「反正?也?是要?捐的,不如交给你。」无论成与不成,反正?都是学子们的课外实?践了。 四月底,碍于天气异常,临州府下辖县的种植进度不如预期,梁巡抚得到了消息,处理完了公务,心血来潮想要?下乡去看一眼。 「之前充州的农业是做得很好的。」 农业是民之本,梁巡抚以前在充州做知府时,很是学习了一番侍候庄稼的知识,也?是靠着解决了粮食问题,才在上峰心中?挂了号。 来到渠县,梁巡抚停下马,远远地看了一眼农田的情况。 还好,庄稼都已经种下了,眼前一片绿意?盎然。 就在他准备策马带着下属离开时,忽然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正?支着桌子,在与村民交流着什么。 看打扮,这群人与其说是商人、农户,更像是读书人。 梁巡抚好了奇,吩咐下属去看。不一会儿,下属拿着一张纸和一个小?荷包过来,说了原委。 原来,是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在与村民们讲述如何?净水的知识。 那张纸上写的也?不是字,而是栩栩如生的画,哪怕不识字,也?认得清这画是怎么回事?。 「这呢?」 除了这幅画之外,还有一个材质不错的荷包。 「里面装的是一小?块净水的石头,还有一丸驱虫的药。」 梁巡抚不是只会高坐在府衙中?的人,他知道这些书生们准备这些小?物件儿的目的。 若是纯讲道理,乡亲们会担心误了自己做事?的时间,不感兴趣。但若是有了这些小?零碎的补贴,便肯花一点?功夫来秀才们「念经」了。 毕竟那个荷包不错。 梁巡抚沉默了一会儿,收起那张宣传图和荷包策马走了。 他们还要?奔赴下一个地点?。 巡视完了乡下,梁巡抚回了府城,考院里主考官差人请他去评卷。 算算日子,前期的阅卷工作已经结束,如今请他去就是定最后的名次。 第172页 「这卷子,策论最后一道题写得含含混混,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可是,他的前四道题又写得很精彩,要?怎么评啊?」 在两位同考官博弈的缝隙中?,最后一道策论题确实?成为了决定最终名次的关键。 「梁大人,您看看?」 梁巡抚快速地翻看着卷子,在看到「行远自迩」时,沉默了一下,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不久之前自己在乡下看到的场景。 他明白另外一个考官的斟酌,这道题原本就是比较为空泛的出题,想要?答好,很不容易。 虽然说前四道题的确不错,但这道题还是欠缺了一点?儿。 在梁巡抚看卷子时,其他考官们商量着,定下最终的名次。 梁巡抚手上这张不在前十之内。 「等一下。」梁巡抚说道,「我觉得这个卷子不错。」 说是「不错」,就是打算再?将试卷名次提一提的道理。 「可是……」 虽然他们能够感到考生本人的真诚,但答案还是略显拙朴,不如旁人写得天花乱坠。 「既然你们喜欢别的,我喜欢这一张,不行吗?」 梁巡抚作为同考官,自然是有着投票的权力,并且还有着不错的比重?。何?况,因为他的带头,另外一名考官也?站出来,支持了这张考卷。 由此,就不好再?将这张卷子剔除前十了。 定好了位置,考官们拆了封条,露出了答卷主人的名字来。 考官们看到那张被梁巡抚往前放的卷子的署名,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梁巡抚力挺的是一位白鹿书院的学子,这算是什么事?! 就在考官们互相使眼色,打岔子,以防梁巡抚恼羞成怒下不来台时,梁巡抚本人却稍稍走了神。 行远必自迩,原来的确有人说到做到。 第76章 乡试成绩还没有出来, 而白?鹿书院的公益活动仍在继续。 起初,宁颂只是想要践行自己的理念,力所能?及地去为改善普通百姓的生存环境做点儿什?么, 但很快, 他个?人的想法变成了书院组织的活动, 不少学子都加入了进来。 有人?、有钱, 所能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净水科普的公益活动从?一个?县发展到?了另外一个?县,最后连远在百里之外的青川县都知道了有这么一桩事。 如今走到?临州府附近的乡下, 只要在河边打?水, 都会有好心的村民科普生水的危害。 「这水不处理就吃, 肚子里会长虫子的!」 那些个?文绉绉的书生们说什?么「疫病」、「瘟疫」, 乡亲们没有那么多的理解能?力, 只能?记得其中一两个?关?键词。 相比起来, 肚子里长虫子比别的词彙直观得多。 而比起公益活动本身所带来的效果?,最重要的是, 白?鹿书院学子们所作所为, 也被?一部?分?商户们所响应。 尤其是与宁颂关?系匪浅的一心堂。 就在乡试考完之后的第五日?,他们就加入了进来。 之后白?鹿书院公益活动中的药材,都是他们提供的。与此同时,廉价的、能?够针对性的防治腹泻的药物也在研发之中。 不光是宁颂, 一些参加了乡试, 却对乡试中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的考生们, 都在活动过程中得到?了成就感。 还好,面对困难,他们也不是无能?为力的。 下乡科普净水知识的公益活动一直持续到?了放榜之前, 按照惯例,乡试放榜时间一般在考完之后的第十日?。 这几日?里, 宁颂等人?从?一个?村跑到?另外一个?村,在忙碌中极大地缓解了等待考试成绩的焦虑。 等到?考完之后第十日?,恰好是跑完了一个?村,学子们不得不收拾行囊回到?临州府。 「糟糕,又开?始紧张了。」宁颂听到?有人?说道。 纵然?大家无法彻底根除来自于乡试结果?的焦虑,可到?了放榜这一日?,学子们无论在哪里,都集中到?了考院附近。 由于来得时间太晚,距离考院更近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宁颂等人?只好到?不远处的茶楼里喝茶。 韩管家派的小厮早在清晨天还未亮时就出了府,就等着府内一张贴榜单,若是中了,就第一时间赶来报喜。 「颂哥儿,现在在想什?么?」 白?鹿书院的学子们待在茶楼上,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眼神却是盯着窗外。 若是开?始放榜,街上的人?就会有反应。 学子们从?早晨一直等到?了午后,等到?不少人?都觉得今日?恐怕不会放榜时,街边忽然?隐约传来了响动。 「怎么了这是?」 学子们不由得探出头。 街上一匹快马奔驰,马上是一位穿着红黑相间衣裳的皂吏,敲着锣,手上拿着报贴,只见对方路过了茶楼,往另一座酒楼里去。 「好像是报喜的。」 这也是科考之中的规矩之一,从?乡试开?始,每到?放榜时,都会有公家的报录人?出来报喜。 这角色通常由衙门的小吏担任。 「附近那个?楼里有人?中了!」 在放榜的时候,这些个?传达成绩的报子,犹如黑夜中的皎月一般明亮,他们的一举一动全然?居于所有人?的注意力中心,更何况眼前的报子还敲着锣。 第173页 没过多久,隔壁楼中的消息就传到?了宁颂耳朵旁。 「听说中举的是一个?老翁,今年?已经六十有余了!」 刚一听到?好消息,老翁就激动地昏倒了,甚至没来得及给人?打?赏。 那位来报喜信的报录人?见状,脸上都变了—— 他领了这差事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的从?同僚手中抢来的,辛辛苦苦又是找人?,又是敲锣打?鼓,没拿到?打?赏可怎么行。 还好,对于穷秀才自然?无人?理会,但对于新科举人?,愿意主动站出来为他揽事的人?就多了。 有人?自称是老翁同窗的自己站了出来,帮老翁感谢了官府报录的老爷,又应付紧接着而来的「二报」和「三报」。 不一会儿,老翁晕倒结束,他的亲人?们得到?消息都来了。 一家人?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位出了面的同窗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他才不担心自己投的钱打?水漂,中了举人?,多得是有人?送钱。 隔壁酒楼中的热闹并未看多久,宁颂所在的茶楼里也热闹了起来。 一批快马来到?了他们所在的茶楼里,敲锣打?鼓:「报——捷报白?鹿书院苏诲期老爷高中东省乡试第一百名,恭喜,哪位是苏老爷?」 苏期听到?响动,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宁颂。 直到?宁颂推了他一把,他才有了知觉,喉头动了一下,看着朝他奔来的报录人?。 「苏老爷,恭喜恭喜。」 看到?这位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如此年?轻,报录人?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宁颂适时塞了一个?红包过去。 报录人?掂了掂其中的分?量,态度更是如同暖阳一般和煦。 「恭喜您,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得了红封,报录人?急着赶下一场,利索地说了一些好话,掉头走了。 茶楼老闆高兴极了,不等旁人?如何反应,就吩咐小厮在门口挂了红。 「举人?老爷的喜气,我也跟着沾一沾!」 茶楼被?白?鹿书院的学子承包,老闆自然?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可当真有人?来报喜时,其中的喜悦却是不一样的。 有了这个?噱头,接下来一年?的生意都好做了! 只是,茶楼老闆还没顾得上督促小厮挂好红,不一会儿,又有报录人?前来。 白?鹿书院又中了一个?。 这一回,这位学子不如苏期那样踩着线过,而是正儿八经的第三十名。 「恭喜,徐师兄。」 打?发走了报录人?,徐师兄无事一身轻,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同时也关?心起了宁颂的成绩。 「你别着急,跑不了你的。」 徐师兄与书院的夫子们混的很熟,知晓夫子们估分?的情况。 他都中了,宁颂没有理由不中。 「我知道。」宁颂说道。 说是不着急,对于结果?有信心,可接下来一连两个?时辰都没有消息,总让人?觉得忐忑。 在这一两个?时辰里,白?鹿书院里的学子陆续又中了两个?。 一个?四十八名,一个?六十三名。 搁到?往日?,一共二三十个?秀才一同应考,能?够中四个?人?,已经是成绩极好的一年?了。 要知道,整个?东省两千名考生,考中的不过是一百个?人?。 「颂哥儿,再等等。」 随着时间流逝,茶楼里的气氛已经能?从?喜悦变成了忐忑,不少与宁颂关?系好的同窗都跑过来安慰他。 再等等,说不定是报录人?没找到?地方。 可话是这么说,白?鹿书院里的学子都在同一处,只要报录人?问一句,就能?找到?位置。 这样安慰,属于是没话找话了。 「没关?系。」从?中午等到?了傍晚,若是有消息,当然?就已经知道了,何况这已经这么长的时间了。 对于自己落榜这一件事,宁颂几乎是没有想过,但事实摆在面前,也不容许他不直面事实。 「大家自便吧,我先回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等待的必要,宁颂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别的考中的举子庆祝。 就在白?鹿书院其他学子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时,忽然?门外锣鼓声震天。 「喜报!喜报!」 茶楼老闆在柜檯上算着帐,本来已经乐得合不拢嘴,见到?了门外的动静,愕然?地瞪大了眼。 之前报喜只有一位报录人?,可这一回,却是来了一个?队伍。 报喜人?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停在了茶楼门前。 「青川县宁老爷可是在这里?」 姓宁的。 「对,是的。」听到?这个?姓氏,茶楼老闆还没反应过来,白?鹿书院的学子先奔下来了。 「可是叫宁颂的?」 「是!」报录人?穿着大红的衣裳,忽视自己被?一群壮汉们簇拥的窘迫感,喜气洋洋地道: 「恭喜宁老爷高中东省乡试第六名亚元!」 乡试第一名称作解元,第二到?十名称作亚元。 「恭喜,贺喜!」 宁颂在听到?门外的动静时,就站起了身,听到?了报录人?的一系列贺喜,不由得心神微定。 第174页 原本以为自己没有了中举的可能?,忽然?峰迴路转,他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喜色。 「谢谢。」 苏期配合地送上红封。 谁知这一回,这报录人?根本不收:「大好的日?子,我哪能?收您的红封,是我该给您送礼才对。」 说罢,报录人?竟然?当真掏出了一个?红封来。 宁颂:「?」 面对报录人?殷勤讨好的目光,宁颂不由得愣了愣,吩咐苏期将红封塞给报录人?之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报录人?身后的人?身上。 「恭喜苏老爷。」 虽然?与报录人?穿着类似的衣裳,可身后人?的体型完全不同。 见宁颂神情疑惑,那人?笑眯眯道:「我们是临王府的亲卫,奉王爷的命令,来向您贺喜。」 闻言,宁颂更疑惑了。 以他与临王府的关?系,似乎还还没到?这一步。 更何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说的是奉临王的命令。 他只是与储玉关?系好,与威名远扬的临王可是没有什?么交集。 察觉到?宁颂的好奇,亲卫的统领笑着解释道:「是世子爷在边疆打?了胜仗,王爷派我请您过府。」 请宁颂本是因为好事,可今日?又是宁颂中举的好日?子。统领担心抢了宁颂的风头,于是专门换了衣裳,伴作报喜人?。 宁颂哪想到?统领心中考虑了这么多,听说储玉的好消息,顿时眼睛一亮。 「走!」 在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刚刚得到?了中举的好消息。 亲卫统领看向宁颂的眼神更柔和了,低声说:「好教您知道,边军这次大胜,离不开?您送的东西。」 在储玉当时去边疆之前,宁颂送了一份礼物,里面分?别是药品、书籍和望远镜。 这也是临王派亲卫统领亲自来,一定要见一面宁颂的原因。 在临王眼中,宁颂值得这个?待遇。 第77章 走在路上, 宁颂从亲卫统领口中得知了边疆大?捷的全过程。 原来,皇上忌惮于临王府,将储玉一道圣旨发配到了边疆去, 反倒是给了储玉发挥的空间。 「我们世子在兵事上的确有些天赋。」亲卫统领在说这句话时, 嘴巴笑得合不?拢。 因为储玉去到的是皇上心腹所负责的区域, 一开始, 他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白日里跟着边军的统帅学习, 晚上自个儿在帐子里温书。 时间一长, 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弭。 由于储玉是读过书的, 边军里文人少?, 去了之后不?久, 统帅就分给储玉一部分文字类的工作?。 即是给他找点事?做, 堵住别?人的嘴,也?是想试一试储玉这人的成色如何。 结果证明, 储玉虽然?出身于王府, 但?办事?靠谱,脾气也?平易近人,渐渐地融入了边军的集体中。 融入之后,储玉就开始逐渐跟着统帅一起向外活动。 在这次外出巡视时, 储玉跟在统帅身边。 谁知道这一回恰巧是遇到了埋伏, 统帅受了伤, 士兵们也?因为敌方的算计中毒,战力损耗不?少?。 这时候,作?为外出小分队中身份第二高之人, 储玉站了出来,先是稳定了军中形势, 又成功使了法子,拖到了统帅醒来。 在这过程中,宁颂送的望远镜和药物起了不?少?作?用。 统帅及时回去,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但?扭转了形势,还获得了正?面战场的一个胜利。 这是近十年来第一个大?胜。 虽然?储玉算不?上首功,但?在边军上摺子请求封赏时,他的名字排在第一页。 「王爷说,世子多亏了有您这位朋友。」 宁颂哪里敢居功:「都是储玉他自?己抓得住机会,与我有什么关系?」 见宁颂这话说得谦虚,侍卫统领不?由得又高看宁颂一眼。 到了临王府,宁颂从侧门进去。 这时,临州官场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接到了消息,往临王府聚拢。 俗话说得好,这官场有时候与后宅一样,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京城里的王爷公主斗得乌烟瘴气,什么事?儿?没干,整日里犹如斗鸡一般。 相比之下,这临王府世子所立的功,看上去就显眼多了。 先不?说京城里怎么样,至少?临王后继有人,也?算是一门喜事?。 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是谁啊?我们怎么没见过?」 他们最好奇的,是这位年轻人的来歷,为何来临王府会由临王身边的侍卫统领亲自?接送。 对于旁人的好奇,宁颂自?然?不?知,他只是跟着侍卫统领走进王府,朝着东面一路前行。 不?一会儿?,宁颂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院子前。 门后的侍卫看到了他与身后的人,先微微行了个礼,然?后立刻去禀报。 「宁公子,请。王爷已经在屋内等着您了。」 宁颂微微做了一点儿?心理准备,这才继续向前。 虽说上一次进府,他已经见过了老太妃与王妃等人,可这临州府真正?的主人临王他还没有见过。 带着一点点紧张的情绪,宁颂推开了门。 第175页 「小宁来了,快过来坐。」 屋内的人看了他一眼,招唿道。 与传闻中的冷血、□□的印象不?同,临王本人看上去胖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王爷,倒像是邻居家?里和蔼的大?叔。 但?宁颂显然?不?会失礼,好奇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面上仍然?上前给临王行礼。 「客气什么。」 临王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一只手将他抬了起来,由此,宁颂更加感受到了对方的力气之大?。 「我叫苏康请你来,一是想亲自?同你说一声,道一声谢。再就是储玉从边疆送回来了东西,里面有专门给你的礼物。」 「恰好,今日也?是你的好日子,我在这里先恭喜你了。」 临王平易近人得出乎宁颂的意料。 宁颂连忙客套。 「好了,今日你本来要与亲人庆祝的,我叫了你过来,耽搁了时间。我让苏康送你回去,等改日我再让人请你。」 等宁颂走出临王府时,仍然?有一种?恍惚之感。 与此同时,他也?隐约明白了白鹿书院说是不?站队,但?实际上隐约与临王府交好的原因。 临王本身出身高贵,却有着一种?平易近人的魅力。 位高权重者多数更看重自?我想法与感受,而?临王身处这个位置,还能?推己及人,站在旁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确实不?容易。 宁颂从书房里走出来,侍卫统领苏康已经准备好了礼物。 除了储玉从边疆送的那?一份之外,还有王府额外准备的另外一份。 「王爷亲自?吩咐的,贺你中举的。」 临王府出手,自?然?没有不?好的东西。宁颂看了一眼,发现全是价值高昂的笔墨纸砚。 「这太贵重了。」 苏康笑道:「拿着吧,都是长辈的一番心意。」 搬出了「长辈」二字,宁颂自?然?不?好推辞。 苏康将宁颂送回家?,路上,他还与宁颂专门解释了陆行这个表舅的去处。 「他出任务了,不?然?你们还能?说说话。」 宁颂的便宜表舅是临王看重的将领之一,这也?是临王看宁颂格外亲近的缘故。 苏康将宁颂送到了凌府,在府门口?与他道了别?。凌府内,韩管家?已经等的眼冒金星。 「颂哥儿?终于回来了!」 屋内,一桌饭已经做好,凌恆也?早早回了府,与宁淼与宁木一起,就等着宁颂吃饭。 「什么都别?说了,先吃饭吧。」事?实上,这一日为了等待乡试的结果,宁颂全程只用点心垫了垫。 此刻回了家?,肚子里饿得肝肠寸断。 「快吃。」凌师兄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给他盛了饭。 一顿饭吃完,彼此之间的兴奋感降低了一些,宁淼与宁木累了,坐在饭桌旁脑袋如同小鸡叨米,一点一点的。 「我送他们回去。」宁颂哭笑不?得。 凌恆跟着他,两人一起照顾了小朋友们洗漱,等两人睡下。 等到只有两个人时,双方反倒是沉默了。 「去睡觉吧。」安静片刻,凌恆笑了笑,拍了拍宁颂的脑袋。 「第六,考得很好。」 「明日还有你忙的时候。」 凌大?人不?愧是经验丰富,他猜得一点儿?没错,自?第二日起,宁颂就忙成了一颗陀螺。 非但?有书院里的庆祝活动要参加,送来的拜帖的人异常之多。 算一算,他竟然?比此次乡试考试的解元还要忙碌。 「……因为你毕竟是被?临王府请去了嘛。」齐景瑜与宁颂这样解释道。 由于考区的缘故,齐景瑜这次乡试是回京城考的,考完之后刚出成绩,就快马加鞭回了临州府。 「他们要给我相看姑娘,想摆弄我的人生,他们配吗?」齐景瑜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刚回到临州,齐景瑜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宁颂被?请去了临王府的经过。 「眼看着如今形势与以?往不?同了呗。」 宁颂所感受到的热情,有不?少?原因与京城里的夺嫡情况有关。 先前,成王爆料端阳公主对皇嗣下手,皇上本人心中偏向公主,自?然?没有多相信。 但?随着当年的旧事?不?断被?翻出来,一些不?利于公主的证据也?不?少?。 眼看着,皇上本人对公主没有以?往那?般喜爱,连带着翻旧帐的成王也?遭了嫌弃。 京城里原本烧纸沸腾的局势一下子有了降温的迹象,与之相比,则显得临王府蒸蒸日上。 随着储玉在边疆的立功,朝廷里也?有了建议皇上过继储玉,立储玉为下一任继承人的说法。 这风声虽然?不?大?,但?不?少?人都听说了。 连带着宁颂也?受到了影响。 「我又何德何能??」听完好友的解释,宁颂不?由得苦笑。 京城里大?事?,与他这个刚考中举人的书生有什么关系? 为了不?掺和进这堆尚未结果的风潮中,宁颂在第二日就躲进凌府,关门谢客。 他在白鹿书院时,旁人尚且能?够找到他,可等他躲进了凌府,别?人总不?能?从按察使府中抓人。 第176页 一下子,宁颂耳边清净多了。 乡试考完,参加完主考官举办的宴会,临州府官场的热度还没有降下来,就又传出了梁巡抚要调离的消息。 「黄河那?边发了大?水,当地官员被?免职了,梁巡抚自?己上摺子要求去。」 梁巡抚的到来,是因为京城形势复杂,皇上要弹压临王。 如今京城内部的矛盾都解决不?完,加上临王从头到位配合得几乎没有脾气,这让皇上没功夫再针对临王。 如此一来,梁巡抚再待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 梁巡抚的离开,在外人看来,是京城与临王府关系缓和的例证,由此似乎更重视了之前的猜测。 临王府一时间更加炙手可热。 只有书院院长在梁大?人调走时感慨了一句:「比起党争,做点儿?实事?才是对的。」 对于这位素未蒙面的梁大?人,对于他的离去,宁颂本身没有什么感想。 只是没想到在对方离开之后,他收到了对方的一份礼物,打开之后,发现是某位水部官员治理黄河,改善水质的书籍。 「这是什么意思?」 宁颂懵了一下,由于找不?到原因,于是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份礼物。 在乡试结束之后的半个月,临州府官场上烈火烹油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时,宁颂却迎来了自?己家?的亲戚。 与陆行这个便宜表舅不?同,找到他的人是宁家?本家?的亲戚。 先前,宁颂被?赶出养父母家?时,主家?没有人出声。如今,在宁颂成为举人之后,宁家?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而?且,宁家?主家?找来的理由也?让人无法拒绝,昔日宁仁夫妻离开族里,去了青川县,如今落叶归根,族人总要葬在一起。 族里愿意为宁仁夫妻提供这个便利。 听到这个消息,韩管家?难得刻薄了一句:「早干嘛去了?」 之前宁颂带着弟妹讨生活,可没见过他们出面。如今宁颂与那?位宁大?人一样都是举人了,主家?才巴巴地出来。 早干嘛去了? 第78章 宁颂家的情况, 周围人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大雍朝人注重亲族,是因为家族、亲戚之间构成了一个小小的社会单位,在?这个社会单位中包含着互助、互利的隐形契约。 家族为成员提供庇护, 成员在一定条件下反哺家族。 只是, 在?宁颂三兄妹身上, 这份隐形契约失了效。 一个家族中, 较为强大一方对弱小的一方实行霸凌,而其他人装作看不见, 这就是很长一段时?间?内, 宁颂三兄妹日子过得艰难的原因。 既然一开始没有付出过, 在?宁颂的事?业有了发展, 获得一定成果时?家族再来摘果子, 显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颂哥儿, 我?将人赶出去。」宰相门前七品官,凌恆虽然不是宰相, 可韩管家早年随同凌恆父亲上任, 也是见多?识广。 遇到了家族内的纠纷,旁人明哲保身,生怕掺和了不该掺和的事?情惹了埋怨,韩管家才不管这些。 他怕宁颂见了人耽误了心情, 反倒是得不偿失。 「没事?韩叔, 我?去见见。」对于韩管家的好?意, 宁颂心知肚明,但他心中亦有考量。 「把人叫进来,就在?这里见。」相比于韩管家的维护, 凌恆给出的是另外一种支持。 于是,宁家主?家在?打听到宁颂住在?按察使?府中时?, 心中纠结了许久,好?不容易上门,想将宁颂请出门说话,没想到反倒是被请入了府。 「诸位来得正是时?候。」带路的人脸上笑眯眯的,语气却?带着几分不阴不阳。 「若是再晚一点儿,我?们?宁公子就要进京了。」 暗示宁家主?家人来得不受欢迎。 宁家人哪里听不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欢迎,但碍于场合,只得扬起脸赔笑:「是怪我?们?路上耽搁了。」 带路人冷笑了一声?。 在?按察使?府中穿行,一路上心理压力极大,何况还要受着凌府人或轻或重的敲打,主?家的来人一路擦着冷汗。 等到走到了待客的花厅,见到了宁颂,在?互报姓名之后,听宁颂淡淡叫了一句「伯父」之后,来人甚至生出几分轻松之感。 还好?颂哥儿本人脾气不错。 只是,宁颂虽然态度平和,但对于主?家来人提出的迁坟的建议时?,他仍然没有答应。 「他们?选择离开家,想必已经做好?了不回去的准备。何必又要再一次惊扰他们?。」 宁颂语气很平静,但话语中完全没有一点儿对于家族的眷恋,听上去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主?