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金枝》 第1页 [穿越重生] 《压金枝》作者:摧山白【完结+番外】 文案: 君扶是相府嫡女,金枝玉叶、貌若神女。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她被定为太子妃,不日大婚。 人人皆知太子妃君扶不受宠。 大婚那日,太子从外面带回一个貌美的妾,长相与君扶有七八分相似,众人暗猜——太子妃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风波未平流言四起,君扶却始终淡然如水,恭谨安分地做着这个太子妃。 时间一久,太子单容瑾终于有所动摇,他想君扶的确是爱他的。 就在他刚想有所回馈的时候,君扶却在一个雪夜寂寂地死去了。 她死之后,单容瑾才在她的书房发现数十张画卷,画卷上的男子无一不是他的模样,一笔一画极尽深情。 单容瑾心头钝痛,竟呕出一口血。 后来,单容瑾意外重生,他欣喜若狂,一心想去君家提亲, 却意外发现君扶正望着他的舅舅作画,一笔一画极尽柔情,含情脉脉的双眼令他陌生。 君扶从未这样看过他...... 单容瑾才知,他上辈子,数十年,都是给他短命的舅舅做了替身。 男主单容瑾,火葬场 ------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重生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扶,单容瑾┃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并不爱他,是他非要倒贴的 立意:自立自强 第1章 东宫易主这日,君扶成了太子妃。 满东宫的新仆都欢天喜地,来迎接入主东宫的新太子单容瑾,都换上庆典才会穿的红色宫服。 君扶坐在妆镜前静静听着外面热闹的喧譁,与她殿内的寂静鲜明对比。 含春一边为她梳头,一边打趣:「到底是太子妃稳重!昨儿奴婢瞧见太子爷,还从他脸上瞧出几分喜气呢!」 君扶神情淡淡,映在镜中的却是一张绝色出尘的芙蓉雪面,她生一双凤目,未曾妆点的朱唇微薄,这些若生在男子脸上谁人都要道一声此子面相凉薄,是负心之相。 可太子妃君扶最是重情。 毕竟单容瑾在做太子之前也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若不是君家鼎力扶持,也不会有他荣登储君的一日。 全东宫的人都知道君扶情重,所以今日由君扶来做太子妃,他们没有一点意外,君姑娘才情极佳、性格又好,东宫上下人人都喜欢她。 除却单容瑾。 今日虽是单容瑾第一日入主东宫,可他被封太子却不是一日两日了,单容瑾成储君君家无疑是最大的功臣,君扶又对他一往情深,他娶君扶无可厚非。 「只是这大婚之礼也太简单了些!」含春抱怨一句。 整个东宫就只有君扶屋里才贴着双喜的红纸,才摆着凤的喜烛,君扶穿着京城最好的绣娘赶制出的凤羽祥服,如墨青丝如瀑垂坠,浑然一幅仙人作画,美不胜收。 所以含春觉得,这东宫的礼太寒碜了些,衬不上她家小姐。前日就连一向严苛的老爷也跪在地上求太子爷,觉得大婚太过仓促简约,求再办得隆重些,含春没听见太子爷说了什么,只看到老爷离开时沉着脸。 良久不言的君扶平淡开口,声音悦耳如仙音:「储君的位子不好坐,太子自然要以节俭为重,做天下表率。」 含春失笑:「还是太子妃体贴!」 刚刚踏入殿中的单容瑾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的太子之位得来不易,即便做了太子,他还是日日勤勉谨慎,要按时去上过早朝,再帮父皇处理一部分的政务,即便今日是他大婚也不例外。 天刚蒙蒙亮,殿内没有点灯的地方还暗着,他颀长的身影缀在暗处,一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步向内室走去。 君扶喜欢红色,她的大殿自然都是依照她的喜好所置,是以不必过分装点也像婚房。 隔着一道水红的纱幔,单容瑾往里面望去,他看见君扶身边的奴婢笑嘻嘻的,十分高兴,不难猜出君扶此刻也很是高兴的。 想起君丞相得知他并不预备大办婚礼时隐隐含恨的神色,单容瑾眸色暗沉,盯着君扶那道身影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 她爹都是那般不甘的模样,她当真没有半分怨恨吗? 站了片刻,单容瑾转身离开,悄无声息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可君扶身边的含春何等眼尖,早就瞧见了那条人影,待人走后,她压低声音窃喜道:「太子妃!方才太子爷来看你啦!就站在那里!可见太子爷心里还是挂念您的!」 君扶为自己画上最后一笔妆,面色始终平静,好似从未听到含春说的话一般。 含春并未在意,只是她看见单容瑾,勐不丁想起一事来,面色古怪道:「啊!奴婢忘记了,太子爷之前送来了一件喜服。」 「喜服?」君扶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 「对!但是奴婢当时觉着......就放在了一边,竟给忘记了,太子妃要看看吗?」 君扶狐疑地看了含春一眼,觉得她说话吞吞吐吐。 「拿来看看。」 含春忙去拿了。 等君扶见到那身喜服,她终于明白了含春在结巴什么,单容瑾送来的这件喜服,样式颇有些一言难尽。
第2页 老气不说,花样子也平平无奇,实在瞧不出有能叫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君扶想到单容瑾对这场婚礼的态度不由失笑,怎么单容瑾是觉着她只配穿着这种婚服? 「收起来罢。」她连忙撒开了手,好似连多触碰一下都不愿。 含春笑嘻嘻地收起来,道:「奴婢就知道太子妃......瞧不上,嘿嘿嘿,这料子沉甸甸的,穿在身上哪儿有太子妃现在这身轻盈好看!」 过了片刻,单容瑾身边的福闰过来,候在门外说太子在前殿等太子妃过去用膳,含春闻言喜滋滋的,正要应了,稳坐在镜前的君扶忽然起了身。 她眼中终于浮起一点笑意,浅浅淡淡的,对福闰道:「我还有事,让太子不必等我了。」 福闰有些为难,他张了下嘴想强说什么,可转眼又看了看这冷冷清清的东宫和君扶身上的嫁衣,话又说不出口来了。 太子妃平日对他们这些下人很好,饶是福闰是太子身边的人,也觉得这回太子做得有些过分了。 太子妃可是出身丞相府的嫡女,即便太子爷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能如此敷衍了婚事,让整个丞相府都面上无光。 「奴知道了。」 想到这些,福闰恭恭敬敬道了一声退下了。 长华殿中终于再度安静下来,君扶转身进了内殿,含春跟在后面不解道:「太子妃怎么不过去?咱们没什么事了呀!」 「我另有安排。」君扶淡淡解释一句,「你在这里候着,不要跟过来。」 闻言,含春直挺挺站在原地。 君扶踱回内殿,摆出前日备好的上等纸墨,提笔作画。 此时福闰正赶到承礼殿,回了君扶方才的话,抬眼见单容瑾一脸不耐道:「孤让她过来,她敢抗命?」 一句话喊了六七分怒气,福闰后颈凉了凉,赶紧道:「奴过去的时候,太子妃正在描妆!许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儿大喜的日子,您可别气着自个儿。」 单容瑾想了想,他方才去长华殿看她时她便已经在描妆了,他都走到了承礼殿,在这里坐了一炷香的时候才打发福闰去叫,她竟还没有画完! 君扶究竟是有多想嫁过来,竟如此精心打扮。 单容瑾脸色沉了沉,正想说不等了,转念一想女为悦己者容,君扶如此精心,也不过是为了取悦他而已,一个女人的手段也无非就是这些了。 想到此,单容瑾又道:「你去告诉她,孤等着,让她快些。」 福闰「嘿嘿」笑了一声,转身跑着去了。 长华殿内,仅片刻功夫,雪白的纸张上一男子面如温玉栩栩如生,走笔如行云流水,可见不知私底下画过多少遍了。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之前那些画卷上的人都没有着色,今日君扶画完,还颇有闲情地饱蘸了一笔硃砂,然后细细为画中之人描摹起衣裳来,一笔一画极尽细緻,渐可看出那是一身婚服。 