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拈花惹草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盛城的春天比平安州来的晚一些。天还没有暖起来。城墙上的冰层还在。虽然正在一点一点的消融,但是依然能看见当日冰封城墙的景象。 太阳的光照在城墙上,又被反射回来。好似整个盛城放着亮光一般。 常江骑马跟在宋承明的身边,抬手指着盛城的方向,「主子,像不像仙城?都说天上的宫殿是玉石堆砌的,可我觉得,还是没有咱们的盛城好看。」 「天上的仙城,哪里抵得上人家繁荣富贵。」宋承明打马往城里奔去。 不到城门口,就看见哨楼上的人扬起了红色的小旗。 紧跟着,城墙上就传来欢呼之声,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声,显示着他们是多盼望辽王的归来。 宋承明打着呼哨,进了城。 五娘早已经收到消息了。她等在大门口,朝远处眺望。 马到了跟前,宋承明从马上跳下来,看见五娘就笑。五娘刚要迎过去,谁知道宋承明两个健步就走了过去,二话不说,将她往肩膀上一扛,大笑着就往府里去。 跟着宋承明回来的侍卫,一个个吹着口哨叫好,。哄笑声一片。 五娘在宋承明肩膀上狠狠的锤了一下,「快放我下来,像是什么样子?」 宋承明在五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老实点,可想死我的。」 饶是盛城民风彪悍,知道大家最这样的事对不以为忤,但五娘心里还是羞涩,还是止不住脸红。 到了屋里,丫头们都避了出去。宋承明将五娘扔到炕上,手就顺着衣服的下摆,伸了进去。 「快被闹了。」五娘挣脱他,坐了起来,「叫人看笑话。」她推他去梳洗,「身上都有味了。快去洗洗。」 宋承明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也不为难她。在她胸口摸了两把,揉的她脸上潮红一片,才起身进了里间。「过来给我洗头。」 十分高兴的样子。 五娘跟进去,拿着瓢舀了热水,给他浇在头上,问道:「占了平安州就欢喜成这样?」 「这可不知平安是的事。」宋承明靠在浴桶的壁上,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睁开眼睛道,「能娶到你,我是真高兴。」 五娘哼了一声,「既能当老婆用,还能当账房先生用。要紧的时候,还能当上阵的将军用。这么算下来,你是该觉得占便宜了。」 宋承明又得意的笑,「还了金家的令牌,我真是一点都不可惜了。有你,就能再缔造一个金家出来。你说,我当初怎么就一眼瞧中了你呢?」他拉着五娘耍赖皮,「你知道吗?你救我的那天晚上,我以瞧见你,这心就跳的止不住。」 「胡说。」五娘白了他一眼,「少拿好话甜呼我。」 宋承明一本正经的道,「真的!谁骗你谁是小狗。我现在都记得,你当时穿了一件鹅黄的小袄……」说着话,他的手就在五娘的胸前比划,「这里还没现在这么大。还有一条葱绿的灯笼裤,我当时还说,这姑娘的腿怎么这么长呢。你当时光着脚,踩在猩红的被褥上,上好的玉石都没有你脚上的皮肤好看。我当时差一点就忍不住想要抓过来看看……」 五娘兜头浇了一瓢水过去,「登徒子,好不要脸。」 这混蛋,是故意的。挑的自己这会子面红耳赤,他就得意了。 宋承明哈哈直笑,三两下的把自己擦干,然后跳出来抱起五娘就去炕上。 唇齿相依,五娘喘着粗气,心里有些迷糊,有些迷失了。 「我现在才知道这大长腿的妙处。」宋承明在五娘的耳边轻笑呢喃。 五娘羞愤欲死,不知不觉,自己有盘在了他的腰上。 刚要拿下来,就被宋承明挡住了,「乖,就这样……」说着,就附身了下来。 两人磨缠到晚上才起身,香荽进来的时候,脸绷的紧紧的,十分不赞同的样子。 五娘有些尴尬,赶紧道:「去看看饭好了没?摆饭吧。」 这就是摆明要打岔了。 香荽看了五娘一眼,脸上带着肃然,但到底是低头应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不过心里却开始谋划,想着是不是该去跟春韭说一声了,想办法给金夫人传个消息才好。可不敢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这万一有了身孕,可不是闹着玩的。 饭菜摆上桌,宋承明就叫伺候的人都下去,跟五娘说起了乌拉圭矿山的事。 「朝廷不会再给咱们任何武器配给了。」宋承明眉头皱了起来,「这这次急着回来,就是想先敲定这边的事。如果可行,那么,平安州就完全可以自行招募一定数额士卒。如今,天下不安稳,征兵倒是不难,难就难在武器配给上了。」 这是打算扩军了。 「我跟你一起去,宜早不宜迟。」五娘将菜夹给宋承明,「那本记载着矿脉位置的地图,只有我记得住。若是出了偏差,我也好看看差了多少。」 「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距,上去派去的人,在乌拉圭捡到了两块石头。」他说着话,就将荷包打开,拿出了鸽子蛋大小的一块红褐色的石头。 「赤铁矿。」五娘接过来,仔细的打量,「咱们明天就去瞧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好开采,这炼铁的地方又该设在哪里。」她皱了皱眉,低声道,「还是离乌蒙太近了些。」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就这个铁矿,对宋承明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第2章 这般用了晚饭,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晚上的话。第二天天不亮,两人各自带着亲卫,悄悄出城,直奔乌拉圭山。 乌拉圭山,远远看去,像是黑黄色的土上,长了许多红褐色的斑点。斑斑驳驳。 等夏天植被长出来,只怕这山更是不显眼。 满是荆棘灌木,枯草丛生。连一个成才的木料都没有。 难怪提起它,让人联想到的就是荒山二字。 林雨桐看见红褐色的斑驳,心里才算真的落定了。这是一处露天的矿山。 如此宝藏,就在人的眼皮底下,谁也没想到吧。 五娘不知道当初那位老祖是怎么找到这些地方,并且一一的标注下来的。更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将这些都隐秘的收藏了起来,而不是告知皇家。 或许是怕财帛动人心,引来不必要的纷争吧。亦或者是想将这些不可再生的资源留给子孙后代。 不管怎么猜想,不是当事人,谁也不知道他当时的想法。 那份标注着矿上的地图,就算落到别人的眼里,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为他在图上标注的东西,全都是地理上用到的标注符号,和化学符号。 「怎么样?」宋承明见五娘若有所思,就不由的问道。 五娘点点头,「露天矿,应该好开采才是。」 宋承明点点头,他也是这么判断的。如今要紧的反倒是怎么能守住这么一块宝地了。 两人下了马,徒步向山上走去。 山阴的一面,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雪压在枯草上,蓬松的让人不敢下脚去踩。 远看红褐色的土地,近看其实跟别的地方的土层,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就跟‘草色遥看近却无’是一个道理。 宋承明拈了一把土在手里,也看不出门道。除了冰冷的寒意,连颗粒都非常的细致。 「挖下去看看。」五娘轻声道。 总得扒开这上层的地表层吧。 宋承明皱眉‘嗯’了一声,招了招手,身后二三十亲卫一人一把铁锹上前,挥舞个不停。 「给我也拿一把。」宋承明跟常江吩咐了一声,就顺手脱了身上的披风,将袍子撩起了下摆。 五娘一笑,将他手里的披风接了过来。 小伙子们一个比一个卖力,卷着袖子,像比赛一样。 宋承明干了一会就从坑里上来了。 五娘就打趣他,「怎么?这就累了,瞧瞧人家的干劲,再看看你。」 宋承明就哈哈大笑,「这一群小子,都打得什么主意你看不出来?」 五娘一愣,就朝站在坑边上,送水的春韭海石等人看过去。 宋承明小声道:「一个个的,都看上你身边这些姑娘了。想娶回去做媳妇呢。」 五娘哭笑不得,「那他们是得好好表现,只要他们能让我身边的人点头,我绝不阻拦。」 宋承明就大声喊道:「都听见了吧。王妃可是说了,你们各凭本事,谁能叫人家姑娘点头,姑娘就是谁的。王妃绝不阻拦。」 二十多个小伙子马上吆喝了起来,感谢声此起彼伏。 倒是把春韭等人臊的,再不肯到他们的跟前去。 一天啃了两顿的干粮,在傍晚的时候,铁锹下去,才碰到了石头层,再也挖不动了。 火把照了起来,还是看不清楚。 「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吧。」五娘低声道,「来一趟了,不闹清楚,哪里能就这么回去。」 这些人都是带着帐篷的。一顶小的,两顶大点的。 如今,小的给宋承明和五娘,两顶大点的帐篷,一顶给海石春韭八个人住,一顶却住不下二十多个小伙子。 「没事,他们分三班倒的要值夜呢。」宋承明躺在毯子上,道。 如今的晚上还很冷,在野外过夜,还真不是好受的。将没燃尽的灰烬挖个浅坑埋上。如此,一整晚身子下面都是热乎乎的。然后再铺上隔潮的羊皮褥子,就算是妥当了。 一整晚,五娘蜷缩在宋承明的怀里,倒也没觉得多冷。 不到子时,外面就起风了。风卷着残枝断叶,带着呼哨,撞在帐篷上。帐篷微微的朝里面鼓了起来。身边就是篝火,宋承明顺手添了柴火,才又拍了拍五娘,「睡吧。安心的睡吧。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五娘合上眼睛,手却拽着他的腰带没有撒手。 感觉到额头有一点温热的湿意,是宋承明亲吻她的额头。 五娘心里不由的就泛起甜蜜,哪怕睡的迷糊,也觉得浑身都是暖融融的。 这一觉竟然睡的很沉。 一觉醒来,帐篷上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下雨了?」五娘睁开眼,见宋承明也醒了,就问道。 「没出去,不知道。」宋承明将披风给五娘裹好,「这个季节,乍暖还寒,应该是雪粒子。」 五娘伸手搓了搓脸,「值夜的人该冻坏了。赶紧看看石头,看完了,好回去歇着。」 「王妃,醒了吗?」是春韭的声音。 「进来吧。」五娘招呼了一声。 第3章 春韭就拿着水囊和毛巾进来,「先擦洗一下。」 水囊里的水是热水,漱口没问题。毛巾是湿热的,捂在脸上,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五娘自己将头发拢了拢,觉得不乱,也就不费心打理了。反正外面下雪,出去也要带围帽的。 宋承明接过海石递过来的东西,简单的梳洗过后,才带着五娘出了帐篷。 山上的风还是又冷又硬,夹着雪粒吹在人脸上生疼。 雪粒落不住,落地就化成了水。空气潮湿阴冷,不大功夫,外面的披风就被染湿了。 「我下去瞧瞧。」宋承明叫五娘进帐篷,「外面太冷了。」 「我不亲自看看不能放心。」五娘不用他管,直接就往昨天挖出来的坑边走去。 脚下又湿又滑,宋承明无奈的过去扶住她。两人携手,下了深坑。 露出来的石头湿漉漉的,上面的泥土都被冲刷干净了。露出红褐色的真容来。 五娘面上一喜,「没错,就是它。」 她把手放上去,跟上辈子见到的铁矿石是一模一样的。 宋承明将手放上去,脸上露出几分痴迷之色,「好!很好!」他起身,抱着五娘上去,「咱们先回去。」 「我想带点石头……」五娘看着露出来的矿石,迫切的道。 「先回去,想要多少,过几天叫人给你送到府里去。」宋承明将她用自己的披风裹起来,「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能干,乖乖回家。我找专人来做。」 回去的时候,宋承明不让五娘自己骑马,将她放在身前,裹严实了,才两人一骑,往城里赶。 府里,香荽红椒已经将姜汤热水准备上了,连外院也安排妥当了。 就这样,五娘回来,还是发起了低烧。 吃了药,就躺在炕上发汗。人没事的时候,心里就爱瞎想,她此时就在想,明王带着哈达回去,三娘会是什么表情呢? 三娘的表情,确实不怎么好看。 一身汉人打扮的明王,并不会引人怀疑,但是一身汉人打扮的哈达,简直就叫人不忍直视。 这么一个又高又壮又黑又悍的哑巴姑娘,谁不会多看两眼。 没错,因为哈达不会说汉话,往往又脾气暴躁忍不住大喊大叫,明王直接用手段叫哈达住嘴了。暂时说不了话。 「你可以不带她过来的。」三娘一脸的不快,皱眉对明王道。 明王有些无奈,「这个人是降将,她的属下比看押的人数还多。我不带着她,能放心吗?回头,她能将我的人马给吃进去了。」 三娘就不说话了,好半天才道:「你打算怎么办?就待着这个农家小院里?」 明王摇摇头,「肯定是要走的。」 三娘看着他,「有什么难处?或者是需要我来办?」 「都不是。」明王摇头,「咱们得借道回去,乌蒙的内乱我不打算掺和。」 「借道?」三娘皱眉,「从哪里借道?」 明王看了三娘一眼,「西北离漠北最近,路也好走。辽东的话……距离乌蒙太近了。」 西北? 三娘就垂下了眼睑,「你是准备找成厚淳,还是准备找宋承乾。」 这两人面和心不合,大有在西北势均力敌之势。要不然,平安州也不会叫宋承明捷足先登。 所以,三娘问明王,是找成厚淳合作还是找宋承乾合作。 但不管跟哪一方合作,另一方都是一个搅局者。想要顺利的回去,并不容易。 明王看了三娘一眼,「你希望帮谁?」 三娘抬眼看明王,「什么意思?」 「本王不仅要借道,而且是带着兵马借道。那么你猜猜,不管是成厚淳还是宋承乾,有没有想过跟我顺便借个兵呢?」明王附在三娘的耳边,轻声道。 三娘面色一白。没错,明王能借道,为什么那两人不会借兵呢。 借兵摧毁对方,是最直接的干掉对方的手段了。 两人是君臣,也是舅甥。 于公于私,想干掉对方,都是受人诟病的。 但是借助第三方势力呢? 西北掠劫过乌蒙,那么乌蒙的明王带兵复仇,不是最好的借口吗? 她的手脚发凉,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住了。 不管是跟谁合作,都少不了流血冲突,都是要死人的。 她的手微微的颤抖,但是她心里却明白,这是唯一能走通的一条道。 明王看着三娘,「你希望我跟谁合作?」他的手慢慢的抚摸在三娘的脸上,「你恨宋承乾,那么本王就跟成厚淳合作,一起灭掉宋承乾好不好?」 「不好!」三娘差点跳起来,她猛地坐直身子,一把拉住明王的手,「不好!不要。」 「你……」明王先是不解的看向三娘,既然面色一点点沉下去,「你还是忘不了他。你就那么爱他,他那样对你,你到现在还顾及着他。本王的心,你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感受不到吗?为了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份心意,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三娘眼睛里就有了水光,她抓着明王的手没有放开,「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还……记挂他了?」 第4章 「没有?」明王的眼圈都红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着愤怒的颤抖,「不要将本王当做傻子一般糊弄。如果不是对他不能忘情,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有什么理由,能不杀他?」 三娘看着明王,「如果,非要给你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宋承乾是大秦的太子。而成厚淳是乱臣贼子。这个理由够吗?」 明王先是不解,然后愕然,继而面色一点一点缓和下来,他看着三娘,满眼都是不可思议,「这就是你的理由?」 三娘点点头,「西北如果在宋承乾的手中,那么,西北跟朝廷之间,是能够避免冲突的。天元帝没有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就是等着那一天。如果能叫这天下少一点战乱,那么,我的个人的仇恨,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理由还不够吗?还有比这更充足的理由吗?」 明王看着三娘,就像是看着一块稀世珍宝。「我以为辽王妃就算是一个奇女子了,没想到,我的三娘也有一颗胸怀天下的仁心……这个理由足够了。」 西北,榆林卫所。 李石急匆匆的跨进了院子,转身进了书房。 临窗的大炕上,坐着的不是李承乾,还能是谁? 「什么事?急匆匆的,被狼撵了?」宋承乾面前的炕桌上,放着地图,正对着地图,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李石的表情有些奇怪,低声道,「主子,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宋承乾不屑的笑笑,「比宋承明占了平安州还大的事?」 李石心说,事倒是不这么大,但是震撼的效果,绝对非同一般。 他低声道:「主子,故人传信了。」 「故人?」宋承乾不满的看了一眼李石,「哪个故人?孤的故人多了。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云家的三姑娘,云三娘,永和公主。」李石的声音不高,却说得极慢,好似要等着宋承乾想起这个人是谁一般。 宋承乾手里的炭笔吧嗒一下就掉在了桌子上,他才惊醒过来,「你……你说谁?」 李石自然知道太子已经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了,就换了一种说法道:「就是那个曾经赐婚给主子为侧妃的云家三姑娘。」 宋承乾深吸了两口气,表情也变的奇怪了起来,「她不是和亲乌蒙了吗?怎么会给孤传消息?」 李石摇摇头,「辽王妃曾在盛城的墙头上,假传圣旨说永和公主是和亲给乌蒙的明王了。想来,三姑娘跟那位明王殿下,应该有些瓜葛。只怕,找主子的不是三姑娘,而是……明王。」 宋承乾那一瞬间的失态好似不曾有过,他收敛心神,「信呢?」 李石这才将信送上去,「要不要奴才先验看,以防有诈?」 「不用。」宋承乾摇摇头,「孤想不出来,她要孤性命的理由。」 李石的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他想,主子对于一个曾经对他情根深种的女子,心里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 况且,那位三姑娘,算得上是一个美到了极致的美人。 主子心里不能完全忘怀,也是应该的。 宋承乾展开信纸,信纸却仅仅是普通的纸张。他想起那个曾经夜探的闺房,满屋子的馨香。想来,她曾经用的纸张,也非桃花笺不用的吧。这样的纸,就是看一眼,都嫌弃粗鄙的。可如今,竟然用它来书写,该是生活的也不如意吧。 信纸上娟秀俊雅的字体,是他见过的。 原以为会像是从前那样,满纸都是情谊,可实际上,却是短短的几句话而已。 月圆之夜,柳堤之上,请君一酌。 宋承乾慢慢的放下信纸,「今儿是什么日子?」 「初四了。」李石说道。 「那就是还有十天了。」宋承乾一拧眉,「从这里到灞桥,需要几天时间?」 「快则七八天,慢则十天。」李石想了想,就回了一句,才又问道,「怎么了?」 「收拾东西,马上就走。」宋承乾站起身来,吩咐道。 李石就有些犹豫了,「主子,真的就这么去吗?那里可在长安附近……」 成厚淳可就在长安城里。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宋承乾也哼笑一声,「你真当你主子被美人迷花了眼睛吗?你也知道,云三娘如今身不由己,这封信不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那么就只能是那位明王的意思了。你忘了明王在盛城外,带走了哈达的人马了?这些人马去哪了?准备干什么?你想过吗?要是孤没有猜错,明王是找孤来合作的。这对孤来说,未尝是不是一个机会。」 李石肃然点头,「是!奴才这就是去准备。」 长安城外,灞桥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姿态婆娑,自有一股子风情在里面。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停在柳树下。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高胖黑壮的车夫,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人的眼神有些瘆人。 「天快黑了,他会来吗?」明王挑开车厢上的窗帘,看着暮色中随风摆动的柳枝。 三娘的眼睛始终没睁开,却淡淡的道:「你要是小看了他,你可就真的吃亏了。」 明王却不以为意,「阴谋诡计,从来只在暗中取,不从明中来。这样的人,格局有限。」 第5章 三娘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瞟了明王一眼。 明王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有些心虚的将头扭向一边。然后又色厉内荏的瞪着三娘,「怎么?我说的不对。」 三娘轻哼一声,「心眼就跟针鼻一样大。」 明王撇撇嘴,不说话了。 三娘心里却滋味莫名。自己跟汗王有夫妻之实肌肤之亲,他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可自己跟宋承明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只是心里有过这个人,他才这么在意。才会吃这飞醋。 说到底,他看重的不过是自己的一片心罢了。 三娘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明王反手握住她,抬眼不解的看她,带着几分询问之色。 「你真的很好。」三娘靠在他的肩膀上,「遇上你,是我的运气。我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遇见你上了。」 「胡说!」明王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遇见我,是你好运的开始。你会一直好运,好运到下辈子,还能遇见我……」 三娘的嘴角不由的翘起,正要说话,就听车厢上传来敲击声。 明王赶紧撩开帘子,四下一看,并没有什么人影,只有哈达带着怒意的目光。 三娘‘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出来带着这么一个人,也不知道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每次只要两人说点私房话,哈达总是能制造出一点响动,来显示她的存在。 明王无奈的看着哈达,「你能不能老实一点,你是我的俘虏,要有俘虏的自觉。这是我们的规矩,哈达。」 哈达看着明王喘了两口粗气,浑身都散发着‘你当我是死人’的气息。好半天,才在明王的严厉视线下,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子,开始啃了起来。 「别理她。」明王回身对三娘道。「她这是气不顺。」 搁谁,谁也气不顺。 「你这样对她不公平。」三娘看着哈达的背影心里一暗,她体会过那种深爱一个人,而被人无视,伤害,利用的心情。「善待她,尊重她的情感,或许,会有惊喜也不一定。」当年,若是那个人心怀一份善念,对她的感情有一份尊重,她想,她的心里至少还是温暖的。对他,也还是感念的。 明王攥着三娘的手,「过去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都过去了。」 三娘一笑,慢慢的垂下眼睑,只有再见他一次,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才能知道那一切是不是真的都过去了。 月亮挂在柳树梢。 三娘从车上下来,整理好衣裙,回头看着明王,「咱们说好的,这次的事情,由我出面。」她转过身,感觉到身后炙热的视线,却头也没回的轻声道,「我也想为了你做点什么。」 「三娘……」明王喊了一声。 三娘顿住脚,回过头,静静的看着他。 明王的喉结动了动,好半天才道:「我等你回来。」 三娘微微一笑,这才转身,对一边的哈达道:「走吧。」 不远处的亭子,修建在灞河之上。初春灞河的晚上,河面上吹来的风还真是有些冷。 石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三娘站在亭子的边缘上,看着月色下流淌的河水,才发现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空白的让人觉得心慌。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三娘没有回头,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宋承明下了马,快步朝亭子而来。风吹起了袍角,即便这样,也一样带着几分凌乱的美感。 月光洒在河面上,像是碎银子落了一地,银光乍泄。 背对着他的姑娘……不!不是!应该是女人。她显得清瘦很多。 她曾经是一个丰腴而明艳的美人!怎么会清瘦成如今的模样? 他站在亭子外,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怎么也迈不出一步。 三娘轻笑一声,没有回头,却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多美!」 简单的一句话,带着无尽的惆怅和落寞。 宋承乾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进了亭子,「是很美!只是我来的晚了,是吗?」 三娘微微抬起头,不叫眼泪流下来。 这眼泪不是因为这是曾经的心上人,而是没想到自己还能站在大秦的土地上,见一见渊源颇深的故人。 她转过身,眼睛水润,嘴角却含笑,「早与晚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路这么长,总会错过点什么。错过了你,总还有他。人这一辈子的际遇,谁能说得清呢?」 她抬头看他,还是那个人,以前他是出鞘的利剑,如今去敛尽锋芒,变得厚重朴拙了起来。 宋承乾看着三娘的眉眼,她瘦了,可反而越发明艳了。只是眼里,再也没有痴迷,没有偏执。就那么淡淡的,清凌凌的看着自己。 没来由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他不由的用手捂住胸口…… 三娘的视线落在他捂着胸口的手上。然后笑道,「还记得上次在庵堂见面吗?」 宋承乾慢慢放下手,「因为心跳?」 三娘点点头,「是啊!因为心跳。」 「所以,还是晚了。」宋承乾自嘲的笑笑,「你说的对,人这一辈子总会错过点什么。」 我错过了你。而你,错过了平王。 三娘微微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第6章 宋承乾心里仿若堵了一块石头,「你……过的还好吗?」 三娘惨然一笑,「你洗劫了乌蒙,却差点让我丧命。」 宋承乾嘴角一抿,「对不住了。」他走过去,坐在石凳上,「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说完,他又补充道,「哪怕是我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因为你动心了。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这个天下,比你重要太多。 三娘转身,又看向日夜流淌不息的河水,轻笑一声,「我知道。我都知道。」 「恨我吗?」宋承乾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三娘转过身,慢慢的坐在他的对面,两人隔着石桌对望,好半天三娘才道:「恨!」 宋承乾却笑了,「恨我,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三娘嘴角勾起,「因为我是大秦的公主,你还是大秦的太子。这片土地,应该还是大秦的。」 宋承乾的脸上笑意慢慢褪去,露出几分肃然之色,「云家先辈的风骨,全长在了云家女儿的身上。」 三娘失笑,「这是褒还是贬?」 宋承乾一愣,然后哈哈一笑。转移话题道:「不是说请我小酌吗?怎么没准备酒菜吗?」 三娘扭头看了一眼哈达,哈达才怒目从外面提着食盒进来,‘哐当’一声放在石桌上,退了出去。 李山瞪了哈达一眼,赶紧上前,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酒菜拿出来,隐晦的验毒之后才拿着空食盒退了出去。 宋承乾执壶,「这次,让我给你倒酒吧。」 三娘也没推辞,微微的点头,「你是该谢谢我。」 宋承乾的动作行云流水,倒完酒,就举起酒杯,「敬给永和公主。」 三娘微笑着端起杯子跟他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喝了。 哈达就看着那一直叫她看不顺眼的女人跟一个长的极为俊俏的男人,相对坐着。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谁也不说话。你一杯,我一杯。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但这气氛莫名的叫人想流泪。 明王站在暗处的树影里,心里难受了起来。即便自己给她的再多,也无法替代她对故土的执念和热爱。哪怕她的朝廷伤害过她,利用过她。她的灵魂深处,也镌刻着这片土地的名字。守护它,是她的使命。 「你想过吗?一旦西北归我,辽王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宋承乾打破沉默,第一次对着一个女人说起了天下的大事。因为他突然发现,她也是天下这盘棋上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云三娘飒然一笑,「你不是说,云家的风骨都长在了云家的女儿身上了吗?我是云家的女儿,五妹也一样是云家的女儿。尽管她不喜欢云家,而是把自己当金家的人,但我还是想说,她身上还是有云家先辈的风骨的。不仅有云家的风骨,还有金家的刚硬和狡诈。你要是觉得她会反对我的做法,那可就真是小看了她了。不管是你,还是辽王。都不会看着百姓受荼毒,这就够了。至于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你说呢?」 宋承乾久久都没有说话,而是举起酒杯,「敬你。」 三娘将这杯酒喝了,就站起身,「不早了,我该走了。」 「借道可以。」宋承乾也站起身,看着三娘的背影道。 三娘顿住脚步,「借兵也行。」 「兵围长安。」宋承乾低声道。 三娘沉默了片刻,「石桌上的琉璃盏为号。」 宋承乾看了桌上的一盏琉璃灯,应了一声‘好’。 三娘漫步就走。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 宋承乾心里一空,不由的叫了一声,「三娘……」 三娘脚步顿住,站在原地,没有向前,也没有回头。 好久,三娘才看向暗影的方向,一步一步朝那边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甚至都跑了起来。宽袍广袖在夜色的风里飞扬了起来,恍若一只破茧的蝴蝶。 璀璨夺目,光华绽放。 宋承乾能听见风里传来她如乳莺初啼般动人的声音,她说,「我回来了……」 那里一定有一个挚爱她,她也挚爱的男人,在等着她。 他站在亭子里,良久都没有动。 「主子。」李山低声提醒道,「天不早了,咱们也该早点走了。」 宋承乾怅然了片刻,就笑了,「走吧。」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也想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错了她,是不是还有人在前面等着自己呢? 盛城这一场倒春寒,断断续续的没停过雨雪。 天气阴冷潮湿。 五娘有好些日子都没有出过屋子了。 烧早就退了,风寒早就好了。 但还是被宋承明关在屋子里修养身体,说什么都不让出门。 五娘穿着掐丝的鹅黄的小袄,靠在迎枕上,身上盖着锦被。隔着因为透气而开着的半扇窗户往外看,小雪粒子密密麻麻的向下撒,透着一股子寒意。 「主子,有信儿来了。」春韭上前,轻声道。 五娘收回视线,「拿来。」 先是一条消息,说三娘跟着明王和哈达离开了农家院,去哪了也不知道。这应该是留在三娘身边的人传来的。 第7章 三娘是故意不带人,还是不能带人,这一点就有待商榷了。 总之,就是如今去向不明。 第二条消息,是关中分号传来的。说是有疑似明王和哈达的人出现过,身边带着一个容貌极美的女人,有八成肯定是云家的三娘。 怎么会出现在关中呢?那里可是成厚淳的地盘。跑到成厚淳的眼皮底下想干什么? 第三条消息是说,宋承乾于初四离开榆林卫所,在赶往了灞桥。灞河边见了一个女子。 那这个女子能是谁呢? 五娘将三条消息并列在一起,心里就有了答案。、 「请王爷。就说有要事。」五娘轻叹一声,无力的向身后的迎枕上一靠。心思有些繁杂。 宋承明来的很快,进来就看到桌上摆着的纸条。他眼睛一扫就没有了探究的欲望。这些东西都是用符号写的,自己根本就看不懂。 五娘将得到的消息一一告诉辽王,就不再说话左右他的判断了。 宋承明踢掉脚上的靴子,坐上炕,挤在五娘的身边,「看来成厚淳危矣。」 五娘点点头,「三娘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殊为不易。」她扭头看宋承明,「咱们要做点什么吗?」 宋承明失笑的摇摇头,「做什么?什么都不用做。永和公主的选择是对的。宋承乾是大秦的太子,这样的选择才是最合适的。」 五娘看着宋承明不说话。 宋承明拍了拍五娘手,摇摇头道:「但是不光是宋承乾在算,难道成厚淳就没有算计?成厚淳固守长安,而宋承乾却在榆林卫,卡住了成厚淳跟西域诸部通道。以成厚淳这位沙场宿将的作风,你猜他会不会留下退路?」 五娘蹭一下坐起来,「你是说,成厚淳说不定会顺势而为。将一座空的长安城留给宋承乾,而他则反身直扑榆林卫所。如此一来,就如同割掉了关中给宋承乾,他自己反倒将榆林,直到西域的一片串起来。中间再不会有什么阻隔。不仅没有损失,很可能这正是他急切的想要达到的目的。」 宋承明点点头,「但宋承乾也不算吃亏,以前在榆林,他其实是夹在成厚淳的势力中间的。看似不弱,但是想左右腾挪,却处处被掣肘。往西北有西域,往东南是关中,这都是成厚淳的地方。在东北是乌蒙,往西南就是戚家了。他被夹在中间,虽然阻隔限制了成厚淳,但也是将他自己摆在一个死棋的位置上。如今两人位置一换,活了三方。成厚淳,宋承乾连同想借道回漠北的明王都活了。一着棋,盘活了三家。是一步好棋。各取所需罢了。」 五娘的视线在地图上,来回的看,「如此,宋承乾岂不是跟汉中紧挨着了。汉中……」 「是啊!」宋承明一笑,「天元帝一定会将汉中这一片小江南划给宋承乾叫他休养生息的。」 五娘一叹,「咱们刚得了平安州,人家就马上有了汉中府。平安州虽是富庶,但是跟人家鱼米之乡还是不能比的。」 宋承明哈哈一笑,「他有一个大方的爹,我有一个能干的媳妇。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五娘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说正经话呢。」 「我说的是正经话。」宋承明又凑到了五娘跟前,「我媳妇能干,他有小江南,我媳妇也能叫辽东变成赛江南。」 五娘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却一动…… 五娘因为宋承明的一句‘赛江南’想起了东北的大米。 时空不一样了,但是这地域特别还是一样的。没道理东北能种出品质好的大米来,自己在辽东就种不出来。 她一把掀开被子,直接越过坐在炕口的宋承明跳了下去。将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着凉怎么办?」宋承明拿着披风忙跟了下去。因为着急,就穿着白丝的袜子站在冰凉的地上。 五娘一把接过披风,往身上一披,「你说的对,辽东也能成为塞江南。我这就得想办法试试,今年城外的庄子我征收了。我要试种稻子。现在马上就得去。这场倒春寒一过去,就得忙了。我先去看看情况。」说着,就喊香荽红椒,「快拿衣服过来,梳头换衣服了。」然后才对愣住的宋承明喊道:「既然休养生息,暂时就不会有冲突,咱们也能喘口气。你看你的兵工作坊去,我这边不用你管。」 香荽拿着大毛的衣服,「您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怎么得了。好歹注意点自己……您现在不是姑娘的身子了,千万别做跳来蹦去的叫人跟着 悬心。」 「啰嗦。」五娘白了一眼,「我干正经事的时候,都把嘴闭上。」 说完,甩了宋承明一个眼刀子。 宋承明犹豫半天才道,「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咱不闹了行不行?想要汉中,咱们想办法未必就办不到。」 五娘瞪了宋承明一眼,「你什么时候见我干过没谱的事。」 宋承明一噎,「真行?」 「行不行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五娘失笑道,「横竖还有谁不知道辽王妃是个只爱伺候庄稼的。」 宋承明看向墙角架子上木盘里长出的辣椒,绿莹莹的辣椒挂在植株上,这在以前谁敢想象。 无端的,他竟然升起了一股子希望。 五娘却穿上大氅,将自己包严实了,带着人就出门。宋承明跟着送出去,五娘却拦住了,「又不走远。行了,别送了。」 第8章 说着就带着春韭海石她们翻身上马,打马冒着雨雪去了。 「主子,咱怎么办?」常江缩了缩肩膀小声的问。 宋承明看了一眼远走的一队人马,脸上有些动容,这些年谁给自己分担过? 没有! 是有她。唯独只有她。 「回书房。」他心里滚烫,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就觉得这辈子,要是不能把这世上的好东西给捧给她,就算是对不住她了。 书房里,幕僚下属齐聚。都在等宋承明。 刚才在谈事情,王妃突然将人叫去了,一屋子人都在等王爷,也不敢有任何怨言。谁都知道这位王妃不是花瓶草包,哪里还有什么意见。 谁知道王爷还没来,就听见下面禀报说,王妃带着八个女护卫骑马出府了。 还有人打趣说是王爷和王妃是不是闹脾气了。 宋承明进来,先把从五娘那里得到的消息通报了一遍。这些人都面面相觑。这些消息,是在王爷见了王妃以后回来说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妃手里捏着极为隐秘的势力。 联系到王妃紧跟着就出府了,就都没人敢打听了。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在下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应该会相安无事。宋承乾不会主动挑衅咱们,咱们也犯不上挑衅他。养兵练兵,是咱们的主要任务。」 辽王一语定音,辽东进入了一段安定的时期。 而此时的金陵,云顺谨却颇有些焦头烂额。 戚家步步紧逼,水军时而顺江而上,冲突一触即发。 而此时,于忠河坐在云顺谨的对面,低声道:「岳父,您只需等消息,三五日即可。」 没错,于忠河称呼云顺谨为岳父,他跟四娘,在正月十五的那天,定亲了。 金陵正月十五的灯会,何等的热闹,却因为总督大人千金与漕帮少主的亲事,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整个金陵,谁不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 可这却是事实。 不得不说,自己这位岳父,谋划的是对的。而四娘所说的人心,也都应验了。 漕帮,已经打发了好几拨人,急着请自己这位总督的乘龙快婿回去呢。 他们为的什么? 他也清楚了。只要自己松口,水师即可变成了。 这几乎是没有什么悬念的事情。 今日来,就是觉得抻的差不多了,漕帮可以回去了。 云顺谨靠在椅子上,只觉得满心疲惫。当日这般谋划是一码事,今日实施在即却又是另外一码事。 当日,眼前的小伙子只是个陌生人,现在,这是自己的女婿。 他这才发现,有些事情能计算,有些事情根本无法计算。就比如人心。 自己此刻的心不就是偏的吗?再不能如往日摆布棋子一样排兵布阵了。 「即便有十成的把握,也需用百分的心力。容不得一丝半点的马虎。」云顺谨低声道,「小心戚家的暗箭。」 于忠河愣了半天,才愕然的发现,这位岳父絮絮叨叨,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吧。要不然何须如此。 他正色的站起身来,带着几分赧然,「岳父,小婿要是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了,这漕帮早就没有小婿立足之地了。」 云顺谨这才起身,「那就去吧。跟四娘道个别……」 于忠河应了一声,面色有些羞赧。 出了院子,就见四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江南的春天总是和暖的。院子里的迎春花已经开了,嫩黄的枝条随意的舒展着,怡然自得。 花丛边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姑娘,正含笑站在那里。身后的丫头,提着一个大的包裹。 「我几天的时间就回来了。」于忠河看着那个大包裹,就笑道。 「几天哪里够?不管多久,在你看来,都是几天时间。」四娘嗔了一声,「两天跟九天有区别没?在你看就没有。」 于忠河见丫头们自觉地退到远处了,才低声道:「以前不会觉得有差别,现在肯定不会过得那么糊涂。我心里惦记你,恨不能天天见你。跟你分开几天,我还能不知道吗?天天度日如年的,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四娘在胳膊上拧了一下。就见她左右看看,见丫头们都离得远,也没有人过来打搅,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呸!又开始胡说八道,叫人家听见了笑话。」 「笑话什么?想媳妇这事什么时候都不丢人。」于忠河十分不以为意。被四娘掐了也只由着她。 「你的肉这么硬,我怎么掐的动?」四娘推了推他,「去吧。」 「这就放我走了?」于忠河有些委屈,「没什么话要交代?」 「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四娘心知他这是逗着她说话,就顺势说了两句。 于忠河还是不满意,「我们漕帮那些有婆娘的汉子,出门的时候,老婆可都叮咛了,要是敢不老实,招花惹草就剥了他的皮……」 四娘眨着眼睛,戏谑的看着他,「你会吗?」 于忠河被这双眼睛一看,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咽了咽口水才道:「我不会,打死也不会。」 四娘白了他一眼,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要是敢在外面不老实,招花惹草,可就仔细你的皮。」 第9章 于忠河爱煞了她这小模样,只恨不能将她揉碎了,装着带走。 四娘被他饿狼一样盯着,脸慢慢的红了。连耳朵根,脖子都成了朝霞的颜色。 于忠河伸手,想抱一下四娘,但到底怕唐突了她。憋了好半天才道:「等我完成了岳父给的差事,咱们就成亲。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四娘脸哄一下就烧起来了,「满嘴胡沁什么,快走。越说越混账了。」 于忠河左右看看,见没人在,就赶紧将四娘揽过来,抱了一下,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就飞快的松开。 然后一副怕四娘责骂的样子就窜出去了,「我走了,不需要担心。几天的时间我就回来。」 四娘跺脚,臊的脸通红。转身对纸儿道:「还不把包袱送过去。」 心里却骂道,这个冤家。好不要脸。 而云顺谨,本来打算出门的,谁知转出院子,就看到闺女和女婿面对着面说话,他心说,两人说会私房话,要真是自己出去了,孩子们反倒不好意思了。他不想出去打搅,就躲在花墙的背后,等着两人分开。 谁知道两人你侬我侬了半天,一个憨头傻笑,一个眉眼含笑。说起来没完了。 他心里一酸,要么说女婿都是属狼的呢,养大的娇滴滴的闺女转眼就喂了狼。 正不是滋味呢,就看到这小子贼头贼脑的来回看,他心里就知道这小子要犯坏,不想果然……不光抱了自家闺女,还敢亲她。 他差一点冲出去,拿着棍子将这小子给撵出去。 什么水师,老子不要了。 离了张屠户,咱也不会吃带毛猪。 谁想一转脸,就看见自家闺女一脸的娇嗔,这哪里是恼了?还不知道怎么美呢? 云顺谨这个心酸哟…… 京城,皇宫。 天元帝一扫之前的阴霾,十分的高兴。中午竟然还破天荒的喝了点酒。这会子酒上了头,看着人都有些双影。 见元娘穿着去年做的春裳,忙叫了付昌九过来,「看看内务府还能不能伺候了?连皇后的衣服也敢马虎。」 元娘赶紧就拦住了,「如今,朝廷也难,四处都需要用钱,不管是内宫还是朝廷,都该节俭才对。这衣服都是崭新的,没上过几回身,哪里就不能穿了?铺张奢靡之风,得赶紧压一压了。」 天元帝嘴角就带上了笑意,眼睛明亮中透着别样的神采。 「朕能得一贤后,真是侥天之幸了。」天元帝拉着元娘坐在他的腿上,「还真是有个好消息,你瞧瞧。」 说着,就将手里的奏折递给元娘,「还真是想不到啊。」 元娘始终都微笑着,但拿着奏折的手却紧了紧。 这是太子派人送来的密折。他已经坐镇长安城。 而另一份奏折却是四叔送来的,为四娘的未婚夫婿于忠河请旨的折子。 「太子能顺利的坐镇长安,云家的三娘永和公主,是出了大力的。就是云家五娘在盛城的城墙上假传圣旨,怕也是为了能让永和公主顺利的留在明王的身边。你的这些姐妹,都是有功劳的人。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不能有现在这样的局面。这当赏啊。」 元娘心里一跳,皇上这不管赏谁,其实都是不合适的。 尤其是五娘,皇上的嘉奖,可不正是挑拨五娘跟辽东的关系吗? 他们还能继续信任一个被皇上赞赏有加的辽王妃吗? 「要是别人,我自是赞成奖赏的。可要是云家的姑娘,却叫我不好说了。哪里有厚着脸皮为自家姐妹请赏的?您可别臊我了。」元娘说着,就要转移话题。 天元帝却一笑,「有功就要奖赏,有过就要惩罚嘛。朕的圣旨这么多人都没明白它的意思,就只有辽王妃看出来朕是赐婚给明王的。这般的聪慧之人,怎么能不赏呢?」 这就是还对五娘假传圣旨的事耿耿于怀。 元娘心思一转,就哼笑一声,「皇上随意就好。」她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走,「我知道,四叔效忠皇上,连四妹的终身大事都拿来给皇上换水师了。可这水师毕竟是江湖客组成的。跟金家在海上的势力比,如何?若是没有金家牵制戚家,就凭着漕帮,您这也放心的太早。所以,我还是劝您,高兴归高兴,可别太过于忘形。忠言从来逆耳,您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呢。您看我不高兴,大可再废了我。这皇后我还不稀罕了。」 天元帝脸上的怒气几乎只止不住,「你说朕得意忘形?」 「没有吗?」元娘半点都不在乎了,反正娘和哥哥都在辽东。保住五娘才能保住他们。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乎什么? 她哼笑一声,「您将辽王逼得太狠,您怎么就知道辽王不会顺势跟太子起了冲突。一旦太子跟辽王对上,那么在太子背后的成厚淳会不会趁机咬太子一口。」 「都说卸磨杀驴,这边的磨盘还没卸下来呢,您就想杀驴。成厚淳之所以顾忌太子,是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跟太子冲突,辽王作为大秦的辽王就不会坐视不管。」 元娘疲惫的闭上眼睛,「现在将矛头对准辽王和辽王妃,真的合适吗?」 天元帝眯着眼睛看元娘,「说到底,你的心里还是记挂着娘家多一点。」 「不是为了你好,我会说这些。」元娘冷哼一声,「我还是退下吧,省的皇上再因为我说话没规矩,你啊我啊的说惯了,来治我的罪。」 第10章 「你这脾气……行了。是我不对。我喝了几杯酒,有点晕,都是醉话,你怎么还当真了?」天元帝脚下一晃,才站稳,「今儿我是真高兴。只要成家稳住了,戚家就不敢动。戚长天就是个孬种。没有那个胆子。好歹给朕争取来一点喘息的时间。」 元娘心道,酒后吐真言。正因为是带着五分醉意的话,才是最真的话。 他心里对辽王还是顾忌的。 元娘转过头,「我不也是着急吗?好歹天下太平,比战乱四起要好。辽王只要还姓宋。他就得跟皇上俯首称臣。辽东的军械已经被控制住了,想来也做不大了。这已经算是惩罚了。何况,五娘在城墙上,那不也是形式所逼吗?就让它过去吧。不看别的,只看着那是我的妹子,你是他的大姐夫,饶她一次,行不行?」 天元帝哈哈大笑,「胡说八道些什么?朕是辽王的叔叔,你还敢说朕是辽王妃的大姐夫,差着辈呢。可别信口开河叫人笑话了。」 「我这不是被气的吗?」元娘嗔了一眼,在天元帝的腰上轻轻的掐了一把。 折子从金陵到京城,再从京城到金陵,来回用了十一天时间。江面上浩浩荡荡的出现了一眼看不到头的船只和兵将。 凡是胳膊上系着红布条的,都是漕帮带出来的愿意投靠朝廷的人。 云顺谨心里一松,连忙问道:「姑爷呢?」 于忠河掀了帘子就进了雅间,「见过岳父。」 「快起来。」云顺谨虚扶了一下,「可还顺利?」 于忠河微微一笑,「岳父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好好好。」云顺谨笑了一下,「圣旨下来了,任命你为水师提督,从一品。皇上这次是下了血本了,你也要争气一些,若是能克制戚家,那也能搏一个封妻荫子的爵位来。」 于忠河无奈的一笑,「若是四娘想要这些的话,小婿拼命也要挣一个的。」、 云顺谨摆摆手,「罢了罢了,你的心思并不在朝堂上,我如此要求,已经是过分了。你放心,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她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于忠河憨憨的一笑,他就知道四娘不是这样的人,「但您放心,我总不能叫四娘在她其他的姐妹面前没了颜面。」 人家的丈夫一个个非王即皇,自己这样的还真是不怎么够看。 翁婿俩相谈甚美。直到了吉时,钦差宣读了圣旨,才算正式完事。 之后水师将领的任命,全有于忠河拟定名单,然后上报吏部,由吏部任命。 可以说,于忠河在水师中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晚上回家吃饭。」云顺谨知道于忠河这会子忙,就叮嘱了一句,转身走了。 于忠河都想一把拉住自家岳父,他现在就想走,一点都不想留在折了应付这些见鬼的人。 这从一品官帽子砸下来,自己这会子还是晕的。 ………………………… 戚长天看着手里的书信,不由的大怒,「什么东西?漕帮!」 里里外外的没人敢说话。 都以为朝廷没有办法了,这水师也不是什么放在袖筒里的天兵天将,没有大量的银子,就造不出大船,更何况是战船。没有充足的时间,就训练不出能在水里来去自如的兵卒来。 所以,他几乎可能肯定,朝廷根本就拿不出什么水师。 要不然他不会这么贸然自立,将所有人的敌意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漕帮,靠的从来都不是战船谁强谁弱。而且,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他们是在水上讨生活的人。 水里的本事都是能活命的本事。戚家敢在大江里时而来去,不是不知道漕帮的威名,而是在他们的眼里,漕帮就是一群心不齐的江湖莽汉。 但若是真的能统帅了这些莽汉,那么在水里,自家的兵勇绝不占优势。 尤其在江里,戚家的水师比不上漕帮。 这叫戚长天心里越发的犹豫起来了。 以前做好的作战规划,完全都不能用了。是另外调整呢,还是干脆撤销,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西北如何了?」戚长天收敛了神色,问道。 就有随从轻手轻脚的将条陈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慢慢的退了出去。 戚长天拿起来,草草的一看,脸上的神色就越发的莫测起来。 「主公,在下以为,现在跟漕帮争一时之短长,并没有必要。」一个青年文士从屏风后出来,「成家跟宋承乾之间,暂时偃旗息鼓,就连辽东,都暂时没有新的动作。如今咱们一动,朝廷可就有足够的精力,来集中财力物力,用来削弱咱们的势力。这对于我们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你想叫我偏安一隅,做那只知眼前富贵的短视之人。」戚长天怒道。 那文士眼里的流光一闪,却笑了出来,「修养生息,是为了伺机而动,怎会是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呢?」 戚长天脸上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我要再斟酌斟酌。」 那文士行了一礼,才慢慢的退下。 他想起一句话,叫做‘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话用在戚长天身上正合适。 第11章 西南安逸的日子过惯了了。他既想要天下,又害怕冒险,就成了如今这个空有一腔抱负,却有裹足不前的人。 此人,成不了大事。 突浑的初春,处处都是鲜花,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子沁人的香味。 六娘将院子里窄小的两分地,撒上青菜青葱香菜的种子,根本就不用担心浇水的问题。空气湿蒙蒙的,不过是吃饭的功夫,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地面一会子就湿了。 「姑娘,再有一个月,咱们的青菜就能吃了。」二乔有些高兴,这是他们每天唯一能做的事。 六娘心里一笑,哪里就能那么快。但面上却跟着丫头们一起,雀跃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这暗处有没有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是面上,她还得欢喜起来才是。 得叫人知道,自己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哪怕是二分地的菜苗,也能叫自己觉得心满意足。 杨相国的府里。杨兴平坐在廊下,怡姑将茶具轻轻的给他摆在边上的藤桌上,就打算退下去了。 「等等。」杨兴平闭着眼睛出声,然后随意的指了指另一边的椅子,「坐吧。咱们说说话。」 怡姑轻声应了,慢慢的走了过去。她身上穿的是突浑的服侍,上身紧紧的贴在身上,就连裙子却极为窄小。露出脚面来叫她很不习惯。 其实,她还是更喜欢大秦的衣服,觉得舒服自在。 如现在这样,她总是觉得身上没穿衣服一般,低头含胸,让人无端的多出几分小家子气。 她双腿合拢并紧坐下,双脚没用衣裙的遮挡,就露了出来,叫人好不尴尬。 在大秦,哪家的女人能露出脚呢? 女人穿着绣花鞋的脚,该是在翩然的裙摆下时隐时现,才好看,才动人。 杨相国哈哈一笑,「以后,你不必勉强自己,喜欢穿汉人的衣裙,就穿汉人的衣裙。突浑不缺跟大秦来往的商贾,衣裳布料肯定能从大秦给带回来,而且一定是最时兴的。瞧你委屈的,好似我不给你衣裳穿。」 怡姑轻轻一笑,「只是不大习惯罢了。别人看着不别扭,我自己却难受。只这半辈子的习惯了,再是难改的。」 杨相国就道,「我也喜欢你穿汉家的衣服。好看。」 怡姑的脸一红,「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 杨相国不赞同的摆摆手,「美的女人,不光是脸蛋年轻漂亮叫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姿态刻在骨头里,八十岁都不走样的女人,瞧着也是美的。我瞧着你一准能美到八十岁。」 怡姑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眼里的流光一闪而过。这话当然是好话,能活到八十岁,是长寿。能美到八十岁,那一定是福气。 「只要您在,我自是要美的。若是将来,能走在您前面,是我的福气。若是跟您前后脚的走了,那是我的造化。」怡姑眼里闪过一丝莹润,「活了半辈子,跟着您,才过了几天人过的日子。」 杨相国伸手拉着怡姑的手,「怎么又来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可别再提了。」 怡姑展颜一笑,点点头。他喜欢自己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就得是什么样子的。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摸透了男人。 就如同眼前人到中年的杨兴平,他其实对于男女之欢,追求的已经不多了。一个月有那么几次,放松一下身心是有的。他更多的是需要一个人的时候,有人静静的陪着他,,不一定要说话,更不需要过去撒娇痴缠,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即可。等他忙起来,他需要出门的时候,有人不舍又温情的送他,回来的时候,有热饭热菜,连同一个知心的人在灯下等他。这就足够了。 他没有闲时间猜度女人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得自己学会将自己打造成他喜欢的样子,叫他觉得舒服舒心。那么自己的日子才会好过。 就比如这府里,没有人会小看自己这个二夫人是一样的。因为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待在他身边,叫他觉得舒服。那么,这满府仰仗着他的下人,自然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连突浑话都说不了几句的女人。 两人说了闲话,怡姑又将灶上炖着的银耳莲子羹端来,「您尝尝,可还可口。」 杨兴平笑着接了过来,点着头一口一口的吃了,才道:「你有些日子,没去看过永平公主了吧?」 六娘? 怡姑的手很稳,轻轻的放下手里的托盘,才道:「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别说一两月不去看她,就是一两年不去看她,她的日子也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一天一天的重复之前的日子,不会觉得闷,也不会觉得无聊,就是给她清粥小菜,她也一样能甘之如饴。说句不怕您见怪的话,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人都说三岁看老,小时候就养成的性子,就是刻在骨头里的,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杨相国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他不由的想起戚家那边传来的消息。 戚长天以前造出了那么大的声势,还以为他会一鼓作气,顺江而上呢,没想到啊,竟是玩了一出雷声大雨点小的把戏。人家刚一亮出点真家伙,他就怂了。 说是修养生息,其实还不是畏战了。 这对于突浑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戚家跟突浑接壤,他不冲着大秦使劲,那么多余的精力就会放在突浑身上。 第12章 本来大秦的内务,轮不到边陲小国来关注。但是因为戚家,他不关注都不行。 怎么偏偏挨着这么个搅屎棍呢。 叫人心里不能安稳。 想起传来消息,他不由的对云家的姑娘有了几分好奇。这云六娘可别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说着,他将手边的信函拿给怡姑看,「想来,你也想知道大秦的消息。」 怡姑不明所以,打开一瞧。 三娘密会太子,助明王返回漠北。 五娘冰封盛城,城墙上弯弓,百米开外,射中了哈达公主。 四娘江中遇险,却带回了漕帮的少帮主。漕帮顺利来归,朝廷在漕帮的基础上,顺利组建水师。漕帮少帮主如今是水师提督,从一品的高官显贵。如今也是云家的乘龙快婿。 这一条条消息看下来,怡姑的脑海里就闪过一幅幅画面。有三娘坐在榻上,闲适的拨弄指甲的画面。有四娘站在海棠树下,手里拿着书本的画面。有五娘站在廊下,用柳条逗弄雨里的鸭子的画面。 一幅幅的,还是那么鲜活。 她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些事,跟这些姑娘联系起来。 三娘恨不能杀了太子,怎么会最后竟然是她帮了太子。 四娘一贯清高,怎么会找了一个江湖草莽做夫婿。 五娘生性圆滑,这站在城墙上刚硬如铁的姑娘,真的是她吗? 一时之间,她的心思有些繁杂。或者,这真的是她们,可究竟是怎么的磨砺和痛苦,才将人打磨成这幅样子。 