家的来人在?心里直嘆气。 不过好?在?宁颂虽然拒绝了主?家的提议,但仍然留了来人吃了饭,在?饭桌上,宁颂询问了不少关于宁仁夫妻年轻时?的细节。 原主?当年早早被过继了出去,与父母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对于两人的了解,也只是模煳到只有一两个细节。 更别提宁淼与宁木出生之后,父母就一直在?生病。 他们?需要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父母的旧事?,从而丰富亲人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仁弟年轻的时?候,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第177页 族里为了示好?,派来与宁颂接触的人原本就是与宁仁家有旧,此?刻听到了宁颂的请求,自?然再乐意不过。 从这位叫做宁益的长辈的口中,宁颂刻画出了关于原身父亲的形象,善良、仗义、好?人缘。 看上去,具备着所有外人嚮往的品质。 除此?之外,宁颂还知道了宁仁夫妇之所以情比金坚,是因为两人是,自?幼一起长大,是多?年的情分。 「当时?可真让人羡慕。」 大约是心中怀着些许讨好?的念头,宁益不间?断地说了许多?往事?,说得足足喝了一壶茶水。 「谢谢伯父。」宁颂听够了,才放人回去。 「有空的话,我?会回主?家一趟的。」 这就是宁颂所能给的承诺,认可自?己仍然身为宁家人。 宁益听懂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 有了宁颂这句话,他们?就算没白跑一趟。 主?家来人婉拒了宁颂留饭的提议,留下了礼物,满脸带笑地被送出了门。 凌府内,凌恆放下了书本,拉着宁颂出去遛弯儿。 「平日里老?是读书,在?不读书的时?候,多?休息眼睛。」凌大人平日里忙着公务的时?候,通宵也不是什?么事?。 以他的勤奋程度,当年读书时?恐怕也没有少熬夜。 对于宁颂,反倒是管东管西起来了。 宁颂对这些心知肚明,但配合地跟着起了身。他讨厌别人的管束,大多?数是因为旁人不顾他的想法?对他指手画脚,可凌师兄显然不是这样。 凌师兄长得好?看,说话还轻声?细语,再加上是为了他好?,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在?凌府里散步。 夏日的傍晚,暑气蒸腾,四周的花木掩映,凌府如同一座大的花园。 宁颂很喜欢与凌恆一起边走边说话。 「你今日与宁家人说话,不只是为了问过去吧?」不愧是办案子出身的人,凌恆的直觉相当敏锐。 「是。」 在?凌恆面前,宁颂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点头道:「我?想听听他们?当年发生了什?么。」 穿越来时?,原身已经被赶了出来,对于自?己的境遇也是道听途说。 如今时?过境迁,再反过来看,发现无论宁世怀夫妇收养宁颂,还是宁仁夫妇离开宗族,在?青川县隐姓埋名,都显得有些出人意料。 更何况,在?宁颂看来,那位出身高贵的伯母对于原身的恨意,有些过于浓烈,以至于到了偏执的程度。 「那你得到了什?么结论了吗?」凌恆问。 「没有。」宁颂干脆地答道。 那位主?家伯父说的都是一些片汤话。 不过好?在?没有收穫也没什?么所谓,反正事?已至此?,宁颂本人也不会再受伯父一家人的辖制,多?问一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我?帮你查?」凌恆问。 「不用了。」 宁颂想了想,拒绝了师兄的提议。将过多?的时?间?花费在?烂人身上,是一种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 「师兄若是有时?间?,不如想想帮我?取个字。」宁颂笑眯眯地说道。 前一秒,凌恆还因为宁颂干净利落地拒绝他而感到难受,下一秒,这份难受瞬间?化为惊喜。 大雍朝的男子过了二十岁才算是正式成年,在?二十岁这一年会有加冠礼,同时?亲近的长辈会帮取字。 宁颂父亲去世,身边也没有别的长辈,将取字这件事?託付给凌恆,显然是一种极为亲近的表现。 以凌恆的聪明,他一瞬间?就领悟到了这其中的含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会好?好?想的!」 当天晚上,凌恆就熬夜翻了一宿的书。 虽然他选出了一些备选,但仔细想想,又都觉得配不上宁颂。 如此?选了又否认,又选,以至于拖延了十几日。 这与凌大人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截然不同,让人大跌眼镜。 「叫『时?安』如何?」过了许久,凌恆终于拿出了一个选项。 「时?安。」宁颂品了一下,瞬间?领会了这个词中的意思。 大雍朝文?人取字大多?是代表着取字人美好?的期待和远景,取字的方式大多?是对名字的扩展与阐释。 颂,在?《说文?解字》中通「容」,是貌、仪的含义。后来,容貌、仪态等含义被「容」字完全取代,于是更多?用于「赞颂」。 凌恆用的就是祝祷的含义。 「敬颂近安」、「顺颂时?安」。 归根到底,无论是多?么美好?的词彙,寄託着多?么真切的愿望,等到需要从中挑选出最好?的那一个时?,都回到了最重要也是最初的祝福上。 时?安,期待着你平安顺遂。 「很好?,我?很喜欢。」宁颂脸上露出笑容来。 有了新的称唿,也代表着他进入了一个新的人生阶段。自?此?,困难的过往都留在?过去。 或许是宁颂对于宁家主?家的态度不冷不热,宁家也没有再主?动来找,除了送了些礼物来之外,就再没有了别的联繫。 这也是宁颂的想法?。 亲戚之间?,还是不冷不热最好?。 第178页 他不会依靠宁家,宁家也不要试图用亲族的名义来控制他。 随着五月的结束,乡试的余韵终于彻底结束,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也闲了下来。 宁颂在?书院里去了几趟,最后干脆不跑了,老?老?实实地住在?凌府。 随着乡试结束,大多?数没有考中举人的学子开始了继续学习,与此?同时?,新收的一批学子也逐渐赶上了课程。 与之相比,他们?这几个考中举人的,学习态度显得有些散漫。 「怎么,考中举人就够了?」张夫子乐呵呵地问他。 那当然不是。 比起秀才,举人拥有了入仕为官的权力,更像是一个正式的功名。若是多?年考不中进士,可以想办法?在?官场上谋一个官职。 就如同宁世怀一样。 虽然科举的最终目的都是做官,可举人出身的官员在?先天上就有了限制。 不但起点低,仕途也难走。 除非有特殊的际遇,否则大概率会一辈子终老?于低阶官职上。 因此?,但凡是中了举人的年轻学子,很少有人放弃会试,心甘情愿待在?举人这个位置上的。 「往年正科八月出榜,第二年二月会试,今年虽然是恩科,但时?间?安排应该差不离。」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不到六个月的准备时?间?。 「……我?去读书了。」宁颂刚刚稍稍有些松弛的心弦瞬间?绷紧。 既然非要考,一定要考,那何必再等三年? 正如张夫子所料,恩科四月考的乡试,十月便是会试的时?间?。 朝廷公布会试时?间?,对于读书人来说固然是一个大消息,但很快,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使?得临州沸腾起来。 皇上下旨,召了远在?边疆的储玉入京。 与此?同时?,凌恆重回京城,短短时?间?,从东省按察使?高升为户部侍郎。 虽然官衔都是正三品,但一个是地方大员,另外一个位于中枢,掌管财权,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一时?间?,凌府门口门庭若市。 对于宁颂来说,凌师兄的升官固然不错,但分别于两地的确是一个问题。但好?在?,他很快就不用纠结。 「一起进京不就完事?了?」齐景瑜好?奇道,「你不会还想留在?临州吧?」 第79章 按照白鹿书院上一届参加会考的情?况来看, 学子?们?的安排一般是书院里?突击学习到年终,第二年春天再赶往京城。 到了京城,要不?了多久, 就会参加统一的会考。 考试之后, 朝廷也会很快出结果, 到时候无论是继续参加殿试, 还是名落孙山黯然?回家,时间都会压缩在一个月之中。 对于经济拮据的学子相当友好。 宁颂的安排原本也是这样。 到时候他去京城一趟, 将宁淼与宁木两个小傢伙留在临州, 即不?会时间太长, 也不?会耽误两人的功课。 可谁知道, 计划赶不?上变化。 凌师兄高升, 意?味着凌府许多人都要进京, 连带着韩管家八成?也要跟上。 也就是说,宁淼与宁木没人照看了。 若是不?与凌师兄等一行人一起, 那他需要在短时间内找到靠谱的人来照看宁淼与宁木。 一切都要重头打算。 相比于现实考量, 自己那还未正式谈,但极可能夭折于异地的恋爱,反倒是居于次之了。 「难道凌师兄在你眼中就是个带孩子?的吗?」听了宁颂的真心话,齐景瑜脸上的表情?全是控诉。 「不?好意?思, 但韩叔如果留下来, 也还是不?错的。」 此时此刻, 宁颂忽然?理解现代生活中一个靠谱的家政人员的重要性,那完全是不?亚于亲人的存在。 就在宁颂还在考虑如齐景瑜说的那般提前进京,还是拖延一阵子?, 等到明年开?年之后随着大部队一起进京时,朝廷一封圣旨打消了他的纠结。 他的师父, 白鹿书院的院长被朝廷封了一个虚衔,哪怕无实职,但按道理说也得去京城谢恩。 如此一来,夫子?都去了京城,宁颂也没有什么?可以纠结的地方了。 既然?决定了要提前动?身,宁颂的准备工作就做了起来,开?始提前打包自己与两个小朋友的行李。 只是不?收拾不?知道,等到真正开?始整理,宁颂才发现在这半年里?自己的生活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由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凌府的缘故,往日白鹿书院租借的小院中东西早已?所剩无几。 翻来翻去,发现大多都是可以随时处理的不?重要的东西。 与之相反,在临州府的凌府中,却到处都是他的活动?痕迹——独自有一个卧室就不?说了,就连凌师兄书房中也为他布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更别提几乎把凌府当家的宁淼与宁木了。收拾起来,大多数都是韩管家送的东西。 无论凌府也好,凌恆也罢,都如雨一般无声地侵入他的生活,以至于等他反应过来时,周遭已?经?变成?自己不?熟悉的模样了。 想到这里?,宁颂产生了些许的羞愧之感。 他是不?是和凌师兄太不?见外了。 薅羊毛也不?是这么?薅的。 第179页 一番盘算,彻底让宁颂认清了现实,与此同?时,也借着机会盘点了自己家产,列了一张单子?交给了凌恆。 「这什么??」 升迁来得猝不?及防,凌恆在外忙忙碌碌,回了家好不?容易能够休息片刻,却见宁颂欲言又止地靠了过来。 片刻之后,对方递了一张纸和一个匣子?过来。 「我的家产。」 凌恆低头一看,第一行就是纹银二百两。 虽然?早知道自己师弟是一个敛财好手,但见对方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的前提下,还能保持资产增值,让人不?得不?惊嘆。 「什么?意?思?」看完了整张清单,凌恆抬起头来问。 宁颂诚恳道:「这些日子?我在师兄这里?受到了太多恩惠,不?知道该如何报偿,所以干脆都拿了出来。」 这是要将所有家产都交给凌恆的意?思。 被託付家产的凌师兄沉默片刻,心中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他哪能不?明白宁颂的心思。 这小师弟,分明是觉得一家人都住在他宅子?里?,占了他的便宜,想要报偿一二了。 可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好,既然?如此,我收下了。」凌恆将纸摺叠好,放进了自己书房的匣子?里?。 这就是收下宁颂好意?的意?思。 见状,宁颂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花好大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凌师兄收下东西,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干净利索。 这让他心中的亏欠感尽消。 回到自己的房间,宁颂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谁知第二日醒来,韩管家就上门了,除此之外,带着一个匣子?。 「……这是什么??」望着一整个匣子?的地契、房契,还有数不?清的银票,宁颂无言了。 「是少爷的一小部分家产。」韩管家笑眯眯地说。 宁颂眨眼。 他当然?知道是师兄的家产。 「给你的。」韩管家说,「少爷说,礼尚往来。」 所谓礼尚往来,便是宁颂将自己的家产交给凌师兄,凌师兄便做了同?样地将自己的财产交给宁颂。 解释完了这句,韩管家可惜地说:「少爷吩咐得急,我还有不?少东西没理出来,宁少爷您再等等。」 韩管家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问题。 宁颂:「……别。」 他心脏受不?了这刺激。 由于凌师兄的一番操作太过于出乎意?料,宁颂硬是躲了韩管家几日,才将这事儿混过去。 齐景瑜作为好友,听完了宁颂的抱怨,乐得像发了癫。 他也觉得凌师兄的手段很绝。 「你怎么?不?顺势收着?」齐景瑜发誓,自己说的这句话绝对是心里?话。 宁颂:「……」 被好友以威胁的目光盯着,齐景瑜举手:「行,我不?笑了。」 缓解了情?绪,齐景瑜终于能够理性地讨论问题,给出的结论便是:「咱们?师兄生气了。」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整宁颂。 「你当我不?知道吗?」前一天凌师兄滴水不?漏地收了东西,第二日就派韩管来出手。 以宁颂的性格,韩管家拿来的东西当然?不?会收,还要忍受韩管家热情?所带来的窘迫。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齐景瑜问。 把自己的家产给师兄,宁颂的想法也很奇葩。 「这不?是无以为报吗。」宁颂也想过自己给师兄或者韩管家拿银子?去作为生活费,但仔细想想,在凌府里?的花费,早已?经?不?是一二百两能够摆平的。 既然?如此,他就将自己拥有的全给了。 突出一个赤诚。 只是,宁颂想得很好,但在凌恆看来,却不?是一回事了。 「师兄觉得你见外。」 算帐算得太清楚,也是一种对感情?的伤害。 「可是我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宁颂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不?是,你担心什么?,咱们?与师兄是一辈子?的交情?,你不?会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小小举人吧?」 虽然?齐景瑜本人也只是刚刚考过了乡试,但说起「小小举人」时,有一种斩钉截铁之感。 他是觉得宁颂太过于保守了。 「你不?懂。」宁颂被开?解了一部分,但另外一部分仍然?没有释怀。 若是只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他倒也不?用?如此纠结了。 他想要的平等,哪怕是看上去的平等。 与齐景瑜吐槽一番散去了心中的愤懑,回到了家里?,韩管家终于没有跟上来送他东西,宁颂松了口?气,将买来的小零碎放在了凌恆的书桌前。 说来说去,到底是他办错了事。 凌师兄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总不?能等着凌师兄服软吧? 宁颂送了小礼物,转头读书去了。晚上,凌恆到了家,看到了自己书桌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凌恆看着桌子?上的簪子?和荷包,都是贴身佩戴的小物件儿。 韩管家笑眯眯地说:「是宁少爷今日出门专门给您买的。」 这些小礼物的价值当然?比不?上凌恆自己有的那些,但显然?已?经?是宁颂能够买到的最好的。 第180页 凌恆看了一会,「嗯」了一声,第二日就全换上了。 到了衙门,下属们?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午饭时悄悄讨论。 「难道凌大人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消费降级来得如此迅速。 旁人都在讨论凌恆的经?济状况,只有少数人胡乱猜测:「即将上任户部侍郎哪里?会缺钱啊,猜这个还不?如猜是心上人送的。」 要不?然?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宁颂送的这些东西,凌恆日日戴,用?到宁颂实在受不?了,又送了一份之后,才开?始慢慢换。 但这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至少在目前,对于宁颂来说,凌师兄肯用?他买的礼物,意?味着一场冷战的结束。 由于刚刚惹了凌师兄生气,宁颂也不?再提什么?自己留在临州的话,老老实实收拾行李。 到了要出发的日子?,凌府里?一共行李十多辆马车,其?中一大半都是宁颂与两个小傢伙的东西。 看着韩管家准备的东西,宁颂颇有一种鸠占鹊巢之感。 当然?,这一句感想他没敢说出口?。 由于凌府一行人入京是升官,一路上走得都是官道,休息地方的也是专门为官员提供的驿站。 虽然?一路上速度不?快,马路也称得上颠簸,但比起自己,显然?不?知道是舒服了多少。 以至于十一月宁颂到了京城,与大部队回合时,旁人都沉默了。 为什么?都是赶路,他们?一路上有一顿没一顿,饿得飢肠辘辘,凭空消瘦了一圈。 而宁颂,他竟然?会长胖? 「……师兄一路上到底餵了你什么??」 在往日的磋磨之中,齐景瑜早已?经?接受了自己在师兄心中不?如宁颂的现实,可如今看到了这样明晃晃的对比,还是心态爆炸了。 「没什么?呀。」 宁颂在这样的问答中,总是实话实说,但这样总会让齐景瑜的心态更加爆炸。 与好友见过一面之后,宁颂正式在京城的凌府里?住下来了—— 按说京城居,大不?易,京城地价房价都贵,按说凌家在京城里?的宅子?比临州府的小才对,可事实上,京城的凌府面积不?遑多让。 「这是少爷曾祖父那一辈购置的。」韩管家笑眯眯地说。 凌恆曾祖父那一辈尚了公主,按照血缘来说,凌恆算是与临王、今上都有点血缘关?系。 「怪不?得。」凌师兄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看就是家世很好的世家子?弟。 京城的凌府很大,宁颂挑了一个屋子?住下,很快就在韩管家的帮助下收拾好了房子?。 出于好奇,他朝韩管家询问凌家其?他长辈的事。 「哦,夫人与老爷之前跟着小少爷之前在云省,上个月传信说已?经?到广省了。」 凌恆的父母感情?不?错,加上凌恆父亲早早辞官,如今天南海北地飘。 这让宁颂无比羡慕。 「若我有一日也能这样就好了。」不?用?打工,到处旅游,这不?就是打工人的终极畅想吗? 只是,前一日宁颂还在羡慕凌恆父母的神仙日子?,没过几日,就收到了来自于凌恆父母的礼物。 「这是?」 韩管家笑道:「夫人与老爷早知道您了,之前一直没有送礼物,这次可是找到机会了。」 看着眼前的一大份礼物,宁颂沉默以对。 他该如何还礼? 晚上,宁颂抱着一箱礼物前去找凌师兄拿主意?,没想到凌师兄对着礼物中的一个翡翠戒指发了呆。 「师兄,怎么?了?」 凌恆回过神:「没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戒指是凌家歷代长辈传给下一代小辈伴侣的礼物,上一回见,还是祖母传给母亲。 这礼物,多少带点儿试探的意?思。 第80章 那一枚有着特殊意义的翡翠戒指被宁颂退了回去。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完全是宁颂自己觉得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无功不受禄,伯父伯母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礼物实在是不能收。」 凌恆回过神来, 看了宁颂一眼:「有什么能不能的?」 在他的眼中, 这翡翠戒指除了宁颂之外, 也没人配得上。 当然, 虽然凌恆认为?宁颂不必这样客气,但最终宁颂还是拒绝了来自凌恆父母的大部分礼物, 只留了对方?寄来的特产点心。 「这个已经很好了!」 凌恆劝不住, 只得由?他了。 京城的凌府面积与临州府相差不多?, 但平日里却热闹了许多?。 除了宅子里大多?数都是凌家的旧仆之外, 隔壁也多?是旧邻, 对于?宁颂这个借住在宅子里的陌生人很是好奇。 「听说是临州府的案首哩。」 凌府的正经主?人们当官的当官, 出游的出游,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京城里。 京城宅子里的旧仆们想?要打听消息, 还得从?跟着韩管家一行人从?临州府的下人那里打听。 谁知一打听, 吓了一大跳。 「这么年轻就是举人了?还是白鹿书院院长的徒弟?」 年轻的举人在京城里并不少见,旧仆们未必把这个功名当回事,但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是宁颂书院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 第181页 也就是说, 这个年轻人是他们少爷的嫡亲师弟。 「啊呀, 那真是前途无量。」知晓了宁颂的身份, 旧仆们瞬间变了态度。 「还不止呢,宁少爷与临王世子也是好朋友,王爷本人也与我们少爷见过面。」 无论什么时候, 人与人都有?斗争。临州府来的人与京城的旧人虽然都是凌家的僕人,但也想?分个高低。 听出了旧仆们语气中若有?似无的轻视, 临州府来的人心中默默冷哼一声,抓紧了时间与对方?科普宁少爷的身份。 敢慢待了宁少爷?等着遭殃吧。 发生在僕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宁颂本人自然无从?知晓,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从?某一日起,府中伺候的人对他都客气多?了。 「凌师兄家里的僕人太热情了吧?」 不愧是歷史悠久的大家族。 虽然是客居,但宁颂住在凌府实在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加上韩管家的刻意照顾,比起当时在临州的生活水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了几?日时间,整理好了自己的住所,又抓紧时间将自己在路上的收穫记了下来。 在得闲时,宁颂终于?带着宁淼与宁木出了门。 「出门记得别乱跑,知道吗?」 由?于?这是宁颂来京城之后的第一次出门,韩管家不放心,不但自己跟上了,还带了两个侍卫跟在后面。 「韩叔,这会不会太夸张了?」这是宁颂头一次出门带保镖。 「您呀,太小看京城了。」 韩叔笑眯眯地给宁颂科普了一番京城近些年发生的拍花子事件,不少受害者都是宁淼与宁木这个年纪的孩子。 「是我想?岔了。」 宁颂一想?到?自己带着两个小孩子出门,若是孩子丢了,他恐怕后半辈子都不会安心。 最终,韩叔带了四个护卫出了门,一个人跟在他们身后,其他三个人隐在人群中。 「你们放心,没事的。」或许是韩管家的故事过于?深入人心,出门之后,宁淼与宁木紧紧地拉住宁颂的手,不敢乱跑。 韩管家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吓到?了小朋友。 「有?伯伯们保护你们,别怕。」韩管家蹲下身来,轻声安慰道。 京城的繁华程度果然并非临州可以比拟,两个小朋友出门时还有?点儿紧张,等到?马车走到?闹市区,就顿时开始目不暇接了。 「哥哥,看那里!」 宁颂顺着宁淼指向?的方?向?望去,发现正好有?戏班子在当街卖艺,有?人正在戏台上翻了个跟斗。 「好厉害!」宁淼与宁木啪啪地鼓掌。 由?于?带了两个小孩子的缘故,宁颂婉拒了较为?热闹的地点,带着两个小朋友去酒楼吃了顿饭,而后又去了茶楼听戏。 茶楼里正在讲大雍朝开国的故事。 宁颂听了一会儿,发现话本子里充斥着许多?相似的情节,在听到?大雍开国皇帝拳打妖魔鬼怪,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召唤神仙帮忙时,端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这也太敢写了。 不但敢写,茶馆里也敢讲。 韩管家注意到?了宁颂的反应,低声同他解释:「这是端阳公主?吩咐人弄的。」 由?于?一系列的差池,导致如?今端阳公主?与今上关?系不復从?前。 这话本子,就是端阳公主?用来讨好父亲的手笔。 果然,话本子既然讲了开国的先?祖,自然少不了讲一讲当今的皇上。 可惜同先?祖打江山不同,今上登基时王朝早已经平稳,乏善可陈,话本子的作者只好硬编。 宁颂注意到?,当茶馆里开始将今上时,客人们走了不少。 「……大家都还挺真实的哈。」 在茶馆里听了一回话本子,虽说话本内容乏善可陈,但由?于?两个小傢伙都是第一次体?验,都听得极为?认真。 等到?离开时,两人都还有?些恋恋不捨。 「以后韩叔带你们来。」韩管家连忙承诺。 听了韩管家的保证,两个小傢伙这才上了马车。 一行人朝着凌府的方?向?驶去,等回了家,已经是日落。宁颂吃了饭,去书房里点灯温书。 一直看书看到?了深夜,凌恆还没有?回家。 韩管家来劝他去睡觉:「虽然着急读书,但身体?重?要。」 除了少爷之外,韩管家就没有?见过有?谁能与宁少爷一样勤奋。似乎在宁颂的身体?中有?一个发条,时间一到?,就会雷打不动地来到?书房里学习。 「没事,我再看一会儿。」宁颂笑眯眯地拒绝了。 乡试之后,宁颂復盘了自己的考试内容。 第一场与第二场不说了,问题就出在第三场。当时考试的时候,自觉地自己的策论是由?心而发,写得不错。 只是后来冷静了,再回去看一遍,才发现自己归根到?底是不擅长于?最后一道题的题型。 正是因为?不知道该怎样答是好的,不理解「好」的标准,因此才会随心答。 作为?结论,宁颂给自己布置了新的学习任务:他将之前歷次科考中类似的题搜集了出来,又看过往的前辈们是怎么答的。 至少先?把框架写会。 赶路的一路上不方?便做这项功课,现在安定下来了,又有?凌府的资料作为?支撑,宁颂就想?着多?学一会儿。 第182页 韩管家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剪了灯芯,给宁颂准备了夜宵。 