「我先来见你......」君扶望着画喃喃了一声,还没说话,贸然被外面福闰的声音打断。 「太子妃!太子说他等着您!」 含春悄声站在一侧,没敢出声,她素来知道君扶不让她跟着的时候是不喜叫人打搅的,只是太子的话又不能不通传,这等得罪人的活计还是让福闰自己去办罢! 美好氛围被这突兀的一声打破,饶是素来沉静的君扶眸中也染上一片怒色,她抬眼不耐地看向门外,冷声道:「知道了。」 隔得有点远,福闰倒是没听出来她话中的情绪,乐呵呵地走了。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和睦,是整个东宫乐见其成的。 兴致被打断,君扶眉心微拧,那一笔再也没落在画上,她耐心等着上面的笔墨晾干,又细细捲起,将之与之前那些画卷一併收了起来。 而后又略作整理衣衫才往承礼殿走去。 今日是他们大婚,整个东宫却没有一点喜色,既没有喜乐吹奏,也没有大摆筵席,该道贺的都在之前道贺过了,今晨天不亮单容瑾去了趟宫里上早朝,恐怕也提前打点过着人不必再来。 君扶从未想过她这一生竟会有一场如此冷清的婚礼,冷清到什么准备都没有,只有一件嫁衣和入夜后的那场仪礼。 不过君扶并不在意这些,她快步穿过连廊走入承礼殿,看见了坐在桌边等着她的单容瑾。 君扶双目直勾勾看着他,轻声道:「我来了。」 单容瑾抬眸,看着君扶面上出现一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看君扶穿嫁衣,她并未戴发冠,却足以压住这身华贵的衣服,美得耀眼夺目。 单容瑾下意识想,她精心打扮这一番果然不俗。 「坐罢。」单容瑾很快收回目光。 君扶却没有收回她的目光,她恍如入神似的,在靠近单容瑾的地方坐下,她道:「殿下久等了。」 过了今日,二人便是夫妻,可两人坐在一处时却没什么话说,只是单容瑾感觉到君扶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脸上,吃几口东西就要看他一眼。 好像分外在意他。 含春在侧悄悄看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目光却不由得被君扶吸引。 饶是她跟在君扶身边伺候多年了,也还是被今日盛颜的君扶耀得挪不开眼,她本就是明珠,无需粉饰便足够夺目,遑论今日她还穿了嫁衣。
第3页 哪个女子在出嫁这日不是最美的呢?可为什么太子爷不多看她一眼? 两人沉默着,饭桌上几乎只有碗箸轻击的叮咚声,半晌,单容瑾开口问:「来时为何不把婚服换了?」 单容瑾身着常服,与君扶坐在一处不禁觉得她今日实在艷气袭人难以直视。 君扶道:「赶制了许久,若是只穿个把时辰,未免浪费了。」 单容瑾嗤了一声,竟从君家琼浆玉露养出的千金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分明就是迫不及待想嫁给他。 少倾,君扶放下筷子,深深看了单容瑾一眼,道:「那妾身先回去了。」 单容瑾点点头没有出声,君扶便起身离去了,含春忙上来扶她,待二人走出承礼殿,含春才小声道:「太子妃,回去要请陈太医过来吗?」 君扶道:「今日就不必了,明日罢。」 含春嘆了口气,今日大婚,确实不吉,认命道:「那今日太子妃可要好好吃药!好好吃药病才会好!」 第2章 君扶的病是三个月前在丞相府忽然昏倒后诊出来的,大夫说病情时含春被支开了,她没听着,只是从老爷和夫人脸上看出来这病恐怕一时半会儿难好。 不过那之后君扶突然改了主意,愿意嫁给单容瑾了。 那时单容瑾还未封太子,但有君家鼎力支持,单容瑾封太子是早晚的事,果然不到一个月,聘君家女为太子妃的圣旨就送了过来。 今年南方闹灾,百姓收成不好,国库空虚,太子爷自请婚事从简,还被隆景帝好好夸了夸,贊他心怀百姓。 含春没话说,只是苦了她的小姐,几年痴念就换得这样一个婚礼。 女人一辈子可就成亲一次的。 但是这些日子下来,含春也没从君扶脸色上看出什么异样,便觉得那病虽然不轻,肯定也重不到哪儿去,只要好好吃药就会没事了! 回了长华殿,含春飞快热了汤药端来,君扶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嗅见那股子苦味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道:「搁在旁边。」 含春没有疑心,放下药就出去了,将门关上后,阖眼的君扶掀眸落在那碗乌黑的药汁上,然后起身毫不犹豫将冒着热气的汤药浇在了殿内一株快枯死的玉兰上。 这玉兰是君扶在丞相府时就养着的,明明在相府时还开得好好的,来到东宫之后却肉眼可见地凋零了下去。 也许它也觉得,这东宫不好,不合适它。 君扶目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她就和这玉兰一样,在最好的年纪便要死去。来丞相府的大夫被君扶收买,她只让其告诉家中父母她有慢症,一时半会儿难以痊癒,可君扶其实是得了不治之症,大夫说她活不到明年的夏天。 在最后这段时间里,她不想让全家人都过在对她的忧心之中,更不想让相府笼罩在阴影里,于是她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也答应了父亲一直催促她与单容瑾成婚一事。 黄昏时东宫飞过一队归巢的燕雀,被紧随而来的礼乐声所惊,扑腾着四散了。 有朝臣陆续拜谒东宫观太子成婚大礼,三品以上方可进入。 东宫虽肃穆庄严,可毕竟是成婚,若失了喜庆的装点就有些怪异,是以人人互相寒暄几句后又都噤了声,和整座东宫一样严肃起来。 君扶是被含春推醒的,她朦胧睁眼后含春已经扶起她戴着发冠了,嘴里喋喋不休:「今儿太子妃也睡得太沉了,奴婢喊了您好几声,您连反应都没有!」 她扑闪着眼睛观察君扶的脸色,眼中满含担忧。 君扶只好开口解释道:「有些魇着了,今日起早了,有些累。」 含春松了口气,道:「一会儿奴婢扶着您,咱们走得慢些,赶得上的。」 君扶微微一笑,觉得含春这样子好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她脸上的妆还很干净,根本不用修补,含春为君扶戴好发冠后单容瑾的人便来迎了。 君扶道:「走罢。」 她手中拿着一面红丝绸织成的金丝团扇用来遮面,刚一下歩辇,君扶便觉得周身一冷,打了个寒颤。 想不到这副身躯已然不堪至此。 君扶沉默地为自己悲哀着,抬眸见原本站着的朝臣都跪下来迎接。 君扶一眼从中望见了她的父亲母亲,瞥见父亲鬓边花白的发,瞥见母亲泛红的眼眶,她很快收回视线,看向这条红毯彼端站着的单容瑾。 他换下了他素日穿的常服,在众人面前端着温和的笑意,那双眼睛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她。 君扶心尖发颤,好似有些失态,快步朝着单容瑾走了几步,直到瞧见单容瑾微蹙的眉心,她才幡然醒悟过来,眸中的星光猝然灭了,待走到单容瑾身前时面上已恢復常色。 「走罢。」单容瑾转过身,并未等君扶走到他身侧,二人之间始终隔着半步距离。 傧相跪接过她二人后便开始主婚,君扶随着单容瑾跪,后面的大臣命妇也要随着他们跪,等礼成后君扶手心已然有些发凉。 礼成之后,按例君扶要与母亲见一面,寻常这个时候都是留给母亲说教女儿,无非是些务必恭谨柔顺、努力产子之类的话,君母自然也不例外,她拉着君扶的手嘆道:「娘知道这门婚事你不愿意,可你要知道这是对整个君家都好的事,太子殿下如今身份尊贵,还能委屈了你不成?抓紧时间把身子养好,然后给我生个孙子才是!」
