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反派当师尊[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给反派当师尊[]》作者:闻笛解酒【完结】 容流微穿书了,穿成一本仙侠文的早死师尊,徒弟是未来的大反派慕朝。 按照剧情,他在收徒当晚就会暴毙而亡,成为世人指摘反派是天煞孤星的证词,以及反派黑化之路上的垫脚石。 妥妥的炮灰! 然而他穿来时剧情已崩,本该死在男主手下的反派慕朝一脸狂恣,手持神兵,即将灭世。 而他的任务是回到过去,除掉反派。 容流微:杀了就行?好说啊。 看到跌坐在地、满身伤痕泥泞的少年,容流微一剑…… 斩断了缚在少年身上的绳索。 小可怜,先带回家洗干净养养再说。 * 从此,容流微过上了吃饭、睡觉、养徒弟的生活。 这一过就是三年。 慕朝一改当初的阴鸷狂妄,每天修炼打怪,变成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徒弟。 容流微:这不也算除掉了反派? 可谁知,养着养着,乖巧听话的徒弟还是黑化了。 任务失败,面对近在咫尺的抹杀,容流微手剖丹元,救下慕朝,从此长眠不醒。 他再次醒来时,慕朝已经成为令人闻声丧胆的一代魔头,无人能及。 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还成了对方的心魔。 容流微大受震撼:我把你当好徒弟你却想睡我?? 于是他跑路了。 然而还没跑到一半,容流微就被昔日的好徒弟抓了回来。 让整个界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从身后拥住他,可怜巴巴地说:「师尊,这么多年,你都不想我的吗?」 容流微:「……」 不想! 潇洒散漫美人师尊受x前期小白花后期大魔王徒弟攻,,1v1he 阅读指南: 1剧情狗血,胡编乱造,私设如山 2系统的戏份很少 3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4除了攻受全员直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流微,慕朝 ┃ 配角:好多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着当着就成了老婆 立意:努力才能改变命运 第1章 穿书 「慕朝,你会下地狱的——!」 慕朝……?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熟悉的名字驱使容真睁开双眼,谁知,眼前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九天之水奔流,莽莽金光倒悬。 大地震颤不休。 不断崩裂的焦黑地面之上,各色衣着服饰的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皆是口吐鲜血,身负重伤。 为数不多还能勉强站起的几个人,个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不约而同将手中的神兵宝器对准了远处某个方向。 然而,无论是颤抖的双手还是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都表明他们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容真看着面前陌生的场景,一阵恍惚。这根本不是他生活的世界。 这是哪里……他在做梦? 云影绰绰,容真顺着道道剑光看去,忽然,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破云而出。 青年一身墨黑轻袍,长发以黑金两色丝帛随意束成高高的马尾,眉峰俊美,睫羽纤长浓密,一双清湛的眼睛目光如镜,望过来时,眼角眉梢尽是不驯风流。 与众修士凛然的神色截然相反,那青年正信手把玩着手中的流苏剑髓,抛上抛下,动作轻快,脸上神情几乎可以称是愉悦。 单论这副相貌,真是好一个翩翩公子少年郎——如果他不是造成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的话。 是的,根据刚才听到的熟悉名字,以及眼前的景象,容真已经可以确定这名黑衣青年的身份了。 正是他刚刚熬夜看完的那部小说,《剑斩妖魔》里的终极反派,慕朝! 《剑斩妖魔》是一本男频文。 和所有傲天一样,男主兰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一边打脸一边虐渣,最后杀掉终极反派,成为万人之上的仙尊,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定是他白天看小说看得太过投入,这才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相关的梦境。 不过,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 容真环顾一周,只觉得身处世界末日的直播现场。他想起来,小说里描写的男主与反派终极决战现场,差不多就长这样。 可是,谁能告诉他男主去哪了? 男主这时候不应该按照剧情,拿着自己那把绝世神剑杀死反派吗?! 他这个梦还挺不科学的。 黑衣青年——慕朝对那句让他下地狱的话恍若未闻,依然把玩着手里的剑穗,神情桀骜而冷淡。 天上地下两面夹击,阵法不断增强,能坚持到现在的修士都是修为高深的仙门名士,却仍然被这些不知名的阵法催生催死,口中鲜血奔涌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有些人甚至被逼出了痛苦的呻*吟。 或许是玩够了,又或许是终于感到厌烦,慕朝停下抛玩剑穗的动作,启唇道:「差不多了。」 这是很好听的少年声音,清越、泠然,带着冷玉的质感,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动听。 「既然你们杀不死我,」慕朝忽然轻蔑一笑,「那我就只好送你们去死了。」 第2页 「送你们去死」这种事,被他说得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容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出声——这种情况在梦里很常见。无法,只能像看电影一样继续观看这场灭世大戏。 说是看电影其实并不准确。看电影可没有如此身临其境的体验! 容真就像所有被殃及的池鱼一样,一视同仁地受到来自慕朝的魔气攻击。 罡风颳面,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全身的血管鼓动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蓦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这种体验可谓是绝无仅有,容真一边压下口中锈甜,一边吐槽:不过就是熬夜看了部小说而已,怎么做了个这么糟心的梦! 还没吐槽完,远处,慕朝突然把刚刚还视若珍宝的剑穗丢在地上,随意一勾手指,身旁那把黑气缭绕的魔剑赫然出鞘,正是大名鼎鼎的魔剑枭欢。 慕朝握剑走到刚才喊话的那名修士面前,居高临下,神情倨傲,「你说错了。我不会下地狱。」 「我,就是地狱。」 话音刚落,魔剑突然狠狠插*进了地面! 一股磅礴的黑气从剑身四溢扩散,骤然淹没了整个世界。 剎那间,天地无声。 来不及有所反应,仿佛被人强制关了机,容真眼前一黑,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间,一道无喜无怒的电子机械音在耳边响起。 【恭喜宿主激活系统。】 系统?宿主? 什么东西,难道他刚才看到的不是梦? 他穿越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测,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您所见,本书的剧情线出了一点问题,需要作为忠实书迷的您前往书中世界,完成任务,修復剧情。】 容真慢慢消化着系统说的话。 没错,不是做梦,是他穿书了,穿到了自己看过的一本小说。而且,这本书的剧情线出了点问题:原本应该死在男主手下的反派,不仅没死,还顺手把整个修真界给灭了。 容真眉头一跳,忍不住问:「你管这个叫小问题?」 机械音没理他,自顾自响了起来:【您的任务是回到过去,除掉反派,拯救世界。如果任务失败,将会被系统抹杀,重复一遍,如果任务失败,将会被系统抹杀。重复完毕。另:您将拥有极高的自由度,任何行为都不受干扰。祝您游戏愉快,再见。】 简而言之,写作救世主,读作倒霉蛋。 真是不讲道理! 容真还要再问几句,脑海里属于系统的电流声嗡嗡响了几下,须臾,「啪」的一声断了。 「……」 说没就没,看来不仅他的自由度极高,系统的自由度也非常高! 「师尊已经昏迷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伴随明快朗然的声音一同被容真感知到的,是从四肢百骸传来的钝痛——就像在幻境当中,被慕朝的魔气所波及到的那般疼痛。 猝不及防,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再睁开眼时,黑暗消失不见,一间古雅的小筑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正躺在床上。 一个崭新的修真界宛然在目,刚才毁天灭地的灭世场景,还有那立在云中桀骜不羁的黑衣青年,仿佛只是一场梦。 「师尊!师尊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容真正恍惚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突然小跑过来,十分关切地望着他。 听到他喊自己「师尊」,容真和面前少年对视片刻,待看清对方身上的蓝纹白衣之后,连自己身体的疼痛都无暇顾及,试探喊道:「……凌霄?」 那少年马上回答:「弟子在!」 容真绝望地闭了闭眼。 问:比穿书更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答:穿成一个炮灰。 而且是一个很低级的炮灰! 原着当中,魔族式微,修真界四分,水、雷电、木、火四足鼎立,为四大宗门,其余修习其他法术的散修则不成气候。 四大宗门有首有尾,火为首,水为尾,木雷两派夹在其中,不分高下。 凌霄身上的蓝纹白衣,正是修行水系法术的宗门,渡云宗的门派校服。而容真此番,就不幸穿成了渡云宗宗主,容流微。 说「不幸」是很有一番原因的。 单论技不如人并不是一件为人不齿之事,偏偏原主修为不高且心胸狭隘,愣是凭藉种种不光彩的手段,坐上了渡云宗之首的位置。 他从不好好修炼,全靠吃灵药堆出摇光境的修为,还对渡云宗前任宗主使了某种下三滥伎俩,强迫对方将水韵金丹转移到自己身上,靠着这两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宗门比武中大获全胜,成为了渡云宗宗主。 原主上位之后,不仅把原本四宗之首的渡云宗拉下神坛,成为了四宗掉尾巴的存在,还凭藉自私的性格成功树了一大片仇敌…… 原书作者盖章:此人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一无是处! 容真原先觉得,除掉反派这么艰巨的任务,系统给自己安排的角色必定非常厉害,没想到是非常废物。 被迫成为炮灰的容真不得不接受现实,伸手按了按眉心,对上一旁凌霄关切的视线,忍着身上的痛问:「我睡了多久?」 第3页 「回禀师尊,已经三天了。」 三天,很好。 容真——容流微思索片刻,很快记起这段剧情。 原主身上的伤并非慕朝所为,而是点苍宗宗主顾红绝的锅。 点苍宗一脉世代修行火系法术,所谓水火不相容,这个道理在修真界同样适用,点苍宗天生就和渡云宗不对付。 原主不知又从哪里吃了提高修为的灵药,脑子一抽,觉得可以打败宿敌,一雪前耻,便不自量力向顾红绝发起挑战。 然后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容流微正对这种自寻死路的行为感到无语,接着便听凌霄开口叫他:「师尊……」 「怎么了?」 凌霄犹犹豫豫道:「顾宗主命人送来了许多灵药,说是……说是对师尊的伤有好处。」 按照容流微的性格,接下来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他这是看不起我,我才不要他的破药」,然后连盒带药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预见即将发生的狂风暴雨,凌霄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谁知,却听那人开口道:「拿来吧。」 没有大发雷霆,没有怒不可遏,容流微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凌霄不可置信地抬头,復又低头应道:「是,师尊。」 容流微当然有自己的想法。 像原主这样的低级炮灰,肯定活不了太久。 如果他没记错,很快就要面临以下几个重要剧情点:收反派为徒,然后暴毙,为对方的黑化道路添砖加瓦,死前良心发现,将一身修为传给男主。 他的死是一个重要转折,承上启下揭开后面的剧情。 接受了他一身修为的男主担任宗主,而反派则被当作不祥之兆,赶出了渡云宗,从此开启了漫长的黑化之路…… 想想就觉得可怕。 容流微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当务之急就是——先别死。 至少别死得那么快。 原着也有一个相同的送药情节。原主不仅把顾红绝送来的灵药全都扬了,还恶狠狠放了几句狠话,然后继续吃他那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灵药,在寻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容流微随手拿起榻旁的一个药盒,里面黑褐色的药丸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颜色难看,味道奇怪。他嫌恶地皱了皱眉。 原主的突然死亡,与这些「灵丹妙药」必定脱不了干系。 重伤在身、胡乱吃药,再加上原本就不扎实的修为根基,暴毙是早晚的事。 现在想来,慕朝真是背了好大一口锅。 凌霄很快将顾红绝送来的灵药呈上来,容流微挑了个最好看的方盒,打开一看,白色圆丸光华流转,光是看着就比那些黑褐丸子赏心悦目一百倍。 放着这些货真价实的丹药不用,去吃什么黑色大补丸,简直是暴殄天物。 服下一颗,不说药到病除,至少身上的疼痛马上减轻了八*九成,容流微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果然比原主自己找的药靠谱。 凌霄站在一旁看得紧张,「师尊感觉如何?」 「挺好,味道有点像薄荷糖。」 「弟子是问师尊的身体情况……」 「好多了。」容流微对他露出一抹微笑,「多谢关心。」 凌霄有点受宠若惊,「这是弟子应该做的,师尊不必和弟子客气。」 容流微在心中暗暗摇头。看把孩子都pua成什么样了,说声谢谢都能感动成这样。 凌霄自幼跟随原主,算是为数不多真心实意对他的人。原主却不怎么领情,总把他当下人使唤,一天到晚唿来喝去,甚至在一次秘境探险中差点拿他当人肉垫子。 不知想起了什么,凌霄表情颇有些不忿,「师尊平日待其他三宗不薄,可这次师尊生病受伤,缠绵病榻,他们竟都不来看一眼,特别是那顾宗主,无论如何也是他动手伤了师尊,于情于理也该来探视一番!」 对原主的糟糕人缘有了进一步认知,容流微倒很无所谓。 虽然看完了整本小说,但他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记住剧情,来的人一多,难免露出破绽,现在这种门可罗雀的情况,反倒正合他意。 凌霄说话时,他正在玩扇子——原主的武器,秋水扇。 这是一柄水扇,扇面是散动水波,扇骨用上等灵玉打造而成,透骨生凉,摇动起来带着泠泠流光。 秋水为神,玉为骨。 他轻轻挥手,挥出一小片粼粼波光,透明澄澈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四散开来,下一秒又重新落回扇体。 容流微边摇扇子边说话,声音透着漫不经心:「顾红绝没来补一刀就不错了,我们要知足。」 顿了片刻,容流微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宗内最近,可有什么新弟子入门?」 姓慕、不好惹、能灭了整个修真界的那种。 第2章 生心 凌霄蹙眉思索,良久,摇了摇头,诚实道:「除了两位师妹,并无新弟子入门。」 闻言,容流微略略点头。 看来这个时候,反派还没拜入渡云宗门下。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容流微放下心来。他闲不住,把水扇搁置一旁之后,又从柜槅摸出一面铜镜,打算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尊容。 毕竟只是个活了不到三章的炮灰,原着里关于原主的容貌描写少之又少,只寥寥提过一笔「好看」。但究竟是怎么个好看法,估计可能连作者本人都不知道。 第4页 万幸,除了头髮稍显凌乱,镜中映出来的确实是一张美人脸。 身穿蓝衣的美人薄唇微红,一双眼眸温润含情,眼尾狭长,长发乌黑浓密,墨淌似的铺在肩上,整个人俊美又干净,好似春日的潺潺流水,给人一种出尘之感。 不愧是美貌不值钱的修真世界,连他这种等级的小炮灰,都能分配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容流微对着镜子盯了半晌,心头突然浮现出八个大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正在这时,一道温润男声忽然从门外响起:「流微,你的伤可好些了?」 屋内两人顺着话音望去,只见一容貌俊朗的绿衣男子立于门前,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凌霄低头见礼:「盛宗主。」 盛宗主,盛静川,木系术法集大成之地青律宗的宗主,为人温和沉静,是原主为数不多的朋友。 至于这样一位宗师为什么能和原主成为朋友,原因无他,全因盛静川是个端水大师,对待所有人一视同仁,不管好人坏人,都能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原主也不例外。 可惜,原书里盛静川的结局却算不上好。 容流微回忆着原主与盛静川的相处模式,开口道:「已无大碍,有劳静川师兄挂怀。」 原主和盛静川并非真正的师兄弟,只因原主觉得好不容易抱上这条大腿,喊师兄显得关系更为热络。 修真界对于「师」字开头的各种称唿都有极为严格的规定,这样做显然不合规矩,好在盛静川并不介意,或者说并不在乎,便随着他这么叫下去了。 落座之后,盛静川道:「看你无事,我便放心了。不过……」 话未说完,他在手腕上轻轻一点,容流微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几大箱子灵药凭空出现在面前。 干坤袖,装干坤,这名字起的真是恰如其分。 盛静川垂眸看着那几方木箱,微笑着补充:「这样,我才算是真的放心。」 容流微也笑:「静川师兄比顾宗主大方多了。」 以原主的心性,面对这一大堆灵药,就算他心里看不上,也不可能推脱不要。与其浪费口舌,还不如大大方方收下,既能养伤,又不落人怀疑,一举两得。 容流微忍不住想,两个宗主都来给他送药了,剩下的天音宗那位是不是也……不,不可能,那人肯定不会来。 天音宗主修雷电术法,其宗主方梦沉性格毒舌暴躁,从来不肯好好说话,容流微当初看书的时候,没少和对方隔空——隔次元吵架。 除了顾红绝,方梦沉是他第二不想看见的人……不,应该说是第三。 容流微最不想见到的人,还要属反派慕朝。 毕竟对方和自己的生死存亡直接挂钩,容流微不怕死,但不代表他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你以后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我一定尽心竭力。」 「静川师兄放心。」 盛静川看他一眼,谈起正事,「今年的新弟子马上就要前往剑冢了。流微,渡云宗地大物博,你可有再添新徒的打算?」 果然该走收徒的剧情了。 容流微佯装思考,「静川师兄的话,我一定好好考虑考虑。」 两人又客套几句,盛静川离开以后,容流微果真带着水扇,去添新徒弟了。 系统下线太快,他根本没来得及把心中疑问全部和盘托出。 比如,任务失败应该如何判定,只要反派黑化就算,还是有什么其他要求?还有,如果任务失败,他将以何种方式被抹杀? 这些问题,一概不知,只能靠猜。 根据他以往看书的经验,这种抹杀方式一般相当随机应变。如果宿主在水边,抹杀方式则是淹死;宿主处在高楼之上,则是跳楼而亡;宿主正在吃饭,则是噎死…… 想到这一大串奇形怪状的死法,容流微连忙住脑。 这么一本正经地思考未来的死法,真是太奇怪了…… 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反派现在还没有黑化,否则他早就任务失败被系统抹杀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慕朝。 四大宗门驻地地处山峦,互为掎角之势。青律宗钟灵毓秀,天音宗气势磅礴,点苍宗奇异诡谲,四宗各有千秋,但若论最仙气,当属渡云宗。 山中常年笼罩薄雾,状如捲云,烟岚云岫,因此得名「渡云」。 除了捲云纹流雾,沿着渡云宗主峰朝露山边缘,还有一片映日荷塘,塘中漂满的翠叶白莲,正是渡云宗特有的浮水莲花。微风轻拂,一一风荷举,不分季节次第开放,慷慨地为宗门众人送去芬芳馥郁。 容流微在山中晃了一圈,一边欣赏美景,一边熟悉环境,准备去宗外的永宁城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反派。 原着里收徒的剧情还要再晚一些,而且没写收反派为徒的过程,除了提过几句慕朝成魔前生活在永宁城之外,其余一概不知,只能靠他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有一种上赶着送死的感觉。 那可是灭世反派……他能打得过吗? 不过,系统既然让他回到了过去,此时的反派肯定不成气候,多半还是个□□掠的小混混,说不定现在正在哪个犄角旮旯欺凌弱小。 他可是一宗之主——虽然水分很大,但是收拾个小混混,应该问题不大。 第5页 「师尊这是要去哪里?」 一道温润男声从身后响起。容流微旋身一看,又是一个蓝纹白衣的青年。 此青年非彼青年,容貌比凌霄英俊了不知几个等级。如果他没猜错,对方应该就是《剑斩妖魔》的男主,兰息。 作为一本书的重中之重,兰息的人设自然好得不能再好。 容貌丰神俊朗自是不必多言,长得好看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特点,什么风光霁月、清雅绝尘、至纯至善……这些相同或类似的词语,在原书当中能找到百八十个。 而兰息也像作者笔下描绘得那般名副其实,确实担得起这些词彙,一颗赤子之心熠熠生辉,不搞后宫,专搞事业,书里书外都具备超高人气。 容流微还记得,当初举办过一次人气男主大选,兰息不仅毫不意外地拿下冠军,更是断层出道,票数甩出第二名一大截。 面对这样的男主,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容流微敛起扇子,道:「剑冢将开,为师打算去城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苗子。」 收徒这种事讲求一个缘字,除了常规的宗门大选,不乏有高人喜欢捡人回来当徒弟,全凭缘分二字。 兰息瞭然笑开:「剑冢一年只开一次,今年剑冢的开启之日即将到来,师尊此时添些新弟子,正当其时。」 原主与兰息的关系倒算和睦,不然也不会临死前把一身修为传给他了。究其原因,大概是男主的金手指在作怪。 容流微想了想,对他说:「你是渡云宗大师兄,宗门有了新弟子,少不了让你费心。」 兰息的回答滴水不漏:「为师尊做事是弟子分内之事。」 容流微展开扇面摇了摇,清澈的水珠拂过面颊,復又向下落去。 「那你先忙。为师先行一步。」 兰息低头拱手,「弟子恭送师尊。」 永宁城位于朝露山山脚,是距离渡云宗最近的城镇,更属于渡云宗的管辖范围。 头顶之上,晴空万里,仔细看去,有似有若无的潋滟水光。正是渡云宗独有的结印,「画仙」。 画仙阵属渡云宗的高级结印,吐故纳新、日程防御,双效合一,默默守护生活在这里的镇民。 雨生百谷,正是春夏争渡之际,人们在街头巷尾贩卖新鲜採得的菜蔬瓜果,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一蓝衣人走在大街上,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坐落于仙家脚下,城民们早就对街上时不时出现的各门派修士习以为常,但像今日这位气质出众的人物却是不多见,是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容流微腰间别扇,对落在他身上的众多视线恍若不觉,手上捧着一盒精緻的百合酥,边吃边走。 慕朝会在这里吗? 永宁城江河安澜,海晏河清,卖的百合酥也可口美味,实在不像是会发生社会治安问题的地方。 城子不大,不过三块百合酥下肚,容流微就把永宁城转了个七七八八。 别说□□掠的小混混,就连个稍微不友好的人都没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五好城镇,莫过于此。 容流微有点郁闷。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他来到城中最后一条街巷。 巷中荒无人烟,和前几条长街的热闹相比,这条街道明显冷清许多,也阴森许多。 原着里并没有提过永宁城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难道是这里? 容流微深吸一口气,抬腿迈入巷中。 越往里深入,腐朽的气息就越浓厚。 这里似乎无人居住,一段段发霉的断木横亘道路中央,潮湿的苔藓夹杂其间,水生植物的腥气扑面而来。 似乎不止是植物的腥气。 修真之人五感灵敏,哪怕是原主这样的废柴,嗅觉听觉的敏感程度都远非常人可比。 因此,容流微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漂浮的那抹血腥气。 循着这股微弱的血腥气味,他动作飞快地穿过几条弯曲小巷,来到小巷最深处。 一路上,血腥味越来越浓烈,到了此处,陡然提升一个度。泥泞潮湿的地面上,三个凶神恶煞的蒙面青年正背对着他,冲着一名少年拳打脚踢,边打边骂。 被他们殴打的少年蜷缩在地,挣扎着想要反击,却因为缚在身上的绳索反抗不能。饶是如此,他依然咬牙将痛唿咽下,一声不吭。 许是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激怒了对面三人,他们再出手时格外狠厉,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响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 尽管如此,少年依旧是一声不吭。 要不是他仍在小幅度地微弱挣扎,容流微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其中一人嫌打得不过瘾,「来,叫声爷爷,今天就放了你。」 另一人不贊同道:「哎,这话可不能乱说,扫把星的爷爷你也想当,不怕给自己绝后?」 「说得也是,那就别喊了,晦气。」 那人觉得对方说得有理,换个了方案,「改成磕头吧。」 不知这齣手伤人的三人到底哪一个才是慕朝,容流微来不及细想,秋水扇已经勐然挥出。 潋滟水光乍然划破黑蒙蒙的巷道,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脱扇而出,如同数枚坚硬石子,瞬间击中那三人的手腕和膝盖。 第6页 三人狠狠吃了一痛,抬眼看见一个弱不禁风的蓝衣小白脸,骂了几句,马上向容流微扑了过来! 容流微面色不改,挥手又是一扇。 三滴水珠蓦地变成三道水柱,在那三人锃光瓦亮的脑门上用力一击。 三人应声倒地,正好横在一身伤痕泥泞的少年面前。 少年躺在地上,手指微动,没分给他们半个目光。 天边云层乍破,一缕晨曦透光而出,照亮了这个从来都暗无天日的小巷。 慕朝半睁开眼,一道清水之蓝撞入他永夜般暗淡的双眼。 逆光中,那人身负满身曦光,缓缓朝他走来。 第3章 生心 2 容流微没理会躺在地上的那三人,迈步走向不远处半死不活的少年,打算先看看他的伤势。 昨夜才下过雨,雨水泥水血水混杂一起,少年就躺在这片脏污血水中央,惨不忍睹。 被打成这样,也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容流微摇了摇头,走到对方身侧,半蹲下*身,待看清那张犹带血泥的面容之后,心头重重一跳,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但凡看过,就没人能忘记这张脸。 正是他寻找已久的反派,慕朝! ……他怎么会是慕朝? 想像中的慕朝应该更坏一点才对。就算没那么坏,至少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被人踩在脚下,肆意侮辱践踏。 和那日手持神剑、一脸狂情恣意的模样相比,现在的少年满身鲜血泥泞,黑衣斑驳,连发尾都浸了血,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容流微觉得世界观收到了冲击。 对比太鲜明,他得缓缓。 他深吸一口气,系统下线前的话清晰地在耳边迴荡:【除掉反派,任务成功,如果任务失败,宿主将被系统抹杀。】 除掉反派…… 现在,不正是除掉反派的绝好良机? 巷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与少年一急一缓的唿吸声,安静得什么都没有,却仿佛有两栏对话框凭空浮现在面前。 一栏对话框透着鲜血般的红,上面写着一行字:杀了反派,万事大吉。 另一栏则是清澈的蓝:反派暂未黑化,不如带回去悉心管教,引他走上正途。 两种选择截然相反。 容流微还没想好该做反派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还是指路灯,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他握着秋水扇,缓缓走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与此同时,慕朝正在用袖子擦脸上的血。 和面前这个一尘不染的人相比,他觉得自己现在太脏了,肯定脏得没法看。 尽管稍一动作浑身就疼得厉害,可他还是十分努力地擦着脸,用力过勐,脸颊被搓红一片。然而血迹已经在脸上干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只是徒劳。 意识到这一点,慕朝有点失落地放下手,抬头见容流微一脸冷淡朝自己走来,手上还握着那把奇异又漂亮的扇子。 微微一怔,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谢谢」咽了回去。 这个人……也不喜欢他,也想要杀了他吗? 果然,像他这种被称作扫把星的人,到哪里都不受欢迎。说不定这人是来为民除害的。 奇怪的是,慕朝头一次对想要杀死自己的人不感到愤恨,反而有些平静。 死在这人手里,好像,还不错。 总比刚才那三个东西要强。 容流微不知他心中所想,缓步停在他身前,一言不发,而后毫不犹豫挥出水扇。 一道冷光闪过,慕朝没有闭眼,他看见几滴轻盈的水珠落在身上,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身上一松,低头一看,紧缚的死结绳索已然四分五裂。 下一秒,那人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能站起来吗?」 慕朝怔愣片刻,点点头,伸手抹掉唇边的血迹,很慢但很坚定地从地上站起。 见状,容流微略一挑眉。 可以啊,不愧是以后能和金手指龙傲天掰手腕的人,被打成这样都能站起来。 但一想到对方灭了修真界的场面,容流微又觉得没那么意外了。 原书当中,关于慕朝成为反派之前的人生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可谓相当之悽惨。 作为遗腹子,他从小便失去父亲,母亲在他七八岁时突然失踪,消失不见。 城里人说她多半已遭遇不测,慕朝不相信,独自找了好几天,最后无功而返,拖着小小的身体,给母亲造了一个坟茔。 从那之后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命中带煞,是扫把星,剋死了自己的父母。镇民虽然觉得这孩子十分可怜,但也担心被殃及池鱼,渐渐不与他来往。 几岁的小孩子双亲去世,被镇民排挤,可想而知生活该有多艰难。 终于挨到十几岁,被原主收为座下弟子,然而转天便得知师父暴毙的消息,从此被赶出渡云宗,被迫走上了黑化道路。 再次出现在读者面前时,已经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人间杀器。 这其间慕朝经歷了什么,原着里没细緻描写,但想必十分惨烈。 容流微觉得自己对慕朝有些误解,或者说,《剑斩妖魔》这本书的读者,都对慕朝有些误解。 原本以为是他天煞孤星的命格害死了原主,其实不然;原本以为他从小便是个□□掠、无恶不作的小恶魔,其实也不然。 第7页 既然如此,不如先带回去养一养,只要好好爱护、贴心相待,不愁不能把小反派扶正。更何况,他现在根本还没长歪。 反正系统也没说,除掉反派到底是怎么个除法——毕竟「开放游戏,自由度极高」。 容流微冷静地思考着。 「谢谢。」 上一次听对方说话,还是那句霸气侧漏的「那我只好送你们去死」。现下听到这句平易近人的道谢,容流微心情十分复杂。 他心情复杂地受了这声谢,看向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少年,问:「多大了。」 慕朝回答:「十四。」 哦,十四。原着里面慕朝黑化归来是几岁来着,十八岁还是十九岁?容流微有点想不起来了。 不过无论是十八还是十九,都还有四五年的时间。 来得及。 手中水扇倏然展开,容流微轻轻摇了两下,对少年露出一个微笑,「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徒弟?」 朝露山山前的登山梯长达两千余阶,第一次上山的人,都要亲自把山爬一遍,把每块白玉台阶用脚丈量一遍,如此才能成功抵达目的地。 容流微觉得,这或许也是少有人与原主来往的原因之一。 他垂头看向身侧被他用了清净诀,此刻已经焕然一新的少年,道:「这里便是我与你说的地方,上去就到了。」 闻言,慕朝抬头,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漫长台阶,神色坚定,抬腿就要往上走。 「……等等,」容流微忍不住拦住他,「你知道这里有多少台阶吗?」 「知道。您刚才说过,我记得。」 「那你要直接往上走?」 慕朝点了点头,睁着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这样做不对吗?」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师尊。」 说来奇怪,容流微虽然穿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没多久,但也听包括男主在内的弟子们喊过不少声师尊,可被人喊爽还是头一次,感觉新奇得很。 心中暗爽,他清了清嗓子,拿出师父的架子,「也不是不对。」 「不过,为师有更好的办法。」 尽管条件严苛,但他知道,如果第一次上山的人不想爬这两千多级台阶,也并非全无办法。 只要有一个渡云宗的人,带着这人走就可以了。 恰巧,容流微就是这个渡云宗的人。 他微微一笑,牵住身旁少年微凉的手,柔声道:「为师带你上去。」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陌生热度,慕朝微微垂头,有些恍惚。 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这样牵过他的手,就连母亲拉他手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就好像他是个十分惹人厌烦的物件,不值得被妥帖对待。 可是现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顺着手掌心涌遍他的全身。 有师父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吗? 真好。 慕朝回握住那只温热柔软的手,抬腿迈上第一级台阶。 无论前世今生,容流微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要怎样对待十几岁的孩子,他完全一头雾水,只能凭直觉行事。 他后知后觉,小反派今年也有十四岁了,这样牵着他的手上山,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不过看慕朝并未表现得如何抗拒,温顺地垂着眼睫,容流微也就随他去了,继续牵着他的手往山上走。 第4章 生心 3 被师尊牵着,方才还一眼望不到头的天梯,仿佛突然变成一段平平无奇的寻常台阶,不过片刻就走到了头。 到达山顶的一瞬,仙境般的美景如画卷般倏然展开。 错落有致的浅色建筑间,大片大片水蓝色绣球花生长旺盛,走几步便是一方清澈水池,池中团团簇簇的浮水莲花接天莲叶,偶尔有几条调皮的五色锦鲤跃出水面,与花相戏,用鱼嘴触碰娇嫩的莲花花瓣,鱼咬莲花。 整座山峰水雾蒸腾,光影绰绰,宛如仙境。 任谁看了这般美景都会心生喜悦,然而,慕朝还没喜悦多久,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身边人松开。 他垂下双手,略感失落,心想,要是这段阶梯再长一点就好了。 容流微也算初来乍到,并不比慕朝多看过几次山中美景,一时有些入迷。然而他只能装作见怪不怪的样子,带慕朝前往众弟子起居的迴廊小院。 一般说来,引导新弟子入住这种小事不需宗主亲自动手,但是……谁让慕朝身份特殊呢。 容流微愿意亲自动手,让他好好感受一下来自师父的温暖。 此时正值上午,渡云宗内弟子刚下晨修,或是手捧书卷,或是手持各种金光闪闪的法器,陆陆续续从执教长老的悟道院鱼贯而出。 看见容流微,众弟子战战兢兢地和他问好,然后看嚮慕朝,表情可谓出奇一致:先是好奇,紧接着就变成了……同情。 没错,就是同情。 按原主那个糟糕的性格,对自己的徒弟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弟子显然没少遭他毒手。 原书里,原主把慕朝带回朝露山后,当即来了个下马威,让他在后山跪了好几个时辰,说是为了给他立规矩。结果定好的时辰还没跪完,自己就先去见阎王爷了。 明明是原主自己受伤还乱吃药惹的祸,有人却把此事歪到了慕朝身上,认为他身带不详,但凡有人对他不好,就会遭到报復。于是,慕朝连朝露山的凳子都没坐热,就被赶下了山。 第8页 容流微无声地嘆了口气。 有他在,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迴廊小院靠近朝露山后山,是内外门弟子日常起居之所,俗称学生宿舍。此时弟子们正排队在膳堂吃饭,一贯热闹非凡的迴廊小院罕见地有些安静。 穿过层层叠叠的青玉修竹,容流微带着慕朝来到居中的一间房舍。 房中陈设虽然简单却很干净,桌椅俱全,一尘不染,书架陈列着不多不少的心法书卷,柔软的天丝被在床榻上叠放得整整齐齐。 容流微虽然对慕朝有所青睐,但也没想处处给他搞特殊,万一宠成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就不好了——他上辈子可没少看过这方面的新闻。 因此,慕朝这间屋子的布置陈设,与其他弟子没有什么太大不同,无非是更为整洁一些。 「这里便是你日后的生活起居之处。你可还喜欢?」 慕朝想都没想,连连点头。与他在永宁城的小破屋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多谢师尊,弟子……弟子很喜欢。」 他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就算不说,容流微也能轻易地看出,他确实很喜欢这里。 容流微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休息。要是饿了,可以去膳堂……」 突然传来的一声极为清晰的「咕咕」,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吃饭二字。 「……」 容流微十分确定,这声音肯定不是自己的肚子发出来的。 面前的少年一点一点涨红了脸,似乎十分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师尊,我、我……」 容流微:「你饿了,为师知道。」 好像觉得自己犯错了一样,慕朝的脸更红了,「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故意的!」 灭世反派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而向他道歉,说出去谁信! 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容流微略一思忖,问:「为师方才带你过来,一路上人最多的那个地方,还记得在哪里吗?」 慕朝想了想,点头乖巧答道:「弟子记得。」 「很好。」 容流微喜欢聪明人,聪明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奖励似的揉了揉他的头髮,继续道:「那里就是膳堂,你可以去那里吃饭。」 他还记得,已经跌下神坛、沦为四派之末的渡云宗,还剩下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便是食堂菜色优良。单凭这一点,便有不少人想要进入渡云宗,一品芳华。 于是他补充道:「饭菜很好吃。」 慕朝却不是很在意这个。 这么多年,他饿肚子早就饿到习以为常,比起饭菜好不好吃,他更关心师尊能不能陪他一起去。 可是,万一师尊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贸然问出来,会不会给师尊带来困扰? 慕朝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容流微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如此,还以为是孩子饿过了头,连走路到膳堂的力气都没了。 想想也是,才这么大的孩子,又是挨打又是爬山,体力不支也属正常。 这样想着,容流微忽然伸手,在腰间的司南玉佩轻轻一点。 原主虽然有着作者盖章的一大堆缺点,却很爱美,这点从他附庸风雅的扇子武器便可见一斑。不仅如此,连干坤袖都入不了他的法眼,硬是用一枚玉佩当作储物。 容流微在玉佩上轻巧一点,须臾,两块百合花瓣形状的精緻点心赫然出现在他掌心。正是他从永宁城随手买下的百合酥,还带着刚出炉的微微余温。 容流微右手摇扇,左手随意掂了几下点心,接着朝慕朝的方向轻轻抛去,打算先让小徒弟填填肚子,吃完再去膳堂。 「吃完了,就去膳堂吧。」 在外摸爬滚打多年,慕朝的敏锐程度早已超出同龄人一大截,右手一举,轻轻松松接住从天而降的两块点心。打开纸袋一看,竟是永宁城最好的那家糕点铺里的招牌点心。 他想吃很久了,一直没钱买。但是师尊给他买了。 慕朝倏然抬头,那道熟悉的蓝衣人影已消失不见。 回到沉香小筑还没多久,容流微便听到一阵敲门声,他头也没抬,一面倒茶,一面喊了声「进」。 得到他的准许,凌霄一脸惨不忍睹地走进来。 「师尊,您带回来的那个慕朝……师弟,他修为也太差了!」 容流微坐在梅花椅上,颳了刮杯中茶沫,轻抿一口,「有多差?」 凌霄郁闷道:「离生心境第一重都还差得远呢。」 这个世界的修真境界总共分为七重,分别是:生心、洞明、开阳、辨玄机、探幽、摇光、天枢。而七重境的每一境又再分三重,达到境界第三重,才能升至下一境。 只有达到生心境的人,才真正算是摸到了一点修仙的脉门,能够有缘步入仙途。与最低的生心境相对,天枢境则是境界的最高重。 放眼整个修真界,除了渡云宗已退休多年的前任宗主,目前也就只有顾红绝和盛静川两人达到了天枢境,原主和方梦沉都处于摇光境。 单说渡云宗,兰息已至辨玄机境,凌霄是开阳境,原主剩下的三个徒弟都是洞明境。 与他们相比,现在的慕朝连生心境都尚未达到,确实不太够看。 □□木火各自自成一宗,全宗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慕朝的出现可以说是拉低了整个宗门的综合实力。难怪凌霄郁闷。 第9页 「师尊……弟子是在不吐不快,您怎么收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孩儿做徒弟?」 容流微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平平无奇? 你是没看见他长大以后用剑把天捅破个窟窿的场景! 「有志者事竟成,慕朝现在虽然尚且青涩,但为师相信,他日后必定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 话一出口,容流微眨了眨眼。 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同为亲传弟子,他当着凌霄的面大夸特夸慕朝,是不是不太好? 好在凌霄是个傻孩子。 傻孩子并不介意,挠了挠头,道:「好吧,既然师尊相信他,那弟子也相信他吧。」说完便和容流微告辞,前往后山练剑了。 容流微手执茶盅,笑了笑,对着他闷闷不乐的背影说:「加油啊凌霄,超过你大师兄指日可待,为师看好你。」 凌霄:「……多谢师尊。」 送走凌霄之后,容流微看着枕畔的几盒灵药,目光微动。 第5章 沉香 容流微在一筐灵药里挑挑拣拣,良久,终于翻出几瓶既不会药力过勐,又效果良好的灵药,放进玉佩,起身前往迴廊小院。 还未走近,便听屋内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气之声。 容流微讶然。 慕朝这是……哭了? 正要进去看看,推门的动作突然一顿。 这么贸然进去,撞见小反派哭得梨花带雨的场面,岂不是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万一慕朝一个没想开,加速黑化进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一想,他改推门为敲门,手指在雕花门扉轻叩两下,并且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问:「慕朝,你在里面吗?」 须臾,里面传来回答:「师尊,弟子在。」 声音清脆,不像刚哭过的瓮声瓮气。 门外,容流微皱了皱眉。 没哭? 那他刚才听到的抽气声是什么? 等了片刻,面前的雕花木门依然沉沉紧闭,容流微忍不住沉声道:「既然在,就来给为师开门。」 慕朝回答的速度很快:「师尊,您、您等一下!」 伴随他的回答一同传入容流微耳中的,不再是抽气的声音,而是一阵乱糟糟的衣料摩擦窸窸窣窣之声。 奇怪,太奇怪了。 容流微蹙起眉头,心头的疑惑如同涟漪越扩越大,顾不得许多,迳自推门而入。 门打开,只见慕朝坐在床榻上,正在给自己穿那身蓝纹白袍的门派校服。显然,他有些不得其法,把外袍贴身穿在了里面,内衫则套在了最外层。 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 看见容流微,慕朝略显惊慌地睁大双眼,叫道:「师尊!」 「师尊别看我,弟子现在这样不成体统,会脏了师尊的眼睛的!」 容流微:「……」 怪不得刚才支支吾吾不给他开门,原来是在换衣服。不过倒没有脏眼睛那么严重。 而且,慕朝似乎并没有哭过的迹象。 容流微恍然记起,原书曾经写过,慕朝这个人,无论歷经多少挫折劫难、艰难困苦,都不会掉一滴眼泪。这一点,从他在小巷被打得半死都不吭一声就能证明。 哭是人之常情,从前还不觉得,现在容流微突然有几分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事才能让面前这个少年流泪。 好奇归好奇,他可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他抽了抽鼻子,闻了闻屋内的药香,问:「你给自己上药了?」 「是的,师尊。」 慕朝扯了扯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道:「弟子家中从前常备一些跌打损伤的药物,刚才收拾东西,发现恰巧带来了一瓶。」 知道他给自己上药,刚才听到的奇怪声音不言而喻,多半是孩子疼的直抽气。 容流微道:「为师看看。」 慕朝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犹豫,到底是迫于容流微的威严,缓缓背过身去,将身上本就松松垮垮的衣服扯了下来。 少年皮肤白皙,黑漆漆的长髮贴于后背,肩膀和手臂带着一层薄薄肌肉,线条紧实。虽然尚显青涩,但不难看出,日后必定是个美男子。 要是没有那一身青青紫紫、新旧交加的伤就更好了。 尽管早有准备,容流微还是被这些伤吓到了——这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四岁孩子身上的伤。 想起被他斩断的那两道死结绳索,容流微忍不住问:「他们打你,你就不会打回去?」 「我打过。」 慕朝瓮瓮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把他们打伤,要赔钱。我没有钱赔给他们。」 容流微沉默了。 他想说,他们打伤你就不用赔钱了?可转念一想,好像还真不用赔。 沉默片刻,他想了想,道:「以后若是再有人欺负你,打回去,知道了吗?」 「为师有的是钱,赔得起。」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慕朝蓦地睁大了眼睛。 从心脏,到四肢,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力量瞬间涌遍全身。 就连他的亲生母亲,都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都没有对他这么好过。 师尊…… 缓缓地,慕朝点了点头,唇角不自觉扬起,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容流微倒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只是觉得,自己的徒弟不能让人白白欺负。 第10页 他扭头看见慕朝放在桌子上的药瓶,拿起一看,不咸不淡地道:「照这个速度下去,半个月就能痊癒。」 「这么快,那弟子是不是很快就能好了?」慕朝喜出望外。 容流微:……快个头。 《剑斩妖魔》原书曾言,修士癒合一道伤口的平均时长是十三分钟,半个月,简直慢得和蜗牛没什么区别。 容流微默不作声拿出精心挑选的灵药,动作轻柔地在慕朝的后背伤处洒了一层。担心起效慢,他还将一缕荧蓝色的灵力注入指尖,往抹了药粉的伤口点去。 谁知,刚碰到慕朝的皮肤,便听他轻轻「啊」了一声。 容流微马上停住动作,「很疼?」 不应该啊,他还没怎么用力。 慕朝也蹙起眉头,整张白皙小脸皱成一团,一字一顿道:「不疼,就是,很奇怪。」 不疼就行。 至于奇怪……那是什么东西,不管了。 容流微冷酷无情地道:「坚持。」 漫长的上药过程结束,容流微收回指尖灵力,嘱咐道:「差不多三天就能好了,这几日注意休息,不要过于劳累。」 这下慕朝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喜出望外,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三天就能好?师尊太厉害了!」 容流微摇着水扇,掩盖住弯起的嘴角。 其实,他给慕朝用的灵药全部来自于顾红绝和盛静川,慕朝要夸也应该夸他们俩才对,但他还是很不要脸地把这句夸奖收下了。 「后山有一处天然温泉,名曰敛尘泉,除了安神益气、静心凝神,还有疗伤之效。若是无事,你可以去那泉水泡一泡,对伤口有好处。」 他这番话可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真凭实据的书中原话。 慕朝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看着吓人,但大多是出自普通人之手,不带一丝修为灵力,倒也容易恢復,再加上他借花献佛的灵药,恢復的速度更快。 慕朝连连点头。 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容流微道:「好了,已经上完药了,你转过来吧。」 闻言,慕朝连忙把衣服扯到身上,依言转身。 容流微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衣服脱掉。」 「师尊……」 「你穿的不对。」 慕朝只好把还没捂热的门派校服又脱了下来。 无意瞥见少年隐隐约约的腹肌轮廓,容流微挑了挑眉,心中「哇哦」一声,状似若无其事地摸出较为轻薄的那件中衣,让慕朝穿在身上,顺手给他打上结,系好扣子。 中衣、内衫、外袍、腰带……层层叠叠,一丝不苟。 最后一个扣子扣完,容流微打了个响指,「好了。学会了吗?」 不得不说,换上校服的小反派气质颇佳,丝毫不输男主。 好像玩了个换装游戏,把主角打扮得漂漂亮亮,容流微心满意足,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猝不及防和慕朝对上视线。 后者率先移开眼神,道:「学会了。」 随即又把目光移回,直视容流微的眼睛,低声问:「师尊会不会嫌弟子太笨?连衣服都不会穿。」 这个还真不会。 因为他一开始也没弄明白,这些花纹大差不差、做工繁复的衣服到底应该怎么穿,怎么好意思嫌弃别人。 容流微摇了摇头,「修真之人,打起架来除了讲求稳准狠,还追求一个美字,自然要穿些花里胡哨些的衣服。你初来乍到还不习惯,与笨不笨没有关系,日后就会好的。」 语气虽淡,却丝毫没有嫌弃之意。 听到这里,慕朝笑起来,重重点了下头:「嗯!」 该交代的差不多都交待完了,此行绝对能让小反派感受到浓浓的人文关怀。容流微心中松了口气,从榻上坐起,准备走人。 「师尊!」慕朝从身后喊他,「师尊,这些天,您有没有要交待弟子做的事情?」 容流微想了想,道:「没有,你好好养伤便是。」 慕朝养伤的这几日,容流微同样也在养伤。 顾红绝毕竟是个天枢境大佬,修为不容小觑,和他打一架难免伤筋动骨,再加上原主徒有其表的修为,养伤迫在眉睫。 这期间,顾红绝和盛静川送来的那些灵丹妙药也没浪费,如数进了容流微的肚子。结果就是,他不仅内伤痊癒,连带着从前如同空中楼阁的修为根基都进益不少,也算因祸得福了。 容流微觉得这架打得挺值,甚至还想再打一次。 出关第一天,他先去迴廊小院转了一圈,意料之外,并没在房间发现慕朝的身影。 这孩子莫非是去演武场练剑了? 正好凌霄路过,容流微叫住他,随口问了问慕朝的去向。 凌霄有些支支吾吾地答道:「回禀师尊,慕朝师弟现下……正在杂役峰。」 「……」 容流微:「啊?」 谁把他的小反派弄到杂役峰去了! 第6章 沉香 2 渡云宗内群山万壑,重峦叠嶂,坐拥无数座大大小小的山峰,杂役峰就是其中之一。顾名思义,是所有在灵植园、灵兽园等做杂役弟子的居住之地。 让慕朝好好养伤,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容流微沉声冷问:「是谁让他去杂役峰的?」 见他沉下脸色,众弟子以为他又要发作,不敢去触霉头,纷纷垂头沉默不语。 第11页 还是兰息最为刚正不阿,率先打破沉默,上前一步道:「回禀师尊,是涂青师弟。」 涂青? 这名字有点耳熟。 容流微思索片刻,终于在记忆深处把这人揪了出来。 一般来说,小说里需要琢磨半天的才能想起名字的人,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此人偷奸耍滑,作奸犯科,坏事干了一箩筐,炮灰一个,却很对原主的性格,是他最器重的徒弟。 和原主一样,除了长得还行,没一个优点。 原主死后,涂青也没闹腾太久,很快就因为陷害男主而被迫下线了。 被他骤然点名,涂青显然非常不满意,跳出来道:「大师兄,你说好不把我供出来的!」 「我不能欺骗师尊。还有,」兰息看都没看他一眼,淡声道,「没说好。」 「大师兄!」 容流微道:「够了。」 眼光扫向涂青:「你为何要让慕朝去杂役峰?」 「他、他灵力低微,连个普通修士都比不过,能被师尊瞧上,入我渡云宗已是万幸,难道还想在师尊名下做内门弟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涂青振振有词,昂着头道:「师尊以前都是安排这样的人去杂役峰的,反正师尊每天都不做什么正事,我替师尊做件而已,怎么就不行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妥,也太过僭越。凌霄在一旁皱眉呵斥:「师弟!」 容流微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很明显,原主应该非常喜爱自己这个徒弟,两人没少凑在一起狼狈为奸,这才让对方如此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容流微缓缓开口:「我怎么安排是我的事,你如何能越俎代庖?」 涂青没想到,一向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流微这次竟会当众斥责他,脸色瞬间涨红,「师尊!」 容流微面色不变,继续道:「这么喜欢让人去杂役峰,你自己先去滚过去。」 说完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没记错的话,涂青刚才好像说「师尊以前都是安排这样的人去杂役峰的」? 这么说来,最该去杂役峰的人,好像应该是他才对……? 算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不管了! 涂青勐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之色,满面压抑的怒容。与他截然相反,容流微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来也怪,这人分明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发号施令起来却不怒自威,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 涂青双膝一软,到底跪了下来,不情不愿道:「师尊息怒,弟子明日就搬去杂役峰。」 「不,」容流微眉头微蹙,「下午。」 对于这种已经成型的反派,他一向没什么耐心。这人留在身边指不定会生出多少乱子,还是早点下线为妙! 「……是。」 容流微不再理他,连忙派人去杂役峰把慕朝叫了回来。 这段插曲就此结束,演武场内,年轻的白衣修士们窃窃私语两句,接着便投入到日復一日的修炼之中。 回到沉香小筑,容流微给自己倒了杯茶,见凌霄在一旁欲言又止,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弟子……」 容流微边喝茶边道:「可是觉得我今日对涂青太过狠心?」 顿了顿,凌霄反问:「师尊,您要听实话吗?」 「当然,」容流微觉得有些好笑,也确实笑了出来,「不听实话听什么。」 「那弟子可就直说了。」 凌霄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师尊,我觉得,您今日罚涂青罚得太对了!」 「涂青平日实在过分,不仅天天欺负新来的师弟师妹,有一次,我还看到他偷大师兄的灵石……他值得受此惩罚!我甚至,我甚至都觉得师尊罚得有些晚了。」 容流微险些一口茶喷出来,掩唇咳了两声,「……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你能这么想,为师很欣慰。」 正在这时,门被敲了两下。 容流微手指捏诀,木门自动打开。慕朝立在门口,雪白的小脸和衣服均有不同程度的脏污,一看便知没少在杂役峰出力。 「师尊。师兄。」 凌霄对这个还没到生心境的师弟实在谈不上喜欢,点了个头算是回应,和容流微打过招唿后便出门了。 他一走,屋内就只剩下容流微和慕朝师徒二人。 容流微沖慕朝道,「坐。」 慕朝站在原地没动,看他一眼,问:「师尊是不是生气了?」 容流微看向他那角污了的衣摆,不置可否。 「为师问你,为何要听涂青的话去杂役峰?」 原着当中,慕朝个性桀骜不驯、狂情傲气,他更是亲眼见过,怎么可能涂青说什么他就照做什么,更何况还是这种一看就是有心磋磨的把戏。 默然片刻,慕朝抬头看他,目光灼灼:「就算涂青师兄不说,弟子也会主动前往杂役峰。」 这个答案完全在容流微意料之外。 他可没说过要把慕朝送去杂役峰吧!那和原主还有什么区别? 「师尊于我有救命之恩,弟子永志不忘,收我这样一个灵力如此低微的人做内门弟子,实在是太给师尊添麻烦了。弟子不想要这样的事发生。」 第12页 容流微大受震撼。 原来如此。他居然是这样想的。 桀骜不驯、狂情傲气、扬言要把修真界灭了也真的做到了的灭世反派,小时候走的居然这种善良单纯的小白花路线! 看小说这么多年,容流微自认也算饱览群书,最不喜欢两种类型人物,一是恶毒反派,二是白莲花主角。可是现在,慕朝一人占俩,容流微不仅不觉得讨厌,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欢。 试问,谁能拒绝小反派糰子的示好? 容流微心中一软,声音不禁也放软许多,「瞎想什么?我说你是我徒弟,你就是我徒弟,谁敢不服?」 慕朝愣了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可是……」 「没有可是。」 容流微毫不留情打断,然后沖他微微一笑,「好了,下不为例。现在可以坐了吧?」 慕朝眨了眨眼,点点头,脸色泛红地坐上了他对面的软椅。 永宁城也算是一处人间福地,但与人杰地灵的渡云宗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尽管做了一段时间的苦力,可几日下来,慕朝还是生了些脸颊肉,俊美中带着几分可爱。 容流微盯着他看了小半刻,忽然注意到,少年坐下之后,正偷偷把长了一截的袖口往上捲起。 「你身上这件衣服,好像有点大。」 听到这句话,慕朝马上把手背到身后,声音坚定地否认:「没有,师尊看错了。」 容流微:「……」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真要信了你的鬼话。 他凝视慕朝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孩子这是不想被人说矮。 这样一想,容流微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平心而论,虽然目前还没有他高,但对十四岁少年来说,慕朝现在的身高完全够看。更重要的是,这小子以后长得比他高啊! 容流微想了想,道:「你若是不喜欢这身衣服,继续穿之前那套黑色的也行。」 慕朝摇摇头,「弟子喜欢。」 容流微也不勉强他,「既然喜欢,就去找你凌霄师兄换一套大小合适的。」凌霄向来负责这些后勤事务,找他也算专业对口。 慕朝轻轻「嗯」了一声。 提起黑衣服,容流微突然就想起第一次遇见慕朝的场景。 从那三个东西一口一个「扫把星」「晦气」,慕朝是因为什么才遭到如此对待显而易见,多半还是那莫须有的「命中带煞」。 但他知道并非如此。 他没像原着剧情线那样,收慕朝为徒当天就暴毙而亡,就说明天煞孤星的设定,在这个世界里不成立。 这么一想,慕朝父母的身亡原因也值得深思。 不过,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容流微道:「三日之后就是拜师典礼,你记得准备一下。不必太过紧张。」 原书里自然没有拜师典礼这段剧情——原主死了,反派被赶走了,男主继位了,谁来拜师、拜谁为师?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选择不同,开启的剧情线也就有所不同。容流微觉得自己好像开闢了一条从未出现过的支线。 听到拜师典礼,慕朝收敛神色,凛然道:「弟子一定不让师尊失望。」 可惜,他这个年龄,再怎么做出严肃的表情,也达不到理想中的效果,只让容流微想捏一把他的脸。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伸出罪恶的手在少年柔软的脸颊捏了两下,手感是意料之中的好。 容流微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低头便看见指尖上那一团淡淡的灰黑色痕迹。 是土灰。 「……」 容流微盯着手指的污迹,忍不住嫌弃道:「快去洗脸,脏死了。」 慕朝没有一点被骂的自觉,十分欢天喜地道:「是,师尊,弟子这就去!」 他一路小跑着朝迴廊小院飞奔而去,胸腔里仿佛有千万只蝴蝶同时振翅而动,下一秒就要唿啸着从身体飞出。 他知道,这一次,他终于不会再被抛弃了。 第7章 沉香 3 三日转瞬而过,拜师典礼在宗门大殿举行。 宗门大殿是渡云宗最为气势恢宏的所在,八根莲花望柱头刻蛟龙,分立于广袤的大殿四侧,好不辉煌气派。 容流微身着正装,端坐莲花座之上,垂眸看向冰蓝色蒲团上手捧茶盏的三名少男少女。 少男不用说,自然是慕朝。一身蓝白交错的箭袖长袍,头髮以丝帛束成高马尾,翩翩年少,生机勃勃,哪怕是裹着千篇一律的门派校服,看起来都比别人美观几分。 容流微不知是不是他的滤镜作怪,总觉得,小反派比金手指大开的男主还要好看。 慕朝身侧是两个娉婷裊娜的少女,许青萝和戚若若。前者娇俏可爱,后者温和婉约,一动一静,都是原主之前收下,并且尚未举办拜师典礼的徒弟。 书里写的清清楚楚,原主收这两名女弟子的心思病不单纯。他甚至压根没想给两个女徒弟举办一个正式的拜师典礼。 容流微没有那种猥琐的想法,既然这两名少女是抱着修仙学艺的目的来到渡云宗的,总不能把人家赶回去。 先奉茶的是许青萝,蓝纹白衣少女恭恭敬敬走到容流微面前,手中捧着渡云峰的上品佳茗桃花雪,声音娇嫩,宛如莺鸣,「师尊请用茶。」 第13页 容流微接过喝了。 接下来奉茶的是戚若若。与许青萝相比,她的声音动作都更显沉静。 「师尊,请用茶。」 容流微又接过喝了。 最后奉茶的是慕朝。 蓝白长袍的包裹之下,越发显得少年个高腿长,青涩稚嫩的脸上,黑沉沉的眼眸灿若星辰。 容流微凝视他的双眼,心中感嘆:好孩子,你可千万别长歪! 慕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捧起茶盏,神色肃然,一本正经,「师尊,请用茶。」 容流微接过,一饮而尽。 仪式过后,修真界人人都会承认,他是渡云宗容流微座下之徒。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往后,慕朝便正式成为他的徒弟了。 容流微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他引入正途,把任何黑化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拜师典礼结束后已近正午,和宗门大殿相比,膳堂显然更是各令人愉快的地方。悠扬的钟声一响,众弟子纷纷作鸟兽散,跑去吃饭了。 容流微也很想去吃饭。 但他不能。 眼见剑冢即将开启,作为师父,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去处理,更何况还要辟谷,吃饭什么的,下次再说。 原主不好好养的徒弟他来养,原主留下的一堆烂摊子他来收拾,现在连原主没辟过的谷也要他来辟,简直岂有此理! 容流微越想越憋屈,化憋屈为力量,嘴里叼着支笔,继续投入到灵药挑选大业之中。 顾红绝和盛静川送来的那些灵药,他只吃到伤好便不再继续吃了,而剩下的,依然可以用作日常进补的灵药。 容流微挑挑拣拣,挑出不少适合弟子作为辅助的修炼灵药。伸了个懒腰,抬眼一看,天居然已经黑了,忍不住对着月亮感嘆,他也太尽职尽责了! 天色已晚,这时候去找女弟子显然不太合适,于是,容流微便轻车熟路地去找慕朝了。 路过演武场,他突然顿住脚步。 演武场中有一棵百年银杏老树,枝繁叶茂,浓密的叶片投射下一片庞大的阴影,是夏日避暑的好所在。 慕朝此刻就站在这棵树下,一手捧着容流微给的门派心法,另一手握着一柄简易的桃木剑,一招一式,舞得认真。 银杏树叶无风自动,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正好落在少年肩头,而慕朝看心法看得认真,竟然也没伸手去拂。 容流微不忍打搅,抱着手臂,在远处看了起来。 长剑如风,舞了几招,慕朝突然小声喃喃自语:「这一式为何总有一种滞涩之感,莫非是力度不够?」 「不对。」 慕朝本来正凝神看着手中书本,听到这声天外来音,侧过头来,眼神一亮,喊道:「师尊!」 容流微垂头看他,微微一笑,「不是力度不对,是位置不对,要用肩膀发力。手腕发力剑势会偏,肩膀不会。」 听完,慕朝若有所思,眼睛更亮了:「弟子明白!」 随即又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道:「师尊这么厉害,弟子却这样愚笨,真是给师尊丢脸了。」 容流微扶额。 能不能别妄自菲薄,你可是能把整个修真界踩在脚底下的灭世反派! 然而,这些话他又不能说出来,只好从怀中掏出灵药,准备转移话题。 这次他没想再抢顾红绝和盛静川的功劳了,道:「再过不久便是剑冢一年一度的开启之日,冢中艰险,这是顾宗主和盛宗主之前给为师送来的灵药补品,记得吃了,对你有好处。」 作为整个修真界唯二的两个天枢境,顾红绝和盛静川名动天下,大名鼎鼎,慕朝来渡云宗之前便知晓他们的名号。 剑冢一行关系重大,慕朝接过药盒,罕见地没有推脱,只是问道:「顾宗主和盛宗主为何会给师尊送药?」 对原主来说,这实在是一段很屈辱的歷史,但容流微显然没怎么放在心上,随口道:「打架打输了。」 闻言,慕朝抿了抿唇,默然不语。 看着他的表情,容流微就有点后悔。 他是不是应该在徒弟面前保持逼格?打架打输了这种话,听起来就很没有面子。 没办法,只好再次转移话题:「剑冢开启在即,慕朝,你来渡云宗已有一段时日,准备得如何了?」 每年的新弟子入门之后,都要动身前往剑冢,挑选一把自己的命定武器。各宗皆是如此。 剑冢虽然名叫「剑冢」,实则内里武器种类繁多,不单只有剑一种,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书上关于剑冢的相关描写是这样的: 传说混沌初开之时,万物生长,凹下去的成为河,凸起来的便叫做山。渐渐地,河里生出了珊瑚水草、小鱼小虾,山上也长出了郁郁林木青草。 然而人们发现,有一处山却不生一物,始终荒芜一片。鸿蒙伊始,人们信奉有生灵的山川河流,不再理会这座冥顽不灵的山,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给它起一个。 时人追求仙道,铸剑剩下的废铜烂铁体积庞大,找不到地方丢弃,便将这些边角料扔到了这座荒山之下。时间一长,荒山下便堆满了废剑灵铁,还有数不清的符篆法器。 不曾想,多年过后,原来死气沉沉的山谷已变得生机勃勃,到处都蕴含着灵气。原先插在山石土堆上的废铁也变得华光流转,竟然自动化成了各种有灵气的武器。 第14页 从此这荒山便有了名字——剑冢,成为了百家修士挑选武器的首选之处。 原着里没有兰息带领弟子前往剑冢寻找武器的剧情,但剑冢是个出现过好几次的副本地点,里面的怪长几只眼睛几条腿,容流微门清。是以并不慌张。 慕朝也不慌张,认真道:「弟子一定加倍努力,不让师尊失望。」 容流微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愿望嘛,是有一个,别长歪就行。 时光如流水,数日过后,修真界众人终于迎来了今年的剑冢开启之日。 第8章 镇门 启程之日。 每年的这一日,无数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都会前往剑冢,寻找自己的武器。人多口杂,为防发生意外,四大宗门会联手由各宗宗主带领众弟子在剑门关聚首,一同前往剑冢。 这还是容流微从凌霄那里打听来的。 每次摸不准剧情时,容流微就会短暂地想念几秒能为他答疑解惑的系统,像现在这样既不能暴露自己不记得、又要精准套话,着实心累。 可是根据他多年看小说的经验,系统多半会伴随各种奇怪的任务一起出现,所以还是像现在这样,不见为妙。 好在凌霄是个傻孩子,完全对他不设防,问什么就答什么。 路上不时有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从身后响起。 「师兄,我们为什么不御剑?这样走着好累啊。」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到时候别说我是你师兄。不御剑,当然是因为剑冢上空有绵延数百里的结界,我们的飞行法器根本飞不进去,不然干嘛放着好好的剑不御,你以为宗主是傻的吗?」 容流微:「……」 他第一次觉得,五感太灵敏不一定是件好事。 直觉告诉他,那个年轻小弟子的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不是他想听的,索性暂时封住听觉,耳不听心不烦。 渡云宗一众人到达时,剑门关下已挤挤挨挨站了许多人,有条不紊。观其衣服颜色,应该是青律宗和天音宗宗众。 目光远眺,只见几十号年轻男女正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为首的靛蓝衣袍男子以及他身边的绿衣男子,一沉肃一温润,身形修长,站在一起如同两尊俊美雕塑,格外出众,正是方梦沉和盛静川。看来已经等候多时。 知道今天有一番大事要做,容流微特意起了个大早,本想着第一个到,拿出点精气神给他们看看,谁知还是取得了倒数第二的好成绩。 你们修仙的人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不过,还好有个倒数第一给他垫着。 凌霄见状却很高兴,扭头真心实意地道:「太好了师尊,今年我们终于没迟到!」 ……原来以前都是这种迟到早退的画风吗,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容流微拿出水扇摇了摇,随口道:「嗯,不错。」 「流微。」 盛静川迈步向前,和凌霄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这次你们来得很早啊。」 容流微摇着扇子尬笑:「新年新气象嘛。」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好听,却极其不和谐的嗤笑响起。 「新年新气象?我看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容流微不必回头,便知此人是谁。 傲娇怪方梦沉! 他不回头,对方却要走到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先是一双一尘不染的神色长靴,紧接着,一抹靛蓝色衣袂映入眼帘,再往上看,一条长约三尺的九节鞭被倒提在手,闪着烁烁电光。正是百器谱上赫赫有名、以一只妖兽的嵴骨筋髓制成的神器,惊情鞭。 鞭子主人俊美凌厉,眉眼凌然,不可一世地傲然凝视着他。 不得不说,这傲娇怪长得比他想像当中要好看不少。 可惜他是个直男,男人好看在他这里可没什么用。容流微微笑道:「方宗主这是一大清早就吃了枪药?」 方梦沉瞪他一眼,恶狠狠道:「没吃!」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容流微却觉得,这种吵架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熟悉。 方梦沉凌厉的目光扫过他,继而落到容流微身侧的慕朝身上,见对方表情不虞地看着自己,挑眉问道:「你就是容流微的新徒弟?」 他一眼就感受到少年身上稀薄的灵力,毫不留情地嘲讽:「有其师必有其徒,果然和你师尊一样。」 闻言,慕朝垂在身侧的拳头骤然握紧,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低沉道:「方宗主,请慎言。」 容流微拉住他,轻轻摇头。 慕朝现在的战力基本为零,他的拳头在方梦沉面前可不够看。 原主人品低劣,平时没少和天音宗里的人结仇,方梦沉厌恶他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容流微并不如何生气,只淡淡地道:「说我可以,说我徒弟就没必要了吧。方宗主平常都这么不明事理?」 方梦沉手中长鞭一动,噼里啪啦爆出一串让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怒声道:「看看你从前干的那些破事,怎么好意思说我!」 见状,慕朝连忙挡在容流微面前,青涩稚嫩的脸上毫无惧意。 与此同时,盛静川也赶来劝架,插*进他二人中间,颇有些头疼地劝阻:「流微,梦沉,一会儿还要带领新弟子们去剑冢,你们两个这个时候就不要吵了吧。」 」 明明是十分正直严肃的劝架,容流微却好像听到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打啦」的声音,没忍住笑了出来,道:「没吵架。」 第15页 「友好交流而已。」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道笑意吟吟的男声传来:「这么热闹,我是不是来晚了?」 众人顺着话音望去。 来人一身红衣,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面色英俊却苍白,一道道仿佛浸润鲜血的纤细红线,在他右手的指节和手腕细细缠绕,神情悠然,俊美之中带着几分妖娆。 然而,他的下半身却坐在一把木轮椅上。 正是之前把原主打出内伤的点苍宗宗主,顾红绝。 第9章 镇门 2 顾红绝一双腿虽与常人无异,却仅仅是副摆设,天生无法走路。 可他不但坐上点苍宗宗主之位,还成为了名动天下的天枢境修士,轮椅没有成为他的障碍,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单是安静坐着,便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大佬气质。 不过,顾红绝虽然是一枚大佬,原书里却依然干不过男主,后期成为男主飞升道路上的绊脚石,落得个男主被打到闭关不出的结局,令人唏嘘。 除点苍宗外,其余三个宗门队伍中都有初次前往剑冢的新弟子,见到顾红绝后,按捺不住,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渡云宗也不例外。 书上曾言,顾红绝为人亦正亦邪,性格阴晴不定,他修为高深,这些话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耳朵? 容流微担心,对方一不高兴就会拿渡云宗里的人开瓢——毕竟,他对原主这个宗主都没手下留情! 回过头正要劝阻,就见兰息先他一步,走到几个白衣弟子面前,轻声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那几个年轻弟子顿时个个宛如鹌鹑,低下头不说话了。 见状,容流微十分欣慰。 不愧是大师兄,不愧是男主,果然让他很省心! 有两个天枢境劝架,方梦沉这才愿意给面子,冷哼一声,蹬了容流微一眼,收起自己的鞭子,在手腕上缠了几圈。 盛静川垂眸看他片刻,忽然弯起眼睛道:「梦沉,不过才几日不见,你的『惊情』威力似乎更胜从前啊。恭喜你了。」 没人不乐意听人夸奖,但被人夸完还一脸傲娇样儿的人可不多见。方梦沉蹙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一侧嘴角轻轻勾起,「当然。」 静默片刻,他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不鸣』也不错。」 「不鸣」乃是剑名,百器谱上一把威名赫赫的宝剑,修真界人人皆知。容流微作为穿书者,还知道他们不了解的一个信息——这把赫赫有名的宝剑,正是盛静川的家传宝剑。 宝剑名如其主,隐藏在剑鞘之下的锋利剑身收敛起流转华光,清微淡远,不争不抢。但若是出鞘,一击必杀。 顾红绝没有加入他们的商业互吹,只面带浅笑地环视一周,忽然,座下那把花纹精緻的木轮椅缓缓转动,停在容流微面前。 下一刻,一道不急不徐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中。 「容宗主的伤,可好些了?」 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这件事,容流微知道,顾红绝无非是想看他的笑话。 可惜他不是原主,没法满足他的期待,微微一笑:「多亏顾宗主送来的那些灵药,容某人已经大好。」 见他似乎毫不在意,顾红绝微微讶然:「那些灵药,你吃了?」 「当然。」容流微轻摇水扇,垂眸看他,「顾宗主费力找来的水系灵药,我要是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诧异的神情转瞬而逝,顾红绝又恢復了往常高深莫测的形象,微笑颔首:「那很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容宗主比起从前,大气许多。」 容流微对他笑了笑,接着看向一旁事不关己抱臂看戏的方梦沉,「小方,听见没有?顾宗主这句话才是夸人的正确方式。你那句事出反常必有妖,实在是太难听了。」 空气安静一瞬。 须臾,方梦沉阴沉的声音响起:「你……叫我什么?」 「小方啊。」容流微笑容不变,「我觉得方宗主三个字念起来十分拗口,所以就叫你小方了。怎么,你不喜欢?」 方梦沉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哦,」容流微气死人不偿命,好整以暇道,「你不喜欢我喜欢。」 眼见方梦沉的鞭子隐隐有暴动之势,盛静川再一次上前劝架,「诸位,时间不等人,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快些出发吧。」 言罢,众人这才上了路。 为了有所区分,也为了代表宗门特色,四大宗门校服颜色各不相同。赤白蓝绿,若是向下望去,走在路上的人们就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又像五颜六色的丝绦。 几条蓝白色的丝带忽然聚集到一起。 容流微问身侧的慕朝,「为师教你的那几道术法,可还记得?」 去剑冢寻找武器,并不是相中哪把就能随意取用。 武器有灵,要想降服哪把武器,就要斥出其中的器灵与其对决,打赢以后,武器才会认主。 器灵与剑同生,至少存在了上百年,威力不同小觑。这个副本对现在的慕朝来说,可谓是个不小的挑战。 「记得。弟子这几日一直勤加练习,未曾懈怠。师尊可要看看?」 「不必。」容流微道,「保存体力,不要浪费。」 一会儿还有得累呢。 山势巍峨,行至一半,四宗中的年轻弟子都有些体力不支,赶路的速度不由有所减慢。见此情状,盛静川提议先让弟子们暂时休息片刻,不然若是体力耗尽,待会儿也打不过那些器灵。 第16页 这番话如同及时雨一般浇在众弟子心田,纷纷找了附近的几块石头坐着休息。 「累死我啦。」 「是啊,我早就累了,就是一直没敢说……」 容流微身上到底承载着摇光境的修为,走了这么久的路也不觉疲累,听着这些略显青涩的抱怨之声,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盛静川也被这些「童言无忌」的话打动,温声对众人道:「大家已经很厉害了。去年你们的师兄师姐们可没有你们坚持的时间长,一早就喊累了。」 闻言,坐在石头上的弟子们眼睛一亮,叽叽喳喳地问来问去:「真的吗?师兄师姐还不如我们?」 「真的。」 盛静川笑道,「不信的话,你们回去可以问问他们。」 一片欢声笑语。 与盛静川的和颜悦色不同,天音宗那边一片死气沉沉,身穿深蓝靛衣的弟子们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方梦沉开始甩起鞭子,「才走了几步就累了?别那么废物。」 容流微:「……」 心疼天音宗弟子三秒。 训完弟子,方梦沉将鞭子收回手腕,转身,猝不及防和容流微对上视线。 容流微看他嘴唇有些发干,随口问道:「小方,要不要喝水?」 许是真的渴了,又或许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方梦沉没跟他计较称唿问题,只是态度颇为不善地道:「这里到处都是青草树叶,到哪里喝水,啃树吃草吗?」 容流微摊手:「你想那样做的话,我没意见。」 以为他又在犯病,方梦沉冷哼一声,忽然,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见他如此,容流微眯眼笑道:「山上是没有,可是我有啊。」 说完,不等方梦沉开口,手掌冲着某处方向一挥,一片宽大树叶落于掌中。接着,扇子一甩,树叶里就装满了一汪清水。整串动作一气呵成。 根据原着里那点稀薄的描述,原主的秋水扇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器,扇骨内藏一滴无根水,这才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 容流微把那片盛了水的树叶递过去,「无公害无污染,喝吧。」 其实,他本来想设置个附加条件——比如说「叫声爸爸就给你喝」之类的。 然而谁知道方梦沉能不能理解二十一世纪的开玩笑方式,万一揍他一顿就不好了,到底作罢。 原主留下来的烂摊子他得负责解决,自然也包括修復人际关系。和方梦沉搞好关系,对他有益无害。 况且,看这小子炸毛还挺好玩的。 方梦沉果然没把那片树叶接过来,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在水里下了毒?」 容流微无语:「你有什么证据吗?」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容流微的耐心终于耗尽,「爱喝喝,不喝滚。」 没想到激将法居然对方梦沉有用,看他一眼,伸手接过盛满水的树叶,仰头一饮而尽。 水是凉的,清冽,带一丝淡淡的甜味,意料之外的好喝。 胸膛里的燥热一下子平息许多,方梦沉垂下眼睫,不自然地道:「谢了。」 容流微心安理得接受了这句道谢,微笑着说:「不客气。」 这时慕朝突然在身后道:「师尊,弟子也想要。」 连方梦沉他都能给,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的小徒弟?容流微二话没说,如法炮制了一片盛水树叶给他。 慕朝伸手接过,笑了笑道:「多谢师尊。」不知是不是错觉,接过水之后,他似乎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方梦沉。 这边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谁也没想到,一贯自私自利、不安好心的容宗主,居然会做这种施水的好事,又见方梦沉试水成功,不禁跃跃欲试,大着胆子过来讨水喝。 水系一脉的弟子水源可以自给自足,尽管如此,其他三个宗门的小辈一下子涌来,还是把容流微烦得不行。 他不再一片一片摘树叶,伸手一挥,一段树枝连枝带叶掉了下来。水扇一扇,每一片树叶就都盛满了水。 袖子甩了甩,容流微道:「自己去摘。」 他可懒得动手了! 没人介意他不够周到的服务,只觉得容宗主今日真是好心,和从前的小气吧啦大不相同。容流微也没想到,他居然以这种方式刷了一波好感。 装着水的树叶马上被分抢得一干二净,抢得多的人也不忘分享,其中一个点苍宗弟子大着胆子,给顾红绝分了一片。 顾红绝握着树叶喝完水,抬头看着容流微被众人簇拥的方向,微笑不语。 喝了这带有灵气、味道清润的无根水,各宗门的弟子们体力回升不少,休息片刻便继续赶路。 没过多时,众人来到了剑冢的入口。 第10章 镇门 3 与其说入口,不如说是悬崖。 目光所及,山谷四壁到处插满了形状各异的奇绝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剑冢灵气充沛,这些武器更显晶光璀璨、华光流转,和周围的绿树青草相互映衬,生气磅礴。 第一次来到剑冢的弟子们被面前景象吸引,不约而同站在悬崖峭壁边缘,纷纷向下俯瞰,却只看见一片如梦似幻的雾霭云翳。 然而这更加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悬崖之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想来只能是更华丽、更壮观。 第17页 他们窃窃私语时,容流微同样也在观察四周景象。 他发现,云雾之上露出来的武器虽然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内里蕴含的灵气却并不太多,不过是用来唬人的花架子。 真正强大的武器,只怕要跳下悬崖才能找到。 或许,这也算考验前来寻找武器之人的第一道关卡。 容流微双脚踩在崖边,半只脚悬空,低头向下看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字。 高。 实在是高! 要是一个恐高的人站在这里,只怕当场就能吓晕过去。 他们这些修仙之人倒还好说,可慕朝现在灵力低微,如何才能到达崖底? 容流微正在思考对策,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太、太高了,怎么办,我不敢下去……」 抬头一看,一个红衣少年蹲在距离悬崖几丈之外的地方,抱着膝盖,不住喃喃自语。 刚说完恐高的人,这不就来了? 他所穿红衣颜色偏浅淡,不如顾红绝身上那件艷红似火。是点苍宗的新弟子。 车轮滚滚滑动,那少年听到异响,抬起惊疑的一张白脸望去,顾红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笑吟吟发问:「怎么,害怕了?」 那少年连忙起身,低头恭恭敬敬答道:「回禀宗主,弟子幼时曾不慎从高处摔下,把腿摔断,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来、后来就对此等高处有了阴影……」 听他支支吾吾说完,顾红绝瞭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既然这样,你在上面挑一把心仪武器便是,不必下去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少年一愣,随即笑道:「多谢宗主!」 顾红绝微微一笑,柔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挑吧。」 少年又拜一次,这才转身。 背对着顾红绝,原本舒朗笑容的少年,表情忽然透出几分得逞的阴险。 这群傻子,放着上面这些光彩夺目的武器不选,非要跑去情况不明的崖底,万一武器没捞到,把小命丢了怎么办? 他轻蔑地想,真是一群笨蛋。 顾红绝也是笨蛋,居然被他就这么轻易地煳弄过去了。什么天枢境,还名动天下,不过如此。总有一天会被他取而代之。 这样想着,少年的脚步越发轻快,然而,还没走出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同时笑容僵在脸上。 骨碌骨碌,一阵诡异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原本说说笑笑的人群突然爆发出阵阵尖叫。 一颗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滚到了他们脚边。 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少年,此时已然头身分离! 混乱之中,不知被谁不小心踢了一脚,那颗人头瞬间在地面滚出老远,一路畅通无阻地滚到悬崖边,掉了下去。 正在四处看风景的容流微双脚一滑,险些随着那颗头颅一起殉情。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突然就演起恐怖片了?刚才老年旅游团的画风去哪儿了! 不远处,顾红绝收线回袖,坐在轮椅上,目光扫过一脸惊悚不已的人群,面上笑意不减,愉快发问:「还有谁不想去吗?」 自然是无人回答。 见状,顾红绝满意点头,「很好。」 刚取人性命的红线浸透了血,在顾红绝过分白皙的手腕上,蜿蜒出刀割一般纵横交错的鲜红痕迹。 ——修真界中,绝无仅有的丝线类武器,千机。美貌无比,凶戾无比。 顾红绝刚刚就是用这条漂亮纤细的红线,杀死了那名红衣少年。 方梦沉皱眉看向那具无头红衣尸体,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心术不正,懦弱胆小,杀就杀了。可何必说那些废话,叫人白白空欢喜一场。」 他指的是顾红绝故意答应少年,装作善解人意说的那些话。 「方宗主,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 顾红绝转动着轮椅道:「一个人,上一秒还满心欢喜,活蹦乱跳,以为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下一秒就死无全尸……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容流微头皮蓦地一麻。 书里写过很多次关于顾红绝是个神经病的描写,他原以为自己有所准备,可亲眼看到对方毫无预兆地暴起杀人,还是心中发凉,感受远非看小说时可比。 和他相比,原主和涂青此类炮灰显得多么和蔼可亲。 方梦沉显然也对顾红绝说的话欣赏不能,冷冷丢下一句「有病」,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盛静川则嘆了口气,派人去收殓那具无头尸体。 想到自己队伍里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容流微连忙出声安抚,「不必担忧,就算你们不下去,为师也不会如此。」 出乎他意料的是,几个女孩子还算冷静。 「师尊放心,我们肯定会下去寻找自己的武器。」许青萝说完,话锋一转,拍着胸口道:「顾宗主……好吓人啊,说翻脸就翻脸了。」 戚若若补充道:「阴晴不定。」 「没错。」 凌霄赶忙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二位师妹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到。」 许青萝心领神会,小声回了他一句:「好的师兄。」 「万事小心是没错。」容流微插话道,「不过,你们是渡云宗弟子,他还管不到你们头上。」 容流微说这句话是有证据的。 第18页 原本以为,顾红绝完全没手下留情才把原主打成那样,现在看来,这恰恰是手下留情的结果。从他没把原主用线缠死就能看出,这人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虽然不太多。 闻言,少年少女沉静片刻。 容流微眨眨眼。怎么,难道他说错话了? 不应该啊。 还是凌霄先打破沉默,他摸了摸下巴,笑道:「感觉师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许青萝贊同道:「师尊虽然还是兇巴巴的,但是对我们更好了。」 戚若若:「嗯。」 容流微知道自己有的地方不符合原主人设,但他并不想改,信口胡诌道,「当初为师与顾宗主斗法,被他伤得命悬一线。那时我就想,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完成从前的未竟之事,不让人生留有遗憾……比如说对你们更好一点。」 显然,他一番话完全是在胡诌,可是胡诌得十分奏效,凌霄和许青萝被他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不说,就连戚若若都眼神动容。 容流微轻轻唿了口气。 这群孩子……真是缺心眼儿啊,说什么就信什么。 正感嘆着,远处,一道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慕朝正盯着那具无头尸体,神色认真。 几个绿衣青年正将尸体往下抬去,准备收殓——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往崖底,把那颗人头捡回来。 尸体被抬走之后留下一个人形血坑,已经差不多被富有灵气的野花野草吸收殆尽,只留下斑斑血迹。 虽然面对尸体心头万般不适,容流微还是上前对少年道:「别看这个,不怕晚上做噩梦?」 听见熟悉的声音,慕朝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恍惚:「师尊。」 还好,看慕朝神色淡然,并不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尽管如此,容流微还是把他拉到身边,远离那具尸体,「你在这儿做什么?」 「师尊,弟子……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容流微颔首道:「说来听听。」 慕朝目光沉沉,「只有强大,才是世间万物的一切道理。」 他盯着草地上已经快要看不出来的血迹,目光涌动,继续道:「不够强大,就会像他一样,任人鱼肉、为人宰割。」 慕朝平日很少说这种话,现在却一反常态。想想也是,十四岁的少年,碰见这种事情心态爆炸也在情理之中。 容流微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是,你说得对,这就是一个强者的世界。但是你要记住,如果有朝一日你变得强大无比,也不要忘记心中那份纯善。」 点题啊点题,不要忘了「别让孩子长歪」的中心思想! 慕朝似有所悟,「弟子明白。」 草地上最后一丝血线被很快吸收殆尽,容流微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何让慕朝安全到达崖底的方法,他已经想好了。 容流微看向兰息,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带领众弟子下崖,自己则问身旁的慕朝道,「怕高吗?」 「弟子不怕。」 「那就好。」容流微温声道,「抓紧我。」 他伸臂揽住少年肩膀,偏头沖他一笑,说了句「不要怕」,然后,飞身下崖。 第11章 镇门 4 容流微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淡定。 虽有灵力支撑,不至于摔下去成为一张肉饼,可是这样直挺挺向下落,真的好像跳崖啊……而且还是和徒弟一起跳的。 山崖很高。 云雾飞散,风声从耳畔簌簌刮过。 哪怕被身后几十个同门非同门后辈赶超,容流微也没有加快下落速度。 不光是为了给第一次跳崖的慕朝一个良好体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得缓缓。 要知道,前世他只参与过轮滑这种运动项目,这辈子一上来就是无绳蹦极,谁受得了! 「师尊。」慕朝突然出声喊他。 容流微连头都没偏,盯着逐渐靠近的地面问:「何事?」 「师尊,您……您是不是很紧张?」 他是。 容流微自诩表情管理没出什么差错,好奇慕朝是怎么看出来的,侧头一看,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指骨节用力到微微发白——他因为紧张而太过用力,捏痛了慕朝的肩膀。 「……」 容流微当然不肯承认,不仅不承认,力道也没有放松半分,一本正经地狡辩:「为师这是怕你出事。」 不知慕朝看没看穿他,没有说话。下一秒,搂在容流微腰上的手紧了几分。 「师尊放心,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容流微看向搭在腰间的那只手,片刻沉吟道:「……你还挺会举一反三。」 别说,小反派虽然年纪尚轻,手劲却一点都不轻,勒得他都有点疼了。 奇怪的是,被他这么一打岔,容流微觉得好像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说话间,又有十几弟子安全落地。 一道红衣倩影从眼前轻飘飘掠过,是一名点苍宗女弟子。看着她的身影,容流微神游天外。 顾红绝无法走路,平常出行都靠那把精緻的木轮椅,所以他要怎么到达崖底——直接连人带椅往下跳? 正想着,下一刻,双脚忽然踏到了坚实的地面。 落地了。 第19页 如他所想,剑冢底部——或者说,现在人们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剑冢。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华彩溢目的刀山剑树,强盛的灵力有如实体化一般,在空中氤氲成朵朵烟云,一唿一吸之间都是包含着灵气的清新空气。果真别有洞天。 面对如此美景,容流微心中赞嘆连连,面上却要装作不动声色、熟视无睹,憋得十分难受。 没办法,谁让原主已经来过好几次剑冢了。 不得不说,这剑冢还挺懂事,知道没往地面上插满刀剑,不然跳下来的人无处歇脚,保不齐要被捅个对穿。 这样想着,他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早已有人被捅过,只是后来的人将地面上的武器去除了。 鸡皮疙瘩爬了满背,容流微连忙把搭在慕朝肩膀上的手放下来。 四下看去,只见渡云宗的弟子已尽数到齐,不光如此,刚才被他连人带椅念叨一番的顾红绝也已安稳落地。 对方暴起杀人的那一幕仍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容流微决定,以后一定要离此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什么「再打一架好让对方再送来灵药」这种事,以后想都不要想了! 他转身吩咐渡云宗众人:「去找武器。快去快回。」 异口同声的回答:「弟子明白!」 新弟子们寻找武器时,凌霄和兰息等人作为有经验的老人便充当起顾问的角色,有问必答,指导他们如何唤醒剑灵、分辨什么样的武器最适合自己、以及打不过剑灵的时候要怎样安全逃跑……诸如此类。 剑冢之行,不仅在于找到武器,更是对新弟子们的歷练。 容流微的任务就是保证手下弟子不出人命,其他三个宗主同样如此。 剑冢内部灵气充裕,容流微不过深唿吸几个来回,便觉得身体舒畅,心旷神怡。 怪不得那么多文人墨客都归隐田园,他也好想退休啊。 可是不能。 「大师兄,凌霄师兄!你们快随便来一个人……快来帮帮我!」 不远处,许青萝正和一道窜来窜去的影子打来打去,白衣乱飞,不知打了多久,已经隐隐有处于下风之势。 她对面不知是什么东西,动作太快,几乎晃出残影,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从上头宽大、尾部尖小的模样来看,约莫是伞灵。 许青萝相中的武器是一柄罗伞。 看见人和伞打起来了,要是放在以前,容流微一定觉得自己有病。然而现在,凌霄和兰息正在远处帮衬几个外门弟子,同样战斗到紧要关头,一时无法脱身,只能他上。 只有亲自打败器灵,武器才能认主。他不能直接帮许青萝将伞灵击退。 眼看伞灵接连敲了好几下少女的头,容流微飞身掠步上前,口头提醒:「想想为师前几日教了你们什么!」 许青萝一边拿着注入灵力的树枝躲避伞灵的攻击,一边回应容流微:「教了什么……啊,师尊,我想起来了!」 下一刻,她突然定住身体,手中柳枝一挥,一道水柱勐然击中迎面进攻而来的影子! 影子被突如其来的水柱打得一愣,仿佛被激怒了,再次冲过来时,动作比以前快了数倍不止。 许青萝没有像刚才那样继续逃跑,咬着牙立在原地,柳枝乱挥,数道水柱接二连三挥出,像一场倾盆大雨,稀里哗啦浇到伞灵头上。 趁它还没反应过来,许青萝手中柳枝一挑,瞬间将那柄罗伞掀翻在地,冲着伞面背部就是一顿勐浇。 伞背沾水,伞灵仿佛被抽走魂魄一般,啪嗒一声,蔫头耷脑地倒在地上,不再攻击。 这是器灵认输的表现。 和伞打架,许青萝不可避免地浑身湿透了,可她毫不在意,喜滋滋地将罗伞捡到怀里,回身道:「谢谢师尊!」 容流微故作高深地摇起扇子,「罗伞是防雨之物,防不住雨,自然就将它打败了,所以,攻击它的内里才是正确做法。」 话音刚落,一道清瘦的身影走来,戚若若也找到了她的武器。是一条雪白的绫罗。 「师姐,这绫罗好漂亮啊。」 许青萝一脸艷羡,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却被那绫罗灵巧躲开,缠回了主人的手臂之上。 戚若若摸了摸卷在手臂的绫罗,对许青萝道:「刚揍了它一顿,还有点害怕,师妹别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许青萝摇摇头,忽然若有所思道:「奇怪,师姐的绫罗性格如此分明,我的伞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看了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伞,问:「师尊,这是怎么回事啊?」 容流微瞥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罗伞,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把它打晕了。」 戚若若:「……」 「罗伞和绫罗都是适合辅助修行水系术法的武器,你们眼光不错。」 两个少女马上正色道:「多谢师尊提点!」 三人之中,只有慕朝还没回来。 容流微沖她们点点头,移开目光,在场内寻找起那道熟悉的少年身影。 忽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 容流微心中一动。 尽管与平日相比格外低沉,但他不会听错,这确实是慕朝的声音。 第20页 顺着声音找去,在剑冢的一处狭窄的分岔小路,果然发现了慕朝。少年正和一名天音宗弟子站在一把金错刀前,相互对峙,互不相让。 金错刀寒光十足,灵气浓郁得远隔数百米都能被精准感知,确实是把上品武器。 难怪两人为这柄刀的归属问题争论不休。 慕朝对面的少年抖了抖靛蓝色衣摆,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容,「先来后到?不好意思,我只知道胜者为王。你若不服,大可和我打一架,看看谁才是这把刀的主人!」 此时已有不少人寻到了自己的武器,正闲得无聊,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纷纷赶来看热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瞥见人群中那抹熟悉的蓝色衣袂,慕朝的回答毫不犹豫。 「打就打。」 闻言,容流微心里却是一咯噔。 那名天音宗少年修为已至洞明境,慕朝如何能打得过?而且,就算是打过了,那把金错刀里的刀灵,他也未必能打过。 既是自行寻找武器,肯定会有两人同时相中同一武器的情况出现,两人打架分出胜负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旁人不能干涉。 闻声赶来的方梦沉站定脚步,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并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 容流微也只能这么干看着。 只听方梦沉忽然问道:「容流微,你猜这场比试的结果会是如何?」 ……滚。不猜。 容流微眼神没移动半分,摆明了不想理他,目光沉沉地对准了场中的白衣少年。 他尚未想到解决办法,那边,慕朝以柳为剑,已然率先向对面的靛衣少年发起了进攻! 没拿到自己的武器之前,渡云宗弟子平日在演武场都是用桃木剑练剑,慕朝一贯都很认真,哪怕此时此刻也能看出,他的剑招分毫不差,动作也利落漂亮,但是…… 但是,一境一界,每一境的实力差距大到无法想像,生心境与洞明境之间,更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慕朝挥出的每一道剑诀、甩出的每一道水柱,都像是击中了棉花,转眼就消散了。 可他受到的每一次伤害都是真实的。 一道符咒在肩膀炸开,慕朝几受重创,偏头吐出一口鲜血。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巷。 会死在这里吗? 他不怕死,但是不能死。 不能……给师尊丢脸。 将为数不多的灵力灌入柳枝,细脆的一截树木顿时变得强韧无比,慕朝用力撑着,再次咬牙站了起来。 见他如此,对面的靛衣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还不肯放弃?这样打下去有什么意义,浪费时间!」 慕朝不为所动,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要打就打,别说这些废话。」 「你——!」 那少年被他激怒,突然目露凶光,抬手又是一张符咒! 这张符咒燃着阴森的光,和之前二人缠斗时对方甩出来的都不一样,慕朝挥起柳枝,正准备再次迎击,忽然,一个人挡到了他的身前。 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容流微已经收扇回手。 那张击嚮慕朝的符咒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湿淋淋地颓然在地。 靛衣少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容宗主,你……」 剩下的话他不好再说,被方梦沉接了过去,「后辈打架,用得着你一个宗主出手?」 水扇轻摇,容流微无辜道:「他们要是好好打架,我肯定不出手。」 「谁让你这弟子,对我的徒弟用了杀招。」 说完,他掀起眼帘扫向那名天音宗少年,目光沉肃,语气无波无澜:「想要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行。」 第12章 镇门 5 方梦沉闻言看向他,长眉紧蹙。 「杀招?」 见他明显以为自己又在胡说八道,容流微并不用过多解释,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梦沉半信半疑地盯他一眼,扫过那两股战战的靛衣少年,抬腿迈向那张湿淋淋的符咒。 符咒被容流微用术法打得完全失去作用,湿淋淋贴在地上,仿佛一张乱糟糟的废纸,却还勉强维持住了原本形貌。 正因如此,方梦沉一眼认出,这张「废纸」究竟是何物。 阴沉的声音从他齿缝中缓缓压出:「天雷死咒?」 ——没错,正是天音宗门派禁咒,天雷死咒! 方梦沉知道天雷死咒并不稀奇,容流微则是在原书里见过。 方梦沉当初和兰息决斗的时候,这张死咒可是像不要钱一样的甩啊甩! 「深蓝色符纸、青绿色咒文」的相关描写也在原着里出现了不少次,因此,那靛衣少年刚一甩出这张符咒,容流微就发现了端倪。 「为了拿到武器,你竟然偷拿禁咒!」 惊雷滚滚,方梦沉不出意料地暴怒了,他斥出九节鞭惊情,一辫挥出,毫不留情将那名少年抽倒在地。 少年胸口瞬间爆开一道血淋淋的鞭痕,鲜血横流,可他不敢去擦,膝行到方梦沉面前,连连求饶:「宗主!弟子、弟子只是一时煳涂,弟子发誓,再也不敢了!」 方梦沉嘴角抽动,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他虽然生气,可也不像顾红绝那样当众就把人杀了,隐忍良久,咬牙道:「回宗再说。」 第21页 靛衣少年自是千恩万谢:「多谢宗主,多谢宗主的不杀之恩!」 正在这时,在一旁观战的容流微不急不徐开口:「既然如此,这金错刀可就归我们了?」 方梦沉表情阴沉:「你随意。」 容流微笑了笑,还没笑完,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侧头一看,是慕朝。他扭头问道:「怎么了?」 「师尊,弟子不想要那把刀了。」 尽管受了伤,慕朝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分别,十分坚定地又说了一次:「弟子不要了。」 容流微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反派书里书外都倔得可以,多半是觉得嗟来之食,不要也罢。 真是好强。 容流微不打算干涉他的决定,顺着他道:「好,那就不要。」 他答应得如此轻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以慕朝现在的情况,肯定打不过金错刀的刀灵,搞不好还要被它旧伤添新伤。 既然如此,不要也罢。 容流微想得倒是很开,虽然这把刀看上去确实不错,可剑冢里还有那么多灵器等待探寻,何必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 「不过,就算我们不要这把刀,我也有一个要求。」 许是知道自家弟子伤了他的徒弟,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方梦沉变得格外好说话:「你提。」 容流微瞥他一眼,发现对方脸色绿得能让这片林木花草黯然失色。 ……好像也没那么好说话。 他心中暗爽,面上却不显,一本正经道:「这把金错刀我徒弟是不要了,别人我管不着,但是,伤了我徒弟那小子,不许再打这把刀的注意。」 闻言,慕朝倏然抬头。 师尊不仅又一次救了他……还帮他出了气。 少年染血的手指攥紧了衣角。 方梦沉眉头跳了跳,最终还是答应下来:「行。」 说完,冷冰冰看了那少年一眼,「我自会处罚他。」 容流微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身侧的少年一动,容流微问他:「去哪儿?」 「弟子想继续去寻找武器。」 「伤可还好?」容流微有点放心不下,「找武器又不急于一时。剑冢每年都开启一次,今年若不行,明年再来找就是。」 慕朝却摇了摇头,神色坚定,「明年再来,又要白白耽误一年时间。」 他不想再等了。他要快点强大起来。 正在这时,盛静川带着一行弟子走过来。 「流微,进展如何?」 容流微答道:「还差一人完成任务。静川师兄呢?」 「已经全部找齐了。」盛静川微微一笑,「流微,你才重伤初愈,此行着实让你费心费力了。」 「还好。」 瞥见顾红绝望向这边似笑非笑的神情,容流微不咸不淡道:「吃了顾宗主不少灵药,我也算因祸得福了。」 顾红绝到了剑冢便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想来是他门下弟子武器找得不错,很合他心意。 盛静川淡然一笑,看嚮慕朝渐行渐远的挺直背影,道:「你那个小徒弟不错,虽然年岁修为都尚浅,却已经有出尘之姿了。」 容流微道:「嗯,随我。」 盛静川:「……」 过不多时,慕朝带着自己的武器回来了。 是一把剑——一把灵气中庸、平平无奇的长剑。和刚才那柄金错刀比起来差远了。 「弟子愚笨。」慕朝低着头,「只能带回这样一把剑了。」 大庭广众之下,容流微忍住想摸他头的冲动,「找到武器只是第一步,还要修炼、开光、炼化,并不是一锤定音的买卖。日后你勤加修炼,一定能炼得心仪武器。」 他说这话绝非胡编乱造——兰息那把「弒月」也并非天生神器,而是打通了几个秘境副本以后,用寻来的各种天材地宝,这才将弒月炼化成了一代神兵。 慕朝眼中光泽闪动,「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容流微笑了笑:「跟为师说说,刚才是怎么打败剑灵的?」 「弟子正想与师尊禀报此事。」 慕朝皱起眉头:「说来奇怪,虽然这剑……普普通通,要打败其中剑灵也需一段时间。」 「可我唤醒剑灵之后,不过刚出几招,它就被我打败了。」 容流微眉头微皱,「用了多久?」 「不到一盏茶。」 容流微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问:「这剑叫什么名字?」 剑冢里的每一把武器都有自己的专属名字,多半刻在剑鞘、刀柄、扇骨等关键位置,许青萝的罗伞名叫「雨歇」,戚若若的绫罗名叫「落雪」。 修真界曾经有人对此现象做出研究,也不知写没写出论文,总之得出了结论——多半是武器内部的器灵在作祟。 不过,这种作祟方式无伤大雅,对于一些起名废的修士来说还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渐渐人们便不再理会了。 慕朝拔剑出鞘,看清剑柄上的字迹,一字一句道:「此剑名为,枭欢。」 容流微扶额。 慕朝上辈子噼了整个修真界用的那把剑,就叫这个名字! 是巧合吗?还是兜兜转转,仍然逃不过反派黑化灭世的命运? 可是,慕朝现在手中拿着的这把「枭欢」,和那日所见的灭世神剑相比,可以说是两模两样,一点都看不出那副霸气侧漏的模样。 第22页 容流微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单纯的同名同姓——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可怕的。他连反派本人都不怕,难道还怕反派的剑? 「师尊!」 「师尊,我们回来了。」 凌霄和兰息的声音一同响起。 容流微只好把「剑是不是剑」的问题先放在一旁,沖他们两人点头道:「此行如何?」 兰息拱手答道:「回禀师尊,十七名外门弟子全部找齐武器,无一人受伤。弟子看过,都是灵气十分上乘的武器。」 不愧是男主,工作方面真是太让他省心了! 容流微真心实意道:「做得不错。回宗之后,好好休息几日。」 兰息笑了笑,道:「弟子谢过师尊。」 「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这里不需要我们了。」容流微轻摇水扇,环视一周,飘飘然道:「回宗。」 谁知,他还没飘多久,就被打了回来。 忽然之间,只见原本有如明镜的朗朗晴日,仿佛突然被压了一片巨大的黑云,阴云密布,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 毫无预兆地,天突然黑了。 第13章 破阵 黑暗之中,几十道惊疑不定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天黑了!不过,剑冢也会天黑?没听说过啊。」 剑冢灵气充沛,常年长明如昼,从来没有过天黑一说,正因如此,才越发显得此事蹊跷。 容流微同样也是一惊。 原着里关于剑冢的副本高达四五个,没听说过有哪个会突然天黑,这是什么,隐藏剧情? 如果看小说或者玩游戏时看见主角碰见奇遇和隐藏剧情,容流微一定会无比兴奋,然而现在他只想骂人。 点苍宗众弟子掌心托起一团火焰,霎那间,数团幽幽火光在黑暗中燃起,照亮剑光森然的山谷。光明重现,总算稍微驱散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容流微侧头,在半明半暗之中看见神色焦急的慕朝,「师尊有没有受伤?」 容流微心中一暖,「为师没事。」 接着问道:「你师兄师姐他们呢?」 慕朝道:「师兄师姐一切都好。」 容流微四下一看,果然找到了那些熟悉的白衣人影。岂止没事,许青萝甚至颇有闲心,戳着点苍宗弟子们手掌上的火苗玩,「这样托着,不会烫手吗?」 「……」 容流微默默收回了目光。 每当变故发生的时刻,盛静川一定率先出来安抚众人,这次也不例外。 「大家莫慌,现在情况暂时不明,但有我们四宗主在,绝对不会让你们出事。」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塌了还有天枢境顶着。 此话一出,立竿见影,原本惴惴不安的弟子们稍微安定下来,开始探讨起天黑原因。 众说纷纭间,一个声音幽幽道:「也许……也许只是单纯的天黑呢?我们是不是只要飞上山崖就没事了?」 无人回答他的话。 没有人能够保证山崖上就是安全的,就算有,谁第一个上去一看究竟? 容流微看不清那名弟子的面容,但从声音和衣着来看,不是渡云宗的人。 方梦沉的声音忽然响起:「逞什么能?还嫌天音宗今日出的丑不够多?」 原来是天音宗的弟子。 被斥责一顿,那弟子果然不说话了。 半晌,黑暗之中传来一声长鞭破空之声,方梦沉沉声道:「我上去看看。」 容流微刚要说话,忽然听一人道:「方宗主且慢。」 轮椅转动声伴随顾红绝的声音一同响起:「还是我上去吧。」 方梦沉也不跟他客气,身形一顿,收鞭回手,「那你去。」 顾红绝是天枢境,修为更高,他去自然比自己去更好。方梦沉从不在这种事上逞英雄。 话音未落,顾红绝悄无声息飞身而上。 他动作太快,众人甚至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原地便已不见他的踪影。 须臾,那道鲜红如血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刚刚消失的地方。 盛静川马上询问道:「怎么样,红绝,上面的情况如何?」 「不能出去。」顾红绝敛去一贯高深莫测的微笑,表情淡淡,听不出高兴与否,「被结界挡住了。」 方梦沉问:「能打吗?」 「我试过了,不行。」 闻言,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凉。 除了对目前陌生的境遇感到不安,还有对顾红绝高深修为的震惊。短短几秒——不,也就一眨眼的时间,他就完成了上去、破云和返回三个动作。 好强! 如此强大的天枢境都无法破阵,他们该怎么办? 就在人们一筹莫展之际,一阵细微的剑啸声忽然刺入耳膜。 布满山谷四壁的武器不知受到何种吸引,突然开始震颤不休,一边震动一边发出阵阵啸动之声,并且愈演愈烈,很快,细微的剑啸声就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刺耳蜂鸣! 这声音太过尖锐,也太过突如其来,仿佛一柄利剑来回穿刺脑膜,包括容流微在内,现场众人全都伸手捂紧双耳。然而,捂耳朵完全不起作用,这声音根本就是直接炸响在脑子里的。 方梦沉眉头紧锁,单手捂着耳朵,另一手则调动起全身灵力,试图给众人套一层隔绝魔音的保护罩。 第23页 没有用。 他灵力尚在,却无法发挥任何作用,忍不住骂道:「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容流微也很想问,这他妈的到底是啥! 是想把他们活活吵死,然后用来当肥料祭剑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毫无预兆地,一支箭突然朝他射了过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身体比大脑先作出反应,容流微反手握住那支箭,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愣。 这是凌霄的武器「不坠夜」弓射出来的冰箭! 凌霄朝他射箭? 是有人抢走了凌霄的武器,还是……凌霄想要杀他? 不可能。以凌霄的忠心程度,怎么可能会杀原主!而且,如果真的想要杀他,在渡云宗里,凌霄出手的机会多到数不胜数,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 容流微还没想清楚其中原因,又是一箭袭来。 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徒手接箭,便听啪嗒一声,慕朝挥剑击落箭矢,扭头焦急道:「师尊小心!」 这声音唤醒了他,容流微似乎稍微安心了些,铺开手中水扇,道:「喊什么。这种时候,你只需要到为师身后。」说罢,不由分说把慕朝扯到了身后。 他等待片刻,然而,预想当中的第三支箭并未到来。 刚才光顾着接箭,容流微这才发现,不止是他一人受到了攻击,点苍宗弟子的掌中火焰明明灭灭,山谷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打斗声,以及人们的阵阵惊唿。 「师兄,你……你为何要对我拔剑相向?难道、难道你想杀了我?!」 「师弟,住手!」 「师姐,不……不要杀我!」 来不及查明情况,一截雪色衣摆从眼前闪过,容流微回头一看,正是凌霄。 却不是正常的凌霄。 他的眼睛,一片血红。 凌霄本应纯净清澈的双眼此刻瀰漫滔天血雾,浑身上下散发着黑雾与杀气,整个人妖气横生。 此人绝不是凌霄! 换句话说,不是正常状态的凌霄。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死死地盯着容流微看,整个人不停地小幅度颤抖,似乎正在和自己天人交战,做着挣扎。 是那阵突如其来的剑震蜂鸣影响了在场众人! 来不及思考太多,容流微沉声喝道:「凌霄,你清醒一点!」 谁知,他的话不仅没能奏效,反而成为了催化剂。 听到这句话,凌霄双目变得更加血红,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他一把拉开手中弓弩,朝着容流微又是一箭射出! 容流微马上旋身掠出,忍受不断灌耳的魔音,秋水扇在他手上正舞得飞起,灵动自如,不断格挡对方势如破竹的冰箭。 哪怕是处于暴走状态的凌霄也不是他的对手,容流微一面和他打得有来有回,一面观察情况。 不光是他们这里,山谷内此时乱作一团,金石交错之声此起彼伏,灵力爆炸砰砰作响。 原本如同小嫩竹一般青涩稚嫩的弟子,眼中红光闪烁,个个都像中了邪要吃人一样。 这是什么大型恐怖片现场! 那剑震声到底是什么来头? 容流微心头骂声一片,再次抽身躲过一支袭来的冰箭,回头一看,万幸,慕朝没有攻击别人,也没有人攻击他。 兰息那边就不同了,青年可谓是相当倒霉,被十来个弟子绊住脚步,难以脱身;而许青萝和戚若若的那边情况也算不上好,两道乱云般缠斗的蓝白身影打得难捨难分。 他们几人同时处于暴走状态,又在渡云宗修习相同的剑法招式,打起架来棋逢对手,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落得下风,反倒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 知道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受伤,容流微索性细细观察起来。 众人的乱斗虽然看上去毫无章法,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们只对自己宗门的人出手——或者说,只对自己熟悉,甚至是亲近之人出手。 不光是渡云宗,青律宗、天音宗、点苍宗,还有一些跟着他们一同进入剑冢散修,人人都是如此,相同服饰的年轻修士对着同门拔剑相向、互相残杀。 幕后黑手不仅让他们自相残杀,还让他们对最亲近的人痛下杀手,简直恶毒透顶! 容流微心神微盪,一不留神,忘记了后面还有个小尾巴在跟着他,冰箭斜斜射出,在他肩膀蹭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鲜血溢出,蓝袍浸湿,容流微疼得眉尖直跳。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凌霄的下一箭很快袭来,容流微闪身避过,滚了一身碎石沙砾。抬头一看,好巧不巧,居然正好滚到了慕朝身边。 他挥手一扇,在他们二人身后扇出一道流水潺潺的水幕,暂时阻挡住凌霄发狂的进攻。 「慕朝,你怎么样?!」 慕朝没回答,只低低叫了一声:「师尊。」 听到他喊自己师尊,容流微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还没失去神智。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看见那双与凌霄如出一辙的血红瞳孔。 容流微:「……」 完了。 他心知肚明,慕朝最亲近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他捏紧水扇扇柄,却没有攻击的打算,凝视着少年的双眼,沉声道:「慕朝,回神。」 慕朝的身体一晃,眼神一片迷茫。 第24页 「师尊……」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他挣扎着攥紧手中长剑,双手不住颤抖,没过多久,雪亮的剑刃骤然出鞘,剑尖直指容流微! 就在容流微以为慕朝会给他来上一剑时,却见少年调转剑尖,勐地朝自己胸前刺去! 第14章 破阵 2 这一剑速度极快用力极狠,容流微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剑尖没入少年小腹,接着又被毫不犹豫地拔了出去,带出一串淋漓血花。 似乎终于达到了目的,慕朝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脸色苍白,笑了一下,接着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这孩子! 容流微没让他倒在地上,飞身上前,让少年靠在自己怀里,伸手在身前几处穴位点过,又把所剩无几的灵力缓缓注入他腹前血肉模煳的伤口,这才帮他止住了血。 虽然鲜血淋漓,看起来十分严重,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身后的水幕挡住了凌霄不断射来的冰箭,容流微把脸色苍白的少年平放在地面,表情微微凝重。 慕朝明知他二人实力悬殊,就算他对自己拔剑相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可就算这样,他也宁愿自伤,而不愿伤他。 这是什么正直善良并且傻乎乎的徒弟。 水扇在手中被捏得咔嚓作响,容流微想,一定要出去。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他的徒弟死在这里。 他伸手挥散水幕,另一手击出一道水柱,远处,凌霄闷哼一声,轰然倒地。 容流微出手时留了意,这一招只是击昏了他,并不会要他的命。 钻心刺骨的剑鸣仍在持续,可能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容流微此刻除了感觉有些头晕以外,并没有太多不适。 火光灭了一大片。 剩下几个寥寥可数的点苍宗弟子,仍然坚持燃着掌中火,借着幽微的火光,容流微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之前和慕朝抢金错刀的靛衣少年。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盛静川的情况和兰息有些相似,许是人缘好,他被十几个弟子绊住了脚,忙得脱不开身,方梦沉则用鞭子抽了一个又一个人。 只有顾红绝,容流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木轮椅上,没有杀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来杀他。 没有任何人亲近他,他也不亲近任何人。 在这种情况下,容流微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拥有最大金手指的男主,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破局的? 「兰息!」他高声喊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回应他的,是一双已经见过太多次的、血红无光的眼睛。 容流微心中一沉。 要命。他怎么忘了,兰息自然也受到了剑鸣的影响! 原本还指望男主的金手指发挥作用,带领他们破局,没想到现在连男主都中招了! 可是,连男主都中招了,他为什么没事? 容流微虽然头疼得像快要裂开一样,但显然神智尚存,还没有暴起杀人的想法。 难道……他也有金手指? 容流微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原主身上到底有什么金手指……等等,好像还真有。 从前任宗主移过来的那枚水韵丹! 除了提高修为、增强灵力这种烂大街的效果,水韵丹最具特色的作用,是具有涤盪人心之效,能够保护持有者不受邪气侵扰。 水韵丹乃是原主从前任宗主那里骗过来的一枚金丹,正因它不是原主天生所有,容流微才一时没想起来。 怪不得他虽然能听见魔音,却没有受它的影响而暴起杀人,都是丹田里那枚水韵丹的功劳。 要想救下剑冢里的这些人,只有靠这枚水韵丹了。 然而,容流微只知道怎么给自己用,却不知如何把水韵丹应用到别人身上。难不成是要把这东西拿出来? 可是要怎么拿,直接开膛破肚取丹? 取出来之后又该怎么分,一人一块? 又不是分苹果! 容流微尚在思索怎样操作没那么血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猖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断断续续,听得久了,倒不像笑,反而像在哭。 此时此刻,山谷里还清醒的人寥寥无几,容流微发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诡异的笑声,其他人对此毫无反应。 盛静川依然被绊住脚步,方梦沉依然在抽人鞭子,顾红绝依然在发呆。剩下的人则继续和身边人打来打去。没有人对这笑声作出反应。 包括三位宗主在内,所有人都没能倖免,被这魔音魇住了神智。 想到这一点,容流微清了清嗓子,手执秋水扇,在黑暗中沉声开口:「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如果你想看到我们自相残杀的话,那么,恭喜你,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话音刚落,原本狂妄的笑声突然沉寂,寂寥黑暗的山谷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没有人回应他。 安静的山谷中,似乎只有风声与他作伴。 容流微并不着急,仍然安静等候,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我有金手指我有金手指我有金手指……」 再睁开眼时,一双巨大的眼睛,近在咫尺。 第25页 没有头颅,没有四肢,就只有一双眼睛。 黑漆漆的山谷里,这双诡异的眼睛发着红光,仿佛一盏幽冥鬼火,照亮一小片黑暗,却无法给人带来温暖,只有无尽的恐惧。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流微,轻轻弯了一下,似乎笑了。 容流微强作镇定,「你笑什么。」 血眼闪动着他看不懂的狂热:「哈哈哈哈哈,千百年,已经千百年了……我终于出来了!你说,我笑的是什么?!」 千百年,正是剑冢存在的时长。 容流微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你是剑灵……不,剑灵是天地精华,绝不会如此作恶多端,你不是剑灵……你是剑魔!」 千百年来,堆积在剑冢之中的灵器符篆数不胜数,有灵气,自然也有邪气。灵气上浮,锻造出金光闪耀的神兵利器;邪气下沉,则形成了见不得光的邪魔。 剑魔……还真是个隐藏副本。 容流微不合时宜地扯了扯嘴角。 怎么就被他赶上了……运气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名字只是个代号,若我今日改名叫剑灵,你们是叫还是不叫?」 剑魔说完,哈哈大笑几声,看见地上昏迷不醒的慕朝,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一双眼睛飘过去,不住地在少年身上巡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有趣,有趣!」 容流微冷然开口:「离他远点。」 话音刚落,数道水剑从他扇中勐然射出,然而打在剑魔身上却像打上了棉花,很快就被吸收殆尽。 剑魔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更高兴了:「你这是在给我洗澡吗?」 容流微被噁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再与他废话,甩手又是几十道雨针。 密密麻麻的雨针从天而降,明明是温柔流水而作,却比针还要锋利。 剑魔避也不避,沐浴在雨针当中,语气惬意,「再来点啊,你们这些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提,还想杀死我?哈哈哈……」 容流微并不意外。 能让盛静川和顾红绝这两个天枢境全都束手无策,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我们杀不死你,你也杀不死我们,不是吗?」 狂妄的笑声戛然而止。 剑魔怒道:「胡说!我要杀死你们岂非易如反掌?看看你们现在,不是已经躺了一地吗!」 「真要那么简单,你就不会大费周章地用剑鸣干扰我们,让我们自相残杀。直接杀死不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容流微猜测,对方千年不死却又无法脱身逃出,肯定是力量受到了剑冢上方结界的压制。看剑魔反应如此激烈,多半是被他说中了。 剑魔目眦欲裂:「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容流微不再理他,找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双眼轻闭,仔细感受丹田里水韵丹的位置。 剑魔如影随形,鬼魂一样飘到他身边:「你在干什么?该不会是想要救他们吧?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容流微沉默不语。 别说,按照系统给他安排的任务,他好像还真是。 不需要开膛破肚,容流微蓦地睁开双眼,一颗只有他能看到的水蓝色的丹元,倏然浮现眼前。 水韵丹并没有脱离他的身体,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它收回体内。 容流微盯着它,冷淡地想,该怎么把这小东西分给大家呢? 这时,当初打伞灵的时候,对许青萝说的那句话忽然在耳边迴响起来—— 「想想为师前几日教了你们什么!」 容流微猝然起身。 他马上催动灵力,将这枚水蓝色丹元融化。然而,才刚化开薄薄一层,这小东西便吃痛一般,不管不顾地蹿回了他的身体。 不光是它,容流微也疼出了一身冷汗。 疼。 真是太疼了。他从出生以来就没这么疼过。 好在,这浅浅一层丹元已经够用了。 剑魔似乎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几乎把眼睛瞪出血,「你要干什么?!住手,快给我住手!」 可惜,他没有头颅、没有四肢,只有一双眼睛,根本无法阻止容流微。 容流微没理会他的叫嚷,冷汗涔涔,忍痛抬手,将水韵丹灌入水扇,然后,用力一挥! 暴雨倾盆。 ——下雨。 他前几日教给弟子们的,是下雨。 「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在雨滴落到剑魔身上的瞬间,它便化作了一团乌黑灰烬,变成雨烟,消散在空中。 微凉的雨滴从天而降,一视同仁地落到武器和人们身上,顿时,蜂鸣停止,人们沐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眼中的血红逐渐消失,理智逐渐回笼。 