想来都是十分艰难的吧。 「你觉得如何?」杨兴国放下手里的碗,又问了一声。 怡姑有点明白他想问什么,这是对六娘的性情有些拿不准了。 其实她也拿不准了。 只能开口道:「不是说,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吗?好好的姑娘家,若不是经历了太多,是不会改变这么大的。我就是怕,您这么关着六娘,这些不得自由,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时间久了,对六娘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杨相国蹭一下子坐起来,「你是说,这是在打磨六娘。」 「带着棱角的石头,要么打磨的光滑,可放在手心里随心所欲。要么,可就跟那蚌壳里的珍珠一般,砂砾也能变成珍珠呢,何况是一块上好的璞玉。」怡姑心里一叹,「云家的姑娘,从来都不笨。六娘看着平和本分,但这平和本分,又何尝不是她在云家最好的处事手段。」 「所以,你想说,将六娘放出来。」杨相国看着怡姑的神色就带着打量。 怡姑心里一跳,却也尽量平和的道:「但我想着,您正为戚家的姑娘缠着皇上烦难。与其您费心的为这点小事动火,何不让年轻人自己玩去。突浑还有很多想成为皇后的姑娘,让她们各凭手段,您也正好看看六娘的心性,岂不是两下便宜。如今这么关着,除了看她每日里忙活她那二分的菜地,想着法的弄吃的喝的,又能看出什么呢?」 她说完,就清浅的笑。心道,六姑娘,我能帮你的,就知道这些了。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相国垂下眼眸,然后慢慢的笑了,「也是我想多了。其实不管这位和亲来的云家姑娘是什么性子,我都不可能给皇上换皇后了。不管是戚家,还是突浑贵女,都少不得要插手皇上亲政的事的。只有这位云六娘,可以让我少了这一层顾虑。不管她是真本分还是假本分,一个女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呢?按你说的办吧,不放出来撕咬一番,谁知道她嘴里究竟长了几颗牙?」 六娘坐在廊下,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眼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进进出出的丫头,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姑娘,其实还是不一样了。 一样是笑,以前,很容易看清楚姑娘在高兴什么,现在嘛,她们都有些看不懂。 她们不是不焦躁,可是看着姑娘坐在那里,就跟一副静止的画一样,就什么焦躁的情绪都没有了。 姑娘都不急,她们急什么?再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们的家人还都在云家,三老爷已经将她们家里人的身契全攥在手里了。要是姑娘但凡有一个不好,家里的人可就活不成了。相反,只要姑娘好好的,三老爷身上又有了爵位,这往后,家里的人也能跟着出头。 所以,对于她们而言,背叛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再说了,姑娘脖子吊着的东西,是五姑娘临走塞给姑娘的。有这个东西,金家就不会看着姑娘不管。这就是一层最后的保障。 姑娘现在不用,那就是如今还不到用的时候。 既然不到用的时候,就证明还不算危急。 不过是地方逼仄一点,拥挤一些,不得自由罢了。其实吃的不一定就不上以前在家里的牡丹苑的日子。 这天,没什么特别的征兆。天还是那个天,湿蒙蒙的空气中带着花香。 院子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进来的还是怡姑。她一身家常汉家女子的打扮,就这么走了进来。 身后的门就那么洞开着。 「怡姑来了。」六娘笑着拉了她坐下,「我们做了酱爆的黄豆,要不要尝尝?」 第13章 怡姑看着六娘的脸,人还是那个人,要说变了什么,就是似乎胖了一点。 「看来六姑娘的日子过得不错。」怡姑捏了六娘端着碟子递过来的酱黄豆,吃了起来。 这姑娘已经沦落到用黄豆做零嘴了。但还能笑着这么一副样子,真的不能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六娘抿嘴笑,「五姐说,笑着是过一天,哭着也是过一天,为什么不笑呢?不笑可就真的亏了。」 怡姑的心瞬间就沉甸甸的。不是不苦,也不是不想哭。可是苦得自己受,哭又有谁会心疼呢?所以,只能笑着,笑着过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天日的日子。 她看着六娘还带着稚气的脸,喉咙觉得堵的慌。 怡姑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道:「城外有一座别院,在凤凰山上。离城里只要一个时辰的路程。很近便。住在这里憋屈,不如姑娘去凤凰别院住吧。」 终于能出去了吗?六娘控制了半天,才压下心里的躁动。她手里稳稳的端着装着酱黄豆的盘子,半点都不曾晃动。可要是盯着裙摆下的绣花鞋,就会发现,她的脚趾整个都蜷缩了回来。要有怎样的定力才能叫自己不露出异样?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能控制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 过好一会子,她控制好自己的惊讶和惊喜,恰如其分的笑的两眼弯弯,然后忙不迭的点头,「好啊!」 凤凰别院? 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六娘低下头,「这不会是怡姑为我求来的吧。」 怡姑摇摇头,「我还真没有这个本事,有心也无力。」这是实话,若不是六娘的身份,再加上最近的局势变化,杨相国不会这么安置六娘的。 也许自己的话是有一些作用,但真没那么大。 如果不是自己的话跟杨相国的想法有一些契合的地方,哪里有这么轻而易举能办成的。 六娘吸吸鼻子,「住在别院也好。山上的风景好,出产又丰盛,光是野菜菌菇,就叫我向往的不行。」 怡姑无奈的一笑,「你这性子,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她低声道,「皇上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住在凤凰山的。皇家的别院离你要去的凤凰别院只有二里路。你可得自己长点心。」 六娘的脸一红,「我才不会那么没羞没臊呢。」 「怎么能算是没羞没臊呢?」怡姑着急的道,「这凤凰山就只皇家和杨相国两家的别院。其他人的别院都是建在山脚下的。你这是近水楼台。可要是叫别人先得了月。你能乐意?」 六娘脸更红了,将头扭向一边,「谁爱去谁去,我才不去呢?」 「这可是没出息的话。」怡姑说完就笑道,「你可不能被你几个姐姐给比下去。」 六娘手里的盘子一晃,「有家里的消息?」 怡姑看六娘眼里终于有了往日在云家的神采,就低声将知道的消息都说了一边,「……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想想四姑娘,谁能想到那么一个跟纸糊的灯笼一样的人,能在危急的时候那般的决绝,说跳江就跳江。之后又被漕帮救了,还跟漕帮的少主结下了姻缘。如此,朝廷才有了水师。六姑娘,你行的,不为了别的,就只为了将来你们姐妹见面,你站在她们跟前不汗颜。也得好好的试试。」 六娘低下头,遮住眼里的泪意,原来不是自己最艰难。谁过的也不容易。 但是她却不敢大喇喇的应下怡姑的话,只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直就最没出息,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们只会护着我,不会笑话我的。」 怡姑复杂的看了一眼六娘,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怡姑就告辞,「六姑娘收拾东西吧。马车就在外面。将常用的带着就行。那边有现成的。这些嫁妆,就留在小院吧。有我打发人看着,出不了错。」 六娘低头应了。 跟着,就站在院子里看着怡姑离开。而那扇关了她好几个月的门,此时却洞开着。 六娘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没有合上的门。那扇门之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她有些好奇,又有些忐忑。 今日一旦踏出去,自己的世界可能从此再也不一样了。 「姑娘,这收拾东西?」二乔轻声问道。 「金银细软,值钱又不占地方的都带走。」六娘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沉下去。 今儿怡姑透露的消息可不少。 突浑的这位皇上竟然常年住在城外的凤凰山上。这山上只有皇家别院和杨相国的凤凰别院,而且离的很近。 这就知道这位皇上被逼的有多艰难。 凤凰山上的凤凰别院,猛地一听,还以为这是以凤凰别院为主呢。 怡姑说叫自己走心,多争取。又特意提了山脚下有突浑大臣的别院。 那么自己要争,是要跟谁争呢? 戚幼芳?或者是很多很多的突浑贵女? 六娘深吸一口气,眉眼慢慢的就恬淡了起来。 马车从闹市一般的街上缓缓的驶过,六娘从车窗往外看,还真是四处都是绽放的花卉。让人的心不由跟着愉悦了起来。哪怕她听不懂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生活的安逸祥和。 不管到哪里,老百姓都是一样的质朴。 第14章 他们不会在意皇位上坐的是谁,只看管事的人能不能给他们好日子过。 这样的场景,就足以证明这位杨相国很有几分治世的手段。 那么,这位突浑的小皇帝想要亲政,只能更困难。 她心里装了事,就拧眉放下车帘。挡住外面的景象,也好像是挡住了外面的喧闹。 马车到了山脚下,六娘才出声道:「停下吧。我自己走上去。」 二乔在车停下来之后,就挑了下来,声音带着雀跃的道:「姑娘,外面可真美。」说着,就伸出手,扶了六娘下马车。 车帘子撩起来,六娘弯腰伸出头,然后扶着二乔的手跳下马车。 才一站稳,就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慑了。 整个山都笼罩在一层轻雾之中。满目的苍翠,还有鸟雀的欢叫之声。 远处隐隐传来水流动的声音。 安静,没有人声。但又不安静,这山林的风声中带着各种鸟雀昆虫的叫声。 六娘突然有了一种脱出樊笼的畅快之感。 顿时提起裙摆,就往山上跑去。 脚上的绣花鞋其实并不适合走山路。山路不平,且布满青苔。 绣花鞋穿在脚上,早就脏了湿了。甚至是脚下不平的山路硌得她脚疼。 但这样的疼痛叫她觉得真实,叫她真的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她畅快的笑了起来,惊得林子里的鸟雀扑棱棱的飞了起来。 六娘抬着头看天上飞的鸟儿,「你们瞧,它们多自在。」 想飞去哪儿,就飞去哪儿。 有时候,人还真未必比得过这天上的鸟儿。 「我要是能变成它们多好。」六娘喃喃的道。 要是自己也有一双翅膀,纵使隔着千山万水,她也能回去,回去看看她的亲娘。她也能去漠北看看三姐过的好不好,看看五姐在辽东可还自在,还要再江南盘亘数日,瞧瞧四姐跟那个草莽姐夫是怎么相处的。会不会鸡同鸭讲? 想起这些,她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媚。总有一天,她也要成为这样能自由来去的鸟儿,谁也不能束缚自己。 鞋子脏了,裙摆沾上了露水,也湿了。 但是自由了!真好。 凤凰山别院,依山而建,层层的竹楼,掩映在翠竹和鲜花之中。 「豆绿,你留下,带着人归置东西。」六娘的声音清脆悦耳,透着一股子欢快劲,然后喊道,「二乔,走!咱们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野菜蘑菇。我还听见水声了,你说,水里会不会有鱼。我想肯定有的,咱们先去看看。要是真有,咱们回来就编了竹篓子,以后顿顿都有鲜鱼吃。」 二乔提着一个小篮子,走了出来,「来了,姑娘。」 六娘眼睛一瞪,低声道:「从今儿起,叫公主吧。把你们在国公府的威风都给我摆出来。公主身边的侍女你们没见过,五姐身边的海石,石花,水草她们,你们都应该还记得。都给我摆起款来。」 二乔跟豆绿,脂红还有沙白晨红对视一眼,然后正色应了。「是!公主。」 六娘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朝二乔点点头,「走吧。」 见到门外站着的仆妇,六娘眼神闪了闪,就又高声笑道:「山林里的鱼,比起五姐养的,滋味肯定是更胜一筹的。五姐要是知道这边的风景是这样的,还不定怎么羡慕我呢。五姐喜欢这山里的野味。四姐肯定更乐意在这竹丛花影里作画吟诗。也不知道那位常年飘在大江上的四姐夫可怎么受得了这股子酸劲。」 一副小姑娘见到新鲜玩具的兴奋样子。 二乔眼里闪过疑惑,但还是点头应和着,慢慢的出了别院。 沿着别院外的小路,一路往山上,循着水声而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水声,原来是一挂瀑布。只有两三米宽的样子,高也不过四五米,瀑布下是一汪浅池,池底下的游鱼清晰可见。池子里的水顺着一条不大的溪流往山下潺潺流去,让眼前的景色也活泼了起来。 「真的有鱼,姑……公主。」二乔还不适应这样的称呼。 她这一转身,才发现自家姑娘看着池子里的水,眼里却没有来时的半点兴奋,相反,她身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严肃。 二乔心里一晃,心里不安了起来,「姑娘,您叫我出来,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光是没人还不行,谁知道哪片树叶的后面就躲着一双耳朵呢?」六娘的声音软糯中带着沉稳。 这不是自家姑娘该有的样子。 二乔被六娘说的话吓住了,她想四处看看,就听六娘出声道:「别四处乱看,这叶子片的背后不光有耳朵,还能藏住眼睛呢。你该干什么干什么,脸上笑着,支着耳朵听我说话就行。」 原来是想借着水声挡住两人的说话声。 二乔勉强的笑了,蹲下身,将篮子放进溪水里,做出一副要兜鱼的样子。 六娘也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摘了边上的野花,往头上簪,然后一边拢头发,一边对着水里照。嘴上却道:「晚上的时候,你跟她们几个提一句,叫她们往后说话办事小心点。别觉得用汉话,别人就听不懂。那满别院都是别人的奴才,谁能保证她们肯定不懂汉话?咱们的日子,还是吃吃喝喝,没心没肺。但也别真没心没肺。那咱们主仆一辈子可就得困死在这里了。你主子我还想什么时候再回去一次,好歹见一见家里的人。」 第15章 二乔低声应了一声,眼睛看着水面,心里却乱成一团。 这几个月,小小的宅院,将自家的姑娘变成如今这幅样子。这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正想的出神,手里一重,她慌忙提起篮子,顿时就叫了起来,「公主……鱼……」 还是自投罗网的! 此时一条四五斤重的黑鱼正在篮子里蹦跶,别提多欢实了。 六娘的脸上带着笑意,「将鱼鳃用藤条穿起来,绑在篮子的提手上。将篮子放在浅水处。咱们不急着回去,省的过会子鱼不新鲜了。」 二乔应了一声,就过去忙了。 六娘站起身,朝瀑布走了过去,不想看见瀑布的水帘后站着一个人影,再仔细看去,却见那人正看着自己。 「啊!」六娘真的被吓了一跳。 二乔手里正拿着鱼,不想听到六娘的叫声,马上就站起来,那鱼掉在地上,翻了两下,就又进了水里,摆着尾巴游走了。二乔哪里还顾得上鱼,已经跑到路娘的身边,「怎么了?公主?」 六娘此刻已经稳了下来,一眨不眨的看着瀑布后面的人。 这不是五姐说的故事里的水帘洞吗? 「你是谁?出来。」六娘大着胆子出声问道。 隔着水帘,似乎还能看见那人戏谑的眼神。她心里有了猜测。 真的是巧合的相遇吗? 六娘眼睑垂了下来,然后才又睁开,一双眼睛变得清凌凌的。 「你进来吧。」说的是汉话,声音清越。 六娘轻轻的捏了二乔一下,二乔才松开扶着六娘的手。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六娘往前走了两步。 那声音轻笑了一声,「这一直就是我的地方,今儿倒有人说我鬼鬼祟祟的,这倒也稀罕。」 六娘耻笑一声,「我们来了这半天,你也不出声。在后面偷窥了半天,好看吗?」 那声音的笑声更大了一些,好久才道:「好看!」 六娘脸一红,「你出来,再不出来,我可真进去了。」 「不是说大秦的女子腼腆,轻易不见外男吗?」那声音带着笑意和疑惑,「难道是他们哄我的。」 六娘心里就更笃定了,她好似有些气恼,出口就道:「你是外男吗?别以为我猜不出你是谁。」 那声音马上接话道:「我不算外男?那我该是姑娘的谁?」 六娘才一副失言的样子,愣了半天,「你是我的谁,你自己不知道吗?今儿你看了我半天,我还没瞧见你呢?」她娇蛮的‘哼’了一声,「这么吃亏的事,我可不干。你趁早出来,叫我瞧瞧,你是圆还是扁?」 那边发出笑声,好像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然后那影子真的站了起来,随后,出现在瀑布边的大石上。 他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头发散着,只用一根白丝带绑了。手里拿着一卷书。随意的站在那里,倒是有几分缥缈之意。 个子中等,因为才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的样子。所以,以后能长多高,现在还说不好。 五官其实看不真切,但是满身的书卷之气,还是让人有了几分好感。 六娘有一瞬间的晃神。 段鲲鹏却被六娘看的有些别扭,「你现在看到了,不算吃亏了吧。」 六娘收回视线,福了福身,「见过突浑皇帝陛下。」 「你果然是认出我了。」段鲲鹏眉眼带着笑,他从大石上跳到了岸上,朝六娘走了过来,「我刚才惊走了你的鱼,就赔给你一顿饭怎么样?」 六娘挑眉看他,见他双眼含笑,却又一瞬叫人看不出深浅,就轻轻的点点头,「好。」 段鲲鹏招了招手,那水帘之后,又出来一个青衣打扮的太监,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溪水边,有一块白石头,跟一面大鼓似得。边上不规则的散落着几块小鼓一般的小石块。 这石桌石凳造的,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六娘之前都没有发现。 两人相对而坐,那小太监含笑将食盒打开。 里面是一盘京酱肉丝,一盘水晶肘子,一盘麻婆豆腐,一盘炒时蔬。汤是山药排骨汤。 这全都不是突浑的菜,而是大秦的菜色,甚至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六娘攥着帕子的手一紧,今儿这不是巧遇。即便自己没有闯进他的地盘,他也会想办法叫自己碰上他的。 这菜可都是提前备好的。 她可不相信这位吃惯了突浑当地饭菜的皇上对大秦的饭菜情有独钟。 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这些刻在骨子里的生活习惯,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她的手微微放松一点,微微一笑,「这饭菜……真是有心了。」 段鲲鹏嘴角也含着笑,「可还满意?」 「不光满意,还有些惊喜呢?」六娘呵呵一笑。 二乔一愣,自家姑娘这话说的,怎么也不像是说饭菜吧。 段鲲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两分,「满意就好。」 六娘拿起筷子,轻轻的夹了京酱肉丝,好似真的认真品咄了一翻,之后才道:「这道菜最要紧的就是味道要厚重,这酱味不错,可惜,就是有些浮了。出锅的有些急。」 第16章 段鲲鹏挑挑眉,这是话里有话啊。是说自己太过急躁了,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不好,是这个意思吗? 他有些拿不准,就又盯着六娘打量。这姑娘看起来不甚惊艳,甚至有些软糯和甜美,有种叫人想要欺负一下的冲动。但是细看,就会发现,这姑娘的五官其实极为好看。一双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好似还带着旋涡。 这样一个姑娘,很难叫人相信这是个心思沉谋略深的人。 「哦!看来是该常找姑娘聊聊……聊聊……怎么做菜。」段鲲鹏又夹了水晶肘子过去,「再尝尝这个……」 段鲲鹏看着对面的云六娘,想听她说点别的出来。 谁知道六娘却再也不多言。反而极为香甜的吃了起来。 「好吃吗?」段鲲鹏瞪了半天,不见六娘说话,就轻声问道。 六娘点点头,笑眯眯的道:「好吃。」其实味道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但到底差在哪了,她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段鲲鹏顿时就觉得,刚才看着心思深的六娘,是一种错觉。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姑娘在他面前吃的这么的随心所欲。 六娘饱餐了一顿,就笑着起身告辞,「一条鱼换了这么一顿饭,这真是好买卖。也不知道上哪里还能找到这么乐意做赔本买卖的人呢?」 段鲲鹏心里有了模糊的认识,这姑娘是不是想吊着自己,下次再见面呢? 要不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解的看过去,就见六娘正一脸期待的看他。 于是,他也笑了,「以后要是还想吃点好吃的,就来找我吧。」 说着,他先起身告辞了。 不管这姑娘是什么意思,他都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 六娘微微的福了福身,就站在一边看着他离去。 良久,二乔才低声道:「公主,咱们回吧。」 她到现在还有点胆战心惊,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突浑的皇帝。 要是这个少年做自家姑娘的夫婿,其实,也不算是辱没了姑娘。 不管是长相还是其他,都是上上之选。可惜,就是不得自由的傀儡皇帝。自家姑娘的日子,以后还真是不大好过。 六娘笑了一声,「找点野菜蘑菇回去,晚上能炖一锅好汤。」 说着,就提着裙摆忙碌了起来。半点也不受刚才事情的影响。 二乔就越发拿不住自家姑娘的意思的。只得应了一声,跟在六娘的身边忙活。 等山里的雨下起来的时候,两人才快步跑回别院。 六娘的屋子,在一处竹楼的二层,梯子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总感觉虽时都能塌了一样。 窗户洞开着,上面的风有些寒意。 几个丫头七手八脚的将窗户关起来。伺候六娘梳洗更衣。 相比起丫头们的小心谨慎,总是怕她病了。六娘却不以为意。窗户边上,放着一张竹床,上面铺着一床不知道什么毛做的毯子。色彩十分绚烂。 「这是别院的人准备的。」脂红轻声的禀报。 六娘‘嗯’了一声,就坐了上去,「你们都下去吧,记得熬好了汤给我端一碗。我一个人睡会。」 这就是想一个人呆着的意思了。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就慢慢的退了下去。等楼梯那可怕的声音停止了,六娘才坐起身,将窗户打开,深吸一口凉凉的空气。看着雨雾中的凤凰山。 这个位置真好,俯瞰下去,将半片山都纳入眼底。 今儿遇见段鲲鹏,实在是在六娘的意料之外。从他急切的想探究自己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其实他更倾向于自己做皇后。这一点上,竟然跟杨兴平的谋划是一致的。 他在谋算杨兴平,并没有叫杨兴平知道他真正的意图。从谋略上来说,这个人并不算差。从大局上来说,他明知道戚幼芳为皇后,更能帮助他亲政。但是在国家的大格局上,他还是摈弃了戚家。 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像一个君王。 一个君王,就不要妄图跟他谈什么情爱。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六娘慢慢的闭上眼睛,躺了下去。顺便将被子也盖在了身上。呼吸着这自由的风,慢慢的睡着了。 其实这一觉睡的并不沉稳。离开京城,她就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 在这竹楼上住着的感觉并不踏实,跟她的心一样,找不到根基,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觉。怎么能安稳呢? 楼梯又发出响声的时候,六娘就睁开了眼,「汤熬好了吗?」 二乔端着托盘上来,「是,熬好了。」她上来,看着六娘的样子,就先不好意思的笑,「这住的地方,看着还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那楼梯,简直太让人遭罪。公主这是被惊醒了吧。」 「无碍。」六娘笑了笑,「如此,我睡在上面才觉得安心。」 因为这样的楼梯,凡是有人靠近,就能知道。 总比那种刀架到脖子上了,还不知道有敌人来的情况叫人安心。虽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但是人生地不熟,人的心里难免有这样的不安稳。 尤其是还有一个更愿意动用武力的戚幼芳。 汤很鲜美,六娘热乎乎的喝了一碗,就叫二乔下去了。「今晚你们在楼下睡吧。看好门户。我不叫人,就不用上来了。」 第17章 二乔应了一声。 山里很冷。这是六娘的第一个感觉。 既而,又觉得山里很安静,安静的叫人心慌。山林里偶尔惊起的鸟儿,更叫人觉得幽暗的丛林里不知道隐藏着什么。 白天的美景,夜里却只能叫人觉得瘆人的荒凉。 第二天起来,六娘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上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脸上大大的黑眼圈,证明了她一晚上似梦似醒过的有多艰难。 才梳洗完,楼下就有响动。豆绿急匆匆的上楼,踩的楼梯越发响的厉害。 「怎么了?」六娘回身问道。 豆绿喘了一口气才道:「公主,外面送来了拜帖,是戚家的姑娘。」 六娘沉吟了半晌,才突然展颜一笑,「原来是表姐来了。快里面请。我正想找个人说话呢。」 豆绿愣了一下,她以为她幻听了。 什么? 表姐? 当然,这称呼是没错的。国公爷的原配,也就是姑娘的第一任祖母,是戚家的女儿。 从礼法上算,这确实是表姐妹。 但是,戚家是反贼。 姑娘这话的意思,就叫人看不懂了。 二乔看了一眼豆绿,赶紧道:「没听见吗?姑娘让你请表姑娘。」 豆绿低头退了下去。 表姑娘就表姑娘吧。看看自家这姑娘今儿将这戏怎么往下唱。 戚幼芳知道,其实自己是被父亲放逐了。如果自己不争一个前程出来,回去之后,等待自己的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觉得,她还是成功的。至少段鲲鹏这个小皇帝就被自己给迷住了。虽然他看不上这种一见到女色就被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人,但是,这却是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她甚至是盼着小皇帝昏庸的。在这里,对女人的束缚其实没那么紧。突浑的历史上,也有很多的皇后太后,曾经摄政过。她的心底滋生出了许多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野望来。 本来该是一帆风顺的,可是杨相国却从大秦找了云家的女儿冒充公主和亲。真是岂有此理。 杨兴平这个人,在突浑那是说一不二。小皇帝被困凤凰山,就知道杨兴平这个人的手段。如果,再给小皇帝一个不能拒绝,同时又帮不上他的皇后,可以说,小皇帝一辈子就只能守在这凤凰山了。 她的手又不由自主的按在脖子上,这里有一个伤疤,是云家的五娘留给自己的。 她恨云家的人,但是也有点怕云家的人。 对于这个以前没听过的六娘,她一点都不敢马虎。当日被五娘坑了一次,再不想被坑第二次了。 听着丫头带着热情的笑脸,称呼自己为表姑娘,戚幼芳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戚家和云家是姻亲。伦理上绝对不算疏远的姻亲。这一点不能否认。 但戚家和云家这些年,真的说不上亲密。 所以,这一声表姑娘,叫戚幼芳心里直发毛。 这六娘要么是一个单纯简单到近乎白痴的人,要么是一个心思深沉,叫人看不透的人。 云家不会叫一个白痴来的和亲。可杨兴平却未必不喜欢一个好拿捏的白痴。 那么,她该把六娘当做哪种人呢? 戚幼芳微微一笑,抬腿迈了进去。 远远的看见一个一身嫩黄衣裙的姑娘,带着好几个丫头,朝自己迎了过来。 「表姐,你可算来了。」六娘的声音听着急切。上前就拉了戚幼芳的手。「快跟我去里面,早上这山上的风还有些硬。」 说着,就拉着戚幼芳往里面走,「你早上吃过了吗?想来没有吧。我刚起来,也没有吃。你不知道,在山上住着,简直就是受罪。那晚上不知道什鸟儿叫唤,好不怕人!你瞧瞧我这眼睛,都有黑眼圈了。咱们在家睡觉的时候,连蝉叫声都不能有的。今晚表姐留下来陪我吧。虽然这晚上住着不好,但是有一样好处,这山里的好吃的不少。我这几个丫头的手艺也还行。要是再吃不到顺口的,这日子还有什么趣啊。」说着话,两人就上了台阶,戚幼芳刚要说话,就被六娘打断了,「表姐,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你不知道,以前我一个人住在小院子里有多闷。谢天谢地,总算把表姐盼来了。我也能安心了。」一副欢喜的模样。 戚幼芳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好过。说的两人跟亲姐妹似得。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由的,看向六娘的眼神就有些危险。 六娘对戚幼芳的视线只做不见,殷勤的请她坐下,「表姐,坐吧。」 戚幼芳大喇喇的坐下,「你还是别叫我表姐,咱们还真没那么熟。」 「表姐……」六娘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表姐这话……二伯不是说……」 二伯? 云顺恭? 这位的确是父亲的亲表弟,自己的亲表叔。 难道云家有向戚家投靠的意向? 可是……要真是这样,父亲又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来呢? 说不通嘛! 戚幼芳看着六娘迷茫不解的双眼,心里也升起了疑问,但脸上却越发的不屑,「你们云家的女儿向来狡诈,云六娘,还是别跟我演戏的好。我不吃你这一套。」 第18章 六娘一副极为惊讶的样子,然后露出几分恍然,嘴角慢慢的勾起,「我懂的,表姐……不,不是表姐。是戚姑娘。」 神经病!你懂了?懂什么了? 戚幼芳接过六娘亲手倒的茶,「我也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说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我只想告诉你,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要不然,这大山上的,出点什么意外也不是不可能。你说呢?」 六娘的手一紧,这就是一力降十会了。要不是怕她不管不顾的来硬的,她又何必跟她这么在这么动心眼。 心里这么想着,但是眼里没有多余的神色,只忙不迭的点头,「您说的是。」 「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行。」戚幼芳耻笑一声,「一个庶女,真以为封上一个公主就是公主了?」 二乔脸上的怒色一闪,就要上前。六娘侧身,一个冷眼过去,二乔瞬间低下头。 六娘转脸,脸上闪过几分尴尬,才低声道:「我自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以前不知道,之前被关了那么长的时间哪里还你能不知道吗?」说着,就飞快的看了一眼戚幼芳,「听说,突浑的皇帝是因为钟情于……才关着我的。我……我自是只能请您多关照了。」 戚幼芳挑眉,原来如此。果然跟自家那些庶女一样,只知道趋利避害,全没有半点风骨。 她不屑的耻笑一声,「想叫我关照你?还真是好笑,你又凭什么叫我关照你?」 六娘的头垂得更低,「自是唯表姐马首是瞻。」 马首是瞻? 戚幼芳挑眉打量的看着六娘,「你今年多大了?可到了及笄之年?」 六娘脸色一红,「不曾。还早呢?」 还是个黄毛丫头而已。 戚幼芳转动着手里的茶杯,心里就掂量个不住。如今,皇上站在自己一方。但是杨相国却站在六娘的一方。至于突浑的贵女,也不过是为了在后宫挣得一席之地。都不足为虑。那么,唯一有争论的就是皇后的位子。不是自己,就是六娘。但是靠着小皇帝对抗杨相国?这根本无异于痴人说梦。越是拖下去,对杨相国越是有利。皇上不成亲,就不能亲政。但是六娘还小,就算成亲,又能如何,生不下来嫡子,不过是个空摆设罢了。与其硬顶着,为什么不暂且退一步。只要小皇帝亲政,只要先一步生下皇子。那么,一个空占着位子的皇后,还不是要她怎么死她就怎么死?要不然,一两年后,自己的年岁大了,杨相国越发有反对的理由了。谁又能保证,小皇帝在这两年期间,不会再喜欢上别人。至少这云六娘除了懦弱了一些,容色上绝对算的上是上佳。 她又抬头看了六娘一眼,不管她这样子是几分真几分假,她都是什么都没有的云六娘。 戚幼芳起身,「行了,也看过你了。我也该去跟皇上下棋了。」 六娘眼里闪过一丝怯懦和羡慕,忙福了福身,送她离开,「表姐慢走。」 戚幼芳嘴角翘了翘,咱们慢慢玩。不管你跟我玩的是什么把戏。 看着戚幼芳缓缓而去的背影,六娘脸上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微笑。直到回到屋里,她脸上的神情才一点一点的收起来。 戚幼芳最大的缺点就是自大。这种自大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她自认为是个谨慎的人,所以,自己的作态,自然不会一下子就取信于她。 那么,自己要是她,会怎么做呢? 会不会进一步试探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六娘的手攥起来,只怕接下来的日子,自己不会太好过。 「公主……」二乔低声叫了一声。 六娘回过神,看着一圈的丫头,「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说着,就抬步往外走。 二乔紧随其后,「公主,咱们去哪儿?」 六娘也不说话,只顺着昨天的路,往前走。她这是第一次跟人动这么多心眼子,心里半点把握都没有。 「公主。」二乔小声叫了一声。 六娘一愣,抬起头才发现,段鲲鹏正跟戚幼芳在昨天吃饭的地方下棋。 六娘心里有些自嘲。 但随即,马上转身,一副要快速离开的样子。 「表妹怎么走了?」戚幼芳扬声道,「你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我刚出来,你就追来了。皇上就在这里,还不上前见礼?你们云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六娘已经背对着他们,听到这些话,顿时就顿住脚,朝二乔轻轻的摇头。 然后才转过身。 此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段鲲鹏为了迷惑杨兴平,明面上不会站在自己一方。 而戚幼芳。自己确实忌惮她。忌惮她手里的罗刹。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怯懦的笑,「表姐安。皇上万福。」 戚幼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表妹说唯我马首是瞻的话是糊弄人的,没想到还真是这样,竟然将我放在……」说着,就看了了段鲲鹏一眼,「您听听,我这表妹这规矩真是愁人。」 段鲲鹏看着缩着肩膀垂下头的六娘,瞬间就笑了。 还真是判若两人啊。 他看的饶有兴致,只觉得十分有趣。还真想看看,她在玩什么把戏。 戚幼芳见段鲲鹏看向六娘的眼神有些兴味,心里顿时一恼。 第19章 「我刚才瞧见池子里的鱼不错,表妹帮我钓一条,好不好?」戚幼芳指了指瀑布下的池子,看着六娘笑道。 二乔心里一怒,这是将自家姑娘当丫头吗? 堂堂朝廷敕封的公主,怎能叫人如此戏弄? 六娘轻轻的应了一声是,就朝池子走了过去。 「黑面,你去帮帮表小姐。」戚幼芳的声音一落,一个长相黝黑的丫头,就跟在了六娘身后。 二乔想跟自家姑娘近一点,都被黑面挡了了。 就听黑面小声道:「大秦的公主,我们戚家可不认。」 二乔一惊,六娘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仿若没听见一般。 六娘靠近池子,站在池边的石头上,往池子里看去。 猛地腰上一疼,她脚下不稳,就朝池子里跌了进去。 果然! 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戚幼芳不知道,云家的姑娘都会水。 ‘噗通’一声落水声响起,二乔一愣,「姑娘……」 就看到六娘在水里扑腾,一个劲喊着‘救我’。 二乔一愣,这水不深,再说,姑娘会水,在水里憋的时间可是不短,这是做什么? 此时不容她多想,段鲲鹏和戚幼芳已经赶到了池子边上。 「救救我们姑娘。」二乔只能这么配合着喊。 段鲲鹏心里是真着急了,他是真没想到戚幼芳敢当着自己的面要六娘的性命。 戚幼芳看了一眼段鲲鹏的神情,就催促黑面,「下去救人。」 叫段鲲鹏看看六娘有多无能就罢了,还真不想叫他觉得自己是有一个狠毒的人。 黑面应了一声,嘲讽的一笑,就进了水里。就见她三两下的就到了六娘的跟前,将六娘托起,还不等人喘气,就一副无力的样子撒手,将人重新扔进水里。 如今反复。 段鲲鹏哪里看不出这主仆两人诚心在自己面前羞辱六娘。他的拳头攥紧。 戚幼芳,你真是足够不将我这突浑皇帝放在眼里。 用完了你,你也不必活着离开突浑了。 「云六娘,你跟云五娘比起来,可真是……」黑面小声的嘲笑。 就你也配提五姐。 等快到岸边的时候,六娘再次被黑面‘失手’扔下水。不过,这次,黑面却没有再抓住六娘,只见她身子一滑,迅速的往下沉。紧接着黑面就觉得小腿一疼,身子一晃就跌进了水里。 戚幼芳原本看人已经马上上岸了,就耻笑一声,转身要走。不想听到一声‘噗通’声。紧接着,裙摆似乎被人抓住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倒去。 紧接着,又是一声落水声。 段鲲鹏看的清清楚楚,拉着戚幼芳下水的是云六娘。 紧接着,就看见水面上一股子血水冒了出来。 「快!将人救上来。」段鲲鹏心里一紧。 不大功夫,岸上躺着三个人。 黑面手里拿着一把簪子,簪子是戚幼芳头上的。 而戚幼芳脖子上一个血窟窿在冒血水,眼看身体抽搐,人好像是不行了。 另一边的六娘,胸口上一个血口子,人事不省。 顿鲲鹏一下子就懵了。 这到底是谁要杀谁? 段鲲鹏看着三个躺在一起的人,顿时就有点懵。 「小连子,叫太医。快!叫太医。」他站在一边喘着粗气,他这会子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三个人谁死谁活。他现在害怕的是,动手的不是这三个姑娘,而是这地方还藏着其他的什么人。 按说,不管是黑面还是戚幼芳,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就是云六娘,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她将戚幼芳拉进水里的,要说是无辜,还真就未必。只是当时也给逼出火气来了吧。 但要说云六娘能不动声色打晕了黑面,又能杀了戚幼芳,他先就不信。用一根簪子戳破脖子,这可是不易办到的。就算是对方由着六娘戳,云六娘也没这份手劲。更何况这是在水里,水的阻力有多大,下去的人都知道。所以,想办成这事,云六娘先得排除嫌疑。 那么是黑面动的手吗?毕竟簪子在黑面的手里。但是黑面怎么可能对戚幼芳下手,完全没有道理嘛。难道是黑面发现戚幼芳被云六娘拉下了水,护主心切,又急又怒之下,想对云六娘下杀手。她趁机拔下戚幼芳的簪子,想杀云六娘,却没想到,水下看不清楚,一个不小心,误伤了戚幼芳。而第二次,才算是刺到了云六娘身上了。 会是这样吗? 段鲲鹏摇摇头,他心里其实拿不准的。因为黑面如今人事不省,这本来就很蹊跷。主子落水,第一反应该是将人托起来,而不是杀了罪魁祸首。他不认为黑面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水下有人吗?」他回身问刚才几个下水的护卫。 几人正拧着衣服上的水,闻言摇摇头,「刚才急着救人,也没注意。」 「再下去看看。」段鲲鹏不死心的道。 今儿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杀人,那么,明天,是不是也能不动声色的杀了自己。 看着侍卫们一个个的跳下去,然后摇头上来,他的眉头皱的更紧。 第20章 看来真相,只能从这三个姑娘嘴里知道了。 「太医怎么还不来?」段鲲鹏咬牙道。 二乔颤抖这双手捂住六娘的胸口,「姑娘,你可得好好的。千万别死。想想家里,想想姨娘,想想几位姑娘,她们还等着将来能再聚一聚呢。姑娘……」 六娘的神志慢慢的涣散,眼前全都是在家里的一幕一幕。 家里就算再怎么不好,也没人会想要自己的命。这一刻,她想家了。想起牡丹苑,想起姨娘用小茶炉熬的粥。想起田韵苑的花房,想起那满院子的瓜果蔬菜。想起花园子里那个靠着池子的亭子,想起被喂的肥肥的,怎么也游不快的锦鲤。 「再不能喂了。」六娘喃喃的道。 二乔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明白姑娘说的是什么了,她这是跟五姑娘说话,叫五姑娘别老是喂池子里的鱼了,「是!姑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不然没人提醒五姑娘,咱们家池子里的鱼迟早都得被喂了肥肥的,游不动给淹死了。」 六娘的嘴角就绽放了一个小小的笑意。 二乔吸着鼻子,哭道:「过上很多年,几个姑娘都回家了,人家问我,你们六姑娘呢?你叫我怎么说,说是六姑娘不争气,什么还没明白呢,就把命给丢了。到时候,大姑娘是皇后,二姑娘是简亲王妃,三姑娘在漠北,也成了王妃了。就是四姑娘,也是一品的夫人。五姑娘是辽王妃,还能上战场呢。我的姑娘,您到时候在哪呢?」 「没出息……」六娘听着二乔的话,半晌才喃喃的道。身上的疼痛叫她恨不能下一刻就死去。但是二乔说的对,她得活着,活着回去。 二乔见六娘的意识还没有模糊,抬眼就是不见太医来,心里焦急,嘴上却道:「姑娘可不能没出息。咱们家的姑娘都跟水犯冲。不过,肯定能逢凶化吉的。大姑娘不就是死里逃生了吗?那可是寒潭。四姑娘那样弱,都能在大江里捡一条命。姑娘横不能把命丢在这小水池子里。会没事的……」 段鲲鹏听着二乔絮絮叨叨的话,就不由的看了云六娘一眼。这杨相国或许真是没糊弄事,云家的姑娘确实都有几分独到之处。 太医姗姗来迟,先紧着情况最好的六娘救。 「真是好悬,离心口只差一点点。这是在水里,位置偏了。要是在陆地上,只怕当时就毙命了。」太医摇摇头。 二乔脸色都白了。真有人要自家姑娘的命。 等到了戚幼芳的身上,那太医就摇了摇头,「这姑娘只怕是凶多吉少。我们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反而是到了黑面的身上,太医的神色有些奇怪,「这是中毒了,看着无碍,醒过来也傻了。」说着,就跟来的丫头,检查黑面身上有没有伤口,只在小腿上,发现了一个细小的口子。 段鲲鹏面色一变,显然,连最可能杀人的人,也被排除了。那这到底是谁干的?是怎么干的?为什么要杀了戚幼芳和云六娘? 「将戚姑娘带回别院,再把云姑娘送回凤凰别院,叫太医跟着。」他吩咐了身边的小连子一声。 二乔对于段鲲鹏,心里有些怨怼。 叫太医跟着,哪里及得上跟在皇上的身边,伺候的人精心不说,光是用药方便这一条,关键时候,就能救命。 如今,姑娘成了这样,又能指望谁? ……………… 六娘躺在床上,脂红的手放在六娘的额头上,「不行,又起烧了。」 二乔皱眉,「姑娘伤在了胸口上,太医不上手,咱们处理的终归是……再加上这天气湿热,要是再不好……」 「要不要下山去找怡姑,看能不能找个医女来?」脂红小声的跟二乔建议。 二乔摇摇头,「咱们这凤凰别院,就是杨相国的。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这么大的事,人家能不知道,知道了还不管,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 「横不能叫姑娘这么……等死。」脂红咬牙,「实在不行,我去找金家……」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楼梯又传来脚步声,上来的是豆绿。 「怎么了?」二乔起身问道。 豆绿低声道:「山下上来一个道姑,说是大秦人。游历到此,要拜见公主。」 「都这个时候,还拜见个什么?」脂红烦躁的道,「问她是不是缺了盘缠,赠与她也无妨。」 豆绿应了一声,刚要下去,就被二乔拦住了。 「等一等。」二乔低声道,「这道姑来的可真是太巧了。咱们正寻思需要一个女医,就来了一个道姑。这凤凰山可不是什么人想上来都能上来的,」 豆绿脚步一顿,想起什么似得,跑到六娘的床边。「我瞧瞧姑娘脖子上的印鉴。」 脂红赶紧跟过去,见豆绿轻手轻脚的将六娘的领口拉开,露出印鉴来。豆绿捧在手里细看,「没错,是它!」说着,就兴奋的道,「那道姑的手腕上,就挂着这么一个图案的木牌。」 金家的人! 「快请!」二乔说着,就对豆绿道。 脂红一步当先,「我亲自去。这可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那道姑三四十岁的样子,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的气质,浑身灰扑扑的,但是丫头们没人敢大意。 她先是净了手,才查看六娘的伤势,然后叹了一口气,「还是来的晚了,这都……少不得要遭罪了。」 第21章 二乔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能救下我们姑娘的性命,我们给仙姑立长生牌。」 那道姑只一笑,也不在意。打开随身的小刀,竟是要割肉一般,「将这腐肉割了,才好愈合。」 六娘只觉得刀割一般的疼痛袭来,她瞬间闷哼一声,然后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人影晃动。她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眼前离自己最近的一双手腕,这手腕是属于女人的,白皙纤细。然后是黝黑的乌木牌子,上面的纹路,自己十分清楚。 「是……五姐……」她呢喃道。 是五姐给的那块印鉴,救了自己一命。 就听到低沉的女声道:「公主安心,伤口离心肺虽近,但并没有伤着。伤口深了一点,但到底是皮外伤。并没有大碍。」 「我……信你……」六娘咽了咽唾沫,「是……金家……」 那道姑一笑,「就是一个路过的道姑罢了。公主谨记。」 六娘疲惫的点点头,感觉到嘴里慢慢的流进了苦涩的药汁,她才不再说话。 可是眼皮却越来越沉。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能听见外面的雨声。 「姑娘醒了?」二乔凑过去,低声问道。 六娘看到二乔双眼满是血丝,想要问什么,但是嗓子却干哑,挣扎了半天才道:「水!」 她从来不知道,水这么甘甜。顺着喉咙滑下,说不出的舒服。 「熬着几天了?」六娘问二乔。 「姑娘,您昏睡了三天了。」二乔嘴角带着几分释然的笑。「烧也退下去了,很快就见好。」 「我好像梦见有人来给我看诊过。」六娘虚弱的道,「应该不是我烧糊涂的幻觉吧。」 二乔刚要说话,就听见有人上楼了…… 脚步声传来,六娘合上了眼睛。二乔则转过身,朝楼梯口走了几步,等着上来的人。 「姑娘可醒了?」脂红快走两步,朝床上看去。 六娘这才又睁开眼睛,朝脂红看过去,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脂红眼圈马上就红了,还要说话,二乔就出声拦了。「姑娘还要养神,有什么事?」 脂红这才低声道:「怡姑来了,就在楼下。」 二乔就拧眉朝六娘看去,「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姑娘大安了,她来了。真是来的巧,来的妙……」 六娘微微抬了抬手,制止二乔说话,「一个……外来的……妾室……没什么……权利……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句话说完,就已经头冒虚汗。 二乔赶紧又喂了两口水,「那姑娘的意思……是见?还是不见?」 当然得见! 那天的事情,她也想弄清楚。 从怡姑身上,好歹能看出杨兴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脂红就见六娘微微的点点头,这才转身出去了。 二乔轻手轻脚的给六娘头下又垫了一个枕头,看着六娘疼的汗都从头上下来了,对怡姑,心里更不喜了几分。 六娘摇头,示意二乔适可而止。叫她说来,怡姑对自己又没有什么责任与义务。甚至是,对她来说,在云家的这些年也实在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经历。能有几分善意对自己,都已经不错了。对人,不能要求的太严苛。 耳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略微有些急促。 「六姑娘。」怡姑上了楼,抬眼朝床上看去。 六娘苍白的如同风一吹就能吹倒的破布娃娃。 怡姑快走两步,坐在床边,拉了六娘的手,眼泪滚滚而下,「可怜的六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 六娘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几分伤感,「在家……苦日子也比……现在……甜……」 怡姑点点头,顺手抹了一把眼泪,「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要杀姑娘呢?」 六娘心说,我也想知道。 她的脑海里总是有一抹身影,游弋在池子边缘的凌空的岩石之下。那冷漠的双眼,她始终不曾忘掉半点。 但是,他是谁的人呢? 自己那天出去走走,完全是巧合。碰到段鲲鹏和戚幼芳,更是巧合中的巧合。就是戚幼芳叫自己去钓鱼,那更是谁也没想到的事。就连落水,也是黑面的把戏。戚幼芳想戏弄自己,叫自己丢脸。那么怎么戏弄,完全是黑面自己拿的主意。所以,这落水,就是偶然中的偶然。 因此,不可能是戚家。戚幼芳还没这么蠢。总不至于为了杀自己,而做出苦肉计来。甚至还弄巧成拙。自己没被杀死,她自己倒是…… 想到这么,六娘不由的问,「戚幼芳呢?」 怡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才低声道:「死了!昨天的事。」 到底没救过来吗? 六娘眼神闪了一下,露出几分惊容,「真的死了?」 怡姑就赶紧问道:「不是戚家要杀你吗?」 六娘摇头,「我不知道。」她咳嗽了一声,然后才道:「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的……我不善水性……被黑面灌了许多的水……当时就晕了……胸口一疼……到处是血水……看不清……」 第22章 怡姑点点头。好半晌才道:「这挨千刀的,到底是谁干的?」 六娘苦笑:「杨相国也……查不出来?」 怡姑没有说话,事实上杨兴平不会跟她说这些事。但来时他倒是露出口风,说是怀疑是突浑的勋贵干的,无非就是想杀了两个皇后的热门人选,想要皇后之位落在突浑的贵女头上。 她将这些说给六娘听,「……我也不知道这事真不真?但谁还没有一两个政敌呢。相国大人也不能例外。他叫我来问问六姑娘,看是不是戚家动的手。若不是戚家,只怕……姑娘这场劫难,还是因为相国大人才引来的。不过,你放心,这凤凰别院,里里外外的,都已经布置了好手保护姑娘。这样的事情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怡姑的话一说完,二乔的脸色舒缓了一些。 六娘脸上露出几分欢喜的笑意,但心却一点一点的掉进了冰窟窿里。 不是戚家,不是段鲲鹏,再加上不是没能力杀人的自己。 那么,有动机杀人的,就只有杨相国和突浑的勋贵了。 可真是就是勋贵们吗? 这样的事,要在凤凰山,在段鲲鹏和杨兴平的眼皮底下做成。一家是做不成的。但一旦跟人联手,就无法做到保守秘密不被人知道。 所以,是突浑勋贵的可能性不高。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凶手就是杨相国派来的。 她闭着眼睛,一副疼痛难耐的样子,但脑子里,却愈加的清晰。 杀戚幼芳,应该是杨兴平早就决定的事。只怕那天,戚幼芳一上凤凰山,就注定下不去了。而刺伤自己,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洗脱他身上的嫌疑的。 自己跟戚幼芳,并没有说几句话,而且,两人当时一直就在凤凰别院。 他要杀人,绝对不会在别院里面动手。 可这山上的一举一动,只怕逃不过他的眼睛。正是因为如此,之前段鲲鹏和六娘,才会不约而同的都去瀑布的附近,这是防止别人偷听的不二办法。 戚幼芳当时跟段鲲鹏在瀑布的附近,想来杀手就是这么跟过去的。但以地形看,想不动声色的进入水里,好似也不容易。所以,这水里的人该是自己掉下水以后,才过去的。 当初,他的打算,应该是在别院的外面杀了戚幼芳,而自己,即便不出别院,也一样逃不了被伤了命运。谁都知道杨相国是属意自己的,那么,怎么可能会想要杀自己。越是在别院里受伤,才越是能证明他自己的清白。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自己心里烦闷,跑了出去。恰巧遇到了戚幼芳和段鲲鹏。又恰巧自己被黑面撞下水里戏弄。那么,一切都顺利成章了。这水池的下面,一定还有通道。是不是跟着凤凰别院相连,现在倒是不好说。但她估计八成是连着的。要不然,水下的杀手怎么会来的这么快!怎么会不动声色的潜入呢。 最终,戚幼芳的伤在脖子,这样的地方,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自己身上的伤,看似凶险,看似致命,但确实是皮外伤。一点都没伤到心肺。 要是自己侥幸活了,那么杨相国算是坑了政敌一把,同时,也有借口,明目张胆的派人进驻了凤凰山。要是再往深的想,或者是自己再笨一点,是不是得对他感恩戴德呢。更重要的事,段鲲鹏属意的戚幼芳死了,而他自认为掌握在手心里的自己,就毫无悬念的,成了皇后不二的人选。突浑的贵女,因为勋贵们有刺杀自己跟戚幼芳的嫌疑,所以,一并给剔除掉了。 简直一举多得。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反过来说,要是没掌握好度,让自己不幸死了。那么,他的损失也未必大。只要压下蠢蠢欲动的勋贵。但是从哪里给小皇帝选后,谁来做这个皇后,都不是多要紧的事。 所以,做这事的收获,只是多与少的问题。从来不存在值不值得做的疑问。 若是如此,为什么不做呢? 换做是自己,也会选择这么做的。 「姑娘,怎么样?」二乔擦了擦六娘头上的冷汗,「汤药马上就好,喝了就不疼了。」 六娘点点头,一副疼的不能自抑的样子。对怡姑抱歉的道:「……我这心里正不安稳,……替我谢谢……相国大人……」 这就是接受了怡姑的说辞。 怡姑点点头,「皇后还没当上呢,就遇上这事了。将来真成了皇后,还不定怎着呢?」她小声道,「我知道姑娘未必就相信杨相国,但是,姑娘……咱们离大秦隔着千万里,能依靠的本身就有限。别人身后都有依仗,姑娘身后怎么能没有呢?你不必信他,只要他有用就成。咱们算是各取所需,先保住性命再说。别犯倔,好不好?」 六娘点点头,「……我听话……」 只这三个字,说完,六娘就痛苦的闭上眼睛。 只不知道,这是说要听怡姑劝解的话,还是要认命的听杨相国的话。 怡姑这才起身告辞,她对二乔交代,「相国大人吩咐了,需要什么,只要去找管事就好。若是下面的人不听使唤,你就下山去找我,我自会禀报相国大人,为你们做主。」 二乔这才千恩万谢的将怡姑送了出去。 等回来,就见脂红在给六娘喂药。六娘的神色不好,但也不是刚才那般痛苦难耐的样子。 第23章 二乔的眼里闪过沉思之色,就从脂红手里接过碗,「本来该是先喝点粥,再吃药的。如今,只怕是败了胃口了。」 脂红摇头,「这就是止痛的,不算苦。这小半盏吃了,再吃饭也是一样的。米粥都熬出油了,哪怕喝点米汤,也是好的。」 六娘躺在床上,看着帐子的顶子出神。 日子,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艰难…… 段鲲鹏站在山巅的亭子里,看着山下。若是日头好,一眼就能看尽整个凤凰山的全景。只是这气候,变换莫测,时常都是薄雾蔼蔼,缭绕在山间。宛若给山腰上披上了一层轻盈的白纱。就如同半遮半露的美人脸,多了一份神秘的魅惑。皇家的别院,位置刚好在这条白雾带的上面,从山下看,一定会觉得,皇家的别院如同仙家的宫殿,仙气缭绕,时隐时现。可位置最好的,其实是凤凰别院,整个掩映在薄雾之下,想远远的看清楚它,可真是比遇见海市蜃楼还难。 半山是雨半山晴,在这凤凰山里,是常见的。 此时,段鲲鹏的身上还撒着落日的余辉,但山腰的别院上空,却烟雨朦胧,别有一番风景。 「小连子,云家姑娘身上的伤,如何了?」段鲲鹏问他身后的小太监。 小连子沉吟了半晌,才低声道:「暂时瞧着没什么要紧的。只相国大人的二夫人,刚从山上下去。」 这位二夫人是从大秦带回来的。据说,跟这位六姑娘很有些渊源。 虽然谁都不知道这渊源是什么?但看着好似比别人多了几分亲近。 段鲲鹏自然知道小连子想说的是什么。最初,六娘对杨兴平是戒备的。 那么现在呢?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自己没有出手相救,甚至是冷漠相对,她会怎么想呢? 「还有什么动静?」他扭头问小连子。 「那位二夫人带来的人,大部分都留在凤凰别院了。」小连子说着,就将披风给段鲲鹏披上,「回吧,主子。做做样子就行了,戚幼芳的棺椁已经下山了。」 戚幼芳死了,主子这痴情的戏码还得唱下去。但是个意思就行了,站在山巅吹着冷风,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哪怕回去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装病呢。总比这样强吧。 「不用了,今晚就在山上吧。」段鲲鹏靠在柱子上,朝山下眺望。 痴情嘛,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 想必杨兴平一定不会想让自己有一个跟自己一心的皇后。自己的这番作为,可谓在未来的皇后心上扎伤了一根刺。 「主子,夜里……风硬。」小连子连忙道。 段鲲鹏淡淡的‘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主子,您说,这戚家姑娘就这么死了,到底是谁干的?」小连子又低声问道。 段鲲鹏嘲讽的笑笑,「是啊!谁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呢?」 小连子不可思议的看向段鲲鹏,「真是……不会吧!云家姑娘也差点丢了性命的。」 段鲲鹏就看着半山腰的位置。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陷阱里了呢? 「要不……」小连子轻声道,「要不,明儿奴亲自去瞧瞧云家姑娘。」 「不要瞧,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多说,兴许她的日子还会好过些。」段鲲鹏深吸一口气,「朕越是不喜欢她,杨相国才越是会保住她。这个道理,你千万得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这一点,否则,你会害死她的。」 「是!」小连子正色应了一声,才默默的退了下去。不一时,山顶亭子的四周,就亮了许多盏白灯笼。让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顿时被照的明亮了起来。 六娘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脚步声很乱。 紧接着,就是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知道一群人都在说什么。 二乔先是皱眉,然后提着裙子就下了楼,这些人怎么回事?不知道姑娘要静养吗? 等下了楼,见脂红正跟一个别院的丫头说话。 「那是皇上在悼念戚家的姑娘呢。」