第4页 君扶强笑起来:「我知道了。」 君母不放心,又悉心嘱咐了几句,才依依不捨地离去了。 君扶走到外面看了一眼,宾客宴饮,对着单容瑾无限恭维,她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回了长华殿,听见福闰道:「太子妃,太子爷晚些时候过去。」 「知道了。」君扶示意含春也给福闰包了个大红包,福闰喜滋滋地收下,不知去哪桌顺了壶美酒偷喝,一边喝一边砸吧嘴。 含春也满脸喜色,一路上所有问君扶好的宫人都面带喜色,唯有君扶神色冷清。 若不是周围红光映射,便能轻易看出她面上的憔悴和面色的苍白,刚刚同母亲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现下几乎是强撑着回了长华殿。 可到了长华殿,还是有一堆仪程等着她,一个两个嘱咐她一会儿该做什么,还有教习嬷嬷在她耳边喋喋不休,明明都是说过了好几遍的东西,还非要再啰嗦一遍。 等人都走了,君扶眼前都在发黑,到底是含春心细,看出她脸色不太好,忙在厨房煮了一碗红糖姜水送了过来。 君扶就着热气喝下,才算缓过一口气来,抬眼见含春眼神担忧不已,开口道:「吹了点风,头疼而已。」 含春立马道:「那奴婢给太子妃看着,太子妃睡一会儿罢,等人来了奴婢喊您。」 君扶求之不得,应了一声赶紧躺下了。 她阖目养神,睡却是不大能睡着的,浑身都觉得难受,许是殿里的灯太过晃眼,君扶即便闭着眼睛也觉得刺目,眼角渐渐流下一行泪来,然后从枕头底下缓缓摸出一块碎掉的玉紧紧捏在手里。 那玉她时常拿着细看,上面早就全成了她自己的味道,即便如此,她摸着那块玉仿佛也有了一点念想一般。 朦胧中她仿佛瞧见一个虚晃的人影,清润的双眼,眉间印着朵不相宜的花钿,那人的声音无奈又温柔,说:「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再画了。」 君扶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就那一次,她再也没机会画过了。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听见含春的声音。 「太子妃!太子妃!」 君扶忙坐起身,擦干净脸上的湿意,目光已然平静。 「太子来了?」她问。 含春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面上一片惨白:「太子......去了城西。」 城西皆是风月场,一片连着一片。 君扶点点头,道:「知道了。」 含春一个抽气,就这样?新婚之夜太子撇下太子妃出宫了,就算有天大的事,怎么能在今夜去办? 何况去的还是城西那种地方,朝臣命妇皆在,这件事铁定是要传出去的!如此奇耻大辱,太子妃竟就一句淡淡的「知道了」? 含春都快哭了。 君扶看了她一眼,反安慰道:「许是有事,睡罢。」 说完便真的转身睡去,嘴里含煳道:「含春,记得吹灯。」 见君扶当真睡去了,含春欲言又止,只好吹熄了灯去躺在了外面的短榻上。 她倒是一夜无眠。 廿日一早,单容瑾还没从外面回来,君扶醒后便去沐浴更衣,差不多时含春去将陈太医请了来。 陈太医与君家有些渊源,君丞相对他有恩,便托他照管在宫里的女儿。他只比君扶大三岁,病症的事君扶自然也一併求过他一起帮忙瞒着。 陈太医笑着进来,把过君扶的脉又笑意淡了许多,神色凝重道:「太子妃这些时日可有按时吃药?」 君扶道:「都有吃,只是昨日大婚,迫不得少吃了一回。」 陈太医沉吟一声,也不好再说,只是道:「宫里的太医所医术精湛,但见过的疑难之症毕竟在少数,太子妃这病症罕见,微臣以为还是广召天下名医来看看的好。」 顿了顿,他又道:「若太子妃觉得不便,不若请太子帮忙。」 他说话的时候就打量着君扶的神色,上回他来问诊的时候便跟君扶说过了这个法子,可那回君扶说不急,先吃着药,若实在不见好再说。 今日他再劝,也不知君扶会不会改变想法。 但陈太医也知道这话只是说来听听的,君扶的病已损了她的心脉,便是真有人能治,也是神仙难救罢了。他不过是不忍心看着君扶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默默地死去。 果然这句话又落了空,陈太医左等右等,没等到君扶说话。 半晌,他又想起一事,斟酌着开口:「这......太子妃的身子宜静养,不知昨夜......」 他说得慢吞吞又磕磕巴巴的,满脸尴尬,君扶却是懂了,直言道:「昨晚太子出宫去了,还没回来。」 闻言,陈太医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心又提了起来。 没回来? 那昨夜太子妃岂不是独守空房? 这新婚之夜太子如此做派,那不是存心打君家的脸,存心给太子妃面上难堪吗? 没听说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啊...... 陈太医面色古怪,可他见君扶神色如常,似乎并不为此感到羞愤。 到底是恩公的女儿,陈太医费尽心思,半晌又想出个法子来,试问道:「不知此事太子妃可跟太子爷通过气?若是由太子广寻名医,定然会更方便些。」 他处处为君扶着想,君扶却皱了眉头。
第5页 她道:「此事若让太子知晓,定会存心怀疑君家故意嫁过来一个病秧子,届时相府定会受到连累,不可。」 说罢,她不放心地盯着陈太医重复道:「此事不可让他知晓。」 她气势压人,叫陈太医再说不出一句相劝的话,只好道:「那之后太子妃千万要好好吃药,微臣再去改改方子。」 君扶点头允准,唤来含春带他下去了。 含春一直等在殿外,二人说了什么她并不知,逮着空子便问陈太医:「太子妃的病怎么样?是不是好了些?」 陈太医看了她一眼,勉强笑道:「你叮嘱着太子妃好好吃药,药吃了就会好了。」 含春不疑有他,开心地笑起来,「太子妃每回都有把药吃干净的!那药真是苦啊,我闻着鼻子都酸了!」 二人一来二去地说了几句话,等开了新的药方陈太医才走。 第3章 快晌午的时候单容瑾回来了,君扶本该去迎,可是外面起风了,她不想折腾。 含春却以为她是为昨夜怄气,劝道:「太子妃,咱们还是去迎迎太子爷罢,昨儿那日虽是太子爷不对,但您也不能因此怄气,这才刚成婚呢,以后的日子还长。」 君扶被她念得头疼,道:「那就走罢,去把那件厚实些的披风拿来。」 含春笑着「哎」了一声。 一刻钟后,君扶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她向来不愿辛苦,歩辇一直坐到宫门口才下来,含春一边扶着她,一边为她出谋划策。 含春自然觉得君扶对男女之事定然一窍不通,不像她,私底下不知看了多少话本子,对此事不能说是融会贯通,好歹也算一知半解。 只是君扶听在耳中觉得好笑,她听含春一会儿说男人就是心思重,要若即若离才行;一会儿又说太子爷心里是有她的,只要她不要先甩脸子,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君扶拍拍她的手,道:「以后少看那些话本子。」 刚说完,她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便看见单容瑾下了马车,从马车里接出一位雪色长衣的年轻女子。 君扶目光微顿,含春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等走近了,含春惊唿一声,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君扶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单容瑾带回来的这个女子,容貌长得与她有些相似,几乎有六七分像了。 只是她神态略不自然,整个人好像拘着,佝偻着身子,便是美貌也被这体态连累了三四分。 单容瑾终于向她看来,像是才发现她站在这里。 夫妻本是平起平坐,君扶并不需要向他见礼,只是沉默地等着他先开口。 单容瑾等了一息,竟没等到君扶开口来问,他微蹙了下眉头,冷声道:「她要在宫里住一段时日。」 如此一句,便算是他的解释,连带着昨夜的洞房花烛都想就此揭了过去。 君扶想了想,道:「就安置在宝羽殿罢,离承礼殿近。」 单容瑾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对这个地方究竟满不满意,只是君扶没从他眼神中看出愉悦来,那双漠然的眸子很快移开,然后大步朝前走去。 雪衣女子慌乱地看了君扶一眼,小跑着跟了上去。 含春大叫:「太子妃!那宝羽殿可比咱们的长华殿近多了!您想什么呢!」 「近就近,又不妨碍咱们什么。」