这一看书很快就到?了深夜,到?了这个时候,凌恆仍然没有?回来。宁颂撑不住了,回房睡了觉。 第二日早餐时,他才见到?了凌恆。 只不过对方?吃了饭,浑身低气压,看上去格外不爽。 怎么了? 宁颂抬起眼来,望向?韩管家。 韩管家挤眉弄眼,示意宁颂别问。 宁颂点点头,低下头去继续吃饭。终于?,等到?一顿饭吃完,凌师兄的饭吃完了,情绪这才恢復正常。 「昨日玩得好吗?」凌恆知道宁颂要带着宁淼与宁木出去玩。 「两个小傢伙很开心。」 宁颂大致说了昨天的日程。 在听到?茶馆里客人们听到?今上相关?桥段走了大半时,凌恆眸子里泛出笑意:「促狭。」 话虽如?此,凌师兄的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 吃完了早饭,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宁颂带着宁淼与宁木在小花园里锻鍊了半个时辰,这才回了书房。 韩管家得了闲,同他解释早上的事情。 原来,凌师兄如?此暴躁,完全是因为?昨日户部查帐,查出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或多?或少都与端阳公主?有?关?。 公主?府显然知道这一点,派了人留在户部,非要趁着两任户部侍郎交接时,将这些问题抹平。 凌恆当然不会答应。 于?是,一来一去双方?就槓上了。 户部一整宿都没有?下值,到?了今天早上,又得按时上工。 「这就是打工人啊。」宁颂感嘆了一句。 端阳公主?的人一连在户部待了好几?日,最终也没有?能够达成目的。端阳公主?本人气得要死,进宫去与皇上告状。 只不过,她本人最近不受皇上待见,知道自己告状八成没有?结果,于?是脑子一转,想?了点子。 她想?求皇上赐婚,让凌恆做她的驸马。 自上一任驸马被问罪之后,端阳公主?一直是未婚状态。 「我看他要是当了我的驸马,还听不听我的话。」端阳公主?去御前求亲没瞒着人,同下属说的话,自然也不打算瞒别人。 京城里很快就知道了端阳公主?的打算。 而所谓阳谋,便是皇上也明?知道自己女儿打的是什么主?意,仍然也会考虑一番这个婚事的可行性。 若是凌恆当了驸马,首先?不会再偏向?于?临王府一脉,其次也能管得住公主?,不会让公主?再像往日那般大胆妄为?。 问题就是凌恆自己不答应。 可这人的态度,不也可以改吗? 于?是,京城里有?关?公主?和新任户部侍郎之间的那点儿八卦传得京城里沸沸扬扬,也不见皇室闢谣。 在皇上的沉默里,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点儿什么。 这种奇怪的氛围下,宁颂等白鹿书院的学子在受邀参加京中的文?会时,大家口中或多?或少都会提两句相关?八卦。 京城的学子知道白鹿书院的来歷,也明?白这些从?临州府来的弟子与最近炽手可热的凌大人同出一门,于?是一边说一边观察宁颂等人的反应。 他们想?从?中察觉点儿什么。 可惜,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没能套出点儿八卦来,京城的学子们有?些失望。但既然参加文?会,也还得做做文?章,聊聊诗。 只是,没说多?久题目,话题又转到?了别处。 「你们快看,那个人。」一个京城的学子小声说。 「别转头,用余光瞄。」 顺着京城学子的指点,宁颂与齐景瑜看到?了一个身姿颀长、颇有?风貌的学子从?远处走来,身边跟着不少人。 「谁啊?」齐景瑜好奇地问。 「姓祁的,你们不认识?」 见宁颂与的齐景瑜大眼瞪小眼,那位京城学子才解释道:「端阳公主?最近的爱宠。」 「?」 宁颂的眼眸微微放大。 京城学子尽职尽责地科普,原来,这位姓祁的书生,原本只是京郊一个穷苦人家的书生,谁知道一次意外入了公主?的眼,被公主?接进府里宠爱,还给想?办法弄了一个举人的功名。 非但如?此,这位祁书生自称自己有?些写书的爱好,于?是公主?就下了令,给他机会编话本子,并且要求全城的茶楼都得讲。 一时间,这位祁书生也是小有?名气。 「近日茶楼里流行的那处《群英传》就是他的手笔。」京城学子说这句话时,语气相当微妙。 宁颂想?起了那些话本子的内容,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原来制造神剧不光是现代人的专属。 「等下,可是公主?不久之前不是才打算请皇上赐婚吗?」齐景瑜好奇地问。 京城学子一脸诧异:「这有?什么相关??」 赐婚,是政治目的,驸马也是一种身份,与公主?宠幸爱宠有?什么关?系? 宁颂与齐景瑜消化了一会儿,才理清这位京城学子的逻辑。 「……厉害了我的京城。」半晌,宁颂赞嘆道。 吃了半日瓜,宁颂与齐景瑜直唿这趟来得值,反倒是其他白鹿书院的学子一脸诧异:「你们就不为?凌师兄担心一下?」 第183页 言外之意,是凌师兄对你们不错,而你们竟然没心没肺看热闹。 宁颂想?了一下,说:「我会为?师兄带宵夜的。」 至于?赐婚嘛,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恋爱还没正式谈,就对旁人的私生活管东管西的人。 正是因为?话题新奇,加上京城学子与临州府的学子完全不同的风貌,宁颂觉得这一趟文?会体?验不错。 只是到?了后半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位姓祁的书生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来,仿佛在打量宁颂。 不一会儿,端水的侍从?不小心,将水洒在了宁颂的衣服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宁颂不是傻子,自然辨别得出巧合与否。 到?了后面,那位姓祁的书生眼中的恶意不加掩饰。 京城的学子也觉得晦气,但顺着宁颂的问题想?了想?,目光变得有?些复杂,看上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快说。」 齐景瑜催促着好友。 「我直说的话,你们别生气。」京城的学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们不觉得,他与宁师兄是同一个类型吗?」 「?」 「就是风格和气质,都是同一挂的。」 但不同的是,由?于?从?小在书堆里泡着,又有?两世的经歷,宁颂看上去更像是一枚温润的璞玉。 相比之下,祁书生身上的那点儿书卷气,就像是假的一样。 鱼目与珍珠的区别,不外于?是。 「等等。」宁颂花了几?秒钟才理解了京城学子说的话,理解之后,瞬间沉默了。 「你是说,他现在在排除异己?他担心……公主?看上我?」 「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京城学子比划了一个挥刀的姿势。 宁颂:「……」 厉害了他的京城。 第81章 虽然那位祁书生心思复杂, 恶意满满,但在接下来的文会中,他?再没有找到机会出手。 宁颂不是傻子, 加上衣服脏了, 与同行的朋友们打了声招唿, 偷偷熘到了一边躲闲, 一直到文会快结束才出来。 他?出来时?,那位祁书生正在生气。 「怎么了?」 京城里?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一些热意了, 宁颂身上被泼了水, 但穿着仍然不舒服, 在躲闲的时?候换了一身文会主人家给找的衣服。 那衣服是月白色, 袍子上绣着云纹, 由于文会主人本身比宁颂更壮一点, 因此这衣服穿在宁颂身上有些略大,晃晃荡盪的, 反倒是显出几分出尘之气。 看起来更惹眼了。 祁书生见了, 又狠狠瞪了宁颂一眼。 「被针对了呗。」 书生们这个群体,平日?里?最?喜欢抱团,同?一个师承,同?一榜, 哪怕是修同?一本经, 都会成为彼此之间交往的缘由。 也?正是喜欢找相似之处, 因此会对于祁书生这样的人更加排斥。 学子们平日?里?寒窗苦读,一年四季一日?都不肯停歇,好不容易考个功名出来。可?没想到, 有人竟然走捷径就能与他?们站在同?样的位置。 若是这位走捷径的人低调闷不做声也?就罢了,偏偏这位祁书生刚一来, 就摆出了一副贵公子架势,说话句句不离公主。 这就是自己拉仇恨了。 参加文会的学子们笑嘻嘻的,也?不用横眉冷竖,更不必说一些太过于露骨的话,只?需要讨论不久之前刚刚结束的乡试就行了。 考题考的是什么,考院的环境怎么样,主考官是哪一位。 学子们只?需要讨论这个问题,那位耀武扬威的祁书生就插不上话。 在整个文会中,没有正儿八经地经歷九天六夜折磨,就获得了举人资格的,就只?有他?这一位。 祁书生虽然愚蠢,但也?不是听不懂书生们的针对。 可?他?又能说什么? 哪怕回去?同?公主告状,也?不好说是文会的举人们联合起来排挤他?。 若是真?这么说,公主反而?要问他?为什么会被排挤。 那就太丢人了。 忍着心中的怒意听完了文会其他?学子们的排揎,等到离开时?,祁书生整个脸都是僵的。 他?怕自己忍不住跳起来打人。 「以后这种场合我再也?不来了!」文会结束,出了门?,祁书生气沖沖地对伺候自己的小厮说。 这小厮也?是公主府的人,被派来伺候这位「公子哥」,听了祁书生的话,他?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他?之前又不是没劝过。 是这位主儿自个儿要来的。 一场文会,让宁颂见识到了京城权贵圈子里?多?种多?样的生态,除了连唿「好傢伙」之外,似乎没有旁的收穫。 此后,宁颂就绝了参加类似社交活动的心思。 「太浪费时?间了。」 就如同?他?以往在读书时?,一开始与学习搭子结伴备考一样,时?间一长,几个人都觉得吃力。 他?们发现,几个人聚在一起,反倒是社交占用了彼此的时?间。 倒不如当独行侠。 于是,五月剩下半个月,宁颂两耳不闻窗外事,扎扎实实地在凌府里?学了半个月。 由于学习时?间与凌恆的上朝时?间总是不一致,因此,为了双方的便捷,韩管家为宁颂在后院又专门?辟了一个书房。 第184页 如此一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整个五月,算起来竟然只?见了三面。 时?间一长,韩管家觉得不对劲了,悄悄地旁敲侧击:「颂哥儿最?近可?是心情不好?」 不久之前刚刚做完自己的功课,掌握了一种新题型,心中颇有成就感的宁颂:「?」 没有呀。 韩管家的结论从何?而?来。 「那……您与少爷,吵架了?」 「没什么,韩叔,我们好着呢。」他?整日?在凌府里?蹭吃蹭住,这感情能不好吗? 宁颂一脸莫名。 从宁颂这里?找不到缘由,韩管家半信半疑。但看在两个人偶尔见面还说话的份儿上,暂时?将这份担忧放回了心里?。 痛痛快快地在府内宅了半个月,到了六月,宁颂就有了不得不出门?的理由了。 他?的师父,白鹿书院的院长连同?几个夫子都从临州过来了。 他?们住在租住的一座别院里?。 作为弟子,宁颂当然要去?迎接,帮忙接风洗尘。 「你们先?别干别的,来让我考考你们。」弟子们原本是打算来帮忙的,没想到刚进了门?,就被夫子叫去?一旁问功课。 「……这些日?子,都干嘛去?了?」 到底是年轻的学子,而?且还是从一个地方去?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这一路上,心思难免被吸引到别处。 纵然如此,课业没有进步,还是得挨训。 「怎么,还得我们找绳子把你们拴在裤腰带上,你们才肯学习么?」宁颂表示,虽然隔着不同?的时?空,但夫子们训人的话都是一样的。 骂完了同?窗,夫子终于问到了宁颂这里?。 问了几个问题,宁颂都答得不错。 「还得抓紧时?间。」哪怕心中满意,夫子嘴上也?没有给予表扬。 但比起,仍然还是比那些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学子们待遇好多?了。 同?窗们心中愤然,等到考完了试,夫子们去?收拾房子里?,才用眼神控诉宁颂。 「颂哥儿,说好的同?富贵、共患难呢?」怎么有人偷偷学习啊? 宁颂理直气壮:「我可?没说过。」 同?富贵可?以考虑,共患难嘛,至少现在是婉拒了。 聆听过夫子们的教诲,又被留着吃了一碗饭,等到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同?窗们白日?里?根本没有时?间说话,因此还不想立刻散,拉着宁颂去?喝茶。 「忙了一天回家还要读书会不会有点过分?」在齐景瑜带头的同?窗们撺掇下,宁颂去?了上次去?过的茶楼。 坐稳之后,店里?的小二上了茶,宁颂才发现台上不讲《群英传》了。 如今说的是一个传统的话本子。 「……那位祁书生的作品下架了?」 宁颂用的是「下架」二字,同?窗们虽然不完全懂这个词,但结合语境,也?明白宁颂说得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同?窗好奇道。 「知道什么?」 见宁颂确实是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同?窗给他?解释:「那位祁书生,凉了。」 「凉了」也?是宁颂之前用过的词,因为颇为生动,被同?窗们也?加入了日?常用语之中。 「为什么?」 宁颂有些恍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回见祁书生是二十日?前,那时?候祁书生还是靠着公主的看重耀武扬威呢。 「家里?人侵占别人家的农田,被人告了。」 「啊?」宁颂想来想去?,也?没料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但同?窗们解释得一本正经。 原来,这位祁书生得了公主的宠爱之后,为家里?人也?谋了不少福利。家中人平日?里?只?是一些普通百姓,刚一得了权力,就抖了起来。 与乡亲们往日?的仇与怨,都必须要在这个时?候得到报偿。 而?他?作为公主的爱宠,得了公主的好处,自然行为不端也?会影响公主的形象,政敌们心知肚明,牢牢地抓住了这一点。 攻击祁书生是小,想要给端阳公主找点事却是真?。 「……」 这发生在祁书生身上的一切,倒也?是很?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那公主不保吗?」宁颂好奇道。 宁颂虽然不认识那位作为皇储之一的端阳公主,但也?从细枝末节中,了解到对方锱铢必较的性?格。 旁人对祁书生作对,归根到底是冲着公主去?的,后者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事儿嘛,保不了。」说这句话的同?窗表情有些复杂。 原来,在祁书生被御史弹劾时?,不光将祁书生本人的行为曝光,还将公主与祁书生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 可?谁知道,这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些摺子来,站在关心公主的立场上祁书生说话。 「祁书生虽然不好,但也?是公主挚爱。」 「自从驸马去?世之后,公主郁郁寡欢多?日?。祁书生虽然无才无德,但谁让公主喜欢。」 「祁书生的亲戚是亲戚,他?们犯的错,与祁书生无关,怎可?一概而?论?」 话里?话外,都是在为祁书生开脱。 第185页 公主本人一开始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碍于这些摺子是站在自己这一面,便没有理会。 等到满朝都知道祁书生深受公主喜爱时?,这些人终于图穷匕见,阐明了真?实的目的。 他?们上摺子请皇上为公主和?祁书生赐婚。 这一招,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公主气得跳脚——祁书生再怎么做小伏低受她待见,到底也?只?是个玩意儿,怎能当她的驸马? 这简直是在侮辱她! 公主当天晚上就将祁书生赶出了公主府,还差使自己的手下人去?找谁在弄鬼。 找出来的背后黑手毫不意外的是成王。 成王见公主吃瘪,乐呵呵地去?敌人面前挑衅,不出意外把端阳公主气个半死。 可?人是自己宠的,公主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泄愤一般地将祁书生打了一顿,赏了二十个板子,连同?他?的亲戚一起赶出府。 因为闹了这事儿,皇上这边也?不好再提给公主与凌恆赐婚的事。 「近日?公主可?是绕着皇宫走呢。」 显然,皇上这一次对于此事也?颇为恼怒。 这件事里?唯一一个高兴的人,便是即打击了政敌,又破坏了公主与凌恆联姻可?能性?的成王。 一箭双鵰,简直是再痛快没有了。 书生们隔岸观火,对于朝堂内的弯弯绕一知半解,但也?不影响他?们幸灾乐祸。 「哎呀,下次若是见到祁书生,该怎么和?他?打招唿好呢?」祁书生被赶出公主府,自然是举人功名也?没了。 没抓他?坐牢都是好的。 「可?能下次也?见不到了吧。」齐景瑜说。 若他?是那祁书生,他?恐怕谁也?不想见到。 对于痛打落水狗没什么兴趣,书生们说了两句,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成王身上。 「也?不知道是招徕了新智囊还是什么,这一回的计策聪明多?了。」 成王不笨,但也?绝对不聪明,加上找不到靠谱的人才,要不然,也?不会被端阳公主始终压得动不了身。 「这计策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轻盈感,也?不知道是谁想的。」 宁颂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茶。 比起猜测成王有了新智囊,宁颂倒是觉得这灵巧的手段有些熟悉。 何?况,有人在无声无息之间,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喝完了茶,宁颂回到家。 时?间已经不早了,凌恆依旧没有在家。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韩管家没有睡觉,而?是笑眯眯地在等他?。 「要换季了,少爷让我准备了一些东西给您。」 看见韩管家高兴的模样,宁颂没有拂他?的好意,跟着去?看自己收到的礼物。 笔墨纸砚、茶叶、吃食都不说了,都是惯常的物件儿。唯一让宁颂注意到的是,在塞得满满当当的另一个箱子里?,还有一些衣物。 这衣服的料子与图案,都颇为熟悉。 仔细看,正是他?去?参加文会时?被祁书生指示下人用水破脏的那一款。 「……」 宁颂沉默了。 半晌,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这师兄,竟然比他?还要记仇。 第82章 端阳公主?的闹剧最终以那位祁书生被赶走作为结尾, 成王一派大获全胜,还?获得了不少的关注度。 公主怕丢人现眼,独自在家里蛰伏。 京城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没有了这两?尊大佛相斗, 就连平日里工作都好做了许多, 表现在凌恆身上, 就是他下值的时间早了许久。 回家之后, 就负责与宁淼与宁木玩耍,有时候教?两?个小?朋友读书和写字。 宁淼如今已经十?岁, 在书法上颇有天赋。自从她八岁那年, 宁颂第一次将字帖交给她之后, 这些年来小?姑娘读书习字勤耕不缀。 到了如今, 在习字上已经颇有风采了。 在习字上, 凌恆请了一个先生回家, 专门给宁淼讲课。 「我们学的都是科举仕途上的东西,目的是为了考试。女子原本就生活不易, 倒不如学一些让自己?高?兴的东西。」 所谓的高?兴的东西, 就是除了基础的识字、道理?之外,随便供宁淼挑选。 宁淼最终选的是习字和练武。 习字是她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她短时间内不想放弃。而练武,一是为了强身健体, 二则是自保。 凌恆专门托临王府的关系, 找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女武师来教?她。 「术业有专攻。」 女子在练武上会出现什么问题, 自然没有比同性别的老师更加了解。 有了师父,宁淼自此之后就忙了起来。偶尔在不读书的时候,宁颂也会观察宁淼上课。 小?姑娘与小?时候一样,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那位武夫子刚开始得知是来教?凌府的小?姐时,心中颇为忐忑, 当真教?了两?节课之后,才喜笑颜开。 宁淼不但根骨好,悟性也是一等一的。 何况,宁家一家人对?于她都非常客气。 收徒不易,她将宁淼当成了能够传衣钵的徒弟。 凌府的几位成员们各忙各的,在京城的劲风之下,竟然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第186页 到了六月最后几日,朝堂里有了新的变动。 许久不上朝的皇帝,逐渐重新开始处理?政务,虽然无法做到往日那般日日上朝,但也不再是以往那般病恹恹的模样。 「听说是皇上派人找了名?医。」 皇帝的病情如何,对?京城里的局势影响极大。最开始,皇上病急如山倒,看上去似乎顷刻之间就会驾崩的模样。 那时候,无论是皇帝本人,还?是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们都开始思考储位的归属。 可谁知道,储位之争持续了多半年,公主?与成王之间没争出一个结果?,反倒是皇上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这怎么能不让人感?慨。 皇上的身体对?政局的牵扯是立竿见影的。 在他重新上朝之后,在处理?杂事之外,下了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旨意:催促储玉进京。 先前,储玉在边疆立功,捷报传回了京城,就有皇上徵召储玉回京的命令。 然而那时候是刚刚五月,边疆打完仗不久,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善后。储玉进京的时间一拖再拖。 后来,见朝廷里没有了后续,储玉就更不着急了,慢吞吞地与人交接,还?在边疆採购了不少东西。 等催他进京的旨意赶到时,他才刚刚离开边疆几日。 「走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京城与边疆之间隔着千里,在足够的后勤保障下,储玉一行人快马行进,一路走了小?半个月。 到了七月初,终于进了京。 作为临王府世子,皇上的亲侄儿,在理?论上可能获得继承权的重要?角色之一,储玉一进京,就被召进了皇宫。 等到半日之后,才被放出来。 他婉拒了宫里帮他安排住宿的建议,晚上住在了凌府。 一是因为一直以来凌恆都是临王最信任的人之一,双方有着过硬的交情;二,也是更重要?的,是储玉想要?见一见宁颂。 许久没见,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同宁颂说一说。 「先吃饭吧。」 开了门,将储玉迎进来,宁颂看了自己?风尘僕僕的好友一眼,开口道。 「……行。」 于是,那些关于朝堂关于天下大事的讨论还?没说出口,储玉就被塞进了澡堂里。 沐浴、换衣服、吃饭。 等坐在饭桌前,储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作为世子,储玉在边疆的生活并不差,有单独的帐篷,也有军中分?来的勤务兵专门照顾他的起居。 然而,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在边疆也好,在皇宫里也罢,他整个人身上的弦都是紧绷的,唯有此刻坐在了饭桌前,能够卸下身上的包袱。 「吃点儿,看看喜不喜欢。」 给这位炽手可热的世子做什么饭,韩管家是提前询问过宁颂的。宁颂想了想,说了几个临州的食物。 都是老百姓们餐桌上常见的。 「随便做一做就好,他不挑剔的。」 果?然,宁颂提议的家常食物得到储玉的喜爱,饭菜刚一上桌,他的筷子就没停过。 「你也吃点儿。」 宁颂转过头,同凌恆说道。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在吃饭时都没有说话。 边疆气候不好,食物种类不多,到了那里,储玉也只有入乡随俗,有什么吃什么,临州的食物是许久没有碰了。 相比之下,凌恆竟然也吃了不少。 面对?宁颂好奇的目光,凌恆笑了笑:「你忘了,年轻时我在书院求学,吃的也是这些。」 那时候,食堂还?没有改革,就一个大师傅,除非他们自己?想办法打牙祭,否则大部分?时间都得吃食堂统一做的食物。 说到这个,白鹿书院的学子们都应该感?谢宁颂才对?。 吃完了饭,凌恆将两?人请到了书房里说话。 书房的另一侧,摆着一个宁木学习的书案,见大人们进来,宁木同储玉打了声?招唿,然后偷偷熘走了。 储玉欲言又?止。 自始至终,他一直知道宁颂与凌师兄关系好。 到了京城,宁家一家人没有住所,借住在凌府理?所应当。可问题是,今日他发现的种种细节,似乎都在说明?双方的关系不只是借住这么简单。 储玉忍不住看了宁颂一眼。 将脑海中的疑问抛开,储玉说起了自己?在边疆的日常,与今日进入皇宫的细节。 原来,储玉在边疆经由不懈的努力,终于站稳了脚跟,原本再待一阵子,可没想到被皇上召进了京城。 离开时,那位被他救过命的统帅专门找他说话,让他关注皇上的病情。 「我希望边疆不要?乱。」 临走的时候,统帅是这样说的。 而能够给储玉提醒,明?显是某种程度上表达出了自己?的倾向。 「这……」 「边疆的军费被朝堂拖欠过。」除了为自己?找一个退路之外,统帅与公主?与成王都有过冲突,这也是原因之一。 皇上的身体原本就是所有人都需要?关注的点,统帅专门又?提一次是什么意思? 时间紧急,储玉不好去信问临王府,于是只好自己?打起精神,注意观察。 谁知道阴差阳错间,在他面圣时,还?当真观察到了一些端倪。 第187页 「圣上见我时似乎刚刚睡了午觉,面色泛红,步态悬浮。」 七月份,原本就是相当炎热的天气,可皇帝似乎分?外怕热一样,不但殿内放了许多冰盆,还?有人不停地给他扇扇子。 「……你是说?」 储玉沉声?道:「当年我在青川县时,曾经见过不少这样的症状。」 那些人,大多数人都是服食了具有成瘾效果?的药剂。 也只有这些药剂,能够让一副干枯的躯体重新唤醒活力。 「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凌恆拧眉,说道,「现在先把这个话题打住。」 并不是他们不相信储玉,而是这个话题太过于惊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难再讨论下去。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们没有忘记,如今短暂的安宁,来自于皇上身体的好转。 可若是皇上是靠着特?殊的、拥有后遗症的药物使得自己?