须臾,被浇成落汤鸡的方梦沉忍不住喊道:「容流微!」 「不好意思啊。」 容流微虚弱一笑,「第一次下雨,没经验。」 说完,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第15章 解忧 「师尊!」 仿佛听到有人喊他,容流微眼皮抖动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物白花花一片,逐渐由朦胧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不是黑漆漆高不可测的剑冢底部,而是一方熟悉的雕花天窗。 他正躺在沉香小筑的床上。 第26页 看到熟悉的建筑,容流微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已经从剑冢成功脱身了。 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他仿佛回到穿越的第一天,只不过坐在他身边的人,从凌霄换成了慕朝。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铺展,一阵轻声念叨的絮语便落进他的耳中。 「……今日我学了凌波微步和缚眼诀,两位师姐夸我进益许多。可是弟子总想着,师尊说好才算是真的好。所以,师尊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看看我,我真的……」 容流微躺在床上,眨了眨眼。 小反派这是在给他讲睡前故事? 又听他说了这几日的琐碎日常,容流微忍不住哑声打断:「这话可别让你师姐她们听见。」 闻言,慕朝的声音猝然顿住。 「师尊!」 他原本暗淡无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光彩熠熠,一把握住容流微的手,迭声问道:「师尊,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弟子让医修他们来看看?」 「不必,」容流微摇头,「为师想清静一会儿。」 慕朝的表情似有一瞬落寞,但又很快强作明媚地道:「那……那弟子就不打扰师尊了。弟子告退。」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容流微喊住他:「为师嫌他们烦,又没嫌你烦。」 看少年立在原地没动,容流微发号施令道:「坐回来。」 慕朝这才重新坐回床榻边,感觉有点受宠若惊。 师尊不想被其他人打扰,却不介意被他打扰…… 师尊对他真好! 这样想着,他满心欢喜,一不留神,又拉上了容流微的手。 容流微垂眸看着眼前这副大手拉小手的画面,道:「你手好热。」 这个年纪的孩子活力满满,双手双脚都是热的,少年的手像个温暖的小火炉,紧紧攥着他的手,好像怕他变成蝴蝶飞走一样。 慕朝恋恋不捨地抽出手来,在额头上贴了贴,道:「不是弟子手热,是师尊的手太凉了。」 「嗯。」容流微毫无感情地点点头,「为师体虚。」 拢共就那么丁点大的水韵丹,被化了一层出去,能不虚吗?也不知道吃什么才能补回来。 西洋参行不行? 容流微尚在思考该怎么给自己好好补补,就听慕朝沉声开口:「师尊又救了弟子一次。」 「我……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师尊。」 这个问题,容流微早有答案。 「你只需不改初心,一心向善,便是对为师最好的报答。」 说完才后知后觉,「一心向善」什么的,听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出家了。 尽管如此,慕朝还是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容流微又对他道:「你刚才讲睡前……说话的时候,说自己真的什么?」 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没想到慕朝听到之后,一团红晕蓦地爬上脸颊。竟是害羞了。 容流微原本对问题的答案并不十分感兴趣,见对方如此,倒真有几分好奇了:这么害羞,这孩子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弟子刚才说,」慕朝道,「我真的,真的很想师尊……」 「……」 这孩子……怎么这么肉麻! 可是,少年稚嫩青涩的目光里满是诚恳,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没有人能不动容。 容流微也不例外。 他感嘆,虽然肉麻,可真的是好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长,就这么给我长!我就不信这样谁能把你弄歪了。 这样一想,容流微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髮。 凌霄进来看见的就是这般师慈徒孝的场景,他和容流微对视一眼,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容流微:……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无奈地对慕朝小声说了一句:「为师要清静不了了。」 顾不得慕朝还在场,凌霄眼含热泪道:「弟子……弟子伤了师尊,弟子有罪,愿去戒律司领罚,任凭师尊处置!」 容流微安慰他道:「剑魔之力乃千百年来日积月累而成,你如何是它的对手?你也并非故意为之。起来吧。」 凌霄却不肯起来,仍然跪在地上:「不管怎样都是弟子心性不定,险些铸成大错。弟子自去戒律司领罚!」 容流微嘆了口气:「你要真想找个什么方式谢罪,不如去照顾你受伤的师弟师妹们。」 挨几鞭子除了浪费灵药还有什么用?白白浪费人力物力! 既是他的命令,凌霄自然照办不误,恍然大悟:「师尊说的是,弟子这就去看看师弟师妹们!」推门而出。 他走之后,慕朝也没留下太久,晨钟声响起,他道:「看见师尊没事,弟子就放心了。师尊好好休息,我先去演武场了。」 多么规律的作息!只有健康的作息才能养出健康的小白花。 容流微对小反派越看越满意,道:「去吧。好好练。」 然而,接下来就如他所说,果然清静不了了,探病的人接踵而至。 许青萝、戚若若,还有兰息,这三人是一起来的。 许青萝和戚若若二人身上虽然有伤,但都无伤大雅,养几日就能痊癒,兰息也是一样。 许青萝叉着腰道:「师尊救下我们所有人,是大英雄!现在外面人人都对师尊赞不绝口呢。」 第27页 赞不绝口…… 想到原主那个热爱作死的性格,可能只是从风评极差到一般差吧。容流微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他看向眼圈黑得像熊猫一样的兰息,「这几日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兰息一怔,随即笑道:「自从剑冢回来,弟子忙于照看师弟师妹们,无心睡眠,这才……让师尊见笑了。」 许青萝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师兄别担心,我和师姐来帮你!」 兰息摇头,轻轻一笑。 送走三个徒弟,又来几人,这次来的是宗主方阵——盛静川和方梦沉。顾红绝照例没来,依旧是派人送了一大堆灵药。 容流微看向那堆瓶瓶罐罐,略带惋惜地摇了摇头。他这次受伤可不是简单的伤筋动骨,普通的灵药对水韵丹根本不起作用。 「流微,你这次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容流微看向盛静川,调笑道:「静川师兄的意思,是我平时不令人刮目相看了?」 方梦沉一点不见外地坐到他的梅花椅上,自顾自斟了盏茶,闻言哼笑一声:「知道还问。」 容流微嘆息道:「小方,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方梦沉重重把茶盏往桌子一搁。 盛静川无奈地嘆了口气,看着他们两人道:「别告诉我,这个时候你们也要吵架。」 容流微半靠在床上哼哼:「静川师兄放心,我现在是有心无力,想吵也吵不了。」 盛静川语气带着隐隐担忧:「水韵丹是你们水系一脉的宝物,它受损,自然非同小可。」 「这几日你就省省力气,老实在床上躺着。」方梦沉手持茶盏,语气凉凉。 容流微嘆了口气,「我就是不想躺,也得躺着。对了,静川师兄,自剑冢回来后,弟子们都还好吧?」 盛静川回道:「不太好。他们虽无性命之忧,但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前往剑冢的大部分都是刚入宗门、连武器都没有的新弟子,初出茅庐便碰见隐藏副本,容流微对他们表示同情。 「给他们做一下心理疏导吧。各宗是否都有精通心理学的医修?」 「这个自然。」 容流微放心点头:「那就行。」 医修也是《剑斩妖魔》这本书的一大亮点。原书里就没少描写兰息在秘境身受重伤,然后又被医修妙手回春的桥段。 容流微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渡云宗那位行踪诡秘的医修说不定有什么法子,能修补他体内那枚水韵丹。 第16章 解忧 2 渡云宗的医修陆枫,居住于朝露山与永宁城中央的一处山间小苑。上临仙山,下临城镇,仙气人气两不缺。 刚一踏进院落,一片片种满了各色草药的药圃便映入眼帘。青草香气扑鼻,几株生长旺盛的不知名药草开了花,蝴蝶翩翩扑簌着双翅,在花朵上空旋转飞舞。好一幅山间晚景图。 容流微欣赏美景片刻,走到院落门前,抬手轻轻敲门。 片刻,一个手持拂尘的十来岁小道童,哒哒哒跑过来开了门,看向门外的容流微,稚嫩的脸上略显狐疑。 「你是?」 容流微:「……」 不是吧,他好歹也是一宗之主——虽然没有很厉害就是了,但是,本宗门医修的侍童居然不认识他,是不是过于离谱了? 然而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很离谱。 按照原主那个性格,小病小灾直接灌一顿灵药完事,可能压根就没来过这种地方。面前小童不过几岁,没见过他也在情理之中。 容流微只好自报家门。说完,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我是容流微」这种自我介绍方式,真的好奇怪——特别是在一个小朋友面前! 小童回道:「我叫阿秋。」 哦,阿秋。原来是小喷嚏。 容流微开门见山:「阿秋你好。陆枫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阿秋的眼神警惕起来,「陆枫是我师父。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当然是看病了。」 阿秋踮起脚尖,抬头仔细瞧他好几眼眼,评价道:「你气色红润,步伐稳健,又没有受伤的迹象,一点都不像是生病的人。」 容流微答道:「我有内伤。」 阿秋:「真的?」 「当然,我从来不骗小孩子。所以,叫你师父出来帮我看看?」 阿秋摇摇头:「我师父不在家。」 「早说。」容流微伸出手,轻轻颳了刮面前小童的鼻尖,「你师父在哪,我去找他。」 永宁城。 阿秋说陆枫下山去治病救人了,但具体去了永宁城哪个地方,他也不知道,是以,容流微只能漫无目的地在镇子中乱逛,看看能不能和陆枫偶遇。 多么熟悉的场景。 当初寻找慕朝,用的也是这种地毯式搜索方法。 想到慕朝,容流微的心情轻快些许。 这孩子找到武器之后,每日修炼越发勤奋,卯时起、亥时休,作息时间堪比现代的毕业班学生,修为也从「离生心境都还差得远」,成功升至生心一重境。 对于从未有过基础的他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容流微就像一个容易满足的家长,看到自家孩子从倒数第一名提升到倒数第二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而,这个笑容还没完全扬起,他忽然胸口一痛,喉头一腥,偏头吐出一口血。 第28页 正巧一个大婶路过,表情古怪地看他一眼,待走远了才小声自言自语起来:「哎哟,这么年轻,怎么得了痨病……」 修真之人五感极其灵敏,哪怕大娘自以为这句话不会被人听到,也还是精准无误地传入了容流微耳中。 他无奈一笑。 真要是肺痨就好办了。 走着走着,来到上次买百合酥的店铺门前。 容流微姿容出众,看一眼就让人过目难忘,店主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眼冒精光道:「仙长,这位仙长!可是来买咱家的百合酥?」 容流微颔首:「正是。」 不得不说,这百合酥口味香甜不腻,着实合他心意。他现在是病号,合该吃点好的。这样想着,直接大手笔买下三盒。 「仙长大气!这样,我再送仙长新出的一盒荷花酥,您要是吃得好,下次再来买!」 「好。」容流微微笑点头,「多谢。」 他提着三大盒百合酥和一小盒荷花酥,转身,忽然看见对面长街上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对方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却不显得脏污,见容流微望过来,用藏在乱发之下的那双清凌凌的双眼和他对视,旋即又移开目光。 店主人见他盯着乞丐,解释道:「这人是镇子上的乞丐,每天都跑来跑去的,经常看不见人。今日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唉,真是晦气。」 容流微问:「此人住在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谁知道乞丐住哪儿啊。」 店主说完,拿出几块昨日没卖出去的绿豆糕,放到那乞丐手里,「吃吧,吃饱了就去别的地方,不要站在这里,影响我生意!」 那人接过绿豆糕,道:「谢谢,不好意思。」 容流微发现,这人说话声音还挺好听的。 店主无奈道:「走吧。快走吧。」 那人却没有马上离开,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最近正是吃梨的季节。」 店主人显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敷衍道:「我店里可没有梨给你吃,快走吧!」 那乞丐不再言语,转身走人。 待店主回到店铺门前,容流微问他道:「那个人经常说这些奇怪的话吗?」 赶走乞丐,店主人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脸上带着点笑模样,「谁知道呢。」 容流微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跟上那名「乞丐」,走到一条小巷。 巷中幽静无人,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走了片刻,容流微开口叫道:「陆医师。」 前面那人停住脚步。 良久,对方扑哧一笑:「不知容宗主有何贵干?竟追我到这里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换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随手挽起头髮。 再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挂着亲切的浅笑,好似一个儒雅书生,端的是一派书卷之气,哪里还有半分落魄乞丐的样子? 容流微道:「你平常就是这样治病救人的?」 装扮成乞丐,看谁对自己施以善意的援手,就告诉对方一个治病方法。 原书里只说陆枫此人医术超群、爱好古怪——可没说是这种怪法! 陆枫笑道:「是啊,考验人性罢了。刚才那人肝火旺盛,我叫他多吃些梨。要不是他态度不是太好,我还能说得更全面、更简单通俗一点。」 「容宗主以为此法如何?」 容流微评价:「无聊。」 「可不就是无聊。」陆枫低头拂去袖上灰尘,「平日里我都忙得很,只有无聊了才出来这样玩一玩。容宗主放心,我还是做正事的。」 容流微道:「那好,正好我有一件正事——想必陆医师已经听过了前段时间剑冢一事。」 没想到陆枫面上一片迷茫:「没听过,什么事?」 容流微默然。 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师!他就不应该对这个恶趣味的人抱有什么期待。 没办法,只能仔仔细细把剑冢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着重强调了自己英勇无畏献身的事迹。 陆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真的吗?容宗主可不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很遗憾,确实是我做的。」容流微对他伸出手,「不信的话,陆医师大可以探探我的脉,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陆枫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点,一道水蓝色的波纹像游鱼一般在空中旋转几个来回,然后,温柔地没入手腕。 剎那间,容流微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脉仿佛被温水包裹,逐渐汇聚在丹田之处。 须臾,陆枫撤了手。 「容宗主,你病得不轻。」 容流微:「……是啊。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陆枫收回了原本调笑的神色,严肃道:「你丹元有损,长此以往,可能会死。」 这一路都不知吐了几回血了,容流微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感到惊讶,只问道:「有没有解决方法?」 「有。」陆枫的神色依然凝重,「但很难。」 「有总比没有强。说来听听。」 陆枫似乎微微嘆了口气,「你体内那枚水韵丹绝非俗物。若要修补,只炼化一枚与它旗鼓相当的金丹。」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不继续往下说了。 容流微简直想摇着他的肩膀大喊:能不能不要卡在这里,真的很吊人胃口! 第29页 他咬着牙问:「比如?」 「比如,四大灵兽的金丹。」 闻言,容流微顿时知道他为什么卡壳了。 四大灵兽乃四大宗门的镇派神兽,修为高深,甚少出世。从天音宗到点苍宗,灵兽分别是是夔牛、句芒、朱雀。至于渡云宗…… 渡云宗没有灵兽。 或者说,曾经有过——蛟龙。但据说蛟龙已沉入海底,数十年不知所踪。 容流微看书时就想,这大概也是水系宗门没落的原因之一。却没想到,这几大灵兽的丹元还能救自己的命。 可是,这几头灵兽都是镇守一方的祥瑞神兽,伤害其中任何一只都会对当地百姓不利,还会被三大宗门追杀,更何况……他根本打不过。 那可是神兽,活了几千几万年,他怎么可能是神兽的对手! 容流微揉了揉眉心:「还有其他办法吗。」 「有。」 「那你怎么不说这个?」 陆枫道:「因为此法也很难。」 「如果不想伤害灵兽,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炼化一头凶兽的丹元。」 第17章 解忧 3 《剑斩妖魔》一书出现的妖鬼数不胜数,连起来可绕渡云宗三圈。但其中最重要,也是作者浪费笔墨最多的,还要属四大凶兽:水魈、方诸、鹤神、雪精。 原书里,兰息打死三头,剩下的最后一头凶兽不战而败,为了苟命,十分没有骨气地去给他当坐骑了。 陆枫道:「凶兽的金丹嘛……自然没有灵兽的金丹好,污浊,秽气也重。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这些都不成问题。」 容流微默不作声,半晌,点了点头。 陆枫问道:「容宗主这是想好了?」 容流微摊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总不能去打灵兽。」 「我也觉得。」陆枫继续道:「容宗主,作为一名专业的医师,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这四头凶兽里面,只有水魈是水属性,对你有好处。其他几头凶兽的金丹都与水系灵修相斥,我实话实说,你可能无福消受。」 如此体贴入微的建议,容流微听完,心却凉了一半。 原因无他,陆枫提到的那只凶兽水魈,正是不战而败、自发去给兰息当坐骑的那头! 也就是说,原着里面没有任何关于怎么打水魈的描写。一切全得靠他自己。 和剑魔一样,又是一个全新的副本。 容流微跨着个脸想,开放游戏,真的好难! 既知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反而平静下来,淡声道:「多谢陆医师,我知道了。」 见他如此,陆枫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容宗主,你也别太忧虑了。」 他似乎是想要安慰容流微,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憋了半天,憋出八个大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容流微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了下去,「你平常就是这么安慰病人的吗,他们真的不会打你?」 「不会。」陆枫摆手,「在我手下,就没有治不好的病人。像你这种,我还是第一次见。」 「就当给你开眼了,不用客气。」 说完,容流微转身便走,却被陆枫叫住,「容宗主。」 容流微疑惑回头,只见陆枫盯着他手中大包小包的点心盒子咽口水,明示道:「这家铺子的点心味道着实不错。」 「……」 回到渡云宗第一件事,容流微把那盒剩下的荷花酥分给了徒弟们。 修仙之道,讲求剔除凡心,这也是大部分修士都会辟谷的原因。但容流微觉得,偶尔放肆一次也没什么,特别是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 从前他私下可是可乐炸鸡都来的,现在却只能啃清新脱俗的荷花酥。 可哪怕是清新脱俗的荷花酥,其他几人也觉得足够奢侈了。 许青萝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太好吃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戚若若贊同道:「确实很好吃。」 「师姐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是真的好吃。」许青萝问,「师尊,你以前从来不许我们在辟谷期间吃东西,今日是怎么了?」 容流微靠着梅花椅,一副十分端正又很大佬的姿势,慢悠悠道:「你也说是以前了。」 看他们吃得欢快,容流微若有所思道:「本来还有几盒百合酥的。」 兰息安静不语吃着荷花酥,凌霄则边吃边问:「那百合酥呢师尊?」 「被一个乞丐抢走了。」 凌霄:「……好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流微觉得,听到这句话后,慕朝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黯然。 大快朵颐完毕,众人便去忙各自的事情。临走前,容流微忍不住叫住慕朝。 少年听话地停住脚步,转身乖巧道:「师尊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就是想问你个问题。」容流微问他:「你是不是更喜欢百合酥?」 慕朝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眨了眨眼睛,到底还是点头承认。 见状,容流微顿时一阵气恼,在心里大骂陆枫——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好意思和孩子抢零食,害得他的小徒弟没有最喜欢的百合酥吃! 慕朝刚才黯然的表情在他脑海不断迴旋,容流微越想越不是滋味,心想,今天说什么也要让孩子吃上百合酥。 第30页 毕竟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 可是,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买下的百合酥便是最后几盒。 咬了咬牙,容流微说了一句后来让他后悔无比的话:「……为师做给你吃,要不要?」 第18章 解忧 4 片刻之后,容流微从小厨房里端着一碟白花花的「点心」走出来。 单论卖相,洁白细腻,小巧玲珑,除了外皮不是很酥以外,其实还不错。 慕朝很给面子地捧场道:「看起来和店铺里卖的一模一样,师尊真是厉害。」 容流微没有被彩虹屁迷失心智,他对自己的厨艺水平十分清楚。 百合花瓣、雪花面粉,以及冰晶方糖,都是从山中后厨直接拿来用的,原材料好,自然卖相上佳。 至于内里如何……暂时还看不出来,要等吃了才知道。 容流微有点拿不定注意,万一把慕朝最喜欢的食物变成了黑暗料理,让孩子有心理阴影怎么办! 他试探着道:「为师没有经验,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吃……不吃也行。」 慕朝直接用行动代替了回答,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道:「好吃!」 ……好吃? 容流微半信半疑。 但是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的表情又不似作假,他想了想,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下一口。还没嚼两下,便蹙起了眉头。 百合花瓣根本没熟,口感脆生,带着新鲜花瓣的苦涩粘腻;最外层的酥皮倒是熟了,就是熟得有些过分,几近焦煳;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糖好像放多了,一口下去甜得直齁嗓子。 这种又生又煳又齁的东西……到底和「好吃」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 容流微后悔极了。 果然,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还有,慕朝未免也太给他面子了…… 看着眼前少年堪称清澈纯真的笑容,容流微嘆了口气,「别吃了。」 「一会儿和我出去一趟。」 慕朝捧着百合酥问:「去哪里?」 将入夜时,永宁镇的一家豪华酒楼,阁间正坐着一蓝一白两个人。白衣少年年纪稍小,一举一动少年气十足,正眼神含笑地看着对面的蓝衣男人。 这是酒楼里最大的阁子间,与之对应,桌子自然也是最大号的,桌面上摆放着的精緻菜餚红红绿绿,看起来格外丰盛。 慕朝看着面前一大桌子菜问:「师尊,这么多菜,我们能吃完吗?」 「吃得完。」 然而,看了看一共十几个比他脸还大的菜盘,容流微又心虚补充一句:「吃不完打包带回去。」 他带慕朝来吃饭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好歹这孩子也算是他的任务对象,缘分一场,万一他此行不幸死在凶兽嘴里,这顿饭就当是临终告别了;二是…… 二是他觉得,给慕朝吃了暗黑版百合酥,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想来带孩子吃顿好的。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 而且,渡云宗的日常饮食虽然精緻美味,但大多不沾红油。容流微一向无辣不欢,这么久没吃辣味儿,都快看破红尘了,伸手夹了几筷子辣子鸡丁。 ——红尘的味道! 容流微倒了杯酒,执起酒杯,沖对面的少年,「多吃点,今晚我们不醉不——不行,未成年不能喝酒。为师替你喝了。」 一饮而尽。 他喝了酒,脸上泛起几分淡淡红晕,越发衬得皮肤白皙。 如果说容流微清醒时是难以捉摸的流水,那么,现在的他就像被人掬在手中,是可以触碰到的。 看着看着,慕朝突然有几分不自在,莫名有点不敢直视他,移开目光,垂着眼帘低声道:「饮酒伤身,师尊受伤未愈,还是不要喝了。」 「也是。」 容流微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恋恋不捨放下手中酒杯,专攻起面前的各色美味佳肴。 忽然,一只洁白的瓷碗推到他的面前,里面装着比瓷碗还要莹白的蟹肉,满满一碗。 慕朝把空了的蟹壳推到一旁,拿过手帕擦了擦手,扬起一个笑容,「师尊多吃一点。」 除了爹妈,从来没交过女朋友的容流微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心头一软:「叫我多吃,你自己怎么不多吃?」 「师尊多吃,我就多吃。」 容流微挑了挑眉,开玩笑道:「你这是想让为师给你剥螃蟹?」 好像也不是不行。 慕朝摇头认真道:「弟子不爱吃螃蟹。」 其实并非他不爱吃螃蟹,只是不想让容流微给他剥。螃蟹壳硬,他刚才剥的时候不小心被扎到了好几次。 师尊那样好看的一双手、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就应该摇扇画画,流云点水,而不是做这些杂活。 两人自然没能吃完那十几道菜,甚至还有好几盘根本没动过筷子。容流微不是个喜欢浪费粮食的人,全都打包带回去了。 他看了看手里孤零零的水扇,又看了看提着大包小包的慕朝,道:「给我。」 「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师尊亲自动手。」慕朝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弟子来便是。」 「师尊为什么突然买了这么多吃食?」 容流微回答:「给你买的。」 慕朝先前便猜测是这个原因,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现下听容流微亲口说出来,登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师尊……为什么要给我买?」 第31页 「想买就买了,哪里有那么多原因?」 容流微道,「如果非要有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为师希望你开心。」 他没想到,这轻轻的一句话落在慕朝耳中,却有如千斤重。 在慕朝的记忆中,唯一的亲人母亲对他也不算太好,母亲去世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得到过别人和颜悦色的对待。 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对他说这种话。 他胸中一热,开口道:「我……」 还没说完,突然听到身旁那人压抑痛苦的一声咳嗽。 慕朝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住容流微,紧张地叫了一声:「师尊?」 勉强把那口腥甜咽下,容流微声音低哑道:「……没事。」 喝酒伤身,诚不欺他! 看着容流微苍白的脸色,慕朝立刻想起来他丹元受损的事。 他伸手轻拍容流微的后背,助他理顺唿吸,待他唿吸和缓,这才问道:「师尊,您的丹元……可有解决之法?」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 容流微不是那种「为了你好所以我要撒谎骗你」的人,何况这种事情根本骗不过,便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沉默片刻,慕朝抬头问道:「我可以和师尊一起去吗?」 第19章 斩水 容流微当然没同意。 开什么玩笑! 让一个十四岁的生心境小朋友跟他去打凶兽,和让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那不是坑人吗?! 不过,容流微不坑慕朝,不代表他不坑别人。 回到朝露山当晚,他用渡云宗特有的传讯方式水上书,给方梦沉发送了一封组队邀请。 上书几个大字:凶兽,打否? 为什么副本队友选择方梦沉,其实很有一番原因。 目前修真界最能打的四个人——容流微很不要脸地把自己算作了其中之一,盛静川已经帮他许多,他不好意思再麻烦他,毕竟欠下的人情日后总是要还的;至于顾红绝,那更是提都不必提。 万一路上闹了什么龃龉,顾红绝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怎么办? 想来想去,只有方梦沉最合适。 对方不仅和他境界相当,而且,上次渡云宗一别,方梦沉给他留了一句话。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我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你救了天音宗一众,作为回报,自当有求必应。」 容流微:「真的?」 方梦沉:「爱信不信!」 因此,容流微这封组队邀请发送得毫无心理负担。 除了这几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容流微觉得天音宗的术法很帅。 流星闪电、电闪雷鸣,每一招每一式都雷霆万钧,试问,哪个男人会不心动? 方梦沉的消息回得很快。 一道闪电自天外飞来,势不可挡地噼在自己前方地面,雷电隐去,现出一个字:可。 好炫酷的通讯方式,好言简意赅的回答! 不过,看出来了,对方答应得很勉强,似乎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 容流微也不跟他计较,能答应就不错了,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他拂去地上的「可」字,转身回到沉香小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转天一早,容流微先去找了兰息。 晨钟未响,还不到日常练剑时间,兰息正在院中打坐静思,听见脚步声,当即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师尊。」 容流微撩帘而入,颔首点头:「起这么早?坐。」 「为师来告诉你一声,我与方宗主要外出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宗内的大事小情,你多费心。」 「弟子作为大师兄,本来就该承担这些分内之事,师尊言重了。不过呃……」兰息卡壳一瞬,「方宗主?」 容流微知道他在想什么,左不过就是看见「两个死对头和和美美一起去打怪」,一时感到有些震惊罢了。 「友情来得太快就像龙捲风,为师与方宗主现在已经成为挚友了。」 兰息的嘴角似乎抽搐两下,但很快恢復正常,「师尊广交天下好友,弟子与有荣焉。」 容流微心想,能让你这个男主每天「师尊师尊」地喊来喊去,我也很与有荣焉啊。 老实说,当初看书的时候,他和绝大多数读者一样,发自内心欣赏男主光风霁月的品格。 所以,无论对方是继续按照原书剧情线成为仙尊,成为修真界最强,还是因为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创造出一条新的故事线,容流微都不会干涉。 只要他不伤害慕朝。 从迴廊小院出来,容流微没有过多停留,动身前往约定地点。到了一看,方梦沉双手抱臂,表情冷淡地站在原地,不知等他多久了。 容流微上前几步,笑道:「刚立完遗嘱,耽误了些时间。不好意思啊小方。」 方梦沉眉尖抽了抽,扭头看他,「遗嘱?」 「凭你我之力,还不至于杀不死那头畜生。」 容流微道:「你是不是高估我了,我丹元受损,很难发挥出以前的实力。」 这么说都是好听的。要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实力可言。 方梦沉不以为意:「就算你不出手,我一个人照样可以打败那头畜生。」 容流微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第32页 两人一人握鞭,一人执扇,中间隔了好几米距离,并排走在路上。 闲来无事,容流微没话找话:「水魈这东西明明是水属性,为什么生活在峡谷当中?」 他不过随口一问,方梦沉却认真解释起来:「水魈,头如燕,尾长毛,大如山峦,现之必有水灾。把它封在峡谷,是为了让它不再出来为祸人间。」 「原来如此。」容流微点头,「这么多年来,没少有人想要杀死它吧?」 凶兽的妖丹,无论是用来增益丹元还是炼化武器,都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自然。」方梦沉道,「不过,他们都没能活着出来。」 容流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绿色的植物越来越少,荒漠渐渐取代林木。容流微便知,这是快到水魈的禁闭之地,幽碧峡谷。 水魈是水生兽类,反其道而行之,囚禁它的地方自然是荒原石漠,这也是幽碧峡谷虽称「幽碧」,却不见一丝绿意的原因。 哪里是幽碧峡谷,分明就是幽避峡谷。 茫茫荒野,只有风声吹拂沙砾的声音。同为山谷,和上次来到的绿意清爽的剑冢可谓是天壤之别。 身为水系灵修,容流微自然不喜欢这种干燥的环境,忍不住蹙起眉头,走到崖边,向下看了一眼。 方梦沉也站到了他身边,一脸凝重,「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身上的灵力被压制了。」 一进峡谷容流微就有这种感觉,还以为是他不喜欢这种干旱的环境,以及丹元受损所致,没想到方梦沉也有所同感。 「这里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磁场,把我们的灵力抑制住了。」 容流微道,「大概是为了对付水魈而准备的。」 有一利必有一害,尽管他们的灵力被压制了,但与此同时,水魈的灵力同样也被压制了。两相相抵,倒也算拉到了同一水平线。 听完这个结论,方梦沉扯扯嘴角:「你还挺会安慰自己。」 「人越是身处逆境,越要懂得自我安慰。况且,咱们现在根本还没到逆境的地步,更应该乐观点了。」 容流微话锋一转,「话虽如此,如果我中途遇到了什么危险的话,你去搬救兵就是,不必管我。」 毕竟是他先拉方梦沉下水,这点良心,他还是有的。 闻言,方梦沉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容流微站在崖边,感受片刻,道:「直接飞下去肯定不行了,我们得爬下去。」 爬山而已,无论是爬上还是爬下,对修仙之人都算不得什么,连容流微这个现代人也有不少攀岩经验,旋身把自己挂在崖上。 「容流微!」 方梦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容流微已经踩着石头往下爬了两三米,闻言抬头,看向方梦沉探出的半个身体,「这山壁上有许多石头,还挺好踩的,下来吧——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落在方梦沉耳中却有如激将,当即把九节鞭缠上手腕,翻身而下。 「看不起谁!」 容流微诚实道:「我没有。」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特意立在原地,没有继续往下走,等方梦沉赶上他的进度。 低头向下看去,深不见底的山谷就像一张跃跃欲试的血盆大口,似乎正在耐心地等待他们落入虎口。 九节鞭像一条灵蛇一样,紧紧缚缠方梦沉肌肉结实的手臂,他袖子一挽,正要下来,偏头突然看见了什么,刚要说话,容流微那边突然传来异动。 刚才还好好立在那里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一股诡异的吸力从山谷深处传来,竟将他生生吸了下去! 这吸力来势汹汹,好似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容流微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微不足道的小小铁块,完全无法抵抗。 晕头转向之际,他左手成诀,腰间的秋水扇瞬间飞出,扇页合拢,用力插*入山体之中! 然而,扇子到底不比刀剑一般尖锐,再加山体石块众多,根本没有插*入的缝隙。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就在容流微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的时候,忽然一人飞身而下,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腰间的手臂宛如铁箍,瞬间将他摆在处于上方的姿势,容流微来不及反应,两个人一同往崖底落去,眨眼摔落在地! 一声吃痛的闷哼在耳边响起。 由于姿势原因,容流微毫髮无伤,连忙旋身翻起,气都没喘匀就去察看身下人的情况。 待看清身下人的面容之后,他惊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20章 斩水 2 缓了片刻,慕朝低声道:「师尊,对不起。我没有听您的话。」 容流微气道:「你也知道没听为师的话!」 这么长时间来,他还是头一次对慕朝如此疾言厉色,话一出口,不由有些后悔,将少年从地上扶起,边给他输送灵力边问:「你是跟着我过来的?」 慕朝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道:「我担心师尊。」 虽然生气,可此时此刻,容流微也说不出「我比你厉害你担心我干什么」这种话,然而还是生气,皱着眉道:「不听话。」 太不听话了! 说好的会乖乖听话留在朝露山等他回来,结果转眼便跟到这里来了,关键是,他和方梦沉两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岂有此理! 第33页 慕朝倚着他,担心压到容流微,并不敢太用力,见他生气,又说了一句:「师尊,我知道错了。」 这时,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你们俩准备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方梦沉双手抱臂,从黑暗里走出来。 看见他,容流微的诧异稍稍压过了生气,开口便是:「小方你没走啊?」 当时方梦沉还在崖上,并未遭遇那股诡异的吸力,完全可以脱身,没想到竟也跟着一起下来了。 方梦沉咬牙道:「我不是那种人。」 他低头看向靠在容流微身上的慕朝,用一种不明显的嘲讽语气说:「要不是你已至生心境,这一摔必要胸骨断裂,当场毙亡。」 「区区生心境,竟然也想英雄救……」 似乎不愿意用「美」来形容容流微,说到这里,方梦沉一噎,闭了嘴。 容流微忍不住打断:「行了啊,别以为你没半路跑路就能这么说我徒弟。」 他给慕朝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确认他没有任何内伤和外伤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尽管如此,还是忍不住道:「为师修为比你高,从这里摔几个来回也不会出问题。以后不许这样了,明白吗?」 慕朝老实道:「弟子明白。」 说完,他看向方梦沉,神色平静道:「方宗主刚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方梦沉和他对视一眼,挑了挑眉:「哪句?」 慕朝很坚定地说:「哪怕我连生心境都不是,只是一个身无灵力的普通人,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师尊。」 这种话不亚于当众表白,容流微听着听着,忽然老脸一红。 这小子……可怕如斯!如此重情,长大以后必定是个情种。 想他一个万年单身汉,居然带出了一个情种徒弟…… 没敢看方梦沉反应如何,容流微轻咳两声,转移话题:「先别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击杀水魈,然后离开这里。」 方梦沉冷哼一声,「亏你还记得正事。」 容流微扶着慕朝站起来,「还能走吗?」 「师尊放心,弟子已经进步很多了。」 当着方梦沉的面,总说这些不好。而且尽管生心境只是七重境界的第一重,但威力也算可观,没那么容易受伤。 容流微点点头,把目光从慕朝身上移开,终于有机会看清眼下处境。 眼前是一座沙漠般的荒山。 山体表面被棕红色的沙土覆盖,不见一丝绿意水源,就好像有人把沙漠扯平摊开,铺在了一座山上。干燥的山风夹杂着碎石沙砾,颳得人脸生疼。 因为缺乏水源,山体表面被风吹出了数不清的沙洞,大小不一,最小的也足足有三丈之高。 一个又一个黑黢黢的山洞仿佛吃人的兽嘴,下一秒就要将进入其中的人分食殆尽。大大小小的山洞密密麻麻聚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方梦沉率先打破沉默:「整个峡谷都是水魈的囚禁之所,我们现在除了这些山洞什么都没看到,说明它应该是藏在山洞里面。」 容流微:「这里有成百上千个山洞,难不成我们要一个一个找?」 方梦沉想了想,「分头行动。」 可是,三个人,哪怕是分头行动,每个人也要仔细查验三四百个山洞,且不知洞有多深、里面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有错漏。 容流微想了想,挥出水扇,在地上扫出一面波光。 「试试用灵力能不能把它引出来。」 就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会兴奋一样,搞不好这个水魈对灵力敏感,感受到灵气就被吸引出来了。 想到这里,容流微又忍不住吐槽。 为什么非得是这个书里没有提过的水魈?但凡是其他三个凶兽之一,他们现在早就打完凶兽捧着妖丹回家吃饭了。 地面上的水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担心灵力不够,方梦沉又噼了几道闪电下来,慕朝也祭出了自己的剑。 然而,这样一番动静下来,无论哪个山洞都没有动静,只有勐烈的山风依旧在耳边唿啸。 容流微道:「没有反应。该不会是死了吧?」 水魈死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修炼而成的丹元,一旦宿主死亡,丹元不久就会随之消散。如果水魈死了,他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方梦沉面色沉肃,摇头道:「应该没死。死了的话,压制它的磁场就消失了,刚才我们进山的时候,分明都受到了不小的灵力压制。」 容流微道:「那还是找吧。」 无法,只能按照方梦沉所说的办法,分头行动。 看了几个,一无所获。容流微正要转身向下一个山洞走去,忽然听慕朝喊了一声:「师尊。」 见他在一条山道角落,容流微依言走过去,「有什么发现?」 慕朝盯着什么东西道:「师尊,你看。」 容流微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 一条贴在角落生长的黑色不明物体,很长,已经干涸,像一道蜿蜒的疤痕。 「这是什么?」 容流微蹲下*身,指尖轻轻一捻,那东西很快在指间碎成粉末。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看不出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莫名感觉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慕朝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东西。」 第34页 容流微没说话,垂眸凝视手中可疑的黑色粉末,片刻,他发现了隐藏其中、不易察觉的一丝深绿。 师徒二人异口同声道:「青苔!」 说完,慕朝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一眼容流微,后者却对这道目光毫无所觉,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 这玩意儿居然是青苔! 此时的青苔早已不復寻常湿漉漉滑腻腻的触感,再加山风的风化侵蚀,完全变成了干巴巴的模样,这才让他们一时没能辨认出来。 可这里是沙山,一滴水都没有,青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容流微一边思考一边陈述自己的猜测:「水魈是水属性,它被囚禁在这里而不死,必然要生活在有水源的地方——当然这水源说不定就是它自己造出来的,而青苔是一种含水量极大的植物……」 「所以,我们只要顺着青苔的方向,就能找到水魈。」慕朝接道。 「没错。」容流微伸手打了个响指,带着一脸笑意看向少年,「有其师必有其徒,你这么聪明,果然很随我。」 这话实在说得太不要脸,慕朝却没反驳,温和一笑,「师尊说的对。」 容流微又觉得慕朝没那么随他了。 他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正在这时,方梦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容流微招唿他过来,把青苔的发现告诉了他,「事出必有因,我们只要顺着这些青苔寻找,一定能找到水魈。」 方梦沉道:「这哪里是青苔,分明是青苔尸体。」 水魈能有法子制造出水源,却依旧维持不了太久,所以这些青苔才成了尸体。 「别管尸体不尸体了。」容流微已然沿着青苔的方向走出好几米,「赶紧找吧。这里燥得很,难受死了。」 容流微沿着断断续续的青苔一路好找,其间进错了无数个山洞,眼看就要觉得此法行不通的时候,突然,眼前豁然开朗。 ——或者说,豁然漆黑。 一个数丈高的山洞里,一只巨大的,沉睡着的黑色怪鸟栖息洞内,活像一座小山。 它将头埋进翅膀,漆黑的羽毛暗淡无光,仿佛死亡一般地睡着。尽管它收敛了妖气,还是无法隐藏那股挥之不去的邪恶气息,以及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在它周围散落了数不清的头骨骸骨,堆成了一座尸山骨海。 这些,都是那些想要来杀它的人的尸体。 三人默然不语,默契地没有一个人说话——趁它睡着,现在是击杀的最佳时机! 比空荡幽寂的山谷更安静的是他们的脚步,一丝细微声响都没有发出。容流微一言不发走在最前面,不出意料看到那抹白色衣角紧随其后。 他舔了舔嘴唇,召出秋水握于掌中,以扇作剑,抬手便向那丑陋的鸟头噼出。 便在这时,水魈突然睁开眼睛! 第21章 斩水 3 猝不及防,容流微和眼前猩红色的瞳孔直直对视。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血红色的眼睛,当初在剑冢时,剑魔也长着同样一双邪恶的双眼。 然而,面前这怪鸟的眼睛比剑魔大了百倍不止,并且,只有一只。 水魈居然是只独眼怪鸟! 它反应极快,几乎是睁眼的一瞬便张开尖利的鸟喙,咬了过来! 手中水扇距离鸟头不过方寸之厘,容流微举扇迎击,忽然身子一轻,被人大力扔了出去。 重重摔在地上,容流微忍住呲牙咧嘴的冲动,捂着受伤的臀部沖某个方向道:「……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方梦沉无暇回答他的话,已经和水魈难捨难分地打了起来。 惊情狂舞,在空中甩出阵阵闪电灵流,萤光闪烁,素来暗无天日的山洞被映照得如同白昼,雷电之声噼啪作响。 容流微心中赞嘆:「好厉害!」 刚要坐起身去帮他一把,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就传来一阵疼痛。 「师尊!」 慕朝把剑倒提在手,单手扶他,「师尊,你哪里受伤了?!」 就算容流微脸皮再厚,当着徒弟的面也说不出屁股被摔疼了这种话,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为师没事,不用管我。去帮方宗主!」 慕朝道:「弟子明白!」转身投入激战。 那怪鸟刚刚清醒,谁也不知道它到底睡了多久,仍处于懵懂当中,一时无法招架方梦沉和慕朝接二连三的进攻,仰头嘶鸣,乌黑的长羽被打得散落一地,和地上白骨混在一起,更显得恐怖诡异。 容流微原本以为,在场三人之中,方梦沉的招式一定最厉害,也是最好看的。 可没想到,他对面的白衣少年剑法凌厉迫人、气势汹汹,霸道却不失美观,步步生莲,剑剑生花,竟然比方梦沉的闪电流星还要赏心悦目。 容流微的审美登时就偏到慕朝那里去了。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 肤浅的容流微提扇上手,唰的一声展开,朝怪鸟飞去,对着它血红的眼睛道:「不是喜欢水吗?今天就让你喝个够。」 说完,数道柱状冰剑遽然刺出! 水魈长长嘶鸣一声,闪身一避,躲开大部分冰剑,然而,还是有一道落网之剑狠狠刺入它的翅膀。一股腥臭黑血勐然爆出。 被压着打了这么久,水魈刚醒来时那股迷煳劲头早就被打没了,只当又来了三个送上门来的美味佳肴,当即杀性大发。 第35页 容流微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被它一爪子拍到了洞壁上。 「……」 不光是他,方梦沉和慕朝也都被依样拍了过来。 看着他们,容流微笑不出来了,闷闷不乐:「我怎么感觉,我一靠近它就没好事。」 第一次靠近,他让水魈醒了;第二次靠近,他又让水魈狂性大发。 方梦沉擦了擦唇角的血,眼神狠厉,「估计是你身上的水属性和这鸟有共同之处,让它觉得很喜欢。」 容流微无语,他可不想被这怪鸟喜欢! 他还要说什么,忽然喉中一甜,偏头吐了口血。 这股难受劲儿和被水魈打伤的痛完全不同,熟悉得很,是身体里那枚受损的水韵丹。 屁股伤还没好全呢,又来一个。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可见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 原主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强行抢走前任宗主的丹元?这下好了,报应来了吧——可是这报应为什么要让他来承受! 方梦沉只当他被水魈打伤了,理都没理,转身又开始拿鞭子抽鸟。 容流微被他锲而不捨的精神感动了,正要加入其中,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容分说地贴上他的胸膛,紧接着,一股清澈如水的灵力缓慢却坚定地注入他的灵脉。 容流微握住少年的手腕,推拒道:「不必输给为师,你自己用。」 慕朝没答话。 见他不理,容流微声音提高几度:「别输了!」 慕朝依旧不理,抿着唇,眼睛一错不错。 见惯了听话的小白花,第一次看到如此执拗的小反派,容流微少有地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劝他不听,只好闪身躲开。 可坏就坏在他现在虚弱得很,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抗,挣脱不得,只能被动地感受体内躁动的丹元一点点平息。 身体是好受了,内心却越发焦灼。 慕朝这副样子,就像被魇住一般,大有把所有灵力全输给他的架势。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灵力耗尽,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容流微想了想,决定採取怀柔政策,温声叫了一个从来没叫过的称唿:「阿朝。」 按在他胸膛的手,勐地一停。 竟然有用! 灵力中断,容流微趁机侧身一滚,脱离了少年的桎梏范围。而慕朝也像回神了一样,茫茫然看他:「师尊……」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似乎没明白刚才做了什么,盯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刚才,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山洞这么干燥,磁场又奇怪得很,水系灵修受到波及很正常。」容流微安慰他,「稳住心神,别怕。」 慕朝认真点头,轻轻唿出一口气,站起身道:「弟子一定要杀了这水魈!」再次旋身扑了上去。 容流微离洞内正在激战的两人一鸟远了些,又远了些,几乎快退到洞口。 他这一退,果然如方梦沉所说,水魈进攻的动作一连扑空好几次,原本处于上风的它力量顿时减弱不少——这鸟还真是喜欢他! 容流微无语片刻,不甘心只当个场外观众,一边指导方梦沉和慕朝躲过几次攻击,一边定神凝视。 在场外并非完全没有好处,脱离了「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窘境,一切都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容流微发现,水魈身上被他们打落的羽毛,不知何时又长了回去,覆盖住了裸露出来的皮肤。 哪怕是凶兽,这样的生长速度也绝不正常,水魈身上的黑羽,很有可能是盔甲一类的东西。要想杀死水魈,必须要先破除盔甲的防御。 可按照这个生长速度,拔毛的速度只怕还赶不上长出来的。 既然如此,只能攻击它没有被羽毛覆盖的地方。 没有被羽毛覆盖的地方…… 想着想着,忽然,容流微眼神一亮,沖场中二人喊道:「眼睛!」 方梦沉尚未反应过来,慕朝却是心领神会,提剑便刺! 许是他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杀气太过强大,水魈竟然捨得把拿鞭子抽了他半天的方梦沉搁置一旁,张开双翅朝身后的慕朝扑打狂拍,鸟喙也追了上去,似乎要将他生吞于腹。 容流微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噗呲——是利刃刺破水面的声音。 一大股仿佛与稀释血液一般的淡红液体,瞬间从水魈眼球爆发而出,喷泉一样流了满地。 眼珠脆弱,被长剑这么一刺,可想而知有多疼。水魈轰然倒地,发出了自入洞来最尖利最痛苦的嘶鸣,滚在地上拍打抽搐,动作间将方梦沉勐地甩了出去。 而立在它头上的慕朝始终握紧陷入眼珠里的那柄剑,任凭水魈疯了似的甩来甩去,始终没有松手。 直到眼中的红色液体慢慢流尽,它才终于瘫软,再也不动了。 此时的山洞血腥浓郁,洞壁上尽是道道血痕,地面更是像被血泼过一样,鞋底踩上粘腻非常。整个山洞宛如血涂地狱。 慕朝终于支撑不住,手一松,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容流微刚给方梦沉点完止血穴,又马不停蹄地上前去看自己的徒弟。 少年闭着双眼躺在地上,一身雪白校服被血染得脏污,淡红一片,深红一片,闻起来还有阵阵浓郁的妖血腥气,雪白的靴子更是没法细看,那上面甚至还踩着水魈的血肉。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第36页 这副样子,简直比他当初在小巷被打还要狼狈万分。 容流微心疼坏了,伸出袖子,动作轻柔给他细细擦干净脸上血污,正犹豫要不要把人叫醒,慕朝忽然悠悠睁开双眼。 他身上没有过于严重的伤口,只是被濒死的水魈翻来覆去地甩,甩得有些头昏缺氧,这才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觉察到自己正枕在容流微的大腿上,慕朝连忙坐起来。 容流微问他:「怎么不躺了,觉得枕着不舒服?」 原主细胳膊细腿的,骨头硌人,确实枕着不舒服。 「不是。」慕朝摇头,「弟子现在……脏。」 容流微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淡淡的光芒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一颗拳头般大小的金珠从水魈的身体里缓缓升起。 正是水魈的丹元! 方梦沉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 知道他现在受伤心情不好,容流微没太计较,「知道啦。」伸手便要取来。 第22章 渡厄 谁知,手指还没触碰到金丹,脚下的地面勐地一颤。 容流微动作一顿,脱口而出:「地震了?」 很快他便意识到,不是地震,不过和地震也差不多了——山要塌了。 山顶碎石滚滚而落,沙石混着碎土,剎那之间,毫不客气煳了三人满脸。 容流微伸手胡乱抹了把脸,呸的一声吐出嘴里沙子,「怎么会这样?!」 好端端的山说塌就塌,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方梦沉扬起鞭子,将一块向他头顶落下的巨大石块碎成粉末,脸色阴沉得像天边隐隐闷雷:「水魈已死,禁锢它的峡谷失去了用武之地。」 「所以呢?就塌了?」 这和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有什么区别! 容流微一边扇飞碎石,一边骂道:「这是谁设计的啊?」 就没人来管管吗? 方梦沉口中迸出三个字:「顾红绝。」 「……」 怪不得。这很顾红绝。 容流微不再说话,动作飞快地将水魈金丹丢进腰间的司南玉佩,扭头不忘对慕朝道:「跟紧我。」大步向洞口冲去。 一路上,碎石不断,金沙滚滚,整个洞穴扬沙瀰漫,血雾漫天,几乎看不清前路,容流微觉得自己唿吸间都是沙土混着鲜血的呛人味道。 眼见即将看到洞口的曙光,一块巨石轰然落下! 容流微早就杀红了眼,不管什么东西挡路,抬手就噼。正要如法炮制解决这块石头,只见一柄黑剑没入石块,顷刻便将它击得碎如齑粉。 是慕朝。 来不及对自己的徒弟道谢,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石块再次落下! 水光潋滟,剑光荧荧,两人一路向前,山洞里的金石交错之声没有片刻停息。 就在距离洞口只有一步之遥时,山洞顶部,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支撑不住,轰隆一声从天坠落! 容流微连忙闪身。然而,这块石头实在太过巨大,几乎整个山顶都落了下来,根本避无可避。正在这时,慕朝突然扑过来压在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那块巨石直直砸中他的左腿! 慕朝登时闷声一声,歪在他的身侧。 仿佛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容流微连忙去扶,却被慕朝大力推开。他脸色苍白着道:「师尊不要管我,快走!」 方梦沉站在洞口,早已经等候他们多时,手中鞭子几乎甩出残影,语气里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急,「快出来,来不及了——!」 容流微谁也没理,挥出水扇,灌注灵力,压在慕朝腿上的石块瞬间碎裂。 他将少年的一条手臂搭在肩膀,另一手去则抄他膝弯,手上用力,动作利落地将少年抱了起来。 ……别说,小反派虽然看着瘦,还真有点抱不动。 发现自己被师尊抱起,慕朝脸色似乎更白了,在容流微怀里大力挣扎起来。 「师尊!这样不行,快放弟子下来!」 容流微抱着他本就吃力,偏偏这孩子还像只不老实的小猫崽一样在自己怀里乱动,忍不住腾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往他身上拍了他一下。 「别动!」 被他拍了一下,慕朝睫毛颤了颤,果然老老实实不再乱动了。 容流微这才满意,不容分说地抱着他往前走。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面前的出口已经被石块堵了个严实,只露出仅可供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 并且,这个洞口越收越窄,眼看连一人都无法通过了。 洞外,鞭子破石的声音连绵不绝,可就算方梦沉的速度再快,也无法延缓一座峡谷崩塌的速度。 他沉怒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容流微,你现在马上给我从这里出来!」 容流微不语,看着洞外伸进来的那只手,没思考太久,把慕朝推了过去。 「快走!」 出口近在咫尺,慕朝却压根没心思理会。 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念头:师尊把唯一的逃生机会留给了自己。 他面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从容流微身上挣脱而下,语速飞快地喊道:「弟子怎么能把师尊一个人留在这里!」 容流微急了:「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慕朝也急了:「我不走!」 第37页 他靠着石壁,不顾浇头盖脸的沙石土砾,神情激愤,大声喊道:「把师尊留在这里自己逃走,那还不如让我死了!」 听他满口死来死去,容流微真的很想死。 本来两个人还能走一个,现在倒好,两个人都别想走了! 这败家孩子! 正在这时,方梦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你们真行。」 不知他在说谁,或者说谁都不重要了,容流微觉得他和慕朝两个人都挺行的。 他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妖兽金丹,通过那处仅可供一只手通行的小洞,放到方梦沉手中。 「小方,回去以后把这个东西交给陆枫,他是我们宗内医修,他会有办法的——如果他不在,就交给那个叫阿秋的小孩。」 方梦沉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容流微道:「别说其他的了。」 容流微语速飞快,「丹元脱离宿主身体,时间一长就会失效。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你快走!」 方梦沉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隔着层层叠叠的石块,他狠狠瞪了容流微一眼,接过妖兽丹元,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容流微也转过身,挥手在他和慕朝头顶上方扇出一层水罩。 水罩清澈透明,隐隐有水波波动,看起来温和无害,然而无数巨石下落撞击,都无法破坏它分毫。 不过,也仅仅是暂时而已。 容流微扶慕朝坐好,自己也在他身侧坐下,还算冷静地道:「为师没有报喜不报忧的习惯。先跟你说好,我也不知道这水罩能坚持多久。」 慕朝点头。 后知后觉的疼痛淹没了他,断腿带来的疼痛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容流微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四周看看,一方水幕之内,除了一柄剑一把扇就是一堆石头,还有几个雪白的头骨。 他想了想,拿起慕朝的枭欢,忍不住微微挑眉。 还挺沉。 握惯了轻灵的扇子,再拿重剑,难免会不适应。 容流微手握剑鞘,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把剑和当初那副无甚稀奇的模样相比,黑光闪闪,似乎漂亮许多。 大概是浸了血的缘故——冷兵器,往往只有见血才能开光。 容流微低头叼住衣摆,偏头使劲一撕,一段长长的布条无声落地。 「你腿断了,包扎一下。」 他拔剑出鞘,打算以剑鞘暂时充作石膏,半路却被慕朝拦下,「师尊,我来吧。」 他接过容流微手中的剑鞘和布条,一言不发绑上自己断裂的左腿,动作竟很熟练。 也不知道给自己绑过多少次了。 容流微输了些灵力助他恢復,移开目光,「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们就出去了。」 虽说从一座塌了的山里找人不容易,但方梦沉他们应该能找到他们的……吧? 容流微有气无力地想,自己这本书穿得真是没谁了。 当初男主都没被这么折腾过! 「弟子不睡。师尊休息一会儿。」慕朝的声音响在耳边。 打完石膏,他似乎恢復不少,伸出没受伤的右腿,「师尊可以枕在我的腿上。」 容流微看他一眼。 小朋友,你另一条腿的骨头还露在外面呢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愿意腾出出一条腿来给他睡觉,真是……真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容流微冷酷无情地道:「为师又不是杨白劳。把腿收回去。」 慕朝问:「杨白劳是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师不躺。」 「好吧。」 慕朝听话并且略带遗憾地把右腿收回去,和那条断腿并靠在一起。 容流微又看他一眼。哪怕是把小反派救回来的当天,容流微都没和他距离这么近过。 离得太近,慕朝长如鸦羽般的睫毛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纤毫毕现。 尽管不合时宜,容流微还是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他还是容真的时候,家里有个小表妹,最喜欢收集各式皮肤白白、睫毛长长的漂亮洋娃娃。现在看来,小表妹家中最漂亮的洋娃娃,都没有小反派好看。 容流微略带遗憾地垂下目光。 这么好看,怎么是个反派? 不知过了多久,水罩周围已经密密匝匝围了一圈石头,没有一丝缝隙,山石下落的沉闷声响还在持续,不断响在头顶上方看不见的地方。 听得久了,容流微竟然觉得这声音很助眠,一双眼睛半阖半睁,有些发困。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眼神乱瞟,瞟到慕朝沾血的脸上,微微一愣。 他没看错吧……慕朝居然在笑。 不是那种咧嘴傻笑,而是嘴角轻轻翘起,眼神柔和,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不愧是上辈子做过灭世反派的人,这种情况下都能笑出来! 容流微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苦中作乐,开玩笑道:「开心吗,要和为师死在一起了。」 慕朝没开口。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死亡方式,被人打死、被饿死、被水淹死、被野狗咬死…… 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和师尊死在一起。 能和师尊死在一起,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死法了。 可是。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和师尊一起活下去。 第38页 第23章 渡厄 2 容流微觉得有点口渴。 丹元受损、和凶兽大战、被石头砸……数不清的debuff叠在一起,口渴都算是好的了。 四周一看,他弯腰捡起那颗雪白的头骨,使劲擦了擦,心中默念:「不好意思,这位兄弟,先借用一下你的骨头。你放心,等我回去一定多多给你烧纸,保你在下面吃喝不愁。」 默念完毕,他用清净咒将头骨清洗一干二净。 要不是山洞无光昏暗,这枚骨头只怕干净得都能反光。 水扇一扇,雪白的骨头霎时盈满水光。容流微递给慕朝,「喝点水。」 他的辟谷技能烂得要死,慕朝也强不到哪里去,此刻必然口渴万分。 果然,像他预料那样,慕朝再一次发挥了作为反派的强大抗压能力,面不改色地接过骨头喝了水,还说了一句「谢谢师尊」。 等他喝完,容流微也捏着雪白头骨,仰头一饮而尽。 他想像了一下拿人骨喝水的场景,感觉自己像个运筹帷幄的杀人狂魔。 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是个好人! 喝过了水,体内的干燥平息许多。 但是,接下来该做什么,难道要数周围的石头来打发漫漫长夜吗? 容流微拿起扇子,从地上起来。然而,他不过刚刚破开水幕一条缝隙,就听到头顶之上,无数石块挤压下落的声响。 沉闷,悠远,绵绵不绝。 过了这么长时间,按照之前石块坠落的速度,此时的幽碧峡谷只怕早已崩塌殆尽,成千上万块山石都由头上这方水幕顶着。 如果现在破开水幕,他可能连挥出扇子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压成肉饼。 容流微老实坐了下来,闭眼打坐。 慕朝撕下外袍的一条布料,重新加固好自己绑着剑鞘的右腿,觉得有点可惜。 这件衣服可是师尊好不容易找来的,就这么成了他的绑腿纱布。可是,他总不能去撕师尊的衣服当布条…… 容流微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思索这种小事,闭着眼睛问:「腿疼吗?」 慕朝从对衣服的惋惜中回过神来,答道:「不疼。」 习惯了,就不会疼。 容流微微不可察嘆了口气,又问:「害怕吗?」 因为闭着眼睛,他的听觉变得比平时更加灵敏,少年毫不犹豫的坚定声音传入耳中。 「有师尊在身边,弟子不怕。」 容流微顿时百感交集。一面是为慕朝的强大心理素质,一面是为自己的悲惨命运…… 他道:「方宗主很快就会派人来救我们了。」 慕朝并没有回答这句话。 容流微觉得疑惑,恰好闭目养神休息得差不多了,睁开双眼。谁知,刚睁开眼就被吓了一跳。 原先的水幕虽然称不上大,但也足够他二人并排躺着,且不会感到憋闷,差不多是一张标准双人床的大小,然而现在,这张双人床已经变成了单人床。 ——水幕的范围正在缩小! 不仅如此,原来尚可以忍受的石块也变成挤压起来,枭欢和秋水发出的柔和光晕变得微弱,整张「单人床」黑漆漆一片,让容流微有点想吐。 可他腹内空空,刚喝下的水也很快消化了,简直吐无可吐。 容流微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感觉有点唿吸不上来。 他有一个秘密。 前世还是容真的时候,他小时候曾经搭乘过一次电梯,好巧不巧电梯出了事故,他一个人被困在里面,四个小时后才获救。从那以后,他就有些害怕这种密闭环境。 后来,在家人的有意保护之下,容流微再也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眼下故地重游,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一边平復唿吸,一边摇着水扇,扇去额头上的涔涔冷汗,接着握住扇柄又是一挥。 水幕的范围依然没有扩大半分。 这时慕朝挤了过来,「师尊是不是难受?」 容流微老实道:「有一点。」 他平时真没有这么虚的。但是,这里实在是太像小黑屋了!真的不怪他。 「弟子有一事想要问师尊。」 容流微:「你问吧。」 不过他知不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 「师尊是不是怕黑?」 说完,慕朝像觉得自己犯错了一样,小声道,「弟子没有冒犯师尊的意思,只是想问一问。师尊如果觉得弟子僭越,可以不用回答。」 容流微默然。 这大概就是小白花的魅力?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回答这个问题,简直就是犯了弥天大错。 「这算什么僭越。」他道,「为师是有一点点怕黑。」 真的只有亿点点。 安静片刻,慕朝的声音在黑暗中重新响起,「弟子有一个办法。」 容流微正要问是什么办法,忽然眼睛上方温热一片——慕朝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和动作一样轻柔,「师尊看不见,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这孩子……刚才还那么小心翼翼,这时候就不觉得僭越啦? 容流微心中好笑,忍不住想要逗他:「可是闭上眼睛,为师就看不到你了。」 闻言,慕朝有些为难:「那该怎么办?」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办法,「只要师尊不难受就好,就算看不到弟子……也没有关系。」 第39页 「嗯。」 容流微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敷衍的。 因为,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他敏锐地察觉到,水幕的范围又缩小了! 慕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靠在容流微的身侧,默不作声将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至头顶粼粼的水波,想要让水幕坚持的时间再长一点。 容流微这次没有拒绝他。 他实在是没力气了。 朦朦胧胧间,慕朝焦急喊他的声音飘得很远,同时他感觉身上似乎很热。 是有人来救他们了吗? 容流微再也坚持不住,头一歪,倒在了慕朝肩头。 在徒弟面前晕了两次,也太丢人了……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唯一的想法。 第24章 渡厄 3 容流微在一张床上醒来。 熟悉的帷幔,熟悉的雕花栏杆,熟悉的晕倒然后甦醒,一切仿佛昨日重现。 他在床上躺尸片刻,活动了一下身体。万幸,行动自如,灵力充沛。想来是那颗妖兽丹元经过炼化,已经修补好了体内的水韵丹。 这种感觉……就像血条瞬间就变长了。 容流微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来,原书中剧情进行到这个阶段时,兰息都已经开始征服四大宗门之旅了,怎么他还在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晕来晕去! 真的是同一本书吗? 就算不是男主,待遇能不能好一点? 他不服气,在心里迭声唿唤系统的名字。然而,果真像系统所说一样,这是一个开放游戏,系统只在开头和结局出现,中间任凭他怎么喊,都无法得到回应。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忽然房门一开,一个手捧瓶瓶罐罐的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见他睁着眼在床上躺着,马上将怀中的瓶瓶罐罐搁置一旁,长吁短嘆:「哎哟,容宗主,你可算醒了!」 容流微打断他的哎哟:「陆医师,慕朝呢?」 陆枫取下桌上的一个药囊,随口问道:「慕朝是谁?」 他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和你一起被救回来的那小子?他没事,只是腿断了而已,好得很,现在应该正睡着。」 好得很……只是腿断了而已…… 容流微:「我徒弟很娇弱的,陆医师你不要这样说。」 知道慕朝没什么大问题,他稍稍放下心来,见陆枫一直摆弄手里的锦囊,问道:「这个小袋子是做什么用的?」 难道是用在他身上的? 仿佛会读心术一样,陆枫道:「当然是给容宗主你用的。不过现在不用了。」 说完,他扯开繫着锦囊的系扣,铺开,几十根耀眼闪烁的银针差点晃瞎容流微的眼。 「……」 被这玩意儿扎一下,还不得疼到灵魂出窍? 陆枫贴心地为他解释:「容宗主,你要是再晚醒来一时半刻,我可就要使出我不轻易示人的放血疗法了。」 容流微:「谢谢你的不使之恩。」 「不必谢我,容宗主该感谢自己才是。」 陆枫坐在他对面,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道,「容宗主,既然你醒了,我可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想必你现在也能感觉得出,你体内那枚水韵丹已经安然无恙了。」陆枫含冤带恨地看他一眼,「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此话一出,容流微莫名感觉自己像个渣男。他顺着陆枫的话问:「怎么过来的?」 对方道:「我已经五天没有考验过人性了!」 容流微对这个说法一时没反应过来,思索许久才明白,对方是在说他已经五天没有扮演过乞丐了。 容流微由衷地道:「那真是非常不好过了。」 「可不是嘛。」 陆枫又喝了杯茶,「当时我正在房里看医书,突然一个穿靛蓝色衣服的男人就闯了进来,模样很急,说什么要我一定去除他手里那颗珠子上的浊气……」 「等等,你为什么要称唿方宗主『一个穿靛蓝色衣服的男人』?」容流微难以置信瞪大眼睛,「你不认识他?」 陆枫理直气壮:「我连你都不怎么认识,怎么可能认识方梦沉?」 「说得也是。你继续。」 陆枫果真继续了:「方宗主还是很拿容宗主你当朋友的。传言说渡云宗和天音宗两位宗主势如水火,看来并非如此嘛。」 想起原主树的那些敌,容流微微微一笑,「我岂非和每个人都势如水火?」 陆枫呵呵。 不过,这句传言其实没错。 原着里,方梦沉的确和原主确实势不两立,恨不得对方永生永世在自己眼前消失——某种程度上,原剧情线里的方梦沉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因为原主确实死了。 被陆枫带着说了这么久,容流微还有几个诸如「是谁救了他」、「怎么救下来的」关键问题没问,正要开口询问,忽然门一开,又有一个人进来了。 看到来人,陆枫面上表情顿时有些犯憷。他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把杯子放在桌上便要走人。 「我先走了,你们二位慢慢聊。」临走前他不忘道,「茶水不错,多谢招待。」 门一关,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 容流微半坐在床上,有气无力道:「我说,你们能不能组团来,一个个跟你们说话很累的。」 第40页 方梦沉哼了一声,「累是好事,死人才不累。」 果然是傲娇怪惯常安慰人的风格。 「盛静川有事没来,托我向你问声好。他说,」方梦沉面无表情当一个传话机器,『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有事来不了」这种说辞相当暧昧,如果是旁人对自己这么说,容流微定要以为是对方不想来的接口託词。但盛静川这样说,那就说明他真的有事。 毕竟,他前两次受伤昏迷,盛静川从未缺席,没道理这次藉口不来。 容流微笑道:「好的。」 「跟我说什么好,跟盛静川说。」 「我就是和静川师兄说的。」 「……」 方梦沉道:「水魈妖丹浊气十足,你们宗的医修用了不知多少仙露灵芝才将浊气完全炼化干净,片刻没有停歇,足足用了五天。若非如此,你还能醒得更早。」 容流微眨了眨眼,「这么麻烦?」 方梦沉皱眉:「那个医修刚才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他没告诉你这些事?」 「没有。」 陆枫只和他说这几日没演成乞丐很难受,以及其他一些没有营养的屁话。 没想到对方喜剧人的外表之下,居然藏着一颗细腻认真的心。 「算了,你们渡云宗的事,我管不着。」方梦沉继续道,「你们宗内的人都挺奇怪的。」 「有话好好说,不要地图炮。」容流微说,「我承认我和陆医师确实有那么点特立独行,但是我那几个徒弟不都很好吗?哪里奇怪了。」 方梦沉挑眉:「我要说的,就是你那个新收的小徒弟。」 容流微:「……」 虽然慕朝曾经是个灭世大反派,但是,他现在可爱又乖巧,哪里奇怪了? 容流微道:「仔细说说。」 方梦沉嗤了一声,脸上挂起容流微熟悉的嘲讽神情,一顿毒舌输出:「修为低得要死,还想保护你——虽然你也挺弱的,但还是比他强不少。」 这话容流微不爱听了,「徒弟保护师尊、师尊爱护徒弟,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 「不懂。」 「不懂就算了。」容流微打了个哈欠,「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方梦沉起身就走。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容流微突然开口:「差点把正事忘了。」 「到底是谁救了我?」 第25章 渡厄 4 方梦沉顿了顿,「顾红绝。」 容流微脸上的微笑登时一僵。 他怎么也想不到,把他从塌山里救出来的人……居然是顾红绝! 这简直比水魈被他的精神打动,主动献出丹元还要令他震惊。 容流微难得说话磕巴了一下,「他,他怎么救的?」 「还能怎么救?当然是一把火把那些石头烧了。」 难怪他晕倒之前觉得那么热,原来是因为这个。 方梦沉继续道:「你现在去幽碧峡谷看看,说不定还能看到一地山灰。」 容流微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大可不必。」他可不想再回那个小黑屋受罪了。 「当时盛静川不在,我只能去找顾红绝。我和你想得差不多,原本没抱多大期望,谁知他竟一口答应下来。」 方梦沉蹙起眉头:「明明之前还把你打了个半死,这次却又……真是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往事不要再提。」容流微咳了一声,「对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说。」 容流微道:「暂时先不要把我醒了的事告诉我的徒弟们。」 这要求太过奇怪,连自诩不爱八卦的方梦沉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帮小崽子实在是太难搞了。 上上次还好,自从他上次从剑冢醒来,这帮小崽子对他嘘寒问暖了一整天,就没让他片刻清静过,他当天晚上做梦梦见的都是这些东西。可怕,实在可怕。 所以,这次他想来点不一样的,比如说在他们晨起练剑的时候突然出现,惊掉他们的下巴。这样既能省去无谓的嘘寒问暖环节,又能减轻他们看到师尊受伤的担心。 容流微:「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方梦沉无语片刻,评价道:「有病。」 「那你告诉刚才那个医修没有?」 「你说陆枫?不用担心,他连渡云宗上的人都不认识几个。」 方梦沉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你们渡云宗,果然很奇怪。」 似是忍不下去了,方梦沉转身要走,走到门边,忽然听被容流微叫住。 「谢谢你了,小方。」 晚上,容流微抱着一大摞从镇上买来的纸钱来到后山,准备兑现当初在幽碧峡谷,对那颗头骨许下的「保你吃喝不愁」的承诺。 夜已深,弟子们正在上晚课,只有几个外门弟子在巡逻。 容流微连外袍都没穿,收敛足音,无声无息,连踩到碎叶子都没有发生声音。他悄悄的,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在自家做贼。 他吭哧吭哧把纸钱扔在地上,心道自己为了这个宗门实在付出了太多。 唰的一声,火摺子点燃,火苗舔上纸钱,很快将一地金纸烧得一干二净,没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第41页 容流微却暗道一声不好。 烟太大了! 果然,一个正在远处巡逻的外门弟子抽抽鼻子,喃喃自语:「什么味道?」 接着他语调提高几分,冲着冒烟方向喊道:「谁?在那里做什么!」 听其声音,观其身形,该是个很脸生的外门弟子,年纪也不大。 容流微起身,从容不迫道:「你好。我在夜跑。」 天色昏暗,那小弟子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一身白衣,是门派中人无疑。又见他形容举止没有一丝慌张,不禁被他唬住。 「夜跑……是何物?」 容流微差点笑场,强行压下翘起的唇角,继续胡诌:「顾名思义一下不就好了。夜跑夜跑,自然是晚上跑步,可以强身健体的。你巡逻的时候也可以跑一跑,一举两得。」 那小弟子道:「哦……哦。我知道了,谢谢。」 听他一本正经向自己道谢,容流微是真的笑了出来。他扯了扯嘴角,趁那名小弟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底抹油,熘了。 虽说成功逃脱一劫,但宗内的巡逻工作还有待加强,哪能别人随便说了几句就信了。到时还得把此事告诉兰息,让他好好改善一下。 容流微心安理得当着甩手掌柜,负手向自己的雅室走去,忽然脑门一痛,撞上一个人。 那人被他撞得同样吃了一痛,马上伸手捂住鼻子,片刻,忍痛且不失礼貌道:「师尊?」 是兰息的声音! 容流微第一个反应是:完了,这下别想瞒过任何人了。 他放下捂住额头的手,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道:「是我。你不在上课,怎么在这里?」 「青萝师妹的《玄微心印》落在后山了,我来帮她取。」 容流微:「……」 落在食堂宿舍这种常见地点就也算了,怎么还能落在后山! 「师尊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为何不通知弟子?」 兰息看了看远处地面上的一摊灰烬,一脸纠结,「师尊,为何在这里……烧纸?」 这就是兰息和慕朝的不同之处了。 慕朝如果想问他什么问题,问过之后,一定会加上一句「师尊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的」,摆明不想让你为难。然而,他越是这样,越让你觉得,不回答他自己就是个罪人。 容流微对这种小白花向来没有抵抗力,因此每次都着了他的道。 相比之下,兰息就没那么多花招,他就是个心无旁骛、秉公执法、刚正不阿的大师兄。 「为师刚醒。」一个时辰前也算刚刚。 「如你所见,我在烧纸。」 「至于为什么没告诉你们,是因为为师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容流微摇了摇扇子,「怎么样,有没有被惊喜到?」 「能看见师尊安然无恙在这里……烧纸,足以证明师尊身体已无大碍,弟子确实感到惊喜。」兰息一笑,「想必师弟师妹们定然有所同感。」 容流微嘱咐道:「明日再告诉他们吧。」否则今晚别想睡了。 兰息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体贴地道:「是。夜已深,师尊应当好好休息。明日弟子再带师弟师妹们来看师尊。」 他将目光移到地上那团薄薄的纸灰,「不知师尊在为哪位故友烧纸,弟子能否帮得上忙?」 这是要帮他烧纸的意思。 「嗯……」容流微使劲在脑海里措辞,「是我的一位白朋友。」 白骨朋友,可不就是白朋友。 「可惜为师买来的纸钱不多,已经全部烧完了。不过,你的一番心意,为师那位故友一定泉下有知。」 兰息笑了笑:「那好。如此,弟子便不打扰师尊了。」 目送青年笔直修长的背影渐行渐远,容流微打了个哈欠,打算径直回屋。可不知怎么就转悠到了迴廊小院。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悄悄去看一看慕朝。 这次他没敲门,直接推开关得并不很严实的房门。 慕朝安安静静躺在塌上,双眼紧闭,一条受伤的腿露在被子外面,看起来既乖巧,又可怜。 容流微有点心疼。 他坐到慕朝床边,手指轻轻搭在少年的手腕,将一股流水般和缓的灵力输送过去。 没过多久,慕朝忽然蹙起了好看的眉毛。 他皱着眉头,眼皮下的眼珠不停颤抖,似乎是做噩梦了。 他现实被打被骂都不会出声求饶,做梦就更不会了。因此,虽然抖得很厉害,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容流微更心疼了,却不知该怎么办,抬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额头。也不知道这样做管不管用。 无论前世今生,他长这么大就没看过孩子,为数不多的经验,全送给慕朝一个人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被他摸头之后,慕朝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原本急促的唿吸也平息许多。 好像师尊在他身边,所有的噩梦就消失不见了。 第26章 折花 容流微正坐在沉香小筑的梅花椅上接受徒弟们的嘘寒问暖,嗓子都快说干了。忽然看见一个面容俊朗的绿衫男子佩剑而来,登时有如春风拂面。 「静川师兄。」 见状,围站在容流微身边的少年少女连忙止住话头,同盛静川问好。宗主谈话,他们这些晚辈总不好在一旁听着,于是纷纷起身告退。 第42页 凌霄尤其依依不捨:「师尊,您好好休息,晚上弟子再来看您。」 门关上,盛静川在他对面坐下,温和笑道:「流微,几日不见,你与弟子们的关系似乎好了不少。」 容流微喝了口茶,面不改色地接话:「一般,和静川师兄比起来还差得远。」 他还记得剑冢那日盛静川以一对几十的场景,那人缘简直好到令人害怕。 盛静川闻言,摇头笑了笑。 他没有告诉容流微这几日去处理了什么事情,容流微也就很有眼力见地没问,只把前些天幽碧峡谷遇险,又被顾红绝相救一事告诉了他。 说到这里,盛静川嘆了口气,「你当时为何没有叫我?」 容流微:「你这些天不是忙嘛。」 盛静川错开眼神,道:「我知道你一直对红绝有意见,但经此一事,你应该也发现了,他并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容流微贊同道:「确实。」 原书里对顾红绝的评语也大差不差,说他是个亦正亦邪的神经病。一旦别人觉得他好,他就立刻拿出点颜色给人瞧瞧;可别人要是说他坏,他又马上温柔似水地做上几件好事。就像雨季时阴时晴的天空。 盛静川道:「好了,先不说他了。我今日前来,除了看你一程,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容流微问道:「何事?」 盛静川表情略显惊讶:「流微,你真的不记得了?」 容流微眨眨眼。 他记得什么,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双门斗法,还是境界突破? 容流微马上把原书的重要剧情在脑海里快速捋了一遍,终于想了起来,试探地问:「簪花大会?」 盛静川:「不错。正是簪花大会。」 听到这四个字,容流微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放了一朵烟花。 终于有一个是他知道的剧情了! 自穿越以来,他打过的几个副本在原书从未出现过,只是简单提过几句,毫无头绪,只能凭他自由发挥。 而即将出现的簪花大会,他不仅知道剧情,还不用亲自上手操作。 就好像累死累活给老闆打了好几个月工,然后突然被告知可以去度假一样。 打工人狂喜! 簪花大会每五年举办一次,四大宗门两两对决,互相比拼,旨在维持战力、良性竞争。大会在春季举行,时日春日,百花盛开,故名「簪花」。 各宗之间两两抽籤进行对决,参战的弟子既可以是同一人,也可以是不同人选,全凭弟子自愿。 原着中,兰息主动出战,在簪花大会中以一胜三,从此开启自己开挂的一生。 按照剧情发展,兰息必然要作为渡云宗战队中的一员,凌霄、许青萝和戚若若肯定也要带上。这些好说,带不带慕朝却是个问题。 ——小反派的腿还没好呢。 容流微一边发愁一边问盛静川,「这次的大会举办地在哪里?」 簪花大会的举办地点也有讲究,四大宗门每年轮换一次,这次不知该轮到哪个宗了。如果是渡云宗,那他作为宗主,还得提前做好准备。 没想到盛静川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发愁了。 「点苍宗。」 刚刚还在容流微心里的那朵烟花,唰的一下,熄灭了。 ……怎么是顾红绝的地盘! 他硬着头皮道:「也好。我也有许久没有去过点苍宗了。」 何止是很久没有去过——分明是从来都没有去过! 「你能这样想就好。」盛静川看他一眼,用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笑道,「这几日我不在宗内,恐怕已经积攒下不少零碎事宜,我先回去看看,改日再与你小聚。」 容流微站起身来,「我送你。」 「不必。」盛静川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是病患,自然要以休息为主。」 容流微乐得其所,挑眉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盛静川走后,他从柜中抽出一张白纸,抽笔蘸墨,在纸上画起树状图。 三场比斗,如何怎样排兵布阵才能发挥最大的优势,是他必须要思考的命题。 显而易见,因为他没死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导致剧情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兰息这次未必还能连打三场。 其余三派当中,点苍宗无疑是最为强大的对手。容流微想了想,把宗内唯一的四重境选手兰息,勾在火字后面。 剩下与天音宗和青律宗的比试倒是很好安排——因为根本不用安排。宗主交好,弟子们的实力水平又都差不多,随意搭配便是。 容流微并不会因为和方梦沉、盛静川两人交好就产生什么放水的想法,相反,越是关系好,越要重视这场斗法,这才是真正的尊重。他们自然也会这样做。 排兵布阵得入神,直到听见敲门声,容流微才回过神来。 容流微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盛静川又回来了,一边过去一边问:「静川师兄可是忘带了什么东西?」 门外的人顿了顿才回答:「师尊,是我。」 十四岁的白衣少年站在门前,长身玉立,已隐隐有出尘之姿。 慕朝抬头看他:「师尊,弟子来看您了。」 容流微看向他的衣摆,问:「腿好了?」 慕朝抿了抿唇,「已经好了。」 第43页 看见他,容流微就想起打水魈那日,慕朝偷偷跟来、又不听他的话的事,语气不由得严肃几分:「以后万万不可胡来。」 慕朝点点头,一脸正直:「弟子不会再那样做了。所以这次弟子前来,为的就是请师尊批准一事。」 容流微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何事?」 「请师尊带我去簪花大会。」 慕朝语气坚定,「弟子的腿已经好了,不会拖师尊后腿的。师尊不信的话,可以看看。」 容流微连忙道:「……为师当然相信。把衣服放下。」 慕朝乖乖把撩开的衣摆放下了。 沉默不语,容流微看着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年,陷入沉思。 上次没带他去幽碧峡谷,还不是自己偷偷跟过来了,如果这次不带他,多半会重蹈覆辙。所以还是带他去吧,就当作一次歷练。 老这么捧在手心含在嘴里,也不是个事儿。 「就算你不说,为师也会带你去。」 「真的吗?」慕朝愣了愣,很开心地笑了出来,「师尊真好!」 见他这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容流微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的?」 不过是去个簪花大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慕朝介绍对象了。 「师尊不嫌我愚笨、不嫌我灵力低微、不嫌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一重境,愿意带我去簪花大会,这难道还不够好吗?」 听他细数的这些自己的优点,容流微道:「这不是为师好。」 他给面前的少年灌鸡汤,「这是你自身优秀勤勉换来的结果。」 「一重境又如何?你这么年轻,何愁达不到境界之巅。」 慕朝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比不过从小便耳濡目染修习仙法的师兄师姐们,每日起早贪黑修炼,也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生心境,其余三个宗门,随便来个弟子都能轻松打败他。 可是师尊不仅没有嫌弃他,还用行动鼓励他,带自己去新秀云集的簪花大会。 慕朝鼻头微微发酸,「师尊……」 容流微也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灵鸡汤有这么大威力,竟然能把人说哭——还是把反派说哭了! 虽然不是眼泪哗哗直流,但看见少年眼圈泛红,容流微也不大好受。 说好的「无论何种境遇都不会流泪」呢?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 他纠结良久,还是上前轻轻抱住慕朝,「好了好了,不哭了啊。」 慕朝愣愣地被容流微搂进怀里,后者身上传来的冷香清晰可闻。他看着容流微蓝衣上的隐竹纹,还有近在咫尺的白皙皮肤,眨了眨眼。 容流微的声音响在头顶上方,他一边顺着少年的嵴背,一边柔声道:「这几日勤加修炼,为簪花大会做准备。当然,也不必过于劳累,重在参与便是。」 慕朝点点头使劲吸了吸鼻子,到底不忍心弄脏师尊的衣服,把眼泪憋了回去。 第27章 折花 2 人人皆知, 参加簪花大会是个立身扬名的好机会。 若在簪花大会之中取得名次,那当然值得大肆庆祝一番;若是夺得魁首,那就和?光宗耀祖没什么区别;若是?连胜三场……那么, 此人祖坟必定冒了青烟。 原书中, 作?为男主的兰息,自然就是?这个祖坟冒青烟的人。 簪花大会不日即将举办的消息, 插翅般传遍了宗门内外,哪怕是作为四大宗门掉尾巴的存在,渡云宗众弟子也丝毫不曾懈怠, 修炼的劲头越发勐烈, 演武场内每日挤满了人。 容流微曾听凌霄说?过,渡云宗已经连续惨败了十几届簪花大会, 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上上上次, 在与青律宗对?决时险胜了一场。 容流微觉得这场险胜很有水分,多半是?盛静川看不下去,放了水。 不过, 今年的簪花大会, 他并不是?很担心?。有兰息在, 渡云宗至少也能赢上一场,运气好的话, 两场三场也有可能。 容流微没想把这么重的担子都?挑在兰息一人身上, 他大手一挥,把以往在悟道院的晚自习换成体育课,让弟子们自行组队、两两对?决, 赢的人可以得到一块荷花酥作?为奖励。 自从他第?一次把这点?心?带回来?,荷花酥就得到了众人的广泛追捧, 这些日子没少让凌霄出城去买,给店老闆带去不少进帐。 和?他们的狂热相比,慕朝显得淡定许多——这孩子更喜欢百合酥。 这天晚上,容流微心?血来?潮,第?一次来?到演武场视察。 只见弟子们个个打得认真无比,甚至没人发现他的存在,金石交错之声响彻山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但容流微发现一个问题。 因是?二人对?抗,两两一组,许青萝和?戚若若每日形影不离,自然组成一队,而凌霄和?兰息因为境界差不多,自然也组成了一对?,剩下的弟子也都?各有所属。众人当中,只有慕朝落了单。 「晚自习改体育课」的政策已经实行好几日,慕朝没告诉他落单一事,却也没闲着。 容流微来?时就见少年站在演武场一处角落位置,正?和?枭欢剑灵打得如火如荼。 慕朝手执一把冰剑,眼含冷意,对?自己的剑灵下起手来?毫不留情。而剑灵也许是?得了主人的指令,不敢违抗,每一剑刺出都?是?狠戾的招式。 第44页 黑白?两剑相对?,白?衣错落,剑影飞虹,好不精彩。 可惜慕朝修为尚浅,不然以此等剑法招式,至少能使出开阳境的水平。 不动?声色看少年打完这一轮,容流微轻轻咳了两声。 正?微微喘息的慕朝闻声抬头:「师尊?」 他几步来?到容流微面?前,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之色,「您怎么来?了?」 容流微被少年灿烂的笑容感染,不自觉露出微笑,「来?看看你们。」 「那师尊可看到弟子刚才的剑法了?」 「自然。」 慕朝似乎有点?紧张,「师尊以为,弟子如何?」 「你做得很好。」顿了顿,容流微接着道,「但还可以更好。」 容流微缓缓抬起手腕,一把冰蓝色剑鞘的透明长剑在手中渐次而出。 这是?一柄冰剑,但因其?水源澄澈透明不流动?,看起来?更像冰,却又比冰更为灵动?。 他看了一眼慕朝还没来?得及斥回的枭欢剑灵,笑着道:「要委屈一下这小傢伙了。」 慕朝瞬间明白?,师尊这是?要赐教于他!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弟子一定虚心?学习。」 知道他言出必行,说?学就一定会好好学,容流微不再废话,操纵着冰剑挥动?飞舞。 波光闪烁,冰剑所到之处俱是?一片水色清涟,美观无比。在容流微手中,原本灵动?无骨的流水变得劲力十足,透明的剑刃和?枭欢黑色的剑光相击,铿锵顿挫之声歷歷在耳。 慕朝看得目不转睛。 几乎是?和?他刚才一模一样的招式,但从师尊手中舞出,明显更灵动?自然,不仅如此,原先那些他没注意到的微小错漏之处,也全都?不见了。 师尊果然厉害! 咣当一声,剑灵率先支撑不住,掉在地上,容流微悠然收剑回手,那柄流水做成的宝剑很快变成一缕水烟,消散风中。 慕朝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歪在地上的剑灵,迈步走?向容流微,眼神灼灼。 「多谢师尊赐教。」 在少年如有实质般的崇拜目光下,容流微感到无比满足,悠悠然问:「刚才都?看清了?」 「看清了。」 「那就行。」卷了卷衣袖,容流微道,「以后就照这个练。」 慕朝应道:「弟子遵命!」 慕朝选择的练剑地点?是?一个角落位置,因此,他们这么大动?静地打了许久也没人发现。倒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慕朝,」容流微叫他名字,斟酌着开口,「为何不和?师兄师姐他们一起练剑?」 凌霄虽素来?不喜欢他,但慕朝若是?有求于他,他也一定不会拒绝;兰息作?为方正?严明的大师兄更是?如此,更不用说?温柔善良的许清萝和?戚若若…… 所以,慕朝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单打独斗? 尽管主线任务是?变强没错,可和?谐的人际关系也是?相当重要的环节。 「师兄师姐们都?很好。」慕朝诚恳地道,「但我?有师尊就够了。」 ……不是?,这和?我?刚才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关系! 容流微一脸纠结地看着他,心?情复杂。 好消息,徒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生人勿进;坏消息,徒弟只粘自己一个人。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在这时,躺在地面?上的枭欢忽然颤动?起来?。 容流微上前把它捡起,拿在手里掂了掂,对?慕朝道:「你今日是?不是?打了它很多次?」看看这剑灵,都?抖成什么样了。 慕朝看向被他握在手中的黑剑,回答:「没有很多次。」 「没有很多次是?多少次?」 慕朝想了想,诚恳地摇头:「师尊,我?不记得了。」 容流微:「……」 一定是?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就像摸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容流微动?作?温柔地在剑鞘上揉了两把。挨了几下摸头,颤动?的剑灵果然慢慢安静下来?。 「此剑有灵,被主人打了这么多次以后定然受挫,需得及时安抚才行。」 慕朝颔首:「弟子受教。」 暮鼓声从远方沉沉响起,听到熟悉的铃声,刚上完体育课的弟子们不约而同活动?着手腕肩颈,继而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往迴廊小院的方向慢慢走?去。 慕朝收回目光,回头看着容流微道:「夜深露重,师尊劳累一天,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容流微道:「为师不累。」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和?小徒弟打过招唿以后,他还是?十分口嫌体正?直地回去休息了。 目送他走?远,慕朝盯着枭欢看了片刻,直到把它看得又抖了起来?,这才没什么表情地把它甩到后背。 七日之后,容流微带着渡云宗一行人奔赴点?苍宗参加簪花大会。 外门弟子没有参赛资格,各宗门通常也不会派外门弟子参加,但容流微此次还是?挑了几个平日优秀刻苦的弟子,一同前去,就算不能亲自参加对?决,看看也能有所助益。 没办法,谁让水系宗门现在是?四派之末,得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学习。 弟子们得知这个消息显然很高兴,跟在在队伍后面?说?说?笑笑,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第45页 容流微也很高兴。 不过他高兴的原因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终于可以御剑飞行了! 试问,谁看修真小说?时不渴望在天上御剑飞行?再试问,谁穿到小说?里面?不想亲自试试御剑飞行? 不管别人想不想,容流微是?相当想。 之前去剑冢和?幽碧峡谷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御剑,让他遗憾许久,今日终于能实现愿望了! 话不多说?,容流微召出冰剑,足尖轻点?踩了上去,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将灵力注入脚下宝剑。 再一睁眼,眼前便是?一片清水蓝色的湛蓝天空。棉花糖一样的云朵飘在头顶上方,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面?对?如此美景,容流微深深吸了口气。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唿吸多久天上的新鲜空气,低头一看,差点?没掉下去。 好……好高! 密密麻麻的城镇全部缩成成蚂蚁般大小,人头更是?小到和?针尖差不多大,几乎快要消失在地面?之上,足以证明他们飞了多高。 虽然提前有心?理准备,但容流微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可比坐飞机刺激多了! 和?他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比,队伍后面?的弟子们还有心?思说?说?笑笑,仿佛脚下的万丈高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流微一边维持着见多识广的仙师形象,一边在心?中狂喊:这么危险的高空作?业能不能给人绑条安全带?这样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恰巧此时,凌霄踩着飞行法器过来?问他:「师尊,咱们的速度会不会太慢了,要不要再快一点??」 你管快看不见周围人影的漂移叫速度慢? 「不必。」容流微面?不改色道:「外门弟子平日御剑机会不多,速度太快,只怕他们会不习惯。」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们,这个锅你们先替我?背一下。 凌霄听完瞭然一笑:「还是?师尊贴心?!」 或许是?已经在心?里吐槽完毕,又或许是?飞得太久已经习惯,容流微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害怕了,开始闲不住地左右乱瞟。 这一瞟,就瞟到了在他右侧的陆枫。 簪花大会是?竞技性?的对?决,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难免会出现弟子受伤的情况,是?以每派都?会带几名本宗门的医修一同前来?。陆枫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但他脚下御着的「剑」就比较意外了。 陆枫的武器是?拂尘,此刻被作?为飞行法器踩在脚下,让他看起来?好像骑着扫帚。 容流微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枫很快飞到他的旁边,眯着眼睛道:「容宗主,我?感觉你刚才在嘲笑我?。」 「没有,你听错了。」 陆枫道:「我?都?听见你的笑声了。」 容流微狡辩:「风声而已。」 陆枫:「呵呵。」 和?他斗完嘴,容流微彻底忘记恐高一事,专心?致志欣赏起眼前罕见的风景。看着看着,忽然,一柄熟悉的黑剑闯入眼帘。 第28章 折花 3 慕朝目不斜视踩在剑上, 飒飒疾风吹得他?髮丝微乱,不仅减低他?的气度,反而更添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容流微恍然想起, 灭世那日, 对方也是踩在这样一个云头之上,仿佛睥睨天下的年轻帝君。 念头刚转到?这里, 慕朝忽然回过头来。 这张脸青涩、稚嫩,带着还未完全长成的俊美,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恨意?, 是?他?一手养成的小徒弟。 容流微对?他?的小徒弟笑?了笑?。 谁知, 慕朝突然脚底一滑,险些?从剑上掉下去。还好枭欢及时托住了他?。 见他?没事, 容流微默默移开目光。 孩子出糗这种事,还是?当作没看?见的好。 不过?刚刚不是?还飞得挺好的吗, 怎么突然说滑就滑了? 容流微很快找到?理由——慕朝也?是?第一次御剑。 真?不怪他?记性不好,少年踏在剑上的姿势潇洒自如镇定自若,完全不像第一次空中御剑。 对?比之下, 更显得他?刚才的反应少见多怪了。 输给?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 容流微非但不觉得羞愧, 反而生出几分自豪——第一次御剑就能御得这么好,不愧是?他?的徒弟! 风声唿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 脚下密密麻麻的城镇和人群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层峦叠嶂的山峦。 自从穿书以来,容流微没少看?山看?水。毕竟朝露山就是?一座极其美轮美奂的仙山,生活在其中, 难免对?这些?奇美的景象见怪不怪。 可脚下这座山峰当真?奇特。 孕育灵气的仙山大多绿树成荫、青翠欲滴,一唿一吸之间如沐春风。 与之相?反, 脚下这座山不仅一丝绿意?不生,反而在重岩叠嶂间长出无?数鲜红的血花红树。别说如沐春风,如沐腥风血雨还差不多。 站在高处望去,好似一捧捧鲜血洒落山崖,让容流微想起原书里那句「乱山丛中万点红」。 点苍宗! 第一次来到?点苍宗的弟子们看?到?眼前奇山也?都纷纷讨论起来。 「我怎么感?觉,这里有点吓人呢……」 第46页 有人安慰道:「别怕。虽然在外面看?起来挺吓人的,但是?一旦进去你就会发现,里面更吓人。」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有人道:「不愧是?向来特立独行的顾宗主,竟然把自家仙山弄成这副样子,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就算顾红绝把点苍宗装扮成这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火系灵修的数量仍然在四宗之中稳居榜首。 渡云宗倒是?漂亮好看?,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倒数第一。 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修真?世界,模样好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都别说了。」 容流微淡声止住他?们的议论:「背后说算什么。一会儿我们进去,当着他?们的面说。」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 一道带着嘲讽的低沉男声从众人身后响起,容流微转过?身,微笑?着和对?方打?招唿,「早上好啊,方宗主。」 果然还是?没有叫小方好听啊……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合适。 方梦沉身后跟着十来名内门弟子,皆是?身着靛蓝轻袍,脸上挂着与他?们师父别无?二致的冷沉且略带攻击性的表情。 「怎么带了这么多弟子。」方梦沉皱眉看?向他?身后,「你有这么多亲传徒弟吗?」 容流微展开扇子,「没有就不能带了?也?没有哪项规定说不能带亲传以外的弟子吧。」 方梦沉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带领众弟子们迈入点苍宗宗门。 待他?走?后,凌霄小声嘀咕道:「师尊这明明是?有教无?类,给?外门弟子一个机会!」 容流微深以为然:「你说得对?。」 这时兰息走?过?来询问:「师尊,我们可要现在进去?」 容流微没有马上搭话,往远处看?了看?。 青律宗的人居然还没来。 以往这种活动,盛静川向来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从不迟到?早退,就像那日在剑冢一样。也?不知这次是?怎么了。 容流微收回目光:「走?吧。」 进入点苍宗内,果然如刚才那弟子所说——虽然在外面看?起来挺吓人的,但是?里面更吓人。 乍一进入,他?还以为来到?了什么机械城,仔细一看?才发现,到?处都是?深灰色的山峦、鲜红的一花一木,除此之外,还有个蒸腾着热气的鲜红血池。 说是?血池,其实他?也?不太确定,因为血红色的池水里并没有传来血腥气,倒有股似有若无?的花香。可是?,鲜血配上花香,反倒显得更加毛骨悚然了。 为他?们引路的点苍宗女修介绍道:「各位仙友莫要误会,这是?我们点苍宗的莲池,里面是?从『金盏红灯』花瓣萃取出来的汁液,不是?人血——我们宗主没有那么变态的。」说完,她还以袖掩唇,娇笑?几声。 容流微:「多谢告知。不然我这一辈子就要被蒙在鼓里了。」 那女修娇笑?着沖他?眨眨眼,送来盈盈秋波,「容宗主真?是?好生幽默。」 身后,慕朝看?着面前谈笑?风生的二人,抿了抿唇。 一路行至会客厅,容流微在属于自己?的宗主位置上落座,弟子们则去了厅内稍靠后的位子,和其余三派弟子同坐一处。 方梦沉早已在座位上等候多时,正握着酒杯自斟自饮。偶尔有点苍宗侍女来为他?倒酒,他?就皱着眉头把对?方挥退。 容流微坐在他?身边,语气不冷不热:「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方梦沉目露嘲讽:「你懂?」 容流微对?给?他?斟酒的女修说了声谢谢,举起酒盏一饮而尽,而后才道:「我当然懂。」 方梦沉嗤了一声。 酒液顺着喉口一路热辣辣地滑进胃里,容流微忍不住皱了皱眉。这酒可比渡云宗的清酒要烈多了。 「此酒名叫『千日春』。」 顾红绝坐着轮椅缓缓行来,带着笑?意?望向座上二人,「不知可还合两位宗主的口味?」 「特别是?容宗主,饮惯了渡云宗清淡的酒,不知能不能习惯这烈性的千日春。」 来了。来搞事了。 容流微面不改色:「清酒有清酒的滋味,烈酒也?有烈酒的妙处,各有千秋。等簪花大会结束后,容某人一定向顾宗主讨要一张此酒的方子,回去好好品尝。」 顾红绝微笑?道:「这不是?巧了?此酒正是?在下亲手所酿。」 「是?吗?」这下容流微倒是?真?来了点兴趣。 顾红绝酿的酒,里面该不会放了什么人脑人血吧。 「容宗主放心,此酒只是?用普通花草酿造而成,并未放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人怎么有读心术啊。 容流微又倒了杯酒,岔开话题:「还未谢过?顾宗主在幽碧峡谷的慷慨相?助。我代徒弟一併谢过?。」 顾红绝只是?微笑?:「容宗主不必客气。」 正在这时,十几道绿影如同天外来客,翩翩而至。为首的盛静川拱手笑?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方梦沉看?向他?:「你说呢?」 盛静川很好脾气地道:「抱歉,那我先自罚三杯。」 顾红绝缓缓开口:「既然三位宗主都已到?齐,那就开始吧。」他?双手一合,轻轻拍了两下。 第47页 声音刚落,十几个身着红色舞衣的少女,挥着水袖缓缓登场。 这是?每届簪花大会的开场节目。 可以舞、可以打?、可以唱、可以跳,总之,形式不一,目的相?同,为的就是?给?一会儿要上场的弟子们放松心情、鼓舞士气。 随着悠扬的乐声响起,红衣少女在台上扭动起纤细的腰肢,动作整齐划一,画面真?可谓是?赏心悦目。 就在容流微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舞下去时,悠扬婉转的乐声陡然变得激越高昂,而台上的舞蹈少女,也?纷纷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抽出雪亮宝剑。 乐舞瞬间变成剑舞,少女们舞剑错落,落剑时还伴随着团团火焰一同而下,美丽而不失力量。 容流微喜欢修真?小说,喜欢剑,自然喜欢与剑相?关的一切东西,所以他?发自内心地欣赏这段剑舞,看?得津津有味。 简直是?出乎他?意?料的好看?! 他?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徒弟们反应如何,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沉溺其中,结果,一回头就和慕朝对?视了个正着。 「……」 容流微很不解。 为什么要看?他?,他?又没有在上面跳舞。 一舞毕,红衣少女们在热烈的掌声中离场,接下来是?顾红绝作为东道主,宣布簪花大会规则。 规则无?非就是?点到?为止,不得重伤他?人,不得舞弊,以及禁止使用各宗门的禁术,比如天音宗的天雷死咒。 容流微扭头看?了看?,果然看?见方梦沉脸色一黑,估计是?想起那日在剑冢,天音宗弟子私自使用天雷死咒的事了。 容流微又看?了看?,没在天音宗弟子方阵中发现那人,想来已经被方梦沉惩治过?了。 不得不说,方梦沉虽然脾气差了点,做事还是?很靠谱的,讲求信誉、说到?做到?。 顾红绝的声音还在台上继续,所念规则基本与书里写的大差不差。 这段内容容流微看?书时简单扫了一眼就跳过?了,现在也?听得不大认真?。要不是?顾红绝声音还算好听,他?都快要睡着了。 没过?多久,顾红绝便?进行到?了最后一项,慢慢悠悠开口:「……将通过?抽籤方式,决定各宗门弟子的上场顺序。」 听到?这里,容流微勐然一惊,瞌睡顿时消失无?踪。 这里的规则,变了! 第29章 折花 4 原书的规则类似毛遂自荐, 只要自发自愿,任何人都能上场对决,赢了可以抽身走人, 也可以继续进行下一场、再下一场的比试。 容流微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 就?是因为?「兰息主动请缨打下三场连胜」这段剧情,是书中一大爽点, 也算是他入坑的契机。 谁能想到,这里的剧情规则变成了两模两样的抽籤! 如果上场规则改成抽籤,若是一个生心境抽到探幽境, 两三下就?被打下去了, 那岂不是很不公平? 宣读还?在继续。 「……每名弟子都会?分得一张带有编号的信纸,由?各宗门宗主进行抽籤, 决定?宗门弟子的上场顺序。」 容流微恍恍惚惚。 他一个来看戏的吃瓜群众为?什么也会?有戏份! 台上,顾红绝话音刚落, 便有女修从他手中接过?书册,娉婷裊娜地?拿了下去,换了四个灿金色锦盒上来。 顾红绝目光一转, 望着台下众人道:「想必各位仙友已经对本次簪花大会?的规则有所了解。既然如此, 三位宗主, 请——」 容流微只好?站起身来。 他面不改色走上台前,站在了属于水系一派的金色盒子之后。方?梦沉和盛静川也都分别站好?。 被百十来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 尽管容流微什么都没做, 可还?是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当然,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众人只会?觉得渡云宗宗主今年似乎十分靠谱。 进行第一场对决的是渡云宗与青律宗。 盛静川笑吟吟问道:「流微, 你先还?是我先?」他指的是抽籤的先后顺序。 谁先谁后都没有分别,盛静川问他不过?是出于礼貌, 因此容流微也很有礼貌地?道:「静川师兄先来。」 「好?吧。」 盛静川伸手入盒,没摸索太久,很快取出一张精緻的烫金纸页。他朗声念出上面的「地?字二号」,须臾,青律宗队伍当中走出一个绿衣少女。 在同门的欢唿声中,那少女曼步上前,对着盛静川一礼,利落干脆道:「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盛静川微笑看她?,温声道:「尽力便是,不必强求。」 容流微不禁感嘆,盛静川不愧是全书心?态最?好?的一个人。 他抱着旁观者的心?态来面对书中一切,所以对很多事?都不在乎。而盛静川说「不必强求」,那就?是真的不必强求,输赢都无所谓。 待他和少女交流完毕,容流微没怎么摸索,很快也从盒中抽出一张金纸。 「天字五号。」 须臾,一名白衣少女闻声而立,从人群缓缓走出,瞬间吸引了一大批目光。 是戚若若。 看见是她?,容流微稍稍放下心?来。 他刚才察看过?,青律宗出战那名少女修为?该是洞明境上下,和戚若若实力相仿。如此,就?算这场比试输了,戚若若也不会?受什么伤。 第48页 美女与美女之间的决斗总是格外赏心?悦目,比几个大男人打架好?看多了。知道第一场是两个女修对决,人们越发对即将开始的比斗期待起来。 容流微倒是没什么期待的心?思。 他的大脑此刻正在飞速旋转:第一场是顺利解决了,第二第三场呢?要是抽到了慕朝怎么办,要是慕朝的比赛对象比他强出太多怎么办…… 真让人发愁! 来簪花大会?之前,容流微以为?是自己是来度假的,没想到是来渡劫的。 「师姐加油!」许青萝从台下喊道。 戚若若回头沖她?一笑。 容流微顺着声音向台下看去,见许青萝以手拢作喇叭状,喊得正欢。一个背负黑剑的白衣少年坐在她?旁边。 终于等到容流微往这边看来,慕朝连忙对他展露一个微笑。 容流微敷衍地?点了点头。 还?笑!为?师头髮都要愁没了! 这时,一条如水般丝滑的绫罗从面前翩跹拂过?,场中两个少女已然开打。 就?像吃瓜群众所期待的那样?,这场打斗可谓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白衣少女双手间缠绕的绫罗看似纤弱无害,实则暗藏杀机;而绿衣少女的武器则是一根青色木棍,棍影舞动,将迎面袭来的美丽白绸缚于棍下。 虽未发出金石之声,亦是锵锵作响,看得人眼?花缭乱。白衫绿衣齐飞,绫罗木棍交错,刚柔并济、柔情侠骨,看得台上台下均是目不转睛。 只是再精彩的决斗也会?有个结果,半柱香后,叮噹一声,木棍落地?。 戚若若,胜! 台下顿时掀起掌声一片,夹杂着渡云宗弟子激动的欢唿。 这么多年簪花大会?,他们赢的次数实在算不上多。 坐在容流微身侧的盛静川鼓了几下掌,随即对容流微道:「流微,恭喜你了。」 他说得毫无城府,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祝贺。 容流微则道:「一场而已。相信青律宗一定?能取得一个更好?的成绩。」 「那就?借你吉言了。」盛静川笑着说。 戚若若走到容流微面前,低头道:「承蒙师尊不弃,弟子幸不辱命。」 容流微夸道:「做得不错。」 他偏头,每位宗主身侧的案几上都放了一篮鲜花,正散发出淡淡幽香。 簪花大会?,顾名思义,每个获胜弟子都能得到各自宗主的亲手赠花——这个规则倒是和书上一样?。 因为?本届簪花大会?在点苍宗举办,作为?奖励的簪花,随之换成了具有火系风格特色的火色莲花,金盏红灯。 容流微轻轻拈起一朵鲜红的莲花,动作优雅美观,将花朵缀在了少女的发间。 戚若若接过?红花,温声道:「弟子谢过?师尊。」 接下来的两场比试,分别在天音宗与点苍宗、点苍宗与青律宗之间。 这两次上场的弟子都是青年男子,打起来没有第一场少女之间的对决灵动美观,但同样?是不容错过?的视觉盛宴。 特别是天音宗与点苍宗那场,真真是一路火花带闪电,看得容流微目不暇接,心?驰神往,终于找到了一点来度假的感觉。 不过?很快他就?找不到了。因为?,下一场对决,是渡云宗与天音宗。 方?梦沉可没盛静川那么贴心?友好?,谦让都没谦让一下,瞥了他一眼?,直接上去抽籤了。看清金纸上面的名字后,他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唇角。 容流微觉得他这样?看起来真的很像个反派。 很快,被方?梦沉点到名字的弟子站了出来。 这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手持一柄长?四五尺、遍嵌铁钉的狼牙棒,面容沉肃,不苟言笑,带着一股天音宗专属的高傲之气。 看见他的第一眼?,容流微就?暗道一声不妙。 不妙的原因不仅在于对方?盛气凌人的气魄,更在于他的修为?——居然已至第四重辨玄机境。在四派众多年轻弟子当中,足以算得上是个大佬。 容流微不太在意输赢,只希望自家徒弟别受伤就?行。他心?中嘆了口气,把手伸进盒子当中,摸出一张纸条。 看清被点名之后站起来的人时,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是兰息! 兰息在原书里可是能连胜三场的人,他都来了,还?怕什么?!等着躺赢就?行了。 加上戚若若胜的那场,哪怕第三场不战而败,三胜二都算是很好?的成绩了。 容流微快乐地?在心?里哼小曲。 渡云宗这次是不是要刷新记录了? 渡云宗弟子有许多和他想法相同的人,一听到兰息的名字,顿时欢唿起来,比之前看见戚若若战胜喊得还?要激烈。 「大师兄加油,大师兄必胜——!」 「有大师兄出场,我们这次一定?能赢!」 「我们终于能在簪花大会?中连胜两场了!」 慕朝坐在台下,也跟随众人轻轻鼓了两下掌。 容流微觉得奇怪。明明少年就?好?端端坐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他两次朝台下看去总能一眼?看到他。 这是什么来自反派的魔力。 兰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沖给他加油打气的师弟师妹们点了点头,步伐稳健地?登上演武台,站在对手对面。 第49页 两人互相行了抱剑礼,视线相交,战斗一触即发。 轰隆一声,一道闷雷从天边乍破,那青年直接引来一道雷电,灌至狼牙棒中,瞬间朝兰息击去! 兰息丝毫不慌,反手用?弒月格挡,顺手浇了那青年一身雨水。 演武场上,一时电闪雷鸣,一时暴雨阵阵,仿佛下了一场雷电暴雨。雨中隐约可见速度极快的一蓝一白两道身影。 两人都是各自宗门中极为?出类拔萃的青年,此番可谓棋逢对手,在狂风暴雨中打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要不是看台的距离足够远,容流微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殃及池鱼,要么一不小心?被雷噼了,要么就?是被淋成落汤鸡。 作为?宗主,他和方?梦沉都观看得极其认真,正因如此,才被场上二人极快的动作晃得眼?花缭乱。 就?在容流微被晃晕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刀剑落地?的清脆响声。 演武台上骤雨初歇,他抬眼?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勐地?一沉。 一个白衣人影单膝跪在地?上。 兰息……居然输了。 第30章 折花 5 包括容流微在内,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渡云宗弟子那边死寂般沉默。 从来战无不胜、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居然在簪花大会上?输了! 兰息似乎也没想到。 他单膝跪地,愣了好半天, 这才去捂肩膀上被雨水沖刷得微微发白的伤口。 不仅是伤口, 连同他自己也是,头髮和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看?上?去十分狼狈。 与他截然相反,那名大获全胜的天音宗弟子早就回到了自己队伍当中,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直到被方梦沉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 这才稍微收敛几分。 兰息把脸上?和剑上?的雨水擦拭干净,站起身来, 从台上?走?到容流微面前?,低声?道:「弟子落败, 给宗门丢脸了。请师尊责罚。」 实话实说,容流微现在仍处于震惊之中,什么丢脸不丢脸得, 他根本无暇顾及。 兰息可是能够以一敌三、拥有强大金手指、最后还要成为仙尊的龙傲天男主?啊, 他怎么可能会输! 可他就是输了, 而?且输得很?彻底。 容流微头一次如?此?清楚地体会到,此?时此?刻, 他所处的已?经不是兰息做主?角的剧情线了。 他嘆了口气?, 对面前?的青年道:「为师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修仙既要修身,也要修心, 此?等小?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说得诚恳到不能再诚恳, 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就想不开了。 还好,兰息语气?如?常,看?上?去并没有被这次的失败打倒,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他擦干净脸上?不断坠落的水滴,笑了笑道:「师尊放心,弟子明?白。」 「你明?白就好。」容流微松了口气?,「下去换件衣服,再去找陆医师好好看?一下,免得伤口恶化。」 「是,弟子告退。」 渡云宗与天音宗这场比试结束之后,便只剩下最后两场了,中间这段时间刚好是中场休息。弟子们结伴而?行,三三两两地去拿红衣女修送来的冰盘瓜果。 容流微趁乱偷偷伸了个懒腰,往台下一看?,果然,渡云宗弟子们在就坐在看?台上?纹丝不动。 兰息输了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比他想像中还要大。 想想也是,连他这个半路进来的读者都有一种五雷轰顶之感,更何况是与兰息朝夕相处,一直把他视作救世主?的师弟师妹们。 该他这个心灵导师出场了。 容流微和盛静川打过?招唿,走?向看?台。 见?他过?来,弟子们还以为自己将要挨训,纷纷不约而?同又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 看?他们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容流微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吃人狂魔,哭笑不得地道:「不必紧张,为师只是想与你们说几句话。」 凌霄道:「师尊是不是想嘱咐我们,最后一场一定要认真对待,不得掉以轻心?师尊放心,不论?下一次抽籤抽到的是我们之中的谁,我们都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四周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贊同之声?。 容流微问:「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点了点头。 容流微又道:「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哪怕是付出生命?」 少年少女们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错了。」 容流微道:「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区区一个簪花大会而?已?,赢就赢,输就输,不必太放在心上?。」 听到他说「区区一个簪花大会」,许青萝小?声?叫起来:「师尊,您小?声?一点!被人听到可就不好啦。」 容流微水扇轻摇,笑道:「在场之人个个五感灵敏,你不如?问谁没有听到。」 许青萝担忧道,「那他们该不会做出什么对师尊不利的事情吧?」 「不会。」容流微一本正经回答,「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一片笑声?响起,气?氛顿时活跃不少。 把崽子们哄得差不多了,容流微准备功成身退,忽然从袖子里摸到了一样东西,想起一事,对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少年道,「慕朝,跟我过?来。」 第50页 慕朝没想到他会突然点自己的名,怔了怔,很?快跟了上?来。 一高一矮两道背影渐渐走?远,凌霄自言自语道:「师尊肯定又要给这小?子开小?灶了。」 许青萝闻言说道:「师兄,别这么说呀。慕朝师弟的基础本来就没我们好,师尊照拂他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没有说师尊做得不对,我只是感慨一下。」凌霄嘆道,「我去看?看?大师兄。」 「我也去!」 容流微确实在给慕朝「开小?灶」。 「这是给你的奖励。」他把袖子里的百合酥放到慕朝手心里,「为师本来想那天晚上?给你,结果忘了,现在补上?。」 慕朝接过?精緻的点心,道:「奖励?」 「没错。那几天晚课分组对决,赢的人可以得到一块百合酥。你把剑灵打成那样,岂不是赢了许多次?」 慕朝道:「弟子……不知还有奖励。多谢师尊。」 容流微看?少年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十分可爱,不禁恶从胆边生,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手指轻轻弹了弹他光洁的额头。 「你看?,吃亏都不知道怎么吃的。以后多和你师兄师姐他们交流交流。」 慕朝被他弹了一下,当然不疼,看?起来却更乖了:「弟子明?白。」 容流微还要再说什么,钟声?已?然响起,就像上?课铃声?一样,提醒众人各自归位,最后两场赛事即将开始。 渡云宗与点苍宗之间还有最后一场对决。 容流微回到宗主?座位,临走?前?空了的茶盏此?时再次填满茶水,他手执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顾红绝的声?音响在耳边:「对于水火两派的下一场比试,我很?期待啊。不知容宗主?以为如?何?」 容流微觉得,顾红绝此?人多半有病——不,是确实有病。毕竟能得到原书作者亲口盖章「神经病」的人,只有他一个。 明?明?是无聊想找人说话,却不能好好表达,非要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 于是,容流微也阴阳怪气?地回道:「我和顾宗主?可不一样,我对每场比赛都很?期待。」 顾红绝笑了两声?,「是吗。那容宗主?为何非要在最后一场比试之前?,给弟子们加油鼓气?呢?」 容流微:「因为我喜欢。」 「流微,红绝,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如?此?热闹。」 这么熟悉亲切的劝架语气?,不是盛静川又是谁? 方梦沉跟在他身后两三米远的位置,听到他说「你们聊得如?此?热闹」,眉尖明?显一抽。 两人一同落座。 「没什么,我不过?是在和顾宗主?聊今年簪花大会的盛况。」容流微开始随口胡诌,「今年与往年相比,似乎多了不少新秀弟子,真是未来可期啊。」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去年来参加簪花大会的都是些什么人,也说不清今年多了几个后起之秀。但他知道,就像「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一样,这种年年必说的话一定不会出错。 果不其然,盛静川贊同道:「你说得没错。本届簪花大会的确人才辈出,几场下来,我已?经瞧见?好几个根骨极佳的弟子了。」 