君扶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她收回目光,转身便回了长华殿,是与承礼殿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 只是一路上感觉含春探究的眼神直勾勾瞧着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直到进了长华殿,含春才忍不住道:「太子妃!您......您怎么了?您不是最喜欢太子爷了吗?您是不是还在为昨晚的事跟太子爷怄气?」 她倒不是在意那个,只是当着含春的面,君扶根本无需解释那么多。含春这丫头办事虽伶俐,却没什么心机,总是藏不住话。 于是君扶直截了当承认道:「我的确还在介怀。」 她这么一说,含春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气恼道:「太子殿下怎么这样!若是昨夜实在有要事便算了,今日回来怎么还带个女人回来!这是置太子妃于何地!」 既然单容瑾此刻身边有美人作伴,想必下午都不会来她这儿,君扶已然计划起下午要干什么,随口敷衍含春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可别叫别人听了去。」 含春抿紧唇,就这么两件事,她心里已然恨上了单容瑾,太子妃一腔痴情,他纵不知珍惜,也不该如此作践。 君扶自然不知她的心思,当初决定松口嫁来东宫,她本就是有着别的目的,眼下既能做自己的事,又能不用伺候单容瑾,实在是件好事。 况且,单容瑾是父亲原本就看中的人,她也不知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究竟什么地方得了父亲青眼,横竖这两日君扶与他相处着...... 不提也罢。 「听说年底哥哥要回京一趟?」君扶问含春。 含春点头,「家里是这么说的,听闻大公子似乎在西陲受了伤,还叫夫人好担心了一阵。」 君扶「嗯」了一声,又问:「什么时候动身?」 含春答道:「已经动身往京中赶了,过几日就到。」 听到哥哥马上要回来,君扶多少安了些心,她父亲长情,一辈子就只娶了她娘一个,也只有一双儿女。
第6页 吃过药后,君扶正好有些乏了,让含春打开窗户散散殿中的药味,她先去床上休息,可悄无声息的流言已经在这宫中慢慢散开。 静谧的午后,到处都可听闻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儿新婚之夜,太子爷撇下太子妃往城西去了。今日带回来一个女人,八成就是从城西带回来的!」 「想不到太子爷如此厌恶太子妃,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了。」 「谁说人是从城西带回来的?我怎么听说那是太子爷的旧相好?」 「你这话是真的吗?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们傻了不成?若真是城西带回来的女子,随便找个人送回来就是了,何必等到太子下了朝才亲自送回来?而且你们可有看清那女子容貌?与太子妃可是生得有七八分像!」 这句话好像一个石头掉进水潭,激起无限涟漪,霎时点炮仗似的一传十十传百,同样传进了含春耳朵里。 含春气得发疯:「那是什么东西!也配与太子妃相提并论!」 君扶刚睡醒出来,就听见她气恼的话语,不由问:「这是怎么了?」 含春喉间一下子哽住,看着君扶说不出话来。 「含春,你如今连我都瞒着?」君扶挑了下眉,含春便立刻不敢再瞒,老老实实回答。 「太子妃,他们...他们说今早太子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是太子殿下的旧相好。」 含春说完立刻抬眼去观察君扶的表情,然而君扶只是若有所思,瞧不出半分生气与悲痛来。 「嗯。」君扶应了一声,「就这个,也值得你那么生气?」 含春张了张嘴,又道:「他们还说,那个女人和太子妃长得像,太子殿下娶您,是因为您长得像她!」 君扶想起之前看到的雪衣女子的样貌,她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君扶点点头,瞭然道:「也好。」 也、也好? 含春惊讶,太子妃......莫不是被气煳涂了不成? 君扶本以为今日她至少有一日的清闲时间,便又缩去了书房作画,谁知画到一般,含春在外面叫她说单容瑾来了。 君扶便只好前去迎接,她都不必将桌上那副画像收起来,因为她知道单容瑾势必不会进她的书房。 待君扶看见单容瑾时,他正站在窗前,不知在瞧什么东西。 君扶注视着他的侧脸,只一眼便不觉移开了目光,这个角度,是最不像他的,半点也不值得相看。 「太子。」她轻轻开口,声如珠玉落盘,清悦动听。 只是或许是殿外风大,短短两个字到了单容瑾耳中竟有些虚无。 他回过身,深沉的目光落在君扶身上,目光探寻审视,似乎是想从君扶脸上发现些什么。 君扶也由着他看,她自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单容瑾的眼睛。 少倾,单容瑾开口:「听说你病了。」 君扶心神一紧,忙去观察单容瑾的神色,见他神色平平不像有什么异样,君扶斟酌着道:「昨日吹了些风,已无碍了。」 单容瑾再看她一眼,果见她面上无甚大碍,语气生硬道:「既然无碍,就不要总传太医过来。」 君扶微怔,对单容瑾突如其来的脾气有些茫然,但仔细想了想她便明白了。 眼下正是单容瑾要做表率的时候,他是觉得她从宫里请太医请得太频繁,让隆景帝知道了会不好? 未免太谨慎了些...... 不过君扶转念一想到单容瑾的身世,他本就是从那样的环境中走出来的,自然对什么都战战兢兢。 如此一想,她又觉得合情合理起来。 「知道了。」君扶答话。 她说完话,单容瑾转身便走,像是一刻也不愿在她这儿待着,眉眼间都漫上一股不耐的神情。 下回见他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君扶忙道:「太子,几日后我兄长归京,我想见见他。」 单容瑾身形略顿,沉吟片刻,才想起君扶的确是有一个哥哥的,只是远在边关,他从未见过。 他道:「不要多事。」 君扶蹙眉:「哥哥受了伤,若不亲眼看过,我不放心。太子若觉得不便,我便多等几日,借着回门的名义去看一眼。」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单容瑾若再拒绝那她可当真要恼了。 好在,单容瑾终是道了一声「知道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便是可以她借回门去瞧,却不准将人传进东宫的意思。虽然君扶本就是这个主意,她猜到单容瑾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可当她真的被单容瑾拒绝了,她又觉得胸口闷闷的,憋了一股气似的。 单容瑾本就是由君家扶持,他再想与君家撇清也撇不清,又何须如此惺惺作态。 看着单容瑾离去的身影,君扶不由想起之前听那个人说起的一句话:「阿瑾这个孩子就是孤僻了些,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你看错他了。」君扶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何人诉说,「是他心机太深,连你也骗过了。」 第4章 单容瑾走后,君扶脸色骤变,眼刀扫向外面的含春,道:「此事是你向太子说的?」 含春一怔,惊得连忙在原地跪了下来,道:「奴婢怎么敢私自做这个主!」 君扶收回眼色,不是含春,她已经向陈太医打过招唿,那看来单容瑾的确不知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还以为是她兴师动众罢了。