那丫头说着蹩脚的汉话,但确实是汉话,脂红听的懂。 脂红顺着那丫头的眼神,朝山顶的方向望去,还真是……情深不悔啊。 见二乔站在屋子门口,脂红就迎上去,「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她小声道,「这些人好像害怕咱们不知道皇上正在干什么一般,想方设法的将那个叫山雀的小丫头推到了我面前。像是故意传话一样。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将来是什么身份,她们会不知道?何必叫咱们姑娘知道,来刺姑娘的心呢?这都打得是什么算盘。一个个的不安好心。」 二乔就朝外面看了一眼,「你别说多余的话,这如今咱们可在人家袖子里揣着呢。该怎么办,还得看姑娘的意思。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除了吃吃喝喝的事,什么也别多嘴。」 脂红应了一声,「放心,我在下面看着,你顾着上面吧。」 二乔这才点头,转身上了楼上。小声的将脂红说的话转述给六娘听。 六娘摇摇头,只是露了几分嘲讽的笑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分得清?尔虞我诈……累心!」 二乔一时不明白六娘是什么意思。 六娘却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她这幅样子是在骗杨兴国,杨兴国又何尝不是在骗自己现在呢,段鲲鹏表现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假象,骗杨兴国,骗天下人。 第24章 谁是真的?想想,其实都是假的。 直到第二天,脂红从下面端了早饭上来,才低声道:「山上的灯笼亮了一夜。」 六娘淡淡的‘嗯’了一声,「我这会子听了这个消息,很生气,也很伤心。懂了吗?」 二乔和脂红对视一眼,「懂了!」 红枣小米粥,是补气血的。六娘喝了两碗,就撤下了早饭。 脂红下去以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山雀提了半篮子的蘑菇过来,「听说公主喜欢这些山货,我们采了一些,给姐姐拿来。公主要是吃的好,我们再去找。」 脂红脸上就挤出几分笑意,「要真是能叫姑娘多吃几口,我得好好谢你。」 「怎么?公主没好好吃饭?不是吃了两碗吗?」山雀小声问道。说完,一瞟一边的碗。 脂红嘴角一抿,「那是我跟二乔姐姐吃的,姑娘就吃了两三口,就吃不下了。」说完,心里一叹,看来今儿早饭别想了,饿着吧。 山雀一愣,「公主这是?」 脂红摇摇头,「没事,只怪我昨儿多嘴。」说完,又懊恼的道,「可咱们做下人的,哪里能自作主张,知道了什么当然得先告诉主子了。」 山雀点点头,「姐姐说的是。」 脂红将山雀的蘑菇收了,抓了一把糖给山雀,「拿着吃吧。这松子糖,还是大秦带过来的。」 山雀欢喜的应了,蹦跳着出去了。 六娘每日里躺在床上,数着窗外树枝上有几片叶子,是不是昨晚上风大,叶子又掉了几片,哪一片变黄了不曾。 如此一躺就是一个月。 等夏雨多了起来,才差不多能起来叫人扶着走一走了。 这些日子,常能听到段鲲鹏一个人在山巅悼念戚幼芳的传闻,甚至还传出几首甚为悲切的歌谣出来,都是段鲲鹏作的,思念心爱之人的。 楼下总有小丫头一遍一遍的唱着。 六娘心说,幸好自己不曾动心,否则,再怎么知道这份情谊是假的,是做戏的,也不免让人心生怨怼。 不过,对于段鲲鹏能把戏做到这个份上,也着实让人有些佩服。 这一天天气不错,六娘看着外面的太阳,「我想出去走走。」 再不出门,真的要发霉了。 二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拿了一件烟灰色的单面披风给六娘披上。 「外面是六月天。」六娘无奈的看向二乔。 「您现在的身体,真的不能马虎。手脚都是凉的。」二乔不由分说,「您这事上得听我的。」 六娘无奈,只得由着二乔给自己拾掇利索。才慢慢的在她的搀扶下走下楼梯。 其实伤口已经愈合了,也早就不疼了。可就是头晕眼花,肯定还是没养回来。 几个丫头,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发出低低的饮泣之声。 「起来吧。」六娘抬抬手,这些丫头的生死都在自己身上,这段时间,肯定是吓坏了,她安抚道:「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否极泰来,一定会一帆风顺,心想事成的。」 脂红站起身,「是!姑娘说的是。姑娘大安,这是大喜的事。今儿咱们吃锅子怎么样?用鲜鱼汤做底,哪怕是涮山珍,滋味也足的很。」 六娘先笑了,「之前上山的时候,我还看见有野山椒呢。去采了添味,滋味肯定错不了。」 二乔却道:「只姑娘许看不许吃。」 说的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谁不知道六姑娘是管不住自个的嘴的。 直到此时,山庄才算是活了起来。丫头们各自忙开了。 二乔扶着六娘出了山庄的门,好几条小路。 「姑娘,走哪一边?」二乔问道。 一边是以前走的那条,通向瀑布。二乔看了那个方向一眼,一点都不想往那边去。 六娘笑了笑,选了跟那条路背道而驰的路,慢慢的迈了过去。 从几条细小的水流上垮了过去,坐在一颗大树之下的枯木之上,慢慢的闭上眼睛,感受着山间的鸟鸣之声。 大树的后面却传来一声轻叹之声,「你……还好吗?」 六娘睁开眼睛,是段鲲鹏。 六娘坐在那里没动,二乔正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摘那像是野山莓的果子,一边摘,一边将已经熟透了,有点发软,放在小篮子里肯定会变形的果子往嘴里塞。 那味道一定很甜吧。 六娘有点羡慕,要是自己能动该多好。这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 出来的时候,应该拿个小罐子的。将摘好的山莓放进罐子里,回去直接做成山莓酱也是好的,酸酸甜甜的,不管是冲水喝,还是用来做点心,甚至是拿馒头蘸着吃,想必也美味的吧。 可惜了的。 二乔像是知道六娘的心思,「要不,我回去拿个小茶盅来,先给姑娘摘一茶盅这熟透的。」 「顺便带个罐子。」六娘顺嘴就道。 说完,就抿嘴笑。 二乔的笑声越发的愉悦来起来,起身要走,却又回身看了一眼六娘,「姑娘在这里没事吧?」 六娘坐在枯木上,往身后的大树上一靠,「我哪也不去。这山上有贵人在,没有凶兽。就是蛇虫鼠蚁的,我身上也有香囊,这些东西不会靠近的。」 第25章 也对! 二乔提着裙摆就跑,「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看着二乔轻巧的跳过小溪流,六娘才收回视线。 她靠在树上没有动弹,轻轻的合上眼睛,「多些您的关心,还活着。」 段鲲鹏整个人隐在大树的后面,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起来。 没有什么比一个男人庇护不了女人来的悲哀。而这个男人若还是一国之君的话,那就更加的可悲了。 段鲲鹏深吸一口气,「这里我不能多呆。咱们长话短说。」 六娘隔了半晌,才淡淡的从鼻间‘嗯’了一声。 其实,段鲲鹏也不知道六娘到底是‘嗯’了,还是‘哼’了。 嗯,代表没有芥蒂,坦然接受。 哼,就有些嘲讽和不屑了。 他不由的,先认为对方就是‘嗯’了一声。也许这样,叫他心里好过些。 段鲲鹏深吸一口气,「再往下,咱们……大婚,册封你为皇后,大概是顺理成章了。我不会表现的很欢喜,甚至是要做一些伤你心的事。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其中的苦衷,你都明白。这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直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才赶紧道:「我心里……觉得能娶到你,就很欢喜……你相信我……小心这别院里的人……如果有难为之事,去找在你楼前种花的桂婆婆。她虽年迈,本事却大……切记!」 二乔的脚步声近了,后面的脚步声却一点点的远了。 六娘嘴角沁着笑意,带着几分别样的含义。 「姑娘,没事吧?」二乔左右看看。 六娘摇头,「没事,去忙吧。我看见山莓子都留口水了。刚才几只讨厌的山雀还去叨了好几口呢。咱们再不赶紧,恐怕全都便宜了那些鸟儿了。」 二乔咯咯咯的笑,「人家那鸟儿才觉得咱们抢了它们的口粮呢。只觉得,哪里来的这些讨厌的人,最是贪心,半点都不想给它们留。」 六娘就跟着笑。人可不就是贪心的动物。看见好的,恨不能全都扒拉到自己怀里。 就如同自己,之前,没到突浑之前,就想着哪怕有个小院子,有口饱饭吃,就能安之若素。可真圈在小院子的时候,不得自由的苦闷,叫自己的心里时刻充斥着一股子戾气,恨不能砸碎了那牢笼。等真的走出了小院子,眼前的天地仿佛更宽广了。她不能满足这仅有的自由。她更想要随心所欲。于是,她想成为这突浑的皇后。想要一点一点的算计掉戚幼芳。但是一场意外,戚幼芳死了,自己侥幸活了。确切的说,自己不是侥幸活了,只是自己比起戚幼芳,幸运了一些罢了。幸运就幸运在自己还有人记挂,还有人在危难的时候,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戚幼芳没有这样肯为她出头的人。哪怕她的父亲肯为她多做一点。其实,哪怕叫戚家的兵马稍稍的动一动,杨兴平也不会一点顾忌都没有的要了戚幼芳的性命。说到底,戚幼芳是比自己更有优势的。如今自己活着,她偏偏死了。可自己这心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不平之气呢。为什么偏偏是别人为刀俎,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呢。 不!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自己不能只是一个谁都能想杀就能杀的微不足道的人。 这是这一个月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数树叶,天天都在琢磨的问题。 段鲲鹏的话,让她的心神只是恍惚了那么一瞬。他很高兴,这一点她相信。 但是,这高兴里,有几分是因为自己呢? 怕是没有多少吧? 他高兴的是,他的所作所为,终于骗过了杨兴国。 若说自己身上有什么叫他看中的,大概就是能跟他成为天然的盟友,却又能暂时糊弄住杨兴国。 如此,在自己身上,他其实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解决一个大问题。谁都不想连枕边人也一并防备。 想的更远一些,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交好大秦,就能前后夹击戚家。这与突浑是有利的。 他没有道理不欢喜。 那么自己呢?该欢喜吗? 是的!该欢喜的。 哪怕是一个没什么权利与威信的皇后,那也比一个没有靠山,随时能牺牲掉的异国假公主来的有安全保障。 相比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应该是算好的。 想起他刚才提到在自己楼前养花的桂婆婆。六娘就有些恍然,看来,段鲲鹏还是有几分手腕的。在杨相国的地盘上能安插进去人,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姑娘,想什么呢?」二乔递了一茶盅的山莓来,问道。 六娘接过来,拿了一个塞进嘴里,酸酸的,甜甜的,味道比想象中的好的多,她没有回答二乔的问话,反而转移话题,赞道:「这野山莓的味道,比五姐种出来的草莓还好吃。最近嘴里总是有一股子药味,吃什么都不香,反倒是这山莓对了胃口。」 说着,又捏起来吃了好几个。 「这不值什么,听山庄的丫头说,这山上这样的莓子多着呢。还有一种,是蓝色的,说是味道酸,但做酱却极好。改天,叫人给姑娘找去。」二乔说着,又给六娘将披风往身上裹了裹。 「那就太好了。」六娘说着,就抬头看了看天。头顶的云又厚了起来,说不得转眼就是雨。 第26章 二乔顺着六娘的视线抬头,然后扶了她起来,「回吧,姑娘,等云过去了,想出来,咱们再出来。」 六娘点点头,起身后,回头看了看她一直靠着的大树。刚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得突然顿住脚。 她总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那忽略的究竟是什么。 直到一路慢慢走着,跨进了别院,碰到了往竹楼的廊下搬茶花的桂婆婆,她才恍然。 这院子里,段鲲鹏的人绝对不止桂婆婆一人。要不然,怎么解释这偶遇? 出了门,选了一条没走过的路,偏偏还给碰上了。 桂婆婆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来回的传递消息。那么,这就是是另有其人呢?还是他们有专门的送信渠道。 她只觉得现在这个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等躺在床上,六娘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来救治自己的道姑,究竟是何许人也。只是金家的人吗? 为什么她能上这凤凰山?为什么这么大喇喇的进来,没人过问?为什么怡姑那天来只字不提?杨兴平真的不知道吗?明知道为什么不问?段鲲鹏自然也不会不知道,那他又是为什么不问呢?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除非,那道姑还有一个自己从来不知道的身份。 但这个身份是什么呢?凭什么叫杨兴国和段鲲鹏同时闭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说管了,连问都不曾问。 但这样的身份,却跟金家有颇深的渊源。这叫她再一次知道了金家根基的深厚。也知道了五姐给她的这个印鉴代表的分量。 她好奇,但却不意味着她会去查,会去问,会去探听一些不该被自己知道的事。 而此时,杨兴平站在段鲲鹏的面前,面沉如水,「云家的姑娘,哪一点辱没了皇上,叫您这般不喜。您只看云家的姑爷,哪一个不是一时人杰?云家六姑娘,不管是身份,是性情,是样貌,哪一点是拿不出手的?这是老臣千辛万苦为皇上求来的。不光是为了给皇上选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后,更是为了跟大秦联姻,牵制戚家。这是关乎国祚的大事。怎能因为儿女私情……」 「相国!」段鲲鹏怒火冲天,「我说过很多次了,戚家姑娘,是朕心仪之人。她如今香魂尚未走远,你就要朕大婚!朕如何对得起她。因为朕,她才香消玉殒,至今凶手尚未伏法。你却叫朕大婚!朕告诉你,休想!就想你逼着朕进了洞房,朕也不跟那什么云六娘圆房!她要是愿意守活寡,那就嫁进来吧。她敢嫁,朕就敢娶!朕要她空守一辈子,给朕心爱的姑娘陪葬……」 杨兴平忽而松了一口气。 只要小皇帝答应大婚,至于大婚之后,是不是跟皇后圆房?谁在乎呢! 一辈子不圆房才好呢。不圆房就生不出嫡皇子来,那么,这就永远都是任性和不成熟的表现。就算是支持皇上亲政的朝臣,也会开始掂量这样一个皇上对突浑的影响。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所以,当小皇帝任性的说出敢嫁敢娶的话,他真的是心里一松。 不管怎么说,叫人压着小皇帝大婚,这事真是太难看了。 谁都知道皇上不是不想大婚,而是看不上自己给他选的人而已。 这事情不就僵住了吗? 他立马接话道:「这话可是皇上亲口说的。金口玉言,再不能更改。皇上准备准备,大婚吧!」 段鲲鹏脸上的怒意一点点龟裂,显出几分恼羞成怒来,「朕就是说说,就是说说罢了……」 「皇上的话,可以随口说说,但老臣却也不敢随便听听。」杨相国说着,就扭头,「秘书丞呢,没听见皇上的旨意吗?皇上要大婚了,该是颁下旨意,告知天下所有臣民一声。然后请钦天监,选黄道吉日吧。」省的夜长梦多。 周围的人唯有诺诺。段鲲鹏铁青着一张脸指着杨兴国,一副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小连子上前轻轻的给段鲲鹏顺气,却也趁机用身体挡住了杨兴平的视线,好给主子调整好自己表情的时间。大喜之下,皇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 谁知道皇上一甩袖子,转身拂袖而去。 小连子紧随其后,看着皇上一路低着头,朝山上跑去。 这是怕再留下来会被杨相国看出端倪吧。 段鲲鹏直到了山巅的亭子上,才终于扬起了嘴角。 成了!就这样成了! 「主子……」小连子左右看看,「您慢些……」 慢些? 怎么能慢些呢? 慢些他怕有人看出自己的异样。现在还不到掀开底牌的时候,不到那个时候啊。 段鲲鹏扶住亭子边的树,脸上因为兴奋而带着几分潮红。 「小连子!」段鲲鹏看着山腰的方向,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凝,「你去办几件事,给戚幼芳刻一个牌位,后天,朕要跟戚幼芳的牌位成亲。下旨,追封戚姑娘为皇贵妃。别瞒着,一定要宣扬出去……」 小连子一下子就跪下了,「主子,云家姑娘会恨死您的。」 这不是将人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段鲲鹏抿着嘴,「去吧。给再多的尊荣,也不过是一个死人。你太小看云六娘了。」 紧接着,皇家别院里张灯结彩,又是红灯笼,又是白灯笼,挂的到处都是。 第27章 时不时的还有唢呐声传来,一会儿是喜庆,一会儿又是哀戚。 相互交错,声音不绝。 「这都什么毛病,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怎么这么没谱呢?」二乔皱眉。 两个别院只相隔二里,差不多是放个屁都能听见响动的距离。这吵吵嚷嚷,还让自家姑娘怎么休息? 脂红跑上来,脸色煞白:「还真是既办喜事又办丧事。这突浑的皇帝,要册封已经死了的戚幼芳为皇贵妃。」 二乔面色一变,看向倚在榻上看书的六娘,「姑娘……」她的语气有些担心。这事多闹心呐。 六娘却淡淡的笑了笑,「那你们准备着吧,你家姑娘,这次才算真的要出嫁了。」 二乔朝山上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是皇帝跟杨相国较劲呢。」 六娘嗯了一声,朝楼下看了一眼,抬手就将桌上的茶具砸在了地上。 二乔和脂红先是一愣,而后两人对视一眼,才明白过来。 「姑娘,仔细手疼。」 「姑娘,咱不生气。」 两人站在二楼上,大声喊道。就害怕楼下的人听不见一般。 六娘笑着看二人演双簧,又兀自看自己的书。以前在家里还没发现,出了门这俩丫头才历练的能独当一面了。 怡姑来的时候,正碰上脂红拿着摔碎的茶壶茶碗下楼。 「生气了?」怡姑看了楼上一眼,才小声问脂红。 脂红气恼的点点头,「您说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叫人生气。当谁稀罕当这个皇后呢。三老爷当时都给姑娘找好亲事了。虽不富足,但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一辈子踏实日子还是能过的。现在这个算什么?还不如嫁个田舍翁来的自在。」 怡姑瞪眼,「我说你这丫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气性这么大。姑娘心里不自在,你们就要开解姑娘,哪里能越发的火上浇油呢。」说着,就又抬头看向楼上,「上面谁伺候呢?」 脂红低声道:「二乔在上面呢。」说着又低声道:「怡姑,真的不能回大秦吗?我们现在回去……」 「别说胡话。」怡姑白了一眼脂红,「现在你们姑娘是板上钉钉的突浑皇后,回什么大秦!没出息!」 说着,就提着裙摆,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嘴里嘟囔道:「不管怎么说,还真是习惯不了这该死的楼梯。」 六娘坐在窗户边,看见怡姑来了,眼泪马上就下来了。「您说,咱们大秦的脸还要不要了?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这不光是打了我的脸啊。这口气,我说什么也咽不下的。以为这皇后之位人人都稀罕吗?我还真不稀罕了。大不了,我求五姐将我送到海外的岛上,那才更逍遥快活呢。」 怡姑快步走了过去,「我的姑娘,你怎么又说胡话。这个时候走了,那才真是认输了。脸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回来的。只有你真的成了皇后,你才能扳回这一局。皇贵妃册立了,还能废。这会子他喜欢的是别人,那你就让他喜欢上你,这能有多难?难道你就比不上戚家的姑娘?六姑娘,现在不是在大秦,受了委屈有人替你出头。在这里,失了什么,就得自己想办法拿回来。做缩头乌龟,逃避是没用的。冲动,意气用事也没半点好处。还得静下心,慢慢的谋划才是。」 「谋划?怎么谋划?」二乔不忿的道:「还有人说,皇上可是说了,一辈子不跟我们家姑娘圆房。您说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男人的话哪里能当真?」怡姑十分不以为然,「爱你时候,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恨不能将心肝脾肺一块掏出来,叫你看看,他的心有多真。可等人死了,再美的人,也就剩下一个冰冷的牌位了。哪里抵得上温香软玉的美人,抵得上几句知冷知热的话。」 「怡姑,你别安慰我。」六娘擦了擦眼泪,「你的话虽说没错,但是还有句话,叫做活人争不过死人。又有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已经失去了先机。这样的皇后,真的有必要吗?」她看着怡姑,有些犹豫的道:「其实,我是想求怡姑,跟杨相国求个情……」 「六姑娘,这话你可不能说出口。」怡姑打断六娘要说出口的话,「圣旨一下,下月初八完婚。」 六娘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结了,过了好半晌,才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样的道:「我知道了。怡姑,你去忙吧。我会安心待嫁的。不管千难万难,再怎么难堪,我总是得活下去的。你放心的,这点羞辱,我还不至于寻死。」 怡姑长叹了一声,「我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说着,就转身,「放在小院子里的嫁妆,随后就会搬到别院来的。六姑娘,请多珍重。大婚以后,我再想见你,可能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也善自保重。」六娘朝怡姑行了一礼,「不管怎样,怡姑的情谊,我云六娘记住了。」 怡姑点点头,才又抬脚下了楼。 二乔站在楼梯口,直到看着怡姑下楼,由着脂红送出去,才转身看着六娘,「姑娘,婚期定下了。」 六娘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定下就好。妾身未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山上还是传来唢呐的声音,但六娘的心里却不焦不燥,一片清明。 山雀此时跟脂红说着山上的情形,「听说,皇上跟那位戚姑娘的牌位成了亲,还拜天地呢。给戚姑娘的牌位上盖着大红的盖头。」 第28章 脂红心说,这到底是成亲呢,还是镇压邪祟呢。一个新丧的牌位上,你挂着红,大概这一向骄横跋扈的戚姑娘,到了底下也没办法再投胎了。估摸着变成鬼也饶不了这位对她‘一往情深’的小皇帝吧。也不嫌忌讳。 「听说,皇上在新房里陪了戚姑娘的牌位一晚上。」山雀低声神秘的道:「听说,那天晚上山上所有的蜡烛都点不着。都说是戚姑娘的魂魄有感,回来和皇上相会来了。」 脂红的手一顿,面上露出一副惊容来,「你还听说了什么?」 山雀面色变得更加奇怪,好半晌才低声道:「我还听说……听说……听说皇上打算用跟戚姑娘成亲的新房,迎娶皇后……」 脂红手里的正清洗着的茶盏瞬间就掉在了地上…… 山雀的话,叫脂红的心紧跟着揪了起来,豆&豆@网。 这样的话,也要转告给姑娘吗?她心里会不会难受?谁家的新嫁娘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自己不说,总会有人想办法说的。从别人那里骤然得知这样的事,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只会坏了大事。 脂红愕然的看着山雀,一点都没掩盖脸上的震惊。然后,她手足无措,一副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样子。半晌,她才掩饰般的弯腰,捡起被摔坏的茶杯,起身就道:「这也……这可怎么好?叫我们家姑娘知道了,还不得又要吵着出家啊。这可就真是坏了大事了。」 山雀一愣,要是真叫这位公主出了家,那还真不是自家主子愿意看到的。 突浑向来重佛教道教,皇家出家的人就不少。要真是这位铁定了要出家,谁都拦不住。 她尴尬的笑笑,「我也就随便说说。当不得真。你想啊,皇家是什么地方,哪里能容得下邪祟来去自由。再说了,人鬼殊途,哪里能说见就见呐。这多是好事之人杜撰出来的吧。我也是怕姐姐在别院里什么也不知道,才急着告知的。真假可真说不准的。看来,还真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脂红一把拉住山雀的手,「妹子,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们跟当地人的语言不通,能有你这么一个热心人帮忙,来回说说话,我心里正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她朝楼上看了一眼,低声道,「我私心里,更希望等将来我们姑娘大婚之后,能将你也要过去。有你在身边,方便很多。」 与其等着安排一个不知道根底的人,还不如用这个山雀呢。 在明处的敌人,总比在暗处的让人容易防备。 这是姑娘昨晚上透露给自己的意思。 山雀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继而满脸都是笑,「能伺候主子,自然比守着空荡荡的别院好了。没有主子,就没法出头。咱们做下人的,可不就是想着常在主子跟前露露脸,换了一个前程么?我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没想到姐姐这么提携,姐姐放心……」 「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呢?再说了,我们这样的,又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脂红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勉强的笑道。 山雀像是不懂一般的呵呵一笑,又扯了几句话,才转身出去了。 豆绿一直负责灶上的事情,出来后就问,「她又来嘀咕什么?」 脂红深吸一口气,「不过是怕姑娘跟小皇帝的感情好罢了,能为了什么?」说着,扭头看豆绿,「外面找回来的野物,处理的时候小心点。别夹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好。」 「放心,我叫那个桂婆婆帮我择菜洗菜打下手。」豆绿小声道。 脂红点了点她,「你倒是会用人了。」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脂红亲自端着晚饭上楼,才将山雀故意透露的事情告诉了六娘。 六娘端着碗的手都没有抖一下,慢条斯文的吃了饭,拿起帕子慢慢的擦嘴,这才道:「那咱们也该动一动了。明天,你就想办法下山,去道观里,帮我求一套道袍。我要在家里做居士。」 戏只有他一个人演,可没什么意思。 二乔皱眉看着六娘半天,见她确实是不像在开玩笑,这才对脂红点点头。 杨兴平得到消息的时候,跟怡姑道:「这六姑娘,可不像是你说的那般柔顺,怎么能跟皇上顶着来呢?」 这话说的虽有几分抱怨的意思,但他的嘴角勾起,显然心情很好。 怡姑不敢往深的想这样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尴尬的笑笑才道,「六姑娘再是庶出,那也是大家出身的姑娘,哪里真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从小,家里就教她们,别因为自己丢了家里的脸面。如果只牵扯到她自己,她或许就忍了。可皇上这事办的,也未免太不经讲究了。如此给戚家的脸上贴金,不给云家脸面。六娘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戚家和云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踩着一个抬举另一个,是个什么意思?这世上,不光是男人要脸,女人也要脸。叫我说,皇上要是不给六娘一个说法,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想叫六娘放下身段屈就,估计不成。」 语气中带着几分愤然,「六姑娘可是您带到突浑的,这事您可不能不管。」 杨兴平哈哈一笑,显得心情很好,一把抱住怡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怎么还有你这样的傻女人!」 怡姑面色一红,顿时就有些羞赧。突浑的风俗开放,但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到底叫人觉得难为情。一时也没心思想男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29章 但不管怎么闹,婚事还是定下来了。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 可婚礼的准备,并不怎么热烈。 甚至,婚礼都没有回皇宫,而是放在这皇家别院里。 大婚的礼服,在箱子里,是从大秦带过来的。 「姑娘还是先试一试吧。」二乔将衣服拿起来,「我瞧着姑娘这大半年长了不少个子,这衣服怕是有些不合身了,得提前改一改。」 六娘站着,由着她们给换衣服量尺寸。 脂红上来,小声道:「姑娘,刚才桂婆婆说,在小溪边开了一丛特别好的茶花,问姑娘去不去看?」 六娘正伸着胳膊叫她们量尺寸,闻言就僵住了。 不是别人来问,偏偏是桂婆婆。 这不是桂婆婆问自己,而是段鲲鹏在邀请自己。 六娘想了想,「去吧!闷着也是闷着。」 以后还是要靠着他的,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再说了,自己又凭什么冲着人家耍性子呢? 六娘的手一点一点的攥紧,指尖扎在手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心里才稍微好过一点。 二乔拿了大红的披风出来,六娘摆摆手,「穿那件月白的吧。」 马上就大婚了,穿着月白的,多不吉利。 二乔转身,拿了一件妃色的,「这件也好……」 「拿月白的!」六娘看着二乔的神色格外的固执,「人家在吊念心爱的人,我穿着喜庆,不是刺别人的眼吗?」 那不都是假的吗? 「去!」六娘执着的道。 于是,一别院的人,都看见六年一身月白的衣裳,头戴着银簪,慢慢的走了出去。 沿着旧路,一路往瀑布边的小溪走去。 溪边确实开着一株茶花。植株不高,但开的却艳。 「姑娘,这跟四姑娘养的那株十八学士,哪个更好?」二乔心神先被花晃了一下。 六娘凑过去细瞧,「各有各的好。四姐养的花,带着几分富贵的娇弱。而这株茶花开在山间溪水之畔,多了几分自然之趣,各有各的妙处。」 「这花叫什么?」二乔爱惜的看了又看,问道。 六娘噗嗤一笑,「五姐说,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你细细瞧瞧,看那该叫什么。」 二乔跺脚,「姑娘又糊弄我。那些话,也是五姑娘杜撰出来糊弄人的。五姑娘种的都是不值多少银子的刺玫野菊,哪里说的出这么些道道。不都是糊弄四姑娘的。四姑娘为了这些花的名字,把家里的藏书阁都翻遍了。才知道五姑娘促狭的糊弄人。您又来糊弄我。这事我记着呢。」 六娘就咯咯咯的起来,仿佛看见了五娘的狡黠和四娘的气急败坏。 「其实,红妆素裹,抓破美人脸,这山里就有。你们一说这名字,就叫人觉得雅致又有趣。本来色不正的花儿,叫你们这么一说,平添了几分意趣。」段鲲鹏走了过来,轻声道。 二乔的笑意叫僵在了嘴角,低头,默默的退到一边了。 六娘没有回头,只走近了那株茶花几步,「皇上也是来瞧这茶花的?」 段鲲鹏看她一身素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你……不必如此……」 六娘淡淡的一笑,「一个识趣的皇后,不好吗?」 段鲲鹏有些着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多想,才叫你出来的,看来你还真是多想了。」 「这话多稀罕呐!」六娘俯身闻了闻花儿,「谁不要面子呢?您这样,我就是做了皇后,谁将我看在眼里?」 「是为了新房的事生气?」段鲲鹏问道。 六娘摇摇头,「说不清楚为什么不舒服。心里就是不自在。一点也不欢喜。」 「一点也不欢喜?」段鲲鹏皱眉,「我们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一步一步往前,自由就离我们更近了,怎么能不欢喜呢?」 六娘这才扭头,「我以为嫁人,成亲,是该心里有些羞涩和欢喜的,但是我现在没有。这该怎么办呢?」 段鲲鹏愕然,这从来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了。 他愣愣的看着六娘清冷的眸子,鬼使神差的道:「那你说……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能觉得欢喜?」 六娘转过身,重新看着那株开的正好的茶花。 「女儿家跟着花儿似得,花期转眼即逝。」她的笑了有些怅然,「您说着花儿还能开几天呢?」 段鲲鹏露出沉思之色,却没有答话。 六娘似乎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花儿开了,来来去去的都是赏花之人,可谁才是惜花懂花爱花的人呢?」说着,就转身,「咱们还是离它远着些,省的耽搁它的有缘人。」 段鲲鹏看着六娘转身,就要跟自己擦肩而过,手不由的就拽住了她。 「之前……我没想那么多……」段鲲鹏有些气虚,「戚幼芳……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会喜欢上她。不说出身,戚长天对君王没有臣服之心,这跟杨……有什么不一样。我就是再糊涂,也不会正眼去瞧戚家的姑娘。再说了,空有一副长相,连脑子都不带,自大而又不自知。她跟你根本就不能比,我也从来没有比较过。」 第30章 六娘抬头看他,「我不在乎什么脸面,我本来就是庶女。但是我的亲人不能跟着我没了脸面。我姨娘要靠着我这个脸面才能过的更好,我的姐妹知道我的处境,难道不为我担心?我……」 段鲲鹏接话道:「我知道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我这就下国书给大秦,表示永结秦晋之好的决心。」 如此,也算是挽回了一点颜面。 作为皇后,受不受宠,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只要国书一下,这皇后之位就板上钉钉了。 其余的,却不是大家关注和在乎的。 这次,六娘没有说话,只微微的福了福身,「那就多谢了。」 段鲲鹏没有放开六娘的胳膊,「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欢喜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叫你欢喜。不过没关系,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总能想明白的。」说着,他自己都有几分赧然,「还有……还有圆房的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你还小,如果事先不说个理由出来,大婚以后,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我是这么想的……本来可以给你另外一个院子的,但是……我不想离你太远了……安全是一个方面,我也想有一个跟我作伴的人……想把你安置在我的院子里,可这不是跟之前的说辞矛盾吗?我就打着戚幼芳的招牌用了一次……你放心,那红盖头下面,放的是咱们两个的生辰八字,并没有什么牌位。还有那白灯笼……我的母妃是百夷人,在百夷人的眼里,白色是最吉利的颜色……」 六娘看着段鲲鹏,眼里有一丝的诧异。 段鲲鹏脸上也有一份红晕,「这对你来说,是大婚,是一辈子里要紧的事。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别人以为我用白色,是按着大秦的习俗故意落了你的面子。可是我心里不是,我心里……那是给咱们祈福呢。真的!相信我!」 六娘看了段鲲鹏一眼,「我知道了。我也喜欢百夷人的自己染的布,以后,你多送我一些,我自己要做裙子穿。」 段鲲鹏似乎松了一口气,「这个容易得!要多少,有多少。这次送国书,我也准备一些好的,叫人给云家送过去。」 六娘的嘴角勾起笑意,「好!家里人会喜欢的。」 「还有,婚礼不能在皇宫举行的事,你心里别介意,终有一天……终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回去的。」 六娘点点头,「我等着那一天。」 段鲲鹏这才松开六娘的胳膊,抬头看了看天,「又要下雨了,你快回吧。」 六娘点点头,「你也快点离开吧。这山里,并不安全。」 说着,就提着裙摆,迈步离开了。 二乔扶着六娘,看着自家姑娘的脸上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心道,这小皇帝还挺会哄人。 而六娘,此时心里欢喜的是,只要国书下了。自家姨娘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也算是给姨娘递了一个消息吧。 至于段鲲鹏,也许之前对他的期待就不高,所以,能听他解释那么多,反而有些意外。 她并不是一个注重面子的人。要不是怕消息传回去,叫关心自己的人跟着忧心,她才不在乎。 不舒服归不舒服,但也仅仅是不舒服。 日子还得慢慢的在磨砺中度过的。 进了别院,六娘原来舒缓的脸色,却变得阴沉如水。 二乔跟着,马上换了一副十分悲愤的表情来。 山雀提着一桶的小银鱼,给豆绿送去,回头却跟脂红打听,「公主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了一副模样。」 脂红愤然道:「姑娘闷了,出去看看花。谁知道遇见不该遇到的人,白白受了一肚子气罢了……」话还没说完,二乔就在楼上喊了,「你又在嘀咕什么,还不赶紧拿伤药来。」 脂红应了一声,拿着伤药就往上跑。 「谁受伤了?」山雀问豆绿。 「哼!」豆绿没有好脸色,「除了……还能有谁。一株花罢了,谁规定就是给什么特定的人开的,真是岂有此理。」 山雀尴尬的笑笑。事情串起来,大概是这位公主闷了出去赏花,结果碰到了小皇帝,小皇帝认为花是为了戚幼芳开的,因此羞辱了这位公主,还伤了她。 杨兴平知道这事的时候,皱了皱眉,「怪不得跟我说要发什么国书呢?这会子冷静下来了,知道干的离谱了,可是太晚了。」 怡姑却只问六娘伤的要不要紧,「……幸亏这样的人不理朝政,要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下面的人不得遭罪啊。」 杨兴平喜欢听她说这话,明知道有奉承的成分,但还是觉得听了叫人浑身都舒畅。 不管外面传的的怎么,大婚的日子还是来了。 头一天晚上,怡姑过来,陪着六娘,将丫头们都打发了,教导六娘男女之事,末了才道:「……你年纪小,其实不圆房也好。先看看情况,要是关系上实在不能缓和,不妨……不妨在你这几个丫头中,挑两个忠心且有性子弱些的,伺候皇上。真要有了一儿半女,记在你的名下,这后半辈子有了靠,也就不用愁了。」 六娘心道,这怡姑本就是二伯母颜氏的陪嫁,结果呢?还不是主仆离心。 自己就是再蠢,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妻妾间的事,在云家见的多了,她自己心里自有一番定论。 第31章 不过,她还只是红着脸听着,一句都没反驳怡姑。 怡姑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姑娘家的心思,最是看不上我们这些做妾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有些人家还带着庶妹出嫁做嬴女呢。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家。你是皇后,心里开看一些,过的反倒更自在。有时候,权力比男人的宠爱,更实在,更可靠。」 别的话,六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这最后一句,六娘却听进了心里,而且极为赞同的。 絮絮叨叨了半晚上,才挨着枕头睡着,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原来是大臣们天不亮就上山,来参加皇上的大婚的。 六娘起身,由着怡姑带着几个丫头给她梳洗更衣,再装扮上精致的妆容。 「摆香案吧。」六娘吩咐二乔。二乔应了一声,在楼下安置好,才叫六娘下来。 六娘焚香,对着大秦的方向,遥遥的叩拜。 叫怡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两个别院离得近,接亲的不是花轿,而是一副用鲜花布置好的肩舆。 这肩舆像是一个移动的花房,用红白相间的花,装饰而成的。 六娘这身嫁衣,因为考虑到突浑的天气,是用细纱做成的。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但却轻柔凉快。盖头也是用细纱,却只一层。外面的人能朦胧的看见六娘的脸,六娘也能看见外面的情形。 喜庆的乐曲,醉人的花房,可周围的人都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因为所有的装饰,都是红白相间的。 要不是段鲲鹏的解释,六娘大概也会误会的吧。 她神态自若的由二乔扶着上了肩舆,然后由前后各十八个壮汉抬着,上了皇家别院。 一路上走来,这二里的山路,都被铺上了红白的花瓣,每隔两步,就有用竹子做出的一个个小拱门,拱门缠绕着鲜花藤。 从鲜花藤下穿过,有花瓣不时的飘过眼前。 几个跟着六娘的丫头,脸上的神色慢慢的好看了起来。这婚礼,不是最隆重的,不是最富贵奢靡的,但却是最——醉人的。 六娘的眼里有了些笑意,尤其是看到段鲲鹏一身飘逸的白衣,站在肩舆的前面,伸出手接自己的时候。 他脸上没有笑意,但眼里的神采却怎么也挡不住。 「喜欢这花桥吗?」他轻声道,「这是我昨晚亲自带人布置的。」 很有些邀功求赏的意味。 六娘嘴角勾起,「我心里……突然有些欢喜了呢。」 段鲲鹏眼睛亮了那么一瞬,然后就赶紧掩饰般的垂下了眼睑…… 婚礼,大部分还是采用了大秦的习俗。这是杨兴平的意思。 因为按照突浑的习惯,应该是皇帝和皇后在这都城里巡游一天的。 这却不是杨兴平乐意看到的。 两人拜了天地,就被人送进了洞房。 此时的天,其实还早。 洞房里,床上用的是大红的帐子,不过,这装饰的花卉,却都是白色的茶花。 屋里萦绕着花的香气,叫人的心一下子就宁静了下来。 「都下去吧。」段鲲鹏冷着脸吩咐道。 二乔和脂红看了一眼六娘,六娘微微点头,两人才慢慢的退下。 段鲲鹏吩咐小连子,「你看着这些丫头,别叫她们瞎跑。」 小连子应了一声,知道这是叫自己照看好这些丫头,别因为人杂,有什么闪失。 等人都退出去了,段鲲鹏才舒了一口气,「这个屋子,还是安全的。」 也就是说,不怕人听到什么。 六娘点点头,没有言语。 段鲲鹏就奇怪的看六娘,「你怎么不说话?」 六娘吹了一口气,垂下眼前的轻纱盖头就鼓了起来。 这意思十分明显,就是说,你还没有掀盖头呢。 顿鲲鹏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对着那鼓起来的地方吹了一口气,然后那盖头又被吹着的贴在六娘脸上了。 六娘:「呃……」能不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吗? 段鲲鹏吹完,自己就后悔了。太不稳重了。 他干咳一声,轻轻的掀开了六娘的盖头。刚才还是雾里看花,现在却是直面相对了。 「好看!」段鲲鹏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一声,就不好意思的赶紧撇过头。 六娘抿嘴一笑,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怎么没了喧哗之声?」 段鲲鹏摇摇头,「杨相国已经下山了,大臣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山上呢?」 连个婚宴都没有。 这可有点欺人太甚了。 六娘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知道委屈你了,将来咱们补上。」段鲲鹏承诺到。 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六娘在心里想。 她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等外面消停了,好吃点东西。有些饿了。」 段鲲鹏刚开口叫人,六娘忙伸手拦住了他,「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于是,两人又相对沉默了起来。 「要是你想跟你的姐姐们联络,我可以打发人顺便送消息。」段鲲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32章 六娘一愣,垂下眼睑,犹豫了一会才道:「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动用云家的关系。」 段鲲鹏欲言又止,「那倒也不是,不过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是怕自己长时间不联系,感情变淡,将来想用的时候,却再也用不上了。 她没觉得段鲲鹏想要用自己这边的关系网有什么问题,婚姻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的。 「你放心,只要在不损害她们的利益的前提下,她们能办到的,就不会推诿。」六娘看着窗外,「不管隔了多少年,情分都淡不了。」 段鲲鹏失笑了一瞬,「让你见笑了,我只有异母兄弟活在世上。可也有好些年都不见了。兄弟姐妹间的情分,我不太懂。」 「那……谁陪着你长大的?」六娘问道。 「五岁那年,我父皇去了。我母妃……殉葬了。」段鲲鹏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六娘却看见他的拳头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殉葬?」六娘愕然的问道,「不是自愿的?」 「母妃舍不得我,怎么会是自愿的?」段鲲鹏惨然一笑,「他们都说是自缢身亡。」 「他们都说?」六娘不解的问道,「你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见到了……」段鲲鹏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悲愤与苍凉,「我看见他让人勒死了母妃……」 勒死? 「谁?」六娘问道。谁有这个胆子,勒死了未来的皇太后。 段鲲鹏没有说话,眼里却已经有了水光。 「是……杨兴平?」六娘猜测道。 段鲲鹏微微的点点头,垂下了眼睑,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为什么?」六娘不解,她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寒。 「我告诉过你,我的母妃是百夷人。」段鲲鹏苦笑,「百夷人,从来没有什么男尊女卑。女子也能做族长,女子也能上战场,女子也能理事。我母妃是极为精明的人,留着她,杨兴平想要摄政……且轮不到他呢。」 六娘一惊,原来如此。 段鲲鹏扭头看六娘,「怎么?害怕了?」 六娘点点头,「害怕了!怎能不害怕?谁都不想死。」但她一时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从他的话里,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的母妃是百夷人。那么,这些年,你外租家的人呢?」 段鲲鹏诧异又赞赏的看了一眼六娘,「你真的很聪明!怪不得那些商号的人传来的消息,都说云家的女儿个个都很聪明,个个都了不起,但是你还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六娘看着段鲲鹏,半天才道:「云家的女儿不想聪明,一点也不想要这虚名声。我们更愿意在家里,无忧无虑的玩闹嬉戏。将来,能嫁一个有担当,真心疼爱我们的夫君,生儿育女,平淡的过完一辈子。夫婿不必权倾天下,能庇护家人则可。也不必富甲一方,衣物无忧足够。可是这世道,哪里给我们选择的机会。我们不拼命的挣扎,就是一个死。这名声的背后,是怎样的心酸和艰难,历经了几番生死,谁又在乎过?」说着,她扭头,深深的吸一口气,她觉得气息都不稳了。 段鲲鹏伸出手,拉着六娘,「你别生气,不过是我一时感慨罢了。」他不想叫六娘想不高兴的事,转移话题道:「你不是问我的外租家吗?」 六娘点点头,收敛情绪,看向段鲲鹏,这才是自己想知道的要紧事。 「突浑,在最初是多个部族共存的。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段鲲鹏问道。 六娘想了想道:「听闻段家先祖也是汉人,祖籍河间。因为逃荒,流落此地。被一位异族姑娘所救。后来,在这里扎根,收服诸部,建立了突浑。」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段鲲鹏诧异的看向六娘,「这些事,在突浑都很少有人提起了,没想到你知道。」 「云家虽然没出什么读书人,但是藏书阁的书,还是不少的。什么都有,看过一些,只是不知真假,又怕是后人杜撰的,所以只当是故事翻翻罢了。」六娘起身,主动倒了一杯茶给段鲲鹏递过去。 段鲲鹏接过茶盏,「杨兴平想要彻底的打压这些部族,他们已经退回他们的属地了。高山密林,就是繁衍生息之地。」 这话听着,像是说这些部落全都退避了,可六娘却从段鲲鹏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兴奋,一丝渴盼。 她的心里突的一跳,原来这些部族,才是段鲲鹏真正的底牌。 能建立起突浑的部落,谁会没有一点根基?而且,部族传承最是古朴,千百年都不曾改变。他们用好了,是最稳妥的保障。 云六娘没有说话,手按在茶壶上,看向段鲲鹏,「我能做什么?」 「要想成事,必须助这些部族一臂之力。」段鲲鹏低声道。 云六娘点点头,「他们需要什么?」她明白,段鲲鹏也需要展露一点手腕,才能叫这些部族甘心为他所用。而自己,就是他手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听说大秦两江就总督是你的亲叔叔,水师又都在你四姐夫的手里……」段鲲鹏看着六娘,低声道,「要需要一些兵器,更需要他们用船给咱们运过来。」 六娘心里一顿,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在屋里转圈。「你还是真是不跟我见外。」 第33章 段鲲鹏看着六娘,「我们可以用东西换,不会叫他们吃亏的。只当是花银子买了。」 「银子?」六娘心里一松,「你哪里有什么银子?」 段鲲鹏摇摇头,「这个你也先别管,你只要知道我从来就不缺银子就是了。」 六娘垂眸,也没有深问。她现在衡量的是,这兵器的事,能不能跟四叔开口。 按说,自己是大秦册封的公主,以这个名义,求助了大秦,未尝没有机会。就是跟四叔去了信,四叔多半也会先上折子问皇上的意思。可这经的手太多了,露出一点消息,杨兴平就得知道。 她摇摇头,喃喃的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君。凡是不能做到绝对保密的事不能冒险,这条路走不通。」 段鲲鹏眼睛一亮,自己赌对了。一时看向六娘的眼神又是感动又是灼热。这些年太孤单了,有人分担的感觉真好。 六娘又在屋里转圈,明的要不行,暗地里也不行。这事一旦被人发现,对云家而言,就是里通外人了。四叔不会用云家来冒险。 直到屋里暗下来,六娘才转身看向段鲲鹏,「你要是信任我,你就将这事交给我处理。」 「连传消息的人都不用?」段鲲鹏眯眼问道。 六娘点点头,「不用!」 新婚头一天,两人只顾着讨论正事了。 段鲲鹏看了看外面的天,才道:「叫人送吃的进来吧。」 六娘站在屋子里,已经看不清楚段鲲鹏的脸了,「叫人吧,也该掌灯了。」 二乔进来,先是担心的看了一眼六娘,然后才用火折子将屋里的灯都点上了。 屋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小连子提着食盒进来,没想到今晚上准备的会是饺子。 「分内外摆着吧。」六娘吩咐道。 外间归段鲲鹏,里间才是六娘的。 段鲲鹏朝小连子点点头,然后就面无表情的转了出去,坐在圆桌的边上。 二乔低声道:「姑娘,饺子是野韭菜馅的。」她将筷子给六娘递过去,「里面放了炒鸡蛋,味道挺好。」 六娘尝了一个,好吃,但味道挺重的。 脂红已经准备了漱口的青盐在一边等着了。 这顿饭六娘吃的很舒服,但心里却压着事,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晚上,梳洗过后,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六娘早早的就躺在床上了。 正要闭眼,就觉得帐子被撂了起来。 六娘睁开眼,就见段鲲鹏面色通红的站在外面。她有点懵,「怎么了?还有事?」 「今晚是新婚第一晚……」顿鲲鹏坐在床沿上,低声道。 「你不是说不圆房吗?」六娘坐起身,问道。 段鲲鹏不敢往六娘身上看,只低声道:「但新婚的床不能空吧。第一晚,怎么也该同床的。」 六娘的脸一瞬间就爆红。她心里一直觉得不用圆房,因而,心里并没有跟另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如此亲密的准备。她愣了好半天,才故作轻松的往里面移了移,「那就上来吧。」 段鲲鹏这才吹了灯,在床边上躺了。 屋里黑了下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用面对面,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外间还亮着灯,六娘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间响起了洞箫的声音,曲子缠绵悱恻,叫人心里不由的添了几分柔情来。 「这人……是你安排的?」六娘问道。 段鲲鹏‘嗯’了一声,「赶紧睡吧。」 外面那个人明显就是段鲲鹏的替身,在代替段鲲鹏干扰人的视线。 外间的灯亮着,别人只以为段鲲鹏又在思念戚幼芳,整晚的吹曲子。 而里间的灯黑了,就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跟段鲲鹏同房。 想来密切注意这洞房动静的人,心里也该放心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六娘的眼皮慢慢的就有点重了。 昨晚就没怎么睡,今儿又费了心神,她是真累了。那缠绵的曲子,像是将她带到了一个斑斓的梦里面。 梦里,全是红的白的,盛放的鲜花。香气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让人沉醉。 段鲲鹏看着六娘就真的就这么睡着了,才敢这么借着外间的一点朦胧的灯光朝六娘看去。她长得跟突浑的姑娘不一样。突浑的姑娘生的不白,都是高鼻子深眼窝,另有一种粗犷。跟六娘这样的精致完全不一样。戚幼芳是一种艳丽,但六娘不是,六娘如同涓涓细流,是一种叫人觉得舒缓的美。 他看着她在梦里皱眉,就知道她睡的并不安稳。本来想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到底不敢妄动,怕打搅了她。 六娘睡的并不深,身边人悄悄起来的时候,六娘就已经醒了。 她听见他轻手轻脚的出去,听着外间的洞箫之声停了。紧跟着,就听见外面的门响了一声。 六娘睁开眼,外间的灯光已经灭了。 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出去了? 又有人将门推开,听脚步声是二乔,六娘坐起身,看着二乔提着灯笼进来,「姑娘,刚过了子时,皇上提着灯笼带着人去了山顶。」 他是硬陪着自己挨过了子时的。 第34章 六娘点点头,「你去睡吧。不用管了。」 「要不……」二乔低声道,「要不我在脚踏上凑活一晚?陪陪姑娘。」 六娘本想叫她上了睡的,但想到段鲲鹏郑重的陪着自己躺到子时的样子,就犹豫了一瞬,道,「去榻上睡吧。」 二乔应了一声,才将灯笼熄灭了。 六娘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外面传来雨打在竹子上的声音,六娘翻了个身,将身上的锦被往身上拉了拉,山顶的风一定很大,再加上雨,即便在亭子里,也冷的很吧。他这一抗就是一晚上。 雨声越来越大,六娘越来越睡不安稳。 天蒙蒙亮的时候,二乔服侍六娘起床,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是没睡好。 段鹏鹏回来看见六娘的样子唬了一跳,想要问什么,但是周围伺候的人太多,他只能冷着脸没言语。 六娘就道:「二乔,一会下山去给我买点安神丸来。」 二乔小心的看了一眼段鲲鹏,才低声应了一声。 段鲲鹏吩咐小连子,「去!皇后娘娘需要安神丸,去找太医。」 小连子还没应声,就听六娘道:「还是不用了 ,皇上赐的丸药,我怕吃了不消化。还是叫人给皇上拿些治风寒的药才好。免得大风大雨的去缅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再给折腾病了。到时候,可别叫人说是我这个皇后不吉利。我可不背这个黑锅。」 「皇后是什么意思?」段鲲鹏声音里带着恼怒。 六娘冷哼一声,「二乔,拿笔墨,我自己给我自己开方子,你去了只管照着方子抓药。安神丸只怕还不行,我得多准备几幅汤药才成。比如要顺个气什么的。在这里,迟早会被气死的。」 说着,就甩着帘子进去了。 二乔赶紧端着笔墨进了里间。 六娘看了外间一眼,冷然的大声道:「关门,别叫不相干的人打搅。」 二乔不知道六娘的意思,赶紧将门关严实了。 段鲲鹏眼神闪了闪,就不再言语,却坐在外间没有动。 一个婆子拿着熏笼悄悄的要往里间走,段鲲鹏冷声道:「做什么?没听见皇后的话吗?」那婆子也不知道是故意要探查还是真的听不懂汉话。不过被呵斥了,到底不敢动了。 段鲲鹏冷哼一声,像是赌气不给皇后熏笼一样。 小连子赶紧从那婆子手里接过熏笼,轰她出去,「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那婆子看着皇上的冷脸,这才赶紧退了出去。 六娘在里面却着急,先是用蝇头小楷,在白绫上写了信,放进一个中空的簪子里,交给二乔,「一会抓药的时候,将这个交出去。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说着,将脖子上挂着印鉴的挂坠取下来,给二乔挂上。 二乔知道事情要紧,将印鉴藏好。这才点了点头。 六娘这才在纸张上写房子。不过是顺气的太平方,一般勋贵人家都有这样的方子。 等六娘写好,她才高声道:「我的熏笼呢?怎么还不送进来?」 一副故意找茬的样子。 二乔端着笔墨下去。就有个面生的丫头接了过去。二乔发现她竟然隐晦的看了看纸张,像是纸张都是做了记号的一样,多用了,肯定会被人看出来的。 怪不得姑娘要将内容写在白绫上,原来如此。 二乔带着几个婆子和侍卫一起往山下去了。因为是皇后的婢女,这次竟然能坐上肩舆下山,可以说待遇明显好了很多。 她坐在肩舆上,看着这些跟随的人,知道这都是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的。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这药铺真的是金家的人吗?会不会有变故,会不会换了人?她一路上,心里一点也不轻松。可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对周围的景致感兴趣的没心没肺的样子来。 