恢復精力,那么皇上本人的动机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更何况,储玉如今也在京城里。 「和王爷发消息。」凌恆说道,「别用平日传信的渠道。」 如此关键性的消息,若是被截获,毫无疑问会后患无穷。 「我知道,我有专门的方法。」 那是他在离开临王府时,临王交给他的。 「要?保密,但也不要?太紧张,免得被看出来。」宁颂建议说。 「我明?白。」 在边疆经歷过生死之后,储玉如今也是一个沉稳的大人了。 由于这一场谈话太过于沉重,导致这一晚上三个人都没有睡好。只是第二日醒来,宁颂仍然请韩管家带储玉出门逛一逛。 「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到了京城里,不出去走一走反倒是奇怪。」 「别忘了,在被认回王府之前,你是个小?老百姓。」 听到宁颂的话,储玉灵光一闪,明?白了宁颂的意思。 他在边疆建了功不错,但与他见识短浅,与权贵阶层格格也不冲突。 于是,储玉在韩管家的陪伴下,逛了一整日的京城,买了两?车东西回家,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 这一副模样似乎也安了宫里的心,第二日,宫中赐了不少东西。 就在储玉到来,搅乱了京城风云时,宁颂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许多人的案头,受到了关注。 临王府世子微末时结识的好友,户部侍郎的嫡亲师弟,白鹿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 任何一个头衔,看上去都颇有含金量,更何况这三个头衔还?集于一人之身。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宁颂还?是一个举人,一个还?未进入官场,没有官职的人。 似乎正是要?显示这一点所言非虚似的,没过多久,宁颂就收到了一封重量级的邀约。 端阳公子邀请他后日去西郊庄园赏花作诗,除他之外,全京城有些名?气的学子都在其中。 第83章 作为本朝唯一的公主, 端阳公主虽然没有?正经的官职,但一直以来对于朝堂的影响力没有?断过。 早年,她?靠着举办文会寻找人才, 逐渐建设起了自己的班底。 这些?年, 她?的班底逐渐完善, 很少再与学子们面对面交流, 但又因为特殊的身份,在文人中的影响力不增反涨。 因此, 在公主府传出即将要在西郊庄园里开赏花会, 并且邀请了白鹿书院的学子时, 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一时间在京城里声名大振。 「颂哥儿, 端阳公主的赏花会你去吗?」 在收到帖子之后, 齐景瑜很快就摸到了凌府来。 宁颂收到的这一张帖子, 是公主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来的时候十分高调, 可谓是完全没有?躲避其他人。 因此, 宁颂收到邀请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不?大想去。」宁颂听见好友的询问,说了实话,「但又不?能不?去。」 距离会试的时间越来越近, 宁颂恨不?得将所有?时间都花在读书上, 哪有?心情去参加什么赏花会。 可问题是, 端阳公主将邀请他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摆出一副他非来不?可的模样,他亦不?好拒绝。 「不?想去可以不?去。」面对宁颂的纠结, 储玉有?些?抱歉,开口道。 「我去给公主解释。」 宁颂看了他一眼:「那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对于这一点, 宁颂看得很清楚。 说来说去,他自己不?过是个举人,更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背景,之所以被端阳公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邀请,八成是因为储玉。 而储玉因为皇宫里?的发现,近日都在刻意降低存在感,能不?与京城的权贵接触,就不?接触。 显然,端阳公主显然是找不?到储玉,才在自己身上下功夫的。 「比起你亲自上门?,倒不?如我去。」 在面对端阳公主时,到底隔了这么一层,反倒是很多事情可以留有?余地——大不?了他可以装傻。 储玉拧着眉,心情复杂。 「没关系,都说了是文会了。」宁颂安抚了一句。 端阳公主不?但请了白鹿书院的学子,还?请了不?少其他读书人,对于宁颂来说,这恰好也算是一个进行交流的场合。 第188页 既然决定?去了,宁颂没有?必要让心态太过于消极,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 几?日时间一晃而逝,到了文会这一天,宁颂换上了韩管家帮忙准备的一套新的衣裳。 从很早之前起,宁颂的衣食住行就被韩管家全权接手?,如今身上穿什么,也多是韩管家说了算。 「韩叔,这衣服似乎有?些?夸张了。」 平日里?,宁颂读书久坐,韩管家为了他的舒适,大多数选择的是绵软舒适的布料,款式也普通。 可今日似乎为了去参加宴会,韩管家拿来的衣服一改平日里?的风格,称得上是繁复华丽。 光看这袖子,就是绣娘用银丝绣的云纹,在光线下如同水波一般闪动?。 「换一件吧。」宁颂有?些?受不?了,「我穿不?习惯。」 对于宁颂的要求,韩管家心中有?些?惋惜,但抵不?住宁颂的坚持,只好重新给他找了衣裳。 「颂哥儿担心什么呢,京城里?的公子都这样穿。」 年纪轻轻的,穿成老古板怎么行? 宁颂换上了一套自己熟悉的衣服,笑道:「您也说了,是京城的公子这样穿。」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罢了。 若是穿得那样富丽堂皇,反倒是让人觉得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韩管家还?要说什么,被恰好赶来的齐景瑜打断。 齐景瑜玩笑道:「行了,韩叔,今天有?别人在呢。」 「您就不?怕将他打扮得太好看,被人抓走?」 韩管家瞪大了眼,瞬间闭上了嘴。 换好了衣服,拿上了请帖,宁颂与齐景瑜上了马车,打算朝着西郊庄园进发。 在他们离开之前,凌恆将身边经常用的长随交给他们。 「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可以问问他。」凌恆不?怕别的,就是怕宁颂担心太多,委屈了自己。 「到时候我就在隔壁庄园,不?用担心。」 作为京城里?不?差钱的人家,凌家在西郊也有?庄园。 「好。」宁颂应声,「别担心。」 凌恆吩咐了许多,等到正式出发时,已经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两个人为了不?迟到,只要加快速度。 可纵然时间紧张,齐景瑜仍然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与凌师兄平日里?都是这样吗?」 「哪样?」宁颂摸不?着头脑。 「就是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你拴在裤腰上的那样。」 宁颂:「……」 半晌,他威胁道:「这话你敢在凌师兄面前说么?」 像极了那些?打不?过就找家长的小朋友。 一路无话,两人朝着西郊奔去,到了地点,两人下了马车。长随已经递了帖子,有?人上前来迎接他们。 「是宁举人?快请进。」 或许是被提前吩咐过,迎客之人见了请帖上的名字,很快就放了行,并且进门?之后,还?有?人专门?迎接他们。 宁颂假装不?知,与齐景瑜一起跟着人往前走。 端阳公主举办的这次文会虽然有?几?分醉翁之意,但能看出宴会是用心举办的。 此时正是七月,荷花尚未开尽。宴会的主人显然是利用了这一点,提前吩咐人将池子清理一空,移栽了若干株荷花来。 经过专人的养护,在文会这一日,这些?荷花都开了,一整片荷塘蔚为壮观,微风吹过,莲蓬荷叶相映成趣,令人惊嘆。 「这……真是赏花会啊。」齐景瑜忍不?住赞嘆。 引路人笑眯眯道:「公主早在去年恩科时就想好了,要在各位五湖四海的读书人进京之后,举办这么一场文会。」 莲花在书中典故颇多,在大雍朝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夸人品性高洁。 无论?端阳公主怎么想,至少举办这样一场荷花宴,是讨了读书人的好。 更何况,就如引路人提醒的那样,这一回恩科是公主提议,无论?如何,这一届的读书人们或多或少需要念及她?的恩情。 「公主是懂我们的。」就在引路人说话的当头,宁颂就听到有?书生?在感慨。 引路人一路将宁颂与齐景瑜带入了宴会,而后就礼貌地告了辞,整个人的态度显得不?疾不?徐。 「什么情况?」在引路人走了之后,齐景瑜好奇地问。 他有?点摸不?着公主的目的了。 难道说,对方真的只是为了拉拢读书人,继而提高自己的威望? 「既来之,则安之。」宁颂安抚道。 他们是客人,宴会怎么样,自然还?是得静待主人的安排。 无论?公主是什么目的,总会在接下来的流程中揭露。 他们只需要见招拆招就行。 没有?了陪客的打扰,宁颂与齐景瑜都显得颇为自在。不?一会,白鹿书院的学子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坐在了一起。 再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无聊,于是又各自去找人聊天。 在这些?书生?们谈话、讨论?问题时,主人家都给予了极大的空间,除了做好服务工作之外,再无其他。 「不?愧是端阳公主的宴会。」 据国子监的学子科普,宁颂等人才知道在过去,京城许多读书人以收到端阳公主的邀请作为荣耀。 第189页 许多人靠着文会为自己找到了机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端阳公主是为读书人们提供了晋升之阶。 「我理解大家的选择,但不?喜欢这样。」表面上,宁颂对旁人的侃侃而谈适应良好,私下里?,他却?是与齐景瑜这样说的。 「为什么?」 宁颂手?中象徵性的拿着一个茶杯,但自始至终没有?品尝一口,听到齐景瑜的问话,说道: 「这样的场合,很容易给人一种拉关系就能够处理一切麻烦的错觉。」 可现实社会中显然不?是这样。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固然重要,但却?无法替代他们花费在具体?事项上的时间和汗水。 说来说去,他们算是务实派,同样不?喜欢夸夸其谈。 齐景瑜默默地点点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偷偷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躲闲——反正到时候宴会正式开始,会有?人提醒他们的。 夏日的阴凉处不?好找,再加上蚊子遍地,考虑到一些?现实因素,两人找了一个远离荷塘,又能远远看到宴会进展的背阴处。 就如同小说中的某些?剧情一样,当他们远离人群,想要躲闲时,总会被迫地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比方说现在。 宁颂正在听到一个男声训斥同伴。 「想办法将你送进公主府,是让你侍候公主,讨得公主的欢心,不?是让你耍少爷脾气?的,你明不?明白?」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声音,被训斥的人有?几?分不?服气?:「你明白你怎么不?去?」 「我是堂堂的大家少爷,爹娘宠大的,凭什么让我去当娈/童,讨一个女人的欢喜?」 ……这信息含量就有?点充足了。 宁颂与齐景瑜对视一眼,默契地俯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围栏之下。 两个人的争吵还?在继续,但一个人奈何不?了另外一个人,双方无法,只好不?欢而散。 在两人走远时,宁颂才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 其中一位打扮得果然雅致富贵。 两人消失不?见,出于安全,两人又换了一个地方,检查了四周,这才开始说话。 「这事儿嘛,不?意外。」相较于宁颂听到八卦之后的震惊,齐景瑜本人接受良好。 「自从那位祁书生?之后,京城的世家里?少不?了给公主府送人的。」 大雍一百多年,当年同□□一起进京的权贵们已经繁衍了两三代,朝廷里?官职有?限,多得是朝廷无人,家境败落的。 这些?家中还?有?一些?钱,无法忍受自己的阶层跌落,往往想出了一些?馊主意。 「成本低嘛,一个家族子弟换一家人的前程。」哪怕是祁书生?那样的人,之前也风光过。 更何况,所有?人都不?认为自己运气?不?好。 「我继母也想送人来着,后来被我祖父给拦住了。」齐景瑜平平淡淡地爆了个料。 倒也不?是齐景瑜的祖父觉得这条路不?光彩,而是觉得继母选的人不?够好。 「……厉害了。」 齐景瑜讲完了自家的笑话,还?嫌不?够似的,低声说道:「不?过旁人家里?都送表亲、远亲,这黄家人不?太讲究,送的是嫡孙。」 宁颂理解了一下。 结合刚才他听到的消息,齐景瑜应当是认出了刚才说话的人。 「说起来,这黄家与你还?有?点关系。」齐景瑜转过头来。 宁颂愣了一秒,搜索自己心中的与黄有?关的家族。 半晌后,他瞪大了眼。 「没错,就是你伯母家。」 京城黄家,既是宁颂的伯母家,也是他伯父宁世怀的背后靠山。 第84章 宁颂与齐景瑜悄悄熘了一会儿, 等到回到宴会中时,宴会已经快开始了。 「你们去哪里?了,到处找你们找不到。」白鹿书院的同窗低声?说?道。 方才?, 宴会的主事人来了一趟, 目的就是为了找宁颂, 但没想到无功而返。 「太热了, 到处转一转。」齐景瑜随口敷衍。 同窗不信。 「他肚子不舒服。」宁颂道,「所以拖延了一会儿。」 「……」想到某种可能, 同窗默默地离齐景瑜坐远了一些。 随着?宁颂与齐景瑜的到来, 宴会很快正式开始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 他们见?到了赏花会的主人, 端阳公主。 这位公主论年龄来说?已过而立, 平常人家的女眷到了这个时候,往往因为后宅、儿女之事烦恼, 相比之下, 端阳公主似乎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在权力的滋养下,身着?水蓝色的长?裙的公主宛如一株盛开的睡莲,自由、惬意。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全?神贯注。 这无不昭示着?她对于全?场的影响力。 「怪不得人人嚮往权力。」宁颂感?慨。 在某种程度上, 权力决定着?一个人对自身命运的把控, 与此同时,也能够影响甚至决定旁人的命运。 「那?可不是吗。」 齐景瑜说?,「不少人都在嚮往成为权力的侍奉者。」 两?人在这一刻, 默契地住了嘴。 他们看到了跟在公主身后的黄氏兄弟。 只不过,相比于私底下的牢骚遍地, 此刻跟在公主身后的两?人面带微笑,看不出有半分的不甘心。 第190页 宁颂微微挑了挑眉头。 因为端阳公主的出现,文会短暂地沸腾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赏花会。 文人们聚会当然是如此,来都来了,自然少不了炫耀自己文采的环节。 文会的主人显然也明白,吩咐下人摆上了笔墨纸砚,请学子们前来赋诗,记录西郊庄园中的盛景。 宁颂等人同样收到了纸和笔。 「怎么说??」齐景瑜偷偷问。 「正常写。」两?个人都是经歷过正儿八经的科举训练的,试帖诗做了无数首,如今拿来应景的诗作,自然也不在话下。 如今作诗,若是太过于离谱,反倒是惹人注目。 「哦。」 于是,两?个人就按照自己的正常水平写了一首咏荷的诗交了上去。 果?不其然,在诗作交上去之后,不一会儿就进?入了评审环节。在端阳公主挑了两?首之后,宁颂的诗被端阳公主拎了出来,读了一遍。 「不错,听说?这首诗是白鹿书院院长?的高徒做的?」 端阳公主说?话声?音不大,但却有一种让人凝神听她讲话的本事。 「颂哥儿。」 同窗拍了宁颂一下。 预料之中的情节发生了,宁颂心中仍然有几分无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同公主行了一礼,道:「是学生的拙作,公主谬赞了。」 端阳公主扬了扬眉毛,抬起头打量了眼前的书生一眼。 她悠悠地停顿了两?秒,笑道:「怎么是谬赞呢?这诗写得不错,人看上去也不错。」 「若不然,怎么会入了书林老前辈的法眼呢?」 书林,是白鹿书院院长?的号。 宁颂眼观鼻、鼻观心,此时此刻,他说?什?么都显得不对劲,倒不如沉默。 「行了,坐着?吧。」 「早听说?过你的名字,今日难得一见?,等会宴会结束了,可还得聊一聊。」 这意思,是如今见?过了还不够,不久之后还得与端阳公主见?面的意思。 宁颂只觉得头皮发麻。 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无法开口?拒绝。 「是。」 宁颂退下了,端阳公主开始挑其他的看得上眼的诗,被挑中的人自然是满心激动,面露欢喜,只是端阳公主却再没有说?出「宴会结束之后再聊一聊」的话来。 正是因为这个不同,宁颂哪怕在坐下之后,仍然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有目光在打量他。 或直白,或隐晦。 而这时,坐在端阳公主附近的黄家兄弟也在打听宁颂的来歷。 「听说?是临州来的,自身没有什?么背景,就是靠进?了白鹿书院,当了院长?的笛子。」 一个白鹿书院的弟子有什?么稀奇? 哪怕是白鹿书院院长?本人如今站在端阳面前,也未必能够获得公主更多的注意力。 这一点?,黄家兄弟们明显比旁人清楚。 可若不是因为这个身份,又是因为什?么呢?刚刚进?入京城的临王府世子吗? 两?人中,年长?一点?的黄松拧眉思考。年纪稍小一点?儿,相貌更加精緻的黄宁却若有所思地看向宁颂的方向。 「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临州府还有一个姑姑?」 黄松回过神来。 他们的确在临川有一个姑姑,只不过这个姑姑是庶出,还嫁了一个没有什?么前程的举人,之前在临川的一个小地方当县令。 「我听说?那?个姑父也是姓宁。」 同出一地,又是一个姓氏,双方就算是有相似之处,这种联繫也太过牵强。 黄松摇摇头,没把自己弟弟的提示当一回事。 「你别急着?摇头,上次我回来,我听见?娘亲与嬷嬷在说?,说?是我姑姑之前的养子不孝顺,偷偷考了科举,又傍上了靠山,欺负她来着?。」 黄松诧异地转过头,对上了弟弟闪烁的目光,顿时明白这傢伙显然还有所隐瞒。 「你还知道什?么,快说?!」 黄宁在黄松的逼问,小声?说?道:「其实我小时候见?过他。」 小的时候,他回黄家的本家,随同母亲一起,去过一次姑姑家。 那?时候,他很淘气,母亲不要他去的地方他偏要去,无意间误入了宁府的后院。 当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见?了他,对他友好地笑了笑:「你是哪里?来的呀?迷路了吗?」 说?着?,伸手要来扶他。 他勐然见?到陌生人,吓了一跳,又担心自己被发现,推了人一把,跑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位庶出的姑姑和姑父收养了一个同族的孩子。 「你姑姑真是不容易,也不是家里?怎么想的,将?她嫁到这里?。」 母亲对此是这样抱怨的。 黄松听了这么一通计划之外的话,欲言又止地看了自己的弟弟几眼,最后什?么都没说?。 「你最好是刚刚认出来的。」 黄宁缩了缩脑袋。 事实上,他还是说?了谎。他是在回家听到母亲的抱怨之后,鬼使神差地差使旁人去帮忙查的。 恰好,那?时候也是临王府世子进?京的日子,他就顺势知道了这个表弟与临王府世子的关系。 第191页 但他没有与家里?说?。 宁颂并不知道自己听过墙角的黄氏兄弟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此时此刻,他正在一旁拿毛笔写写画画。 发泄完心中的情绪之后,宴会又上了糕点?。 宁颂拿了一个点?心吃。 对于宁颂的心态,齐景瑜见?了也不禁嘆为观止。 「你现在能吃得下去?」他不是不知道好友的烦躁,但对于对方虽然心情不爽,但仍然能吃吃喝喝,还是颇为嘆服的。 「我怕我饿晕了。」 事实上,两?人在来之前,并没有吃什?么像样的正餐。 「……行。」 无论如何,先吃饭吧。 宁颂吃了几样点?心,又喝了水。填饱了胃袋,情绪也稳定多了。 在这时候,端阳公主的诗词评鑑流程也结束了,并且宣布了前三?名。 宁颂得了第三?。 由于前三?名都有奖励,因此,在宁颂吃饱喝足之后,又站起身来,领了自己的奖励。 谁知这一波奖励发下来,又是一番引人注目。 第一第二都是寻常的宝物,唯独宁颂的这份礼物,是端阳公主亲自准备的。 「吃好了吗?」在领奖励时,公主身旁的管家还笑吟吟地问他。 显然,他也一直在观察宁颂的动静。 如此一来,更多人打量的宁颂的目光都带着?探究。 诗词鑑赏环节结束,端阳公主藉口?累了,离开了座位。公主一走,学子们轻松了许多,又恢復了一开始的笑闹。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宁颂身边的人蓦地增加了。 大家或多或少,都想从他口?中探听点?什?么,连黄氏兄弟也不例外,虽没有靠近,但也远远地观察着?他身边的动静。 「抱歉,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最后,宁颂不得已,使出了绝招。 在此等藉口?下,宁颂终于突破了重围。 然而,千算万算,仍然算不准所有意外。在他好不容易甩脱了纠缠的学子们时,公主身边的管家找到了他。 「宁举人,公主有请。」 宁颂不得已停下了步伐。 他朝着?齐景瑜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对着?他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这个手势是两?人之前约定好的内容。 这意味着?长?随已经去隔壁找凌师兄了。 想到凌师兄只是一墙之隔,宁颂微微松了一口?气。 「请带路吧。」宁颂对管家说?道。 管家带路,两?人朝着?一处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屋舍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地点?。 「麻烦您等一会儿。」 管家进?门通报,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屋内有人请他进?去。 「公主很喜欢您,希望您把握住机会。」带他进?去的人低声?说?道。 宁颂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跟着?进?门。没走几步,就到了一个看似是待客的花厅。 公主已经在屋内等着?他。 短时间内,端阳公主又换了一套日常的衣裳,懒洋洋地坐在上首。 「坐。」 在宁颂坐下之后,端阳公主开口?便?是:「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很不错。」 「不过,能写文章的文人多得是,我不稀罕。」 「但是你一能掌管白鹿书院的庶务,二能在乡试之后带着?人给老百姓做实事,实力和仁心都不缺,不管是梁巡抚还是我都很喜欢。」 「考不考虑今后为我办事?」 「我不会亏待你。」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宁颂能够感?觉到,随着?一股香气浮动,端阳公主走到了他的跟前。 第85章 房间内。 「多谢公主赏识。」 宁颂往后?退了一步, 无声地拉开了距离,与此同时,也将自己的想法表现得清楚明白?。 他不?愿意?投入端阳公主的麾下, 更不想与公主建立更进一步的联结。 片刻后?, 他听见了眼前的人冷笑了一声。 「殿下。」就在屋内一片沉寂时, 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什?么事?」 管家低声道:「成王殿下听?说您在这里办赏花会, 带着?人来了,说要见识见识您的荷花。」 说是赏荷, 可这些王孙贵族们什?么没有见过, 哪里是来赏景的? 归根到底, 还是想要给她添堵。 「让他滚。」端阳公主的语气中?充满了烦闷。 管家在门外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 端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了门:「走, 让我去?会会他去?。」 端阳公主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宁颂一个人。 方才带他进门的那?位老僕走了进来, 对他嘆了口气:「你走吧, 但愿你别后?悔。」 宁颂定?了定?神,对这位老僕颔首,转身离开了。 宴会果然如端阳公主所料,成王的到来搅乱了她事先的安排。 虽说举办这次文会, 重要目的是与宁颂接触, 可这并不?排除她想要拉拢书?生?们。 否则她费心费力加了一门恩科, 是为了什?么? 端阳公主气沖沖地赶到宴会现场时,成王已经坐下了,方才围在她身旁的书?生?, 此时正在以?同样恭敬的模样陪着?成王说话。 「……李成乐。」端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第192页 「皇姐。」成王无辜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就在端阳公主与成王互掐时,宁颂离开了庭院,见到了等待他的齐景瑜。 「没事吧?」齐景瑜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只与公主说了两句话,成王就来了。」宁颂安抚地说道。 当然,他没有说的是,幸亏是成王来了,否则以?他那?般强硬地拒绝公主,恐怕不?容易轻易脱身。 但宁颂也有自己的理由。 道不?同不?相为谋,先不?说他打心眼儿里不?认端阳公主的处事原则,就算是他能够认同,他也不?会在此时靠过去?。 何况,他只是一个举人。 自始至终他心中?都很清楚,端阳公主之所以?见他,是为了储玉,为了他储玉朋友的身份。 这也是他藉此机会,拒绝端阳公主的原因。 一个小小的举人或许没有资格拒绝公主,但看在临王府的面子上,公主一时半会儿不?会与他计较。 至于若是端阳公主夺位之后?与他算旧帐怎么办,对于宁颂来说,那?又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至少现在,他不?