第7页 「起来吧。」君扶收敛起气势,于心中算着日子,含春一直跟着她,他日等她不在了,含春处境尴尬,她需得为含春提早找一门好亲事,也能无牵无挂了。 入夜时分,单容瑾在承礼殿传膳,君扶多穿了件披风才踏风前去,一路上她注意到多了几双往她身上打量的眼睛。 都是在东宫做事的下人,这些人的眼神很是收敛小心,即便如此君扶也能轻易察觉到。 她自幼便跟着兄长习武,拥有比常人更甚的敏锐。 这样刺探的眼神让君扶觉得分外不适,她甚至都能觉出那些小声到几不可闻的私语,其中缘由势必是因为单容瑾昨夜并未与她同房,其二则是今早单容瑾从宫外带回一个女人回来。 君扶只能强让自己忽视那些视线和声音,等她进了承礼殿才知,原来还有第三个原因。 那就是今日单容瑾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也在,正和单容瑾坐在一起。 妾室不配与单容瑾一同用饭,单容瑾待她如此,是想封侧妃? 君扶草草看了女子一眼,没从印象里扒出此人究竟是哪家的贵女,若是平民家的女子,单容瑾费不上要成了太子之后才迎人入宫。 感觉到君扶的视线,女子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并不预备给君扶行礼,君扶也不在意,直直走过去便坐在一旁。 待她坐下,单容瑾才开口:「怜枝,见到太子妃为何不行礼?」 他的声音平静又淡然,这样浅浅一句话,却叫君扶觉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压抑。 显然叫怜枝的女子并未察觉,她呆愣愣地看了君扶一眼,然后开口柔声:「奴......奴忘了,殿下。」 奴? 君扶听着她的自称,暗想难道真的是单容瑾从烟花之地带回来的人?他素日里比谁都谨慎,对君家唯恐避之不及,这边却刚迁宫不久便从烟花地领人回来,倒是不怕惹外人非议了。 转念又想,单容瑾的确不怕,毕竟被非议的是她,如此还可向隆景帝表明忠心,他与君家关系确实一般。 君扶嗤笑了一声,满是不屑。 只是她刚嘲完,立刻又反应过来方才她不屑得太过明显,不甚将那句嗤笑发出了声。 抬眸见单容瑾果然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疏离冷淡。 而后,君扶听他道:「嗯。」 君扶反应了一会儿,才知这个「嗯」便算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意思,怜枝得了准话,高兴地笑了笑,外带拿着莫名的神色看了君扶一眼。 君扶觉得有些好笑。 她再看,也坐不到自己的位置上,才来第一日便恃宠生娇,以后如何能长久? 刚想着,君扶看了眼单容瑾,禁不住想若换成是那个人,她会不会也是这样心无波澜地笑笑,会不会也如此云淡风轻。 然而只是这样想了想,她便觉得心尖一阵酸楚,连眼神都不甘起来。 不......他才不会这样。 「走什么神?」 在君扶愣神之际,单容瑾出声唤醒了她,他的目光带着些许责问,像是在责怪她的不得体。 君扶看着他那张脸,方才有的酸楚荡然无存,她坐直了身子,无声地狠狠夹了一筷子虾仁。 用过晚膳,君扶离去前问单容瑾:「明日殿下还会带她过来吗?」 君扶问得有些尴尬,她真的只是单纯一问,若是单容瑾还带怜枝过来,她就不来了,可绝没有拈酸吃醋的意思,希望单容瑾不要误会才好。 单容瑾果然拿异样的神色看了她一眼,君扶已经在想着怎么解释能让单容瑾信服了,她很大度的,再来几个她都不会介意。 可单容瑾虽然眼神怪异,究竟没问多余的话,道:「她明日不便来。」 君扶张了张口,预备在口中那句她不来了的话没能说出去,单容瑾不按常理出牌,她应了一声,不大高兴地走了。 她那副画画了三天还没画完,总是这样拖着,到时候画出来就不好看了! 承礼殿内,君扶走后福闰快步踏进殿中,凑到单容瑾面前来,道:「殿下,方才太子妃离开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怜枝闻言不可抑制地笑了笑,她还以为这些高门出身的女子有多清高,原来也不过是和她一样的心思,在这里拈酸吃醋罢了!只不过她们端着,明面上不敢表露出来,真没意思! 男人当然是喜欢明着吃醋的,那才有意思。 想罢,怜枝媚眼纵生向单容瑾看去,谁知单容瑾眼神根本不在她身上,沉着脸像是在想什么事。 怜枝讨了个没趣,正伸手去夹桌子上的虾仁,还没碰到,就听单容瑾道:「福闰,把这些都撤下去。」 怜枝张了张口,想说她还没吃饱呢,可是单容瑾已然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去了,怜枝无法,只好提起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身后的福闰看在眼里,默默摇了摇头,也不知太子看上她什么,无非就是长了张与太子妃相像的脸而已。 别人不知,他这个贴身伺候的还能不知道?这个怜枝昨儿是第一次见殿下,哪儿有什么替身不替身的。 若要说,是怜枝给太子妃当替身还差不多。 福闰「嘶」 了一声,可太子爷放着正主不要,去要个赝品,这是图的什么呀? 回到长华殿时天幕已深,此时作画伤眼,君扶耗不起那个心力,便让含春备下兰汤准备沐洗入睡。
第8页 含春一声不吭地把事情做完,然后就闷坐在旁边等着给君扶擦背。 君扶看了眼她,笑问:「又怎么了?」 被她一问,含春的话匣子就装不住了,喋喋道:「太子殿下太过分了,他真的做得太过分了,太子妃对他痴心一片,他还得了君家那么多好处!」 「含春。」君扶眉心微蹙,不满地睨了含春一眼,含春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戛然而止。 单容瑾便是从前再不受人重视,那也是皇子。便是如今做得再过分,那他也是储君。 无论如何也没有含春议论的份,可含春就是气不过,她气不过啊。 她从小就跟着小姐,从小到大小姐都是被千娇万宠出来的,何人敢对她横眉冷对? 就连府里最威严的老爷,见到小姐也要露出几分笑脸,凭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委屈? 什么太子妃,要她看还不如做君家的大小姐来得舒服畅快! 「没事,含春,这些都不重要。」君扶望着含春微微发红的眼眶,轻声安慰。 她不在意,能让她在意的人早就不在了。 她只想在自己剩下的日子里,把想做的事都做好,真的没有精力去管单容瑾怎么样,单容瑾喜欢谁。 「可是......」含春呜咽着嘀咕一句,「可是他也不能在没跟太子妃圆房的情况下去宠信别的女人,外面人知道了又会怎么说,说来说去议论的都是太子妃。」 君扶微微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饭桌上她问单容瑾明日怜枝还来不来,单容瑾同她说的那句「她不便来」是什么意思了。 那时她只是觉得烦闷明日又要往承礼殿跑一趟,没想到这一层,想必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领会了单容瑾的意思,只有她没想通。 君扶目光微沉,这等闲言碎语迟早传到相府,恐怕又要惹得父亲生气,母亲难过了。 见君扶拧眉,含春以为自己的话让君扶不开心了,连忙转换了话题,高兴道:「再过几日大公子就回来了!从那么远的边关回来,肯定给太子妃带了好东西!」 君扶笑笑,边关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想到兄长她心头的确宽慰很多。 她生病的事兄长自然并不知情,他若知情,便不会再去边关歷练了,届时留在相府操持,君家也能多一份保障。 造化弄人,君扶不禁幻想若是那个人能晚一些走多好,再留得长一些,也就一年多时光而已,让她也能来得及与他亲近,来得及嫁给他。 「太子妃在想太子殿下吗?」含春一边替君扶擦干头髮,一边发问。 「什么?」君扶像是没听清。 「太子妃方才的神色,和戏文中痴情小姐想起心仪郎君时的模样一般无二,奴婢想,太子妃大约是想太子殿下了。」 君扶一手扶着额头,懒懒看着含春青稚的脸,这丫头满脑子戏文话本,太容易被男人骗了去,需得给她寻个老实的,无权无势的,不敢欺负她的。 「你觉得我喜欢单容瑾吗?」君扶发问,她自问从未对谁说过她对单容瑾有情,可身边的人无一不认为她对单容瑾情根深种。 「当然了!太子妃对太子殿下又何止喜欢二字!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旁的不说,看他的眼神是绝不会错的!」含春毫不犹豫地肯定,随即神色又黯然下来,「只可惜......」 是吗? 