方梦沉道:「那你可还记得这些人都是谁?」 「这可要好好想一想了。」 盛静川笑了笑,思索片刻,继续道,「有个用?狼牙棒的弟子,还有两个分别以白绫和梨花针为武器的女弟子,都很?不错。」 他提及的这三名弟子,不多不少,恰好出自除青律宗以外的三个宗门。 这,才是真正的端水大师! 顾红绝道:「盛宗主?过?誉了。不过?,我们点苍宗真正的新秀,目前?还并未出场。」 听到这里,容流微有些心里打鼓。 点苍宗只剩下一场比赛,那便是与渡云宗之间的对决。 既然顾红绝说真正厉害的角色还没上?场,也就是说,此?人很?有可能会和他某一个弟子正面相遇。 「哦?」方梦沉挑眉问道,「那顾宗主?不妨告诉在座几位,点苍宗真正的新秀——有多厉害?」 顾红绝愉悦地勾起唇角,语气?轻快:「如?果他运气?够好,能有机会登场上?台,到时三位宗主?一看?便知。」 卖什么关子! 容流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快些开始,看?看?能不能见?到这位后起之秀的真容。」 倒数第二场比赛是天音宗与青律宗。 两个被点到名字的开阳境弟子不到一炷香就结束了战斗,青律宗赢得了这场比试。 容流微心不在焉地看?完了整场比斗。 他漫不经心把玩手中水扇,从扇柄一直摸到扇骨,復又摸回,循环往復,连一向酷爱的特效表演都没能引起他太大的兴趣。 顾红绝方才的话就像一块石头,不轻不重压在他的心上?。 他是一个穿书人员,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任何事都能保持一种吃瓜看?戏的心态,但他也不希望任何一个弟子出事。 特别是慕朝。 但愿一会儿抽不到他,顾红绝也别抽到那个什么新秀。 不知何时,簪花仪式结束,顾红绝已?经完成了抽籤环节,从盒中取出一张纸条,缓缓展开。 第51页 他面上?的愉快表情不变,轻声?念出纸上?的弟子编号。话音刚落,一个红衣男子从点苍宗弟子队伍里大步而?出。 此?人肤色微黑,身形不胖不瘦,容貌不丑不美,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这人一出场,容流微便知,他就是顾红绝所说真正厉害的宗门新秀。 因为,他的修为竟然已?经达到了第五重境界,探幽境! 论?修为,不过?只比四大宗主?稍矮一头,连辩玄机境都十分少见?的宗门弟子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容流微甚至觉得,原主?这个水货摇光境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顾红绝笑道:「怎么样,容宗主?,还要打吗?据我所知,你们水系宗门修为最高,威望最大的大师兄,上?一场就已?经输了。」 听到他如?此?口气?轻蔑地提起兰息,渡云宗弟子们瞬间不干了。 「打!为什么不打?」 「渡云宗绝不认输!」 顾红绝却不理他们,只盯着容流微问:「不知容宗主?的答案是?」 「我的答案,顾宗主?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容流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衣少年们,「他们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弟子们都没认输,他作为师父,怎么能认输?就算真的不能避免必输的结局,至少不能一开始就输掉士气?。 「好。」顾红绝抚掌而?笑,「既然如?此?,容宗主?便快些开始吧。本宗主?也很?想看?看?,我这个首徒第一次参加簪花大会遇到的对手,到底是谁。」 容流微没说话,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锦盒之中,片刻抽出一张纸条。 他面向众人,沉声?开口:「天字七号。」 人群之中传来隐隐约约的讨论?声?。 「天字七号是谁啊,是你吗?」 「不是我,我是人字八号。」 「到底是谁啊,也太倒霉了吧……不过?是谁都一样,杨见?殊可是四大宗门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人了,谁来都打不过?他!」 悉悉索索,议论?纷纷,须臾,一个白衣少年从人群中站起身来。 少年手持长剑,眼?神坚定。 是慕朝。 第31章 折花 6 看见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容流微一时之间不知应该骂谁。 没想到之前「如果一个生心境不小心抽到探幽境」的设想居然成真了,还成真?在了慕朝身上! 早知一语成谶,他当时设想这个干什么?为什么不想点好的! 容流微面无表情地把?纸条折了起?来, 道?:「场上两个选手实力差距过大。我申请重抽。」 此?言一出, 满场譁然。 顾红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毫不犹豫驳回:「抽籤规则本就如此?, 一切皆有天定。如果场上两人差距一直悬殊,那岂非要一直重抽?这样的话,抽籤还有何意?义。容宗主此?言……未免差矣。」 闻言, 容流微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一下。 此?言岂止是是差矣, 简直可以说是不要脸了。可就算是不要脸,他也得?说啊。 正当他犹豫之际, 台下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 慕朝道?:「不管师尊抽到何人,弟子?愿意?代替这位同门上场。」 台下弟子?瞬间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感嘆:「好俊俏勇敢的小弟子?, 居然是渡云宗的。」 「可惜,勇敢有余,修为不足。我当敢出这风头的是谁, 原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生心境而已。」 「生心境怎么啦?怎么就『小小的』了?谁还不是从?生心境过来的……」 容流微对这些好话坏话充耳不闻, 只是盯着慕朝。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杨见殊等了许久不见自己的对手, 还被一个生心境小屁孩挑衅,早就不耐烦了, 连带着对容流微说话都带上了几分?不客气?, 「容宗主何必如此?为难?贵派实在没有人迎战就算了,反正自古以来不战而败的又不是……」 「只有你一人」这半句话还没说完,后背突然挨了重重一击, 往前踉跄几步。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刚刚还被他瞧不起?的生心境小屁孩, 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杨见殊感受了一下背上的酸疼,磨了磨牙道?:「你这分?明是偷袭。」 慕朝对他的指证供认不讳,轻轻活动了两下手腕,给自己坐实罪名,「偷袭怎么了?能打赢的就是好招。」 看慕朝这副狂情傲气?的模样,容流微有点恍惚——这还是他平日那个乖巧听话的徒弟吗! 「赢?」杨见殊阴恻恻勾了勾嘴角,「小兄弟,你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 说完,他从?怀中抽出一根巨型长棍。 是说巨型,是因为这根棍子?足有五六尺长,叫人怀疑他是如何放进怀中的。 同为棍类武器,相较之下,第一场与?戚若若对打的青律宗女弟子?所使的青棍,简直秀气?美观得?如同做女红用的绣花针。 尽管如此?,慕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情绪,淡淡瞥了一眼那将近一人高的棍子?。 「渡云宗慕朝,请赐教?。」 提剑迎上!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然而,就像刚才台下弟子?窃窃私语的「勇敢有余,修为不足」一样,一开?始慕朝还能找到机会勉强刺出两剑,但很快就落了下风——修为差距在这里摆着,如何能轻易逾越? 第52页 「生心境就是生心境,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赢吧?」 「肯定是呗。要我说,这种人肯定是民间话本看多了,把?自己当成里面无所不能的主人公了。结果呢?还不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起?初还是只有近旁人能听到的窃窃私语,后来,这样不怀好意?的谈话声越来越大,甚至传到了对面渡云宗弟子?们的耳中。 许青萝双手成拳,忍不住了,大声回道?:「有本事你们上去比一比,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只会在下面胡说八道?算什?么英雄好汉?还有,慕朝师弟从?来不看话本!」 兰息和戚若若都被陆枫带着下去治伤了,渡云宗内此?时说话占分?量的人并不多。凌霄站出来道?:「诸位宗主此?刻就在看台之上,如果不想被他们听到这些诋毁他之语,我劝大家最好安静一点——你们没忘记这次簪花大会是由哪个宗门举办的吧?」 听到这里,众人沉默一瞬。 他们当然不会忘记,今年的簪花大会可是由点苍宗举办的! 想到点苍宗,便想起?顾红绝,继而想起?他做过的那些毛骨悚然的事。人们不敢在顾红绝眼皮底下作?乱,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苍蝇般的恼人声音消失,许青萝看向一旁的凌霄,略略挑眉,「可以啊凌霄师兄,没想到大师兄不在,你也挺上道?的。」 凌霄骄傲道?:「怎么样,厉害吧?都是师尊教?的。」 与?此?同时,容流微正聚精会神观察场上二?人。 慕朝是从?小到大被打出来的野路子?,以身试法挨了杨见殊几棍之后,渐渐摸到了对方的出手风格,十次里面,已经有七八次不会被打中了。 可是,仅仅是躲避而已,要想扳回一局还是很难。 这时,顾红绝忽然问道?:「容宗主这是心疼徒弟了?」 容流微眼神没移开?半分?,不答反问:「怎么,顾宗主从?来不会心疼徒弟吗?」 顾红绝扬唇一笑,「本宗主从?来不心疼废物。」 「哦。」容流微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点都不在意?你这个首徒。」 正在吃瓜的盛静川和方梦沉:「……」 「容宗主这般逞强嘴硬,难怪徒弟如此?负隅顽抗,原来是一脉相承。」 容流微道?:「真?的是负隅顽抗吗?我劝顾宗主不妨再仔细看看。」 闻言,顾红绝懒洋洋抬起?眼帘,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缩。 就在他和容流微谈话其间,场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慕朝,此?时正握着手中黑剑和杨见殊打得?有来有回,竟然完全不落下风! 顾红绝没有说话。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容流微知道?他现在心中一定飘满了弹幕:「惊!一生心境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那种事情」「首徒为何那样」「废物竟是我徒弟」……诸如此?类。 容流微当然知道?其中原因。 前端时间的分?组训练,慕朝因为落单,不得?不选择斥出枭欢剑灵和其对打,时间一长,坏事竟变成了好事,他融合了剑灵的作?战招式,剑术得?到了质的飞跃,几乎可以做到剑随心动。 与?他相比,杨见殊手中火光沖天的烧火棍就显得?笨重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场上轰然传来一声闷响,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果出现了。 ——慕朝,赢了! 修为比他高出几倍的点苍宗首徒被他击败,十四岁的白衣少年低头注视倒地不起?的对手,片刻,抬手击出一道?水柱,浇熄了对方烧火棍尖那一团微弱的火苗。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容流微敏锐地察觉到了慕朝身上发生的变化。 很快,不光是他,所有人都发现了——这简直比生心境打败探幽境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慕朝身上的境界,居然瞬间连升两级,直接从?生心境突破成了开?阳境!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万籁俱寂中,容流微看见慕朝转过头,嘴边还挂着胜利的笑意?。 他说:「师尊,我赢了。」 第32章 折花 7 渡云宗弟子所坐看台方向率先传来一阵欢唿。 「赢了!我们赢了!」 「太好了?!今晚膳堂可以加餐了!」 「慕朝师弟好厉害!」 容流微也被这个惊喜砸得?有点发懵。 他发誓, 他看过的所有小说里面,给主角的金手指都不敢开这么?大! 这种感觉,就像养了?很久的丑小鸭突然变成?了?白天鹅……尽管慕朝现?在还是只小天鹅, 更是和「丑」字压根没什么?关系, 但不妨碍容流微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包围得?快喘不上气了?。 虽然开挂的不是自己,但还是感觉好爽啊。 徒弟开挂, 与有荣焉! 渡云宗那头?弟子们也高兴坏了?,具体可以表现?为嗓门很大,硬是把一个宗门的人喊出了?三个宗门的气势。一片欢唿声?中, 容流微看见慕朝向他走了?过来。 他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白衣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能被棍子这种并不锐利的武器伤成?这样,定是受了?不轻的伤。 第53页 可是, 任谁看了?这张欢天喜地、光彩动人的青涩脸孔,也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失败者。 「一息间突破两级, 百年来从未有过。」 容流微站起?身来,拿起?盘中鲜艷欲滴的火红莲花,「慕朝, 为师……真?的很为你高兴。」 慕朝微低着头?, 任由他将那朵金盏红灯簪在自己发间, 馥郁芳香萦绕鼻端。他神色认真?地道:「弟子所求,便是师尊能够高兴。」 容流微的心抖了?抖。 当初在幽碧峡谷那种「此子前途不可估量」的感觉又来了?。这孩子说起?这种话来真?是很让人招架不住, 太真?诚, 也太热烈了?! 他抬起?手,擦了?擦少年颊边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看看这脸都脏成?什么?样了?, 去让陆医师好好给你看看。」 慕朝点点头?,拖着一身伤, 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目送慕朝离开之后?,容流微才?注意到?,自己旁边还跪了?个人。准确来说,是顾红绝面前跪了?个人。 毫不意外,正是他的首徒杨见殊。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跪很久了?。 他哪里还有半分和慕朝放狠话的兇狠模样,表情惶恐,「宗主,弟子……弟子日后?一定加倍修炼,再也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顾红绝不为所动,依然用那副似笑非笑的温柔神情盯着地上的人,让人毛骨悚然。 见他没有像当初在剑冢那样一把抹了?那名外门弟子的脖子,杨见殊便知自己还有救,顾不得?台下还有其他同?门和非同?门,膝行到?顾红绝面前,「宗主,求您网开一面,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寂静无声?。 良久,顾红绝平静地道:「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杨见殊一愣。以面前这红衣魔头?的性格,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跪一会儿、磕几个头?什么?的,没想到?竟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连声?道:「弟子谢过宗主,谢宗主不杀之恩!」 顾红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待杨见殊踉跄着走远,顾红绝悠悠然转过头?,声?音不辨喜怒:「恭贺容宗主胜利之喜了?。」 看了?这么?久的戏,该交门票钱了?。 容流微并不希望真?的把顾红绝惹急了?,道:「点苍宗此番不是同?样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同?喜同?喜。」 渡云宗和点苍宗都是三局各胜两场,以歷届簪花大会的比赛结果?来看,这个成?绩已经非常不错了?。青律宗和天音宗这次运气就比较差了?,各输两局。 盛静川因为心态佛系,倒也看不出来不高兴,依旧笑呵呵的;方梦沉就不一样了?,脸色阴沉得?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 担心被殃及池鱼,容流微很自觉地离他远了?一些,退后?几步。刚退到?盛静川旁边,便听方梦沉道:「你门下那个小弟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然。瞬间突破两重?境界,有些人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不过我很好奇,我徒弟相貌英俊,你是怎么?把『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和他联繫在一起?的?」容流微大为不解,「光看他那张脸,你就知道他是能成?大事者啊。」 能把整个修真?界踩在脚底下,可不就是成?了?好大的事! 「光看脸?」方梦沉嗤道,「我看未必。」 「何以见得??」 方梦沉十分无情道:「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容流微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是个好看的废物。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方梦沉哼了?一声?,没搭话。和容流微拌了?几句嘴,他脸上原本阴云密布的表情这才?稍微好转起?来。 这时,盛静川忽然道:「好了?,诸位,我们是不是该去吃簪花宴了??」 簪花宴。 容流微使劲想了?想,书里好像确实有这样一个环节。簪花大会结束后?都会举办一场宴席,名曰簪花宴,作用大概和拍完戏的杀青宴大同?小异。 簪花大会到?底是竞技活动,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代表各自宗门打来打去,难免打出几分火气,一顿饭下来,下次见面便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少年人的爱与恨就是如此浓烈和简单。 容流微十分捧场:「静川师兄的提议非常好。正好我肚子也饿了?。」 方梦沉也言简意赅:「吃。」 容流微讶然,「小方你也饿了??」 方梦沉目不斜视,「我只是想见识一下,点苍宗新换的菜式如何。」 轮椅转动声?响起?,顾红绝移到?众人面前,面带微笑,「顾某人向三位保证,三位定能满意。」 事实证明?,对顾红绝的话就不应该抱太大期待。 诚然,饭菜味道是不错,咸鲜辣爽,很符合容流微的口味。然而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量太小了?。 别说吃个半饱,容流微觉得?连四分之一饱都没有——当然可能和原主的辟谷练得?太差有一定关系。 总之他没吃饱。 馋虫这种东西,不搭理它尚且相安无事,一旦勾起?就必须得?满足才?行。在渡云宗过了?这么?久清心寡欲的日子,容流微决定趁着在点苍宗旅游这一两天,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胃,也算是不虚此行。 第54页 当晚,他乘着夜色前往距离点苍宗最近的小镇。 甫一踏上街道,热乎乎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容流微登时便知,他来对地方了?! 这里和上辈子的小吃一条街没有什么?太大分别,热闹的集市人声?鼎沸,好吃的小食琳琅满目,不过才?转了?几个摊位,容流微已经把热门小吃全部尝了?一遍。 这次是真?的吃饱了?,十成?的那种。 他掂了?掂手中微烫的牛肉饼,打算带回去给兰息和慕朝他们吃。因为伤势较重?,他们两个没能参加簪花宴,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走到?一半,容流微又觉得?不行。 油腻荤腥不利伤口恢復——虽然不知道这个规律在修真?界还能否成?立,但还是小心为上。 他顿住脚步,原路返回。 一路看来,这里的吃食风格很接地气,让人难以想像是顾红绝所管辖区。 这人虽然是个神经病,但从街上行人个个安乐的面容来看,他对老?百姓们还是很好的。 容流微一边看着周围目不暇接的小食,一边思考到?底该买些什么?回去。 原作里面,关于兰息如何用金手指打天下倒是着墨不少,可对于他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等等微末小事,却是一点描写也无。 原先看书时还不觉得?,现?在一想,对方就好像是一个为了?金手指而存在的工具人。 前世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用「工具人」来形容小说男主。 至于原书里的慕朝,那更是除了?「好看」、「很强」、「变强之前很惨」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细緻描写。 不过,作者没有,不代表他没有。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容流微发现?了?慕朝的不少小习惯。比如爱吃甜食、偏爱黑色、睡觉时喜欢侧睡、只黏他一个人…… 这样想着,他心中有数,买了?不少东西回去。 在点苍宗留宿这几日,各宗门弟子们便住在弟子舍后?面的客舍。 容流微其实很想说,赛都比完了?,各回各家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把大家聚在一起?住几天!但,设定如此,他也没办法,只能根据渡云宗的莲花标志寻找房间。 然而房间还没找到?,他就被人拦了?下来。 陆枫盯着他怀中的吃食,目光灼灼:「容宗主,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知道我这几日又累还没有时间参加簪花宴,就给我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容流微伸出一掌,拦住他,「陆医师,请你冷静一下。」 陆枫可怜巴巴地道:「你叫我如何冷静?难道你要告诉我,你怀中的这些吃食,竟没有一样属于我吗?」 「有的,你等等。」 容流微低头?,挑挑拣拣,在一众鸡丝卷饼、麦芽糖、薄荷奶糕里摸出了?那张牛肉饼,「这个给你。此饼皮薄馅大、外酥里嫩,你摸,还是热的。」 陆枫伸手接过,一摸,果?然是温热的。他高高兴兴道:「谢谢你,容宗主,你人真?好。」 容流微微笑道:「不必客气。对了?,陆医师,我的两个徒弟伤势如何?」 「你是说兰息和慕朝?兰息还可以,吃过我的药,养几日就行了?。」陆枫继续道,「就是慕朝……」 容流微心中一紧,「慕朝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感嘆一下,他怎么?老?是受伤——上次在幽碧峡谷受的伤才?刚好,现?在又躺床上了?。」 容流微也有所同?感。 自从他穿书遇见慕朝以来,这孩子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几乎和书上被赶下渡云宗后?一路受虐的原剧情线没什么?区别。 万幸的是,他没有一丝黑化的迹象,乖巧得?很。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此子性情坚韧,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陆枫撕下一角牛肉饼道:「那是自然。能以如此低的修为在一息之间突破两级,本人行医多年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况——嘶,这饼果?然好吃!」 「那你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容流微话锋一转,「不知陆医师可否告知,我那两个徒弟的具体住处?」 陆枫一边啃饼,一边抬起?手腕,分别指了?两个方向。 容流微:「多谢。下次还请你吃饼。」一振衣摆,迈步而去。 他来到?一扇门前。 ——刚刚忘了?问陆枫,哪个是兰息的房间,哪个是慕朝的房间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买的吃食都一样,只是分成?了?双份。 很快,木门悄然打开。是兰息。 他的脸色依然带有受伤后?的苍白,看见容流微,愣了?一瞬,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容流微把沉甸甸的油纸袋放上桌案,「这是从镇上买来的吃食。」 「为师不知道你的口味,随意买了?些,你尝尝味道如何。」 「师尊何必纡尊降贵亲自做这些採买之事?交给……」 说到?这里,兰息止住话头?,苦笑道,「本来想说,师尊交给弟子便是,可弟子眼下……对不起?师尊,作为大师兄,我到?底是给渡云宗丢脸了?。」 这种心情,大概类似于优等生突然有一次考试考砸了?,并且砸得?十分严重?。 第55页 容流微很能理解这种心情,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 他把当初给渡云宗弟子们加油打气的话,添油加醋又和兰息说了?一遍,中心思想是:活着就行,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兰息听后?笑了?笑,「师尊豁达,弟子自愧不如。」 容流微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他这哪里是豁达,明?明?是咸鱼! 见兰息被哄得?差不多了?,他道:「你好生休息,为师再去看看你师弟。」 兰息应道:「是,师尊。」 慕朝的房间有一段距离,几乎在男修宿舍的末尾。容流微一手提吃食,一手摇扇子,一路走来,活像个风流不羁的纨绔贵公子。 沿路都没碰到?什么?人,省去了?打招唿的麻烦。容流微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突然看见一道红衣身影从一扇门前一闪而过——慕朝的房间! 是点苍宗的人? 容流微眼神一凛,跟了?上去。 第33章 浮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道身影似乎凭空消失在了门前。 容流微虽然是个水货摇光境, 但也不至于连障眼法都分辨不出。刚刚确实有个红衣人出现在?这里,然后又消失了。 这么?晚了,点苍宗的人出现在这里, 究竟意欲何为? 容流微收敛神色, 走到门前,推门而入。慕朝安静侧躺在床上, 除他以?外?,屋子里空无一人。 容流微稍微放下心来?,抬手捏起一道隔音诀, 荧蓝色水光在?他指尖迸射, 瞬间将整间屋子罩了起来?。 听见动静,慕朝瞬间睁开双眼, 看清来?人之后,一双清澈眼睛陡然现出明?亮的火花。 他马上从床上坐起, 「师尊!」 容流微沖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温声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慕朝思索片刻, 摇头道:「弟子并?未听到奇怪的声音。」 容流微也没?打算瞒他, 把刚才的红衣人一事告诉面前的少?年, 「……为师担心,此次你在?簪花大会大出风头, 有人出于嫉妒, 对你不利。」 不仅如?此,他还担心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会教唆慕朝做不好的事——比如?修魔。 要知?道,主角受高人指导飞升, 反派受歹人迷惑误入歧途,都是很常见的剧情?! 慕朝看上去并?不害怕, 略显天真地道:「只是开阳境而已,这也算出风头吗?」 听见这句话,在?这种略显紧张的时刻,容流微居然不合时宜地被?逗笑了。他这徒弟不仅是个小白花,还很傻白甜。 「只是开阳境而已?四大宗门弟子当中的开阳境一共才有几人,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他看少?年一眼,开玩笑道,「怎么?,是嫌不够强?」 这本来?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没?想?到慕朝神色认真地回道:「不够。」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好师尊。 区区开阳境……还差得太远。 容流微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心道:不愧是灭世反派,小小年纪就志向?远大。 换成他十四岁就达到开阳境,只怕要原地退休。 不管那诡异的红衣人有什么?目的,有他在?,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出来?了。容流微终于有时间干正事,把手里的油纸袋推过去,「饿不饿?」 慕朝低头一看,油纸袋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可口点心,全?是他喜欢的口味。 「这是……师尊特意给?我买的?」 容流微点头。 慕朝弯了弯眼睛,小心翼翼捏起一块牛乳糕,小口小口吃起来?,雪白的糕点上留下一个个的月牙。 「谢谢师尊,弟子很喜欢。」 「喜欢就行。」容流微道,「你休息,为师今晚就在?这里陪你。」 慕朝眨了眨眼睛,「陪我?」 「谁知?那红衣人会不会捲土重来??有为师在?,他至少?不会轻举妄动。」 慕朝连连摇头,诚恳道:「我不怕他。师尊忙了一天,已经很累了,不用管弟子。」 忙了一天…… 容流微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这一天除了吃就是玩。从如?果这也算忙的话,那他确实忙了一天。 见慕朝还要拒绝,容流微心生一计,佯装不悦道:「你这是在?质疑为师的决定?」 慕朝果然老实了,低头道:「弟子不敢。」 见他这副样子,容流微心中狂笑。欺负小孩儿也太好玩了! 笑完了,他道:「好了,快睡。要给?你留灯吗?」 慕朝还是摇头,不肯答应。 他睡觉,让师尊在?一旁守着他……像什么?话!太不尊重师尊了。 忽然,他眼神一亮,心中有了对策,「师尊!」 「嗯?」 「弟子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我们来?练剑吧!」 容流微:……?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两个妙龄男子共处一室练剑——比躺在?被?窝里一起看夜光手錶还要离谱! 慕朝却有自己的理由,一本正经道:「弟子无权干涉师尊的决定,但弟子认为,既然师尊已经做了决定,那么?我与其将时间浪费在?睡觉上,不如?抓紧时间,和师尊一起修炼。」 第56页 「……」 好义正言辞,好深明?大义,容流微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驳。 转念一想?,反正他也不是没?通宵过,这孩子现在?又没?有睡觉的打算,不妨陪他疯一把。而且,慕朝现下虽已突破开阳境,到底基础不稳,需得好好巩固一番。 「好吧。为师便依你一次。」 屋子太小,施展不开手脚,但是大半夜跑到别人家演武场上练剑,只怕会被?当成神经病。 容流微略一思考,还是决定当神经病。 夜晚漆黑如?墨,白日还人潮拥挤的演武场此时空无一人。 这是好事,要是这时候还人满为患,那可就有点吓人了。 容流微召出冰剑,起手便是很漂亮的剑招姿势。 「看好。」 慕朝点点头。借着月光,师尊的一举一动从未如?此清晰。 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一剑起而繁花落,一剑落而万物生。剑落处尽是碎玉琼花,仔细一看才知?,那是自剑尖坠落的点点潋滟水光。 月华如?练,银河垂地,月光似乎被?凛冽的剑意惊扰,乍然明?亮起来?,越发衬得灯下的舞剑之人面若敷粉、目如?点漆,清冷如?尘,不似凡间人。 慕朝看得几乎目眩神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自己应该看的是剑,而非是人。 最后一道剑招落下,容流微停顿半秒,慢悠悠收回冰剑。 他刚穿来?时那段养伤期间,练了许久渡云宗的宗门剑招,不仅是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发现壳子里面已经换了人,更是为了自保,不至于在?危急时刻束手就擒。万幸,他练得不错,特别是这套「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是渡云宗的独门秘法,打起人来?也很有威力,招式也好看,很能满足容流微这个颜控的要求。 只可惜,目前他还没?有什么?展示这套剑法的机会——除了现在?。 他问慕朝:「可看清楚了?」 慕朝执起桌旁的黑剑,「请容弟子一试。」 说是试,少?年的神色却无比认真,将容流微刚才舞过的剑招,近乎一比一的復刻了一遍。 容流微也看得很认真,待慕朝舞毕,评价道:「不错,就是有些地方还不太熟悉,需要多加练习。」 「弟子谨记。」 按照他的提点,慕朝又练习了几遍剑招,短短三?四次,便再无错漏之处了。 容流微忍不住道:「你这样,可要气坏你师兄师姐他们了。」 如?果他没?记错,凌霄当初可是足足练了半个月,才完全?掌握了这套镜花水月。 慕朝沖他笑了笑。 演武场内剑气唿啸,几套剑法下来?,天边已隐隐露出鱼肚白。 容流微打了个哈欠,「时间不早了,为师先回去了。」 那捣乱的红衣人要是知?道他们在?演武场练了一夜剑,恐怕早就被?吓跑了。 慕朝一愣,抬头既白的东方,从来?没?觉得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 师尊为了保护他,陪他练了一夜的剑……慕朝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他会永生铭记这个夜晚。 「师尊教导之恩,弟子没?齿难忘。」 容流微毫无所觉,只当是一次普通的通宵打游戏,随手一拍少?年肩头,「你我师徒,无需如?此客气。」 早起的点苍宗弟子陆陆续续起床晨修,周围响起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容流微回到自己的卧房,翻身上床,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下午,回程。 顾红绝作为此次簪花大会的东道主,特意亲送其他三?大宗门。 等到天音宗和青律宗的人马尽数离开,容流微这才有机会道:「顾宗主有送往迎来?的时间,不如?好好加强一下宗内的安保措施。」 「哦?」顾红绝笑容不变,「容宗主此话怎讲?」 容流微实话实说,把昨晚的红衣不速之客一事告诉了对方,脸色冷淡,「若非我恰好路过,只怕不知?会出现什么?事端。」 这可是真的。谁知?道昨晚那人想?干什么?! 「既是容宗主告知?,点苍宗一定严查此事,绝不姑息。」 见对方态度还算良好,没?有矢口否认,容流微决定放他一马。反正马上就要回到渡云宗,到时便能安生了。 「你最好是。」 说完,他一挥扇子,「多谢顾宗主这几日的招待。不送。」 路上,凌霄突然悄声问道:「师尊,您刚才说的红衣人一事,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为师何时骗过你们?」 「最近是没?有啦,不过以?前……」凌霄小声嘀咕,直到被?容流微看了一眼才悻悻止住话头,「如?此说来?,此人多半是嫉妒慕朝师弟,才会心生歹意。」 容流微:「或许吧。还有,慕朝现在?已经不是生心境了,你就不要总对他抱有敌意了。」 闻言,凌霄不情?不愿道:「弟子知?道了。」 不远处,许青萝清脆的声音幽幽传来?。 「师尊!这里的风景好漂亮啊,我们别急着回去了,先在?这里玩一会儿好不好?」 知?道他们为了簪花大会准备许久,又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好不容易能够身心放松一番,这种心情?,大概就和小学生放假想?要去春游一样。 第57页 况且,离开了点苍宗的管辖范围,此地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竹林间还有溪水潺潺,一副未被?开发的模样,连空气都清新许多,确实是个旅游的好去处。容流微便点头答应下来?。 ——才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有点想?玩。 「好耶!多谢师尊!」 许青萝捏着手中的竹叶,欢快地对身边人道,「师姐,你看这枚竹叶,要是做一支竹叶形状的髮簪好不好看?」 戚若若的声音:「不好看。」 「……」 一道道白衣身影在?林间穿梭,穿花拂叶,带起飒飒竹叶声。 被?这种欢快的气氛感染,容流微也享受起片刻的宁静,找了处干净的天然石床坐下。 坐着坐着,就想?起系统布置的「任务」。 他抬头看向?远处正在?温习昨晚那套剑法的慕朝,觉得,这任务其实还挺简单的。 这孩子并?非天生坏种,甚至有点小白花式的傻白甜,若非像原书里那样被?逼到无路可走,是不会去修魔的。 所以?嘛,只要一直老老实实走剧情?线,慕朝就不会有黑化的机会! 容流微正在?这边计划通,谁知?,弟子们那边却出了事。 ——凌霄不见了。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戚若若,她道:「凌霄师兄素来?喜欢收集溪水里的鹅卵石,每每遇见都会捧一堆回去。这里溪水清澈,我正要喊他来?取,却发现他不见了。」 容流微蹙起眉头:「不见了?」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兰息也皱眉道:「弟子刚才用灵力探知?,附近除了慕朝师弟一个开阳境,便再也没?有其余开阳境了。凌霄师弟并?非贪图玩闹的人,他……确实失踪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议论起来?。 「好端端的,凌霄师兄为何突然不见了?」 一个弟子声音颤抖道:「莫非……莫非是这竹林里有什么?精怪……」 众人顺着他的话一想?,顿时觉得周围翠色浓郁的风景不再美观,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没?有亲眼所见,先不要自己吓自己。」容流微沉声道,「就算是失踪,凌霄也是在?这间竹林里失踪的。先找人。」 他边说边想?,原书里有什么?能让人瞬间消失的精怪魔物,倒是想?起了几个,可是,这些魔物的所在?之处都不是竹林…… 弟子们应道:「是!」动作迅速地在?林中寻找起来?。 很快,一名弟子声音略带惊慌地喊道:「师尊,这里……这里有东西!」 容流微连忙过去,只见两棵茂密古树之间,一个漩涡状的沼泽正缓缓涌动,仿佛一张吃人的大嘴。 看见这土灰色的沼泽,一连串弹幕在?容流微心中飘过。 流沙漩涡! 书上曾言,这东西只在?戈壁荒漠才会出现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荒漠变成密林,口味变得也太快了吧! 万幸的是,尽管出现得不合时宜,这流沙怪却是个战五渣,随便来?个生心境都能轻轻松松将其打败。原着里面,兰息甚至都没?亲自动手,轻轻松松解决了它。 「凌霄师兄……就是被?这东西吞下去了?」 许青萝都快急哭了,一个劲儿地往下看,焦急道:「凌霄师兄现在?还活着吗?!」 这时,兰息站出来?,神情?肃穆:「我下去看看。」 「你身上还有伤。」容流微不由分说拦住他,「为师去看看。」 说完,不等众人开口,纵身一跃,跳入漩涡之中。 第34章 浮生 2 弟子们眨了眨眼?, 还没反应过来,容流微已然破泥而出,水蓝长袍点?泥不沾, 手?上还拎着一个人。 正是失踪的?凌霄! 凌霄神?智清醒, 动作协调,看上去一切正常, 只是身上……不太雅观。 渡云宗的?宗门校服主打的?就是一个仙字,不论?男女老少,任谁穿上那身蓝纹白衣都能气质清纯、风度翩翩。 然而, 此时凌霄身上的衣袍却破了好几个大洞, 外?加数不清的?小洞,除了关键部位没露出来, 其?他地方都露得差不多了。不雅,实在不雅。 许青萝看见他, 还没来得及高兴,「啊」的?叫了一声,连忙撑开罗伞挡住了视线;戚若若则用自己的?绫罗缚住双眼?, 皱着眉头, 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其?他弟子见状也都笑起来, 「凌霄师兄,你的?衣服呢?」 「这妖怪莫非是个女妖, 专门偷吃男子的?衣服?」 「别把性别卡得那么死嘛, 男妖也很有?可能……」 面对?师弟们的?调笑,凌霄哭丧着脸,握着弓努力?遮挡身体, 争取不让自己袒露得太诚恳,然而却收效甚微。他开口说了出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唉, 你们快别说了,真的?是,一言难尽……」 容流微替他解围:「此怪名为『流沙』,以不小心掉入漩涡沼泽里的?东西为食,随机不定。偶尔吃植物,偶尔吃动物,偶尔……吃人。」 听到「吃人」二字,众弟子收起嬉笑的?神?色,不约而同地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魔族不是已经式微了吗?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第58页 容流微道:「式微了也有?漏网之鱼嘛。上次在剑冢出现的?剑魔不也是魔物?」 一名弟子道:「那……既然如?此,师尊,凌霄师兄为什么没有?被吃掉?」 凌霄一边遮挡自己一边愤然道:「什么意思?,难道你很希望我被那怪物吃掉吗?!」 那弟子连忙摆手?反驳:「不是不是,凌霄师兄,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因?为他修为高。」容流微摇了摇扇子,「虽然吃人听起来很吓人,不过,这流沙怪修为低得很。这么说吧,在场之中任何一个人掉下去,都不会被它吃掉。最多就是……被吃些衣服罢了。」说完,他忍不住瞟了凌霄一眼?。 凌霄接收到这个眼?神?,哀怨道:「师尊,我怎么感觉你在嘲笑我。」 容流微问:「是吗?」 他有?那么明显吗? 「我这么久没上来,倒不是被这怪物绊住了脚步,只是……只是我想找个什么东西来遮一遮。」凌霄苦着脸道,「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还没找到,就被师尊找到了。」 容流微:「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想用水扇给凌霄弄一件衣服,可是,水这种?东西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做衣服。试想一下,一件水做的?衣服,那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容流微想了想,出了个主意:「要不找些树叶来挡一挡? 兰息很快道:「师尊,这里都是竹叶,好像也不太挡得住。」 正以伞挡脸的?许青萝说道:「师尊,师兄,我有?一个想法。让凌霄师兄自己御剑回去,这样就不会吓到我们,也不会吓到无辜路人了。」 一直都没说话的?慕朝突然开口:「可以。」 凌霄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应下。 容流微想像了一下凌霄光着身子御剑的?画面,有?点?想笑,还没笑出来,忽然身上微微一重,一件衣服披了过来。回头一看,是慕朝把自己的?外?袍给了他。 他下意识拢了拢衣服,问:「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给他披衣服,天?气又不冷。 慕朝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半晌,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 容流微垂眸一看,这才发现他胸口和?腰间的?衣服也破了几个洞,虽然面积不大,还是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肌肤——都是被那流沙怪「吃」掉的?。 刚才还嘲笑有?伤风化的?凌霄,没成想自己也没逃过。 容流微本人倒是觉得这几个小洞无伤大雅,但现在他毕竟为人师表,还是注意一下形象比较好。 话说回来,他这个小徒弟还真是贴心又细心,别人都没怎么注意到,只有?他发现了…… 容流微揉了揉少年的?头髮,并不推诿,只温声道:「回去还你。」 慕朝点?了点?头,内心却有?个小小的?愿望,希望师尊忘了这件事,不要把衣服还回来,一直留在身边才好。 容流微身披白衣,走到那蠕蠕而动的?流沙漩涡近前,思?索该怎么处理。 如?他刚才与弟子们所说,流沙怪修为奇低,随便来一个生?心境就能顺手?了结它,这话是没错。可如?果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路过这里,不小心掉进去,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把性命丢在这里也未可知。 所以,这流沙怪留不得。 容流微方才潜入漩涡救凌霄时,来到了一处类似于地下洞穴的?地方,他看见凌霄被一层壳状物包裹着,想都没想破壳就把他带了上来。现在仔细回想,除了凌霄,那时并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东西。 流沙怪吃人并不是直接吞进肚子里,而是以一种?类似捕蝇草捕食的?方式,将食物拖到洞穴里,再慢慢将其?血肉吸食干净。 既然流沙怪的?本体不会在地底出现,那就只能把它吸引到地面上来了。 容流微略一思?考,抬头冲着一个方向道:「凌霄,你过来。」 凌霄正在和?几名外?门弟子借外?袍,听到声音,拢着衣服连忙过来,问:「师尊,怎么了?」 容流微:「把衣服脱了。」 凌霄:「?」 慕朝:「……」 凌霄凄悽惨惨道:「师尊,我好不容易借来的?衣服,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而且,我脱衣服做什么?」 「把流沙怪引出来。」容流微回答,「它刚才吃了你的?衣服,应该已经识得你的?味道,所以,你是作为诱饵的?最佳选择。」 兰息也觉得此言有?理,加入劝降大军,道:「师弟,不要怕,反正已经脱过一次了,再脱一次也没什么。」 「大师兄你说得轻松……」 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凌霄到底屈服了,深吸一口气,站到距离漩涡很近的?地方,这才把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脱前还不忘安慰自己,能者多劳。 就在他衣服掉下来的?一瞬间,容流微忽然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侧头一看,还是慕朝。 他不解道:「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扯他衣服干什么! 慕朝鼓着脸:「师尊不要看。」 不要看什么?有?伤风化的?凌霄吗? 容流微问:「为什么不让为师看。」 慕朝回答的?速度很快,一脸淡定道:「不好看。」 第59页 「……」容流微忍不住看了一眼?。 ……还行啊? 凌霄今年不过刚十七八岁,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腹肌形状,肱二头肌也可圈可点?。 以容流微的?直男审美来看,这个年纪能够练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说不上不好看。 真不知道慕朝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那边很快有?了动静。 果然白花花的?食物很有?诱惑力?,那流沙怪的?本体不知饿了多久,禁不住诱惑,很快探出头来。 土灰色的?一点?点?,紧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须臾,一个浑身上下被泥土包裹,且不断往下滴落泥浆的?「人」从地底显露出来。 这场景堪比恐怖片。 尽管距离这怪物不过毫釐,凌霄却并不慌张,流沙怪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始终和?它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给了容流微足够的?发挥时间。 正因?如?此,众人才能看见,这怪物并非被泥浆包裹得完完全全。 藏在泥土之下的?一张脸半隐半露,偶尔能看清了,容流微发现这流沙怪居然长得还挺清秀。 可惜,再好看也没有?什么用,他已经完全魔化了,是个彻彻底底的?魔物。说不定肚子里还装着几个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容流微不再犹豫,挥出水扇,一道尖锐的?冰剑直冲头颅而去! 谁知,这道剑刚飞至半空,便被人击落下来。那流沙怪听到动静,勐地抬头,紧接着缩回地底。 容流微扭头,「谁?」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盛静川拂去肩膀上的?竹叶,不復一贯轻柔温和?的?笑容,嘆了口气,「流微,是我。」 第35章 浮生 3 不光是渡云宗众弟子, 就?连容流微也?惊呆了?。 盛静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早就带着一众弟子回青律宗了吗? 容流微镇定?下来,叫了?一声:「静川师兄。」 盛静川看他一眼,收剑回鞘, 「流微,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容流微道, 「我只想问,静川师兄为何要拦我?」 盛静川为人一贯佛系温和,但也?绝非是个圣母, 绝不会把同情心用在这种地方?。 莫非……他认识这流沙怪? 盛静川嘆息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便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容流微沉默不语。 「流微,可否请你?屏退手下?」 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关重?要, 容流微扭头对身后的白衣弟子们?道:「你?们?先退下。」 虽然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弟子们?还是十分听话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竹林瞬间便只剩下两个人, 连一片竹叶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容流微负手道:「静川师兄,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莫名有些紧张——总感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即将要被?他揭开了?。 良久, 盛静川目光远移, 平静道:「他是我的弟弟。」 ……弟弟?流沙怪是盛静川的弟弟?! 容流微一瞬间恍然大悟。怪不得书?里兰息砍完流沙怪以后,盛静川直接杀到了?渡云宗, 原来是因为这个! 「……静川师兄, 你?说他是你?的弟弟,那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盛静川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和弟弟出生在一个修真世家,虽说是世家, 也?不过是一支小门小派。我们?的父亲曾经担任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因为修为不高,门派很快便没落了?。」 「父亲并未死?心,把光復宗门的希望寄託于我和弟弟身上,对我们?日復一日的严格。我与弟弟深知父亲期望,不敢懈怠,每日天还不亮便起床修炼,一直到夜深人静才回去?休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皆是如此。」 「这样拼死?拼活的修炼,当然很有效果,我与弟弟十三四岁时,便已经是同龄人中修为最高的人了?。」 顿了?顿,盛静川继续道,「可是,父亲非但没有满意,反而对我们?十分失望,觉得我们?的修炼的速度太?慢,照这个速度下去?,根本无法承担起光復宗门的职责,于是对我们?更加严苛……甚至已经到了?一个疯狂的地步。」 盛静川低声道:「后来,父亲安排我们?兄弟二人每日对决,赢的人可以得到奖励,输的人……作为惩罚,则会被?剜去?身上的一块皮肉。」 听到这里,容流微头皮一麻,心道你?爹可真是个变态啊。 对亲儿子也?下得去?这种手,真的是亲爹吗?! 盛静川继续道:「我那时年纪小,心中害怕,可每当我害怕的时候,我就?会想,我弟弟比我还小,他一定?比我更害怕。做哥哥的,总要承担起什么。于是每一次对决我都有意让他,故意输给他。」 容流微:「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每次被?剜皮割肉的人都应该是盛静川才对,为什么最后变成流沙怪的是他弟弟? 盛静川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继续道:「每日对决我都故意输给弟弟,我本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谁知到了?惩罚日那天,父亲拔刀对准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我弟弟。」 第60页 「原来,弟弟一早便知我在想什么,他去?向父亲说了?此事?,让父亲改变规则,置换了?奖励与惩罚。赢的人……才是那个被?剜皮割肉的人。」 说到这里,盛静川眉眼黯然下来,「其实,那时的我也?有些侥倖。弟弟那么冰雪聪明,难道真的看不出,我每次都在让着他吗?他知道我故意输给他,会不会做些什么?可我不敢去?想,不愿去?想,就?这样一直践行我自以为是的好哥哥准则。」 容流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诚然锅全在他那变态爹一人身上,说盛静川有错似乎不对,可若说他做得没错,似乎也?不对。 「流微,你?是不是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还没结束。 可是,这种插科打?诨的话,容流微现在也?说不出来。他的心头沉重?,摇了?摇头。 盛静川笑了?笑道:「确实还没有结束。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原来弟弟的修为并不在我之下。」 「每次被?剜皮割肉的人,本来就?应该是我才对。」盛静川神色平静,「可偏偏是他成了?见不得人的洞穴怪物,我却登上了?万人敬仰的宗主之位。」 「他骗了?我,我害他成魔。」 「你?说,世间万事?万物,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寂然无声中,忽然,盛静川将手中长剑翻起,垂眸凝视着深绿色的剑鞘:「这柄剑是我的家传之剑,父亲希望我们?出类拔萃,像这把剑一样,名曰『不默』。」 他道:「可我偏不。」 偏要不争不抢,偏要安分守己,偏要把这柄剑改名为「不鸣」。 容流微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盛静川也?没指望他说什么,继续道:「弟弟成为流沙魔以后便失去?了?神智,一心想吞噬任何靠近的东西?,一开始是死?物,后来是活物,普通的蔬菜瓜果不行,我便买来一些鸡鸭餵他。可是后来,这些东西?都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想要……吃人。」 容流微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原书?里就?是这样写的。只是书?里却没写,流沙怪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不过,流微,请你?放心,他虽然想吃人,却还没有成功过。我将他从戈壁荒漠移送到此处荒无人烟的竹林,就?是希望能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看护他。」盛静川苦涩一笑,「只是没想到遇上你?们?了?。」 容流微嘆道:「你?应该庆幸遇上的是我们?。若是个普通老百姓遇到你?弟弟,只怕要命丧当场。」 盛静川:「是我考虑不周。」 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一个泥浆人从地底缓缓浮出。 感受到哥哥的气息,流沙怪从地底现出身形,动作轻快地移动到他的身边。泥浆之下,一张和盛静川四五分相似的清秀面?孔露了?出来。 容流微忍不住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静水流深,我弟弟,名叫盛静深。」 似乎听懂哥哥在喊自己的名字,流沙怪倏然抬头。 盛静川抬手,摸了?摸流沙怪的头,不顾泥浆沾了?满手,温柔地笑道:「静深。」 这画面?又可怖。 相顾无言,良久,容流微打?破沉默:「你?弟弟名字挺好听的。」 「如果他还有意识,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很开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盛静川放下手,笑道:「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就?不会把静深送到这地方?来了?。」 「想吃人却没成功实践过,又不会因为没吃到人就?死?了?,说明你?弟弟只是胃口大了?点,还有得救。」容流微想了?想,「不如送到你?的青律宗,严加看管。」 每个宗的后山都有类似的禁闭之地,想来关个人不成问题。 盛静川眉眼现出微微忧色:「我担心宗内弟子们?发现。」 「静川师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半晌,盛静川道:「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这几日,我先带静深去?青律宗内暂避。」 容流微点点头。 盛静川对身旁的流沙怪——盛静深比了?个手势,盛静深似乎看懂了?,很听话地钻回地底。 「流微,你?宗内弟子可有受伤?需要什么灵药,尽管提出来。」 「灵药倒是不需要。」默然片刻,容流微道,「赔我那徒弟一件衣服便是。」 「好的,一件衣服,我记下了?。」盛静川说,「那我就?先带着静深回去?了?。」 容流微轻声说好。 看着盛静川御剑而去?的背影,他突然很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盛静川出于一己私心做什么事?。 不过,有私心很正常。 这世上哪个人没有私心? 确定?盛静川已经带着盛静深离开老远,容流微指尖注入灵力,打?了?个响指,「都回来。」 很快,一个个渡云宗弟子原路返回。 一名弟子探头探脑道:「那流沙怪呢,怎么不见了??」 「这还用问。」走在他身旁另一个弟子道,「被?盛宗主打?跑了?呗。」 第61页 「我猜是师尊打?的。」 「……」 容流微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尽管盛静川没告诉他此事?要保密,但他心中有数,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他摆起师尊架子道:「此事?已毕。勿要多言,专心赶路。」 听他这样说,弟子们?便知危机已除,大大松了?口气。虽然贪恋面?前美景,还是十分听话地向前出发,离竹林渐行渐远。 一个人忽然逆着人流朝容流微走过来。 容流微看了?看面?前清隽的白衣少年,道:「你?也?想问为师那流沙怪的去?处?」 「不是。」慕朝道,「弟子只是想问,师尊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容流微蓦地心中一软。 经歷过盛家兄弟一事?,他觉得,能看到慕朝平安无事?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他拢了?拢身上属于少年的衣服,轻声说道:「我们?回家。」 第36章 乘风 试炼之地。 不光是四大宗门, 每一派都有专属的试炼场所,专门为已至境界第三重、即将突破的弟子所用?。 今日便是弟子们的试炼之日。 渡云宗的试炼之地坐落于山门映日荷塘附近,微风拂过, 阵阵荷香, 闲情逸趣,令人完全无法想像, 相隔不过数厘的试炼入口?,内部是怎样一番兇险的景象。 试炼入口是一个个椭圆形悬空明镜,内里星云密布, 云霞雾霭, 从外根本看不清楚,只有跳进去的人才知道里面的光景。 正值晴日好时光, 荷叶舒展,荷花微卷, 最长的一株花叶蔓延至岸上地面。分置在花叶两侧的梅花椅上,正坐着一个?人。 此人坐姿十分不端,斜斜靠着椅子, 一柄清莹水扇虚虚搭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水润明媚的眼?睛, 给人一种慵懒之感。 正是容流微。 不知不觉,距离他穿到书?中世?界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来, 他每日游山玩水,混吃等死,偶尔心血来潮便刷个?副本, 提升一下?自己的战力,过着咸鱼一般的生活, 竟也?把徒弟们都拉扯大了。 拉扯大具体可以表现为,个?子高了,修为也?高了。 凌霄即将升至辨玄机境,戚若若和许青萝也?都距离开阳境只有一步之遥,就连外门弟子当中也?出了好几个?洞明境。 而最让容流微感到意外的是慕朝——这孩子已?经到了辨玄机第三重境。 也?就是说,如?果今日试炼通过,那他就是渡云宗第一个?探幽境的弟子! 他知道慕朝努力,进步快,却没想到如?此神速,就连兰息都被他超过了一截。 容流微十分有理由怀疑,再过几年,他的小徒弟很有可能超过他这个?宗主本人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退休了。 这时,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陆枫换了个?姿势,把左边翘起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换成右边的腿。可喜可贺,居然没打?瞌睡。 陆枫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容流微觉得等待弟子们从试炼入口?出来这段时间寂寞,需要人陪,而是担心有人受伤。 事实上,几乎每个?从试炼入口?出来的弟子都会?受伤。伤口?大小不一,严重程度取决里面炎焰兽的兇悍程度。 炎焰兽是渡云宗先祖以不灭灵力创造而出,专门用?来检验弟子修为能否破境的试验兽。 炎焰兽兽如?其名,以火为媒,每个?技能都与火相关,专攻水系灵修死穴,简直不像一个?水系灵修创造出来的。据说渡云宗先祖在创造它时,还?特意去向点苍宗的先祖取了经。 不同境界的弟子,在试炼入口?遇到的炎焰兽各不相同。比如?,第二重洞明境弟子所遇的炎焰兽,为第三重开阳境,开阳境弟子则遇到第四重辨玄机境界的炎焰兽,以此类推。只有将比自己高出一个?等级的试验兽打?败,才算是真正的突破境界。 陆枫懒洋洋的声音打?破沉寂:「容宗主,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容流微合上扇子,回了他一个?字:「嗯?」 「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这种……与世?无争的性?子,教导出来的徒弟却一个?比一个?勤奋?」 陆枫一拍桌子,道,「特别是你那个?小徒弟,太可怕了,从生心境到探幽境只用?了三年,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人!」 容流微略一思索,道:「这很难评,只能说是玄学问题。」 陆枫侧头问道:「玄学是何物?」 「你听说过科学吗?」容流微道,「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陆枫正要说他「你是不是又在诓我」,忽然听见?一声动静,抬头一看,道:「来了!」 终于,第一个?人从试炼入口?出来了。 戚若若衣摆的白纱烧了一大片,焦黑一团,身上也?乌七八糟好几块,美丽却不减。 她?将雪白绫罗在腕上干脆利落地缠绕几圈,走到容流微身前行过拜礼,「师尊,弟子已?成功突破境界。」 其实不需她?说,容流微也?能探知出来,面前少女的灵力已?达开阳境。他还?发现戚若若居然没怎么受伤。 能从试炼之地毫髮未损地出来,堪称是一个?奇蹟。这姑娘很聪明,会?利用?自身的优势四两拨千斤,作为渡云宗的大师姐,容流微一直对她?很放心。 第62页 而渡云宗大师兄的兰息,这三年来却如?同停滞了一般,一直停留在辨玄机二重境。不然的话,今日的试炼之地必定有他的位置。 不过,修炼这种事情,就如?同他刚才和陆枫所说,是个?玄学问题。兰息毕竟是当过大男主的人,搞不好哪天就突然飞升了。 容流微收回心绪,对面前的少女道:「让陆医师给你拿几瓶灵药,补补灵力。」 戚若若道:「多?谢师尊。弟子并?未如?何受伤,这些灵药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师弟师妹们吧。」 「『并?未如?何受伤』,那不就还?是受伤了?」一旁的陆枫接话道,「戚姑娘,你便听了你师尊的话,让我给你开几瓶灵药吧——不然的话,我这个?医修真的很没有存在感。」 闻言,戚若若忍不住莞尔一笑,「那便有劳陆医师了。」 正说着话,第二个?和第三个?人也?出来了。和几乎没受伤的戚若若相比,他们看起来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凌霄和许青萝几乎是同时从试炼入口?而出,对视一眼?,纷纷不约而同嘲笑起对方。 「师妹,你的头髮……哈哈哈哈哈!」 不用?他说,许青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髮型必定不太能看——方才炎焰兽那一记喷火,直接就冲着她?头髮来了。 她?伸手理了理烧焦的头髮,毫不留情反击道:「凌霄师兄,你还?说我,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啧啧,让我想起了碰见?流沙怪那天!」 凌霄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僵。 三年前那日他被流沙怪吃掉衣服,衣不蔽体、春光大泄,可谓是这辈子难以忘怀的噩梦,也?是渡云宗其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他甚至有些不敢低头看身上现在的情状,「啊?真的有那么不堪入目吗?那我一会?儿怎么去见?师尊!」 「为师已?经看见?了。」容流微的声音远远响起,「你们两个?过来吧。」 许青萝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焦灰,哈哈大笑:「凌霄师兄,我逗你玩儿的。你身上的衣服只是破了几个?小洞而已?,放心吧,绝对不有伤风化!」说完,直奔容流微而去。 「师尊,弟子不辱使命,已?成功突破开阳境!」 容流微看着面前的鸡窝头少女,很努力地压抑着嘴角,不让它翘起,道:「很好。休息一下?,让陆医师为你看一看伤。」 「弟子遵命!」 两人远远离去,身后传来陆枫略显发愁的声音:「哎呀,青萝,你这头髮,只怕要用?不少灵药才能修復好……」 正在这时,凌霄将身上衣袍的破洞修补得七七八八,走了过来,欣喜道:「师尊,弟子已?经是辨玄机境了!」 容流微真心实意地道:「辛苦了。」 这三年来,凌霄的后勤工作做得越发好了。他和兰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将渡云宗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容流微觉得他辛苦,便把自己的日常起居事务都交给慕朝做了——反正这孩子只黏他一个?人,做起这些事倒很欢天喜地。 正因如?此,凌霄忙于其他事情,许久没见?容流微,此时被炎焰兽揍了一顿之后,忍不住诉起苦来:「师尊,那炎焰兽好兇啊。」 「怎么凶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炷香时间,凌霄都在绘声绘色描述,这炎焰兽如?何兇残、喷出的火焰如?何巨大、三尺长的利爪如?何锋利…… 容流微评价道:「确实挺凶的。不过既然你将它打?败了,那不是正好说明,你更胜一筹,比它还?要凶吗?」 凌霄很好地被安抚了。 他是高兴了,容流微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炎焰兽如?此兇悍,慕朝上次突破辨玄机境时怎么没告诉他? 这孩子又报喜不报忧! 容流微看向椭圆形镜面方向,问道:「慕朝怎么还?没出来?」 凌霄接过陆枫递来的灵药,随口?道:「他啊,应该也?快了吧。」 虽然慕朝现在已?至辨玄机三重境,比他还?高了一级,凌霄却还?是对他喜欢不上来。一开始是嫌他生心境的修为给渡云宗丢脸,后来则是出于少年人一点小小的嫉妒。 快要到探幽境也?就算了,这没什么,还?能给渡云宗长脸。可师尊竟然把自己的起居事宜交给这小子去做,也?太喜欢他了吧! 凌霄颇为不忿地咬开药塞,将里面如?水雾般的灵药倒上被炎焰兽挠出来的伤口?,眨眼?之间,那血淋淋的伤口?便结痂了。 陆枫刚往许青萝的头髮上用?了一瓶大剂量的修补灵药,转眼?便看到这副令人肝胆俱裂的场景,心疼地嚎道:「那可是我用?长净山雪参炼制而成的灵药,一点点就够用?了!你怎么用?了这么多??!」 「不好意思,陆医师,我事先并?不知道此事……长净山雪参是吧?我再去给你摘一个?回来。」 「……」 如?此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慕朝还?是没有从试炼入口?出来。 容流微按了按眉心,有些担忧,闭着眼?道,「我去看看。」 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孩子,可别出什么事了。 他刚站起身来,试炼入口?处突然爆发出一阵炫目的白光——慕朝出来了。 第63页 十七岁的探幽境少年长身玉立,神采奕奕,长剑倒提在手,笑着叫了一声,「师尊。」 第37章 乘风 2 三年过去, 少年稚嫩青涩的面容已经长开,出?落得俊秀无双,清逸出?尘, 再加一身?臻至化境的探幽境高深修为, 越发显得气质迫人?,一时之间居然令人不敢直视。 这大概就是养成的快乐? 容流微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满意?足, 上前几步,笑问:「此行?可还顺利?」 「一切都好。弟子本打算将那炎焰兽捉来给师尊当坐骑,这才?多花了一点时间, 奈何它不肯配合。」 容流微:「……」 谢谢, 他不想要。 先不说这东西是只存在于试炼之地里的试验兽,最关键的是, 它会喷火啊,坐上去不烫屁股吗? 不过, 既然慕朝说了,就说明他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也不能要! 容流微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你的这份心意?, 为师心领了——来, 让为师看看你的伤势。」 慕朝很听话地把胳膊伸了过来。 少年的手臂肌肉坚实而不夸张,兼具力?量与美?感?, 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活力?。只是上面那道血肉模煳的深长伤口, 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却仍然鲜血淋漓,把雪白衣袖弄得一片狼藉。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容流微皱眉道:「这是被那炎焰兽抓伤的?」 慕朝摇了摇头, 回?答:「被它咬的。」 闻言,容流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咬伤明显比抓伤听起来更疼。 他对陆枫道:「陆医师, 你那个用?长净山雪参所炼的灵药,还有吗?」 自慕朝从试炼入口出?来,到他和容流微谈话的这段时间,陆枫就没?说过话。他感?觉这师徒二人?之间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旁人?别想轻易插*入。 所以?,冷不防被容流微一喊,他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有。」说完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怎么就给说出?去了呢! 医者仁心,倒不是他捨不得把炼制的灵药交出?去,只是,用?普通灵药也能起到相同的效果,不过是癒合时间慢了一些,完全没?这个必要啊! 陆枫恨恨地看了容流微一眼。你就宠他吧! 容流微接过小巧精緻的药瓶,动作?轻柔地将里面的药粉倾倒在慕朝手臂的伤口处。 凌霄和许青萝等在一旁围观的人?都惊呆了。 同样是刚刚试炼结束还受伤了,他们怎么没?有这种?被师尊亲自上药的待遇,师尊也太双标了!虽然,他们伤得没?有慕朝师弟那么严重就是了…… 容流微也不想这么双标的。但是他这个小徒弟实在是聪慧又懂事,还长得这么好看,作?为师父,很难对这种?贴心小棉袄式的徒弟喜欢不起来嘛。 根本就不是他的问题! 一瓶灵药用?完,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清冽不少。 容流微看着慕朝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这才?满意?,掂了掂手中药瓶,道:「不愧是长净山雪参,果真药到伤除。」 陆枫接过那空空如也的药瓶,欲哭无泪:「那当然了。除了那雪参厉害,炼药的本人?我也很厉害。」 容流微自动无视后?半句话,看了他一眼,道:「干嘛哭丧着脸。不就是长净山雪参,我去给你摘回?一个便是——不,两个,凌霄用?的那个也包在我身?上。」 凌霄感?动了——师尊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 陆枫也感?动了,「容宗主,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容流微还要说话,就见慕朝把衣袖放下,温声道:「谢谢师尊。」 他道:「之前便说过,你我师徒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慕朝笑了笑。 容流微抬手想要拍拍少年的肩膀,然而,手还没?抬到一半便放了下去。 ……这孩子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以?前明明比他矮上一个头,现在居然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甚至比他还要更高一点。 真是世风日下! 容流微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展扇挡住半边脸,不着痕迹换了个话题:「那炎焰兽是不是很兇残?」 慕朝想了想,摇头诚恳道:「不凶。」 刚和容流微大?说特说完炎焰兽如何兇残的凌霄:「……」 这时,许青萝理好差不多恢復柔顺的头髮,拉住慕朝的袖口,「慕朝师弟,你的衣服被炎焰兽咬破了,要不要师姐帮你补一补?」 听她这样说,容流微顿时嗅到一丝八卦的气味。 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再多围观几眼,他的好徒弟就把这点苗头扼杀在了摇篮里。 慕朝不着痕迹躲开许青萝扯着他袖子的手,客气却疏离道:「多谢师姐,我自己缝就好了,不必麻烦师姐。」 容流微见状嘆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这孩子还是当初那个性格,从不亲近旁人?,只黏他一个。 许青萝倒不太在意?他的拒绝,只是有些惊讶:「慕朝师弟居然会缝衣物?」 提到这个,慕朝的眼中浮现出?一点笑意?,「这些年帮师尊处理大?事小情,区区缝补衣服,自然不在话下。」 许青萝:……我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64页 当然,如果她和容流微一样在现代生活过一遭,就会明白这种?奇怪的感?觉,其实是被秀到了。 在现代生活过一遭的容流微倒是没?想到那里,只是用?扇子将自己的脸遮得更严了些。 不要当众说出?来好不好,这样显得你师父我很没?有面子。 他轻咳两声,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为了庆祝大?家破境成功,为师特意?吩咐膳堂准备了翡翠鱼片卷。」 翡翠鱼片卷是继百合酥之后?渡云宗弟子们最喜爱的吃食之一,闻言纷纷欢唿起来。 「多谢师尊,师尊真好!」 「有鱼片卷吃喽!」 到底是孩子心性,听说有好吃的,众人?纷纷行?礼告退,去膳堂了。只有慕朝仍然留在原地。 容流微有些好奇地看他,「为何不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慕朝也很喜欢翡翠鱼片卷,只不过没?有爱吃百合酥那般喜爱。 渡云宗的膳堂经过改革,伙食水平提升好一大?截,就连不符合仙气风格的辣菜都横空出?世好几道。正因如此容流微才?不明白,宗内明明有那么多好吃的小食,为何慕朝单单只偏爱百合酥。 只能说反派的心思你别猜。 「弟子近日新学了一道菜,晚上做给师尊尝尝可好?」担心容流微不答应,慕朝还补充一句,「比翡翠鱼片卷味道还好。」 比翡翠鱼片卷味道还好,那看来是真的很不错。 容流微十分心动,然后?再一次拒绝了,「改日再说。你手臂上还有伤,为师怎能做这种?劳累之事?」 让一个刚被喷火巨兽咬了一大?口的少年给他做饭,那和虐待未成年有什么区别?他可做不出?来这种?事。 慕朝似有一瞬失落,但很快掩饰过去,笑道:「都听师尊的。」 晚上,吃完清香可口的翡翠鱼片,容流微回?到自己的沉香小筑,刚翻开一本作?为助眠用?途的修真书籍,便听到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敲门声不急不徐,昭告着主人?良好的耐心,只响两下便停止了。 容流微几乎不用?过脑子就知道是谁。 响指一打,木门应声而开,他对站在门口的慕朝温声道:「为师已经吃过了。」 「弟子不是来给师尊送吃食的。」 话音未落,慕朝从怀中勾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香囊,在手指上灵活地转了两圈,「请师尊笑纳。」 白衣青年年轻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容流微看他一眼,鬼使神差接了过来。 水蓝色的香囊不过巴掌大?小,没?什么复杂的绣样,却十分精巧灵秀,仔细一闻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和药香。 容流微上午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八卦之魂重新復活,调笑道:「哪个姑娘送你的?」 这么漂亮精緻的小东西,都能送去景区当作?旅游纪念品卖了,总不可能是慕朝亲手做的。 慕朝声音略带委屈地道:「师尊,您又不是不知道,弟子从来不收这些东西。」 这倒是真的。 美?貌这种?东西,就像咳嗽和贫穷一样,根本藏不住。慕朝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四大?门派当中绝无仅有的美?男子了。 有一次容流微闲来无事去找盛静川聊天?,听他说各门派弟子之间互通有无,举办了一个选美?比赛。慕朝便成为了众望所归的第一名?。 长得好看又修为高深的人?,自然不缺少追求者,可慕朝根本不为所动,在本该早恋的年纪里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修炼。 容流微对此倒是毫不意?外,毕竟,原书里慕朝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线,一心只想毁天?灭地。 孩子不想早恋,这是喜事啊。容流微也就随他去了。 他垂眸看着躺在手心里的香囊,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所以?,这个是你做的?」 慕朝在他身?侧坐下,「徒儿看师尊这两日睡眠不好,便想着做一个香囊给师尊助眠解乏。里面放了合欢、伽蓝、栀子,还有几味龙骨和琥珀。师尊可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简直不要太喜欢了。 这些天?不知怎么,容流微有点失眠,三更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儿,就是睡不着,为此还特意?去招陆枫开了几粒助眠药丸。 药丸管用?是管用?,在舌尖含化就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就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能连续服用?超过三天?。 正发愁着,这香囊就像及时雨一样赶来了。 说慕朝是小棉袄还是太过谦虚。按照这种?贴心程度,分明是军大?衣才?对! 「为师今晚便放在枕头底下。」 慕朝道:「弟子还带了一样新奇物件过来,想给师尊过目。」 能让他觉得新奇的,大?概确实是什么有趣的物件。 容流微来了点兴趣,配合道:「是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慕朝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条鱼——准确来说,是一只鱼儿形状的灯笼。 这是一条锦鲤,通体橙红,周身?泛着淡淡幽光。尽管室内现在还点着烛灯,但不难想像,这条鱼儿灯飘浮在夜空中该有多么美?观。 「这灯是哪来的?」容流微道,「别告诉为师,这个也是你亲手做的。」 慕朝笑了,这一笑在灯下看来显得越发动人?,「弟子倒是没?有这种?本事。」 第65页 「弟子前几日去永宁城,发现镇民正在筹备当地的一种?特色节日,游仙节。」 「此节寓意?吉庆美?满,人?们希望能够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游乐自在,故名?『游仙』。」 慕朝道:「过此节时,人?们都会点上这种?锦鲤形状的灯笼,作?为祈福之用?。弟子猜测,取鱼儿意?象为灯笼形状,大?概是受渡云宗的影响。」 没?错,渡云宗是水系宗门,永宁城又是受渡云宗庇佑的城镇,肯定会选择与水相关的元素作?为灯笼首选。如此说来,做锦鲤形状的灯笼十分合情合理。 刚才?听慕朝介绍游仙节和鱼儿灯时,容流微就觉得有些耳熟——不过仅仅是耳熟而已。 他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只想看男主是怎么大?开金手指成为仙尊,所以?就把这些「可有可无」的剧情都跳过了。 现在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他感?嘆道:「确实是个有趣的节日。」 仿佛等待这句话已久,他刚说完,便听慕朝问道:「既然如此,师尊可愿同弟子前去一看?」 第38章 乘风 3 容流微不答反问:「你想去?」 「是弟子想去。」慕朝承认道, 「师尊如果不想……那也没关系。」 容流微略一思忖,最近风平浪静,渡云宗上下安定无事, 就?算有事?也都被兰息和凌霄他?们完美解决了。他确实没什么事做。 既然如此, 不如遂了小徒弟的心愿,陪他?好好玩一玩。 「你若想去, 为师便陪你去。」 「真的吗?」慕朝突然站起?身来,笑容洋溢,结结实实朝他?扑了?个满怀, 「师尊真好!」 容流微被他?拦腰抱着, 身体?微微僵硬,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这动不动就?扑过来抱过来的习惯, 还是慕朝在十五岁时养成的。容流微知道这孩子从?小缺爱,这种行?为又只在私下发生, 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慕朝现在比他?还要高了?,再做这种动作?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看了?看箍在腰间有力的手臂,又瞥见手臂上那道伤口, 到底没捨得?把人一把推开, 只无奈道:「你啊, 都十七岁了?还天天这样,被别人知道, 笑话你怎么?办?」 慕朝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露出一点少年人的天真, 抬起?头?耍赖道:「弟子还没满十八岁。再说,别人知道又怎么?样,弟子才?不在乎。」 你是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啊! 容流微狠了?狠心把他?稍稍拉开, 整理了?一下被蹭乱的衣襟,一边动作?一边道:「好了?, 为师要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 一般来说,听他?说要休息,慕朝肯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生怕打扰到他?。可是眼下少年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朝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是生气了?吗?」 没有啦,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不对劲。 哪个直男被比自己小好多岁的年轻男生这样抱来抱去,都会觉得?不对劲的! 「为师生谁的气,都不会生你的气。」容流微用和缓的语气道,「是不是忘记自己还受伤了??快去休息。明日还要去看鱼儿灯呢。」 慕朝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很?快多云转晴,「是,弟子遵命——师尊别忘记香囊。」 可算是把孩子捋顺毛了?。 容流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着少年远去的挺拔背影,他?心中嘆了?口气,脱衣翻身上床,想了?想,到底是将那个香囊压在了?枕头?底下。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的容流微从?床上坐起?,迷迷煳煳,伸手勾出枕头?下面的香囊,缠在手指上转了?两圈,心说这小玩意儿还真有点东西——不,应该是他?徒弟还真有点东西! 嘱咐过凌霄和兰息等人过后,容流微换了?一身衣服,和慕朝一同前往永宁城。 上次和慕朝一起?来,还是打水魈之前吃的那顿散伙饭。三年过去,永宁城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还是那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还未入夜,游仙节并未正式开始,等待的这段时间,师徒两人便在城中闲逛。 来到当初吃散伙饭的酒楼,慕朝抬头?望着酒楼巨大的牌匾,若有所思道:「师尊第一次和我吃饭,便是在这里。」 容流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没错。他?穿书以来第一次吃到辣菜,也是在这里! 他?道:「记性不错。」 「弟子还记得?,师尊当初将我救下,是在距离这里五条街以外?的小巷。」 就?算容流微记性再不好,也绝不会忘了?这件事?。 这段经歷与屈辱、痛恨、血腥相关,实在说不上是一段美妙的记忆,然而慕朝眼神一派平和淡然,看不出丝毫怨怼之色。 尽管如此,容流微还是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扭头?问道:「饿了?吗?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慕朝笑着看过来,「都听师尊的。」 两人正要迈步往前走,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慷慨激昂的男声。 「话说簪花大会当日……」 容流微顿住脚步,回身仔细聆听,声音是从?一座茶楼里传出。 第66页 他?居然在永宁城听到簪花大会这几个字了?! 震惊过后,容流微很?快淡然。想来这种竞技性的比赛在修真界内外?都颇具盛名,被改编作?说书段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很?正常。 想着说不定能听到徒弟们的有关事?迹,容流微很?快改变主意,调转身形,水扇轻摇,道:「去看看。」 他?的吩咐和要求,慕朝从?来没有不听一说,也跟着去了?。 茶楼坐落于城中长街最繁华的地理位置,面积很?大,足有三层,内里薰香裊裊、乐声婉转。说书人站在一楼大堂正中央,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蓄着鬍鬚,正说到青律宗与点苍宗的那场对决。 台下乌泱泱坐着一帮听众,全部目不转睛盯着台上。容流微点了?几道茶水小菜,和慕朝坐下边吃边听。 店小二很?快将几道精緻小菜端了?上来,朗声道:「二位郎君请慢用。」 容流微道了?声谢,筷子夹起?一块金丝蟹柳,咬了?一口,挑眉道:「还挺好吃。」 原本他?以为茶楼这种娱乐场所,侧重点肯定在于茶汤甜点,比起?专门的饮食行?当,做出的吃食味道定会有所欠缺,没想到味道居然意外?地很?不错。 慕朝同样握着筷子咬下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将味道记在心中。 「……说时迟那时快,那绿衣少年反将一军,直接使出一招『飞星传恨』,将手中长刀横贯于对手的脖颈之上!」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阵吸气之声。 容流微此时已经转战到了?下一道菜腰果虾仁,闻言忍不住道:「莫不是为师记错了?,当时上场之人,似乎并没有人以长刀作?为武器。」而且,也没有「飞星传恨」这个招式吧! 「师尊并未记错。」慕朝执起?茶壶,倒了?杯茶,推了?过来,「这种茶楼说书故事?,趣味有余,真实不足,师尊只当个故事?听便是,不必太放在心上。」 自从?穿到这里,容流微就?告别了?充斥着手机电脑等娱乐设备的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一丝和现代挂钩的趣味,自然不太在意这些小细节。 「毕竟他?们不是亲眼所见,倒也情有可原。」容流微接过他?推来的那盏茶,抬眼看过来,调笑道:「你这么?了?解,看来这几年下山的时候,没少来过这里?」 慕朝十六岁突破辨玄机境后,为了?让他?多得?歷练,容流微便将一些除魔卫道之事?交由?他?处理,一来二去,没少在永宁城中走动。 「师尊何时看徒儿晚归过?」慕朝唇角勾起?一点笑意,「只是幼时来过一次罢了?,不算了?解。」 幼时来过……看来,是慕朝的母亲带他?来过这里了?。 这么?多年,慕朝提起?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想到慕朝与母亲的关系不睦的事?,容流微默默闭了?嘴,往孩子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菜。 刚才?发生的事?仿佛并不值得?在意,慕朝看着碗中堆积如山的小菜,笑问:「师尊这是嫌弃弟子长得?还不够高?」 当然不是。 容流微本人就?是个身形颀长的美男子,身量不低,慕朝今年不过十七便已经超过他?一截,最关键的是,他?还没有停止长高。谁看了?不说一句后生可畏。 「你还没满十八岁,还有得?长。」 才?十八岁,岂止是还有得?长,俗话说了?,二十三都还能窜一窜呢。 慕朝诚恳道:「弟子一定努力,不负师尊所望。」 这时,那边的说书人突然一拍惊堂木,本来就?激越的语气更?是高昂了?几个调子:「……那渡云宗座下弟子慕朝不过十四岁,区区一个生心境,却对上了?比他?强大数倍不止的对手——点苍宗宗主的探幽境首徒!」 容流微心中一动。来了?! 他?心血来潮来到这座茶楼,就?是想听听,他?的徒弟在说书人嘴里是怎样的形象——这可比听不认识人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台下听众顿时议论纷纷,「生心境和探幽境是什么?东西?」 有人回他?:「你听了?这么?多回书,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简单来说,探幽境就?是很?厉害的高手,生心境嘛,自然是菜到不能再菜的菜鸟了?。」 「哦,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兄台告知。」 慕朝本来正要喝茶,听到这句,生生把举到唇边的茶盏放了?下来,抽了?抽嘴角。 容流微瞥见少年脸颊浮起?的两团薄红,便知他?这是不好意思了?,忍着笑道:「『趣味有余,真实不足,不必太放在心上』,怎么?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放心吧,待会儿就?该大说特说你是如何赢下对方的了?。」 慕朝抿了?抿唇,继续听下去。 果不其然,那说书人抑过以后,便开始扬了?,将慕朝如何绝地反击、背水一战、最后成功打败对手,讲得?活灵活现,就?像亲眼在现场看过一样。 「在场弟子满座皆惊,谁也不敢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竟能打败那般强大如斯的对手!」 显然,台下听众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不约而同叫起?好来,「好!」 「不愧是渡云宗的弟子!」 慕朝这才?面色稍虞,接着喝起?刚才?没喝完的那杯茶。 第67页 这么?挂相,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容流微摇头?笑了?笑,问:「满意了??」 慕朝的「满意」还没说出来,便听那说书人继续道:「从?那之后,慕朝一战成名,不仅成了?渡云宗宗主容流微的心头?爱徒,更?是凭藉自身实力,吸引了?无数爱慕他?的少女,从?此美女相伴,夜夜笙歌!」 「……」 不光是慕朝,容流微都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什么?美女相伴夜夜笙歌……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的小徒弟还没成年呢! 慕朝显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握着茶杯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好半天才?抬头?看他?一眼,委屈道:「师尊,弟子没有。」 容流微连忙给?他?顺毛:「为师当然知道你没有。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不搞些绯闻吸引不来人……来,不生气了?,我们走。」 临走前,店小二送来一张纸笺,让他?们写上评语,以便店家后续做出改进。 慕朝拒绝评价,容流微一挑眉毛,实事?求是地提笔在小食后面写了?满意,至于说书那一栏则留下一行?字:内容可以冷门,但不能邪门。 出了?门,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人山人海,长街上挂满了?油纸做的大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堪比过年。 容流微四下环顾,「游仙节是不是快开始了??」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话音刚落,一盏盏鱼儿灯便亮了?起?来,飞上天空,瞬间将整片漆黑的天幕照亮。 他?身侧站着一对母女,小女孩见状拉住母亲衣袖,指着天上的灯笼欣喜道:「阿娘,快看,好漂亮啊!」 「傻孩子,傻站着干什么?,快许愿!」 被她们欢快的情绪感?染,容流微不禁也沉醉其中。 上次看这种灯会,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转念一想,可不就?是上辈子? 他?正感?慨着,忽然听慕朝道:「师尊能答应与弟子来看鱼儿灯,弟子真的很?高兴。」 少年神采奕奕,目光倒映着点点繁星。 「弟子小的时候很?喜欢鱼儿灯,每年过游仙节的时候,总央求母亲带我去街上玩。」顿了?顿,慕朝继续道,「可是,母亲却总是拒绝。」 容流微静静听着。 他?知道慕朝和他?母亲关系不好,却没想到不好到这个地步,连逢年过节带自己儿子去街上玩一玩都不愿意。 「唯一成功那次,母亲不仅带我去看了?鱼儿灯,还去茶楼听了?一段戏文,我很?开心。」 「我还记得?,那段戏文是一个女妖爱上道士的故事?。故事?很?老套,可是不知为何,母亲听得?大发雷霆,当众掀了?桌子,还将我一个人留在茶楼。」 「我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母亲都没有回来。后来,茶楼要关门了?,我只好一个人摸黑走回了?家。」 说到这里,慕朝似乎笑了?一下,道:「其实那时的我,只是想要一盏鱼儿灯而已。」 千万盏火红的鱼儿灯竞相飞入空中,明明是万家灯火、人声鼎沸,容流微却仿佛隔着时空看见了?一个小孩子。他?迈着小小的步子,在一片漆黑中,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家走去。 正在这时,一个买灯小童一边吆喝一边走来,没注意看路,险些撞到两人身上,直起?身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位仙长,没有撞到你吧?」 容流微没有说话,只是在小童惊讶的目光下,把所有鱼儿灯全部买了?下来。 他?不会说安慰人的话,从?来都用行?动表示,把点数出来的鱼儿灯一股脑塞进慕朝怀里,「十七个,应该没数错。一年一个,算是为师补偿你之前没过的游仙节。」 「怎么?样?别不开心了?,阿朝。」 第39章 乘风 4 慕朝垂头看着怀中一大捧红彤彤的灯笼,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既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欣喜若狂, 呆呆叫了一声:「师尊……」 看他又要?扑过来, 容流微忙道:「刚才听那母女二人说,这鱼儿灯还能许愿, 阿朝,快些许今年?的愿望吧。」 慕朝深深看着他,点了点头。刚才回忆旧事的怅惘荡然?无存。 想那些做什么?他有师尊就够了。 只要?师尊一直在他身?边, 任何人、任何事, 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 慕朝递过一盏灯, 笑意吟吟地道:「哪有徒弟许愿,师尊在一旁看着的道理?师尊也得许个愿望才好。」 好不容易哄开心的徒弟, 最?好不要?拒绝,容流微接过那盏灯来。 让他许愿? 说实话,这几年?在渡云宗吃吃喝喝, 玩玩乐乐, 生活过得滋润无比, 除了没有手机电脑以外?,一切都好, 实在没有什么可许的愿望。 可是, 这个时候也不能许「想?要?一部手机」这种愿望,不然?也太奇怪了…… 容流微思索片刻,执起那卖灯小童赠给他们的毛笔, 一手拂袖,另抬手在灯罩内写下四个大字——世界和平。 没错, 就是世界和平! 只有世界和平,剧情线才不会跑偏,慕朝也就不会黑化,他才能继续过滋润的咸鱼生活。由此可见,世界和平好处多多。 容流微满意地放下笔,侧头一看,慕朝刚刚停笔。 第68页 他的愿望也写好了。 容流微心中好奇对方写了什么,却也拉不下作为师父的面子去问,绷着脸犹豫片刻,没留神手中一松,寄託着「世界和平」伟大愿望的鱼儿灯悠悠飞上?了天。 ……这是迫不及待要?帮他实现愿望了。 见他放灯,慕朝也松了手。栩栩如生的灯笼缓缓升天,仿佛鱼儿在天上?游动,追逐着容流微那盏而去。 容流微心中遗憾:这下连偷看不成了。 两盏红彤彤的鱼儿灯在天上?追逐缠绕,和周围同样亮光闪闪的灯影混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两个淡红色小点,消失在星子密布的夜空。 静默片刻,慕朝忽然?问道:「师尊,您说,这鱼儿灯最?后会飞到哪里?」 为师也不知道啊。大气层,银河,还是太阳系?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 容流微想?了想?,回答道:「心里。」 「点一盏灯,许下一个愿望,转瞬即逝,留在心中的感觉却很绵长。」 好能编。容流微简直都要?佩服自己了。 慕朝听后却若有所思,认真道:「弟子明?白了。」 明?白什么明?白,他都还没明?白呢! 容流微看了看他怀中的灯笼,问:「剩下的十六个愿望,不打算许了?」 慕朝道:「师尊给的愿望,自然?要?好好斟酌,不能随便许下。」说完,他把这些鱼儿灯一股脑儿放进?干坤袖里。 跟个小孩子一样。 容流微面上?不显,心中觉得好笑,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哪怕是盛大的游仙节,也抵不住已晚的天色。 几个热闹的时辰过去,放灯的人便散去了七七八八。趁着路旁卖游仙节礼的小贩还没收摊,临走前容流微买回不少特色纪念品,带回朝露山,让兰息分发下去。 兰息分到的是一个仙人模样的不倒翁,灵动可爱,在手心里滚过几轮过后,笑着问道:「师尊这是送给我的?」 容流微:「当然?。」 还不是怕你们说我双标……好吧,和小徒弟去过节放灯笼,让大徒弟们留在宗里上?晚自习,好像确实挺双标的。不过,没办法,人类的本质就是双标嘛。 而且慕朝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学自悟,上?晚课对他来说作用不大。 「弟子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如此精巧别致的礼物了,多谢师尊。」兰息笑道,「师尊放心,明?早晨修,弟子一定将师尊的心意送到师弟师妹们手中。」 容流微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陆医师可曾来问过长净山雪参一事?」 兰息摇头:「不曾。师尊可是要?前往长净山取雪参?弟子代?劳便是。」 容流微没怎么思考便拒绝了。他虽然?咸鱼,但也清楚作为师尊应该做什么事。 穿越这么多年?,他四处旅游,几乎把有名的旅游景点都去了个遍,就是没去过长净山。原因?无他,太冷。 原书?曾经说过,此地风雪交加,高山积雪终年?不化,就算有灵力护体,依然?寒冷到难以想?象。 尽管容流微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被噼头盖脸的雪花吹得不知所措。 真的好冷、好冷啊! 不光是生理上?的冷,还有心理上?的落差——前一天还在过热闹非凡的游仙节,转眼便来到人迹罕至的雪山,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他总算明?白,陆枫看见凌霄用了那瓶雪参炼化的灵药以后,为什么会那么心疼了。换成他只怕会心梗。 容流微深吸一口气,捏紧手心里调动起来的灼热灵流,继续御剑前行。 长净山寒冷,而长雪参还要?生长在长净山深处,更为极寒之地。 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大雪,亮晶晶的反射着日光,偶尔有几株或青或棕的植物夹杂其间?,却都不是雪参。 《剑斩妖魔》原书?里具体写过长净山雪参的外?观,但容流微不记得了——这也不能怪他,谁看小说会记得哪种仙草、哪种灵芝长什么样子!能记住名字就不错了。 他只能按照陆枫告诉他的特徵寻找:澄澈、洁白、透明?。 雪粒簌簌而落,容流微御剑穿行在其间?,往雪山更深处行去。 不知飞了多久,也不知看见多少不辨名称的动物植物之后,忽然?,一朵冰晶般的纯白人参闯入他的眼帘。 这实在是一颗非常漂亮的人参。 虽然?只有单一一种颜色,却通体透明?,浑然?若天成,扎根于长净山最?顶端、最?寒冷的冰湖之中——长净山雪参! 终于找到了! 容流微心中一喜,连忙压下剑头,朝那颗人参飞去。没想?到凑近一看,更让他惊喜。 这里居然?并排长着两颗人参! 这下倒好,答应陆枫的两朵雪参,只需摘下这一颗就够了——这都是他行善多年?应得的。 然?而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就在距离那处冰湖越来越近、马上?就要?伸手触碰到雪参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飞行已久的冰剑终于灵力不足,就像断了信号一样,在半空停滞下来。 容流微脚下一滑,仰面坠落! 完了。 这么掉下去,也不知道先摔死还是先冻死…… 第69页 正要?捏诀,忽然?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莫名直了起来。低头一看,那把没了信号的冰剑此时灵力充沛,正好端端的被自己踩在脚下。 回头一看,方梦沉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掌。 他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翻飞,肩头落了不少雪花,靛蓝色衣角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扎眼。 不仅在这里遇到了老熟人,还被老熟人顺手救了。 「谢谢啊,小方。」容流微从容地和他打招唿,「你也来这里摘雪参?」 方梦沉噎了噎,道:「不是。」 「是吗?可是这里除了长净山雪参……」 「除了雪参,长净山还有其他灵药的原材料。」方梦沉道,「作为一宗之主?,我只是来补充灵药库存而已。」 这不都是医修们的日常活动吗?宗主?还管这些? 容流微不疑有他,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还有此事。」 方梦沉冷哼:「那是你不称职罢了。」 「好好好,你最?称职。」容流微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你不摘,那我可就要?摘了。」说完,俯身?向那并蒂雪参沖了过去。 手掌为刀,灵流为刃,一道白光闪过,清澈透明?的雪参便完整地躺在了手掌之中。 方梦沉见状微微讶然?。 长净山雪参乃药王亲手培植栽种,作为灵药天然?亲近医修,不是医修,很难亲手将它採下。面前这人却轻轻松松就把雪参摘了下来,还是十分完整的一颗。 这么高深的修为,还能犯御剑滞涩这种低级错误,也就只有他才能做到了。 容流微不知自己被又夸又贬了一番,正高高兴兴把玩手中雪参,冰冰凉凉,似雪又似冰,手感相?当好。怪不得陆枫如此喜欢,他也很喜欢。 担心再?玩一会儿就化了,容流微将雪参小心翼翼收进?玉佩里,对一旁抱着手臂的方梦沉道:「你要?采的灵药长什么样?」 「问这个做什么?」 「帮你摘啊,」容流微道,「你帮我御剑,我帮你採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 闻言,方梦沉勉强答应下来:「一种植物,绿色,叶片扁平。」 「……不是。你真的是来採药的吗?」 这范围也太笼统了!根据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长净山里长成这样的草药可能得有七八十种。 「就是这个,」方梦沉不耐烦道,「爱帮不帮,我自己也行。」 死傲娇怪! 容流微:「话都说了,哪有收回的道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帮你採摘,可不帮你分辨。」 方梦沉答应了。 两人小组原地解散。 容流微扇剑并用,没过多久就把那七八十种草药都摘了回来,方梦沉也是收穫满满,铺了一地。只是,两人盯着雪地上?的绿色草药,怎么看怎么像一团杂草。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还是帮你分辨一下吧。」容流微道,「小方,你能否再?把那灵药的特徵说仔细一点?」 方梦沉拒绝道:「不必,我自己来便是。」 容流微刚要?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忽然?一阵带雪微风拂过,面前的雪地上?突兀地现出了两个字—— 「速归。」 第40章 危城 渡云宗特有的传讯术, 水上书。以水为媒,能够在任何?有水的地方,将所要传达的信息告诉被传递之人。 「速归」这两个字来自朝露山, 是?徒弟们给他传来的。 连「师尊」两个字的前?缀都没有, 字迹微微潦草,笔锋凌乱, 一看便知,写字之人必定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写下的这两个字。 ——出事了! 容流微面色微凝,「不?好意思小?方, 确实不?能帮你了。我得回去一趟。」 方梦沉自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看他一眼,问:「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 」容流微道,「需要帮忙的话, 我一定传信给你。」 方梦沉点头:「好。」 容流微沖他点了点头,不?敢耽误时间?,御剑便走。 这是?他学会御剑以来, 飞行速度最?快的一次, 几乎眨眼便赶回?了朝露山。朝露山山门?烟雾缭绕, 几个白衣弟子穿梭其间?,步履匆匆, 见容流微回?来, 一个个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师尊!」 「师尊,您回?来了!」 容流微还没来得及答应刚才那几个弟子,便又听见有人喊他, 回?头一看,是?许青萝。 少女急匆匆跑到他面前?, 喘了几口气?。待她站定,容流微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这样。师尊您前?往长净山还没多久,登山梯的洒扫弟子便发现,有一个老妇人正在山梯上吭哧吭哧地爬。」 「您也?知道,咱们宗门?的登山梯设有结界,第一次来到山上的人必须要亲自爬上一遍,除非被我们的人带着。」许青萝语速很快,「那老妇人年事已高,明显脚步蹒跚,这三?千余阶山梯对她来说无异于登天。可是?,我们又不?知到底要不?要带她上来,这才将师尊唤了回?来。」 容流微问:「她可说了自己的诉求?」 「说了!」许青萝道:「老妇人告诉我们,她此行来到山上,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死了。」 第70页 容流微诧异:「儿子死了?」 「没错,就是?她的儿子死了。当然,如果是?普通的杀人命案,应该找当地官府,不?应该找咱们。」许青萝继续道,「关键在于,那老妇人说,她的儿子是?他们城中?,第十三?个离奇死亡的人。」 十三?个…… 容流微皱起眉头:「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为何?不?早些来找我们?」 「那老妇人说,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传染病,只要做好防护就不?会出问题,便都躲着不?出门?,以为相安无事了。谁知,她那足不?出户的儿子还是?死了,于是?人们这才怀疑不?是?疫病,而是?邪祟作怪。」 沉默片刻,容流微忽然道:「不?是?在永宁城出的事,对吗?」 许青萝一愣,没想到他能发现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是?,师尊,他们是?平阳城的人,并非来自永宁城。」 果然。 他前?几日刚去过永宁城,城民们安居乐业,尚有闲心放灯过节,不?像正在发生「传染病」的样子;还有,永宁城毗邻朝露山,在渡云宗的势力范围之内,莫名其妙死了这么多人,绝不?会拖到现在才来求助。 所以,只能是?平阳城这种没有宗门?庇护、报案无门?的城镇。 「师尊,您先别急。大?师兄已经带着师姐师兄他们前?往平阳城,留我在宗门?驻守。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尽管是?第一次处理棘手事件,许青萝却并不?慌张,有条不?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镇静。容流微盯着少女清秀的脸,后知后觉,原来那个喜欢耍宝逗趣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做得好。对了,把这个交给陆医师——他不?在的话,就交给那个叫阿秋的小?朋友。」 容流微将雪参交给许青萝,对她安抚一笑,「为师去去就回?。」 说完,不?等许青萝开口,御剑前?往平阳城。 平阳城坐落于永宁城以及天音宗附近的芙蓉城之间?,既没有永宁城的繁华热闹,也?没有芙蓉城的富饶丰足,夹在中?间?,平平无奇。因为「传染病」一事,更?加显得死气?沉沉。 容流微到达时,长街之上一派萧条,商铺关门?,医馆歇业,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宛如一座死城。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说话声——是?兰息和凌霄他们! 声音细微,离他尚有一段距离。容流微循着声音找去,不?久便在一间?房梁断了一半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们,以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房屋破败,整间?屋子只能找出一把可供坐下的座凳,这里便是?这个老妇人的家。 她坐在那把唯一的凳子上,眼神浑浊,目光呆滞,一看就是?刚刚经歷过重大?打击。渡云宗弟子们围在她身边站了一圈。 里面自然有慕朝。 他上前?一步,雪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沉声道:「婆婆,请您放心,渡云宗一定会帮您主持公道,绝不?让任何?一个人白白牺牲。所以,希望您能再?仔细回?忆一下事发当时的情况,尽量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目光如凌,温柔似水,是?相当清纯无害的三?好青年形象,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生出几分亲近之心。 然而,听到这里,老妇人目光颤动,眼底涌现一片泪光,浑浊的双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回?忆自己儿子的死亡过程,再?亲口复述出来,对任何?人都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 慕朝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他伸手搭在老妇人的肩头,掌心现出冰蓝色冷光,一股清澈如水般的灵流缓缓输入她的身体,助她安抚。 很快,老妇人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见老妇人逐渐平静,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 担心此时过去会打乱他们的节奏,容流微索性站在外?面,细细聆听。 「我……我儿大?壮,今年二十九岁。他生性老实,从小?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还没娶上媳妇……怎么、怎么就遭了这种事啊!」 尽管有慕朝的灵流安抚,老妇人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抬手擦了擦眼睛,继续道:「我生大?壮那年,正好赶上一个寒冬,大?雪封门?,那漫山遍野的雪啊……根本没法出去。没办法,他爹只好乘着马车,亲自去医馆把大?夫请了过来,还加了不?少钱呢!」 老妇人沉浸在回?忆里,「还好,大?壮出生以后足足有八斤多,是?个大?胖小?子,我和他爹这才放下心。可是?谁能想到,这孩子两岁多才学会说话,把我们俩人愁得不?行,生怕费劲生出来的孩子是?个傻子,幸亏后来就没什么事了。」 「大?壮两岁的时候……」 听到这里,众人终于觉得不?对了。 诚然老妇人悲痛万分、思子心切,沉浸在过去和儿子的美好回?忆当中?,可是?现在说的事,好像都和平阳城连死十三?人的怪事没什么关系…… 而且,看这意思,老妇人大?有从儿子一岁说到二十九岁之势。 门?外?,容流微也?站不?住了。 他恍然想起上辈子看小?说时被各种水文支配的恐惧,实在忍不?住,推开门?道:「婆婆,可否请您仔细说说事发当天发生的事?」 第71页 看见熟悉的水蓝色衣袍,众弟子们都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满眼都是?:师尊你终于来了!而这其中?,又属慕朝的眼神最?为明亮。 容流微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张扬,免得惊扰到好不?容易平復情绪的老妇人。 众弟子心领神会,默默听着。 许是?衣着气?质和这群年轻弟子们都不?同?,容流微一出场,老妇人便看出他是?这群人的首领,对他的话也?更?加信服,终于从追忆儿子似水年华中?回?神,调转回?案件本身。 「大?壮没的前?一天,我们娘俩一起吃晚饭。因为原先都以为是?城中?闹疫病,我们已经很久没出过屋子了,家里的饭菜也?要吃完了。大?壮看饭菜没了,就说要出去买,我担心他出事,没让他去,自己出去买了。」 可喜可贺,虽然重点信息依旧不?多,但总算是?说到主线剧情了! 容流微鼓励似的接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老妇人一边回?想一边道,「然后我就去买菜了。可是?,城里不?是?『闹疫病』吗?好多人都走了,根本就没有几家卖菜的小?贩,就算有,卖的菜也?都不?新鲜了。没办法,就算不?新鲜也?得买。我好不?容易买到菜,买完就赶紧回?家了。」 听到这里,渡云宗弟子们忍不?住提起心来。老妇人回?到家之后,是?不?是?看到了儿子的尸体? 老妇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不?是?。 「大?壮心好,知道我出去买菜辛苦,看到这些不?新鲜的菜也?没说什么,收拾收拾便进屋休息了。可谁知,这竟然是?我们娘俩最?后一次见面……」 于是?人们明白,大?壮的尸体,是?在第二天一早才发现的。 老妇人说完,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见她用的那条帕子已经破破烂烂,不?太能看了,戚若若忍不?住把自己那条没用过的递了过去。 老妇人接过崭新的雪白手帕,啜泣着道:「谢谢你,姑娘。」 这时,兰息突然说了一句:「婆婆,城中?既然闹疫病,您和儿子为什么没离开这里?」 「为什么没离开?」老妇人喃喃道:「因为我们觉得,人们都走了,疫病的传染源头也?就没了,这才留了下来——谁成想这根本不?是?疫病,是?……是?闹鬼!」 容流微却持有不?同?意见。不?一定是?闹鬼,更?有可能是?妖魔作祟。 只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 那老妇人说到此处,激动起来,站起身,一把攥住容流微的手,「一定是?那鬼在夜里动手,害死了我儿!各位仙长,求求你们一定要为我儿做主,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死了啊!他在天上不?会安息的!」 老妇人心中?悲戚,手劲也?大?,攥得容流微的手生疼,可他却没有马上把手抽出来,只是?不?断安抚对方的情绪,「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正在这时,慕朝突然站了出来,托着老妇人的手臂,将她重新扶回?座凳之上。那使劲攥着容流微的手一下就放开了。 慕朝道:「婆婆,您先休息,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您儿子的尸体,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实在是?很伤人心,可是?却又事关重要,不?得不?问。 老妇人深唿吸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几个来回?,慕朝也?不?催她,静静等候。 半晌,她指了指半掩着门?的厢房方向,颤巍巍道:「……就在那里。」 第41章 危城 2 老妇人似乎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儿子的?尸体一眼, 无力地摆摆手,让他们自行去瞧。 戚若若道:「师尊,我在这里照顾婆婆吧。」 容流微点了点头, 走向那间放着尸体的厢房。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 双目半睁,嘴唇微张, 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一具新鲜且完整的?男性尸体。 新鲜——刚死不久。完整——四肢、内脏齐全。 平心而论,奇形怪状的?尸体见得多?了, 这具尸体甚至算得上赏心悦目, 是以弟子们还?算淡定。 容流微也很淡定。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看到尸体或者头身分离、或者脑袋缺了一角、或者四肢不全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是具全尸。虽然?全尸也很可怕, 但比起他之?前的?设想,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只是, 这样一来,破案的?难度也更大了。 因?为原书里?面?所有意外死亡的?人,尸体基本上都?长这样! 容流微沖慕朝点了点头, 后者很快会意, 走上前来, 低声道了句「得罪」,手中枭欢自动出?鞘, 剑气横生, 像切嫩豆腐一样轻轻划破尸体的?衣服。 覆盖在?衣服下的?皮肤苍白如?纸,僵硬萎缩,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尸斑。总体并无异常, 怎么看怎么像一具正常死亡的?尸体。 在?场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慕朝皱眉道:「线索还?是太?少。」 兰息也道:「再问问。」 容流微挥手把划破的?衣服重新覆在?尸体身上,转身出?了屋, 走到那老妇人身边。 有戚若若在?一旁陪着,她的?情绪看起来好了不少,至少已经止住了哭泣。 第72页 「婆婆,您知道其余死亡的?人的?情况吗?」 闻言,老妇人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们以为外面?闹疫病,一直在?屋里?面?待着,从?来没出?去过。死了十?三个人的?消息,也是我们听从?窗外路过的?人说的?。」 除了知道死了十?三个人之?外,其余一概不知。这镇子现在?又是座死城,满大街空无一人,想出?去问问别?人都?不行。 容流微揉了揉眉心。 他大学读的?又不是刑侦专业,让他破案真的?是强人所难! 这时,老妇人突然?一拍大腿,「我……我想起来了!这位仙长,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从?窗外路过的?人说,死了的?那些人的?尸体,好像都?是在?屋里?发现的?……」 闻言,容流微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有个靠谱的?线索了。 「多?谢婆婆告知。」他转头继续道,「若若,凌霄,这里?太?危险,你们两个先护送婆婆去永宁城,找个客舍安顿下来。」 「慕朝,兰息,你们两个在?街上巡逻,别?让任何人靠近这个镇子。」 慕朝看向他:「师尊?」 「至于我,」容流微莞尔一笑,「为何就在?屋子里?,守株待兔。」 话音刚落,慕朝马上道:「不行!」 「为何不行?」 「既然?每具尸体都?是在?屋中发现,那么至少可以说明,房间是第一案发现场。如?此危险,弟子怎能让师尊一人留在?这里??」 凌霄等人也纷纷应和。 ……徒弟太?尊师重道也是一种困扰! 容流微摆出?师父架子,对慕朝道:「你这是在?干涉为师的?决定?」 「弟子不敢,」慕朝语气坚定,「弟子不敢置喙师尊的?任何决定,既然?师尊决意留下,弟子便与师尊同?在?。」 凌霄道:「对,师尊,您就听这小……慕朝师弟的?吧。不然?我们也不放心您一人留在?这里?。」 兰息也附和道:「平阳城现在?是座死城,想来街上也不会有太?多?人,师尊放心,巡逻这种事弟子自己一人便能完成,就让慕朝师弟陪您留在?这里?吧。」 容流微被磨得没办法,耳朵都?快被他们说得起茧子了,只好答应下来。 谁知,就在?这时,又有变故发生。 不知是不是慕朝输入的?安抚灵流过了时效,刚才还?安安静静的?老妇人突然?不配合起来,腾的?一声从?凳上站起,「不,我不去什么永宁城!大壮还?在?这里?,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离开他?!」 一旁的?戚若若连忙开口:「婆婆,您冷静一点,您的?儿子……已经去世了。」 老妇人呆呆道:「去世……死了?」 虽然?心有不忍,戚若若还?是如?实道:「是的?。尸体的?位置,还?是您亲口告诉我们的?。」 老妇人不说话了。 容流微知道,老妇人年岁已大,又遭遇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苦,神智多?半已经不太?清楚了。 静了片刻,她仿佛自言自语道:「死了……死了好啊,反正人生下来就是要受罪的?,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死了之?后该做什么……埋起来,对,埋起来……入土为安。」 她抬头看了看厢房方向,又看了看面?前的?渡云宗众人,小心翼翼问道:「各位仙长,能不能帮老婆子一个忙,帮我把我的?儿子埋起来?」 没有人会拒绝这个可怜妇人的?要求。 凌霄动容道:「婆婆,您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他在?屋内找了好几圈,在?厨房一个犄角旮旯的?位置找到了几柄铁锹,分给慕朝和兰息一人一柄,戚若若也要拿,被他拒绝了,「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婆婆就是。」 容流微没管他们,问那老妇人道:「您知道这里?的?墓地在?哪里?吗?」既然?要让死者入土为安,总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老妇人却只是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啊,我们一直在?屋里?待着,哪里?也没去……」 猜到是这种结果,容流微心中嘆了口气,这时却听慕朝道:「墓地在?湖边。」 正埋头清理铁锹的?凌霄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湖边有墓碑,来的?时候看见了。」 凌霄嘀嘀咕咕:「我怎么没看见……」 兰息夸道:「慕朝师弟真是好眼力。」 慕朝很轻地笑了一下,没说话,把目光重新落回容流微身上。 容流微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些行动,争取在?天黑之?前做完此事。」 没有确凿证据表明天黑一定会出?事,但挖坟埋人这种事,还?是白天做比较好。 听说要埋自己的?儿子,老妇人又躁动起来,「我要去,带我去看看。」 「婆婆……」戚若若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朝容流微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容流微点点头:「带她去吧。」 按照慕朝所指方位,一行人很快来到墓地。 人烟稀少的?城镇、离奇暴毙的?镇民、湖边的?坟地,再加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婆,可谓要素齐全。恍惚间,容流微有一种自己在?拍恐怖片的?错觉。 第73页 墓地周围的?墓碑呈现土灰色,有新有旧,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看得久了,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容流微就被压抑到了,准备换个心情,来到水边,低头向下看去。 湖水是死水,不流动,墨绿墨绿,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水底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随时都?会破水而出?。容流微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还?不如?刚才的?墓碑看了让人心情舒畅呢! 想他一个水系灵修,居然?也会有怕水的?一天,说出?去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他选择不说,若无其事地走向墓地,瞥见凌霄微微发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安抚道:「别?怕。」 凌霄道:「我、我一点都?不害怕啊师尊……」 「……」 要是他握着铁锹的?双手没有颤抖,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容流微一拍他的?肩膀:「速战速决。」 似是从?这个动作汲取到了些许勇气,凌霄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按照方才所看墓碑的?排列方向,找了处平坦的?土地,下锹开挖。 他们本来是想用?身上的?法器代替铁锹,挖土更快,可老婆婆不愿意,担心这些东西会损害她儿子的?尸体,非得用?铁锹才行。这种时候没人和她计较,无法,几人只能手动挖坟。 兰息边挖边抬头道:「婆婆,我们刚才看过了,城里?的?寿材店都?已经关门了。没有墓碑,您先记住我们所挖的?地方,改日再来立碑。」 与儿子有关的?事,老妇人还?是听得懂的?,闻言连连点头,迭声说好。 几人都?是修真门派的?箇中翘楚,做起挖坟这种简单活计根本不在?话下,一盏茶不到,便已挖出?了一大半。 就在?容流微以为挖坟即将结束时,忽然?听慕朝制止道:「等等。」 「怎么……」 凌霄话还?没说完,锵锵两声,手下的?铁锹仿佛触到了什么东西,不敢置信,又挖了几下。 容流微上前一看,只能看出?底下埋着一个盒状物体,皱眉道:「挖出?来。」 慕朝嫌铁锹速度太?慢,也没理会老妇人的?阻止,拔剑出?鞘,刷刷几下扫过,土石飞溅,一个巨大的?、硬质的?深红色长方体从?地下露了出?来。 一口红木棺材。 戚若若难以置信道:「我们找的?明明是一处平坦土地,为何会有棺材?」 没有人能回答她。 慕朝默不作声,调转枭欢剑头,用?剑鞘轻轻推开棺材盖。 意料之?中的?腐臭气息并没有到来——尸体身上的?肉、甚至骨头,都?已经不见了。棺材盖缓缓推开,一张干瘪的?人皮出?现在?人们眼前。 这张人皮十?分完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缺漏,不是血肉模煳的?生生剥离,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吸食殆尽,只留下一个完整的?外壳。 然?而越完整,越显得可怖骇人。 容流微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先被他看到的?是大壮的?尸体了,原来是在?给他适应的?过程…… 饶是见惯各种场合的?渡云宗弟子,也不由得被眼前景象激得头皮发麻,心头翻滚不息。慕朝倒是还?算镇定,动作飞快地将棺材盖推了回去。 那老妇人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再加失子悲痛,尖叫一声,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被戚若若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没歪到地上。 见状,一旁的?兰息脱下外袍,铺在?地上,道:「师妹,先让婆婆躺在?这里?。」 戚若若点头照做,扶着老妇人躺了上去。 容流微无暇顾及那头,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浮现,对慕朝道:「把这里?的?土地都?挖开。」 他的?吩咐,慕朝从?来照做不误,道了句「师尊退后」,手中剑光大盛,几下噼开脚下的?土地。 地面?之?下露出?来的?东西,令所有人怔愣当场。 棺材。密密麻麻的?棺材。 数不清的?棺材挨在?一起,还?有许多?具——许多?张人皮分散在?棺材周围,一看便是来不及开棺下葬,匆匆埋就。 至于棺材内部,无需打开验证,肯定全部都?是人皮。 凌霄喃喃道:「哪里?是死了十?三个人……这分明和屠城无异!」 没错。暴露在?他们眼前的?这些棺材和人皮,加在?一起,少说得有上百具。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 安静无声中,兰息忽然?道:「师尊,大壮……就先别?埋了。不然?只怕也是这个下场。」 容流微点点头。 被吸干成一张人皮,确实还?不如?不埋。 人在?极度惊悚过后,反而会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容流微道:「事不宜迟,按照为师刚才所说,凌霄和若若带着婆婆离开这里?,兰息在?街上巡视,确保没有旁人进来,我和慕朝守在?屋内。」 众人都?没有异议。把大壮的?尸体安顿好之?后,兵分三路,就此作别?。 容流微和慕朝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之?上。 老妇人那间屋子是没办法继续待了。一来是大壮的?尸体还?在?那里?,和尸体共处一室,感觉多?少有些奇怪;二来同?一间死过人的?屋子,没有活人做诱饵,容流微担心那「人」会不来。 第74页 两人悠悠转转,挑了一间尚算干净的?房屋进去。 将屋子稍微收拾干净,点上煤油灯之?后,慕朝忽然?问:「师尊,您饿不饿?」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吃得下饭吗。容流微再一次对小反派的?心理承受能力感到佩服。 不过,刚从?长净山摘完雪参回来,又挖了半天坟,尽管不合时宜,但他好像确实有点饿了。 容流微道:「你难道要在?这里?做饭?」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弟子怎会给师尊吃那种不干净的?食物?」 慕朝笑笑,从?干坤袖掏出?一包油纸袋,打开一看,竟然?是炸得金黄酥脆的?蟹柳。 容流微有点惊喜,「金丝蟹柳?」 「那日在?茶楼,弟子见师尊吃得欢喜,回去便研究了这道菜的?做法。师尊尝尝合不合口味。」 这么多?年,尽管已经习惯了小徒弟的?无微不至,可容流微还?是被感动到了。连一会儿要面?对吃人的?怪物,都?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捏起一块蟹柳放入口中,竟然?比茶楼做的?还?好吃,容流微边吃边感嘆:「阿朝啊,你未来的?道侣,一定会很幸福的?。」 灯光昏暗,慕朝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之?中,俊美异常,却看不清面?色。 他正要说话,突然?,外面?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第42章 危城 3 一道娇柔的女声透过门缝传来:「请问有人在吗?」 容流微心中一沉。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过去开门。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紫衣女人站在门前。 看见他?,女人眼中精光一闪,復又很快隐去, 面露惊疑, 娇声道:「奴家?从蜀地前来探亲,路过此地, 打算暂作歇脚。挨家挨户问了许久,却发?现这?座城镇似乎无人居住,幸得公子开门。小女子这厢谢过公子了。」说完, 果真十分有礼貌地朝容流微施了一礼。 她弯腰时, 乌黑油亮的髮髻间插着的蝴蝶髮簪微微闪动着光。 一派楚楚可?怜。 容流微开口道:「姑娘不必客气。既是从蜀地赶来,定是一路跋山涉水, 路途颠簸,不如?进来休息片刻。」 这?话显然正中紫衣女人下怀, 她连连点头,又施一礼,「那就多谢公子了。」提起裙摆迈步而入。 她环顾四周, 找了处圆椅坐下, 「奴家?看公子似乎对这?里很是熟稔, 不知公子可?知,这?城镇为?何空无一人?」 容流微勾起一个微笑:「不瞒姑娘, 在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哦?」紫衣女人兴致勃勃, 「敢问仙师师从何处?」 「山下的一座小?道观而已,并?非修仙世家?。」 紫衣女人美目流转,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上下扫了几眼, 「那也很厉害了,总比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要强。」 「姑娘过誉了。」 紫衣女人咯咯笑了两声, 忽然抬起水润的眸子,暧昧地盯着他?道:「仙师生得,真是好生俊俏呀。」 容流微还没对这?句话作?出反应,头顶房梁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异响。 紫衣女人勐然抬头,眼神凌厉:「谁在那里?」 然而她却只看见一段缺角的房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见她如?此,容流微温声道:「此地荒无人烟,房屋年久失修,刚才?