愿意?搅和进目前?的旋涡里。 因为成王的搅局,文会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在离开时,端阳公主发了一顿脾气。 但这对于宁颂来说又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因素了。 出了西郊山庄的门,凌府的马车已经等着?了。马车旁边,长随笑眯眯等着?两人。 「辛苦了。」宁颂在上车之前?说道。 他不?是傻子,不?会不?明白?自己刚一被?端阳公主叫过去?,成王就出现了。 显然,其中?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安排。 「您太客气了,我只是跑腿而已。」长随不?敢居功,「您快进去?吧。」 话落,宁颂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了车里的人。 凌恆靠在车壁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宁颂掀开帘子时,他似乎正在凝神听?他们讲话。 「师兄。」 凌恆偷听?被?发现,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在这一刻,宁颂却被?逗乐了。 他觉得师兄有些可爱。 马车在回程时,车厢内空气显得格外轻松。在凌恆面前?,宁颂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对于宴会的吐槽格外犀利。 他从来不?喜欢类似于文会的这种场合。 因为这场文会是端阳公主主持,有权贵在场,文会的含金量甚至不?如他刚来京城时参加的那?一场。 「也不?知道浪费这时间干什?么。」 凌恆难得见到宁颂这样「活泼」的一面,含笑地看着?,等他需要回应时,才轻声说道:「或许有些人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读书?也是为了被?掌管者所看到,既然眼前?有了更?便捷的机会,为什?么要捨近求远。 宁颂嘆了口气。 正是如此。 归根到底,他们这些读书?人,不?都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这个话题聊到此处,再聊下去?似乎有些词穷了。宁颂懒得再去?分析评判,转移了话题。 他问起了凌恆是如何将成王请来的。 如果没有猜错,成王之所以?能及时赶到,是凌恆早就在布局。 「我只是把公主举办文会的消息告诉他,并且提了几句恩科的事情。」 成王在上一场斗争中?获得了胜利,如今气焰正盛,对于端阳公主的战斗欲望也无限拔高。 对于临王府世子,成王或许没有那?么警觉,但对于老对手的动静,他仍然是格外在意?。 这期间根本不?需要凌恆怎么渲染,成王自己就上钩了。 「就如同上一次?」宁颂问道。 凌恆移开了眼,没有吭声。 他不?会承认自己是为了给宁颂出气而暗自给成王的心腹分析局势,可笑的是,心腹将这主意?交给了成王,却半点儿不?敢提他。 某种程度上讲,这一点也在凌恆的计算之中?。 「师兄,没必要因为我而去?趟浑水。」宁颂说这句话时,心中?的情感完全是发自肺腑。 在他看来,凌师兄这样的人向?来大?道之行,做什?么都光明正大?。 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对方被?鬼魅魍魉的小道分神。 凌恆愣了愣,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原来我在心中?是这般形象。」 宁颂点了点头。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是因为凌恆的形象太过于光明,宁颂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对方蒙上阴影。 「可是。」凌恆抬起眼:「我亦是人,我也有缺点,更?有负面情绪。」 宁颂不?明所以?地投去?目光。 「你被?欺负时,我会生?气。」凌恆说道,「在你被?公主叫去?时,我也会担心。」 他不?担心宁颂会因为公主给出的条件而动心,而是自己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i,冲进宴会里将宁颂抢走。 他没有那?么多耐心,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觊觎。 「?」 宁颂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如果他没有反应错误的话,凌师兄是在……与他撒娇? 第193页 马车一路到了凌府,宁颂都没有从凌师兄出乎意?料的话语中?回过神来,而另一边,黄家两兄弟离开了西郊,一路上为了宁颂而吵架。 「你知道了他是谁,就不?应该瞒着?我们。」 刚开始认出宁颂时,黄松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但后?来宁颂被?端阳公主叫走,在宴会结束之后?,又上了凌府的马车,黄松这才意?识到了这位表弟的「不?一般」。 就算如姑姑所说,这位表弟是一个「擅于攀附权贵」之人,那?能够攀附上这些权贵,那?也是这位表弟的能力。 「你在说什?么啊,瞒着?你什?么东西。」黄宁的小心思被?兄长拆穿,不?由得心生?几分恼羞成怒。 黄松才不?管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弟弟怎么想,斥责道:「你也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家中?培养我们,我们就得回报家族。」 言外之意?,是黄家只要掌握了这层关系,就能够在这次夺嫡之中?占据主动。 「你别了,我们平日里都不?与那?位表弟联繫,现在事到临头,想让对方供我们差使,凭什?么?」 黄松听?完弟弟的抱怨,不?以?为意?:「如今官场上少不?了互相帮助,我们黄家虽然不?好,但也不?差。」 「多一分助力总比单打独斗来得好。」 听?完自家兄长自信的的话语,黄宁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噁心。 曾几何时,心肠柔软、善良多思的兄长在家中?长辈的教导下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这样,不?如我们与姑姑修书?一封,到时候带着?书?信上门见一见表弟。」 黄松自顾自地说道。 「……你别自作多情了。」黄宁说道,「你知道吗,姑姑之所以?没与我们来信,说表弟的事情,就是因为她将表弟赶出家门的。」 黄松顿了顿:「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 黄宁恶劣道:「那?如果我说,是姑姑间接性地抢了表弟亲生?父母的好处,又间歇性地害死了他们,你又该当如何?」 黄松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一点,愣住了。 此时此刻,凌府里,韩管家也在同宁颂说着?两家人的往事。 这是之前?宁家主家找来时,宁颂拜託韩管家帮忙查的,正好在今日有了结果。 韩管家与宁颂说的是黄家与宁家结缘的经过——早年,宁家小辈曾经阴差阳错间,救了一位致仕官员的家眷。 官员致仕了,按说不?再有往日的影响力,奈何黄家正值瓶颈,任何一点儿人脉,都十分重要。 于是,黄家主动提出将自己的庶女嫁给宁家,换取这样一份政治资源。 「这与我想得差不?多。」 黄家与宁家之间家世相差不?小,黄家愿意?与宁家联姻,显然是少不?了这样的交换。 「然后?呢?」 这时候,宁颂还未预料到自己即将会面对的真相。 韩管家犹豫片刻,道:「这其中?发生?了一点儿差错。」 「什?么?」 「如果没有查错的话,当年宁家救了那?位官员的小辈,并不?是如今的宁县令。」 宁颂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表弟的亲生?父亲。」此时此刻,黄家兄弟也说着?同样的话。 「据老僕说,姑姑是嫁过去?之后?才发现的。」但那?时候,人已经嫁了,总不?能再更?改。 更?何况,靠着?这门婚事,黄家已经兑现了好处,获得了决定?性的官职。 凌府中?。 宁颂沉默了一会儿,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那?这一切,我爹娘知道吗?」 韩管家不?说话了。 宁颂也知道了其中?的含义。 这一切,宁仁夫妇都蒙在鼓里。 或许在某个程度上,这才是宁颂本人被?收养的根本原因。 抢了你们的东西,靠着?收养你们的孩子作为回报。 可多年之后?,又因为心中?的不?安,冷酷地这将这个孩子赶出了家门—— 哪怕他早已无家可归。 第86章 宁颂穿来?这是第三个年头了, 他本来?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原主对于他的影响会越来越少。 可没?想到,在得知一些昔日真相的夜晚, 他仍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仍然是原主的视角。 那是原主被收养之后的场景, 那时候, 原主出门玩耍,看到街上的一个小孩子趴在父亲的肩头, 快乐地大喊大叫。 在这一刻, 宁颂似乎感觉到了原主的羡慕。 自始至终, 原主所盼望的并不是荣华富贵, 而是与亲生父母在一处。 可惜, 有时候连这样微小的愿望也无法满足。 因为晚上做了这样一个梦, 导致宁颂第二日起床时陷入了低气压,坐在床上缓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一日, 他没?有如往常一般吃了早饭就去书房读书, 而是额外抽出了时间,陪宁淼与宁木玩耍。 宁淼与宁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多说,只是腻在宁颂身边, 叽叽喳喳地找话?说。 这让宁颂很快从负面情绪中?缓解过来?。 下?午, 凌恆早早地下?值, 拒绝了同僚的应酬,快马回家——他亦担心宁颂的状态。 第194页 「你还好?吗?」 回到家之后,韩管家就与他汇报了宁颂今日的动静, 他没?有换官服,就来?找宁颂说话?。 「我没?事。」察觉到凌恆的担忧, 宁颂笑了笑,「只是觉得有些烦躁而已。」 这烦躁,显然是因为最近发生在生活中?的一系列变故。 凌恆没?有多说,只是在吃完饭之后,邀请宁颂去花园里走?一走?。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到了最后,凌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做了这样的承诺。 在那次文会之后,宁颂仿佛熄灭了所有社交的念头,他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埋头在家里读书。 在这期间,黄家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风声?,递了帖子?来?,想要与宁颂续一续彼此之间的亲缘。 但这帖子?没?有机会来?到宁颂手上,韩管家见到之后,就将其挑了出来?,扔在了一旁。 「以后黄家相关?的东西,都不必再送进府里了。」 韩管家吩咐门房说。 因为宁颂的沉寂,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也不得不安静下?来?,师长们的趁机将人都教导了一番。 「都八月了,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你们都还在乱跑什么?真的再想两年之后再来?一次?」 白鹿书院前来?京城的学子?们都是举人了,在外面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夫子?面前,仍然还是得被训。 由此,整个八月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八月底,齐景瑜实在是受不了无聊,再加上继母总是给他找事,藉口搬进了凌恆的府中?。 自从他师兄升任了侍郎之后,官位就一举超过了他的亲生父亲。自此之后,继母虽然拿他不爽,但总要顾忌到他的师门。 齐景瑜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与家中?斗法时,每次都将师兄搬出来?,并且这个方法屡试不爽。 果然,这一回他祭出了到凌府复习的大旗,继母原本想撮合他和?娘家的表妹,这一下?也熄了火。 对于?这个平日里多余的师弟,凌恆平日里以嫌弃和?教导居多,但这一回,对于?齐景瑜的到来?,他举双手贊同。 作为欢迎,他专门派了韩管家去帮忙搬家。 「师兄对我真好?啊。」听说是凌府的管家亲自来?了,齐景瑜故意在他继母面前唱咏嘆调。 他继母想扇他,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得不咬着?牙挤出笑脸来?,忍着?噁心将这一尊大佛送出门。 这一路上,齐景瑜回味着?自己继母那扭曲的表情,乐得快要哼出小曲儿来?。 可谁知道到了凌府,见了宁颂,仍然吓了一跳。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宁颂看上去瘦了一圈儿,原本合适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如今看上去是空空荡荡。 就像是挂在身上一样。 「热的吃不下?去饭。」宁颂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藉口。 齐景瑜忍不住点点头:「京城的夏天确实难熬。」 说起来?,他的饭量是平日里两碗,但来?了京城之后,一顿吃一碗就顶了天了。 韩管家在一旁偷偷得地看了一眼齐景瑜的肚子?,不由得暗自咂舌。 这哪里是胃口不好?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齐景瑜的到来?都对宁颂的生活日常产生了许多影响——在得知宁颂晚上睡不着?,会通宵复习时,齐景瑜瞪大了双眼。 「你是不是想给我们机会? 一般来?说,悬樑刺股、闻鸡起舞都是勤劳的代名词,尤其是在快要考试的当下?,似乎这样做才是对的。 然而齐景瑜的想法却不一样。 在他的看来?,在漫长的、勤耕不缀的学习中?,宁颂无论是知识储备还是认知深度都远超其他人。 对于?宁颂来?说,所谓备考,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复习下?去,会试就能大概率发挥自己最好?的状态。 可现在呢。 「颂哥儿,你忘了会试也要考好?几日的么?」 如此通宵达旦,能学到多少、能对自己的水平有所提升不好?说,但对于?身体?的影响却毫无疑问。 「你说过想要读好?书,前提是保证自己的状态,吃好?饭、睡好?觉才能读好?书的,你都忘了?」 这些话?,都是宁颂以前在书院里劝告同窗时说的。 如今被齐景瑜原封不动地搬了回来?。 「……你说得对。」对于?别的话?,宁颂或许还会反驳一二,但对于?自己的原话?,宁颂实在是不好?反悔说自己没?说过。 见宁颂退让,齐景瑜却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他四处看了两眼,发现没?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颂哥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考试压力太大了?」 这也不怪齐景瑜这样想。 虽然说宁颂在之前的府试、乡试中?一帆风顺,但会试到底是不一样。不但流程正式许多,还汇聚了许多各地有名的书生。 别的地方的考生来?的不如他们这般早,但这个月也陆续赶到了,来?了这么多的外地学生,京城里既热闹又平静。 当然,这个平静指的是朝堂里那两位的动静。 第195页 「……我并没?有这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齐景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他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就绝对不善罢甘休一样。 宁颂只好?说自己睡不着?。 齐景瑜拍手:「那好?办,明?日同我一起锻鍊就好?了。」 第二日一大早,齐景瑜就来?拉着?宁颂跑圈儿,跑累了吃饭,到了傍晚,宁颂早早就累了。 如此一来?,作息改善了许多。 当睡觉睡够时,宁颂心中?的负面闹情绪也有所改善,更何况身边有一个人始终不听,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还要请教问题。 「……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宁颂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齐景瑜无辜地道:「可是我紧张啊。」 哪怕宁颂不紧张,即将要面对会试,齐景瑜心中?仍然免不了产生忐忑之感。 论成绩,他在乡试中?也不过是擦着?录取线的边考中?的,如今再考会试,他并没?有万分的把?握。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羡慕宁颂。 虽然宁颂读书时间比他晚,但奈何天资和?勤奋摆在这里。他也曾经试图学习过宁颂的专注,但不久之后就败下?阵来?。 他只能做到努力,但这努力程度比起宁颂来?远远不如。 以往,他也因为宁颂追上了自己的进度、超过了自己而感觉到焦躁与急切,可真正在了解宁颂的学习强度之后,他不得不接受双方之间存在的差距。 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你给我讲讲这道题怎么解呗?」在齐景瑜的询问下?,宁颂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如此一来?,时间不晃而过,到了九月初时,宁颂回过神来?,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原主的事情。 连带着?,他也再没?有做关?于?原主的梦。 偶尔一次出了门,反倒是听到了黄家出了什么问题,如今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往公主身边凑的近况。 「你做的?」宁颂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是凌师兄动的手。 「不算。」 宁颂的状态摆在眼前,凌恆虽急,但明?白自己不好?贸然去劝,因此干脆将齐景瑜找来?。 在齐景瑜的胡搅蛮缠下?,宁颂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如今肯关?注读书之外的情况,便是眼看着?走?出了情绪的低谷期。 他心中?高兴,脸上却不显:「是他们自己倒霉。」 人以此兴,必以此亡。黄家济济于?名利,靠着?一系列的手段和?花招得到了如今的地位,自然,也会因为别人一系列的手段和?花招而受损。 区别只是在于?,黄家在发现问题之后,想要求人,而求的人恰好?是凌恆的旧友罢了。 这件事中?,凌恆所做的,只有劝旧友袖手旁观这一件事。 在解释完其中?的缘由之后,凌恆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宁颂却神奇地从对方的沉默中?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无论黄家也好?,宁家也罢,这些曾经试图摆弄旁人命运的人,实际上自身并不强大。 或者说,正是因为宁颂在不断地向前,曾经在宁仁夫妻面前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如今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随着?你往前走?,他们会逐渐被你甩在身后,等到某一天,你会发现他们消失不见了。」 凌恆说:「当然,这不是劝你饶过他们,不要报仇的意思。」 「我知道。」 他明?白凌恆要说的话?。 无论是黄氏的贪婪也好?、宁家的无情也罢,这一切对于?原主及其家人的伤害,宁颂都不会大度地揭过。 可是比起纠结于?旧事,陷入负面情绪,摆在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继续往前走?。 他需要站得更高,变得更强大。 「我会好?好?考试的。」 看着?宁颂认真的模样,凌恆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相信你。」 九月,在大雍朝继承权扑朔迷离,皇帝靠着?特殊手段维繫生命,一切都处于?一种让人焦躁的未知中?时。 会试的报名开始了。 第87章 一路上从县试考到府试和院试, 之后还正儿八经地参加了乡试,宁颂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考试,可?没想到, 到了会试报名时, 他仍然觉得紧张。 心脏微微鼓动, 就好像即将要上战场的士兵一般。 正是因?为即将要?参加会试, 宁颂彻底从间歇性的情绪低谷中走了出来?,恢復到了往日那般理智清醒的模样。 「你别说?, 我还是更喜欢颂哥儿之前的样子。」 见宁颂将自己的读书、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齐景瑜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遗憾来?。 等回过神来?, 齐景瑜吓了一跳。 难道是他习惯给颂哥儿当爹当妈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 齐景瑜连忙摇了摇头——不, 不, 还是让颂哥儿照顾他比较好。 会试十月份正式开?考,九月初的时候, 学子们到京中的贡院门口正式报名。 报名的流程与会试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核对举人们的信息与本人相不相符,一般没有什么意外,报名就算是成功了。 宁颂与齐景瑜这一批人因?为来?京城来?得早,于是早早地就报了名, 往后几?日, 听说?要?排队许久才?行。 第196页 「往年会试一共都有三四千人, 今年知道有多少人。」 齐景瑜说?这句话时,被?匆匆忙忙的学子挤了一下?,顿时嘆了口气。 他还以为这一次是恩科, 人会少一点呢。 会试三榜加起来?一共录取三百人,参加的学子越少, 他们考中的概率就越高。 但是光从眼前?的热闹来?看,估计比平日里还要?多不少。 「得了,别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 三四千里选三百人,归根到底许多人都是炮灰,能够有竞争上榜水平的,始终都是那么一小撮人。 这些人对自己水平心知肚明,不可?能不来?。 恢復过来?的宁颂,不自觉地扮演着更成熟的角色。 换来?齐景瑜怨念的眼神。 「颂哥儿,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吗?」 宁颂给了他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 九月十日,五日的报名时间结束。会试正式进入准备阶段,朝廷里关于主考官的风声也开?始不断。 按照惯例,每一届的会试会有两个主考官,七八个同考官。又因?为会试的重要?性,两位主考官往往都是皇上的心腹。 至于今年,皇上虽然时不时还在上朝,但身体状况的危机没有解除,关于继承人的争端就不会结束。 主考官选谁,同样也是当前?政局的一个重要?风向?。 「要?我说?,估计就是端水。」 如果皇上还想要?维持当下?政局的平稳,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分别支持端阳公主和成王的阵营里选一个。 两边都不偏袒。 「……这不至于吧?」宁颂对于这个答案怀有疑问。 会试的主考官来?自于大学士、六部官员,之所以清贵,是因?为会试的特?殊性。 虽然之后还有殿试,但按照大雍朝一直以来?的规定,会试上榜的举子在殿试中不会黜落,只是重新排定名次而已。 因?此会试的主考官,从名义上讲是这一批进士们的座师。 介于进士们大多会入朝为官,座师与本届进士们之间的师生?情谊又会成为一个很重要?的扩展人脉的联结。 「若是公主与成王之间只有一个能登位,皇上应当全?副心力支持这一个人才?是。」 当然,宁颂说?的这个情况,是指皇上自身情况不佳,选出了继承人的前?提。 这也意味着继承人的最终确定。 相反,若是在两派之中各选一个,则说?明皇上身体状况尚可?,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不急着给下?一位铺路。 「且看吧。」 一个主考官的分析,竟然涉及了这么多弯弯绕,齐景瑜听完宁颂的分析,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他们虽无官职,但身处京城,又是官宦世家,何尝不是天?然就在局中。 更何况,因?为主考官的缘故而落榜的,大雍朝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 关于主考官的悬念一直延续到了九月中下?旬才?揭开?,到了这时,朝堂中已经斗得乌烟瘴气。 成王与端阳公主之间可?谓是势同水火。 然而,在这一番争斗之后,朝廷公布的最后人选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皇上既没有一碗水端平,也没有挑位于两个阵营之中的任何一个官员,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了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个人是正三品官员,另外一个只是翰林院的学士,平日里默默无闻,看上去低调极了。 「皇上这是……敲打??」 当所有人在前?两个选项中打?转时,没想到当今圣上来?了一个位于框架之外的答案。 不少人认为,皇上是因?为厌倦了成王与端阳公主之间的鸡飞狗跳,因?此这一次谁都不给面子。 既然谁的人都不选,那么两位准继承人便没有战斗扩大化?的必要?。 与此同时,也表明了皇上不愿意将这一次会试作?