君扶敛目,可是她看着单容瑾那张脸时,想的人并不是他。 第5章 今年秋天冷得很晚,吴皇后便在避暑行宫多住了两月,君扶和单容瑾成婚时吴皇后还在从行宫回来的路上,所以他们便没有进宫拜见。 昨日吴皇后回宫,君扶早早地便起身梳妆,等着单容瑾下早朝回来再一起去皇后宫里拜见。 吴皇后膝下无子,谁当太子对她都没什么区别,相对来说由单容瑾这个没有生母的皇子入主东宫她可能还更欢喜些。 吴皇后性情温润柔和,早在君扶初与单容瑾定下婚约时便收到她从避暑行宫寄来的书信,信上写的都是些祝福的话。 君扶想,若非她娘与吴皇后有几分姐妹情谊,她怕是受不到这封祝福信,不过君扶很喜欢吴皇后,小时候她入宫,经常回去坤宁殿吃糕点。 是去见长辈,君扶穿了身浅紫色的敞口彩锦帔,含春一双巧手梳好她的高髻,敛去些许君扶素日的明艷夺目,显出初为人妇的温柔来。 君扶刚准备完毕,就听见福闰站在长华殿外,声音带着磕巴:「太...太子妃,殿下已经往坤宁殿去了。」 含春捏着梳子的手又紧了紧。 君扶垂眸,单容瑾这是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那我们也快去罢。」君扶吩咐了含春一声,全然没被福闰的话影响似的。 乘了马车,几人走到坤宁殿外时,君扶听见里面吴皇后很浅地笑了几声,等她走进去,只见单容瑾仍是一脸严肃,唯有吴皇后眼中尚带着几分笑意,也不知这是在笑什么。 君扶都有些佩服吴皇后了,和单容瑾还能聊得这么开心。 「拜见皇后娘娘。」君扶下拜行礼,吴皇后连连挥手。 「好孩子,快起来。」吴皇后刚四十岁,她年轻时便生得美貌,独得圣宠,如今面上也只是微有皱纹,丝毫不见老态,仿佛岁月给她留下的只有那份温厚的气质。
第9页 单容瑾虽是皇子,可论亲疏,吴皇后跟君扶要比他亲近得多。 「到本宫这儿来。」吴皇后热切地拉着她说话,等君扶上前,她捏了捏君扶的脸颊,嘆道,「本宫瞧着你怎么瘦了?是不是身子哪里不适?」 听见这话,单容瑾抬眸浅浅瞥了君扶一眼。 君扶笑眯眯道:「没事,就是前两日吹了点风头疼,已经好了。」 她戴着暖金色的髮钗,今日阳光正好,髮钗的光影映在她颊侧,随着她的笑微微晃动,所有人都会被她的笑容吸引了目光。 君扶说完就感觉到一道视线,可她别过脸,只瞧见单容瑾一副漠然地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看向单容瑾的举动被吴皇后看在眼中,揽着君扶的肩拍了拍。 「你成亲来得突然,我在行宫没及时得着消息,没能瞧见你的大婚。」吴皇后言行间还有些可惜。 君扶眨了眨眼,心想还好吴皇后不在,她若是瞧见她的婚礼是那样简单潦草地结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行宫好玩吗?」君扶及时错开这个话题,「娘娘都不捨得回来了。」 吴皇后笑笑:「哪儿有什么好玩不好玩,只是你也知我到了年纪,夜里总是多汗,极怕热的,就在那边赖了两个月,后来秋蚊子多了,仲秋脖子上被咬了两口,我一害怕就赶紧回来了!」 仲秋是吴皇后身边的姑姑,君扶抬眼去看,果然见仲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发红的后颈。 她们一说起话来,单容瑾便好似全然不存在一般,他也着实安静极了,坐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君扶都忘了他还在这儿。 直到吴皇后又说到君扶的婚事上,才将目光投向哑然坐在那里的单容瑾,道:「眼看就到了谢氏的忌辰,本宫浅算了算,似乎正是你回门那日,不若你就别去了?」 君扶眸中笑意不变,道:「不,我要去。」 单容瑾扣在桌上的指尖微动,朝她看了过来。 吴皇后也有些惊讶,「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何须耽误了你回门的要事。」 君扶摇摇头,解释道:「回门的日子推迟了,那时哥哥正好回来,我也能见见。」 见君扶坚持,吴皇后虽惑,倒也没有再劝。不过她很快明白了君扶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看了单容瑾一眼,道:「谢氏是太子唯一的亲人了,你去见见也是好的。」 见过吴皇后,又留了他们吃晚饭,等暮色沉沉,单容瑾和君扶才一前一后地出了宫。 两人坐在马车上,久久无话,快到的时候单容瑾开了口:「舅舅的祭典,你不用去。」 在宫里吴皇后意味深长看他那一眼多少带了不悦,谢回昉生前虽煊赫,可他死后谢氏没落得极快,几乎整个谢氏都是由他一支病骨撑着,去年秋天,庞大繁杂的家业似乎终于将他压垮,在二十四岁便早早撒手人寰。 谢回昉人走茶凉,几乎无人再记得他,吴皇后自然不愿君扶正值新婚之喜便去参加一个不相干之人的祭典。 「不,我要去。」君扶很快回绝了单容瑾的话。 单容瑾紧着眉心,道:「孤不准。」 他冷冷下了一句命令,认定君扶不会忤逆。 可君扶面色却寒了寒,「殿下不准与我何干?大不了我自己去。」 这话乍听着有点儿怪,单容瑾一时间没想出是哪里怪,比起这个,他更多的心思是在惊讶君扶竟敢忤逆他! 从认识她起,她便寡淡得如一碗水,浅淡得仿佛能一眼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又无聊透顶,不值得琢磨,好像无论何事都引不起她的兴趣。 单容瑾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像是要猜透君扶的心思,可马车里太暗了,他看不清君扶的表情,只能自以为是地想,君扶大约是因为他才想去舅舅的祭典的。 毕竟君扶与他的母家的确没有什么来往,与他的舅舅谢回昉更是从未见过。 单容瑾有些恼,又觉得不该为此事恼,沉着脸再没说话,他不说话,君扶更是无话可说。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不爽。 等回了长华殿,含春小声道:「太子妃,那种祭典奔着去了也没什么好处,何必为了这个跟太子闹不开心呢?」 含春很是苦恼,这两个人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一会儿,若是君扶服个软,说不定太子今夜就往长华殿来了,哪里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冷着脸,一句话都没再说。 含春本是为了君扶着想,可说完这句话,她却被君扶深深看了一眼,她被那幽幽的一眼看得后背发毛,顿时闭紧了嘴。 君扶道:「他做什么我不管,我做什么他自然也不能管我。」 含春明白了,太子妃这是觉得委屈,太子若是在意她一些,她今日便不会和太子呛声了。 可怎么才能让这两人更和睦一些呢?含春想不出,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君扶对谁服过软,她原以为换成太子君扶也许会有些不一样,谁知还是一般的性子。 这样一来,服软的就只能是太子了,可那又怎么可能呢?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是以夫为天? 「这两日京中愈发冷了,太子妃若执意要去,奴婢多备两件衣服。」含春道。 君扶点点头,「好,记得低调些。」 「奴婢省得!」 承礼殿中,刚沐浴过的单容瑾身着深衣,发上的滴水在他墨色衣衫上晕出一圈圈水渍,他眉目英挺深邃,默然地坐在案边,从几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枚由红穗穿着珍珠编织成的如意扣。