下了山,二乔要坚持自己走。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在寻找铺子,她就不得不做出悠闲的逛街的样子来。 身边的婆子就提醒,「姑娘,皇后还等着呢?是不是……」 二乔就笑道:「皇后才不着急呢。我从小就跟着我们家姑娘,皇后在闹脾气呢,没事。咱们逛逛,我还没逛过呢。」 说着,就拿起一个雕刻成山茶花的木雕簪子,花了半两银子买了下来。 那婆子摇摇头,这玩意,几文钱的事,转脸叫人坑了半两。 这没心机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多少弯弯绕的。 二乔一路逛着,一路听着,过了午时,才不动声色的找到了一家门脸不大的药铺。 刚巧,对面就是酒楼。 二乔豪爽的要请客,这些人也没理由拒绝。等点了菜,二乔才指了指对面,「我去把药抓了就来。省的再跑了。」 「那铺子太小了,也不知道药……」那婆子还要说话。 二乔就低声道:「皇后又不吃,买什么好药。正好省下钱来给咱们打牙祭。」 那婆子一愣,这姑娘是哪里来的二百五。看着二乔连蹦带跳的出去了,就赶紧追了出去。 二乔一进铺子,就将印鉴亮了出来。 那伙计神色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看了外面一眼,就道:「姑娘将东西收好,要转交什么,给我就行。」 第35章 二乔舒了一口气,将簪子递了过去。 那伙计手一滑,簪子就落进了他的袖子里。此时他笑容满面,「姑娘要抓什么药,可有方子?」 二乔眼睛的余光刚好看见那婆子追了进来…… 二乔对婆子的到来只做不知,低声道:「你就照着着方子……」说着,就将方子递给小伙计,「照着这个方子抓两幅就行了。」十分的敷衍了事。 那伙计点头哈腰的,一边抓药一边道:「姑娘可别瞧咱们药铺的门面小,但这用药,可是实打实的童叟无欺的。」 二乔浑不在意,只嘴上应和,「那就好,那就好!」 「这里的药真的好?」那婆子拉了拉二乔,问道。 二乔见了婆子来了,就往对面看了一眼,「菜该好了,嬷嬷怎么来了?倒叫嬷嬷陪着我了。」 「也不完全是为了陪姑娘,我也想顺便抓一副药,山上的蚊虫多。」那婆子解释了一句,见那小伙子将药包给二乔了,她就赶紧催,「姑娘先去吃饭吧。老婆子马上就来。」 十分的善解人意。 二乔笑着应了,转身就要走,「嬷嬷快点,我们都等着呢。」 要出门了,听见后面的伙计喊:「姑娘常来。」 二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什么叫常来?药铺是常来的地方吗?这是咒谁呢? 那婆子嘴角一抿,难怪生意不好,用这样的伙计,生意能好吗? 那伙子好似也讪讪的,「嬷嬷要买防蚊虫的?」 那婆子点点头,「你随便给我抓一副就好。」这样的方子其实就不用抓,突浑多蚊虫,山里随便找点草药,都行了。 那伙子转身去忙。那婆子却把视线定在了桌上的药方上。 等小伙子转过身,那婆子递了一把钱来,「这药方,我替那姑娘拿回去了。」 小伙计点点头,「您随意。」 这一天,杨兴平的书案上,放了药方,还有二乔下山以后,都跟哪些人接触过了。 从卖糖人的,到卖簪子的。从药店的伙计,到饭馆的小二。林林总总,好几十人。 杨兴平揉了揉额头,查了一圈,什么不也没查出来么? 怡姑端了茶进来,扫了桌子上的东西一眼,然后‘咦’了一声。 「怎么?认识?」杨兴平问道。 怡姑指着药方子,「这药方子眼熟……不过是太太姑娘们吃着去火顺气的。后宅里面常用。没想到您……」她其实是认出六娘的笔迹了,不过是探问一二罢了。 杨兴平摆摆手,「没事,也出不了事。」 二乔回去,将所有的经过跟六娘说了一遍,六娘细细的琢磨,并没有什么露出破绽的地方。真要是有人怀疑,也抓不到任何把柄。她缓缓的舒了一口气,「这事办的好。」 外面砂锅里的药咕嘟嘟的响,满院子都是药味。 段鲲鹏看了二乔一眼,「给皇后娘娘抓药有功,赏她。」 小连子马上递过十两银子去。 六娘垂下眼睑,二乔才接了过来。 段鲲鹏的话,听起来是挤兑六娘。但六娘却知道,他这是知道二乔去办事了,想打赏的心意是真的。 而且,他只怕也知道,自己的手里,其实并不宽裕。 银票倒是有,可拿着大秦的银票,在突浑……真的不方便。除了大商铺会收,其他的人根本就不认识。 能替她想到这一点,她心里还是受用的。 可这信件,一去要多久呢。六娘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划过天空的鸟儿,心也跟着飘了起来…… ………………………………………………………… 事实上,这封信,远比想象的要慢的多。 等五娘收到从金家那边传来的信的时候,她试种的水稻,已经沉甸甸的弯下了腰了。 中秋已经过完了,再有半个月,水稻就能收割了。早晚都得穿着夹袄才能出门了。 五娘手里拿着用白绫书写的书信,心里沉甸甸的。 宋承明忙完兵器工坊的事,早早的带着人就来了庄子。 如今,五娘这五亩稻子,是辽东最要紧的东西。 王府的幕僚先生,家将,侍卫,还有这辽东的不少官员,能将稻田围两圈。 「产量如今还不得而知,但是瞧着稻穗,竟然也不比江南差。」几个先生低头看谷穗道。 五娘点头,杂交水稻出来之前,南边种稻子,也是只种一茬。生长周期差不了多少。 「能否推广?」又有人问到。 五娘想了想,「推广倒是没有问题,但也要考虑因地制宜,不要急于一步到位。倒是在玉米和番薯上,多下些功夫推广。这东西没环境不怎么挑剔,产量相对较高。只番薯一项,推广开来,至少辽东再也不用担心饿死人了。」 辽东大部分还是以糜子高粱作物为主的。 甚至是冬小麦,春小麦,种植的都不算多。 五娘觉得这要是想推广开,并不是难事,只要看到好处,自有百姓想要效仿。这些地里的活计,庄稼把式比这些读书的夫子们知道的要多的多。 第36章 庄稼的地的另一边,作为蓄水的池塘,林雨桐也叫人栽种了莲藕养了鱼。甚至放了虾苗蟹苗。也专门叫宋承明买了会伺候这些东西的下人,如今,莲蓬长的正好,下也能吃了。螃蟹中秋的时候吃过一回,现在也还有。 五娘叫人准备吃的,来了这么些人,得开好几桌。 「你净知道给我找事。」五娘抱怨宋承明,可也知道他是好意。他是想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自己对于辽东的意义。 权势和威望不可能按着身份的高低排列。这都是需要与之相匹配的才德的。 宋承明陪着五娘往庄子上正堂去。 他边走边看五娘的脸色,「这几个月下来,可是黑了不少。」 五娘瞪眼,「嫌弃了?」 宋承明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凑到五娘的耳边,轻声道:「想你了!」 五娘伸手在他腰上轻轻的拧了一下,「油嘴滑舌。」 「真的!」宋承明看五娘,「这段时间忙完之后,冬天就陪着我好不好?」 「陪着你?」五娘才不信他的鬼话,「你去军营我也陪着你?」 宋承明理所当然的点头,「你有进军营的资格。」 「还真是将我当成将帅在用了。」五娘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宋承明看着五娘,「怎么了?今儿这是?心里有什么不自在的?」 五娘一愣,看着宋承明,心里有些滋味难言。 自己对他到底是已经亲密到可以随意的发脾气了吗? 宋承明见五娘的神色不对,才赶紧拉了她进了内室,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直接将门给关了。 「怎么了?」宋承明拉着五娘的手坐在榻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岳母,还是舅兄?只要有帮助,辽东的一切都任你调遣。别闷在心里。你有我,我是你男人,万事有我担着。到底怎么了。」 五娘看着他焦急的神色,突然酸酸的一笑,「对不起,我刚才冲你乱发脾气了。我心里不高兴,有点不痛快,当着外人,对你的态度不对……」 宋承明一把抱住五娘,「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心里不痛快,你不冲着我发脾气,还能冲着谁发脾气。」说着,就又扶起五娘,看五娘的表情,然后恍然,「你心里……我是你最亲密的人了,是不是?」 五娘看着宋承明,嘴角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扑过去抱住他。突然心里慌慌的。 宋承明却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真是傻丫头!你怎么能这么傻呢?」 五娘深吸了一口气,「是挺傻的。」然后自己也失笑。 「至亲至疏夫妻!」宋承明笑道,「咱们是夫妻,只要没有外心,那就是天下最至亲的人。怎么像是现在才明白一样呢?」还是年纪小啊。别看这沉稳,在男女之事上,还很懵懂。 五娘没有说话,就只这么依偎着。 好半天,宋承明才问五娘,「怎么不高兴了?出什么事了?还是这几天身上有不爽利了?」 五娘脸一红,这人连生理期有些情绪不稳都知道了? 「不是。」五娘脸上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将六娘的信拿给宋承明看,「六妹,从来都只想过安稳日子。现在却不得不筹谋大事。我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在云家的时候,心里有些伤感罢了。」 宋承明看了简短的信件,也能明白五娘的心情。 信短,但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一点也不少。、 光是‘几乎阴阳相隔’这一句,就知道历经了怎样的凶险。 宋承明将信交还给五娘,低声道:「其实不用动用金家,咱们自己也行。信上说银子不是问题。这一点,我还是比较动心的。」 这种事当然不会无偿帮助。国与国的交往,不应该掺杂个人的情感在里面。 所以,对方提出买卖,只要答应着买卖,本身就是一笔不菲人情了。 五娘抬眼看宋承明,「工坊那边出成品了?我就怕供应咱们尚且还不够,哪里能有富裕的卖给别人?」 「咱们没有?金家就有了?」宋承明不赞同的道,「金家在这方面的资源更少。但凡有这样的资源都造了其他东西了。」 这倒也是…… 海岛上的资源相对来说,更加的贫瘠。远不及这片广袤的大陆来的丰饶。 宋承明的话,叫五娘无可辩驳。金家不缺金银,缺的从来都是资源。 「突浑的茶叶,药材,尤其是药材,咱们也十分紧缺。这些东西,储存多少都不嫌弃多。」宋承明的思路明显比五娘清晰,「若是他们能源源不断的提供药材,尤其治疗伤药的药材,兵器的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五娘眉头动了动,「你想扩大兵器坊?」 宋承明点头,「平安州招募的兵卒已过万,时不我待啊。」 五娘就不言语了。 外面相互吆喝着入席的声音传了进来,五娘朝外看了一眼,才道:「你说的是对的。如今虽然看着是各方势力僵持,谁都不会轻举妄动。但实际上,一点小的意外,就能叫冲突直接升级。人祸可以避免,但是天灾却不由人定。这天下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不安定的味道。」 宋承明扭头看了一眼五娘,「没错,这正是我担心的。环宇四海,哪里能处处风调雨顺。」 第37章 「我给六娘回信吧。」五娘沉吟道,「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好几个月的时间,留给咱们的准备时间尚算充裕。」 宋承明二话不说,直接去案几上给五娘研磨。 五娘坐过去,提笔写下‘久不通涵,致以为念’,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宋承明这才觉得,五娘像个小姑娘的样子了。人人都说自己少年老成,其实,真正的比较起来,五娘比自己还少年老成。 她将信件封好,叫来了春韭,「立刻发出去。可以慢一点,但是必须是安全保密为第一要务。」 春韭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外面还有不少人要招待,两人没有在屋里多呆,就出门应酬诸人。 种植水稻的成功,叫宋承明分外的高兴,晚上的时候,一顿饭结束,就已经被众人灌醉了。 今晚,宋承明陪着五娘就住在庄子上,守着这几亩稻子。 「只盼着之后的半个月老天赏脸,一定要是大晴天。」红椒边给五娘递热毛巾,边道。 五娘的手顿了顿,「还是将其他房子的火炕都检查检查,干柴火准备好,实在不行,就得烘干了。」 这也是以防万一。 不过好在,老天长眼。这半月还真是晴天。稻子能收割了。 宋承明不叫别人动,只他自己带着侍卫,将袍子都撩起来,塞进腰带里,拿着镰刀就下地了。 像是胡田这样的将军,也只能挑着担子,将稻子往场院上挑。 各自分工不同,五亩稻子,收了一千二百斤稻米。每亩产量才两百多斤。 跟后世的杂交水稻不能比,但比起南方,也没少多少了。 「……还是有些不一样,南方的米细长,咱们种的米……短粗……」胡田抓了捣好的米的米,抓起来给宋承明看。 宋承明平时看到的米,都是做成米饭的米,至于生米是什么样的,他从没拿起来细看过。 如今胡田一说,还真是的。 「今儿就都尝尝这新米。」五娘心里有数,东北的大米挺好吃的。黏性极好,又香又糯,尤其是新下来的米,更好吃。 香荽立马带着人下去了。 蒸了一些干饭,更多的则是熬成粥,叫今儿在这里的人每人都能尝上一小碗。 新米煮出来的饭,自有一股子香味。 等饭上来,也不用菜,都各自细细的嚼着,品味米饭的味道。 其实饭一端上来,浓郁的香味就已经传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有种自家产的米,味道更香些。 等吃到嘴里,不管是米饭还是粥,味道都没有让人指摘的地方。 不光是能吃,而且还特别的好吃。 好几个辽东当地的老大人,一时之间,抱着碗就跪下,对着宋承明和五娘就叩头。 五娘要起身相扶,宋承明拦住了。 不光拦住了,他自己也郑重的朝五娘行了一礼。 她的功勋,当得起这一拜。 宋承明对着五娘这一礼,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都对着五娘肃然行礼。 五娘看着云里透出来的光,此刻,她才感觉真的被辽东上下接受了。承认自己是无人可以替代的辽王妃。 辽东种出了稻米,这样大的事,怎么会瞒着。 宋承明大张旗鼓的往京城送折子,一同奉上的,还有几斤米。 不光是给了宫里的天元帝,就是简亲王府,云家,都送了。 而最早得到消息,品尝到五娘种出来的大米的却是金夫人。 她此刻端坐在饭桌上,面前只一碗白莹莹的米饭。 「主子,咱们姑娘真是了不起。」大嬷嬷看着金夫人一点一点细细的咀嚼,就低声道。语气了有些与有荣焉,「这样的功勋……」 金夫人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收拾东西吧。咱们该离开了。」 离开? 大嬷嬷看着自家主子,「咱们去哪?」 「这丫头闹出这么大的事,这烟霞山从此只怕难清净了。」金夫人说着,就将碗筷放下,「去辽东看看。想来她本事大,连稻米都能种出来,应该不至于供不起我这亲娘一碗饭。」 大嬷嬷心里一笑,这还是嘴硬,明显就是想姑娘了,还不承认。 「成!咱们说走就能走。」大嬷嬷说着,就端起桌上的空碗。 这一碗米饭,金夫人全都塞进肚子了。一粒都没剩下。 云家远进了院子,就看见大嬷嬷端着空碗出来,一下子就明白了。 「大嬷嬷,也给我来一碗,我尝尝。」他说着,就掀帘子进了里面。 大嬷嬷笑着应了,「可没准备菜。」 「不用菜,吃菜哪里还能显出米饭的好来。」云家远说着,人去已经在里面坐在了金夫人的对面。「娘,您尝过了吧?」 金夫人颔首,「瞧你,怎么还这样的冒失?」 云家远也不以为意,「娘!我已经叫人将辽东产稻米的事,放出去,不出几天,必然传遍天下。」 这是为了辽东扬名的事,金夫人认可的点点头,「只怕不少流民,要开始往辽东去了。」辽东是地广人稀,因为谁都知道辽东苦寒。可如今一旦能种出大米,这地方就是一块宝地,各地没恒产的流民,马上回迅速往辽东迁移,这对辽东是有好处的。 第38章 「我已经叫人注意流民的动向了,一旦有消息,就送到宝丫手里、」云家远说着,就又笑了,「还别说,真叫她种地种出名堂来了。这功劳,可比为宋承明守城池的功劳大多了。对辽东的功劳,对着天下又何尝不是功劳一件。」 金氏这才跟云家远说起,要去辽东的事。「……你留下,京城还有许多事,要你照料。」 云家远拧眉,「我先送娘去,到了地方我再回来,也不过是几天时间……」 「连宝丫都能上战场了,你还真把你娘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金夫人一挥手,「这事就这么定了。」半点不给反对的机会。 前一天才说了,第二天,金夫人就打马离开了烟霞山,往辽东而去。 云家远想送一程,都被金夫人给赶回去了。 而此时,皇宫里的天元帝,手里正拿着宋承明的折子。 不自觉的,他的手微微的有点颤抖。 辽东竟然种出了稻米! 这当然是好事。可这对辽王是,对自己可真算不上是。 下面那些百姓会怎么想?都会觉得这就是天命吧。 他将折子给元娘递过去,「你瞧瞧,你这个五妹啊,可真是了不起。」 元娘有些忐忑,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就涌起一阵欣喜,她跪下,对着天元帝大礼参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在皇上在位期间,能有这样的事,您的功勋可比先祖。民以食为天,皇上在这大殿里,夙夜忧叹,不也是为了让天下的百姓,人人的餐桌上都有一碗粥喝吗?」 天元帝就看向元娘,他懂了她的意思。辽王只要还是大秦的辽王,那么这功勋就是大秦的功勋,就是他这个皇帝的功勋。不管心里怎么不舒服,该赏还是要赏的,该夸还是要夸的。不光要夸,还得夸的满天下都知道。 想起要为宋承明大唱赞歌,天元帝的心口就堵得慌。 「起来吧。」他起身,将元娘扶了起来,「朕有一个善于劝谏的贤后啊。」 元娘一笑,转身问付昌九,「辽王没送辽王妃亲自种出的稻米来吗?」 付昌九赶紧道:「回娘娘的话,送了。在就外面,老奴去拿。」 元娘对天元帝一笑道:「辽王妃从小就喜欢农事,再是想不到真能种出名堂来。不过,她种的果蔬,确实有独到之处。只干净这一条,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一会子我亲自下厨,咱们也尝尝辽王妃亲自种出来的粮食。要是吃的好,就叫辽王进上来。这也是给了辽王体面。」 这话,也不过是照顾自己的面子罢了。天元帝无奈的一笑…… 云家。 云高华和云顺恭相对而坐,桌上放着的,是两碗清粥。 「这才到辽东,就种出了水稻。」云高华神色有些懊恼,有些复杂,「你说,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是不是五丫头也试着种过水稻。要不然,哪里就会一次性的成了呢。」 云顺恭心里一跳,「五丫头的院子……儿子也没进去过。要不……找以前伺候的,问上一问,也就知道了。」 云高华看了云顺恭一眼,「田韵苑伺候的,都已经被五娘带走了,哪里还有什么旧人。如今那院子已经封了。只留着一个婆子看守,还有什么能问出来的?」 云顺恭低头,就不再言语了。父亲想说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不过是想说五娘心里没有云家吗?在家里已经尝试成功了,可却偏偏秘而不宣,隐瞒不报。这是不想把功劳给云家吧。 他心里有些苦涩,但还是道:「五丫头不至于……只怕是辽东的气候更适合水稻……」 云高华一个冷眼扫了过去。 云顺恭就不说话了。这话不过是哄骗自己玩的罢了。谁不知道辽东苦寒,这样的地方都能种出水稻,没道理京城种不出来。 「你去信,问问这水稻种植之法。只要云家在京城种成了,那一样也是大功一件。」他说着,就看了这个儿子一眼,「叫人将田韵苑的田地收拾一下,我打算在咱们府里也试着种一种。再从南边找几个好的庄稼把式来。」 可田韵苑一直都是五娘的院子。 云顺恭不想叫五娘有朝一日回家,连个院子也没有。于是赶紧道:「要不,另外收拾一个院子。」 「你比我还糊涂,这府里,除了田韵苑的地是熟地,其他的都是生的,光是养地就得好几年,有空了,你也去庄子上转转,别一开口说话,就叫人笑话。」 云顺恭心里不服,但也不敢顶嘴。生地熟地有什么关系,将上面的地皮刮下来,填到另一个院子里不就是了。还有池塘里的淤泥,这都是可以肥田的。自己怎么就不懂了。 他老人家大概也是想借着田韵苑的气运吧。 可这气运都是跟着人动的。田韵苑没有五娘,也不过是个宽敞的大院子罢了,哪里还能有昔日瓜果四季不断的景致。 云顺恭回到了春华苑,颜氏靠在榻上,抱着手炉。她的身体这些年一直没养过来,就这么一直病怏怏的维持着。才到九月,她就离不得床榻,手里没有手炉,就觉得冷的难以忍受。寒风直往骨头里刮。 炕桌上放着空碗,显然是刚用了一碗粥。 「如何?」云顺恭指着空碗问颜氏,这是问她辽东产的稻米究竟如何。 第39章 颜氏点点头,「不逊于南边的。只不知道产量几何?」 云顺恭摇头,「详细的倒是不清楚。父亲的意思,想问五丫头讨要稻子的种植之法……」 「切莫为之。」颜氏赶紧道。 云顺恭其实也是张不开这个嘴的。 颜氏心道,自己的女儿三娘,还需要五娘帮衬,何苦这个时候闹的不愉快。她轻声道:「东西虽然出于五丫头之手,但她如今不是云家的女儿,是辽王的王妃。女人家哪里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自然都是辽王的。万万没有教唆女儿索要夫家之物的道理。再说,辽王是大秦的王爷,是皇家之人,哪有做臣子的觊觎皇家之物的道理呢。辽王会不会将这种植之法告知朝廷,这是皇上与辽王之间的事,做臣子的夹在中间,是嫌弃日子过得太过太平了吗?如今这世道,求稳才是首要的。不管哪一边赢了,都少不了咱们的太平日子过。何不关了府门,什么都不操心,太平安乐的过日子呢。」 国公爷现在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虽然这话没有能说出口,这里面的意思云顺恭却也听懂了。 他良久没有说话,见颜氏的眼睛盯着窗外飘零的梧桐叶,就知道她这又是想起三娘了。 「父亲说,叫我多去庄子上看一看,我想,这样也好。我干脆就住到城外的庄子上算了。」云顺恭跟颜氏低声道。 这就是打算避出去,不打算再老爷子的眼皮底下了。而老爷子爱折腾就由着他折腾吧。 「好!」颜氏点点头,「我叫人给爷收拾东西。」 云顺恭就起身,临走了才道:「你也不要担心,三娘那边……虽然现在在漠北,但是只要明王宠爱,日子也不会过得差。」 宠爱?怕的就是这份宠爱。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 颜氏心里一叹,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跟云顺恭继续说下去。只点点头,「没事,我知道。自己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 云顺恭利索的带着东西和人,起程去了城郊的庄子上。 想起五娘,他勒紧缰绳掉头,上了另一条岔道。是通往烟霞山的。 到了山脚下,跟正要出门的云家远走了一个面对面。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云家远也就是稍微躬身而已,眼里全没有面对生父时该有的尊重。 云顺恭嘴里的苦涩之味越加的浓郁,他家里还有三个儿子,一个是个莽夫,全没有半点心眼。一个懦弱加体弱,连院子也不出。还有一个嫡子,如今还不会说话走路。身体孱弱的叫人看不到明天和希望。 只有这个儿子,长得英俊挺拔。又小小年纪就管着金家的事务。精明强干,出类拔萃。 可惜,这样的孩子不能留在国公府。 「你娘呢?」云顺恭没有苛责云家远,而是低声问道。 云家远没有往详细了说的意思,只淡淡的道:「我娘出门了。不在山上。」 不在山上? 云顺恭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真的走了?去哪了?」 「出去走走,去哪也说不准。遇到好的风景,许是能多呆几日。若是不喜欢了,可能不会停留。」云家远说着,就牵了马缰绳,一副急着要走,不欲多说的样子。 「是不是去了辽东,去看五丫头了?」云顺恭急忙问道。 「也许吧。」云家远没有否定,却不给肯定的回答,「接到宝丫种出水稻的消息,说不定会转道去辽东也不一定。」 云顺恭嘴张了张,很想质问一句,女人出门怎能不跟男人知会一声。可看到儿子淡漠的眉眼,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山顶半晌,才转身上马,「那你忙吧。以后,我再来瞧你娘。」 云家远没有说话。心里却嗤之以鼻,来瞧娘?还是算了吧。 大家各自过自己的日子挺好的。 辽东。 五娘坐在亭子里,看着几个丫头,划着船去采莲蓬,她也不管。 海石几个划着小船,在池塘里来回穿梭,竟然还时不时的玩一出相互碰撞,你追我赶的把戏。 红椒在岸上看的惊呼连连,香荽也一边给五娘剥莲子吃,一边道:「姑娘,你倒是管一管她们。看看,如今天凉了,掉进水里可不是玩的。」 五娘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她们要是在这小池塘里翻了船,那就真该回炉再造了。」 红椒连忙点头,「就是!就是!一个个都是海上的猛将,在这里翻了船,那可真就成了阴沟里翻船了。香荽姐就是爱操心。」 香荽就低声道:「船划的再好,也不能像是她们那样,一个往一个身上撞啊。」 五娘扭头,又看了一眼,「撞不上的。她们的技术都相差不大。再说了,给她们一根木头,她们都敢在海里飘,这点算什么?」 说着,就又道:「等她们玩好了,再叫人下去,看看莲藕长上来没有。这东西是好东西,听说大伯母最近有点咳嗽,送回府里,叫人跟秋梨冰糖一块炖了,一天两盏,别断了。」 香荽赶紧应了一声。 红椒扭头道:「一会子我留在这里看着。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府?」 「明天吧。」五娘起身,「也该回去了。这两天的风吹到人身上有点冷了。我怕这雪下来,也就这两天了。」 第40章 还真被五娘说着了,等回了辽王府,刚安顿好,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红椒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王妃!王妃!」 五娘瞪眼,「干嘛!叫魂呢?」 红椒喘了一口气,「王妃,来客人了……」 五娘将花生剥了,放在另一边的小碗了,头也不抬的问,「谁啊?哪家的夫人?要是要紧,就请客厅里坐吧。我换了衣服就出去。」 红椒呵呵的笑,「要紧!十分要紧!是金家的夫人。」 五娘一顿,「金家的夫人?辽东谁家姓金?我怎么不知道?」 红椒忙道:「金家的夫人!金夫人!」 金夫人? 娘? 五娘愕然的抬头,「你说我娘来了?」 红椒点点头,「就在大门外。」 五娘蹭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提着裙摆,就朝大门外跑去…… 满府的人就见王妃穿着一件鹅黄的小袄,一件大红织锦的裙子,像一只大蝴蝶一般,从眼前刮过,朝门外跑去。 一路上的人都远远的避开,躬身行礼,等着五娘先过去。 就有机灵的,赶紧一层一层朝里面禀报。 常江接到下面的人的禀报,就为难的看了一眼正跟几个先生商量事情的宋承明。想到事关王妃,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宋承明果然皱了皱眉,严厉的看了一眼常江。刚才已经提前跟他说过了,不许人打搅,怎么还进来了。 「主子,王妃刚才朝府门的方向跑去了。」常江缩了缩脖子,「据说,是金夫人来了。」 「金夫人?」宋承明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什么似得一下子站起来了。 「王爷快去,金夫人可不同于一般女流。」戴先生赶紧道。 宋承明这才快步往外走,袍角都飞了起来。 五娘一路往外跑,到了府门口,看到站在一匹黑马边的娘亲。她还是老样子,黑衣滚着红边,肃穆中带着一抹艳丽。 「娘!」五娘提着裙摆的手忘了放下,就冲着金夫人,又喊了一声娘。 「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金夫人转身,上下打量闺女。这是长高了,也长大了。只是现在穿着小衣服就往外跑,还提着裙摆,露出一双葱绿的绣花鞋来。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没有体统。 这边训斥的话还没出口呢,就见这丫头欢喜的扑了过来,一把抱着了她,「娘!我想你了!娘!这回不走了吧?娘,你怎么才来?娘……娘……娘……」 一声声的‘娘’,直把人叫的心都化作一汪水了。 「好了!都已经成亲了,是个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得。」金夫人伸手将闺女搂住,这孩子已经跟她一样高了。可却清瘦的很。穿着棉袄,都能摸到身上的骨头。脸也黑了不少。可见为了种出水稻,也是费了精神了。 宋承明从里面赶出来,就见五娘挂在金夫人身上,哼哼唧唧的而不知道说什么,他心里突然就不是滋味了。 这位丈母娘可不是好打发的。 「见过岳母。」辽王赶紧上前见礼。说完又对五娘道:「还下雪呢,赶紧请岳母进府吧。」 五娘这才从金夫人身上下来,拉着她的袖子,「娘,咱们进去说话。」 宋承明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往五娘身上一裹。 金夫人看了,就挑挑眉,看来两人相处的不错。 辽王府的客院,五娘挑了一个跟正院最近的给金夫人。亲自伺候金夫人梳洗。又叫人做了金夫人爱吃的。 等梳洗出来,饭菜已经摆在炕桌上了。 「炕上坐吧。」五娘拉着金夫人往炕上而去。 在辽东,天气实在太冷。即便屋里暖和,遇到关系亲近的客人,也都是先请上炕坐。炕上铺着羊毛毯子,一边放着羊皮的小褥子,搭在腿上,别提多暖和了。 「你倒是习惯了如今的日子。」金夫人看着五娘盘腿往炕上坐,就笑道。 五娘也笑,「我这才哪到哪啊?那辽东土生土长的女人,十几岁的姑娘,身上都别着旱烟袋。还有那酒量好的,都是端着碗喝酒的。我是不行。」 说着,就端着碗,陪金夫人一起吃。 清炒的小油菜,拌好的菠菜,嫩嫩的黄瓜。金夫人一时胃口大开。 「去年,没有人给我送鲜菜,一个冬天,吃什么都不香。」金夫人吃着,嘴上却道。 五娘就偷笑,「主要是您想我了。」 「美得你!」金夫人瞪了五娘一眼,「谁想你这小没良心的。嫁了人,就一心只围着人家谋划。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姑娘。」 「娘!」五娘就差摇尾巴了,「他对我挺好的。」 「能不好吗?」金夫人嚼着嘴里的米饭,「就凭借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谁娶了你回去都得疼你。」 宋承明在门外刚好听到这么一句,心里不由的苦笑。人家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怎么到了自家这里,是越看越不顺眼了呢。 他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叫人去通传。 香荽福了福身,就起身进屋,低声跟五娘道:「王爷就在门外。」 五娘就偷眼看自家亲娘,「娘,外面怪冷的。」 第41章 「哼!」金夫人白眼一翻,「白眼狼。」 五娘知道这又是骂自己呢。怎么平白的就被盖了一个‘白眼狼’的戳了呢? 「去叫进来吧。」五娘一边看金夫人的脸色,一边对香荽道,「顺便再添碗筷过来,砂锅里的泥鳅汤好了,也一并端过来吧。」 金夫人狠狠的瞪了五娘一眼,「你害臊不害臊?」 五娘有点懵,「我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害臊干什么?」 金夫人就看五娘,见她一脸懵懂,她倒把要出口的话给咽回去了。 宋承明进来,行了礼,就顺便也坐下,一起吃饭。 「辽东的饭菜,岳母吃着,可还合胃口?」他问的很殷勤。 金夫人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的米饭上,「从菜到饭,都是我闺女种的,自是合胃口的。」 宋承明一噎,这语气怎么不对啊。金夫人这样的女人要是没事找茬,那真是不好应对。 五娘就道:「娘!都不是外人,您有什么不顺心的,好好说成不成?这么阴阳怪气的,我都不习惯了。」 正说着话,香荽就端着泥鳅汤放在桌子上。五娘往宋承明面前一推,「快趁热喝。」 金夫人又冷哼一声。 连宋承明这次也尴尬了起来。不停的给五娘摇头。 五娘后知后觉的道,「这泥鳅汤有什么不妥当吗?」 在炕下坐着吃饭的大嬷嬷‘噗嗤’的笑了一声,转头对金夫人道:「主子,姑娘并不懂。」 什么不懂? 五娘疑惑的朝宋承明看去,宋承明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壮阳。 五娘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她保证,她并不知道这个。 只是突然想吃泥鳅汤了罢了。今儿炉子上恰好炖着这个汤。宋承明在外面站了半天,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雪呢。喝点汤暖一暖怎么了? 谁知道会闹出这样的乌龙来。 这乌龙还闹到了亲娘面前,怎一个尴尬了得。 可话说回来了,丢脸丢到亲娘跟前,总比丢到外人面前强。 她抬手搓了一把脸,瞬间就恢复正常,对宋承明道;「赶紧喝,趁热。」 宋承明的手都有点抖了。这会子他猛然想起来,两人没按照约定,等到五娘及笄才圆房。这事是自己理亏吧? 五娘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又笑着看自家亲娘。 金夫人嘴上啧啧两声,自己的闺女脸皮厚成这样,自己这个当娘的还能说什么。 静静的吃了饭,金夫人倒主动说起了流民的事。 「安置流民,若是需要帮忙就说话。不要跟我客气。我过来,就是怕你们有为难的地方。」金夫人转头看宋承明,「当然了,咱们一码归一码,帮忙不是无偿的。」 就这已经叫宋承明大喜过望了。 金夫人摆摆手,「金家往年,都会用私盐,兑换一部分陈年的粮食,包括麦麸糠皮。」 五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但不得不说,这个办法是极好的。银子有时候,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人快饿死了,躺在银子上买不来一粒粮食,这就是白搭。 这应该是金家看天下局势不好,才收拢上来的。如今却拿出来给辽东安置流民,五娘心里怎能不酸涩。说什么是有偿的帮助,不过是叫自己心里好过点罢了。 流民越多,开垦的荒地就越多,收上来的赋税就越多,兵员和给养也越充足。 这对辽东来说,意味着什么,五娘和宋承明心里都有数。 只要这一拨流民安置妥当了,那么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流民涌进辽东,要不了几年,辽东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不知道我辽东有什么是金家需要的?只要您开口……」宋承明赶紧表态。 金夫人点点头,「你们辽东以后所产的稻米,全都卖给金家,或者委托金家兑换更多的粗粮陈粮来。」 细粮金贵,百姓是不吃了。都是买了再买粗粮。 宋承明恭敬的对着金夫人鞠躬。这不是跟他做生意,而是人家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能兑换粗粮,这就解决了辽东粮草不足的问题。这天下,谁也不能像金家这样,店铺遍及大江南北。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他再无后顾之忧了。 五娘抬头看着金夫人,「明年!等明年,我们送给娘一份大礼。一份您想不到的大礼。」 金氏看着五娘就笑:「好,我等着。」可看她的样子,却是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宋承明留了母女俩说体己话,转身出去。他急着跟幕僚商量事情。 五娘让人将炕桌收拾了,跟金夫人一起躺在炕上,手拉着手说话…… 「娘,这次就不急着回京城了吧?」五娘拉着金氏的手,轻轻的摇着。 金氏靠在软枕上,看着依偎在一边的闺女,就笑道:「怎么?你现在也是有夫婿的人了,也应该是不需要娘了。还管我急不急着回京城做什么?」 「谁说的?」五娘蹭一下坐起来,「娘啊!你这样说,可太伤我的心了。」 金氏轻哼一声,拍了五娘一下,「就会说好话糊弄我。」 五娘就不好意思的笑,「他对我真的挺好的。您别总对他阴阳怪气。」 第42章 金氏点了点五娘,「小没良心的。你年纪小,不懂事。他难道年纪也小,也不懂事?」 五娘就小心的看向金氏,「娘啊,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金氏就端着茶喝,眼睛都不抬的问道:「知道什么?我能知道什么?」 当然是自己跟宋承明已经圆房的事。 五娘就偷眼看金氏,然后小心的道:「这事,责任不全在他。我那天喝醉了。」 「喝醉了。」金氏就看向五娘,「你喝醉了,他没醉。要是没有贼心,为什么不去别的屋子安置?」 五娘顿时语塞,吭哧吭哧的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金氏想起来就气,「房事过早,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没有好处。你还说他对你好,就是这么对你好的?什么情不自禁?只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会信这些鬼话。」 五娘心说,我也不是什么小姑娘了。跟美男子住在一起,还是正儿八经的丈夫,不干点什么,心里也还真是有点痒痒的。 不过对着已经真的发怒的娘,五娘果断的缩了脖子,「我们不急着要孩子。」 只要不生孩子,应该问题不大。 「你还都是个孩子,要什么孩子?」金夫人更怒,「等到二十以后,再说要孩子的话。这是金家祖上定下来的规矩。」 呵呵。 这位老祖还真是什么都给后人想到了。 五娘点点头,「如今不太平,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上战场的,有了孩子就有了弱点,我们真没急着要孩子。」 有了孩子就有了弱点这一句话,一下子撞进了金氏的心里。 她就是那个被孩子牵绊了十几年的人。 五娘,也确实是自己的弱点。 而这个孩子,在以她的方式,快速的成长了起来,如今,不光不是她的弱点,还是她乃至金家的希望。 金夫人满肚子的脾气,看着已经知错,不知道该如何叫自己消气的孩子,发不出来。 她的手举起来,五娘又缩了缩,以为要挨打的。金夫人却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一点一点的抚摸她披散下来的头发,「头发养的没有之前的好了。」 五娘心里一松,就笑道:「整天忙的,也顾不上这些。」 「不管什么时候,女人都得先照顾好自己。」金夫人轻声道,「男人永远都是视觉动物。不管现在有多情深义重,等有一天他大权在握,有一天你容颜渐老。你还能剩下什么呢?」 五娘的心一下子就漏跳一拍,总觉得这话像是另有一番感触似得。她抬手挠挠头,「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老叔看上了别人?不能吧。 金夫人就不由的失笑,「能怎么了?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这么些年了,当她再一次好好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直到等金夫人真的睡着了,五娘才悄悄的起身。 先是找了香荽,「叫厨房给王爷送夜宵去。今儿王爷那边的人多,可能要通宵议事。你叫厨房盯着点,几位先生,还有将军,按照他们的喜好,送吃的过去。凡是厨房当值的,每人再赏二两银子。叫他们尽心办事,必然不会亏待了他们。外院大厨房,姜汤不要断了。巡逻的将士不能喝酒,就姜汤吧。再包上热腾腾的羊肉包子,饿了也能垫吧一点。」 香荽赶紧应了,起身去办事。 一转身,结果看到大嬷嬷笑嘻嘻的站在她身后。 五娘抚了抚胸口,「您可真是吓坏我的。怎么也不出声?」 「是老奴的错。」大嬷嬷看着五娘,脸上都是欣慰,「咱们姑娘,真是长大了。嫁人了,越发像个当家主母了。」 「瞧您说的,我就是当家的主母嘛。」说着,就扶着大嬷嬷在外间的炕上坐了。又打发红椒春韭出去,才问道,「我娘这是怎么了?」 大嬷嬷先是一愣,后来才苦笑道,「老奴也说不准主子的意思。」 「是不是跟老叔有关?」五娘又赶紧问道。 大嬷嬷点点头,「接到了那边传来的消息,主子的情绪似乎就有些不好。」 「您觉得是私事,还是公事?」五娘又将问题抛给大嬷嬷。 大嬷嬷点了点五娘,「你真是鬼精鬼精的。」继而一叹,「主子从来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人。」 「那这就不对了。」五娘皱眉,「要是娘亲信不过老叔,也不敢将金家那么大一个家业交给老叔打理。可这要说信得过吧,这般别扭又是为了什么?」 大嬷嬷苦笑一声,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五娘看大嬷嬷是有许多话都不方便说,也就不深问了。她觉得,应该给云家远去一封信,问问具体的情况。 「您也早点睡吧。这屋里晚上干燥,叫人给您放两壶水在屋里吧。」五娘安置好大嬷嬷,才又进去。 金夫人呼吸绵长,五娘躺在被窝里,闻着只有娘亲身上才有的味道,不一会也就睡着了。 一大早起来,外面已经是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了。 金夫人懒懒的赖在被窝里,看着五娘裹的跟蚕蛹似得,就笑道:「你这丫头,也得亏是嫁给辽王,没有婆婆要伺候。叫你跟双娘换一下试试。她那日子,你一天也过不了。」 第43章 五娘趴在被窝里,她也好长时间没听到双娘的消息了。大家的日子都是大起大落,刀光剑影,只有双娘的日子,相对来说算是太平的好日子。所以,对她的关注,反而是最小的。 「二姐姐怎么了?」五娘扭着头,一侧的脸贴在枕头上,扭头问金夫人,「我瞧着那位老王妃还是挺不错的。算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这样的婆婆该是不难伺候。」 金夫人笑了一下,「那也得看你怎么比了?双娘之前流产过一次,今年夏天的时候,又莫名其妙的流产了一次。老王妃还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这不是查不出来,这是不想查。 比起已经成年的儿孙,一个继室的肚子,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就算是再怎么喜欢双娘,这样的取舍,几乎是不用做选择的。 当然了,简亲王府里敢对双娘伸手,未尝不是云家越来越失势有关。 五娘心里有了一股子戾气,真是岂有此理。 「简亲王怎么说的?」五娘坐起来问道。 金夫人撇嘴,「简亲王想将双娘挪出王府,双娘拒绝了。」说完又道:「后来,简亲王府的世子妃进宫给皇后请安,回来就病倒了。」 元娘出手了。 五娘一叹,这继室跟原配嫡子,还真说不上来谁对谁错。但这对没出生的孩子动手,老王妃和简亲王都不能相护。这日子也未必有多自在。 她摇头一叹,「简亲王以前可也不这么糊涂。」 「这不是糊涂。」金夫人低声道,「而是这世子妃是御赐的婚事。」 「御赐的?」五娘皱眉,「这事还真是没听说啊。」难道皇上连简亲王也不放心了。 金夫人拍了拍五娘的头,就撩开被子起身,「行了,你别想了。赐的是颜家的女儿。」 颜家? 难怪呢! 颜氏是双娘的嫡母,双娘在颜家面前,天然就低一头。再加上她姨娘和哥哥都在云家受颜氏管辖,那么双娘对上颜家的人就得忍着让着。估计简亲王还因为双娘顾念娘家而没有保住孩子而多少有点怨怪呢。 这都什么关系,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还不等五娘说话,金夫人又问:「你大伯母也在王府?」 五娘点头,「在一个偏院住着,一直也不出院子。」 「过一会我去瞧瞧她。」金夫人说着,就轻哼一声,「她倒是机灵,直接跑到你这里了。你还没给我养老了,倒是给她养起老了。这云家靠谱的人不多。」 您干脆说天下姓云的都没好人算了。 看着进去梳洗的金夫人,五娘觉得,自家这亲娘,好似多了一份烟火气了。 这应该算是一个好现象吧。刚收拾好,宋承明就到了。站在外面叫人通报。 金夫人哼了一声,「他倒是会在你面前做面子活。」 五娘扶着金夫人坐下,「要教训您把他叫进来教训。」 说着,就给红椒一个眼色,「请王爷进来吧。」 金夫人往椅子上一坐,「堂堂的辽王,岂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训就能训的?」 五娘心里一叹,她都感觉,自家娘亲有点更年期。 这次的变化实在有点反常啊。 宋承明熬了一晚上,才将安置流民的事情安排下去。 早上一起来就给金夫人问安。 「先吃饭,吃了饭赶紧去睡会。」五娘将粥碗递过去,道。 金夫人嘴角动了动,好半天才道:「叫人盯着码头,那批粮食近几天就到了。」 宋承明赶紧应了下来,「多亏岳母援手,辽东府库能动用的不多了。」平安州今年才归到辽东麾下,他不希望增加平安州的赋税。再这么耗下去,只怕就要动用辽东军的备用军粮了。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事。他也不隐瞒,就跟五娘道:「戴先生才提出一个假设,就被胡田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坚决不同意动用军粮。这小子就是头倔驴子……」 五娘却转脸对香荽吩咐,「送两斤韭菜给胡家,就说给两位老人包饺子的。另外,叫厨房给戴先生炖一盏雪梨汤送去。屋里干燥,给先生润肺。」 宋承明看了五娘一眼,「我这脾气上来,有时候控制不住。昨晚,就一人训了一顿。大家都有些焦躁。你出面安抚,挺好的。」 五娘就无奈的道:「你好歹收敛着些。这么下去,是要吃亏的。你给了棒子,我就得立马给人塞红枣,你不替别人想想,好歹替我想想我。我也很紧张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没安抚到位。这最容易让人生出不平之心。」 宋承明点头,「好!我一定,一定时刻记着克制自己的脾气。」 金氏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稍微有点欣慰。五娘在这辽王府的地位原来是这样的。她已经将自己变成了辽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的影响力已经触及到了下面的将领和谋士。 「等开始安抚流民了,才知道辽东如今最欠缺的就是文官。」宋承明不由的叹了一声,「朝廷倒是有不知道多少的人闲置着。咱们现在就是想用这用不上。」 五娘刚端起饭碗就放下了,「所以,我上次才说,不行咱们就自己开科举。不一定考什么四书五经,只要能写会算,有擅长的一方面,就都能用。这下面还牵扯到推广稻米的事。没有人手,什么事都铺排不开。」 第44章 宋承明就安抚五娘道:「几位先生都是正统的读书人,你跟他们说这个,这不是否定人家的学识吗?要是当官这么容易,他们何必到现在还都是幕僚。」 五娘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有些人善于动脑,有些人善于动嘴,这都是务虚的。咱们需要的是务实的人。几位先生,在谋略上确实有过人之处,可这身上,文人相轻的毛病也不少。他们觉得不适合设立弘文馆,我却十分坚持。以前还想把这弘文馆委托给他们,现在,就是他们想,我还不乐意了。我怕我找的人才,通通被这几个迂腐的酸儒给打发了。我告诉你,这弘文馆,我还开定了。只要我任人唯能,那些做官没有门路的各地的秀才,举人还不得纷纷过来。我只当是千金买马骨了。今年冬天,你忙着安置你的流民,我要忙着兴建弘文馆。流民里若是有合适的人,我也用。」 宋承明将五娘面前的粥端过来,继续喝,还吩咐红椒,「给你们王妃再添一碗热的。」然后才对五娘道,「钱粮都在你手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觉得能用的人,就写个评语叫他拿着过来见我,我看了以后,再安置合适的位置就是了。只要有人用,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扒拉出来的人。」 五娘这才拿起筷子,端起粥碗,「这几个先生那里……」 「我去说。」宋承明吃饱了,放下碗筷,「有事你就往我身上推。」 这还差不多。 宋承明这才起身跟金夫人行礼,「岳母慢用,小婿先告退了。」 金夫人点点头。这两人倒是配合的默契,说的都是正事,反倒叫她没机会开口。 不过看自家闺女这会子还认真思量的小模样,她的心也就慢慢的放下了。 五娘是靠着一身的本事在辽东立足的,而不是男人的宠爱。 而五娘此刻不管心里有多少事,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自家娘亲。 五娘带着金夫人去见了大伯母白氏。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白氏看着金夫人就道,「元娘她……多亏你了。」 金夫人一笑,「那也是她聪明。」 白氏摇摇头,「这孩子是长歪了。我自问教导的也不算错,怎么她反倒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心思来。你这边是压根就没管,可五娘不也长的周正?我整天跪在菩萨的面前,暗自反省,想着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金夫人看着白氏清瘦苍白的样子,就道:「一个人一个性子,这跟教育没有太大的关系。谁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能为了自己想要的拼一把,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勇气的。」 「是啊!她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想要的,我这当娘的给不了她。」白氏不由的苦笑道。 金夫人就一笑,「那依你看,五娘想要的,我应该是给的起的?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可笑。她想要一个对她情深义重,一心一意的夫君,这难道也是我能办到的?她想要一辈子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这我就敢打保证了?不是的!尽管咱们都恨不能将自己认为的最好的东西捧给她们,但这都不是她们所愿意的。真正的快乐,在于这个追逐的过程。得到了,是她们的运气,得不到,是命里注定。咱们看着她们,她们成了,在一边陪着她们笑。失败了,咱们还能给孩子一个哭泣的地方。这就是咱们的价值。所以,你得好好的活着,健康的活着。看看将来,是为了他们笑呢,还是抱着她们哭一场。」 等金夫人出来,五娘就挽着金夫人的胳膊,「我真是有一个睿智开明的好娘。」 金夫人白了一眼,「又给我灌迷魂汤。你老娘不吃这一套。」 五娘嘻嘻的笑,「要不要去街上逛逛。盛城如今也繁华呢。」 金夫人就看看五娘光溜溜的头顶,「走吧,想要什么,娘给你买。」瞧着可怜样的,一件首饰都不带。 五娘那是嫌弃累赘。 母女俩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出府了。 金夫人撩开帘子往外看,下着大雪,可是街上却并没有落下什么积雪。差不多几十米一段,就安排了一个带着橘红色袖章的人,在清扫积雪。而路上,也总有带着橘红色装饰的马车,牛车,在将积雪往外运。 「这些清扫积雪的,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腿上稍微有点残疾的人。他们清扫路面,也是拿俸禄的。」五娘就解释了一句,「另外,他们比别人都机警,这大街上,有一点风吹草动,或是有生人来往,他们都能知道。只要提供一条信息,就领一次赏钱。所以,这盛城,除了我们允许的探子,其他的可都没有立足之地了。」言下之意,这被允许的探子,就是金家的探子。 金夫人点点头,「这是你的主意?」 在五娘来辽东之前,宋承明可没有施行这一套。 五娘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就是小试牛刀,小试牛刀而已。」 再往前走,每一道十字路口,都有一个岗亭,亭子里的人挥动着小旗子,指挥着来往的马车。井然有序。 而且在每个街口,都有一个标识着‘惠民所’字样的棚子。 「那是做什么的?」金夫人就问了一句。 五娘看了一眼,就道:「每个惠民所,都有一个坐堂的大夫。给百姓免费看诊。另外……」她指了指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冬天,提供驱寒的汤药,凡是路过的人,想喝都可以喝一碗。夏天,就换成了解暑的。其他时候,就由着大夫看气候而配置。中医上不是讲究治未病吗?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要是有百姓能送来一些自家采的药材,还能换取不定量的窝窝头。也算是扶贫了吧。有些孩子靠着采草药,就把自己养活了。」 第45章 「可是,辽王府要亏不少吧。」金夫人都不敢细算这个帐了。 「人口多了,辽东才能真正的活起来。这点代价值得。」五娘自得的一笑,「这里苦寒,我要叫来到这里的人,觉得这里冷的是气候,暖的是人心。」 金夫人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骄傲,「叫你们这么经营,只怕来了的,就真的不想走了。」 五娘就哈哈大笑,「要的就是这样。来了的,不仅能在这里安家,还能在这里乐业。」 「打江山难!治江山更难。」金夫人感慨的道:「你们先学会了治理,那么,这江山不打就自破了。」 五娘觉得,这话就是对她这些日子的努力最好的褒奖。 金夫人看着贴着辽王标识的马车,一样得听小旗子的指挥,该走就走,该停就停,心里更是点头…… 辽王府的马车,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在盛城的街道上,是没有任何特权的。跟普通百姓的马车一样的待遇。刚开始,大家还有顾虑,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金夫人和五娘母女俩,先是去了银楼。 「我不爱戴首饰。」五娘在金夫人耳边轻声道,「而且,也不合适。」 金夫人就扭头看五娘,「怎么不合适?」 五娘又小声道:「您见过谁家荆衣布裙却又满头珠翠的?」 金夫人这才往五娘身上看去。她以为这孩子穿成这样,是因为常要伺候庄稼的缘故,今儿才知道,她真的简朴成这样。只是为了表示跟百姓同甘共苦吗? 五娘就拉着一时沉默的金夫人,「要不娘给我买个香熏球吧。」 她指了指一个银制的小圆球,一脸娇俏的转身对着金夫人笑。 金夫人看了一眼,也就二两银子的小东西,得亏她看得上。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大嬷嬷,大嬷嬷立马上去,掏银子将那一大串香熏球都买下来了。 金夫人接过来塞给五娘,嫌弃的道:「换着玩吧。」 五娘心里一叹,有个财大气粗,大手大脚的娘,还真是伤不起啊。 金夫人跟着五娘走了一路,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街上的店铺商家,好似都认识五娘。对五娘亲近,尊敬,但却并不惧怕。而且跟五娘做生意,那也是有来有回,讨价还价。 直到回到府里,金夫人还时不时的看一眼五娘,显然,对于这样的五娘,她还有些不习惯。 正要准备吃晚饭,常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王妃,圣旨来了。」 圣旨? 什么圣旨? 因为种出稻米的事,皇上要褒奖? 五娘哼了一声。她从外面回来,就洗了个澡,头发还湿着呢。一点都不想出去。于是她看了一眼常江就道:「王爷接着就是了,非得我去吗?」 常江愣了一下,「王爷没说。」 「那你就说我头发湿着呢,怕出去了着凉。」五娘盘腿往炕上一坐,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吃的嘎嘣脆。 常江应了一声,就转身退下了。 书房里。 简先生正无奈的对宋承明道:「这位天子的气量,未免太窄了一些。找到机会,就要来挑拨一番,实在是叫人厌烦的很。」 宋承明也猜测到了,这旨意也不过是又一次夸五娘,非得将五娘跟云家往一起绑不可。 这边正烦,结果常江回来说,王妃不接旨意了,她要晾头发。 宋承明一愣,而简先生则大笑不已。 「怎么样的处置办法都没有王妃这神来一笔妙啊!」简先生起身,「王爷自己去吧,我瞧着,这身便装就很好,也不用换什么衣服了。」 宋承明知道简先生的意思。不管天元帝说什么,只要自己不将这事当事,那它就不是个事。自己不重视的事,辽东没人有那么大的精力,去管这跟自己一点都不搭嘎的事。 他起身,随意的披了一件斗篷,就出了门,去正堂见客。 此次,还来了一位礼部的官员。见到辽王一身便服,就狠狠的皱了眉头。 宋承明坐在上首。众人就先得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他淡淡的摆摆手,叫起。没有叫坐,也没有要上茶的意思。 只看着站着的一堆人道:「圣旨呢?」 礼部的那位官员赶紧道:「王爷,按照礼仪,您应该先沐浴焚香,然后换上礼服,请王妃同来,面北朝南,摆上香案……」 宋承明摆摆手,「你倒是会拿鸡毛当令箭。你怎么不说,你的时辰不对呢。这宣读圣旨,不都得钦天监选吉日吉时吗?你瞧瞧你们,这日子选了吗?再说了,给本王和王妃宣旨。你的品级够吗?」 一时之间,众人就都不敢言语了。 宋承明就对常江摆摆手,「去把圣旨拿来。我转交给王妃就行了。」 「王爷,该宣读的!」那官员又道。 宋承明不耐烦的道:「王妃识字!不用你读。」 哪里来的愣头青,看不清楚形势还是怎么的?没见身后手捧圣旨的太监就分外的乖觉吗? 常江将圣旨拿过去,顺手就递给王爷。 宋承明接过来,随手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就卷起来,对常江道,「外面是皇上和皇后赏给王妃的,你去清点一下,然后帮王妃入库吧。」 第46章 说完,施施然的走了。 五娘见到圣旨,连看都没看,顺手就往炕边一撇。就对宋承明转移话题道,「刚才接到消息,说是那批粮食,明天就能靠岸了。要不你亲自去接一趟?」 金夫人自己都惊奇,这次来的未免太快。 五娘发现了金夫人的神情,心里大概有了猜测。所以,她想叫宋承明亲自去一趟。 宋承明心里不解,但还是应了下来,「我今晚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看着宋承明又出了门,金夫人才从一边拿了圣旨看了看,「你们这是不是属于翅膀硬了,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五娘撇撇嘴,「好话说的再多,没有一点实际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说着,就将赏赐的礼单拿过去给金夫人,「除了大姐姐给了一些少见的贡品锦缎算是好东西以外,还有什么?什么官窑的梅瓶,什么甜白瓷的茶具。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缺喝茶的茶壶吗?」 她哼了一声,「这也就是他是皇帝,要是普通人,只能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人不实在。跟谁交往都不交心。」 金夫人拍了拍五娘的头,「行了,你长大了,我也不说你了。你现在的主意可比一般人都正。」 五娘就在金夫人身后吐舌头。 第二天一大早,五娘就给金夫人选衣服,「这件深紫色的好。娘穿着大气端庄。」 金夫人看了看,「在家里又不出门,我穿的跟花蝴蝶似得做什么?」 五娘心里一笑,就道:「我想跟娘穿亲子装。」说着,叫红椒拿了一件浅紫色上面绣着紫罗兰花的。 金夫人无奈的一叹,「你怎么这么多花样。」 五娘这才忙给金夫人换衣,梳妆。甚至还亲自给金夫人花了一个淡妆。 大嬷嬷看了五娘的样子,就心里一笑。她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主子这样,毕竟太孤单了。 半上午的时候,金夫人在花房正给一株兰花分株,就听见宋承明的喊声,「沐清,你看谁来了?」 五娘忙放下花剪子,看了金夫人一眼,就道:「不用看我都知道,一定是老叔来了。」说着,就迎了出去,「老叔,到了辽东可还习惯?」 她边说边往外走,眼角的余光瞥向金夫人,见她已经愣住了。 五娘还没掀开帘子,帘子就从外面撩起,紧接着,一个高大壮硕的人疾步走了进来。伸手在五娘的头上揉了揉,就盯着手里捧着兰花的金氏,看的眼睛也不眨。 宋承明才是最蒙圈的一个。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五娘拉着宋承明就出了门,将里面的空间留给两个长辈。 被五娘称为老叔的,可不正是金双久。 金氏慢慢的将手里的花柱放下,「十八哥,你来了。」 「我不来,你就永远不打算回去吗?」