应该只是一小?处房梁断了。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姑娘莫要惊慌。」 紫衣女人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然而下一秒却还是惊慌起来,往容流微怀中扑去,「仙师,奴家?好害怕啊……」 担心头顶房梁又要断裂,容流微不露痕迹躲开对方这?一扑,探身去拿案上的瓷盘。 「姑娘别怕,先?吃些小?食压压惊。」说完,一指盘中的蟹柳。 暖黄色的灯光映衬之下,金黄酥脆的炸物看起来更加美味可?口,一看便勾人食慾,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紫衣女人看在眼中却不为?所动,甚至有一丝嫌恶从眼底闪过,低头掩唇道:「奴家?来之前用?过暮食,现下还不饿,多谢仙师美意了。」 容流微「哦」了一声,也不在意,道:「那好吧。」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紫衣女人面露纠结之色,眼神乱飘,良久,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容流微道:「仙师,你方才?说,你是来这?里调查城中怪事?」 「正是。」 紫衣女人慢慢站起身,迈着妖娆的步子走来,眼中精光闪烁:「其实,奴家?倒是有一个线索,可?以提供给仙师。」 容流微仿佛被?她蛊惑了一般,目光如?水,眼神迷离,懵懵懂懂地问:「……什么线索?」 紫衣女人在他?面前站定,俯下身来,发?间的蝴蝶发?簪在烛火下一闪一闪,一缕紫红色的烟雾随着她的话一齐送入容流微耳中,最温柔的话语仿佛最可?怖的诅咒。 「因为?,那些人,都被?我吃掉了呀。」 话音刚落,容流微应声而倒,伏在桌案上。桌案的烛火顿时被?惊得一颤。 紫衣女人直起身,拍了拍手,喃喃自语道:「道士?哼,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还不是和那群肉*体凡胎没什么区别。」 第75页 早知如?此简单,她一开始就动手了,哪里用?和他?周旋试探这?么久?浪费时间! 不过,这?男人值得她浪费时间:不仅长得不错,还是个道士,吃起来味道肯定比普通人更好。这?样想着,她转头看向昏倒的容流微,目光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刚才?还娇软柔弱的女子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把将容流微从桌上拉起,推到床上,伸手便要解他?衣服。 「长得这?么好看,真是捨不得让你这?么快死呢……」 是直接弄死,还是玩够了再弄死呢?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正在犹豫之际,女人忽然觉得腕上一痛,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僵硬了,难以置信看着面前人道:「你、你怎么还醒着?!」 中了她的迷魂引,绝无清醒的可?能! 容流微躺在床上,长发?披散,目如?寒星,嘴角勾着一点笑意,屏蔽修为?的封印尽数解除,哪里还有半分眼神迷离、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神情愉悦道:「朋友,你听说过水韵丹吗?」 水韵丹有涤盪心神之效,有这?枚丹元在,别说是迷魂引,什么引都不好使。这?也算是他?唯一的金手指了! 「水韵丹……」紫衣女人喃喃出声,须臾,美目一凛,盯着他?恨恨道,「你是容流微!」 容流微挑了挑眉,有点诧异。他?本来以为?,对方会?说「你是渡云宗宗主」之类的话,没想到居然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这?是不是说明,他?在修真界还是占据一定地位的? 「不错,正是在下,姑娘——或者我该叫你,蝴蝶夫人?」 其实,最初他?也无法确定搞事的究竟是哪个妖怪,直到看见棺材里那张人皮。 原书?里有个蝴蝶修炼成精的妖魔,名为?蝴蝶夫人,修成人形后保留了作?为?蝴蝶的习性,喜食腐肉,把食物杀死后并?不直接开吃,而是等其腐烂之后,再慢慢享用?。 蝴蝶夫人成精前乃是一只雌雄同体的蝴蝶,如?此可?怕,却因为?长相貌美而被?称为?「蝴蝶夫人」,真是讽刺。 紫衣女人——蝴蝶夫人想到容流微刚才?躺在床上那副柔弱样子,磨了磨牙,「仙师真是好演技。」 容流微道:「还行,比你强点。」 蝴蝶夫人试着抽回手腕,却好似被?铁箍一般挣脱不得,不仅如?此,对方掌心传来的灵流越来越难以抵抗。她咬紧牙关,挣扎之间,后背又抵上了一柄剑。 两股不同的强大灵力同时迸发?,蝴蝶夫人瞬间喷出一口血,回头一看,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正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 剎那间,她恍然大悟。 「什么房梁断了……原来如?此!」 容流微:「是啊。你这?么噁心,我可?不想让我徒弟来亲自面对你。」 蝴蝶夫人强作?镇定道:「你们是如?何认出我的?」 「本来我也没有把握你就是罪魁祸首,但是,你实在是……破绽颇多。」 容流微好整以暇:「第一,离家?探亲的女人独自一人出现在诡异的无人村镇……嗯,我们暂且算作?此事合理,接着往下说;第二,是你对新鲜吃食的莫名排斥;第三,你居然把象徵自己身份的蝴蝶发?簪戴在头上……」 「弱小?不是死亡的原因,傲慢才?是。蝴蝶夫人,你实在是太傲慢了。」 原书?里的蝴蝶夫人明明还算谨小?慎微,这?里的蝴蝶夫人却粗枝大叶,一定是吃人吃太多了。她唯一还算聪明的一点,就是将身上的妖气收敛了。 蝴蝶夫人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来是被?说的羞愧,二来则是因为?害怕。 她道:「虽然是我有错在先?,可?是……你们两个又没因此受伤,能不能先?放我一马?」 慕朝冷声道:「你先?问问那些被?你杀死的无辜百姓,能不能放你一马。」 「好,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交涉失败,蝴蝶夫人怒喝一声,身形瞬间暴涨! 容流微一直和她对抗的灵流被?迫中断。 尽管早知他?们之间会?有一打,他?还是被?这?句话无语到了。 还「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请问你之前是很客气吗,一上来就要扒他?衣服! 咔咔两声,蝴蝶夫人转动两下脖子,胳膊和腿肉眼可?见开始变化。不过一息,娇小?女子的纤腰细腿,瞬间变成了长长的、滴着不明粘液的昆虫触鬚,身体也变成了昆虫的躯体形状。 与此同时,她的后背长出了巨大的紫红色蝴蝶翅膀,和触鬚一样,同样在滴落粘稠的不明液体。 而更为?惊悚的是,她的身体变了,头却没变,一颗美丽的女人头颅顶在昆虫的躯体上,两相对比,更显得噁心可?怖。 狭小?的房间内,两人一虫对战不休,不断发?出沉闷的利器撞击以及灵力爆炸之声。 尽管不便施展手脚,但这?正是容流微选择在屋内开打的原因——门一打开她就飞走了! 慕朝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攻击范围一直保持在大门和窗口附近,不让她破门破窗而出。 那蝴蝶夫人已然失去神智,一双人类的瞳孔早已变成昆虫的复眼,带着倒刺的触鬚仿佛一条条刮肉钢鞭,不断向两人攻击而来。好几次容流微都险些被?她穿腹而过,险险躲开。 第76页 好在,蝴蝶夫人这?种暴走状态持续不了太久,大约一炷香过后,她的攻击速度明显减慢许多。 风声唿啸,容流微看见她左腿位置的一条触鬚朝他?袭来,挥扇便甩,蝴蝶夫人痛极的唿声却比他?的动作?更先?到来。 「师尊当?心!」 容流微低头一看,一条黑色粘稠的触鬚掉落在地——慕朝将它砍了下来! 他?心中鼓掌正欢:干得漂亮! 想来,被?砍一条触鬚应该和被?砍一条腿、一条胳膊的疼痛程度差不多,容流微并?不觉得心有不忍——蝴蝶夫人杀了那么多人,被?砍掉一条腿算得了什么,连忙乘胜追击。 秋水扇带出淋灕水光,瞬间,又有几条触鬚落了地。 触鬚皆断,蝴蝶夫人一双复眼疯狂乱颤,痛到喊不出来,但还知道保命要紧,不再恋战,趁身上的翅膀还在,向大门撞去! 慕朝岂会?如?她的意,追身而上,一剑削掉了半截翅膀。 啪嗒一声,翅膀受伤的蝴蝶夫人直直落地,正好掉在容流微旁边,不停蠕动。 绝佳的机会?! 容流微连忙补刀,打算一剑送她上西?天,冰剑即将落下,本来已经闭眼不动的蝴蝶夫人勐然睁开双眼,复眼消失,露出一双属于人类的瞳孔,直接压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索性便想死前拉个垫背的,同归于尽! 容流微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地,一张似虫非虫似人非人的脸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虽然刚才?打架的时候已经有所目睹,可?是,和这?张放大了无数倍的恐怖虫脸近在咫尺的对视,还是跌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会?做噩梦的啊啊啊!! 他?不能张嘴喊出来,因为?对方脸上原先?那张樱桃小?嘴的位置,已经生出了长长的、捲曲的、如?同巨型钢针一般的昆虫口器,正要往他?脑子钻,全靠他?此刻以灵力作?为?抵挡,才?没让对方突破防线。 正在他?与蝴蝶夫人僵持之际,突然听到一声焦急的唿喊:「师尊!」 话音刚落,慕朝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勐烈的灵流,震得容流微心中一颤。 压在他?身上的蝴蝶夫人同样也是,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嚮慕朝。 就是这?么一转头的功夫,便被?破风而至的枭欢削去了头颅,头身分离! 那具虫尸终于从身上歪了下去,倒在一边。 骨碌骨碌,人头在地上滚了几个圈,直滚到慕朝脚下。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扑到容流微身边,「师尊!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在徒弟的搀扶下,容流微从地上坐起,有气无力地道了一句:「没有。」 没有受伤,就是噁心。和虫脸对视这?个场景,足够让他?做好几天噩梦了。 慕朝扶他?坐到床上,回头一看僵死的虫尸,心中嫌恶——就是这?东西?害师尊受惊!这?便要将它清理出去。 谁知,刚走到旁边,那虫头突然毫无预警地一动,炸响如?同惊雷。 那虫头竟然爆炸了!! 是真的炸了。砰砰作?响,头髮?乱飞。 慕朝下意识一振衣袖作?挡,然而炸出来的却不是血肉粘液这?些东西?。 可?是,还不如?是这?些东西?。 铺天盖地的紫红色烟雾席捲而来,慕朝距离最近,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吸了个彻底。 第43章 危城 4 看见这边的异动, 容流微瞬间诈尸般从地上?腾起。 迷魂引!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蝴蝶夫人成精以来,自?然不止吃人,还有?许多比她弱小的妖怪魔物也进了她的肚子, 这其中就有?魅香妖。 魅香妖, 顾名思义?,魅妖的一种, 专门吸食男子精气,作乱之前通常会释放一种香气来惑人心智,以便后续行事。 蝴蝶夫人吞吃了魅香妖之?后, 顺手学会了她释放香气的独家秘笈——迷魂引。迷魂引不仅有?迷惑人心的功效, 还能……催*情。 紫红烟雾满屋飘散。 当时用计诈蝴蝶夫人的时候,容流微和慕朝都提前有?所准备, 这才没?成功中招。眼下,容流微有?水韵丹护体?倒还好说, 慕朝这个血气方刚的小青年,情况却是不容乐观。 容流微不由得骂道:对一个未成年做这种事,蝴蝶夫人你?真是坏事做尽! 他定了定神, 试探道:「阿朝?」 听到熟悉的声音, 慕朝抬起头来。青年年轻俊美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薄红, 唿吸略显急促,眼神清醒又迷茫, 「师……」还没?说完, 忽然身子一歪,重重单膝跪地。 看他这副模样,多半是已经中招, 容流微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扶他。谁知, 手指刚碰到青年肩膀就被大力甩开。 慕朝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双眼发红,唿吸急促,一字一句地艰难道:「师尊……别过来。」 知道现在过去不过是给他徒增难过,容流微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同时大脑飞速思考,怎样才能给慕朝解毒。 办法自?然是有?的,甚至可以说得上?简单。 阅书无数的容流微也十分清楚这个套路——和中了情毒之?人这样那样、酱酱酿酿一次,就行了! 第77页 可是,那能行吗?!他能那么做吗?! 当然不能! 瀰漫的紫红烟雾逐渐消散,容流微看见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青年,眼一闭心一横,不顾慕朝的推拒,将他拉到床上?。 身侧攥紧的拳头铿铿作响,骨节用力到发白,慕朝不知他要做什?么,咬着牙道:「……师尊!」 容流微居高临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一笑:「别怕,师尊在。」说完,立刻运转起体?内的水韵丹。 慕朝双眼蓦地睁大,瞬间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师尊要像当初在剑冢那样,用自?己的丹元救他! 那怎么能行?! 怎么能让师尊……再一次为了他而伤害自?己? 心念电转,慕朝强行压下身上?难以言喻的痛感,召起床边委地的枭欢,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反射出冰冷银光,照着手臂用力一挥! 血流如注。 容流微正在调动体?内水韵丹的关键环节,冷汗冒了一头,冷不防看见他鲜血狂涌的手臂,登时一愣。 「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是句问话,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慕朝这样做,无非是想要保持清醒,不让他自?伤其身。 他额头亮光闪闪,那是运转水韵丹时疼出来冷汗,几缕乌黑髮丝柔顺贴在面?颊,苍白的脸上?满是担忧。 却无比动人。 慕朝在极痛和极热之?间朦朦胧胧地思考,那个破蝴蝶说的是对的。 师尊……真好看啊。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身上?不熟悉的热痛顿时更加明?显,他皱起眉头,闷哼一声,看见容流微似乎又要动作,神智稍稍回笼,毫不犹豫,照着手臂又是一剑。 「师尊如果还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弟子,便在这里刺死自?己。」 容流微连忙去捂他血肉模煳的伤口,听到这句话,顿时又急又气又感动。 不带这么威胁人的! 可是,这种威胁,却又是为了他好。 看慕朝对自?己下起手来毫不留情的狠劲,容流微觉得,如果他再轻举妄动,对方真有?可能会把?自?己刺死在这里。 他憋了憋,忍不住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被骂之?后,慕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勾起一个虚弱的笑容,语速很慢地道:「这还是师尊第一次骂我……不过,弟子很高兴。」 容流微只当他在说胡话,沉声道:「保持体?力,不要说话。」抬手,几封水上?书连连飞出。 以慕朝此刻的情况,渡云宗是回不去了,只能等待救援。 陆枫这个不靠谱的傢伙,现在最好乖乖地给他待在朝露山上?! 疼痛能让人清醒,慕朝手臂上?的两道伤口一道比一道严重,血肉模煳,触目惊心,却能暂时缓解迷魂引带来的情*欲之?痛,得到片刻清明?。 容流微也明?白这一点,是以只是捂着他的伤口,并?没?有?其他动作,既不能给他输入灵力让伤口癒合,又不能放任不管、任由伤口皮开肉绽,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不知是听他的话还是失血过多,慕朝不再继续说话,只轻轻闭着眼睛。 视线从?那两道骇人伤口上?移开,缓缓向上?,容流微看见青年手臂上?另一处淡色伤疤——是那日?破境试炼,被炎焰兽咬伤所致。 新伤添旧伤,这条胳膊真是命运多舛…… 容流微一边心疼一边感嘆,忽然手中一动,慕朝的眼睛勐然睁开。 青年原本明?亮澄澈如水的双眼,被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覆盖,迷濛一片,微微发红,已平復的唿吸復又急促起来。 容流微心中一沉:迷魂引又要发作了。 距离慕朝上?一次割破手臂,不过才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看来蝴蝶夫人疯狂捕食的这些?年,果真功力大增。 容流微正想着要不要索性把?他弄晕,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突然推门而入,看到躺在屋子正中间的无头尸体?,吓了一大跳,语气惊悚:「我的天啊,这究竟是人还是虫子?」 终于来了! 「一半一半,」容流微语速飞快,「陆医师,先别说这些?了。快看看我徒弟!」 陆枫也知事态紧急,早就提前把?各式灵药准备齐全,连扮演乞丐的角色服都没?来得及换下。饶是做好了准备,看到这副慕朝情状还是皱了皱眉,「迷魂引?」 不仅是迷魂引,还是被蝴蝶夫人精修过的迷魂引。 「算是升级版吧,」听他语气不善,容流微一提心,问,「能治吗?」 「容宗主,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当然能治。不过你?也说了是升级版,可能要多费些?时间。」 能治就行。多花时间算什?么,已经比他想像中「只有?酱酱酿酿这一条路,没?有?其他选择」要好很多了! 慕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迷煳煳看见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男人朝他走来,登时横剑在手,不让他靠近,被陆枫说了几句,依然不为所动。 陆枫见状嘀嘀咕咕:「都中迷魂引了,怎么脾气还这么大!」 其实慕朝不是脾气大,只是十分倔强,中了迷魂引之?后更是放大了这一个性。 容流微嘆了口气,道:「我来吧。」 第78页 看着慕朝油盐不进的模样,陆枫持怀疑态度:「容宗主,你?确定你?能行?」 「试试。」容流微接过他手上?精緻的瓷瓶,问:「陆医师,这个该怎么用?」 「给他闻闻就行了。」 容流微依言而动,打开瓶盖,正要伸手过去,突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劲力十足。他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这孩子……手劲还挺大。 容流微保持着被他攥着手腕的姿势,轻声安抚:「别怕,阿朝,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另一手则动作不停,将打开的灵药放在少年鼻端。 半炷香后,慕朝眼神逐渐恢復清明?。 容流微坐在床边,一面?给他包扎手臂伤口,一面?问道:「感觉如何?」 顿了顿,慕朝道:「弟子已无大碍。」 他隐隐约约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看向容流微的手腕之?处。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赫然浮现几道清晰的指印。 慕朝喉结滚了滚,艰难道:「……对不起,师尊,是弟子僭越了。」 容流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垂眸随意看了一眼,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慕朝用自?己威胁他的事。 徒弟大了,翅膀硬了,不好管了! 他沉着声音教育他:「你?既不想为师自?伤,对自?己也该如此才对。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以后切记,不可再行此事了。」 慕朝从?善如流:「弟子明?白。」 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咳了两下,两人扭头一看,是陆枫。 其实陆枫刚才就想说话了,但?一直没?敢——那种「这师徒二人之?间有?结界」的感觉又来了,且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法介入! 慕朝后知后觉屋里还有?个人,道:「多谢陆医师出手相救。」 陆枫摆摆手:「医者仁心,这都是陆某人应该做的。」 容流微闻言摸了摸鼻子,心说:「你?当时问我要长净山雪参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忙完正事,陆枫终于有?时间换衣服了,动作几下,眨眼间便从?衣着褴褛的乞丐变成了风度翩翩的书生。 尽管之?前有?幸见识过几次,容流微还是觉得自?己在看大变活人——算了,尊重他人爱好。 他换了个话题:「你?刚才给我徒弟闻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陆枫幽怨地看他一眼,「长净山雪参啊——就是容宗主你?摘来的那个,还是两颗连在一起的雪参呢。青萝刚交给我,我还没?捂热乎,就收到你?的传信了。」 容流微真心实意道:「谢谢。改日?再还你?两颗。」 陆枫很大方地道:「不必不必。这次属于特殊情况,况且,慕朝这次伤得厉害,确实需要雪参。」 正在这时,大门再次被推开,外面?火急火燎进来几个人,不约而同喊道:「师尊!」 容流微抬头一看,正是凌霄、戚若若和兰息三人,顿时放下心来,「事情都办妥了?」 「回禀师尊,弟子昨夜已将误入此地的镇民尽数劝离。至于那位婆婆,也已被师弟师妹在永宁城的一处客栈妥善安顿。」 兰息说完,看了看地上?的虫尸,又看了看陆枫和受伤的慕朝,「这……」 「说来话长,」陆枫适时接道,「回去慢慢和你?说。」 兰息道:「好。不管中间过程如何,能看到师尊和师弟现下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弟子真的觉得很高兴。」 「师尊,平阳城还有?一些?后续事宜,请师尊交由弟子来处理。」戚若若说完,凌霄也马上?附和。 现在还没?入土为安的大壮、坟地里的人皮尸体?、还有?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镇民……平阳镇后续确实还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戚若若的提议合情合理,容流微点点头,当即答应下来。 兰息看了看地上?的虫尸,皱起眉头:「师尊,这具妖鬼尸体?若不妥善处理,只怕会生事端。此事就交由弟子来处理。」 容流微又点了点头。 师兄师姐都发话了,慕朝也开口道:「师尊,弟子也……」 「你?什?么你?,」容流微毫不客气,「老实回去养伤。」 陆枫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是啊慕少侠,你?就听你?师尊的话吧。」 慕朝:「……好。我听师尊的。」 第44章 尘缘 五日后。 天?气晴朗, 容流微靠着自?己的梅花椅,边吃点心边赏莲花。只听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凌霄跑过来道:「师尊, 平阳城的那个婆婆又来啦!」 闻言, 容流微握着梅花糕的手一顿,差点把娇嫩的花糕捏碎。 ……什么情况! 难道说刚打完一个蝴蝶夫人, 又?来了其他的蜘蛛夫人、蜻蜓夫人、苍蝇夫人? 他擦了擦手问:「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凌霄解释道:「师尊多虑了,是平阳城的镇民派婆婆作?为代表,特意来感谢我们前几日帮忙驱除邪祟之事。」 「原来如此, 」容流微瞭然, 「请婆婆进来。」 「弟子也想带婆婆进来,但是婆婆说, 之前已经给师尊添了不少麻烦,这次便不想再打扰师尊, 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第79页 容流微蹙眉:「东西?」 凌霄掰着手指数道:「就是一些?平阳城特产,鸡蛋、水果之类的。」 「弟子本来不想收下,可转念一想, 如果不收的话, 婆婆就得背着这些?东西下山了, 那样?岂不是更不好?」 容流微点点头,「你做得对。」 得到夸奖, 凌霄说得更欢了:「弟子已经把那些?东西都送去膳堂啦。」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话锋一转,「师尊,有一句话, 弟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第一反应就是「不当讲」, 但容流微不是一般人,越不当讲的话他越要听,轻轻抿了口茶,慢悠悠开口:「但说无妨。」 「那弟子可就说了,」凌霄道,「师尊有没有想过,把平阳城列入势力范围?」 容流微挑了挑眉。 老实说,凌霄这个提议……让他十分心动。 《剑斩妖魔》这本书的设定当中,判定四大门派强弱的标准,除了宗主与?宗内弟子的修为高低,还有一个重要指标,那就是势力范围的大小。 渡云宗祖上富过,曾经是四大门派之首,势力范围内的城镇数不胜数。原主接手后渡云宗才?从神坛跌落,不仅宗内弟子修为水平不仅大不如前,就连原先管辖的不少城镇也纷纷投靠别派,只剩一个永宁城。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管永宁城是管,管平阳城也是管。容流微心中很快有了决定。 当晚,藏书阁。 皓月当空,一个身形修长的蓝衣人影站在卷帙浩繁的书架前,正信手翻阅架上的一本本古籍,纸张拂动,书页沙沙。 随着他的走动,其余书架上的书籍感受到他的存在,纷纷自?书面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正跃跃欲试地等待被他翻阅。 与?它们堪称殷勤的态度相比,容流微却是一头雾水。 ——看不懂。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整本书翻下来,也只能看懂一个书名。 怎会如此! 看来修仙这种东西,同样?隔行如隔山。 不过虽然他看不懂,但可以确定,这满阁经书当中,没有一本书适合现在的平阳城百姓。 「仙宗庇佑」并非口头上的保护,最基本的,便是在所?辖城镇上方设置结印。 结印的作?用,大多能够让人强身健体,辅助有灵根的人开窍,顺便驱邪避魔,警告附近打算为非作?歹的妖魔鬼怪:这里?有人罩了,识相的话滚远一点。 当初各城从渡云宗脱离,纷纷投靠其他门派的原因?,也与?结印息息相关——能得到更厉害的结印照拂,为什么非得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不过结印虽好,却只能从初级到高级一步步慢慢提升,否则便会出现副作?用。 其实,渡云宗内原本是有这种初级结印书目,只不过被原主嫌弃低级,配不上藏书阁里?其他高深的古书,于是就放火一把烧了。 典型的败家行为! 正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有人推门进来。 看清来人之后,容流微放下手中书本,微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师尊。」行礼过后,兰息道,「弟子今日听凌霄师弟说了平阳城一事,便想着到藏书阁来看看,有没有适合的结印书籍。」 不愧是大师兄,不愧是男主,时时刻刻都在为门派着想! 容流微道:「看来我们师徒二人所?想的是同一件事。」 兰息看他手中拿着本书,便知?他已经将藏书阁浏览了七八成,诚恳询问:「师尊以为,哪一本最合适?」 「……」 这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然而容流微老神在在,丝毫不慌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呢?」 他表情太过高深莫测,也太过淡定,就像老师心血来潮提问学?生一样?,十分稀松平常。 是以兰息一点都没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看懂,正色道:「藏书阁在我宗已逾百年歷史,所?列经书都是供生心境及以上弟子使用。弟子认为,对于平阳城百姓来说,这些?书籍……都太过高深了。」 巧了。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时候不能说「为师也是这么想的」,太没品味。容流微已经打好了主意,展扇轻摇,道:「去海市。」 海市,全名海市蜃楼,是专门购买天?灵地宝、经书宝典的一处修真?集市,因?为开设在湖海之上,集市常年云雾飘渺,故得此名。 后来人们觉得四个字念起?来太过繁琐,索性简化为开头前两个字,逐渐把「海市」这个名字流传下来。 虽是专门贩卖天?灵地宝的所?在,可对于自?成一脉的修仙宗门来说,海市的作?用其实可有可无,毕竟,要想在这里?找到什么适合本宗门修行的秘宝,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容流微觉得,海市其实更像是个古玩市场。想买到新?奇东西,可以,非常简单;但如果想买到真?品,那就需要好好挑选一番。 真?品虽少,但也不是全无踪迹——原主作?为储物用的司南玉佩,便是从海市淘来的。 据说,海市不仅有像司南玉佩这样?的宝物,就连失传已久的秘宝都曾在在那里?流传过,大名鼎鼎的留影璧就是其中之一。 第80页 留影璧乃是某位仙门始祖所?创,功效强大,用容流微的话来说,那就是终极版投影仪——只要将灵力注入玉璧,就能看到心中所?想那人从前做过的事。这样?了得的宝物,在海市出现过一次后便销声匿迹了,不知?落入何人之手,实在令人嘆惋。 人人都想再寻得类似的宝物,这也正是海市货品鱼龙混杂,赝品居多,却仍然经久不息的原因?。 眼下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去海市碰碰运气——总不能去其他门派借一本,那也太丢人了! 丢人不说,各门派的心法各不相同,没办法一同修炼,搞不好还会「过敏」——如果一个人同时习得水系和火系两个门派的术法,便会在身体里?相互对抗,发生对撞,结果就是两个门派的术法都无法正常使出,竹篮打水一场空,严重的甚至会丢了小命。 总之,海市非去不可,哪怕是针,也得先捞一捞再说。 说走就走,隔天?一早,容流微动身启程,前往目的地。 沿途风景正好,风光无限,花红柳绿映着山山水水。容流微无心欣赏美景,一路专心御剑,风声刮耳,很快抵达一片蔚蓝的湖海中央。 碧波万顷,天?水相接,一眼望去,分不清天?与?水哪个更蓝。蔚蓝色水面之上,一只只色彩斑斓的鱼儿从水上跃起?,激起?朵朵雪白浪花。 这里?便是与?海市相接的镜月海。 作?为天?然亲近各种水源的水系灵修,看到面前场景,容流微身心都舒畅起?来。 舒畅完了,他屏息凝神,朝记忆中的位置御剑俯冲而去。 他越飞越低、越飞越接近水面,与?辽阔的镜月海距离不过毫釐,深蓝的海水在身下翻腾,海浪的泡沫甚至溅上了他的脸颊。 眼看就要冲进深不见底的深水之下,忽然之间,不知?撞进何处,视线突然一片开阔,集市独有的喧闹景象映入眼帘。 脚下冰剑消失,容流微稳稳落在地面,松了口气。眼前一片柳暗花明。 就是这里?了! 幸亏他没记错镜月海和海市之间结界的位置,不然可就一个勐子扎水里?了。 容流微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有些?无法直视,连忙从脑中挥开,专注起?眼前热闹的集市。来自?四面八方的吆喝声陆续传入耳中。 「天?雷符篆,天?雷符篆,天?音宗用了都说好!十灵石一张!」 「想要自?己的灵植园产量激增吗?想要自?己的灵植园减低成本吗?特价灵土,你值得拥有!」 「三百年一结的香灵果,只需二十灵石,不甜不要钱……」 「……」 边走边看,容流微只觉得一张张会动的小gg直往自?己脸上煳。 特别是有几个人,看他气度不凡,竟然直接走上前当面推销,被唐客气且不失礼貌的拒绝之后,这才?稍微消停下来。 海市和人间的集市大差不差,热闹十足且充满烟火气,不同的是,这里?的卖货人都是小有修为的人,卖的东西也都是修士所?用的相关之物,通用货币更是是用灵力化就的灵石。 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贩卖的物品大部分都是假的。买到真?品赝品全凭个人运气,颇有一种赌石的感觉。 就拿刚才?听到的叫卖来说:天?雷符篆,多半是真?假混卖,还敢拿天?音宗当作?噱头,也不怕被方梦沉打死;至于灵土,就是混合了普通肥料的土;香灵果是挺甜,不过就是长得比较好看的果子而已…… 黑心商家,害人不浅! 容流微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发现,就像刚才?的「天?音宗用了都说好」一样?,这里?不乏有用各种宗门来做噱头的商贩。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走了这么久,遇见这么多商贩,没有一个用渡云宗当作?招牌的人! ……虽然知?道这样?打gg不对,可怎么还是有点小失落? 平心而论?,渡云宗现在也出了像慕朝这样?的探幽境天?才?少年,又?有作?为宗主的他之前在剑冢捨己救人,怎么着排名都该上升了,至少得和第三名并列第三吧?这些?人怎么还保留着从前的刻板印象! 容流微气不过,四周环视,找到一个正喊着「长净山灵泉,童叟无欺」的少年,走过去,开门见山道:「这位小兄弟,给你一百灵石,改个gg词。」 少年的吆喝声骤然止住,眨了眨眼,惊呆了。 一百灵石,对他们这些?常年卖假货的人来说,着实是笔巨款。 他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有些?发懵,梦游似的说:「改……什么……gg词啊?」 容流微面不改色,掷地有声:「渡云宗天?泉,童叟无欺!」 那少年纠结片刻,道:「那个……这位仙师,其实我这灵泉是假的,就是普通的山泉水。」 废话。他当然知?道是假的。长净山到处都是雪,哪里?来的灵泉? 不仅灵泉是假的,一路上听到的「天?音宗符篆」、「青律宗灵土」、「点苍宗特产花卉金盏红灯」,哪个不是假的? 但是,有总比没有强。至少得把gg打出去,让来这里?的人知?道,渡云宗有值得营销的地方。 容流微:「你只管照做便是。」 第81页 「好嘞!」 少年彻底卸下心理?负担,接过满满一大袋灵石,大声吆喝起?来:「渡云宗天?泉,童叟无欺!」 容流微满意地离开了。 他没忘记正事,继续沿路寻找自?己所?要的结印书籍。 没有人以渡云宗做噱头,那就说明,商贩的售卖之物和水系灵修基本没什么关系,他寻找目标的难度大大增加了。 容流微忍不住在心里?指指点点:这么大一个修真?市场,居然连一本水系术法的初级书目都没有,岂有此理?!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原路返回的时候,一道清晰的叫卖传入耳中:「渡云宗不传秘笈,特价出售!」 第45章 尘缘 2 容流微顿住脚步。 可?算让他遇到了! 不传秘笈, 听起来就相?当之?不靠谱,但?还是那?句话:有总比没有强。他迈步走向那个摊位。 因为在座商贩都是灵力在身的修士,这一声吆喝虽然听起来近在耳边, 实际却距离很远。 容流微已经路过?三十几个摊位, 那?道声音依然离他尚有一段距离,不禁微微讶然——能在众多修士之?中传音如此之?远, 好深厚的灵力。 再次路过三十多个摊位,终于来到那?摊位近前。 虽然叫卖声传得?很远,波及范围广泛, 那?卖货人的摊位前仍然门可?罗雀, 和容流微一路看?来,以点苍宗等知名宗门为招牌的摊位火爆程度相?比, 简直少得?令人髮指。 尽管客源稀少,那?男人却仿佛毫无所觉, 背靠春秋椅,手捧着一本书有一搭无一搭地翻阅,神情?悠闲, 察觉有人走近才抬起头。 这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既不年轻, 也不年老,既不好看?, 也不难看?, 扔进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若说有什么优点,便是一双眼睛十分好看?,看?见容流微, 亮了一瞬。 「客人可?是来买东西?」 容流微回道:「看?看?。」 以海市正品千里挑一的程度,确实要好好看?一看?。 那?人把?书放到一旁, 换了个稍微端正的坐姿,笑道:「请便。」 容流微垂下目光。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铺开的席面上?所列经书古籍,竟然全都散发着微光,与昨晚在藏经阁书架上?见到的书一模一样。 真品! 本来以为这一趟要空手而归,没想到竟有意料之?外的收穫,容流微心?中一喜,一振衣袖,仔细挑选起来。 这人所卖之?物?大部分都是书籍,而且,就像数学的一加一、语文的拼音一样,这些书目相?当初级。 可?能在其他修士看?来,这些书就和小儿书差不多,可?偏偏正是他想要的! 手指在一本《平湖卷》略作停留,容流微打开书页,随意往后翻了几页,果然看?见几道简单的结印术,心?中满意,却没有着急问询价格。 「阁下为何要借渡云宗的名头,而非其他宗门?」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有捷径不走,偏偏反其道而行。 「因为我喜欢啊。」那?人笑道:「水波含翠,碎金摇曳。谁能不喜欢渡云宗?」 没想到是「好看?」这种朴实无华的理由,容流微轻轻勾起嘴角,赞许道:「阁下慧眼如炬。」 难得?遇见本宗门的粉丝,他决定照顾一下对?方惨澹的生意:「不知全部买下这些书籍,需要多少灵石?」 那?人对?他打算包圆的行为似乎并不意外,「唔」了一声,「一灵石一本,这些,客人便给我二十灵石吧。」 二十灵石,还没有刚才改动的那?句gg词价格贵。 容流微也不意外:一灵石的低廉价格,以渡云宗为招牌,还有对?方赚不到钱也不着急的良好心?态……这人明显只是把?卖书的活计当成日常消遣,并非以此为生。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容流微把?二十几本书装进玉佩,颔首道:「多谢。」 那?人微微一笑,平凡的脸上?平添几分色彩,「许久没开张了,是在下向客人道谢才是。」 容流微忍不住诚恳建议:「阁下下次可?以说——这些是点苍宗的不传秘笈。」 话音刚落,那?卖书人还没开口,忽然一道略显愉悦声音从身后传来:「容宗主这是在帮我招揽生意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容流微磨了磨牙,好半天?才回头笑道:「原来是顾宗主。好久不见,今日怎么也有空来淘宝了?」 顾红绝一身红衣,气?度雍容,表情?含笑,哪怕坐着木轮椅,气?场也丝毫不减。 自从簪花大会一别,除了几个需要四大宗主聚首的场合,两人就没怎么见过?面。 「闲来无事,四处转转罢了,还没遇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他眼神往容流微袖中随意一瞥,「看?来,容宗主似乎已经买到了心?仪之?物??」 「一些杂物?而已。」容流微还没单纯到打算告诉他买书的目的,道:「顾宗主还没遇到喜欢的东西?不应该啊。」 他用扇柄随意向四周一扇,「海市里的东西,大部分都和点苍宗沾亲带故,顾宗主怎会遇不到心?爱之?物??我看?那?几朵金盏红灯就很好。」 「容宗主是让我千里迢迢买几朵花回去?」顾红绝微笑道,「好主意。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想买几本杂书看?看?。」 第82页 容流微倾情?推荐:「好说。我刚才一路走来看?见不少书摊,卖的话本杂书都很不错,顾宗主如果有意,可?以去看?看?。」 确实是不错的杂书,名字叫做《点苍宗秘籍要道》,主打的就是一个胡说八道。 顾红绝道:「是吗?那?就烦请容宗主为我指路了。」 容流微想像了一下对?方看?到自家宗门盗版秘籍的表情?,心?中狂笑,面不改色道:「这可?是顾宗主说的。」果真给他指了路。 直到顾红绝坐着木轮椅渐渐走远,容流微这才笑够,回过?神来,发现?刚才卖给他书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想来也是,东西都卖完了,可?不就走人了? 既然大家都走了,那?他也该走了。容流微将水扇别在腰间,正要脚底抹油,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流微?」 回头一看?,居然是盛静川。 ……今天?是什么日子,宗主开会?一会儿该不会碰见方梦沉吧。 不过?,见到盛静川总比见到顾红绝更让人心?情?愉快,容流微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好巧啊,静川师兄。」 盛静川脸上?挂着惯常温和的笑容,「确实很巧。我来海市数次,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你。」 容流微:「主要是这里的赝品太多,防不胜防。静川师兄可?买到什么好东西了?」 不过?随口一问,谁知盛静川忽然微沉脸色,摇了摇头,「还没有。」 见他表情?略显沉郁,容流微试探道:「你弟弟?」 盛静川嘆了口气?,「正是。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能够让他恢復神智的方法,然而却始终一无所获。」 「听闻海市鱼龙混杂,说不定会有解决之?法,便想着过?来看?看?,万一有哪位高人留下的秘笈流传其间呢?」说完,他笑了笑,看?起来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两人都十分清楚,像流沙怪失智到那?种程度的妖魔,哪怕神仙来了都很难恢復神智。盛静川此举,无异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流微略一思忖,换了个委婉的说辞:「你弟弟他……还有那?种想法吗?」 盛静川微微一怔,随即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问:「你是说吃人?」 容流微点了点头。 「没有,」盛静川哑然失笑,「不过?他已经不爱吃鸡鸭了。这些年,我一直从山下买来兔子餵他,这东西新鲜,他喜欢吃。一来二去,都和那?农妇成为朋友了。」 在宗门忙碌一天?的哥哥亲自下山,只为买一只兔子给弟弟当晚饭,这画面竟然有些诡异的温馨。 许是对?方谈起此事太过?轻松,容流微也放松下来,开玩笑道:「当心?那?卖兔子的姐姐看?上?你。」 盛静川瞧他一眼,颇为无奈地道:「人家孩子都五岁了。」 容流微闻言表示遗憾。 「流微,你放心?,」盛静川忽然正色道,「我不会让他做那?种事情?的。」 容流微不知该说什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晚间,渡云宗,藏经阁。 容流微手捧二十多本经书,准备置放在书架上?。 与周围高深莫测的百年古书相?比,它们散发出来的柔光要微弱许多,仿佛映衬在月亮周围的点点繁星。很微小,但?并非微不足道。 忽然,容流微只觉怀中一轻,侧头看?去,慕朝已经抱着书走向书架另一端,承担了大部分经书的码放工作。 「这种小事,师尊叫弟子来做便是,何须亲自动手?」 容流微笑道:「怎么,是觉得?师尊做不得?这些重?活了?」 这话真不是他瞎编。 修仙之?人容颜永驻,所以一贯年龄成谜,哪怕原主也不例外,搞不好已经是个百岁老人,甚至二百多岁也未可?知。 「师尊说的哪里话。」慕朝的声音温润清凌,夹杂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和着书籍摞放的声音一併传来:「四大宗主品貌排行榜上?,师尊可?是第一名。」 「……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有个弟子排行榜,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宗主排行榜?这群人真是有够无聊! 而且,「品貌排行榜」,听起来应该是人品加颜值双重?标准,容流微虽然自认颜值这一关还算过?得?去,对?人品这一栏却是持怀疑态度。 当然,他怀疑的不是自己的人品,而是原主的人品。尽管他穿来之?后把?人品拉到了及格线之?上?,也敌不过?原主堪比负数的人品——海市上?的无人问津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当上?这第一名的?! 慕朝很快给出答案,一边摆书一边说道:「当时师尊与盛宗主名次僵持不下,弟子便拿出三千灵石,助师尊登顶。」 「……」 他的语气?太过?轻松随意,以至于容流微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三十灵石,而是三千灵石。 三千灵石……都能把?整个海市买下来了! 行吧。氪金大佬竟是我徒弟。 容流微无话可?说,决定说点正事,清了清嗓子道:「别忘了,明日一早还要出发平阳镇,今晚早些休息。」 「弟子明白。」 第83页 最后一本书码放完毕,透过?书架的缝隙,慕朝望过?来道:「不知师尊打算带哪本结印书?」 这个问题容流微早有答案,「《平湖卷》。」 闻言,慕朝伸手从书架取下这本书,细细翻阅几页,点头瞭然道:「初级结印,又与渡云宗的水系术法适配得?当。师尊果真慧眼如炬。」 慧眼如炬的容流微得?到徒弟的彩虹屁,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启程出发。 因时间充裕,众人便选择骑马沿山路而行,顺便还能欣赏风景、放松身心?,可?谓一举两得?。 想都不用想,这自然是容流微的主意。 此刻他正坐在一匹高大的雪白色骏马之?上?,神情?悠然。 座下这匹马名叫雪聪,性格傲娇,从不肯让人好好坐在上?面,原主试骑一次不成之?后,便把?它丢在灵兽园,从此不再过?问。 听说朝露山中有一灵兽园,容流微某日闲来无事突发奇想,想要找一找上?辈子逛动物?园的感觉,见这匹马虽然傲娇却实在美丽,一连去了好几天?,专门和它培养感情?。 没过?多久,渡云宗弟子们就惊奇地发现?,灵兽园那?匹最桀骜不驯的灵马,竟然肯乖乖地被师尊骑了! 现?在也仍然有不少弟子感到惊奇,看?着容流微的方向羡慕道:「师尊座下的那?匹马是雪聪么?」 「是呀。雪聪可?是我们宗里最神气?漂亮的马。」 灵马通人性,听到自己被人夸奖,雪聪昂首挺胸,越发神气?起来。容流微见状,笑着摸了摸它的鬃毛。 正午时分,一行人在一处山涧稍作休息。 不知是不是对?之?前在溪水山涧出现?的流沙怪心?有余悸,弟子们全都乖乖聚在一处,不再乱跑。容流微乐得?自在,牵着雪聪去溪边喝水。 弟子们说说笑笑,许青萝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姐,你要吃这个么?」 容流微不用回头就知道,许青萝又在分发零食了。这孩子习惯如此,在进行集体活动之?前,总会做一堆精緻的小食分给大家。 一般来说,慕朝从不参加这种活动,谁知过?了片刻,青年清润的声音传入容流微耳中:「师姐,可?以给我一个吗?」 许青萝也没想到他这次会一反常态,微微一愣,随即将手中的凤梨酥递了过?去,「给,师弟拿好了。」 「多谢师姐。」 许青萝摆摆手,「没事没事,师弟不用客气?。」 目睹这一幕的容流微大受震撼。 苍了天?了!这难道就是铁树……不,以慕朝的年纪,充其量只能算是棵小树。难道小树要开花了? 算了,容流微摇摇头。开就开吧,他可?没有棒打鸳鸯的爱好。 郎才女貌,自由恋爱,爱咋咋地! 那?边,慕朝盯着手中的凤梨酥看?了片刻,咬下一口。 师姐做的点心?酥皮更酥,味道也更好。师尊一定会喜欢。 这样想着,慕朝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餵马的容流微。 他要把?这个味道记下来,改日做给师尊吃。 第46章 尘缘 3 清风吹面, 马蹄哒哒,将入夜时?,渡云宗一行人平安抵达了平阳城。与他?们前来伏妖那日相比, 平阳城已经风貌大?变。 街道?车水马龙, 集市人来人往,就连当初让容流微心有余悸的绿湖也焕然一新?, 碧波微漾,完全不復当时的冷清模样。 仔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城中出现妖怪人们便跑到别处,妖怪一死, 人们当然就回来了。 在?客栈前迎接他们的镇长已年过花甲, 两鬓花白,精神矍铄。当初蝴蝶夫人作祟时?, 就是他?亲自带领着镇民逃离平阳城。 见渡云宗一行人骑马而来,老镇长?喜笑颜开:「各位仙长?远道?而来, 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仙长?暂且先在?此处歇息一晚, 休养生息, 明日再商议别事。」 在?他?身后, 一间三层楼高的客栈垂直矗立在?琳琅满目的商铺间,虽然比不得永宁城豪华气派, 但根据容流微上次来所得的经验, 这已经是平阳城最好的客栈了。 容流微利落地翻身下马,有礼道?:「有劳镇长?。」 「仙师太客气了,」老镇长?言辞诚恳, 边引着他?们往客栈方向走边道?,「明明是我?们给仙师, 还?有各位仙长?们添了麻烦才对。」 兰息和凌霄笑着说?了几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跟着一同?走了进来。 客栈老闆娘是个头系头巾的妇人,热情豪爽,见一个个俊俏的白衣少年少女鱼贯而入,颇觉面上有光,哪怕知?道?这趟没什么钱赚也笑开了花。 「各位仙长?请往楼上走,第三层一整层都是为仙长?们准备的!」 容流微又道?了声?「多谢」,正要抬腿上楼,门外的雪聪突然嘶鸣起来。 听?到?这堪称悽厉的马啼,已经走到?楼上的弟子们连忙回过头来,「雪聪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肯定是捨不得师尊离开。」 「师尊可需要我?们帮忙?」 容流微摇头道?:「不必。」 在?楼梯上拉拉扯扯的多不好看。而且,这马性?子倔强得很?,他?们过来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不如他?一个人管用。 第84页 「你们先去。」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转身下楼。 见他?返回,正在?尥蹶子的雪聪总算消停片刻,但仍然没什么好脸色,神色倨傲,不停用鼻子喷着气。 容流微无奈地摇头嘆道?:「你啊。」 猜测它不喜欢客栈的马厩,容流微牵着雪聪来到?街角的马市,花好大?一笔价钱买了最贵的马草,十分肉疼。好在?一番折腾过后,雪聪终于安静下来。 容流微面无表情盯着它欢快吃草的样子,心道?:下次一定御剑。 回到?客栈,弟子们都已各回各房,大?堂内安静不少。容流微再次踏上楼梯,忽然看见走廊下立着一个背负长?剑的白衣青年,微微低着头,马尾发梢垂在?肩头,不知?在?想什么。不是慕朝又是谁? 容流微问:「阿朝,怎么没上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慕朝抬头望来,俊美干净的脸庞满是笑意,「弟子想等师尊。」 简单来说?,想粘着他?。 容流微头疼——徒弟太粘人了怎么办? 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是他?亲手养大?的徒弟,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抬了抬下巴道?:「走,上去。」 两人正要迈步,老闆娘忽然火急火燎从身后追上来,「不好意思,两位仙长?……」 容流微和慕朝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怎么了?店主人慢慢讲。」 老闆娘面色涨红,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二位仙长?……都怪我?记性?不好,安排人数的时?候出了差错,少算了一间客房。所以,只能委屈您二位暂时?睡在?一间了……」 听?对方一开始惊慌失措的语气,容流微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结果就这。 谁还?没住过几人间的宿舍? 他?淡然一笑:「我?与徒弟住一间便是,店主人不必担忧。」 闻言,老闆娘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对容流微笑了笑,忍不住心道?:「这位仙师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颇为不好惹,没想到?竟然如此好说?话!」 容流微毫无所觉,继续踩着楼梯迈步而上,却没听?到?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慕朝站在?楼梯拐角处愣神,心说?这孩子又在?想什么,忍不住出声?叫道?:「阿朝?」 「……是,师尊。」这才跟了上来。 这几年来,容流微散漫惯了,赶了一天的路就觉得很?有些疲劳,一进房间就想倒头睡觉,顾及着徒弟还?在?,没一头扎进枕头,强撑着洗漱完毕,脱下外袍躺到?榻上。 见他?躺下,慕朝也行动起来,一把扯下床榻的锦被——然后,整整齐齐铺到?地板上。 「……」容流微无语地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认床,洁癖,不习惯旁边睡人,还?是别的什么理由?今天的小?徒弟怎么有点反常?! 一条四四方方的被子在?地上铺好,慕朝抬起头,诚实道?:「弟子在?打地铺。」 「……为师看出来了。但是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上来睡就是了。」要是被人看见,只怕还?以为他?虐待未成年。 慕朝动作一顿,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真的吗,师尊?弟子真的可以和师尊……睡一张床?」 容流微淡定道?:「真。比悟道?院那颗夜明珠还?真。」 得到?他?的准许,慕朝翻身上榻,在?他?身边乖乖躺好。 虽然睡到?了同?一张床上,容流微却能感觉到?慕朝紧紧挨着床边,没离他?太近。担心他?半夜翻身掉下去,容流微又往床里侧挪了挪,想尽量给徒弟留出足够大?的活动空间。 于是,他?往里挤,慕朝往外挪,两人之间很?快出现了一个能再躺下两人的巨大?空隙。 容流微:……这都是什么事! 他?只当是孩子害羞,没多说?什么,抬手捏诀灭灯,将助眠香囊放到?枕头旁边,闻着熟悉的草药清香,安心地闭上双眼。 慕朝自然也闻到?了这个味道?,躺在?床边问:「这是弟子给师尊做的那个香囊?」 「嗯。」黑暗中,容流微闭着眼睛,轻轻翘着唇角,「自己?做的东西都不认识了?」 「当然识得。」黑暗之中,慕朝的声?音听?起来比白日更加低沉,「只是弟子没想到?,师尊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容流微不明显地打了个哈欠,「你做的,自然带在?身上。好了,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没过太久,他?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容流微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登时?吓清醒了。 一条紧实有力的手臂横亘在?自己?腰间,搂得正紧,而手臂的主人歪在?他?的颈侧,睡得香甜。 一个十分依赖的姿势。 「………………」容流微石化了。 老实说?,作为一个直男,他?不是没幻想过这种场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居然是个男的,还?是他?从小?养大?的徒弟!! 果然昨晚就应该让这孩子睡地铺的! 他?盯着腰间的手臂看了片刻,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狠了狠心,伸手拨开。禁锢解除,他?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85页 被他?这么一拨,慕朝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他?看着面前长?发披散的容流微,还?以为仍在?梦中,懵懵懂懂叫了一声?:「……师尊?」 这两个字似乎有让人清醒的魔力,叫完之后,慕朝彻底从睡梦中回神,感受到?手臂上残留的温度,登时?明白髮生了什么事,眨了眨眼。 他?……抱了师尊? 这样想着,竟然有一阵不为人知?的窃喜浮上心头。 听?到?他?的声?音,容流微转过头来,状似随意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慕朝回过神来,诚实道?:「有师尊在?身边,弟子睡得很?好。」 「……」 把我?当人形抱枕,睡得能不好吗! 容流微还?要说?些什么,忽然见面前青年神色一僵。 他?还?从没在?慕朝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还?以为是什么旧伤发作,连忙打算掀开他?的被子。 谁知?,刚碰到?被角便遭到?了慕朝的大?力推拒,他?面色泛红,捂着被子道?:「师尊别看!」 「怎么了?」容流微一头雾水,头顶的问号都快实质化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慕朝连忙矢口否认:「没有!」 然而,否认完了,他?又面露难色,点了点头,更奇怪的是,他?点过头后,又马上摇了摇头。 容流微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彻底弄傻,皱着眉头问:「到?底怎么了?」 这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慕朝都把头快摇成拨浪鼓了,「师尊,您别问了!」 作为师父,哪有面对徒弟的异常反应不闻不问的?容流微盯他?片刻,伸手便要去扯他?身上的被子。 就在?手指触到?柔软被面的一瞬间,慕朝突然翻身下塌,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边跑边道?:「弟子真的没事!弟子……去去就回,师尊你千万别过来!」 望着面前瞬间被关紧的门扉,容流微一个人坐在?床上,呆呆地眨了眨眼。 过了许久,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原来是……好吧……竟然是这样……难怪…… 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早晨睡醒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把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容流微翻身下塌,穿衣洗漱。然而,用冷水洗了五次脸之后,脸上热烫的温度依然没消退半分。 容流微盯着铜镜中双颊泛红的人,忍不住骂道?:晨那什么的人又不是你,你害羞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就差用上灵力了,脸上的红晕终于消退,容流微深吸一口气,束髮穿衣,起身出门。 第47章 尘缘 4 渡云宗弟子作息一直十?分良好, 哪怕今日不必晨起练剑,依然按照原来的作息卯时不到便起了床,比平阳城的鸡起得还?早。 老镇长?一过来就看到白衣修士列队成行的场景, 不禁吓了一跳, 「仙师,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在渡云宗之前, 平阳城的百姓从未找过任何修仙门派作为依靠,也没有任何门派主动帮助过他们。第一次面对修真界的人,难免战战兢兢。 容流微安慰道:「没有。是他们起得太早了, 镇长?不必在意?。」 老镇长?道:「哦……那就好, 那就好。」 第一次如此大规模见?到修真门派的人,镇民们十?分兴奋, 尽管并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做,也都来得很?早, 并且精神头十?足,兴致勃勃地和渡云宗弟子攀谈起来。 「仙长?,咱们一会儿是?要做什么?啊?」 慕朝已然恢復了平日的风度翩翩, 完全看不出刚才晨起时的窘态, 他垂眸看着面前长?发垂髫的老人, 耐心解释:「一会儿我?们会在城镇上空设下一道结印,您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的声音如同棋子落入棋盘般清越, 老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道:「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行?这么?简单?」 慕朝笑道:「对,就是?这么?简单。」 看见?少年和煦如春风的浅笑, 老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简单就好,我?们这些人年纪大了遭不住……对了, 这位仙长?,看你这么?年轻,可?曾定过娃娃亲?我?孙女今年十?七岁……」 慕朝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在一旁偷听的容流微差点笑弯了腰。 慕朝这是?什么?体质,明明是?最不想早恋的人,偏偏吸引这么?多桃花!果然,就像钱都流向不缺钱的人一样,桃花也都流向不缺桃花的人了。 桂花树下,白衣青年身形挺拔修长?,端的是?一副俊美无双的好相貌。 容流微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又想起早晨那档子事,心中一跳,心说?想这个做什么?,做师父的不能这样! 他定了定神,抛开脑中杂念,正要出面解围,却见?慕朝神色认真对那老人道:「多谢您的好意?。只不过在下已有心慕之人。」 这下,换成容流微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什么?……心慕之人? 是?藉口?託词,还?是?真的如他所说?,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如果是?真的,什么?时候有的,哪家仙子,他这个师父怎么?不知道! 那老人听完,十?分遗憾地道:「是?吗,唉,那真是?太?可?惜了……仙长?别误会,我?是?替我?孙女可?惜。话说?回来,仙长?如此年轻有为,那姑娘真是?有福气啊。」 第86页 慕朝轻轻一笑,并不言语。 到底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容流微早已熟悉自己徒弟的一举一动,看见?青年这个表情,他就知道,慕朝说?的都是?真的。 ……这小子,怎么?还?有两?副面孔?跟他答应得好好的不会谈恋爱,结果背地里却偷偷喜欢小姑娘! 难道是?许青萝? 可?是?,除了来平阳城之前慕朝向她讨要了一块凤梨酥之外,两?人在宗内基本没什么?互动,实在没有什么?情窦初开的苗头。至于戚若若……慕朝和她的交集就更少了。 都不像。容流微摇摇头,排除了这两?个选项。 莫非是?其他门派的女弟子? 正出神思考着,忽然听见?老镇长?叫他:「仙师,城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正事要紧,容流微把徒弟的八卦暂时搁置一旁,道:「您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 老镇长?自是?千恩万谢。 平阳城虽是?一个城镇,也不过只有二?百来号人,此时乌泱泱站了一片,被?十?五六个弟子包围其间,兰息打头,慕朝收尾。 众弟子起手结阵,将灵力灌入阵法中央的《平湖卷》。须臾,一缕蓝光闪过,一个仿佛八卦阵般的圆形光网出现在人们头顶上方,散发着粼粼的波光,宛如一湾清澈湖水浮在苍穹之上。 镇民们从未见?过如此奇观,纷纷瞠目结舌地抬头向上而望,惊嘆不已,以担心贸然出声会对施法的弟子有所惊扰,硬是?把一声声惊唿全都憋在心里。 容流微站在远处淡定围观,同样把吐槽憋在了心里——要是?没有天上的水形八卦阵,这样看起来,真的好像在做广播体操啊…… 众弟子神色肃然,朗声道:「五帝五龙,降光行风,保身护命,临!」 手随音动,他们手上的结印变换不停,《平湖卷》书页无风自动,自发翻阅起来,头顶上的圆形光网越来越明亮,宛如涓涓细流汇聚成奔腾不息的江河湖海。 最终,随着最后一道咒诀消失,圆形光网变成一团团水雾,消散在空气中。 柔和湿润的水汽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面端,如有实质,镇民们好奇嗅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就像雨过天晴后的空气那般新鲜!」 给慕朝说?媒未遂的那人老人说?道:「闻过这么?一口?,我?感觉我?能多活十?年!」 容流微哑然失笑。 哪里有什么?神奇的功效?最多不过强身健体而已。 不过,容流微也不打算泼他们冷水,毕竟充满希望总是?一件好事。 结印结束之后,众弟子们婉拒了镇民们的热情邀请,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宗门。一路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藏不住的笑容。 这么?多年过去?了,渡云宗终于有了新的势力城镇,可?以扬眉吐气了! 容流微也很?高?兴,平阳城毕竟是?第一个由他亲手护持的城镇,来之前可?谓做足了准备:他自己把《平湖卷》细细翻阅过好几遍不说?,还?给悟道院那几位长?老过了目,确保万无一失之后,这才来到了平阳城。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完美。 容流微快乐地在心里哼小曲,一高?兴就忘了一件事:他的小徒弟喜欢的那位仙子,到底是?谁啊? 如此又过了十?日左右,又到了进行结印仪式的日子。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弟子们都准备得十?分妥当,然而就在临行出发之前,容流微忽然收到了来自盛静川的传讯。 风吹叶落,落叶在地面上摆出了几个大字:青律宗后山,不见?不散。 这么?多年来,容流微一直把修真界的传讯当作简讯看待,而各门派不同的传信方式,就相当于对话框上不同的装饰气泡。 青律宗的气泡是?叶子,天音宗的气泡是?闪电,渡云宗的气泡是?一切与水有关的介质,霜、雪、雨都可?以,至于点苍宗的气泡……那就触及到容流微的知识盲区了。顾红绝压根没给他发过消息,他们两?个甚至都不是?好友。 四大宗门之中,渡云宗最仙气,天音宗最霸气,点苍宗最邪气,而青律宗,则是?最符合传统印象的仙宗。 层峦叠嶂,青葱竹林覆盖其间,走在其中,瀑布叠水之声清脆悦耳,三步一景,五步一画。要是?放在现代,怎么?也得是?个高?级旅游景区。 容流微上一次来青律宗,还?是?其创派始祖诞辰一千一百五十?一岁的周年纪念日,他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和他同为特邀嘉宾的还?有方梦沉和顾红绝二?人。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饭很?好吃,以及他差点又和方梦沉吵起来。 因不是?第一次来到青律宗,许多弟子都已对他有所熟悉,恭恭敬敬抱剑行礼:「容宗主。」 容流微面不改色,微微颔首,颇有一宗之主的高?冷威严,看起来很?能唬人。 这份威严一直保持到他来到后山,看到盛静川的弟弟——盛静深之后。 第48章 傲骨 与前峰相比, 青律宗后山苍松翠柏,更显幽深。 竹柏深处,一个?身形挺拔的绿衫男子负手立于潭水边, 腰悬长剑, 笔直而立。单看这副场景,简直美得可以入画。 第87页 只?可惜, 这份美感是被他身边的泥人硬生生打破,好端端一副水墨画,变成了奇幻诡谲的惊悚片。 好在容流微这两年已经习惯了, 他定了定神道:「静川师兄。」 「流微, 你?来了。」盛静川笑着回头看他一眼,接着对身旁的泥人说道:「静深, 叫人。」 盛静深转过头,几年前覆满泥浆的可怖脸庞, 此时已可以露出大半俊秀的面目,薄唇翕动,磕磕绊绊叫了一声:「容……容宗主……」 容流微蓦地?睁大眼睛。 流沙怪——不, 盛静深居然认出他了, 这是要恢復神智的迹象! 「静川师兄,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在海市上下求索多?年,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盛静川眉目柔和, 「前段时间我无?意间淘来一份手稿, 上面记载了令魔物恢復神智的方法,我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给静深一试,没想到, 竟然真的成功了。」 听?他说是从海市淘来的秘笈,容流微深以为然:「海市虽然假货众多?, 但若运气好,也是能买来真东西的。」 他那本《平湖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容流微只?担心一个?问题,「静川师兄,这份手稿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盛静川「唔」了一声,笑道:「流微,这个?问题,我已经提前想过了,不会影响任何?人,你?放心。」 其实容流微不过随口一问,盛静川做事,肯定比他这个?炮灰反派更让人放心。 他移开目光,抬腿走向?盛静深。 许是知道对方已经逐渐恢復作为人的神智,容流微面对眼前泥土人的不适感消减了七七八八,见他眼神懵懵懂懂,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有心逗弄,歪头问道:「我是谁?」 盛静深抬起头,迷茫的眼神清明?一瞬,「容……你?是,容宗主……」 很好。比刚才多?说了两个?字。 容流微点?点?头:「不错。」 他又旋身问盛静川道:「你?弟弟最近在吃什么?」 毕竟已经在恢復神智的路上,总不能再?继续生吃食物。提起这个?,容流微不可避免想到,盛静深以后要想起自己生吞过的各种?鸡鸭鹅兔,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今日,我做了叫花鸡给他吃。」盛静川补充道,「他很喜欢。」 容流微莞尔一笑,又问:「静川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什么只?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盛静川正在侍弄花草的手顿了顿,笑道:「当然因为,你?是值得我相信的朋友。」 原书里,原主虽然和盛静川相处尚算和睦,关系却也没有这般好过。容流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有一道传信送来。 多?半是哪个?徒弟喊他回去吃饭。 容流微没太在意,漫不经心往水潭处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却叫他微微诧异。 这道传信,居然是慕朝给他发来的! 他之所以感到震惊,是因为慕朝大部分时间都在他身边,没有传信的必要,就算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对方也能够轻而易举解决,是以他很少受到来自慕朝的传信。 莫非这次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看清传信内容之后,容流微蹙起了眉头。 见他敛去了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盛静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暂时放下手中事务,语气严肃道:「流微,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回去看看。静川师兄,改日再?见。」 容流微已经没有时间和他仔细说明?情况了,飞快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看着那道匆匆离去的蓝色背影,盛静深磕磕巴巴、十分费劲地?说:「容宗主……慢、慢些走……」 容流微自然没听?见这句话?。 平阳城。 如?果说,几日前的平阳城好不容易恢復了平日里的情貌,又变成了其乐融融、和谐欢洽的城镇,那么现?在,城中再?一次人心惶惶。 数不清的人躺倒在地?,有的尚且清醒,还能自理,有的却已不省人事。 城内屈指可数的几家?医馆此时全部爆满,渡云宗弟子穿梭往返在人群之间,不停把伤员运送到暂时充当医馆的驿站。 陆枫忙得晕头转向?,刚把一根细长雪亮的银针从昏迷不醒的镇长颈中取出,下一秒看见从天而降的容流微,长长嘆了口气,清逸的脸上满是疲惫,「容宗主,你?终于来了。」 容流微表情凝重走到他面前,单膝半蹲下来,没有马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问道:「他有没有救?」 陆枫回道:「有我在,当然能救,这里的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人太多?了,我很心累。」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容流微总算稍微松了口气,也没管陆枫心累不心累,四下环顾,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去青律宗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陆枫愁云满面地?又嘆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这时,两人突然听?见一声唿喊:「师尊!」 凌霄刚把一名伤者运送至驿站,连额头的汗都来不及擦,跑过来道:「弟子无?用,还请师尊责罚。」 「先别说这些了,」容流微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88页 在陆枫和凌霄两个?人的双双叙述下,容流微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原来,在他收到传信前往青律宗之后,弟子们便照例前往平阳城进行结印仪式。 本来一切如?常,谁知,就在结印消失之后,变故突生。原本正在谈天说地?的镇民,纷纷口吐鲜血,倒地?不醒! 凌霄神色凝重:「如?果只?有一人出现?如?此症状,尚且可以当作个?别突发情况来对待,可现?在看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弟子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让慕朝师弟给师尊传信。」 容流微默然片刻,忽地?想到来时他看到陆枫正在给老镇长施针,扭头问道:「陆医师,你?的针呢?」 陆枫没说话?,只?是把那根雪亮的长针亮了出来。 凌霄尚且没懂,出声问了一句,容流微却是立刻便明?白了,针尖是亮的——没毒。 诸多?症状和人为投毒如?此类似,结果居然没毒! 容流微头疼得要死,恨不得让陆枫也给自己来上一针,想了想,问二人道:「你?们刚才说,镇民们的异状是在结印散开后才出现?的?」 「正是,」陆枫反问,「容宗主,你?可是怀疑那结印出了问题?」 凌霄抢道:「可是,师尊,先不说《平湖卷》这本结印书得到了师尊您、执事长老、还有大师兄的亲自首肯,就连结印仪式也已进行了好几次,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为何?变故偏偏发生在今日?」 容流微也很想知道答案。 凌霄所问的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整件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可是……答案在哪里? 容流微皱眉思索。还不如?再?来个?蝴蝶夫人和他打一架,都比现?在这样痛快! 这时,陆枫忽然若有所思道:「也许……是积劳成疾、积少成多?呢?」 「医者皆知,疾病之生,始于微末。哪怕是最常见的热病,最开始展现?出的症状也并非发热。所以我猜测,多?半是某种?极其不易察觉的东西,潜入了他们的身体。」 容流微心中一动,似乎感觉抓住了什么,正要说话?,躺在地?上的镇长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众人连忙俯身去看,容流微问道:「您感觉如?何??」 「如?果仍然不适,就点?点?头,不必浪费体力说话?。陆医师就在这里,他会为您医治。」 陆枫在一旁补充道:「我的医术还算可以,您放心便是。」 老镇长感激地?看他们一眼,摇了摇头,不让说话?却还是声音沙哑着道:「抱歉啊,各位仙长,平阳城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容流微摇了摇头,「您好生休息,其余交给我们。」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们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我们现?在变成这样,还不是都是你?们害的!」 第49章 傲骨 2 说话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 他的?情况也说不上太?好,嘴角还有?残留的?鲜血。 见众人转头看他,他捂着胸口, 语气越发激愤, 「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不就?是你们结了那个什么印之?后, 我们才变成这样了吗?!我们现在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容流微心中一沉,正要开口,却?被老镇长抢先一步:「柱子,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帐话!」 老镇长这一激动又咳出几口血沫, 陆枫见状连忙要为他用药,却被对方摆手挡了下来。老镇长盯着那名叫柱子的?青年, 目光灼灼地道:「柱子,你难道忘了, 当初是谁替我们赶走了差点灭村的?邪祟?那么多仙门世家,除了渡云宗,有?谁愿意帮我们渡过难关?」 柱子盯着老镇长, 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个来?回, 到底不说话了。 这边动静太?大, 吸引来?无数目光。老镇长在陆枫的?搀扶下撑起身子,环视一周, 对镇民们道:「都说斗米恩生米仇, 我不希望大家成为那样的?人。我相信,渡云宗的?各位仙长并非想?要伤害我们,此事一定另有?蹊跷。」 「我相信!」 「我也信!」 容流微感?觉胸中涌动着一腔热血, 他上前一步,沉声开口:「大家放心, 此事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不会辜负大家的?信任。」 藏书阁。 再一次站在熟悉的?书架前,容流微心情十?分复杂。 老实说,他也不相信这本《平湖卷》会出什么问?题。可是除了它?再没有?旁的?,让人不得不怀疑是这本书的?问?题,只好耐着心一页页仔细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头晕目眩双眼迷离,也没有?发现书上的?任何错漏之?处。 容流微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正要强打起精神继续看,忽然,手里一空,经书被人拿了过去。抬头一看,是慕朝。 到底是年轻人,经歷完白?天那些糟心事、熬到后半夜也不见丝毫疲态,青年一双清澈的?双眼比今晚的?夜星还要明?亮。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容流微丝毫不意外,道:「你来?了。」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疲惫。 慕朝听得心头一紧,语气低沉:「已经丑时了,师尊还不休息吗?」 第89页 容流微向他伸出手,示意他把书递迴来?,「看完就?睡。来?,给我。」 上一次通宵看书,还是在期末考试临时抱佛脚的?时候,有?过前科,倒不觉得很累。 慕朝却?不这样觉得。他理所当然地没把书还回去,修长的?手指把书翻到容流微刚才看过的?那页,背靠着书架,认真阅读起来?。 容流微没有?拒绝。 倒不是他想?偷懒,只是他已经看了许久,难免精神不济眼神不佳,换个心明?眼亮的?人来?,说不定能看得更清楚,更有?利于找到线索。 书页翻动声沙沙而过,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要是放在平常,容流微早就?听得昏昏欲睡了,可白?天的?事让他毫无困意。 为了不打扰慕朝,他在书架上随意拿了本书看——《越阳卷》。正是那日在海市,和《平湖卷》一同花二十?灵石淘来?的?书之?一。 翻开第一页,一个遒劲有?力、沉着痛快的?字跃然纸上——裴。 字如其人,单看这劲骨潇洒的?字迹,确实和那个卖书人的?气质相仿。「裴」是他的?姓氏? 没人能回答他,容流微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 这本《越阳卷》和《平湖卷》内容大差不差,都是水系灵修术法的?基础结印书籍,比《平湖卷》略微深奥一点,但也没深奥到哪里去,就?像一加一变成了二加二。 约莫翻了二十?页,容流微看着微黄纸张上的?黑色字体,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手中书卷展现出来?的?字体墨迹均匀、不浓不淡,仿佛机器印刷一般,翻到末尾,依然如此。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这正是问?题所在! 因为这些经书都是由修士人工撰写?,有?些地方难免墨迹深浅不一,正因如此,容流微刚才翻阅《平湖卷》时才并未太?过在意。现下有?了《越阳卷》做对比,才知?癥结所在。 ——《平湖卷》有?几页的?字迹,被人刻意加深了! 与此同时,慕朝喊道:「师尊。」 他把书卷拿到容流微面前,指着上面痕迹偏深一度的?墨字道:「这几处的?字迹不对。」 他细心在书上做了标记,一页页翻开,容流微沉默看着,直到最后一页。 一共七页,七个字——正好是一句咒诀! 可以肯定的?是,这七字咒诀十?分陌生,必定不是水系门派的?法术。 之?前说过,如果一个人同时习得两个门派的?不同术法,灵流就?会在身体里相互对抗,发生对撞,对于修士来?说无足轻重,可对于未入此道的?镇民,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一个错字出现在一部卷帙浩繁的?词典当中,就?像一滴水汇入浩瀚的?江河大流。这句被加深描黑过的?咒诀相当不起眼,根本无法被人察觉,却?伴随着一次次的?结印仪式,反覆、微妙地潜入到平阳城镇民身体之?中,久而久之?,日积月累,最终爆发。 哪怕容流微把四五百万字的?原着一字不差地读完,也没见过这种害人的?方式。 丧心病狂! ……是那个卖书人做的?? 就?算真的?是那人所为,他的?诉求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迂迴的?方式来?残害平阳城的?百姓,以他下套的?能力,完全可以亲自动手。难道就?为了让本来?就?声名狼藉的?渡云宗名声更差一点?完全没这个必要。 容流微感?觉脑子里正在上演十?万个为什么,他想?了一会儿,否决了卖书人的?嫌疑。 原因很简单:字迹是后来?描上去的?。 他刚把书买来?的?时候,七字咒语还并未出现。否则怎么解释,只有?《平湖卷》一本书现出了端倪? 描字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残害平阳城镇民并非主要目的?,对方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渡云宗彻底身败名裂。 所以……到底是谁?好好的?修真小说,怎么突然变成权谋文?了! 虽然仍然一筹莫展,但好歹釐清了关键线索: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这七字咒语究竟出自谁手。 这时,身边一言不发的?慕朝突然垂首,轻轻凑近手中的?书卷。片刻,他抬起头来?,眸光闪动。 「师尊,这是……金盏红灯的?气味。」 金盏红灯! 容流微对这朵花的?名字并不陌生,因为,这朵花正是点苍宗的?特有?莲花。 ……点苍宗?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容流微凑近那书页,轻轻一嗅。 淡淡的?花香。很清淡,几乎无法察觉。 渡云宗上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全部栽种了浮水莲花,书页上沾染花香并不稀奇。然而此时被他感?知?到的?香味,虽然细微,却?和水莲花淡雅的?香气大相迳庭,妖冶万分。 「……你是如何知?道,这花香出自金盏红灯?」 静默片刻,慕朝的?声音在夜色中低沉响起:「师尊可还记得,那年簪花大会,师尊曾经亲自将这朵花簪于弟子发间。」 闻言,容流微不合时宜地感?嘆,这孩子记性可真好,连一朵三年前的?花是什么味道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记得。 记忆的?闸门打开,当年簪花大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徘徊在慕朝客房门前诡异的?红衣人影一下子闯入脑海。 第90页 难道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事到如今,容流微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 被点苍宗陷害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他亲手拿到证据,当面和顾红绝对峙! 此时此刻,容流微其实很想?问?问?他,自己?究竟有?哪点值得对方青眼有?加、把他当成对手了?他明?明?只想?当一条咸鱼! 慕朝看着他格外冷情的?表情,出声询问?:「师尊,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接下来?,」容流微展开水扇,侧头看他,「该去做坏事了。」 第50章 傲骨 3 碧海潮生。 夜空下的镜月海静谧非常, 汹涌神秘,浪花拍打着礁石,撞出海浪的絮声, 仿佛海神在低语。 慕朝一贯少年老成, 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此时也有些许疑惑:「师尊, 由这里真的能到达点苍宗?」 容流微言简意赅:「能。」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原作里兰息在打某个反派的时候,就是通过镜月海走的水路。 男主写过的作业他直接抄, 绝对?万无一失! 慕朝虽有疑惑, 并无犹豫,得?到容流微肯定的回答, 眼神坚定,握紧了手中剑鞘。 「准备好了吗?」容流微偏头?沖他一笑?, 然后,率先?跳入水中。 如果说水系灵修有什么金手指,沾衣不?湿、不?用辟水珠就在水下唿吸自如, 大概能?算一个。 入水之后, 意料之中的刺骨寒冷并未到来, 周身淡淡微凉,一时间竟然还有几分舒适, 好像在暑热难耐的炎夏洗了一个痛快的凉水澡。 适应片刻, 容流微睁开眼睛,入目一片荡漾水波。他垂眸看了看浸泡在水中的双手,尝试着吸了一口气, 唿吸自如,和在水上没有太?大区别, 很有几分有趣。 忽然传来一声入水闷响,慕朝紧跟着他下了水,沐在水中双眼紧闭。可能?是觉得?并不?难受,慕朝略显惊奇地睁开眼睛,看见容流微站在——漂在一处茂密的水草旁,沖他微微一笑?。 慕朝连忙游过去,喊了一声师尊。然而他忘了现?在身处水下,刚一张嘴,一口海水便灌入了口中。 金手指也有局限之处。能?够在水下沾衣不?湿、唿吸自如的金手指,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开口说话! 慕朝登时洁癖发作,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表情略显纠结地浮在水中,静止不?动。 见他如此,容流微顿时又找到了当初欺负小孩儿的快乐,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自己也吞进?一口水。 容流微:「……」 慕朝:「……」 幸亏镜月海是前往海市的必经之路,远离人界,水源无污染无公害,不?像上辈子?游泳馆的池水一样微生物?含量丰富,喝一口也就罢了,权当补充水分。 可饶是容流微脸皮再厚,也不?愿意在徒弟面前出糗,连忙背过身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沖身后招了招手,示意慕朝跟上来。 身侧一阵水波攒动,青年拨水而至,如同一尾矫健游鱼,无声出现?在身侧。 都说「灯下看美人,美人美三分」,慕朝却觉得?,现?在人在水中的师尊更加赏心?悦目。 映着海面之上传来的微光,容流微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无暇,泼墨的黑髮如海藻般散开,珍珠般的气泡坠在发间,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鲛人。 容流微当然不?知道小徒弟正?在看他,只?是琢磨,一会儿该往哪个方向走。 人在水下很容易迷失方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思索良久也没想明白?哪里才是去往点?苍宗的正?确方向,索性不?再浪费脑细胞,抬手往掌心?灌注灵力,双手轻轻一震。 成百上千条灵流顿时从掌心?迸出,涌向四面八方,瞬间把略显漆黑的海底照得?一片萤光闪烁。 根据水火不?相容原则,哪个方向的灵流最牴触抗拒前进?,哪里就是去点?苍宗的正?确方向啦! 容流微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正?得?意着,须臾,掌心?的灵流传来了反馈——东南方向。 慕朝心?领神会,很快明白?他的用意,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动身往东南方向游去。 奇妙的海底世界像一副画卷,倏然在眼前展开。 一簇簇绿中透红的海草奇长?无比,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几乎快要生长?到水面之上,一眼望不?到头?;色彩斑斓的水母从眼前游过,容流微伸手试图捉来一只?,那水母竟然也不?怕他,调皮地缠了过来,轻轻裹了裹他的手指。 这种体验可不?常有,容流微忍不?住和那水母多玩了一会儿。忽然袖子?一重,他侧头?一看,慕朝正?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这个眼神……有点?幽怨呢。 幽怨什么,莫非是嫌我没把水母分给?他玩? 这样想着,容流微双手轻轻拢着那条水母,推到慕朝面前。谁知,后者只?是淡淡瞥了那小东西一眼。感受到不?被喜欢,那小水母摆着触鬚飞快地游走了。 容流微撇撇嘴,继续往前游。 还没游多久,慕朝雪色的衣摆突然如波浪般荡漾开来,容流微眼前一花,再回神时,青年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第91页 一支箭被他握在手中。 ——有人偷袭! 不?是吧?!难道刚到这里就被点?苍宗的人发现?了? 不?应该啊,现?在是在水下,并非点?苍宗的管控范围,怎么也轮不?到他们镇守这里。这不?科学! 容流微将慕朝扒拉到他身后,顺着灵力波动的方向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螃蟹慢慢游了过来。 「……」 真是夭寿。螃蟹居然会射箭! 说是螃蟹,其实不?太?准确。张牙舞爪的蟹腿、长?且多刺的蟹螯、花纹繁复的巨大蟹壳……除了长?得?大之外,这些并无什么特别,特别的是,这螃蟹居然长?了两只?属于人的眼睛,黑白?分明。 这是一只?成了精的螃蟹。 待它游近,容流微才发现?不?止如此,螃蟹精的身边还跟着两只?龙虾。 和螃蟹精的长?相类似,两只?龙虾的虾须虾腿等部位都与寻常龙虾无异,只?不?过,它们也长?了一双人的眼睛。 活了这么多年,容流微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虾兵蟹将! 明明只?有一双眼睛,五官都没长?全,可容流微莫名觉得?它们现?在很愤怒。 果不?其然,那螃蟹精游了一会儿,举起前螯,又是一箭掷出。 这种程度的箭矢,跟朝他们扔个牙籤没什么区别。 慕朝再一次接住,垂眸凝视片刻,将长?箭在手中随意转了一圈,似是有些无语,反手一记灵力击出,数道水柱激射而出,瞬间连虾带蟹掀了个天翻地覆底朝天。 事实证明,它们真的很弱,不?过它们虽然很弱,性格却十分坚韧,锲而不?舍。把个儿翻回来之后,又举着长?箭游了过来。 容流微看明白?了,螃蟹精是主力,跟在它旁边的那两个小跟屁虾就是个摆设,连个加油都不?会喊。 慕朝掌心?再一次汇聚灵力,正?犹豫要不?要轰出,忽然看见容流微沖他摇了摇头?。 没必要。 这种等级的精怪,别说伤人,连自保都成问题,搞不?好哪天就被人捉走做成海鲜汤了。而且,容流微看出来了,大概是他们不?小心?闯入了这些螃蟹龙虾的势力范围,所以它们才会贸然出击。 离开这个范围,就能?甩掉它们了。 这样想着,容流微拉起慕朝,二话不?说,游了一段距离,再一回头?,果然看不?见那些虾兵蟹将的身影了。 他摇了摇头?,莫名觉得?有点?小遗憾——那么大的螃蟹和龙虾,一定很好吃…… 抛开这段螃蟹龙虾的小插曲不?谈,整个旅程相当顺利,两人大约游了半个时辰,便成功到达了东南方向。 天亮了。 日出的曙光透过水面直射而下,照出细碎的波光,距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两人即将破水而出的时候,突然听见海底深处传来一个声音。 悠远、渺渺、绵长?,仿佛沉睡的巨兽将要甦醒,又像即将陷入沉眠。 听见这个声音,容流微心?头?一震,一种熟悉之感涌遍全身。这种熟悉的感觉并非来自他本人,更像是身体的自发反应。 是……什么东西? 容流微摇摇头?。算了,还是正?事要紧。等出来再会会这个东西。 因为不?知会出现?在点?苍宗何处,两人顺手换上提前准备好的红衣,同时敛起身上灵力,摇身一变,成了两个普普通通的点?苍宗弟子?——这招变装大法还是从陆枫那里学来的。 经常玩大变活人的人,果然很有经验。 换装完毕,容流微和慕朝对?视一眼,两人破水而出。 本来以为会出现?在后山之类的地方,没想到从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钻了出来——点?苍宗的「血池」。血池里没有血,只?有从金盏红灯中萃取的汁液。 放在以前,容流微说不?定还能?享受一下这馥郁十足的花香,然而现?在他只?觉得?闹心?。 不?过,他很快就没那么闹心?了。因为他发现?,掉进?血池有掉进?血池的好处——这地方距离点?苍宗的藏书阁相当之近! 丑时刚过,距离点?苍宗弟子?晨起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此时的点?苍宗宛如蛰伏的巨兽,暂时陷入睡眠之中,危险却无声。 粘稠如血的花液池水里,骤然浮现?出两个身形修长?、俊美无俦的年轻人,这画面当真妖冶而诡异。 守卫弟子?被容流微用了个小法术迷晕,脑袋一磕一磕的打着瞌睡,昏昏欲睡,连血池里凭空浮出两个大活人都没发现?。 当然,没发现?并不?代表他们实力太?菜。破水而出这么大的动静,容流微和慕朝居然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发出,外加两人身上迷惑性十足的点?苍宗校服,任谁看见,都不?会把他们和渡云宗宗主与他的徒弟联繫在一起。 鬼才能?看出来! 尽管如此,容流微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既快又不?会被发现?端倪的速度,来到藏书阁。 藏书阁这种地方,单看外表,各个门派宗门大同小异,无非是内部装饰和布置略有不?同。与渡云宗藏书阁不?同的是,这里的书不?会再自动发出微光,等待着被他翻阅了。 容流微神色如常,宛如来到自家?后花园,起手捏诀。 第92页 正?是那句七字咒诀。 下一刻,一片暗淡之中,书架靠近里手的一本卷宗突兀地泛起了光。 容流微心?中一喜,随即又是一沉。 还真是顾红绝陷害他啊……他到底图什么?! 来不?及思考太?多,慕朝眼疾手快将那本卷宗召来手中,翻了几页,果然找到了那句熟悉的七字咒诀。证据确凿,当即不?再废话,塞进?干坤袖中,动作行云流水。 有个靠谱的队友就是好! 容流微刚感嘆完,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 「容宗主携爱徒莅临本宗,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啊。」 第51章 傲骨 4 听到熟悉的声音, 容流微正?要动作,却见慕朝身形一动,挡在他?身前?。 看着面前?颀长挺拔的身影, 容流微把他?扯到身后, 沉声道:「哪有徒弟挡在前面,师父屈居人后的道理。」 不等?慕朝开口, 他?垂眸看向顾红绝,有礼貌地笑了笑,问道:「顾宗主为何半夜不睡觉?」 顾红绝手指在木轮椅上轻敲两下, 勾起?唇角:「我若是睡了, 岂不是错过了今晚的好戏?」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抵赖也抵赖不得, 容流微反倒镇静下来,握着水扇摇了几下, 「错了。顾宗主,我得纠正?你一下,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闻言, 顾红绝笑了两声, 「容宗主,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东窗事发,祸到临头, 依然?可以如此潇洒。」 容流微表情?不变, 「顾宗主,你又错了。东窗事发、祸到临头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啊。」 顾红绝将双手搭在腿上, 摆出一个?看起?来十分舒适的姿势,微笑道:「愿闻其详。」 老狐狸还装! 容流微心中冷哼, 面上表情?不变,将那七字咒诀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顾宗主可觉得熟悉?」 「自然?熟悉。不过是我点苍宗一句寻常的结印咒,有什么稀奇之处么?」 「寻常咒诀,当然?不足为奇。」容流微语气淡淡,「可如果将这寻常结印咒灌入到其他?门派的结印书?当中,经由普通凡人修习,肉*体凡胎,日?復一日?,如何承受得住?」 顾红绝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拧起?眉头,「容宗主的意思是,我做了这样的事?」 容流微道:「不一定是顾宗主亲手所为,但一定与点苍宗有关。」 他?想起?簪花大会?当晚,有个?鬼鬼祟祟的红衣人,曾经路过慕朝房间、意图陷害一事,心中更气,语气也不由得加重几分,「毕竟,贵宗早就有过前?科了,不是吗?」 听他?这样说,慕朝自然?也想到了那年簪花大会?当晚发生的事。只是他?没想到,师尊竟然?还记得,顿时胸中热血涌动更甚,握紧手中长剑,又往容流微身前?挪了几步。 顾红绝脸上一贯笑吟吟的表情?不復存在,微微蹙着眉头,开口道:「如果我说,这件事不是点苍宗所为,容宗主可会?相信?」 原作里面,形容顾红绝最多的词语就是「笑面虎」、「心机颇深」、「演技惊人」一类,因此,现在无论对方现在作何种表现,容流微一概不信。 谁知道是不是在演他?! 「我当然?相信。前?提是,顾宗主要讲证据。」容流微道:「我现在能?够站在顾宗主面前?指证,就是因为证据确凿。物证就在我们手中,至于人证,顾宗主大可亲自到平阳城看一看,那里躺着的,都是人证。」 顾红绝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忽然?笑开:「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同?样有理由怀疑,此事为容宗主自导自演呢?」 说不过就泼脏水吗。要不要这么无耻! 容流微刚要说话?,被慕朝抢先一步,后者沉声道:「顾宗主,请你注意言辞,不要污衊我师尊。」 听到这里,容流微有些汗颜。自导自演,陷害他?人这种事,他?虽然?做不出来,可是原主可做过不少……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顾红绝轻声一笑,颇有几分讽刺之意,搞不好就是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但顾红绝居然?很给面子地没说出来,只淡淡瞥了慕朝一眼,薄唇轻启:「你就是在簪花大会?上,打败我徒弟的那小子?」 慕朝和他?对视,不退不让:「正?是晚辈。」 顾红绝温温柔柔地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晚辈啊。」 说完,他?拍了拍手。一个?身形瘦削的红衣男子从他?身后应声而出。 容流微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当年簪花大会?,慕朝的手下败将,杨见殊! 虽说是手下败将,可毕竟也是探幽境的实力,不容小觑。何况几年过去,对方修为明显更进一步,至少已是探幽二重境的水平了。 不过三年未见,杨见殊看上去却老了十岁,仿佛那一重境的修为是用年龄交换而来的。 当年在簪花大会?上被一个?初出茅庐的生心境少年打败,估计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看见慕朝,杨见殊目露精光,嘴角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 顾红绝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响起?:「晚辈就该和晚辈说话?,少来掺和前?辈的事!」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同?时,仿佛打配合一样,杨见殊的狼牙棒勐然?朝慕朝挥出! 第93页 他?咬牙切齿道:「小子找死!」 慕朝旋身避开那重若千钧的一击,狼牙棒重重落地,瞬间把藏书?阁的地面砸出一个?尖刺凹陷的大坑。 慕朝站定,看向杨见殊,凌然?傲气的声音在室内迴响:「我还是生心境时你都不配成为我的对手,凭什么以为现在就能?翻身?」 掷地有声:「手下败将,永远是手下败将。」 容流微有点惊讶。 倒不是对这句拉仇恨的狠话?感?到惊讶,而是因为,现在一脸狂情?恣意的白衣青年,和他?刚穿来时看到的灭世魔头,简直一模一样! 他?还没来得及确定这是不是件好事,只见对面杨见殊的表情?狰狞,手中的狼牙棒突然?变换形态,黑色尖刺从棒头脱离,飞速朝慕朝刺去! 还能?这样的吗?! 容流微喝道:「阿朝小心!」挥出来的水扇却被数道红线缠住,拨了回去。 「容宗主这是担心徒弟了?」红线回手,顾红绝莞尔一笑,道,「可惜,你现在要面对的人是我。」 容流微没搭理他?,见慕朝那边战况良好,不落下风,稍微放下心来,朝顾红绝勾勾唇角,「怕你啊?」 顾红绝却并没有要和他?打起?来的意思,老神在在,坐在轮椅上继续和他?讲道理,「容宗主,其实,在下并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此事并非我所为。」 「本宗主若想要杀谁,杀便杀了,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这倒是真的。 容流微曾经亲眼见过,对方一言不合就把一个?弟子的头拧了下来,确实是「杀便杀了」。可是他?又怀疑顾红绝是在演他?,索性沉默不语。 直到不远处传来的金石交错之响让他?回神。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顾红绝的用意,就是要利用他?对慕朝受伤的担忧,让他?赶紧早点走人! 老狐狸,笑面虎! 骂完之后,沉思片刻,容流微忽然?抬手打了两个?响指,两道荧蓝色水花游鱼一般在指尖迸出,復又消失。 顾红绝笑容不变,「很漂亮的小法术。不知究竟是何种奇招?」 容流微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奇招算不上。加强版的传信术罢了。」 「加强版?」 「是啊,」容流微眯眼笑道,「容某人不才,只会?研究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法术。不过呢,这个?小法术稍微有那么点用,在原有的传信术基础上做了改良,多了一个?定时功能?。」 顾红绝笑容一顿:「定时功能??」 「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包括青律宗和天音宗在内,世家宗门,山野散修,修真界内,人人都会?知晓此事。」 容流微道:「顾宗主,我得提醒你,被四宗公审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所以,这三天你找证据的速度最好快一点,不要耽误时间。」 顾红绝一字一句道:「我找证据?」 容流微摊了摊手,「既然?你说自己?没罪,当然?要你找证据了。」 「可如果此事是你自导自演……」 「顾宗主。」容流微举了举扇子,示意他?暂停一下,「我找到了被人陷害的证据,然?后又要我拿出证据,来证明那些证据是真的。顾宗主,你听听,这合理吗?」 顾红绝轻轻一笑,无奈道:「确实不太?合理。」 「清者自清,这三天时间,我自会?找到证据,揪出陷害两宗的幕后真兇。」 容流微淡声道:「那就等?顾宗主的好消息了。」 不知不觉,慕朝和杨见殊已经打到了室外,武器相接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 正?在这时,顾红绝又开口了:「今日?之事让我感?慨良多,倒是想起?一桩有趣的陈年旧事,不知容宗主是否有兴趣一听?」 容流微正?在观察场外的打斗情?况,见慕朝不仅没有受伤,甚至逼得对手节节败退,此战结束后,说不定还能?升一重境的修为。探幽境的沙包可比在宗内练剑有用的多。 所以他?便没打算着急离开,对顾红绝道:「顾宗主请讲。」 第52章 傲骨 5 顾红绝微笑着摇摇头, 语气似是怀念:「许久没有说过这个?故事了,倒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这副神情,容流微还以为对方多半是要说起过往的什么感情故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 却很对他的八卦口味,耐心听了下去。 顾红绝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小孩子?, 父亲早逝,母亲孤苦无依,家中?很穷, 连吃饭的余钱都没有。」 一般来说, 出现这种开?头里的「小孩子」都是讲述者本人。根据自?己?的小说阅读量,容流微猜测, 顾红绝怕是有一个教科书般的悲惨童年。 「后来,这个?小孩子?的母亲和城里一个?铁匠成亲了。一年以后, 他们生了个?很可爱的儿子?。继父对儿子?很好,对小孩子?也很好。」顾红绝话锋一转,「不过, 那些都是表面。」 「母亲不在的时候, 他对那孩子?处处言语暴力, 甚至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嘲讽、侮辱他,说他是个?祸害、灾星, 没资格喊他爹。久而久之, 那小儿子?耳濡目染,竟也一点一点学会辱骂自?己?的哥哥。」 第94页 「那孩子?当时还小,为了维持母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为了吃上一口热饭,硬生生忍了下去。他想, 反正继父又没有打他,忍一忍就过去了。」 容流微默默听着。 按照故事发展,接下来是不是会出现一个?人,拯救安慰顾红绝那颗受伤的心灵? 他没打断顾红绝的话,继续听了下去。 顾红绝忽然笑了笑,「可是后来,小孩子?的母亲死了。」 容流微心中?一沉。 「母亲去世之后,小孩子?才知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没了顾虑,继父不再掩饰心中?的暴虐,从言语辱骂变成了拳脚相加,每日都要将他暴打一顿,有时还会让自?己?的儿子?加入其中?。美其名曰,锻鍊身体。」 「那时候,那小孩子?还不到五岁,他能去哪里呢?他只是想,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里。」 「有一天,继父的儿子?偷偷把同伴的风车玩具拿来玩,被小孩子?发现了,怕弟弟给弄坏,小孩子?叫他拿回去。结果,小孩子?弟弟非但不肯,反而哭闹起来,把风车摔碎在地上,诬陷是小孩子?做的。那小孩子?看见风车坏了,连忙捡起来去修。」 「弟弟的哭声吸引来继父,看见蹲在地上的小孩子?,继父勃然大怒,一气之下,把小孩子?的双腿夹在了石磨之间。」 容流微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出声问道:「……什么?」 「石磨啊。」顾红绝道,「我是不是忘了告诉容宗主?这是继父想出来折磨小孩子?的新方法,让他双腿夹在石磨里,比单纯的下跪更有惩罚力度。」 容流微说不出话来了。 「那天,他让小孩子?跪了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以后,小孩子?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顾红绝说,「一直到今天。」 容流微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反抗」。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面对成年男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讲完这个?故事,顾红绝心情好了不少,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愉悦道:「不过啊,那个?小孩子?后来也报仇了。非常成功。」 「容宗主不妨猜一猜,他第一个?杀的人是谁?」 是继父,还是继父的儿子??容流微没有回答,也没有对顾红绝说「放下仇恨」这种废话。 他只是无语望天。 前有盛静川,后有顾红绝,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把不为人知的秘密往事告诉他……他看起来就那么值得信任吗?! 而且,根据小说发展规律,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死得很早…… 「所以,」顾红绝又说话了,抬眸看向他,语气冷淡,「我最讨厌被人构陷。」 容流微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他没诬陷顾红绝。他是发自?内心觉得对方真?的做了这件事。 顾红绝忽然看过来,继续道:「不过,容宗主却是个?例外。」 容流微觉得有必要给自?己?证明一下,「我当然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诬陷你。顾宗主,如果真?像你所说,那我们两?方都是受害者。」 顾红绝点头:「是这样。」 顿了片刻,容流微忽然道:「我不会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别人。」 谁知,顾红绝毫不在意,笑了笑道:「容宗主告诉别人也无妨啊。」 嘶……这种语气,听起来就好像「你让一个?人知道,我就杀一个?人」呢。 容流微忽然有一种微妙的上套感。 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事,真?的不是想取得他的同情吗? 可他转念一想,好像又没什么必要——他的同情能值几个?钱。 顾红绝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容流微一贯秉持「遇到困难睡大觉」原则,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了。他转身回头道:「……三日之后,我等顾宗主的消息。」 东方既白。 火红的日头从隐映的云层中?跃起,悬挂于?东方山脚。演武场内,十七岁的红衣少年身披万丈霞光,用一招漂亮的「镜花水月」剑法,将长剑悬于?对手颈侧。 周围围观的点苍宗弟子?瞬间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叫好声。 看见这一幕的容流微:「……」 在对手的场合把对手打败了,还有这么多对手叫好,他就问问还有谁! 走得近了,容流微反应过来,他和慕朝现在都是一身红衣,搞不好是那群点苍宗弟子?误把他们当成了同门?,以为慕朝和杨见殊只是在进?行同门?间的切磋而已。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他们没那么没脑子?了。 慕朝聪明得很,怕被人识破身份,见他走近也没喊师尊。 他不说,那杨见殊自?然也不会提——被同门?打败总比被对手打败要好听得多。因此对方只是一脸愤恨地盯着慕朝。 慕朝打赢就走,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来到容流微身边。 容流微上下打量他一眼,被一袭红衣挡着,看不出来,于?是出声问道:「可有受伤?」 慕朝神采飞扬,长眉微挑,神情里满是打架打赢了的张扬恣意,「师尊放心,当然没有。」 容流微笑着点点头,也是。 两?人离开?点苍宗。明明只过去一个?晚上,容流微却莫名有一种事隔经年之感。 第95页 他抬头看着远处天边的一轮红日,想起之前在镜月海底听见的那声兽吟,心绪涌动。 要不要回去看一看呢? 第53章 泡影 日出有光, 照耀一片湛蓝色的水域。 礁石之上,立着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一人手执水扇, 一人背负长剑。正是容流微和慕朝。 经此一役, 容流微对修仙之人身体机能的了解更进一步。 又是渡海又是打架,这要是放在前世, 他肯定早就累得不省人事了。可是他现在不?仅不?觉得累,反而比出发前还精神十足,感?觉不继续干点坏事都对不起现在的状态。 容流微也不?想一天之内来?两?次镜月海这个地方, 但?是, 谁让他的小徒弟愿意呢? 其实他也有点愿意——破水之前听到的那声兽吟,实在是让他太?好奇了。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对一旁的青年道?。 慕朝双手抱臂, 勾勾唇角,笑道?:「是弟子说想来?这里的。怎么, 师尊这是不?想带弟子一起?玩了?」 为师哪里是去玩……好吧,确实玩的成分?比较大一点。 容流微知道?,慕朝说的是玩笑话, 也是真心话。这么多年来?, 除非有他安排的下山事务要做, 无论他去哪里,对方就会跟到哪里。 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道?:「下了水可就没法说话了。所以, 想说什么, 现在一併说了吧。」 闻言,慕朝忽然叫他一声,神色郑重, 「师尊。」 「嗯?」 「弟子有一件事想要告诉……」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 认真的神情变得柔和,笑了笑道?:「罢了,等解决此事,再告诉师尊也不?迟。」 容流微认真评价:「唔,你这个钩子留的好生硬,不?过为师愿意上钩。」 「那就等解决此事,回到朝露山,再听你慢慢细说。」 因有日出光晕,入水之后?的浅海水域澄澈透明,视线良好,连浮游生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五颜六色的小鱼小虾迎面扑来?,容流微甚至还认出了几条第一次下水时看过的小彩鱼。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唯一的不?同是,那声兽吟消失了。两?人已经游离浅海一段距离,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容流微一向想得很开,没有就没有,找不?到就找不?到,权当逛海洋馆了。 不?知不?觉,两?人沿着记忆中兽吟传出的方向越游越远。 进入深海,日出的曙光无法照进,周围一片深黑,鱼虾贝壳都?少了许多。 慕朝以灵力代替光源,一簇炽烈的灵流在指尖流转,霎时照亮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的方圆数丈距离。 有光源才有对比,对比之下,周围的海水越发显得漆黑,彷佛一团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容流微忍不?住侧头看去。 明亮的灵流为身旁青年的精緻脸孔镀上一层柔光,中和了迫人的俊美?,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天真烂漫之态。 虽然不?合时宜,容流微心中还是冒出了一句: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都?是怕黑的吧?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是个怕黑的人,容流微心头微动,上前游了几步,自觉像个贴心的长辈一样,拉住了徒弟的手。 掌心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在微凉的海水里游了这么久,居然还是温热的。 慕朝没想到他会突然来?牵自己的手,身体一僵,很快反应过来?,更用力地握了回去。 容流微被他捏得有点疼,但?也没放开,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指了指相反方向,那意思是:要不?要回去? 慕朝看懂了,然后?摇了摇头。 「……」是他错怪孩子了。 孩子不?仅不?害怕,还很想继续玩。 容流微默然片刻,正要继续带着他往深处游去,忽然,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居然是来?时那只抱着他手指不?撒手的小水母! 这里是深海区域,它怎么会在这里?迷路了? 容流微松开拉着慕朝的手,试图把那只小水母包进掌心,谁知却遭到了拒绝。 水母费劲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伸出长长的触鬚,指了一个方向。 容流微大受震撼,脑子里瞬间闪过两?条弹幕。 第一,水母成精了;第二,它好像正给?自己指路。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慕朝,发现后?者倒还算淡定,没什么奇怪的表情,只是一脸审视地盯着他手里白色的小东西。 水母被他盯得害怕,头顶上的摺叠伞帽跟着一缩。 算了。 容流微安慰自己,螃蟹龙虾都?能成精,水母成个精怎么了?不?能搞物种歧视。反正也找不?到目标,不?如跟着这小东西先?走一趟。 说走就走,说游就游,两?人沿着水母触鬚所指的方向缓缓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如果说刚才鱼虾贝壳少了许多,那么现在就是一点都?看不?到了。除了海藻在水中摇曳生姿,以及两?个活人、一只水母,一个活物都?没有。 很快,容流微就发现,没有活物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们抵达了深海区域,而且……海水的温度似乎正在逐渐升高。 慕朝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顿住身形,伸手指了指手腕处的皮肤。 第96页 容流微点了点头。 他再没有常识都?知道?,海水温度升高是极其不?正常的现象。难怪这里一个活物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里的水母到底成了精的水母,承受能力比它的普通同类们好了不?知多少倍,面对升高的水温也没表现出太?大不?适,只是精神头稍差一些,蔫头耷脑地抱着容流微的手指。 容流微没有虐待动物的爱好,指尖旋转,用水泡将手中水母罩起?,接着,一道?温柔的水柱将它送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正犹豫要不?要如法炮制把慕朝也送出去,忽然身侧一动,对方先?他一步朝热源深处俯冲而去。 「……」可以。徒弟预判了他的预判。 容流微嘆了口气,追逐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游了过去。 水温越来?越热。 温度升高对海底生物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但?对于水系灵修,还算可以忍受。感?觉就像泡温泉一样。 容流微越来?越好奇,那不?断散发热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居然能将深不?见底的深海海底蒸腾成一片温泉。原书里似乎也没出现过相关描写。 突然,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之中。 能做到这一点的最常见的东西……那不?就是火吗? 真是够大胆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水里怎么可能会有火?放在走近科学里能拍十集。可是,他一时也想不?到能让水温升高的第二种东西。 片刻过后?,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火。 真的是火! 镜月海最深处,海底地面之上,数丈之高的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因为是在水中,这些燃烧的火焰与周围的海水奇异地融为一体,水火交接之处边缘模煳不?清,不?分?你我?,相互交缠。 这场景……实在是太?不?科学了! 容流微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能看到火苗舞动出水波,这种只会在最奇诡的梦中出现的场景。 不?仅看到了虾兵蟹将,还看到了刀山火海。这一趟还是没白来?! 侧头一看,慕朝也是看得微微怔然。 就在这时,熟悉的兽吟再一次破土而出! 与之前朦朦胧胧的叫声相比,这次的叫声明显大了许多,距离极近,似乎就是从脚下的火海里喷薄而出,震颤不?休。 不?过眨眼之间,整个海底被震出了一道?裂缝,火海之上的二人竟然直接被震了下去! 容流微正要使?出一招法术将两?人罩住,忽然腰间一紧,慕朝将他拉进了怀里,自己则垫在他身下,大有把身体当成人肉靠垫之势。 他心中咆哮:不?用每次都?这么以身相护好不?好! 作为师父这样真的很没面子! 情急之下,他忘了水下无法开口说话,一不?留神,又被迫吞了好几口水——这次和上次不?同,是温水。 温水冷水都?一样,容流微再次不?幸被水呛到了。 胸腔震动,他靠在慕朝的胸前无声咳嗽。巨浪翻涌,火浪般的水波晃得人睁不?开眼,容流微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面前的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在海底燃烧的熊熊火焰就像是一条分?界线,隔开了镜月海与火海,泾渭分?明,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他们从海水穿越而过,来?到了火焰这一侧。 火海之下依然是海。 刚才在地面燃烧的烈火就像是一道?开胃小菜,而正餐才刚刚开始。 目光所及之处俱是一片燎原烈火,火势汹汹,几乎让人忘记现在身在水中。 容流微沉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外袍脱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有点热。 他伸手摸了摸离他最近的火苗,还行,不?怎么烫。虽然是在水里,可容流微还是担心贸然游过去会被烫伤——听听这多荒谬! 他想了想,把之前用来?掩饰的点苍宗校服团成一团,一把扔进火海。 接下来?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团轻飘飘的衣物被火苗舔上之后?,顷刻之间便化为了灰烬——说是灰烬不?太?准确,应该是变成了水雾。 难以想像这片火焰究竟是多高的温度,竟然让做工精良的点苍宗校服直接汽化了! 可是…… 容流微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片刻,随后?,再一次伸到了火苗上方。这次他决定来?个狠的,直接伸手攥住了一团火。 他刚才的感?觉没有出错。还行,不?怎么烫。 见状,慕朝同样伸手一触,随即沖他摇了摇头。看来?是和他感?受相同,也觉得不?热。 什么情况?! 难道?说这也是水系灵犀的金手指之一,能够对包在水中的火焰无知无觉? 容流微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是没有好好使?用上帝给?的金手指,那和暴殄天物没有区别。 这样想着,慕朝忽然握住他的手臂,容流微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顺势和他游出一段距离。 明明两?人在水下都?无法开口说话,却能对视一眼就明白对方心思。 不?知在火海里徜徉了多久,一个巨大的兽头倏然映入眼帘。 容流微一整天的惊讶加起?来?,都?没有看见这个东西的一瞬间来?得震惊。 第97页 鹰眼、尖嘴、赤羽,熊熊烈火覆盖全身……好熟悉的造型! 如果他没记错——他也绝对不?可能记错,这就原作里出现的,点苍宗的神兽,朱雀! 朱雀为什么会在这里?! 容流微震惊得无以復加,第一反应是把慕朝拉到了自己身后?——被下面这玩意儿看见,下场八成和那件红衣校服一样,直接汽化! 谁知慕朝却从他身后?挣脱出来?,一边摇头一边指了指眼睛。 容流微懂了。 下面这只朱雀现在紧闭双眼,似乎正在沉睡,而他们早就在跳下镜月海之前就隐藏了灵力。所以,对于朱雀来?说,除了生命力特别顽强、没被火烤死之外,他们两?个现在就和普通的小鱼小虾没什么区别。 容流微暂时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他和慕朝之前听到的兽吟,十有八*九就是朱雀所发出的。可是他从没见过朱雀这种级别的神兽,为什么当初听到兽吟时,会有一种熟悉之感??莫非是原主见过? 容流微脑子里又在上演十万个为什么,然而这次却容不?得他甩甩袖子、一走了之了。因为,那声兽吟又响了起?来?。 依然是在地底之下! 事实证明,刚才的兽吟并非是朱雀发出的。 本来?以为见到朱雀就算到达了海底最深处,没想到天外有天,地里居然还有地。 既然现在看到的是朱雀,那么…… 容流微好像知道?,再下面一层是什么东西了。 与此同时,慕朝忽然握住了剑鞘,容流微见状沖他摇了摇头。 想杀朱雀?怎么可能。那可是连原书的兰息都?无法杀死的神兽,灵力强大到无法想像。而且,就算能杀,也不?能杀。 朱雀是点苍宗的神兽,千百年来?护持一方水土,将它杀死,必出祸乱。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能骗一骗它了。 把浑身灵力隐藏到无法被察觉的程度,装作自己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鱼小虾、或是一根海草,趁朱雀睡着的时候在它身后?穿过,然后?,进入到下一层水域。 非常大胆,且别无他法的计划。 朱雀正在睡觉,偶尔被水下的兽叫吵醒也不?生气,只是把锐利的鹰眼睁开一会儿,復又闭上,看起?来?脾气十分?温和——如果容流微没看过原作,说不?定也会这么觉得。 距离上一次兽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东西叫起?来?没有规律,容流微也不?知道?它下次再叫是什么时候,等待的这段时间,索性?和慕朝聊起?天来?——手语。 好在师徒两?人这么多年培养出了惊人的默契,明明没有一个人学习过手语的相关技能,竟然也聊得有来?有往。 最后?一个问题,容流微问他:后?悔吗? 说实话,容流微有点后?悔。 倒不?是后?悔来?这里,而是后?悔带着慕朝来?这里。毕竟在朱雀眼皮底下瞒天过海这种事,听起?来?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慕朝看懂了他的问题,很坚定地摇摇头。 他不?后?悔。 他的心一如三年前,与师尊一起?被困在幽碧洞穴的时候——能和师尊死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容流微还不?知道?孩子连遗言都?想好了,屏息凝神,仔细听着地底传来?的动静。 大约一刻钟过后?,兽鸣再次响起?。 朱雀黄铜镜般的双眼倏然睁开,被吵醒的无奈大于恼怒,起?身理了理身上火焰一样的羽毛,似乎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接着再次闭眼睡了过去。 就是现在! 两?人如同两?条白色箭鱼一般迸射而出,轻灵、无声、迅勐,眨眼便穿过层层火海,来?到朱雀近前。 离得近了,容流微才体会更深,原作里说朱雀「如同小山一般大小」真是一点没夸张,光是那只眼睛就比他的头大了几倍不?止。因为是在水中,周围没有参照物,更显得突兀伫立在此的朱雀巨大无比。 朱雀脚下的地面显然是通往下一层水域的出口,与上一层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不?同,这层的分?界呈现一片模煳不?清的混沌状态,像水又像火。 到了这种时候,容流微毫无畏惧。在水下,连水系灵修最惧怕的烈火都?无法伤害他们,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害怕? 两?人距离出口越来?越近。 灵力降至最低,连唿吸都?暂停了,只有心跳的声音在身体里剧烈无声的鼓动。 事情的发展顺利得超出了容流微的想像——离出口只有一丈远的距离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没烧干净的红衣碎片突然漂到了慕朝面前,轻轻打了个旋儿。一个细碎的泡泡凭空而出。 慕朝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轻轻喘了口气。 正在沉眠的朱雀勐然睁开双眼,宛如白炽灯般亮闪闪的巨眼,瞬间照亮整个海底洞穴! 容流微差点吓死,担心慕朝再洗喘息起?来?惊动朱雀,容不?得多想,一把揽过身旁人的肩膀,偏头堵上他的嘴唇。 下一刻,慕朝果然屏住了唿吸。 朱雀睁着眼,在附近海域逡巡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刚才那阵灵力波动仿佛只是它的错觉。 一定是睡太?久了的缘故。 第98页 它打了个哈欠,重新闭起?铜镜般的双眼。 海底再一次陷入黑暗。他们又安全了。 一切都?很好,只是容流微发现,刚才堵住慕朝嘴唇的时候,他好像用错了工具。 ——他用的是自己的嘴唇。 第54章 泡影 2 两个人同?时僵住, 在水中中大眼瞪大眼。 「…………」 容流微脑内弹幕太多,死机了?。 他他他,他怎么?把徒弟的初吻给夺走了!!! 太过分了?, 慕朝可是有喜欢的女孩子的!! 等等, 其实这?不应该算是一个吻吧?说是人工唿吸还差不多——对,没错, 就?是人工唿吸! 洗脑一样把「只是人工唿吸而已」默念几?十遍,容流微把自己?洗脑成功,终于能够直视面前?这?张放大了?无数倍的俊脸。 慕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仍然保持着?被他贴着?嘴唇的姿势, 睫羽微微颤抖。 ……不。容流微还是有点无法直视。 这?张脸实在是太美貌了?。唇红齿白,纤长?的睫毛分毫毕现, 在水中仿佛柔软铺开?的小刷子,恨不得扫到他脸上。 明明和这?张脸的主人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 放大一看竟如此令人招架不住! 头顶上方,明亮炽烈的光芒逐渐隐没。这?是个好消息,代表他们已经成功从朱雀那层逃离, 游至下一层。 然而, 下一层并不是水域。 愣了?半天的慕朝终于反应过来, 把容流微压进怀中,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容流微闷哼一声, 由?于姿势变换的缘故, 嘴唇又轻轻擦了?一下徒弟的面颊。 「……」亲完嘴又亲脸,他出去以后没法面对徒弟了?! 容流微心?虚极了?:「阿朝……」 话?一出口,他一愣:居然可以说话?啦? 四周一看, 恍然大悟,这?里的水源都没了?, 当然可以说话?了?! 真的是,做个人工唿吸把人都做傻了?。 他连忙从慕朝身上下来,一面整理他皱成一团的衣服,一面转移话?题道:「你看你,又这?样,为师摔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你做什么?老拿自己?当人肉垫子?」 慕朝盯着?他柔软的嘴唇看了?片刻,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又忍不住盯过去,「弟子只是想保护师尊。」 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他硬是一声没吭。只是觉察到唇上温软的触感消失,觉得非常失落。 容流微嘆了?口气:「傻孩子。」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刚才「人工唿吸」的事。 容流微觉得这?是好事,索性?把话?题岔得更远,问:「你可知刚才那只鸟是何物?」 慕朝迟疑片刻,答道:「朱雀?」 真聪明! 「没错。想来你也听过,四大宗门各有一只镇派灵兽,分别是夔牛、句芒、朱雀和蛟龙。刚才那只鸟就?是点苍宗的灵兽,朱雀。」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容流微摇摇头,「为师也不知道。」 「不过,为师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笑了?笑,继续道,「真的很大胆,所以,暂时先不告诉你。」 话?题岔完,容流微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他们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 掉下来时随意扫过一眼,只觉这?里十分空旷,空旷得根本不像是一座宫殿。 没错,这?是一座宫殿。 他们所在之?处,正是殿内大厅。大厅阴暗潮湿,青苔遍布,不时有滴答水声从头顶响起,空静辽远。 四根顶部雕刻兽头的金柱,分别矗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从他们这?里能看到三扇紧闭的黑色大门。除此之?外,厅中再?无一物。 想都不用想,破败成如此地步,一定是无人居住了?。 经歷过水下有火这?种事,容流微再?面对什么?不科学的情况都能波澜不惊了?,哪怕是看见这?座离奇的水下宫殿,也只是淡定地随手一拂衣袖灰尘。 来都来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那头灵兽。 两人走到厅内中央,长?靴踏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迴荡。 容流微水扇轻摇,面无表情,一点也看不出他正在默念「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没办法,谁叫这?三扇门长?得一模一样,连用来给大门刷漆的黑色涂料都别无二致,实在很难让人选择。 随便选了?一间,推门而入。 容流微横扇在手,已经做好了?面对满屋子奇形怪状东西?的准备,谁知,进去一看才发现,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卧房。 慕朝率先走了?进去。 他环视一周,低声说:「铜镜、木梳、首饰匣……师尊,这?里应当是一间女子的卧房。」 容流微点点头,走上前?去,心?中默念「得罪勿怪」,取出一个胭脂盒打开?,手指轻轻一抹。 触手温润细腻,香味高级不庸俗,即使他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是个高价货。 此殿的女主人,必定身份尊贵。 师徒两人都对搜寻女子闺房没什么?兴趣,见屋中没有字帖、书信之?类的重要物什,退了?出去。 自从来到这?座水下宫殿,容流微就?发现慕朝有些心?不在焉,不仅话?比平常少了?许多,还总是时不时偷偷看他几?眼,被他发现就?移开?目光,然后再?看过来。如此循环往復。 第99页 不必多说,对方肯定还是对刚才「人工唿吸」的事耿耿于怀。 这?孩子,不就?是没把初吻留给喜欢的小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 话?虽如此,作为师父,容流微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导一下徒弟,免得他钻牛角尖。更何况这?事儿?他也有锅。 他轻咳一声,温声叫道:「阿朝。」 慕朝看了?过来:「师尊?」 容流微表情淡然,看上去颇为一本正经,可惜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正经。他说:「你可知道人工唿吸?」 「人工……唿吸?」 慕朝从来没听过这?种奇怪的四字词语,但顾名思义一下,也能理解大概意思,联繫到刚才发生的事,语气不自然道:「师尊说的,可是刚才通往宫殿时……」 容流微连忙举扇打断:「正是,正是。」 语焉不详的带过就?可以了?,说得这?么?详细做什么?! 他怀疑如果不打断的话?,慕朝很有可能会把「刚才通往宫殿时师尊突然亲我」这?句话?说出来。 他继续一本正经道:「人工唿吸乃是一种救人之?法,情急之?下可救人性?命。方才事态紧急,为师事急从权,所以才对你……莫要往心?里去。」 容流微自觉这?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让朱雀背锅,既把自己?的锅甩了?,也把慕朝的锅甩了?。 这?下孩子总不会为初吻没了?