第10页 红穗已经有些旧了,珍珠仍熠熠生辉,可见被珍视抚摸过多次。 这枚红穗静静躺在单容瑾手心,他垂眸看着,不由自主又拿拇指摩挲了一下。 这时,福闰从外面进来,他走路时无声,说话也轻轻的,禀道:「殿下,怜枝已经在偏殿跪了整整一日了,是否......」 单容瑾没有抬头,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姿,好像没有听见福闰的话一般。 良久,他问:「老皇帝还没把眼线撤走?」 福闰脸色正了正,答道:「没有。」 「看来他还不死心。」单容瑾捏了捏手中的红穗,重新将之藏入抽屉,吩咐道,「去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是。」福闰领命,他站直了身形,再不如平日那般佝偻着的奴才模样,肃冷的面容藏在暗处,像一个随时待命的刺客。 白日去见了吴皇后,夜里单容瑾还要处理一部分的政务,老皇帝不甘愿将帝位传给这么一个从未关注过的儿子,在政事这方面多有阻挠,只匀给他一些陈年累月的疑难悬案。 单容瑾一个人待惯了,本最耐得住寂寞,可不知为何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那抹浅紫色的华裳,金步摇的光影明灭,一下一下闪动在那张如雪的面容上。 一旦起了心思,邪火一时半刻都消不下去,单容瑾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心中一团烦躁。 福闰不愧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适时问道:「殿下可要去长华殿?」 「不。」单容瑾几乎是下意识回绝。 「那......把怜枝叫来?」福闰抿了下唇,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比前一个更加不可思议。 说完果然见单容瑾沉着脸,一副连搭腔都不愿意的模样。 见状福闰不由暗自腹诽:大老远把人从城西带回来,结果只为了摆着看两眼,这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良久等不到吩咐,福闰正想退下去,刚退了两步,就闻单容瑾道:「去长华殿。」 第6章 长华殿中,君扶刚准备歇下,就听见承礼殿那边有人来报说太子要来。 她尚不及反应,含春面上立时露出喜色,美滋滋道:「奴婢去给太子妃拿那件水红色的蝉衣来!」 等君扶想喊住她时人已经不见了。 整个长华殿的宫人都喜气洋洋的,唯有君扶犯了愁,单容瑾这个时候过来,她可不觉得只是单纯过来一下那么简单。 君扶就不明白了,她今日是同单容瑾甩了脸子走的,他怎么反倒贴上来了,除了祭典的事,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单容瑾说。 几息功夫,含春就将那件水红色的蝉衣纱衣拿了过来,这本是为新婚之夜备下的,但君扶觉得这衣服实在太过香艷,一直不好意思穿。 「去换件白色的出来。」君扶毫不留情出言打断含春面上的笑意,又补充道,「厚实一些。」 啊。含春苦着脸下去了。 她一心想着帮太子妃和太子夫妻和睦,怎么就忘了太子妃最不喜欢以色侍人呢...... 看来得在别的地方想想办法了。 等含春把寝衣拿来时,灼灼盯着君扶现在身上那件,那件可比现在这身还要轻薄好看,早知道她就不自作主张去换什么红的了。 君扶立时将寝衣换了,从头到脚,除了一双白皙的玉足露出,其余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她再踏进蜀锦的软鞋中,连玉足都被遮严实了。 这会儿单容瑾差不多到了,君扶无需去殿外迎接,只是站在外殿等着,没一会儿便见福闰快步走来,对她报了个笑,道:「太子妃,殿下来了。」 沐浴过后单容瑾未再束髮,这会儿头髮差不多都干了,如墨青丝随意坠在身后,将他肃然的面容渲染出几分邪佞来。 君扶皱了皱眉才上前道:「恭迎殿下。」 她穿着一身简单柔白的寝衣,普普通通一件衣服因料子柔软,勾出她有致的细腰和胸脯,长发落下全然是与白日里不同的美不胜收。 单容瑾潦草地看了她一眼便撤回视线,简简单单「嗯」了一声就往里面走,君扶瞧着心里微微咯噔一下,暗想今日怕是逃不过。 也罢。 走入寝殿,单容瑾在床边正襟危坐,一副等着君扶过去服侍的样子,君扶无声靠近,半弯下身子为他解前襟的暗扣,从他身上嗅到淡淡的薰香,便知单容瑾也是沐浴过后才来的。 君扶心中微讶,难道他为了来这儿,还是特地沐浴后来的? 虽说两人夫妻多日,可这是君扶第一回 替单容瑾解衣,颇费了些时候才解开,她抬眸时正撞进单容瑾凝神看着她的眸子里,心神都晃了一瞬,连带双颊都起了一片热烫,宛如残霞的红晕映出她含羞的少女情态,眸光潋滟柔和。 这一眼的对视虽稍纵即逝,却叫两人都不禁恍神。 单容瑾及时撤开了眼,不知再要说些什么了,他垂眼望了眼床上朱红的软罗,错觉今夜仿佛就是新婚。 「过来。」他压着声音唤了一句,君扶简直要陷进他的神态里。 君扶走近,鬼使神差地,她先触上单容瑾那张脸,手下的动作无比温柔缱绻。 明亮灼眼的宫灯下,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密密麻麻仿佛要织成一个罩子,突然让单容瑾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异样,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寻不到这股不对劲的缘由。
第11页 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今晚过来,君扶很高兴。 现在是单容瑾坐着,君扶站在他身前,离得很近很近,这样的距离让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场景。 君扶眸色微深,眼中的温柔随之褪去了几分,她想起那是去年秋天的雨夜,大雨瓢泼,路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行人。 她坐着相府的马车路过,看见单容瑾被谢家赶了出来。 他满身泥泞,还受了伤,宛如一条丧家之犬,恶狠狠盯着谢家的人。 「瞪什么瞪!还不快滚!就算谢回昉是你舅舅,现在他已经死了,你休想从谢家分到半点财产!你跟你那早死的娘一样,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玩意!」 呵斥他的谢家管事肥得流油,身边还跟着两个狐假虎威的贱奴。 君扶冷眼瞧着,记住了那个肥管事的模样,正预备让车夫继续赶路时忽然一道侵略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君扶本能地厌恶想要发怒,可当她看清单容瑾的长相时,心头的怒火瞬间熄灭,眼角本能地滑下一滴泪来。 那是她与单容瑾的初见,隔着一条宽敞的大街,昏昏暗暗,单容瑾形容狼狈,而她也神色憔悴。 两人相同的境遇为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雨夜,君扶忽然对单容瑾升起些许怜悯,于是她将手伸出车窗外,抛给单容瑾一袋金子。 君扶见单容瑾怔了怔,眼神中好似夹着一丝窃喜,不等他去翻布袋子君扶就叫车夫继续前行离开了。 那晚之后很久,君扶才知道他是四殿下,那个陛下不甚在意,甚至都没有多少人记住他长相的皇子。 也知道自己那晚的行径究竟有多折辱人,所以君扶很理解单容瑾为什么讨厌她。 她看见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模样,还在不知情的时候折辱过他。 这样一个女人,居然成为了他的妻子,每次见到她都会让单容瑾想起他不堪的过往,单容瑾处心积虑想和君家摆脱干系不就是这个原因么? 许是那个夜晚的回忆太过让单容瑾恼怒,君扶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重新变得漠然又冷淡起来,隐隐藏着薄怒。 可他人已经来了,还能再折回去不成? 君扶想了想,道:「睡罢。」 说完她便亲自去熄了几盏灯,等屋里几乎昏暗下来,才越过单容瑾上了床。 身后的单容瑾仿佛一尊石像,久久坐着不动。 君扶看了他一眼,想他可能实在气不过,在琢磨着用什么理由回承礼殿或者宝羽殿去。 她没再理会,自己卷着被子睡了,等睡意渐浓时,她才隐约感觉到身侧一陷,有人躺了下来。 