金双久看着金夫人,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声。 金氏的脸上尽管平静,但紧握的拳头还是出卖了她。 她有些躲闪,不敢朝金双久看。 金双久却没有顾忌,这些年,先是靠那些太过久远的记忆,而后,才是五娘留下来的画。此刻,真人就站在面前,他只想就这么看着她。 在他眼里,她依旧貌美。身后桌上摆着的水仙,都成了她的陪衬。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金双久语气了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怒气,「孩子们大了,你还要怎么回避,怎么躲闪?」 金夫人这才抬头看向金双久,「十八哥!十多年了,我老了!再过两年,就该抱孙子了。这辈子……」 「这辈子怎么了?」金双久冷哼一声,「一辈子按照八十岁算,咱们这一辈子才过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的光阴呢,这辈子怎么了?有缘无分?人只有这一辈子!我等不到来世!」 金夫人扭过头,「十八哥,你应该娶个合适的女人,生儿育女……」 「我金双久就知道自己是孤儿。从懂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的姓氏是都是随着你的。我生儿育女,传承的也是金家的血脉。金家有家远,有宝丫儿,够了!」 金夫人的喉咙一下子就堵住了,接下来的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了。 「到底在别扭什么?」金双久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这么些年不见,生疏了?我也没逼着你现在就要成亲吧?再说了,我是招赘,又不是要你出嫁。你怕什么?」 五娘站在门外偷听,金双久的话,叫她的心都觉得烫的慌。 自家的娘亲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金夫人被他这说辞,说的浑身都不自在。只能转移话题道:「你路上没吃饭吧。先梳洗吃饭吧。」 金双久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又开始逃避。」 「你放手。」金夫人将手抽回来,瞪眼道,「叫人看见了……」 「怕什么了?」话虽这么说,金双久还是放开了金夫人,在她身边的凳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了。 见一边放着一株兰花,他就耻笑一声,「怎么,这么些年长进了?能把花草养活了?」 金夫人大怒,瞬间就瞪着眼睛看金双久。 金双久眼里就有了笑意,「可算是敢正眼看我了。」说着,他就抬手摸了摸脸,「是不是老了。你以前不是总盯着我的脸看,说长的俊俏吗?怎么?现在不俊了?」 第47章 「无赖!」金夫人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这些事情,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看到长的俊俏的十八哥,她就喜欢那么去瞧他。心想,这男人怎么也能长的这么俊呢。 金双久就笑:「咱们比,谁更无赖?你别觉得生了两个孩子,你就是大人了,你身上就没有那些恶劣的性子养出来的无赖毛病了?」 「你诚心来气我的是不是?」金夫人呱唧就掉下了脸子。 金双久就抬头看金夫人,「诚心是真的,但真不是为了气你的。」说着,就伸手,拉住金夫人的手,「你看,我现在也老了。咱们相互做个伴,好不好?」 金夫人使劲的把手往回抽,见没抽出来,才道:「我不答应,是有我的顾虑。」 金双久就看向金夫人,「顾虑?你说说,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要是能改变,就不叫顾虑了。」金夫人看向金双久,「你日夜兼程,辽东的气候你也未必能适应。先去梳洗,吃饭,睡觉。等到晚上,我给你看个东西。看过了,你再做决定。」 金双久抬眼看她,「你是认真的?」 金夫人道:「这事能开玩笑吗?」 「好!」金双久沉默半天,才应了一声。起身后,他又道,「不管给我看的是什么,都不能阻挡我。你知道我的决心的。」 金夫人没有说话,只看着他走了出去。 五娘偷听被逮住了,尴尬的笑了笑,小声的道:「老叔,我娘还是有顾虑?」 金双久提着五娘的后领,一下子就提溜了起来,「都嫁人了,还没大没小的。」 宋承明胆战心惊的将五娘给接过去,「老叔,您轻点。」 金双久哼了一声,「叫人带路,我睡饱了跟你娘慢慢的磨。逮住人了,还能跑到哪里去?」 五娘狗腿的竖起一根大拇指,「您是这个。」 宋承明亲自带着金双久去了一墙之隔的院子,林雨桐却转身去看金夫人。却被愁眉苦脸的大嬷嬷告知,金夫人在里面沐浴。 这个节奏不对啊! 五娘悄悄的从门缝里看进去,正好看见金夫人在抚摸着身上的疤痕。 这一瞬间,五娘一下子就懂了。女为悦己者容,如果娘没有动心,就不会在意身上的这些狰狞的疤痕。 那肩膀上的疤痕,一直延续到背上,胸前的,五娘倒是没见过。以前一起洗澡,娘也总是穿着肚兜的。 她悄悄的退了出来,心里难受的厉害。这身上的伤好了,可留下的痕迹却总能让人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而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每看一次,就是提醒他一次。这个女人曾经属于别人,跟别人生育了一双儿女。 谁也不能保证男人的情感能持续多久,三年?五年? 得不到的,才会有很多的遐想。因为在他的心里,这个女人是最好的。甚至经过了岁月的沉淀,记忆还美化了几分。 所以,娘亲她犹豫了,退却了。 五娘转身走到了堂屋里,心里就有了主意。她附在大嬷嬷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大嬷嬷连忙摆手,「不行!」 五娘赶紧道:「听我的吧。错不了。娘要怪起来,您就推到我身上。」 大嬷嬷惊疑不定的看了五娘半天,才道:「罢了!就听你的。」 金夫人的心情不好,洗漱出来换了衣服,就躺在榻上,将头发放下熏笼上晾着。 大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将一根香放到香炉里。 「怎么想起用这劳什子熏屋子了。」金夫人看了一眼,就道。 大嬷嬷笑了一声,「这辽东太冷,这会子也没办法开窗户换气。这香是姑娘拿来的,说是熏屋子最好。」 金夫人‘嗯’了一声,就不言语了。 心里还琢磨着见金双久的事呢,转眼眼皮就重了。 大嬷嬷看着金夫人真睡着了,又上去叫了两声,见睡沉了,就赶紧给盖了一层被子。 转脸见五娘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上面还盖着一层白布。 「红椒,香荽,你们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五娘说着,就拉了大嬷嬷进去。 大嬷嬷转身将门从里面关上,小声问道:「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五娘将托盘上的白布解开,上面放着十多种颜色的颜料,还有一把子大小不一的毛笔。「嬷嬷,给我娘把衣服脱了。」 大嬷嬷大惊,「你这是要……」 「在我娘身上作画。」五娘开始调色,嘴上却催促道:「快点。」 「作画?」大嬷嬷摇头,「不成,不能胡闹。」 「没胡闹!」五娘认真的调着手里的颜料。这东西对皮肤没有什么伤害,而且在一定的时间段内,是不怕水洗的。这也算是自己上辈子的记忆带来的好东西吧。「化腐朽为神奇!那些疤痕,也该是最美的疤痕。」 大嬷嬷见她坚决,也动了心。 上前轻轻给金夫人宽了衣服,先把背部朝外,叫五娘看清楚。 那是被刀砍的,整个伤痕斜着横跨整个背部。从左边的腰上直到右肩膀。 五娘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当时,这得多疼啊。」 第48章 大嬷嬷就叹了一声。 五娘强忍着泪意,开始动笔。她画的很仔细,很认真。那斜着的伤疤,瞬间成了一只梅花的枝干,那些没长平整的凸起的地方,被画成了梅花枝干上的节点,而有些凹进去的地方,则用了大红色的颜料,点成了梅花的花骨朵,或是盛开的梅花。更是用一个黄色的颜料画了花蕊,遮挡某些明显的疤痕。 不足半个时辰,雪白的脊背上,就出现一枝凌寒而开的梅花。 哪里还有刚才的狰狞和可怕,分明就美的叫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大嬷嬷也不由的露出笑容来。继而又低声道:「主子醒了,觉察出来,只怕要洗掉的。」 五娘低声道:「没事!这颜料清爽透气,一点都不油腻。一会子干了,就觉察不出来了。而且,这东西除非用我给的药洗,否则洗不掉。要是将来想换花样了,洗了再画就是了。以后,我把配方被嬷嬷。」 大嬷嬷这才竖起了大拇指。 就算发现了,不给她药水,她也洗不掉。 等这一面干了。大嬷嬷才把金夫人又翻过来。 五娘也是第一次看到金夫人的胸前的伤疤。这也是刀伤。从肚子上,一直到右边的乳、房上。可能伤没完全长好,因为怀孕,肚子就鼓起来了,所以,肚子上的伤疤,尤为狰狞。 再加上妊娠纹,确实算不上美。 五娘的眼泪掉下来,又赶紧擦掉。她提起笔,将肚子画成了池水,上面铺盖着荷叶,荷花的茎从荷塘里伸出来,而在右边的乳房,却画成了荷花。还在乳头上,画上了一只停驻在上面的蜻蜓。又给池塘里,添上了蝌蚪,遮挡一些疤痕。 「好看吗?」五娘忐忑的看大嬷嬷。 就见大嬷嬷直抹眼泪,「好看!好看。」 「娘身上哪里还有疤痕?」五娘又问道。 大嬷嬷摇摇头,「就这些了。」剩下的全都微不足道。 「你快给娘穿好衣服,别叫娘察觉出来。」五娘低声叮嘱。她很怀疑,自己娘亲今儿说的给老叔看一个东西,是看她肩膀上的疤痕。 金夫人只觉得这一觉睡的特别香,特别沉。起来后,天已经黑了,「我睡了大半天?」自己的心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她净了脸,门帘就被撩起了。金双久已经垮了进来。 「不是给我看东西吗?」他坐下,看见金夫人刚起,头发还散着呢,就有些不自在的扭头问道。 大嬷嬷眼睛闪了一下,就默默的退出去了。顺便还将门给带上了。 金夫人低下头,问道:「你真要看?」 金双久点头,「你给我看,我自然要看。什么东西?」 金夫人就将头发挽起来,用簪子簪住。然后,将衣服的扣子一个一个的解开。 金双久愣愣的看着,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 但随着金夫人站起来,身上的衣服落地,他的眼睛就瞪圆了。 屋里想起一声‘咕咚’声,这是咽口水的声音吧? 肌肤莹润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一件鹅黄色的肚兜上,绣着一支寒梅,梅花朵朵,双峰上的两朵绽放的尤其灿烂。那肩膀上,一支夺目的梅花与前面遥相呼应。它俏皮的探出头来,似乎也想窥伺一下佳人肚兜下的风景。 金双久咽了咽口水,眼睛没有离开眼前的女人,但是心里已经明白了,她是想叫自己看看她身上的疤痕。 可是别说自己压根就不在意。就算是在意的,看到这样的风景,只怕也只觉得,这是一种别样的妩媚。 白与红相互衬托,白的更白,红的也更加妖娆。 金夫人脸上的神色紧绷,她闭着眼睛,让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将自己最不堪,最丑陋的地方展露出来,不管是谁,都会觉得难堪的。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在一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呢? 「看见了吗?」金夫人的声音清冷,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清冷,一副与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金双久控制着自己,不叫自己失态。看见什么?看见肩头那一簇调皮而盎然的绚烂吗?那样美的花却越发衬托的她那一张脸比牡丹还要艳丽。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你转过去我看看。」 金夫人一顿,背后更加的吓人。 才不是! 等人转过身,那瘦梅越发的有风骨了。 金双久一个没忍住,手就伸了过去,抚在不算平整的花枝上。 他的手带着茧子,粗糙的触感叫金夫人浑身都一个颤栗。 「做什么?」金夫人瞬间睁开眼,转过身来,睁开眼瞪着金双久。 金双久收回手,强忍着没露出任何表情,只道:「你叫我看了一刀,还有一刀呢?在哪?」他当然知道另一刀就伤在前胸。他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再叫他看。 金夫人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你……」 「你不是怕我接受不了才叫我验看的吗?」金双久垂下眼睑,怕泄露自己眼里的亮光。他现在敢肯定,这个一贯精明的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要不抓住这个机会,就不是他了。所以,他调整好表情,淡淡的道:「我看了一刀,觉得还好。背后嘛,不要紧。」 第49章 金夫人眼里划过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的神色。仿佛在说,男人果然都是重色的。 她眼里有了泪意,将头微微的扬起,不想叫眼泪流下来。那样,不仅会让这个男人瞧不起自己,就是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她苦涩的笑笑,也好……看了,更该死心了。 她伸手,缓缓的解开肚兜,然后羞耻的闭上眼睛,「非得这样吗?」 金双久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听见。他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就附在那只颤巍巍的蜻蜓上面,另一只手拦住她的后背,不停的游弋,「你现在怎么这么傻了?」说着,声音不由的带着颤音,还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 金夫人先是懵了一瞬,继而脸色涨红。她一下子挣扎了开来,「你疯了?」 这一推没推开,胸口却湿濡温热。 「这蜻蜓可真是碍眼!」金双久嘟囔了一声,就张嘴含住了。 金夫人惊叫一声,又使劲的推搡,「十八哥……」 这一声叫,叫金双久理智瞬间回来。她之前,所有的那些男女之欢,都不是自愿的。现在,他又怎么会强迫她。 牙尖忍不住的轻轻的咬了咬,他才抬起头,炙热的看着她,「这下,有了肌肤之亲,再不能跑了吧。」 金夫人还处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中,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金双久。男人眼里满满的都是,她怎么会看不懂。 金双久将金夫人的身子转过去,一把将遮在镜子上的布揭开,「你看看镜子里的女人!」 金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镜子上看见了一个美貌的妇人。 她双眼水润,脸颊潮红,这明明就是动情的样子。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女人的身子,怎么会这么魅惑,肩头的梅花绽放,胸前的荷花傲然。一只粗壮骨节分明的手附在上面,指尖揉捏的地方,恰恰是一只惟妙惟肖的蜻蜓。 金夫人瞬间尖叫一声,忙要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才弯下腰,身后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又不是小姑娘,不知道那是什么。 于是,一时间就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金双久慢慢的放开她,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然后细心的,一件一件给她穿上,整理好了,才又抱住她,「你看!你多美!你当初伤了,大夫就是咱们家的人,你身上成了什么样子,难道我不知道。刀伤剑伤什么伤我没见过?难道我会不知道伤疤长什么样?要为了这个,你真是……该打。」说着,轻轻的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介意的不是我,是你!是你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不过,你这样,我也是真高兴。你要不是在意我已经在意到患得患失地步,以你的性情,又怎么会在乎这些疤痕。对于你来说,不在乎的男人也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还会在乎他的感受吗?」 金夫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裂开了。是的!要说丑,那么生完家远,跟云顺恭在一起的时候,身上也丑。可是自己在意了吗?没有!这对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金双久紧紧的抱着身体轻颤的女人,低声道:「你自己也知道,你不会在乎的。可你偏偏在乎我的感受。我怎么能不高兴。这点事,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在乎。要是心里还过不去,以后,我给你画更好看的画在身上,好不好?」 金夫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小女人性子,以前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只以为自己对他,只有作为亲人的信任。对于他做自己的男人,应该是心里排斥的。可叫他这么一说,她又似乎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自己的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患得患失,喜怒无常,都是因为对一个男人动了情。 正像是他说的,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傻了。 才还说自己快要做祖母的人了,说起男女之事,对儿女在这方面的教导,那也是头头是道,都是道理。可轮到自己,自己作为局中人,反倒看不清楚了。 这把年纪了,才知道什么是动心,叫人真觉得酸涩又可笑。 她吸了吸鼻子,驱散眼里涌起的泪意。鼻尖仿佛还带着海水的味道,这是他身上特有的。也是常年在海上飘着的金家人特有的。 她突然觉得很安心,这个肩膀坚实有力,胸怀宽广,温暖而踏实。 金双久感觉得到,怀里的人身子越来越放松,他心里一喜,鼻子又一酸。这一天,迟到了太多年。 两人就这么靠着,屋子外面,大嬷嬷坐在一边直抹眼泪。然后想起什么似得,叫了个小丫头去厨房,叫人准备晚饭。又打发了一个丫头,「去跟你们王妃说,叫她不用担心,安排两个人的饭而已,不用她过来跑一趟了。」 五娘在自己的屋里,坐立难安。对于长辈进一步的事情,她还真没厚着脸皮偷听。 这会子听到丫头们的禀报,她心里就一喜。 大嬷嬷还能记得叫人说一声,就证明她现在的心情应该很明媚。那也就是两人进展很顺利。 两个人一起用饭了都,这就是说谈的差不多了。 她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娘亲还年轻,应该有个人好好的陪着她,疼爱她。自己远在辽东,哥哥又是天南海北的跑。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就那么几个嬷嬷。这怎么行呢? 五娘舒了一口气,才发现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第50章 宋承明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五娘,亲娘改嫁,当闺女的高兴成这样?这金家的女人,还真是不一样。 「我要有了什么……你敢改嫁试试?」宋承明咬牙切齿的道。 五娘愣了愣,使劲的捶了宋承明一下,「呸呸呸!胡说什么呢?有这么咒自己的?你要敢有万一,你看我敢不敢改嫁。不想我改嫁,你就给我千年万年的活着。」 宋承明被五娘气笑了,「千年万年的,那是王八!骂谁呢?」 五娘拿白眼看他,「我爹跟我娘的关系,跟咱俩能一样吗?如今再看看我娘跟老叔,只能这么说,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能强迫,但只有这男女的事,强迫不来。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没有,捆绑在一起也成不了夫妻。」 「谁说的?」宋承明一把将五娘抱起来,「我觉得,咱们俩一定是前世就被月老用红线捆在了一起了……」 五娘顺势搂着他的脖子,亲在他的嘴上,「这小甜嘴……」 宋承明:「……」这是调戏吧? 最近宋承明的日子有些不好过。这位被称为老叔的人早晚都会在演武场等着他。 两人切磋比划,正好活动筋骨,这本来也没什么坏处。但这人明显算是五娘的长辈,在金家的地位又十分的不一般,那自然是自己只能忍气吞声的吃亏,不能占便宜的。 今天也一样,拳拳到肉,不能用内劲扛。 他十分好奇,自己到底是哪里交金家这么看不上了。 「老叔,今儿晚上不回后院了。咱们在爷俩喝两杯。」宋承明将自己的位置摆的比较低。 金双久倒是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只点点头,「那就麻烦王爷了。」 常江都快哭了。您倒是知道眼前这人是辽王啊。干嘛下那么重的手?嘴上客气都是假的,那拳头却是真的。 宋承明泡了澡,换了衣服出来,常江才小声道:「主子,听下面那些成了亲的小子说,这刚成亲被大舅子小舅子岳父刁难,是常事。挨一顿打,好像也是常有的……」 话还没说完,宋承明就一巴掌拍过去,「就你能耐。」他这会子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了?不就是为了过早的圆房的事吗?他平时很克制的,更不敢说要孩子的话。就这也被揍了。 酒菜摆在前院的花厅里,隔着窗子,能看见外面飘着的雪花。 宋承明主动给金双久倒了酒,「……这是沐清自己酿的,您尝尝。」 金双久抿了一口,顿时就皱眉,「换了吧。哪里有一点酒味。」这连葡萄酒都算不上,根本就是葡萄汁嘛。「娘们喝的,可别拿出来了。」 宋承明就笑道:「成,换酒。」说着,就看了常江一眼。等酒上来了,他才笑道:「我也是有些日子没喝了。沐清管得严。」 金双久点点头,脸上似乎有了一份满意,「年轻人,是得克制些。」嘴上是这么说,但一样将烈酒推给宋承明,轻轻的碰了一下。 宋承明接过来就喝了,这才又给两人斟上酒,「老叔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金双久看着宋承明的眼睛,「王爷难道打算在辽东就这么窝下去?」 宋承明手一顿,这个问题关乎到辽东的接下来的方略,他垂下眼睑,「哦!老叔有什么建议。」 没有回答,却将这个问题再度抛回来。 金双久端着酒杯在手里转,好半晌才道:「如今的形式,看似不动最好,可要真动开了,王爷又能占几分优势呢?」 宋承明的手一顿,继而摇摇头,「您说的没错,只能说不会落败,却不敢说能吞并这天下。」 金双久将碟子碗重新排列,「既然在辽东你寸步不能动,那你为什么不想着,从别的地方动一动呢?」 宋承明看着在金双久的手里不断转换的碟子碗筷,‘蹭’一下就站了起来,「老叔的这个想法,太过的大胆,我得想想,得好好想想……」 金双久满意的点点头,将杯中的酒喝了,这才起身,从花厅离开。 只留下宋承明看着满桌子没动的菜愣神。 常江悄悄的出门,叫了个小子,「回内院,请王妃来一趟。」王爷这样,明显就不对劲嘛! 五娘刚从金夫人那里出来,就收到传话。她也正要去前院看看的。本来他该陪着老叔吃饭的,但如今才过了多长时间,老叔就回来了,明显就没怎么吃嘛。是两人谈的不愉快,还是别的,她还真有点忧心。 「走吧!」五娘打发香荽和红椒回院子,「叫海石她们到外院等着伺候就行。」 常江在门口等着,见了五娘赶紧道:「王妃,您快去瞧瞧。王爷……」 「喊什么?」五娘一个冷眼过去,「都给我把嘴闭上,全都在外面守着。」 常江赶紧低头,「是!」说着,就招呼院子的人都守在外围。 五娘进了花厅,就见宋承明看着桌子摆放的杂乱的碗碟出神,表情严肃,但眼神却带着兴奋。身侧握起来的拳头,更显得他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她轻轻的坐在他的对面,也不说话,也不打搅他的思绪,就这么陪着他坐着。 「沐清,你来了?」宋承明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继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五娘点点头,又看了看桌面,才回了一个微笑:「这是怎么了?瞧把常江给吓的。」 第51章 宋承明摇摇头,「老叔他……真是可惜了。要是他出仕,必是一位难得的帅才……」 五娘失笑:「老叔手里握着的,比将帅可要多得多。这话是傻话。」 宋承明哈哈一笑,「是傻话。不是真的有经验,有魄力的将帅,想不出这个主意。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眼前,一下子天开地阔起来。」 「这么邪乎?」五娘也不深问,只看着桌子上没怎么动的菜上面的油都凝固成块了,就笑道:「你就是眼前再开阔,也得先把肚子填充实在了再说。」说着,就要端了桌上的菜去热。 「别动!」宋承明一把抓住五娘的手,「你知道这是什么?」 什么? 残羹剩饭。 五娘诡异的看着宋承明,「你还从这里看出三山五岳,天下大势了不成?」 本来一句调侃的话,谁知道宋城命就哈哈大笑,一把将五娘给抱起来,「知我者沐清也!这可不就是天下大势!」 五娘叫他跟抱孩子似得抱着,坐在他的胳膊上,只能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你真是……好歹把我放下啊。」 宋承明这会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般,「没事!我不累,就这么抱着。」然后就抱着五娘换了方向看桌面,他拿起筷子比划着,「你看,东北方向是咱们,正北是乌蒙,西北是宋承乾和成厚淳,除了西南的戚家,剩下的就是朝廷了。咱们偏居一隅,想要跟各方抗衡,谈何容易?各方掣肘,咱们若是不能比别人强,迟早会被挤死的。可若是我们从这里……走海路,不去动朝廷,不去动宋承乾和成厚淳,而去直取戚家呢?会怎么样?」 说着,就兴奋的看向五娘,「你说,这天马行空的主意,是不是绝妙了?」 五娘从宋承明的怀里下来,脸上的笑意和漫不经心也收了起来。这看似是异想天开,可却未必不能实现,东北和西南相隔实在太远,谁之前也没往这个方向想。但是走海路呢?沿着海岸线,戚家真的不远!「但前提是必须得有金家配合。只要从海上登陆,取了戚家,那么,咱们在西南和东北就能遥相呼应,将朝廷给夹死在中间一带。咱们一直想着从北边往南攻打,而要是按照这个方略的话,完全可以从南往北打,况且,大江天堑是控制在四叔和四姐夫手里的。这就是天然的同盟。再加上,咱们可从塘沽口登岸,骑兵只许一天,就能直抵京城,天下大半可归矣……」 宋承明见五娘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忍不住在五娘脸上亲了一口,「聪明!娶了你真是几辈子修的福气!」 五娘白眼一翻,「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些都有一个前提,就是得以金家为依托。当初我嫁给你,可是说好了的,金家不会参与进来。所以,眼下……」她指了指桌上的局,「你得想想,是咱们自己造船呢,还是直接雇佣金家的船只。」 宋承明脸上的笑意一收,「没错!你说的没错。」他扭头看五娘,「今儿老叔主动提起这一茬,看来金家也有想要的东西。金家不缺钱,所以,花钱也没用。再说了,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钱支付的起租赁金家战船的资金。你估摸着,老叔究竟是看上什么了?」 五娘往椅子上一坐,「你猜金家缺的是什么?」 「我听你说过,金家的岛屿,稻米是一年三熟,所以,粮食未必就缺。而且,金家的生意遍布各地,尤其是粮食生意,那么,他们最不可能缺的就是粮食。」宋承明掰着指头跟五娘算道:「其实,也无非这几个方面,粮食不用考虑了。盐,这个金家更不缺。茶,南边不缺茶。」说着,他就看向五娘,「那就只剩下铁了。金家缺少的是矿,是资源!」 五娘垂下眼睑,「没错,金家缺少的是资源!」 「我就说嘛!」宋承明呵呵一笑,「其实,哪怕金家不配合咱们,但只要他们是为了造船造炮,我也会支持的。」 「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的。」五娘看向宋承明,「怎样,这个买卖能做吗?」 宋承明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才看着五娘的眼睛,「做!能做!」 五娘就起身,「那咱们这就去跟娘和老叔谈。」 「慢着!」宋承明一把拽住五娘的胳膊,「我还有话说……」 五娘伸手捂住宋承明的嘴,「什么也别说?先听我的……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 宋承明马上闭上嘴,由着五娘拽着他去了金夫人暂住的院子。 显然,金双久已经将事情告诉金夫人了。 金夫人叫两人坐下,「我估计你们也会答应。这是合则两利的事。」说着,她颇有深意的看向宋承明,「另外,金家的战船,也可以卖给你们。只要你们需要,随时可以跟金家购买。」 宋承明就愕然的看向金夫人。他刚才要跟五娘说的就是这个。 金家的战船意味着什么,金家自己明白,宋承明也明白。 可也正是因为明白垄断这样的神兵利器所带来的好处,所以,金夫人主动提出这样的事,才会叫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五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金夫人的眼神带着敬佩,「娘,你的意思我明白。」 这样的东西只在金家手里,谁能安心呢。现在金家的当家人是自己的母亲,以后会是自己的哥哥,只凭着情分,能做到相互的信任。可再往后呢?再往后,金家的人是否一直甘心飘在海上?未来的事说不准的。 第52章 同样的道理,自己和宋承明能容得下金家的势力,可是再过一代两代了,这份信任又靠什么来维系呢。 如今,两家虽是联姻关系,可最要紧的还是彼此的心性。要真是遇上有野心而没有胸襟的人,两方会没有冲突吗? 而金家一家持有这样的利器,就埋下了不平衡的种子。 而避免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平衡。一方用手里的资源控制另一方,另一方用手里的神兵利器反过来震慑对方。 金夫人主动提出愿意卖战船,就是给宋承明反过来防范金家办法。 当两个人手里都拿着枪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敢轻易去开第一枪。 所以,只有合作,才是互惠互利的事。 五娘不让宋承明主动提,就是因为她猜到了金家的意思。 不管是娘亲,还是老叔,都不是短视的人。 金夫人呵呵一笑:「具体怎么交易,咱们以后再谈。反正矿在你们手里控制着,就当是交换了。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到前面,金家不会将最先进的战船卖出去。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此。这一点我想你们能理解。」 这就是手里要留着底牌自保的意思。 「应当如此。」宋承明正色道。就算金夫人不说,他也知道,金家肯定会留下叫人忌惮的底牌。这根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话题都说不上愉快。本来是温情脉脉的亲情,可现在呢?有时候,立场所带来的问题,就这么鲜明的横在两方中间,叫人无法逾越。 而最难受的就是五娘了,她站在两方之间,充当的是两方都不可或缺的桥梁。桥梁是什么,那就是身子悬空,负重弯腰的人。 可这偏偏是自己所选择的。 宋承明看着五娘慢慢变白的脸色,郑重的对金夫人道:「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希望能记在金家的族谱上。但也仅仅是记在族谱上。」 这就是不要继承权,只承认他们身上也有金家的血脉。 五娘就愕然的看向宋承明,宋家可是皇家的血脉,这…… 金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却又板着脸道:「金家的族谱不是那么好进的。金家向来不看重男女,女儿的血脉自然承认。但是金家的孩子,十岁以后,都要特训的……」 「我们的孩子,不管男女,十岁以后,请岳母费心教导……」宋承明毫不犹豫的接话道。 五娘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宋承明因为自己的原因,做出了最大的妥协,而娘亲又何尝不是。 老叔就笑道:「你娘舍不得你为难……」他看了宋承明一眼,意思十分明显,这是想说,宋承明也不舍得自己为难。 五娘的神色慢慢的缓和了过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金夫人和宋承明心里这才好过了一些。 沉默了半点天,金夫人才转眼瞪着五娘,「你当初嫁人的时候,我就问你了,是你坚决要嫁的。这会子难受也是活该。」 五娘顿时就不乐意了,「娘啊!您怎么这样啊?」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金夫人轻哼一声,「没出息,这点事就难受成这样了。以后你的日子干脆别过了。夹在情感与利益之间的事,你以后少不得做。如今摆不正心态,以后怎么办?」 「知道了!知道了!」五娘嘟了嘟嘴,被这么一打岔,那点伤感全都不见了。 老叔却看向宋承明,「带兵的人选决定后,告诉我一声。我叫人跟他联系……」 宋承明愣了一下,却为这个人选为难了起来。 辽东也靠海,也有几艘船,但真正善于水战的几乎没有。 就连他自己,也只能说坐在船上不晕,仅此而已。 「除了我,谁都不合适。」五娘淡淡的接了一句。 五娘的话,叫三人都愣住了,因为谁都没想到五娘会主动请缨。 「不行!」宋承明回答的斩钉截铁。 五娘看向宋承明,「怎么不行?」她没好气的道,「在辽东军,你能找出比我更熟悉水战的人吗?」 不能!宋承明心里憋气。 「在辽东军,你能找到一个能代表你的人吗?」五娘又问道。 不能!宋承明心里知道,夫妻一体。如果有谁能代替自己,那么除了自己的王妃,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攻占西南,那么大的地盘,你放心别人吗?」五娘不由的又追问了一句。 宋承明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法说了,没错,这个功劳太大,而东北和西南相隔太远,想要做到绝对的掌控,根本无法做到。 五娘不由的白了一眼,「这不就得了。」 「我去西南。」宋承明看着五娘,「你在辽东……」 「戚家是纸糊的吗?是三两个月能解决的事吗?」五娘气道:「这辽东,你要是三天不露面,你看看下面会不会乱起来。要是这样,消息还瞒得住吗?但我不一样啊,我本来就是女眷,随便找个理由就搪塞了。说我小产要修养也好,说我求神拜佛在斋戒求子也好。谁能能硬闯进来要见我不成?」 宋承明瞪着五娘,「你还知道这一去不是短时间的事。那我更不能放心你去了。」 要是要你冒险,我要这江山做什么?要是要跟你相隔两地,我宁可不要这个契机,慢慢的等待。 第53章 他眼里的意思太明白,五娘瞬间就看懂了,她脸上露出一丝赧然。 五娘拉着他,叫他坐下,「你先冷静冷静!这调拨人员物资都是需要时间的,你有时间慢慢的去想。」 宋承明直接扭头,「不成!我说不成就不成。我不答应,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再不行,府门也别出了。以为我在哪,你就得在哪。敢走开试试?」 当着金夫人和老叔的面,竟然强势起来了。 五娘愕然的看着宋承明,他还真的从来没有跟自己这么说过话。 金夫人则站起身,「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们不参与。有了决定告诉我们就成了。我们不会在辽东久留。」说着,就拉着金双久去了内室。 五娘看着两人的背影瘪了瘪嘴,觉得胳膊上一股大力传来,身子被拉的一个踉跄,然后被宋承明半拉半拽的拖了出去。 下人们见了都远远的避开,因为王爷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五娘也不敢吵嚷,就怕叫人看了笑话。 进了正院的门,宋承明二话不说,将五娘往肩膀上一扛,就往里面去了。 「都出去!」宋承明见海石等人要上前,马上呵斥道,「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任何人靠近。」 五娘给几个丫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听令,不要担心她。 进了内室的门,宋承明一把将五娘丢在炕上,「……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五娘起身,虽然宋承明动作粗鲁,但手底下十分有分寸,刚好把她丢在叠好的被子上,软绵绵的,哪里能真疼。她顺势就往被子上一躺,歪着头看宋承明,「你之前还说呢,我想干什么都由着我。没有人能拘着我。怎么?不认账了?难道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瞧瞧,好大的脾气!这都跟我动手了。我看你以前说的,全都不作数!你糊弄人。」 宋承明气极反笑,「你少跟我转移话题。咱们只说这次的事情。你可知道,这打仗是有风险的。」 「难道我留在辽东,你去西南就没风险了?」五娘瞬间从炕上坐了起来,正色看向宋承明,「叫我说,只能更凶险,不管是我,还是你。」 宋承明眼睛就眯了起来,刚要说话,五娘就伸手向下压了压,「你先听我说。」 「咱们先说你的安排,你想叫我坐镇辽东,而你前往西南。这本无可厚非。将老婆留在大本营里,才是最安全的。可是这个安全是真的安全了吗?乌蒙虽然内争不断,但正因为乱,才更加的肆无忌惮。谁都想过来抢一把就走。还有平安州那边,宋承明和成厚淳就不会动心思?只要趁机咬下咱们一口,既能壮大他们,又能削弱咱们。这一来一去,一反一正之间,咱们这一年不就等于百忙了吗?这样的环境下,你觉得我能安全吗?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而你的行踪又不能公开示人。若是你不露面,辽东上下,人心涣散,到时候叫我如何自处?」 五娘好整以暇的看着宋承明,「你告诉我,你叫我怎么解释辽王不在的事情。平时没事的事,可以有各种理由推脱。到了出乱子的时候,你要是还不露面,我拿什么压制?别说我有一套金甲,就是有十套,也压制不住这个乱局。我本来就是皇帝赐婚来的,大家会不会想,你是不是被我害了?即便谁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谁敢保证这里面就没有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的人。要真是有人趁机发难,内外交困,你叫我如何应对?杀又杀不得!罚也罚不得!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宋承明看了五娘一眼,「这个好办,你不去,我不去。咱们慢慢来,总有其他办法的。大不了就是等待。急什么?我有一辈子可以耗着。」 「那你那些雄心壮志呢?你的那些治国的理念呢?都不要了?」五娘站在炕上,俯视的着宋承明。 「要啊!为什么不好!」宋承明看着五娘,「我现在辽东试着,然后,慢慢的教给咱们儿子。我可以用一辈子时间,为你和孩子打一个天下来。沐清,我孤单怕了。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却不能没有你。真的。要是败了,我就跟你住海岛去。我想,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有半点不甘心,我也能甘之如饴。」 突如其来表白的话,叫五娘的呼吸乱了那么一个瞬间。看着走过来的宋承明,她跪坐在炕上,抱住他的腰。 「你还真是关心则乱了。」五娘声音不再是像刚才一样激烈和亢奋,而是带着一股子轻柔软糯的笑意,「难道我娘和哥哥会看着我有危险?是我娘对我的感情差了,还是我哥哥对我不重视了。亦或者是老叔对我半点不上心吗?金家的主子,就剩下这几个了,在西南,能叫我出事吗?」 宋承明的身子就一僵,是的,金家不会叫五娘有差池。 五娘敢这么肯定,是因为她对金家实力的了解。 「你戍守辽东,我悄悄去西南。谁也不会把这股海上来的流寇跟辽东联系起来。我就以沐清的名号在外行走。神不知鬼不觉,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西南。只要拿下西南,我相信我能说服四叔。那时候,西南的兵力加上四叔手里的兵力,还有漕帮在后面站着,这是多大的一股子势力。而朝廷的兵力布置你很清楚,京师将非常空虚。大兵压境之下,这大半的江山就算攥住了……」五娘说着,就仰着头,眼神亮闪闪的看着宋承明,「我这不光是为了权力,更为了早日平息这战乱。你知道,这是损失最少的办法。要是慢慢来,戚家和四叔那边必然要起冲突的。一旦冲突起来,得死多少人?我们要这江山,可也得最大的保存这江山。让我去吧。越早结束,越早团聚不好吗?就如同现在,咱们虽然守在一处,可在一起的时间有多长呢?你在军营,我在府里。你在府里,也都是在书房,一年到头,你数数,都是我在家等着你。要不是我找了不少事情做,我真的觉得我变的不是我了。这样的守候,要是要持续一辈子,我真的都不敢想。我也想叫孩子生下来,就看到一个清平的盛世,你说好不好?」 第54章 宋承明嘴角动了动,看着她璀璨又明亮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理智上,她是对的。哪怕不用她打仗,但是坐镇西南督战,防止下面的人心思养大了,都是有必要的。但是,情感上,却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他的话在嘴里滚了两圈,一出口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最打动他的不是她有理有据的分析,而是她那句‘我变得不是我了’。 他想让她永远是她。鲜活,肆意,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不要逞强。」宋承明的手抚摸在五娘的头发上,「如今再好的设想都只是设想,要想成为现实,不易。要是明知不可为,就罢手。有时候,心不能太急。」 他这样细细的在耳边低声叮咛,叫她的心也跟着摇曳了起来。 「你同意了?」五娘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问道。 宋承明狠狠的抱了抱五娘,心里道:大不了他从辽东直驱而下,直取京城。不就是付出的代价大了一点吗? 晚上,两人折腾了半晚上,第二天一早,将决定告诉了金夫人。 「那就准备准备,尽快出发。」金夫人端着手里的粥,接过金双久递过来的筷子,道。 「这么快!」五娘一下子就叫出了声。她以为要过了春节才走呢。一想到马上要跟宋承明分开,心里还真就没由来的慌乱了一瞬。 看着五娘一瞬间变得彷徨,眼里露出踟蹰和不舍来。 宋承明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起来,原来不舍的不是只有自己。要不是此去危险,他觉得也许适当的分开,才会叫五娘意识到她自己的情感。 他伸手悄悄的捏了捏五娘的手,「就是再快,也得半个月。不是明儿马上就走的。」 这话还真成功的安慰到了五娘。 可不管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日子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直到临出发的前一天,宋承明才叫了三个人来。 「龙三,龙五,还有李森。」宋承明一一指给五娘,「龙三,龙五是跟着你的。李森是水师将军。」说着,又看了三人一眼,「以后,你们听从王妃的调遣,不得有丝毫的违抗。可听明白了?」 龙三和龙五毫不犹豫的应了一声。 李森看了五娘一眼,小声道:「船上不比平地……」 宋承明哼了一声,「在水上,你能赢了王妃再说这话。」 李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王妃是国公府的贵女。 「你只说能不能听令。」宋承明一改之前的语气。他对待下属从来都是宽和的,在他面前,大家都可以各抒己见。但现在他不想听他们的建议。只想看他们的执行力。 李森神色马上更加严肃起来了,「是!坚决执行。一切按照王妃的意思来办,不犹豫,不打折扣。有一分犹豫,就请王爷摘了属下的脑袋。」 宋承明这才满意的点头,「回去收拾东西吧。明天出发,具体去干什么,王妃在路上会告诉你们的。」 看着三人离开,宋承明才扭头看五娘,「这次能调拨给你的只有八千人。稍后,我会抓紧训练一批新兵,只是时间上紧了一点。」 五娘摇头,「先头一批八千人足够了。这些都是水师。有这些人打一个登陆战,足够了。」关键是武器要好,人多人少,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训练出来的新兵,只要能在船上不晕,坚持长期航行,就可以了。只要登陆,作战还是在陆地上。不过,最应该注意的反倒是气温和气候的变化。」辽东和西南,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所以,或许我会在当地征兵,或是将俘虏原地消化。」 宋承明看着五娘的神色就越发的郑重起来了,「还是那句话,小心!小心!再小心!不管成败,保全自己都是第一位的。」 五娘就往宋承明怀里一钻,「是!我知道了。不会有事的,我发誓。」她说着,就趴在宋承明耳朵边上道:「我要走了,你要是敢找别人……」 宋承明一愣,沉重的心情瞬间就明媚了起来,他搂着五娘的腰,「再没见过你这磨人的妖精。叫你在家里呆着,你非说这样的日子把你变得不是你了。要出门了,却一副离不了我的样子,你这不是勾的我舍不得你吗?」 五娘这才得意的笑,转而又低声呢喃道:「我还没走呢,就都开始想你想的受不了了。」 宋承明的手一顿,一把把五娘拔起来往里间去。 「真想?」宋承明问道。 五娘点点头,「真想!」真的就有一种不管外面的世道天昏地暗,只想留下来经营自己的桃花源的感觉。 宋承明的手摸进衣襟里,轻轻的揉了揉,「长大了?」 五娘勾着他的脖子,「下次回来,就更大了。」 说着,就凑过去,亲在他的嘴唇上,然后眨巴着湿润润的眼睛看着他。 金夫人和金双久到了宋承明院子门口,就破天荒的被人给拦住了。 常江囧着一张脸,「……王爷跟王妃有事情要商量,吩咐下来……任何人都不准打搅……等……小的一定转告……」 金夫人冷哼一声,朝里面狠狠的剜了一眼,「那就叫他们好好的谈吧。」说着,甩袖而去。 金双久跟了过去,小声道:「年轻人嘛,很正常。小夫妻要分离,依依不舍也是人之常情。成亲一年了,要是还都是相敬如宾的,咱们才该犯愁呢。」 第55章 金夫人撇了撇嘴,「没羞没臊的!」 也不知道这是骂女儿女婿,还是骂缠着她的男人。 辽东的天这儿时节还很冷。 金氏骑在马上, 看着灯笼下,依依惜别的一对璧人。 「我送你去码头。」宋承明攥着五娘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的摩挲。 五娘摇摇头, 朝金氏那边看了一眼,才低声道:「别闹!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不动声色是什么意思?真叫人知道我去了西南, 才真是危险了。」 宋承明看着一身男装,半点都不见违和的五娘, 终是慢慢的放开手:「保重!」千言无语, 能说出口的也就只这两个字了。 五娘鼻子一酸,眼睛眨了眨,才猛地转身,三两步就到了台阶下的马跟前, 翻身一跃就上了马。跟着, 扬起马鞭, 马就跟离弦的箭一般, 冲了出去。在她身后,就是海石等八个人, 整齐划一的跃上马, 追了过去。 天不亮,城里没有什么人,策马而走,没有丝毫的障碍。 宋承明从五娘的背影上,将眼睛被拔了出来,朝金氏和金双久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所有的话都在这一礼当中了。这两人没有阻止五娘去西南,嘴上不管说的有多不近人情,但事实上,他们都是站在五娘身前的最后一层保障。而得到最大好处的都是自己这个辽王。 金双久朝宋承明点点头,「行了,不用送了。把心放在肚子里,出不了差错。」 金氏轻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打马就走。 走在最后的,是龙三龙五和李森。 「记住我的话,什么都没有王妃重要。」宋承明看着三人,「任何事情,都得以王妃的安全为前提。」 李森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还叫人怎么打仗。 但看着王爷的脸色,他还是明智的选择闭嘴。跟着龙三和龙五再三保证之后,才上马,追了过去。 常江见人都走了,主子还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这才走过去,小声道:「主子,回吧。」这半夜三更的,外面怪冷的。 宋承明只觉得心一瞬间被带走了一样,甚至不光是心都带走了,他都感觉,自己好像被带走了一半一半。「牵马过来!」 常江面色一苦,感情王妃刚才劝解了半天的话都白说了。他低声道:「王妃的话,您要是不听,万一王妃生气了……」 宋承明扭脸瞪了常江一眼:「想什么呢?本王要去巡查盐场。」 可盐场跟码头在一个方向,相隔只有两三里而已。 这还真是不知道叫人该说什么才好了。 五娘一路飞驰,到了码头的时候,海浪声铺天盖地而来。本来就冷的恨不能冻掉鼻子的天气,迎着海风站着,这滋味真是不能更美。她将脸藏在貂皮做的大毛领子里,可还是觉得鼻子被冻的发酸,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怎么?舍不得?」天微微亮了,五娘水润润的眼睛看在甘氏的眼里,就是没出息的表现。 「哪有舍不得!」五娘将领子往上扯了扯,「这是太冷了。鼻子里的鼻毛都被冻住了。」 死丫头!金氏白了五娘一眼,这熊孩子说话一点都不讲究。什么鼻毛鼻毛的,难听死了。 「快上船吧。」金双久过来,指了指船只。这是他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船。是金家的船。只从外观上看,就甩了辽东水师八条街去。林雨桐知道,这船上的船舱,一定布置的跟闺阁一样舒服。在这数九寒天里,也一样温暖如春。 但自己不能去! 自己身后还跟着八千水师将士呢。 五娘摇摇头:「老叔,您带着我娘上船吧。我跟在你们后面。」 金双久看了看辽东水师的战船,眉头紧皱,才要出口说话,金氏就摆摆手:「咱们家的规矩你忘了!她还是你训练的。官兵一视同仁。这八千人能受的罪,她也受得!这是她自己选的!」 五娘给了金氏一个‘你一定是后娘’的眼神,才吸吸鼻子对金双久道:「您忘了您当初是怎么操练我了?您当初的教导,我可是时刻都不敢忘!」 「小丫头!」金双久哼了一声,「还挺记仇。」说着,也不勉强。威信这东西,就是得在这一点一滴中树立起来。他心里认同,甚至觉得骄傲,但嘴上却一点也不饶人。这会子直接拉了金氏就上了金家的船。 五娘这才扭头看向李森:「将士们都在船上等着了。上船吧。」 李森从一开始就盯着金家的船,眼馋的厉害,真是眼睛都拔不出来了。这会子被五娘一叫,才惊醒过来,赶紧尴尬的笑笑,「王妃请上永辉号。船舱都收拾好了。」 尽管知道这位王妃不俗,但是还是被这位王妃连同她身后的几个丫头上船的姿势给闪了一次眼睛。那悬梯挂在船边,晃晃悠悠的,一般没上过船的男人都轻易不敢尝试。可这些女人一个个的,两手迅速的交换着往上爬。九个人都上去,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难怪王爷说要听王妃的。」李森嘀咕了一句,「果然是有两分真本事!」 龙三和龙五没搭理李森,刚才紧盯着五娘,就怕出了意外。等五娘和几个丫头都上去了,两人才迅速了跟了上去。李森断后。 随后,金家的船上,又送来不少的东西。乱糟糟的等收拾好了。准备起锚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第56章 五娘没急着去船舱,而是站在永辉号的船头,朝岸上看着。也不知道究竟在期待什么。 李森上前,看看五娘,又看看码头,不知道这位主子这是干什么。他低声道:「王妃,能开船了吗?」 「我叫沐清,不管谁问起,你都得这么说。」五娘没看李森,嘴上却不停的叮咛着,「以后叫我五爷便是。」 五爷? 好吧!只要没见过真人的,都会以为五爷是为长着络腮胡,满脸横肉的大汉吧。可这再叫的爷们,王妃这长相,也爷们不起来吧。 他嘴角抽了抽,到底点点头,轻声问道:「五爷,什么时候开船,请您吩咐。」 「都检查妥当了?」五娘看着码头眼睛都不眨的又问了一声。 李森也不时的朝码头上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吸引这位的注意力。但嘴上却做出了最及时的反应,「是!都检查妥当了。」自家这船,跟金家的船不能比,一艘船只能承载五百人。这八千人分了十六艘船,再加上这艘指挥用的战船永辉号,一共十七艘船。早已经检查妥当,整装待发了。 五娘长吸一口,冷气直往鼻子里钻,她眨眨眼睛,眼里的雾气一点点的就散了,「那就起锚吧!开船!」她的声音了带上了金戈铁马的坚决。 李森正色道:「是!」 船头的旗子在海风中摇摆,船慢慢的动了起来。海石上前来,给五娘塞了一个暖炉,低声劝道:「主子,里面暖和,咱进去吧。」 五娘看着越来越远的码头,点点头,「那就走吧!」 她刚转过身,耳中就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你听……」五娘拉住海石,「那是什么声音?」 除了海浪拍打在岩石和船体上的声音,就是呼啸的风声,哪里还能听见别的声音。 海石摇摇头:「主子,没什么声音。」 怎么会没有呢?五娘返身回来,往船舷的方向又走了几步,似乎马蹄声更加清晰了。她的眼里涌起笑意,鼻子却更加的酸楚起来。原来不只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会患得患失!他也一样! 马蹄声近了,一人一马,停在了码头上。朝五娘的方向看了过来。 五娘伸出胳膊,在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宋承明就不由的笑了,他伸出右手,放再胸口的位置。 这一瞬间,只觉得什么话都不用说,心都是满的。 慢慢的,码头越来越远,码头上的人很快就成了一个黑点。直到看不见了,她才含着笑意,回了船舱。 另一艘金家的船上,金氏见金双久进来了,就赶紧问道:「……回船舱了?」 金双久点点头:「放心吧,两个孩子感情好,这是好事!」 「没出息!」不管金氏心里怎么想的,嘴上还是抱怨了这么一句。 而五娘此刻的心境则全然不同。看着比金家的船舱差了不止一个等级的地方,也觉得甚是顺眼。舱里的火盆足足放了五个,倒也还算是暖和。几个丫头烧水的烧水,热饭的热饭,晃来晃去的,五娘都觉得眼晕。 简单了吃了饭,五娘就打发海石:「去请李森将军。」 李森正跟船上的护卫们一起吃的。大白馒头加海鱼吃的香甜。见王妃叫了,起身抹了嘴就过来了。 「之前叫准备的衣服都准备妥当了?」林雨桐倒了一杯茶给李森,问道。 「妥当了。」李森原本就不知道那些衣服是做什么用的,这会子见问了,就不由道:「是做什么的,还请王妃……不是……是五爷,还请五爷直言。」 「衣服嘛,收拾来自是穿的!」五娘吩咐道,「叫上下人等都换装。将铠甲军装全都给我收起来。换上搜罗来的百姓的旧衣服。」 李森不打折扣的马上应了一声‘是’,可这缘由,他还是没懂。 「自来,兵匪都不分家。」五娘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从今天起,自己麾下这八千人马,都成了海匪了?李森看着五娘的眼神,就透着诡异…… 「怎么?不行?」五娘看向李森,挑眉问道。 「行!这主意……」李森压下心里的想法, 咬牙道,「这主意真是出人意料……的好!」 五娘白了李森一眼,这人说话一点也不实诚。她朝外面看了一眼, 就低声道:「你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觉得这换了衣服就是要做丧尽天良的事一般。「不仅你不能有负担,还得好好的跟下面的将士都说清楚, 将话说透了!兵法上说, 兵不厌诈!咱们换装也只是在掩人耳目。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是什么样的。只要在心里觉得是辽东军的兵, 这就没有问题了。」 李森心里呵呵一声, 但嘴上却连忙应是:「属下马上去办。」 五娘的手又压了压:「你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又朝外面看了一眼才道, 「咱们的水师, 刚组建的时间不长。到底本事如何, 咱们先放在一边不说, 我现在想问的是, 大多数将士, 吃海鲜海鱼,都没什么问题吧?」别出了门, 连吃饭都是问题!此次带的物资有限, 食物的主要来源就是大海! 李森就笑:「虽说是吃的人想吐,腻歪的不行。但是也确实是已经习惯了。凡是吃不惯的,都已经淘汰了。」 第57章 这就好。 五娘松了一口气:「这只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西南的气候,跟东北可是天差地别。咱们越是往前走,天气就会越湿热。所以,适应气候,小心水土不服,就是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了。打仗这事,急不来!咱们这八千人马,到了地方,估计得有一半得躺下。没有战斗力,顶个什么用!别叫跟着出来的兄弟,还没上战场,就先把命搭上。这么窝囊的死法,将来怎么跟人家家里的父母妻儿交代?」 李森脸上的神情就越发的郑重起来了,「是!五爷。这事我一定重视!现阶段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五娘见他真的往心里去了,才又说起别的:「能栖身的海岛,咱们不用漫无边际的找。我会跟金家借一个。但咱们也不能太依赖别人,所以,你从现在就得开始准备。从这八千人里,挑选身体条件好,水性好的人,人数不用多,五十个就是就行。将人挑出来以后,我有用。这事慢慢来,必须是优中选优。现在你心里先规划章程,到了地方,再甄选也行。」 李森又应了一声,见五娘没什么要吩咐的,这才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了,五娘才跟几个丫头絮叨:「这次出来的急,东西准备的也不完备。菜干也没带多少……」 海石就笑:「您才说西南湿热呢,这种天,当地还是有新鲜的菜蔬的。采购一些也就是了。」 五娘摇摇头,这水土不服可不就是吃不得异地产的东西,连喝水都闹肚子。 没到地方,她的心就跟着七上八下的悬着。 躺在船上,久违的摇晃的感觉,叫她有些失神。躺在船舱的床上,倒也还算睡的安稳。 飘在海上航行是枯燥的。走了两天,感觉没那么冷的时候,她也出来坐在甲板上钓鱼。凡是放下钓钩,也多少总有收获。连着吃了几顿的新鲜海鲜,就觉得腻了。宁愿煮一碗清汤面,什么都不要,放点盐点两滴香油就好。 几个丫头的心态也很好,偶尔还给甲板上撒上点吃的,招的海鸟一个个的往过扑。 五娘却时不时的将目光放在金家的船上,偶尔朝金氏挥挥手打个招呼。 船越是往南走,越是暖和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往下脱,等能穿着夹袄,船舱里也不用一个劲的点着炭盆的时候,就到了一处早就跟金双久说好的海岛。 远远的看去,这海岛并不大。 等下了船,金双久就跟五娘道:「这里是不大!但容纳你们这些人是足够了。关键是这个岛上有三分之一的面积都覆盖在淡水湖之下。你们人数众多,这饮水是个大问题。要位置相对合适,大小合适,还得供给淡水,就只有这一处了。」 五娘放眼四下了看:「这么好的地方,你们怎么没在这里建基地!」 金双久摇摇头:「这里是不错,但就是离陆地太近。常有远航打鱼的渔民会过来补给用水。