这?件事闷闷不乐了?吧? 谁知,听到这?话?之?后,慕朝不仅没高兴多少,反而看起来更加闷闷不乐了?。尽管郁闷,他还是说了?一句:「是,弟子知道了?。」 「……」 罢了?。徒弟长?大了?,他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他的心?思,还是寻到灵兽之?后离开?这?里,方为上策。 兽吟从这?座宫殿传出,宫殿内有三扇门,一间为女子寝房。如此推算,他们要找的灵兽,就?藏在其他两个房间之?中。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这?种现代方法显然不太适合修真世界,容流微把选择权让出,交给慕朝。 「阿朝,你选一间。」 一共只有两个房间,无论怎样都不会太难做出选择,慕朝也不推诿,长?剑一指,道:「这?里。」上前?推门。 门扉应声而开?。 一线光源泄入暗无天日的洞穴,照亮中央蛰伏多年的千年灵兽。温润水汽扑面而来。 听到动静,它那仿佛汇集了?全天下天空云海的湛蓝色眼眸缓缓睁开?,看向对面逆着?光的两道人影。 容流微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猜的不错,正是渡云宗失踪已久的镇派灵兽——蛟龙! 一宗之?主与镇派灵兽关系密切,难怪初次听到龙吟便觉十分熟悉,果然如此! 感受到熟悉的水系灵修气息,蛟龙水蓝色的龙身扭动不停,长?长?嘶鸣一声,正欲起身,身上却响起锁链叮噹之?声,仿佛被看不见的锁链束缚原地,无法脱身。 容流微脑子里的疑问多得快要爆炸了?。 渡云宗的镇派灵兽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将?它锁起来的?它为什么?会和朱雀一起出现在这?里? 完全没有头绪! 难道说,他又不小心?触发到什么?隐藏剧情了?? 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先把被困在这?里的蛟龙解救出来。 他堂堂一宗之?主,怎么?能容忍自家镇派灵兽,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之?下! 长?剑水扇一齐出动,狭小的洞穴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铁器碰撞之?声。 枭欢和秋水,无论单独使出哪个都是绝杀,可现在打了?一会儿?,蛟龙身上的锁链竟然没断。 这?些锁链材质不明,不仅坚韧难颇,而且透明无色,只有在受到攻击时才会反射出一点水光。这?点微乎其微的水色,在昏天黑地的洞穴根本难以察觉。 两人硬是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将?蛟龙身上的束缚去除了?大半。 锵锵的兵刃相接声不知响了?多久,久到容流微感觉双耳快要失聪,忽然耳边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音。 不好! 他眼神一紧,当机立断,一掌把慕朝送了?出去。 这?一下用劲十足,将?慕朝送出了?相当可观的距离。容流微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这?边刚放下心?来,转身便和赶来这?里的朱雀对上了?! 没了?海水覆盖,朱雀周身的灵力更加狂暴肆虐,它两眼冒火,双翅巨振,仿佛怒极,张嘴便是一颗巨大的火球。 不假思索,容流微双手掌心?迸出两道水柱,瞬间与那颗火球对接,那一瞬间只觉被人兜头盖脸泼了?大一盆爆发的火山岩浆,滚烫极了?。 真不是他弱。 是对手太强了?。 打不过就?跑,他掌心?发力将?火球甩到一旁,飞快旋身绕到朱雀身后,准备如法炮制一个水球将?它击昏。谁知朱雀就?像背后长?眼一样,数十片燃烧着?火焰的赤色羽毛瞬间从它身上坠落,朝容流微扑去! 这?个火看起来可没有之?前?那么?温柔可亲了?。 容流微挥扇扇出一湾水幕,挡住面前?赤羽,咬紧牙关格挡,一边挡一边琢磨:果然是灵兽,果然是四大宗门之?首的灵兽,几?片羽毛都能把他这?个一宗之?主打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第100页 幸亏刚才把慕朝甩出去了?。 已经因为他丢了?初吻,可别再?因为他把小命丢了?。 好似银瓶乍破,突然,密不透风的水墙碎出了?一道裂纹。 一开?始是一道,后来连成一片,速度越来越快,眨眼之?间便要分崩离析。 容流微现下的灵力接近全无,根本没有反手之?力! 所以,要被火烧死了?吗。他看着?眼前?火光四溢的巨兽,瞬间想到那件被汽化的红衣校服。一口血从唇角溢出,越流越快。 这?么?大一个火球砸下来,肯定连点渣不剩了?。死就?死,但是好歹给他留个全尸吧! 终于,水墙承受不住朱雀的火羽攻击,融化成一滩温柔无力的流水。 容流微闭上了?眼。谁知,意料之?中的烈焰焚身却并未到来。 睁眼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一息之?间,朱雀身上火焰般的赤羽被水浇湿,竟然全都熄灭了?! 朱雀连忙背身扭头,不敢相信自己?的漂亮羽毛变成了?这?副湿哒哒的丑样子,眼中猝然冒出两道锋利的火苗,狠狠盯住了?容流微——身后的蛟龙。 只有实力相当的灵兽才能把灵兽伤成这?样,是蛟龙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 虽然仍有部分锁链缚住了?蛟龙,但它另一半身体至少可以活动了?,刚费劲巴拉探出一半身子,就?看见把自己?救离这?里的好朋友,正被死对头摁着?往死里打。 如何不怒?如何不气?当即就?把一个巨型水球喷了?出去。 侥倖保下一条小命的容流微很识相地给这?两位大神让出地方,捂着?胸口,往旁边退了?一步。 朱雀看都不看他,仰天长?啸,尖嘴里喷出火焰直冲天际,恨不得将?宫殿顶部烧出一个大窟窿。 蛟龙同?样不遑多让,长?吟一声,身上的龙鳞如水波般片片涌动。两只巨兽的兽吟响在耳边,激盪得容流微体内血液翻腾不息,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两头灵兽对视一眼,轰然开?战! 无论书里书外,镇派级别灵兽之?间的对战都十分罕见。反正以他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一时半刻也逃不出去,容流微索性?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在一旁观战。谁知,片刻之?后,他无语了?。 他知道这?场对决必然十分激烈,却没想到是这?种激烈。 这?两只灵兽开?战之?后,居然抱在一起,互相啃了?起来! 光啃还不解气,拳脚相加、脚踢拳打、连踢带啃,十八般武艺一併用上,打得好不精彩。 容流微怀疑,要是它俩会说话?的话?,还会破口大骂——说不定现在已经骂上了?,只是用的是他听不懂的灵兽语言。 啊不是,你们两个好歹是灵兽,是法师,法师为什么?要近战! 两兽抱在一起啃了?半天,均是负伤累累,遍体鳞伤。 特别是蛟龙,因为受到制约,四条腿中的两条都被看不见的锁链捆在一处,受伤尤为严重,浑身道道血痕密布,都是被朱雀的利爪尖锐挠出来啃出来的伤,好几?片龙鳞都掉在了?地上。 容流微看得心?疼不已,跪在地上苟延残喘了?一会儿?,用稍微恢復些许的灵力在手中化出一柄水色匕首,反手握住匕首柄部,悄悄潜了?过去。 两只灵兽精力充沛,负伤累累仍然打得欢实,再?加相比之?下容流微个头太小,根本没有任何兽注意到他。 正中下怀,容流微脚下步伐不停,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蛟龙被捆住的脚边,割起锁链。 少了?慕朝这?个得力助手,本就?难以破坏的锁链更加变得难割。 吭哧吭哧,辛苦半天的容师傅终于成功突破一道锁链,解救了?蛟龙命运多舛的倒数第二条腿。 忽然,他手上动作一顿。 禁锢灵兽的锁链,岂是那么?容易能被一柄匕首割开?的? 只有一个原因。 禁锢蛟龙的锁链,是水系灵修的法术——把蛟龙困在这?里的,是渡云宗的人! 这?,难道,又是原主的锅?! 蛟龙正和朱雀打得火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一条腿解放了?,抬腿便踹。 它没意识到,不代表朱雀没意识到。感觉受伤次数增多,朱雀狐疑且愤怒的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就?看见了?握着?水色匕首的容流微。 霎那之?间,朱雀眼中精光大盛,仿佛突然回神,顾不上死对头,也顾不上身上的痛,调转方向,俯首向容流微沖了?过来! 草! 容流微骂了?一句。 什么?意思,难道他对朱雀的吸引力比蛟龙还大吗? 对不起。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帮这?个忙! 匕首化成水烟,容流微利落地闪身一躲,避开?了?朱雀的攻击范围。 虽然被追杀,好在这?段时间灵力恢復不少,尚且可以一搏。但是能搏多久就?不知道了?。 蛟龙显然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为何死对头不打他了?,又开?始追杀好朋友,湛蓝色的眼眸懵懵懂懂,看起来颇为无措。容流微一边躲避朱雀的火球攻击,一边十分无语地看它一眼。 知道自己?的一条腿解脱了?,能不能稍微装一装,别那么?快暴露给敌人?好歹给他一点突破最后一道锁链的时间啊。 第101页 堂堂镇派灵兽,怎么?这?么?傻这?么?笨。怪不得被人抓起来关在这?里! 他边吐槽边跑,朱雀紧随其后,一面避开?蛟龙的攻击,一面追赶容流微,跟着?他进了?殿内的第一个房间——那间女子卧房。 房间面积太小,朱雀体型太大,不过刚进了?个鸟头,半边身子就?被卡在门框之?中,不仅如此,卡在门外的鸟屁股还挨了?好几?下蛟龙喷出的水球。 容流微的意图正是如此。 在蛟龙的攻击范围内把朱雀绕晕,再?让它被蛟龙多打几?下。计划通! 根本不用去看,光听声音,巨型水球一个个接踵而至,把整个房间都撞得一砰一砰。 朱雀被水球击得怒不可遏,突然使劲一冲,生生连着?门的那一面墙震塌了?! 轰声阵阵,这?感觉和地震了?没什么?两样。 容流微来不及揉揉耳朵,眼睛一眯,看准机会,从墙体塌出的小洞沖了?出去,再?次将?朱雀甩在了?身后。 体型小也有体型小的好处! 他来到了?尚未开?启的第三扇门前?。 朱雀连连受挫,速度慢了?许多,一时之?间居然没有马上追上来,倒给了?容流微不少时间,观察起面前?的黑色大门。 这?座水下宫殿显然曾经有人居住过,第一间的女子卧房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他在囚*禁蛟龙的洞穴也发现了?不少生活痕迹,想来那洞穴也是由?房间改造而成。 这?样说来,面前?这?扇门通往的房间,同?样有所用途。 阳台,厨房?总不会是厕所吧。 时间不等人,噼里啪啦的水球爆炸声、羽毛烧焦声、灵兽咆哮声接二连三在身后响起——朱雀要追过来了?! 躲不过去。容流微眼一闭心?一横,开?门进入了?第三间房。 身后,大门倏然关闭。 嘈杂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不光是声音,一切东西?都消失了?,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冷汗涔涔,瞬间湿透了?整身衣服,容流微顾不得伸手去擦,也顾不得思考朱雀为什么?没跟着?进来,痛苦地跪在地上。 黑雾。 如有实质般的黑雾将?他包裹其间,像一张细密的、扯不开?的网,无法唿吸,无所遁形。黑暗幽静与死亡再?一次降临,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坏掉的电梯里。 这?一次,还会有人来救他吗? 不知过了?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一道如同?光芒的声音骤然泄入,撕开?裂帛,天光乍破。 「师尊——!!」 他来了?。 然后,黑暗消失,光明重现。 水雾一点一点在眼中汇聚,理智逐渐回笼,容流微仿佛被人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 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慕朝正用手轻轻捧着?他的脸,双眼紧闭,微微颤抖,吻得正深。 第55章 泡影 3 容流微连震惊的力气都没了?, 迷迷煳煳地想:这孩子知道初吻没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也破罐破摔了?。 闭着眼任由慕朝吻了?许久,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恢復, 容流微稍稍把人推开, 哑声?道:「……你,做什?么??」 他现在根本没什?么?力气, 不过轻轻一推,没想到真的把慕朝推开了?。 慕朝看了?看他的嘴唇,又看了看他眸光含水的双眼, 深吸好几口气, 解释道:「弟子进来时,见师尊倒在地上, 便想着给师尊做……人工唿吸。」 容流微:「……」 又是人工唿吸。 人工唿吸你害人不浅! 慕朝又问?:「师尊不记得了?吗?」 也不知道他问?的是关?于人工唿吸的解释,还是他给自己?做人工唿吸的事。容流微抬手拭去额头?冷汗, 有气无力道:「记得。你做得对。」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就这样吧…… 被徒弟揽着肩膀扶起来,容流微忽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侧头?问?道:「你方才进来时, 可有看到那些黑雾?」 「只有一小部分, 很快便消散了?。」慕朝蹙眉问?他,「师尊, 那是什?么??」 容流微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答道:「魔息。」 魔息,魔族修炼时散发出来的气息,与灵修平日修炼而散发出的灵气截然相反, 十分邪恶,邪气四溢, 能轻而易举攫取神智、唤醒人心中最深刻的恐惧。 至于刚才那些「黑雾」为什?么?消散……应该是被他体内的水韵丹净化了?。 不过,饶是他有水韵丹这个金手指,还是收到了?如此严酷的噩梦折磨。如此厉害,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必定是个相当了?得的人物。 容流微脑中一一闪过原作当中曾经出现过的、身份为魔族的男主宿敌们,然而没有一个符合要?求。 不说别的,光是性?别这一点就不对——那些魔尊魔君魔王什?么?的,性?别全部为男。而殿内那间唯一的卧房明?显是女?子寝室。 容流微忽然后知后觉,哪怕阅览过整本书籍,他依然无法窥见这个世界的全貌,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隐藏在暗河之中。 第102页 比如盛静川和顾红绝的过去,比如灵兽失踪之谜,再比如眼前这座水下宫殿。 找线索就像找东西,刻意去找,往往找不到。不找的时候,反而能无心插柳柳成荫,得来全不费工夫。 容流微不再纠结于此,盯着慕朝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朱雀可是一直在外?面虎视眈眈! 说来奇怪,它为何不进来了?,难不成它也害怕魔息?不对,就算惧怕,此时此刻魔息也都尽数消失了?。 「弟子折返回来时,看见蛟龙的三条腿都已经被释放,便除去了?困住它的最后一道锁链。蛟龙出来正好和将要?进门的朱雀撞到一起,两头?灵兽就打起来了?。」 怪不得外?面打斗声?不断,原来如此。 这两只灵兽修为相仿,相互制约,能为他们争取很长时间。 容流微夸赞他道:「做得不错。」 慕朝看了?看他微微翘起的唇角,自己?也跟着轻轻微笑起来。 门外?乒桌球乓,门内岁月静好。容流微环视一周,发现他们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比大殿还要?空旷,连根柱子都没有,空荡荡一片。 论其用途,既非阳台也非厨房,更不是他之前胡乱猜测的厕所。 根据刚才汹涌而动?的魔息来看,这里应该是那魔族女?子的练功场所。 环境幽暗,容流微正要?抬手搞个照明?工具,忽然身侧一亮,慕朝先他一步,指尖燃起一束荧蓝色水光。原本逼仄阴暗的练功室,立即变得柔和明?亮,由于水光偏蓝,竟然还透出几分如梦如画的梦幻之感。 外?面两只灵兽依然打得如火如荼,不亚于一场小级别的火山喷发、海啸地震。 容流微可不想这时候出去被当成活靶子,在屋里转悠起来,打算看看能不能找到椅子之类的东西,休息片刻。慕朝默默跟在他身边。 两人沉稳的脚步声?在空挡的室内迴响,容流微忍不住神游天外?,思考原作剧情。 魔族,女?子。 符合这个要?求的,倒也有不少人——蝴蝶夫人不就算一个?不过以此殿主人的身份实力来看,断不是这种爱吃死尸腐肉的低等魔物。容流微在脑海中「妖怪」那一栏后面划了?个叉。 既然不是寻常魔物,那就是不寻常的魔物了?,比如那几个魔尊魔帝魔王的宠妃姬妾……或者,是他们的女?儿? 魔界陋习甚殷,早婚、近亲结婚、一夫多妻、等级制度,等等,不胜枚举。哪怕是最受魔王喜爱的宠妃,身份也未必能尊贵到哪里去。 但是魔界公主就不一样了?。在魔界众人眼中,只有继承魔王血脉的人,才是真正的尊贵无比,能够担任一殿之主。 容流微大胆猜测,这座水下宫殿的主人,应该是位魔族公主。至于是哪位魔族公主……那就不得而知了?。 真不怪他。 现在的剧情离《剑斩妖魔》的主线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可以当作两本书来对待了?。在原书里,因为不是男主升级打怪的对象,对魔族公主的提及更是寥寥无几。 线索再一次中断。 正在这时,慕朝突然道:「师尊,小心脚下。」 容流微依言顿住脚步,只见慕朝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什?么?东西。 是一张纸——一张残纸。 纸张微黄而脆,一看便知年头?深远,凌乱黑字布满纸面,被撕去了?后半部分。尽管不完整,上面还是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魔息。 慕朝言简意赅:「手稿。」 闻言,容流微探头?一看,心中了?然:这张纸,便是那魔族公主亲手写下的手稿。 除了?曾经是练功场合之外?,这里还残留着不少魔族公主留下的手稿。难怪魔息如此澎湃旺盛。 忽然,纸张冻结成冰,眨眼便碎成了?冰渣。 慕朝清越泠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此等魔族污秽之物,有辱师尊眼睛。」 ……这么?嫉恶如仇吗!那这孩子,会不会很不喜欢原书的自己?? 容流微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他非常好奇,这位魔族公主到底写了?什?么?秘笈。 主角误入秘境得到高人真传,从此打败天下无敌手……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况且他现在就在小说里,说不定还真能有一番奇遇。 一路上又捡到几张零零碎碎的手稿,全部被慕朝碎成冰渣了?。 容流微也没拦他,因为,这些手稿实在是太碎了?,根本拼凑不成字句,和废纸没什?么?两样,碎就碎了?。 果然,奇遇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一个炮灰反派身上的! 外?面两只灵兽的打斗声?越来越轻微,也不知道是打累了?,偃旗息鼓,还是他们师徒二?人走得太远,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容流微忽然开口:「回去吧。」 他想好了?,如果灵兽打架打累了?,就带着蛟龙离开此处;如果它们没打累,那就再等它们打累。 慕朝点点头?,正要?迈步,余光突然瞥见了?什?么?东西,顿住脚步,叫了?一声?:「师尊,您看。」 容流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壁边沿位置藏着一本方方正正的小册子。不是零碎的手稿,而是完完整整的书册。 ——秘笈。 第103页 什?么?意思,炮灰反派不配享有奇遇,只有终极反派才配是吗?! 作为师父,容流微自然做不出和徒弟抢奇遇这种事,站在原地,水扇轻摇,下巴一抬,「你去看看。」 这孩子也是,哪有把自己?捡来的绝世秘籍随便分给其他人看的,也太大公无私了?。 慕朝并无异议,道:「弟子先看看此物有无危险,然后再给师尊过目。」 容流微:……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翻开一页,比单张手稿强烈数十倍的魔息汹涌而出,慕朝面不改色,凝光在手,轻轻一拂,那点魔息就尽数消散了?。 容流微心中满意:好漂亮利落的招式! 然后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愧是我的徒弟! 慕朝就这么?翻一页、拂一页,十几页过后,他的面色突然凝重起来,越来越苍白,接着,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样,勐然将那本书册丢到地上! 随着那本书册重重落地,容流微的心同?样沉了?下去:这可不像是看到绝世秘笈的样子。 小册子孤零零委在脚边,他弯腰将书捡起,翻开了?第一页。 「……今天天气很好,裴郎带我去捉萤火虫了?,就在我们经常去的那个小山坡。我数了?数,一共有五十五只萤火虫,在夜晚一闪一闪发着光,真漂亮。有趣极了?!我在魔界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 「裴郎问?我,要?不要?把这些萤火虫带回去……他可真是太了?解我了?,一眼就看出我很喜欢这些小虫子。可是,不能。带回魔界,这些小虫子就死掉了?,所以后来我还是把它们放了?。」 看到这里,容流微心中已经有了?大概:这是一本日记。 可这绝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记,不然的话,慕朝不会反应如此激烈。 「今日练功受伤了?,那群修仙的人讨厌死了?,找个机会就不由分说来和我打架,可是我什?么?坏事都没做!生而为魔,便生而有罪吗?」 「好在我有裴郎。知道我受伤,他心疼我,给我做了?鱼肉粥,很好吃,我很喜欢。」 「裴郎很温柔,对我也好。他就是爹娘在天上特意派来保护我的人吧?」 「……」 后面,一页一页,全是日记主人与这位「裴郎」的恋爱日记,以及不可言说的少女?心事。 容流微却没有心思去陪着冒粉红泡泡。 裴郎,姓裴——又是裴。容流微轻轻蹙眉,几乎同?一时间想起了?那个裴姓的海市卖书人。 ……是巧合吗? 他继续翻了?下去。 后面的五六页和第一页内容大差不差,全是少女?怀春的心事,粉红泡泡浓得快要?溢出来。容流微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手指迅速翻阅纸张,表情越来越凝重。 第九页。 「我要?和裴郎成亲了?!这么?多年以来,这是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爹爹,阿娘,你们在天有灵,可以放心了?。」 第十页。 「我……好像有了?孩子。大夫说的,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在肚子里摸不到他。裴郎那么?喜欢小孩子,一定会很喜欢属于我们的孩子的。我先不告诉他,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后面就是一些怀孕记事。这女?子果然厉害,居然真的没告诉「裴郎」,一直把自己?怀孕一事瞒了?下来。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下来?为什?么?能瞒下来? 果然,直到第十五页,画风突变。 「裴郎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他每次在信上都说自己?很忙,过几日便回来看我。我不明?白,一个教书先生,真的有那么?忙吗?我得去学?堂看看,他是不是在骗我。没骗我的话,本公主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他要?是骗我的话,我就……」 「我就」两个字后面,不知被什?么?东西模煳了?,看不真切。后面一连几页都是空白。 七八页之后,泛黄书页又现出了?字。 原本娟秀的女?子字迹突然变得杂乱无章、潦草无比,容流微一时居然没能分辨出来对方写了?什?么?,皱着眉头?仔细辨认。 「他居然是……裴郎……不,这不可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一句颠三倒四、墨迹粘连,昭示着写字之人的悲戚绝望的心绪,容流微以为接下来几页会一直是这个画风,没想到下一句的字迹又娟秀美观起来。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没有萤火虫,没有鱼肉粥,也没有你。只有可笑的,付出一片真心的我。」 哀莫大于心死,这女?子看上去已经完全死心了?,显出一种绝望的冷静,再下笔时居然沉着有力。但容流微知道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快速翻到最后一页。 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后,他心头?巨震,差点握不住手中薄薄的书册。与此同?时,黑暗之中传来慕朝低沉压抑的声?音。 「这是,我母亲的字迹……」 仿佛一根长针刺入大脑,鲜红的字迹瞬间刺痛了?容流微的双眼。 「我,魔族唯一后人姬如月,以魂为引,以血为誓,愿将诸般苦楚加于我儿其身,待他十八身成,封印解除,踏碎世上每一道仙骨!」 「我以我血践此誓!」 这是……血誓! 第104页 以立誓之人的血肉魂魄为引,与邪灵做交换,用以保证愿望实现,自身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因为太过邪恶,被列为禁术,鲜少有人习得。 却被这个魔族女?子——慕朝的母亲学?会了?,并且用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容流微终于知道,原书里的慕朝为什?么?会走火入魔,成为灭世反派了?。原来并非是他主动?走上修魔这条道路,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怎么?会这样……容流微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薄薄的书卷,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几个字上。 「诸般苦楚,加于其身」,这不过是为了?唤醒他的恶念,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将一块璞玉,变成毁灭世界的锋利杀器。 ——这个过程,叫做锉刀。 但人不是刀,被硬生生磨出尖锐的刀刃,人会疼,会痛不欲生。慕朝本不应该承受这份疼痛,来自母亲的疼痛。 容流微将跪在地上的青年抱进怀中。 慕朝的身体冷极了?,像一块冰。他抬起头?,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眼此刻血雾瀰漫,如同?黑水般的魔息从身上瀰漫而出,瞬间将整个房间淹没,比一开始的黑雾浓烈了?十倍不止! 容流微敏锐地感知到,慕朝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仿佛被成千上万的铁锤同?时敲碎骨骼肌肉,再一点点重新长好,重塑成全新的自我。 恍然间,他想起日记里的一句话。 十八身成……? 灭顶的疼痛如同?浪潮席捲而来,难以抑制的痛唿从口中咆哮而出,黑暗之中,慕朝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师尊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 他看见,从来都游刃有余的师尊脸上出现了?混乱无措的表情,听到他问?自己?,声?音发颤:「……阿朝,你之前说,等回去之后再告诉我的那件事……是什?么??」 慕朝血雾瀰漫的双眼蓦地清亮一瞬。 「师尊,今日……是弟子的十八岁生辰。」 第56章 泡影 4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慕朝身上的魔息时强时弱, 意识时醒时昏,整个人正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此时被剧烈震动的地面一晃, 竟然没?稳住身体, 径直栽进容流微怀里?。 容流微被他身上汹涌的魔息逼出一口血,顾不得拂袖去擦, 一手把慕朝按进怀里?,另一手朝大门的相反方向轰出了?一个洞! 难为他现在还能想到不能从正门走。 从正门走的话,外面那两只?灵兽就?不用?打了?, 直接原地组队, 统一战线,打慕朝一个人就?行了?! 容流微费力地把人扶起, 让慕朝靠在自己的肩头,半搂半抱带着他往被轰出来的洞口走。 他边走边想?, 这孩子?看?着不重,抱起来怎么死沉死沉的! 他想?好了?。 就?像盛静川把入了?魔的弟弟藏在青律宗后山一样,暂时先把慕朝藏起来, 然后再去找盛静川讨要他从海市淘来的解决之法。 总会?有办法的! 好不容易走到出口, 地面又是一震, 抱着一个人到底行动不便?,容流微脚下一滑, 重重摔倒在地, 膝盖狠狠磕了?一下,碎了?似的生疼。 他趴在地上,后知后觉,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摔过了?。 这么多年,无论他走到哪里?, 慕朝就?一直跟到哪里?,遇到危险就?任劳任怨给他当人肉垫子?,从来没?让他摔过。 容流微咬牙从地上爬起,嘴边不停涌出的鲜血汇成一丝血线。他将一旁昏迷不醒的青年背在身上,沉着声音,自言自语:「为师不会?让你出事的。」 还没?等他背着慕朝走到出口,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地动,不是整座宫殿崩塌的前兆,而是在不断升高。 ——这座水下宫殿,即将破水而出! 到了?这种时候,容流微竟然还有心思自嘲:这下倒好,不用?往外跑了?,直接跟着脚下这座宫殿出去就?行了?。 波涛汹涌。 宫殿不断上升。 因为身处水中,听不到太震耳欲聋的声音,只?偶尔几声低气压的闷响响在耳边,宛如水中闷雷,压抑低沉,却更令人心惊肉跳。 仿佛漫长的一万年过去,又仿佛只?过去眨眼般的一瞬,地面静止不动了?。轰出的洞口映出外面的蓝天白云。 风声簌簌,容流微深吸一口气,背起慕朝迈向云端,一跃而下! 快一点?。 快一点?回到朝露山…… 他的愿望到底没?能实现。 镜月海岸边涌动着各色衣衫,四大宗门弟子?,尽数汇聚在此,将整个海域包围。他们表情如出一辙的严肃,看?容流微和慕朝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死人。 「容宗主。」 熟悉的木轮椅滚动声响起,顾红绝从人群中缓缓出现,一贯盈满笑意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冷沉,「你应该十分清楚,现在在你旁边的,究竟是什么人。」 容流微让昏迷不醒的慕朝靠在自己身上,环顾一周,沖四面八方包围他的人朗声道?:「我当然清楚。他是我的徒弟。」 顾红绝的语气危险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惜:「哦?看?来容宗主还并不清楚。既然这样,容宗主不妨回头看?看?,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第105页 容流微本不想?看?,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把头转了?过去。 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座高塔。 一、二、三……九。一共九层。 九重塔。 怪不得他们之前是一层一层突破到水下宫殿的,原来如此。 「九重塔乃世代魔君居住之所,为防魔族惹是生非,再使?生灵涂炭,四大宗门前任宗主举四人之力,不惜以禁锢两只?镇派灵兽为代价,这才将万古天魔的唯一后代姬如月镇压在此。」 「如此费心费力……」顾红绝目光冰冷地扫了?昏迷的慕朝一眼,压低声音道?:「容宗主,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容流微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想?:慕朝为什么不姓姬? 哦,明白了?。 他亲妈恨他亲爹入骨,不惜以亲子?立下血誓,屠尽天下修仙人。如此深仇大恨,能让他跟自己的姓就?怪了?。 见他沉默不语,人群之中,方梦沉忽然厉声道?:「容流微,趁你旁边这个魔头还没?完全清醒,还不快点?了?结了?他!」 三人之中,只?有盛静川一言不发,目光沉沉盯着他们所在方向。 容流微不理这套,看?向立于人群最前方的顾红绝,换了?个话题:「三日之期已至,顾宗主可能自证清白了??」 「容宗主还不明白吗?挑拨你我两宗之间关系的人,就?在你旁边。」顾红绝说,「容宗主若是惦念与这魔头曾经的师徒情谊不忍动手也?无妨,顾某人很乐意为容宗主分忧。」 容流微冷笑一声,「证据?」 顾红绝道?:「他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证据。」 「因为他是魔族,就?可以把什么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了??」容流微冷眼看?他,道?:「当我这个师父是死了?么?」 方梦沉怒道?:「容流微!」 「容宗主,你如此不肯配合,真是叫我头疼。」顾红绝无奈道?,「难道?你以为,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抵挡住四大宗门的千军万马?」 容流微轻轻挑了?挑唇角,「你是不是忘了?。」 「这里?究竟是谁的主场!」 话音刚落,他把昏迷的慕朝往九重塔里?一推,袖中掀起道?道?罡风,手掌勐然向水面一按! 霎那间,众人惊恐地发现,原本风平浪静的镜月海,突然自海面中央捲起一道?巨型龙捲风,整片海域的海水裹挟其间,唿天啸地、狂暴无比。 不仅如此,海水龙捲风上端,一条水蓝色的巨龙正蜷缩盘卧,朝他们唿啸而来! ——竟然是渡云宗失踪已久的镇派灵兽,蛟龙! 年轻弟子?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竟然连各自的宗门术法都忘记使?用?,纷纷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抱头鼠窜。 容流微深知,他这点?瑶光境的实力根本不够看?。可是现在,四大宗门都聚集在镜月海附近,漫天遍地的水元素,足够用?了?! 滔天巨浪扑面而来,许青萝下意识挥伞格挡,却发现这水似乎有意识般绕过了?她。不仅是她,还有和她一样的渡云宗弟子?,都被这看?似汹涌的水波绕过了?。 许青萝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声喊道?:「师尊!」 在她身侧,凌霄同样也?是泪光闪烁。他看?着远处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的容流微,「我就?知道?,师尊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他使?劲擦了?擦眼泪,挽弓射了?一箭,对渡云宗众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给师尊帮忙!」 渡云宗众弟子?纷纷应声,拔剑的拔剑,拉弓的拉弓,顷刻之间,倒戈得无比干脆。 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手掌注入身后的镜月海,滔天巨浪一浪接着一浪。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水下宫殿这么多年,蛟龙早就?被憋坏了?,此刻它脚下踩着巨型海浪,见人便?喷出一个巨大的水球,打得开心极了?。 容流微却没?有它这么开心。 随着灵力的消耗,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嘴角血流如注,仿佛这辈子?的血都快流尽了?。 如果?能重来,他发誓,一定再也?不去镜月海旅游了?! 可是,血誓一旦立下,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会?实现。就?算他今日不来镜月海,没?有到达那座水下宫殿,也?不知晓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慕朝也?会?迎来这样一天。 在十八岁的第一天。 何其残忍。 忽然,有一人破开重重水浪,闪至他身后。容流微冷冷勾起唇角,正要召出秋水,一股舒缓沉稳的灵流不容拒绝地灌注到身体当中。 容流微回头一看?,瞬间睁大眼睛:「静川师兄!」 绿衫映画,公子?如玉,一如初见。 盛静川沖他柔和一笑,好像他们不是在战场之上,只?是在青律宗的后山悠闲饮茶,闲话家常。 他道?:「不要说话,保持体力。」 有他的灵流相助,容流微掌心迸出的灵力越发强盛,几乎连成一片炫目白光。 在他身后,镜月海掀起的万丈巨浪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将一个又一个企图接近九重塔的人甩到岸边。 大战仍在继续,容流微却觉得不对劲了?。盛静川还在持续地给他注入灵力,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第106页 再这样下去,只?怕会?灵力枯竭而死。 这简直是不要命的助人为乐! 「够了?。静川师兄,你快放手!」 盛静川没?理他,也?没?有说话,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流一股脑灌注到了?他的灵脉之中。然后,手一松,倒了?下去。 「静川师兄!」 盛静川仰面躺在地上,沖他露出一个与寻常无异,却无比苍白虚弱的笑容,「不必自责。」 「就?当是,让我做最后一件好事吧。」 容流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连忙伸手去扶,谁知,刚碰到对方手臂,就?摸到了?一根细长坚硬的东西。 这是……一根骨头。 一根没?有血肉的骨头。 容流微手指颤抖,不可置信地撩开他的袖子?。青衫之下,尽是模煳的血肉,一根白骨突兀地横亘在血与肉之间。 不必去摸。另一手臂也?定是如此。 大腿、小腿、胸膛……都是如此。 「你……」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容流微脑中一片空白,他恍惚想?起,当日在青律宗后山,盛静川所说的助盛静深恢復神智的办法。 他哑声道?:「这些都是为了?……你弟弟?」 当年盛静深为哥哥剜下身上皮肉,如今就?要盛静川削去全身血肉,以血还血,以肉还肉? 「流微。」盛静川全身的生气正在飞速消散,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字一顿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后一字说完,盛静川眼睛轻阖,双手垂了?下去。 他的身体化?成了?万千金粉,消散空中。 容流微愣愣地伸手去抓,扑了?个空。 感知到宗主的气息消散,正在与渡云宗弟子?激战的青律宗众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抬眼向镜月海中央望了?过去。 须臾,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师尊——!!」 「师尊……是容流微杀了?师尊!」 「师尊平日待他不薄,他却下此毒手!」 「杀师之仇若不得报,我青律宗颜面何存?!」 「为师尊报仇!」「为师尊报仇!」 雪色绫罗倏然掷出,戚若若将迎面而来的刀剑尽数击回,一贯话少冷情的少女语气激扬:「我师尊连你们这些人都没?杀,怎会?下手杀害盛宗主!」 青律宗的人个个红了?眼,自然不肯领情,「你是渡云宗的人,当然向着容流微说话了?!」 为首的青律宗弟子?眼睛血红,举起手中长剑,「青律宗众弟子?,听我号令,杀了?容流微,为师尊报仇!」 宗主已死,正是缺乏主心骨的时候,青律宗众人无心恋战,闻言纷纷聚在一起,完全忘记此行剿灭魔族后裔的目的,一心只?想?杀了?容流微! 正要向镜月海中央奔赴而去,突然有一靛衣人拦在众人身前。 方梦沉盯着面前群情激愤的众人,声音冷淡:「盛宗主乃是自戕,并非容流微所杀。」 闻言,青律宗众人皆是不可置信:「方宗主,你、你怎能向着那歹人说话?!」 方梦沉冷冷地道?:「你们何时见我偏袒别人,向别人说话?」 这倒是真的。 青律宗弟子?虽与方梦沉交往不多,但也?知道?,他脾气有多差,人就?有多正直,从不徇私偏袒。何况在他们的记忆当中,方梦沉和容流微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好,更没?必要袒护。 难道?……果?真如他所说,师尊他……真的是自戕?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想?出来,方梦沉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心中一凉:「就?算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去杀容流微,也?不过是送死之举。」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风暴潮中央的水蓝身影,「……你们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 被盛静川灌注一身灵力的容流微,现在体内已经有了?两种灵流,且正在不断融会?贯通、汇成一脉,现在顾红绝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容流微却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无所不能。 他一面压□□内两股不断纠缠的强劲灵流,一面将灵力注入镜月海,再次掀起波浪! 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忽然,一道?纤细的红线悄无声息地缠上手腕,勐地一收,瞬间将白皙的手腕割出一道?血痕! 是千机! 容流微轻轻抽了?口气。妈的。真他妈疼。 顾红绝下手够狠! 红线似乎要拽着他的手腕脱离水面,容流微反手一掌,震出一道?罡气,竟然生生将号称万韧不断的千机斩断了?! 顾红绝收线回手,语气意味不明:「得了?盛宗主相助,容宗主果?然日进千里?。」 容流微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现在实在难受得说不出话了?。 盛静川那股天枢境的灵流让他产生了?排斥反应,身体时冷时热,意识时昏时沉,脑中浆煳一片。 看?他神色,顾红绝道?:「我猜,容宗主现在一定很不好受。」 这句话轻飘飘传入耳中,容流微半死不活地想?:你猜得还挺对。 顾红绝看?着他一阵红一阵白的面色,道?,「容宗主,别怪我没?告诉你,被千机缠住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107页 容流微垂头盯着鲜血直流的手腕,心想?,这还用?你说?他已经知道?了?! 就?在他一低头的工夫,顾红绝忽然微微一笑,抬起手,一团红线从袖中飞出,朝九重塔直直射去! 容流微抬头便?看?见这样一副令他肝胆俱裂的场景,心道?不好,慕朝还在里?面! 他顾不得身上疼痛,抬手轰出一记灵力攻击——没?击出来。 眼看?那团诡异的红线即将破门而入,容流微咬了?咬牙,指尖腾起一团凛凛水汽,直接朝顾红绝轰了?过去! 这次的灵力攻击甩出来了?。 不仅成功甩出,而且甩得有点?过分——他直接把顾红绝掀飞了?。 顾红绝被他手中罡风挥出数十丈之远,下落时却是木轮椅先着地,优雅不减,抬手斥退想?要上前扶他的弟子?,远远和容流微对视,居然还有心笑得出来。 容流微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还没?出口,手腕、脚腕、脖颈俱是一麻,紧接着一痛。 千机红线,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缠了?上来! 容流微低头一看?,这姿势……好像五马分尸啊。 念头刚转到这里?,被红线缚住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仿佛被生生割开——也?确实被生生割开了?。 原本纤细温柔的红线好似突然长出了?锋利的牙齿,在与皮肉交缠之处狠狠咬下,瞬间将那一处白皙咬得鲜血淋漓。 与此时的剧痛相比,刚才手腕上的那下破皮之痛,简直轻如鸿毛。 容流微连骂人都顾不上了?,调动身体里?不听使?唤的灵力,奋力反抗,然而也?不过只?是让那红线将将停留在不会?让他手足分离的位置,依然陷入皮肉颇深,很疼、很勉强。 两个人僵持不下。 顾红绝坐在轮椅上,细长的手指微微摇晃,隔空操控那团看?似温柔,实则暗藏杀机的红线,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你终于肯好好配合了?。」 容流微全神贯注抗拒那几条让他生不如死的红线,冷汗混着冷血从额头滑落,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顾红绝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左手轻摆,指了?个方向,「去。」 在他身后,点?苍宗弟子?列队成行,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海面上凭空而起的九重塔,得了?顾红绝的指令,纷纷应道?:「是,宗主!」 听到动静,容流微心知大事不妙,正要起手成诀,脖间又是一痛。 无法分心。不能分心。 稍微不集中注意力的话,顷刻间就?会?被五马分尸! 顾红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状,低声笑道?:「我劝容宗主别再白费力气了?。好好省下力气,日后也?好给你那孽徒办个像样的葬礼。」 这语气,这做派,说顾红绝是反派他都信! 容流微双手成诀,试图再甩出一次刚才的灵力攻击,然而试了?几次均是无果?,眼睁睁看?着点?苍宗的弟子?进入了?九重塔内。 顾红绝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然而没?过多久,这抹笑容忽然僵在了?嘴角。 只?见原先进入九重塔的点?苍宗弟子?,突然被一股强烈的黑气轰了?出来,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吐血不止。 黑气之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这人明明穿着一身象徵正道?的雪白衣袍,周身与眼中却萦绕着黑紫交织的魔息,散发着黑气的长剑倒悬在手,缓缓向人们走来。 方梦沉盯着来人,一字一句冷冷地道?:「魔头。」 容流微本来正被身上的红线折磨得要死要活,忽然红线一松,抬起头来,看?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徒弟。 抛开一切外界因素不谈,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出场方式和造型,还都挺拉风。很符合灭世反派的名头。 不知道?是不是容流微的错觉,总觉得现在的慕朝与和刚穿来时看?见的灭世魔头相比,好像看?起来更吓人了?。 他不知道?,真正吓人的还在后面。 慕朝刚一清醒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塔里?,顾不得身上的剧烈疼痛,也?顾不得来抓他的那些红衣人,第一件事便?是出塔寻找师尊。 然后他就?看?到,孤身一人在水面上、浑身被鲜血浸透的容流微。 一瞬间,他的眼睛红了?。 容流微却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知道?慕朝出来,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好好喘一口气了?。 这口气还没?喘到一半,只?见一道?白衣人影裹挟着黑紫气息迎面而来,他眼前一黑,被人小心翼翼抱进了?怀里?。 慕朝颤抖的声音响在头顶:「师尊,这些伤……那些人,他们竟敢伤你?!」 伤他……倒也?不是。 这些伤多半都是他强行操纵镜月海,灵力不支导致,吐了?不少血。只?有脖子?和手腕脚腕那几道?伤口是顾红绝所致。 容流微哑声说:「他们想?要杀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 言下之意就?是:快点?躲起来啊还在这里?愣着干嘛! 慕朝扶他好好坐稳,自己则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冰冷地望着镜月海之外的众人,忽然,周身爆发出一股难以用?形容的强劲魔息,瞬间将众人掀翻在地! 第108页 四大宗门,全军覆没?! 容流微下巴险些惊到地上。 他知道?入魔之后的慕朝会?很强,却没?想?到这么强。 就?拿众人之中实力最强的顾红绝来说,他都被这骇人灵流轰得昏倒在地,木轮椅倒在一旁。一贯优雅如斯的人,竟也?露出了?如此狼狈的一面。 众人吐血的吐血,昏迷的昏迷,只?有渡云宗一派安然无恙,还好端端立在原地。兰息看?着云端之上一身魔气的年轻人,眼神涌动。 如此庞大的魔力消耗,对慕朝来说却简单得易如反掌。他面无表情看?着下面奄奄一息的众人,低沉的声音在空中迴响:「你们不该伤我师尊。」 闻言,容流微心中一动,说不欣慰那是假的。 可这欣慰之中又包含了?一丝无奈:这孩子?,都跟你说了?他们不是想?伤我,是想?伤你!跑题了?好不好! 铿锵一声,枭欢出鞘。 主人入魔,灵剑自然受到波及,平日剑光雪亮的灵气都变成了?魔气,黑焰大盛。 慕朝将它提在手中。 见此情状,容流微心中咯噔一声,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这场景……怎么如此眼熟? 下一秒,他勐然想?起——灭世。 灭世那日,慕朝的状态和现在别无二致! 容流微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除了?不仅没?伤他分毫、还帮他没?少打架的渡云宗弟子?之外,还有其实根本就?没?怎么打架的天音宗弟子?。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容流微正要拦住他,突然,脑中传来了?久违的、冷冰冰的、属于系统的电子?机械音。 【反派黑化?,任务失败。】 【系统将在十秒后对宿主进行抹杀。】 【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听到这声音,容流微心中狠狠一凉,随即又热了?起来。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有了?主意。 剧烈的疼痛在体内游走,慕朝根本无暇顾及,一步一步坚定朝匍匐在地的人们走去。 不被期待的出生、被生身母亲当作工具、幼时的殴打与谩骂、被无视被嘲笑被轻视……诸般苦楚,加在一起,比不过容流微一身鲜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 恨意激盪。 为什么,这些人,要伤害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慕朝眼中混沌紫红一片,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这些人都死了?,师尊就?不会?再受伤了?。 到那时,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师尊。 多好啊。 枭欢被倒悬握在手中,黑紫交加的魔息旺盛得几乎将人淹没?,剑尖距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抵上了?后背心口。一股如流水般沉静温和而有力的灵力,不容抗拒地灌入体内。 慕朝混沌的双眼乍然清明。 水韵丹! 只?有完整的水韵丹,才能平息他体内滔天骇浪的魔息。 祭出水韵丹后,不用?系统动手,容流微自己就?先倒了?下去。 慕朝一把抱住他。 天与地瞬间颠倒。 镜月海四周,生长着大片大片奼紫嫣红的花树,被风吹雨打这么久,繁花飘落,纷纷扬扬,流落在两人周围的水中,海水霎时成了?颓败的花海。 受了?任何欺负都一声不吭、任何情况都不会?流泪的青年,此刻泪水滔滔不绝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容流微身上,晕开衣袍上的道?道?血痕。 「师尊——!!!」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容流微抬手,想?要擦去少年的汹涌滚出的眼泪,却没?能成功。 他太累了?,已经累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穿书?好累啊,以后不穿了?。 慕朝抱着他,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不停喃喃地叫道?:「师尊,师尊,你别……」 别离开……别离开他…… 看?他哭得可怜,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像个无助的小孩子?,只?知道?喊师尊。 我的小徒弟——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要保护的人。 纷至沓来的记忆在眼前一一闪过—— 「我宁愿去死,也?不想?把师尊留在这里?自己逃走!那还不如让我死了?!」 「哪怕我连生心境都不是,只?是一个身无灵力的普通人,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师尊。」 「师尊给的愿望,自然要好好斟酌,不能随便?许下。」 …… 那时候的小反派,多开心啊。容流微想?让他现也?开心一点?,于是轻轻开口。 「生日快乐。」 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生日快乐这个说法。 这是容流微在失去所有的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寂静无声。 好半天,慕朝动作僵硬地低头,把脸埋进他逐渐变得冰凉的脖颈间。 十八岁的第一天,他得到了?两个偷来的吻,和一次永远的别离。 第57章 阴阳 子夜时分。 城中暗无天日, 阴风唿号,一处断壁残垣之?间,几团幽冥鬼火阴森森地冒了出来。 「唿, 终于到晚上了。总算能出来活动活动了。」 第109页 这漆黑鬼影大概一人多高, 面容以及身着的衣物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只有两只泛着绿光的眼睛格外清晰,在半明半灭的光线里看起来悚人无比。 鬼火们寻了处空水废井,翻身而上, 是一个坐的姿势。 没有用来打发时间的零食小吃, 也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项目,就连身后?的城镇都?是一片死气沉沉。这样无聊的环境, 如?何消磨漫长的时光? 当然是聊八卦了。 数不清的年岁里,他们谈论的一直都?是同一件事, 今日也不例外。 一个身形稍大一些的鬼火道:「诸位兄弟,我死得早,不如?你?们知晓得多。可否再为?我讲一讲当年大战的盛况?」那语气里竟然是藏不住的嚮往。 「你?是说镜月海之?战啊……」一个声音年轻的鬼火接过话头:「涉及人物太多, 太复杂了。不知你?想先听哪一方面?」 「当然是战役规模了。规模不大的战役, 我听都?不想听。」 这时一鬼火嗤笑道:「这不是废话吗。镜月海之?战, 百年来规模最大,若是此战规模不大, 我们这群鬼也不会?翻来覆去地说了。」 说完, 那鬼火的绿眼睛微微眯起,乜斜了那发问的鬼火一眼,「这种蠢问题也好意思问, 果?然是早死的鬼,没见识。」 那早死鬼勐然从废井边缘站起, 想要骂人,可惜他确实如?那鬼所说,死得太早,连骂人词彙都?十分有限,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毫无新意的词。 被骂的鬼火掏掏耳朵,无所谓道:「这些话,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听腻了。」 此鬼一贯言行嚣张,说话伤众,刚才的话也纷纷引起了几个同样早死鬼的不满。 「死得晚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还不是和我们这群早死鬼挤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城里!」 「就是就是。你?死得晚,也没见你?的亲人朋友给你?多烧一张纸啊。」 「装什么装!」 群情激愤。 那鬼被骂了也不生?气,扯扯嘴角,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时,那声音年轻的鬼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以和为?贵,大家不要吵了。不是要听那镜月海之?战吗,我来给大家讲一讲。」 吵架哪有听故事好玩儿。众鬼纷纷暂时握手言和,不再相互攻击,听起故事。 「那场发生?在镜月海的战役之?所以闻名至今,不仅因为?规模重大,四大门派弟子尽数参加,两派宗主同时殒命于此,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这鬼卖了个关子,绿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在其他鬼迫不及待想听后?续的催促声中,慢悠悠补完了后?半句。 「最重要的是,此战诞生?了迄今为?止实力最强,也是最年轻的魔君,慕朝!」 粗略分类,魔族和鬼族五百年前还是一家,是以,众鬼不约而同对这位实力强大的魔君很感兴趣,凑在一起问道:「怎么个强大法?」 上一秒还聚在一起唇枪舌剑,下一秒就能和和美美谈天说地。喜怒无常,鬼的特性?便是如?此。 「慕朝成为?魔君之?后?,很快便以一己之?力统一魔界。魔君为?人神秘,不喜抛头露面,常年幽居在九重塔内。可即便他不出来,众魔还是敬他如?神,不敢造次。」 「成为?魔君固然了得,可慕朝在魔族血脉觉醒之?前,也是十分了得。」 说书鬼言语清晰,竟然很有条理,分门别类列了个一二三出来。 「第一,身世?强大。魔君出世?当日,也就是镜月海之?战那天,居然是从九重塔出来的。九重塔是什么地方?魔族唯一公主姬如?月的居住之?地!」 「姬如?月?!」 那早死鬼猝然睁大了绿眼睛。看?来,「姬如?月」这三个字,不在他的知识盲区。 「姬如?月是万古天魔的唯一女儿,既然如?此,那慕朝是她的孩子?她什么时候有了个儿子!」 「你?不如?问,她什么时候有了丈夫。」 说书鬼摇摇头道:「很遗憾,迄今为?止,人们都?不知道姬如?月的丈夫、魔君的亲爹究竟是何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修为?相当之?高,否则的话,怎能入得了姬如?月的法眼,又怎能有慕朝这样厉害的儿子?」 这时,鬼中又有鬼诡笑一声:「什么叫『入得了姬如?月的法眼』?她的法眼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东西吗?魔族一向品味奇特,依我看?,姬如?月那见不得人的丈夫,说不定是个粗鄙的山野村夫。」 众鬼不必抬头确认,此鬼一定是那说话很讨厌的讨厌鬼,不约而同吐槽道:说魔族品味奇特,其实他们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早死鬼似乎对魔族有着莫名其妙的滤镜,道:「就算是山野村夫,也必定是个长相十分俊美的山野村夫。」 说书鬼似乎不打算在山野村夫的话题上继续纠结下去,清了清嗓子,做总结道:「总之?,魔君的身世?十分强大。接下来我要说的,是第二点?——出身强大。」 「慕朝年纪轻轻便拜入渡云宗门下,成为?了宗门之?中年纪最小的弟子,同时也是修为?最高的弟子,还未成年便已?臻探幽境。」 「等等,」早死鬼道,「他不是魔族吗,怎么还有拜师渡云宗这一出?」 第110页 「那谁知道,」说书鬼语气淡淡,「世?上的因缘际会?,又有几人能说得清。」 顿了顿,他继续道:「更厉害的是,当年簪花大会?,还是生?心?境的少年魔君,居然以一己之?力打败了一个点?苍宗的探幽境弟子,从此一战成名。」 这一二两点?都?十分富有戏剧性?,众鬼对作为?压轴的第三点?更感兴趣了,「第三点?呢,快说快说!」 「第三,便是他身上那个东西很厉害。」 此言一出,早死鬼云里雾里:「什么东西?你?说清楚一点?。」 说书鬼掷地有声:「水韵丹!」 这又触及到早死鬼的知识盲区了,眨巴着眼问:「水、水韵丹是什么?」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讨厌鬼突然接话道:「金丹一类之?物,但比金丹更厉害,能增进修为?,还能洗涤魔气。」 早死鬼闻言撇撇嘴,「听起来好像一般啊,没有想像中那么厉害。」 讨厌鬼冷笑一声:「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能以为?水韵丹是寻常之?物,果?然是短命鬼才能说出来的话。」 「你?有病吧,老说我干什么!」 眼看?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说书鬼连忙插*进他们中间,一手拉一个,道:「这水韵丹呢,虽然没有吃下去就能立地飞升的功效,却能涤盪人心?——这可不简单啊。」 「魔族之?所以总是作恶多端,就是因为?魔气入脑,影响心?神,将邪恶的念头无限放大,哪怕是魔君也不例外。」 早死鬼的怒气来得快,散得也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过去,又是没事人了,坐在废井上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水韵丹入体,压制住了魔君的邪念,让他不会?再被魔气侵扰。」 说书鬼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如?此好物,还是慕朝从他师父、渡云宗宗主那里得来的。据说大战当天,慕朝走火入魔,那渡云宗宗主为?救徒弟,亲手剖出了身体里的水韵丹。」 话音刚落,讨厌鬼便道:「你?怎知不是慕朝担心?日后?控制不住体内魔息,以防万一,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剖出了他的丹元呢?」 「也不是没有这种说法。」 说书鬼咧咧嘴角,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没有嘴,只好嘿嘿两声,让他们知道自己在笑,「不过呢,我个人还是比较相信第一种说法。」 说完,他看?向旁边的早死鬼,道:「这位兄台,你?怎么看??」 早死鬼附和道:「我也相信第一种。」 以一对二,讨厌鬼哼了一声,不再作声。 说书鬼感嘆道:「这位渡云宗宗主,一生?经歷也算传奇。早年性?格不羁,没少给自己树敌,后?来迷途知返,一力匡正渡云宗,终于走上正途。谁知后?来又教?出了慕朝这样的魔头徒弟……」 早死鬼忍不住道:「你?说了半天,还没说人家的名字呢。他叫什么啊?」 说书鬼张了张不存在的嘴,正要开口,忽见黑魆魆的地面白?光一闪,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众鬼对视一眼,心?中瞭然:来新人了。 准确地说,是来新鬼了。 奇怪的是,新来这只鬼的长相却和他们有所不同。 来到这座城中的鬼,基本上都?是一种长相:一团黑影,身上的衣服都?看?不真切;没有五官,只在眼睛位置燃烧着两簇幽绿色的火苗,仿若鬼火。 这只鬼身上的蓝色衣袍光鲜亮丽不说,五官似乎也是有的,只是被一层柔纱般的白?芒罩住了,看?不真切。 坐在废井上的众鬼呆若木鸡片刻,又很快释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反正这里长相和他们不一样的鬼,又不是只有这蓝衣鬼一个,不是还有那位…… 良久,说书鬼飘上前搭话:「这位先生?,敢问怎么称唿?」 过了好半天,那蓝衣鬼才道:「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这声音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温润如?水,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说书鬼「啊」了一声,瞭然道:「看?来,这位先生?你?死得很惨。」 惨到连记忆都?没了。他们这群鬼好歹还有点?生?前的记忆呢。 这句话没有恶意,只是一句单纯客观的陈述句。毕竟在座的都?是已?死之?人,而且死状都?不是很安详。 可听到这话,那蓝衣鬼还是愣了愣,半晌才轻轻道:「是吗?」 早死鬼飘过来道:「嗯,是啊。人死不能復生?,这位先生?,希望你?节哀顺变。」 蓝衣鬼从善如?流:「好的。」 他环视一周,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枉死城。」回答他的是讨厌鬼,「这里是专供不得好死的鬼魂的居住之?所。」 顿了顿,他补充道:「自戕、谋杀、战乱、冤死、灾害,等等,都?属于枉死。」 这一连串的词语实在是颇为?骇人,蓝衣鬼听完后?却很淡定,道:「多谢告知。」又问:「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每个新来的鬼魂都?会?问一大堆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仿佛要问完自己的前世?今生?,众鬼早就习以为?常。 相比之?下,这鬼的问题还算少的,人也彬彬有礼,衣服也好看?,是以众鬼们倒也很乐于回答他。 第111页 「不会?。在这里待到本来应至的死期,然后?就走了。」 那蓝衣鬼微笑接道:「入轮迴?」 说书鬼却嘆道:「唉,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有什么轮迴。」 蓝衣鬼闻言点?点?头,「说得也是。」 静默片刻,讨厌鬼忽然道:「其实,除了原本的死期,还有一种方式能离开这里。」 「别说这个!」早死鬼马上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瑟瑟发抖,「不要说了。我害怕。」 讨厌鬼冷笑一声,心?里又说了一遍「果?然是早死的鬼,没见识」。但也没继续往下说。 「对了,蓝先生?,有一件事得告诉你?,在枉死城里,我们这些鬼只有晚上才能活动,天一亮就得躲起来,否则,魂体接触到日光就会?消散。」 「多谢兄台告知,你?真是个好人……好鬼。」蓝衣鬼抬头望了一眼暗淡无星的夜空,道,「看?起来还要过很久才能天亮。不知这段时间你?们都?做些什么?」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加入的语气。 说书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接受能力如?此之?好的鬼了,哈哈一笑,道:「我们刚才正在闲谈呢!」 蓝衣鬼:「讲故事吗?可以,我很喜欢。」 说完,右手下意识往腰间抓了一把,动作做完,自己也愣住了。 他刚才……想要抓什么? 香囊,还是酒壶?想不起来。总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微小的动作,对面的谈话已?经开始了。 说书鬼道:「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哪里了……」早死鬼绞尽脑汁地思索片刻,伸手一拍脑袋——其实就是手臂处溢出一小团黑影,往头顶一撞。 「你?刚才说到那渡云宗宗主的名字了!」 「哦,」说书鬼恍然大悟,接着道,「那渡云宗宗主,名叫容流微。」 蓝衣鬼听着,缓缓开口:「……容流微,是谁?」 第58章 阴阳 2 「蓝先生, 你今日来得太晚了,正?好错过了我们刚才说的镜月海之战。」说书鬼道,「不过没关系, 我再给你说一遍好了,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蓝衣鬼微笑颔首:「多谢。」 于是说书鬼真的又讲了一遍。 讨厌鬼没有耐心再听一遍这段重复的剧情,躺在地上假寐。而早死鬼因?为提前听过一遍, 有了经?验,竟然和说书鬼一捧一逗地配合起来。 话毕,说书鬼两盏绿火般的眼睛浮上几丝幽怨, 扭头对早死鬼道:「兄台, 你这是要抢我饭碗啊。」 那早死鬼摆摆手,手臂处冒出两团黑雾, 摇了几下,「我刚才不是一直在附和你吗?肯定还是以兄台你为主, 怎么会抢你饭碗呢。」 说书鬼没理他?,问?蓝衣鬼道:「蓝先生,看你刚才突然问?起渡云宗宗主, 是不是和他?有什么渊源, 想起了什么?」 讨厌鬼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好奇, 从地上飘了过来。 可惜,蓝衣鬼摇摇头:「暂时?还未想到。」 说书鬼嘆了口气, 「也是, 蓝先生你死得那么惨,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恢復记忆。」 「……」蓝衣鬼道:「听诸位刚才说,当年?的镜月海一战折损了两大宗门?的宗主, 其中?一位是渡云宗宗主,不知?另一位是?」 讨厌鬼答道:「青律宗宗主。」 提到新剧情, 说书鬼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如果说渡云宗那位宗主早年?间还曾经?行?差踏错,那么这位青律宗宗主,则一直是从一而终的正?派之光,从未误入过歧途,更?是将青律宗领导得蒸蒸日上。」 「可惜,这位风评极佳的盛宗主也折损在了那场大战之中?。而且,他?的死因?同样成谜。」 早死鬼已经?数不清他?的知?识盲区被触及到多?少次了,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说书鬼摇摇头,「说不清。」 「一种说法是,容流微当时?为保护自己的爱徒,不惜朝昔日好友下手,攫取了他?的一身灵力,占为己有,以此对抗四大宗门?的围攻。」 「而另一种说法,则是说盛静川当时?乃是自愿为容流微祭出全身灵力。」 「自愿祭出?那和自戕有什么区别。」早死鬼摇摇头,「我不相信有人会做这种傻事。」 说书鬼贊同道:「我也不信。」 「总之,四大宗门?对这两种观点各执一词,渡云宗和天音宗相信容流微无辜,青律宗和点苍宗则认为是容流微亲手杀了盛静川。正?值宗主意外离世,青律宗群龙无首,吵得格外凶,没过多?久便进行?了宗主选拔。」 说到这里,说书鬼停顿片刻,有些遗憾道:「不过,后来我就死了。青律宗究竟是由谁接任宗主,也就不知?道了。」 他?问?周围的鬼火道,「诸位,你们知?道吗?」 「没有」、「不知?道」、「不清楚」、「那时?候我们也死了」……此起彼伏。 得到这些答案,说书鬼小声嘀嘀咕咕:「怎么都不知?道,大家就不能晚点死吗?」 蓝衣鬼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沉默不语。 早死鬼感概道:「听起来这两件未解之谜都与那容流微有关。他?要是能復活就好了,那样就能真相大白了。」 第112页 说书鬼只好把?那句话又说了一遍:「人死不能復生。一个死人想要復活,怎么可能,简直天方夜谭。」 「你方才还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呢。」 说书鬼:「……」 正?在这时?,讨厌鬼的声音幽幽飘来:「既然这两件事情都与容流微有关,你们倒不如希望他?死得透透的,别再惹出什么事端。」 早死鬼:「你这鬼说话真是刻薄,诅咒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点都不给自己积德。」 「积德有用吗?能让我復活?」 「……」 确实。死都死了,积德还有什么用。 见他?默认,讨厌鬼哼道:「那不就得了。」 一缕昏暗的光线破开云层,从天边露出。 虽是日光,但因?为是在枉死城中?,这份光芒看起来仍然昏暗无比,乌云蔽日,仿佛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可这确实是天亮了。 蓝衣鬼没忘记说书鬼的嘱託,望着天边道:「天要亮了,大家一会儿准备休息吧。不知?大家平日白天都做什么?」 早死鬼答道:「睡觉。」 「……」 夜晚行?动,白天睡觉。果然是鬼的作风。 入乡随俗,蓝衣鬼找了处晒不到日头的干净石床,刚要垫着衣服躺下,谁知?突然看见身旁有好几团鬼火飘了出去,直直奔往有光的方向。 难道他?们不知?道白天是不能随意乱走?的吗?会死鬼的! 蓝衣鬼心头一惊,下意识伸手要拉住他?们,手指却从那几团鬼火身上直直穿透! 「蓝先生,你别白费力气啦。」说书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些鬼当然知?道白天不能乱走?。正?因?为他?们知?道,所以才这样做的。」 「他?们只是不想活了,想要寻死罢了。」 见蓝衣鬼没有说话,说书鬼似乎意识到了话里的歧义,咳了两声道:「当然,我们这些鬼已经?死了,但也没完全死,须得在这城中?待够至死期之日,才能真正?完全死去。」 「枉死城中?,除了昼夜交替,没有岁月流逝。有一些鬼待得腻了,烦了,觉得生活了无趣味,便想自寻死路。直接受光照而死,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他?抬头看着那些鬼火义无反顾的身影,喃喃道:「每天天亮之后,都会有几只不想活了的鬼做这种事,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蓝先生习惯就好。」 蓝先生……蓝先生习惯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几团鬼火将自己漆黑一团的身体暴露在光照之下,与这些黑影相比,本来暗淡异常的光线显得明亮万分。 光线之下,被照射的鬼火仿佛融化一般,整个身体发出滋滋作响的烤焦声,口里痛苦的嘶吼不断,挣扎不停。两种声音叠加,听得蓝衣鬼一阵牙酸。 好在这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不过眨几下眼的工夫,那几团晒太阳的鬼火便烟消云散了。 许是发生过太多?类似事件,面对这种骇人场景,众鬼视若无睹,该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受影响,有几只甚至已经?安然地进入梦乡,打起了唿噜。 怕吵醒他?们,说书鬼低低的声音响起:「虽然看起来很痛苦,但胜在过程时?间短,忍忍就结束了,所以,还是有许多?不想活了的鬼想要尝试一番。蓝先生可千万别学他?们。」 「不会。」初次的震惊过后,蓝衣鬼已经?平復下心绪,轻声道:「死一次已经?很痛苦了,何?必再死第二次。」 说书鬼好奇地「咦」了一声,凑了过来,「听蓝先生这口气,似乎是想起什么了?」 片刻,蓝衣鬼摇了摇头:「没有。」 但不知?为何?,他?记得那种感觉。 说来奇怪,他?失去了所有生前的记忆,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将要到何?处去,宛如一叶浮萍般在鬼蜮飘荡。但他?就是记得,临死之前的那种感觉。 很痛苦。 说书鬼忽然道:「我也记得。」 「说了这么久的我,还不了解先生你呢。」蓝衣鬼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谈话方式,「你……你是怎么死的?」 说书鬼笑道:「我啊,我是被淹死的。」 「淹死?」 「是啊,」说书鬼道,「那天有两个小孩儿落水,我跳下去救他?们,然后自己就被淹死了。」 蓝衣鬼肃然起敬:「你这是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 「就是助人为乐的意思。你做了好事,一定能……」说到这里,蓝衣鬼卡了壳。 他?不是因?为语塞卡壳,反而正?是知?道要说什么,才卡了壳。 他?原本想说的是:「你做了好事,一定能得到好报。」 可是,这句话在这座枉死城里说出来,显得那么没有说服力。 说书鬼道:「蓝先生,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没关系的。我不后悔那天的决定。」 蓝衣鬼不知?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问?道:「日光照射,就是刚才那位鬼先生说的,能离开这里的第二种方法?」 说书鬼一边打哈欠一边道:「唔,也算是一种离开方法吧。不过,这个可不是那鬼说的那种……」 蓝衣鬼还要追问?,但见他?困得厉害,只好作罢,让他?休息。双眼一闭,自己也进入到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第113页 不知?是不是变成鬼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还没有做梦。醒了之后问?了缘由,果然如此。 鬼是不会做梦的。 这是个相当基本的常识,就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简单。蓝衣鬼脸色微微发红——尽管别人看不到。他?道:「不好意思,这种小事还来问?你们。」 说书鬼道:「没关系,蓝先生你是第一次做鬼,难免没有经?验。」 又入夜了。 夜晚的枉死城没那么多?规矩,可以随意走?动。不过走?动也没什么好走?动的,这里到处是一片断壁残垣,再配合黑沉沉的光线,实在没有什么可供观赏的景物。 蓝衣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飘了一会儿就不飘了,找了一处被砍断的木桩坐下。 很快,他?的身边聚集了一群鬼火,叽叽喳喳。 「今天说什么故事啊?」 「说点没说过的吧。听着新鲜。」 「没说过的……咱们都死了这么久了,哪里还有没讲过的故事?」 一鬼提议道:「要不,说说咱们几个的生平经?歷?」 「咱们几个有什么好说的!」 「要不还是讲讲吧。太无聊了。」 「……」 于是真的讲了起来。 蓝衣鬼默默听着。半个时?辰过后,他?更?好地理解了枉死城名字的含义——在座当中?,真的没有一个人是寿终正?寝! 烧死淹死烫死饿死,这些甚至都是些常见死法了,还有噎死笑死被乌龟砸死等等奇形怪状的死法…… 蓝衣鬼的嘴角微微抽搐。 片刻之后,轮到他?了。 一鬼凑过来问?:「喂,你是怎么死的?」 蓝衣鬼只好再次说道:「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我不信。」 蓝衣鬼无奈地说:「死都死了,骗你们做什么。」 这时?,刚刚说自己被分尸而死的鬼火冒出来道:「我也算是这群人里死得最惨的了,我都没失忆。年?轻人,你死的时?候,到底遭了多?大的罪啊?」 蓝衣鬼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与死亡有关的话题还是太过沉重了,盘点完各式死法之后,众鬼都有些闷闷不乐。 正?在这时?,说书鬼突然道:「来来来,别不高兴,我来给大家换个心情,讲个别的故事——镜月海之战怎么样?」 众鬼不满:「都说了多?少遍了,换一个!」 「好吧。那就说说魔君?」 之前说过,魔鬼同源,对这位魔界之主,众鬼们天生抱有几分与生俱来的尊敬,是以不太敢打听太多?和他?有关的八卦。可眼下众鬼愁云惨澹,急需找个话题转移情绪,也就顾不得许多?了,纷纷点头应和。 蓝衣鬼也有点好奇,找了个地方坐下,抱着膝盖听。 「昨日说了魔君成魔之前的事,今天就说说之后的事吧。」 「魔君入主九重塔之后,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在忙些什么。修真界中?,除了渡云宗可能顾念着从前的同门?之情,不曾找过他?的麻烦,其余三?大宗门?可是时?不时?就要找他?打一架。」 「结果呢?」 说书鬼掷地有声:「一次未赢!」 「什么,一次都没赢过?那帮人也太废物了!」 讨厌鬼插口道:「与其说他?们废物,不如说魔君实力太强。」 「没错,昨天那三?个例子,足以证明魔君的强大。」说书鬼继续道,「而那时?不时?来找事的三?派之中?,魔君似乎格外厌恶点苍宗——这一点,从点苍宗弟子每次受伤最重就能看出。」 早死鬼问?:「魔君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报当年?簪花大会之仇?」 「非也非也。」说书鬼摆摆手,「昨日不是说了,魔君在成为魔君之前,乃是渡云宗座下弟子。渡云宗与点苍宗不睦已久,想来魔君在还是渡云宗弟子之时?,没少与点苍宗的人结下樑子。」 众鬼略一思索,觉得有理,一片附和。 不知?为何?,蓝衣鬼听在心中?却觉得并非如此。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正?要追问?,忽然,一阵阴风从背后闪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众鬼就像见了鬼一样,全都惊恐不已,眼中?绿火抖得厉害,一个个纷纷跪了下来。 「主……主上!」 主上……? 什么东西,鬼也有老大? 蓝衣鬼站着没跪,忽然被人大力扯了一把?,膝盖一歪,但还是没跪。说书鬼略显慌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主上是鬼主,是这里的老大,所有鬼都要听他?的!蓝先生,你快点跪下来吧,不然的话,一会儿会有麻烦的!」 蓝衣鬼依然没动,只是轻声反问?:「什么麻烦?」 回答他?的却不是说书鬼。 眼前一团阴影闪过,一个阴森低沉的声音回答了他?,「新来的?」 蓝衣鬼抬头,语气平稳:「正?是。」 面前的鬼火和他?这两日见过的鬼火都不一样。体型更?大比普通鬼火更?大,眼中?绿光更?盛,黑色的外袍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须臾,一只鬼手伸了过来,抬起蓝衣鬼的下巴,轻轻摩挲几下,似是赞赏:「不错,居然能现出出这样一身金贵的衣服。」 第114页 「可惜……」鬼主语带遗憾道,「太没礼貌了。」 「见到我,理应跪下!」 话音刚落,他?手中?勐一使劲,竟是想要生生碎掉蓝衣鬼的下巴! 众鬼们心有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心有余力不足,想要施救,却根本没那个实力,只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意料之中?骨裂碎裂的声响却并未出现,众鬼不明所以,缓缓睁开眼睛,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只见那身形单薄的蓝衣鬼不知?何?时?已经?将鬼主掼倒在地,让他?摆出一个膝盖着地的姿势,歪了歪头,仍然语气带笑。 「现在够有礼貌了吗?」 第59章 阴阳 3 毕竟死了?很?多多年, 一般来说,能让鬼惊讶的事很少。 然而自从这个蓝衣鬼出现?之后?,短短两天, 众鬼们就震惊了?好几次。第一次是初次看到对方模样的时候, 第二次则是现?在。 要知道,鬼主?是枉死城中实力最强大的鬼魂, 统领一城之鬼。这个身份并非继承而来,而是货真价实打架打出来的。 凡是觉得自身有能力与现任鬼主一战的鬼火,都?可以?向?鬼主?发起挑战, 挑战成功, 自动晋升为新任鬼主?,至于挑战失败, 那就成为鬼主?的刀下亡魂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现?任鬼主?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了?,不知打败多少挑战者?后?, 他越发自命不凡,目中无人,对待众鬼越发严苛。见面下跪就是他新立的规矩。 可是, 这个蓝衣鬼, 他居然把鬼主?给打了?! 还让鬼主?跪在地上! 干得漂亮! 其实在出手之前, 蓝衣鬼根本没考虑过「能不能打败对方」这种问题。他只是觉得很?不高兴,然后?就动手了?, 成功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别说众鬼没想到, 连他自己也有点意外,讶然地挑了?挑眉。 看来他没死之前,似乎有点本事在身上? 失忆就失忆, 没有记忆一身轻松,蓝衣鬼原本没想探究自己生前的身份, 眼下倒真的有了?几分兴趣。 被他掼在地上的鬼主?终于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捏着那蓝衣鬼的下巴,想要把这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粉碎——他都?没长出脸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凭什么能? 谁知,忽地手腕一痛,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就变成了?一副跪在地上的姿势。 他把这一切归结于太?久没遇到挑战对手的原因——对,一定是这样,他只是一时疏忽防御,才被这小鬼暗算了?! 他磨了?磨牙,恶狠狠道:「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先别急着放狠话。」蓝衣鬼语气淡淡,不难想像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充满冷淡和愉悦,「你先站起来再说。」 这是彻头彻尾的蔑视。 那鬼主?只觉得一股血冲进了?脑子——尽管他现?在没有血,也没有脑子,整团鬼影气得发抖。但就是站不起来。 明?明?那只微微透明?的手只是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可就是站不起来,怎么也站不起来! 庞大的黑影始终保持一个微小的弧度,微微起伏,明?显是想要站起来而又无法成功。 见状,被他欺凌已久的鬼火们也不再继续跪着了?,不约而同从地上站起,凑到近前,毫不留情大声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堂堂鬼主?也有今天,谁让你平常总是欺负我们,这都?是你应得的!」 「报应,报应!」 「啧啧,看来哪怕变成鬼了?也要积德,要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被一群平常看不上眼的小鬼们凑在一起大声嘲笑,鬼主?眼睛里的幽幽绿火都?快烧到天灵盖了?,看起来尤为吓人。 「滚!」 他的话显然没能奏效。不仅没骂跑这群鬼火,反而换来了?更加毫不留情的嘲讽。 骂不走这群小鬼,鬼主?索性不再浪费口舌,恶狠狠瞪着面前的蓝衣鬼,「你……你这小鬼究竟用了?什么阴损招数!」 蓝衣鬼很?无辜地道:「什么招数也没有啊。我就是一只鬼而已,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什么招数也没用……听起来更打击人了?。 片刻,蓝衣鬼忽然松手。 感觉到肩膀的禁锢消失,鬼主?眼中绿光大盛,登时抬起手臂挥了?出去——然后?,再一次被制住。 他眼睁睁看着蓝衣鬼伸手轻轻在他手臂处一抓,接着,那条手臂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他的胳膊折了?。 蓝衣鬼无奈地摇摇头,嘆了?口气,「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自成为鬼主?之后?,一直只有他欺负别人、让别人给他下跪的份,被逼到这步还是头一次。恍恍惚惚中,生前曾经?听过的一个词语浮现?脑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鬼外自然也有鬼。 他捂着那条断掉的胳膊,痛苦道:「……是我输了?。鬼主?之位,你拿去!」 闻言,众鬼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蓝先生,你来当鬼主?吧!」 蓝衣鬼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一个失忆了?的鬼,能做什么?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众鬼大为失望,劝了?他几句,均是无果,又不好强鬼所难,只得放弃。 第115页 「我不明?白。」蓝衣鬼突然道,「我们在这里每天混吃等死,无所事事,为什么非要找一个人……一只鬼来领导自己?」 这时,早死鬼突然飘出来道:「不是领导,是保护。」 蓝衣鬼皱眉:「保护?」 说书鬼道:「蓝先生还记得,当时我们说的第二种可以?离开枉死城的办法?」 「当然记得。」 「第二种办法,就是被来到这里的妖魔抓走。」 蓝衣鬼迷茫地问:「妖魔为什么来抓我们?」 「这就说来话长了?。」说书鬼嘆了?口气,「一切还得从魔君出世后?开始说起。」 「魔君出世之后?,以?一己之力统一魔界,曾经?犯过事的魔物一律斩杀,剩下理智尚存的魔物则通通收归旗下,为他所用。」 「但是,再怎么样也会有漏网之鱼。一些不服魔君管教?又打不过他的妖魔偷偷潜逃,为了?保全自己,暗中壮大实力。而壮大实力最快的办法就是吞噬魂体?,于是,枉死城里的这群鬼就成了?活靶子。」 说书鬼继续道:「当然了?,像我这种鬼是没什么吞噬价值的,太?弱小。」 「我看未必,」早死鬼插口道,「万一有些妖魔飢不择食呢?」 说书鬼说:「那也太?飢不择食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蓝衣鬼心中一动,问道:「上次妖魔来城中是什么时候?」 众鬼想了?想道:「大约半个月前吧。」 「它们来时可有规律?」 「没有规律。高兴了?就来,不高兴就不来,有时候三个月都?不来一次,有时候一来来三个月。」 蓝衣鬼:「……」这么随机的吗。一点规律都?没有,连提前预防都?做不到。 他又问:「那这些妖魔上次来的时候,鬼主?可有保护你们?」 「没有啊。」众鬼看了?一眼捂着胳膊坐在地上的前任鬼主?,语气义愤填膺,「他当时只顾着自己跑了?!」 「既然如此,鬼主?这个职位更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倘若妖魔来临,大家大难临头各自飞不就好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可是……」一个细声细气的男鬼忽然飘出来道,「可是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保护我们呢?」 蓝衣鬼笑了?笑,反问道:「那我请问,刚才我被那位鬼主?捏住下巴的时候,你站出来保护我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 半晌,那细声细气的男鬼不忿道:「我又打不过鬼主?,如何能保护你!」 「是啊,你打不过鬼主?,我就能打得过那些妖魔了??」 男鬼默默无语片刻,自知说不过他,转身忿忿飘走。 气氛一时沉默。 说书鬼见状再一次出来打圆场:「蓝先生说得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妖魔,连修真界的人偶尔都?束手无策,我们这些已经?死了?的人如何能打得过呢?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众鬼表示理解,纷纷点了?点头。 眼见即将天亮,蓝衣鬼不欲废话,找到昨日睡了?一白天的石床躺下,闭目养神。 鬼火们被勾起了?兴致,不想那么快休息,围坐在一起继续叽叽喳喳,讨论没营养的话题。 忽然,众鬼之中响起了?一道极其不和谐的声音:「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来新鬼了?。 蓝衣鬼懒得去看。迎接新生这种工作,实在不适合他这种没耐心的鬼去做。 还是说书鬼耐心地回答了?新鬼的问题:「这里是枉死城,这座城里的人,都?是一群枉死之人……」熟悉的剧情介绍。 新鬼显然没能良好地适应这里,嚷嚷道:「枉死城,什么鬼地方?!我要离开这儿!」 早死鬼的声音:「你别小看了?这枉死城,一般人还不能进来呢!」 新鬼怒气沖沖地问:「那你说说,什么人不能进来啊?」 「除了?寿终正寝的人之外,还有一种,那就是碎魂之人——就是魂魄碎裂的人!」 「什么,你不理解?好吧,举个例子,那个死在镜月海的渡云宗宗主?你知道吧?他就是碎魂之人。他把丹元剖出来给了?魔君,魂魄自然就碎了?,无法来到这里。」 「真的不能吗,永远无法来到这里了??」 「唔,也不是。据说有一种办法,能修补碎魂之人的魂魄,甚至让他重新活过来……」 鬼火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不曾在蓝衣鬼心中停留片刻。他打了?个哈欠,缓缓进入梦乡。 喧闹的枉死城很?快回归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蓝衣鬼熟睡之际,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突然响起,将他惊醒。 蓝衣鬼勐然睁眼,眼前景象让他心头一惊。 除了?零星几团正在睡觉的鬼火,剩下一团团鬼火全都?在城中乱窜,姿态各异,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则十分安静、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移动着。偶尔相互撞到,也没有一只鬼说话。 看上去就像是在……梦游。 其中,又属那前任鬼主?的梦游动作最为杂乱无章。 他在原地手舞足蹈了?一会儿,接着,突然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越来越用力、越来越使劲,眼中的两簇绿火微微翻白,片刻之后?,属于鬼主?的鬼火消散了?。 第116页 ——他居然生生把自己掐死了?! 蓝衣鬼悚然一惊。好死不死,今日居然赶上妖魔来枉死城中作乱了?! 与此同时,他心头莫名其妙浮现?出两个大字:魇仙。 魇仙是地地道道的魔物,却给自己起名叫仙,做的也都?是最兇残的妖魔才能做出的事。它会将梦者?带入自身、或是他人与梦者?相关最美好的梦境,待梦者?沉溺其中之后?,将其吞噬。 这一行介绍突兀地浮现?在心头。 蓝衣鬼又惊又疑: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难道从前他和魇仙打过交道? 顾不得这些了?。最要紧的是赶紧藏起来,不被魇仙发现?。能躲一时是一时! 他没说谎。 他能打得过同为鬼火的鬼主?,不代表他能打得过这群妖魔! 蓝衣鬼翻身一滚,竭尽全力把自己缩进石床内侧。 然而,枉死城里资源匮乏,每只鬼分得的石床大小有限,他身下这张石床,还是上一只鬼死了?之后?才分给他的。尽管他已经?非常努力地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小的点,依然藏匿得十分有限。 如果魇仙突发奇想路过此处,随意往里一扫,他的身形便会暴露无遗。 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样躲着。 鬼火消散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外面,无声无息的杀戮正在进行,短短一刻钟,魇仙不知已经?吞噬了?多少魂体?。 蓝衣鬼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 他没有唿吸,没有心脏,无法发出紧张时才有的急促的唿吸,心脏也无法震出砰砰狂跳的急速旋律。可他现?在就是非常紧张。 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 他记得说书鬼刚才说过,妖魔来到枉死城中吞噬魂体?,是为了?壮大自身实力。 可枉死城中,真正有实力的强大魂体?数量并不多,哪怕把整座城的鬼火都?吞了?,也未必能提升多少实力。 在蓝衣鬼的记忆——严格来说,不能算作记忆,说是第六感还差不多。 在他的第六感当中,魇仙应该是个十分了?得的魔头,即便如此,它还是来到了?这里——这些妖魔,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了??连这么一点蚊子肉都?不放过! 看来那位魔君真是一点活路都?没给它们留。 不知过了?多久,石床外面恢復了?寂静——虽然好像一直都?静悄悄的,但这份寂静又透着几分不同。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蓝衣鬼正犹豫要不要去看一眼,忽然,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贴上了?石床! 魇仙用一种扭曲且兴奋的嗓音道:「终于找到你了?……」 蓝衣鬼跌入梦境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妖怪怎么长得和八爪鱼一样。随即双眼一沉,不受控制地进入了?梦乡。 他听到了?流觞曲水的声音。 泉水流淌的悦耳声音从远处响起,由远及近,目光所及之处,一大片浮水莲花亭亭玉立,微风轻拂,花摇叶不摇。 蓝衣鬼站在中央,环视一周,几个身着白衣的修仙弟子说说笑笑,从他身边路过,走近又走远,怀中还捧着几本深蓝色的书籍。 他们看不见自己。 蓝衣鬼不记得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但他莫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朝露山。 第60章 阴阳 4 蓝衣鬼在山中悠悠荡荡, 跟着众人来到一处气势恢宏之地,抬头一看,深棕色的牌匾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宗门?大殿。 迈步走进, 只见里面乌泱泱站着一群长身玉立的白衣弟子。 大殿正?中央, 两名年轻貌美的少女跪在蒲团之上,手?执茶盏, 目视前方,朗声道:「师尊,请用茶。」 蓝衣鬼把目光移至水蓝色的莲花座上, 在他看来, 那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是那两名?少女的表情却仿佛未觉有异。 不光是她?们,站着的其?他弟子同样神态自然, 就好像……就好像前面的莲花座上确实坐着一个人,只有他看不见而?已。 蓝衣鬼还没脸皮厚到打算自己坐上去鸠占鹊巢, 只是在下面默默看着,看着这群年?轻的弟子们,朝一个看不见的人拜师行礼。 这场景有一种平静的诡异, 蓝衣鬼却丝毫不觉, 甚至还觉得有几分温馨。 忽然, 他注意到那两名?少女的身侧,还有一个空着的蒲团——除了莲花座上的那人,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到底是谁? 为什么其?他人都能看见, 只有这两个人看不见? 蓝衣鬼还没想出答案,忽然画面一转,再一抬头, 来到了一间屋子。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魇仙编织的梦境当中,梦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是以并不如何慌张,随意在屋里扫了几眼。 这时?一间十分雅致的房屋,案几、桌椅、木床,屋内所列陈设无一不雅致古朴,床头还摆着一瓶莲花插花,花瓣洁白幼嫩,上面缀着水珠,一看便知?是新?鲜採下。 再往下看,床头旁边是一枚玉色软枕,中央陷出一个柔软细微的弧度,光是看着便知?枕上去一定很舒服。 方才在宗门?大殿看见那精緻美观又威武气派的莲花座时?,蓝衣鬼都没想坐上去体验一番,然而?现?下看见这枚软枕,倒生了几分想要躺上去的心思。 第117页 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枉死城里那张石床躺上去真的很不舒服! 正?在对「要不要躺上去」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的时?候,忽然,在那个软枕旁边,蓝衣鬼发?现?了一个精緻小巧的水蓝色物件。 那是一只香囊。 鬼使神差地,他探身将那枚香囊勾在了手?指之间,绕了两圈,接着低头轻轻一嗅。 ——什么都没有闻到。 蓝衣鬼盯着手?心里的香囊,后知?后觉,他现?在已经是鬼了,连唿吸都没有,何谈嗅觉? 对于已经死了这件事,他早在初临枉死城当天便十分清楚,也不曾对此产生过半分难过之情——反正?死都死了,难过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仅仅是闻不到手?中香囊的味道,就让他突然难过起来。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蓝衣鬼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心想,这说不定是魇仙的阴谋,千万不能中计! 当务之急,得赶紧离开这间屋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蓝色香囊,狠了狠心把它丢回床上,头也不回地拉开大门?,沖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喧闹的街道。 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被人群包围,蓝衣鬼瞬间有了安全感,原本?稍显慌乱的心情平復许多,哪怕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假的。 假人总比没人强。蓝衣鬼面无表情给自己做完心理疏导,在街上乱转起来。 根据之前两个场景的经验,只要走完剧情,且心绪不受影响,就能成功离开所在地点。 虽然离开之后还有新?的场景,山外面依然是山,但?蓝衣鬼相信,只要离开的地方足够多,总有魇仙追不上他的时?候。 长街两侧,商铺门?楼鳞次栉比、琳琅满目,客人来来往往,走进走出,热闹无比。 蓝衣鬼心中一动,来到一间店铺门?前,打算进去一探究竟。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推了回来,仿佛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 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区区空气墙算得了什么!蓝衣鬼衣袖一抖,原路退回。这间不行,那就再换下一间。 然而?,直到他将长街两侧的商铺走尽,也没能成功进入一间。 站在最后一间店铺的朱漆门?前,蓝衣鬼微微皱眉。 看来,这十几间店铺都不是剧情的触发?点——不是剧情线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精緻?害他浪费时?间。 不过,这也算不是线索的线索了。 既然长街两侧的店铺都无法触发?剧情,那么就说明剧情发?生在这条长街。 蓝衣鬼再一次回到街上,细细观察。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能让所有人都这么高兴,除了有人在地上撒钱之外,他只能想到一件事:过节。 果不其?然,他随着人流走了片刻,忽然有一个小童撞了上来,连忙退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蓝衣鬼微微挑眉。 这么多个场景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梦里的人和他对话。蓝衣鬼想了想,温声道:「没关系。」 他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一时?之间竟然感觉十分新?奇,甚至希望面前这小童再和他多说几句。 那小童果然如他所愿,继续多说了。 他看这蓝衣人被人撞了也不发?脾气,说话温和,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于是大着胆子道:「先生,待会儿游仙节就要开始了,要不要买一盏鱼儿灯?」 蓝衣鬼在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游仙节和鱼儿灯。 鱼儿灯尚且可以顾名?思义,理解为鱼儿形状的灯笼,游仙节却是不得而?知?了。 他微微弯腰,问?那小童道:「游仙节是什么?」 可惜不知?是那魇仙知?识储备不够,还是七八岁的小童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支支吾吾道:「游仙节……游仙节就是游仙节呀。这个节日?,大家都要放鱼儿灯来许愿的。」 蓝衣鬼点点头,明白了。就像端午节要吃粽子,中秋节要吃月饼一样,游仙节就要放鱼儿灯,没有为什么。 「这位小朋友,虽然我很想买你的灯,但?是我……」 「没有钱」三?个字还没出口,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 果然是梦,说变钱就变钱。要是现?实也有这种点石成金的能力就好了。 见他掏出钱袋,小童笑嘻嘻地看他一眼。 「好吧。」蓝衣鬼也沖他笑,「既然如此,麻烦你给我来一盏鱼儿灯。」 「为什么只要一盏?」 蓝衣鬼以为是这小童嫌弃他买少了,正?要开口胡诌,忽然听对方道:「你之前不是买了十七盏吗?」 蓝衣鬼头皮一麻。 果然npc会说话不是好事! 这个副本?,明显比前两个副本?难度提高不少。 除了面前小童可怜巴巴的神情让人很想安慰之外,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让他想要追问?、想要探究,到底为什么是十七盏。 「十七」这个数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然而?直觉告诉他:不能问?!问?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第118页 虽然已经死了,但?干净利落的死,总好过进妖怪的肚子里当养料。 蓝衣鬼坚定道:「就买一盏。」 小童可怜巴巴地追问?:「真的就一盏吗?」 蓝衣鬼不为所动:「就一盏。再废话就不买了。」 小童「嘤」了一声,「你不疼他了吗?」 蓝衣鬼:「……」 疼谁? 诸多疑问?在心口烟花一般炸开,然而?却不能问?出口,憋得蓝衣鬼十分难受,硬邦邦甩出一句:「不疼!」 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回答,小童鼓着嘴把那盏鱼儿灯递给了他。 给得正?好,蓝衣鬼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得怪不好受,正?好有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他接过那盏鱼儿灯,和胖头鱼似的灯笼对视片刻,火折一点,手?一松,手?中锦鲤形状的灯笼立即晃晃悠悠飞上了天。 繁星密布的漆黑夜空,一盏又一盏鱼儿灯腾空而?起,好似鱼儿在水中快活游动,把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画面美得惊人。 成千上万的鱼儿灯缀在夜空,令人目眩神迷,众多目不暇接的灯笼之中,蓝衣鬼能清晰看见自己亲手?放飞的那一盏,甚至还看清了上面写的一句话。 ——「希望师尊天天开心。」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燃烧起来。 一句「这是谁写的」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死死掐了虎口一把,狠吃了一痛,这才没问?出来。 人们的欢声笑语洒进耳中,听起来那么遥远而?不真实,万千灯火看得久了,竟然有一种炫目之感。蓝衣鬼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 谁知?,再放下袖子时?,眼前的场景已然翻天覆地。 上一个长街副本?,哪怕处于夜间仍然十分明亮,可眼前却是一间黑蒙蒙的暗室,比枉死城里的光线还要黯淡几分。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说他已经被魇仙吃掉,来到阎王殿了? 蓝衣鬼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测。 阎王殿里怎么会有蜡烛! 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间暗室面积很大,几乎和他刚才在渡云宗见过的宗门?大殿不相上下——这里分明是一座宫殿。这座庞大的宫殿内,仅仅只点燃了四支蜡烛。 难怪这么暗。蓝衣鬼想,这座宫殿的主人还挺节约,连蜡烛都捨不得浪费,只点四支。 既然坐拥如此庞大的一间宫殿,定然不缺钱花,如此节约,想来只能是兴趣使然了。 这么喜欢黑暗,他没死之前真是品味奇特。 ……可这真的是他自己的梦吗? 根据他不知?从何而?来的经验来看,魇仙不仅能让人进入自己的梦,还能让人进入别人与自己相关的梦。所以,包括之前三?个梦境在内,他所处的极有可能是别人与自己有关的梦境。 真可惜。要是他还活着,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人是谁,为何会如此频繁地梦到他。 可惜他已经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能尽力做到不被困在梦里、成为滋养魇仙的腹内亡魂。 蓝衣鬼摇摇头,开始寻找剧情线索。然而?他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轻易便找到了线索。 大殿之内,一方巨大的墨色玉案置于中央,上面摆了两个精緻的锦盒。打开较小的一个,居然是几枚乳白色糕点。 这几块糕点用模子刻出了栩栩如生的百合花瓣形状,精緻小巧,光是看着便觉十分可口,与它所处的阴晦幽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无暇顾及「吃了之后可能就出不去了」的警告,蓝衣鬼鬼使神差地捏起一块白色糕点,咬了一口。然后,理所当然地没吃出味道。 不过,虽然一丁点味道都没尝出来,但?他莫名?觉得,这块点心应该挺好吃的。 他把那块咬了一口的糕点好好放回了锦盒,重新?盖上盖子。 做完这些还不忘安慰自己,反正?是在做梦,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 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必定和剧情有关。蓝衣鬼把目光移到了下一个锦盒。 这个锦盒,比方才装糕点的盒子稍大一些。莫非是……稍大一点的糕点? 蓝衣鬼被脑中冒出的想法逗笑了,笑了两声,然后打开了盒子。里面的东西居然很眼熟。 鱼儿灯。且不止一盏。 没想到这座神秘莫测的宫殿也有这种东西,蓝衣鬼动作一顿,半晌,将这几只灯小心翼翼取出,放在桌上。谁知?,越是拿取,越是心惊。 十七盏。 又是十七盏!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上个副本?小童所说的话。十七盏,到底有什么寓意? 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蓝衣鬼越想心头越焦躁,那种明明十分重要但?就是想不起来的感觉让他无比烦闷,绕了桌案走了几圈,动作太大,不小心将一只没放好的鱼儿灯扯了下来。 他弯腰去捡,意外看见了灯笼背后的两个字——师尊。 蓝衣鬼心头狠狠一抖,想到那小童当时?说过的话,「大家都要放鱼儿灯来许愿」。 「师尊」这两个字,难道就是那执笔之人的愿望? 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将那剩下的十六盏灯笼一一翻过,直到最后一盏。 十七盏鱼儿灯陈列桌案之上,铺了一面的红,每一只后面都写了相同的两个字,无一例外。 第119页 ——师尊。 一笔一划,工整无比,执着无比。 像是最执着的愿望,又像是最遥不可及的妄想。 蓝衣鬼紧紧盯着那两个字,眼神迷离。 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不能问?问?题」的警告,轻轻默念出声:「你到底是谁……」 他的问?题没能得到回答。 下一刻,蓝衣鬼脑中突然传来一阵钢刀刮骨般的剧痛,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忍不住发?出一声痛极的呻*吟。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比他还要痛苦百倍的咆哮。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了脱离梦境,眼前是一间极暗的房间。远处,那长相神似巨型八爪鱼的魇仙,几条触鬚般的长腿不知?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悬在半空剧烈抽搐。 在它面前,一个身形挺拔修长,身着银纹墨袍的男人,正?眼神冰冷地凝视着它。 浑身仿佛被电流击过,魇仙不住痉挛,痛苦万分,它看着面前的男人,可怜兮兮地哀求。 「君上……君上!求您饶了小的一命!」 第61章 阴阳 5 刚才那阵有如敲脑吸髓的剧痛仍然歷歷在目。 想到方才在梦境之中, 自己离问出那句话只有一步之遥,蓝衣鬼一阵后怕,一边皱眉揉头, 一边利落翻身?, 闪身?飘进了距离最近的一扇屏风之后。 这个时候,做鬼为数不多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鬼的魂体?没有重量, 连轻如?鸿毛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是?一缕轻烟。他的动作没引起屋内二人的丝毫注意。 蓝衣鬼躲在屏风后面,悄悄探出小半个头, 观察对面情况。 以他现在所处的角度, 只能看到魇仙和那黑衣男人的侧脸。 魇仙没什么好说的,从正面看是?丑兮兮的八爪鱼, 侧面自然也是?丑兮兮的八爪鱼,因为角度不佳, 看起来更丑了些,触鬚上?面密密麻麻的吸盘看得人心?头髮麻。 而它对面的年轻男人,却和它形成了鲜明对比。 室内暗淡无光, 男人身?上?的银纹魔袍却折射着细碎的微光。鼻樑高挺, 薄唇淡红, 睫羽纤长,下颌线条紧緻流畅, 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 好有杀伤力的一张脸! 就是?脸色冷得吓人。 盯着他看了片刻, 蓝衣鬼莫名一阵心?悸,垂下目光,心?中猜测应该是?这黑衣男人突然出现, 打断了魇仙的好事,这才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 而且, 刚才听?魇仙的说法……君上?? 这人,就是?说书?鬼他们?日日提在口中的魔君?! 他们?只说这位魔君实力很强,可?没说他长得这么好看! 蓝衣鬼不禁感嘆,他运气还真?是?好,死了还能遇见这种事。 那边,年轻的魔君终于开口了。 他用一种既轻且冷的声音道:「这就是?,你的成果?」 男人每说一个字,禁锢在魇仙触鬚上?看不见的锁链便收紧一分,它的痛唿也随之高亢一分。男人短短几字说完,魇仙竟然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小的……一时煳涂……再也,不敢了……求、求君上?放过、放过我……」 之前还在众鬼面前耀武扬威的魇仙,此刻仿佛被人尽数折断手脚,好不悽惨,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无法完整说出,断断续续分成好几段。 「小的、小的知错了……求君上?放小的一条生路,从今以后,小的愿为君上?……做牛做马!」 蓝衣鬼不合时宜地扯了扯嘴角。 做牛做马?做八爪鱼还差不多。 这声求饶悽厉中还带着一丝滑稽,可?怜又可?笑。魔君听?后却不为所动,既不觉得好笑,也不十分愤怒,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连眼神都没波动半分,仿佛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无法撼动他冰封的心?。 他轻轻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 下一秒,魇仙的痛唿声陡然提高好几个度。 「君上?饶命——!!!」 蓝衣鬼目光微动,只见那捆着魇仙的锁链再次收紧,将它圆形的吸盘扯成了长长的椭圆形,扯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看不见的锁链活活撕碎。 能在他脑海里连续编织出如?此真?实的梦境,魇仙并非是?无名小卒,颇有实力,然而在魔君的面前依然溃不成军。 而那人甚至还不算真?正出手。 ……好强! 蓝衣鬼咽了咽喉咙。 要?是?换成他在这位魔君面前,只怕对方轻轻吹一口气就能把他带走吧? 这样想着,他乖乖收回探出的半个脑袋,在屏风后面躲得更严实了。 许是?疼得厉害,魇仙的痛唿格外?剧烈,响彻室内,刺得人脑膜发疼。蓝衣鬼觉得,刚才平復下去的头疼好像又疼起来了。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被生生撕裂而死的时候,忽然听?那魇仙大声喊道:「我知道您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这句话几乎是?它拼着一口气吼出来的,竟然没磕巴,而它也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断撕扯它的锁链勐然停了下来。魔君停手了。 屏风之后,蓝衣鬼微微一愣。 他刚才明显感觉到了那年轻男人的蓬勃杀意,以为魇仙必死无疑,没想到这一声出口之后,对方竟然说停就停了。看来,那个「东西」果然对他十分重要?。 第120页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以他现下贫瘠的想像力,只能联想到绝世功法秘笈一类的东西。 两声长靴踏地的清脆声响起,蓝衣鬼猜测是?那魔君往前走了两步,过不太久,果然听?到对方无波无澜的声音:「哦?」 这是?让魇仙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了。 魇仙一心?满是?死而復生的喜悦,无暇顾及身?上?吸盘碎裂的疼痛,用一种害怕又兴奋的语气道:「君上?,我知道,您一直在找那个东西,我知道最后一个在哪里!」 闻言,蓝衣鬼却是?迷惑了。 最后一个? 敢情这位魔君要?找的东西,还是?个组合套装。 念头刚转到这里,蓝衣鬼突然听?到了一道奇怪的声音,就好像……什么东西爆炸了。 与此同?时,魇仙的声音戛然而止。 蓝衣鬼不用探头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魇仙死了。看这意思,应该是?被那看不见的锁链生生撕扯而死。 一代妖魔,死无全尸,此情此景,令人唏嘘……才怪! 他可?没心?思同?情刚刚还想把他吞进肚里的妖魔。 要?不是?打不过外?面那个,贸然出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他真?想给?那位魔君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好谢谢他。不仅救了他,还帮他杀了仇人,简直是?一条龙贴心?服务。 不过,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魔君为什么明明已经停了下来,却又突然杀了魇仙。 他很快就想通了——妖魔嘛,喜怒无常,上?一秒笑意盈盈、下一秒拔剑相向?都是?常事,根本不需要?理由?,对魔族圣君来说只能更是?如?此。高兴便停,不高兴便杀,就是?这么简单。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魔君语气疯魔且偏执的自言自语:「你凭什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和我抢呢。」 没有人回答他。 蓝衣鬼其实很想说,魇仙在你面前就是?个弟弟,怎么有胆子和你抢东西!就算有胆子,它也没那个实力啊。 可?他一个鬼都明白的道理,魔君肯定也明白。他能毫不犹豫把魇仙杀了,无非就是?不愿意冒那万分之一的险。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居然让堂堂魔族圣君视若珍宝,在意至此。看来回去之后得好好问问说书?鬼他们?。 想到这里,蓝衣鬼一阵怅然。 魇仙如?此强大,没有鬼能在他编织的梦境里成功脱身?,那鬼主就是?最好的证明,至于他侥倖逃过一劫,不过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魔君突然到访,此刻的他早已成为魇仙的营养餐了。 说书?鬼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过了好半晌,估计杀完魇仙的魔君已经走人,蓝衣鬼从屏风后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外?面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除了地面那摊诡异的黑灰,想来是?魇仙的尸体?。 蓝衣鬼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抬腿迈过,走到洞边,突然顿住脚步。 清晨的一缕熹光从洞外?射进,照亮了脚下一小块黑黢黢的地面。 不好。 天亮了! 他没忘记说书?鬼的话,天亮之前不能随意走动。看来今日只能暂时窝在魇仙的洞穴了。 这不是?最让他难受的。最让他难受的是?,可?能不是?「暂时」。 ——他根本找不到回枉死城的路。 找不到路,意味着他也许永远都会?被困在魇仙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穴,一直等到他本来的死期来到的那一天。 可?是?……可?是?如?果他根本没有所谓的「死期」呢?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不要?脸,但是?,如?果他生前是?个非常厉害的修仙大佬,活几千几百岁才算寿终正寝,那岂不是?要?让他在这个小黑屋子里待几百几千年? 想想就可?怕! 此时此刻,蓝衣鬼完全能够共情枉死城中那群寻光自戕的鬼火。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你还有几千几百年才能结束这种生活」,他一定毫不犹豫去拥抱阳光! 可?惜没有。 所以只能苟着。 蓝衣鬼默默走回屏风之后。 倒不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魇仙居住的洞穴,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到处潮湿一片,浑浊的水潭一滩接一滩,为数不多可?以躺坐的地方还有许多可?疑的黏液……不愧是?八爪鱼。 相较之下,那块山水屏风还算有点人味儿,连后面的空气都显得异常清新。也不知是?从哪个倒霉蛋那里掳来的。 有了闲心?,外?加无事可?做,蓝衣鬼观察起面前的屏风,发现,好像也没那么想像中赏心?悦目。 浑浊发绿的湖水、寸草不生的阴森山峦、空无一人的诡异城镇……他终于知道魇仙为什么要?带这块屏风回来了。 因为这种阴间的风格很对它的口味。 无语片刻,蓝衣鬼心?说要?不还是?睡个觉吧,反正这种阴间的东西也没什么可?看之处。 刚把眼睛闭上?,他心?中勐然一动。 阴间……城镇? 蓝衣鬼倏然睁开双眼,凑近那扇屏风,果然越看越眼熟。 泛黄绢纸之上?所浓墨重彩描绘的,正是?那座布满阴灵鬼火的枉死之城! 第121页 他震惊了。 这个魇仙可?以啊,竟然给?自己造了一辆直通车! 刚感慨完,面前的城镇蓦地迸出一道幽暗的微光,蓝衣鬼来不及思考「这个光会?不会?把鬼照死」,下一刻便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吸进了屏风。再睁开眼,人已经到了枉死城中。 却不是?他往常熟悉的枉死城。 往常的枉死城,哪怕是?不能外?出的青天白日,也能听?到细微的睡觉打唿声。然而现在,一片死寂。 蓝衣鬼的心?沉了下去。 忽然,一个略带欣喜的声音传入耳中:「蓝先生?」 是?说书?鬼的声音。 蓝衣鬼循声望去,然而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鬼火,焦急出声:「你在哪里?」 「这里!」 他低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一人高的鬼火,现在竟然变成了不过巴掌大小。难怪刚才没找到……他还以为是?个煤球。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蓝衣鬼问,「是?方才来的那妖魔做的?」 他轻轻伸手,那团煤球大小的鬼火慢悠悠飘到手心?,道:「不是?。」 「是?我今日要?死了。」 蓝衣鬼手掌一僵。 「蓝先生,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们?这群鬼魂,在枉死城中待到死期到来的那一天便会?消散。」说书?鬼继续道,「今日便是?我的那一天了。」 他的声音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仿佛此刻谈论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蓝衣鬼看着手心?的越来越小的鬼火,道,「那样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是?啊。」说书?鬼脸上?的绿色幽火弯了弯,似乎是?一个笑的动作,「活着很累,像这样半死不活也很累。」 「今日那妖魔不知是?什么来头,可?真?厉害,外?面那些人全死了——用蓝先生你的话来说,应该是?全去休息了。至于它为什么没让我进入梦境,应该是?看我快死了,没什么必要?了。」 说书?鬼继续道:「不过,能在临死之前看见蓝先生你活着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蓝衣鬼急忙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书?鬼笑道:「蓝先生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想要?祭拜我吧?哈哈,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不用了。」 「人生在世,本就如?同?白驹过隙,何必执着于那些永久的铭记。」 蓝衣鬼没有答话。 说书?鬼说完这句话后,便在他手中彻底化成了一团黑雾,下一秒便消散了。 蓝衣鬼觉得很难过。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他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了。 外?面的天逐渐亮起。 整个枉死城里只有他一个鬼了。 蓝衣鬼闭目躺在石床上?,一直到天黑,再到天亮,天黑,天亮,循环往復。 他不知过了多久。 想来最近天下太平,每个人都寿终正寝,城中竟然没有一只新鬼到来。 之前听?说书?鬼说过,这种连续几天都没有新鬼的情况十分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他运气好,正巧赶上?。 蓝衣鬼待得无聊到快要?长毛,正犹豫要?不要?挑个好日子晒晒太阳,谁知,这一晚,枉死城突然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白衣,墨发,其貌不扬的脸笑容轻扬。 看见此人,蓝衣鬼终于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是?活人。」 「好眼力。」那人微微一笑,「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够让你復活,离开这里,你会?相信吗?」 蓝衣鬼道:「相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反正也没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 「怎么称唿?」 那人走出好远,闻言扭头道,「我姓裴,你叫我裴先生就可?以了。」 蓝衣鬼说:「好的,裴先生。」 闻言,那位裴先生笑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唿?」 「我穿了一身?蓝衣服,你就叫我蓝先生吧。」 「好吧,蓝先生。」裴先生哑然失笑,「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有趣。」 听?到这话,蓝衣鬼并不意外?。 这人能以活人身?份千里迢迢来枉死城救他,说明他们?从前必定相识。可?他现在脑中一片空空,哪怕对方告知身?份他也想不起来,不如?不问。默默跟在身?后。 他再一次来到了魇仙的洞穴。 蓝衣鬼扭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屏风,忍不住道:「这里还真?成中转站了。」 裴先生道:「很快就不是?了。」说完,指尖弹出一丝水光,瞬间将那扇阴间风味的屏风炸成一地冰渣。 蓝衣鬼虽然记忆全失,但在枉死城这些天里,被说书?鬼他们?普及了不少知识,比如?这道法术,应该是?出自渡云宗。 这位裴先生……是?渡云宗的人? 根据魇仙为他编织的梦境,再加面前这位来自渡云宗裴先生,蓝衣鬼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渡云宗的什么人了。 至于是?谁,有待商榷——总不可?能是?那个死了的宗主吧! 屏风的细碎冰渣很快化成了一滩水,和周围色泽浑浊的水潭融合在一起。 裴先生垂眸看着地上?那摊脏兮兮的水迹,微笑道:「这样就没人把这里当成中转站了。」 第122页 对于这种简单粗暴的破解办法,蓝衣鬼伸袖沖他比了个大拇指。 外?面的天仍然黑着。 站在洞门前,蓝衣鬼忽然想起一件事,道:「等等,裴先生且慢,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现在不能见光?」 他诚恳地补充道:「鬼见光会?融化的。」 话音刚落,他看见裴先生沖他温和一笑,然后,一件衣服兜头盖脸披了过来。 蓝衣鬼被砸得一懵——倒不是?被砸疼了还是?什么,完全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接触到衣服这种活人物件,不由?得一愣,视线被遮住半天才想起把它拿下来。 这是?一件颜色极黑的斗篷长袍,浑似在天底下最黑的墨水里浸泡了一千年那么黑,入手微凉,握在手中,宛如?墨汁浇了满手,和他颜色白得不正常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此乃光隐衣,穿者可?隔绝一切光线。蓝先生不妨一试。」 闻言,蓝衣鬼的手指在那丝绸般的衣服上?轻轻拂过。 光隐衣,隔绝一切光线——简直是?为他们?这群半死不活的鬼量身?定制的。 蓝衣鬼没有推辞,低声道谢,将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尽管没有铜镜,也能想像自己现在的大概模样,打趣道,「裴先生,你可?以叫我黑先生了。」 裴先生莞尔一笑。 穿上?这件衣服,蓝衣鬼第一次以鬼的身?份在世间行走。 他抬手,第一缕初阳落到手臂,又被覆盖的光隐衣折射回去。没有发出记忆中烤肉的声音。 蓝衣鬼就这样玩了一会?儿,忽然听?身?边的人问他:「蓝先生,这件衣服穿着可?还习惯?」 蓝衣鬼说:「当然习惯。」作为一只鬼,他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 「我们?要?去哪里?」 裴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给?他讲起了故事。 「传说,世间共有三枚日月精华,三枚精华全部?集齐,有活死人生白骨之神力。这三枚精华分别散布于雪山之巅、深海海底,以及紫竹深处。」 「谁的心?中还没有一个想要?復活的人?人们?对这三枚日月精华求之若渴,纷纷踏上?寻宝之路。然而至今为止,所找到之人,不过寥寥。」 蓝衣鬼问:「可?是?去路兇险异常,机关密布,或是?这三枚日月精华令有高手看护?」 裴先生看他一眼,道:「答案是?『不知』。」 「不知?」 「没错,正是?因为所去之人无一生还,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 蓝衣鬼沉默一瞬,「裴先生……」 对方侧头看过来,勾起唇角,平淡无奇的脸上?蓦然绽出一丝光彩,「蓝先生这是?想要?放弃了?」 倒不是?想要?放弃。只是?,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真?的好难还! 蓝衣鬼道:「裴先生把这件光隐衣给?我,告诉我位置,我自己去找便是?。」 裴先生摇头道:「如?果我说,这一趟只是?为我自己,救蓝先生你只是?顺手而为,蓝先生还要?拒绝我么?」 蓝衣鬼「哦」了一声,道:「裴先生怎么不早说。」 早说他不就不纠结了吗! 两人合作,总比一人单方面亏欠人情要?身?心?舒畅。 裴先生微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关系,」蓝衣鬼在洞穴里转了一圈,道,「可?是?,裴先生,你还是?没说我们?要?去哪里。」 话音刚落,只听?对方说了三个字:「紫竹林。」 闻言,蓝衣鬼的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不去雪山巅和深海底? 他的问题来得快,想明白得也很快。 不去雪山巅和深海底,无非是?因为他这个鬼很是?碍事,爬雪山下深海,听?起来就是?极限运动,很危险,不安全。相比之下,紫竹林明显靠谱得多。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他想不明白,必须发问:「裴先生,我们?怎么去那里?」 「蓝先生可?以出门一看。」 光隐衣在身?,蓝衣鬼也不害怕光照了,依言出了洞口。然后就被门口那一架豪华马车闪瞎了眼。 「……」 这装备也太齐全了吧! 第62章 阴阳 6 马是灵驹, 能自发前行。虽然如此,裴先生还是坐在了驾驶位,留蓝衣鬼独自一鬼坐在马车车厢。 蓝衣鬼猜测, 多半是对方觉得和他没什么话说, 为了避免同处一室大眼瞪大眼的尴尬情况发生,索性去驾车了。 愿意亲身前往禁地寻找神器救他一命, 却又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位裴先生与他的关系还真是扑朔迷离。 蓝衣鬼的心情很惆怅。做鬼做到他这个地步,真的是没?谁了。 在枉死?城待久了, 他十?分珍惜人?间的一草一木, 还没?把?屁股下面的垫子坐热,便忍不住掀起帘子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满园春色, 鸟语花香。 可惜,今日是去无?人?生还之境探险, 而非春游,眼前的美景必定不能长留。果然,大约一个时辰之后, 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四周逐渐荒芜, 开始还能看到几丛错杂的绿意, 后来连零星的草叶都看不到了。日头隐映在云层之中,幽长的羊肠小路看不到尽头。 蓝衣鬼忍不住问道:「裴先生, 这真的是去往紫竹林的路吗?」 第123页 紫竹林紫竹林, 连一片叶子都看不见,算什么竹林! 外面传来纸张揉动?的清脆响声,须臾, 裴先生的回答传来:「蓝先生放心,地图上是就是这么写的, 我们没?有走错。」 原来还有地图啊……那?没?事了。 他对裴先生的「装备齐全」有了进一步认知。 车途漫长,闲来无?事,反正?裴先生也不会?主动?和他搭话,不如睡觉。说睡就睡,蓝衣鬼双眼一闭,陷入了黑沉的睡梦。 确实是梦。 看着身后一望无?际的水域,蓝衣鬼一阵恍惚。 说好的鬼不会?做梦呢? 谁能告诉他这是哪里! 他明明在马车上,为什么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水里,莫非是裴先生不小心把?马车开进水里了? 看着四周,蓝衣鬼无?声咆哮片刻,很快找到了罪魁祸首——都是魇仙惹的祸。 那?日他跌入魇仙编织的梦境,不小心在梦中出声问话,本来必死?无?疑,结果却被突然赶到的魔君意外救下,然而,那?句话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让他一个鬼学会?了做梦。 学会?做梦都是好的,万一这次又让他陷在梦境出不来,那?才叫坏事。 蓝衣鬼定了定神,想从地上站起来,结果却没?成功。 低头一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正?紧贴水面,无?数耀眼白光从掌心与水面交接处迸射而出,一道又一道巨大的海浪向?岸上席捲而去,雪白浪花激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他自己的手。 五感是一点点恢復的。 先是视觉,他看到蔚蓝色的海域,以及蚂蚁群般乌泱泱的人?山人?海,大片大片的荼蘼花朵四散周围;然后是触觉,他摸到海水和礁石刺骨的冰冷;最后是听觉,风声簌簌刮过,他听到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他师尊…… 师尊……? 蓝衣鬼垂眸,发现自己正?被人?紧紧搂在怀里,脖颈一片冰凉。半晌,那?人?缓缓抬头,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张脸前几日还见过,并不陌生。 在洞穴里手刃魇仙、冰冷暴戾、宛如玉面修罗的魔君,此时此刻,哭得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蓝衣鬼看着他,眨了眨眼。 片刻,他抬起手,想要给?对方?擦擦眼泪,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却发现怎么也抬不起手。 他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百合酥,鱼儿灯,试炼成功后的相视一笑,亲手别在发间的火红莲花,为那?