为两位皇子皇女之间斗法战场的意思。 消息传来?,先不说?两位当事人如何反应,至少仕林之中是一片好评。 谁不是辛辛苦苦一路上考上来?的,谁又愿意自己的前?途被?天?潢贵胄们用来?儿戏。 旁人入局是当棋手,而没有官职,手无缚鸡之力的举子,则是完全?的棋子。 「看来?朝堂还要?安稳一段时间。」齐景瑜松了一口气。 他也怕在科考时出么蛾子。 对于齐景瑜这句感慨,宁颂没有评价。 他总觉得宫墙内皇上的身体状况并不如想像中的好。 但这些都是猜测,无法轻易说?出口。 九月底,主考官确定了,连带着同考官们也都出了炉。学子们开?始急急忙忙地四处找寻主考官的文章。 京城里书坊也竞相利用人脉到处探寻——谁都知道,无论是出题还是判卷,都少不了主考官的参与。 能够摸清两位考官的风格和取向?,等于是在起跑线上就赢了一大步。 这一回,白鹿书院的学子们靠着人脉,找到了一些试卷,但更多的却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这两位主考官,早先也不是高调的人啊。 黄家似乎得知了这一情况,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找到了一位主考官旧时做的文章,写了事由,递了帖子来?。 第197页 这一回,事关考试,韩管家没有擅专,报到了宁颂面前?来?。 宁颂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愣了一下?,才?说?道:「既然如此,麻烦韩叔帮忙问问,他们要?什么。」 说?这话时,宁颂的语气平平,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与宁颂熟悉的韩管家却从中听出了凉意。 韩管家得了命令,以一种极为委婉的方式将宁颂的问题返了回去。 黄家不知道宁颂的脾气,还以为是自个儿的投名状奏了效,又想着宁颂怎么着也算小辈,于是毫不客气。 「这马上就是府里的老?太君的寿辰,不如请表少爷带着朋友来?祝寿。」 所谓朋友,宁颂在京城里交往过密的也就几?位,不是储玉,就是齐景瑜,再不济,也是世家出生?的周果。 无论宁颂带着哪一位去,想来?都达到了黄家的目的。 「让他们滚。」宁颂直截了当。 韩管家得了令,说?话也不大客气:「马上要?考会试了,想必贵府老?太君怜惜小辈,不会用家事打?扰他才?对。」 话里话外,都是贵府老?太君不慈不体恤旁人,还仗着身份欺负小辈的意思。 黄家人想解释几?句,结果换来?韩管家愈发惊讶的话语:「既然这么在意,早干嘛去了?」 白鹿书院的学子都来?京城里好几?个月了。 韩管家毫不客气地将黄家人轰走。 宁颂生?了一小会儿气,最后反倒是把自己气笑了。 他不是早知道黄家是什么人了么,何必还会因?为自己早已经知道的东西而生?气? 没得给他们脸。 或许是因?为黄家的出现触碰了什么契机,对于主考官试卷的收集很快顺利起来?。 宁颂也藉此看到了考官们的文章,看上去都是颇有实力,忠心而又不迂腐的读书人。 比起那些个在形势还未定,就着急站队的官员,这两位看上去才?像是皇上真正的心腹。 「至少判卷子不会判得太离谱了。」宁颂想不出其中关节,但不影响他暂时的乐观。 主考官是皇上的人,避免了举子们在考试时也要?考虑党争因?素。 无论如何,对于他们都是好事。 时间一晃而逝。 十月初九,这一年恩科的会试在京城贡院里正式举行。 与乡试一样,会试分为三场,每一场三日,举子们在第一日进场,第三日出场。 三场下?来?一共九天?六夜。 所考的内容也与乡试大同小异,第一场考四书文、五言八韵诗,第二场考诰、表等文书写法;第三场考策论。 与宁颂参加过的乡试不同,京城贡院正在天?子脚下?,经费充足,加上贡院刚刚维修过,无论环境还是吃食都相当不错。 宁颂安安心心地答了三场题。 在最后一场结束时,他走出贡院时,状态竟然还不错。 「如何?」专门请了一日假的凌恆来?接他,端详完他的神色,心中微微放了心,问道。 「自我感觉良好。」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宁仁夫妇的旧事就在眼前?提供了动力,让他考场答题状态异常的好,还是因?为日积月累,常年手不释卷带来?的厚积薄发,这一次会试宁颂自觉得比平日里都答得让自己满意。 「还得看考官们怎么看。」 自古以来?,考试都是尽人事、听天?命。 他自己答得不错,不代表考官喜欢。 似乎往日累积的考运在此刻爆发一样,这一次会试的阅卷竟然也顺顺利利。 身处京城的漩涡中,却因?为一系列博弈而达到了平衡,这一届会试,算来?算去竟然成为了其他因?素影响最少的一次。 单纯按照试卷的内容来?评,半个月后,会试成绩出来?。 宁颂考了第十六名。 年纪轻轻,位列二榜。 第88章 根据此次礼部的统计数据, 报名的举子一共有三千一百余人?,上榜录取的有三百人?整。 录取率为百分之十。 这录取率看似不低,但考虑到乡试的录取率, 两轮筛选过后, 所留下来的人万中无一。 「乡试两千人?录取几十个?, 会试再从三千人里筛去大部分人?, 统共这么多学子,最后留下来的不过三百个?人?。」 这一回会试, 齐景瑜没考上, 心情低落了一会儿?, 再做做计算题, 最终将自己劝好了。 反正这一回白鹿书?院折戟了不少人?, 一共来了十几个?人?, 但真正考上的不过三人?。 这三人?中,除了宁颂之外, 剩下两个?人?都?是上一次参加了会试没有考上的「老油条」。 有过一次会试经验, 再加上年龄摆在这里,这一回终于考中了,也是应有之意。 「早就给你们说了,这一次会试就是让你们来试一试, 能有机会已经很好了。」 考前和?考后转换口风, 已经是白鹿书?院夫子们的传统艺能。 在会试之前鼓励学生们「一切皆有可能」, 考试之后改口「原本就是来试一试」。 一时?间,大家想?要吐槽,都?没有话好说。 「算啦, 这一回恩科能考上举人?就已经不错了。」 作为?恩科的受惠者,他们原本也只是秀才, 统共算起来才当了一年的秀才,就考中了举人?。 第198页 如是再顺利考中进士,那一步,是不是就要他们封侯拜相了? 那也太吓人?了。 在自我安慰时?,白鹿书?院的学子们下意识将宁颂刨除在外—— 他们说得都?是普通人?的科考路线,那种不是普通人?的人?不被他们算在其中。 「其实我年龄挺大了。」听到同窗们这样说,宁颂忍不住说了一句。 在这个?世界里,原主刚刚过十八岁的生日,可在以往的世界里,如果他没有出事,现在算上去也年纪不小了。 是一个?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在准备博士毕业论文的年纪。 归根到底,他之所以能够读书?一帆风顺,是占了上辈子阅歷上的便宜。 当然,也少不了上辈子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学习方法和?学习习惯。 对于宁颂来说,他之所以能够会试入榜,是许多因素综合而成的缘故。但在旁人?来看,十八岁的进士,无论排行如何?,都?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正是因为?这点儿?年龄上的优势,在短时?间内,宁颂的存在感甚至盖过了会试的第一名。 那是一位在乡试上蹉跎了多年,但却在会试上一举夺魁的中年书?生。 主考官们喜欢他的稳重和?端方,也喜欢他文章里的经世致用,因此才将他排在第一。 只不过这位端方的书?生在放榜那日也没能稳重的起来,在得知自己是榜首时?,一时?激动晕了过去。 这激烈的反应也成为?此次会试中一个?值得说道?的故事。 除去这位会元之外,纵观整个?前十名,看上去都?是与主考官们自己的风格相类似。 低调,稳重,踏实。 这一届选的进士,似乎主考官们的标准就是这些?。 主考官未必希望他们能够走?到封疆大吏、入阁拜相的程度,但绝对都?想?要这一批人?成为?官场上的中流砥柱。 一些?人?看懂了这背后的含义,嘆息道?:「皇上煳涂了半辈子,终于在这个?时?候清醒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皇上弄出了这么一招,就是在为?了自己的继承人?留班底。 在这一届能够选出一批能用的人?,在外锻鍊三五年之后,到时?候新帝也磨合好了,坐好了皇位,那时?候若是新帝想?做点儿?什么,正好有凑手的人?用。 要知道?,边疆的敌人?还未正式打退呢。 无论是时?不时?战乱的北边,还是情况复杂,民?族问题持续不断,朝廷里时?不时?就要为?此伤一次脑子。 除了继承权之争外,在这偌大的王朝里,每日都?会有无数的问题在发生。 这一次单纯的会试,在无意间修復了之前摇摇欲坠的君臣之间的信任,朝廷里的风气一时?间颇为?积极。 对于朝臣来说,有一个?理智清醒、肯为?未来打算的皇帝当然是好事,哪怕会试与自己无关,只是传递出正面信号同样也值得庆幸。 相比之下,反倒是之前一直备受皇帝宠爱的端阳公主这些?日子有些?焦虑。 一直以来,她?与成王相比,优势都?是在于自己是皇上的亲生血脉。因此,一直以来虽然没有一个?结果,但她?对结果都?较为?自信。 可这一回,皇上没有让她?插手。 那两位主考官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连她?都?不知道?那是皇上的心腹。 会试比起朝政来说是小事,但无疑也传递着一些?负面的信号。 更重要的是,若是平日里,她?能够有事没事进一趟皇宫,与父皇撒撒娇,两人?面对面交流,能够处理掉许多误会,可自从父皇生病以来,皇宫就不是那么好进了。 端阳公主直觉得有些?不妙,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妙。 「……你去和?成王下个?帖子,和?他私底下约个?时?间。」端阳公主想?来想?去,最终定下神来,吩咐道?。 身边人?吓了一跳。 自从皇上身体不好之后,两方之间都?势同水火,轻易不会见?面。 哪怕见?面,都?是互相冷嘲热讽。 「我怕被人?摘了果子。」想?起了一些?往事,端阳公主咬咬牙说。 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竞争者一直都?不是只有成王一个?。 无论如何?,现在暂时?要合作才行。 有关当权者们的计较,宁颂这个?刚考过会试的小人?物哪里知道?,之前中秋节时?,他虽然抽出了时?间,陪着宁淼与宁木一起过了节。 但那时?候,会试如同拦在眼前的拦路虎,就算是一起吃了饭,也仍然有所亏欠。 再加上会试之后,离殿试之间有着一小段过渡期,宁颂就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多陪陪家人?。 「那我也与你们一起去。」听到了宁家三兄妹的计划,凌恆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担心自己的表述太过于直白,凌恆加了一句:「最近街上人?多。」 最近,正是皇上的万寿节。 朝廷里出钱,策划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为?了这些?活动,晚上的宵禁也解了。 「好。」 宁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反倒是韩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自家少爷一眼,他怎么不知道?他家少爷这么黏人?。 第199页 既然一行人?要出门,宁颂就准备了不少东西?。 给小朋友们吃的和?喝的,一些?方便看节目的小玩意儿?,其中还包括当做玩具玩的望远镜。 ——自从宁颂将望远镜送给储玉,后者藉此在战场上立功之后,望远镜就在京城里流行开了。 「万寿节果然很热闹。」 凌府的马车到了城边,只见?围着京城城墙的,遍地都?是做生意的小摊点。 往日里因为?有宵禁的缘故,城墙附近晚上不许有人?行走?,但近几日情况特?殊,非但附近亮了灯,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夜市。 「哥哥,他们是在干什么?」 夜市里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宁淼与宁木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又好奇起了周围的动静。 「一起去吗?」 宁颂看了一眼护城河里放花灯的游人?们。 「嗯!」 护城河边,他们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个?卖花灯的摊点,买了四个?花灯。 「放吧,许愿。」 莲花的花灯放进了水里,宁颂闭上眼睛许愿。 穿来这么久,他早已脱离一穷二白,如今小小地站稳了脚跟。 算来算去,他对于现实的祈愿不多,非要许愿的话,他希望原主能够有机会在另外的时?空里好好生活。 睁开眼,灯光映照下,宁颂下意识抬头,发现凌师兄正看着自己,目光专注而温柔。 宁颂下意识心脏漏了一拍。 在上辈子,宁颂没谈过恋爱,但也通过亲朋好友和?网络接触过不少相关内容。在他看来,感情许多时?候是图新鲜感,随着时?间流逝就会褪色。 然而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了,由于考试的原因,他可以说是与凌师兄朝夕相处,同出一个?屋檐下,但他对于师兄似乎并没有厌倦。 反倒是愈发喜欢了。 想?到这里,宁颂没忍住,又转过头去看了凌师兄一眼。 这一眼,让凌恆心情愉悦,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走?,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凌师兄所说的地方,是京郊一个?寺庙。那寺庙中有一个?塔,可以看到护城河附近的风景。 「等会儿?有烟花。」 宁颂和?凌恆护着两个?小朋友爬上了塔顶,拿出瞭望远镜。谁知道?,烟火没看见?,反倒是看到了远处城外的动静。 「哥哥,怎么有马在跑——怎么这么多人??」宁淼惊唿道?。 望远镜的视角里,京郊的山上士兵身披铠甲,月光中,铁质的铠甲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在凌恆拿过望远镜看时?,对方正在朝着京城附近行进,看目的,似乎是要整个?京城围起来。 「先回去。」凌恆二话不说,弯下了腰,与此同时?按下了宁颂的肩膀。 「京城里要出大事了。」 相比于在荒郊野岭中乱跑,回到城内,一定是最安全的选择。 「走?。」 宁颂一声不吭,随着凌恆带着两个?小孩子回城。在路过方才的城墙边时?,才发现夜市仍然热热闹闹。 卖花灯的生意不断。 「……有人?故意的。」故意挑着没有宵禁的时?候,掩盖着行军的动静。 城外无光,要不是因为?今日月色好,再加上手上有望远镜,他们也观察不到山上的动静。 凌恆没有说话,只是在沉思?着什么。 到了凌府附近,他忽然开口,吩咐马夫换个?地方:「我们不回家了。」 马车调转方向,他们去的是临王府在京城的秘密的驻扎点之一,平日里是普通百姓住,自始至终隐藏得很好。 敲开了门,报了身份,马车驶入院中,宁颂刚下车,就看见?临王府的管家满脸焦急。 「凌大人?,宁公子,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世子他受伤了!」 城外的动静再加上储玉的受伤昏迷,宁颂心中一惊,果然如同凌恆所说,京城要出大事了。 第89章 宅子?里的几人一起, 将储玉搬到床上,宁颂近距离看了对方一眼,发?现手臂上还在流血。 然而, 手臂上的伤势显然不是导致他昏迷的主要原因。 「世子应该是中了迷药。」 狡兔三窟, 既然是临王府为自己安排的退路, 那?么宅子?里人与?物都算齐备。 管家略略懂一些知识, 判定储玉的状况还算是控制范围内。 听到这个,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紧接着, 管家讲述储玉的情况——正如危险总是在不经意间?忽然发?生, 储玉的中招也是在不经意之间?。 那?时候, 储玉原本得了宫里的传唤, 打算进宫一趟。 在路上时, 他偶然看见一家店铺, 想要去?顺路买一件东西,结果宫里头来接他的人以为他察觉到了端倪, 紧张之下, 在马车走到僻静时动了手。 也正是宫里人提前动手,导致临王府的人有?反应的时间?。 「自从世子?发?现了宫内状况不对,身?边就一直跟着多个人。」 哪怕宫里一直以来都是怀柔的态度对待储玉,储玉一直没敢放松。 阴差阳错间?, 反而让他逃过一劫。 「凌大人, 我们?该怎么办?」管家虽然着急, 但也想问一问凌恆的想法。 第200页 「京城里情况复杂,当下之急,恐怕是要挺过今晚。」 等到脱离了危险的境遇, 凌恆才有?时间?回忆起不久之前在京郊看到的细节。 那?些士兵们?身?上穿的正是五军营的服装——五军营身?处京郊,属于京营, 一直以来控制权都在皇上手里。 皇上在这个时候调集五军营,再结合对于储玉的杀招,其目的不言而喻。 对方想要短时间?内速战速决,快速将一切危险因子?都按杀在摇篮之中。 「我去?与?王爷传信。」 按照凌恆的说法,五军营的人没有?完全到位,至少在此刻消息还能传得出去?。 管家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们?的人就在冀省。」 宁颂眉心微微动了动。 不愧是临王府,非但有?大批军队,还不声不响地的驻扎在邻省,而且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如此看来,朝堂上虽然明面上看去?都是支持成王与?公主的人,但私下里投向临王府的人却并不少。 这或许也是老?皇帝隐忍许久,终于找到机会发?动雷霆一击的原因。 不得不说,管家一句话虽然简单,但在无声中给予了宁颂等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正如两人所说,皇上的全力一击就在今晚,若是能够平安地渡过今晚,待到明日?,一切都会不一样。 虽说皇上想杀藩王的世子?,其目的是在于保护自己的统治。可这样的手段只能够在暗处进行。 若是杀成功了,一切尘埃落定,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可若是没有?成功,自然又会有?着另外一番计较。 总之,无论如何今晚上不能让对方得逞。 「这里安全吗?」宁颂问道。 一切的一切,如今都归结于他们?的安全问题,既然分析出了皇上的目的,那?么不被?发?现就是头一等的事。 「这里除了少数人知道,其他都很?安全。」 除此之外,这个宅子?也是额外加固过的,能够抵挡一定的袭击。 「请一定要保护好世子?。」管家说这句话时,神态异常认真。 在不知不觉间?,他们?或自动或被?动地加入了这个阵营,将自己的生命与?前途联繫在了一起。 如果能够顺利挺过今晚,则一切好说; 若是被?发?现,则难逃一死。 「会的。」 彼此之间?交待完了情况,便不再站着浪费时间?。管家拿着药箱,给储玉处理伤口。 宁颂趁此机会,与?宁淼与?宁木说话。 两个小孩子?被?吓傻了,乖乖地在一旁待着,一声不吭。 宁颂没有?瞒他们?,也没有?说谎,只简单地说了当下的情况。 「是有?坏人要害储玉叔叔吗?」 储玉以往在青川县时,就经常来宁家吃饭,与?两个小孩子?很?熟。后来被?认回临王府之后,也没有?忘记两个小孩,时常带礼物来探望。 因此,此番储玉受伤,宁淼与?宁木反倒是义愤填膺。 「嗯,我们?要与?储玉叔叔在一起,等叔叔醒来就好了。」宁颂没有?讲其他的,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 「储玉叔叔一定会醒来的。」 在宁颂与?宁淼宁木讲述当下形势时,凌恆安静地看着他们?。 等到宁颂说完,两个小傢伙趴在储玉床边,眼巴巴地看着病人,凌恆朝他点点头,示意宁颂过去?说话。 「我要出去?看看。」这关键时刻,凌恆不可能待在这里被?动地等天亮。 平日?里,他与?临王府的关系人尽皆知,特殊时期,皇上显然不会忽略他。 如果这个时候他不在场,凌府的人说不定就要跟着倒霉。 更何况,凌恆心里清楚,「待到明日?一切都好了」这句话中有?着多少安慰人的成分。 一切都好了,前提是京城里能拖住,临王府的人要及时到来。 否则,他们?始终都陷入危险之中。 「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宁颂问。 凌恆点头:「大概率。」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谎。如今皇上的目的是储玉,就算抓到他,也只是想从他的口中问出储玉的位置。 皮肉之苦免不了,生命威胁却不大有?。 皇上还想留着他给下一任呢,户部?待久了,他知道如今国库空虚,想要盘这一摊子?烂帐,暂且还离不开他。 宁颂听完凌恆的理由?,没忍住笑了一声。 通过凌恆的话语,他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位无奈的帝王的影子?:既讨厌凌恆的不识时务,又爱才,一些事情非凌恆不可。 有?能力的人总是会活得好一些——这句话哪怕是在政变中也同样适用。 只不过,对于凌恆延缓皇上攻势的目的,宁颂倒是有?一点儿?自己的看法。 「你说,此时能不能制造一些争端,让成王与?端阳公主闹起来?」 「详细说说。」管家在此时也靠了过来。 这思路也是宁颂之前在会试主考官确认时脑海中冒出来的,皇上在会试中不让成王与?端阳公主插手,像极了两人都不信任的模样。 「皇上真的没有?别的皇子?吗?」 以凌恆与?管家的聪明,他们?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宁颂的思路。 第201页 「在传说中,皇上还真的有?一名早夭的皇子?!」 那?位皇子?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嫡子?,早年被?金尊玉贵地养着,养到二十岁,成了婚之后生病去?世了。 去?世之后,对方是以太子?的礼制下葬。 在今上眼中,这个皇子?一直都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存在。 「若是这位皇子?有?孩子?,如今刚好是成年的岁数。」 宁颂的想法,正是编造出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并且让成王与?公主相信皇上抛弃了他们?,此番忽然起事,是为了这位真正的继承人扫清障碍。 「这……成王与?端阳公主会信吗?」 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皇上指不定会为了他抛弃其他两位继承人。 可问题是,据临王府的情报来看,似乎根本没有?这个人。 「只要他们?今晚上相信就好了。」宁颂斩钉截铁。 短时间?内,皇上的行动一定会不会告知给两位,这两位蒙在鼓里,未必不会病急乱投医。 管家似乎也被?这句话中所包含的信念感所影响:「行,我现在就找人去?布置。」 正如成王与?端阳公主积累了许多资本一样,临王府这些年所积累的人脉也不少。 在临走时,王爷将这些资源都交给了储玉。 如今储玉没有?醒,由?管家来代行。 确定好了拖延的策略,凌恆开始与?管家讨论细节,紧接着,他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 「好好活着。」想了又想,宁颂最终说出的是这句话。 无论此番的结果如何,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说。 「你们?也是。」 说罢,凌恆强迫自己扭头走了——他不知道在这个危险的夜晚,自己不在宁颂身?边是对还是错。 宁淼与?宁木站在宁颂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宁淼递给他了一个翡翠戒指。 「刚刚凌哥哥给我的。」 宁淼人小鬼大,这些日?子?或多或少已经察觉出了自己兄长?与?这位凌大哥之间?的端倪。 她忍不住说:「韩叔说,这个戒指是老?夫人给少夫人的。」 当然,这句话韩管家不会当着宁淼的面说,她只是偶然间?听到了。 「……」 面对宁淼探究的目光,宁颂僵直了两秒,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无论如何,先渡过今晚吧。 正如一切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这一晚也绝对不会平静地过去?。就在凌恆离开之后不久,院外的街上就有?马蹄声响起。 「应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平日?里,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缉盗与?火禁,到了今夜,对方也同样负责找人。 果不其然,过一会儿?,门外街头就有?了动静。 「开门!北城兵马司抓捕通缉犯。」 所谓通缉犯,在这晚上当然不会是别人。 「怎么办?」因为有?了之前宁颂的建言,管家意识到不能简单地看待宁颂,故而出了事第一反应是问他的意见。 「将人搬去?地下,上面能拖就拖。」 管家点点头。 既然是临王府的安全屋,自然少不了地下的安排。几人搭手将储玉搬进了地下,上方做出一副安然无事的模样。 「放松一点。」盖上通道之前,宁颂拍了拍线人的肩膀。 这些线人就是平常住在这里的人。 线人深唿一口气,点点头。 不一会儿?,北城兵马司的人果然搜了过来,进了院子?之后仔细搜索,还刻意去?看了家里的垃圾。 「头儿?,没有?。」 上面人说了,那?通缉犯受了伤,若是藏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疗伤。 来人盯着这家的主人看了几眼:「走!」 北城兵马司的人离开了,线人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听从宁颂的吩咐,将方才给世子?疗伤的垃圾也堆到了地下室。 北城兵马司的人出了院子?,打算去?下一个地点,那?头儿?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怎么了?」其他人问。 「那?堂屋里踩上去?的声音不对劲,下面是空的!」 什么样的宅院,才会给自己造一个地下室? 而且,仔细想来,那?家主人太过于紧张了。 「走。」一行人折返了回去?,顾不得理会宅子?里的人的阻拦,四处搜索了起来,不一会儿?,找到了一个花瓶。 推开花瓶,墙上出现了一个门。 这一下,什么都不用说了,一行人沖了进去?。 可谁知道,地下室里什么人都没有?,除了堆在一旁的垃圾,里面恰好有?染血的布带。 「是这里,继续追!」 京城漆黑的夜色中,一辆马车正在疾驰。 马车内,除了马夫之外,只有?管家、储玉并宁颂三兄妹。 管家的心脏在胸腔内急速跳动:「您怎么知道他们?会回头的?」 