像你们现在这样伪装成百姓的,在这里生活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将这里当成一个据点,告诉其他人这里是有主的,这也无所谓。但是建造基地,有太多不想叫别人知道的东西,贸然的曝光在这里,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这倒也是! 金氏在岛上转了转,就摆摆手:「我们能帮你的就这些了。也该走了。剩下的事情,我们不掺和!」 「那说好的战船呢?」五娘赶紧看向金双久,「咱们只当成买卖做,这也是当初说好的。」 金氏袖子一甩,骂了一声死丫头。我还能真将你一个人扔在岛上不管啊! 金双久点了点五娘:「你看你把你娘气的!真是女生外向!行了,回头就叫人给你送来!」这就是熊孩子。 五娘轻笑一声,谁叫你跟着后娘似的,动不动就是不管了。 嘴上说着自己什么都行,可等金氏跟金双久重新上船,要离开的时候,这才觉得心里一下子变的空落落的,不踏实起来。 「别这幅样子!」金氏摸了摸五娘的头,「你就是装的再可怜,我也不会留下。你既然敢将老祖的金甲穿到身上,你就别给老祖的脸上抹黑。」 这果然不是亲娘! 五娘又翻了一个白眼:「您真不担心我?」 金氏哼了一声,拉着金双久就走:「别搭理这死丫头!」下决定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这会子却在这里装熊! 看着越走越远的船,五娘站在沙滩上,理了理被海风吹散了的头发,才慢悠悠的往回走。 海岛上只有几排屋子,想要容纳下八千人是不可能的。 「五爷,给您收拾了一间出来。」李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指了指最大的那一间。 五娘摇摇头:「我跟你们一样,住帐篷吧。就在海滩上,将帐篷搭起来吧。」 「这怎么行呢?」李森挠挠头:「海边根本就休息不好!」 「海上的天气变化莫测,咱们携带的物资,难道能始终放在船上。船是战船……是战船就要有被击中沉没的准备。所以,物资都得转移。而海岛上的雨,海风,海浪,说来就来。放在帐篷里根本就不行。还是屋里好,地上撒上石灰防潮。叫伙食营的注意点就行了。」五娘看着几排屋子,「就这都不一定够用。凑活着吧。反正物资这东西是越用越少。」 第58章 李森这才应了一声,不过到底选了一个稍微背风,地势高的地方留给了五娘。他听了五娘的话,先不带人搭帐篷,先将物资给搬进去。等物资都转移了,这老天还真就下起了雨。 这么多人,根本就无法上岸。只得继续留在船上,躲在船舱了。 谁能想到这雨一下,就是两天。人本来就多,再加上密集的空间挤着,又都不见太阳。紧跟着,就有不少人出现了腹泻,头晕,呕吐的现象。 这是水土不服了。 李森的嘴里都起泡了。 五娘皱眉:「怎么样?药都煎上了吧。有没有效果?」 李森点点头,「应该是起效了。虽然没见好,但也没更坏!」 那就是药效并不好,这样下去可不行。 等到了雨停下来,陆陆续续有三分之一的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 但这却不是人力能更改的事。 五娘去每个帐篷去看那些躺着的将士,叫自己的几个丫头帮着熬药照看。李森跟着她身后,抹了一把脸道:「五爷当初说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夸张,不至于如此,谁能想到,还真是……」 「没事!至少得有半个月的恢复期。」五娘见连李森都气势低迷,她就更不敢将担忧放在脸上。只轻松的道:「正好从金家预定的战船还没到,即便到了,这也要有适应性的训练。光这事所耗费的时间,半个月哪里够?金家会派人来教你们,你现在与其愁眉不展,倒不如赶紧从没染病的这些人里面,选一些机灵的。别到时候叫人家小看了去!」说着,她的神色就郑重起来,「再说了,你是整个队伍的统帅,是他们的主心骨和灵魂。你的一言一行,对他们都是有至关重要的影响的。所以,你千万记住,就是天大的事,你也得给我压在舌尖下面。听清楚了吗?」 李森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自己这行为,差点就够得上是扰乱军心了!他此刻才觉得五爷果然是五爷,确实有她独到的地方的。「是!属下错了!也知道错哪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 五娘这才点点头,指着远处飘在海上的黑点:「你瞧,金家送船来了。时间可比预想的快得多!」 金家打发来送船的人,说起来, 五娘还真认识。 「属下金恒见过姑娘。」领头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这小伙子跟五娘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海岛集训遇到倭人的时候,金双久打发他带队试探。 「是你?」一打照面, 五娘就认出来了。 「是!」金恒笑着看着五娘, 「没想到姑娘还记得小的。」 「哪里会忘了?」五娘有些感叹的摇摇头, 「那次是真的凶险, 不光我印象深刻, 跟着我的这几个丫头也是一样的印象深刻。」说着, 就招手叫海石、石花等人过来,「瞧瞧这是谁?」 几人在一起, 嘻嘻哈哈的叙旧。五娘有亲自上船,见了所有的船上从金家来的人。郑重的行礼道谢。 之后,才在岛上摆了酒, 叫李森和金恒相互熟悉了一下。接下来, 李森得安排人跟着金恒好好的学一学新船的驾驶和一些海域知识。 等一切都按部就班以后, 五娘换上了青布袍子,带着春韭和海石, 连同龙三龙五坐上伪装好的小渔船, 准备登陆看看。 这天天气不错,没有遇上什么大的风浪,一路上也还算是平稳。可即便是平稳,龙三和龙五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两人在陆地上是龙,在海上只能算的上是虫了。 五娘跟两人商量,「这次上岸后,你们就别跟着我回岛上了。」省的在受罪。真在海上有危险了,到底谁保护谁呢? 龙三当即就急了,「这怎么行呢?主子可是吩咐过的,叫我们坚决不能离开……五爷!」 五娘就笑:「在海上你们根本就起不了作用。这么说你们心里也别不舒服。短期内叫你们在船上如履平地,那是难为人。再说了,我对你们另有安排。」 龙五一把拉住还要说话的龙三:「听五爷说完。」王妃说的是实话,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小船在水里就跟一片树叶子一样,他为了不眼晕,一路上都不敢低头看水。恨不能躺在船舱里,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地方。再反观那那俩丫头,坐在船头船艄,哪里有一点惧怕的意思。连个丫头都比不上,充什么好汉。王妃怎么安排怎么做吧。这地方发挥不了他们的长处。 五娘这才笑了:「在岛上那么点大的地方,对你们来说,就是浪费。我的意思,你们这才在沿海的村子里,给咱们招募新兵。当然了,不能打着辽东军的旗号,只说是商队要找船员,一年给二十两银子,包吃包住。只要愿意来的,就先预支五两银子。之后,你们将人给组织起来,先练着。」 「可这训练,人数一多,难免就太惹眼。」龙三皱眉,「再要是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办?」 五娘朝龙三点点头,他这样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道:「你们不用避开人,大大方方的开一家镖局。再放出消息,就说你们招募船员镖师,主要是走福州到突浑这一条线的。」 突浑? 龙三和龙五对视一眼,一时没闹明白。 「五爷,这事可经不住打听,到底去不去突浑,瞒不了人的。」龙五建议道,「说出海都比说去突浑可信。」 「谁说去突浑是假的?」五娘看了二人一眼,「跟突浑确实是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少不了走两趟的。」六娘来信说的事,也该办了。所以,打这个旗号是把稳的,「只说是去突浑买茶叶。你们也知道的,突浑的龙团茶,品质是最好的。别人会信的。」 第59章 两人见五娘说的这么肯定,虽猜不出全部,却也知道王妃有个妹妹和亲突浑,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也未可知。既然王妃的主意已定,那么他听从号令就是。这次,答应的十分爽快。 一行人花了半天的时间,也就到了码头。这个码头十分简易,周围也停着十几条新旧不一的渔船。从码头上上来,白色的沙滩上,支起的架子上都晾着渔网,三三两两的渔民打扮的人聚在一起,补网的补网,织网的织网。男女都有。他们手里多是竹梭子,织网用的线也是麻线。麻线经不住海水浸泡,有不了几次就得换网了。所以补网织网都算得上渔家最重要的活计之一。 五娘远远的看着,才发现织网的男人其实是比女人多的,这叫她觉得有些奇怪。 海石笑道:「谁说编制只是女人家的活计。您还是在海上呆的时间不长,对这些东西都不了解。别看织网,那也是个费力气的活计。跟红椒香荽她们打络子是不一样的。手上没劲根本做不来。」 原来如此! 船从海上漂过来的时候,岸上的人早看见了。大家毫不慌乱,是因为打眼一看,只是一条小船,船上三五个人的样子,又不是海盗,怕什么?这岸边也常有在海边飘着失去方向的人,如今靠岸来,还能将人给哄走不成。见了这样的人不帮,海龙王只怕都是要降罪的。 因为几个人一上岸,就见到两个中年人陪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走了过来。当地人说话的口音很重,五娘勉强能听懂,但是想要交流,那基本是做不到。龙三和龙五也一样,所以,两人见五娘无言语,他们也自觉地退后,将位置让给海石和春韭。春韭属于离家早的人,乡音早已经改了。但是海石说话的强调,虽然跟这些人海石有点细微的差别,但是不妨碍交流。 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俗。 老者一听海石说话,就知道也不算是外地人,离的该是不远。防备心自然就更小了。 「……你们要去哪?」老者问海石,「今儿风平浪静的,怎么还跑偏了?」 这真不是跑偏了。重镇上岸太打眼,所以才选了这么一个地方。 「大爷,你们这是哪?」海石左右看看,「离这里的最近的镇子在哪个方向?怎么走?还有多远?」 那老者往东指了指:「我们这是西阳村,往东,就是渔阳镇。」他说着,就看了看天,「今天你们走不了了。五十里的路赶不到就得碰上大雨。后生们,要是不嫌弃,就在我们村里歇着?」 海石朝五娘看过去,老人的话都是一辈子的经验,他们说有雨,八成是错不了的。 五娘朝天边看了看,她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但还是对海石点点头,还是立马塞了一个一两重的银裸子过去,「大爷,麻烦您给我们找两间干净的房舍。」 「不成不成!这是要坏规矩的!」老者连连摆手,「海上来的客,能到咱们这里,都是海龙王送来考验咱们的。收了银子,心就不诚了!」说着,就叫了身后的汉子,「快去准备,叫你浑家准备饭食。留客人住下。」 这里的民风还真是古朴。在海边众人的目送下,几人被带到了一个小院子里。屋子都不大,石头砌墙,海草做顶。 接触的多了,才知道这院子是专门给海上飘来的人准备的。 春韭带林雨桐进屋休息,解释道:「钱财人家也不会收,等过后买些米面,送到院子的厨房便罢了。都是周济落难的人,他们不会拒绝。」 半下午的时候,耳中就传来呼啸之声,海浪混着海风和瓢泼的大雨一起来了。 五娘听着这动静,不免有些庆幸,心思也活动了起来。此时饭菜摆上桌,五娘坐在老者的身边,问了一句,「老叔,我们有一个商队,您愿不愿意为我们当一段时间的向导。」见那老者摇头,她连忙道:「您放心,不用您跑船。我们想知道的就是每天的天气情况。您看行吗?」一片海域有一片海域的特点,对于辽东军水师来说,这片海域实在是太陌生了。在海上飘着,虽然要有与天斗的勇气,但盲目行事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她觉得一个气候向导,是不可或缺的。「我们请您一年,一年的薪酬……」她竖起一根指头,「一千两银子。你看行吗?」 那老者手里的筷子一下子就掉地上了:「多少?」 海石忙道:「一千两!」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锭子,「这是十两金子,能换一百两银子。您只要答应,这就是订金。」 老者看见那金子揉了揉眼睛,十两的银子他都没见过,哪里见过十两的金子。这还只是订金。就算人家耍赖,剩下的银子都不给了,在他看来,都是占了大便宜了。 海石再接再厉:「咱们这可不是赠与,不存在坏规矩不坏规矩。就跟镇上的铺子请掌柜的一样。您就是咱们请回去的大掌柜。」 「这……咱们什么也不懂……拿这么些银子心里愧的慌……」老者起身,对五娘说了这么一通。海石在一边转述了老者的话给五娘听。 五娘呵呵的笑着,「您这看天气的手段,多少银子都值得。我还觉得我赚了。」她说着,先给老者诊了酒过去,「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心里却在琢磨着,有了这个地头蛇,募兵的事,也就好办了。 老者的名字在关三。 五娘喊他‘关大爷’, 「……给我们做大掌柜,从今往后, 生老病死咱们一概负责到底。我的这两个随从龙三和龙五,您以后跟着他们。另外, 咱们的商船可能要在咱们村的码头暂时停靠,但您放心,该支付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 第60章 她说着,就看向龙三和龙五,两人抬手给老者敬酒。相互引荐了以后,五娘回了里间。剩下的事情, 这两人要是再办不妥当, 就真给打回去去伙房里帮忙了。 春韭伺候五娘躺下, 这才问道:「咱们明天是去哪?回岛上?还是……」 「明儿先去渔阳镇,然后买几匹快马, 咱们去福州。」五娘皱眉听着外面肆虐的大风, 「就是不知道这风能不能停。」 一觉起来, 就听见海鸟的各种鸣叫之声, 「天晴了?」 海石拿了热帕子递给五娘:「后半夜就停了。可只怕路上并不好走。」 不管好走不好走, 都得走。 龙三还算靠谱,雇了一架牛车来。也不吃早饭,只带了关大爷和他的两个儿子在外面等着, 等五娘带着两个丫头出来, 这才启程一起往渔阳镇而去。 一路上, 五娘都在记这里的地形地貌。道路泥泞, 但是像是他们这一行人一样赶路的也还不少,有些看着,竟是一家老小齐出动的样子,手里提着篮子,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这是去赶集吗?」五娘问关三。 关三摇摇头:「五爷有所不知。渔阳镇跟前的有个海王庙。昨儿又是风又是雨的,大家这都是给海王上香的。叫他老人家保佑咱们靠海吃饭的人平平安安顺风顺水。」 海王? 这是个什么神? 五娘没听过,不免好奇的问关三。 关三哈哈就笑,「在海边住着的,哪里能不知道海王他老人家?」 海石在五娘的耳边低声道:「只怕说的是老祖。」 东海王? 五娘看向海石,像是要确认一般。海石点点头,「十有八、九吧。」 果然就听关三带着虔诚的语气:「海王他老人家说的就是东海王……」 龙三和龙五一下子就看了过来,五娘笑了笑:「那咱们该是拜一拜的。」 关三听了就更高兴了,「是该拜一拜,在海上讨饭吃的,哪里能不拜他老人家。」 五娘点头,应和了一声,神色却愈坚定起来了。这位老祖给金家留下无形资产的分量,重的叫人觉得几乎要承受不起。 渔阳镇外,有个不大的山,三五百米高的样子。上山的路湿漉漉的,但因为经常有人上下山,路倒是还算凑活。山脚下有竹子做的肩舆,有那年老体弱实在上不去的,少不得雇上肩舆由人给抬着上去。 龙三本来想给五娘雇一个,但龙五一把拉住了。王妃肯定会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作为后人,得了荫庇余泽,有什么理由不虔诚?虽然是路上遇到不少人,但自己这一行人走的算是快的。路上不耽搁,到了半山腰,基本就不见前面有什么人了。顺顺利利的登上了山,五娘也已经走的汗湿衣衫了。 到了山顶,看着眼前的海王庙,五娘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海王庙墙壁上雕刻的画,都是各式战舰的大致模样。她只觉得熟悉又陌生,站在门口,竟是久久不能抬步走进去。 「五爷。」海石在耳边提醒了一声,「该进去了。」 五娘这才恍惚,「哦!进去吧。」 从不大的门脸进去,是个照壁。照壁上雪白一片,并没有写什么字,或是画什么画,这就叫人觉得有些奇怪。就是小户人家的照壁,也都不是这个样子的。五娘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却没法问,她带着疑惑,绕过照壁,眼前就是一个不大院子。七八米之外,是个三间的正堂,那里就应该是供奉香火的地方。越过屋顶再往后看,能看到第二进院子里有青烟冒出来,想来后面是住人的。这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庙宇,确实是前后只有两进,但因为供奉的人用心,看起来却也雅致。 关三打头叫了一声,从后堂才跑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士来。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五娘根本就听不懂。海石在五娘耳边转述,她这才明白大致的意思。左不过是两人寒暄,小道士没想到这么早会有人来,而关三介绍今儿是来了贵客。 小道士对着五娘做了请的姿势,五娘这才抬脚进了大殿。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真人大小的雕像。这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身披金甲,透着一股子威严。 五娘直接就跪下,磕三个头然后起身,上前走一步,再跪下磕三个头然后再起身。从门口雕像跟前的蒲团一共六七米的距离,五娘走了九步,磕了二十七个头才到跟前。 小道士愕然的看向关三,虔诚的人有不少,但是像是这么虔诚的还从来没有见过。 关三也有些不自在,他朝龙三龙五等人看去,就见他们规整的跪在刚进门的位置,神情肃穆。 五娘却没精力管别人怎么看,她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的雕塑的一双脚上,这双脚上将靴子雕刻的惟妙惟肖,就连靴子上的花纹也雕刻的精致异常。可这花纹怎么看,那云纹里好似都藏着别的图案,将这图案单独来看,怎么看那都是字母加数字,可这东西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像是某种东西的密码或是验证码。 这位老祖可真是够恶趣味的。 五娘将这些东西记住,尽量叫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才转脸问小道士:「这雕像在这里多少年了?」得问清楚中途有没有更换或是翻新过。字母和数字,有没有可能在更换或是翻新的过程中有错漏的地方。 第61章 小道士朝五娘行了一礼,一开口说话却把五娘惊了一下,因为他说的一口地道的京腔。跟刚才跟关三说话的口音截然不同。就听小道士道:「这庙里的一砖一瓦,自从建成以后,就从来没有动过。」 五娘心里有了答案,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海石和春韭。春韭自小在府里长大,她说的一口京腔还说的过去,可是海石呢?为什么在海岛上那么长时间,她从来没有现交流障碍,如今再一思量,心里不由的暗暗惊心。金家从上到下,不管是哪里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京腔。这自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而地方口音如此浓重的地方,这海王庙里,一个小道士却能说的一口京腔,这个人的来历,已经差不多明了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有人守在这里。那么,这里真的只是一个庙宇吗?她的视线从那靴子上扫过,那些符号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五娘没打算总是依靠金家,因此知道了该知道的信息,就起身告辞了,并没有见这庙里其他道士的打算。 她却不知道,在她走后,这小道士急忙朝后院去。将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都禀报给了道长。这位道长还真有几分仙人之姿,虽没有白胡子飘飘,但整个人也是风姿卓然,他坐在树下,将棋盘里的棋子一一收起来,「你说那少年多大年纪?」 「十五六?十六七?」小道士有些拿不准,「反正看起来不大。」 道长手一顿,沉默了片刻才起身,沿着楼梯朝上走去。这房子不是楼阁,隐藏在房子与树之间的有个隐蔽的了望台,站在了望台上,可以将整座山从上到下看的清楚明白。他此刻站在了望台上,看向山路的方向。很容易,就锁定了五娘。这走路的姿势再怎么朗阔,也能看出这是个姑娘。他随即了然:「原来是小主子来了。」说完,才猛然想起小徒弟刚才说那少年问过雕像的事。难道小主子看出什么了?想到这里,他赶紧往下走。不大功夫,庙里就飞出一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海鸟,扑棱着翅膀,朝大海的方向飞去。 五娘当然感觉到了窥伺,虽然是很短暂的时间。再加上龙三龙五都是练家子,很容易就能察觉。她示意二人不要轻举妄动,果然,这视线一会儿就消失了。 这种种异样其他人也不好过问,从山上下来,走了一刻钟,这才到了渔阳镇。 不大的镇上,卖早饭的也就那么两三家。找了一家干净的,也不管人家卖的是什么就坐了进去。海石看了人家的翻滚的锅,用本地话说了一句什么,人家应了,五娘知道这大概就是点餐吧。 结果端上来是一碗圆滚滚的汤圆一样的东西,她真当这是汤圆,「吃这个?」也行吧。 海石就笑:「您尝尝,这是鱼丸。」 鱼丸? 五娘用勺子舀了一个,吹了吹才咬了一口,哪里是鱼丸吗?这跟她知道的鱼丸压根就不是一个东西。外面裹着糯米粉,里面包着调好味的鲜鱼肉。这其实就是一种汤圆嘛。非说是鱼丸。 她吃这个也还凑活,但龙三和龙五显然对这个不是太感冒,「总觉得吃不饱。」 五娘擦擦嘴,「那你们以后自己开火,雇人做饭。咱们在这里就分开吧。我跟海石春韭她们去福州。」 渔阳镇上真的没什么好的马匹, 连套车的马都算上,才算是凑足了三匹。五娘带着春韭和海石,跟龙三和龙五分开,问清楚了方向之后, 就朝福州而去。 之前跟云家远到过一次福州,只是那时候就是路过, 上了码头就走人, 只知道福州繁华, 但到底是怎么一种繁华, 却从来没有领教过。 三匹不利索的马, 走走停停的,到晚上的时候,还离福州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春韭看看天色,「不能再赶路了。找个地方投宿一宿吧。」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往哪里投宿? 海石拍了拍这马,「路咱们都打听好了,投宿的地方也问清楚了。可谁叫这马太不争气,根本就来不及赶到投宿的地方。」 五娘从马上下来,「野外住一宿倒是没事, 只是这海边的气候, 说不准。」再加上风大,是有点受罪。 春韭往前指了指,「要不再往前走一走,之前在村子里讨水喝的时候, 听当地人闲话,说是这个方向有寺庙有庵堂,咱们撞撞运气?」 只有这样了。 往前又走了三五里的样子,确实有一条小岔路,顺着这小路往里面一瞧,还别说,仿佛有灯笼的光线隐隐的透出来。 海石先皱眉,「这怎么看着,不像是庵堂,倒像是……」 「什么?」春韭接过话茬问道。 海石看了五娘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五娘却无所谓的一笑,「感觉像是义庄。」 义庄? 春韭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王妃……不是……五爷……别说的这么吓人。」 哪里就吓人了。 五娘不以为意,「先过去看看。」哪怕是义庄呢,好歹头顶有瓦片遮身,能避得过风雨就行。 天色太黑,不敢骑着马在小路上走,三人牵着马,海石走在最前面探路,春韭跟在最后断后,将五娘夹在中间。不过是几百米的距离就到了跟前。这大门不小,门口悬挂这两个白灯笼,不管是灯笼上还是门上的匾额上,什么也没有。 春韭松了一口气,「没写‘义庄’两个字。」 第62章 但这才更奇怪呢。 海石看了五娘一眼,「五爷,咱们还是在外面凑合一下吧。这地方怎么瞧着都叫人举得别扭。」 五娘心里也有些嘀咕,荒郊野外的出现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宅院,是古怪的很。他点点头,牵马准备转身,却不想门里突然有个声音道:「既然来了,怎么又走了呢?我们可是久等了。」 春韭就要拔出武器,五娘一个冷眼过去制止了,低声道:「别莽撞,见机行事。」见两人神色缓和下来了,她这才压着声音道:「久等了?难道装神弄鬼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来,看见眼前这三个人顿时就一愣,「让这位江湖朋友见笑了,咱们干的可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自然是要小心为上的。尤其是在这海边,可都是东海王的势力。不小心都不行啊。」 五娘心里一动,刚才还想着找个借口脱身,一听这话,她倒是不能走了。他们知道金家在这一带的势力,还要背着金家行事,那么这一伙子会是什么人呢?干的又是什么勾当?她笑了笑,将手里的缰绳扔到海石手里,朝这汉子拱手道:「这话道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原本也是应该的。」 这汉子哈哈一笑,「没想到朋友还是个爽快人。」他还了一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五娘撩开袍子,谦让了一番,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早有小厮过来帮着安置马匹,春韭和海石对视一眼,这才垂下眼睑跟在五娘的身后。 这院子倒是没什么稀罕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庄户院。刚才五娘之所以犹豫着不进来,就是因为这农家院完全是北方的四合院的样子。这跟南边的建筑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在海边,出现这样的宅子,更叫人觉得奇怪。 如今一进院子看的更清楚,正对着的是三间正房,两边是东西厢房。 正房里亮着灯,而厢房里却又浅淡的呼吸声,显然,这暗处还真藏着人呢。 五娘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一样,进了开着的正房的门。 原本就知道这五短汉子不是什么主事的人,主事的人一定在大堂里等着。只是没想到这个主事的人明显是个不利于行的人。他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木头做的轮椅。五娘看了印引自己进来的汉子一眼,这汉子神色一下子就端正起来了,「大哥,买主到了。」 这话一说完,轮椅才动了。他艰难的转过来,「有失远迎,失礼了。」 五娘看向这个哪怕坐在轮椅上也显得身材修长的白面男人,她不大能估计出他的年龄,三十岁上下?有些拿不准。不过这在她眼里还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重点,重点是他们嘴里说的买主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背着金家做什么交易? 「哪里哪里……」五娘洒然一笑,「能等在这里,就已经说明您的诚意了。」 这人才伸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朋友请坐。」然后瞥了一眼那个矮汉子,「上茶。」 五娘顺势坐下,等茶上来就端起来宽了宽,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就听这人又道:「听阁下的口音,是京城人士?」 「呵呵……」五娘一笑,「您该问我是不是金家的人才对。据我所知,金家的人不管出身哪里,都说的一口低调的京腔。」她如何听不出这人试探的意思,在这里说的一口地道的京城话,应该是很惹眼的。 这人丝毫没有被人捅破用心的尴尬,「让阁下见笑了,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啊。」 五娘含笑点头,却不再接话。 这人看了海石和春韭一眼,这才道:「规矩,您应该是懂的。」 五娘朝这两丫头摆手,「出去等着。」 「五爷……」春韭叫了一声,却被海石拉住了,海石拱手道:「五爷,小心有诈。」 「去吧。」五娘给了春韭一个冷眼,警告她稍安勿躁。 春韭不敢违逆,跟着海石一起退了出去。 「看来贵主人对阁下很看重啊。」这人一笑,就伸手递了一个匣子过去,「你们主人要的东西,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虽然贵主人不肯说着东西是什么,但咱们也不是傻子。东海王费心的藏起来的东西,肯定不会一般。咱们之前可不知道贵主人要我们查的是这么要命的事,恐怕咱们之间的合约也该重新谈谈了。」 五娘的手按在匣子上,对方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垂下眼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来这里面的事情比自己想想的要复杂。老祖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人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还在想尽办法找寻。而眼前这个人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老祖藏的东西的,又怎么确定找到的就是对的。这一串串的疑团一股脑的涌入五娘的脑海,她控制着自己不能叫人看出丝毫的失态。于是冷笑一声,「阁下这么做,恐怕不合规矩。」 这人一笑:「贵主人说话藏头露尾,咱们做生意可是有协议在先的,必须不能有任何的隐瞒,要不是我们查的仔细,还真很难知道贵主人要动的事东海王……」 五娘抬手示意他闭嘴,「隔墙有耳,有些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可。您说呢。」 「呵呵……」这人拿着匣子的手一松,「阁下知道这个道理就好。」 就是说要叫他保守这个秘密,至少得给封口费。 第63章 有这个做威胁,这匣子给的自然是利索。 五娘的手指敲打在匣子上,这个封口费给多少都无所谓,反正过了今天,她也没打算兑现。但是若没有一番讨价还价,只怕对方会怀疑自己的身份。她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好半天才道:「开价吧。」 这人嘴角向上一翘:「见一面分一半,五五分成怎么样?」 五娘将匣子往桌上一拍,「不用,都给你吧。那东西就放在那里,阁下要是有本事拿早就拿了。何故跟我们讨价还价?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干看着动不了罢了……」 这话说的含含糊糊,怎么理解都行。 这人面色连着数变,猛地展颜一笑,「做生意嘛,天上要价地上还钱,我出了价,这不是请阁下还价吗?」 只要不是具体的数字,那就好说了。分成嘛,这个容易,她斩钉截铁的道:「半成!」 「不行!」这人脸上的笑意一收,「打发叫花子呢,我们不缺这点……」 「那觉得几成合适?」五娘又将匣子拿过来把玩,「不要再提五五分成的话了。要不然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这人犹豫半天,「三成。」 「一成。」五娘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两成不能再低了。」这人急忙拉住五娘的袖子道。 五娘将袖子拽回来,「一成半,成交。」 「呵!」这人有几分恼意,「好!一成半。希望贵主人不会食言。」 「要真敢食言,你只管去找金家递消息就是了。」五娘失笑,「拿着这么大的把柄,还怕我们反悔?」 那倒也是! 一成半的分成倒也说不上来是多是少,毕竟那都只是遥远的传说, 真真假假的, 说也说不清楚。再说了,匣子拿到手里也老实有一段时间了, 但是什么名堂都没琢磨出来。这匣子也是见了鬼了,刀看不破,斧头劈不烂,不怕水浸, 不怕火烧,不管怎么折腾, 愣是打不开。里面放的是什么,他到现在也不清楚。所以说一成半就一成半,在这事上他还没那么坚持。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个来接货的人的态度。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后生到底是不是接货的人,总得试探试探。别看东西是给对方了, 但就凭他带过来的两个毛小子,想顺利的从这院子里出去, 没有自己的允许,那基本就是做梦。因此他大胆的撒手, 想看看对方付的反应。 迄今为止,还就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就见这嫩小子的手指在匣子上摩挲着,好似是摸到了什么, 表情微微顿了顿。光线不亮堂, 他猜测对方应该是摸到刀痕斧痕了。 五娘还真不是摸到那些痕迹了, 这匣子上像是浮雕一样, 浅浅的凹槽像是一副什么画,可要说是什么画,肯定早就被人看出名堂了。她这会子倒是摸出点意思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串字母。而这些字母都是夸张的手写体,又用了刻印的法子,呈现出来的跟印章一样,其实全都是反着的。别说是这些人打不开,就是自己一时半会的,也别想轻易打开。 这位老祖宗,还真是……有些调皮呢。 像是跟后人捉迷藏一样。 心里闪过这样的想法,手底下难免就一顿,就赶紧收敛了情绪,似笑非笑的巧了那人一眼,「……诸位没少费心思。」好似发现的真是那些痕迹一样。 这人也不见尴尬,只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见笑!见笑了!」 五娘轻笑一声,不在这事上纠缠,只一手拿着这匣子,一手扶着边上的桌子,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架势。 对方一见她这样的姿态,忙道:「阁下这是准备走吗?」 「难道你要留我们到天亮?」五娘将匣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好似是无聊的随意摆弄,其实是想听听里面的声音。可惜这老祖宗做的太精密,她是半点也没听出来。这次的事情来的太突然,也太偶然。对他们说的这些事,压根就没听过。从进来开始,每一句话都答的分外的谨慎,就怕不知道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所以现在最紧要的,反而是尽快从这里离开。假的终归是假的。万一那真的接货人出现了怎么办?要是不走,真被堵在里面,这才真是要了命了。 对方看不透五娘的心思,但不妨碍他紧盯属于他的利益,「一成半的利益,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这还真是有点为难人了。这立字为据倒是没什么,可这署名之类的怎么办?该署谁的名讳,这里面总得隐晦的点名自己是哪一方的人吧,要不然要字据何用?可是自己哪里知道自己撞上的是谁,而他们又把自己当成了谁。 「这字据……」五娘不能拒绝,「倒是可以写。只是你写吧,我来摁手印也是一样的。」将主动权交了出去。 对方眼神闪了闪。「阁下倒是很谨慎。」 「你也说了,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五娘轻笑一声,「不谨慎点行吗?」 「以贵主人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对方摇摇头,推着轮椅去一边的桌上,那里放着笔墨纸砚。 贵主人的身份?什么身份?听起来身份不低的样子。心里好奇,但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问出来的。 五娘心里转着圈,嘴上却应和道:「主人的事,还请您莫要挂在嘴上。」 不是很乐提的样子。 第64章 这人拿着笔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拿着字据该怎么写?」 「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五娘脸上露出几分纯良的笑意来,「要是阁下相信主人,又何须这张字据?我之前就说过,要是我们赖账,尽管把我们的消息漏给金家去。金家盘踞东海,轻易得罪不起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鬼鬼祟祟的行事了。「你们怕,难道主人就不忌讳。再说了,咱们一起干的事……」相互之间捏着对方的把柄,哪里还有比这更牢靠的关系?她指了指对方,然后再指了指她自己,「东海王说过,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咱们的利益可是一致的。你怕什么?」 这人深深的看了五娘一眼,这才垂下眼睑,「阁下说的在理!那么……」他朝外指了指,「阁下轻便……」 就这么放自己出门? 五娘心里嘀咕,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要是对方纠缠,她反倒能安心。如今这样,肯定是自己什么地方叫对方怀疑了。 但假的就是假的,只要对方不傻,就很容易能听出不妥当来。自己嘴里出去的话,可没有一句是实在的。听着是那么回事,可全都避重就轻了。这怎么会不惹人怀疑。 可是怀疑就怀疑了,如今且管不了这些。只要从院子里出去,自己脱险的机会才会更大些。要不然被真正取货的人堵在这院子里,才真的是要坏事的。 到时候两方夹击,自己只带着两个丫头,就是长上一双翅膀,那也是轻易不得脱身的。 于是她干脆利索的站起来,「那就告辞了。」 这人眯着眼笑:「请便!」 五娘浑身戒备着从堂屋里走了出来,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身材五短的汉子。他见了五娘出来,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朝大门的方向指了指。 五娘朝大门看去,隐约能看到春韭和海石站在大门边上的马厩旁。她没有回头去看堂屋里的人,也没再关注这五短身材的汉子,明知道厢房藏着人,她都没时间去关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出去,从这里出去,至少比现在安全。 大踏步的穿过院子,春韭和海石就迎了出来,什么都没问,跟着五娘就往大门外走。 五娘的脚抬起,就要跨出大门了。突听的身后传来轮子摩擦地方的声音,紧跟着,院子里越发的明亮起来,就听有人道:「哪个道上的朋友,真就打算这么走了吗?」 五娘朝后看了一眼,五短汉子推着轮椅男,身后跟着数十个穿着黑衣举着火把的汉子,她脚上半点不停顿,低声对春韭和海石道:「快走!」 三人猛的发力,直接从门里窜了出去。 五短汉子急道:「怎么办?就叫他们这么跑了?咱们的东西还在他们手上呢。」 「别担心。」这轮椅男脸上露出几分奇怪的笑意来,「她们的来处我知道。这些可热闹了。」 「来处?」五短汉子皱眉,「什么来处?」 「憨子!」轮椅男骂了一声,「这三个是女子,你看不出来?」 「女人?」五短汉子一拍脑门,「哎呦!我就说嘛,怎么个个都跟弱鸡仔似得。原来是女人!」 这个蠢蛋! 这人不得不提醒道:「可别大意!这些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不是一般的女人?」五短汉子露出几分恍然之色,「您是说她们是修罗的人。」 这福州这一片,江湖上走动的,除了修罗的人,他想不出还有谁。恰好,修罗手底下全都是女人。前两年修罗大闹皇宫,虽然并通缉,但如今在福州也一片情形又不同往日,谁不知道修罗是戚家的人。如今戚家反了,这一片成了戚家的天下,修罗的人就有了更官方的身份,等闲一般人是不敢招惹的。 如今看修罗的样子,该是盯上了这事。这倒也有趣呢。 「那咱们就不管了?」五短汉子急道:「那等……来取货,咱们拿什么给?」 「谁说不管了。」轮椅男朝外指了指,「你现在去追吧。」 可这说话的功夫只怕对方跑远了。 「放心!」轮椅男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解释道:「你不是说三人是三匹劣马吗?这黑灯瞎火的,跑不远。」 五短汉子应了一声正要走,这才猛的反应过来,「……您早就看出这三人有问题了?」 轮椅男神色莫测的一笑,却不答话。 那你干嘛把东西给她还故意放人走了。如今又着急忙慌的去追,简直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轮椅男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在腹诽什么,只瞪眼道:「再不追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汉子也才顾不得要答案,招呼人立马追了出去。 五娘骑在马上,摸出匕首狠狠的戳进马屁股里,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疯了一样朝前狂奔。 还是和春韭学着五娘,也给座下的马来了一下,转眼也就追了上来。 「五爷!现在该怎么办?」春韭大声道:「马受伤了,跑不了多远……」 这个五娘当然知道,「跟紧我,我有办法……」 受伤的马跑出二里路, 前面的路就是猛地一个转弯。 「跳下来!」在马儿转弯的一瞬间, 五娘从马上跃了下来,同时对着身后的海石和春韭喊了一声。 第65章 这两人控着马,只在马身转弯身子不由的有些歪斜的时候往下跳,距离地面近,能保证她们最大程度的不受伤。 三人从马上下来, 顺势一个翻滚, 落入草丛之中。 马儿虽说伤了还跑了一段路,但如今身上一轻, 反而比刚才跑的更快。 海石迅速从地上弹跳起来, 问一边只能看见黑影的五娘, 「五爷,还好吗?」 还好!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 没有受伤的地方。只脖子上有点疼, 估摸是被路边的藤蔓枝叶给挂伤了。 她抬手摸了摸, 只是破了皮,没有大碍。 于是起来, 拍了拍身上可能存在的土。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见, 伸手一拍,身上的衣服有些湿了,想起那场大雨,就知道身上现在肯定不怎么好看, 沾满了泥吧。 那边海石已经拉了春韭起来, 五娘忙问一句, 「怎么样?谁伤了?别瞒着,你们告诉我,我好安排下面该怎么办。」 春韭带着几分歉意,「姑娘,没有大碍。就是手上划了一道口子。」 「没事。」海石从身上掏出帕子给春韭包了,「没有大碍!」 春韭又原地跳了跳叫五娘看,手上的伤问题不大,伤的不是脚就能跑。 可这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清楚路。路边倒是林子,可南边温暖,林子里蛇虫鼠蚁,凶险一点也少。后有追兵,前无去路。连个逃命的交通工具都没有。 怎么把? 五娘一咬牙,「进林子!往回走!」 二里地的林子,又是在路边,只要不深入,就没有什么大的危险。追兵马上就来,人家人多马快,追上来几乎是肯定的。哪个方向走都并不安全。 唯一能赌的就是,他们不会检查他们走过的路。 往后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五娘给两人打气,「再说了,他们那里有快马。」 根本就不用解释。海石和春韭从小受的教训就是听命。别说前面不是死路,即便是死路她们也会义无反顾。 主仆三人小心的进入林子,进去前还专门将跌落下来压到草丛枝蔓的地方做了还原和伪装。这些做起来如同吃家常便饭一样熟练和简单。可见在海岛上的训练还是扎实的,更是有用的。 一路悄悄的往里走,海石趴在地上听,马蹄声非常清晰。只有二里路,快马眨眼就到。 五娘拍了拍树,往上一指。 两人会意,这是要爬树。 就见五娘猛地一跳,然后双脚离开地面。把双脚伸向两人,「帮我把鞋脱了。」 海石马上明白,脚上都是泥,这一上树,泥可不得蹭的满树都是。只要打着灯笼一照,就能发现端倪。她快手快脚的帮五娘脱了鞋递过去。 脱了鞋,五娘双腿扣住树身,腾出一只手了接了鞋塞怀里。就往上窜去。 还是和春韭根本就不用五娘管,春韭先上去,海石帮她脱鞋。然后海石处理好地面的痕迹之后才自己上树,她的攀岩爬树,是在海岛上长期生活锻炼出来的。爬上去自己就能给自己将鞋子脱了。 十多米高的树,三人上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大晚上的五娘也看不清楚这是什么树,就知道长着极为宽大的叶子,枝叶极为繁茂。人上去只能勉强缩在最低处的枝干缝隙里,再想往上爬,怕是不能了。 三人上去,惊飞了鸟雀。不过好在前后两拨人马距离不远,惊飞鸟雀一点也不显眼。 刚上去隐蔽好了,马蹄声就近了。林雨桐隐隐约约能听见夹在在马蹄声中的交谈声,「……只有这一条路,往前追肯定能追上……」 「你们闻闻,是不是有血腥味?」 「咱们的人根本就没有伤人,哪里来的血腥味?」 「不好!快追……她们伤了马……」 眼看着到了跟前,然后一大串人马快速从眼前闪过去。五娘数了一下,整整十七匹快马。 海石低声问:「五娘,还好吗?」爬树主子也不擅长。撑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确实难受! 「再等等。」五娘低声道。 等? 等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不远处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三人凝神静听,并没有听到动物发出的叫声,那这就不是野物,而是人。 近前了,五娘连呼吸都屏息起来。往下看去,草丛晃动处出来五个人来。他们并排而行,每棵树似乎都要怕打一下。 等五人到了树下,依次在三人所在的树上拍了拍,似乎在摸什么,又低头检查了脚底下,盘亘了一小会,继续往前走。 原来追赶的人也是一明一暗。 等着五人走远了,五娘招呼海石和春韭下树。要往下滑的时候怀里的匣子垫的人难受。她这才想起这么个要紧的东西来。从衣摆下面撕了布条,然后将匣子绑在树上的隐蔽之处,这才从树上下来。 海石和春韭已经在下面了,正在穿鞋。 五娘将脚上的湿哒哒的袜子脱了,又将脚擦了一遍,这才将鞋套上。又往林子深处指了指,这才带头往里面去。海石和春韭在后面,边走边谨慎的清理痕迹。 往深不用太深,只走二三十米的距离,就是一道溪流,许是因为之前大雨的缘故,这溪流水量充沛的很。因为这一段地势相对比较平坦,所以水流并不算急。之前听不到水流声估计是这个缘故。刚才在树上,看见这边在暗夜里如同一条银链子,就知道这里有水。 第66章 金家的人在有水的地方就困不住她们。 到了地方,几乎一盏茶的功夫,海石和春韭一个割藤蔓,一个编织,很快就织出了密密匝匝的像是船板的东西来。 「行吗?」五娘对这东西还是不怎么信任。 海石不以为意,「放心,密实的很,距离近的海岛,用这东西都能撑过去。」二里地的溪流,算的了什么。「用了您就知道了,一点也不必竹排差。」 于是三人又脱了鞋,将裤子玩起来,上了这藤蔓编制的‘船板’。 脚腕以下,难免见水,但却没有继续往下沉。 三人用手做桨,速度快的很。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能看见隔着林子的‘义庄’的灯火了。 「靠岸。」五娘喊了一声。坐的这个玩意吧,能用是能用,但毕竟编织的着急。又是抹黑又是赶时间的,不大还得支撑起三个人,走不远的。还是得回这‘义庄’猫着。她就不信这伙子人能一直待在这里。 也许是派出去的人多了,现在的守卫并不怎么森严。 绕到后墙,看见一东西从墙根底下窜了过去,吓了一跳。赶紧躲了,却等了半天没见动静。然后就听到墙里面有人说话,「……他娘的,是野狸子……难怪老黄说是丢肉……」 又等了片刻,不见墙里面的声音之后,春韭小心的上前,从墙根底下的草丛里扒拉出一狗洞出来。那狸子进进出出,走的是这条道。 男人见了狗洞是不会多想的,以他们的身形,是没有钻进去的可能性的。但是女人和孩子却不同。他们觉得荒郊野外不会有这两类人,即便出现了,犹豫惯性思维也不把这小小的漏洞当漏洞。这就是三人的运气了。 春韭看五娘,征求她的意见,走这里行不行! 当然行!太行了。 钻进去悄无声息。避开巡逻的人,迅速就靠近了之前跟轮椅男说话的大厅。从窗户往里看,空无一人。 既来之则安之,想到这伙人暗地里盯着金家,可她却丝毫不知道对方的来历。还有,跟他们交易的人是谁。既然来了,不查一查还真有些可惜。 这么想着,五娘就朝里指了指,三人依次从窗户进去,还没找到落脚点,外面就隐约传来脚步声,这可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况且这脚步声里还夹杂着轮子划在地面上的声音。 要进来了。 五娘朝上一指,又朝窗外一指。 三人的默契度高,几乎是同时动作。五娘和海石扒着大厅的门朝上一翻,直接上了房梁。而春韭则从窗户翻出去,没有落地,上了房顶。 刚隐蔽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轮椅男的声音传了过来,「……已经派人去追了,要是追回来了,人和东西都交给您。但要是追不回来,也真是无能为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声音带着几分尖厉和刺耳。 「这就不知道了。」轮椅男呵呵两声,在对方要质问的时候,才又道:「不过唯一知道的是,对方是女人,伸手还都不错……」 女人!伸手不错。 那个尖厉的声音好似更尖厉了起来,「罗刹!」 五娘听的出来对方的惊讶,趁着双方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的时候,五娘的头稍微偏了偏,朝下面看去。那个站在轮椅男对面的人,就该是嗓子尖厉的说话之人。 这个人除了白面无须,长的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可五娘就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面白无须, 嗓音尖利。 五娘能想到的只有一类人, 那就是宫里的太监。 太监? 如今谁身边用太监? 辽王自己都是用太监的。自家是辽王妃,府里这样的太监见多了。 还有谁用? 天元帝还是宋承乾? 这究竟是天元帝的人还是宋承乾的人, 这会子五娘还分辨不清楚。 来不及多想,大厅里就剩下轮椅男和声音耳熟疑似见过或是听过的太监了。 这太监似乎对轮椅男颇为不满, 「在西南这地界, 原以为你们是有两把刷子的,却没想到连罗刹那个女人也斗不过,我真觉得跟你们做交易,真是又犯得一次蠢。早知道这样, 当初就该直接找罗刹……」 轮椅男只轻笑:「你能一口叫出罗刹的名字, 可见你们是打过交道的。至少彼此知道对方都是什么货色。至于说找罗刹……哈哈……我们要钱不要物……罗刹却是要东西不要钱……你想要东西却想着跟罗刹交易,看来你不是犯蠢!你是真蠢!」 五娘暗道:这个太监跟罗刹打过交道?这交道只怕并不是什么叫人愉快的交道。要不然他不会脱口说出罗刹的时候,尖利的声音了带着几分了然和愤怒。 下面的两人话说的并不愉快,还是轮椅男见成功的把对方对堵回去了, 作为主人, 放低了姿态, 问了一声:「喝杯热茶如何?」 太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 轮椅男伸手拉了拉墙上的绳索, 然后‘咦’了一声。 五娘心道:坏了! 这绳索该是连着门外的铃铛的,这边一拉, 那边就响。而响几下,代表的意思截然不同。 而自己和海石如今就在房梁上, 肯定是两人或者两人中的一个压住了绳索, 导致对方拉不动, 门外的铃铛不响。 第67章 轮椅男朝上看了看,微微挑眉,然后轻笑一声。 这太监‘嗯’了一声,「怎么?」他怕有变故。 「无事!」轮椅男说着,就转着轮子到了门口,开了门门口的属下就抬头看了一眼门额上的铃铛,确定没响就问:「您怎么出来了?要什么您叫我啊。」 轮椅男头微微上扬,眼角的余光看向房梁上,却道:「上两杯茶来。我记得有京城千香阁的龙井,就沏那个吧。」 好似出去只是为了告诉外面的人沏什么茶似的。 太监松了一口气,「何必这么麻烦,什么茶都行。」 轮椅男操控着轮椅调转过来,「怎么能一样呢?只怕兄台也有些日子没喝千香阁的茶了。」 五娘眼睛微微一眯,可以肯定,对方这是有意在给自己指点对方的身份。 有日子没喝京城一个茶馆的茶? 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以前常喝。 为什么以前能常常喝到呢? 对方原来是在京城的。 那为什么后来又喝不到了呢? 他肯定是离开京城了。 在京城的,又离开京城很长的日子,偏偏还是太监。 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他肯定是宋承乾的人了。 跟着宋承乾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可不就是很长时间没光顾那经常去的茶馆了吗? 可这轮椅男没有意识到,他想暴露对方,却也在无意中暴露了自己。他是怎么对这个太监知道的这么具体详细的,连对方常去哪个茶馆都知道。 他要么就是紧盯着京城的动向,要么本身就出自京城。 如今为什么在西南,而手里还能握着东海王的东西,这股子势力只怕隐藏的更深。 只是他们是来自哪一方的,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这个五娘就猜不透了。 过后,肯定得细细的查一番的。 还有对方明知道有外人在,却要把太监的老底子给露出来,他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想到自己三个人去而复返这不难,那么他既然知道自己等人是‘罗刹的人’,为什么还要揭对方的底子? 想挑起罗刹对这太监的关注,或者说对宋承乾的关注。 罗刹是戚家人,另一方是太子宋承乾的人。 他要挑起两方的矛盾,又想干什么呢? 只要是人,做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循的。或者说应该都是有目的的。 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茶上来了,一人一盏清茶,五娘能听见他们宽茶的声音。 「你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太监的心思不在茶上,喝了两口,有些烦躁的放下茶盏,发出刺耳的声响之后,他急切的又催促了一声。 回来? 「回来也没用了?」轮椅男同样放下茶盏,扬声道,「朋友,下来喝杯茶如何?」 五娘咬牙,这家伙的心思还真是诡诈,前一刻还以为对方是在利用自己,所以暂时不会说出什么来。没想到后一刻马上就改了主意。 她暂时没动,轻轻的对海石摇摇头,不叫她动。 这太监惊跳起来,「谁?屋里还有谁?」 轮椅男没回答,只看着房梁:「朋友,现身吧。咱们好好聊聊。要不然,你这次可没这么好的运道走脱了。」 五娘再次警告的看了海石一眼,才从房梁上下来,「阁下倒是好眼力。」 「是你!」轮椅男还没说话,太监却惊讶的几乎是脱口而出。 五娘看过去,就看到一双惊疑不定的眸子,「认识我啊?」 怎么会不认识? 云家的五姑娘,如今的辽王妃。 更重要的是,她是金家的大小姐! 太监坐下,扭脸看一遍的轮椅男:「呵呵!你可不地道,屋里藏着这么一个人,却说东西是被罗刹拿走了!看来你的信誉也不过如此!卑鄙!」 轮椅男皱眉,这跟他预想的可不一样。 这两人看来都知道彼此的来历,可自己真的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要真知道,就不会出现眼前这偏差了。 到底是哪里错了? 对谁的认知有了偏差? 他把视线对准了五娘:「你不是罗刹的人?那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五娘掸了掸袖子上沾染上的灰尘,撩起袍子坐在了主位之上:「你动了我家的东西,不会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吧?」 「你家的东西?」轮椅男面色一变,「金家?你是金家……」 「没错!」五娘洒然一笑,「在这西南沿海,还有什么事是金家不知道的。有什么地方是金家不能去的!明知道金家的东西动不得,明知道在这地方金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你偏要以身试法……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谁给你的自信?」 这从容不迫的劲,还有这笃定的语气,叫轮椅男不由自主的划着椅子朝后退了一步。 「敢问是金家哪位?」轮椅男盯着五娘的脸,「金家的主子,据说只有三位……」 「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五娘抬起眸子,眼里满是冷光。 第68章 被这冷幽幽的眸子看着,叫人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辽王妃!」 「怎么?很意外?」五娘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似乎是对他们这种蚂蚁想吃大象的行为的不屑。 「云五娘!」轮椅男又报了一层身份。 「我这么有名吗?」她轻笑一声,「虽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谁叫我真的也姓云呢。你说的该是我的。」说着,她朝那太监展颜一笑,「刚才你一说话,我就觉得耳熟,说这是在哪里听过呢?如今你叫破我的身份,见过我,那我还真想起你了。还别说,我还真见过你。」 「不可能!」太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了这三个字。 「怎么不可能?」五娘一笑,「罗刹偷袭皇宫,威胁女眷的那一天。在废弃的前东宫,是你跟当时的东宫总管在说话吧。」 ——您来了? ——嗯!进展如何? ——没有成!看来他手里确实没有。 ——可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那倒是没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唯一的收货及时以为姓周的姑娘。这姑娘跟云家个成家都有些关系,应该知道一些隐秘。 ——人呢? ——被罗刹那个女人带走了。 ——废物!……执行第二套计划! ——是! 五娘几乎是用惟妙惟肖的声调,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给复述了出来,「那个被骂为蠢货的人就是你。而骂你的人,是宋承乾身边的总管太监。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记忆力,当时的云五娘还是梳着双丫髻头上戴着金铃铛的孩子。 五娘就笑:「早说过了,只有金家不想知道的,没有金家不能知道的。在京城尚且如此,在我们的大本营,还能出了纰漏?你也太容易轻信人了。」 这太监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王妃娘娘想如何。说起来,我家主子跟娘娘,不管从哪边论,都不算是外人。」 呵呵!这个亲攀的! 五娘还没说话,轮椅男就笑了,「你还真信她说的话。这人也许真是辽王妃,真是金家的大小姐。可再怎么舌灿莲花,都没法说明,这点事,为什么要她一个大小姐亲自出面,亲力亲为。说到底,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虚张声势!」 太监面色一变,惊疑不定的看向五娘。 五娘的手心里出了冷汗,此时就听外面一声笑:「谁说我们大小姐是虚张声势的!」 「谁?」轮椅男和这太监几乎是同时朝外问了一声, 都戒备了起来。 而这外面的人到底是谁,这也是五娘想知道的。 门从外面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一身黑衣, 脸也黑不溜秋的少年人。 他进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来, 「大小姐,属下来晚了。」 五娘有几分了然,这不就是海王庙里那个小道士吗?只不过是易容了,涂得漆黑,瞧着跟那个文弱的小道士仿若两人。 