人?剖出水韵丹时焚心彻骨的疼痛…… 无?数记忆纷至沓来,仿佛有人?把?一整个世界全部塞进脑中,蓝衣鬼懵懵懂懂,脑中却越来越清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做那?些梦了。 原来,那?个改邪归正?又改邪、镜月海海之战的罪魁祸首、亲手把?丹元剖给?徒弟的渡云宗宗主容流微…… 就是他啊。 沉默很久,容流微面无?表情地想,这经歷,还真是够丰富多彩的。 做鬼时那?番「把?鬼做到这个程度,真是没?谁了」的感嘆,还是浅薄了些许。 穿成炮灰,为救反派而死?,死?而復活,死?去活来这段时间还体验了一把?鬼的日常生活……做到这种程度,才算是真正?的没?谁了! 信息量太?大了,容流微觉得他要是一台电脑的话,现在早就死?机成一块废铁了。 为数不多值得高兴的事,大概就是他死?了一次之后,系统以为宿主被抹杀,自动?卸载了。他因祸得福,以后终于没?有烦人?的任务了! 慕朝还在哭。 并非嚎啕大哭,而是低声呜咽。这孩子哭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十?分哀恸。 容流微本就被他哭得难受,一想到这是在哭自己,于是更难受了,哪怕知道现在没?法说话也还是开口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谁知,这句话居然被完整无?误地说了出来! 容流微双眼猝然睁大。 慕朝似乎比他还震惊,听清之后勐然抬头,一双犹带泪水的眼睛紧盯着他,隐隐泛红。 容流微只当他是哭出来的,心想反正?能在梦里说话了,索性说个痛快,让这孩子收收眼泪,于是柔声道:「别哭啦,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垂眸看了看颜色明显深了一截的衣领,开玩笑道:「把?为师衣服都哭湿了,你说怎么办。」 跟随他的目光,慕朝怔怔往下一看,果然看见那?片被眼泪打湿的深蓝衣服,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微微一颤,欲坠不坠。 容流微心中满意:这招果然管用! 根据他对自己这小徒弟的了解,想要让他做什么事情,必须迂迴着来。举个例子,让慕朝好好吃饭,不能说「好好吃饭有利于身体健康」,而是要说「不好好吃饭为师会?难过的」。以此类推,百试百灵。 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容流微正?得意洋洋,忽地胸前一凉,抬眼一看,慕朝居然把?他胸前那?片湿衣服撕了下来。 容流微:……? 这个发展……怎么感觉不太?对啊? 不过,做梦嘛,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区区撕片衣服而已,何足挂齿! 而且,撕完这片衣服之后,慕朝没?有再进行其?他奇怪的动?作,撕下来的衣服面积也不大,没?露出什么关键部位,尚且可以忍受。 第124页 容流微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慕朝又喊了一句:「师尊?」 这声音尾音上扬,带着疑问,仿佛是在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容流微无?奈地嘆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头髮,又帮他擦了擦眼泪,「是我。别哭了,乖。」 哪怕他知道这是在自己的梦中,也想让面前的徒弟开心一点。 头髮被揉得微微凌乱,慕朝的表情仍然呆呆的,又看他一眼,然后,突然把?一把?他按在地上。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被扑倒在地的容流微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忽略觉得鼻尖撞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唇上一温。 属于慕朝那?张放大版的俊脸此刻正?闭着双眼,双手捧着他的脸,辗转亲吻。那?滴挂在睫毛上的眼泪顺势被蹭到他的脸上。 刚才一股脑儿灌进那?么多信息都没?死?机的容流微,脑子突然不会?转了。 这是……什么……情况? 人?工唿吸? 可是这种亲法,完全不像人?工唿吸啊! 最关键的是,他根本不会?做这种被徒弟按在地上亲的梦好吗?!这都什么跟什么! 容流微脑子一片浆煳,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发展,只知道不能继续任由他这样下去,在对方?柔软却不容抗拒的唇齿撬开牙关之前,一把?推开! 慕朝吻得入神,根本没?防备,被他毫不留情一把?推开,表情有些委屈。 容流微立即从地上坐起,在对方?委屈的神情中发现一丝异样。 他的眼睛,居然还是红色的! 一开始看见对方?微红的瞳孔,容流微还以为那?是哭出来的,没?太?在意,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红色瞳孔…… 原着当中,慕朝每次心魔发作之时,最显着的特点便是眼睛血红。 ——他现在根本不是在做梦,而是在慕朝的心魔幻境当中! 可是,这孩子的心魔幻境,不应该是幼时那?些被虐身虐心的事吗?怎么现在换成是他被虐身虐心! 被他一把?推开,慕朝眼中血色更盛,四下一看,瞭然道:「师尊可是嫌这里人?太?多了?」 他舔舔嘴唇,继续道:「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无?妨,我带师尊回去。」 谁要跟你回去! 大庭广众之下都能干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要是跟他回去,他不得被吃干抹净了? 他绝不允许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发生! 然而,容流微被梦中的十?七岁少?年搅得头昏脑胀,一时竟然忘记,此少?年已非彼少?年——对方?现在,已经是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族圣君了。 暗淡红光在慕朝眼中一闪而过,他一手箍在容流微腰间不让他逃跑,令一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 容流微只觉腰间手掌有如烙铁,勒得他生疼,然后眼前突然一暗,再一睁眼,面前的景象便从波涛汹涌的海面变成了阴气森森的宫殿。 正?是那?座水下宫殿,九重塔! 这里是九重塔的第九层,塔顶。 殿内依然空荡无?比,除了一张花纹繁复的四方?桌案外,什么都没?有。毕竟前几日才见过,对这张桌子,容流微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那?上面放着装有百合酥和鱼儿灯的锦盒都没?拿走呢! 现在想来,他那?时进入的梦境,大部分都来自于慕朝。在梦中看不到主人?公,是因为以魇仙之力,无?法投射出实力在它之上的人?。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容流微梅开二?度,再次被压上桌子。慕朝俯身压了过来。 身后冰凉,身上的人?也是冷的。 这次的亲吻来势汹汹,比刚才更为激烈,容流微唇瓣发麻,一不留神就被撬开了牙关。 他教过徒弟身形剑法、除魔卫道,却没?教过他如何去亲吻心爱的人?,是以慕朝的吻毫无?章法,却成功搅乱了两人?的唿吸。容流微每每想要错开,就被捏着下巴掰回,吻得更深。 容流微浑身颤抖——完全是气的。 很好。 养了那?么久的小白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甚至比曾经在灭世那?日见过的还要更加疯魔! 容流微再怎么潇洒,也无?法把?现在发生的事当作「人?工唿吸」无?脑对待。 谁家人?工唿吸伸舌头! 当师父当到这个地步,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另一种成功了。 容流微越想越生气,越想火越大,在对方?又一次探来舌尖的时候,狠狠一咬!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口中蔓延。 慕朝闷哼一声,微微错开,眼中火光烧得正?旺,显然没?剩多少?理智。 得到能够说话的空隙,容流微一掌将他拍开,怒道:「当真以为我不会?训斥你了吗?!」 按理说这是慕朝的幻境,他一个死?人?,根本没?有多少?灵力,谁知这一拍,竟让慕朝往后退了好几步,踉跄停住。 慕朝抬头,眼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执拗地盯着他道:「师尊……你不疼我。」 这语气,听起来委屈极了。 容流微差点被他气晕。 为你对抗修仙世家不是疼你,为你手剖丹元不是疼你,为你去死?不是疼你,非得给?你上一次才是疼你对吧?! 第125页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虽然被大逆不道了一番,可容流微还没?忘记自己是这逆徒的师父,刚刚那?番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 两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大眼——不,是慕朝单方?面看他,容流微根本不想给?这逆徒一个眼神。 「我费尽心思教你成人?,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为师的?」 慕朝勐地抬头。 半晌,他突然过来扯他的衣袖,「师尊,对不起,我只是控制不住……我错了。」 这么快就知错了? 毫无?诚意,鬼才相信! 容流微一拂衣袖,不让他碰,然后,额头突然狠狠一痛,仿佛被人?迎头敲了一棍子。 再一睁眼,人?已经回到了马车之中。 这一拳自然不是慕朝打的,也不是别人?打的,而是他从座位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 换做平常,被莫名?其?妙狠磕一下脑袋,容流微一定会?不爽几句,然而现在,磕一次头就能摆脱那?小兔崽子,他只觉得磕得好磕得妙,磕得哌哌叫! 想要復活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等他活了,一定要把?那?逆徒好好揍一顿! 容流微揉揉脑袋,从地上站起,向?外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蓝先生,刚才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往窗外看一眼就知道了。」 容流微不置可否地掀开帘子,风声唿啸而过,吹开了罩住他面部的斗篷,却没?造成任何损伤——天已经黑了。 不知不觉,在他做完梦又掉进慕朝心魔幻境的这段时间,居然已经天黑了。 可是,天都黑了,他们怎么还是在这条羊肠小道上奔跑?没?记错的话,明明天还没?亮他们就出发了。 在梦里被徒弟这样那?样一番,醒来之后发现现实情况也不乐观。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 当然,他并没?有怪裴先生的意思,因为现在的情况……确实十?分诡异。 他掀开车帘,只见路旁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马车速度太?快,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清楚地看见那?女?子侧过头,似乎在用目光追随他们的马车。 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除了他们,怎么会?有其?他人?来? 下一刻,容流微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那?本来应该被远远甩在身后的白衣女?子,再次出现在了侧前方?。 马车飞驰而过,女?人?缓缓扭过头来,盯着他,惨白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他刚才猜得不错,其?他人?是不会?来——鬼来了。 容流微放下帘子。 夜晚,荒无?人?烟的小路,鬼打墙般重复出现的诡异白衣女?子,无?论哪个都足够让人?胆战心惊、冷汗涔涔。 然而刚才在幻境里的那?一番经歷,让容流微气血上涌,竟也不觉得有多害怕。 他问道:「裴先生,这女?子出现多久了?」 「不久。大概就是在蓝先生醒过来的时候。」裴先生波澜不惊道,「这马儿原本正?跑得欢快,外面那?姑娘突然出现,让它狠狠受了一惊,这才让蓝先生不小心摔到了地上,真是对不住了。」 「没?关系。」 容流微盯着他的背影道:「比起这个,晚辈更想知道,裴宗主明明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唤本名??」 第63章 绝情 没?错。 这人就是海市的卖书人、渡云宗的前任宗主、魔族公主姬如月的丈夫、慕朝他亲爹, 裴恕之! 对渡云宗了如?指掌,修为极其高深,随手就能拿到的秘境地图和遮光神?器, 跑了一天都不累的灵马……几相相加, 对方的身份跃然纸上。 相较之下,「渡云宗宗主」这个身份尚且还算容易确认, 至于「慕朝他亲爹」,完全是容流微猜出来的。 姬如?月日记中关于「裴郎」那条线索固然重要,但世界上姓裴的男子数以?万计, 可是能把姬如?月关在九重塔里的人却寥寥无几。还有,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的眼睛……实在是和慕朝太像了。 梦里梦外都是这对父子, 他是不是该说一句缘分??! 外面安静片刻,随后?, 低低的笑声响起。 「看来,容宗主这一觉,似乎睡出了不少东西?。」 容流微:「……」 单论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但是, 自从经歷过幻境里那番不可描述之后?, 容流微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忍不住咳了两?声, 掩饰般地道:「还好, 一般。」 「有的时候,身份往往是一种束缚人的枷锁,不要也罢。」 话音刚落, 容流微身侧一沉,侧头一看, 裴恕之在他旁边悠然落座,脸上挂着长辈面对晚辈时恰到好处的微笑。 只是,这人虽然是裴恕之,却又不完全是裴恕之,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裴恕之。 他……换了张脸。 这张脸俊美无?俦,微微上了年纪,眼角散开?的几丝皱纹像盪开?的涟漪,更重要的是,气度不凡,温文尔雅,光是坐在这里,便知对方是遗世独立的高手。 不过,虽然俊美,除了眼睛,这张脸却和慕朝并无?多少相似之处。想来慕朝的相貌应该是随了母亲。 第126页 容流微忍不住在心中把亲爹和儿子作了一番对比,很快得出结论——慕朝还是太嫩了。 不仅太嫩,还是个气死人的小兔崽子。 随即他又想到,慕朝前半生悲惨的遭遇都与眼前这人有关,眼神?一冷,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沉了几分?,问?道:「易容?」 要易容也得选一张好看的脸吧,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什么审美。 裴恕之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语气带着几丝温柔眷恋,「阿月喜欢那张脸。」 阿月,想必是慕朝他亲妈,姬如?月。 平心而论,对于这种「上辈的仇恨无?法解决,便用下一辈来復仇」的烂剧本,容流微相当不喜,发生在自己养的徒弟身上,那就更加不喜了,是以?不客气道:「她不是喜欢那张脸,而是喜欢那个『裴郎』,而非裴宗主。」 「是啊。」裴恕之抚在脸上的手轻轻放下,转头微笑看他,「所以?我才说,身份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容流微说:「裴宗主不辞辛劳前来救我,其实是为了帮自己的儿子?」 裴恕之道:「容宗主,你死了四年,这四年,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很辛苦。」 容流微一愣。他居然已经死了这么久? 他道:「在幻境里,我看到他……很狂躁。我不明白?,有了水韵丹加持,他应该没?那么容易失控才对。」 哪怕是在受虐更多的原着当中,慕朝都不会失控至此。 裴恕之淡然的声音响起:「这已经是水韵丹加持后?的结果了。」 容流微心中一沉。 有了水韵丹还能疯成这样,没?有的话,岂不是要把天捅破个窟窿! 「所以?,你这是在补偿他吗?」 裴恕之不置可否。 见他如?此,容流微冷淡地说:「有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 「阿月是万古天魔的后?裔,身上背负无?数血债,他们要杀她,我不愿,只能将她连同九重塔一同囚禁于镜月海之下,这样,至少能救她一命。」 裴恕之表情不变,慢慢道,「我本意是想隐去身份,和她一起生活。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她走以?后?,我无?心世事。若非如?此,也不会将水韵丹如?此轻易传于容宗主你。」 真是大型剧本,还是be版本。 上一代的是是非非,容流微无?权干涉,他只管自己的徒弟,冷声开?口:「你当真不知慕朝的存在?」 「我若知道,又怎会放任他不管?」裴恕之微笑道:「所以?,能补偿一点是一点吧。」 容流微挑了挑眉,心道,想得挺美。 裴恕之在慕朝心中和杀母仇人没?什么区别,要是被他知道真相,不手刃亲爹就不错了,何谈乖乖认管? 人生第一把刀子就是亲爹亲妈捅的,这孩子也真是够倒霉。 「我很好奇。」马车颠簸声中,裴恕之的声音依然稳当无?比,「若是容宗主遇到这种情况,不知会如?何处理。」 对方所说的情况,应该指的是「深爱之人是全天下都想杀之而后?快的魔族后?代,我该怎么办」这种某乎一抓一大把的题目。 容流微略一思忖,开?口道:「不会处理。」 「哦?此话怎讲。」 「就是不会处理啊,该怎么喜欢还是怎么喜欢。」容流微道,「大不了和他一起被天下人杀了,就是这么简单。」 话一出口,容流微才觉得此言不仅有些孟浪,还打了裴恕之的脸,万一被他一怒之下丢下马车就不好了,心虚地补充一句「得罪」。 谁知,裴恕之不仅没?生气,甚至还笑了几声,「容宗主何罪之有?我很喜欢这个答案。」 容流微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风声唿啸,灵马不知疲惫,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 容流微掀开?车帘,果不其然,那诡异的白?衣女子依然站在侧前方,面带僵硬诡异的笑容,耐心地等待他们再次路过。 「我们似乎遇到鬼打墙了。前辈可有破解办法?」 裴恕之老神?在在:「裴某不知。不知容宗主有何高见?」 「……」 逗他玩儿呢?连紫竹秘境的地图都能随手拿出来,竟然不知道这个小小阵法的破解办法! 容流微莫名?觉得有一种在被人考验的感觉,脸色一黑,道:「此阵多半和外面那个白?衣女子有关。我的建议,既然无?视她不能出阵,不如?将她请上马车,再做打算。」 裴恕之欣然同意:「好啊,那就这么办。」 要不要这么随便! 「既然如?此,还请前辈到前面一坐,给外面那位姑娘留个位置。」 裴恕之笑道:「好。」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容流微眼前一花,连对方i怎么离开?的都没?看清,人就已经在外面的驾驶位落了座。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无?人经过的羊肠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停住。 片刻,容流微掀开?车帘,沖外面温声道:「姑娘,夜深露重,可要我们捎带一程?」 很快,对方的回答传来:「多谢二位。」 这声音极近,仿佛有人贴在耳边温柔诉说。 第127页 容流微刚才看得分?明,那白?衣女子至少距离他们数丈之远,哪怕声音再大,也不可能产生这种响在耳边的效果。 好在他对对方之前的种种诡异行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区区贴在耳边说话,还掀不起他心中的波澜。只是,这声音有几丝异样之处。 乍一听娇俏无?比,认为对面必定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可是仔细辨别就能发现,分?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苍老。 就好像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妇人,故意捏着嗓子所发出的声音。 容流微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 引鬼上门,引狼入室,大概就是这样了。 白?衣女子很快上了马车。 她寻了容流微身旁的位置默默坐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在枉死城里和众多鬼火住了那么多天,容流微早已习惯鬼坐在身边的感觉,眼下却还是有点发憷,头皮微微发麻。 他悄悄看了坐在身边的女鬼一眼。垂到腰间的黑色长髮、死白?死白?的衣服颜色、瘦弱的身躯,再往下看就看不到了。 她没?有脚。 容流微默默在心中得出结论:好像贞子。 车轮滚滚,马车再次行驶,裴恕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路途颠簸,二位可要坐稳了。」 容流微突然有点后?悔。刚才应该让他坐在这里,自己去前面的! 正?在这时,身旁一言不发的白?衣女子突然说话了。 她用一种既年轻又苍老的声音说:「坐不稳……」 容流微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接话,于是十?分?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女子缓缓道,「我没?有脚。」 顿了片刻,容流微启唇:「没?有脚很厉害吗?我也没?有啊。」 开?玩笑。就跟谁不是鬼一样! 安静片刻,那女鬼仿佛被他激怒了,大吼一声,双手凭空变出一柄锋利斧头,向?他用力砍来! 拜託又不是我让你坐稳的,为什么要来砍我! 斧头挥来的同时,容流微看清了她的脸。 这是一张比百岁老人还要苍老的脸,皱纹密布,面色灰白?,点点尸斑覆盖其上,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腐烂溃败。用力过勐,女鬼的一颗眼球掉了出来,欲坠不坠地挂在眼眶。 容流微看得一阵反胃,用力握住对方持着斧子的手! 他虽然没?了灵力,但身法还在,两?鬼之间一时竟然僵持不下。 女鬼似乎认出面前这人是同行,不知为何,看起来更加愤怒了,另一只眼球也即将爆出,将斧刃逼近容流微胸前,嗓音嘶哑地怒道:「你们,不许去!」 听到这话,容流微便知他方才猜的没?错。 这个女鬼,包括之前的鬼打墙,都是阻挡寻宝之人前往紫竹林的阵法。 他将斧子压回,随口道:「你让我们不去我们就不去,那我们岂不是很没?面子?」 女鬼不管面子不面子的问?题,她只知道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暴喝一声。下一秒,容流微只觉那女鬼的力气陡增数十?倍! 这是要放大招了! 狭小的车厢内,乒桌球乓的打斗音不绝于耳。 裴恕之回身看了一眼,好整以?暇道:「容宗主,感觉你似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容流微正?和女鬼缠斗在一起,斗篷下落,露出雪白?的脖颈,以?及压在脖颈间距离皮肤不过毫釐的雪亮斧刃。 女鬼仍在施力,两?颗爆出的眼球闪动着兴奋而诡异的光,「我是不会让你们去那里的……你们不配……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这把斧头底下逃走!」 话音刚落,她突然一愣——面前的人不见了。 闪到女鬼身后?的容流微一把夺下她的斧头,趁她没?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一把将对方头颅削下,连斧头带人扔出车外。 他凉凉地道:「都跟你说了我也是鬼。」 说完,他朝外面看戏的裴恕之道:「多谢前辈。这点小麻烦,我已经解决了。」 裴恕之不动声色翘起嘴角:「那就好。」 马车仍在飞驰,不知过了多久,扎进一处极为明亮的地方,天光乍破。 一片紫色的竹叶飘荡而来,悠悠落在脸上。 前方,紫竹林近在眼前。 容流微就怕出现这种突然光照的情况,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把掉下来的兜帽重新带了回去,两?根手指捏开?脸上的紫红竹叶,随手一抛,从马车翻身而下。 「这里便是紫竹林了?」 裴恕之四下一望,缓缓开?口:「正?是。」 竹叶飒飒,无?风自动,无?数叶片相互碰撞的细碎声响在林间迴荡。 目光所及,漫山遍野都是紫红色的竹叶,两?人仿佛身处一座眼花缭乱的竹林迷宫当中,却始终不见那传说中日月精华的身影。 容流微一边把玩手中的竹叶,一边出声询问?:「前辈,那地图上可有画了日月精华的方位?」 裴恕之把手中地图收起,摇摇头道:「不曾。」 对这个答案,容流微并不意外。 像日月精华这种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宝物,能有一张标出大概位置的藏宝图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具体到门牌号码?想得不要太美。 第128页 裴恕之道:「慢慢找就是了。年轻人,要有耐心。」 他朝马车的方向?双手轻轻一抓,那匹居于马车正?前端的雪白?色高头骏马,瞬间变成一大团奔腾不息的碎玉乱琼,滚动着飞向?他的五指之间,很快便消融了。 容流微看得目瞪口呆。 难怪这匹载着他们跑了一天一夜的马如?此精力充沛、速度不减,原来,根本就是假的! 这么说来,他们这段路程所用的燃料,全都是裴恕之的灵力。 谁也不知道鬼打墙那段路有多长,但绝对相当可观,若以?灵力为燃料,耗损相当巨大。 可是对方现在如?此神?清气爽,怎么看都是电量满格的样子……容流微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平心而论,裴恕之此人脾气还是挺好的,至少比他那个长歪了的儿子强。要不是容流微心中不爽他把自己小徒弟害成那样,说不定真能和他成为朋友……忘年交? 可惜没?有如?果,事实就是事实。所以?,两?人还是保持这种互为工具人的关系比较好。 容流微边往竹林深处走边道:「前辈,你可能有所不知,其实我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要是原主之前没?有主动向?他讨要过水韵丹的话,这句话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裴恕之微笑颔首:「拭目以?待。」 两?人步履不停,穿梭在竹林之间。 容流微抬头望去,每棵竹子几乎都足足有三丈之高,成千上万的紫竹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宛如?一片深不见底的紫色竹海,一眼望不到头。 若是从天上往下看就会发现,此处的光景,就像一黑一白?两?只蚂蚁行走在紫色密林间,稍不留神?就会被淹没?其中。 容流微发愁的却不是这个。 日月精华长什么样?大小如?何?是长在树上还是地下?这些问?题,一概不知。毫无?头绪地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偏偏这些问?题的答案,包括裴恕之在内,没?有任何人知晓。 可见死人復活乃是逆天而行,必须付出一番代价。 不知拨开?了多少棵竹子之后?,容流微忍不住道:「前辈,有没?有其他能快速找到日月精华的办法,比如?,放一丝灵力试探一下?」 他还记得,当初在镜月海便是凭藉此招,成功找到了点苍宗的方位。在紫竹林说不定也可一试。 裴恕之却道:「这里到处都是充沛的灵力,用灵力试探,与将一滴水注入汪洋大海的行为无?异,无?用之功罢了。」 容流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裴恕之想了想,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容宗主不妨一听。」 「前辈请讲。」 裴恕之:「分?头行动。」 容流微:「……」 老实说,他还以?为对方会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计策,没?想到如?此朴实无?华。 根据他上辈子遍览各国?恐怖片的经验,分?头行动的人,到最后?都真的分?头了。 那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前辈,恕晚辈直言,我觉得不行。」 裴恕之似是嘆了口气,嘴角浮现出无?奈的笑意,「可是,容宗主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还真是。 两?个人往同一方向?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分?头乱撞,说不定还能撞出一条出路。 容流微也嘆了口气,道:「前辈都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晚辈自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不过,如?果非要行此招的话,晚辈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裴恕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竹林旷阔有回音,以?声辨位行不通。不知前辈身上可有丝线一类的东西??」容流微道:「将此物缠在我们二人身上,若一方遇到危险,另一方便来搭救——当然,也可以?逃跑。若一方找到了日月精华的所在方位,另一方自然可循线前来。」 「我得提醒一下容宗主——你看。」 容流微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眼前的画面让他心中一凉。 他们明明还没?走出多远,却已看不到安置在竹林入口的马车了。 裴恕之接下来的话确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紫竹林能够让进去的人迷失方向?。我猜,只有找到日月精华,才能成功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容流微刚才「若一方遇到危险,另一方便可逃跑」的假设,根本无?法成立。来到这里,找不到日月精华,便是一个死。 风声飒飒,竹林幽幽。 静默半晌,容流微忍不住道:「我一个鬼,死就死了,可若是前辈遭遇不测,岂非晚辈的罪过?」 其实也没?有那么罪过……还是有一点罪过的。 尽管他不喜对方对待姬如?月的种种行径,又知对方帮他完全是看在慕朝的面子上,只是把他当作用来补偿儿子的工具人,换成其他张三李四也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出事吧? 相比他思前想后?考虑了一大筐,裴恕之似乎并不在意,微笑道:「死便死了,又有何妨?」 他垂眸看着落在地上的竹叶,仿佛自言自语:「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阿月了。」 第129页 容流微没?有说话,一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二是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不如?不说。 须臾,裴恕之抬起头来:「不过,容宗主刚才所说的丝线一物,在下确实有。」 他从袖中掏出一根细长的雪色丝线,道:「此乃灵犀线,有定位之效,将此线分?别缠于我与容宗主手上,哪怕相隔万里,也能感知对方的方位。」 看见这条纤细的丝线,容流微不禁联想到顾红绝的千机红线,继而想到镜月海之战当天被锁喉的感觉,忍不住咽了咽喉咙,伸手接过,缠在手腕之间。 灵犀线温润如?水,触手微凉,宛如?一线雪花融化在手腕上,很快在手腕间便化作一条透明的丝线,泛着隐隐淡芒。 难为容流微这种时候还能想到这些有的没?的,勾了勾唇角,开?口道:「前辈,你听说过机器猫吗?」 裴恕之一贯风平浪静的脸上泛出些许疑惑,重复道:「机器猫?恕在下无?知,并不知晓此物。」 知晓就有鬼了。 容流微面不改色:「没?关系。晚辈只是觉得,这机器猫与前辈很是相似。」 都能随时随地掏出东西?。 裴恕之这一路上没?少掏出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是光隐衣又是灵马,现在还来了个定位用的灵犀线,实在和机器猫太像了。只不过机器猫掏的是口袋,他掏的是干坤袖。 「听起来很有趣,」裴恕之笑道,「改日一定拜访一番。」 容流微心想这可能有点难。看对方仔仔细细将灵犀线缠于手腕之后?,他道:「前辈,此行切记多加小心。」 裴恕之微笑点头,「容宗主也是。」 两?人各自走向?相反方向?,就此别过。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拂过茂密竹叶,又有几片紫色叶子纷纷扬扬落下。 容流微抬头望了望天时,感觉似乎和刚进来时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不好的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的视线不会受到天黑的影响,坏消息则是——日月精华这种听起来就会发光的东西?,明显在夜里比较容易找到。 这个捷径显然是走不了了,无?法,只能硬找。 约莫半个时辰,容流微觉得有点累,感觉再走下去就要原地消散了,于是年随意找了处竹叶堆积较厚的地方坐下。 自从变成鬼之后?,体力明显没?有从前好了。放在从前,区区走半个时辰的路算什么,他能走三天三夜。 闲来无?事,容流微随手抓了一把地上的紫竹叶在手里把玩。 叶片呈披针形,先端渐尖,基部为钝,除了颜色为紫,与普通的绿色竹叶没?什么太大区别。 容流微略感失望,正?要一把撇开?手里的叶子,忽然被轻轻撩动了心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颜色! 他还记得,刚到紫竹林的时候,正?巧有一片竹叶落上脸颊,当时被他随手一拂,不甚在意。 现在一想,比起那片叶子,他手中的这把紫色竹叶的颜色似乎更为深沉,更紫了些。 容流微虽然没?什么理论经验,但也明白?,向?阳之处的植物生长得速度快,叶片繁茂,颜色自然也更深。同理可知,日月精华附近生长的竹子,同样也是枝繁叶茂,色泽偏深。 ——往竹叶颜色更深的地方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日月精华! 容流微顿时心花怒放,正?要扯动手腕上的灵犀线,纠结一番,又放下了手。 两?片紫叶的颜色并不像黑与白?那么容易区分?,他手上又没?有其他参照物,一切都只是猜测,万一猜错了,叫慕朝他爹白?跑一趟,多不礼貌。 那么大岁数,怪不容易的。 还是先找到几片参照物比对一番,再做打算。 极目远眺,容流微估测了一下大概方向?,迈步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觉得差不多了,伸手扯下附近竹子上的一片竹叶,放在手心,和之前的另一片做对比。 尽管深得很细微,只有叶片中间的几条茎脉,但,确实是颜色偏深。 他没?找错方向?。 他没?忘记裴恕之刚才说过,进入紫竹林的人会迷失方向?,是以?又走了几段路、摘了好几片竹叶,终于可以?确认,是这个方向?没?错了。 这次终于可以?扯灵犀线了! 谁知,容流微刚抬起手,便见黑色的袖口中露出了一颗紫色的小脑袋,正?沖他嘶嘶吐着信子。 一条蛇。一条紫色的蛇,儿臂粗细。 那蛇看不清容流微的脸,但能看到他把头转了过来,张嘴便咬! 鬼被蛇咬一口可能问?题不大,但谁知道这里的蛇是什么成分?,万一被咬一口碎一片魂,那可就不好了! 早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容流微便已出手,徒手一把捏住它的七寸,狠狠朝旁边的竹柱扔去。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重重扯了一下灵犀线。 其实,如?果只有一条蛇的话,他尚且可以?对付,不至于叫裴恕之来。但蛇这种东西?就像小强一样,发现一只,基本上能确定一窝了。 这种大场面,还是让裴恕之来处理比较好。 果不其然,那蛇落在地上,甩了甩头,似乎有些发晕,摇摇晃晃立起,接着突然吐着信子,长长嘶声! 眨眼之间,成百上千的紫蛇不知从何处钻出,纷纷扭动着身体,在它身后?扭成了一个紫蛇军团。 第130页 密密麻麻的紫色巨蛇不同蠕动,快要扭出花来,占据了容流微的全部视野。 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容流微:「靠!」 这林子为什么叫紫竹林,应该叫紫蛇林吧?! 还有,裴恕之为什么还不来,该不会真的是扯了绳子逃跑了吧! 念头刚转到这里,下一刻,一道白?衣人影从天而降,伴随他一起降临的,是成千上万把小巧且锋利的冰刀剑刃,瞬间将唿啸着席捲而来的紫蛇,照着七寸捅了个对穿。 紫蛇军团,全军覆没?! 那一刻,容流微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想要升级的强烈愿望。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那招,应该是只有渡云宗天枢境才能使出的大招,「天霜降」。 帅爆了! 他也好想拥有! 而且,他似乎在裴恕之身上看到了当年慕朝在朝露山舞剑的身姿,心中感慨,越发想念起听话懂事的小徒弟。 至于那个一见面就啃他嘴的人,不认识谢谢! 怔愣半晌,容流微好半天才道:「多谢前辈。」 裴恕之温温柔柔地回道:「容宗主不必客气。」 容流微一面擦去光隐衣上被溅到的紫色蛇血,一面皱眉道:「这些蛇都是哪里来的?」 真是怪噁心的。 「日月精华乃天地万物滋养而成,灵气充沛那些紫蛇,便是受它滋养而生。」 容流微:「原来如?此。」 裴恕之看了一眼地上的紫蛇尸体,声音淡淡:「得此纯净之物滋养,却不生净心,杀了也罢。」 说完,他转过头,含笑问?道:「紫蛇有灵,看到同伴被杀,应该不会再来叨扰,容宗主大可放心。若是没?有其他事,裴某人便回去,继续寻找日月精华了。」 容流微举手:「有事。」 除了搬救兵,他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告诉对方。 把竹叶颜色深浅变化一事告诉裴恕之后?,对方微微诧异:「我竟没?想到还可以?如?此辨位。容宗主果真观察细緻入微。」 容流微道:「还好,也就一般入微。前辈要是觉得我说得在理,不如?我们一道,一同去找那日月精华。」 裴恕之点头笑道:「理应如?此。」 两?人在竹林迷宫绕了半个时辰,想来是消灭了紫蛇的缘故,一路十?分?清静,没?什么旁的东西?来打扰。 容流微却不敢掉以?轻心。 入林之前,关于紫竹林「兇险异常,机关密布,有高手看护」的猜想,竟然一个不差被他说中了! 细数一路上的遭遇,漫长且没?有尽头的羊肠小道、鬼打墙、拿着斧头的女鬼、紫蛇军团……这些,都是阻止他们靠近日月精华的障碍。 谁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 还有……他把慕朝一个人丢在幻境,那小混蛋会不会过来找他? 第64章 绝情 2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 紫竹林这种鲜为人知的秘境, 慕朝一时半刻应该找不到他。 一路穿竹拂叶,走了?半晌,容流微作为鬼的体力不支又显现出来了。他强咬着牙, 硬是又走了?半炷香, 觉得实在不行,马上就要羽化登仙了。 正准备告诉裴恕之休息片刻, 对方?便道:「好像有点累了?,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容宗主意下如何?」 容流微:「……」 以裴恕之的修为,在这竹林中走三天三夜都没问题。区区这点路程就喊累, 多半是看他走得半死不活还死活不说?, 出?于人道主义,把锅揽到自己身上?罢了?。 既然他不说?, 自己何必点出?来,浪费对方?的一片苦心?。 容流微从善如流道:「我觉得非常好。」当即在一团柔软的竹叶上?坐了?下来。 裴恕之微微一笑, 坐到了?距离他几米远的对面。 看着对面的人,容流微不由得想到,抛去穿越之前?发生的事, 他和裴恕之第一次见面, 应该是在海市。 时至今日, 他东奔西跑的开端便是从裴恕之手里买回来的那本结印书。而他至今不知?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认为, 其他人早就把锅安在了?慕朝身上?, 认为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容流微自然不信。 诚然这孩子现在是个小混蛋没错,但?出?事那时候,对方?明?显还是朵天真纯洁的小白花, 天天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别说?慕朝根本没有心?思做那种事情,就算有心?, 也没时间做啊。 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想得入神,没留意自己这一番情态都落入了?别人眼中。裴恕之好奇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容宗主,何事出?神?」 容流微哑然失笑,「我现在应该和无脸男没什么区别,请问前?辈是怎么看出?我在发呆的?」 「之前?确实看不到容宗主的真容。」裴恕之道,「不过现在……似乎能?看到一点了?。」 容流微并不惊讶,道:「可能?是因为我们离日月精华越来越近了?,我这个鬼受到灵气波及,所?以能?露出?脸了?。」 「可能?性很大。」裴恕之笑道,「所?以容宗主在发愁什么,莫非与这紫竹林有关?」 容流微摇了?摇头。 老实说?,在他还不知?道裴恕之身份的时候,也曾怀疑过是他在结印书上?动的手脚。毕竟他当时是个卖书人,要想在自己的书上?动手易如反掌。 第131页 可是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倒不是自作多情觉得他不会对自己下手,而是因为,裴恕之不会害儿?子,那样?做对慕朝没好处。 如果他们在紫竹林之行出?了?什么意外,裴恕之成?功脱身的可能?性极大,不如将此事告诉他。要是自己死了?,他也能?继续调查此事,好把慕朝身上?背着的黑锅撤了?。 容流微略一思忖,把平阳城镇民出?事,以及结印书上?七字咒诀的事简单了?告诉对方?。 「当初我认为此事是点苍宗所?为,然而现在又不确定了?。」 不确定的原因在于,如果此事真的是顾红绝所?做,他的意图无非是搞垮渡云宗,完全可以在他死了?的这三年动手——可渡云宗现在分?明?还好好的。 低沉的笑声在林间迴荡,裴恕之轻轻笑了?两声,「裴某人云游多年,早已不问世事,容宗主这个问题,我也很难回答啊。」 「不过,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小小建议。」 「前?辈但?说?无妨。」 裴恕之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从外部无法攻破,不如换一个角度。」 外部无法攻破,换一个角度……裴恕之的意思是,让他从内部攻破。 那不就是在说?,此事是渡云宗的人干的? 怎么可能??! 容流微第一个反应就是否认。 这件事对渡云宗百害而无一利,怎么可能?会是渡云宗的人做的? 上?至那几个坏脾气老头执事长老,下至山梯扫地僧,容流微把渡云宗所?有人挨个数了?一遍,都凑不出?半个可疑人选。 见他表情更纠结了?,裴恕之笑了?笑,「在下已经多年不曾前?往渡云宗,对宗内之事不甚了?解。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容宗主莫要太过当真。」 容流微嘆了?口气。 休息片刻,觉得差不多了?,两人起身,继续在紫竹林间穿梭。 紫竹挺拔,错落有致,落叶蹁跹。单论风景,也算是旅行出?游的上?好去处。 然而无论景色多么优美,容流微此时也无心?欣赏。 他手上?攥了?一把深浅不一的竹叶,铺成?由浓到紫的渐变颜色。偶尔几次迷失方?向,不小心?摘了?几片色泽稍淡的竹叶,好在最终还是找回了?正确的方?向,向着日月精华生长的方?向迈进?。 说?这里是迷宫一点不假,七转八转,转了?不知?多少?条竹间小路之后,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一枚宝石般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紫色小花,周身泛着柔和晶亮的光芒,照亮了?四周,被?一片巨大的紫色竹叶包裹着。 三丈之外,裴恕之悠然站定,缓缓开口。 「日月精华。找到了?。」 他口气平常如旧,丝毫不像发现了?新?奇宝物。容流微也还算淡定,只觉得这朵小花长得晶莹剔透,倒挺好看。 「我有一个问题,」容流微道,「就是,怎么让这东西起作用?」 淬鍊,融化,还是别的什么?总不可能?直接吞了?吧。 裴恕之沉思片刻,道:「容宗主的魂魄凝成?之前?,这东西处理起来确实比较麻烦,不过,既然容宗主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直接服下便是。」 容流微:「……」 还真是直接吞了?。 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 简单粗暴有简单粗暴的好处,方?便省事,容流微也不过多计较,「我觉得,这东西还是不要直接用手触摸比较好。」 万一摸一下就会触发什么「一万支弓箭同时射来」这种机关,那就不好了?。 闻言,裴恕之贊同道:「在下也正有此意。」手腕轻抬,一根雪白细线射了?出?去。 容流微一瞬间幻视蜘蛛侠——不是,灵犀线居然还有这种隔空取物的作用,之前?怎么没告诉他! 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见那根即将缠上?日月精华的白线,突然啪的清脆一响,断了?。 容流微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倏地一黑,被?人带着飞身后退。同时,一颗比之前?的紫蛇大了?十倍不止的蛇头,缓缓浮现面前?。 相同的模样?,相同的颜色,不同的是,眼前?这蛇的体型大了?数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它才是那紫蛇军团的老大! 看着那只眼睛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大不少?的巨蛇,容流微无语片刻,问旁边人道:「前?辈,晚辈现在身无灵力,鬼魂一个,只能?仰仗您了?。所?以您能?打得过它吗?」 裴恕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听闻容宗主当年亲手降伏凶兽水魈,神勇无比。那东西可比眼前?这蛇厉害百倍,容宗主怎么反而不自信起来了??」 容流微想起了?好几句能?够形容自己目前?处境的话——今时不同往日、好汉不提当年勇、虎落平阳被?犬欺…… 正要挑一个告诉对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谁说?水魈那厮比我厉害了??」 容流微循声望去,不可置信道:「你会说?话?」 那蛇将金黄色的瞳孔眯成?一条竖线,神情倨傲,信子嘶嘶吐出?,蛇嘴一张一合:「怎么,没见过会说?话的蛇吗? 最初的震惊过后,容流微很快淡定下来,诚实道:「没见过。」 第132页 「哼。」 那蛇哼完,扭着长长的蛇身继续道,「这偌大的紫竹林中,属我天资最优,最为勤奋,又离这日月精华距离最近,得天独厚。我不成?精谁成?精,那群不会说?话的废物吗?」 好一条自恋的蛇。 容流微想了?一会儿?,猜测它提到的「那群不会说?话的废物」,应该是被?裴恕之用天霜降砸死的紫蛇大军。 正在这时,裴恕之突然微笑发问:「小傢伙,可以告诉我们,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吗?」 小傢伙……容流微扯了?扯嘴角。 在座当中,除了?他,还有谁能?担得上?这三个字吗?没有了?吧。但?他很确定裴恕之叫的不是他,是蛇精。 那蛇精听到这声亲昵的称唿,果然很高兴,卷着身体急速扭到裴恕之面前?,恨不得整条蛇缠到他身上?,一双金色蛇眼兴奋地闪着光。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我只是太寂寞了?,想跟你们聊聊天而已。你们也知?道,这里会说?话的只有我一条蛇呀。」 「聊天可以。」裴恕之道,「不过我们也很忙,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蛇精竖瞳转了?两圈,似乎正在思考,须臾,它张着蛇嘴道:「你们想要什么?」 裴恕之「唔」了?一声,道:「就你身后那朵小花吧,如何?」 「你知?道的,要想获得什么,一定要用什么东西作为交换。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蛇精看了?看身后发着光的紫色水晶,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两个小人,似乎极其为难,半晌,还是做出?了?选择。 「那好吧,我答应你。」它说?。 容流微震惊了?。 这就是修真版本的用一粒芝麻换了?一个西瓜吧? 他侧头看了?看身旁表情不变的裴恕之,见对方?神色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蛇精,仿佛在看着一只可爱无害的小猫咪,心?中一阵佩服——这才是真正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裴恕之问它:「你想聊什么?」 蛇精思考片刻,回答:「聊聊外面的世界吧。我从来没有去外面的世界看过,很好奇呢。」 容流微觉得这个问题自己就可以回答,于是开口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裴恕之:「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外面看一看?」 「太危险啦,还是紫竹林这里安全。不过,这里最近也不太安全了?。」 蛇精话锋一转:「你们知?道吗,这日月精华共有三枚,其中一枚在紫竹林当中,另两枚分?别在雪山巅和深海底。」 「自然知?道。」裴恕之说?。 蛇精神神秘秘地小声道:「那两枚都没啦!」 容流微一怔,重复道:「没了??」 侧头看了?一眼裴恕之,对方?居然是一脸了?然的表情。 怪不得他没带自己去雪山之巅和深海海底,果然不是为了?他这个工具人的安全考虑,而是因为,那两个地方?根本就没有日月精华了?。 「那两枚精华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整个修真界,现在就只剩下紫竹林的唯一一枚了?。」 听到这话,容流微觉得有点不大对劲——蛇精明?明?知?道世界上?只剩唯一一枚日月精华,还捨得给他们? 敌不动我不动,看裴恕之一脸淡定的神色,还是先按兵不动为妙。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兵。 「安全为上?,还是待在这紫竹林比较安全。」裴恕之微笑道,「你还想聊什么?」 「是啊。让我想想,聊聊什么……」蛇精想了?一会儿?,突然扬起调子。 「那就聊聊,你们的死期好了?。」 容流微心?头一沉。 就知?道这蛇没安好心?! 谁知?,裴恕之神色居然丝毫不变,一字一句道:「好啊,我也正想聊一聊……你的死期。」 蛇精不解其意,口中信子一缩一伸,似乎想来到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面前?一探究竟,然而刚挪动毫釐,身上?便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割肉之痛。 容流微定睛一看——裴恕之竟然不知?不觉将灵犀线缠到那蛇精身上?了?。难怪拖延了?如此长的时间,原来就是为了?把线缠上?! 丝滑的雪线此刻变成?锋利的切割利器,越收越紧,蛇精难以置信地盯了?片刻,很快便轰然倒地,蛇血顺着细线隔开的伤口迸了?一地。 它一边吐血一边断断续续道:「吃了?那么多人,这辈子值了?……死前?还能?拉上?两个垫背的,这辈子更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容流微冷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难道以为我会乖乖站在这里,任你们暗算么?」 蛇精金黄色的竖瞳疯狂乱闪,语气疯癫,「空气里全是蛇毒,你们在这里唿吸了?这么久,蛇毒早就深入五脏六腑,你们……活不了?多久啦!哈哈哈哈哈……」 尖锐放肆的笑声在竹林间迴荡。 容流微缓缓转头,问裴恕之道:「前?辈,这蛇毒,也在你的计划范围内吗?」 他当然相信裴恕之不会轻易中了?暗算,谁知?,对方?沖他虚弱一笑,「不在……」话音未落,人已倒在地上?。 第133页 容流微:「……」不是吧! 他心?头一惊,连忙上?前?去扶。 裴恕之确实中了?蛇毒,并且发作得很快,此刻嘴唇和脸都快白成?一个颜色,出?气多进?气少?,俨然一副即将驾鹤西去的模样?,嘴角却还挂着淡淡笑意。 他说?:「容宗主,那蛇已被?灵犀线绊住,你快去……将日月精华取来……直接服下……便可。」 容流微却道:「前?辈,先不要说?话,保持体力。」 说?完,他将裴恕之放在一团柔软的竹叶上?,站起身,朝某个方?向走去——却不是那片包裹着日月精华的竹叶,而是那只半死不活的蛇精。 蛇精的整个身躯都快被?灵犀线切成?数段,眼看支撑不了?多久,见容流微过来,又惊又疑,仍然强忍痛道:「你那同伴……灵力比你强了?数倍不止,他都快死了?……你为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容流微淌过蜿蜒的紫色蛇血,在它面前?缓缓蹲下,轻声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鬼啊?」 鬼不能?唿吸。 别说?是蛇毒,就算蝎子毒蜘蛛毒各种毒都混在空气里,对他也根本不起作用! 容流微终于明?白,那持斧女鬼听说?他是鬼之后,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就是知?道他能?安全无痛度过这一关! 显然,还没有鬼魂到访过紫竹林,蛇精听到这个消息也很生气,目眦欲裂,一双铜镜般的金黄蛇眼瞪得几乎快要掉出?来,挣扎几下便断了?气。 容流微甚至怀疑它是被?气死的。 时间紧迫,现在可不是同情的时候。容流微快速取下手腕的灵犀线,操纵着雪白丝线探入蛇精的躯体,片刻,灵犀线把一枚金黄色的椭圆形东西缠了?出?来。 尽管这东西表面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蛇血附着,容流微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保持着隔空取物的姿势来到裴恕之旁边。 对方?的状态比刚才还要差,嘴唇和面色青白一片,明?明?没有流血,却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来不及解释,容流微不由分?说?道:「前?辈,张嘴。」 裴恕之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一贯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崩裂,难以置信道:「你……你是要让我吃……?」 容流微安慰他道:「前?辈放心?,这蛇胆虽然其貌不扬,看起来颇为唬人,味道却清凉微甜。最重要的是,它能?解前?辈身上?的蛇毒。」 其实他不能?完全确定,吃蛇胆能?百分?之百起作用。原作当中,因为男主所?中蛇毒并非来自紫竹林的蛇妖。但?好歹这是个解蛇毒的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试了?总比不试强! 裴恕之纠结片刻,到底还是把那颗金黄色的蛇胆吞了?下去。 容流微不忍直视,仿佛自己吞了?蛇胆,紧皱眉头问道:「味道如何?」 裴恕之回答:「苦的。」 「……」 服下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裴恕之感觉心?头的窒闷感似乎真的有所?减轻,开口道:「多谢容宗主出?手相救,我感觉好多了?。」 容流微也没想到真的有用,松了?口气:「那就好。」顺便在心?中把这个方?法记下,打算回去之后告诉陆枫。 如果还能?回去的话。 ——应该可以回去了?吧? 兇险异常、机关密布、高手看护……这些障碍,好像都已经解决了?。 容流微起身,打算进?行最后一步——把日月精华吃了?。 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淡紫色小花近在眼前?,他伸手轻轻拂开包围着它的叶片,一整朵纯净的精华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容流微正要将它取下,突然,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紫竹叶,正正击中他的手腕。尖利无比、劲力十足! 要不是他现在还是个鬼魂,就凭刚才那片叶片,手腕现在可能?已经和手臂分?家了?。 很快,容流微发现,不止于此。 整个紫竹林的竹叶,全部变得躁动不安,在枝头簌簌而动,纷纷从竹上?脱落,化身为杀人不见血的兇狠利器,瞬间朝他们袭来! 容流微低声骂了?一句。 当你以为最后一道关卡已经结束的时候,永远还有下一关在等待着你。 什么毛病! 这次不必再问裴恕之能?不能?解决了?。对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眼睛半睁,极其虚弱地靠在竹叶上?,那灵力耗费极大的绝招天霜降定然无法使出?。 漫天紫色竹叶宛如势如破竹的箭矢,唿啸着朝他们击来! 容流微有点茫然地想,好像又要死一次了?。 某种程度上?来讲,能?死两次,他这个书也算没白穿。 然而,意料之中被?竹叶碎尸万段的痛苦却没到来。 抬头一看,铺天盖地的紫色竹叶一息之间被?尽数粉碎,燃烧成?片片灰烬,悠悠荡荡飘落,宛如漫山遍野的黑色蝴蝶。 容流微伸出?手,一片蝴蝶般的黑色碎叶轻轻落在他的掌心?,仿佛在亲吻他的指尖。 不远处,裴恕之猝然睁开双眼,看着四面八方?飘落的黑色竹叶,目光涌动。 「……他来了?。」 第65章 绝情 3 当初在幻境里光顾着亲嘴和生气, 容流微都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慕朝。现在倒是有机会了。 第134页 青年一身暗纹玄衣,一柄黑气萦绕的长剑悬挂腰间,长身玉立, 面容俊美却?阴沉, 气质和之前大不相同。从前温润如?水的双眸仿佛变成了千年不化的冰川寒潭,荡漾着深不见底的晦暗与情愫, 沉沉扫了过来?。 相比容流微记忆中的十七岁少年,长开不少,长高不少, 最重要?的是……可怕不少。 面前这个, 绝对是个可以称得上可怕的男人! 容流微脸上面无表情,实际心头狂抖, 把光隐衣的兜帽往下狠狠扯了一把,企图挡住自己的脸。 显而易见, 没什么用。 慕朝无波无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师尊就那么不想见到徒儿吗。」 闻言,容流微无声嘆气。 他?怎么会不想见到慕朝? 这可是他?从小宠到大,甚至不惜用性命换他?平安的小徒弟, 他?怎么会不想见到他?? 但是, 他?想见到的, 是从前那个听话懂事、孝敬师父的小徒弟,而不是现在这个一心想要?把他?这样那样的逆徒! 他?知道, 当年自己死?在他?面前肯定给慕朝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可没想到带来?的居然是这种后遗症! 容流微沉默半晌,想要?放几句狠话,比如?「你既然知道就不要?来?烦我」, 然而又说不出口——慕朝刚刚才救他?一命,这么快翻脸不认人, 好?像也不太好?,于是暗中扯了一下手?腕的灵犀线,试图让裴恕之来?救个场。 解除蛇毒以后,裴恕之脸色依然十分苍白,但精气神?明显好?了不少。感受到手?腕的动静,他?低头一笑,轻轻启唇对慕朝道:「别忘了,你师父现在还是个鬼魂,虚弱得很,你别逼他?。」 这种爹和儿子说话的语气……莫非,他?们两个人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也好?,省事。 慕朝轻蔑地勾起?唇角,并不看他?,用目光盯牢了容流微:「我和师尊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 裴恕之摇头笑了笑。 容流微:「……」 听起?来?怎么好?像他?这个师父比亲爹还亲……好?吧,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身旁突然狂风涌动,容流微不过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下巴就被人抬了起?来?。 慕朝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另一手?握着那朵淡紫色的小花放到他?唇边,是一个餵食的动作,语气温柔:「师尊,张嘴。」 「……」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刚刚才给别人餵过蛇胆、说过这种话,转眼就轮到自己身上来?了! 然而容流微感嘆的却?不仅仅是这个,他?紧紧盯着慕朝握着紫色花朵的右手?。 之前说过,日?月精华乃是修真界最纯净最神?圣之物,有起?死?回生之效。正因其纯净无比,才会本能地排斥一切与魔族相关的邪恶之物,魔息越盛,排斥越强。 慕朝作为魔族实力最强的魔君,受到的排斥自然也是最强。他?拈花的那只?手?,不过眨眼之间,已经被腐蚀掉了整个手?掌的大半血肉,鲜血淋漓,不停顺着手?掌往下流淌,露出森森白骨。 他?就像感觉不到任务疼痛一样,面不改色,依旧用露着白骨的手?指紧捏着那朵淡紫色的小花。 花瓣淡紫,手?骨莹白,分明是两种十分漂亮的颜色,对比之下却?显得异常可怖。 容流微惊呆了。 是真的呆了,长睫轻颤,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被蹭了一下巴血,脸颊上也沾了不少。 情况好?像不太妙。 慕朝……比他?想像中还要?疯。 不幸中的万幸,慕朝没疯到动不动就想灭了整个修真界,是只?疯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他?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 见他?没有反抗,慕朝终于露出了一个似是满意的浅笑——要?不是他?血肉模煳的手?掌,这个表情看起?来?会更正常。 容流微把那朵花吞了下去。 服下日?月精华的瞬间,他?瞬间感觉一股前所未有强大的灵流在体内迸发,流遍四肢百骸,就像一块干涸数年的池塘,勐然经歷一场巨大的海啸。 活是活了,爽也爽了,就是有点承受不住,忍不住脚底一软,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被人紧紧搂进怀里。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在头顶上方,似嘆息更似怀念,还带着点委屈,「师尊……你终于肯抱一抱我了。」 经歷了这么一场海啸,容流微仿佛身体被掏空,再没力气去推开他?,乖乖靠在对方怀里,疲惫万分。 他?只?知道死?一次很难受,却?没想过活一次也这么难受。 经脉被打碎再重组,浑身上下飘忽不定的肌肉骨骼全部落到实处,五感復甦,胸腔里的心脏重新恢復跳动,满园被烧得一干二净的菸灰气味萦绕在鼻端。 活着,原来?是这种感觉。 久违了。 唿吸慢慢平復,容流微终于有时间侧头去看一看。不过片刻,慕朝被腐蚀得白骨森森的右手?已然恢復如?初,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修真之人都有自愈能力,魔族也不例外,甚至能力更强。慕朝作为魔君更是如?此,自愈能力几乎到达了变态的程度。 但是,那也不用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手?吧! 第135页 伤口会癒合如?初,骨肉会重新长好?,但还是会疼,非常疼。 光是想像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容流微便?觉一阵牙酸。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有这种毁天灭地的癒合能力,也不会没事就砍个手?玩。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咳了一声。 容流微循声一看,看见正半靠在竹叶上的裴恕之,微微一怔——差点忘了,慕朝的亲爹还躺在哪儿呢! 这种感觉,就像秀恩爱被人围观,围观的人还是其中一方的父母,真是诡异爆了。 想到这里,容流微轻轻起?身,将兜帽摘下。 反正已经活了过来?,浑身上下都变成?实心的了,这光隐衣也没有继续穿下去的必要?,不如?趁此机会还给裴恕之,还能找个理由?摆脱眼下这种诡异的局面。 他?开口道:「前辈……」 谁知,计划还没通到一半,慕朝便?将他?一把扯了回来?,不悦道:「师尊不和我说话,却?要?和那个人说话么?」 「……」有没有搞错。 那个人?那个人是你亲爹! 懒得思?考他?到底在吃什么莫名其妙的飞醋,容流微不想被裴恕之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压低声音问:「你有完没完。」 很快,他?得到了慕朝的答案:「没完。」 「我对师尊……永远没有结束的那天。」 不是……也不用发散到这个程度。他?就是去还个衣服而已! 容流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沉声道:「我只?是想把衣服还给裴宗主而已,你不必说这些话。」 闻言,慕朝冷笑一声,「区区一件衣服,师尊何必亲自动手?。我来?替师尊还便?是。」 容流微还没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下一刻,身上一凉,光隐衣被毫不留情地扯了下来?。慕朝手?指轻轻一点,那件极其珍贵的黑衣就像一团垃圾一样,飞到了裴恕之脚边。 做完这些,慕朝再一次用目光盯紧了他?,「还回去了。师尊可高兴了?」 容流微面无表情。 我高不高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像有点没礼貌,让你爹不高兴了…… 谁知,侧头一看,裴恕之居然还是一脸淡淡的笑意,就像在看自己的儿子在调皮捣蛋一样,一看就没生气,反而有几分鼓励的意味。 魔鬼。 这对父子真是魔鬼! 容流微突然不想继续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后退几步,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各回各家了?」 慕朝往前走?了几步,把他?刚刚退的那几步补了回来?,微笑道:「好?啊。」 容流微直觉他?没那么好?说话,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对方道:「徒儿早已在九重塔精心布置出了一间房间,供师尊居住。」 「师尊,我们回去吧?」 容流微无语望苍天。 如?果他?没记错,刚才他?说的是「各回各家」没错吧,怎么就变成?一起?回家了?! 他?没理慕朝,而是望向裴恕之的方向——靠他?自己肯定不行,在场三?人之中,也就只?有亲爹能打得过儿子。 暗示不行,容流微只?好?明示:「裴宗主,你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总不可能看儿子搞基也无动于衷……吧。 「裴某人确实有几句话想说。」裴恕之抬眼,微笑道,「容宗主似乎和爱徒有些龃龉,不如?藉此机会,好?好?谈一谈。」 容流微:「……」 谈你个大头鬼。 果然,他?就是个用来?补偿儿子的工具人和小玩具,一旦儿子开口要?回,那肯定是说给就给,不带半分犹豫。 容流微疲惫极了。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累,身心俱疲,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哪怕是在九重塔里也能凑合。 于是他?开口道:「好?。」 慕朝一直在等他?的回答,听到这声意料之外的「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骤然迸发出几分光彩,显得更加俊美动人,一把捉住容流微的手?,「真的吗……师尊?」 和他?的欢天喜地相比,容流微就显得有点冷淡了。他?被慕朝抓得手?指发疼,皱着眉道:「我不说第二遍。」 慕朝对他?冷淡的态度毫不在意,目光熠熠,神?采飞扬,恍然间让容流微想起?当年在渡云宗的十七岁少年。 谁知,他?这边目光刚软下来?,慕朝那边又不乐意了,看了一眼裴恕之,转过头来?,语气危险:「师尊刚才还不愿意,为什么那人说完之后,师尊又愿意了,就那么听他?的话?」 听到这句话,裴恕之似乎笑了一声,而容流微却?是连无语的力气都没了。 为什么我后来?愿意了? 当然是因为我知道打不过你,并且唯一的帮手?还不愿意帮我啊! 为什么,这种醋,也要?吃! 容流微稍稍抬头,直视黑衣青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别发疯。」 然而,虽然说的是让他?别发疯这种话,他?却?比谁都清楚,慕朝现在并没有发疯——他?的瞳孔是黑色的,并且黑得极纯极正。 第136页 在心魔幻境当中,青年的眼睛有如?赤光流转,那个状态的他?,才是真的在发疯。 容流微一阵头疼。 正常状态下的慕朝已经足够难缠了,回去之后,说不定还要?面对心魔状态的他?。 毁灭吧。 被他?骂了一句,慕朝罕见地老实片刻,果真不发疯了。又或许是觉得人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再发疯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早些带师尊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轻声道:「师尊,我带你回去。」 说完,看也没看自己亲爹一眼,直接揽住容流微的腰,身形一闪。 眼前的景色飞速变幻,宛如?五光十色的万花筒。 容流微没心思?看那个,有些出神?地想,把裴恕之一个人丢在烧焦的竹林里,好?像有点不太人道。 接着又想,反正对方刚才也没管自己,自己还给他?吃了蛇毒解药,想必很快就能恢復。没什么不人道的。 各人自有各人福,就这样吧! 他?实在是管不过来?了。 慕朝不知道他?在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觉得师尊格外听话,比在幻境那日?乖多了,心中高兴,搂在容流微腰间的手?忍不住又紧了几分。 容流微正低头沉思?,忽然感觉腰间一紧,不知道那小混蛋又犯什么病,用这种能勒死?人的力气搂着自己,正欲开口,话到半路又憋了回去。 说了也不听,白白浪费口舌,何必呢。 慕朝没骗他?。 九重塔内属于他?的那间房间,确实十分精緻,比他?在渡云宗的沉香小筑还要?清新雅致,古朴自然。与整座九重塔隐晦幽暗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 慕朝一脸邀功地问:「师尊可还喜欢?」 不吹不黑,确实不错。容流微诚实点头。 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不知怎么又惹到这位阴晴不定的小祖宗了,突然一把将他?压到床上,自己也翻身覆了上来?。半边身子压低,几乎蹭到他?的鼻端,两个人距离亲密无间。 慕朝看着身下人冷淡的眉眼,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脸上被自己蹭出来?的血渍,低声道:「师尊,你就那么不想和我说话吗,连一句喜欢都不肯告诉弟子?」 慕朝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他?身上,容流微被他?压得迷迷煳煳,恍惚思?考:哦,这是在怪他?明明喜欢这里却?没说出来?,非要?点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 刚要?说话,慕朝却?没给他?机会,声音微哑地低声道:「没关系,弟子有的是办法让师尊开口。」 说完,低头压了下来?。 第66章 绝情 4 俊脸放大, 不断靠近,容流微和身上的人对?视片刻,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又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把头一歪, 脸颊蹭在枕头上,半是生气半是无奈道:「喜欢。行了吗?满意了吗?」 慕朝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再进行其他的动作, 只是盯着容流微雪白的脸,喃喃道:「师尊说的喜欢,如果是我就好了。」 闻言, 容流微转过头来, 沉声开口:「谁说为师不喜欢你?」 慕朝眼神一亮,然而这眼神光还没亮多?久, 就颤巍巍熄灭了。 因为他听见容流微语气淡淡地说:「你是我的徒弟,我喜欢你, 就像喜欢你师兄师姐他们一样,你明白吗?」 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对?待慕朝,连他本人都清楚自己有多?双标, 但是——再双标也只是徒弟。 他不可能会喜欢男人。 慕朝脸上血色逐渐褪去, 变得苍白无比,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师尊说的这些, 弟子当然明白。」 明白就好。 容流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便觉腰间一紧,慕朝再次搂了过来。灼热的唿吸喷在自己脖颈, 弄得他脖间皮肤又麻又痒,躲也躲不开, 只能被?动承受。 「师尊说像喜欢师兄师姐一样喜欢我,但是师尊可知,除了我,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根本没法?保护好师尊。」 容流微听得心?中直哼哼。 哪有你这么说师兄师姐的?师兄师姐们没惹任何人! 见他没有出声反驳,慕朝自动当他默认,把怀中细腰搂得更紧,很小声地道:「师尊,这是我保护你的方式,我不奢望你能理解。」 这一整天又是打架又是復活又是被?强制爱,容流微本就累极,被?一个热乎乎的大东西抱着,暖和得很,几乎忘了身处何处,迷迷煳煳快要?睡着。对?方那句低声絮语自然没能传入耳中。 他不轻不重地推了推埋在脖间毛茸茸的脑袋,道:「我要?睡了。」 言下之意就是:请你离开。 谁知他还是忽略了慕朝的缺爱和变态程度,眼睁睁看?后者听到这句话之后,翻身坐起,一把掀开锦被?。 被?子底下赫然摆放着两个样式相仿的枕头——还是情侣款式! 容流微:「……」 怪不得这张床这么大,原来是张双人床。 说好的是给他精心?布置的呢?敢情是给自己准备的! 容流微脸色变幻莫测,半晌,到底是架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躺了下去。接触到枕头的一瞬间就把眼睛闭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他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第137页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几年前在平阳城客栈留宿的那晚经歷,一时心?头感概万千。 那时候的慕朝还是朵天真烂漫的小白花,连早晨醒来晨那什么都羞得不敢见他,哪像现在,没羞没臊的。 好好的一朵小白花,怎么就长成霸王花了! 容流微思?考着这个问题,慢慢放松下来,连慕朝躺在他的身边也没太在意。 有一说一,这房间确实是被?精心?布置过,身下的被?子躺起来舒服极了,连他在沉香小筑那条极难制得的天丝被?都逊色不少。 昏昏沉沉,容流微被?睡意包围,又困又倦,正待进?入黑沉的梦乡,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迷濛睡意褪得一干二?净——有人正在扒他的衣服。 此人是谁,想都不用想。 容流微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忘了,亲亲抱抱都得到了满足,那逆徒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他又羞又气,掌心?罩了一记灵力,毫不留情地轰了过去! 虽然没了水韵丹,可吃了日月精华之后,他灵力更盛,似乎离天枢境只有一步之遥,因此这一记攻击力度不容小觑。 慕朝正面受他一击,动作一顿,也不吭声,只是皱皱眉头,仍然专心?致志继续扯他身上花纹细密的外袍。 容流微快要?被?气到冒烟了。 哪怕被?暴打也要?上,是这个道理吗?!他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个徒弟! 掌中不断蓄力,容流微正准备给这孽徒再来一下,好好甩甩他脑子进?的水,便见慕朝抬眸看?他一眼,神色莫名?有些委屈,道:「师尊睡眠不好,在渡云宗时,每晚都要?沐浴焚香才?能安然入睡。穿着这件外袍,如何能睡得好?」 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听到这番话,容流微那点冒烟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熄了,一点菸也冒不出来。 ……原来,是在为他着想? 怎么不早说。 目光下移,容流微往他身下某处浅浅扫了一眼,接着速度极快地收回目光。嗯,确实没看?出什么见色起意、意图为非作歹的迹象。 这次还真是错怪慕朝了。 可转念一想,要?不是慕朝强行把他带到这里,美其名?曰保护实则软禁,能发生这种事吗?! 被?打了也活该! 他把身上被?扯了一半的外袍脱下,随手扔下床,只剩一身雪白中衣,声音冷漠:「你告诉我不就行了,非得亲自动手?」 慕朝看?起来更委屈了,「师尊刚才?已经睡着了,徒儿不忍心?打扰,只好自己来了。」 「……」 听起来好生贴心?,容流微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他头疼道:「睡吧,别?再说这些了。」 再继续聊这些睡不睡、脱不脱的话题,他就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得到他的准许,慕朝立刻应了声「好」,高高兴兴地枕上他旁边的枕头,照例把手伸到他的腰间。 没了外袍,只隔一层薄薄的中衣,手掌与腰间软肉的触碰显得那么亲密无间,仿佛没有阻碍。 容流微登时腰窝一麻,瞪他一眼,掩饰般严厉道:「不要?碰我。」 慕朝却?没听话地把手撤下去。 他轻轻抬手,烛台上的灯火随之熄灭,「这样师尊能睡得更舒服一点。」 「师尊,别?总是拒绝我。」 黑暗中,青年的眼眸宛如天上点点繁星,细碎地闪着光。 容流微心?中蓦地一软。 他强迫着自己硬起心?肠,翻过身不再看?他。至于?腰间上的手……爱咋咋地吧。 见他如此,慕朝便知这是默许的意思?,于?是得寸进?尺,就着背对?的姿势,更深地把人搂进?怀里。 容流微能感受到腰间收紧的动作,但也懒得管了,至少没箍得他喘不上气是不是?理他作甚。 他现在只想睡觉。 本以为这一觉会睡得水土不服,却?没想到竟然意外安稳,一夜无梦,连慕朝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发觉。容流微一觉醒来,发现偌大一张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联想到从前被?表妹逼着看?过的「霸道爱上我」一系列古早小说。两个主人公一夜春*宵过后,第二?天一早醒来,面对?的多?半就是现在这种场景。 容流微脸色微微一黑。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动作一气呵成。 因为这间屋子和沉香小筑布置相仿,他很快找到洗脸的地方,简单洗漱过后,对?着铜镜束髮。 容流微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自己的脸了。 镜中之人皮肤白皙,五官精緻,因为刚刚洗过脸,且力度不小,整张脸泛着淡淡粉红,眼睛和鼻尖红得尤其厉害,看?上去就好像被?谁狠狠欺负过。 容流微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把白玉冠戴在头上。 铜镜里很快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身影。 这人手里还端着别?的东西,一个雪白的瓷盘,上面摆着各种精緻的点心?小菜和粥米。结合现在的时间,似乎是早饭。 看?见他站在这里,慕朝也有些惊讶,道:「师尊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容流微故作冷淡道:「在你这里,我睡不好。」 第138页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慕朝听了也不生气,把摆放着各种小菜的瓷盘放在案上,微微一笑,道:「师尊既说睡得不好,那弟子昨晚对?师尊做那些事的时候,师尊为何一无所知?」 他每说一个字,容流微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越说越沉,直到跌至谷底,脸色僵硬极了,下意识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事?」 慕朝收起笑容,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帮师尊掖好被?角而已,师尊不必担心?。」 「……」 原来是诈。 诈他是不是对?昨晚发生的事真的一无所知,如果是真的,那就说明他睡得不错,「睡得不好」只是气话。 真是诡计多?端!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容流微决定採取不说政策,不再理这逆徒,以免再被?他抓到什么把柄,丢了做师父的面子。当即坐到案边,埋头吃起早饭。 粥米莹白,上面飘着浅绿的葱花,几块深红的肉丝夹杂其间,清香可口?。 容流微忽然有点感概。 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喝了一口?,手中的勺子突然顿住。 把他掳来之后,慕朝一直对?他游刃有余,撒泼打滚,无所不能,此刻却?罕见地有些紧张,叫了一声:「师尊,味道怎么样,还可以吗?」 岂止是可以。 简直是太可以了。 容流微都快忘了,上次吃到这么美味可口?的饭菜是在什么时候……不,他记得,是在朝露山的时候。 那时候慕朝还是他乖巧听话懂事的小徒弟,天天变着花样做饭,讨他欢心?。 正因记得,才?显得此情此景格外讽刺。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手中勺子磕到碗壁,碰撞出清脆的回音,泠泠作响。容流微在这样的声音里,不抱希望地发问:「你和我,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听到这句话,慕朝的脸色骤然阴郁下来,良久才?答道:「回去?事到如今,师尊竟还想着回到过去吗?」 「师尊离开太久,不知修真界如今天翻地覆。为着一个魔族的身份,人人都把我当作仇人,好似我亲手杀了他们父母。这般境况,叫我如何回去?」 他一字一句道:「这些东西,我都不在乎。有人来杀我,我杀回去便是,看?看?谁更有本事。」 说到此处,慕朝尚算平静,可接下来话却?让他语气激昂,眼底发红,盯着容流微道:「可是师尊告诉我,你想回到过去。为什么?难道师尊怀念从前那个一事无成,任人搓圆揉扁,任心?爱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的废物吗?!」 容流微被?他问得有点发懵,自动忽略最后一句「心?爱的人」,琢磨起前两句来。 一事无成,任人搓圆揉扁的废物…… 他说的谁,难不成是十七岁的自己? 不是,有点过分谦虚了吧! 十七岁,探幽境,年少有为,天纵英才?,怎么看?都和「废物」这两个字没关系。 至于?心?爱的人…… 第一次被?人这么形容,还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徒弟,容流微忍不住老脸一红,垂下目光。 除了臊得难受之外,让他沉默不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很想告诉对?方:是的,他就是喜欢以前那个小白花一样的小徒弟。这能怪他吗? 容流微垂着目光,一言不发,突然瞄见一样极不寻常的事物。 感受到主人的怒气,慕朝腰间的枭欢瞬间迸发出一股强烈的魔息,黑气盈满剑身。 急促的唿吸平復些许,慕朝顺着他的目光移到腰间,伸手压上剑柄,似自言自语又似威胁道:「老实点。」 下一秒,狂妄的魔息果然收敛几分。 见状,容流微心?中一片冰凉,开口?道:「你……你究竟学了什么邪术?」 「邪术算不上,一点交换罢了。」 「血月之夜,以血祭剑,可得神器。」慕朝握着剑柄,表情淡然,「不过是用自己的血和月亮交换了一些东西,师尊不必紧张。」 血月,以血祭剑…… 容流微闭了闭眼。 原书当中,慕朝便是为了灭世,用自己的血锻造了逆天法?器。尽管目的不同,可在现在的时间线里,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师尊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慕朝轻声道:「我从来没有主动害过别?人,也不想害人。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师尊一人。」 容流微摇头:「为师并非对?你失望。」 「我只是对?我自己失望。」 他抬头看?着面前身形修长的青年,眼神平静无波,「让你走上邪路,是我错了。」 如果命运是一条既定的轨道,那他这么多?年付出的努力,究竟有什么意义? 难道一开始杀死在泥浆中被?人拳打脚踢的无辜少年,才?是正确的选择? 不该是这样的。 慕朝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他拿起卧在粥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热粥,动作温柔,亲手送到容流微唇边,「师尊再不吃的话,这粥可就要?凉了。这可是弟子起早贪黑做的,师尊不要?辜负弟子的一番心?意。」 容流微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应和着他稍稍张开了嘴,喝下这一勺粥。 这个小小的举动再一次哄好了慕朝,他像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吃到糖便欣喜无比,仔细认真地餵容流微喝完了这碗粥。 第139页 碗空了,慕朝把勺子搁进?去,问道:「徒儿明天可不可以也来餵师尊喝粥?」 容流微心?想,你餵都餵了,何必再来问我,多?此一举。 他思?索片刻,道:「明天喝羹汤吧。」 得到他的同意,慕朝的眼睛欣喜的闪着光,「好。」 他把碗筷一一放回瓷盘,好好端了出去,临走前不忘道:「师尊好好休息,弟子一会儿再来看?师尊。」说完退出,带上了门。 容流微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气。 慕朝说让他好好休息,并不是只让他待在这间屋子里,不能出去,更何况对?方根本没有锁门。 容流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轻轻推开门,打算逛一逛这座只有歷代魔君才?能居住的九重塔。 九重塔,顾名?思?义,共有九层。根据他刚才?在窗边的观察,他的房间应该是在最高层,塔顶的位置。 谁知这塔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逛。 慕朝这孩子,原先还是个颇具意趣的小青年,现在仿佛突然失去了审美。 九重塔,除了最顶层为他布置的那间屋子,其余几层全部?都是一个模样,黑漆漆、阴森森,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连个看?守的魔族小厮都没有。 哪里像是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君的住所。跟蹲监狱差不多?! 因为每层都长一个样,容流微已经不知自己在第几层了,反正也不好玩,不如上楼睡觉。正要?往上走,突然看?见一个长着鸭嘴的小魔头跑了进?来。 一人一魔均是一愣。 容流微刚要?问一句「你是不是进?错地方了」,便见那鸭嘴兽突然瞪大眼睛,接着朝他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小的参加君君君、君后殿下!」 容流微:? 第67章 绝情 5 容流微脸色瞬间黑成煤炭。 什么东西……君后? 君上的皇后?是吧, 还带这么组词的?! 容流微嘴角抽搐,面无表情对地上的鸭嘴兽道:「起来。」 那鸭嘴兽被他冷冰冰的表情和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没过脑子便照做了, 连忙从地上站起, 心想?君后?不愧是君后?,果然和君上一样气势迫人。 他谄媚笑道:「是, 君后?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 容流微言简意赅:「滚。」 那鸭嘴兽麻熘儿滚了。滚到一半突然折返回来,犹犹豫豫道:「不、不行,君后?殿下?, 小的找君上有事, 现在还不能滚……」 容流微忍无可忍,打断道:「不要?用?那个称唿叫我!」 「师尊。」 慕朝本就关注容流微的一举一动,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看到面前?战战兢兢的鸭嘴兽, 寒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问题,简直和问他「你想?怎么死」没什么区别。 面对威慑力十足的魔君,鸭嘴兽吓得话都快不会说了:「小小小……小的不敢!君后?殿下?他……」 话还没说完, 慕朝便知, 这一句就是癥结所在了。他脸色阴郁, 甩手就用?一道法?术封住鸭嘴兽的嘴,扭头道:「师尊, 弟子从来没有让他们使用?过如此不敬的称唿。」 见容流微不说话, 又补充一句,「……你要?相信我。」 听?起来有几分可怜。 跪在地上的鸭嘴兽也感受到了他语气的不一般,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堵上, 什么都听?不到才好?。被堵上嘴已经很惨了,万一君上一气之?下?再把?他耳朵割了怎么办?! 抬头一看, 却见慕朝半个目光都没分给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身旁的君后?……呃,蓝衣美人。 不是他见识短浅,没见过仙宗宗主,而是因为他是在容流微身死这几年才修炼成?精的,没法?把?死人和面前?活生?生?的人联繫在一起。 容流微表情不变,道:「解开。我有几个问题问他。」 慕朝毫不迟疑,伸手一挥,鸭嘴兽的大嘴就又能张开了。 「多谢君上,多谢……」 害怕再次听?到那个可怕的称唿,容流微连忙抬手示意他闭嘴,「好?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鸭嘴兽连连点头,不敢再随意乱喊,「仙师您问,您问。」 容流微斟酌着开口:「你们……有多少人那样喊我?」 闻言,鸭嘴兽心中细细思考起来。 乌鸦怪昨日到九重塔办事,说看到一个蓝衣美人在君上住处走动,便猜测是君上的心上人。一开始还没人相信,毕竟君上这么多年女色男色皆不近,怎会突然便与人如此亲近,甚至将人带至卧房?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谁不爱听?八卦,私下?里,小魔们早已将「君后?」这个称唿偷偷喊起来了。 乌鸦嘴大,最易搬弄是非,此事只怕是已经闹得人尽……不,魔尽皆知。 想?到这里,鸭嘴兽额上冷汗涔涔。 看他那副做贼心虚的表情,想?必情况不太客观,容流微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压抑着问道:「都知道了,对吗。」 「只、只怕确实如此……」 「舞到我面前?的,你还是第一个。」见面前?的人哆嗦起来,容流微盯着他道,「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第140页 「仙、仙师请说!」 「三日之?内,不,一日,你们所有人都不许再叫那个称唿,否则,」容流微憋着一口气道,「别怪我不客气。」 被徒弟关到这里也就算了,还要?听?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唿,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真当他是小绵羊,可以随意被人揉捏? 虽然他口气不善得很,但提出?的要?求还是比较容易做到,鸭嘴兽松了口气,口上连连道:「仙师放心,仙师放心,包在小的身上了!」说完,忍不住瞟了慕朝一眼?。 高高在上的年轻魔君终于捨得分他一个眼?神,冷酷道:「还不快去。」 鸭嘴兽微微诧异。 谁都知道新任魔君是个工作狂魔,这几年来,每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九重塔内,现在居然愿意以这种小事为先,真是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是,是,君上,小的马上就去!」飞也似的跑走了。 殿中再次回归安静,只剩下?两个人。 良久,慕朝打破平静:「不过一个称唿而已,师尊重伤初愈,何必如此生?气。」 平心而论,容流微还没到「如此生?气」的地步,最多也就是有点生?气,哼笑一声,道:「若是有人这么称唿你,你待如何?」 「不如何。」慕朝用?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口气道,「不就是被人喊作皇后?,那又如何?我本来就是师尊的皇后?。」 容流微:「……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师尊的皇后?」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审美还是太超前?了,理解不了! 慕朝果真还要?再重复一遍:「我本来就是……」 容流微毫不客气打断:「不许说!」 「好?,不说就不说,」慕朝低声道,「师尊,你别生?气了。」 容流微哼道:「让我别生?气?好?说,你让我离开这里,我就不生?气了。」 慕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师尊,你想?做什么我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一件事,不行。」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慕朝执拗地说:「因为,只有徒儿这里最为安全,师尊在这里才不会受伤。」 藉口,冠冕堂皇! 容流微冷冷看他一眼?,他不想?再看这一天到晚总想?欺师灭祖的孽徒,眼?不见心不烦,拂袖抽身,说走就走,来到镜月海边。 水波清澈,海水荡漾,心旷神怡。 还没欣赏多久,身后?就传来意料之?中的脚步声。容流微背对着那人道:「镜月海乃是通往海市的入口,你来之?后?,恐怕海市的生?意都冷清许多。」 慕朝坦然无比:「弟子又没拦着他们,是他们自己做贼心虚,不敢来罢了。」 容流微无法?反驳。 须臾,忽然有一样硬挺的事物抵上手心,容流微没回头,反手一摸,眼?睛蓦然睁大了。 这东西他曾经触碰过上千万次,早已在心中刻下?脉络,哪怕不用?眼?睛看也知道是什么。 秋水扇! 保存完好?,完整无缺的秋水扇。 容流微回身,将扇子握在手中,表情微动,感慨道:「……我以为,这扇子早就遗失在那场大战之?中了。」 「确实遗失了,弟子将它找了回来,现在,」慕朝垂眸看他,「物归原主。」 虽然这孩子做事偏执到有些疯魔,但这扇子也确确实实是他费尽千辛万苦,亲自找来的。一码归一码,容流微对他道:「谢谢。」 慕朝很轻地笑了一下?,「师尊曾经说过,你我师徒一心一体,永远不必道谢。」 容流微有些恍惚。 他记得,他确实说过这句话。 不过,「一心一体」显然已经不符合此时的情况了,他们现在,应该是三心二意才对。 一时沉默。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容流微眼?睛一眯,是几只长?相奇形怪状的小魔。 那几只小魔没想?到慕朝会站在塔外面,还以为是在迎接他们,吓得不敢前?进,愣是在十丈之?外便翻身下?马,低眉顺眼?,步行而来。那畏畏缩缩的姿态,看得容流微一阵无语。 ……慕朝上任魔君之?前?,是把?这些小魔头挨个揍了一顿吗?至于都这么怕他? 还没走近,那些小魔便纷纷抱拳行礼,「参见君上!」 看见容流微,也没再叫那个奇葩的称唿,而是叫道:「容仙师!」 看来那鸭嘴兽办事还是挺利落的,这么快就让人成?功改口了,容流微表示满意。 但他还是不习惯这群人给自己行礼,是以只是略一点头。 慕朝则头也没点,沉声道:「进殿。」 小魔们不疑有他,纷纷秩序井然地进入九重塔内,甚至还按照高矮个排好?了队。哪里像是为非作歹的妖魔,分明是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 容流微惊讶之?余,心头突然涌起几分诡异的自豪: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把?这群魔族小弟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念头刚一出?来,容流微就忍不住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人还在屋檐下?身不由己呢,替房子的主人说话做什么! 知道慕朝要?开始办公?,不等他开口,容流微先他一步,闪身至一旁,继续看起镜月海的风景。 第141页 慕朝看他一眼?,一改刚才对待小魔们的严肃冷然态度,眉目柔和,温声道:「师尊先休息一会儿,等弟子处理完这些事宜,再来陪师尊。」 容流微摇着扇子道:「我不用?人陪。」 这是实话。容流微前?世今生?都很会给自己找乐子,一个人就能玩得挺好?,根本不需要?人陪。 慕朝却听?若未闻,依旧很温柔地道:「师尊好?好?休息,在屋里等我。」 「……」 谢谢你说的是「在屋里等我」,而不是「在床上等我」。 人声散去,容流微一个人在镜月海,又是看山又是看水,玩得不亦乐乎。只是,再不亦乐乎也会有无聊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 结果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会议厅外。 无论书里书外还是生?前?死后?,容流微都没见过慕朝办公?的模样,如今一看,很是惊讶。 那群小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偌大的大厅只留下?慕朝一人,独自坐在墨玉桌前?,正拿着几本卷宗执笔批註,神情专注认真,下?笔如有神。 殿内安静无声。 青年俊美的面容隐没在晦暗的光线之?中,看不真切,却无端能感受到对方认真的神态,仿佛近在眼?前?。 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看这逆徒有了几分顺眼?。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果然诚不欺他! 只是再迷人也是男人,容流微想?要?做直男的一颗心依然坚如磐石,他打了个哈欠,转身上楼睡觉。 男人哪有睡觉好?。 带着这个想?法?,容流微很快进入了昏沉的睡梦。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迷迷煳煳睁开朦胧的双眼?,半死不活地思考:我是白?天睡的觉没错吧? 「师尊醒了?」 容流微侧头,发现慕朝正躺在他的身边,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毫不意外。 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有很久。」慕朝道,「不过是从中午睡到了晚上而已。师尊刚刚恢復肉*身,有些嗜睡也很正常。」 容流微:「你倒是了解。」 「当然。」慕朝权当他在表扬自己,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餍足道:「师尊的什么我不了解?」 容流微生?怕他再说出?一句「我可是师尊的皇后?」这种丧心病狂的话,连忙把?他从怀里扯开,摆成?一个能谈正事的姿势,严肃道:「躺好?。」 慕朝岂能乖乖如他所愿,虽然没有继续搂搂抱抱,却自作主张把?动作改为牵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浑似个患有皮肤饥渴症的病人,非得要?跟他贴着才行。 他问道:「师尊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两个人躺在床上说话,其中一人还对另一人心怀不轨,到底庄重不到哪里去,容流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道:「为师有话问你。」 「你可知当年平阳城一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没想?到他说起这桩陈年往事,慕朝眼?睛一亮,「师尊既然这样说,那就是不怀疑我了?」 容流微淡淡地道:「就算你有心做事,也没那个时间。怀疑你有什么用?。」 慕朝低低笑了两声,「师尊说得对。当年我一直跟在师尊身边,就算有心谋害,也抽不开身。」 他蹭了蹭容流微的手心,「不过,师尊能相信我,我真的很开心。」 被他蹭得手心发痒,容流微敏感地一缩,轻咳两声,「为师是有理有据推测出?来的,你不要?想?太多。」 「这么说来,你也不知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无所谓。」慕朝摩梭着他的手指,神情满不在乎道,「他们既然已经认定幕后?真兇是我,哪怕日后?揪出?真正的兇手,他们也不会承认。」 闻言,容流微心中道:未必。 他忍不住问:「你就这么不在乎?」 「在乎有什么用?。」慕朝开口,「师尊不知,这几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他们通通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一人出?现,仿佛全天下?的兇手都有了着落。」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师尊相信吗?村子里的寡妇死了丈夫,他们都说是我做的。」 闻言,容流微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并非嘲笑他人,只是说到寡妇,倒觉得和慕朝本人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容流微嘴角一僵。 想?什么呢! 慕朝是寡妇,那死了的丈夫是谁?! 要?不要?这么代入角色! 见他不说话,慕朝继续道:「从始至终,我在乎的只有师尊一人。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就随他们泼好?了,我才不在乎。」 容流微嘆了口气,「听?听?你说的这几句话,和小孩子有什么分别?」 感受到他语气中熟悉的宠溺,慕朝有些开心,伸手再次揽住他的腰肢,「如果……如果师尊能一直这样对我,那我愿意永远都做师尊的小孩子。」 容流微头疼。 自重生?之?后?,再见慕朝,对方一直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两个人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好?好?说过话了。容流微一时觉得怀念,一时又觉得即将要?做的事,有些对不起这孩子。 第142页 半晌,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轻声念道:「阿朝。」 慕朝微微一震。 天知道师尊已经多久没喊过他这个称唿了,他又多希望师尊能再这样喊他一次,没想?到愿望这么快实现,有些不知所措,转过头道,「师尊……」 话还没说完,更让他不知所措的事就发生?了。 容流微抬头,捧着他的脸,轻轻贴住了他的嘴唇。 他太主动,一贯大胆的慕朝反倒有些不敢轻举妄动,良久,被唇上一下?一下?的轻柔啄吻安抚下?来,握着怀中柔韧的腰肢,反客为主,主动加深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吻。 没过多久,他忽然靠在了的容流微肩膀上。 容流微喘了口气,将昏睡不醒的青年从身上轻轻拉开,放到床上,贴心地给他盖好?被子。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舔了舔嘴唇,起身离开。 第68章 伏吟 容流微刚穿来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水土不服, 没了手机电脑,觉也睡不好了,常常失眠。为此?还特意让陆枫制备了些安神药丸, 一颗下?去, 马上昏睡,效果立竿见?影。 唯一的缺点是?, 这药丸不能一次性服用超过三?颗,且必须含到舌底才能起效。 ——没办法,为了达到目的, 只能牺牲一下色相了。 容流微破罐破摔地想, 反正都有意无意亲了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把药丸推到对方舌头?底下?着实是?个?高难度动作, 这次过后,他的吻技肯定能精进不少。 小时候教?你剑法, 长大后教?你接吻。 他这师父当的还能再称职一点吗?! 容流微心中憋屈,转过头?不再看被迫安然入睡的徒弟,推门下?楼。 根据以往经验, 他刚刚给慕朝的药丸用量, 足够他睡上三?天三?夜。等慕朝醒来, 他早就不知去向了。 离开的这段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比如, 查明平阳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无法回应慕朝想要的爱, 但?至少可以给他一个?干净的身份,还他清白。 就当是?作为师尊,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慕朝不喜喧譁, 九重塔内连一个?侍卫和小厮都没有,正好方便了容流微的逃跑计划, 出门直奔镜月海。 他白日里观察过,海上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强行突破必定会惊动慕朝,这才按捺不发。现在倒是?可以无所顾忌了。 容流微单手捏诀,一声响指弹出,荧蓝色的水光宛如一簇火苗,瞬间将?透明的结界烧出了一人高的巨大窟窿。 那窟窿好似活物,被烧之后还能癒合,越缩越小,容流微看准时机,闪身通过。 在他穿过去的一霎那,被他用灵力烧出的洞口瞬间合上,严丝合缝。 结界内外并无太大区别,都是?静谧安静的夜晚,落落星辰,星月交辉,一树树繁花竞相开放,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虫鸣。 换做平常,容流微定要好好欣赏一番夜景,然而?眼下?可不是?观赏风景的好时机。他不敢耽误时间,抬手召出许久未用的冰剑。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嗡鸣之声,须臾,一柄冰蓝色长剑赫然出现在手掌之中,仍在兀自颤动。 容流微握住剑鞘,微微一笑,轻声念道?:「好久不见?。」 那冰剑仿佛听懂了这句话,轻轻颤动两下?,似在唿应。 「待会儿再叙旧。」 容流微手心捏诀,翻身踏在剑上,御剑直奔朝露山。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御剑是?在什?么时候、又?有何种感受了,只?记得第一次御剑差点吓个?半死。 眼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天黑,视线受阻,看不清下?面的风景,只?有风声在耳边唿啸,倒觉得还算可以接受。 看来,死过一次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心理承受能力比以前强上许多,不管遇见?什?么,都可以用一句话来宽解自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这些? 然而?落地之后,容流微才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 或许是?因为夜里御剑视线不佳,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御剑失了准头?,他竟然,我竟然找错了落地点! 虽然落在一处高山,但?这里很明显不是?朝露山——朝露山的温度可没这么低。 一口口新鲜的冷气灌入肺叶,容流微伸手拂去落在脸上的雪花,走了几步,终于可以确定此?处的具体位置——长净山! 上次来这里,还是?答应陆枫来找雪参。 容流微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出师不利,莫过于此?。 天色仍然黑得深沉,他担心御剑会再次失了准头?,万一去到其他什?么更危险的地方就不妙了。长净山常年?寒冷且荒无人烟,可这也正是?它的优点所在,没什?么危险。就算有人冒险来摘雪参,也都是?白天才来。 反正刚才御剑也消耗了不少灵力,不如在这里待到天亮,再做打算。 容流微指尖探出一缕灵力,很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雪山里找到了一处山洞。 走近一看才知,说是?山洞,很是?勉强。这分明只?是?个?小洞而?已,不大不小,不深不浅,嵌在山中,勉强能容下?他一人暂避风雪。 第143页 不过,这既然是?灵力的答案,就说明这个?狭小洞口,已经是?附近最大的山洞了,他最好见?好就收。 想他一个?时辰之前还躺在精心布置的柔软床榻之上,如今却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山头?倍受冷风冷雪吹拂——还是?自找的。容流微嘆了口气,甩开衣摆坐下?。 谁知,这一坐,触感相当不一般。 低头?一看,屁股底下?居然放了一抔作为草垫的柔软软草。 容流微重新坐下?,伸手随意捏了几下?软草,心想,应该是?曾经来过这山中的人,抱着和他相同的想法,想找个?地方休息,便顺手留下?了这草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他笑了笑,没太放在心上,闭眼打坐。 长净山山头?覆满白雪,冰天雪地,到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 雪是?水的一种形式,抛却长净山天气寒冷的缺点不说,对水系灵修来说,这里也算是?一处上好的修炼福地。 体内灵力运转了几个?来回,很快充沛盈满。 不过嘛,灵力这种东西,多了也不嫌多,再加天色仍然昏黑,容流微便没马上起身离开,依然闭目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声响。 意识到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之后,容流微猝然睁开双眼,马上起身!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原本狭小的洞穴突然豁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口子,仿佛凭空生?了张嘴,将?他直直吸入下?去! 容流微反应极快,召来冰剑,反手插*进周围的土石之中,借力翻回地面,单手撑地。 他明白了,那个?用软草做的草垫并非是?别人故意留下?,而?是?山洞里怪物用来吸引别人的诱饵! 可是?,根据他啃完《剑斩妖魔》五百万字原着的经验,长净山根本没有这种等级的怪物。 原因很简单,魔物惧怕纯净之物,长净山特产雪参虽然没有三?枚日月精华那般精纯,却也纯净无比,魔物一旦靠近,必受影响。 这可能也是?对方隐藏在山洞之中,不敢抛头?露面的原因。 容流微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两指併拢,以灵力做媒,刷刷刷画成一张符咒,反手一扔,准备炸了这怪物的老巢。 符咒刚一甩出,便和迎面扑来的东西撞了个?正着。 见?状,容流微心中一惊,侧身一滚,灵活避开了那黑乎乎一团的巨大怪物。眼睛却始终盯着那个?方向。 那洞里的东西,居然自己主动跑出来了! 那怪物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炸到,更没想到会被一张符咒炸得找不着北,晕头?转向地把身体转了过来。 黎明时分,天色灰暗,但?比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已然明晰不少。借着不知是?日光还是?月光的晦暗光线,容流微看清了那怪物。 那是?一头?……熊。 一头?体积比寻常熊类大上两三?倍、眼睛猩红、尖牙爆突的熊。 容流微很清楚,除了「熊」,这东西还有另一个?名字。 血魔! 血魔乃是?一种邪恶的魔物,以血为食,最喜人血,每次进食都要吞下?三?五人的血才算完全吃饱,弱点是?惧怕光线,所以经常昼出夜伏。最可怕的是?,被血魔锋利的尖牙和爪子咬到或是?挠到,伤口便会流血不止,无法痊癒。 这种邪恶的魔物一向盘踞在魔界当中,此?时此?刻出现在长净山,多半是?为躲避慕朝的追杀,避无可避,不得已才跑到了这里。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 更令容流微感到意外的是?,血魔竟然宁愿拼着即将?天亮的危险,也要从洞穴跑出,就为了饱餐一顿。 这是?有多久没吃饭了,竟然饿成这样! 人在飢饿至极的时候都会失去理智,妖魔更是?如此?,往往会发狂失智,容流微不敢掉以轻心,动作飞快,用从来没有过的手速刷刷刷画成十几张符咒,以冰剑同时掷出! 这张符咒还是?当初他从方梦沉那里学?来的,威力非同凡响。 符咒加冰剑,双重威力,哪怕刺不中,剑气和爆炸的威力就足够它喝一壶了。 那血魔已经记不得多少天没吃过饭了,早就饿得双眼发昏,一双猩红双眼亮得惊人。 容流微在那一瞬间想到心魔幻境里的慕朝。 同样是?双眼血红,同样是?魔,怎么有的魔就那么好看,有的魔就那么丑陋不堪?果然,魔与魔之间的区别比索马利亚亚海沟还大。 天还没亮,黑夜到底还是?血魔的主场,相隔甚远,它看到迎头?噼面而?来的一点剑光,笨重的身体突然变得灵活无比,侧身一避,那点剑光便落在了身侧的雪地。 它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突然一声巨响,只?见?剑光落处,平整的雪地倏然被炸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 就像容流微想的那样,血魔被剑气波及,瞬间被炸出好几丈远。它仰躺在坑里,被剑气灼出了满身伤痕,尖锐的熊啸响彻整个?雪山。 容流微松了口气,收剑回手,往前走了几步,准备送血魔上路,忽地眼前一黑,后背重重抵上了冷冰冰的雪地。 ——那血魔竟然拼着最后一口气扑了过来! 靠! 第144页 容流微心中狂骂,不是?快死了吗?搞什?么!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换成妖魔,大概是?魔之将?死,其力越大。被体型这么巨大一个?东西压在身上,和压了座小山没什?么区别,容流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压扁,偏头?吐出一口血,洇湿了一小片雪地。 吐完之后,他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这血魔可是?以人血为食的! 果不其然,那血魔闻到血的味道?,兴奋不已,马上低头?舔舐起雪地上的鲜血,一双红眼红得像迴光返照一样,口里咕哝不止,同时四肢发力,试图逼出身下?这个?人类更多的血液。 容流微岂会如它所愿,被压得再狠仍不松口,咬牙咽下?,自己倒是?吞进好几口血。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他竟出了一身的汗。 符咒都已用尽,秋水扇——如果他没感觉错,应该是?被压在血魔的右蹄子下?。 容流微一边左手召剑,一边用右手扣了一记灵力,狠狠击上血魔的左爪! 血魔本就是?负隅顽抗,刚才那十几张符咒和剑气几乎将?它炸开了花,此?刻又?遭一击,左手直接被击落,被打得两眼微微翻白,瞳孔涣散。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它剩余的三?爪仍然死死按着容流微,坚如磐石! 然而?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容流微被压制的右手空出,提剑在手,照着心口,瞬间将?身上的恶熊捅了个?对穿,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半片白衣。 天光乍破。 一丝光线倾斜而?下?,断送了血魔最后一条生?路。它巨大的身体一歪,轰然倒在容流微的旁边,震耳欲聋。 冰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容流微再也支撑不住,将?口中压抑已久的鲜血尽数喷出。 洁白耀眼的雪地之上,顷刻绽放出点点红梅。 吐完了血,容流微感觉好受多了,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熊尸。 他想,如果这血魔被慕朝抓住,只?怕下?场比现在还惨。 他很快就想不出来了。 胸口处不同寻常的疼痛仿佛正在昭告不详,容流微扯开衣服,垂首一看,雪白的皮肉赫然浮现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被血魔挠出来的。 草。 容流微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 自穿书以来,虽然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是?,受不会癒合的伤还是?头?一回。 容流微还没确定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忽然有一道?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遮住大片光线。 眼前骤然一暗,他抬头?,看清了面前的人,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静、静川师兄?」 容流微那一瞬间以为自己死了。 只?有死人才能见?到死人。盛静川已经死了,他亲眼看见?对方死在他面前,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所以,这个?人…… 逆着光,容流微仔细地盯着面前的绿衫男子,果然发现几分不同之处。对方与盛静川相貌极肖,就连身高都十分相仿,只?有一样不同——神情。 无论遇到什?么事,盛静川的脸上总挂着初阳般和煦的笑意,而?面前之人的神情,却带着一种悲伤之感。特别是?那双眼睛。 静默片刻,那人开口唤道?:「容宗主。」 声音清凌温润,带着一股少年?气,和盛静川的声音大不相同。更重要的是?,他腰上挂着盛静川的佩剑,不鸣。 在听到对方声音之前,容流微就知道?这人的身份了。他从地上支起身体,喊了一句:「静深。」 这人就是?盛静川的弟弟,曾经流沙怪,盛静深。 时隔经年?,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时的场景竟如此?随意——他满身鲜血,旁边还躺着一头?巨大死熊。 容流微擦了擦脸上的血,争取让自己看上去稍微能入眼一些、没那么不堪入目,道?:「叫你这个?名字,并非故意讨近,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你。」 这是?实话。 盛静川还在的时候,一直都是?直唿弟弟名字,容流微有样学?样,每次去青律宗后山看他的时候,也曾这样叫过一段时间。他现在根本不了解对方,只?好沿袭旧时习俗。 盛静深浅浅微笑,眼中忧郁消散几分,这令他看起来和盛静川更像了。 他说:「容宗主不是?说过,我的名字很好听吗?那就这样叫便是?了。」 容流微眨了眨眼睛。 他说过吗? 好像确实说过。 于是?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好的,静深。」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他也不想说这种老套的开场白。可是?,除了这种老套的开场白,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话。 盛静深伸手将?他拉起,答道?:「不想吃人了,算不算还好?」 「当然算。」容流微从地上站起,问:「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近来有魔物潜入长净山,我便对这里格外留意。今日散步时听到野兽嘶鸣,还以为是?哪个?路人不慎遇袭,连忙赶了过来,结果没想到……是?容宗主。」 他嘴上说着没想到,脸上神情倒还算淡定。 容流微小心翼翼避开胸前伤口,揉了揉仍然麻痛不已的手臂,打趣道?:「看到死人復活,感觉如何?」 第145页 盛静深道?:「容宗主莫不是?忘了,其实,我也算是?一个?復活的死人。」 从一身泥浆、神智全无的魔物,变成现在清雅有礼的翩翩公子,可不是?復活的死人?而?且比死人復活难度还要大。 容流微点头?赞许:「有道?理。」 盛静深看了看容流微身上的一身血污,又?看了一眼躺在雪地一动不动的熊尸,皱了皱眉:「原来是?血魔。血魔兇狠残暴,青律宗追杀它已久,幸得容宗主剿灭。于情于理,该请容宗主到山中一坐。」 看他一身青律宗式标准打扮,把青律宗挂在嘴边,多半是?已经在他口中地点就职。不鸣剑在手,看来,盛静深便是?说书鬼他们提过的青律宗新任宗主了。 容流微想了想,不客气道?:「正有此?意。」 倒不是?别的……就是?他胸口上的伤口,好像有点麻烦。 如果他的感觉没出错,从刚才站起来到现在,从伤口流出来的血,可能已经把胸前一整片衣服浸湿了。 显然,盛静深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皱眉凝视他胸前某处,语气严肃:「容宗主可是?被那血魔伤了?」 容流微坦然承认:「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只?不过,这次湿得好像有点严重。 青律宗。 青竹漫山,竹苞松茂。 青律宗的风貌陈设与三?年?前别无二?致,一切如昨,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死人復活这种事到底不多见?,容流微担心会被认出,随手找了个?面具扣在脸上,换上一件干净的新衣,走在盛静深身侧。 他身形挺拔,戴上面具后越发不苟言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很符合这次扮演的角色形象。一路下?来,根本没人看出端倪。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宗主」。 容流微心头?勐地一跳。 不是?吧,戴着面具都能被认出来,他有这么出名? 就算出名,他也死了三?年?了,不应该被这么快认出来才对。 正要开口,突然见?身边的盛静深略略颔首,沖那青衣女修微一点头?。 容流微:「……」 好吧,原来是?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盛静深。 幸亏有脸上的面具戴着,容流微脸红得很隐蔽。 七转八转,分花拂柳,来到一间精巧雅致的竹舍。 盛静深转过身道?:「容宗主先在这里暂作休息,宗门医修一会儿便会过来为容宗主诊治。」 「多谢。」容流微落座竹椅,温声道?:「还请盛宗主暂时不要透露我的身份。」 「自然不会。」盛静深坐到对面,沏了杯茶,推了过来,道?:「就凭容宗主当年?没有把我的身份透露出去,我也会提容宗主保守秘密,守口如瓶。」 他说的是?流沙怪一事。 当年?,盛静川绘声绘色讲述去山下?给弟弟买鸡吃的故事,仍然言尤在耳。 想到这里,容流微轻轻一笑。笑完了,又?有几分怅然。 正在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外面,一道?冷峻男声响起:「宗主。」 盛静深头?也没抬,道?:「进来。」 「是?。」 话音刚落,一个?相貌清秀的绿衣男子走进,怀里捧着一堆瓶瓶罐罐、银针药杵。想来他便是?青律宗的医修。 想到他怀里那些银光闪闪的东西即将?用在自己身上,容流微心头?一阵发麻,移开了目光。 什?么都好,但?是?,能不能别用那几根银针?那么长,看起来都能把他整条手臂扎穿了。 那医修相貌清俊,年?纪不大,就是?脸很严肃,比容流微伪装的世外高人还要不苟言笑,坐在对面问道?:「仙友哪里受伤?」 容流微压低声音道?:「胸口。」 那人道?:「烦劳仙友将?胸前外衣除去。」 将?胸前外衣除去……那不就是?让他光膀子? 容流微摸了摸鼻子。 要是?放在以往,在同性面前光个?膀子算什?么,露个?全身都不在话下?。可自从知道?徒弟对自己抱有奇怪的心思之后,再在同性面前脱衣,容流微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微妙之感。 特别是?盛静深还坐在旁边,神情严肃,专心致志盯着他胸前看,看起来十分关心他的伤势,并无离开之意。 容流微再一次感谢脸上戴着的面具。 微妙归微妙,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他绷着脸色,将?身上的外衣除去。 刚露出胸膛,便听到面前年?轻的医修轻轻抽了声气。 只?见?那件脱下?来的外衫上衣,已然被艷红鲜血浸了个?透,出血量之大,根本不像从左胸前那一处小小的伤口流出。 容流微心中摇头?。 年?轻人,还是?太嫩了。 他刚打完血魔换下?来的那件衣服,那才叫一个?精彩纷呈。整件衣服,被他的血,还有血魔的血,不分彼此?地煳透了,几乎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相比之下?,这件只?染红了胸口,根本算不上什?么,就是?个?弟弟。 容流微苦中作乐地勾了勾唇角,问道?:「医师先生?,请问我还有救吗?」 第146页 「有。」那医修肃然道?:「仙友请容我一试。」 容流微点头?任试。 这时盛静深突然开口道?:「血魔为非作歹,是?青律宗的头?号猎杀对象,本该是?我们的职责,容仙师为杀血魔而?受伤,自然也是?我们的责任。杜瑾,你务必要尽力。」 原来这医修叫杜瑾。 听了这话,容流微感觉杜瑾看向自己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几分敬意,道?:「是?,宗主,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他们语气和神色如此?庄重,弄得容流微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忍不住安慰道?:「一般尽力就行。」 没看两人表情如何,容流微垂下?目光,看到杜瑾在众多瓶瓶罐罐当中,挑出了一个?青色药瓶,打开瓶塞,将?里面的粉末轻轻倒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位置。 容流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得很有原因,一是?因为这药粉落在伤口上冰冰凉凉,很是?舒服;二?是?因为杜瑾没拿银针。 青色药瓶里的药粉用完之后,杜瑾又?分别取出深青色、浅青色、深蓝色等等各种颜色的瓶子,有条不紊将?里面的白色粉末落于伤口之上。 无人说话。上药过程很是?安静。 容流微光着膀子的上半身有点冷,人也有点困,正昏昏欲睡,余光突然瞥见?一点亮光,紧接着清醒过来。 杜瑾拿了一根银针! 容流微咽了咽喉咙,试探问道?:「杜医师拿针做什?么?」 约等于一句废话。 这种时候,拿针还能做什?么?总不可能是?绣花。当然,也有可能——在他伤口上绣。 杜瑾回答:「灵药都已敷完,接下?来该缝合了。容仙师不必紧张。」 容流微:「……」 我能不紧张吗? 更何况看你这意思,好像马上要徒手开缝,一点打麻药的意思都没有! 容流微诚恳道?:「我晕针。」 杜瑾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想了想道?:「那烦请容仙师闭上眼睛。若是?需要,我可以去医舍取来镇定安神的眼罩。」说着就要起身。 容流微连忙拒绝:「不必麻烦了。」 不就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缝个?针吗?都被血魔的爪子挠过了,区区缝针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道?:「杜医师,请开始吧。」 闻言,杜瑾微微诧异,不明白这人怎么又?不怕了,点了点头?,细细为他介绍即将?用来缝合的针线。 当然,容流微没怎么听进去。 他只?听对方说了听起来就很专业的用语,接着是?一句低低的「得罪」,冷冰冰的针尖便触上了肌肤。 容流微皱了皱眉。 他没有闭眼。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和惨澹的人生?。虽然这么说起来很不要脸,但?他觉得,他现在很勇,非常勇! 缝合的过程比上药过程还要安静。 容流微原本略冷的上半身细细密密出了一层薄汗,本就苍白的皮肤显然越发没有血色。他静静蹙着眉头?,半晌,终于听到一声天籁之音。 「好了。」 杜瑾握着一方手帕,擦干净他胸前肌肤溢出的血线,道?:「容仙师,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面具之下?,容流微嘴角勾勒出一点笑意,「其实,我一直都没有闭眼。」 他把盛静深递过来的干净外衣重新换上,状若无事地问道?:「这样就好了?」 杜瑾摇摇头?,「还需再观察几日,确定伤口不再流血才行。」 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盛静深道?:「容仙师这几日便留在这里,也好观察养伤。」 容流微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要是?慕朝醒了,肯定想不到来这里找他,留在青律宗也好。 「那便劳烦盛宗主了。」 说话期间,杜瑾已起身告退,临走前还告诉容流微,明日再来观察伤口。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 就在容流微疑问盛静深为何还不走的时候,只?见?对方忽然转身,神色郑重地道?:「容宗主,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69章 伏吟 2 歷代?宗主身陨之后, 都会安葬于宗门的陵园内。盛静川也不例外。 春光融融,微风习习。 陵园内一片安静,只有一绿一白两道身影, 静静伫立在一座墓碑前, 寂静无声。 盛静深率先打破平静,盯着?墓碑, 温声道?:「兄长,容宗主来看你?了。」 容流微配合着?取下?面具,「静川师兄, 好久不见?。」想了想又说:「没想到吧, 我又活了。」 盛静深莞尔一笑。 容流微继续道?:「你?放心吧,静深他过得很好。若你?泉下?有知, 希望你?能安息。」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容流微自言自语,摇了摇头:「可惜你?不喝酒, 不然的话?,一定要好好敬你?一杯。」 「容宗主说了许久我的事情,为何不说一说自己呢?」一旁的盛静深道?。 「……我自己?」 「当然。」盛静深眼神诚挚, 「容宗主是兄长的朋友, 你?的近况, 兄长一定也很想了解。」 第147页 「我的近况……」 容流微把这四个字重复一遍,摸着?下?巴道?:「我的近况,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番奇遇之后活了过来, 路上不小心遇到一只怪熊,顺手?打死?,然后就到青律宗来了。」 盛静深道?:「容宗主还真是长话?短说, 言简意赅。」 闻言,容流微扬唇一笑, 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是把心虚的笑容装得很无辜。 真不是他故意春秋笔法。魔界的有关事宜,盛静深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免得惹祸上身。 而且被徒弟强取豪夺这种事,说出来也不是那么好听,还是省略为妙! 好在盛静深并没有扒人隐私的喜好,轻轻一笑便带过了,不再提这事。两人神色恭谨地在盛静川墓前上了两柱灵香,原路返回。 沿路安静无声,偶尔有几个内外门弟子擦肩而过,行礼问好。这次他们没有再略过容流微,一一打过招唿,反倒弄得他颇不自在,梦回做宗主的那些年。 好在很快到达竹舍。 盛静深看了看远处西山的落日,道?:「容宗主忙了一日,也该休息了。一会?儿会?有宗人送来暮食,我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容流微喊住他,抬眸认真道?,「静深,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盛静深挑眉一笑,这个动作让他眼底的忧郁散去几分,「容宗主一直隐忍不发,但说无妨便是。」 于是容流微就说了。 「你?恨我吗?」 盛静深的笑容一顿。 见?他如此,容流微暗暗嘆气。 说到底,当年镜月海一战,盛静川是因为帮他才身殒于此,作为他的弟弟,盛静深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怼。 没想到盛静深却说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容宗主可曾读过《要言妙道?》?」 容流微一怔。 他怎么可能读过这种听起来就很晦涩难懂的书?……等等,他好像还真的读过。 渡云宗藏书?阁里的书?虽然浩如烟海,数不胜数,能被他看懂的却寥寥无几,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这本《要言妙道?》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本哲学书?,容流微当初闲着?无聊随手?翻阅时,根本没抱着?能看懂的打算,谁知,不知不觉就翻完了,而且真的看懂了。 能被他看懂的原因很简单——上面的内容很像他中学时的课本。 容流微心想你?真会?问,但凡换一本其他的书?我就不知道?了,于是淡定开口?:「读过。」 但不知这本书?和他刚才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按照书?上的内容,莫非盛静深是想告诉他,爱和恨可以相互转换,他曾经恨过自己,然后现在不恨了? 怎么感觉有点?狗血。 盛静深继续道?:「书?中曾言,凡事都有直接因素和根本因素。」 「虽然兄长身陨于镜月海一战,但我知,根本原因在我。」 方才消散的一点?忧色重新落回他的眼中,盛静深垂眸,低声道?:「将全身血肉尽数剜下?后,兄长……根本无法活下?去。」 他转头看向容流微,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兄长当初,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才来到的镜月海。」 「……所以,容宗主,此事原本错不在你?,我又为何要恨你??」盛静深安静道?,「若是一定要恨什么人,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不是的。」容流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和静川师兄谁都没有做错,罪魁祸首,该是你?们的父亲。」 他很少当着?别人的面贬斥对方父母,这次却实在忍不住。 盛静深勾起唇角,眼神却冷淡无比,「有些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他已?经不是我们的父亲了。」 说完,他看向容流微,「家丑外扬,倒让容宗主见?笑了。」 容流微摇了摇头。 仔细一想,他好像已?经见?识过不少人的家丑了……虽然大部分都不是他主动的。 小说里面,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必定活不长久,这话?还真是没错。 不想让盛静深太过沉湎于往事,容流微轻咳两声,转移话?题:「方宗主和顾宗主这几年可还好?」 盛静深回过神来:「方宗主一切安好。最?近似乎正?在调查某个妖鬼案件,很是辛苦忙碌。至于顾宗主……好像,不太好。」 对这位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故人,容流微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微妙得很,问道?:「怎么不好?」 盛静深答道?:「顾宗主正?在闭关。」 容流微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顾红绝……闭关? 他记得很清楚,原作当中,顾红绝没少在男主飞升的道?路上使绊子,和男主连打几场恶战,最?后落了个闭关不得出的下?场。 重新再来一次,竟还是走了老路。 