事实上,在进入地下室的同时,宁颂就暗自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我也不知道,只是多一重准备。」 那?线人看起来太紧张了,他实在不怎么放心。没想到线人没有?暴露,反倒是对方凭藉着丰富的经验,察觉到了地下室的存在。 第202页 这也怪他们?小看了专业人士。 「现在去?哪里?」从安全屋里逃了出来,再看四周,只觉得一片黑暗,无处可去?。 「回凌府。」宁颂的声音中透露着坚定。 「我们?回来时凌府就已经搜过了。」 再加上根据时间?来看,凌恆此时已经露面了,他本人在,被?人怀疑府里藏人的概率就会减小。 「我知道凌府的地道在哪里。」 凌府的地道却不是凌家人修建的,而是买的前朝的宅子?,前一任主人在战乱时自己挖通的。 出口和入口宁颂知道。 管家嘴角动了动,止住了自己询问的念头。 凌大人连这个都告诉这位宁公子?了,对方之间?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马车停在了凌府远处一个小宅子?里,这个宅子?也是凌府的财产。趁着五城兵马司还未搜完的空档,马车驶了进去?。 「这安全吗?」在进入宅子?之前,管家问道。 马夫驾着马车离开,宁颂冷静地说:「听天由?命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行人的未来将会在何方,此时此刻,只能赌运气。 还好宁颂的运气不错。 一行人进了地下,进入了凌府,在没有?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找了一处无人的院落住下。 这一晚上,墙外的街上动静不断。 一会儿?是脚步声、一会是马蹄声,不一会儿?,还有?人交战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血的腥臭味。 宁颂靠在墙边,将宁淼与?宁木揽在怀里。 「没事的,会过去?的。」 正如宁颂所说的那?样,等到天边出现启明星时,外面安静了下来—— 持续一晚上的交战有?了结果,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在这个时候,昏迷一晚上的储玉退了烧,有?了反应,迷迷煳煳地睁开眼。 「颂哥儿??」 「我怎么在这里?」 宁颂伸手合上他的眼睛:「说来话长?,你再睡一会儿?。」 管家在此时松了口气,放心地将储玉交给宁颂照看,自己偷偷地熘了出去?打探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家带着喜气回来。 「我们?的人来了!宁公子?,多亏了你!」 临王府掌握的大部?队当然不会一夜之间?从冀省飞到京城来,而是昨晚上端阳公主与?成王一起合谋,与?皇上的打了起来。 趁着这混乱,临王府的人趁机策反了不少人。 等到天亮的时候,敌方两败俱伤,反倒是他们?的人占了便宜。 「皇上呢?」 相比于底下人的斗争,宁颂更关心宫里的情况。 管家茫然地点点头。 短时间?内,他的消息网并没有?这么灵通。 然而,很?快,他们?便不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皇城方向传来了沉闷又响亮的钟声—— 在场人无不屏息凝神,心中默默数着那?钟声。 四十五下。 皇上驾崩了。 第90章 这一夜, 京卫与京营、成王与端阳公主的私兵之间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无数人?闭门不出,也?有无数人?为此而付出鲜血和生命。 天亮的时候, 临王府的大军赶到了, 加上皇上的驾崩, 一切成为了定局。 储玉醒来之后, 管家联繫上了临王府的人?,不一会儿, 府中的人送来了干净的衣裳。 「颂哥儿, 我先走了。」 在醒来的这一段时间里, 储玉知道了自己的伤势的来源, 也?知道这一晚是怎么度过的。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能保证的, 就是将宁颂的恩情?记在心上。 「快走吧你。」 熬了一宿,宁颂紧绷的心弦已经趋于一个临界值, 他?恨不得立刻将储玉送走, 然后自己回家睡觉。 管家被?宁颂的不客气吓了一跳,但见?储玉非但没有生气,还在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将储玉送走之后, 凌府的人?接到了消息, 韩管家亲自来将宁颂三兄妹接回去。 看见?宁颂憔悴的样子, 韩管家说不出话来。 「颂哥儿,你们都辛苦了。」 紧接着宁颂的记忆就变成了昏天黑地的睡觉。 在被?韩管家接回去之后,或许是安全的环境让人?放下戒心, 亦或者是管家那里听到了凌恆无事的原因,宁颂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后, 皇城的天已经变了。 临王一脉进宫的时候,皇上已经薨了,而端阳公主与成王当时正?在与五军营的人?打作一团。 如此一来,临王的人?只需要制服住「叛军」即可。 第?三日,紧闭的皇城终于等到了临王进京。 到了这时候,一切才有了定数:端阳公主与成王反叛,已经收监,而皇上在临终前,决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皇弟。 至此,临王登位。 以上都是官方的消息,实际上,宁颂作为这次政变的半参与者,他?还从各个渠道得到了更加确切的情?况。 比方说,皇上本人?之所以忽然搞这么一出,是因为身体不允许——原本身体的亏空已经到了极致,后来为了保持精神状态,强行用药,早已灯尽油枯。 再比方说,这一个晚上,成王与端阳公主本就是联手,双方打算先拿住了宫里,再双方之间分出个胜负。 第203页 只是,在两人?联手的消息传入宫中,皇上听了没忍住,吐了一口血,紧接着就起不来了。 也?就是说,那一晚上的混乱,大多数是端阳公主与成王之间的混乱。 皇上被?气死了,是因为谁被?害死的,这个问?题很?重要。 重要到几日之后还是端王入了朝,才正?儿八经地替先皇收敛尸体,将其入殡。 「那先皇这几日……」 储玉嘆了口气:「晾着的。」 这位皇上在位时,虽然稀里煳涂,但到底不算是彻底的昏君,继承人?之事闹成这样,真是让人?唏嘘。 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如此。 除此之外,虽然宁颂没有问?,但储玉还是告诉了他?,自始至终,老皇帝心中的继位人?选,都是端阳公主。 只可惜后来双方之间出现?了隔阂,加上皇上生病,缺少了沟通,反倒是被?他?们利用。 宁颂在这个时候,还从储玉这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原来他?为了挑起两位天潢贵胄之间争端的人?真的存在。 「昔日端仪太?子的确有一个血脉留在人?间。」这事儿端阳公主自己知道。 正?是有了这样的前提,这位公主才会在被?挑拨的第?一时间上当,做出了反抗父亲的决定。 只能说,阴差阳错。 无数的差错集合在了一起,才造成了这一晚上的错综复杂的情?况,幸运的是,临王一方误打误撞,最终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也?不光是运气。 」宁颂復盘之后,认真地说道。 先不说临王神不知鬼不觉聚集的军队,再说京营中、皇上亲卫中都有临王府的人?,能在混乱中控制住局势,何尝不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混沌的因素不断扰动,将一件事的结果指向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一个。 不怪皇上将临王当成是心腹大患。 储玉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他?们那一辈似乎也?有着很?多恩怨。」 当然,这些恩怨都与他?们无关了。 新帝登基的确为京城里带来的新的生机,在对旧党一一处理之后,新帝开始犒赏自己的旧臣。 储玉作为新帝唯一的子嗣,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其妻册封为太?子妃。 除此之外,白鹿书院、凌恆,包括宁颂都有封赏。 宁颂的封赏是储玉来与他?商量的——按照宁颂一直以来累计的功绩,皇上的意思是封他?一个爵位。 公侯伯子男,这个爵位起码是个子爵。 这爵位虽说不能世袭罔替,但只要宁颂不作乱,爵位本身能够保证他?这一辈子安全无虞。 对于这个想法,宁颂想了想拒绝了。 按照大雍朝的惯例,功勋、武将、文臣都有着自己的路径和交际圈,他?这一回若是封了爵,之后虽然不影响入仕,但搅和在其中,并不利于之后的发?展。 一直以来,他?辛辛苦苦读书,不光是想要保底奖励这么简单。 这话说得含蓄,但储玉听懂了,他?凝视宁颂片刻,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也?不知道储玉是怎么与皇上沟通的,隔日,宁颂的封赏下来了,他?拒绝的爵位,封到了原主的父亲宁仁的身上。 宁仁去世时穷得吃不起饭,为了养活小崽子,将自己的衣服当了,换回一筐甘薯来,去世之后,反倒是被?封了子爵。 除此之外,原主的母亲——宁仁的妻子也?封了诰命。 一封圣旨,说是改换门庭也?不为过。 宁仁夫妇的黄册改到了青川县,但祖辈宁家本家还在,因此在京城里封赏时,朝廷顺道也?通知了宁家本家所在的府县。 得到这个消息时,府尊、县令顾不得手上的事务,第?一件事就去宁家道贺。 这爵位虽说是封赏亡人?,但到底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批旨意,哪怕不光是为了这个爵位,也?值得他?们亲自去一趟。 宁家本家迎来了州府和县里的主政官,又得知了宁仁封爵的消息,心中万分悔恨,脸上却得强颜欢笑。 「同喜同喜,承蒙皇上的恩泽。」 说是承蒙恩泽,可实际上宁家人?的连朝廷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可这也?不妨碍他?们开流水宴大肆庆祝。 私下里,县尊拉着宁家族长的手,刨根问?底:「你们与那位宁进士关系到底怎么样?」 还没有正?式殿试,宁颂身上也?没有别的官职,只能被?称为宁进士。 可进士,十八岁刚刚不到进士,今上为了让他?今后的路好走一些,宁愿给他?父亲封赏的进士—— 没有人?能够做到无视。 「之前在他?去京城之前见?过面。」族长脸上的笑容,也?是挤出来的。 「那就好。」府尊与县令都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以为是宁家与宁颂关系不错,在入京之前还经常联繫。 府尊与县令满意地走了,宁家主家的族长抓着儿子的手说不出话来。 造孽呀。 他?若是当时知道宁颂后来能有这样的造化,别说是哭求,哪怕是让他?跪下,他?也?毫无二?话。 怎么着也?要将当年的间隙弥补了。 可惜当时他?们一方面眼红宁颂的前途,另一边始终还忌惮着黄家在京中的势力,这才投鼠忌器,反倒是两边都没有沾上。 第204页 宁家主家的族长焦虑得半夜睡不着觉,第?二?日醒来,盯着一个肿眼泡,宛如丢了魂魄一样。 族长的儿子嘆息着劝他?:「爹,想开点吧,当年咱们没插手,如今这因已经酿成了果,再怎么后悔也?没用。」 他?虽然没见?过这位宁进士,但以对方的本事,显然也?不是他?们说几句好听的,就能挽回对方的好感?的人?。 归根到底,当年没存善念,如今就难以想要善果。 「爹,你想想黄家呢。」见?劝不了自己执拗的老父亲,族长儿子心念一动,来一场祸水东引。 族长一下子眼睛亮了。 他?怎么忘记了黄家这罪魁祸首? 京城里,黄家的确毫无疑问?地被?下了狱,不光是因为他?们在夺嫡过程中站错了队,更在于往日他?们的所作所为。 在一切「利」字打头?的家族观念下,黄家这些年来所做的恶事罄竹难书。 算下来,抢走宁仁的机缘,又随心摆布宁家这个小家庭的行径,还算是这些恶事里面程度轻的。 人?关在牢里,外面的越查越是问?题。 黄家似乎也?晓得这次自己凶多吉少,在端阳公主去世那一日,家主自己先在牢里自尽了。 留下黄松与黄宁两兄弟苦苦支应着门庭。 「哥,这些年你后悔吗?」家里做的这些骯脏事,他?们这些当少爷的,或多或少也?有察觉。 只是区别在于装聋作哑与主动迎合这个选项。 牢里死了人?,狱卒们害怕上面处理结果没下来人?就死完了,不敢再不作为,干脆饿了他?们几顿。 人?没力气,自然就没有心思寻死。 「家里为了发?展,这些事也?不得不做。」黄松喘着气,肚子饿扁了,嘴却是硬的。 没救了。 黄宁不再试图与黄松说话,而是吵着闹着要见?宁颂,并不惜以生命相威胁。 牢里报上去,一路报到了凌恆这里。 新帝登基后,凌恆的权势更胜一筹,只是为了这件事,他?专门为了这件事回家了一趟。 家中,外面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可宁颂仍然在家里抓紧时间温书。 「见?吗?」 宁颂想起了自己在宴会上偷听的墙角,想到了那个抱怨家族安排的年轻声音。 「见?吧。」 为了这次见?面,牢里专门给黄宁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黄宁被?狱卒拉着 ,到了见?客的地方,黄宁一声不吭就跪下了。 他?想求宁颂给黄家留一株血脉。 他?们年龄大了,可刚生出来的小孩子是无辜的。 宁颂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 黄宁愣住。 「我的父母,我的家庭也?是因为你们所以才散掉的,不是吗?」 在这次对于黄家的清剿之中,宁家当年的旧事也?查清了。就连黄氏与嫂子之间的信件也?有,里面明确地写?了对方的动机。 摆弄宁仁夫妇俩,即是为了让他?们「少找事」,也?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戾气和恨意。 然而,老百姓的性命宛如草芥,当权者的随意拨弄,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可你现?在也?是当权者!」黄宁的希望破灭了,咆哮道。 宁颂没有被?黄宁的逻辑绕进去,冷静地道:「不,如今摆弄你们的不是权势,而是《大雍律》。」 即是法律,也?是因果。 更是黄家自己的命运。 这因果宁颂当然可以利用自己的能量去干预与摆弄,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宁颂本人?的修养。 在黄宁绝望的目光中,宁颂冷静地走出了刑部?的监牢。 时间一晃而逝。 十月,金桂飘香。 在新帝上任之后,忙碌于收拾成王与端阳公主的旧部?,又忙着调集资金与人?力物力镇压边疆的动乱,一时间没空理会其他?事情?。 到了十月,新帝才送快了一些,内阁报来了别的事让批示。 「先帝在时,那批恩科的举子考完了会试,不知道这殿试……」 新帝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既然是正?儿八经考上来的,就安排他?们殿试呗。」 虽然这些人?都是当时先帝选出来打算给继任者留的班底,他?也?是继任者,为何不能用? 都是大雍朝的人?才,他?没那么小气。 确定了帝王的心意,礼部?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主考官的安排。 之前先帝安排的那两位主考官,在这次政变中一个死了,一个被?贬,显然都不适合再当主考官。 「你去问?问?凌持之那小子当不当。」 礼部?尚书是周果的父亲,习惯了先帝说话犹犹豫豫,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绕来绕去,对于这位有着行伍经歷的帝王的风格还不大适应。 按照吩咐,礼部?果然去询问?凌恆的意见?。 凌恆拒绝了。 考生里有亲眷家属,官员当主考官应当迴避,凌恆明白这一点。 礼部?想了半天,没明白这位新的权臣要迴避谁,报到今上那里去,对方却瞬间懂了。 第205页 「这小子。」新帝哼笑道。 「既然他?不当,就别人?吧。」 十月中旬,宁颂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搁置许久的殿试要开始了,另一个消息是,他?们的主考官换成了自己的熟人?。 一个是梁巡抚,一个是陆之舟。 隔日,陆之舟在凌恆面前贱笑:「这主考官就是座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我是颂哥儿的座师了,你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爸爸?」 凌恆冷笑:「我敢叫,你敢应吗?」 第91章 大雍歷一百一十六年?秋, 新帝登基,改元为「明正」。 明正元年?十月十五日,宁颂随同其余贡士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 经过搜查, 穿过承天门, 来到皇极殿前的丹陛前。 会试一共上榜了三百个人?, 只是前些日子陆续折损,或是死于政变之中, 或是与成王或端阳公主有所牵连而丧失殿试资格。 撇去了这些人?, 如今站在殿前的, 只有二百八十余人。 辰时, 以梁巡抚为首的读卷官和?受卷官到?达, 贡士们先行了礼, 不久之后,明正帝御驾亲临。 这是时隔许久, 宁颂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帝。 与之前在临王府见到?的长辈模样不同, 今日的明正帝穿着崭新的龙袍,脚上穿着一双龙纹朝靴,看上去威严又肃穆。 宁颂只敢在行礼时悄悄看一眼,等到?站起来, 就垂下了眼睛, 与其他贡士一样做出恭敬的模样。 因而, 在这时也错过了新帝望过来的温和?的笑?眼。 「都进来吧。」他们听到?了这位新帝的声音。 行完了礼,贡士们走进了大殿。 殿内的面积出乎意料的宽敞,早已经摆放好了考试所用的案桌, 贡士们按照顺序一一坐好,而后是主考官梁巡抚宣读圣旨。 殿试与之前的乡试、会试不同, 因为答题地点特殊,因此答题的时间只有今日一日。 到?了傍晚,哪怕考生没有答完,也会被强制收卷。 考试时间短,也意味着考试内容的单一——在殿试中,再没有四书五经的经义,也没有诰、表、召的公文写作,留下的只有策论一种?题目。 连续几?届中,策论题目数量也没有限制,多的有三道,少的只有一道,偶尔就算答完了题,也不乏皇上当?场加试的情况。 说起来,这一场唯一的考官就是皇上。 而大家都不确定这位新帝会怎么样出题。 还好,由于考试时间紧张,各位考官没有让考生们多待,不一会儿,考卷就发在了手上。 宁颂低下了头,愣住了。 今日的策论只有一道题,题目也只有寥寥几?句话,问的是「评价泰启朝政治得失」。 泰启,是先帝的年?号。 不久之前,先帝入柩,朝廷轰轰烈烈地吵完,最终礼部确定了给先帝的谥号,定为「怀」。 「怀」是平谥,描述君主性格仁慈,潜台词是缺乏能?力?。 这是朝堂中各方面势力?博弈的结果。 宁颂以为,在商量出谥号之后,对于先帝的评价就已经盖棺定论,可没想到?,在殿试上,新帝出了一道这样的题。 真是出乎意料。 压抑着惊讶的心情,宁颂没有忘记此刻自?己的任务,垂下头来,仔细思?考出题的目的。 虽然与明正帝的接触不多,但?绝对也不少。在过去的经歷中,宁颂大概能?够描述出明正帝的画像。 低调、沉稳、务实。 由于政变过程宁颂只是旁观,根本算不上深度参与,但?也知晓作为最终胜利者的临王在其中布置了多少,筹谋了多少。 这样一位智谋、能?力?都不缺的帝王,他又想从年?轻的读书人?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在宁颂沉思?的时候,左右已经开始有人?答题。 他们与宁颂不同,越是对考官本身不了解,越是敢大胆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写就此篇策论。 不要因为想得太多而无?法动?笔。 宁颂暗暗告诫自?己。 当?然,不去揣摩题目的意思?,显然也是不现实的——思?考片刻,宁颂下定了决心。 泰启朝得失,与泰启帝的得失区分开来写。 只写前者,不提后者。 先帝再如何,也是皇家之事,轮不到?他置喙。但?先帝在位期间存在着什么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他大可以从此入手。 确定好答题方向,宁颂接下来的题目瞬间就好答了。 他与其他贡士不同,天然具备着优势——这种?优势不在于他早早在皇帝面前挂了号,而是在于他所处的环境。 平日里,与他交往的、讨论问题的,无?不是官场内的官员。 上有一省主政官员,下有地方小吏,在这长久的、深入的交流中,宁颂对于如今所存在的问题早有隐约的想法。 昔日,与端阳公主贪腐有关的河道问题,临州府治下一直在探索的土地税收改革问题,边疆的疆域问题…… 在此时此刻,宁颂忽然发现,自?己过去的经歷在某种?程度上汇集成了这一张试卷的答案。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着一股力?量牵引着他,一路走到?了这一刻。 宁颂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开始答卷。 第206页 河道问题年?年?拨款,年?年?出问题,问题不在于河道、河工本身,而在于吏治。吏治,又在于监督和?监管。 往往学子们答题答到?此处,便会将答题方向拐到?官员本身的教育与治理上,但?宁颂却将人?身上的问题一带而过,取而代之提出了完善规章制度的建议。 偌大的帝国中,无?时无?刻都有决策在产生。而这些决策所依照的是什么,凭据又是什么? 纵观整个决策流程,真正能?够落实在纸面上的,唯有一个《大雍律》。 除此之外,官场上靠着一套长久以来流传下来的隐形规则运作。 而显性与隐形的两种?规则互相作为替代,只因落实在纸面上的、有章可循的东西太少,官员们所能?够行使的自?由裁量权越多,对于官员的治理才?愈发困难。 这是一套与传统逻辑不同的思?考方式。 殿试按照惯例本不需要明正帝亲自?监考,作为大雍的主人?,明正帝出席这个场合时的象徵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但?明正帝仍然留下来了。 一是刚刚登基,杂事很多处处都要他决策,他烦不胜烦,藉此逃避; 二嘛,就是作为新帝,虽然年?纪不小,但?心中仍然有宏图之志,对于眼前这批学子也抱有好奇。 名义上这些贡士们都是天子的学生。 他亦好奇面对自?己的提问,这些学子们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于是,他非但?没有如先帝一样走个过场,反倒是留了下来,与一干执事官一起监考。 只不过一边监考,一边看到?的卷子却不怎么如人?意。 纸上谈兵者多,能?高屋建瓴地说出有效建议的少。明正帝有些失望,但?理性上讲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些举子们过往的日子都在读圣贤书,如今科考不易,为了从考试中脱颖而出,少不得要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读书上。 要说对于政务的理解,恐怕还等他们真正地当?官了之后。 只是,纵然理性知道如此,但?明正帝仍然止不住失望——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理解了先帝不亲自?来殿试的原因。 或许这里面有他需要的人?才?,但?这些人?才?需要时间与环境的孕育。 想到?这里,明正帝已经打算离开,只是目光移到?了宁颂身上时,他又忍不住勾起了好奇,忍不住凑上前去看宁颂的卷子。 宁颂觉得自?己与这位帝王之间接触不多,称不上熟悉,可实际上,自?从储玉被认回来之后,他一直或主动?或被动?地接收着关于宁颂的消息。 从莫种?程度上讲,明正帝对于宁颂的关注并?不比储玉少。 也正是因为这种?定位,在得知宁颂婉拒了爵位时,他才?想出了将爵位封赏到?宁仁身上的办法。 这些年?来,他亦是了解了宁颂家中的过往。 怀着对于小辈的怜惜和?鼓励,再加上在之前已经有过太多次失望,因此在宁颂这里,他也并?未抱有多少期待。 只要言之有物即可。 可谁知道,明正帝只是随便看看,可读着读着,就走不动?路了。 于是,他一直站在宁颂背后,看完了整个答卷过程,哪怕连执事官朝这边看了若干次,他也没有离开。 终于,宁颂写完了试卷,也看到?了他。 「哎呀,不用改了,就这样交吧。」 按照宁颂的习惯,他的第一遍原本写在草稿纸上,写完之后,需要斟酌词句,改掉需要避讳的词语和?措辞之后才?誊写到?正式的试卷上。 可谁知道,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来。 宁颂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对上了明正帝笑?眯眯的眼睛。 见宁颂如同被惊吓的猫一样,明正帝这才?乐呵呵地走了,仿佛这一番行为是故意恶作剧一样。 宁颂:「……」 您倒是在意一下我?的想法。 明正帝离开了,宁颂的答题还没有结束。在执事官们、考生们复杂的眼神中,宁颂按部就班地做完了所有的流程,提交了卷子。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他的考卷被执事官们拿了起来争相阅读—— 谁不想知道今上喜欢的卷子是什么样? 就算不为别的,哪怕满足好奇也好啊! 日暮时分,殿试结束。执事官们收走了统共二百八十一份试卷,进入了阅卷的东阁,将卷子都摆在案上。 按照旧例,他们将此次会试前十名的卷子挑了出来。这些经歷过会试筛选的试卷之间差距不大,短时间内阅卷,他们也愿意参考会试主考官们的意见。 只是,这一回,被挑出来的有十一份卷子。 排在第一的,自?然是他们熟悉的那一张。 「先阅卷吧,殿试自?然得以公平为重。」梁巡抚的建议说服了其他的考官。 他们自?然也知道皇上对于这一张试卷的喜爱,可殿试不是过家家,是朝廷抡才?大典,他们也有自?己的风骨和?坚持。 将宁颂的试卷放在一旁,紧接着一张一张去读会试前十名的试卷,读完之后,又分着读其他人?的试卷。 最终,十月十七日辰时,明正帝在文华殿见到?了读卷官。 按照规定,应当?是读卷官按照顺序跪读此次排名前三的试卷,但?明正帝实在没有这个耐心,一挥手,司礼监官将排好顺序的卷子放在了他的案前。 第207页 放在最前面的,正是他的熟悉的字体。 明正帝忍不住笑?了。 笑?容中既有自?己的品味被肯定的得意,更有为了看好的小辈被认可的骄傲。 「那就这么定了。」 明正元年?,策士天下贡士,第一甲第一名,宁颂。 第92章 十月十八日, 传胪大典。 皇极殿广场上,宁颂穿着昨夜礼部连夜送来的进士服,头?戴进士巾, 位列文武百官之后。 