海王庙不单纯是个庙宇, 这在早上去上香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 没想到他们倒是能耐,一路只怕是跟着自己呢。 她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意外之色, 「起来吧。」她问的特别直接,「外面怎么样了?」 小道士呲牙一笑,「送他们去了该去的地方。」 是被杀了?还是被逮住了? 轮椅男朝外看去,黑漆漆的,从洞开的大厅门一直能看到义庄的门口, 那白灯笼在夜色里尤其的显眼。 他的喉结不停的滚动,显得格外的紧张。 从刚才自己开门叫人倒茶,到现在也才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 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 这么多人, 怎么就无声无息被解决了的? 他的牙齿打颤, 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到底是金家……果然是名不虚传。」 五娘轻笑:「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轮椅男呵呵就笑:「既然金家知道我干了什么,那么我是什么来历,应该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小道士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轻点了两下。 这是金家独有的暗号,代表的意思是他们并不知道。事实上要不是暗地里保护大小姐,他们还真不知道有人暗搓搓的在打金家的主意。所以此人的来历,真不知道。 那些帮手,为了保险起见,压根就没留活口。 五娘心里了然,却轻笑:「我查的也仅仅是我查的,查出来的东西跟真实的东西,永远都是存在差距的。我只想听你说!当然了,你也可以不开口,不过我相信我这位表哥身边的人,一定会说的。」 说着就看向太监,既然要攀亲,我就让你攀亲,她的语气堪称和缓:「是吧?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内相大人。」 这太监并不觉得这话带着善意,反正是听在耳朵里,叫人觉得毛骨悚人。 云家的女人向来厉害。 这可不是一个人说的,大家可都这么说。 何况,他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些,这位在辽东,那是披甲站在城墙上,指挥过千军万马的。 她看着笑的和善,可也是杀人的修罗啊。 没有人不怕死,哪怕是习惯了黑暗里行事,那也是怕死的。况且,只有活着,才能把南边的情报给主子传回去。自己的价值绝对不是在这里装硬汉而枉送了性命。 第69章 「表姑娘……」他的称呼马上就变了,「事实上主子对三姑娘心里一直有亏欠的。之前还跟三姑娘见过一面……往事已矣……」 「是!」五娘一副认同的样子,「皇上一片慈父之心,为太子筹谋之局堪称精彩。我是辽王妃,不管从哪边论,你的确算不上是外人。」 这太监又何尝不知道,对方一句一句好话,就是为了叫自己放下戒备,把知道的都撂了。可这也只是场面上,叫自己的面子上好看一些。 哪怕人家心里不以为然的很,但能配合着自己把这撕破的脸面往一块凑,他心里多少还是能松一些的。 「这个人……」太监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这个人……这个人他是……」 话没说完,外面猛的传来一声响动,几个人都朝外看去,然后有东西朝大厅中飞了过来,小道士挡在五娘身前,却见猛的一声响,然后大厅里就是刺鼻呛人的味道,到处是烟雾。 等烟雾散了,就见那太监七窍流血倒在地上,而轮椅男,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屋里除了自己和小道士,再没有人了。 五娘悚然而惊,这出手的人是谁?跟金家倒底是什么关系? 能在这种环境下救走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还能悄无声息的杀了那太监,那么其实真想要杀自己,是不是说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为什么没动手呢? 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关系,最是叫人琢磨不透。 这太监死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要再想查证,只能从宫里或是从太子宋承乾那里查了。 小道士跪下:「小主子,属下办事不利……」 「起来,你来的很及时。」五娘没为难他,「这里不是久待之地,先去海王庙。」 海王庙不远,不光上山不再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去的。从小道进去,进了一处窄窄的山坳之内,转了不知道几个来回,进了一处上洞。山洞里放着木制的箱子,箱子四周用铁锁链捆着,铁锁链在空中悬着,通向高处。 海石和春韭挡住要上去的五娘,这小道士只见了一面,万一有诈呢。 五娘扒拉开两人,她们并不知道她在海王庙发现了什么,「上去吧。」藏在背后的人更危险。 四个人进了巷子,小道士拽着铁锁链晃悠,然后木箱子一晃,就悠悠的升起来了。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基本是没有什么防护的,就往百米高的地方这么往上走。这跟高空作业一样,却比高空作业更危险。 五娘就问:「这里多久启用一起?」 小道士认真的道:「小主子莫怕,这机关天天都有人检修。就怕万一用到的时候不能用。是万万不会出差错的。」 事实上却是是没出差错。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箱子落在一处平台上。 平台的四周都是火把,把这一片照的灯火通明。 一老道士对着五娘行礼:「小主子,里面请。」 远远看去,确实是海王庙的轮廓。 五娘能听到海石和春韭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到了地方,梳洗换衣,出来之后,五娘才坐下,开口就问:「那个匣子,是不是你们已经取了。」 第二次返回义庄,她把匣子放在树上了。如果小道士一直偷偷跟着的话,匣子应该不在原地方了。 老道士点点头,恭敬的递过来,「属下命人取回来了。」 五娘接过来看了一眼,确定是原来的东西,就顺手放在一边的案几上,指了凳子叫老道士坐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海王庙?你又是金家的……」 老道士摇摇头:「对不住小主子,这些没有家主的命令,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五娘挑眉:这么神秘? 「是老祖的遗训?」她这么问。 老道士低垂着眼睛,不言不发。 五娘心里就明白了,要不是自己遇到危险,他们压根就没想过现身。 这海王庙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什么也问不出来,也就没法问了。五娘起身,「我休息一晚,明早就走。」 老道士没有多问,不问五娘来这里干什么,又将去哪里,什么都没问,只安排了食宿,剩下的全然不管。 甚至早上起来,林雨桐要走了,都是小道士相送的。照样从山顶做木箱子垂直下去,出了山洞,外面拴着三匹马,是难得的良驹。 从山里转出来,海石就问:「五爷,咱们走哪条路?」 走大路的话,怕是会碰见轮椅男的同伙。 五娘倒是不担心那个,催马都上了官道了,她猛地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跟我来。」 去哪? 两人不敢大意,紧跟其后。 却发现自家主子拐进了通往义庄的那条道上。 春韭面色一变:「主子,那里危险……」 五娘抡起马鞭,恨不能拍自己的脑袋,一个轮椅男,想离开是何等艰难。就是再高明的本事,带着这么一个人也走不脱的。 可惜的是,这耽搁了半晚上,就是不知道对方走脱没有。 可哪怕是走脱了,她也想看看这机关是什么样的。 第70章 说不定能发现什么也不一定。 可谁知到了义庄门口,就看到老道士站的笔挺站在那里。 五娘皱眉,往里看了一眼:「为什么要阻挡我进去?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老道士撩起袍子直直的跪下,「这里的事情,交给属下就好。请小主子速速启程,办自己该办的事。」说着,就拿出一块腰牌来,「请赎属下无理。」 这种腰牌五娘听自家娘说过,属于金家的五个老管家所有。 管家只对家主负责,就连双九叔都无法对他们发号施令。 如此一个人,五娘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如果我非要进去呢?」五娘坐在马上,手里拎着马鞭,指着义庄的大门。 这老道士从怀里掏出匕首,海石和春韭惊呼一声:「大胆!」 五娘朝两人摆手,她并没有从老道士的身上感觉到丝毫的杀气,因此,并不担心。 转脸,却见老道士捧着匕首聚过头顶:「那就请您赐死老奴……」 五娘嘿笑一声, 收回了鞭子,从马上跃了下去, 然后亲手将老道士,也就是家里的老管家给扶起来:「您啊,这是再胁迫我。」 老道士看着五娘:「金家的事, 金家自己料理!老奴不敢胁迫小主子。」 「金家的事,是该金家自己料理。」五娘也说,「可我不是金家的人吗?您一声一个小主子……这嘴上脚上和心里想的可差的太远了。不瞒您说,您这个态度, 都叫我心里泛起了含糊。我算是金家的人吗?」 「当年。」老道士看着五娘, 眼里露出几乎是隐藏不住的慈爱,「您当然是金家的人。打从您生下来, 就贴着金家的标签。这一声,不管您走到哪里,别人都将视您为金家的一份子。就算您不想成为金家的人, 都不行。」 「那是为什么?」五娘不解, 「为什么金家的事,不让我这个金家的小主子参与呢?」 老道士轻轻的叹了一声:「金家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指责。主子是如此, 少爷是如此, 您也该是如此。同样的, 老奴的职责是什么, 老奴记着呢。可老奴如今想提醒小主子一句。此刻的您, 不止是金家的小主子,您更是辽王妃!您是皇家的辽王妃!您的职责又是什么呢?老主人曾经说过, 天下之事,便是无事。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则天下太平。」 五娘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这话是有道理。但这前提是,每个人都得有事可做。」 「然也!」老道士黔首:「每个人有事可做,那便是乐业。能够安居,能够乐业,则天下太平!可如何才能叫天下人安居乐意呢?唯天下得一圣君耳。小主子意在辅佐圣君,金家这点小事,又安敢劳动您。」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五娘沉吟片刻:「您既然坚持,我也不好勉强。既然金家有金家的规矩,我也就不再多问了。此次一别,盼着来日再见时……您能真将我当做金家人。」 说着,不给老道士说话的机会,直接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直接就走。 老道士抬起头看着远走的一行三人,轻轻的叹了一声。 小道士就说:「师傅,您这样……难免小主子心里会多想。」 「不会!」老道士笑了笑,「小主子可比预想的还要机灵。」 小道士不解,「不知道师傅是何意?」 老道士却没有解释,只微微笑了笑,然后朝里面指了指,「该进去看看了。」 轮椅男没有轮椅了,双腿血淋淋的在地上拖着。 小道士站在他的身前笑眯眯问道:「你还好吗?」 轮椅男眼里有几分瑟缩之意,想朝后退吧,双腿的疼痛叫他不由的‘嘶’了一声,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我……还好……」 小道士依旧是含着笑,这笑意里带着几分的腼腆,像是在相见随意就能碰到的憨厚少年,十分诚恳的点点头:「要是觉得还好,我就放心了。我就问你几句话,问完了,我就走了。你要是想去哪里,我也可以叫人送你,其实亲自去送你也行的。」 轮椅男更加瑟缩了起来:「金家的手段,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小道士摇摇头:「这才哪到哪啊?!我跟你说,我们小主子还发明了另外一种叫人尽快说实话的办法。」他双眼亮晶晶的,一副要跟对方分享的架势,指着轮椅男受伤的腿兴奋的道:「像是这种伤,我们小主子说,可以给伤口上抹上一旦蜂糖,然后随便扔到哪里的林子里,就不用管了……我刚开始还不信,心说这有什么啊!后来才明白,一点伤口一点蜂糖,那些蚁虫就能被吸引然后顺着皮肤钻到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其实觉得,要是伤到耳朵眼就好了……」 轮椅男又是一个哆嗦,这是打算叫蚁虫在自家的耳朵洞里做窝吗?他的牙齿打架,从心底就升起了一股子寒意:「金家老祖当年……」 「老祖还说过,对待敌人要像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残酷。」所以,别总拿仁心那一套来说了,那也得分对谁。 「我说!」轮椅男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受雇与谁,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道士笑了,笑的眉眼弯弯:「那么,你肯定是不知道谁救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71章 「是!」轮椅男点头:「我确定不知道谁会在最后杀了那个死太监救了我。」说到这里,他又摇头,「不!他不算是救了我。你见过救人却不将人带走的吗?你该知道的,要不是你来的及时,我差点被杀了……」 「哦!」小道士转着手里的匕首,「那你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什么也不知道,就意味这没有任何的用处。 「不!」轮椅男赶紧道:「我手里还有一些书信,我不知道有没有用。都给你们,能不能查出什么,那就是你们的本事了。」 小道士看了这人,接了一句,只两个字:「地方?」 嗯? 「问你书信放在什么地方?」小道士又问了一句。 轮椅男朝外面指了指,「第三根柱子的下放,有个凹槽,在凹槽里摁一下,机关就打开了。」 这边的话音才落,就听到外面的人说了一声:「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道士这才笑了笑:「我知道,你这是想着我们要验证书信上的内容,且得一些时间。这么想也没错。但你要是觉得,这就为你争取到时间了,以为能谋图什么,那就错了。一会子有人带你走。要是藏你的地方,你的人或者跟你相关的人还能找到,那就算金家输了。」 轮椅男刚刚冒起的那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他闭上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小道士就起身,直接出去了。 「师傅。」小道士叫了一声。 老道士点头:「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我信八成。」小道士这么说。 老道士不言语:「先把人给关起来。信呢,拿回去慢慢看。」 小道士应了一声,什么都收拾妥当,临走的时候给义庄放了一把火,随着这黑烟的升起,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 「五爷!」春韭在马上喊了一声,示意五娘回头看:「是义庄的方向。」 五娘回头,那里的黑烟升腾,火势不小。一切的痕迹,都被这一场大火给吞噬了。 海石惊道:「怎么起火了?」她问五娘,「五爷,要回去看看吗?」 看什么? 不愿意叫自己看,那自己想看也看不上。 也不是不能想办法过去看,主要对金家的规矩,她愿意住尊崇。对金家像是老管家这样的老人儿,她愿意去尊重。 仅此而已! 于是就说:「想知道,总有知道的办法。老人家说的对,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干自己的事吧。」 说是抓紧时间,但一路上,五娘并不着急。 见了镇子就停下来打尖,吃一吃当地的小吃,看一看当地的民生。遇到村子,就留下来住一住,想从当地的百姓口中,了解一些邸报上没有的东西。 这一路走一路看,见的多了听的多了,心里就有些触动了。 在这沿河,之所以还愿意相信海王,除了老祖当年的风采之外,金家却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 沿海的人,有拜海王庙的习俗。 要出海了,过来拜拜海王庙,祈求出海顺利平安。很快人们就发现,只要在海王庙求过的人,出海一旦遇到险情,十有八九都会被救下来,然后被平安的送回海滩。 谁也没见过救他们的人是谁,但是都传说,这事海王庙灵验,大家得了庇护了。 如此再三,信奉的人越来越多起来。 再到后来,婚丧嫁娶,丢了东西失了钱财,都愿意到海王庙求一卦。 流传比较广的就是某个村子的村民,是个大孝子,他母亲病了,家里没有钱财。作为儿子,不顾大风大雨要出海,只为了有收获好换了钱回来救治母亲。 临出发前,拜了海王庙。 结果出海果然是出事了,一个大浪过来,将船给掀翻了。 他以为必死无疑,可睁开眼睛,却是在村口的海滩上。而他的衣兜里,却有一颗金灿灿的金珍珠。他拿着金珍珠换了钱,给母亲看了病,还造了一条崭新的船,过上了别人都羡慕的日子。 还有就是,某个村子,某一年,全村的壮劳力不知道在海上吃了什么,回来就病倒了。大夫给调养倒是人没事,可这久不出海,家家户户几乎是断顿了。几个孩子饿了偷了海王庙的贡品,被家里的人打了一顿送到海王庙赔罪。却没想到,之后没到晚上,都有各色的海鱼被送上岸,却无一人看见是谁接济了村里的人。 因着事事都与海王庙有关,所以,人们都海王愈发恭敬如神邸。 五娘的眉头微微挑起,觉得怪有意思的…… 五娘并不着急走, 这叫海石和春韭都有些着急。 一路晃悠就晃悠吧, 这一路上,她的行踪还有些不定。朝东边的走五里,又朝西边走八里, 就跟绕圈子走似的,其实两人完全看不出来, 这些地方有什么可值得看的。 这一日, 转到一处不大的镇上。从镇子的这头走到那头, 也就是二里路那么长。 主仆三人正走着呢,后面就有人喊:「公子留步!公子留步!」 谁叫呢? 三人扭身回去,瞧见一抱着孩子的女人, 气喘吁吁的追过来,手里捏着个荷包问道:「这是小女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公子的?」 第72章 荷包是上好的缎面,绣工精湛, 不说荷包里有多少银子, 就只这一个荷包, 拿到当铺人机给个一两银子肯定是能的。 再反观追上来这女人, 一身的衣服打着补丁, 脸和露出来的手肤色都比较黑, 是当地人的肤色和打扮。再细看她的手,手上都是细密的口子, 应该是编制渔网留下的疤痕。见三个人这个打量她,她瑟缩了一下,将怀里的孩子往回来的方向抱的紧了紧。海石又把视线落在孩子身上, 这孩子只穿着见小褂子,很大,遮住了小腿。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给孩子穿裤子,孩子的脚上更没有鞋子。 是个非常穷苦的人家。 海石脸上的神色就缓和了,微微摇摇头:「这不是我们的东西。大嫂子另找主人吧。」 五娘笑了笑,回身去看。 街道两旁的行人对此最多好奇的看两眼,有乞丐也是留意两眼之后就转移了视线。 打马前行,走了一段时候,五娘轻笑了一声。 春韭不解,问道:「五爷,您笑什么?」 五娘抿嘴,就道:「就是觉得这个小镇真好!」 好吗? 海石不确定,低声问春韭:「可我怎么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 可不就是怪怪的吗? 一个女人拿着荷包,荷包还鼓囊囊的,可不管是街上的行人,海石路边的帮闲乞丐,都对此看过就算。这是真的路不拾遗,祥和平安到这种程度了,还是有别的原因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朝前面的主子看去。 春韭到底是出声问了:「五爷,咱们再往前赶一赶……」 赶路? 往哪里赶? 往哪里赶路只怕都是不通的。 于是跟无头的苍蝇似的乱撞,倒不如趁乱找机会呢。 如今不得不确定,自己这是被人给盯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盘踞在金家地盘上的这一股隐藏的势力,可不容人小觑啊! 这么想着,等到了客栈的门口,林雨桐就拉住了缰绳:「今晚就住这儿了。」 客栈就是最普通的客栈。石头砌起来的屋子,海草做的顶棚。客栈小小的,看起来生意也不怎么样。拢共也就那么三五间客房,一间大通铺,别的就没有了。 平时连个饭菜都不提供的,要是想要什么都带,还得专门去外面请厨娘买食材,他们提供地方叫开火。 人家掌柜的也说了:「咱们这里……偶尔路过几个客商,那也少有咱们呢当地的人。都是北方人多些,他们少见南边的风土人情,所以才到处看看……要是当地人,时间算好,人家去县城里住店,不比在这小店强些。所以……这店里店外,就小老儿一人。要热水是尽够的,但是这饭食,小老儿这手艺,怕是贵客也瞧不上。」 于是,春韭递了一两银子,叫置办吃食:「可还够?」 「够的!」小老儿笑眯眯,就退了出去。 五娘在窗口看见,这小老儿出去之后,狠狠的咬了一口银锭子。 她缓缓的收回视线,笑了笑。 春韭添了茶送过去,低声问道:「五爷,咱们……」 五娘摆摆手:「那几把钱,去外面随便打发个人,叫帮咱们买上一篮子鸡蛋。要是看见果子了,不拘是什么果子,都行。就说少爷我,想尝尝鲜。」 春韭就看向自己刚才递过去的茶,眼里微微露出几分愕然之意,这才缓缓的应了一声:「是!」 买鸡蛋吗? 「咱们这里鹅蛋和鸭蛋都多。」小老儿就先笑,「但不知道是贵人做什么用的。要是吃……自然还是鸡蛋最好吃……」 「那倒是不拘什么蛋。」春韭说的云淡风轻,「我们少爷习惯晚上用蛋清洗脸,这鸡蛋鸭蛋鹅蛋的,蛋清都差不多……至于吃……叫厨娘只用鸡蛋……不从我们这里出……」 小老儿这才露出几分恍然来,连连应是之后,赶紧去置办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富贵人家的日子穷人怎么瞧不明白。 春韭又一副才想起什么的样子递了一把钱过去:「再寻摸些果子,不拘是什么……带过来叫我们公子见见……要是吃着好了,我们要的多着呢。还要给家里的人送几船回去呢……」 小老儿又笑眯眯的应着,抓了钱就就了。 春韭始终带着笑意,直到进了房间,才收了脸上的表情,对五娘点点头。 各种的蛋都是一篮子,果子呢?所有带壳的果子都是能尝试着吃的。 海石用屋里煮茶的小泥炉煮蛋,主仆三人关了门,一人吃了好几个才算是将肚子给填饱了。渴了也不喝水,只剥了水果吃。有些还是野果,这些海石都认识,吃了无碍。 把屋里收拾好,等到晚饭的时候,等门敲响,海石和春韭就都看向五娘。 五娘点点头,歪在床上继续‘打盹’。 春韭去开门,海石就说:「爷,起了,饭好了。」 门口就响起春韭的声音:「哎呦!怎么是你?」 谁呢? 春韭让开们,脸上带着颇有深意的笑,跟五娘说:「爷,是今儿那位拾金不昧的嫂子。」 那女人进来了,背后用布兜着孩子。孩子趴在女人的背上睡的香甜。女人微微弯着腰,手里提着食盒,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害怕:「贵人不知道是我,我却知道是贵人们。」 第73章 这话好理解,就是说镇子小,一天也来不了几个外地人。所以,这边一请厨娘,大家就都知道雇主是谁了。 海石就接话:「那想来荷包已经找到主人了吧?」 反正没几个外地客人,不是自家,那自然是别人家。 女人笑着点头:「是!找到了。那位老爷好心,还给了我一串钱。」 「大嫂见金银不动心,品质难得。」五娘接话说:「一会子我打发人给你送两串钱去。」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气。 女人的脸微微一红:「多些公子打赏了。」 春韭将食盒接过来,然后将饭菜一一摆上,就问道:「大嫂是北地人吗?」 又是面条又是蒸饺的,可不像是南地的做法。 南地的蒸饺多用澄面皮,像是用面粉做蒸饺的,在南地很少见。 这女人应了一声:「小时候被卖了大户人家做丫头,后来跟着家里的老爷北调回京,就跟着过去伺候。之后老爷病逝,少爷带家人回来守孝。又跟着回来了。因到了年纪,主人家恩典,放了良了。如今,倒是靠着这手艺,在镇子上挣几个散碎钱补贴家用。」 哦! 听起来没什么可疑的。 五娘动了筷子,夹了一筷子葱炒蛋就说:「十里不同俗,说来也怪,到镇上,就不曾听闻鸡鸣之声……我还想着,只怕连鸡蛋也买不到……」 春韭捂嘴就笑:「别说没鸡叫声,就连狗叫声都没有。可不是奇怪嘛!」 海石就呵斥道:「笑什么?许是有什么风俗也不一定。」说着话,就拿了钱打发这女人:「嫂子先去忙吧,等我们主子吃完了,我们收拾收拾给嫂子送去。」 「怎敢劳烦?」这女人脸上带着笑,「食盒放在门口就好,不敢劳动两位小哥儿。」 女人边说变往后退,直到门外,她还弯着腰帮忙将门给关上。 在院子里,她也微微弯着身子,手不是轻轻的拍打背后的孩子,可到了前面,大堂的偏屋,她就站直了起来,抬手就给小老儿一巴掌:「你怎么办事的?」 小老儿不解:「敢问姑娘,属下哪里做错了吗?」 这女人的眼里就露出几分厉色来:「那位主儿,可说了,进了镇子就没听见过鸡鸣狗叫,这还不是错……」 「错不止在他!」屋外突来传来说话声,「一个临海小镇,一位衣衫褴褛穷苦不堪的却又拾金不昧的带着稚子的女人,一街将这场景当作理所当然的看客,一伙见财不起意的乞丐……你又何必去怪他呢?这处处都是诡异的小镇,你是怎么认为能取信于我的……」 女人蓦然面色:「云五娘!」 五娘眉头微微挑起:「看来我没走是真对了。你知道我,对我的行踪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怎么能走呢?我倒是想看看,是谁这么关心照顾我……」 春韭挑开帘子, 五娘施施然的走进去, 含笑看着这个女人,然后眼角瞥了一眼这女人身后的孩子。孩子不大,还得大人抱的年纪。可这女人在客栈里做饭, 在客栈呆的时间可不是一点半点了,从开始到现在, 不管发出什么声响, 那孩子都兀自睡她的。 那么, 这些人铁定给孩子喂了药了。 该死就该死在这个地方了。 这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正常。那么原来的人呢? 是突兀的冒出来一个小镇,还是原本的小镇里的人被如今这些人替换了, 这个暂时无从得知。 不过既然知道,这地方里里外外的都是人家的人,那么, 想简单的走出去, 这就是不可能的了。可叫五娘觉得奇怪的是, 只自己带着俩丫头来了, 其实他们是可以不动声色将自己主仆三人干掉的。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死个把人真是特别简单的事情。哪怕想利用自己的身份逼迫辽王或是金家, 想将自己活擒,当然也不算难。 可是她们偏偏没有选择这么行事, 而是曲折蜿蜒的,想要达到某种目的。 这就叫她很有些想不通了。 但不管他们为的什么的,这种做法倒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擒贼先擒王,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蹦跶,一直蹦跶到现在。之前还想着,这人要只是执行之人,那就先拿住了逼迫她说出他们的头领,谁知道过来倒是听了这么一出。这女人对客栈的掌柜抬手就打,张嘴就能问责。 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她便头领。而这小老儿,像是主要负责小镇的事务的。 一下子撞上两个拿事的,五娘觉得这是运道。 她看着两人,突然就笑了起来:「能在这里安营扎寨,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吧。不过,你们在这里的时间还不算长吧。」 要不然,像是鸡犬这些东西,自然就会有了。 没准备好,那是因为时间还仓促。 五娘又细细的看了这房子:「不是新房子,说是老房子吧,又不见搁置过的痕迹。这里一直有人住,而你们又是新来不久的,我现在可以确定,这个镇上原来的人,都被你们给杀了!」 这女人就眯起了眼睛:「云五娘,你不觉得你在这个时候抖机灵,是自寻死路吗?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五娘上下打量这个女人:「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或者,你跟我知道,是有什么宿怨吗?」 第74章 自己现在最重要的身份不是云家五娘,而是金家的小姐,辽王的王妃。这每一个身份都能搅动天下局势,可偏偏的,她却只盯着自己是云五娘这个事。 这叫她不能不狐疑,她试探着道:「罗刹……」 这两个字说出来,这女人面色微微一变,可只转瞬之间,就又恢复如常:「什么罗刹?」 五娘心里却更有数了,抬手摸了摸脖子,然后做出轻轻划一下的样子。这下,这个女人的面色变的怨愤了起来。 「你是戚幼娘的谁?」五娘问着,留细细的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一副仆妇的打扮,手也粗糙,饭食却又做的出地道的北方口味。 戚幼娘当初被自己割伤了脖子,知道导致的结果是,本来打算放在京城送进皇子府的,结果呢?结果却被送去了突浑,没得了善果。 而这个女人,明显是出自罗刹,戚幼娘跟罗刹的关系亲密,那么是否可以说,戚幼娘跟眼前的这个女人私交非常的亲密。 那么这次对自己出手,究竟是这个女人因为泄私愤的原因,还是因为戚家盯上了自己? 不过如今嘛,五娘将之前的那些不合理都联系起来,可以断定,这就是这女人为了泄私愤而擅自而为的。 这女人如何听不出五娘的画外音,她呵呵冷笑:「你倒是聪明。原本想着先弄死你再说。要是上面追究起来,就只说你看破里这里,不得不杀了你。而现在嘛,你既然真的看穿了,那还是留下来吧。」说着,就看向小老儿:「还不动手?」 小老儿当然不敢这么动手,也不会这么动手。他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也知道云五娘的身份了,也就更明白。要是云五娘死在这里,上面要问罪,自己如何是躲不开的。一边是丧命,一边是立大功,怎么选择,他心里有数。 至于说怎么立功? 云五娘这个名号的价值不大,但是辽王妃和金家小主子的名号,价值不可估量。 真叫这个蠢女人这么不明不白的给杀了,这才要坏菜了。 因此,他朝后退了两步,像是要取藏起来的兵刃的样子一般,五娘也确实是看见他抽出利刃了,然后对准的却不是五娘,而是这个愚蠢的女人。他想从背后下手,可这女人的背后背着一个孩子。 五娘不能看着一个婴孩在自己的面前被杀,在那刀砍过来的一瞬,猛的用力,将这女人推的转了一个方向。然后,小老儿的刀刺进了这女人的胸膛。这女人根本就没有躲的机会。因为春韭用带着迷药的帕子直接捂在了这女人的口鼻上,叫她叫喊不出来还瞬间就失去了力气。五娘则从用刀划破了这女人的背后的布兜,一把将孩子的抱了过来。 小老儿原本是想着,杀了这个女人,但是女人发出的叫喊声足以惊动其他人。等人闯进来,自己就把杀了上司的罪名推到这三个人身上。等这些人把三个人生擒了,那以立下的功劳比,杀了这个女人的罪过算什么?主子自然是不会怪罪。暂时推脱一下,不过是为了人心不涣散而已,从来没有想真的隐藏这件事。 但是现在,这三个人明显有备而来。这女人没发出任何声响,孩子更是用药迷的三天三夜都不会醒来。他自己当然也可以喊出声来,但是,不等他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又黑又壮的姑娘在他的刀还没从那女人的身体里拔出来的时候,已经刺过来了,擦着他的脖颈,火辣辣的疼。 几乎都要呻|吟出声了,可突然觉得不对了,脖子上的伤口不是那种单纯的疼,还带着一股子麻和痒。 到了海边了,就是她们熟悉的地方。 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怎么一个用法,这些丫头都了解。刀上的毒,就是就地取材,从墙角挖出的一种潮湿虫身上的。毒性不大,也就是半个时辰,自己就好了。 但是无疑,如今用来,却足够的唬人。 「别喊,喊出来,就真的没命了。」五娘将怀里的孩子给春韭,然后走过去坐在,「看得出来,你是个惜命的人。」毫不犹豫就杀了那个女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可杀人的动机,也不过是不想搭上他自己的命去当那个替罪羊。不死然后立功。 私心重,瞧不出所谓的忠诚在哪里。 所以,五娘就直接问:「这样的地方,我可不相信只有一条道。密道在哪里,送我们从密道出去,谁也不惊动。至于你,送了我们你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至于那个女人的死……她也许就不是死了,她只不过是不可靠,偷着放跑了要紧的人……」她说着,就朝屋里四下看看:「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你利索点,有什么说什么。以后你的日子继续,只要守口如瓶,谁都不知道今晚上的事。二是你忠心可嘉,一心求死。那也行,成全你就是了。你只管死你的!至于出口,我自己找。」她在里面踱步,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惜:「你要是实在想不开,我也不劝着。你是个惜命的人,这么一个惜命的人,自然会给自己留够足够的退路。退路在哪里呢?要是不放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都不能安心。」她指了指这屋里:「所以,出口一定就在这屋里。」 她这么说着,这小老儿的眼睛就一眯。 「可是在哪里呢?」五娘又笑着看小老儿:「怎么?还不想说?」她嘴里啧啧了两声,「你要是不说,我只有猜了?」她指着墙面,「这里?」 小老儿的眼角斜着朝上微微挑起,这个微表情只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第75章 但五娘便明白了,那是一种嘲讽。那出口必定不在墙上。 屋子里有什么,没什么,她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因此,这会子也不看了,只盯着小老儿的表情,淡淡的道:「不是墙上,那会是哪里呢?」她做出一副费解的样子:「柜子里?柜子下面?床下?供奉的神牌后面?蒲团下面?」 连着说了好几个,这小老儿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不对。 直到五娘看向屋子的大门,这老儿的嘴轻轻的抿了一下,这是紧张的表现。 五娘就起身,走过去,将门关上,然后在门后的墙角,发现了一个筐子,将筐子解开,是一块木板。拿起木板,下面黑黝黝一片。再直起身来看门背后,那里挂着一个不大的马灯,里面的油是满的,而边上还插|着火折子。 准备的倒是挺齐全! 马灯的光线昏暗, 只能照的见脚下。但除非走这条路, 要不然只她们三个人,想悄无声息的离开,近乎于痴人说梦。 可在走之前, 这里得拾掇利索。 这个被杀的女人不能留在这里,海石直接把她的尸体背在身上, 「还是带走处理吧。」 没错! 只有带走处理了。想要就地掩埋都不行, 五娘都不能保证说院子里是绝对安全的。这周围也有人家, 隔墙有耳,叫人听见了又怎么说。搁在这里就更不行了,若是谁有事进来了, 看着这尸首,这就彻底的露馅了。 只有这两人都消失了,哪怕有人发现屋里没人, 暂时也无碍。毕竟不见的是两个首领, 而首领的去向, 是不必跟下面的人汇报的。 五娘示意海石先下去, 一则探路, 二则屋里的痕迹还是要清扫干净的。 海石没有犹豫, 但洞口小,背着人还进不去, 她十分粗暴的将人先扔下去之后,才拎着马灯往下走。五娘又开春韭:「你抱着孩子……先走一步……」 「五爷。」春韭当然不敢放主子一个人在后面:「我押着这老贼吧!孩子你抱着走。」 当然不行,我也不能放心啊! 五娘看了那老贼一眼, 说春韭:「那你让开,先把这老贼放下去。」 海石又不用看死人,这会子看着这老贼就行。 等一个个的都下去了,五娘才把混迹都清扫了,然后下去,把木板又盖在洞口上。 下面的台阶是土台阶,坑娃不平,宽窄高低不一,若是脚底下没两分工夫,这还真未必能平安的走下去。看的出来,这玩意修建的很仓促。 从上面下去,走了足足有三十八个台阶,才到了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地道。还是一样,黑黝黝的看不清前路。 五娘给这老儿又喂了一些药,这才推着他在前面带路。其实这里没有交叉的路口,因为修的仓促,就是一条道的往外延伸。 春韭抱着孩子走在中间,海石半道上遇到过道稍微宽一点的地方,就把那女人往地上一扔,不再管了,拖着也怪累的。 五娘也没在意,都走了两步了,突然想起什么。拽了前面的老贼一下,叫他停下来,然后跟海石道:「搜那个女人身上,看有没有价值的东西。」 搜了一遍,这女人打扮的确实是很真。什么散碎银子这些东西统统没有,搜出来几枚铜板。五娘不死心:「衣服角,衣服夹层,你再看看。」 这次倒是真搜到东西了,「五爷,是一块玉佩,一封油纸包的信函。」 东西递到五娘手里,她拿在手里掂量掂量,也看不清楚是什么玩意。至于油纸包里的东西,那就更没法看了。倒是那老贼,扭脸不时的想朝这边看。五娘便知道,这玩意可能比想象的要重要。 她顺手就把东西收起来,笑道:「人啊,最要紧的就是命。命要是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老儿勉强能说话了,声音了带着几分惊惧:「王妃到底是给我吃了什么药?」 五娘就笑:「知道我是谁了。那你就不想想,我以这样的身份,敢带着两个丫头就在这里转悠,要是没点资本,哪里来的这胆子?别忘了,这里是金家的地盘。金家就是打个瞌睡,逼着两只眼,也不会叫自家的主子在这一片出事。你们倒是好胆子,竟然敢把一个镇子被灭了。这镇上的人,婚丧嫁娶多少代人了,周围这一片,有多少村子和镇子跟这里有姻亲往来。你们能瞒的了几时?来一个杀一个?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大概是你们得在别人发觉之前尽快的完成某个特定的特殊任务吧……所以,你们才敢这么做……」 这老儿浑身都哆嗦起来:「你怎么知道……」问出来就后悔了。 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猜出来的。 不光猜出来了,连推理的过程和理由都讲的明明白白。 五娘就笑:「这里是金家的地方,海里的什么毒东西没有?反正是拿着防身的,其实我到底喂了你一些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解药慢慢配吧!横竖给我的一定是那种慢性的有解药的毒|药……」 这个不能理解。 金家的人是怕小主子带着这个东西被误伤吧。慢性的哪怕是误服了短期内也没事,只要当时不出事,就有解药可解。 她们短期内是没事,自己短期内当然也可以没事,但是以后呢? 第76章 威逼完了,该利诱了。 五娘就说:「那个女人明显是罗刹的下属,而且还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下属。而这个女人,却能对你动辄打骂……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为的什么呢?我来猜猜,第一,你不得不服从罗刹。第二,你对罗刹有所求。」 这老儿的脚步又顿了一下,脚下不停的往前走,嘴上也开始说话:「我那老婆子还在罗刹的手上!」 哦!这样啊! 五娘轻笑一声:「那就真对不住了。本来还想着留着你好歹有些用处,如今看来,倒是很不必了。」 这老儿一愣:「王妃这是何意?就不怕我明天不能现身,村子里的人知道了王妃的踪迹然后传递消息……」 「不会!」五娘的语气越发的轻描淡写:「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明白金家这块招牌在沿海所代表的意义……我根本就不会给他们发现你不在的机会。就镇子上那点人,不够护金卫半个时辰砍的。在他们发现之前,都杀了就是了。」 这老儿脑子动的快,他是信五娘这话的。于是脚步停下来:「王妃娘娘,您没杀小的,就是之前想过用小的。您放心,您叫小的如何就如何,小的的命还在王妃手上呢。」 五娘故作惊讶:「可是不行啊!你的妻子还在罗刹的手里,你怎么会听命于我呢?」 这老儿噗通一声跪下了:「王妃娘娘明鉴,老儿之前说的确实是实话。但是那老婆子我早就不想要了。罗刹内堂只有女人,男人全是外堂弟子。小老儿当时也是江湖一霸,有镖局,日子过的很是红火。可就是一点不好。成亲十载,老婆也没给生下一男半女。每年纳妾一二,可这妾室一旦有孕,便不是落胎便是被发卖。那时候小的常年在外面跑,家里一直是老婆给搭理的。可这一年两年是如此,我也没在意。三年五年是这样,我心里觉得不对。再往后我就明白了,是我那老婆善妒,根本就不容其他女人生我的孩子。我气狠交加,恨透了这老婆子,要休妻。她当时是没说话,可转天就说回娘家,我也以为她就是回娘家叫人主持公道,谁知道五天后人回来了,却带回来一群煞星。原来我不在的日子,她常去道观,倒是认识了一些道士。她又出手大方,也或许是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心里惧怕,所以在道观里点着长明灯,又常给香油钱,跟她们很有些往来。那天,家里来了一群道姑,个个出手狠辣。我若不听她们的话,便会命丧当场。于是,家里的钱财家业都成了罗刹的,而我和老婆子被带走,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却被发配做苦役。后来,我不听的大厅我老婆的下落。对那些看守的女人说,夫妻吵架本就是正常的,那天我也就是气急了才说要休妻,其实心里早就后悔了。谁知道发生后面的事。又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有什么苦活累活都给我就好,千万别难为我老婆。就是这么着,一年两年三年,直到第五年,我还在苦苦的打听我老婆的下落,对方才相信我是真心对我老婆有意的,不是什么负心汉,于是,我才脱离了苦役,慢慢的成了外堂的小头目……但以前,我不曾被派出来过,便是想逃,也逃不出来……」 五娘便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你跟你老婆不但没有情分,反而是有许多的过节。若不是她,你早已经儿女成群,家业兴旺了。如今诺大的年纪,却只能跟一条狗似的替人家卖命,不一定哪天就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是!是!是!」这老儿就磕头,「王妃娘娘说的很是。」 五娘接着道:「如今这么大年纪了,卖命是死,逃跑也是死。倒不如卖命立功,将来得些赏赐,好好的养老……」 「是!」这老儿又一阵磕头,「您说的都对。」 五娘就叹了一声:「所以,只要我能给你安稳的日子,将来最好能娶个好生养的丫头,留个一儿半女。再给你些钱财,找个能安养的地方,隐姓埋名,置几亩田地,你就不介意给我卖命,是吗?」 「是!」这老儿猛的抬起头:「王妃娘娘,您说的都对。这里是沿海,海外都是金家的地盘。小的想找个安稳的地方,是轻而易举的。所以,小的绝对不敢有外心……」说着,他就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知道罗刹在哪……」 不管罗刹在哪里, 这都不是五娘现在所关心的。至于眼前这个老儿是不是真的诚心投效, 这也不是现在考虑的问题。这个老家伙是无所谓忠诚的,他自以为中毒,又觉得五娘确实是能给他另外一种生活, 所以才撂的这么利索。 但这没关系。忠诚度这个,在如今是没什么要紧的。反正也没打算一直用他。只要现阶段此人可用就行。 如今只要能顺利的从这里走出去, 就成了。 她之前跟着老儿废话这么多, 其实就是怕呢, 怕这出口还有人守着。这老儿之前乖巧的不像话,叫走就走。要真说一点防备都没有,她反而是不信的。 就跟如今, 这位又是哭又是说的,问她信了几成,真真的, 就两成。 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带着麻痹自己的心思在的。 但有这两成, 也可能就叫碰着了呢。险境就是这样, 处处留着心, 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那便是真不能扭转局面, 但至少知道努力过了。 许是危险不会那么大,但这就犹如兔子搏鹰, 哪里敢不尽全力呢? 再也无言,一路朝里走。这老儿这次自觉多了,许是常走这密道的缘故, 哪里不平整,他心里都有数。因此,不时的提醒一声小心脚下,倒也省了不少的事。 第77章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按照镇子的大小,这么长的时间,绝对是绕到镇子外头了。 不等五娘问话,这老儿便停下来道:「王妃娘娘,外面……」 「有人?」五娘这么问他。 这老儿僵硬的点点头:「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娘娘……小的不是有意欺瞒……」 五娘只笑笑,「无妨。外面守着几个人?」 这老儿连忙道:「五个!五个人!」 五个?! 很好! 自己这一边只有三个人,春韭还抱着一个孩子。这个老儿是随时可能到对方阵营去的,所以,不光不能算是自己人,还得在敌人的阵营里再加一个。 如此,对方是六,自己这一方只有三。出口只有那么大,如果信号不对,很可能会是里面的人一冒头,就会被五个人攻击。 五娘笑笑,只道:「我信的过你。你只管出去安排就是。」 这老儿又是一通表忠心,往前又走了二三十米,就又向上的缓坡。这个坡有些陡峭,想一个挨着一个站在上面,还真是有些艰难。这要是想一下多冲出去几个人,都是不可能的。 这老儿抬脚就要上去,五娘轻喊了一声:「慢着。」 这老儿脚步一顿,扭过身来:「王妃娘娘有何吩咐?」 五娘一副有话要交代的样子过去,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过去,一手持匕首直捅对方的肩窝,一手捏着帕子,帕子早敷了药捂在他的口鼻上。 这老儿昏昏沉沉的,不算是晕死过去,可却张嘴说不了话。 五娘这才扭脸跟春韭和海石低声吩咐了一翻,以半搀扶的姿态,拉着这老儿一起从密道里往出走。 掀开挡着洞口的木门,‘唰’的一声,一杆银枪就指了过来,直取咽喉。 五娘没闪避,也没把这老儿挡在前面,而是一脸慌张的道:「有人袭击镇子,我们护送……逃出来……」 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却把对这老儿的称呼含混了过去。 边上这才闪出一个人来,凑过来看受伤的人,果然是肩胛位置受伤了。其实这要是白天,肯定瞒不过去。新鲜的伤口很明显,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可这光线昏暗,哪怕血腥味浓重,也以为是护送的人里也有受伤的。 这人就朝后喊:「赶紧的过来两人,白头受伤了。」那边果然有两条人影再朝这边移动。 五娘又赶紧倒:「大哥去里面接一下吧……上面派来的人也被伤了……」 啊? 这人拿着银枪就往里走,这人很谨慎,银枪左右的舞动,别人休想靠近。本来叫海石和春韭偷袭的,这样是不成了。 五娘赶紧起身,便起身便喊:「我还没交代呢,小心里面的孩子,别一脚踩到了……」 那人被这么一打岔一分神,戒备着里面没戒备外面,五娘一刀直取脖颈,这人噗通朝里面倒去。后面来的两个人已经近了,这么大的声响她怕这两人听见,就道:「上使就在门口,你踩到她的伤口了吗?」 说着话,那两人就近前了。一高一矮的问怎么回事。 五娘指了指里面:「那个大哥进去的时候好像踩到上使的伤口了……」 里面恰好传来女人的闷哼声。 这一高一矮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高的说,你进去看看,我在外面守着。 矮的应了,拿出火折子。 两人都在洞口,里面是很抖的坡,五娘一副站不稳的样子,狠狠的朝两人摔去,这两人前面的矮子本就一脚踩进去,后面的这个也关注里面的动静,被五娘这么一撞,两人不防备,便跟叠罗汉似的倒了进去。五娘又高喊:「慢点的!上使受伤了,你们轻点,她是女人……」用这样的声音来掩盖里面的声响,也叫外面留着的人不至于马上赶过来。 这两人跌进去,被春韭和海石干掉了。 三个人在外面汇合。 春韭道:「按照这老儿的话,应该还另外有两个人。」 但是应该是两班倒的,另外两人应该在还睡觉。 把春韭留在这里,照管那孩子,连同边上暂时动不了的老儿。五娘和海石得快速的找到这些人暂时安顿的地方然后干掉他们。 地方很好找。不能叫这里没人的话,他们住的地方一定就在附近。 五娘指了指树上,海石点头,表示明白。 这里的地下潮湿,住在下面隐藏绝对不行。所以,能去的只有树上。 哪块树下的草被踩踏的最厉害,就是哪棵。 找到了地方,海石上去,可能是睡的沉,也可能是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偷袭他们,于是,两个人很轻松的,在窄小的树屋里被海石干掉了。 但五娘也不能就确信真的再没人了。这老二很不老实呢!这家伙是两手准备,随时都准备反水呢。 三个人又带着俩拖累,快速的离开这里。 走是别想走远的,但深山老林,找个山洞暂时容身一点问题都没有。走了连个时辰,翻过了一坐小山头,这才找了个山岩下干燥的地方歇下了。 此时,还是半夜。这一片干燥,也许曾经有人在这里过夜过,所以有些干草,还有些枯树枝。将火点了起来,春韭才给这叫白头的老头包扎伤口。 第78章 这老儿这会子醒了,失了不少血叫他看起来孱弱极了。 「能说话了,就说吧。」五娘看着他就笑,眼里全是戏谑。 白头就知道这位不是好糊弄的,之前说了那么多,她怕是一点没信。 五娘却道:「信不信的,我都得捅你一刀,防人不心不可无,这道理我五岁就明白了。」 白头靠在山石上:「王妃娘娘……小的之前说的都是实话……」 「可你没告诉我你叫白头。」五娘便笑,「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不说你的名字,就是防着我们败了,把你供出来了,到时候你好辩解的。对吧?」 白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良久之后才道:「让您见笑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到底是舍不得这条老命啊!」 「这不得命,就好好说话。」海石斥责道:「我们主子要脾气,要是我,早一刀了结了。像你这样的人,随便抓两个来,都能撬开嘴,你也未必就比人家知道的多。」 白头呵呵笑:「姑娘,我不比别人利索,可也进了罗刹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我是小人物,可小人物搜罗在肚子里的东西,却绝对不少。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那是因为知道的人少。可有那么一些人,二十年里,围着这个秘密打转,你觉得这些人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所谓的秘密……」 五娘却道:「我对罗刹在哪里,其实兴趣没那么大。她不过是戚家树上一根不起眼的枝芽,戚家倒了,她自然就没生存的土壤了。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你们在这里不惜杀了一个镇子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白头这回没有犹豫,直接道:「找东西。」 「找东西?」五娘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找什么东西?」 白头摇头:「不知道!我们收到的消息,便是将这里掘地三尺,地点就是这么一个镇子……」 这里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掘地三尺找的? 五娘就沉吟,可千万别是跟金家有关的东西才好。 不过这罗刹行事,也未免太过狠辣,还真是不择目的誓不罢休。 突然,她心里一动,从怀里摸出那枚玉佩,拿到白头面前叫他看:「你之前对这个很感兴趣,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信物?」 白头叹了一声,一副任命的样子:「这是上使的身份凭证……」 哦? 凭证吗? 那这作用可不小呢。 五娘顺手把油纸包打开,看了里面的信,心里便有了主意,嘴角不由的挂上了几分促狭的笑意…… 「白头?」五娘手里把玩着玉佩, 这么叫了一声。 这白头呵呵一笑, 眼里却多了几分惧意:「不敢当王妃娘娘这么称呼。」 「那我该称呼你什么呢?」她的眼里难得的闪过几丝俏皮之色:「下属叫你白头,之前你们那个上使,她称呼你什么?」 白头的嘴角抽抽, 有些难堪,但还是道:「白……白……白老狗!」 嗯? 「这可不怎么尊重呀。」五娘叹气:「想来, 你曾经在乡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白头的脸上露出几分愤然, 随即又隐下:「那又如何?一招踏进罗刹门, 一生便是罗刹人。罗刹说我是人,我便是人。罗刹说我是鬼,我便是鬼。她们要说我是一条狗, 那我便只能是一条狗。」 如此……听话?! 五娘心里有些不解,这控制人的法子,当然是高明了。 她不在这上面纠缠, 就问道:「之前那个女人……你们那个上使……她来可交代过你什么?」 白头的眼睛看向五娘手里的信函:「……不曾!她下令, 我执行, 仅限于找东西的任务……仅此而已。」 五娘将手里的信函翻来倒去, 点点头:「人你们都杀了, 可找到什么了?」 白头摇头:「要是找到了, 早撤走了。害怕金家人也是真的!」 那就是什么也没找到。 五娘却笑:「那假如……假如我能叫你找到东西,且能回去交差呢?」 「什么?」白头愕然的看向五娘:「您……帮我们找东西?」 「不行吗?」五娘轻笑一声:「要找东西, 背着主人找是找不到的。除非问问主人,问问她,她家祖上到底把东西藏在哪儿了, 这不是就简单多了吗?你要找东西,我也要找东西。我帮你找,你帮我找,多简单的事。」 白头却不知道五娘打的是什么主意,只问说:「原来王妃来,也是为了找东西的?」 五娘没回答,只对着她笑。 白头猛然一惊,自己也是脑子被狗吃了,人家的地盘,人家要是找东西,谁不能来,怎么会叫主子来。这位这会子不知道正打着什么主意呢?他赶紧收敛心神,低声道:「王妃娘娘您别逗小的,小的就是猪脑子!有什么要小的办的,您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办。小的命再您手上呢,小的又没有活够,真不敢跟您动心眼的。」 五娘就将那玉佩挂在自己的腰上,冷冷的看向白头:「我现在就是上使,是总坛派出来的上使五爷。」 嗯? 「罗刹内堂只有女人。」白头又强调了一次。 春韭在一边轻笑:「傻啊你,我们五爷一定得是罗刹内堂的吗?就不能是戚家的……」 第79章 「戚家的五爷?」白头接话,「戚家的五爷……不是个病秧子吗?」 「你见过?」海石翻着白眼问。 那谁见过? 五娘也没见过,最多也就是准备年礼的时候,知道府上给戚家的爷们准备的时候是有五爷一份的,仅此而已。 戚家是罗刹的主子,主子出马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白头有些犹疑:「可是诸位进村子的时候……」 「你们把我是谁,我们是谁的消息说出去了?」五娘问说。 「那没有!」白头连忙辩白:「连小老儿也不知道娘娘的身份,都是那个上使……」 「没有那个上使!」五娘轻声道:「没有那个上使,那个上使只是奉命,奉了五爷的命来找东西的。东西一直没找到,五爷心急,就亲自送了图纸来。不想这个女人却动了私心,偷盗了五爷的图纸,想据为己有。她带着图纸想逃跑,却不想被你埋伏在暗道出口的人给发现了,两方厮杀了起来。你的人被她杀了,她也伤重不治死了……如今,我们都要听五爷的,懂吗?」 白头在脑子里把事情的因果重新想了一遍:「您是说,咱们得重新回到村子里去?」 「要不然呢?」说着,五娘就起身:「走!大大方方的,回村去。」 白头浑身无力,起不了身。被海石一把拎起来,却皱眉道:「那怎么解释我这一身伤,且五爷您不在客栈里……」 「当然是那个女人……还有同伙。可能是京城的人吧,反正看起来像个太监的人就对了,然后咱们就追了去,人跑了,咱们侥幸狼狈的回来了,所以,更要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尽快的找到这个东西才对。」五娘说的煞有其事,好像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一样。 白头勉强撑着:「可那个女人她死了……要找什么小的也不知道……」他又看向林雨桐手里的信函:「这里有说吗?」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在纸上?」五娘轻笑一声:「行了,走吧!该找总得要找的!」 他还要问,五娘的面色又冷了下来:「你这个问题,那个问题,问题挺多呀。我说,你不是小头目吗?那个村子不是由你管吗?你怎么跟下面解释……不是,这还需要解释吗?他们的头领侥幸活着回来了,这就是最大的解释。不是吗?」 您要这么说,那也确实是。 白头啥话也不能说了,那就走吧。心里却一直寻思这个事情呢,你说这叫什么事。叫来找东西,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结果碰上这么个煞神,要找的东西的主人,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从这里过,肯定也不是知道自己带着人在这里的,完全是撞上来了。可偏偏的,就是莫名其妙的要回去,还要盯着自己找东西。 可这找个鬼呀! 挖两斤人骨头带回去行不行? 因为赶的紧,又从密道里回去的,也不算是太晚。尸首在密道里,出来就把密道口封死,五娘就示意春韭去开门。 门外,坐着好几个闲汉,不停的朝这边看。 海石跟着出去,朝那几个喊:「别看了,看啥呀?你们白头叫你们呢。」 几个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什么路数。几个人一起动了,还朝身后的几户人家看了一眼。这些人家的门口,都坐着人,注意力都在这边。 春韭就说:「还能吃了你们?快着点!昨晚那么大的动静,一个个睡的那么死,养你们是吃白饭的!」 几个人戒备的看春韭和海石,谁也不说话,到了跟前,先探头朝里看。 白头自己扶着门框出了屋子,站在厅堂里:「别看了,进来吧。这俩是五爷跟前的人,都是自己人。」 这几个都是听令的,一听白头这么说,就放下了戒心。这才进去,急切的看白头:「头儿,谁伤了您?」 「别提了!要不是五爷,昨儿就算是栽了。」白头喘着气,这么道。 一个年龄稍微大点的就说:「五爷……什么五爷……」 「戚……」白头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像是失言一样,呵斥道:「五爷就是五爷,什么五爷!不该问的不要问。赶紧召集人……走!」 「去哪?」这几个急忙问道。 五娘这个时候掀开帘子出来,「去找东西。指靠你们,被人灭了口,都不知道东西的下落。」 这几个心里都当这是戚家的人,垂头不敢往五娘脸上瞧。 白头扭脸看五娘,眼里在问:去哪找?找什么? 「去后山!」五娘就说,「找一个石盒子。盒子是早年就藏好的,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锁子是不是还完好。所以,丑话说到前面,石盒子里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不是……」白头急忙问:「这盒子钥匙开着……东西撒了,我们总得知道这盒子里原本的东西是什么,这才不至于弄错了……」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附和,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五娘像是很犹豫的样子,好半天才道:「是两把钥匙,一把石钥匙,一把玉钥匙。这两把钥匙,缺一不可,是开启一个重要地方的开门锁……那地方机关密布,没有这钥匙就进不去。只要找到这两把钥匙,你们就是功臣。将来,加官进爵必有你们一份。戚家不会忘了你们这些功臣。」说着,她就看了春韭一眼,春韭直接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万两,派人去县城,马上就能兑现出来。」她把银票递给其中一个瘦高个:「要是不放心,派一队人直接去取。银子不回来,我们不走便是。」 第80章 白头眼底划过一丝恐惧:金家在这一片无孔不入,这一张银票,保不齐就是向外传递信息的密信。可这密信,却要由自己的人亲自给送出去。他们只怕是想不到,银票一出,便是刀锋所至! 完了!完了!真不可能有回头路走了。 