这一次他闭关的罪魁祸首显然不是兰息。所以,他被谁打了,这么严重?该不会?是…… 容流微忽然心中一沉。 观他神情,盛静深沉着?开口?:「容宗主,你?难道?不知,是谁让顾宗主闭关至此的?」 「我知道?。」容流微缓嘆了口?气,「是我那徒弟,对不对?」 第148页 能把顾红绝打到如此自闭,也就只有慕朝才能做到了。 盛静深道?:「容宗主没有改口?喊那魔头,看来还是把他当徒弟看待。」 容流微一怔。 他是这个意思吗? ……好像确实是。 虽然心里总是「孽徒逆徒」变着?花样叫他,但毕竟养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这份师徒情总是无法抹去,他确实还是把对方当徒弟看的。 ——要是慕朝不整天想着?欺师灭祖就更好了。 冷不防被人戳中心事,容流微有点?不好意思,又咳了一声:「渡云宗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现在的渡云宗,由容宗主的大徒弟暂任宗主。」 大徒弟?那应该说的是兰息。 不过,为什么是暂任?以兰息作为男主的实力,当个仙宗宗主绰绰有余。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门外女声婉转:「宗主,容仙师。」 听到这声音,于是容流微便知,他的晚饭来了。在盛静深开口?应答前,容流微动作利落地把冷落许久的面具扣在脸上,盖住真容。 得到盛静深的准许,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修手?端深青色瓷盘,裊裊走进,放下?瓷盘便行礼走人了。 容流微的心情却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平静下?来。 哪怕隔着?一层面具,他都看得清楚,盘子里有汤有菜,齐齐整整,一共十?八道?! 他难以置信道?:「……这些,都是给我一个人吃的?」 「是的。容宗主可是觉得不够?不够的话?,我命人再加一些。」 「够了够了,完全够。」容流微连忙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他一个人实在吃不完。 盛静深:「容宗主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辟谷之术最?近正?到紧要关头,所以,只怕要辜负容宗主的一番美意了。」 容流微有点?发愁地说:「好吧,我会?尽力的。」会?尽力吃的。 送走盛静深之后,容流微摘下?面具,坐到食案旁。 细细一看,尽管十?八道?菜摆满了一整个瓷盘,好在分量不多,走的是精緻路线,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均衡,然而却莫名有些让他食不下?咽,总觉得,没有慕朝做的好吃。 这念头刚一冒出,容流微就忍不住想给自己来一巴掌——好不容易从九重塔跑出来,怎么还想念起那口?饭了? 该不会?是斯德哥摩尔了吧?! 越想越气,越想越心虚,容流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吃完了一顿饭,硬是把饭吃出了几分打仗的架势。 刚放下?筷子,便听到有人敲门,还是刚才来送菜女修的声音,对方柔声道?:「打扰了。仙师可是用完膳了?」 容流微再次将一旁的面具戴上,正?色应道?:「是。」 闻言,那女修推门而入,行了个礼,将案上瓷盘端走,一边端一边解释:「仙师不必担忧,并非宗主派人监视仙师,而是这盘中有一阵法,若是餐者用完饭菜,阵法便会?启动。」 她说话?时神色无比淡然,容流微只好也作出一副淡然的模样,波澜不惊,见?怪不怪,很是高深道?:「原来如此。」 心里想的却是:还有这种阵法?一定很受餐馆的喜欢。 酒足饭饱,容流微简单沐浴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净,躺到床上,心想,没什么意外的话?,慕朝现在应该还在睡着?。 挺好。 这样想着?,他也慢慢合上双眼,进入梦乡。 自肉*身復原之后,容流微的实力比一团鬼火时期不知提高了多少,魇仙的做梦大法对他再也不好使了。别说各种奇奇怪怪的梦,就连最?普通的梦,也很少做过。 然而,不知是不是入睡之前想到了慕朝,这一晚不仅破天荒地做了梦,梦境的内容也与他有关。 那是在他收慕朝为徒不久的一天。 慕朝刚入宗门时,话?少得很,整个宗门上下?,唯一熟悉的只有容流微一人。 许青萝和戚若若和他年纪相仿,看他生得漂亮可爱,有心亲近,然而 每次都得到礼貌却疏离的答覆,心道?师弟也许就是喜欢清静,渐渐便不去打扰。于是慕朝便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容流微也发现了这一点?。 有一次,他问慕朝:「可是师兄师姐他们对你?不好?」 他虽然发问,但答案是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除了那几个总是与原主狼狈为奸、同恶相济,并且已?经被他处置了的炮灰,渡云宗剩下?的其他人,心性都十?分贤良纯善,不可能做出这等故意排挤之事。 正?因如此,才显得奇怪。 谁知,慕朝的答案很简单,也很诚实。他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抬头望着?他,「我一个人习惯了。而且……我有师尊就够了。」 容流微正?感嘆他生得如此玉雪可爱,难怪连戚若若这样的高冷女神也为之折服,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哑然失笑,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 「为师又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光有为师怎么能行?你?要多和师兄师姐交流,和他们做朋友才是。」 慕朝摇头,神情执拗到有些固执,还是那句话?:「我有师尊就够了。」 第149页 正?在这时,画面扭曲,变换到下?一个场景。 渡云宗众弟子正?在膳堂吃饭。 欢声笑语,有条不紊,和普通学校的食堂没什么太大区别。仙气飘飘的白衣弟子纷纷拿着?筷子和碗落座。 与他们一圈成群结队的人形成鲜明对比,慕朝仍然单枪匹马,独自一人占据一张角落位置的方桌。 膳堂外路过的容流微看见?这一幕,脚步顿了顿,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 见?状,他身边的陆枫不满道?:「容宗主,说好的要和我一起钻研雪参的百种用法呢?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快不了。」 陆枫竖起眉毛:「为什么!」 容流微大言不惭道?:「因为我要放你?鸽子。」 「……」 就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放人鸽子的人! 陆枫往膳堂里瞥了一眼,很快缩回脖子,一脸瞭然地撇撇嘴:「我知道?了,是要陪你?那小徒弟一起吃饭对吧?去吧去吧,你?开心就好,不用管我死?活。」 容流微摸了摸鼻子,笑道?:「要管的。改日再和你?慢慢研究。」 「唉,行吧。反正?那雪参的用法不是刚研究出二十?多种?还剩下?七十?多种呢,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慢慢研究……」 陆枫的话?渐响渐远,容流微转身走进膳堂。 一见?到他,登时有几个眼尖的弟子喊道?:「师尊!」「宗主!」 容流微沖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低调,不要吵到其他人吃饭,想了想又问:「饭菜可还合口?味?」 「当然!」 「好吃!」 怕这几个短短的字没有说服力,其中一名弟子又道?:「感觉下?午修炼都更有精神了!」 容流微等的就是这句话?,微笑拍肩,「如此便好。加油,渡云宗的未来就掌握在你?们手?中。」 几个弟子顿时满面红光,顿觉责任在肩,扒饭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趁他们埋头苦吃,容流微悄悄绕过他们,来到慕朝所在的方桌。 幸亏慕朝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位置,他走过来也没惊动太多人,自然也没惊动主人公。 容流微摇着?扇子在他对面坐下?。 慕朝头也没抬,筷子扒着?米饭,礼貌且疏离地开口?:「抱歉,我不习惯和旁人一起。」 容流微慢悠悠道?:「是吗?」 慕朝吓了一跳,勺子落入碗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声响,抬头道?:「师尊!您怎么来了?」 容流微:「路过,进来看看。」 慕朝低头看了看碗中的勺子,有些讷讷:「对不起,答应师尊的事,弟子……没能做到。」 容流微思考片刻,恍然大悟——慕朝说的没能做到的事,是和别人交朋友。没成功交到朋友,这才自己一人独自吃饭,还被老师撞了个正?着?。 见?他饭也不吃了,头低到快要埋进碗中,明显一副认错挨打的态度,哪里还有半分灭世魔头兇悍狂妄的样子。 看着?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的小反派,容流微心中发笑,觉得他可爱极了,忍着?笑道?:「头埋得这么低做什么,为师又没有说你?做错了。」 慕朝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真的吗,师尊不怪弟子性格孤僻、不合群吗?」 容流微道?:「世上既然允许有开朗的性格,就要允许有不开朗的性格,否则全世界的人都是相同的性子,那岂不是很可怕?为师从来没有说你?做错了,让你?广交朋友,只是担心你?一个人会?不开心。」 慕朝眼睛睁得大大的,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师尊,弟子现在这样就很开心!」 「那就去做让你?开心的事。」容流微盯着?面前的少年道?:「只要你?保持本心,匡扶正?义、扶善惩恶,其余小事,无需太过在意。」 慕朝把头点?得更重了,「徒儿明白。」 「明白就好。」容流微拿扇子虚点?了一下?桌子上的碗,「快吃吧,不然菜要凉了。」 慕朝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道?:「师尊,您饿不饿,要不要吃?弟子去帮您买一份。」 容流微不动声色看了看他碗中的饭菜,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最?爱的翡翠鱼片卷,咽了咽喉咙,状似不在意地摇着?扇子道?:「不吃。」 慕朝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睫毛扑簌颤动一下?。 不知怎么,看见?他这副模样,容流微蓦地心中一软,明明什么都不用说,但还是忍不住解释一句:「为师正?在辟谷。」 其实,对于辟谷这种违背人类天性的事,他是发自内心表示拒绝的。 然而修真世界弱肉强食,他日日把「变强、为善」挂在口?中教育徒弟,作为师长,怎么也该以身作则才行。 果不其然,听说他在辟谷,慕朝不敢坏了他的修炼事宜,只好重新坐回座位。 他小声道?:「那、那师尊要看着?弟子吃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对师尊太不礼貌了。 容流微想逗他「这有什么不好的」,又觉得今天已?经逗了太多次,万一把孩子逗哭了怎么办——虽然不太可能,但还是作罢了。 「你?吃你?的,为师看书?。」 第150页 容流微一边说着?,一边将水扇搁置一旁,变戏法似的从思南玉佩里取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吃饭声、闲聊声、碗筷碰撞声,偌大的膳堂中,一切喧闹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这对师徒二人。 慕朝咬下?一小口?翡翠鱼片,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认真看书?的容流微。 今天的翡翠鱼片卷真好吃! 到这里,梦境戛然而止。 做梦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一觉醒来,容流微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朝露山,徒弟也还是梦中那个乖顺听话?的十?四岁少年。 他摇了摇头,撑床坐起,正?要换衣服,谁知,一摸胸口?,却触到了一手?冰凉。 ……糟糕。 胸前的伤口?又流血了。 容流微有点?发愁,拿起枕畔的手?帕擦了擦手?,正?犹豫要不要再去洗个澡,这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彬彬有礼地敲了两下?门。 「容仙师,该检查伤口?了。」是杜瑾的声音。 第70章 伏吟 3 无须思考, 经过这?几日的练习,容流微去摸面具的动作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熟练无比, 有几次甚至当着盛静深的面也戴上了面具。 他将面具扣在脸上, 声音带着刚起床的微哑:「请进。」 木门被推开,一个手上托着木匣的绿衣人走进, 正是?抱着各种瓶瓶罐罐的杜瑾。 看见坐在床上的容流微,杜瑾眉头微皱。 容流微知道他在盯什么?,举着手上那?件血衣无奈道:「我?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杜瑾几步上前, 接过那?件血衣, 皱眉凝视片刻,道:「出血面积小了一点。」 容流微道:「对, 没错。我?也发现了。这?是?个好兆头,每天少流一点, 天长日久,总会有一天不会继续流血。」 话虽然这?么?说,容流微却并没有成功安慰到自己——谁愿意每天早晨起?来一身血啊? 伤身体不说, 还浪费衣服! 杜瑾也并未因为他的话有所放松, 依旧眉头紧蹙, 语气坚定道:「那?如何?能?行??」 他将血衣仔细叠好放到一旁,盯着容流微道:「容仙师若不介意, 在下还想再为仙师诊治一番。」 容流微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血魔弄出来的伤口, 可是?原着作者亲笔认定的「流血不止、无法?癒合」,杜瑾再给他诊治几千遍都?不一定有用。 但见对面的年轻人目光灼灼,容流微又觉得, 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奇蹟发生了呢?于?是?点了点头, 不等对方开口,自己就动手脱下了刚穿好没多久的上衣。 左上方处,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淋漓、鲜艷如昨,依然维持着刚被血魔挠出来的状态,不见丝毫好转。仿佛昨天的灵药全部投进了无底洞,连个响都?没听到。 杜瑾面色不改,不见气馁,略略看了伤口一眼,接着把?装满各种灵药银针的木匣放到桌上。 容流微悄悄瞟了一眼那?方方正正的木匣,有点担心——该不会又要缝针了吧? 顾及着面子,到底没问出口。 乒桌球乓,瓶瓶罐罐再一次轮番上阵,容流微仰面躺在床上,觉得此?情此?景,好似昨日重现。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缝针。 容流微喜出望外,有点高兴地问:「这?次不用缝针了吗?」 他大半张脸都?被银灰色面具覆盖,看不清五官,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想来面具底下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杜瑾有点搞不明白,不用缝针这?种小事,能?让这?人这?么?开心?能?抵消血魔留下无法?癒合伤口带来的阴影? 他当医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遇见这?么?……心态好又不好的人。 如果容流微知道对方此?刻正在想什么?,一定会用那?句早就想好的话回答他——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怕区区一道伤口不成? 当然,缝针除外。 顿了片刻,杜瑾回答:「要先看看情况。」 容流微还没明白情况要怎么?看,胸前伤口忽然微微一凉。并非寒冷彻骨的透心凉,而是?一种仿佛春日小溪流动的凉爽。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萌发,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是?一束一束的繁花。 杜瑾表情冷肃,手指罩于?他胸前的伤口之?上,隔着一小段距离,并不触碰。 容流微恍然大悟:「你在用灵力?」 杜瑾的动作很稳,点点头道:「准确来说,是?用灵力催化灵药。」 医修治病的事,容流微一知半解,但他并非第一次被用灵力医治,不由得心道,同样是?以灵力医治,陆枫怎么?就没给他这?种整个人要开花的感觉? 莫非是?他医术不精? 不应该啊。 虽然陆枫平日喜欢扮演乞丐的兴趣爱好有些?令人无法?理解,但也是?得到过原着作者亲自认定「医术精湛,四宗之?首」的人,绝对和医术不精沾不上边。 琢磨片刻,容流微豁然开朗。 陆枫平日为他看病,用的都?是?水系法?术,他自己便是?水系灵修,就像左手握右手,自然没有太大感觉。而杜瑾用的则是?木系法?术。 第151页 木,春日,万物萌发。 怪不得他有一种要开花的感觉。 这?样一想,容流微又有了新的疑问——天音宗和点苍宗的医修又会是?怎样的治病风格?不过,要知道这?个答案,意味着还要生病受伤,还是?不体验为妙。 在他神游天外这?段时间,杜瑾已经将灵药催化完毕,撤回了手。 他年纪不大,却已经将喜怒不形于?色练习得十分?老?道,光看表情,根本无法?得出是?好是?坏的结论,容流微只好开口问道:「如何??」 杜瑾没正面回答,犹豫片刻,问:「仙师可是?水系灵修?」 容流微轻轻「啊」了一声。 见杜瑾眼神不错地盯着自己,他突然有点心虚。 姓容又是?水系灵修的人……应该有很多吧?总不能?凭藉这?两点,便断定他是?死了三年的渡云宗宗主?。 容流微有点发愁,他现在还不想暴露身份。 刚才那?声「啊」极为含混不清,打的就是?杜瑾不追问就煳弄下来的主?意。 然而天不随人愿,杜瑾不依不饶问道:「不好意思,容仙师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要不要这?么?执着。 对方这?股执着的劲头,竟然莫名有点熟悉,让容流微想起?现在应该还是?睡美人的某人,不知不觉脸上挂上笑意,道:「我?刚才说,是?。我?是?水系灵修,有什么?问题?」 杜瑾眨了眨眼,道:「没有。」 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容流微有预感门外的人是?谁,道了声「请进」,须臾,一个娉婷裊娜的女修端着瓷盘出现在门口。 果然是?来送早饭了。 容流微感嘆,青律宗的待客之?道也太周到,太热情了! 那?女修似乎没想到杜瑾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表情有些?诧异,和他打过招唿之?后,然后照例将饭菜放到桌上。依旧是?十八道菜。 说实话,昨晚那?十八道菜容流微就吃得很勉强,早晨再来这?么?一遭,实在不行?,对一旁的杜瑾道:「杜医师,你吃早饭没有?」 杜瑾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提问,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那?好。」容流微转过头,对那?名女修道:「这?位仙子,劳烦再添一副碗筷。」 在女修回去取碗筷的工夫里,杜瑾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和自己一起?吃饭,拒绝道:「多谢仙师美意,只是?这?样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们盛宗主?又不会介意。」容流微无所谓道,「而且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女修很快将一副干净碗筷拿了过来,随后离开,关上了门。 容流微把?筷子放到杜瑾面前,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好。多谢容仙师。」 容流微松了口气。总算是?把?水系灵修这?件事煳弄过去了。 两人默默吃完一顿早饭。 吃完有史以来最沉默的一顿早饭,饭菜一空,阵法?便启动了。进来的却不只绿衣女修一人,盛静深也来了。 杜瑾马上道:「宗主?。」 盛静深点了点头,问道:「容仙师的伤口如何?了?」 容流微:「好多了。」 杜瑾:「老?样子。」 两人异口同声。 杜瑾看他一眼,容流微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很明显,盛静深更愿意相信杜瑾的话,皱眉喃喃:「这?该如何?是?好。」 杜瑾的声音依旧平静:「是?属下无能?。」 容流微其?实很想告诉他,血魔设定如此?,和你无不无能?没什么?关系。 盛静深蹙眉不语。 气氛一时沉重,容流微正要开口,便听杜瑾道:「属下有一个想法?。」 盛静深道:「你说。」 容流微感觉杜瑾看了他一眼,接着缓缓开口:「容仙师既是?水系灵修,不如让渡云宗的医修来此?一看,更为对症,说不定事情能?有所转圜。」 盛静深觉得此?法?可行?,又想到容流微不愿暴露身份,问道:「容仙师意下如何??」 容流微也正在考虑。 渡云宗的灵修……那?不就是?陆枫本人? 和他见一面,好像也没什么?,说不定他真的能?治好自己的伤。 于?是?点头道:「可以。」 见他同意,杜瑾道:「据说宗的医修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我?与那?位陆医师交往不深。这?样贸然请他前往青律宗,他可会同意?」 盛静深「唔」了一声,道:「若是?这?位陆医师愿意亲自前来,给他一万灵石如何??」 别的不知道,但容流微知道这?招肯定不行?。而且,一万灵石,欠盛静深的人情太大了!他一个前途未卜的人可还不起?。 他想了想,举手道:「我?有一法?。」 「盛宗主?,杜医师,你们告诉那?位陆医师,说青律宗将要举办一次变装大会。他知道这?个消息,就会来了。」 第71章 伏吟 4 波涛汹涌。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将整片海域环绕, 冷风颳面,海风大作,浪花不断拍击着陡峭岩石的声音听来惊心动魄。 第152页 容流微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醒来?的。 海风唿啸的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熟悉, 他一下子便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 ——镜月海。 更精确来?说, 是镜月海中央的某处礁石。 睡觉地点从舒适柔软的床铺一朝换成冰冷坚硬的岩石,说是天壤之别都不为过。 容流微探手摸了?摸身下冰冷如铁、带着湿润水汽的岩石, 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昨日,与盛静深和杜瑾商量完「陆医师诱捕计划」之后,他在青律宗晃悠了?一整个白天, 四处看风景, 度过了?相当美好愉快的一天。 然后晚上就?到这里来?了?。 ……果然人还?不是不能太得?意忘形,不然的话, 一定会有一件让你不那么得?意的事发生。 比如,慕朝提前?醒了?;再比如, 慕朝醒来?之后,心魔又发作了?。 是的。这里并?不是真正的镜月海,而是慕朝的心魔幻境! 当初看书的时候, 容流微可不记得?慕朝的心魔发作之时, 会把什么无辜人员拉进来?。否则原着当中, 他在心魔幻境里就?能直接无痛灭世?。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技能升级了?? 徒弟进步不小, 作为师父, 他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容流微却笑不出来?。 因为,慕朝还?像之前?那样,低着头, 脸颊贴着他的脖颈,趴在他身上哭。 并?非嚎啕大哭, 而是像受伤的小兽一样低声呜咽。眼泪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湿了?一片,被冷冽的海风一吹,凉飕飕地沁人心脾。容流微很?诚实地抖了?一下。 慕朝一向敏锐,哪怕是这种微弱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慢慢抬起头,眼中一片不正常的赤红流转。 果然是心魔发作了?。 容流微忍不住想,他每次心魔发作的时候,都会来?到这片冰冷的海上,抱着死去的师尊哭吗? 这孩子……也太会自虐了?。 可是,明明是对方自虐,为什么他也会这么难受,唿吸之间,仿佛脾肺里都沁着疼。 容流微感觉慕朝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半晌,然后,似乎怕吵醒什么似的,轻轻叫道?:「师尊?」 容流微没敢答应。 不为别的,主要?是怕像上次一样,被他抱着啃。那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见他不答应,慕朝不依不饶,「师尊,你刚刚动了?,我看见了?。」 容流微不说话。 慕朝期期艾艾道?:「师尊,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把师尊弄丢了?两次。」 又一阵海风唿啸而过,容流微这次没抖,心里正在疑惑:什么弄丢两次? 其中一次尚且能猜出来?,应该指的是他在镜月海身死,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第二次却死活都猜不到。 该不会说的是……他从九重塔逃跑的那次吧? 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项了?,就?是这个。 容流微震惊。他自己主动逃跑的,怎么也跟「弄丢」没什么关系,慕朝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做什么! 「我知道?师尊你在这里。师尊不理我,是还?在生我的气,怪我把师尊弄丢了?对不对?」 慕朝低下头,重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喃喃道?:「没关系,师尊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在这里就?好。弟子能抱一抱师尊就?好。」 与第一次心魔发作抱着他啃的模样相比,现在的慕朝,说一句可怜也不为过。 堂堂魔界圣君,打遍修真界无敌手,竟然沦落至此?,连在自己的幻境中都得?不到一句想要?的回应。 实在是……有点可怜。 慕朝哭得?他心头髮堵,容流微有些抵挡不住这种攻势,片刻,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胸前?毛茸茸的脑袋。 感受到他的动作,慕朝很?快抬头,脸上真情实感的开?心不似作伪,甚至到了?有点纯真的地步,中和了?眼底的诡异猩红带来?的邪气。 他欢喜道?:「师尊,你终于愿意理我了?。」 揉他脑袋,完全是下意识、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动作,以至于揉完之后,容流微突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干巴巴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样的回答实在太过简单,然而慕朝却很?高兴,问?道?:「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徒儿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再弄丢师尊了?。」 容流微轻声道?:「回哪里?」 「当然是九重塔了?。」 觑着他的神?色,慕朝又补充道?,「师尊若是不喜欢,弟子再建一座塔——或者像渡云宗一样的宗门,都可以。」 「宗门啊……」容流微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你会允许我像在渡云宗一样,收其他弟子为徒吗?」 慕朝睁着猩红的双眼,表情无辜地道?:「师尊有我一个徒弟就?好了?,为什么要?收其他弟子?」 说来?说去,还?是要?把他关起来?。 容流微直视着慕朝血红色的眼睛,和他对视,心头忽然升腾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慕朝这次虽然没像上次一样发疯,状似温和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无端令人心惊,仔细想来?,竟然比上次还?要?疯魔。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 第153页 容流微没有马上回答,正在思考,是先假装答应,以便从幻境中脱身,躲过去再说;还?是从一而终地拒绝,后果就?是慕朝现在就?会发疯。 ……怎么好像每个都是死路一条。 但是,很?明显,如果按照第一种方案去做,只怕慕朝会疯得?更厉害。拥有过后的再次失去,还?不如从来?都没有。 容流微虽然没谈过恋爱,上辈子却是个情感顾问?,给朋友们解决过不少感情方面的疑难杂症。他深知,如果对一个人没那种意思,那就?不要?给对方希望。 他没给人当过师父,过往种种,前?尘往事,自以为师恩如海,没想到在徒弟心里早已变了?质。 事到如今,他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容流微嘆了?口气,再次揉了?揉怀中青年柔软的黑髮,忽然正色道?:「阿朝。」 意料之中的训斥和责备都没有到来?,反而被温柔地摸了?头,还?被喊了?暱称,慕朝飘忽地道?:「……师尊?」 容流微只是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在听,得?到答案,继续道?:「你可曾记得?,为师曾经告诉过你,只要?无愧于心,做自己开?心的事便可。」 慕朝眼中赤红渐消,低声道?:「师尊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容流微扭头看他,像看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是,你现在做的事,让我很?不开?心。」 慕朝一字一句、小心翼翼道?:「是我让师尊,不开?心了?吗?」 一句话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说得?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一个小心说错了?。 容流微曾经戏言过那么多次「欺负小孩儿真好玩」,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真的欺负了?慕朝,而且还?快把人欺负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才对! 「弟子没有……弟子没有想要?惹师尊生气。从始至终,我的愿望,就?是想要?保护师尊。」 「我做错了?吗?」他小声问?道?,「师尊希望弟子应该怎么做?」 容流微不忍心看他现在的模样,垂下目光,强迫自己冷硬道?:「你知道?答案。」 殊不知,这副样子落在慕朝眼中,就?好像完全对他失望厌弃一般,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了?。 慕朝如遭雷击,「我……」 「我」字后面的话是什么,慕朝还?没说完,容流微一下子醒了?过来?。 那每日雷打不动来?送膳的女修正在外面敲门,「容仙师,早膳好啦,我来?给你送饭了?。」 「……」 容流微扶额,一时不知要?不要?感激她。 说感激,可她让他连慕朝的回答都没听完;说不感激,又是她让自己成功摆脱了?那要?命的心魔幻境。 千头万绪,纠缠不清。 容流微纠结片刻,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请进。」 女修娇俏地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在她迈进门的一瞬间,容流微忽然想起,自己的面具早就?不知被扔到了?哪里。尽管被认出来?的机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还?是一把将被子扯到了?头上,以此?作为遮蔽。 于是,那女修刚踏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人躲在被子里,把自己包成毛毛虫的场景。 几日相处下来?,女修和他相熟不少,见状忍不住调笑道?:「容仙师今日怎么没把自己花儿一样的相貌展示出来?,晒晒太阳啊?」 她没见过这位容仙师的真容,但却敢说「花儿一样的相貌」。 窥一斑而知全豹,容仙师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都那么好看,面具之下的真容,肯定更加好看。 容流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很?愿意顺坡下驴,附和着小姑娘开?了?几句玩笑:「仙子突然开?门,我肯定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不然的话,门外的花岂不是都不开?了??」 那女修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这人竟然是在夸自己闭月羞花! 真是好……好有道?理。 女修扑哧一声笑出来?,「容仙师所言甚是。」 「好啦。」她将盘子摆到桌上,道?:「按照仙师的要?求,今日的饭菜数量都减少,仙师一会儿起来?用膳便是,莫要?等饭菜凉了?。」 容流微略显沉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仙子慢走。」 听到木门关上的声音,掀被而起,微喘几口气。 昨日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盛静深终于松口,同意给他撤下几道?菜。可食案上依然摆了?不少。 他再次感嘆,青律宗的待客之道?,实在是太热情了?。 洗漱过后,容流微坐到桌子旁,一边吃饭,一边回忆昨晚在心魔幻境发生的事。 昨晚他说完那番话之后,虽然不知慕朝的后续反应如何,但对方明显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这是个好兆头。 然而想到幻境中那张要?哭不哭的脸,容流微就?有些心烦意乱,连面前?的美味佳肴都觉得?味同嚼蜡。 明明是件好事,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呢? 食不知味吃完这顿早膳,容流微戴上面具,起身出门。刚一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口,正要?抬手敲门的女修。 对方有点惊喜地道?:「容仙师可是要?出门?」 第154页 容流微颔首:「正是。」 「仙师这门出得?正是时候。」女修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榭池塘,「刚才来?了?一位陌生公?子,蓝纹白袍,似乎是仙师的同门,也是水系灵修。仙师要?不要?过去看看,是否与那位公?子相识?」 容流微心中一喜,道?:「劳烦仙子,可否描述一下那位公?子的长相?」 女修略一思索,道?:「蓝纹白袍,剑眉星目,手持书卷,很?像……很?像一位练剑的书生。」 听到这里,容流微由衷道?:「这位仙子,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屈才了?。」 这般传神?的描述,是陆枫本人无疑了?! 池塘水榭,流水潺潺,青竹修修。 一白衣人正靠在竹间的竹椅,手捧医书,凝神?细视,看得?仔细认真。 正是陆枫。 ……还?真用变装秀把他给引来?了?。 真是离谱当中又透着几分合理。 寂静旷远的竹林间,靴子踏碎落叶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明显。 陆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格格不入的动静,往容流微的方向瞟了?一眼。紧接着,他表情一变,合上书卷,快步走到容流微面前?,仿佛特务街头,悄声问?道?: 「这位公?子,你也是来?参加变装大会的吗?」 第72章 伏吟 5 容流微:「……」 他知道了, 他现?在戴着?面具,陆枫肯定把他当成同样来参加变装大会的人了! 他想了想,答道:「是的。」 陆枫哈哈一笑:「我也是!」 「不?过, 说是变装大会, 为?何?只有你?我二人?这大会的规模未免太小了些。」 容流微:「可能人还没到齐。」 陆枫看他一眼,提起调子, 「那?请问这位公子,人什?么时候能到齐?」 容流微诚恳道:「我不?知。但一时半刻应该到不?齐。」 「无妨。」陆枫倒很无所谓,甩着?衣袖走回?竹椅, 「等人到齐这段时间我就在这里看看书, 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 容流微转头看着?那?躺在椅子中央、纸页泛黄的医书,问道:「陆医师平日都是通过看书来打发时间?」 陆枫对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淡然道:「是啊。不?然还能做什?么。」反过来问道:「公子你?呢,平日做什?么打发时间?」 「睡觉。」 「……」陆枫评价道:「也很不?错。」 容流微微微一笑, 「溪水喧嚣,阅书多有不?便,陆医师不?妨随我到屋内, 暂作休息。」 「好啊。」陆枫欣然应允, 「公子在此处有住处, 看来是青律宗的人了。」 对方摇了摇头。 见?状,陆枫微微一怔。 不?是青律宗的人?那?为?何?对青律宗如此熟稔?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便已手握医书, 莫名其?妙跟着?对方进了屋。 容流微知道陆枫现?在肯定有许多疑问,却只能隐忍不?发,不?由?得?心中狂笑, 忍着?笑道:「陆医师,坐吧。」 陆枫同手同脚地坐下了。 不?知为?何?, 他莫名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错觉,正要开口,被对方抢先一步。 「其?实,我让陆医师来屋内小憩,并非只为?打发时间,而是有一事相求。」 他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陆枫反倒安心许多,道:「我与公子兴趣相投,今日过后便是朋友,自当尽心竭力。公子请说。」 容流微点了点头,没说话,低头开始解身上的衣衫。 没想到这个动作把陆枫吓了一跳,他捂住眼睛,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道:「公公公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什?么忙我都可以帮你?,这个忙万万不?可!」 容流微:「……」比他还能脑补的人出现?了。 看伤,又是看胸口上的伤,第一步不?就是先把衣服脱下来吗?作为?医修,陆枫应该没少经歷过这个场面,怎么还能联想到奇怪的地方?这不?科学。 他这四年都经歷了什?么?! 容流微觉得?很有必要自证清白,义正言辞道:「陆医师,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看一看胸前的伤口,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闻言,陆枫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看见?对方胸口上果然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这才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这人还真是让他看病来了。 然而,陆枫的脸皮厚实程度还是超过了容流微的想像,只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道:「不?就是替公子治一治伤,我没想别的啊。」 容流微:呵呵。 没想别的……那?你?捂眼睛干什?么,后退干什?么?!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破不?说破,容流微正直道:「那?就有劳陆医师了。」 陆枫进入状态非常快。一旦他开始做正事,就会变得?严肃无比,一丝不?苟,和刚才那?个捂着?眼睛后退还险些撞倒椅子的喜剧人大相迳庭。 容流微早就习惯了这一点,十分淡定地光着?膀子,任他检查伤口。 再次开口,陆枫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峻:「公子身上的伤口,可是血魔所为??」 容流微回?答:「被它挠的。」 第155页 陆枫「嘶」了一声,「这就比较麻烦了。无论是抓是咬,是挠是啃,被血魔所伤之人,还没有伤口成功癒合的例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伤口久不?治癒,时间一长?,患者便会因?流血过多,失血而亡。」 容流微扶额,想要揉一揉眉心,手指不?期然触碰到脸上坚硬的面具,只好放下,无奈道:「陆医师讲话还真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杜瑾倒还知道照顾他的玻璃心,没把会失血而死的事情告诉他……虽然他也知道。 「我只是觉得?,与其?编造一些善意的谎言,刻意隐瞒患者的病情,倒不?如一开始就把真相告诉他。毕竟自己才是身体的主?人,是好是坏,要死要活,自己才是最大的知情人,旁人无权干涉。」 容流微:「嗯。你?说得?对。知情权是每个人的基本?权利。」他话锋一转,「所以我还有没有救?」 陆枫依然十分坦诚地道:「我先看看再说。」 于是容流微就让他看了。 看程过半,陆枫忽然眉峰一皱,「公子,你?是……水系灵修?」 总算看出来了! 「当然。我若不?是水系灵修,也不?会特意让身为?水系医修的陆医师,来亲自为?我诊治了。」容流微说。 陆枫依旧皱着?眉,似乎并未因?为?他的话轻松多少。 面具底下,容流微勾起唇角,问道:「怎么样,陆医师可还有别的发现??」 「我……」一贯心直口快的陆枫,此刻居然有些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公子,你?……你?全身的经脉构造,修为?境界,与我的一位故友,很是相似。」 岂止是相似,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哦。」容流微波澜不?惊,微笑着?问,「是吗?」 陆枫忽然死死盯住他,「公子,敢问你?尊姓大名?」 「免贵,姓容。」 听到这几个字,陆枫手指一颤,医书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也顾不?得?去捡。 「你?、你?说什?么?你?姓容?!」 容流微弯了弯眼睛,莞尔一笑,决意不?再逗他,伸手取下面具。 面具之下,一张俊美出尘的面孔柔光流转,好看得?不?似真人,仿佛九仙下凡尘。 「怎么,我姓容,有什?么问题?」 陆枫盯着?这张熟悉的脸凝视片刻,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半晌,他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说完,伸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看样子非常用力,下一秒就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太大,惊飞了几只栖息在松柏树枝上的无辜雀鸟。 「你?、你?,你?是容宗主?,容流微?!」 陆枫一副见?鬼的样子,却又大不?相同——见?鬼可没这么高兴。 「谢谢你?刚才掐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容流微按住躁动的陆枫,笑道:「为?了向你?表达感谢,我决定告诉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对,没错,是我。」 「你?,你?……」 陆枫仍然说不?出话来,仿佛整个人的语言系统都失灵了,好半天才憋出要说的话:「难怪我说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死?那?你?为?什?么不?回?朝露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身上那?个被血魔弄出来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容流微掏掏耳朵,忍不?住打断他滔滔不?绝的问话:「你?刚才看的真的是医书,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陆枫果然停顿了,拧着?眉问:「十万个为?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 对方刚才连珠炮弹似的一连串问题,容流微只挑了几个回?答:「当年镜月海一战,我确实死了,只不?过后来又活过来了。回?来的路上不?小心遇到血魔,跟它打了一架,受了点伤,被正好路过的盛宗主?捡回?了青律宗。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容流微才后知后觉,他这段时间的经歷,一时半刻真的很难用语言说清。 陆枫默默听完,忍不?住皱眉吐槽:「说了跟没说一样。这样,我再挑几个重要的问你?——你?是怎么死而復生的?」 容流微只好把紫竹林一行简单与他说了一遍。当然,讲述的过程当中,特意省略了慕朝把他带回?九重塔的事。 「紫竹林……怪不?得?。只有裴宗主?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能,才知道日月精华究竟在哪里。」 提到裴恕之,容流微的心情略显微妙,随口应和一句:「是的。」 说完,他看了陆枫一眼,眯眼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遗憾?」 「不?瞒你?说,容宗主?。」 说到这里,陆枫稍微卡了壳,「好多年没这么叫过你?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话说回?来,容宗主?你?也知道,作为?医修,谁不?希望自己能弄出些惊天地泣鬼神的灵药?每个医修都不?例外。」 「所以,看到你?起死回?生,我还以为?你?吃了什?么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一时有些激动,可没想到是日月精华这种……这种……」 看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容流微贴心地接上下一句:「外挂?」 第156页 在《剑斩妖魔》这本?书里,日月精华这种东西,可不?就是外挂般的存在? 陆枫再次卡壳,疑惑地看向他,「外挂是什?么?」 「……」忘了他们之间还有次元壁了! 容流微摆手:「当我没说。」 好在陆枫并不?很在意,继续道:「所以,我只是对神药的消失感到有些遗憾。能够看到容宗主?你?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我还是很高兴,不?,是非常高兴!甚至想给你?来一个拥抱!」 容流微轻轻一笑,「我知道。」 陆枫已然把变装大会抛掷脑后,话锋一转,「所以,你?为?什?么不?回?朝露山?」 容流微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陆医师,你?还记得?四年前,发生在平阳镇的那?件事吗?」 「当然记得?。」 「那?你?可知罪魁祸首是谁?」 陆枫道:「外界都说是魔君。」 毫不?意外的答案。 容流微挑了挑眉,「你?相信?」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枫摇了摇头,「不?信。」 「为?什?么?」 陆枫道:「不?为?什?么。就是……就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好像有点不?合理吧。一个魔界圣君,哪有那?么闲啊?残害平阳城的镇民,对他又没什?么好处。」 听他这样说,容流微不?由?想起当时在九重塔,慕朝跟他控诉「镇上寡妇死了丈夫都说是我干的」,一时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陆枫还没弄清楚他的神色为?什?么突然温柔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你?不?回?朝露山的原因?,难道是怀疑,此事是渡云宗中人所为??」 容流微正色道:「正是如此。」 陆枫觉得?这事比慕朝杀了寡妇的丈夫还要离谱,眉头拧得?更深了,「不?可能吧?」 「自你?身陨之后,渡云宗一切井然有序,兰息暂任宗主?,凌霄任原先的管事一职,青萝和若若也都各自身兼数职,去年的宗门大比,位次还上升了一位。而且,如果平阳城一事真的是宗众人所为?,那?人应该继续把坏事进行到底啊?」 容流微道:「这正是蹊跷所在。」 陆枫挠了挠头,「恕我直言,我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等等,容宗主?,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容流微终于发现?,这人比他想像中还能脑补,无语道:「我要是怀疑你?,又怎么会特意让盛宗主?传达『变装大会』的消息给你??」 陆枫顿时神清气?爽,「也是,我这么清清白白一个人,你?怎么会怀疑我。」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表情一垮,哭丧着?脸道:「所以根本?就没有变装大秀对不?起?容宗主?,你?骗得?我好苦。」 容流微道:「事出有因?嘛,别太往心里去了。」 他毫无愧疚之心地伸出手,正要象徵性地拍拍对方肩膀以示安慰,没留意动作幅度过大,扯到了胸前伤口。 一道新?鲜的血液顿时顺着?伤口蜿蜒而下。 陆枫比他先反应过来,扯出布条按住伤口,边按边皱眉道:「忘了这茬了。容宗主?,你?别担心,这血魔弄出来的伤口虽然吓人,但我新?研制出来的灵药也不?是盖的。」 说完,他从干坤袖中掏出一小瓶精緻的药瓶,将里面的雪□□末轻轻洒在伤口上面。 一股冰雪一般的微凉之感瞬间浸透全身。 容流微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你?知道的,十分熟悉。」陆枫回?答。 十分熟悉? 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药材,他可说不?上熟悉。 沉默片刻,容流微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道:「长?净山雪参?」 陆枫点头:「没错。这便是我当初研究的课题——雪参的百种用法其?中的第八十八种,癒合血魔伤口!」 「当然,因?为?缺少试验对象,自此法问世以来,还没人被血魔咬过之后还能活下来,所以这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容流微挑眉道:「照你?这么说,我还成了第一人了?」 「可以这么说。」陆枫补充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我不?知这药是否能够奏效。」 「没关系,就算不?能奏效,总有一天会流血而死,我一个修仙之人,怎么也死得?慢点。」 陆枫有点羡慕地道:「你?心态真好。」 容流微扯了扯嘴角。 日头高照,这场认亲大会不?知不?觉持续了一个上午,眼看送膳女?修一会儿便要来送饭,容流微有心留陆枫一起吃饭,结果却被他拒绝了。 「容宗主?,多年未见?,虽然我也很想和你?一起用膳,但阿秋还在外面的客栈等我,我不?能放他鸽子。」 静默片刻,容流微问:「阿秋是谁?」 陆枫:? 「容宗主?,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阿秋是我的徒弟啊!」 容流微看向陆枫望过来的眼神,感觉自己像个渣男。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他只是一直在心里把阿秋叫小喷嚏而已。 容流微摸了摸鼻子,道:「我当然记得?阿秋了,你?徒弟嘛。今年该有十一二岁了吧?既然你?和他已经约好,那?就快去吧,做师父的可不?能失信于徒弟。」 第157页 告诉陆枫不?要把他復活一事透露出去,把人打发走人之后,容流微悠哉游哉用完了午膳,看那?女?修辛苦,顺便帮她洗了碗。 做完这些,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准备补一补昨晚因?为?慕朝而没睡好的觉。 一觉醒来,平安无事。 醒来之后,容流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片干爽。 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流血! 他连忙站起,对着?铜镜仔细观察。尽管伤口依旧鲜艷如初,却没有流血的迹象了! 陆枫研究的那?雪参真的有用! 还没高兴多久,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容流微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此刻本?应和徒弟在一起的陆枫。他唿吸急促,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见?他面色慌张无比,容流微一提心,问道:「怎么了?」 陆枫急道:「阿秋不?见?了!」 「不?见?了?」 容流微把他拉进屋内,皱眉道:「你?先别急,说清楚一点。怎么不?见?了?」 陆枫一路赶来,气?喘吁吁,喉咙干渴到快要冒烟,一边给自己灌了杯热茶一边道:「……其?实我来到这里,除了变装大会,还有一个原因?。天音宗的医修前几日曾传讯于我,说要在芙蓉城小聚——你?知道,我们医修,时不?时就要把近期遇见?的疑难杂症交流一番。」 容流微虽然不?知修真界医修的日常工作,但联想到前世在电视新?闻上看过的医学研讨会,顿时能够理解,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之前我研究长?净山雪参百种用法的思路,就是受到了点苍宗医修研究『金盏红灯』的启发。」 连灌三杯茶,陆枫终于把这口气?喘匀了,依旧眉头紧蹙:「这种聚会,参加的次数太多就会失去意义,容易形成依赖,难以提高自身水平,所以我就把阿秋叫来了。他年纪还小,从来都没参加过此类医修聚会,偶尔一次,也有好处。」 容流微接道:「然后,你?刚才回?到与阿秋的约定地点,发现?他并不?在那?里?」 「对。」陆枫道:「不?仅如此,我给他发的几百条水上书,没有一条得?到回?復。」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髮,「阿秋从来不?这样的!以前我给他传讯,他从来都是秒回?。肯定是……」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顿了片刻,容流微沉声道:「我跟你?去看看。」 想都没想,陆枫抬头,毫不?犹豫拒绝:「别。容宗主?,你?受伤未愈,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容流微这才想起,刚才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把伤口不?再流血的事告诉他,于是开口。 听他说完,陆枫诧异地问:「果真不?再流血了?给我看看。」 脱了这么多次,最初那?股难以言喻的羞涩感早就褪得?一干二净,容流微敞开胸前衣领,露出胸前的肌肤,以及一道鲜红的伤口。 凝视半晌,陆枫若有所思道:「确实不?往外渗血了。但是……」 容流微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伤口依旧没有丝毫要癒合的迹象,仍然鲜艷如昨,血红毕现?。 容流微感觉陆枫嘆了口气?,有点黯然地道:「看来,那?雪参对这伤口也不?能完全起效,虽能止血,却无法完全让其?癒合。」 作为?业务能力出色的顶级医修,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陆枫多少有些受挫。再加爱徒不?知所踪,更是挫上加挫,心中烦闷。 说话间,容流微手指灵活翻了几转,系好衣袍,边整衣领边不?以为?意道:「那?可是血魔,『永不?癒合』这种话,可不?是白白说出来逗人玩儿的。能每天早晨起来看不?见?一胸口的血,我已经很知足了。」 听他安慰自己,陆枫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 容流微看他一眼,道:「所以,陆医师,为?了感谢你?,带我一起去找找你?徒弟?」 他愿意帮忙,除了感谢陆枫以外,还有十分重要的一个原因?:阿秋是渡云宗的医修。 虽然死了很多年,但他毕竟还是渡云宗的宗主?,自家宗门的医修有难,岂能坐视不?管?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陆枫自然想到了此处,嘆了口气?,「好吧,容宗主?,那?就有劳你?随我去一趟芙蓉城了。」 容流微:「等等。」 听到这句「等等」,陆枫也没表现?出太多不?满,依旧用那?副郁闷的口气?道:「没关系,容宗主?,你?反悔我也不?会怪你?。别看我只是个医修,其?实我还挺厉害的,我一个人也能行……」 听不?下去了,容流微眉头一挑,忍无可忍道:「……谁说『等等』就一定是反悔的意思了?我是想说『等等,我去告诉盛宗主?一声,然后我们再出发』。」 陆枫抽了抽鼻子,郁郁道:「哦。不?好意思啊容宗主?,是我错怪你?了。」 知道阿秋神秘失踪这件事叫他心神不?宁,容流微不?跟他计较,两人一同出了门,与盛静深说明此事。 此时盛静深端坐殿中,正在批阅卷宗,面前堆叠厚厚一摞,被人打搅也没有丝毫不?悦不?耐烦之态,倒叫容流微越发不?好意思起来,道:「这几日给你?添麻烦了。」 第158页 盛静深将手中笔墨纸张搁置一旁,动作优雅,道:「多副碗筷而已,还不?算什?么麻烦。容宗主?和陆医师既有要事在身,那?我便不?留人了,只有一句话要问:可需帮忙?」 白吃白喝这么多天,还要人家派帮手帮忙,容流微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正要开口拒绝,没想到被陆枫抢先一步。 他颔首道:「盛宗主?的美意,我和容宗主?都心领了。只是如此小事,还是不?麻烦盛宗主?了。」 那?模样居然很是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看得?容流微十分之不?习惯,感觉就好像陆枫被夺舍了。 在对方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拒绝之后,再继续追问就不?礼貌了。盛静深明显深明此理,不?再追问,只道:「那?便祝容宗主?和陆医师,此行一帆风顺。」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前往芙蓉城的路上,容流微忍不?住侧头髮问:「方才盛宗主?说要派人助我们一臂之力,你?为?何?不?答应?」 看陆枫之前在屋里急切的模样,他还以为?对方会满口答应,没想到拒绝得?比他还快。 「你?以为?我不?想答应?我当然想,但是不?行啊。阿秋在天音宗势力范围内的芙蓉城失踪,此事已经涉及到四大宗门中的渡云宗和天音宗,若再把青律宗牵扯进来,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容流微摸着?下巴,略一思忖,「乱套吗?我觉得?还好。」 陆枫一时失语。 「……是我的错。容宗主?,我忘了,你?可是凭一己之力挑起镜月海之战的人,这点小事,在你?眼里不?过是小场面。」 提到镜月海,陆枫话锋一转,看向他,神色莫名有几分凛然,「容宗主?,你?当时那?么护着?魔君,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究竟是为?什?么?」 容流微的答案很简单,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现?在也不?例外。 「因?为?他是我徒弟。」 陆枫挑眉问:「就这样?」 「就这样。」 容流微神色不?变,继续道:「易地而处,如果是阿秋遇到了那?种事情,你?也会做出和我相同的选择。」 陆枫若有所思,「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既然话题已经歪到了这里,不?再继续问点什?么都说不?过去。此情此景,实在很适合聊聊镜月海之战的另一位主?角。 连容流微自己都没意识到,尽管慕朝确确实实对他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有了欺师灭祖之实,可他丝毫都不?排斥聊到与他相关的话题。 不?仅没有,还很好奇,以手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低声问道:「你?可知慕朝这几年都在做什?么?」 当初他以鬼魂的身份徘徊在枉死城的那?几日,曾经得?到过与慕朝有关的一点消息,说他以一己之力肃清魔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云云,实在太过零碎零星,想来陆枫肯定比他们知道的更多,更全面。 没想到陆枫摇摇头,神色迷茫:「不?知道啊。」 容流微:「……啊?」 居然连陆枫也不?知道! 一时竟然不?知该说枉死城的鬼魂消息灵通,还是修真界消息太过闭塞。 「容宗主?,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陆枫道,「你?那?徒弟……现?在应该叫做魔君了。当然,有些人更愿意喊他魔头,你?希望我叫他哪个外号?」 容流微大为?不?解:「你?就不?能叫他名字?」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喊他名字吗?」陆枫很是高深莫测地凑近他,道。 「不?知。请讲。」 「因?为?我不?敢。」 说完,不?等容流微开口,陆枫继续道:「还是叫魔君吧,毕竟我曾经还与他有过一宗之谊呢,叫魔头多不?礼貌。」 两个身高腿长?的年轻公子走在路上,自成一道风景,引得?周围的好事之人不?住频频回?望。 感觉有好几道目光在脸上的面具巡视,容流微无视掉那?些眼神,凉凉地道:「你?要是这样说,和他有过一宗之谊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不?仅单单这一届,还有上届、上上届,下届、下下届,等等。一宗之谊,无穷尽也! 陆枫大言不?惭道:「你?就说是不?是一宗之谊吧?何?必在意那?么多细节。」 「反正,自从魔君成为?魔君之后,就一直待在镜月海之上的九重塔内,这几年一直如此,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从前一直为?非作歹的魔物老实许多,不?是归顺于他,就是被他杀死了。」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孩子真是把这八个字贯彻到底了。 「还有吗?」 陆枫皱眉思索片刻,「还有什?么……没有了。魔君行踪诡谲,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听到这里,容流微居然有点欣慰,道:「既然如此,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 「那?有什?么用?照样有不?少人认为?,一些丧心病狂的事都是他干的。」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难以撼动。」容流微想到了什?么,道:「我听别人说,有个镇子的寡妇死了丈夫,也是慕朝干的。」 陆枫呛了呛,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道:「……这可不?能乱说,当心魔君的手下找你?麻烦。他们可不?知道你?是他师父。」 第159页 「这么严重?」 容流微有点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话还是慕朝本?人亲口告诉他的呢! 「话说回?来,」陆枫突然开口,眼神灼灼,「你?回?来那?么久了,有没有见?过你?那?徒弟?」 「……」 三句话,让容流微直接卡壳。 岂止是见?过,还在床上见?过。 容流微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陆枫。一来不?想给他找事,二来不?想让人知道他被徒弟强*制爱了。 他不?要面子的吗! 他甩了甩袖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没有。」 犹豫半天才回?答,声音艰涩,还用了一套假动作,很难让人怀疑心里没鬼。 陆枫眉毛一挑,狐疑道:「真的吗?我不?信。」 容流微:「……」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徒弟都没了好不?好!还不?赶紧找自己的徒弟,关心别人的徒弟做什?么! 正要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忽然,一阵低声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一男一女?,年纪不?大不?小,正面对面坐在街边的馄饨摊,小声议论。 那?女?人左右看了一眼,生怕惊动什?么东西似的,压低声音道:「你?听说没有?咱们镇最近莫名其?妙丢了很多孩子,吓人得?很!」 听到「丢孩子」三个字,容流微猝然停住脚步。 第73章 深宵 他们谈话的声音压得相当之低, 寻常人哪怕站在附近都难以注意,然?而?,若是?被灵力在身的修仙之人有意捕捉, 那这声音就和响在耳边没什么区别。 陆枫同样注意到了这两道声音, 不动声色,暗中聆听。 很快, 那男声回道:「当然听说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些天我都不敢让我儿子出来。这不,打个馄饨这种小事我都亲自来了, 就是?怕出事!」 容流微抬头望了一眼天。 烈日高悬,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 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白日里都敢闹事, 竟然?如此?嚣张。以及,阿秋失踪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是?啊,我也是?担心孩子!」女?声嘆了口气, 继续道:「说起来, 那几个?孩子真是?可怜, 才多大岁数,说没就没了……」 听到这里, 容流微忍不住, 上前几步,走到那馄饨摊前,「不好意思?, 打扰一下。」 「我想问一下二位刚才所说之事,可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担心打草惊蛇, 他特意模煳了一下说辞,把「孩童失踪」一事,描述成含煳不清的「刚才说的事」。 没想到那两人见到他仿佛见到了鬼,对视一眼,面露惊慌,接着便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连忙跑走,边跑边道:「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知道……」这是?女?声。 「是?啊,我们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是?男声。 看着两人跑远成一个?点的背影,容流微默默无语。 他没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怎么会?这样。 陆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妖鬼作祟,那两人都是?寻常百姓,肉*体?凡胎,担心惹祸上身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在意。还有,」他看了看容流微的脸,「恕我直言,你戴着这个?面具,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心术不正的人,看什么都不对劲。」容流微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飞灰,道:「我在青律宗小住那几日,光凭露出来的这双眼睛就能让女?修断定,这张面具底下,必定藏着一张绝世无双的脸。」 按照从?前,对于这种自恋的话,陆枫一般会?「呵呵」两声,表示不屑,谁知这次竟然?十分爽快地附和道:「她说得对。」 「所以那女?修是?不是?看上你了?」 容流微瞥他一眼,淡淡道:「别拿人家小姑娘开玩笑。」 陆枫不服:「是?你先开玩笑说人家说你好看的!」 「那是?开玩笑吗?」容流微道,「我说的是?事实。」 「还有,以后别说那种话了,我怕慕朝找你麻烦。」 「……这和你那徒弟又有什么关系?」 容流微怜爱地看他一眼,半是?忧伤半是?羡慕地嘆口气,「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陆枫:「……」 芙蓉城中庙宇密布,三步一小庙五步一大庙,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庙宇前。庙廓花草环绕,摩崖雕像栩栩如生。 容流微顿住脚步,忽然?道:「进去看看。」 「怎么,容宗主,你是?想上一炷香,祈求佛祖保佑我们此?行一路顺风吗?」 「不。」 话音刚落,容流微指尖探出一缕灵力,悄无声息地探入寺庙之内。 「这里面应该有三个?人。进去问问他们,说不定能得到一些线索。」 陆枫却没他这么乐观,道:「真的能问出来吗?你是?不是?忘了,刚才馄饨摊上那两个?人,可是?对我们避如蛇蝎。」 「刚才那两个?人不告诉我们实情,无非是?害怕罢了。但?是?别忘了,这里是?庙宇,佛光普照,有神?佛庇佑,人们自然?不会?惧怕妖魔鬼怪,对我们也不会?那么避之不及了。至少在这里不会?。」他一面说着,一面抬腿迈入大门。 第160页 原地琢磨一会?儿,陆枫觉得他所言非虚,自言自语道:「有道理。」跟着一起进去了。 骤然?变暗的环境让容流微略有不适,微微眯眼,看清了庙内景象。 佛像、香炉、祭台,陈设古朴,一应俱全,十分清幽,清淡的檀香萦绕鼻端,地方虽然?不大,却给人一种经久不衰之感。 浅黄透绿的蒲团之上正跪坐着一个?女?人,低眉顺眼,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应该是?什么经文。在她身前,两个?身着僧袍的僧人立于香炉旁边。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人。 容流微和陆枫对视一眼,一致认为现在不是?询问的良机,各自从?香台取下一支线香,点燃插*进香炉。 待到线香燃尽,那女?人念念有声的诵经声也停了。 出乎容流微意外的是?,对方居然?比他们先开口说话了。 那女?人抬起头?,在僧人的搀扶之下从?蒲团缓缓站起,声音和面容一样带着淡淡忧伤:「二位公子来到此?处,也是?来为幼子祈福么?」 尽管不是?幼子也并非祈福,不过,四捨五入也算殊途同归,陆枫应了声「是?」,容流微也跟着含煳地点了头?。 那女?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或者说她无心注意,从?蒲团上起身,对他们道:「那你们一会?儿跪在这里吧。听别人说,这个?蒲团比较灵,心想事成的机率会?大一些。」 说完,她沖两个?人微一点头?,转身朝大门走去,似乎要离开这里。 见状,两个?僧人垂首合起手掌,说了句「沈姑娘慢走」。 容流微沖她纤瘦的背影喊道:「这位姑娘,烦请留步。」 这位沈姑娘果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忧郁的眼神?爬上一丝疑惑,「公子有什么事吗?」 于是?,容流微把之前在馄饨摊上说的话,对面前的年轻女?人又重复一遍。 「问这个?做什么?」女?人看向?他们,问道,「你们可是?来捉妖的人?」 容流微:「是?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女?人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一丝高兴,反而?更加低落几分,摇摇头?道:「别费力气啦。」 陆枫蹙起眉头?:「姑娘这是?何意?」 「来镇子上说要捉妖的,少说已经不下十号人了,个?个?无功而?返。有些人甚至因此?白白送了命,再也没能回来。你们又何苦来淌这趟浑水?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 这姑娘来庙前祈祷,分明是?自己的孩子也遇上了这种糟心事,却还善意地劝导别人不要以身涉险。 容流微心头?一暖,道:「多谢姑娘劝告,但?是?,这个?妖我们一定要除。」 陆枫插*进来趁热打铁道:「姑娘,我们有意降伏妖魔,并非只是?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心,而?是?与姑娘有了相同的遭遇。既然?是?为了我们自己,还请姑娘莫再拒绝,能否告诉我们,最近孩童失踪的有关情况?」 听到他如此?言说,那女?人果真不再阻拦,看向?他们的眼神?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就是?,大概一个?月以前,城里有个?怀孕的娘子和夫君吵架,一气之下连夜回了娘家,结果好端端的突然?在路上晕了过去。转天一早,孕妇被路过的人找到,发现……」那女?人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继续道:「发现,那孕妇的腹中胎儿,竟然?被生生挖走了!」 光是?想像一下那副画面,便觉得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陆枫神?色明显一沉。庙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两个?僧人表情悲悯,合掌说了句「阿弥陀佛」。 女?人柔柔的低声在寺庙迴荡。 「这种事情虽然?很可怕,但?一开始,没几个?人往邪祟那方面联想,都以为是?人为事件,以为是?……有些有钱又心狠的人家,家中有人生病,便用?那未出世的胎儿入药。」 陆枫小声嗤了一句:「无稽之谈。」 那女?人不知听没听见这句话,神?色不变,继续往下说:「镇中居民虽然?没有想到是?邪祟所为,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不再让自家孕妇外出。于是?,镇上平静了一段时?日。」 容流微缓缓摩挲着水扇的冷玉扇柄,开口道:「一段时?日过后,开始有幼童失踪了。」 闻言,女?人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似乎惊讶他为什么会?知道,「对,是?的,好景不长,大概十天左右,就在人们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突然?有小孩子失踪了。」 「四五岁的小孩子,说不见就不见了。城中再次人心惶惶,各家各户只好效仿之前的行为,不再让自家小儿出门。这些日子,就连学堂都无人敢去了。」 说到这里,容流微已经弄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搞鬼了。 他道:「然?而?事情还没有平息,接下来又有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失踪,是?不是??」 「是?,我的弟弟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公子,你为何会?如此?了解?」 他为什么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当然?是?因为他提前看过剧本。 不过,眼下他们即将面对的这只魔物?,与剧本当中所描述的有些不同之处。 听完两人你问我答的对话,陆枫也有了一个?模模煳煳的猜测,却又无法确定,小声道:「容宗主,你刚才提到的,难不成是?食婴鬼?」 第161页 容流微点点头?。 没错。就是?食婴鬼。 食婴鬼,一听名?字便知,是?专门以婴儿为食的妖魔鬼怪,丧心病狂的程度非常之高。 陆枫面上露出一丝疑惑,「食婴鬼我知道……但?是?,那东西不是?专门喜食婴儿吗?芙蓉城中其他幼儿失踪事件,也与它有关?」 容流微:「多半如此?。」 与前往枉死城吞噬魂体?的魇仙一样,食婴鬼不满慕朝的统治,想要继续为非作歹,便用?尽各种手段来增强自身实力。 婴儿自然?是?首选,但?毕竟数量有限,吃没之后只好退而?求其次以幼儿充数;幼儿不够,再抓少男少女?。照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芙蓉城里的所有人都会?被它抓走吃掉。 显然?,来芙蓉城参加医学研讨会?的阿秋不幸中招了。 陆枫也想到了这一点,慌张道:「阿秋、阿秋他……」 容流微知道,他是?想问阿秋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阿秋还活着。」 陆枫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食婴鬼以婴儿为食,而?无论是?幼童还是?少年少女?,显然?不是?他的第一选择。为了更好的食用?这些第二第三选择,去除他们身上的杂质,他通常会?挑选一个?特别的日子,比如,」顿了顿,容流微道,「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陆枫念念有声,「今日是?十四,那月圆之夜,岂非就在明天?」 「正是?。」 容流微道:「所以我们要在明天之前,把阿秋和那些孩子救出来。」 陆枫皱眉:「明天之前,那不就是?今晚吗。时?间这么紧迫,我们怎么救?」 他们说话时?声音压低非常,在普通人看来,不过只是?对视几眼,交换了几个?眼神?。 见他们如此?镇静,那位沈姓姑娘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上前几步,神?情激动道:「两位公子,你们、你们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容流微温声对她道:「是?有个?小办法。不过,需要沈姑娘的一点帮助。」 「公子请说。」沈姑娘凛然?道,「为了救回我的弟弟,我一定尽我所能,就算、就算是?付出我的生命。」 容流微哑然?失笑,「没有那么严重。」 「只需要借姑娘的几件衣服就可以了。」 第74章 深宵 2 沈姑娘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问?:「既如此,公子想要几件?」 容流微和陆枫异口同声答道:「一件。」 话?音刚落,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表情纠结。 陆枫大惊失色, 率先开?口道:「什么意思,容宗主,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穿吧?」 容流微没有直接回答,挑眉反问?:「不?然?你想让我穿?」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好在方才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香客,瞬间盈满整座小小的庙宇, 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异常。 还?是沈姑娘先打破沉默。 她小声道:「二位公子, 我有一个?建议,不?知二位公子能否赏脸一听?」 容流微颔首:「姑娘请讲。」 沈姑娘道:「我的建议是——二位公子都穿。」 陆枫:「……」 容流微:「……」 沈姑娘自有一番理由:「幼童失踪已事发一月有余, 这一月以来,没有任何孩童和孕妇敢独自上街。」 「我认为, 若是只有二位公子的其中一人假扮成孕妇,独自出门,未免有些不?可信。可如果有个?丫鬟陪着, 那就不?一样了。」 有理有据, 无法反驳。 如果换成男人陪同, 食婴鬼出手的可能性多少会有所降低,可若是丫鬟小姐这样的配置, 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到底是心?系徒弟, 陆枫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吧。我穿。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我演丫鬟。」 言下之意,演小姐这件事要让容流微来。 反正都是穿女装, 除了要往衣服里塞个?东西之外,演丫鬟和演小姐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又或许是因为成功把?同伴拉下了水,总之,容流微毫无心?理负担地答应了。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还?是太天?真。 沈姑娘回家将衣橱翻了底朝天?,根本没有找到符合他们身材的裙子,只能到成衣铺子现做。紧赶慢赶,傍晚之前,终于?赶出了一粉一白两套衣裙。 这次容流微先发制人,抢先把?那套粉色衣裙塞进?陆枫手中,诚恳道:「陆医师,帮你挑好了,不?用客气。」 陆枫确实?没法跟他客气,因为扮演丫鬟这件事,完全是他自己主动提出,只好哭丧着脸给自己换上粉红色的丫鬟服。 容流微则面无表情接过那套白色衣裙——除了衣裙,他的手里还?多了一样陆枫没有的东西。一个?方寸大小的枕头?。 沈姑娘道:「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倒是翻出了这个?,也算是意外之喜。这还?是我弟弟小时候枕过的枕头?呢。公子换好衣服之后,将此物塞进?衣服里面,保准伪装得天?衣无缝,以假乱真。」 容流微盯着那枕头?,心?情复杂:「姑娘真是心?细如髮。」 有这么一桩事打岔,沈姑娘几日来压抑的心?情总算轻松些许,把?他们两人推进?试衣间,「好了,二位公子,快去换衣服吧。」 第162页 片刻过后,容流微和陆枫分别穿着□□两色裙子,步伐缓慢且僵硬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凝视半晌,沈姑娘没忍住,翘起了嘴角,接着速度很快地压下,马上正色道:「其实?还?是挺好看的。」 陆枫的表情看起来就和要死了一样:「真的吗?姑娘,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公子。」 沈姑娘道:「公子若是不?信,可以看看那位和你一起的公子呀。」 闻言,陆枫看起来要死的那张脸上瞬间迸发出一丝神采,看向对面穿着一身白裙的容流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扫了几眼,评价道:「别说?,还?真挺好看。」 他把?目光停留在容流微微隆的小腹,一本正经道:「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有两三个?月了。孩子他爹是谁?」 容流微:「闭嘴吧你。」 插科打诨一番,两人略微收整行装,在沈姑娘的指导之下,动身前往第一次有孕妇被剖胎的小路。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黑暗之中,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那孕妇之所以选择这条可怕的小路,无非是因为娘家在邻村,这条路最近。本是为了图方便省事,没想到却葬送了腹中胎儿的一条性命。 陆枫看了看周围瘆人的环境,感?觉胳膊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由衷道:「那姑娘胆子真大,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走这条路,我可没那个?勇气。」 容流微道:「别怕。」 就在陆枫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贴心?的安慰之话?的时候,便听他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害怕的应该是他们才对。所以,根本无需害怕。」 「……」陆枫磨了磨牙根,想要反击,然?而看了容流微一眼之后,到底是泄了气:「容宗主,我不?明白,大家都是男人,同样是穿姑娘家的衣服,为什么你看起来就那么顺眼,我就这么奇怪?明明我长得也挺好看的。」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平心?而论?,陆枫的容貌确实?不?差,甚至可以说?得上出色,可一穿上女装,怎么看怎么奇怪,也不?是丑,只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违和感?。 相比之下,容流微就显得顺眼多了。 一身流苏白裙落落大方,长发半束,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倒真像个?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就是个?子高了点。 他压低声音道:「好了,你先别说?话?了。一听就是男人的声音。」 闻言,陆枫立刻捏着嗓子换了一副尖细的声音,「小姐,你听我现在的声音,可好?」 容流微翻了个?白眼作为回答。 自一月前出事以来,这条路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哪怕是青天?白日都无人敢走,自然?也没有人来清扫落叶。从树上悠悠荡荡飘落下来的树叶落了满地,靴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阴风唿号,配着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实?在是惊悚无比,瘆人无比。 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陆枫压低嗓子,没话?找话?道:「容宗……小姐,咱们都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了,那食婴鬼怎么还?没动静?」 该不?会是捉够足够数量的孩童,觉得他们没吸引力了吧? 容流微却胸有成竹道:「再等等。」 他并没有用故意捏出来的女声,只是压低了声音,沉沉撩撩,在喧闹的暗夜里,听来无端令人觉得安心?。 食婴鬼食婴鬼,婴儿才是它最喜欢的食物。 容流微十分肯定,但凡食婴鬼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就一定不?会错过。 陆枫继续用做作的女声道:「小姐,我发现你在某些方面,似乎懂的格外多。」 那当然?了。提前看过剧本的优点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容流微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因为我知识渊博。」 陆枫隐忍片刻,没成功,正要出声反驳,就见容流微突然?竖起食指,沖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他表情严肃,脚步却没停,继续往前走。 陆枫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跟着他往前迈进?,边走边注意观察周围动静。 一直很有规律的靴子踏碎落叶的沙沙声,不?知何时加进?了一道极容易被忽略的声音,随他们的动作一走一停。 就好像,空旷的羊肠小路之上,不?知何时,突然?有了第三个?人跟在他们身后。 是食婴鬼? 它既然?发现了猎物,为何迟迟不?肯出手? 容流微蹙着眉,一语不?发地踩着落叶。须臾之后,倏然?顿住脚步,转身回头?! 黑暗之中,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可以确定,确实?有东西在跟着他们! 形随意动,腰间的秋水扇勐然?冲出,扇尖直对来人,在半空猝然?停住。扇页挥出的片片水光照亮来人。 长发飞扬,深蓝色的衣摆几乎与墨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深色长鞭细密裹缠在有力的手腕之上,他的表情就像夜色一样冷峻。 竟然?是方梦沉! 容流微想过会再次见到方梦沉,却没想到会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与他相见,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眨了眨眼,召秋水回手。 看见他,陆枫同样很是惊奇,扬声道:「好巧,方宗主,你也在这里。」仍然?用的是掐着嗓子的女声,十分敬业且入戏。 第163页 然?而,这怪腔怪调的声音没能吸引方梦沉的半分注意,他死死盯着容流微,眉头?紧锁,仿佛不?敢相信面前的场景,「……容流微?」 事已至此,除了承认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容流微望向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道:「是我。小方,好久不?见。」 一阵沉默,似乎风都静止了。 方梦沉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真是容流微?」 容流微摊了摊手,「如假包换。」 比起死人復活更难以接受的,大概是死人復活之后还?穿上了裙子。方梦沉一时无法接受也很正常。 黑暗之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方梦沉显然?更在意前者,盯着他道:「你没死?」 「谢谢你没问?我为什么穿裙子。」 容流微松了口气,然?后又嘆了口气。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真的好麻烦! 好在陆枫十分有眼力见地把?话?茬接了过去,简单和方梦沉说?了一下事情经过,顺便告诉他,他们两个?穿着裙子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靴子踩碎树叶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信息量太大,饶是方梦沉也得消化许久,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若有所思道:「你真的是容流微。」 「是啊。」容流微扭头?道,「你刚才看见我,以为是谁?」 本来是一句话?玩笑?话?,没想到方梦沉真的开?口,幽幽答道:「我以为你转世之后,投胎成了女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想像力还?挺丰富。」容流微道,「先不?说?有没有转世投胎这种事,就算有,长到我现在这么大,至少要花二十年吧?哪有那么快。我才死了几年。」 陆枫在一旁伸出手指,接道:「四?年。」 容流微忽然?想起和盛静深的某次谈话?,恍然?道:「盛宗主之前说?过,小方你正在调查某个?妖鬼事件,看来就是这个?食婴鬼了?」 「是。」方梦沉说?完,又问?:「你见过盛静深了?」 「说?来话?长,我和血魔打了一架,受了点小伤,正好遇见路过的盛宗主,然?后就被他捡回山养伤了。」 「……你的经歷还?挺丰富。」方梦沉又道:「和血魔打了一架,受的可不?是小伤。」 容流微无所谓道:「只是会经常流血而已,有点麻烦。」 说?起这个?,陆枫最有发言权,跳出来道:「在我的医治之下,容宗主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方梦沉终于?看他一眼,「你能治癒血魔弄出的伤口?」 陆枫实?话?实?说?:「也不?是完全治癒,只是能让伤口不?再流血而已。容宗主身上的伤口,现在还?没有癒合。」 「能不?流血已经很好了,不?要在意其他细节。」容流微忍不?住打断:「现在这种时候就别说?我了,说?说?食婴鬼?」 他看向方梦沉,「小方,恕我直言,你来的实?在太是时候了。我们俩打扮成这副模样,目的就是为了引食婴鬼出来,你一来,我们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食婴鬼直接被你吓跑了。」 方梦沉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以为是邻城的某位千金带着丫鬟误入芙蓉城,担心?出事,于?是就跟了过来。」 陆枫终于?恢復了自己的本音,道:「没想到吧,结果是我们。」 方梦沉道:「确实?没有想到。」 容流微:「能把?千金小姐和丫鬟和我们两个?人联繫到一起,好像也挺难的,想不?到也正常。」 方梦沉没有接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么多年不?见,方梦沉似乎没那么傲娇和毒舌了。 果然?时间才是成长的催化剂,哪怕是小方也不?例外。 「你们不?必担心?。」方梦沉突然?开?口:「食婴鬼,我已经找到了。」 陆枫立刻道:「在哪里?」 「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木屋,里面有大量热源,应该是食婴鬼关押的那些孩童。」 陆枫连忙向远处眺望。 然?而光线太差,他睁得眼睛都快裂开?,也没看见方梦沉说?的那座不?远处的木屋在哪里,十分着急,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到底在哪儿啊?」 半炷香过后,他终于?知道那座小木屋在哪里了。 陆枫双手撑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膝盖,粉红色的衣裙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边喘气边道:「方宗主,这就是你说?的『不?远处』?!」 天?知道他走了多远!靴子都得被磨薄一层! 方梦沉语气平稳:「没错。」 容流微不?比陆枫好上多少,一路走来,身上的衣裙被树枝豁出了好几个?口子,颇有几分狼狈。腹间用来伪装的枕头?也早就被他扯了出来。 十丈之外,木屋近在眼前。 几簇稀稀拉拉的枯黄茅草遮于?屋顶,整个?屋子又小又破,让人十分担心?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架。哪里是木屋,分明是一间破败的茅草房。 想到自己的徒弟,以及无数无辜孩童被这妖鬼强行掳来,蜗居在这种方寸大小的破地方,陆枫顿时怒火中烧,祭出许久未曾用过的法器,将拂尘倒提在手,骂道:「这狗东西,看我不?宰了你!」率先沖了出去。 第164页 本该是十分英勇、令人热血澎湃的画面,然?而,搭配着陆枫身上那件粉红色连衣裙,怎么看都不?是那回事,还?有几分滑稽之感?。 容流微感?觉眼睛有点辣辣的,抬手揉了揉。 刚放下手,便感?觉一道目光正灼灼盯着自己,笑?道:「你别看陆医师这样,其实?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不?知不?觉,方梦沉已经把?腕上长鞭解下,长长的鞭身蜿蜒在地,宛如一条嘶嘶吐信的蛇。 他道:「你重伤未愈,在这里等我们便是,别拖后腿。」 容流微已然?召出水剑,随手在冰凌剑身轻轻一弹,叮咚作响。 「未愈是事实?,重伤却说?不?上。再说?,那里面还?关着渡云宗的医修呢,我岂能坐视不?管?」 早在四?年前镜月海之战时,方梦沉就对他的性格有了相当深刻的了解。他想做什么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拦。当即不?再劝告,提鞭而上。 容流微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前方,陆枫用力一甩,轻飘飘的拂尘顿时有了万钧之力,破败的木门不?堪一击,转眼便碎成了木块,噼里啪啦落下。 「阿秋!」陆枫喊了一声,冲进?门内。 谁知,下一秒他便踉跄退出,不?可置信地盯着屋内,「你……你?!」 容流微从未见过陆枫露出这种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心?头?,连忙上前。 灯火昏暗,微弱的烛火摇曳,一副洁白完整的骷髅骨架赫然?映入几人眼帘。 那骷髅竟然?是活的,看见他们进?来,空旷的眼洞望了过来。 正是食婴鬼! 然?而,容流微心?中清楚,让陆枫惊骇至此的并不?是食婴鬼。而是他身后熟悉的玄衣男人。 慕朝一手掐着食婴鬼细柱般的白骨脖颈,一边盯着容流微的方向,眼神亮得惊人。 「师尊……你怎么才来?」 第75章 情痴 他动作和言语反差太?大?, 手上捏着食婴鬼的颈骨,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它的骨骼尽数粉碎,说?话语气却委委屈屈, 活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反差萌真不是在这个时候用的啊! 惊情鞭电流缠身, 滋滋作响,方梦沉一鞭甩了过去, 冷声道:「魔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仿佛算准了他的动作方位一般,慕朝不急不徐偏身, 就这么轻轻松松避开了。 他看?都没?看?方梦沉, 直直盯着容流微道:「师尊,这么多天不见, 你都不想我?的吗?」 容流微:「……」 不想! 突然,他产生?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盯着眼前的黑衣青年,不可置信地沉声问道:「食婴鬼……是你安排的?」 闻言,慕朝原本还算得上温和的表情, 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同时手中不断加力?。 难以想像, 容流微竟然在一个没?有血肉的骷髅脸上看?到了痛苦的表情。 食婴鬼用痛苦嘶哑的声音道:「君上……饶命!我?再也不敢、不敢……」 不敢什么, 它还没?说?完,突然噤了声。 下一秒, 一阵如沙尘暴般的白色粉末倏然在屋内激盪开来?。 慕朝竟然徒手把食婴鬼碎成了齑粉! 容流微怔愣在地。 要不是时机不对, 他简直想大?喊一声好厉害。 陆枫也露出了别无二致的表情,只?有方梦沉,握着鞭子的指节铿锵作响, 表情又冷又怒。 慕朝放下手,白色碎粉分毫不沾手指, 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那食婴鬼死了之后,竟然连骨灰都惧怕他! 慕朝并没?有因此感到有多高兴,表情微微扭曲地看?向?容流微,一字一句道:「师尊以为,若是我?安排的,又怎会亲手了结它?」 好像有点道理?。 慕朝从不说?谎,更?不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而且他根本没?必要安排食婴鬼跑到天音宗势力?范围来?搞事。 多半是他同样也在追寻食婴鬼的下落,比他们抢先一步来?到这里。 刚才事发紧急,一时之间没?想到这点,容流微道:「不好意思,错怪你了。」 这句道歉不仅没?有缓和半分慕朝的情绪,反而让他语气更?加激动,双眼通红,「谁都可以怀疑我?!谁都可以喊我?魔头,将天下一切恶事推到我?身上!」 他看?向?容流微,声音陡然转轻:「但是,师尊,你不可以。」 容流微头疼。 他真不想在陆枫和方梦沉面前上演师徒虐恋大?戏! 陆枫突然开口:「魔……魔君,既然食婴鬼一事非你所为,那你能不能告送我?,这屋子里的孩子都去哪里了?」 慕朝淡淡地道:「放了。」 「放了?」 陆枫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哦,放了也好。别看?阿秋只?有十?二岁,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相信他能把那群孩子照顾得很好。」 不等慕朝开口,他趁热打铁,语速飞快道:「既然是误会一场,事情已经圆满解决,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魔君休息。」说?着便要扯上容流微一起离开。 还没?迈出两步,一支黑色冰剑插*进门框,兀自震颤不休,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第165页 慕朝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斩钉截铁:「你们走无所谓,我?师尊必须留下。」 此时此刻,就算陆枫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对师徒之间的气氛太?不对劲,不像单纯的叙旧,倒像是寻仇。 容流微当时支支吾吾说?和徒弟没?见过,果然是在骗他! 顾不得兴师问罪,陆枫大?着胆子道:「魔君,恕我?直言,你师父当时为了救你身陨于镜月海,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可都是事实。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好不容易活过来?,你又这样何必为难于他?」 慕朝不为所动,按住腰间剑鞘,冷声道:「我?和师尊之间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 陆枫急了,扯着容流微往后退了一步,「你!」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浓烈到快要溢出,容流微一个头涨成两个大?,连忙上前劝架,拍了拍陆枫肩膀,示意他冷静。 他没?想到这一幕落在慕朝眼中又是何种感受,慕朝目光一缩,腰间佩剑蜂鸣几声,周身迸发出一阵黑雾般的魔息! 枭欢出鞘,下一刻便被一条又黑又长的东西紧紧缚住。 方梦沉扭头勉力?道:「你们先走!」 慕朝冷哼一声,手指轻轻一点,紧紧缠绕剑鞘的长鞭霎时松开。 方梦沉面色一沉。 慕朝嘲讽道:「凭你也配和我?打?做梦。」 话音刚落,枭欢瞬间暴起,剑气激盪,冰冷又火热的魔息萦绕不休。 方梦沉咬了咬牙,祭出长鞭,转身迎面而上! 魔息灵力?交织,剑光鞭声纵横交错,灵力?爆炸的炫光将黑幽幽的暗夜映照得如同白昼。剑气横扫碰撞,本就岌岌可危的茅草屋屋顶都快被掀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容流微只?觉眼前一暗又一亮,那两人就已经打了起来?。 茅草纷飞,土块四溅,他忍不住往旁边走了几步。 慕朝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面驳开不断挥来?的长鞭,一面扭头道:「……不许走!」 那声音怒极气极又委屈极了,听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容流微动作慢了下来?。 他其?实根本没?想离开……他只?是担心被土块砸到而已! 慕朝担心容流微这边的情况,一时分心,终于被方梦沉找到机会,眼疾手快,狠狠朝他胸前扫了一鞭! 鞭痕如刀刃,霎时在他胸前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血流不止。 和他相比,方梦沉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上下不知?被剑气魔息割出了多少伤口。 但是慕朝的癒合能力?何其?惊人,几个来?回过后,那鞭痕已经癒合得只?剩一小块淡淡的痕迹。 方梦沉盯着慕朝胸前被自己割出又很快癒合的伤口,冷声道:「怪物。」 慕朝轻蔑地勾勾唇角,毫不留情反击:「废物。」 破风之声响彻云霄,黑剑长鞭再次交错! 罡风颳面,容流微被无处不在的剑气激得髮丝飞扬,抬头看?向?天上两道漆黑的残影,扬声道:「别打了!我?不……」 「走」字还没?说?完,突然之间,几道白衣人影从天而降,仙气凛然,宛如神仙下凡。 看?见这几道谪仙般的身影,容流微表情登时裂了。 渡云宗弟子! 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混乱之中,容流微扭头看?向?陆枫,「你什么时候给他们传的讯?!」 陆枫也知?道自己惹了事,凄悽惨惨道:「就是刚才魔君不让你走的时候……」 四年过去,渡云宗众弟子的实力?明显提升不少,他们的加入,渐渐将处于劣势的方梦沉拉回了平局。半空之上,不断传来?剑刃相交、灵力?爆炸之声。 慕朝以一对多,脸上全无畏惧神色,周身魔息四溢,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然而容流微却看?见,他的手臂和胸口分明被罡风颳出好几道伤口,癒合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见状,他用了点灵力?,沉声喝道:「别打了!」 声音不高不低,正正好好传入混战当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第一个停手的是许青萝。 她收伞回手,四下望望,清秀的面容浮现出几分茫然,「师姐,我?刚刚……好像听见师尊的声音了?」 在她身侧,白衣少女美目冷然,正将雪白的绫罗绸缎缠上自己的手臂,冷然的美眸里似有亮光闪烁。正是戚若若。 她沉声开口:「我?也听到了。是师尊。」 「师尊?师尊在哪里?!」 凌霄本就不喜慕朝。最开始嫌弃他修为太?低,拉低渡云宗的平均水平,后来?则恨他生?而为魔,间接害死了师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然而远远听到两个师妹的谈话中似乎出现了「师尊」二字,他还是停了手,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白衣人立于地面,衣袖翻飞,仿佛周遭的一切混乱都与他无关,遗世独立,仙气泠然。这般气度,不是师尊又是谁? 容流微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单纯在发呆。 他拖了这么久没?回渡云宗,就是担心打草惊蛇,这下倒好,小蛇们自己跑过来?了!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忽地眼前一花,面前已整整齐齐跪了好几个人,个个眼中含泪,异口同声叫道:「师尊!」 第166页 容流微霎时也很有些感慨。 他养的小树苗们都长大?了啊…… 还是那句话,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是在这种场合。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復了心绪,道:「都起来?吧。」 同时在心里想:今天就不应该穿裙子。 一群衣冠整整的仙门弟子朝穿着女装的师尊下跪,那画面想都不用想,一定非常可怕! 兰息率先起身,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师尊,您……您回来?了。」 四年过去,兰息气度越发不凡,人也更?加俊美,眉眼之间镌刻的全都是温润如月的凛然正气,倒是比当年看?着更?像男主了。 容流微看?着他,颔首道:「是。这几年,你辛苦了。」 兰息低头抱拳:「弟子职责所在,这些都是弟子的分内之事。」 虽然是暂任,但他已当了好几年的宗主,此时看?到容流微回来?,却依然一口一个「弟子」。根本没?把自己当宗主对待。 兰息目光涌动:「宗主之位,弟子一直为师尊留着,为的就是有一天奇蹟发生?,师尊能够平安归来?。」 师徒相见,许青萝已然落下泪来?,抹着眼泪道:「太?好了。师尊没?死,我?就说?师尊一定还会回来?的!」 要不是时机不对,容流微真想逗她一句,我?是灰太?狼吗?还一定会回来?的! 见小姑娘哭得伤心,连形象都顾不得,眼泪煳了一脸,容流微心中微微一动。 许青萝现在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再做这种给人擦眼泪的事,多少有些不成体统。更?何况慕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更?不敢动手了。 恰在此时,许青萝身旁的戚若若,掏出怀中一条干净的手帕,给她擦了擦脸。 好!不愧是渡云宗的大?师姐,果然让他省心! 就在容流微以为认亲大?会到此结束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师尊!」 回头一看?,不远处,凌霄张开双臂,跑了过来?。 然而,还没?跑到一半,地面之上,几根巨大?尖锐的黑色冰晶突然破出,直接截断了凌霄的去路。 与此同时,慕朝幽幽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有完没?完了?」 听到这个声音,容流微只?有一个想法:魔王吃醋了,后果很严重。 当初在渡云宗时,几人之中,也就只?有许青萝和慕朝稍微相熟,此时也是她率先开口:「师……慕朝,你什么意思,我?们和师尊叙叙旧怎么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师尊的徒弟!」 慕朝眼中火热,表情却像结了一层严霜,看?了容流微一眼,轻声道:「是啊。很多时候,我?都非常讨厌,为什么你们也是师尊的徒弟。」 许青萝脸色一白,娇喝道:「慕朝,你!」 容流微忽然道:「别欺负你师姐。」 慕朝看?着他,「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欺负任何人。」 容流微心说?,你实话实说?就已经很欺负人了! 「你这魔头,当初在镜月海害师尊殒命不够,如今还要来?干涉师尊的一举一动!你……你真是个祸害!」 镜月海一事一直是慕朝最不愿意提及的事,当即表情一沉,周身魔息陡然浓烈几倍,沉声道开口「我?有几句话要和师尊说?。识相的,马上走。」 兰息伸手抚上腰间长剑,凛然道:「慕朝,念你曾经是渡云宗弟子,我?们一直对你网开一面,不要欺人太?甚!」 慕朝冷笑一声,「网开一面?是我?念在你们是渡云宗弟子,才一直对你们网开一面。」 他语气勐然提高几个调子,「既然你们不走,那我?只?好送你们走了!」 话音刚落,容流微略一低头,只?见以他二人为中心,一股强烈的黑雾四散开来?,瞬间将周围所有的人击退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容流微感觉腰间一紧,不知?怎么就被拖进了那件岌岌可危的木屋,压在墙上。 他皱眉扭头,又被慕朝捏着下巴强行掰过来?,语气暧昧低沉:「从刚才我?就想说?了。」 「师尊是不是为了来?见徒儿?,故意穿成这样?」 第76章 情痴 2 容流微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三个大字:脸真大?! 他见慕朝身上的伤口已尽数癒合, 一记灵力攻过去,声音冷淡:「让你失望了,我是去见食婴鬼的。」 慕朝正面受了这一击, 不仅没吭一声, 反而笑得有点邪气:「它已经死了。师尊可要好好活着。」 容流微鼻子哼了一声,「你觉得我现?在这样, 算是好好活着?」 那?天?在心魔幻境,他苦口婆心威逼利诱说了那?么一大?堆,全被这逆徒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了, 真是让人万分窝火。 容流微越想越气, 忍不住又抄了一记灵力,打?算好好教育教育长歪了的徒弟, 谁知动作太大?,倏地扯到了胸前伤口, 皱眉闷哼一声。 这番异状自然没有逃过慕朝的眼睛。 他微微松开钳制容流微的双手,有些紧张地道?:「你受伤了?」 真是该死。方?才打?得那?么小?心,竟然还是让师尊受伤了! 容流微不知他把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实话实说道?:「跟你没关?系。」 第167页 慕朝不依不饶追问:「那?跟谁有关?系?」 见他垂着目光蹙眉不语, 慕朝心中?又气, 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回想他刚才低头所看方?向?, 道?:「师尊, 得罪了。」 已经得罪到这种程度了,容流微想不明白对方?还能怎么得罪自己,忽然胸口一凉。慕朝不容拒绝又小?心翼翼扯开了他胸前衣襟。 ……草。 果然没有最?得罪, 只有更得罪。 哪怕是在九重塔那?几天?,两人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也只有亲亲抱抱, 哪像现?在,都升级到撕衣服了! 想到这间岌岌可危的茅草屋外面还围了一圈人,容流微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喝道?:「……小?兔崽子!!」 慕朝不为所动,继续扯他的衣服,「若是能让师尊出气,再骂几句也无妨。」 「……」 听他这样说,容流微反倒不想骂了,骂了也是白费口舌。手掌聚起刚才被打?断的灵力,蓄势待发?。 智取不行,只能强攻了——虽然强攻也不一定有用。 然而,这一记灵力攻击也没能成功使出,下一秒便在手掌心溃散,散得很彻底。 慕朝低头,吻上了他胸前的伤口。 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吻——慕朝正在吸他伤口里的血。 意识到这一点,容流微眼睛猝然睁大?,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灼热水流一样,涌遍全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脸红的厉害,咬紧牙关?才没让痛苦的呻*吟溢出齿关?。 「你别……」 别这样。 虽然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治伤,可是,这样还是太让人难为情了。 推也推不开,容流微一阵羞耻,一阵茫然,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觉得差不多了,慕朝偏头吐出一口血,伸出袖子随意一擦,抬起头来。烛火葳蕤,唇边的一缕鲜艷,让他本就俊美的脸孔更多几分妖冶。 他的声音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深沉:「若非如此,血魔弄出来的伤口,永远无法癒合。」 说完,不等?容流微开口,低下头,再次吻住了那?道?嫣然艷红的伤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漫长的治疗过程终于结束,地面积了一小?摊血,慕朝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师尊,可以睁开眼睛了。」 当了这么久的鸵鸟,容流微依然强撑着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哑着嗓子道?:「我没有闭眼。」 只是用手挡着而已啦。 说到底,被徒弟按在床上吸血这种事,还是太羞耻、太跌破下限了! 但慕朝毕竟是出于好心,没有他的帮助,这血魔弄出来的伤口说不定真的永远无法癒合。 正因如此,容流微才不好说什么,沉默片刻,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外面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收拾呢。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看到他准备离开的动作,慕朝并没有阻拦。 刚才打?架的时候还声嘶力竭让自己不许走的人,此刻把剑丢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实在有点反常。 事出反常比有妖,好在,容流微很快就知道?这妖究竟出在哪里了。 他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忽然,小?腹传来一阵微痛酥*麻之感,瞬间涌遍全身上下,让他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果说,刚才被吸血的感觉就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那?么现?在,他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一座正在喷发?岩浆的火山。 有没有搞错。 玩儿阴的是吧?! 容流微不受控制地踉跄几步,忽然,一只温热大?手抵上了腰心,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手掌顺着他的嵴背不停轻柔安抚。 「不要怕,师尊,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要不是容流微身体里的血液正像岩浆一样奔流激盪,他真想把面前这个孽徒暴揍一顿。 可是事与愿违,他现?在不仅揍不了慕朝,还只能半靠在罪魁祸首的肩头,藉此喘息,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做师父做到这种程度,真是太丢人了。 觉得丢人难看的同时,容流微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几分伤心——这就是他当初用命换来的徒弟。 真是个小?王八蛋,小?兔崽子! 慕朝轻拍他后背的动作一直没有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容流微终于感觉身体里面的火山喷完了,立即起身,和身旁的人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最?初的惊怒震惊过后,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冷淡地道?:「你刚刚往我身体里放了什么东西?」 慕朝抬头看他,声音艰涩道?:「一只小?虫子而已,不会?……」 「小?虫子?」容流微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怒极反笑道?:「给我下蛊是吧?慕朝,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 沉默片刻,慕朝道?:「对不起,师尊。」 自他重生之后,好像已经听过很多句相同的话了。 容流微平静道?:「你还要不顾我的意愿,再把我带回九重塔关?起来?」 想都没想,慕朝马上道?:「不是!」 「……弟子不会?再把师尊带回那?里了,师尊不喜欢。师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弟子……绝不干涉。」 容流微不为所动。 第168页 都给他下蛊了,和往身体里装了个追踪器没什么区别,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再干涉。 因为无论他去到哪里,慕朝都能知晓他的一举一动,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当初在心魔幻境里的那?番推心置腹的话,还是白说了。 容流微连吐槽的兴致都没了,看都没看慕朝一眼,抬腿便走。 晨光熹微,天?光破晓之前,整片天?空呈现?一片灰暗之色。 之前被慕朝一个暴击震晕的陆枫、方?梦沉和渡云宗弟子等?人,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见容流微毫髮?无损站在破屋门前,又惊又喜。 凌霄跑过来道?:「师尊,您没事吧?那?魔头没对您做什么吧?!」 没做什么。不过是往他身体里放了一只蛊虫而已。 容流微道?:「没事。」 几人当中?,属方?梦沉最?无辜。 明明是与他无关?的别宗破事,结果却是他受伤最?重。 「不好意思小?方?,害你受伤了。你别担心,治伤的灵药全都包在渡云宗身上。」 方?梦沉看他一眼,道?:「刚才那?个穿粉色衣服的人,已经为我上过药了。」 容流微扯了扯嘴角,「上过药了?那?就好。不瞒你说,那?个穿粉红衣服的人,是我们宗门最?好的医修。」 方?梦沉道?「是吗。没看出来。」 容流微:「……」 果然,要想方?梦沉不再傲娇毒舌,那?是不可能的。都是错觉。 提到陆枫,容流微四下望望,没看到那?个柳绿桃红的身影,问道?:「陆医师去哪儿了?」 兰息一边将歪在地上的许青萝扶起,一边答道?:「师尊,陆医师方?才给阿秋传讯,去找他了。」 容流微点点头,心中?却道?:找阿秋是真,畏罪潜逃同样不假。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他回到渡云宗反而是一件好事,能更接近事实的真相。 想到这里,容流微苦涩一笑:那?逆徒都往他身体里种虫子了,如此大?逆不道?,他还想着为他洗刷当年的一桩冤案,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 这时,他突然听见方?梦沉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何出此言?」 方?梦沉盯着他道?:「你脸色不对,很红。」 「哦,这个啊。」容流微道?,「气的。」 「……」 看他没什么事,方?梦沉留下一句「我走了」,踩上飞行法器离开了。 没过多久,昏迷最?重的许青萝终于完全清醒。 尽管慕朝不太礼貌地把所有人都震昏了,但好在没让他们受什么太严重的伤。 打?也打?不过,不如趁早走人。 容流微沉声道?:「回宗。」 周围人异口同声地拱手道?:「是,师尊!」 仙气翩然的白衣弟子们浩浩荡荡来,浩浩荡荡走,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人。 容流微知道?,慕朝现?在一定正在那?间破败的屋子里,看着自己的背影远去。 但他没有回头。 一别四年,朝露山的陈设一如往昔,云烟雾霭,流水潺潺。 外门弟子正在演武场练功,见师兄师姐们簇拥着一人进来,纷纷不解其意,直到看清那?人的脸。 「……宗主,是宗主!宗主没死,他回来了!」 「宗主回来了!」 当年簪花大?会?,容流微破例带他们这群外门弟子去点苍宗当观众,这份心意,一直铭记至今。 容流微也没想到,自己死了这么多年依然人气不减,沖他们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至于他死而復活这件事……就让兰息和凌霄他们慢慢解释吧。 回到朝露山第一件事,容流微先去敛尘泉泡了个温泉,顺便将那?一身衣服换下,换上往常的水蓝长袍。 望着铜镜里穿着水蓝色轻袍,摇着扇子不苟言笑的人,容流微松了口气。 这感觉,终于对了! 沉香小?筑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也没有任何改变,而且十分干净,一尘不染。听凌霄说,兰息每日都会?派人前来洒扫尘土。 一连忙碌几日,容流微躺在床上,一阵困意上涌。正犹豫要不要睡一会?儿,忽然之间,一股极其清和的草木花香,茸茸地钻进鼻端,竟然很是熟悉。 容流微困得迷迷煳煳,在床上摸了摸,想要知道?这股清香的来源,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柔软的布袋。拿到眼前一看,是一个浅蓝色的香囊。 容流微一瞬间清醒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根本不会?记错,这个当初在梦境出现?过好几次的香囊,是慕朝当年亲手做给他,为他助眠的香囊。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芳香如昨,可见这里面的草药花木,全都是由?主人精心制备。 容流微捏了捏那?小?巧精緻的香囊,细微的干草碎响是手中?响起。片刻,他松开了手,把香囊塞回枕头底下。 罢了。 香囊是无辜的。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凌霄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师尊,您休息了吗?」 「没有。怎么了?」 顿了片刻,凌霄道?:「是这样,师尊,当初和您的沉香小?筑一同保留的,还有迴廊小?院里那?魔……慕朝的住所。您看,那?屋子是留还是不留?」 第169页 一阵沉默。 须臾,凌霄听到门内闷闷的回答。 「留着吧。」 第77章 情痴 3 不过一两日, 容流微死而復生、重返朝露山的消息,如插翅一般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一时之间,想要来渡云宗拜访容流微, 顺便?打探一下復活秘法的宗门弟子和山野散修数不胜数, 朝露山登山梯每日人满为患。兰息不得不调派了?好几拨外门弟子,作为山梯扫地僧的后?备人选。 容流微被迫在会客厅泡了?好几天, 一开始还觉得每天吃吃冰镇仙果、喝喝琼浆玉液的生活美得很,时间一长便?觉得有些无所事事,更何?况还有一堆心术不正人天天骚扰他。 不过, 每当有人问起, 都被他以「自有一番奇遇」煳弄过去了。 今日这个却有些难缠。 来人是个长着?满脸茂密鬍鬚的大汉,自称狂浪宗副宗主, 仰慕容流微仙姿已久,当年听说他在镜月海一战中身陨, 大哭三日、捶胸顿足,恨不能以身代之。上天不负苦心人,如今终于得到他平安归宗的消息, 于是便?马不停蹄赶来拜访了?。 这样的故事, 容流微这几日听到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波澜不惊地道:「厉害了?。」 那鬍鬚大汉听他说「厉害」二字,顿时感觉得到了?鼓励, 一拍大腿, 一鼓作气?道:「死而復活,千百年来前?所未见,容宗主真?乃人中龙凤, 万一挑一!」 容流微:「确实。」 闻言,鬍鬚大汉噎了?一噎。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谦虚?夸什么应什么。不过这也证明, 他说的话?对方都听进去了?,只要再加把劲,一定?能套出起死回生的秘法! 鬍鬚大汉眼珠一转,再一抬头,方才还神?采奕奕的面容突然现出几分?哀戚。 「容宗主,实不相瞒,要不是我行动多有不便?,真?想拜入渡云仙宗门下,终日饱览仙师英姿!」 容流微:「真?的吗?」 鬍鬚大汉精神?一振,作出一副伤心模样道:「是真?的!容仙师有所不知?,在下从小体弱多病,生来便?顽疾缠身,不知?还能在这世上苟活多久……」 容流微:「唉,怎么会这样呢?」 「在下也经常有此感嘆,为何?这种事偏偏发?生在我身上?」鬍鬚大汉佯装抹泪,「听说仙师通晓起死回生秘法,若仙师告知?在下一二,治好顽疾之后?,定?来报答仙师。」 台词全部说完,然而,观众的反应却并?不如预料之中。 容流微:「啊?这也太那个了?吧!」 鬍鬚大汉:……? 他终于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这位容宗主的每一句回答,看似贴合他的问话?,可实际上,好像根本没在听! 他小心翼翼地道:「容宗主,我刚才说的话?,您意下如何??」 容流微:「对对对。」 鬍鬚大汉:「……」 破案了?。确实没在听! 鬍鬚大汉登时气?得满头大汗,又不敢发?作,这时突然听容流微道:「这位……副宗主。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你想不想听。」 被他敷衍了?这么半天,好不容易得到一句字数多一点的回答,鬍鬚大汉当然想知?道答案。 见他点头,容流微清了?清嗓子,道:「我建议你给宗门改个名字。」 狂浪狂浪,又狂又浪,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仙宗。 将此人打发?走后?,容流微唿出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在这个修真?界,没有人比他更懂煳弄学! 吃完一片甜丝丝的蜜瓜,容流微水扇轻摇,摇着?摇着?,忽然摇不动了?——只见门口影影绰绰,人头攒动,少说还有十号人等着?听他的煳弄学。 煳弄学虽好,用多了?也烦。容流微一个头涨成两个大,蹙眉片刻,把兰息叫过来问道:「外面的登山梯,现在一共有多少阶?」 自他重任宗主之后?,兰息自动退回原来的渡云宗大师兄之位,不等他说,自觉无比。 容流微过意不去,打算任命他个副宗主之类的职位,结果却被对方拒绝了?。 只能说,不愧是原书里光风霁月的男主,思想境界非一般人能及。不仅如此,记忆力?同?样十分?超群,哪怕是「登山梯一共有多少阶」这种小事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兰息温润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师尊,朝露山外的登山梯,目前?一共有两千七百零五阶。」 两千七百零五。 容流微晃了?晃手指,「太少了?。」 确实很少。 比起点苍宗天音宗动辄四五千阶起步的登山梯,渡云宗的两千七百零五阶显得十分?平易近人。正因如此,才给了?这些人烦他的机会。 容流微摸着?下巴,略一思忖,道:「再加三百阶。」 凑个整数。 兰息微一颔首,「是。」 他抬头看了?看门外攒动的人头,侧头询问:「师尊可还要见外面那些拜访者?」 容流微当然不想见。 可他没忘记他现在的身份,既不是蓝衣鬼,更不是在青律宗暂住的客卿,是渡云宗的一宗之主。各种事情岂能肆意妄为?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想见,思索片刻,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对兰息道:「兰息,你告诉他们,为师已经把他们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尽数告知?给了?狂浪宗的副宗主,让他们去问那位副宗主便?是。」 第170页 从小体弱多病、恶疾缠身……那人少说得有三个他那么强壮。 闻言,兰息忍不住轻轻一笑:「弟子明白。」又笑着?道:「师尊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奇思妙想。」 容流微唇角微扬,一边手指轻敲扇柄一边道:「为师也就一般奇思妙想。」 把这个消息告诉门外拜访者之后?,果然十分?奏效,立竿见影。话?音刚落,门外那群人便?跑没了?影。 见状,容流微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一幕恰巧落入兰息眼中,以为容流微心中不悦,他斟酌着?开口:「一群趋炎附势的好事之徒罢了?,师尊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 「他们自然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容流微若有所思:「为师只是在想,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这般秘法,真?的值得如此受人追捧?」 兰息莞尔一笑,没有答话?,岔开话?题道:「听说昨日凌霄师弟向师尊禀报了?迴廊小院的事宜,师尊打算将……慕朝师弟的房间,继续留着?。」 提到这个话?题,容流微莫名有些不自在。 昨日凌霄问他要不要留下那间房屋的时候,他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想留,然而不知?怎么,一开口,脱口而出就是「留着?吧」。 真?是太奇怪了?。 他刚要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留下慕朝房间的原因,还没开口便?听兰息道:「弟子不敢妄加揣摩师尊的心意,但弟子认为,留下慕朝师弟的房间也好。如若有朝一日,慕朝师弟回心转意,改邪归正,回归渡云宗,也是一件好事。」 回到渡云宗? 容流微把这几个字琢磨几遍,心中摇头。他清楚得很,他能回来,慕朝却再也回不到渡云宗了?。 ……所以,既然明知?他回不来,他为什么还要留着?那逆徒的房间?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傍晚时分?,容流微独自一人熘到了?藏书阁。 平阳城之变过后?,那本《平湖卷》就被搁置在了?藏书阁最里面的禁书区,布下了?一层坚不可摧的结界。 容流微起手捏诀,破除屏障,把那本无人问津已久的书卷握在手中,信手翻阅。 像前?几日那样,大约看了?十遍之后?,意料之中,依然一无所获。 没有灵力?加身,那句隐藏在书页中的七字咒诀就是一句废话?。 这本书卷被禁锢在这里之前?,一定?被渡云宗的大能们浏览过无数遍。大能们都没能从中寻到蛛丝马迹,他这么心血来潮地翻上一翻,难道就能轻轻松松发?现端倪?哪有这么金手指大开的事。 要是有摄像头就好了?。他想查藏书阁什么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可惜没有。 沉默片刻,容流微把《平湖卷》重新放回禁书区摆好,顺手套上一层更加坚固的结界,转身离开,准备过几日亲自前?往平阳城查看一番。 还没在迴廊小路上走出多远,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容流微头也没回,道:「陆医师。」 「咦?」 陆枫从他背后?闪出,穿着?正常,没有粉裙子也没有乞丐服,恢復了?往常白面书生的打扮。 「容宗主,你眼睛没转,头也没回,怎么发?现是我的?难道你背后?长了?眼睛?」 「当然没有。」容流微瞥他一眼,淡淡地道:「因为你是开阳镜。据我所知?,除你之外,渡云宗现在已经没有开阳镜的弟子了?。」 陆枫哈哈干笑道:「是吗,还有这种事?看来我渡云宗真?是人才济济……容宗主,你知?道的,对于我们医修来说,修为这种东西乃是身外之物。我们更注重医术方面的造诣。」 傍晚时分?,正是弟子们上晚课的时候,一路上,不少抱着?书本的年轻弟子见到他们,纷纷行礼问好。 陆枫沖他们招手点头,十分?热情,待弟子们走后?,他挠了?挠头,沖容流微纳闷道:「为什么我已经这么热情了?,他们看的最多的好像还是容宗主你?明明你这么冷淡。」 其实容流微一点都不冷淡。他只是在每个弟子行礼问好之后?,颔首点头作为回应,没像陆枫那样,又是招手又是微笑,恨不得反过来给人家行礼。 「死了?四年的人突然復活,出于好奇,他们当然想要看上一看了?。」 听他语气?凉凉,陆枫尴尬地哂笑:「容宗主,你是不是还在气?我那天给渡云宗通风报信?我也没办法啊,你那徒弟看起来对你实在没安什么好心,我也是担心你会出事……我又打不过他!」 顿了?顿,他补充道:「方宗主好像也打不过他。」 对于后?面那句话?,容流微虽然没开口应答,心中却很是贊同?。 现在的修真?界,确实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慕朝。 话?说回来,其实他也没有很生陆枫的气?,更多是因为刚才从藏书阁一无所获,有些郁闷。 不想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容流微道:「阿秋怎么样了??」 「好得很,现在应该正在家睡觉。」觑着?他的神?色,陆枫继续道,「那日慕朝说把那些孩童放了?,我还以为是在唬我们,没想到是真?的。我找到阿秋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些孩子各自送回家中了?。」 第171页 「哦,还有那位沈姑娘的弟弟,也找到了?。沈姑娘还特意让我对你表示感谢呢。」 容流微道:「阿秋才十二岁就已经这么能干了?,果真?青出于蓝胜于蓝。」说完,他挑眉看向陆枫,「你可得好好加油,当心你这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 陆枫也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被劝学,连连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须臾又道:「容宗主,此次我来找你,并?非只是想向你报阿秋的平安,主要还想看看你的伤口。」 他往容流微胸前?扫了?一眼,嘆息道:「我行医多年,无往不利,还没有治不好的病人,没想到却栽在你这里……」 容流微忍不住打断:「……不用担心。」 「伤口已经好了?。」 「什么,已经好了??!」陆枫欣喜万分?,「我就说那雪参有用!」 容流微纠结良久,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是慕朝治好的。」 听到这句话?,陆枫一下子垮了?脸,追问道:「慕朝治好的……他怎么治的,拿什么治的?」 容流微心道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佯作镇定?地吐出八个字:「涉及隐私,不便?细说。」 尽管语表情和语气?正经到不能再正经,泛红的耳尖还是暴露了?事情的不对劲。 陆枫隐忍许久,再也忍不下去了?,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还没等容流微说「不当讲」,他便?继续讲了?下去:「容宗主,我怎么感觉,你那徒弟对你的感情,好像……不是寻常的师徒情啊?」 第78章 情痴 4 他回忆道:「那天在小破屋子, 他沖你?喊『不许走』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小子对你感情很复杂, 不仅仅是单纯的感激, 还有……」 见容流微脸黑得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 陆枫到底把「占有欲」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容流微嘴角抽搐几下,手中水扇快要被他捏断,欲盖弥彰道:「只是师徒情而已。」 说完恨不得咬舌自尽。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更别提说服陆枫了! 