他不是会试第一名, 可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会有一个好的名次, 纷纷退让, 想让他站在最前排。 宁颂婉拒了大家的好意。 按照会试的名次站好,礼乐响起, 待到皇上圣驾驾临, 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殿内, 不一会儿有官员开始宣读制诰。 根据昨夜彩排时礼部官员的讲述, 宁颂知道, 在这封圣旨中, 就会有最终的名次。 会试的名次,也将?变成这一批贡士们的起点。一甲、二甲亦或者?是三甲, 位次不同, 决定了不同的起跑线。 他会有什么样的开端呢? 会试十六名,意味着自己的卷子不会在殿试中被提前考虑,可皇上的喜欢,应当会将?他的位次适当提前…… 那么, 他会是第九第十, 若是运气不好, 也可能维持原本的名次不变。 至于三鼎甲,宁颂虽然也想过,但很?快被自己排除了。 他的会试名次没进前十。 在宁颂脑海放空, 不断靠着想像别的细节缓解自己的紧张时,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 在礼部官员的一遍一遍重?復中传出了大典,传到了他的耳边。 「第一甲第一名,宁颂。」 四周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包含着不同的情绪:或羡慕,或欣喜,或好奇,或妒忌…… 唯独宁颂自己是茫然。 他睁开眼,闭上眼,再睁开连续三次之后,礼部的官员到了他的跟前。 「状元郎,请吧。」 关于之后的记忆宁颂已经?有些模煳了,他只记得自己如同一尊木偶一样,被礼部官员引进了殿内谢恩。 殿内,不少熟人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在一种奇怪的茫然之中,宁颂拜完了明正?帝,等?在一旁,又等?着榜眼和探花进入殿中谢完恩,紧接着才与大部队一起出了殿。 出殿时,他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讨论他。 「哎呦,我们颂哥儿不会紧张吧,怎么走路同手同脚的?」 宁颂认出了陆之舟的声音,但也表示自己被冤枉了。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么会同手同脚。 刚想完这个,礼部官员就转过身来说:「大家?慢慢走,知道你们紧张,没关系的。」 宁颂:「……」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以一种不熟悉的方?式在向前移动。 但好在无人发现。 在他身后,榜眼和探花一个人在傻笑,另外?一个也在神?游天外?。 若是让百姓们知晓新选出来的三鼎甲是这幅模样,恐怕会大失所望。 但很?快,随着礼部堂官捧榜,伴随着钟鼓乐舞一齐而出,三鼎甲们回过了神?,调整了自己的模样,都?装出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 像极了变脸的演员。 传胪大典显然还不是重?点,等?到王公大臣们随着榜而出,皇榜在长安门外?悬挂,才到了真正?让人激动的时候。 三鼎甲的打马游街。 这一回,不同于府试、乡试结束之后的庆典活动,身为一轮一轮筛选出来的优胜者?,国家?抡才大典选出来的佼佼者?,三鼎甲成为了这一日?名正?言顺的主角。 京城的一切为他们准备好了—— 普通百姓们早早地?穿上体面的新衣,稍有家?资的,早早在进士们会路过的街边定好了位置,只等?着新科进士们的路过。 出了门,礼部官员为三鼎甲簪了花,皂吏已经?牵来了马,气氛组在此时也准备好了。 皇上专门指了金吾卫为仪仗队,举着旌旗,吹奏着乐器,还抬着「进士及第」的匾额。 端是一份气氛祥和的景象。 在这时候,探花郎期期艾艾地?凑过来,同宁颂说话。 「宁兄,等?会儿可否有需要送花的人?」说话间,榜眼也望了过来,似乎在关注着两个人的对话进展。 这同样是大雍朝的先例。 百年?前,大雍朝刚刚开国的时候,那时候社?会风气开放,条条框框也不多,所谓的跨马游街也被经?常玩出花样来。 三鼎甲送簪花也就是这个环节中的一环。 早年?,一位探花婉拒了皇上的赐婚,为了答谢自己的常年?操劳的妻子,选择在打马游街时将?自己的簪花送给她。 这一举动原本是探花想要表达自己的意志坚定,用委婉的方?式拒绝金枝玉叶,不曾想却被人传为美谈,一直保持了下来。 之后,求婚的、表白的络绎不绝。 随之还演变成送给自己好友的、父母亲眷的。 榜眼和探花郎在会试时名次都?不低,加之自觉殿试发挥不错,在来之前都?已经?准备好了项目。 反倒是状元看上去自始至终懵懵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 第208页 「宁兄可否介意我们等?会儿送出簪花?」 打马游街虽然是全体进士都?参与的项目,但到底根据名次不同,待遇也不同。 比方?说三鼎甲有马可骑,而其余的进士只能走路跟在后方?。除此之外?,宁颂身为状元,还要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 由此,榜眼和探花准备了项目,自然要提前告知状元,免得对方?以为自己被抢了风头?,心中不悦。 「当然可以。」宁颂理解新出炉的同僚们谨慎,同时也表示了自己的不介意。 他哪有这么小气? 得到了宁颂的许可,榜眼在走到长安街时,就顺利地?朝着沿街的窗台眺望,很?快,他见到了熟悉的面容,眼睛一亮,将?簪花扔了上去。 一名年?轻的女子含笑接住了簪花,随手插在了髮髻上。 「好身手,好恩爱。」 今日?,三鼎甲是全京城的主角,榜眼与那位女子的互动自然也被随着他们打马游街的人看在眼中。 榜眼年?纪不大,相貌端正?,再加上今日?特殊的气氛加成,魅力值拉满,再看那位接了他簪花的女子,同样也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无论是成为焦点也好,还是事业感情双丰收也罢,无论哪一个,都?值得人心生羡慕。 「见笑了,那是我的未婚妻。」榜眼扔完了话,策马转回来,与同僚解释道。 那位女子相貌姣好,气度不凡,官宦人家?出身,奈何家?道中落,为了生计不得已自己从了商。 榜眼家?中时代耕读,以读书为业,眼高于顶,自然看不上这位女子。 但榜眼自己有了功名,又先斩后奏,在大庭广众之下定了名分?,想来家?中应当是不会拒绝了。 「米兄好气魄。」 对于榜眼的勇敢,宁颂与探花只有钦佩的份儿。 有了榜眼作为前奏,不一会儿,探花也送出了自己的簪花——他没有送给心上人,而是给了自己的祖父。 「我还没定亲,也没有喜欢的人。」 探花年?纪不小,看上去却散发着一种耿直的单身气息。相比于榜眼的爱情美满,他更是注意家?人的感受。 「我祖父是个秀才,考了多年?没有考上。之后我出身之后,歇了举业,将?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培养我。」 探花从小就聪明,也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祖父不是不爱读书,祖母也不是不爱松快的生活,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想读书。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家?中供养。 「现在好了。」探花郎的故事虽然也是大雍朝成千上百个读书人家?庭的缩影,但好在他心态乐观并不自苦。 「我祖父说不定这是第一次见活得探花郎呢。」 果然,顺着探花郎的目光看过去,那位年?迈的祖父非但没有陷入回忆往日?苦难的漩涡中,反倒是红光满面地?拿着簪花和周围人炫耀。 「哎呀,我孙子这簪花也就一般好看,不过是个探花郎嘛,昨天走之前非要把说和我关系好,要把这个簪花给我……」 声音太大,以至于他们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 探花忍不住捂脸:「快走吧。」 太丢人了。 榜眼和探花郎都?送出了自己的簪花,反倒是状元走了半程还没有动静。 观众们期盼着相关的剧情,以至于动不动就忍不住朝着状元郎头?上的簪花看去。 「也不知道这状元郎会将?簪花送给哪位淑女?」 「家?人朋友也不一定?」 跨马游街这一会儿,状元郎的身份也大致被人摸清楚了。 「听说是父母都?去了,只有一双弟妹。」 如今走了这么远,簪花也没有送出去,想必是也没有心上人了。 既无高堂在,又没有婚约,状元郎还是皇上钦点,是在临州潜邸的从龙旧臣,听说还是太子的好朋友。 想到这一点,京城不少家?族人心浮动。 再看那骏马上端正?坐着的状元,相貌清朗俊美,气质不俗,宛如芝兰玉树一般让人一见难忘。 「不如我们学一学大雍三十六年?那届……」 虽说的是年?份,但此情此景,所有人都?明白了潜台词。 榜下捉婿。 以往捉的是进士,他们捉状元也未尝不可。 到时候若是能捉到,对方?来不及不反抗,他们就能先斩后奏,将?生米煮成熟饭,事成之后,哪怕宫里怪罪也没关系。 此举的回报远远大于风险。 这个办法?不单单是一家?人想到,而是不少知晓内情的京城名门望族都?想到了,于是一时间京城豪门中暗潮涌动。 就在京城豪门出动时,凌恆也接到了消息。 于是,陆之舟眼睁睁地?看着好友承包了一处街边的酒楼,清空了二楼,并吩咐管家?带来了宁淼与宁木姐弟俩。 韩管家?做完这一切,带着凌府的人去楼下等?待了。 他们要确保宁颂走到这条路的路口就能见到他们,并且领会他们的意思。 「……你不要太夸张。」 作为凌恆的好友,陆之舟当然知道凌恆对此有所预案,也有所准备。 但在知道宁颂得了状元,又知晓了京中的动静,于是废心花了大价钱重?新折腾。 第209页 此种耗费的心力让人惊嘆。 「我只是想让一些人死心罢了。」 原本这簪花送与不送都?是小事,凌恆也好宁颂也罢,都?未必将?此放在心上,但既然京城有人浮想联翩,他就需要从源头?上把问题按灭。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难。 只要颂哥儿此刻将?簪花送出去就好。 人选嘛,自然是宁淼和宁木。 如此一来,即能凸显宁颂这个状元友爱弟妹,又能表现对方?的自立自强。 有了好名声,对于宁颂日?后做官也有好处。 「你怎么不说,将?簪花送给你也是一个选项呢。」 陆之舟在心中默默地?吐槽,却不敢说来。他知道,哪怕有这个选项,凌恆自己都?不会去想。 今日?说是颂哥儿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也不为过,何况,全京城的人都?看着呢。 陆之舟将?自己念头?按了下去。 在凌恆的吩咐下,韩管家?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噹噹。在跨马游街的大部队还没有走到目的地?,他就远远地?看到了凌家?的标识。 紧接着,他看到了凌府熟悉的面孔在街角朝他挥手。 「宁兄的熟人?」探花问道。 这一路上,正?是因为状元迟迟没有送出自己的簪花,导致这一路上百姓们的热情度高涨,迎面而来带着香风的手帕、荷包几乎要将?他们砸出伤来。 「宁兄是被我们连累了。」 「不过,若是可以,不若随便?找个人将?簪花送了吧。」 探花说这话,也是因为瞥见了街边若有所思、蓄势待发的家?丁们。 这也是他好心的提醒。 宁颂没有说话。 在这时候,被皂吏牵着的骏马拐了个弯,随着大部队一起到了一条新的路上。一抬眼,他看到了酒楼二楼窗边的人。 陆之舟朝他挥手,宁淼与宁木也叽叽喳喳地?探出头?来。 然而,此时此刻,宁颂的目光却被窗边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这一瞬间,时间倒流,他仿佛回到了临州。 那时候,他刚刚考完院试,得中小三元之后,被同窗与看热闹的乡亲们围着自街边走过。 那是他第一次见那位威名远扬的凌大人。 在那时,他也并不知道后来这位有天才之称的凌大人,之后会成为他的师兄,成为他的领路人,甚至支持他、陪伴他的人。 以及,爱他的人。 「宁兄,你这是……」 众目睽睽之下,宁状元身姿矫健地?翻身下了马。 前行的大部队因为这一变故停了下来。 而宁颂才不管这些,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在旁人的惊唿下进了酒楼,三两步上了二楼。 「听说是宁状元的亲弟弟和亲妹妹在二楼。」凌府的小厮们得到了韩管家?的吩咐,自发地?解释。 与此同时,周围人也听说了宁家?三兄妹相依为命的故事。 「真是让人感动啊。」旁人开始对于宁颂的选择深信不疑。 在旁人的感慨中,宁颂三两步上了楼。 然而,在宁淼和宁木扑上来时,他只是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让他们站好。 下一刻,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宁颂越过了宁淼和宁颂,来到了陆之舟的桌前。 「凌师兄,这个给你。」 他将?簪花递出去,交给了陆之舟身旁的人。 凌恆看着眼前的簪花,抬头?看向了宁颂,仿佛在此刻陷入了迷茫。 「除了你,我从未想过要将?他送给谁。」宁颂认真地?说。 他虽然从来未明确地?表达过,但他知道,早从某个瞬间开始,眼前这个爱他的人,亦变成了他爱的人。 此刻的簪花与临州的绣球,自始至终,他的选择从未变过。 第93章 作为当事人, 凌恆本人怎么也没想到之后的发展会是这样。 在簪花交到他手上之后不久,京城大族们纷纷召回了家丁,一些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名门望族父母们拧坏了手帕。 这凌持之! 自个儿不成婚就罢了, 就拐走了一个新鲜出炉的状元。 这行为, 何止是可恶, 简直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相比于流传在市面上, 风靡一时的言论,只有官方还在苦苦支撑:「宁状元与凌大人之间只是师兄情谊。」 「宁状元之所以将簪花送给凌大人, 是为了感谢凌大人这一路以来的支持。」 对?于礼部与凌家放出来的言论, 民众们表面上点?点?头, 做出一副「你说什?么我信什?么」的样子, 转了头就变了脸。 我信你个鬼。 不如去看看宁状元与凌大人两人, 看看他们自己相不相信。 哪有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是那种气氛的。 新旧朝之间的替换造成多数人利益受损, 趁着新帝登基还未彻底掌控形式之前,不少成王、端阳公主的余孽还不死心, 试图搅动风云。 奈何他们想尽办法, 勾起的那一点?针对?新帝和皇室的谣言还没有形成规模,就被新科状元的八卦冲散了。 相比于两位年轻的、俊美?的大人之间的故事,老皇帝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八卦的。 咬来咬去不都是那些事, 难道他们嚼了老皇帝的舌根, 皇位就能让给他们坐吗? 第210页 倒不如琢磨一下宁状元与凌大人之间是什?么认识的。 明正帝登基之后, 开始正儿八经地培养储玉,彻底将之前临王府的情报网交给他。 储玉接到情报网之后,首先处理?的也是这事。 奈何他计划了一番, 正准备动手,就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明正帝听完乐了一个晚上, 乐完之后恬不知耻地摸着鬍子得意?洋洋:「这说明什?么?说明时安天生就应当是状元。」 宁颂,取字时安。 成为了状元,长辈就不应当再叫「颂哥儿」了,明正帝自觉得自己是一个开明又体?贴的长辈。 何况,道理?也是他说得那个道理?,作为皇帝,科举取士本就是选出可用之人。 宁时安能用、好用,他又喜欢,为何不能点?为状元? 「这叫举贤不避亲。」 明正帝对?于自己才华很是满意?,大笔一挥,将这几个字写了出来,还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储玉瞟了一眼,只觉得扎眼。 实话实话,他爹这字不如宁木。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年宁木八岁。 新帝登基,京城里新鲜事不少,可自古京城人民爱猎奇,更爱美?人,哪怕随着时间流逝,打马游街中发生的故事,仍然让他们津津乐道。 而?京城是雍朝的中心,随着人员的流通,不久之后,远在闽地的凌恆父母也听到了消息。 如果说上一回送回来的礼物里有翡翠戒指是一种隐晦的询问,那么这一回,连问都不问了。 凌恆的父母寄回来两车东西,其中一车是专门给宁颂的礼物,另一车,是给宁木和宁淼的。 「……我的呢?」 跟着回来的老僕笑道:「您没有。」 用老夫人的话说,少爷一声?不吭拐走了别人家的孩子,都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还想要?什?么? 凌家长辈虽然没什?么都没没说,但诚意?和欢喜体?现在丰富的礼物之中。 凌恆无?奈,只得心甘情愿地接受长辈们的偏心。 十月底,在跨马游街、礼部赐宴之后,这一批进士们彻底结束了自己的庆祝之旅。 状元、榜眼和探花被授了官,分别进入翰林院担任编撰和编修,其他进士们有的等待参加朝考,入馆成为庶吉士,有的则等待吏部授官。 宁颂已经确定了官职和去处,自然不必因此?而?纠结,但他还有着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回乡。 在宁仁受封子爵之后,宫里又赏了一块陵园下来。这一次回乡,他就是要?将原主父母的骸骨接到京中来。 古人在意?身后事,下葬之后轻易不愿意?移动。 只是宁家情况特殊,迁坟也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去处,对?此?非但没有人有异议,反倒是觉得宁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当然,除了迁坟之外?,在宁颂离开京城之前,宫里还分了一个宅子下来。 在查抄了端阳公主和成王的羽翼之后,空出来了不少宅子。 皇帝觉得给了宁仁一个虚衔不够,因此?又给了宁家三兄妹一个落脚的地方。 由于回乡是重点?,因此?宁颂一家人决定等到回京之后再搬走,这让凌恆松了一口气。 虽然内心知道随着宁颂做官,宁家是迟早要?自立的,但在他心中,这一日的到来自然是越晚越好。 十一月月初,伴随着深秋的凉意?,宁颂准备好了行礼。礼部的官员跟着他,正在与他沟通回乡的细节。 按照大雍朝的习俗,状元回乡也是要?有人陪同?的。 如果需要?的话,礼部还可以提供匾额、仪仗和人手,当然,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宁颂婉拒了对?方的提议。 「这只是私人行程而?已。」 对?于宁颂来说,人前显圣自然是好事,他在父老乡亲面前炫耀过这一回,家族在本地会好过许多,并?且有着许多隐形收益。 可问题是,宁家的主宅并?不在青川县,宁颂也没有那么多心思专门去一趟别处,为宁家主家做面子。 双方的情分还不到这个份儿上。 礼部官员遭到拒绝,遗憾地走了。 韩管家怕他不懂官场上的潜规则,指点?他:「颂哥儿不必与这样的人客气。」 这个时候专门上门,只是上赶着另有所图罢了。 宁颂何尝不知道对?方的想法,笑道:「不碍事。」 别人烧热灶,也因为他本身是个热灶,何况,不管对?方动机如何,目的是在为他提供便利。 他倒也没有别的想法。 十一月上旬,宁家的马车从京城出发。 在从临州往京城走时,宁颂三兄妹跟着凌家的车队。虽然方便快捷,被安排得周周道道,但到底是客居。 这一回,到底是不一样了。 宁颂本人有了状元的功名,如今虽然只是初入官场,是正七品的翰林官,但到底是有了正经的官身。 一路上,他可以用自己的名义去交际,名正言顺地走官道,住在官驿之中。 做官之后,他不再是谁的朋友、谁的徒弟,亦或者是谁的师弟,他就是他自己。 「哥哥?」 随着马车的前行,宁淼与宁木快乐地在车厢里动来动去。 第211页 宁家到底是新发迹的家族,找的车也不如凌家备好的,可两个小?朋友似乎也知道,他们如今坐的是自家的车。 自家的,总是不一样。 「没事。」被宁淼与宁木唤了一声?,宁颂将目光从窗外?移了进来,笑了一声?。 他只是觉得这感觉有些不一样罢了。 马车一路从京城轻车简从地到达了临州府,这一路上都是走的官道,加上新科状元的名号实在好用,没什?么波折就到了目的地。 到了临州,白鹿书院的人在州府门口等他。 书院院长、夫子等人虽然还没有回来,但宁颂归根到底仍然是白鹿书院的人,如今,也如凌恆一样,成为了书院的另外?一块招牌。 「颂哥儿!」昔日的好友欢欢喜喜地迎接他。 「该叫宁大人才是。」夫子见他心情很好,饶有兴致地打趣道。 回了书院,书院里昔日他住的院子仍然为了他保存着,在他回来之前,还有人收拾过。 「颂哥儿回来了!」在书院里,宁颂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刘大郎和刘大娘。 除此?之外?,一心堂的东家也赶来了。 宁颂也不与他们客气,掏了钱,在白鹿书院里摆了几桌。 「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刚刚有了收入,人小?官微,还要?养孩子,请不了大家吃好的,只能委屈你们将就了。」 因为自己在白鹿书院里负责过食堂招商的事项,宁颂对?于这里始终有一份情谊在。 「那我们可等着颂哥儿请我们吃好的!」 宁颂不客气,其他的亲友们也不客气。 原本因为时间、距离和境遇变动带来的陌生感一扫而?空。 与临州府的亲朋好友们见过,宁颂第二日打算启程回青川县。谁知道,在启程的时候,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昔日宁府的管家,也是原身曾经在养父母府上时经常见的人。 储玉派来保护他的人将人带了进来。 宁颂见到故人,也吓了一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管家年纪并?不大,如今看上去却两鬓斑白。 「老爷得知您回乡会路过这里,特地吩咐我在此?等您。」管家俯身道。 侍卫递来了管家的礼物。 其中是银票若干、地契若干。 「这是什?么意?思?」宁颂将盒子合上,拧着眉问。 管家低下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声?解释道:「老爷知道了您的好消息,心里高兴,只是家中出了事,不方便来打扰您,所以让我带来礼物。」 「……不必了。」 宁颂拒绝了管家带来的礼物,但与此?同?时,也没有为了面子上好看,过多地询问宁世怀夫妇的事。 在他看来,黄家的烟消云散,已是消磨了原主的大部分怨怼。 至于伯母黄氏,一方面失去了最引以为豪的倚仗,另一方面他这个对?方最讨厌的人中了状元。 不知道哪一个让对?方更痛苦一些。 在某些时候,宁颂自身越过越好,越走越高,本身便是对?于看不起他的人的报復。 管家还想说什?么,但被临王府出身的侍卫驱赶开来,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颂的车架离开。 车上,不一会儿,有人便与宁颂汇报了宁世怀家中的变故。 原来,在黄家获罪抄斩时,黄氏就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起不来。 而?后,又因为她的妯娌在狱中供出了她,黄氏也遭了罚,连带着宁世怀也丢了官,而?后黄氏就一直缠绵病榻。 不久之前宁颂高中状元的消息从京城里传回来,宁世怀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撺掇,吵着要?休妻。 黄氏又上吊了一回。 当然,这苦肉计还未施行,就被人发现了。 再然后,就是派管家来道歉的戏码。 「走吧。」面对?着侍卫好奇的眼神,宁颂淡淡地笑了笑。 不管养父母对?他有什?么样的打算,双方的吵架是真是假,对?于宁颂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讨厌、厌恶的前提是还有期许,可对?于养父母还有感情的人是原主,而?原主早在几年之前就离开了。 对?于宁颂来说,宁世怀夫妇只是曾经有些讨厌,有些过节的陌生人罢了。 根本不值得他费心。 新科状元的车架朝着青川县移动,另一边,宁世怀一家人没有盼来宁颂,反倒是得到了管家带来的消息。 「他、他不来?」 黄氏瞬间微顿在地。 宁世怀也面如土色。 在前一段时间内,他们为了捞黄家人出狱,欠了不少债。 债主是听说他们与新科状元有旧,这才宽容许久,可没想到,新科状元回乡,根本不认他们这两位曾经的养父母。 「快走。」宁世怀说道。 这临州府是待不了了。 而?迎接他们的,大概率是后半生的颠沛流离。 另一边,宁颂并?不知道宁世怀夫妻身上的变动,几日后,他应酬完了临州府与青川县的地方官,请人移了棺。 他需要?与宁淼与宁木,带着父母去京城。 一路向?前,他们再一次离开青川县,朝着远处出发。 虽说相同?的路已经走了好几次,但他们知道,这一次是不同?的。 第212页 这一回,他们会彻底告别这个曾经养育过他们的故土,去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开展新的生活。 「开心吗?」宁颂问宁淼与宁木。 「嗯!」 在京城里,宁淼与宁木都已经交到了新的朋友。在回去之后,宁淼还会去新开的国子监里上课。 因为端阳公主参政的先例,皇上下旨为这些贵族的女孩儿们也提供一个正经念书的地方。 除此?之外?,宁颂也给宁木找好了开蒙的先生。 「哥哥呢?」 宁颂低下头,下意?识摩挲自己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我也很开心。」 离开时,宁颂以为回乡之旅只是短途,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出了门,兴奋过后,他就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凌恆。 自从认识之后,他们就没有分开这么久。 自确认心意?之后,这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相思的滋味。 「……哥哥,我们快走吧。」宁淼与宁木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傍晚,他们的车队停在了一个驿站前。 宁淼与宁木催促着他下车,宁颂的脚刚刚着地,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声?身影。 对?方正骑着马,含笑看着他。 那人,亦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时安,我来接你回家。」 -正文完- tips:看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