瘦高个带着他的一队人五个人拿着银票走了,剩下的人得了消息,一个个的恨不能将山头给掀翻过来。 白头受伤,只陪着五娘在山脚下坐着,他低声问:「五爷,您给小的透个底,小的也还算是配合,您可千万别叫小的糊里糊涂的送了命呀。」 「不会!」五娘笑的意味深长:「留着你还有大用……且舍不得杀你……」 后山本来就不大!各种杂木, 间或是竹林。宝贝东西没找到, 倒是找出不少的野味。什么竹鼠之类的东西,这些汉子都叫人给五爷送下来了。 海石也豪爽,手里的散碎金银只管往出撒。便是弄到一条菜花蛇拿来献宝的, 也能得两金豆了。 白头心里暗暗叫苦,论起钱财, 谁家能比的上金家。 这世上的人, 也从来没听说过, 谁是不爱金银的。 先是一万两,再接下来这么散漫的花银子,这怕这些人的心, 都被笼络过去了。 五娘就说:「今晚再接再厉,干到子时,再加五百两——金子!」 顿时, 这些汉子就欢呼起来。 五娘心里暗笑:罗刹是戚家的人, 但罗刹当家的是女人。女人向来把男人的银线看的紧, 虽然不知道, 罗刹控制这些人的办法是什么, 但想来没钱却是这些男人的共同状态。便是立功了, 其奖励能有多少呢?罗刹本身,就是没多少钱财的。戚家只靠这一点地盘。南边是富庶, 但如今最靠海的西南,却不是最富庶的。靠着海,天灾就不会断的。富不能比江南, 而唯一的海上便利,却被金家给垄断了。 戚家缺钱,罗刹缺钱,可五娘最不缺的就是钱。 白头在一边不敢言语,就那么躺着。两个丫头给什么吃什么,耗了一天时间,直到晚上。 天擦黑了,五娘给海石使了个眼色,海石便在山里乱跑。给这一拨人马打气,给那一拨人马慰劳的。然后到了子时前,就听见海石大喊一声:「都别动……」 白头一愣,蹭一下就坐起来了:「找到了?」 这么巧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之间海石一路奔着朝五娘这边奔来,趁着夜色,只能看见海石递给那位五爷一个什么东西,那五爷好像翻看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就收到怀里了。 这一番动作,便是白头,也看的一愣一愣的。人家两人背着他,他看的也不甚分明。从侧面看,只能看见那主仆二人的眉眼官司,还有一脸的……肃穆! 白头心里一惊,难道之前的说辞都是哄自己的?她们真的知道东西的地方,且真的把东西借着自己的手找到了?他急切的想看,硬撑着抬起头来,探着脑袋往前奔。 然后那边的低语声就间或的传到耳朵里了。 那个黑壮的丫头说:「……还真找到了……本来就是想排除一下,把这些蠢货困在这里……」 「嘘!」这位娘娘就说:「……如今只能将计就计……咱们的人收到消息了……只怕就在附近……咱们今晚就走……」 那黑壮的果然没说话,只用手做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白头心里翻译了一下,那意思是说:这些人要不要直接给灭口了。 这个认识叫白头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心说,娘娘啊,不是说好了,留着小的有大用吗? 许是他的视线太专注,那边果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赶紧讨好的笑笑,就见这位娘娘朝那个黑壮的丫头摆摆手,转身走了过去。她言语还是那么爽利直接:「之前没想杀你,但是这有些事计划真没变化快。你说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 白头不顾身上的伤,起来就对着五娘磕头:「娘娘,小的是您的人。您留着小的这条命,小的一定为娘娘当牛做马。」 五娘一把搀扶起他:「这受着伤呢……说实话,我挺为难。你说饶了你一个人,这些人得死。其实这种饶你跟不饶你没什么区别。你的人都折损了,就你一个人活着。那你回去怎么交代?只怕还是个死!我有心带着你吧,你也知道,我身上带着重要的东西,赶路还来不及,带着你是个拖累。留你下来是死,不留你下来还是个死……怎么办呢?可金家老祖是个慈悲人呐,说了,不杀俘虏!你这算是我的俘虏吧……」 「是是是!」白头一个劲的点头:「小的当然是娘娘的俘虏。」 「那……留你一命吧。」五娘一副悲悯的样子:「这些人暂时也先把命留给他们……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戚五爷……」 「当然!」白头脑子这会子转的飞快:「您当然是戚五爷,也只能是戚五爷……」他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戚五爷是上使带回来的,小的不认识五爷,但是上使认识。上使说五爷是帮着我们完成任务的,那么重要的东西,只有五爷知道在哪里。却没想到半夜里,上使却死在了五爷的房间,手里攥着一张地图,五爷说上使偷地图,一定是跟京城宫里的人勾结的。小的当时只想着赶紧把东西找出来带回去,就听了五爷的吩咐找地图……却没想到,找到地图之后……」 第81章 他说着,就小心的看五娘。 五娘正要说话,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声比一声密集。这些人来的何其迅速,转眼就出现在视野里。之间一队长长的火把朝这边快速移动,转瞬就到了跟前,打头的是几个兑换银子去的小队,那个瘦高个先跑过来,对着五娘就行礼:「五爷,小的见到了二管家,二管家叫小的带着护卫队来接五爷了……」 紧跟着瘦高个的是个留着一撮子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很斯文精干的一个人。 这个人,五娘还真见过!他真是戚家的二管家,往年给京城送礼,一般都是他带着人亲自过来。给内眷请安的是他家娘子和他家闺女……可却没想到,他竟是金家的人。 五娘看着他,他也看着五娘。对视了一眼,他缓缓的跪下:「五爷……您可叫小的们好找……」 一下子失去了消息,几乎没吓死他们。 这种担心,是一个长者对晚辈的记挂,五娘伸出双手,将人扶起来。在他的胳膊上重重的拍了拍,问说:「你怎么还亲自来了?叫官哥儿来便是了。」 官哥儿是他的儿子,特别会说话。往年来送年礼,过来见礼的时候,那小子总能逗的老太太笑的肚子疼。 二管家真名叫什么,五娘也不知道,如今只能以二管家称呼之。 两人无声的交流完,二管家才低声说了一句:「五爷……借一步说话……」 五娘跟着二管家往旁边走了几步,就听二管家道:「东西找到了,这些人就不用留了。」 五娘愣了一下,见对方眼里隐着的笑意,她心里一下子就酸软了起来:这是特意来给自己打配合的。 喉咙一紧,她却只能继续往下道:「本来我也想杀了算了……可是这纸了保不住火,如今父亲还有用的着罗刹的时候,倒是不好翻脸……杀了,就彻底的结仇了。不杀,顶多罗刹就是觉得父亲不信任她了。这有什么?一个做主子的,难道要看奴才的脸色。想猜疑就猜疑……况且,我的任务是把东西带回去……只要把东西带回去了,我便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要是多此一举的把人杀了……若是罗刹闹起来,父亲为了安抚罗刹,这岂不是要第一个拿我问罪。多做多错,倒不如一步不多走,反而没有大错。二管家,想来你也知道的我的难处……这一关我若是过了,一定少不了二管家的好处……」 二管家眼里的便有了笑意,「那就听五爷的……那咱们就不耽搁了,这就上马,回福州……」 话音没落,就有人牵了三匹健马来。 五娘上马的时候朝白头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调转马头,催马就走。 海石和春韭把孩子交给队里的其他人,紧跟着她们主子,迅速离开,夹在那一队人马中,看不清谁是谁了。只一转眼,这些人便消失在视野里。 白头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这会子脑子又糊涂了。 戚家的二管家,也管这位叫五爷? 可她明明就是辽王妃呀。 是云家的五娘。 等等!等等!我得捋一捋。他问瘦高个:「你认识二管家?」 「认识!」瘦高个拍着胸脯子:「每次咱们内堂的胭脂水粉啥的,都叫我我那个过运的。可一般都是二管家帮着采买的。」 那个人真是二管家! 戚家的二管家却配合金家的人? 这是为什么? 因为二管家本来就是金家的人。 白头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才那两人在那里一唱一和的,就是为了叫瘦高个这些人认定了,那么宝贝的东西就是被戚家的五爷拿走了。 而那位娘娘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件事加盐调醋的传回罗刹,且叫罗刹也深深相信,是戚家拿了她要找的东西。 其实那东西是什么? 谁看见了? 从头到尾都是那位娘娘带着两丫头自说自话的?压根就不存在那东西! 自己便是回去跟罗刹说实话,说中了辽王妃的奸计了,压根就没有东西。罗刹会信吗啊?不会! 不会信辽王妃带着俩丫头以身涉险,只会以为自己是为了脱罪,脱丢失重要宝贝,没完成任务的罪而编造的谎言。 所以,自己现在是被裹挟了,不跟着她去撒这个弥天大谎都不行! 说到底,她干的只有一件事——离间! 福州附近, 有一处极为狭窄的海湾。这里停泊根本就停泊不下大的船只, 只有小船在中来往穿梭。初初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渔村的小码头,船停泊在这里, 是不怕海风海浪的。可靠近的就能看的出来,这里绝对不是所谓的小码头。 每个小船上, 都有一个精壮的汉子守着。在船上吃喝拉撒, 从不离开。怎么换班, 暂时就看不出来了。 白头带着人回来,身上的伤在湿热的天气里,都已经有些化脓了。在码头简单的做了清理包扎, 他带着瘦高几个听到那位五爷说话的几个人,直奔里面去。 小船将人送到海湾最内侧的一处山崖下。山崖下垂下几个竹筐来,他们坐进去, 被人拉了上去。这里已经只是男人。另一边, 有通往下山的路。山下和这半山腰, 都属于外堂的范围。之所以走这边, 是因为事情紧急, 或是说是要紧。这是一条能快速到达内堂的便道。 第82章 上去就说:「快!上使被杀了, 戚家五爷带着二管家把重要的东西带走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许是‘重要的东西’几个字起了作用, 他很快就的见到了罗刹。在外堂那么些年,对罗刹,他也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而已。 这次, 是被人抬着上来的。罗刹的内堂,在山顶的位置。山顶鬼斧神工,不知怎么就形成了三个阶梯。就如同三个大小不一的台面摞在一起。罗刹所在的位置,自然是最高的位置。这里易守难攻,天险难得。 进入内堂,见到的每一个都是女子。 罗刹在‘接天亭’里坐着,手里拿着剪刀,在修建花草。他被带过来,对方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你说有要事。」 「是!」白头也不敢抬头看,便将搁在肚子里反复演练了好几遍的话一股脑的给端了出来。 罗刹像是听一个笑话:「戚家五爷?」 那个病秧子连床都下不了,亏他说的信誓旦旦。 「错不了!属下不认识五爷,但是二管家却肯定不会认错。」说着,他就看瘦高个。 瘦高个连连点头:「小的见过二管家,每年二管家都来。小的从山上往上送人就送了两次。小的虽然说不太机灵,但不至于将人都给认错了。」 「是啊!」白头就道,「这戚家五爷若是假的,难道二管家也是假的。」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小的们差点被灭口,当因为东西太要紧了,那边顾不上,所以……」 灭口?! 这越说越是前后矛盾,她摆摆手:「先下去,叫画师,把你见到的五爷和二管家说给画师,画个像拿过来看。」 白头低头,眼珠子滴溜溜转,嘴上应着是。 他心里怕呀,若是那位娘娘被认出来,自己说的很多谎话就会被拆穿的。比如说上使的死,别人不认识云五娘,但是罗刹一定知道,上使是认识的。 糟了!自己是上了对方的贼船,想摘是摘不干净了。 既然摘不干净,那就不要摘了。 不就是画像吗?还不是自己怎么说,对方怎么画。 添上瘦高个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脸应该再圆一点。」 白头马上加一句「额头宽!」 脸圆额头宽,画出来给方脸似的。 可是额头宽吗?瘦高几人也没能细看,想着头儿跟人家接触的时间长,他说额头宽那自然是额头宽的。 这边说了一句:「杏眼。」 白头就跟一句:「眼角有点耷拉!」 「无须!」 「细看下巴颏有一点的。」 …… 所以,画出来的是个方脸大眼浓眉高鼻微须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其实是有三分像靖海侯的。 白头垂眼,有幸,他曾经见过靖海侯。差不多都是十好几年前的靖海侯,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当时离的太远,看的不是很分明。但轮廓应该是错不了。 管他呢!把这推到戚家那边,总好过自己去承受罗刹的怒火。 罗刹对着这张画像,还真有些犹疑。这人未必就是戚家的五爷,但其他几位爷……说起来,还是跟侯爷长的有些相似的。 可自己已经派人找那个东西了,侯爷又何须再派人去找呢? 将这张画像放下,再看另一张,还别说,这还真就是二管家的画像。 她把两张画像反复了看了又看,才摆摆手:「你们下去吧!好好养伤。」 至于真相如何,她得亲自下山一趟。 山下的福州,一片的繁华景象。以前的靖海侯府,如今暂时做皇宫在用。 其实从里到外,还是那么一套人马。 五娘还怕二管家回去不好教导,二管家却只笑:「放心吧,安排好了才敢出来的。」 怎么安排的? 一处别院里,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焦急的等着。眼看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密道才开了。二管家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这青年,他马上道:「世子爷等急了吧。幸不辱命!」 这青年是靖海侯的长子,之前是世子,可这靖海侯一自立,却迟迟不肯立太子,下面的几个儿子便着急。在有心人的挑拨下,越发的着急起来。 这位世子爷就是最突出的一位,总怕下面的弟弟后来者居上,将来不给他这个做大哥的活路。 如今偏安一隅,摇摇欲坠的江山还值得这些人争抢吗? 无奈!眼光短浅的没一个人看到里面的危机。 二管家心里不屑,面上却敬重的很,「大爷,您吩咐的事办成了。联系了十三家,总共凑了白银十二万两。」 这点银子,对金家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位世子却大喜:「好好好!有钱便好办事。咱们也该早做准备才是。」 二管家点头,恭敬的将银票奉上,低声道:「咱们得把说辞相好,其他几位爷盯的可紧,回头主子要是问起来……」 「是!是!是!」这位世子用扇子拍着手心,问说:「您对父皇他更了解一些,不知……」 二管家一脸我明白的样子,便献计:「李家商号回航的时候,在海上看到一队大船……」 第83章 「对对对!金家!」世子了然,然后看二管家:「这事确实吗?」 是问跟李家说好了吗? 二管家点头:「您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你办事自然是妥当的。」另一边,靖海侯也这么跟罗刹说。她今儿急匆匆的赶来,问她办事是不是自己不放心,这个……真没有。罗刹办事自然是让人放心的。 那罗刹就不明白了:「既然侯爷放心,那属下安排下去的事,侯爷又为何要差别人去办?」 什么事我差了其他人去办了。 一事不烦二主的道理我不明白吗? 他还没说话呢,边上一小厮模样的端着茶进来,这是给罗刹奉茶的。就见这小子一脸的讨喜模样,将茶端过去便道:「您消消火,万岁爷常挂在嘴边的,便是叫下面的大人们,都学学您,知道您的忠心的。您别着急,听万岁爷跟你解释……」 如今可不是靖海侯了,而是万岁爷。 这三个字听再耳朵里,舒坦。 罗刹一句一句侯爷叫着,虽然是老交情摆着,但这么一比,好像还叫侯爷就有些不妥当。再者,什么叫做解释?万岁爷需要跟臣下解释吗? 罗刹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人,肚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这小厮说侯爷会解释,那她捧着茶,慢慢的把事情说了,说了之后就等着靖海侯给解释。 可听在靖海侯的耳朵里,这些话只觉得荒谬的很:「小五还在病床上呢。」说着,就看向小厮,「老五最近如何了,也没顾上问。」 小厮忙道:「五爷有孝心,也不叫小的们在您跟前提。换了两道方子,如今吃着也还好。」 听话听音,已经换了两道方子了,要是有用,就不会换,也不会说吃着还好,而是说身体大好。 坐在上面别的没感受到,但是下面的人说话的技巧,他是真真感受到了。有一千个不好,必是藏的只剩下三五个。有三五个好处,必是能吹嘘出千百万个来。 如今这么说,必是老五的情况堪忧。 这又骗不了人,「必然不是老五。」说着,又看着小厮,「你爹呢?」 这小厮便是五娘之前说的二管家家的小子官哥儿,罗刹告了他爹的状,他也一脸的镇定。还是那副讨喜的样子,「我爹跟大皇子出门去了。之前恍惚听我爹说了一句,海上最近有些不太平,哪家的商队回程的时候好似瞧见一个颇有规模的船队……但详情不得而知,爹怕他在外的身份不足以叫人信服,便央求了大皇子,想打问打问……其他的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颇有规模的商队? 金家! 这边还没说话呢,罗刹就重重的放下茶盏:「这不可能。难道我的人会撒谎。」说着,便将手里的匣子递过去,「看看,这是那些人回来画的画像……」 画像里上的人一个是二管家没错,这另外一个……官哥儿笑道:「实在看不出像是谁?总不能是大皇子吧!」 罗刹眼里暗芒一闪:怎么不能!八成就是!几位爷里,就这位世子爷开始续须了! 罗刹不走, 戚长天不好说赶人的话。彼此沉默了半晌, 正要问起金家的事,那边二管家和世子都回来了。 罗刹指认二管家,说他带着大队的人马办事去了。 二管家还没说话, 世子就先道:「不可能,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不可能出城。」这里还有大队的人马, 人马是谁的, 自己可不敢认。 二管家不辩解, 只说:「这大队人家出没,也瞒不了人。随便打听就能知道……」 是啊!这个也骗不了人。 那这是怎么回事? 二管家不给罗刹再说话的机会,往前走了两步, 低声道:「侯爷,小的有要事禀报。」 戚长天一看二管家的眼色,就起身朝内室去了:「你跟我来。」 只留下罗刹和那位世子面面相觑。 二管家跟进去, 低声道:「海上最近不太平, 几家商行都瞧见大船队……」 这个事情刚才官哥儿已经说过了, 戚长天点头:「我知道, 还有吗?」 二管家的声音更小些:「最近听到一些风声, 有人也在找主子要找的东西, 好似跟京城里有关。」 戚长天愕然的瞪大眼睛:「京城里知道?」 「是!」二管家朝外看了看,「罗刹大动干戈, 据说是屠杀了一个镇子的人,只为了找……如此,怎么可能隐藏的住。」 可罗刹来, 信誓旦旦的说东西找到了,却被二管家和老五拿了。二管家这张脸在福州就藏不住,出现在哪里,没出现在哪里,有没有出城,很容易查。所以,他说没出城那肯定是没出城的。那罗刹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二管家低声道:「也不能怪她,想来她也没亲眼见到我?」 这话看似是对维护罗刹的话,可也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样的事情,罗刹已经不肯亲自出手了。 戚长天没说别的,只摆摆手,「你出去吧,该打探的还是要打探,至于罗刹,你告诉她,就说……这件事会好好查,随后给她一个答复。」 二管家应了一声就从里面出来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罗刹朝里看了一眼,甩袖而去,根本没有给二管家说话的机会。 第84章 二管家坚持追了出去,直到大门口,看着罗刹上马飞驰而去,才收回视线。 官哥儿跟出来:「爹?主子……」 这个主子问的是谁,爷俩心知肚明。 二管家含混的应了一声,然后就斥道:「忙你的去,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而此时的五娘早已从福州的码头离开,坐船顺利的到达了岛上。 这一去杳无音讯,都快吓死了。 李森见了她就跪下磕头:「王爷的信昨儿就到了,却找不到您,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叫臣回去怎么跟王爷交代。」 「没事了!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林雨桐扶了他起来,马上转移话题,「跟金恒学的怎么样了?新船得咱们自己人使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 李森忙起来详细的汇报了一遍,这边说着,那边就把怀里的信掏出来给五娘递过去,「王爷送来的。」 五娘顺手接过来,也没急着看,又问说:「叫你挑的那五十个人挑出来没?」 「挑出来,您随时能见。」李森赶紧道。 那就好! 那就下去了。 谁都没多余的问跟着主子的两个护卫去哪了,只春韭和海石跟着回来了。 回来洗漱吃了饭躺下才看宋承明捎来的信,没什么特别的事,一水的废话,想说的不过是两个字——像你。 起身给宋承明回信,叫他莫要忧心,又把这边海岛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就收了话头。不是不想多说,是今儿心里装着事呢。 打从西阳村上岸,紧跟着到了渔阳镇,再之后便是海王庙,是义庄,这刚消停了,又出现了神秘被消灭的镇子,绕来绕去,绕不出东海王,绕不出东海王藏着的某种东西。 这一线下来,其实是没多少路的。可这么多人绕着这一片找来找去,究竟在找什么? 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作为金家的一份子,除了跪过灵位之外,从来没有祭拜过金家先人。陵墓在哪?海岛上?若是如此,当日老叔就带着自己祭拜了。若不是海岛上又是哪里呢? 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她打发石花:「去叫金恒来,马上。」 金恒来的很快,「小主子,有事您吩咐?」 「我娘现在在哪,我要见她。」想到某种可能,她一刻也不想呆着了。 金恒的表情很奇怪,吭哧了半天才道:「之前接到岛上的信儿,说是小主子回来给家里捎个口信,小主子一回来,我就放了传信的海鹰出去了。」 海鹰是为了传信金家特别训练出来的,别人压根就用不了。 啊!原来娘也急着想见自己呀。看来老管家把盒子交给娘了吧,娘也知道只有自己能打开那个匣子吧。 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好了。 她打发金恒下去休息,心也就安稳了下来。 第二天,金双久和金氏就到了。两人没下船,反而把五娘叫到了船上。此时,船上还有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不是那个海王庙的老道士还能是谁? 「娘!老叔!」五娘团团作揖见礼,有朝老管家问好:「您老这腿脚可够灵便的。」 金氏瞪眼:「把你那无赖劲给我收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五娘挨着老叔坐:「您和我老叔,这是想我了?」 金双久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孩子,看把你娘气的!」 「气什么呀?」五娘斜眼看过去,「我还没气呢,她倒是生气了。这可没道理呀!」 金氏瞪眼:「你生的什么气?来!你跟我说说,你生的哪一门子气!」 五娘嘿嘿便笑,紧跟着又嘟嘴:「还用说吗?口口声声的说什么金家儿子女儿是一样的,可事实上还是不一样。」 「嘿?这死丫头!」金氏上去就想揪耳朵,被金双久伸手拦了才罢休:「家里给你的还少了?这小没良心的。」 「您就没什么瞒着我的?」五娘看了一眼老管家:「那您告诉我,咱金家的祖坟在哪里?」 金家那位老祖是葬在哪里的? 金氏还罢了,老管家则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又掩饰的低下头。 金氏和金双久两人对视了一眼,金双久便笑:「你比你哥哥机灵。你哥哥是上了海岛之后的第三年才问的,你这才多长时间,就问出来了。瞧着,是比你哥哥灵性些。」 那可不敢! 五娘叹气:「许是真是冥冥中注定的。我本就是坐着船随便看看的,谁知道就飘到了西阳村……然后一路的经过堪称是……传奇。这要不是冥冥中注定,我真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老管家起身朝五娘作揖:豆*豆%网「小主子赎罪……」 五娘赶紧起身,却一本正经的对着老管家跪了下去:「您老人家在上,该是我谢您才对。」说着,不由分说的就磕起了头,这叫老管家手足无措,看着金氏一脸的求助。 金氏看着跪倒的女儿,脸上也有些动容,抬手制止老管家要说的话,只道:「您老人家坐着,您该受这一礼。」 五娘又磕了一下,「东海王能有如今的声势,是您和跟您一样的长辈悉心经营的结果……」关三说的那些事,凡是周围的人求助或是信奉海王庙,只要有所求,必有所应。都说是东海王他老人家显灵了,这么说,当然也不算错。若不是当年东海王行下了春风,今儿不会有这么多人守着金家,为金家的后辈带来及时雨。他们守在那里,兢兢业业,一生就这么搭在里面了。没有他们,是还能记住东海王记得如此鲜明。这比无形的却又无比珍贵的资产,是这些老人花费一生苦苦经营下来的。如此为金家默默无闻奉献了一生的老人,难道当不起这个大礼? 第85章 老管家顿时老泪纵横,伸手扶起五娘:「老主人若是活着……老主人若是活着,看到小主子这样不知道该多欢喜……」 这个老主人说的一定不是老祖。 金氏就把小盒子拿出来递给闺女:「之前老祖留下的东西,是你打开的。如今,这个东西,只怕还是只有你能打开。」 老管家和金双久都一脸激动的看着五娘,五娘拿着这匣子,没急着打开。 金氏叹了一声:「金家……没有祖坟……」她指了指外面的大海:「金家所有人死后,都不过是一抔灰,然后撒在这茫茫大海里……」 五娘就看老管家:「那海王庙……是衣冠冢?」 可以算是吧。 老管家轻咳一声:「……这一片靠海,所以,都传说老祖是葬在这里的……大致地方也没错,就是渔阳镇附近……可是老祖当年的衣冠冢,也不止这一处……」 五娘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不止一次?那是几处? 「七十二处?」跟曹操的七十二疑冢有的一比? 老管家又咳嗽了一声:「没七十二那么多。」 那是几处? 「七十一……就七十一……」老管家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五娘:「……」得说老祖谦虚,自觉比不上曹操么?但是,他故意逗人玩有趣吗? 一时间,她对手里的这个匣子一下子失去了兴趣,总感觉被一老顽童给耍了! 匣子还是按照海王庙里那只靴子的留下的密码打开的, 里面是一堆碎羊皮, 每块羊皮的大小就跟拇指盖那么大似的,这一下子一共房子七十一快。每块都带着编号,可这编号偏偏是不连着的, 什么九十二号,七百三十四号, 四千九百二十三号……根本就不挨着。 这是地图?还是某种东西的图纸? 鬼知道呢?!五——娘给他们看了:「除非把七十一个匣子都找到, 然后把拼凑的原图找出来, 按照图上编码的提示,把这个图纸给拼凑出来,这个玩意才算能知道是什么。」 说着, 见其他三人都看差不多翻了一遍了,就又原模原样的装回匣子盖上,别人照样是打不开来。 她看着金氏:「其他七十个疑冢在哪?」 鬼知道?! 金氏干咳一声:「那个……据说老祖当年被册封东海王之后就已经着手坟茔的事了。当年太|祖也提议过, 说是在皇陵的左近, 给金家找块地方, 但是老祖拒绝了, 满大秦国的跑, 后来……给后人也没留下什么, 只留下撒骨灰的遗言,还有七十一疑冢的说法……」说着, 她看向那匣子,想起那零零碎碎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图纸碎片,便摇摇头, 「如今看来,老祖当年不管是不是真的留下东西了,他玩的这一手其实挺好的……」 耍的人团团转! 越是找不到谜底,就越是想解开谜底,然后你就得被他牵着鼻子转悠。照这么下去,七十一处,假如真叫同一个人拿到了,那得是多久以后的事。七十一个,每个里面都是七十一个碎片,加起来五千多片。好吧!这些都找出来,然后你得找这个拼图的指示图吧。这个指示图在哪? 作为金家的当家人,她都不知道还有这玩意。 正应了那句话,这真就是找大机缘的人。干脆,她也不要这匣子了:「你拿着吧!」 「不!」五娘也不要:「您拿着吧。金家一代一代的往下传下去。别人就算要找再多个,没有您手里这个,他也拼不起来。老祖虽然是跟后世开了玩笑,但这东西,未必就是假的。」 其实,她倒是看出点端倪了。刚才讲碎羊皮往里收拾的时候,看到其中一张上面的图虽只是一部分,但也看出来像是一个螺丝零件的图纸一部分,上面标着尺码呢。 被隐藏的这么深,又是图纸。 金家如今唯一没涉足的,也是老祖没有给金家留下来的,是现代化的战船。也不说现代化,就只蒸汽机一项,是不是能改变很多。但其社会的发展不能拔苗助长,他把东西留下了,却以一种这样的姿态留下来。 因此,她递过去的时候格外郑重:「也许现在……这对金家没什么意义,可是几代之后,可就说不准了。」 她说的如此郑重,倒是叫金氏和金双久连带着老管家都郑重起来。三个人都思量:是不是这孩子看出了什么,只是不方便说呢? 行吧!收就收起来,这件事到这里就打住不提了。 这事可以不提,但是针对金家的这一伙人却不能不提。 这回没用五娘问,金氏就先说了:「你在义庄遇到的那个坐轮椅的,原也不过是西北的马贩子。只是近些年替人做事,倒是越做越大了。」 「什么人?」天元帝?宋承乾?成厚淳?戚长天? 反正不可能是辽王? 当然了,也不可能是戚长天,之前把自己当成罗刹的人,可见他们是瞒着戚家的。这在戚家的地盘上,不得不谨慎行事。而戚家派他们自己的人在寻找,那么请这些马贩子的必然不是戚长天的人。 反过来想,能心甘情愿跟宋承乾的人合作,是天元帝的可能性倒是比较大。 可天元帝何必费这个劲呢,自己拿了再给儿子不一样吗? 第86章 怎么觉得这么违和呢? 老管家这才道:「不是天元帝,天元帝不知道有这一拨人。」 五娘一愣,心里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是太|祖还是太宗的人手?」 说起来辽王是太|祖太|宗这一脉的嫡传,要真是这两人面上跟金家哥两好的,异性骨肉结的结结实实的,可这背后却谋划着算计,这叫已经成为辽王妃的自己情何以堪? 可这么一想也不对,真是脑子抽掉了。如果真是这两位的人,那没道理跟金家过不去。毕竟作为辽王妃的自己是金家人,金家在外人看来,就是辽王阵营的。事实上,娘和老叔嘴上说的硬,但暗地里的帮忙从来不遗余力。这些自己心里都有数的。 排除了这两位,那就有答案了:「是先帝?!」 广平帝!那个对金家下了绝杀令的那位。 没想到,人都叫他杀干净了,还不放过?! 老管家眼里就带上了恨意:「……当年杀了人了,倒是想着给金家收尸……」 五娘马上明白过来了,她看向金氏:「当年……云顺恭去祭拜金家先人,祭拜的就是广平帝为金家人立的坟茔?」 「嗯!」金氏点头,而后耻笑,「金家人的遗骨早就按照金家的习俗葬了,那里也是衣冠冢。」 那这就对上了。 五娘跟金氏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 太|宗当年并没有把龙刺留给先帝,先帝未尝不知道。因此,先帝是没有暗卫的。这些人难不成是先帝的暗卫,可若是如此,如今不是该受命于天元帝吗?可如今瞧着,又不是! 看来这件事,得问问宋承明才能知道了。 龙刺除了保护他,剩下的精力都盯着宫里的一举一动的。 金氏不提这事了,只道:「由着他们去吧。」正好带着戚家成家宋承乾这些人转圈圈,分散些大家的注意力。 说着,她就问起征兵的事:「你身边的那俩侍卫,只说是请镖师和船员……你这是打算……」 话没说完,就被金双久拦了:「说了不问的,你又问了。孩子的事孩子做主,你不要插手。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伸把手,不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坐着看便是了。由她去!」 行吧! 然后五娘就被赶下船,这艘金家的船又要返航了。 「您这真是?真不下来坐坐?」五娘客气的相让。 金氏不屑,有什么可坐的?帐篷吗? 看着这艘大船远去,五娘对着茫茫的大海出神。金家起起落落的,也不知道那个匣子会不会成为金家之后再一次的契机,不过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回去之后,每日里就跟着这八千人马操练,上船操作,海里远游,一点也不松懈。 李森跟着都有点陪不住,心里的最后那一点不舒服,彻底的扔开了。 如今不是因为王爷下令得听王妃的,而是心甘情愿的,宁愿听王妃的。 这一日得闲了,林雨桐叫了春韭,「金家有商船要往突浑去,我想你跑一趟。」 「六姑娘?」春韭一愣之后,眼里闪过几丝伤怀来:「是啊,也不知道六姑娘怎么样了?」 这么长时间,她等不到这边的消息肯定是要着急的。 「有些事,只信件来往,太慢,也说不清楚,所以,必须有一个人,能代替我和王爷去谈。你呢?私人身份上,是我贴身的人。打小就跟在我身边,跟六娘又是熟悉的。见到你,她心里安稳。公事上,你是我身边的女官,将我和王爷的意思要转达给突浑那位小皇帝。明白吗?」五娘带着几分怅然,一边给信封口,一边道。 「是!」春韭忙应了一声:「我知道怎么做的,主子。」 嗯! 「你办事,我也放心。」五娘说着,就长吁一口气,「所以,回去抓紧收拾东西,随后跟着去吧。」 「那要给六姑娘带什么吗?」春韭就说:「带您常用之物?」 「不用……以后会常来常往的……」她说着就起身,「你先去收拾,晚上再过来,我细细的叮嘱你。」 于是,在这个大年下,二乔兴奋的跑到六娘的面前,缓缓的蹲下:「姑娘……」 六娘头也不抬:「不是说了,要叫娘娘吗?」她手里坐着针线,是给姨娘的。想着下一次要是使臣再去大秦,就让把做好的衣裳给送去。这个印染布做裙子是极好的。 二乔咧开嘴笑,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姑娘……家里来人了……」 六娘的手一顿:「什么?」 二乔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姑娘这大半年,等的好辛苦呢,「春韭来了!五姑娘不是没顾得上,而是不放心别人,打发春韭亲自来了。」 啊? 六娘手里的针线活全落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在……在哪呢?」 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无措。 「就在山下!」二乔朝外指了指,「正儿八经的递了帖子,要求见娘娘的。」 「快!」六娘急切的往出走:「快去迎迎。」 「姑娘不用迎了,奴婢来了。」春韭掀开帘子进来,鼻子也不由的一酸。自己都上来了,可六姑娘才得到消息,以为自己在山脚下。可见她的处境有多艰难。 第87章 见了面,她就屈膝一跪,六娘扑过来扶她,春韭抓着六娘的手,「六姑娘,您瘦了好多……」 段鲲鹏到的时候, 就看到她的皇后眼泪扑簌簌的落, 哽咽的失声,伸手抱着跪在地上的丫头,才像是找到了依靠一般。 说实话, 这种感觉,叫人心里酸酸的涩涩的。 作为丈夫, 作为一国的君主, 他该给她的, 她都没有得到。叫她跟着他一日日的彷徨,自打她到凤凰山,还从没见她如此失态过。成亲也这么长时间了, 她总是一副理智的模样,从来不曾想,她如此的惶恐, 可从未在他的面前表露过。 小连子要过去通报, 他抬手制止了, 就那么看着他的皇后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二乔瞧见了那主仆,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六娘瞬间便止住了眼泪。抬起胳膊将脸上的泪痕都擦拭干净了, 这才赶紧拉春韭:「好丫头,你快起来跟我好好说说话, 五姐可还好?我这边消息闭塞,前几天,才听说五姐在辽东竟然种出了稻米, 可是真的?」 「真的!」春韭忙起身,「这次来,给六姑娘带了不少。我们主子吩咐了,以后商队但凡来,都要给姑娘捎带的。还有自己种的菜,晾成菜干,一并给您带来了。还有各色的酱料,只这些就拉了一整船呢。姑娘说了,咱要不想吃夫家的饭,一样也饿不着,叫您不必委屈了自己。」 二乔就又咳嗽了一声,赶紧正朝着这边走的段鲲鹏行礼。 六娘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了,福了福身便不再言语。 春韭之前就听了一路上突浑国皇帝和皇后的事,她知道这里面是假的,要不然,六姑娘不会朝自家主子求助是为了那样的事的,这肯定是小夫妻俩做戏给人家看的。 见了人家的国主,她正儿八经的大礼参拜。 段鲲鹏暗暗点头,只一个丫头,就足以看出云家和金家的底蕴。 大秦的消息慢一些,但他也知道,辽王如今在大秦算是一方不可忽视的力量,谁都不敢轻视。他也比较客气:「娘娘远离故土,难免思念故乡。」他说着就看小连子:「赐宴。」 全程,小夫妻俩都没有眼神交流。 段鲲鹏刚转身,六娘就拉了春韭:「跟我进来,说说私房话。」说着,还不忘了吩咐二乔,「你守在外面,别叫不该来的人进来。」 这副样子,却是春韭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跟着到了内室,内里比想象的要阔朗的多。六娘拉了他直接在书案边的竹榻上坐了:「五姐到底如何?可有家里的消息?」 春韭一一的说了,也是除了三姑娘,其他几位姑娘还不曾见到。只是消息总能知道而已。 从元娘当皇后,到双娘在简亲王府的艰难,再到三娘跟宋承乾摒弃前嫌,一直到四娘劝说于忠河为朝廷效力,再到五娘为辽东所做的努力,说完,她就这么看着六娘,「我们姑娘在我来之前,特意打听了几位姑娘的情况。咱们大姑娘在宫里,从皇子到宗室,从宗室到朝臣,少有人说娘娘这个皇后做的不好的。如今,都在说娘娘宽厚。二姑娘虽然吃了些亏,但好歹算是站住脚了。我们姑娘曾说,看似二姑娘过的最狼狈,可二姑娘于家里确实贡献最大的。如今府里就是那样的情况,若是没有二姑娘在后面撑着,真不知道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儿……」 六娘点点头:「我知道五姐的意思。」大秦战火四起的时候,一个宽厚的皇后在于安抚人心。在家乱的时候,一个隐忍的双娘帮衬着娘家保住门楣。三娘咽下一肚子委屈为的是大秦公主的身份,但又何尝不是为了明王。包括五姐,在辽东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是以色侍人的。一个皇后要有威严,要有别人的爱戴,不能寄希望于别人给你多少,而在你你做的值不值别人爱戴和敬畏。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六娘这才笑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几位姐夫。除了简亲王见过一面之外,其他几位姐夫都不曾见过。五姐夫长的可配得上的五姐?」 春韭这才笑了起来:「姑娘见过的。在简亲王府有过一面之缘。」 六娘一下子想起那个站在太子和简亲王身后的那个青年:「是他?」 端是好模样:「配得上!配得上呢。」 春韭见她心情好,又说起了明王,说起了听说来的于忠河,「如今见了突浑皇帝陛下,才知道,咱们家的姑爷,不光是个个显贵,还个顶个的都是好模样。」说着,就问起了六娘:「……今儿婢子大胆,替我们姑娘问一句,姑爷待您可还好?」 六娘脸上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好如何?不好如何?」 「若是好,那为了跟您的情分,只要能帮的咱们绝对没有二话。可若是对您不好……」春韭说话带着几分傲然:「不说五娘了,就是婢子带着海石几个,也能把您接回去……」 六娘哈哈便笑:「你这丫头,瞧着可比在家的时候活泛多了。」 正说着,床背面被轻轻敲了敲,春韭讶异的挑眉,看六娘。 六娘轻声道:「进来吧!正等着您呢。」 床后紧跟着又是一阵细微的响动,然后绕出来一个人来,不是段鲲鹏又是谁? 春韭赶紧起身,脸上也没多少异色,微微欠身见礼。 段鲲鹏手里的扇子往起一抬:「起来吧……既然是代表辽王妃来的,便不用这般客套。」 第88章 六娘又拉了春韭坐下,春韭这才坐在脚踏上,声音也放轻了:「……我们主子说,陛下和娘娘所请,她与王爷商议过了,王爷的意思是,可以一谈。」 段鲲鹏就多看了春韭一眼,心道:好精明的丫头。 刚才跟六娘还拉着手情真意切的模样,转脸就成了陛下娘娘了。 六娘皱眉:「可以一谈……再没有别的?」 春韭摇头:「没有。」 六娘就道:「可别为难了五姐,她是我的姐姐,但也辽王妃。若是因为我这边叫她捉襟见肘了,反倒是不美。如今辽东跟朝廷的关系,一日紧似一日。只怕兵器再难从朝廷得了。便是大姐从中斡旋,简亲王为其奔走,也未必就有用。便是金家,孤悬海外,依靠的依旧是大秦,在这上面,也是帮不了她多少的。我这番伸手其实也知道有些为难人,原想着,叫五姐搭条线也行……你如今这般一说,我心里倒是不安起来。」 春韭轻轻一笑:「娘娘多虑了。我们主子心里是有数的。」 段鲲鹏就说了一声:「听闻大秦朝廷这大半年没给过辽东配给了……」 春韭也没有否认:「是!不曾给过。」 可辽东却还有兵器卖给自家,这说明什么?说明辽东有自己的兵工司。 六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也不由的露出几分喜色来,跟段鲲鹏对视了一眼之后,才问道:「在商言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咱们,虽有骨肉情分在,但这毕竟是国事。」说着,就看段鲲鹏,「陛下,您说呢?」 做买卖嘛,总得出价儿。 对于一个做帝王的来说,钱财的意义不大,手里的权利拿回来,要多少钱财拿不回来?段鲲鹏很爽利:「挨着大秦的边界,有一银矿……」 用银矿来换吗? 这倒是春韭没想到的,便是五娘也没有想到,对方开出的会是这么一个条件。 沉吟了半晌,春韭才道:「那您希望我们提供给您什么,具体的数量呢?」 段鲲鹏便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春韭双手接过来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合上:「都可,另外,运送押送的事我们都应承。只是,我们主子还想要茶叶和药材,回去的船不能空。」 这在部落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段鲲鹏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依你。」 很利索的,这件事就办成了。 段鲲鹏说六娘:「今晚我就不回来了,你留娘家人说说体己话。」 六娘点头,看着他又从暗门离开。回过头来才对春韭笑:「叫你见笑了,说是娘娘,可这实际上呢……不说也罢。」 「苦尽便能甘来,危机也是机缘。这是我们姑娘叫我转告给姑娘的话。」她说着,就把之前那个银矿的契书放在六娘的手心里:「您收着。」 「这是做什么?」六娘不明白:「你这是……」 「我们姑娘说了,除了谈成的药材和茶叶,别的不管突浑的皇帝陛下给什么东西,都不叫带回去,只叫给姑娘留着。」春韭将六娘的手握住,让她把那契书握在手里。 六娘握着契书的手有点抖:「五姐如此……我收了。」 情分太重,不收怕辜负了姐姐的好意。 一个人孤身在他国立足,光是没人可用这一点就足以叫人着慌。可手里有钱就不一样了,有钱……这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春韭见她收下了,这才释然,紧跟着问了一句:「听说,怡姑在杨相国的府上?」 怡姑吗? 六娘露出几分别样的笑来:「……谁又能想到,咱们有向她弯腰的一天……」 杨兴平也打发怡姑:「到底是故人, 见见也是你的心意。」 可怡姑还真怕见五娘身边的人, 犹豫了好半晌,见杨兴平闭上眼睛假寐,她便知道, 这个男人做出的决定,更改不了。 她应了一声是, 专门去换了一身衣服, 去了凤凰山别院。 六娘正带着春韭在山里转悠, 「……这里的山跟京城的山还不一样,我记得以前去慈恩寺的时候,那时候看到的景色跟如今是完全不同的。那里是春天的桃花夏天的柳, 秋天的红叶冬天的梅。可这里……四季如春,有时候我自己过的,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忘却了春夏秋冬, 忘却了岁月更迭, 一日一日的, 重复着山居的日子。 春韭见她伤感, 便说了很多辽东的事:「辽东是极冷的, 比京城要冷的多。我们姑娘每次说起您, 都要说一句,纵使千般不好, 也有这一条好来。」 主仆几人正说的高兴,那边就转出两个人来。 一走来,春韭就看见了。她的眼力极好, 马上认出是怡姑。 六娘坐在石凳上打招呼:「怡姑来了。」 春韭微微欠身,那边怡姑赶紧抓住春韭的手:「五姑娘可好,还能见到你这丫头,当真是没有想到。」 「我们姑娘记挂六姑娘呢。」春韭将手抽出来,反拉了怡姑的手:「我才说六姑娘瘦了,还道是不习惯突浑,没想到看到怡姑……气色是当真好……」 怡姑自己都尴尬:「六姑娘不像是我,我是给口饭就知足,六姑娘她是……心里大不畅快……」 六娘的眼里就闪过一丝恼色。 第89章 春韭如何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怡姑许是同情过六姑娘,可真到了事上,她心里还是偏向着杨相国的。在自己面前讲六姑娘的尴尬摆出来,是什么意思了?恨不能叫自己把外面传的,突浑皇帝不待见皇后的话传回去。这又是什么目的呢? 还不是为了怕突浑皇帝多出几个外援来。 她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分外气愤:「……我们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委屈?我来前,我们姑娘就说了。从突浑出海,坐船直达辽东都使得的。不想回大秦,海岛上的日子更惬意。若想回大秦,愿意去辽东便回辽东,我们王爷说了,公主永远都是大秦的公主,谁也不敢怠慢。便是想回京城,那也不是难事。大姑娘如今在京城是个什么名声?况且,宗室的宗令还是咱们家二姑爷呢。您瞧瞧宗室的公主过的多舒服的,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府邸,日子再没有的舒服惬意。」 怡姑心里骇然,不过脸上还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还是个没嫁人的丫头,能懂什么?这女人终究是离不开男人的……」 「那可不见得。」春韭直接给驳了,「我们家夫人,离了男人日子才好过了呢。」 是说金夫人离开云顺恭过的更自由自在了。 作为怡姑的通房丫头,作为颜氏曾经的贴心人,提起金夫人她就先尴尬了。不自然了一瞬就道:「人跟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六娘也永远成不了你们夫人。所以,该退让的时候,有时候就要学会退让。」 这是最近,杨相国又想跟突浑的勋贵们拉关系,愿意把投靠他的勋贵家的女儿们,送到宫里做妃嫔。在这一点上,顿鲲鹏便是反对,可这理由呢? 理由除了戚幼芳,还有什么? 可若是六娘这个皇后开口,就不一样了。可六娘如何会开这样的口? 春韭轻笑一声,「可怜云家的小公子,如今连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 是说颜氏的儿子! 而这个儿子又是谁害的?! 怡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看着春韭的眼神就有些暗沉:「姑娘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春韭便道:「世子夫人对您不好,您怎么对她,与我们无关。但我们姑娘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做人不能忘本。别忘了自己的根基在哪,你承认不承认自己是云家人,这无所谓。但是,你是大秦人,这确实抛不开的根底。若是有些人觉得可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就把过去抛的一干二净,那么,我们姑娘会叫她知道,什么叫做本分。」 怡姑冷笑一声:「辽王妃好大的威仪,竟是在突浑耍起了威风。」 春韭不废话,直接拿出一封信来递过去:「转交给相国大人吧,他看了……你再决定要的态度。」 怡姑蹭一下拿回了信,转身就离开。 对六娘这个皇后,一眼都没多看。 二乔低声道:「其实我们刚来的时候,怡姑不是这个样子的。之前,还想着帮着我们……」 可是,身份变了,一切就都变了。杨相国在突浑说一不二,在他的夫人故去之后,这个二夫人哪怕是大秦人,但也没人敢小看。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一个出身卑贱,几经转手的女人,能把日子过成如今的样子,有什么理由心不向着杨相国呢? 杨兴平拆开手里的信,听着怡姑说话:「……辽王妃的性子跟皇后的性子,截然不同。而这姐妹俩,关系一直亲近。在云家的时候,对如今的皇后就多有照佛。这份照佛到了如今,看来也没有淡了。可她这么一掺和,本来弱势的皇后难免执拗。她是极听五姑娘话的人。弱势不好掌控……」 话没说话,杨兴平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怡姑愣了愣,扫了一眼杨相国手里的信,就慢慢的退出去,还顺便把门也带上。 杨兴平不能不重视手里的信,可以说,这封信吓出他一身冷汗。 突浑多山,百夷部落主权。百夷部落多是山民,以打猎为生。便是种植,也不是作为主业的。后来,汉人来了,建立了如今的突浑。倒是注重耕种,勉强也算是能维持一个平衡。这些年来,他的心思一直在朝局上,弹压这个,制约那个,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田地多变成了茶园药园。百姓用茶和草药,换取粮食。竟是比直接种粮食还要划算。而且,突浑的地理条件,确实是适合这两种作物。 这若是通商,茶和药有出路还罢了。可若是通商断了,那便是一切都断了。没有粮食,是要出大问题的。 而这个粮食,在谁手里攥着呢? 金家!竟然是金家! 受制于人呀!受制于人呀! 慢慢的合上信,他起身在屋里转圈,良久之后才叫了怡姑来:「准备一些礼品,给皇后和那位辽王妃的亲使送过去。态度不防放低一些,你是二夫人,终究不是诰命夫人。在旧主子面前低头,该不是为难的事。」 一瞬间怡姑的面色惨白,低着头泪凝于睫,应了一声‘是’。 在她出门的时候,杨相国就道:「想想我当初带你回来的是因为什么,别忘了才好。」 当初带她回来,是因为她识趣。 她收敛了神色,应了一声是,到底是带着笑却求见了皇后,这一次大礼参拜,却被六娘伸手拦了:「这是做什么?一个家里出来的,您这样,是要伤了我的心呀。」 第90章 怡姑的嘴角动了动,带着几分感慨:「六姑娘是真的大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应对也如此得宜。 春韭只默默的在一边看,怡姑说了不少代为问好的话,她都一一接了。前后得半个时辰,才算是把人送走了。 等人走了,六娘就惊奇的看春韭:「五姐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春韭摇头:「您难为婢子了,真不知道。」 六娘也不催着问:「其实,也不外乎两点。一,五姐能给他更多的利益。二,五姐捏住了他的七寸。这两者里,利益五姐不会给他,只能是捏住了他的七寸。」说着,她的面容一肃,「回去之后,你告诉五姐,她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办。」 既然五姐拿住了杨相国的七寸,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杨相国的注意力不会在这里,这是为自己争取了相当宽裕的时间。 春韭来一趟,事情谈妥了,就该告辞了。六娘没有远送,只站在山巅的亭子上,远远的目送春韭一行下山。 段鲲鹏看她:「你若是想娘家人了……以后常来常往的写信,我帮你递出去。」 六娘突的展颜一笑:「以后哪里有功夫想家人,你忙你的大事,跟我五姐联络上了,剩下的事,你跟辽王去联络就好。我们姐妹不掺和了!不过,你要是有时间,教我百夷话可好?」 段鲲鹏一愣:「你要学百夷话?」 六娘耸耸鼻子:「学的晚了呢!白白耽搁了这一年的时间。」若不是五姐隐晦的点了点,她还不知道她这个皇后该朝哪边使劲呢。固然,靠着五姐和辽王给皇上找到同盟是功劳,但这是交易,突浑也有付出。况且,这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而自己作为皇后,想要站住脚,任重而道远。 学百夷话,通语言,这便是第一步。 这么想着,她看着段鲲鹏,心里就又道:他教我学,我得叫他习惯我,继而离不开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要过活,日子终归是人过出来的。心得敞开了,他才走的进来! 春韭再回来, 已经是第二年了。大年刚过, 福州还在一片年节的欢腾之中。 这算是戚长天自立之后的头一年,所谓的‘礼部’正商量着年号该怎么定呢,却不知道, 在海上,有一支训练的已经初有规模的水师, 正在蠢蠢欲动。 春韭回来的时候, 都有些惊讶。这才几个月的时间, 这水师就脱胎换骨了。 「主子!」她远远的看见五娘,就奔了过去:「主子,幸不辱命, 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五娘阻止了她行礼,拉了她往帐篷里去:「走,跟我说说突浑的事。」 春韭应了, 又叫绿菠:「六姑娘捎了很多特产, 都在船上, 挑着给主子搬下来一些。」 五娘就笑:「都给我带什么了?」 「印染的布料, 装了好几大船。不光是给姑娘的, 还有给其他几位姑娘的。说是烦请咱们给其他几位姑娘送过去。」春韭这边说着, 五娘就亲自递了茶过去,「六娘她……可还都好?你不要只报喜不报忧……她自来是个有苦不爱说的人……」 春韭便笑:「六姑娘着实是不容易……」她把去突浑打听来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虽说外面传的不好听, 但瞧着,对六姑娘也用心的很。此次回来,带回来的礼物, 大半都是六姑爷帮着操办的。里面有一船是专门给三房的东西。有三老爷的,有昌少爷的,还有给芳姑的。给三老爷和昌少爷的,名贵些。给芳姑的,却更实用。」 这是说,叫云顺泰和云家昌拿着名贵的装点门面,好歹知道家里有女儿也是做皇后的。而给六娘生母的更实用,这便是体贴了六娘的难处。 不是为六娘设身处地的想,是做不到这些的。 五娘点点头,听的生气,但好歹算是把这股子火气给压下去了。 说了六娘的处境,这才说到此去的正事:「……一座银矿,我还是按照您的吩咐,没有带回来,留给了六姑娘……」 「做的好!」五娘连连点头:「你要知道,抛开私下的感情不谈,若是六姑娘能在突浑站住脚,这与咱们将来会是多大的好处。」 春韭摇头:「我倒是想不到那么远,但我知道,主子记挂六姑娘的心是真的。」说着,就把段鲲鹏当日给她的单子递过去:「您看看,这需求量好似也没想的那么大。」 五娘接过来,粗略的看了一遍,就叫了海石:「原封不动的,给王爷递回去。让他抓紧些。」 海石应了,转身就出去。 春韭这才道:「……此次,见到了怡姑。」怡姑的作态,在这里不用跟主子一一学,「那封信是她帮着转交的,后来又带着礼物求见了六姑娘。主子,那杨相国可不是受制于人的人。」 其实春韭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但六娘问的时候,她还是隐了下来。主子和六姑娘,那是姐妹的情分。但往以后说,六姑娘会是个合格的突浑皇后,她若是生下皇子,那是突浑的主人。跟主子的关系都远了一层,更何况之于金家呢。 所以,六娘问,她没说。 主子向来也知道,她不会说的。 金家的事,少提为好。只要突浑不过分,金家不会妨碍突浑,确定这一点就行了。 第91章 如今,杨相国觉得被辖制,那接下来,他会干什么呢? 五娘笑了笑,「粮食他变不出来,所以,他一方面会对咱们示弱,另一方面,会派人求助戚长天。」 春韭摩拳擦掌:「那咱们终于要动了吗?」 动!当然要动! 先练练手再说! 「你下去修整一日,明天咱们再说。」五娘站起来,面向挂起来的地图,心里慢慢的有了计较。 第二日,李森来了。但教辽东水师的金恒,却来辞行来了。 李森舍不得金恒,看着五娘不停的给打眼色,眼睛跟抽了劲一样。 可五娘不能留人,这事跟金家真没关系。金家能提供帮助到这个份上,足够了。 她不看李森的斗鸡眼,跟金恒又交代了几句,给岛上有名有姓的,都带了东西,「这几匹是给我娘带的,这几匹你千万给幼姑捎带了,还有几位婶子,几位嬷嬷的……都写了条的,别弄错了……」 就这么着,亲自把人送上了船。 船开出去了,李森就埋怨:「您干嘛不把人留下来。有他们在,我这心里是踏实的。」 不光你踏实!我也踏实! 「但路还得自己走。」五娘说着,就重新昂扬起来,至少不能叫下面的人从自己身上看到不确定这种情绪,「走!咱们也商量商量,成不成的,咱得试试锋芒!」 对着地图,李森就摇头:「戚家的水师规模不小,如今也在近海游弋……可很少有分散动作的,咱们如今的规模,小试不成怕是得把自己给搭进去……」 五娘就看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活目标呢?」 什么意思? 五娘的手就点了点福州近海的一处地方:「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知道!这里是戚家的一处补给点。 五娘又点了一个地方:「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知道!这里是戚家为水师单独建的一处码头,修整的船只全都停泊在这一带。 李森有点明白五娘的意思了:「您是说……要打这两个地方。」 「一旦缺失了补给站,他便是想追咱们,也不敢。打了掉头就走,他们的船速度跟不上咱们。若是连码头都失去了,那你说,他们的水师会朝哪里移动?」 自然是顺着江面往内陆移动。本来戚家就更擅长江里行船。 「可是……」李森嘿嘿笑了两声:「主意好是好……但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呢?」 如此一来,把戚家的水师赶到了江里,这不是逼着朝廷刚成立不久的水师跟戚家对上吗?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如今的两江总督是云家的四老爷,自家王妃的亲叔叔。而那位水师提督,是自家王妃的四姐夫。 这事闹的? 王妃您这是不打算回娘家,也不准备见娘家人了吧! 五娘却笑:「这一仗得打的漂亮,我才有脸去见四叔,去见四姐夫呀。」 啊? 设计把自家人填到坑里去了,还敢去见?! 却见自家王妃的手在地图上一划拉:「若是能说服四叔和四姐夫,那……」 李森的眼睛一亮:那这便是天宽地广了!两边夹击,能生生的把戚家挤死! 五娘回头看李森:「怎么样?敢不敢?」 李森咬牙:「敢!」他利索的跪下:「唯王妃马首是瞻!」 很好!说干就干! 派人接来了关三,叫他看看最近的天气情况。关三观察了三日,给了一个日子,五天以后! 那就五天以后! 五天以后,五娘站在船头,船头上挂着大大的‘沐’字商号的大旗,辽东水师全员着民服,船上伪装了大量的货物。 海石一身男装打扮,陪着站在五娘的身边。 五娘低声吩咐着,每一个细节都交代的很清楚:「……这里的守将吃商家不是吃头一次了,按照惯例,他得拿够一成好处。你不要着急,跟他有来有往的交涉,务必不能引起他的怀疑。等到谈妥了,咱们的人会抬着货物下去……而他或是他的亲信,也会上船来察看咱们呢到底是有多少货,这是不肯吃亏的贪婪人的通病……到那时,咱们扣住人……然后,春韭带着人上去……速战速决,懂吗?」 懂! 李森急的什么似的:「怎么能叫姑娘们去呢,都是您的身边人……」 五娘嫌他啰嗦:「我这么安排自有我的道理。在这里动手,你的人未必有她们好用。你站在你该站的位置上去,别的事一概不用你管。」 然后果然如王妃所料,这一场无声的战斗结束的特别快。从诱导到设套,擒贼擒王,出其不意的杀戮,前后才一个时辰,这个给养站就被接管了。 而投降的兵将,直接被困了扔到早就预备好的船上,据说是送到某个岛屿去了,训练好了才会拉回来再用。可到底是到了哪个岛,他都一无所知。 端了给养站,也算是挖了戚家的看向海上的眼睛。水师从这里出发,顺风而行,速度何其迅疾。等海边的码头看到这边的船只,再想着整军,已然是来不及了。 巨大的炮|声轰鸣而至,震得福州跟着都抖了三抖。 戚长天正听‘礼部’的人商量国号,突然就听到闷声的响,远远的,不真切。但是屋梁上震下来的土,却是实实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