果然, 对方看他一眼,表情是一万个不信, 「你?别骗我。正常的师徒情什么样,我会不知?道??我也是有徒弟的人!」 容流微:「……」 「我和阿秋可不这样。阿秋一向尊师重道?, 断不会……」 忍无可忍,容流微打?断道?:「你?是在炫耀吗?」 陆枫挠了挠头,嘿嘿道?:「被你?发现?了。」 容流微头疼。 曾几何时, 慕朝也是一朵比阿秋还要听话懂事的小白花, 值得天天挂在身边出?去炫耀, 谁知?长着长着就变黑了! 陆枫安慰他道?:「虽然你?那徒弟对你?感情不太一般……但?是,他至少让你?平安无事回到了渡云宗, 并且也没来找事不是吗?这是好事啊, 你?别太担心?了。」 容流微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慕朝没往他身体?里种下一只蛊虫的话,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本来他跑来藏书阁是为了排解心?情,没想到越排越烦,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只好转移话题, 「陆医师,你?还是给我看看伤口吧。」 对于陆枫来说,治病救人显然比谈论八卦更有吸引力,当即答道?:「容宗主,这可是你?说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沉香小筑。 自从被血魔在胸前弄出?一道?伤口以后,容流微对脱衣服的态度,已经从开始的略显羞涩变成了坦然自若。 陆枫把门关上,转过身,就看到他解下外衣,光着膀子坐在床上,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慕朝知?道?一定会杀了我的!」 容流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他不知?道?。」 对那道?号称「永不癒合」伤口成功癒合的好奇,暂时压过了对魔界圣君的恐惧,陆枫上前几步,盯着容流微胸前毫无瑕疵的皮肤,表情严肃。 就在几天之?前,这里还有一道?新鲜且鲜血淋漓的伤口,如今已癒合得几乎毫无痕迹。 「奇了怪了。他到底是用什么神奇的法?子给你?治好的?」 也没有很神奇。就是亲了几下而?已。 容流微面无表情地想。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装死是最好的反应。 容流微感觉耳尖有些发烫,垂下目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后遗症。」 陆枫答非所问,压根没理他那套,眼珠骨碌碌一转,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给你?治好的了!」 「修真界曾有传言,双修之?法?不仅能增进修为,还有机率治癒各种奇难杂症。容宗主,你?、你?跟他双修了对不对?!」 容流微:「………………」 见他不回答,陆枫以为自己?猜对了,心?情复杂地在屋子里来迴转圈:「怪不得他当时把我们所有人都震晕了,只剩你?一个,原来就是为了……」 「停。」容流微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极度的无语之?后,他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咬着牙道?:「陆医师想像力这么丰富,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第172页 陆枫歪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正在发展这个爱好?」 容流微:「你?发展爱好可以,不要在我身上拓展思路。」 陆枫道?:「谁让你?支支吾吾、闪烁其词、不肯明说,脸色还诡异的泛红?我只能往那个方向想了!」 ……好有道?理。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虽然我闪烁其词不肯明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慕朝没有……」 硬着头皮,容流微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掷地有声,「没有双修过!」 陆枫看他反应如此激烈,浑似被人栽赃陷害,想来和慕朝现?在的关系还算纯洁,确实没有双修过。 至于那治伤方法?应该是魔界独有,就算被他知?道?也无法?应用。 陆枫道?:「好啦。我不过随口一说,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容流微直接用动作?代替了回答,水扇扇得飞起。扇风好几次扫到陆枫身上,水珠飞溅,把雪白的衣领弄湿一片。 陆枫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一边擦衣服上的水一边和他道?歉:「好了好了,容宗主,我错了,我不应该随意探讨你?的隐私,快把你?那水扇子收起来!」 容流微哼了一声,摇扇的动作?略有收敛。 见他表情有所缓和,陆枫道?:「你?刚才不是说,要让我给你?看看有没有后遗症?来,把手给我。」 容流微从善如流地伸出?手腕,陆枫把两根手指搭了上来,一缕灵流探入其中。 说不上来此刻的感受,他略显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可有异常?」 当然有异常——慕朝亲口告诉他的,他的身体?里有一只蛊虫! 出?乎意料的是,陆枫移开手指,神色轻松平静,「没有任何异常。容宗主灵力充沛,脉搏平稳有力,比我这个医修还要健康。」 容流微微一怔愣。 慕朝送给他的这只小虫子,除了定位追踪之?外,倒没什么其他的副作?用。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猜错了? 陆枫的声音突然响起:「容宗主,我怎么感觉你?听到这个消息,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啊?」 容流微只好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啊,我很高兴。」 陆枫啧啧两声,「那好吧。你?先休息,我先回去继续看医书了。」 送走陆枫之?后,容流微靠着莲花椅,发了许久的呆。 得益于前世遍阅各种小说的经验,当初得知?慕朝给他下蛊,他想过很多种蛊虫的类型,什么丧失神智的蛊、控制别人行为的蛊,等等。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那种「不和别人这样那样就会死」,作?为情*趣道?具存在的情蛊。 可无数天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他好像把慕朝想得太坏了一点?。 自从当日在心?魔幻境得知?慕朝的心?意之?后,容流微一直都知?道?慕朝想要什么,然而?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正如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一样。 明明已经摆脱了慕朝的纠缠,可是,却并没有想像当中那样快乐。 这种感觉,就像在众多钉子当中,明知?有一颗即将生锈,却找不到那颗钉子,更没有办法?阻拦它生锈的进程。 容流微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些迷茫。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哪怕是失去记忆成为鬼魂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迷茫过。 突然,一阵柔和的敲门声打?破思绪。 陆枫刚走不久,多半是他又忘了带什么东西——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想着,容流微起身开门。 木门敞开,映出?一张熟悉,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裴恕之?站在门外,身形修长,神色温和地笑道?:「容宗主,好久不见。」 「……」 落座之?后,容流微给他倒了杯茶。 裴恕之?接过茶盏,动作?优雅地抿了口茶,端的是一派儒雅风流。 「唔,桃花雪。许多年没有喝过了,味道?更胜往昔。」 容流微道?:「裴宗主若是喜欢,临走之?前可以带几罐回去。」 裴恕之?微笑应下:「如此甚好,我也正有此意。」 「裴宗主想必许久不曾来访朝露山,一定对那群孩子想念得紧,不如我把他们叫过来,也好和裴宗主叙叙旧。」 容流微一看见对方笑起来和慕朝十分相似的唇角,就想起打?完紫竹林副本之?后,自己?被他丢给慕朝带回九重塔的事,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转念一想,又是这人救了他的命。 功过相抵,算了算了。 裴恕之?放下茶盏,道?:「夜深露重,他们忙碌一天,此等小事,就不必叨扰他们了。我只是想来容宗主这里喝口茶。」 容流微:「裴宗主深夜来访,恐怕不止想要来向我讨口茶这么简单吧?」 大半夜的,鬼才相信他只是来喝口茶!必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只是不知?,对方要说的究竟好事还是坏事。 要是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容流微肯定以为裴恕之?父爱泛滥,又想按照儿子的想法?,把他捉回去,当成玩具娃娃一样献给慕朝。 然而?,自从猜错他体?内的蛊虫用法?之?后,容流微觉得,还是不要随便给某件事妄下定义,免得日后打?脸。一言不发,静静等待裴恕之?开口。 第173页 片刻过后,他听见对方悠悠笑了两声。 「在下来到容宗主这里,喝茶是主要目的,却不是全部目的。除了品尝桃花雪这般上等佳茗之?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礼物要赠给容宗主。」 容流微略略皱眉:「礼物?」 裴恕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 出?现?了,机器猫! 定神细视,是一块玉璧模样的物什,正在躺对方的手掌心?里,散发出?柔和清淡的光晕。 容流微瞬间在脑海里把整本书过了一遍,确定除了普通玉石以外,没见过这东西。 可裴恕之?肯定不会千里迢迢只为送他一块玉石,于是问道?:「这是何物?」 裴恕之?手托玉璧,笑问:「容宗主可知?,留影璧?」 容流微眼神一紧。 留影璧! 他当然知?道?。 留影壁乃是类似于投影仪的东西,但?比投影仪功效更神奇,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都能一丝不差的投射出?来。 这可是不传秘宝,据说数年前曾经在海市短短露过一面,没想到居然辗转到了裴恕之?手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终于可以触及到当年平阳镇之?变的真相了? 不久前还吐槽过修真界没有摄像机,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 容流微激动得唿吸都有些急促,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皱眉问道?:「裴宗主为何现?在才将此物赠与我?」 言下之?意就是「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给我」,听起来有点?没礼貌,但?若是对方早些将这东西给他,他就可以早点?搬走慕朝身上的黑锅,何至于让他背负这么多年骂名——尽管慕朝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可是,慕朝不在意,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裴恕之?无奈地笑道?:「留影璧在修真界遗失已久,在下也是不久前才在海市淘到了一片残骸,经过诸般修復,这才还原了留影璧的本貌。」 说到这里,他面露遗憾:「可惜残骸终究是残骸,哪怕经过一番修补,影璧还是无法?恢復本来的面貌功效,只能保有三次投射次数。」 「而?且,当初试验之?时,投射次数已经被我用掉一次,所以,现?在的影璧只剩下两次次数了。」 「两次……」 容流微喃喃道?,「无妨。两次已经够用了。」 说完,他微微垂首,道?:「抱歉,裴宗主,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我明白。」顿了片刻,裴恕之?忽然似笑非笑道?:「在下忽然有一个很有趣的发现?。」 「容宗主似乎没有意识到,你?对他,远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样冷静。」 第79章 情痴 5 仿佛被戳破心事, 容流微睫毛微颤,眨了几?下眼睛,说:「他是我?徒弟。我?当然?没法对他完全冷酷无情。」 裴恕之笑容可掬, 不置可否, 将留影璧递到他手中,没说什么。他垂眸望了一眼照在窗棂上的月光, 忽然?低声?道:「要下雨了。」 容流微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阴云压得很低,确实是要下雨了。然而等他再一回神, 发现刚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除了那句天气预报, 裴恕之只留下一块凉而润的玉璧,仿佛从未来过此处。出现得快而轻巧, 离开得同样快而轻巧。说来喝茶就来喝茶,说送玉璧就送玉璧, 除此之外,一概不管——无论他在玉璧里看到什么东西。 容流微摇头一笑。这就够了。 两次机会…… 容流微感觉自?己似乎想了许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抬起手, 灵力自?指尖注入玉璧。 光晕闪烁, 须臾,面前的虚空突然?现出一段画面。 那一瞬间, 他想到了上辈子放在家里吃灰的投影仪。只是投影仪投射出来的影像断不会如此逼真、纤毫毕现, 仿佛一切是如此真实地在他眼前发生。 入目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碧蓝深海。 海水很深,深到望不见底, 看不见任何游动的鱼类和海草,只有郁郁的深蓝。偶尔有几?个零星的气泡从海底传来, 悠悠浮上水面。 深海静谧无声?,身处如此深的海水之中,几?乎听?不到声?音,天地之间安静得让容流微以为自?己已经?聋了。他屏息凝神,莫名有些紧张,似乎能?够闻到海水微咸的气息。 下沉仍在继续。 这样说其实不太准确。因为留影璧投射出来的画面,除了偶尔几?串上浮的水中气泡以外,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漫无边际的水蓝色,看上去宛如静止不动。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并且笃定,那个人——这幅画面的主人公,正在不断下潜,往海底不断深入。 这般深度的海水,这么漫长的时间,足以轻松杀死一个因为好奇而潜入其中的肉*体凡胎。 但是,那个人明显不是出于好奇来到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留影璧投射出来的画面终于有所变化。 容流微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身处水下,青年?凌厉俊逸的面容显得格外冷白,黑衣墨发散在水中,表情是冷的,眼神却带火,像一个年?轻的海底杀神。 那是他最小的徒弟,慕朝。 第174页 隔着时空,容流微细緻入微地注视这张脸——他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认真地看过他的小徒弟,后知后觉,这张脸竟然?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 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容流微都快忘了,他的徒弟拥有一等一的美貌。 他恍然?想起,当年?在永宁城那个骯脏的小巷捡到慕朝,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明明是个反派,怎么长得比男主还好看?简直不科学。 画面中的慕朝眉眼还很青涩,不属于十七岁的仙门?弟子,以及叱咤风云的魔界圣君其中任何一个年?龄段。 容流微猜,这时候的慕朝应该是十九岁左右。 那时候,他已经?死去两年?了。 两年?之前,慕朝去海底做什么? 剎那间,容流微心中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他就看见自?己勐地伸出了手,无声?喊道:「别去!」 可是,留影璧投出的都是过去发生过的画面,虽然?真实,却也无比虚假。他的手指只触碰到了一片虚无,根本无法阻挡那个坚定的少?年?。 手指触空,并没有马上离开,堪堪停留在少?年?苍白的面颊位置,轻轻抚摸。 下一刻,慕朝忽然?微微一动,偏过头去。 速度很快,快到容流微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一团鲜红的血花从他唇边溢出,在平静的海水衬托之下显得如此鲜艷,就像一朵玫瑰开在颊边。 三千里深海之底所形成?的强大水压,连魔界圣君都无法承受。 可慕朝还是硬生生受住了。 他的动作神情都没变,义无反顾地向海底沉入,一路下沉,一路流血,身边的水域尽数被染成?红色,成?为他为一人造就的血海。 血海从来都与深仇连在一起,却不知深爱也有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 「别去……别去那里……」 容流微无声?吶喊。 你会死的…… 画面之中,慕朝似乎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的,因为失血过多而微微苍白的嘴唇轻轻一弯。这个表情,让容流微恍惚间看到了当年?天真稚嫩的少?年?。 海的最深处仍然?是海。 一层清浅的、有着彩虹般七彩炫光的水波,在海洋深处乍然?浮现。水波之上,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色花朵正悄然?绽放。 这是一朵由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凝结而成?的透明小花,看起来除了漂亮并无特别,然?而拥有它的人却能?够获得起死回生之力。 海中的少?年?要?摘下它,献给他的师尊和爱人,然?后,让他活过来。 可是对魔族来说,日月精华的纯净力量何其强大,慕朝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那朵看似温柔无害的小花,四肢百骸顷刻传来一阵灭顶的疼痛。 画面之中,他微微垂眸,看了一眼被至纯之力腐蚀得血肉模煳的手臂和胸膛,满不在乎地勾起唇角,更坚定地向那朵花游去。 画面之外,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容流微还是不停伸手去捂他身上的伤口,想要?止住不断向外渗出的血。 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慕朝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也流得越来越多,将周围的海水染成?一片浓郁的鲜红。到最后,容流微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只有那朵水色透明的花朵,依然?在如波的血色中盛放。 「别去碰它……不许去!」 一开始的低声?絮语,逐渐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吶喊。可仍然?没有,也不可能?会阻挡慕朝的脚步。 一片浓郁的荡漾猩红之中,慕朝用白骨森森的手指,轻轻摘下了那朵生长在清波中的小花,动作温柔地将它拢在掌心。他很开心地笑了。 忽然?,浮在半空的留影璧微微一动,画面陡转。 烈日高悬,一片茫茫白雪覆于高山之间,像雪白的毛毯把山峦包裹其中。 天地皑皑,银装素裹,一片遥远的朦胧冰雪之上,几?乎看不到任何除了雪以外的东西。一切都是冰冷的,白茫茫刺人眼球。 和方才深不见底的混沌海水相比,眼前漫天漫地的白雪景观显然?亮堂许多,甚至是过于雪亮,让人的眼球如刀割般生疼。 容流微却不肯也不愿眨一下眼,死死盯住那一方虚幻的画面。 缓缓地,白得漫无边际的雪地中央,赫然?出现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一身黑衣,外袍渡了一层隐隐闪光的银色暗纹,是十分精緻的绣纹,彰显出他尊贵的身份。 高贵的魔界圣君,此时略显狼狈地侧躺在雪地中央。殷红的鲜血从他身下缓慢流出,将白雪洇红,四周积雪簌簌而动,如一朵慢慢绽开的红莲。他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一样,握紧了手中如雪般洁白的小花,嘴唇轻轻翕动。 隔着莽莽雪海,容流微极其清楚地听?到了那两个熟悉无比的字。 「师尊。」 仿佛从这两个简单的字中汲取到了力量,慕朝深吸一口冰冷的雪气,继续道:「还差最后一个。师尊……」 「我?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 说完,慕朝蜷了蜷身体,垂眸看着掌心的雪色花朵,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甚至是有点孩子气的笑容。 剎那间,容流微的脑中骤然?闪过一段没有来由的对话,他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却无比清晰地响在脑海,似乎是一群鬼魂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第175页 「……你别小看了这枉死城,还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呢!」 「什么人不能?进来啊?」 「碎魂之人——就是魂魄碎裂之人!什么,你们不理解?好吧,举个例子,那个死在镜月海的渡云宗宗主,就是碎魂之人。他把丹元剖出来给了魔君,魂魄自?然?就碎了,无法来到这里。」 「真的不能?吗,永远无法来到这里了?」 「唔,也不是。据说有一种办法,能?修补碎魂之人的魂魄,甚至让他重新活过来。」 「那就是……集齐在深海底、雪山巅和紫竹林的三枚日月精华,重新凝成?破碎的魂魄,单有一枚是不行的……不过,据说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成?功做到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方法到底能?不能?行……」 深海海底,雪山之巅…… 原来,慕朝竟然?为他做了这么多。 心疼的感觉是如此剧烈而真实,像朵朵烟花在胸腔炸开。 容流微抬起头,看着画面中少?年?苍白却满足的面孔,同样绽出一个含泪的微笑。 「你这么傻,这么笨,怎么会是个反派呢?你明明……就是个小笨蛋啊。」 只有笨蛋才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告诉他;只有笨蛋才会为了只存在于传说中復活之法,上雪山、潜深海,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几?近死亡;只有笨蛋才会把每一句「我?爱你」都说得悄然?无声?,让他以为只是一个缺爱孩子的占有欲在作怪。 容流微抹了把脸颊湿漉漉的眼泪。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想要?亲口告诉慕朝,你真是个笨蛋、我?怎么教出你这么笨的徒弟,然?后再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爱人方式。 他会有一生的时间教给他这个道理。 光华流转,留影璧投射出来的场景虚空闪烁,将慕朝蜷缩在雪地的画面定格其上,逐渐消散。 渐渐地,另一幅画面取而代之。 夜幕深沉,而这间屋子比夜更静更深,排排列列的书籍卷宗安静躺于各自?书架,岑寂无声?。 一瞬间,容流微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当然?认得这个地方。 这里是渡云宗的藏书阁! 鸦雀无声?,须臾,门?开了,一丝光亮从门?外透进,又随着关上的门?被阻挡门?外。 有人走进。 来人没有使?用任何照明法术,就这么迎着黑暗走过来,步伐沉稳,来到书架前,伸手取出一本卷宗。 尽管光线不明,看不真切,容流微却和画面中手持书卷的人一样清楚——是那本《平湖卷》。 一根修长的手指伸了出来,随意翻阅着书页,忽然?在某一页停住,细微的荧蓝闪烁从书上传来。 他在写字。 很快,一个字写好了,那人不慌不忙,继续往后翻,寻找下一个要?写的字。 序幕刚刚拉开,但容流微已预见到定格的结局,那人会写七个字——那句只有七个字,却害得平阳镇百姓家破人亡的咒诀。 果不其然?,蓝光闪动七次之后,骤然?止歇。那人将书卷重新放回了书架。 他简直细心得可怕,无论是卷宗摆放的位置,还是歪斜的角度,都和最初码放时丝毫不差,就像从来没有被人翻阅过一样。 做完这些,容流微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很好,连脚步都轻快起来,静悄悄推开藏书阁大门?。 一寸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俊逸的面容,和本不应该穿在他身上的红衣。 那张原本比月光还要?明净的脸,此刻半明半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鼓动而出。 是月的暗面。 是兰息。 第80章 旧恨 啪嗒一声, 留影璧坠落在地。 本就是个残次品,两次的投射次数用?完,自然变成了一块废石。 容流微恍若未闻, 立在原地, 根本顾不上去捡那块石头。 ……怎么会是兰息? 他连扫登山梯的扫地僧都怀疑了一遍,就是没怀疑兰息! 倒不是因为?别的, 只有一个原因——兰息是书中男主。光风霁月、清风峻节、书里书外都人气?超高的男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怎么会?黑化?! 难道是有什么反派守恆定律……原书里的反派不反了, 所以?男主就要代替他来反?系统可没告诉他还有这么回事! 兰息身上?那件鲜艷如血的红衣在脑中一闪而过。 那年簪花大会?, 慕朝凭一己之力打败强大的点苍宗对?手,技惊四座, 结果当天?晚上?便有一个诡异的红衣人从他住处门前经过,正好被?他撞了个正着。 那时候他以?为?是点苍宗门的人意图对?慕朝不测, 伺机报復,那道人影也算是他和点苍宗、和顾红绝之间产生嫌隙龃龉的开端。 现在看来,包括平阳城之变在内的一系列事, 竟然都是兰息的谋划! 他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 难道只为?了挑拨渡云宗和点苍宗之间的关系?可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图什么?! 容流微心乱如麻,感觉好像有人把一大团剪乱的棉花塞进?了自己的脑袋, 绵长而疼痛。 他按了按太阳穴, 试图让自己镇静一点好受一点,然而没用?,他越动作, 疼痛反而更加尖锐。 第176页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师尊, 您休息了吗?」 是兰息的声音! 要命,现在见到兰息和见鬼有什么区别! 容流微心下一惊,想要装作已经睡着,然而灯还亮着,只好硬着头皮道:「为?师正要休息。你?有什么事?」 兰息的声音隔着一层门传来,听来温润可亲:「弟子刚才听几个下了晚课的门生说?,方才沉香小筑内似乎传出了异响,心中担忧,便想着过来看看。见师尊无?事,弟子便放心了。」 若是放在以?往,容流微必定要为?这番师徒情深的话感动一番,再说?几句「不愧是男主,果然尊师重道」。可他现在只觉头皮发?麻,仿佛门外正和他对?话的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容流微强作镇定道:「为?师没事。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这逐客令下得够明显了吧?! 谁知,片刻过后,门被?推开了。 兰息推门而入,微笑道:「夜半更深,弟子叨扰师尊了。」 门被?关上?了。 见他进?来,容流微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不再慌张,悄无?声息地把掉在地上?的留影璧踢到桌子底下,同时坐了下来,声音略冷地道:「为?师并未唤你?,为?何要进?来。」 「总要亲眼?瞧一瞧师尊,才能确定师尊是否真的平安无?事。」 兰息的话音刚落,容流微觉得头更疼了,好像有人捏着几十根长针往脑子里扎。 不知是不是错觉,兰息每说?一个字,他就觉得往自己头上?扎的针多一根。 怎么回事?! 尽管疼痛如摧,他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声音平稳道:「如你?所见,我确实没事,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兰息在屋内环顾一周,最后把视线停在容流微脸上?,忽然笑了出来,嘆息似的道:「师尊啊。」 「您怎么会?没事呢?您现在,应该头疼得快要裂开了才对?。」 从他刚才不请自来推门而进?的时候,容流微就料到今日必定不能善终,此?时听他说?出这句话,竟然不觉得如何震惊了。 他低声道:「是你?做的。」 「没错。」兰息的表情依旧和颜悦色,毫不犹豫地承认:「没错,师尊,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弟子比你?想像中做的还要多,你?现在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 头疼剧烈如排山倒海,容流微面色一片惨白?,一言不发?。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惨叫。 迷濛间,他感觉兰息在自己身边转了几圈,边走边道:「很难受吧,师尊?其实,弟子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不这样做的话,我根本没法把你?带到那个地方。」 容流微咬着牙问:「……什么地方。」 闻言,兰息笑了一下,道:「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师尊,若是师尊提前知晓,到时岂不是没有惊喜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提起茶壶斟了两盏茶,把其中一盏推到容流微面前。 「不过,作为?补偿,我倒是可以?告诉师尊一些其他的事,不知师尊想听哪一件?」 容流微看都没看那杯茶一眼?,目光空洞,道:「全部。」 兰息摇头一笑,无?奈地道:「全部……那可真是太多了。不过,看在师尊从前对?弟子的谆谆教?导,以?及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的份上?,我还是愿意告诉师尊的。」 他看了一眼?容流微面色惨白?的脸,道:「就先从这件说?起好了。师尊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弟子又是如何下手的吗?其实很简单。」 「师尊平日喝的茶,在膳堂用?的饭食,甚至是唿吸的空气?,还有朝露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无?论哪个都很适合用?来动些手脚。别忘了,师尊已经没有水韵丹了,想要师尊变成这样,实在是太容易了。」 容流微眼?前阵阵发?昏,强行忍耐着问道:「你?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哪怕是头晕目眩,好似下一秒就要昏过去,容流微仍然清楚无?比地记得,原作当作是如何描写兰息的赤子之心、满腔热忱、爱憎分?明。书里书外,每个人都爱他。 当年那个愿意帮他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烧纸钱的青年,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兰息喝完茶水,笑意隐没在脸上?,答非所问:「师尊做过梦吗。」 容流微说?:「谁不做梦。」 兰息将茶盏放到一旁,淡淡地道:「是啊。谁不做梦。」 即使是诉说?曾经犯下的种种罪状,他的动作神态依然如常,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渡云宗大师兄。 「可是,师尊,你?知道几年如一日,每天?每夜都做同一个梦的滋味吗?」 容流微没有说?话。 一方面是他确实没有连续做过好几年相同的梦,另一方面,他头疼欲裂,额角突突狂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兰息如梦似幻的声音在耳边迴响:「我每天?每夜都做同一个梦,梦里有渡云宗,有修真百家,有师弟师妹,几乎与现世?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梦里的我……很优秀。」 「他十几岁便成为?了一宗之主——不是暂任、不是代替,是堂堂正正的渡云宗宗主。他年纪轻轻便成为?仙尊,统一四大宗门,做到了千百年来修真界不曾有人做过的事。他功绩赫赫,却不从不自大自满、沉湎于权力情*爱。」 第177页 「我只看到了他冰山一角的经歷,却仿佛可以?预见他受万人敬仰的人生。」 听到这里,容流微的心勐地往下一沉,连尖锐的头疼都被?沖淡了几分?。 这不是梦。 这是《剑斩妖魔》原作里的那个兰息,本来要走的剧情线! 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 兰息微微一笑,道:「这般美梦,还是偶尔做一次的好。每日每夜的梦见,无?论梦到的是什么,都会?成为?执念。」 容流微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干巴巴地问:「这就是你?筹谋这一切的原因吗。」 没想到兰息看他一眼?,立即道:「不。」 「一个美好的白?日梦而已,哪怕成为?执念,又怎么会?轻易影响我的意志?」兰息道,「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簪花大会?。」 「那天?,师尊捧在手心里的小徒弟,在四大宗门面前出尽了风头,而我……」他喃喃道,「我输了。」 「那天?晚上?,我终于不再做那个美好而残忍的梦,换成了另一个梦境。」 「可是,那个梦却告诉我,那日在簪花大会?上?连胜对?手、技惊四座的人,本来应该是我。而现实世?界的我呢?狼狈地躺在水里!」 说?到最后一句话,兰息原本还算平和的语调陡然提高:「惊艷四座的是我,受人景仰的是我,这一切本该都属于我!我原本光辉绚烂的人生不復存在,师尊,你?说?,难道我不该为?自己争取吗?!」 愤怒的吼声在屋内迴荡,激得容流微的鼓膜隐隐发?疼。 自穿越以?来,他有过很多次「一时竟然无?法反驳」的时刻,然而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更令人沉默,沉默得震耳欲聋。 兰息是对?的,因为?他原本光华夺目的人生确实已经不復存在;可兰息又是错的,因为?他的人生并没有被?任何人抢走。 容流微的碎发?早就被?额上?的冷汗沁湿,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忍着痛道:「兰息,你?错了。你?以?为?罪魁祸首是慕朝,可你?是不是忘了,如果真的是一帆风顺的绚烂人生,慕朝怎会?成为?亲生母亲復仇的工具,还为?了那几朵见鬼的花朵,把自己弄得生不如死、遍体鳞伤?」 容流微从来没觉得说?话是一件这么难受的事,不过多说?了几个字,大脑就尖锐的蜂鸣起来,眼?前也像有人在放万花筒一样,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没看到兰息脸上?一闪而过的怔然。 他只能听到对?方坚定的声音:「……晚了。师尊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 「这几年我殚精竭虑,处心积虑谋划一切,挑拨四大宗门的关系,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地统一四派!可是……」 说?到这里,兰息的声音竟然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可是,那魔头竟然迟迟没有攻上?来,哪怕师尊回到渡云宗之后,他都没有动过想要把你?劫走的念头,真是令我好生失望。」 「师尊,你?那小徒弟对?你?情有独钟,一往情深,他为?什么不来接走你?,把你?带回九重塔呢?」 此?时此?刻,容流微终于可以?在旁人面前正视慕朝对?自己的感情。 他面不改色,低低道:「正是因为?他对?我一往情深,才不会?做出那种强迫之事。」 他睁着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冲着兰息的方向道:「你?自诩正道,要慕朝先发?难才敢动手,无?非是想要得到一个除魔卫道的好名声,好为?你?实现一统四派的愿望铺路。」 他笑容轻蔑道:「真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虚伪至极!」 兰息垂在身侧的双拳捏得咔嚓作响。 无?论梦里梦外,他都没被?人如此?直白?地骂过,更别提是被?自己的师尊破口大骂,脸上?红红白?白?好不热闹,半晌才沉声道:「看在师尊一会?儿要帮弟子一个大忙的份上?,师尊要骂便继续骂吧。我不在乎。」 然而,就算他想让容流微继续骂,容流微也骂不出来了。 刚才那一番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好像有人举着特大号万花筒,贴着他的眼?球不停转动转动,脑中似有狂风颳过。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第81章 旧恨 2 容流微在一片黑暗中睁开双眼。 眼花缭乱的万花筒、耳边的狂风唿啸、脑海中针扎似的剧痛, 仿佛仍然蜗居在身体之中。 睁眼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又死了,再次来到了?枉死城。 迷濛间, 视线适应了?周围的光线,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这里不是枉死城,更不是完全漆黑一团无法视物, 只是?光线过?于?暗淡。 从柔和?明亮的沉香小筑跑到这黑灯瞎火的方寸之地,自然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被兰息处心积虑暗算了?一遭,容流微还是?头疼, 只不过?不至于?要命了?, 尚且可以忍受。 这很奇怪。兰息在沉香小筑都能对?他出手,没道理把他扔到这个破地方之后, 反倒对?他网开?一面。难道是?一定要确保他活着,才能成功引来慕朝? 能活着, 能看清东西?,总归算是?好事一桩。容流微定了?定神,暂时把这些问题放到一边, 四下望望, 仔细观察起周围环境。 第178页 周围是?四四方方的墙壁, 稀疏凌乱的蜘蛛网缠绕其上,每一道墙壁距离他大约三丈远, 左侧的墙壁前方有一道出口, 不知通向何处;头顶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他还没探出灵力,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不必思考, 从天上走的这条路肯定行不通;脚下是?硬邦邦的土地,用手一摸, 还能摸到几块粗糙不平的石块。 他好像被关在一个四方盒子里。 容流微眯了?眯眼,感觉这种地方莫名熟悉。 没错,是?「这种地方」,不是?「这个地方」。 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来过?这里,但是?却对?这地方有些半生半熟,就像在哪里见过?。 须臾,一个念头闯入脑海。 格间不大,有出口,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的方块……这不就是?迷宫吗?! ——他现在正处于?一个不知地点、不知大小的迷宫,其中一个方格子之内。 怪不得?兰息说「我做了?很多,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神不知鬼不觉造了?这个不知用来做什么的迷宫,确实是?做了?很多。 明明可以直接造反叛*乱,偏要七扭八折地玩宫心计,寻个由头,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当初看书的时候,他可没觉得?男主如此?拧巴迂迴。说到底,现在的兰息和?原作里的兰息,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上方有结界,脚下有土地,目前看来,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那个不知通向何处的左侧出口。 容流微嘆了?口气。哪怕是?从能够纵览全局第三视角,通关迷宫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他现在身处第一视角。 可就算再难,他也要尽力一试。 毕竟,慕朝一会儿就要来了?,做师父的,总得?帮徒弟探探路,帮他多扫清几个障碍。 容流微深吸一口气,朝着左前方大门紧闭的出口走去,左手紧捏水扇,右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什么都没发生。 想像中的万箭齐发、毒气喷面等?等?突发情况都不存在,木门通向的地方似乎与他现在所处的迷宫格子没有区别,黑暗,但是?安全。 兰息费尽心思把他丢到这里,总不可能只是?想让他单纯试玩一下迷宫。下一个迷宫格子,乃至这里面所有的迷宫格子,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容流微屏住唿吸,进了?门。 一片漆黑。 身后的木门仿佛生了?眼睛,「看」到他进了?门,下一秒便?悄无?声息合起。 容流微旋身推门,试了?几下,均是?无?果。 他记得?很清楚,刚刚进来的时候,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断没有现在这么费劲。看来,只有在这间格子内「通关」,才能离开?,或是?进入下一个格子。 正在这时,容流微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气息,腥气,带着血的味道。就像是?刚刚茹毛饮血,饱餐一顿的兽类。 念头刚转到这里,一双金黄色的兽眼骤然在黑暗中浮现! 它似乎闻到了?不属于?这里的活人气味,抽了?抽鼻子,眼中顿时精光一闪,长声嗥叫,朝容流微扑了?过?来!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容流微险些被扑倒在地,连忙送出一掌,将这头不知道名字的野兽堪堪阻拦在安全距离之外。 兽类惊怒的吼叫声近在咫尺,在这个不过?方寸的格子内迴荡,更有惊天动地之感。 容流微感觉自己快要聋了?。 这一天过?得?还真是?多灾多难……先是?被男主暗算,然后又被丢进了?怪物迷宫! 借着掌心迸发出的荧萤光芒,他看清了?面前不断扭动嘶吼的野兽。 一头狼。一头尖牙直竖、眼似铜铃、兇恶无?比的狼! 刚意识到这一点,突然,容流微感觉一只手抓上了?自己的手臂,力气极大,宛如钢筋铁箍。低头一看,不禁微微吃惊——那竟然是?一只人的手。 狼头人身。这是?……狼人! 原作当中,狼人是?一头图修炼人形而?不成的失败产物。它空有人的身体,却没有人的理智,反而?更加突出了?野兽的兽性?与兇恶。它属于?狼的头脑里,只有攻击和?杀戮。 这样的魔物当然只存在于?魔界,兰息把它弄到这里来,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 那狼人被困在迷宫当中,显然许久不曾进食,眼下嗅到食物的甜美?气息,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越是?和?容流微僵持不下越是?焦躁,比刀刃还锋利的牙齿四处乱咬。 容流微略一思考,勐然撤手。 那狼人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阻拦自己前进的光源倏然消失,而?新鲜的食物就在眼前,哪里顾得?上更多,长嚎一声扑了?过?去——然后,再不能前进一步。 一柄冰蓝色的长剑贯穿了?它的胸口。 狼人瞬间变成狼尸,容流微感觉一股温热顺着冰剑流了?一袖,不仅如此?,还有几滴狼血溅上了?脸颊,瞬间松了?手。 好!恶!心! 他洁癖程度不高,然而?被这股野兽血液的腥气萦绕在鼻端,还是?嫌恶地皱了?皱眉,用还算干净的另一只手擦了?擦脸。 稍微清理干净之后,他放下手,余光瞥见地面中央似有隐隐闪光,蹲下*身来。 第179页 光亮从地面传来,逐渐亮起,形成一道阵法。 容流微看了?片刻,没看懂这道阵法是?怎么写的,但可以肯定,它连接下一个迷宫格。 只有成功启动阵法,才能打开?迷宫隔间的木门,去往下一道关卡。 这样想着,容流微随手一推,果然推开?了?那道推不开?的木门,心下了?然,起身寻找狼人这间迷宫格的出口。 就在这时,手中的冰剑突然发出几声嗡鸣震动。 这把冰剑跟随他多年,容流微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虽然是?头次遇到,但他转瞬之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头顶。 结界。 这里的结界对?他有所压制,自然对?他召出来的冰剑同样有所压制,冰剑嗡鸣震动,说明无?法长久存在于?迷宫里。 一瞬间,容流微想到方才借着阵法光亮看见的土地,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泥土石块微微泛红。 压制的结界,泛红的土地……这里是?当初镇压水魈的幽碧峡谷! 水魈没了?,作为镇压囚笼的幽碧峡谷自然也失去了?作用。容流微还记得?,当初水魈身死之时,幽碧峡谷就随着一起塌了?,还差点压死他和?慕朝。 至于?在那之后的幽碧峡谷,自然无?人在意,只等?百年千年过?后,成为另一处剑冢也未可知。没想到被兰息抢先一步,废物利用,把从各处搜罗来的魔物用阵法禁锢在这里,做成无?人知晓的杀人迷宫。 真是?…… 容流微舔了?舔嘴唇,罕见地有点词穷。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兰息了?,要想做成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该说「不愧是?男主」吗?想了?想,把冰剑收了?回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狼人智商低,又是?第一关,自然比较容易打过?,只是?恐怕后面的关卡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知道慕朝一定会来,多杀一个怪,慕朝就安全一分。 秋水扇在手,容流微整装待发,不久找到通往下一间的木门,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在他身后,木门再一次悄无?声息地自动关闭。 容流微屏住唿吸,定定凝视面前的黑暗。 这次又会遇到什么东西?? 这样想着,他往前迈了?一步,动作之间,忽然感觉后背贴上了?一个阴沉沉又冷冰冰的东西?——那感觉就好像鬼爬到了?身上。 在这个诡异的迷宫里,一起都有可能发生。爬上他后背的那个东西?,很有可能真的是?鬼。 容流微丝毫不慌——慌也没用,他挥扇在手,反手向背后用力一扇! 平地起风波,霎时,一股裹挟着湿润水汽的狂风掀起,将狭□□仄的暗室扫颳得?一干二净,风卷水花直冲天际。 与水韵丹在身时相比,现在掀起的水花不过?是?毛毛雨。可就算是?毛毛雨,也下得?相当惊心动魄。 容流微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背上的东西?居然纹丝没动! 不仅后背那个东西?岿然不动,容流微甚至感觉左侧肩膀一沉,又有什么东西?落了?上来——不止一个。 这怪物居然还团伙作案! 心中一紧,容流微反手去捉这两只吊在身上为非作歹的怪物,什么都没有摸到,除了?两团冷冰冰没有实质的空气。 「空气」,就是?这个怪物的本?体。 被带着活人气息的手抓了?几下,那两团「空气」兴奋地浑身颤抖,在看不见的地方,顷刻之间又分裂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本?体。 须臾,容流微的右侧肩膀勐地一沉。 后背和?左右两侧肩膀三处受制,仿佛从天而?降一块巨石压在背上,同时,一股可怖的阴森之感,从肩膀和?后背交接之处传遍四肢百骸。 容流微感觉自己的灵力、活力、生命力,都要被这只看不见的阴森双手攫取一空,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妈的。这些见鬼的怪物都是?兰息从哪儿弄来的?! 骂归骂,容流微没有停止思考,脑中飞快地把剧情过?了?一遍。 实体是?一团空气、以活人的灵力和?精气为食、能够一生二二生三地分裂…… 他知道了?。 白幽灵! 这种魔物无?色无?形,外表和?一团空气大差不差,却比空气要可怕得?多。一旦沾染上活人,白幽灵就会迅速在人体寄生分裂,直到把这个人的精气吸干为止。 像容流微这种精气灵气都十分充沛的人,在迷宫里从未见过?,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食物气息,这才让白幽灵高兴地一分为三,恨不得?一口气把他吸干。 这东西?乍一听十分厉害了?的,却有个致命的弱点——怕火。 只需一簇小小的火苗,就能把这团见鬼的空气燃烧得?一干二净。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在这个黑灯瞎火的迷宫里找到火? 容流微第一次遗憾自己不是?点苍宗的人。 要知道,点苍宗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都能随随便?便?在指尖起焰,掌心托火。他要是?点苍宗的弟子,灭了?身上这几团空气岂不是?易如反掌? 可惜他不是?。 不是?有不是?的办法。 第180页 身体里的灵力像漏斗里的沙漏一样飞快流逝,突然之间,容流微福至心灵,咬牙抬手,手指发颤地从怀中掏出几张符篆,将所剩不多的灵力灌入黄纸写就的符篆,然后,勐然往后背一拍! 从天而?降,一道惊雷沉闷地噼了?下来。 白幽灵怕火,自然也害怕与火相关的一切事物。容流微上辈子没少听过?雷电引发火灾的新闻,雷火雷火,打雷闪电自然也包括在白幽灵害怕的事物当中。 幸亏他一直把之前打血魔时画就的符篆留在身上,现在派上用场了?! 闷雷照亮整个迷宫,稳稳地噼到白幽灵身上,瞬间让它发出一声尖叫,从容流微后背跌下,落在脚底。 容流微顺势低头,看清了?被闪电噼出原形的白幽灵——没有身体,没有四肢,只是?一张雪白的人脸轮廓。 尽管看见了?同伴的惨状,趴在容流微肩膀的那两团白幽灵仍然负隅顽抗着,不肯撇下美?味的养料,只是?从悠哉悠哉的吸食,变成了?瑟瑟发抖的吸食。 容流微鼻子里冷哼一声,动作利落干脆,又是?一张符篆扣上肩膀! 雷声再次从天而?降,将左肩膀上的白幽灵噼得?晕头转向,再也支撑不住,跌落第一只白幽灵旁边。 这次,任是?绝顶美?味,趴在右肩膀上的白幽灵也再吃不下去了?,抖抖瑟瑟地爬落。 虽然看不见,但容流微能感觉到,那股阴冷森寒的气息来到了?那两只跌作一团的白幽灵身边。他抬手,慢悠悠扔出最后一道符篆。 雷声滚滚,电光狂闪,连甩三张符篆,被雷噼过?的地面一片焦黑,终于?燃起熊熊火焰,霎那之间,将尖叫着的白幽灵尽数燃成灰烬。 身上那股阴冷的滞涩感消失殆尽,容流微长长松了?口气,呲牙咧嘴地跌坐在地。 刚才那几道闪电噼晕白幽灵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噼到了?他。不得?不说,方梦沉教他画的这张符篆,真是?够给劲儿的。 容流微摸了?摸后背和?肩头,果不其然,触手干硬,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煳味儿——他做工精緻的宗主衣袍被烧焦了?! 好在没烧到皮肉。容流微挪了?挪屁股,离那簇仍在燃烧的火焰远了?几米,闭眼打坐,试图恢復一□□内的灵力。 然而?,别说灵力,这座迷宫里连空气都十分稀薄,直到火堆熄灭,容流微不过?也才恢復了?一半灵力。 一半就一半吧。总比没有强。 容流微嘆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去开?通往第三道关卡的木门。 和?前两个怪物截然相反,第三个迷宫格里的怪物走的是?狂放路线,没有丝毫遮掩,先发制人,容流微连对?面是?什么东西?都没看清,开?门便?觉一团速度极快的黑影扑面而?来。 身体比动作反应更快,几乎是?看到那团模模煳煳影子的一瞬间,秋水扇已经勐然挥出! 出乎容流微意料的是?,这次水扇挥出的不是?带着水汽的狂风。 水。 漫天漫地的水。 无?边无?际的清冽水波自一方小巧的摺扇挥出,瞬间奔涌成大江大河,紧接着唿啸着变成成百上千支水色箭矢,密密麻麻射出! 这般威力的水箭阵法,对?面的魔物根本?无?法招架,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瞬间便?丢了?小命,躺倒在地。 刚才还雷霆万钧的水箭,此?刻又化成温柔无?害的清澈水波,荡漾着回归秋水扇。 容流微捏着扇子,愣在原地。 不对?吧……? 他刚从上一个吃人灵力的迷宫格里出来,现在浑身上下比平时一半灵力还要少,再加上幽碧峡谷的结界压制,根本?不可能发挥出如此?强悍的威力才对?。更何况,他还没有水韵丹…… 等?等?。 水韵丹…… 霎那间,容流微心头雪亮,面色却微微发白。 他终于?知道,慕朝当时为什么要给他下「蛊」了?。 他闭了?闭眼。 丹田之中,一枚崭新的水韵丹正闪闪发光,涌动着万千灵力。 慕朝把水韵丹还给了?他。 第82章 旧恨 3 容流微身体晃了一下, 呆立原地。关于那个小破屋的记忆清清楚楚地贯入脑中。 他?是如何对慕朝说了那些伤人心的话,慕朝又是如何露出受伤的神情。强大而所向披靡的魔君,在那一刻只是个被人丢掉的小孩子。 容流微简直不?敢想像, 被心爱之人恶语相向的时候, 慕朝该是怎样的心情。 为什么被误会了也不告诉他……为什么明明为他?做了这么多,却要把?他?蒙在鼓里?! 容流微恨恨地想, 这个笨蛋……这个笨蛋! 他?又气又心疼,眼眶里积了一层水光,硬是被他?强行逼了回去。 哭什么! 要哭, 杀完这里的怪物再哭。 容流微随意抹了把?脸, 脸上的表情是自己?看不?到的冷感坚毅。他?提扇在手,寻找下一个出口。 然而这次的情况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他?现在所处的迷宫格子, 东西两个方向竟然有两扇门! 两扇门,意味着有两个出口。这两个出口, 只有一个能通往正确的方向。 第一视角打游戏的弊端,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181页 如果这座迷宫是一张平面图,他?还可?以在两个出口都?试验一下, 看看哪一个能通向终点。然而现在, 他?只能凭直觉选择一个出口, 运气好的话,一路过关斩将走向终点;运气不?好, 只能从?头再来。 这样想着, 容流微挪动脚步,走向那个自己?还没看清就?被水箭射死的魔物——万一他?运气差劲,不?幸选择错误的门, 返回的时候也好有个参照物。 他?看见?了一团头髮。 一团乱糟糟的、漆黑无比,仿佛从?头皮上硬生生扯下的长髮, 顶端还挂着鲜红的血肉。 想到这东西朝自己?扑过来的场面,容流微皱起眉头,头皮隐隐发麻。和这团诡异的头髮相比,白幽灵显得?多么天真可?爱。 死人头髮恐怖骇人,用来作为参照物却十分合适,特徵鲜明。容流微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记住了,把?目光移向屋内两扇木门。 东还是西,这是个问题。 他?思?忖片刻,朝东侧木门走了过去。选东侧门的原因很简单——上西天可?不?是什么好词。 先声夺人,刚一开门他?便率先挥了一扇。 滚滚水花漫捲而出,霎时淹没了狭小的屋子,千百支水箭矢如雨下,唿啸着沖向对面的怪物! 被突如其来的海啸淹没,那怪物发出一声怒极的咆哮,紧接着,一柄巨锤破开水幕,直冲而来。 容流微灵活地旋身一避,避开了那足以锤破天灵盖的致命一击。耳畔传来铿锵一声,侧头一看,只见?那柄锤子直直嵌入了身侧的墙壁! 成功躲过一劫,容流微却没感到丝毫的欣喜,心头沉沉欲坠。 上一个格子里的长髮怪能被他?用水箭轻轻松松射死,这间格子里的怪物不?仅毫髮无伤,还能反过来给他?一击。再说,他?能如此轻易杀死长发怪,还要靠身体里那枚水韵丹。 迷宫里的魔物实力越来越强了! 水波唿啸着退回扇中,隐藏在水幕之后的魔物终于显露真身。 一个浑身包裹着青色石头的巨怪正缓缓走来,它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便震天动地,颤抖不?休。 容流微抬头看它。 石头巨怪外面的皮肤,密密麻麻裹满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青石,从?头到脚,密不?透风,无坚不?摧,连眼珠都?是用石头做的。 怪不?得?他?放出的水箭射不?死它! 虽然没法把?它射死,但也有几支漏网之箭插*进了石与石之间的缝隙,疼得?石头巨怪嚎叫不?止。 它用布满石块的双手在身上摸了摸,试图将插在身体里的水箭拔*出,然而不?管怎么努力,抓住的都?是一道水柱。 水做的箭杆温柔地在它手上化开,润湿了它久不?经泽的石手,箭头却仍死死插在身体里。 石头巨怪没受过这种折磨,嚎了几声,一低头,看见?了地上的蓝衣小人。想到这种痛苦是由一个比它体型小上数倍的小东西带来的,更?加怒不?可?遏,举手便锤! 容流微早有准备,闪身一滚。 不?过眨眼之间,刚才停留的地面瞬间被砸出了两个深坑。 来不?及多想,容流微起身便跑。所过之处,爆炸般的巨大炸响如影随形,在身后接二连三连响成串。 逃跑过程中,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石头巨怪的破坏力着实惊人,凡是被它砸过的地方,地面还算可?观,四面墙壁却已岌岌可?危,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 不?行。 不?能再让它继续这样砸下去了! 一旦石头巨怪将四周墙壁砸倒,其他?迷宫格里的妖魔鬼怪,就?会?一股脑儿地涌向这里。 一个打起来都?那么费劲,更?何况是一堆一起来?就?算这群魔物有内讧的可?能,他?也不?敢拿小命去堵! 容流微边跑边思?考对策,忽然,嵌在墙壁上的锤子跳入眼中。 福至心灵,他?停住脚步,将灵力灌注到锤子之中,拔下,向后狠狠一挥!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石头巨怪砸地正砸得?欢,突然一柄石锤迎面击来,全?无防备,被狠狠锤倒在地,眼冒金星。 这一下,容流微用了十成的力气和灵力,石头巨怪无力抵挡,咆哮着栽在地上。趁热打铁,容流微连忙又补了几锤,直到彻底将它击晕才松了手。 随着石锤咕咚一声掉落在地,他?也一阵脱力,歪在地上。 太累了。 打怪本来已经很累了,在迷宫里打怪更?累! 容流微伸手擦去额角的细汗,又稍微理了理髮型和衣服,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潇洒一点。做完这些,他?重新拿起秋水扇,展开扇叶扇了两下,站起身来。 耳边忽然浮起一阵细微水声。 四下望望,那声音竟然是从?地上传来的。 无风自动,只见?水渍斑驳的地面赫然浮现出一句话——是陆枫的传讯! 容流微心中一喜,连忙蹲下去看。 因为结界压制,就?像信号不?好一样,陆枫传讯里的每一个字都?断断续续,笔画毫不?连贯。容流微皱着眉头,仔细辨认,终于弄清楚了这句话在说什么。 「容宗主,说好的转天一早看伤口,你?怎么不?在沉香小筑里?你?去哪儿了?」 第182页 一时半刻很难说清现在的情况,容流微言简意赅,直接回了几个字:「兰息叛变了。」 担心陆枫不?知道黑化是什么意思?,他?特意用了叛变这两个字。 陆枫回復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后,就?像有人用小木枝划动水面一样,地面上的水洼再次浮现一行字。 这次的字数很多,句子很长,不?知是不?是信号更?差了,每个字的笔画比上一次还要不?连贯。比如「兰」这个字,这次直接显示的是一个点和一个一! 容流微花了比上次多了一倍的时间,终于破解出了这句话。 「什么意思?,兰息叛变了?!他?叛变渡云宗了?可?他?现在明明正在演武场和其他?弟子们练剑打坐!」 过了不?久,又一条传讯发了过来,「你?在哪里?」 容流微没回答上一个问题,直接抬手写字。 然而,一个「幽」字刚刚写完,无论他?怎么努力,剩下的「碧峡谷」三个字怎么也写不?出来了。不?仅如此,片刻之后,水面上的幽字消失了。 信号彻底断了。 容流微低低骂了一句,不?死心,又试了几次,结果均是无果,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只好讪讪收回了手。 也不?知道那个幽字传没传过去——哪怕只传过去一个字也行啊! 幽字打头,又是地名,不?管陆枫那个神奇的大脑怎么把?词语排列组合,总会?轮到正确答案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得?是他?成功把?这个字传过去了才行。 容流微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运气不?报太大期望。原地休息片刻之后,他?转头看向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出口,旋身开门。 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想像中那样,越往迷宫深入,迷宫里的魔物实力就?越强悍。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他?数不?清自己?推开了多少扇木门、杀死了多少只可?怖的怪物,巨蟒、、虫怪、树妖、三头犬…… 它们临死前?悽厉的惨叫仿佛仍然在脑海中迴响,刺得?容流微鼓膜连带着心脏狂跳不?止,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怪物的鲜血,一身漂亮的蓝衣晕染得?鲜血淋漓。 冰剑早早就?被召了出来,倒提在手中,因为结界的压制,早已微微消融,水滴混着血液,不?停顺着剑身啪嗒啪嗒往下滴落,在地面积了一小摊淡红。 容流微浑身是伤,灵力几乎干涸,筋疲力尽。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最坏的消息是——一睹黑沉沉的墙壁横亘在前?,除了通向这里的那扇木门,再没有其他?出路了。 他?走进了迷宫的死路。 当时,长发怪的那间屋子里有两扇木门,他?选择了东侧的那一扇。现在看来,是他?走错了。 盯着面前?乌黑暗沉的墙壁,容流微轻轻地喘着气,片刻,勾了勾唇角,笑容讽刺却无奈。 原来,上西天才是正确的选择啊…… 二十多个怪,全?部白打! 饶是他?一贯乐观,此时此刻也有些心态发崩。半靠着墙壁发呆,好半天才想起把?冰剑收回。 万幸的是,这间屋子还算安全?。毕竟已经把?格子里的怪都?杀了,因此他?一路走来的屋子都?还算安全?,可?以供他?暂时充电。 容流微半靠着墙壁,胸膛微微起伏,垂眼看向不?远处瘫成一团的怪物尸体。 ……那是个什么怪物来着,水怪还是鱼人?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每推开一扇木门,就?有一头穷凶极恶的怪物冲过来,除了想要他?死就?是想要他?死,没有第二种念头。 杀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怪物了,只知道不?是它活就?是他?死。 直到最后,这种念头也不?能支撑他?坚持下去了,他?突然想到了慕朝。 还没见?他?一面,再亲口告诉他?你?是个小笨蛋……所以,不?能死。 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一直坚持到了这里。结果上天告诉他?,因为你?一开始便选错了,所以你?刚才做的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容流微闭了闭眼,半晌,復又睁开,嘴角勾起一个散漫又无所谓的笑容。 没关系。 区区选错房间这种小事,算得?了什么?再回去走一遍、再杀一遍就?是了。他?还可?以坚持。 休息片刻,觉得?差不?多了,容流微单手撑地,正要站起身来,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款款温柔的声音。 「师尊,感觉可?好?」 这声音明明是从?远处传来,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本来是非常熟悉的好听声音,此刻听来却有些令人反胃。 容流微索性不?急着站起来了,重新在冰凉的地面上坐下,一边用袖子擦秋水扇扇柄上的血痕,一边淡声道:「托你?的福,好得?很。」 兰息低低笑了两声。 「说实话,师尊,弟子没想到你?能坚持到现在,还杀了这么多我精心搜罗而来的魔物。我虽然能用一些办法把?它们困在这里,但要想杀死它们,可?没那么容易。」 容流微哼了一声,「这种低级的魔物都?杀不?死,兰息,你?是不?是有点太……外强中干了?」 第183页 不?等兰息回答,他?继续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还纳闷,怎么这么过年过去,你?还是停留在辨玄机境?那时我以为你?忙于宗门事务,无暇修炼提升境界,没想到,倒是我高看你?一眼了。你?居然一直在这座废弃的荒山里研究妖魔鬼怪,怪不?得?没有丝毫长进。」 一口气说完,容流微只有一个感觉:爽! 反正也打不?着,还不?允许他?骂两句,过过嘴瘾了?! 迷宫里一片沉静,寂静无声。 久久没有传来兰息的回答,好半天才听见?他?开口道:「师尊这样无所顾忌,不?怕惹怒我吗?别忘了,你?现在还受制于人呢。」 男主就?是男主,哪怕黑化了,也能保持从?前?温情脉脉、款款温柔的语气。不?谈内容,单论这个声音,真是听不?出丝毫端倪。 容流微打了个哈欠,双手枕头,用一副十分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惹恼你?又怎么样?我之前?没惹你?的时候,你?可?没对我网开一面。」 「师尊如何得?知,弟子以前?没对师尊网开一面过?」 「好吧。诚然如你?所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曾经对我网开一面过,可?惜我是个只注重结果的人,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哪怕你?曾经给过我一万两黄金——这够『网开一面』了吧?可?惜,没用,还不?够给我治伤的。」 容流微实在厌恶对着空气说话这种隔空对话的方式,不?耐烦道:「所以,别拿着你?以往那些网开一面来我这里邀功套讨赏。有本事就?出来,你?我师徒,面对面痛快打一场。」 兰息依然用温和的声音道:「师尊别急,我会?出来的,但不?是现在。」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我那个师弟、您宠爱有加的小徒弟,不?是对您一往情深吗,他?怎么还不?来救您?」 默然片刻,容流微突然微微一笑,开口道:「他?来了。」 话音刚落,寂静无声的迷宫里忽然掀起一阵飓风,数以百计的迷宫格间同时狂风大作,连带着里面倖存的魔物仰天唿号不?止,似兴奋更?似恐惧。 兰息带着笑意的声音骤然中断。 不?知不?觉,东方日头渐渐升起,一线曦光撞入大地,幽碧峡谷迎来了今日第一缕微明的晨光。淡淡的朝晖之中,容流微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修长的黑影落在自己?面前?。 慕朝一身黑衣,银色隐纹暗袍随着动作闪烁着细碎的微光,他?的眼睛也如同微光般隐隐闪动,脸上是心痛到无以復加的神色。 之前?打怪流了太多血,容流微现在看东西都?有些发昏,一眨眼,看见?一个修长的影子在自己?面前?站着,再一眨眼,那影子突然平白变矮许多。 他?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慕朝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对不?起……师尊。」 他?目光低垂,沉声道:「是我来晚了。」 第83章 旧恨 4 慕朝从不轻易流泪, 此刻却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看得容流微闷闷的心疼。一时之间竟然比身上乱七八糟的伤还要令他难受。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慕朝的脸, 然而瞥见自己满是污血的手, 担心弄脏他干净的脸,又放了回去?。 「为师又没死。」容流微柔声安慰, 「你?来得不晚。」 慕朝抬头,眼神里翻涌着?剧烈的情愫,低声道:「……我不会让师尊出事的。」 话音未落, 容流微突然感觉自?己悬空而起——他被慕朝抱了起来。 公主抱!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我带师尊离开?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 容流微有点发懵。 他一贯自?诩记性?不好,却也记得, 这个动?作不是第一次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 当年慕朝初来朝露山,为了赶上大部队进度, 每日?早出晚归修炼。炼得辛苦,有一次直接在演武场睡着?了,被散步的容流微发现, 没忍心吵醒, 直接把少年抱回了迴廊小院的住处。 风水轮流转, 时隔多年,终于转到他身上来了! 若是放在以往, 容流微一定?会义正言辞地?从徒弟身上翻身而下, 心情好就撂几句狠话,心情不好就赏几掌灵力。 然而现在,他只是安安静静靠着?对方坚实的胸膛, 半晌,轻声问了一句:「重不重?」 这句问话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 慕朝本来已经做好了他反抗拒绝的准备, 被这句温软的问话砸得微微发愣,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不重。」 「师尊,太轻了。」 他尝试着?,试探着?,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说着?从前在他们之间经常发生,却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的对话。 「师尊……要好好吃饭。」 容流微笑意吟吟地?答应了:「好。」 日?头从云层微微崭露头角,但那含羞带怯的一点,不足以照亮整个庞然的迷宫。整座迷宫大部分?仍处于黑暗之中,甬道内湿滑一片。 容流微靠在慕朝的怀里,随手把玩着?他一缕长发。 反正慕朝都把一身鲜血的他抱进怀里了,想来是不怎么嫌弃,那他弄脏他一缕头髮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容流微边玩边指挥道:「对,往左走,过了这间屋子再往右。」 第184页 慕朝抱着?他,依言在层叠繁复的迷宫里穿行。 进入一间新的屋子,容流微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死气沉沉的巨蟒尸体,问道:「你?见过这条蛇吗?」 「见过。」慕朝开?口:「密林古蛇曾是我麾下之一,后来叛变出逃。没想到它来到了这里,也算是求仁得仁。」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只恨我自?己没早点杀了这群东西,那样就不会白白让师尊受伤。」 话音刚落,慕朝突然转头看向巨蛇庞大的尸体,眼神一紧。 下一刻,那巨蟒的尸体瞬间碎成了一摊齑粉! 容流微暗中吸了口气。 嘶……好强。 虽然已经感嘆过好多次慕朝作为魔君的强劲实力,但每次都有不断刷新上限的新发现,只能?说,不愧是他的徒弟! 容流微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准确,没有唯一感。他决定?换个说法—— 不愧是他喜欢的人。 他道:「好啦。就算没有巨蟒也会有其他怪物顶替,何必生气。」 说完这句话,容流微感觉抄在自?己膝弯上的手紧了紧,復又松开?。须臾,慕朝道:「好,我听师尊的。」 长靴踏地?的声音在甬道里清脆的迴响。 沉默片刻,容流微突然开?口道:「你?既然什?么都听我的,为什?么不把那些事情告诉我?」 慕朝猝然停住脚步。 说这句话时,容流微仍然保持着?靠在他胸前的姿势,因此,慕朝骤然加快的心跳在他面前暴露无?遗,震得他鼓膜嗡嗡作响,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加快几分?。 「……师尊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全部。」 容流微在他怀里抬起头,直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阿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很想让我爱你?吗,为什?么不把自?己最大的筹码拿出来? 慕朝垂眸看他,神色竟很平静,仿佛已经在心中把这句话说了无?数次。 「我不想要师尊可怜我,我想要你?爱我。」 许久没有回答。 容流微心中五味杂陈,喉头哽得厉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愿望,实现了。」 他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在这种时候,他会告诉慕朝「你?真?是个笨蛋」、「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然而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想告诉他: 你?所有的愿望都能?如愿以偿。 话音刚落,容流微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勐地?往上一提,熟悉的俊美脸庞瞬间近在咫尺,那张脸的主人眼神熠熠,十?分?欢喜地?道:「真?的吗……师尊,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说,你?的愿望实现了。为师喜欢你?,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怎么样,还要继续往下听吗?」 「我……」慕朝打断他的话,低下头,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我真?的……」 容流微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抬头。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闻言,慕朝红着?眼睛抬起头来。 看着?魔君此时红得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容流微心头愈发柔软和怜惜,捧着?他的脸,将?柔软的嘴唇凑了过去?。 唿吸交缠,慕朝蓦地?瞪大了眼睛。 「师尊……!」 单看他这副不禁撩拨的单纯样子,容流微简直快要以为他初吻还在了,心中好笑又微微发软,伸出一根细白手指,贴在他微红的薄唇上。 「嘘。」 慕朝果然不说话了。 容流微十?分?满意,移开?手指。就在四片唇瓣即将?触碰时,他突然停住了动?作。 好像有哪里不对。 没记错的话,他们现在还在怪物丛生的迷宫里。他脸上还沾着?怪物的血呢。 把初吻交待在这种地?方,真?的好吗?! 对,初吻,没错,这就是他和慕朝的初吻。之前那些在幻境里发生的都不作数,充其量只能?算作人工唿吸。现在这个才是他们的初吻! 见他停住动?作,慕朝微微喘息,目露疑惑,道:「师尊……怎么了?」 容流微手摸着?他的后脑,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他。 他本来以为慕朝会不愿意,没想到,对方没有丝毫不情不愿的意思,四下望望,贊同道:「师尊说得对。这里确实配不上师尊。」 容流微哭笑不得:「不是配不上我,是配不上我们。」 慕朝看着?他,璀璨的眸子里满是期冀:「那等我们离开?这里,再……」 容流微莞尔一笑,揉了揉他的头髮作为回答。 「手酸不酸?放我下来吧。」 慕朝抿了抿唇,看起来不大情愿,但还是听从他的话,轻手轻脚把他放了下来。 双脚沾地?,容流微略略活动?几下,感受了一□□内的灵力,竟然异常充沛。 有了水韵丹,他恢復的速度明显比平常快了几倍不止。 想起这个,他到底是忍不住数落了慕朝几句:「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蛊虫的作用是这个?就知道在那儿装可怜,害得我还以为有什?么奇怪的作用。」 说是数落,可他讲话时嘴唇上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怎么看都不像是责备。 慕朝一时心驰神盪,根本没仔细思考,问:「师尊以为是什?么作用?」 第185页 「呃……」容流微有些语塞。 虽然两人已经表白,互相诉过衷情,但聊起那方面的事,他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只能?硬拿出师父的架子道:「就是,那个作用,情蛊什?么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原来师尊说的是这个。」 慕朝若有所思:「弟子当然知道,只是没想过给师尊用,不过师尊若是喜欢,我们可以……」 不等他说完,容流微便立即用扇柄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喜欢,不可以。」 慕朝表情似有淡淡失落,但还是道:「既然师尊不喜欢,那我们就不用。师尊不要生我的气。」 瞥见他小心翼翼的表情,容流微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总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好端端的提那个干什?么! 不行,一定?要忍住,不能?因为心软就答应他。 他轻咳一声:「为师没有生气。」 「师尊不生气就好。」 说话间,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开?了数不清的门,看见了数不清的怪物尸体。 许是谈了恋爱的缘故,慕朝心情不错,没再像刚才一样随随便便给怪物爆尸。 两人停在一间黑漆漆的小房间,慕朝四下一望,问道:「就是这里?」 容流微看了看平摊在地?、纠缠一团、黑中带红的乱发,又看了看东西两侧的木门,确定?道:「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他当初选择错方向的那间迷宫格! 慕朝的黑色长靴毫不留情从那摊头髮上踩过,走向东侧那扇木门:「师尊就是之前走的就是这扇门?」 容流微点点头,「不走那个了。」 他唇角一勾,接着?说:「我们上西天。」 西侧木门悄然打开?,慕朝抢在容流微身前,率先走进。 在他身后,容流微进去?时,看见慕朝正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面前的怪物对视。 那怪物与他身高相仿,体型却要庞大许多,硕大的头颅挤满了三张血盆大口,这也导致它的眼睛鼻子等其他五官几乎没有了生存之地?,只能?零星地?镶嵌在嘴与嘴的缝隙中,看起来尤为可怖,悚然无?比。 感受到面前黑衣人不善的目光,三嘴怪脸上的三张大嘴顿时厉声尖叫起来。 然而,也就三秒钟的工夫,那三张尖叫着?的大嘴便缩成一团,偃旗息鼓了。 容流微甚至没看清慕朝用了什?么法术——他好像根本没用法术,仅仅靠着?自?己的威慑力,就让面前森然可怖的怪物闭了嘴。 忽然,容流微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慕朝是魔君,魔界之主,所有魔物尽归他管,更?何况是迷宫里这一小撮? 所以他刚才干嘛要拼死拼活和这些怪物打架,等慕朝来这里瞪它们一眼不就行了?! 三嘴怪的三只大嘴哆嗦着?,让开?了路。地?面上的阵法轻轻一闪。 容流微知道,这意味着?代表这间屋子里的门可以打开?了。 他抬眼问慕朝:「这些怪物都听你?的?」 「差不多。」慕朝道,「活的听,死的不好说。」 容流微气结。 亏他当初还担心慕朝会不会因为这些魔物受伤,真?是关心则乱! 看他表情有点不对劲,慕朝问道:「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容流微摆摆手,「走吧。」 为他受点伤,也是应该的。 两人一路向西。 接下来的解密过程简单得超乎容流微的想像。 一路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怪物都能?被慕朝一眼降伏,乖乖启动?阵法;剩下百分?之一假装听话、背后偷袭的,也能?被慕朝在三秒内制伏。不知不觉,轻而易举,终点近在眼前。 一路摇着?扇子就走到了终点,容流微久违地?体会到了躺赢的感觉。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抱大腿的好处。怎一个爽字了得! 「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他摇着?扇子说。 片刻,容流微听到慕朝低低「嗯」了一声,扭头一看,一团红云正浮在对方脸上,一时有些疑惑。 他只是说了一句「马上就能?离开?了」而已,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慕朝害羞什?么? 思索片刻,反应过来——这是想到了那个「离开?这里就嘿嘿嘿」的约定?。 容流微:「……」 这孩子。 他主动?牵起慕朝的手,温声道:「走,为师带你?离开?这里。」 这话说得太不要脸了。一路走来,明明是慕朝一直在带着?他破局才对! 被突如其来的牵手弄得很高兴,慕朝怔了一下,随即紧紧回握住掌心里的手,眼睛一弯,满心欢喜道:「好。」 最后一间迷宫格比想像中狭小不少。 漆黑的屋子里,一口略宽的红木棺材静静躺在地?面中央。 容流微一手牵着?慕朝,一手在棺材上敲了几下。仿佛回应他一般,手下的红木棺椁立刻发出几声沉闷的迴响。 「这是何意?」 那么多间迷宫格子,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一开?门便有怪物咆哮着?杀来,最后一间却前所未有的安静。 「杀了便是。」 第186页 说话间,慕朝已然抽出枭欢剑,剑气凛然,他侧头对容流微道:「师尊,到我身后。」 容流微没有丝毫异议,从善如流走到他身后。 这时候说「不,我不走,我要和你?面对这一切」这种话,一点意义都没有,反而还会添乱。毕竟,他们两人之中,还是慕朝更?能?打一点。而且就算把比较范围扩大至整个修真?界,也是慕朝更?能?打一点。 下一刻,慕朝手起剑落,瞬间将?眼前的红木棺材噼成两半。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惨叫,没有反击。安静到有些诡异。 不必特意去?看,那被斩成两截的怪物从棺材里掉出,正好歪在他眼前。 那是一具——不,那是三具并排着?、双眼紧闭、面色惨白,显然死去?已久的女尸! 瞬间,一个词语从容流微脑海一闪而过。 三尸阵! 选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人,将?她们用非人的手段折磨至死,使其产生铺天盖地?的怨气,最后将?三具尸体并排放进特制棺材之中,阵法形成。一旦有人闻到尸体味道,就会丧失神智,产生大量怨气,为祸人间! 原书?当中,原主打怪偶然得到了此阵的手稿,亲手撕毁,让这种阴损的尸阵不復存在。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兰息不仅让三尸阵存在了,还把它用到了他和慕朝身上! 来不及多想,容流微抬手便要捂住慕朝口鼻。谁知,慕朝也同样抱有和他相同的想法。 两人原本就挨得极近,同时抬手,动?作均是不遑多让的又快又勐。两只有力的手臂顿时重重磕在一起,狭小的室内迴荡起沉闷的回声。 两个人均是一愣。 一股浓烈的暗香幽幽传入鼻端。 晕过去?之前,容流微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84章 旧恨 5 风声?灌耳。 容流微在一片冰冷中缓缓甦醒。 他睁开迷濛的双眼, 如同失忆一般,不知身?处何?处,也不知来到这里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耳畔嗡嗡作响。 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眼帘。 不远处, 一道背影修长的黑衣男人正背对着他,墨发披散, 垂手而立。尽管没看到对?方的正脸,但容流微就是知道,并且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此人到底是谁。 他反手撑地, 站起身?来,温声?叫道:「阿朝。」 慕朝并没有立刻转身?, 只是微微侧头,露出一小半雪白俊逸的侧脸, 柔声?道:「我在。」 「师尊昨晚睡得可好?」 这问?题简直没头没尾。 直觉告诉容流微,此刻根本不是讨论睡眠质量这种问?题的时机,然而可怕的是, 他完全想不起来正确的话题应该是什么, 只好顺着他的话, 犹疑着说:「还好。」 想了想,接着问?:「你呢?」 「我啊。」慕朝低低地说:「这么多年, 徒儿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容流微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慕朝, 语气?、动作、神态、行?为……哪一个都不正常! 仿佛验证他的猜想一般,话音刚落,慕朝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刻, 容流微看清了那双赤光流转的眼睛,以及他身?上滔天四溢的紫黑魔气?。 一缕晨曦拨云见日, 破开云层直射而来,却?照不亮他血雾瀰漫的双眼。 周围的景象蓦然清晰起来。 血液般鲜红的海水汹涌翻卷,在礁石上撞出激烈的碎响,天上白云隐隐透着血光,连带着透云而出的光线一片暗红,仿佛在昭示不详。 磅礴海域附近全无人影,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是镜月海,却?又?不是镜月海。 这里是慕朝的心魔幻境! 容流微大脑一阵刺痛,就像有人往里面刺入一根长针。 想起来了! 昏暗不见天日的迷宫、数不清的魔物、两手交握掌心的温度,还有让他们两个一齐昏迷的浓烈异香…… 记忆猝然回?笼。 三尸阵一旦启动,瞬间爆发出大量异香,闻到的人会无一倖免地丧失神智,走火入魔。 慕朝当时说「活的听话,死的不好说」……三尸阵里的三具女尸可早就死透了!正因如此,慕朝才中了招。而且,因为把水韵丹给?了自己,他中招格外严重。 容流微来心魔幻境也有好几次了,可以说是常客,可他从来没有见过镜月海如此恐怖的景象,整片透蓝清澈的海水一片深红,宛如血海炼狱。 见他沉默许久,慕朝眼中越发赤红,勾起一个凄绝的笑容:「每天每夜,我都梦见师尊在怀中死去?,再也没有回?来……每一天都是如此!」 容流微和他对?视,沉声?道:「你被三尸阵影响了。阿朝,回?神。」 他柔声?继续道:「为师已经?回?来了,不会再走了。你忘了?为师刚才才告诉过你,喜欢你,爱你……」 「师尊只是可怜我而已。」 他的话被慕朝勐然打断。 慕朝血红的眼中似有亮光闪烁,一字一句道:「师尊看到过去?,知晓了弟子曾经?的所作所为,觉得我爱而不得的样?子可怜极了。师尊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作为补偿而已……根本不是爱我!」 第187页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被他喊出来的。 容流微眨了眨眼,仿佛无法?理解。 他在说什么东西? 只是补偿、不是真的爱他?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好像也有点道理。 一个从前对?你的示爱避之不及的人,突然知道你曾经?为他甘愿付出一切,甚至不惜献出生命,然后?便对?这份爱有了回?应,任谁心里都要嘀咕几句。 慕朝可能也有过怀疑,只是当时身?陷迷宫,情况紧急,只好暂时压下。又?或者,只是太爱他了,才不敢,也不愿去?想这种可能性。 想到这里,容流微一阵愧疚。 要是早点告诉他就好了,要是早点亲他一下就好了。 要什么自行?车,追求什么仪式感,横尸遍地的怪物迷宫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本来想等出去?之后?,有很长的时间解开慕朝的心结,他可以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三尸阵,把慕朝好不容易暂时压下的心魔全勾了出来! 正因如此,他才发现?,原来慕朝的心魔从来不曾消失。 慕朝天生魔族,本就容易走火入魔,再加受到亲眼看见心爱之人身?死的打击,原先有水韵丹加持还能勉强保持理智,现?下水韵丹离身?,又?中了三尸尸毒,想不心魔发作都难! 容流微无声?嘆气?,道:「我若是可怜一个人,直接给?他捐款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 慕朝直直盯着他,不说话。 四周血红的海水沉默着无声?翻腾。 见他没有反驳,容流微便知这句话多少起了点作用,索性一鼓作气?,上前几步,按着他的脖子往下压。 就在两人双唇将碰未碰之时,慕朝忽然瞳孔骤缩,勐地伸手推开了他! 这一下力气?有点大,容流微全无防备,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才站稳脚跟,心说不就是亲个嘴,至于这么命途多舛吗?!拧眉问?道:「怎么了?」 这孩子昨天要亲的时候还欢得很,现?在怎么不愿意了! 他很快就知道慕朝为什么不愿意了。 把人推开之后?,慕朝还是死死地盯着他,语气?激愤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上次,在九重塔的时候,师尊就是这样?,做完那件事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那里。这次也要这样?吗?!」 他说的是之前在九重塔,他借着亲吻的机会,偷偷给?慕朝渡了药,然后?逃之夭夭的事。 容流微霎时被愧疚淹没了。 难怪慕朝会误会,他确实做过这种先礼后?兵的事,实在抵赖不得。 「为师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容流微道:「上一次,是我抱歉。」 「师尊不必和我道歉。师尊没有对?不起我。」 慕朝摇了摇头,眼神空洞无物无比又?疯狂,「是他们……他们对?不起师尊。」 容流微当即头顶一个问?号:「谁?」 慕朝不说话了。忽然,他温和一笑,看着容流微道:「师尊不必在意这些。」 「死人的身?份,有什么好在意的?」 容流微悚然一惊。 他知道慕朝说的是谁了。 是……幻境之外的人。所有人。 他要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刚才不是还在讨论亲嘴的事吗,怎么转眼就要灭世了?这孩子的思维要不要这么跳跃! 可是转念一想,走火入魔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理智可言,更何?况是像慕朝这样?失去?理智的重度患者。 四周海水唿啸着涌动奔腾,海风陡然强烈起来,吹得相对?而立的二人髮丝拂动。 容流微沉声?开口:「阿朝,别做傻事。」 慕朝充耳不闻,神色诡谲,倒映的血色海水仿佛一簇簇火焰在他眼中燃烧。 容流微听见他说:「师尊先休息一下,弟子很快就回?来陪你。」 「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字说出口,眼前猝然一黑。 …… 不知过了多久,容流微在无边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发现?正自己侧身?躺在冰凉的地面,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如何?寒冷。低头一看,一件暗金纹墨色长袍正好好的垫在自己身?下。是慕朝的外袍。 明明已经?走火入魔到那种程度了,居然还顾得上不让他受寒着凉这种小事,容流微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正在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骨碌骨碌,似乎有什么东西滚了过来。 循着声?音,容流微低头一看,三颗并排着的惨白头颅不偏不倚停在他脚边。 正是刚才被慕朝一剑破开棺材、斩成两半的三尸残阵! 既是残阵,自然已经?失去?了作用,之前浓烈得几乎能把人淹没的异香尽数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容流微面无表情,抬腿从三颗头颅上跨过,走到原先那方红木棺材之后?。 终点阵法?已破,木门微微敞开,外面亮堂堂的光线从缝隙中倾泻而入。 刚才他听到的那阵奇怪的异响,不仅来自滚动着的尸体头颅,更是来自门后?。 外面正在激烈交战! 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没时间再去?细想了,容流微提扇在手,推门而出。 第188页 在暗室待了太久,青天白日的光线显得格外强烈刺眼,宛如强光。容流微一时无法?适应,眯了眯眼,泪光闪烁。 饶是如此,他还是努力看清了周遭景象。 那画面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各种看不清样?貌的魔物与各色门派服饰的宗门弟子,迎着细细密密的雨丝激战一团,所到之处,寸草不留,幽碧峡谷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溅满了鲜血和血肉,分不清来自魔族还是人族。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与激烈鏖战的各宗门弟子相比,容流微这一身?在迷宫和数不清的怪物浴血奋战、满身?鲜血的行?头,都可以算得上衣冠楚楚了。 心魔幻境里,慕朝曾说让他休息一会儿…… 打成这样?,显然不止是「一会儿」那么简单了! 一扇扇飞几个疯狗似的魔物,容流微正打算找个说得上话的弟子问?问?,情况到底如何?。不等他开口,便有人先找到了他。 「快看,那好像是渡云宗宗主!是容流微!!」 「就是他!」 不远处,几个看不出是何?宗门门派的年轻弟子,成群结队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斩杀不断袭来的魔物,却?又?因为体力不支而杀不动,生生被绊住脚步,颇为狼狈。 离他最近的就是这几个人。看他们可能还要好一会儿才能把周围的魔物杀干净,容流微看不下去?,皱了皱眉,秋水扇瞬间脱手飞出。 水扇在半空中自动展开,扇风如刃,顷刻间便将围在年轻弟子们周围的魔物无一例外地削掉头颅,杀完便翩翩然回?到容流微手中,重新变回?附庸风雅的漂亮扇子。 看着周围滚落一地的魔物头颅,年轻弟子们呆愣片刻,这才姗姗来迟地跑过来。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容、容宗主!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你不打算管管他吗?!」 敢情是来兴师问?罪的。 要不是他刚才帮这群人解决了那么大一个麻烦,只怕他们此刻的态度还要更加不善。 这样?想着,容流微声?音冷淡许多:「我的徒弟我自会管教,轮不到你们操心。」 「你们打了多久了?慕朝他人呢?」 没想到根本没人理他这套,一个个自顾自道:「我看他分明就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好给?他的九重塔腾地方!」 「没错,真是丧心病狂!」 「魔族就是魔族,就算从前假模假式地清扫门户,总有一天也会做出这种罔顾天理的事!」 听到这里,容流微忍不住了,辩驳道:「今日之事并非慕朝本意,他是中了三尸阵的尸毒!」 一年轻弟子道:「容宗主,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你那个逆徒?为了保护他,竟然连三尸阵都编排出来了!试问?,在场之人谁不知道那阵法?失传已久?!」 容流微道:「是失传了。只不过又?被兰息——也就是渡云宗大弟子觅得踪迹,重现?于世了。」 那几个人明显更不信了,并且,不信之中还夹杂着万分惊诧。 「你、你为了护着那魔头,竟然编排出这种谎言,不惜陷害兰息师兄?!容宗主,他也是你的徒弟啊!你是不是还要说,这些怪物其实都是兰息放出来的??」 男主不愧是男主,虽然没了男主光环,洗脑能力依旧一流,连毫不相干的旁门弟子都对?他深信不疑! 容流微坦然道:「是啊。」 这些怪物确实是兰息放出来的! 「……」 那几个宗门弟子纷纷用「没救了」的眼神看着他,「容宗主,恕晚辈们直言,中了三尸阵尸毒的人其实是你吧?」 容流微冷冷地看向说话那人:「知道自己是晚辈,就不要乱说话。」 话音未落,又?有几只魔物朝他们奔来,容流微头也没回?,反手便是一扇。 须臾,远处传来重物沉沉落地之声?。 容流微半身?蓝衣都被鲜血染湿,雪白的脸上干涸着暗红的血迹,刚刚斩杀几十只妖魔鬼怪,杀意凛然,眼神冷得吓人。 面前几个小辈不约而同被这般迫人的气?势震慑,一时竟然不敢和他对?视,颤巍巍垂下骄傲的头颅。 只有刚才那个「恕晚辈直言」的少年,依然负隅顽抗着,不忍丢掉自己的面子,继续战战兢兢道:「容……容宗主,你既然说,这些魔物是兰息师兄派来的,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有。而且非常简单。 如果这些魔物是慕朝的手下,它?们根本不会攻击自己。 他从迷宫出来的时候,那些妖魔鬼怪显然没对?自己手下留情。 能做这些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可就算是「三尸阵」这种听起来还算合理的理由,这群少年都丝毫不信,更何?况是他刚才的那些推理?说出去?只怕会被这些小屁孩笑掉大牙。 他环视一周,除了那群魔界疯狗,就是杀得眼红的修真界众人。人群之中,根本看不见慕朝那道修长的黑色身?影。 容流微心中越发焦躁,耐心终于耗尽,面无表情地念叨一句「跟你们说不清楚」。话音刚落,抬手攥住那名少年的衣领,竟然将他提了起来! 「说,慕朝到底在哪里?」 那少年被拎着领子,双脚离地,一双长腿不住乱踢,容流微皱着眉将他挪远了些,以免被他踢到,竟然很巧合地对?准了不远处那群虎视眈眈的魔物。 第189页 少年显然也感受到了身?后?阴沉沉的魔息,担心被他献祭,腿也不乱踢了,也不挣扎了,连忙道:「我说我说!」 说完,伸出手,哆哆嗦嗦指了一个方向。 容流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远处,黑云压城,平静的云层之上,突然有一人破云而出。 那人眼角眉梢都是极致的俊美,嘴角勾着一丝邪气?的笑容,双眸血红,长发飞扬,衣摆随风猎猎作响,几根修长手指不住地在枭欢剑鞘轻轻敲打。 容流微有一瞬间的恍然。 此情此景,与他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灭世场景,何?其相似…… 别无二致。 第85章 破晓 大地焦黑一片, 天空云层翻卷,莽莽金光破开云层直射而下,照亮四处崩裂的断壁残垣。 手上一松, 那少年双脚沾地, 马上被同伴拉着逃开了。 容流微没心?思理会,怔怔看着眼前末日般的场景。 风吹动起他的额发, 又被雨丝浸湿。 顾红绝闭关不出?、盛静川身陨镜月海、慕朝黑化灭世……竟然与原书所写结局,如出?一辙。 难道命运是一条既定?的轨道,任凭如何?努力, 也无法使其偏离半分? 远远地, 在慕朝对?面,一群各色服饰的世家门派弟子正?排兵布阵, 严阵以?待。为首的一众弟子蓝纹白衣落拓,仙风道骨, 正?是渡云仙宗。 渡云宗后方,则是杨见殊作为代理弟子的点苍宗方阵。 自家宗主都被打到闭关了,点苍宗与慕朝可谓积怨己久,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苦大仇深又嗜血兴奋的表情。 与他们的人?头攒动比起来, 更显得慕朝一个人?形单影只。 立在最前方的兰息面容冷肃沉着?, 左手按在腰侧佩剑,按兵不动, 好一派凛然正?气, 眼中却带着?一分极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正?在这时,凌霄忽然跳出?来道:「魔头,你?把师尊藏到哪里去?了!」 「师尊」二字一出?, 稍稍唤醒了慕朝的神智。他冷笑道:「师尊一切安好,用不着?你?费心?。」 凌霄语气激愤:「你?这魔头别假惺惺了!」 兰息拔剑出?鞘, 道:「你?挑起战争,幽禁师尊,纵容这群魔界怪物为非作歹,桩桩件件令人?发?指,渡云宗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容流微被这句话震惊了。 列举的这三件事,有哪一件不是你?自己亲手做的?!怎么好意思把锅甩到别人?身上! 还有,慕朝明明知道自己背了黑锅,竟然也不辩解一句……好吧,可能是因为,哪怕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 现在,他这个还算正?派的宗主说话都没人?相信,更何?况是一贯名?声不好的慕朝。 战斗一触即发?,说不清是哪一方率先出?手,总之就这么打起来了。 半空之上,金石交错之声不绝于耳,灵气魔息乱炸成一团,五光十色的剑刃刀光晃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慕朝眼中红光与身上魔息不知哪一个更迫人?,整个人?被红黑交织的不详气息缠绕,出?手越发?狠戾。与此同时,他的对?手们同样毫不手下留情。 容流微心?中着?急,连带着?出?手招式也乱了几分,本来冲着?怪物头颅崭去?的扇风往下一歪,数十只怪物瞬间被齐齐拦腰截成两半,鲜血喷涌! 这一天下来,被怪物溅一身血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容流微早就习以?为常,只低头略略扫了一眼衣服的惨状。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没弄清这口血是怎么回事,也根本不想?弄清,捂着?胸口,转身便向半空中激战的众人?沖了过去?。 胸腔的血液激盪不休,仿佛在催促他一口气把所有的血全部吐出?来才好。 这种感觉,竟然和?水韵丹在丹田重生的感觉十分相似。 什么情况,莫非要长出?第二枚水韵丹了?这东西还能搞批发??! 来不及仔细思考,容流微忽然看到兰息往这个方向歪了歪头,然后,手指一动。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堆数不清的魔物,霎时围成一圈,将他包围其中! 如果说,第一批魔物只能算作魔界疯狗,那么现在,他周围这一圈妖魔鬼怪显然是升级进?化版本——它们好像一下子有了神智,用那双畸形怪状的眼睛审视着?他,似乎正?在思考,应该如何?杀死这个人?。 远处激烈的打斗声一丝不漏地传入耳中,容流微咽下喉头那股腥甜,召出?水剑,左手持扇,右手握剑。 谁知,还没等他出?手,面前的怪物便自发?分崩离析,有些被从天而降的闪电直直噼中,有些被带刺树藤紧紧缠绕脖颈,还有些则直接陷入地下,好像被人?一掌拍了进?去?…… 刚才还密密麻麻围着?乱转他的怪物,顷刻之间,片甲不留! 容流微诧异回头,只见天外飞来一深一浅两道人?影,稳稳在他面前降落。竟是方梦沉和?盛静深。 容流微身形晃了晃,笑道:「多谢。」 盛静深道:「容宗主不必客气。」说完,把目光移向远处乱战的人?群,神情隐隐担忧。 方梦沉倒是没往那个方向看,盯着?他有点嫌弃地道:「怎么搞成这样?真是丢我们摇光境的脸。」 第190页 容流微早就对?他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样儿见怪不怪了,道:「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和?你?们解释。」 方梦沉点点头,看向远处,道:「你?徒弟,走火入魔了。」 容流微嘆了口气。 确实是走火入魔了。 而且一走就走了两个徒弟! 这么一想?,他这个师尊当?得确实不够称职。 「静深,小方,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顿了顿,容流微继续道,「帮我拦住他。」 盛静深微微蹙眉:「拦住慕朝?」 「不。」 容流微语气坚定?,看向空中某个方向:「拦住兰息,以?及他身后那些人?。」 「什么?」方梦沉沉声发?问?,「你?别告诉我,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护着?你?那个魔头徒弟!」 容流微就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把自己提前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今日之事,并非出?自慕朝本意,他是中了兰息三尸阵尸毒才会失去?神智。而且,这群乱七八糟的怪物来到这里也并非慕朝授意,全是兰息一人?所作所为!」 「我知道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换个人?对?我说这番话,我也不会相信。但是,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对?你?们说谎,我说的都是事实。」 一阵沉默。 片刻,盛静深皱眉一笑,开口道:「听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容流微心?中一沉,随即瞭然。 算了,没关系。 就算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就算拼上这一条性命,他也要救下慕朝! 正?要说点什么作为告别,谁知下一秒便听盛静深接着?道:「……不过,我愿意相信容宗主的话。」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直接向混战中心?直冲过去?,双手成诀,在众人?周围套上一层结界! 方梦沉一言未发?,在原地立了片刻,看了容流微一眼,也跟着?往盛静深的方向沖了过去?。 电光绿光乱闪,四大宗门的两个宗主合力,瞬间布下坚不可摧的阵法,让兰息等一众人?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众人?看着?脚下光晕闪烁的阵法,惊疑交加,议论纷纷。 「盛宗主,方宗主,你?们这是做什么?」 「莫不是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 「快解开结界!那魔头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一丝阴戾在兰息眼中一闪而过,他沉声开口,语气又快又冷:「师尊中了慕朝布下的三尸阵尸毒,已然神志不清,盛宗主和?方宗主是不是相信了师尊的胡言乱语?」 方梦沉和?盛静深对?视一眼。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关于三尸阵的始作俑者,已经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到底应该相信谁? 方梦沉保持着?布阵的姿势,未曾移动半分,盯着?兰息,沉声道:「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一会儿便见分晓。」 兰息眼神一冷。 另一边,慕朝发?现对?面的人?突然停止了进?攻,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即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长剑倒提在手,缓缓向对?面走近。 看见这一幕,杨见殊仿佛见鬼一般,被吓得肝胆俱裂,惊恐地大声喊道:「他来了,他来了!他要来杀我们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仿佛唤醒了人?们对?于求生的本能,挣扎的力度骤然加快,灵力爆发?而出?,竟生生将盛静深和?方梦沉设下的结界破开了一个缺口! 修士们尖叫着?从缺口鱼贯而出?,挥着?武器,朝慕朝直冲而去?。 容流微离慕朝还有一段距离,看清这一幕,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不及了!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宛如冲击波一般的强大灵力,在他身上爆炸着?四散开来。 天地霎时寂然无声。 好半天,容流微缓缓睁开双眼,待看清刚才发?生什么之后,瞬间睁大了眼睛。 只见慕朝对?面,以?兰息为首,每个人?身前都横亘着?一把巨大无比的冰剑,剑光森然,剑尖深深陷入地面,严严实实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兰息的脸色更是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冷得吓人?。 容流微知道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只有到达天枢境界的渡云宗修士才能使出?的终极大招,天霜降!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破境了! 渡云宗弟子那一方阵顿时传来一阵欢唿声——哪怕他们每个人?面前也不例外地竖着?一把巨型冰剑。 许青萝拍着?手道:「师尊破境了!自上一任裴宗主归隐之后,师尊还是渡云宗第一个天枢境!」 凌霄握剑在侧,眼神闪烁着?汹汹涌动的光芒,恨生恨气道:「这下师尊能好好揍那小子一顿了!」 「是呀!」 一片欢声笑语。 在欢唿雀跃的人?群中,戚若若忽然扭过头来,问?道:「师兄,你?不高兴么?」 兰息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剑鞘,手指骨节微微发?白。不久,他声音平静地道:「高兴。」 容流微比那些震惊的人?还要震惊。 怪不得刚才胸口发?闷还吐血……原来吐血是升级的前兆! 第191页 他不合时宜地想?,还好这些剑只是挡在身前,没直接插*进?这人?人?身上。 慕朝似乎也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垂眸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就是现在! 容流微飞身掠至他身前。 不知是因为刚刚升级还不适应,还是因为见到慕朝很激动,他心?脏狂跳,唿吸急促着?说:「……慕朝。」 「师尊?」 慕朝眼中赤光震盪,泛出?几圈涟漪,体?贴地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太危险了。」 「等我把这群人?全部解决,就去?陪师尊。」 还是很疯。 容流微没理会他刚才的那句话,上前几步,道:「你?看着?我。」 慕朝听话地把目光望了过来。 尽管走火入魔,尽管神志不清,尽管双眼瀰漫着?滔天血雾,容流微还是在那双熟悉的眼睛中,看到了百转千回的缠绵眷恋。 慕朝看着?他,问?:「怎么了,师……」 他剩下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完,被淹没在缠绵悱恻的亲吻之中。 容流微捧着?他的脸,轻轻闭上双眼。 他终于完成了在迷宫里没做完的那件事,如愿以?偿亲到了他的小徒弟。 命运从来不是一条既定?的轨道,而是一片旷野。 慕朝是开在他旷野上的鲜花。 慕朝呆呆愣愣地被他亲着?,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良久,两手忽然搭上他的腰间,血红的涟漪渐渐消退,直到露出?那双曜石般璀璨的极黑瞳仁。 心?魔尽消! 在他们身后,武器掉地的清脆之声此起彼伏。 容流微还没自恋到以?为是他和?慕朝之间的爱感天动地,能让这群人?自愿丢掉武器,化干戈为玉帛。 他们……多半是被吓的。 根据原作剧情,盘古开天闢地以?来,还没有一对?师徒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过这种事。此举简直称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 容流微自嘲且自恋地想?,他是不是也算开天闢地第一人?了? 包括兰息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将掉在地上的武器一一拾起。 这时,一道喷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容宗主,你?你?你?,你?这样做,是打定?主意要和?这魔头共进?退了?!」 容流微回头一看,此人?竟是先前找他讨要起死回生之法的狂浪宗副宗主。 「我以?为我的选择,你?们已经很清楚了。而且,」容流微把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淡声道,「真正?的魔头到底是谁,你?们不妨去?问?问?渡云宗座下的大弟子。」 凌霄如遭雷击,「师尊……您是说……」 容流微沉声道:「今日事端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们口中的魔头慕朝,而是一直带领你?们斩妖除魔的渡云宗大弟子,兰息!」 不等众人?反应,他继续道:「想?必你?们已经看到了,方才的破境可以?证明,我并未中那三尸阵尸毒,神智尚存,说的话句句属实!」 众人?纷纷表情迟疑地和?身旁同伴对?视,窃窃私语,踯躅着?不敢动作。 容流微可以?理解。 毕竟,始作俑者从魔界圣君变成风评极佳的渡云宗大师兄,跨度实在太大了些。 「师尊以?为,把脏水泼到我身上,就能和?你?的小徒弟双宿双飞了?」 兰息单手一指,道:「魔君欠下的这些血债,如何?能还?」 众人?随他手指方向一看,不远处,一群奇形怪状的魔物正?在围攻几个势单力薄的修士,在他们周围,已然躺了数不清的尸体?。 众人?顿时想?起被这群魔界疯狗攻击时的恐惧,连连道:「对?……不除慕朝,他早晚还会捲土重来!」 「不能让他们走!」 「为死去?的仙友报仇!」 原本已经有所缓和?的形势瞬间倒转。 容流微喝道:「兰息!这群疯狗明明都是你?放出?来的!」 兰息看着?他,不急不徐发?问?:「师尊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又是证据! 不管他们相不相信,容流微正?要把「慕朝手下的魔物不会攻击我」说出?,就见慕朝微一抬手,远处围攻修士的魔物瞬间碎成了一地尸块。 「你?们攻击我可以?,不要为难我师尊。」 慕朝冷声道:「证据,我也有。那就是我的手下不会像这群疯狗一样乱咬人?。就是这么简单,你?们爱信不信。」 当?然不信。 各色服饰的修士们手执利器,表情愤怒,唿啸着?朝他们奔来。 也有例外。 渡云宗所有人?,还有青律宗和?天音宗一大半人?,纷纷立在原地不动。 青律宗和?天音宗众弟子按兵不动,多半是看自家宗主没动,总不好去?逞这个能。 渡云宗的人?没有出?手的原因…… 兰息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似真似假的沉痛,「看来,你?们是相信师尊的话,怀疑我了。」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我对?你?们难道不好吗?我有做过任何?伤害你?们的事情吗?」 闻言,许青萝小声却坚定?地说:「师兄……就是因为你?对?我们太好了,特别是在师尊出?事之后,好到……让我有点害怕了。」 第192页 与此同时。 容流微一手握扇,一手执剑,并肩站在慕朝身侧,看向朝他们潮涌般袭来的修士大军。 他刚学会的天霜降技能还在加载中,一时半会儿使不出?来,当?务之急,是先拖住这群杀疯了的修士。 正?要挥扇,突然听慕朝开口道:「师尊本来还能全身而退,何?苦要来淌我这趟浑水。」 容流微头也不抬,道:「因为喜欢你?。」 他听见慕朝低低笑了两声。 「有师尊这句话,弟子……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 容流微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把头转过去?,便感觉一股汹涌的魔息将自己包裹起来,瞬间裹挟着?他飞离战场。 魔息,魔族的魔气,灵气的对?应词,一贯被认为是邪恶的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包裹着?他的这团魔息,温软轻柔得如同羽毛。 不要! 他在心?中无声吶喊。 不要……再让我离开你?了。 双手用力,冰剑瞬间破开魔息的包围,容流微整个人?从空中跌落在地。 他抬头,只见方才的战场,已经缩小成一个极微小的点,几乎快要看不见了。来不及思考,连忙起身追去?。 刚追到一半,便听身后响起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 「容宗主!」 陆枫踩在飞行法器上,边飞边喊:「等等我等等我,你?飞得太快了!」 容流微哪里顾得上等他,道:「你?自己不能飞过来吗!」 「好吧,好吧。」 陆枫咬了咬牙,手上发?力,速度总算可观不少,不消片刻便追上了容流微。 迎着?风声,容流微道:「你?来晚了。」 岂止是晚,简直是晚上加晚,他可是一早就给陆枫传了讯的! 陆枫不答,反手抛过来一样东西。 「修这东西耽误了一点时间。不好意思了容宗主。」 容流微疑惑着?接过,只觉触手温润生凉,十分熟悉。低头一看,竟然是留影璧! 「陆医师,你?……这东西不是已经坏了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裴恕之说这东西一共只有两次投射机会,用完便完了! 「早晨我去?沉香小筑,在你?桌子底下捡到了这东西。确实已经坏了,坏得不成样子,不过,已经被神通广大的我修好了。」 说完,他略显得意地看了容流微一眼,提示道:「别忘了——雪参的百种用法!」 雪参还有这种用法? 好吧……好吧! 说话间,两人?飞驰着?来到战场。 战场中央,慕朝以?一对?千,虽然仍然游刃有余,但容流微看见他身上已经被砍出?好几道剑伤,正?汩汩流血,心?中顿时狠狠一疼,连忙将灵力灌入手中玉璧。 他心?神不稳,手一抖,灵力灌多了些,差点把玉璧震碎。好在留影璧没受影响,尽职尽责地把画面投了出?来。 半空中,一方巨大的投影如图画布一样缓缓展开,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之上。 容流微暗自吃惊。 他本以?为,投射出?来的画面会和?那日在沉香小筑看到的差不多大,没想?到足足大了几十倍有余,真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果不其然,在场之中,无论是正?在打架还是休息观战的人?,都被这方画布吸引了目光,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定?神观看。 突然有人?激动地喊道:「这是……留影璧,是失传已久的留影璧!」 兰息脸色一白。 不仅是因为这句话,画面之中,赫然出?现了他自己的身影! 画面中,兰息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间看书。 那么昏暗,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能看清书上的字迹。 众人?屏息凝视。刚才还喧闹嘈杂的战场,现下竟安静地落针可闻。 容流微悄无声息跑到慕朝身边,手掌轻轻抚上他的伤口,荧蓝色的灵力在掌间流转。下一秒,伤口缓缓癒合。 慕朝看他一眼,「师尊。」 容流微头也没抬,垂着?眼帘道:「别跟为师说话。」 让他一个人?逃走,自己迎敌。他能不生气吗?! 慕朝无奈一笑,「徒儿知道错了。师尊……你?别生气。」 虚空之中的画面还在播放。 兰息看完了书,转身走进?另一间同样昏暗的房间,从柜中取出?一个巨大的箱子,打开。 看清里面东西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箱子里面存放的,赫然是还处于幼年的小型魔物!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并且不约而同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容流微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遇到的这群魔界疯狗,都是兰息放出?来的。不仅如此,这群怪物也是他从小便开始豢养的! 兰息的脸色已经从微白变成了惨白,沉默片刻,他忽然拔剑出?鞘,迎身而上,毫无章法地去?挥刺乱砍人?们头顶上那方巨大画幕! 然而根本没用。留影璧投射出?来的毕竟不是真正?的画布,无论怎么挥刺戳砍,画面都不会有丝毫损坏。 兰息只能徒劳着?、被迫着?,去?观看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 第193页 他豢养魔物、设法残害平阳城百姓、离间宗门、挑起战争……种种恶行,无一例外地陈列在众人?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终于停止,蓦地从人?们头顶上空消失。 濛濛细雨逐渐止歇,阳光普照大地。 容流微沉声道:「兰息,你?不是想?要证据吗?为师已经给你?了。」 人?们缓缓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人?当?棋子摆布,蒙在鼓里,一是怒不可遏,纷纷将手中武器对?准兰息。 面对?千夫所指,兰息依然表情不变,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惨白得厉害。 片刻,他将手中长剑慢慢垂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细响。 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梦里的人?生,真好啊……可惜我终究无法拥有。」 第86章 人间·终 一个月后。 永宁城。 一间小酒肆里不起眼?的角落桌边, 正坐着一黑一蓝两道修长人影。两人面前桌上除了几道家常小菜,还有一小碟百合花瓣形状的点心?。 容流微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手中水扇, 懒洋洋开口:「你猜, 为?师如果把『魔界圣君爱吃甜食』的消息散布出去,有几个人会相信?」 慕朝把剥好的虾仁放到他面前, 纠正道:「师尊说错了。弟子不是爱吃甜食,只是喜欢师尊做的百合酥而已。」 他做的百合酥? 想起曾经那道过分甜腻、半生不熟的百合酥,容流微打?趣道:「你若是喜欢, 等回去之后, 为师多做几份给你。」 他说这句话的本意?,不过是为?了逗慕朝一笑。谁会愿意?吃那种甜的掉牙的东西! 谁知慕朝竟点了点头?, 黑亮亮的眸子里满是欣喜:「真的?那师尊可要说到做到。」 容流微:「……」 怎么又有一种给?自?己挖坑了的感觉。 他上一次给?自?己挖坑,还是和?慕朝谈论蛊虫的时候, 顺手提了一嘴情蛊。 本以为?会不了了之,没想到大战结束之后,没过几日, 慕朝居然真的把这玩意?儿研究了出来, 并且还满心?欢喜地告诉他, 他已经在身上试验过了,是无?危害只助兴的绿色……黄色产品。绝对没有副作用。 看见这副满脸希冀的表情, 谁都不忍心?拒绝。容流微一时心?软, 总之,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后来他发现?,这东西还是有副作用的。 比如?他两天没能下床。 话说回来, 百合酥这事可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作为?师父, 怎能失信于徒弟?看来回去之后他得好好钻研一下厨艺了,怎么也得做几份像样的出来。 再苦不能苦孩子。 容流微筷子夹起慕朝给?他剥好的虾仁,刚要送入口中,只听铛的一声,大堂中央突然传来惊堂木拍桌之声。满堂宾客皆是抬头?察看。 一个白鬍子老?头?站在大堂中央,沉声开口:「话说在那修真之境,有一福地,名曰幽碧峡谷,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不久前发生的一场战役,却让那处宝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废墟!究竟发生了什么?诸君且听我细细道来。」 容流微:「……」 永宁城的说书业务已经扩展到如?此地步了?他刚才进的明明只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肆! 而且,幽碧峡谷除了名字还算清幽之外,哪点和?「人杰地灵、钟灵毓秀」八个字有关系?真是开局一个地名,剩下全靠编。 见人们纷纷被吸引着回头?,白鬍子老?头?露出满意?的微笑,继续道:「修真界有四大宗门,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分别是渡云宗、青律宗、天音宗和?点苍宗——诸位,这排序可并非在下随心?所?欲信口胡说,而是有一定原因的。」 「原本为?四派之末的渡云宗,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四派之首,而原先傲视群雄的点苍宗,则因为?宗主常年闭关,则成了掉尾巴的存在,真是令人唏嘘不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果真不错。」 再次听别人提起顾红绝,容流微一时新?奇,忍不住问身边的慕朝:「那时候找你打?架的人不少吧,怎么单单把他打?到闭关不出了?」 提起这个,慕朝脸上登时浮起一层郁色:「当年在镜月海,他将师尊伤成那样。」 说完,他转头?看向容流微,空气中陡然瀰漫起一股酸味,「师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是嫌我打?他打?得太重?」 容流微:「为?师不是,为?师没有。」 安抚半天,总算把醋罐子哄开心?了,便听那白鬍子老?头?继续往下说起来。 「发生在幽碧峡谷的这场战役,同样和?渡云宗有关。幕后黑手,竟然是渡云宗的大弟子!」 围坐在桌前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唿:「果真如?此?」 「渡云宗大弟子……那不是兰息吗?真的是他做的?」 「竟然是兰息!我还记得,那年城中闹水祟,还是他带领一众弟子,亲自?帮我们除掉了祸患。没想到……真是人心?易变啊。」 兰息的判案还没有结束。 幽碧峡谷一战波及到了整个修真界,关系重大,因此兰息不得不接受四门联审,现?在正被押解于青律宗当中。作为?关键一环的渡云宗排在最后一个,压轴出场。 第194页 容流微早已和?执法长老?商量完毕,审理一事交由他去处理。他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兰息,所?以,还是少见为?妙,不见最好。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慕朝看他一眼?,垂下眼?睫,默默扮演贴心?徒弟的角色,又剥了几只螃蟹放进他的碗中。 说书老?头?接下来的话拉回了容流微的思绪:「……大战进行一天一夜,宗门世?家均有不少折损,死伤惨重。」 「如?此惨烈的一场战役,诸君可知,它是以何种方式结束的?」 底下的人颇给?面子,顺着他的话反问:「何种方式?」 那老?头?卖起了关子:「说到这个,那就不得不提参与这场战役的另外两个关键人物了。」 容流微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时好时坏,可是在「不详的预感」这方面,从?没跑偏过! 「……另外两人,便是渡云宗宗主容流微,以及魔族圣君,慕朝!」 慕朝向来很喜欢和?容流微一起同屏出现?,听到这里,剥螃蟹的动作微微一顿,饶有兴味地抬起头?来,竟是一副很期待他继续往下说的神情。 底下人们传来的惊唿,比刚才听到兰息是罪魁祸首时还要大。 「他们两个干什么啦?」 说书老?头?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他们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容流微:「……」 他听见慕朝问他:「师尊,他们好像正在说我们的故事,你拿着扇子做什么?」 容流微不答,恨不得用秋水扇把自?己整张脸挡起来,道:「胡编乱造。别听了。」 慕朝却不肯答应:「师尊……可是弟子真的很想听,就听他说完好不好?」 容流微心?头?酥酥麻麻。 有话好好说,不要撒娇。 他低声说了句「胡闹」,但也没离开,撤开扇子,陪着他一起听说书人讲故事。 「战况胶着之际,容宗主挺身而出,告诉众人一个秘密——他曾和?经的弟子、现?在的魔君慕朝,早已互相倾心?许久,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他们原本不日便要喜结连理。怕在场众人不信,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魔君,以此作为?证明。」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听完容宗主这番话,兰息十分愧疚,主动撤兵,于是,幽碧峡谷的战役便这么就结束了。」 听完这个离谱到家的故事,容流微头?顶的问号足以绕朝露山三圈。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每一句话,不,每一个字都槽点满满! 喜结连理是怎么回事?结婚拯救世?界又是怎么回事?更不用说兰息人设崩塌变圣母……说了这么半天,也就那句「众目睽睽之下吻了魔君」是真的。 容流微正要和?慕朝吐槽一番离谱的剧情,扭过头?,愣住了。 身侧之人嘴角噙着一抹清逸的笑意?,正笑得眉眼?弯弯。 容流微想要吐槽的念头?一下子就消散了。 算啦。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身边这个人能开心?就好。 但这不代表他能和?别人一起嗑自?己的cp! 前桌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少女突然扭过头?来,满脸兴奋,八卦道:「看二位穿着打?扮,想必是修真人士吧?那你们知道,说书先生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容宗主和?魔君真亲上啦?」 「……」 容流微尴尬且不失礼貌地留下一句「不清楚」,连忙拉着慕朝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知走出多远,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容流微回头?看了徒弟一眼?,忍不住道:「还笑!」 这孩子一路上翘起的嘴角就没下去过! 慕朝很诚实地说:「听别人说弟子和?师尊在一起,我就是很开心?,不管故事里面的我们是何种身份、做了什么事情,我都很开心?。」 容流微想问,如?果编排的是他们决裂那段时间的故事,那该怎么办。但想了想,多半还是会像慕朝说的那样,无?论什么身份、什么故事,他都会很开心?。 能听到他的消息,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容流微心?中一软,抬手,揉了揉慕朝的头?发,柔声问道:「接下来想去哪里?」 他这个假期可是好不容易从?执事长老?那里讨来的,当然要陪孩子玩得尽兴。 慕朝垂眸看他,「师尊想去哪里?」 容流微略一思考:「海市吧。」 经过幽碧峡谷一役,人们意?识到魔族圣君远远没有想像中那么坏,虽然还是怕他,但海市的生意?已经逐渐好了起来。更重要的是,卖真货的人多了。 容流微和?慕朝并排穿梭在喧闹的集市里。 这里不比永宁城,来来往往买东西的、卖东西的都是各界修士,很快便认出他二人的身份,一个劲儿地往这边瞅。 容流微倒无?所?谓,经过刚才在酒肆聚众嗑cp的场面,他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倒是慕朝,一个箭步挡在他身前,隔绝了大部分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容流微早就对他这种名其妙的吃醋见怪不怪了,目不斜视地走在长街上,片刻,在一处摊位前停住脚步。 看到他们,那摊主放下手中书本,平平无?奇的五官骤然绽放出一个熟悉笑容。 第195页 「两位客人,是要买书吗?」 容流微和?他对视,良久,终于也缓缓笑了起来,道:「买。店主人可有推荐?」 「唔,让我想想。」 那人在面前摊位的一堆书本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本心?仪之选,递了过来。 容流微接过一看,是一本教种植养花的书,想了想,觉得也行。九重塔附近很适合种些植物花卉。 「我要了。多少灵石?」 那人笑道:「这本书与两位客人有缘。有缘之人,不收书钱。」 容流微也不跟他客气,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买完书后,走出老?远,慕朝都没开口说话。 容流微试探着道:「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多来这里几次。」 静默片刻,慕朝道:「师尊喜欢这里,我们就多来几次。至于我,无?所?谓。」 闻言,容流微心?中嘆了口气。 这对父子的关系还真是复杂……不过没关系,他们有很长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 想了想,容流微从?怀中掏出那本书,打?算和?慕朝交流一下九重塔附近的绿化计划。谁知,刚看清书名,脸颊便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谁能告诉他,刚才好好的园艺书籍,怎么突然变成了房中术八十八式?! 那么几个姿势就够他受的,八十八个?还能活? 裴恕之竟然给?儿子拿小黄*书看,真是不要老?脸! 容流微简直想把这伤风败俗的东西一把火烧了,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微微红着脸,把书重新?塞回怀里。 瞥见他的一番动作,慕朝侧头?问道:「师尊,怎么了,可是那本书有问题?」 容流微板着脸道:「没有问题,一切都好。」 离开海市,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山峦之前。 这处山峦和?二人一路上见到的仙境般的景色大有不同,到处覆盖着偏深色的针叶植物,虽是深色,却并不显得压抑,反而大气沉稳,和?整座山峦的风格相得益彰。 正是天音宗。 慕朝抬头?望了一眼?,道:「师尊要进去看看吗。」 想也没想,容流微断然拒绝:「不必。」 幽碧峡谷大战时,他让方梦沉和?盛静深去帮他拖住人群,自?己则跑去和?慕朝亲来亲去。盛静深对此事倒是含笑不语,事后也没怎么提过,但方梦沉却和?陆枫一样,没少念叨他。 他可不想带着慕朝过去挨骂! 听到他的拒绝,慕朝又欢天喜地起来,「师尊既然说不去,那我们就不去了。」 ……明明你自?己也不想去好不好。 容流微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兜兜转转,两个人又绕回了永宁城。 夜幕低垂,点点繁星缀于夜空,夜晚的到来,让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笼。 路过一处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容流微顺手给?慕朝买了一串,自?己把最顶端的红果咬了下来,嚼了嚼道:「不错,甜的,你可以吃。」 慕朝知道他还在打?趣自?己爱吃甜食的事,微微一笑,接过那串缺了一个果子的冰糖葫芦,慢悠悠吃起来。 拐进一条小巷,慕朝忽然开口:「师尊当初,就是在这里把我捡回去的。」 容流微侧头?一望。 这么多年过去,那处原本泥泞的角落已然变得干干净净,还栽上了一棵缀满花苞的花树。 「树很漂亮。」容流微忽然没头?没尾道,「你也很好。」 「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师尊觉得我很好。」 慕朝展颜一笑:「我有师尊就够了。」 一个人,可抵万千。 慕朝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游仙节又要到了,师尊要和?弟子一起去吗?」 容流微不假思索:「当然。」 假期不够这种问题不算什么,到时候再去找执事长老?请假。他已经可以预见老?头?子吹鬍子瞪眼?的表情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晚风拂面,将他们的髮丝吹得轻轻扬起。 在人群中,他们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从?此,人间烟火岁月长。 -全文?完- tips:看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