这夜后半夜下起了雨,夹杂着霹雳的惊雷声,君扶睡得不大安稳,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熟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身侧已不见单容瑾,她一夜难眠,脸色也不大好,唤含春进来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哑。 「太子妃您醒啦。」含春喜滋滋地看着她,不等君扶发问,她就主动道,「天不亮的时候太子就走了,奴婢瞧太子殿下都不愿吵醒您!」 言下之意,单容瑾对她宠爱至极,昨夜想必是浓情蜜意,不分你我。 君扶面无表情,并不预备解释,只是道:「早上备些清粥,别让他们加牛乳。」 含春眨眨眼,应下了。 自从君扶身子每况愈下,很多东西她都吃不了,以前乳酪糕她能连吃好几块,现在却是闻闻味道就觉得噁心。 陈太医说是她喝的药伤胃,君扶索性把药停了,可是情况并未好转,现在连稍微沾点腥味的东西都见不得。 殿内那株玉兰花许是快被她浇死了吧? 君扶想,她养着这株玉兰多年了,兴许回头在黄泉路上,还能同它一起走。 谢回昉的祭典就在几日后,君扶想单容瑾顾及着隆景帝那边,恐怕不会大办,可是她到底不同,她是君家的女儿,再繁奢的东西到了她眼中也是稀松平常。 左右一年光景,谢家树倒猢狲散,当年将单容瑾丢出门外肆意羞辱的肥管家都不知去了何处,君扶只知道她最后一次见此人时,他拖着一条断腿。 「明日早些去,早些回来,晚了恐怕天气不好。」君扶坐在妆镜前配比着髮钗,最后选了支黛色的簪花,道,「去的时候穿我提早备下的那身。」 含春应是,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接连忙了数日,今日终于偷得半日闲暇,君扶满心惦记着上回她没画完的那副画,早饭草草吃了些便去了书房,含春也不在外面等着,而是去厨房煨药了。 幸亏上回君扶已勾完了线,现在只剩下补色,她再把之前的硃砂补上一回,不细细看倒也瞧不出什么。 她眸中满是笑意,悠然地补着颜色,只差最后一笔时胸口却一阵刺痛难忍,紧跟着一口鲜血便喷在了画纸上。 君扶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轻轻沾了一点血渍,目光渐渐黯然下来,君扶抿紧唇,她还以为,她至少还能撑到明年春天。 春天多好啊,到春天会有花,冰雪消融,冬天太冷了。 想到这些,君扶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刺骨的寒意,她一边懊恼地拿帕子擦拭着画布上的血,一边对外面吩咐:「去烧些炭,我觉得冷。」 第7章 今夜无事,晚间的时候单容瑾办完事从外面回来又宣了饭,君扶自然要过去同用。
第12页 成亲后这些日子她一次都没有跟单容瑾单独吃过饭,昨夜两人也是不欢而散。 君扶隐约觉得单容瑾肯定对她已经很不耐烦了,只是维持着表面上那点面子,她还是更加温顺一些,不要再惹单容瑾生气了,否则只会对君家不好。 晚上过去的时候君扶特地问了福闰一句怜枝还在不在,福闰笑着回怜枝今日不在。 也就是说今晚是她和单容瑾两个人用饭了。 承礼殿依旧静悄悄的,单容瑾不喜热闹,而君扶如今也折腾不起,她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就很好,她不用费很大力气也能让单容瑾听清她说的话。 单容瑾依旧坐在桌边等她,他显然已经沐浴过了,髮丝上还渗着水滴,君扶瞥了一眼暗道皇室出身的人到底有些礼教,至少单容瑾很爱干净,不像她的哥哥,成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有一股汗味。 「殿下。」君扶微微颔首算见过礼,坐在了单容瑾旁边的位置上。 隆景帝不肯多给单容瑾放权,他每日出去下了朝便是往刑部跑,那边堆的冤假错案不少,绝大多数还都是陈年旧案,查起来费力又不讨好,论在功绩簿上一句话就能将他早出晚归忙的这些日子带过去。 所以君扶也不会多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她要请示离开的时候,单容瑾忽然说了一声:「明日的祭典,你就留在东宫,之后孤会随你去君家。」 君扶一顿,原本平静的神色立时暗沉下来。 「殿下不必陪我去君家,明日祭典我依旧要去。」君扶语气生硬,已经带上三分火气。 她见单容瑾暗沉的眸子朝她瞥来,冷道:「那是谢家的人,与你君扶何干?」 「殿下说得轻巧,你我成婚不久,殿下屡屡做下这些事是要让旁人坐实了我受殿下厌弃的猜测?」君扶站在殿中与单容瑾争执起来,她一生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睨着单容瑾的模样极尽上位者姿态,更谈不上语气能有多好听。 果然她一说完单容瑾的脸便黑了个彻底。 「孤知道你想要什么,孤给你。」 她想要什么?君扶心头浮上一丝异样,还没等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单容瑾对外面道:「去备水,太子妃不回长华殿。」 福闰在外面听到吩咐,与含春对视一眼,答道:「是!」 君扶顿时明白过来,单容瑾竟然以为她是在拿祭典的事讨他的欢心!她简直不明白单容瑾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不要!」君扶现在浑身上下都被气得发抖,自然没有那个心情,可她刚退了一步,腕子上就被单容瑾死死钳住,她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挣了两下根本挣不开他。 君扶只觉得气血上涌,胸口又是一阵刺痛,险些晕过去。 单容瑾不管她,拉着她大步流星就往里面走,君扶一想到这里面那张床上他和那个叫怜枝的女人也待过,胸口就一阵阵地犯噁心。 「单容瑾!我说了我不要!」君扶使劲挣了一把还是没挣开,几乎是被单容瑾提过去扔在了床上,她气得眼眶通红,死死盯着单容瑾。 他敢!他敢! 这回换单容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了,他带着一副要施捨她的表情,双手将君扶紧紧篐在床上,嘲讽似的道:「你不就是想要个孩子?」 「君家送你过来,不就是想要个嫡子?」 他话语笃定,看着君扶的眼神充满不屑,连君扶自己也要信了。 嫡子?君扶只能笑出一丝气音,他也配?单容瑾也配吗? 君扶轻蔑的眼神过于明显,看得单容瑾心头火起,他整个人都欺身压了上来,身上乌沉香的气味紧紧缠在君扶鼻息间,君扶半点都挣扎不得,只能用双眼死死瞪着单容瑾。 「君扶,你是不是觉得孤没有你君家便一事无成?」他唇息间吐出的凉气让君扶浑身冰冷,锁着她的目光好似一头盯着猎物的狼。 君扶被他目光所摄,本来再轻易不过、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问题,此刻她竟觉得喉间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心里却止不住想,不就是如此吗? 单容瑾没了君家他算什么?不过还是一个蜷缩后宫不知出处的皇子!就算君家扶持他当上太子可隆景帝照样不喜欢他! 但君家如今与单容瑾毕竟同气连枝,这些话被君扶死死咬在一口银牙之间没有道出,可她毕竟不曾学过虚与委蛇,哪怕话说不出来,眼睛里却藏不住。 结果便是单容瑾被她激得愈发恼怒。 君扶出身相府,自落地便是灼灼明珠,何人见她都要以礼相待,任何男子在她面前,哪怕是装的都会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她从未见过有如单容瑾一般的...... 简直是条疯狗! 「君胥快到长安了。」单容瑾忽道了一句,看着君扶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所有物,指尖缓缓抚在君扶脸侧,动作温柔却让君扶不寒而慄。 这句话让君扶忽然意识到单容瑾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倒在雨中看着她、等她来施捨的皇子了,他已是储君。 即便隆景帝再不喜欢他,他也是储君。 想到此君扶突然放弃了挣扎,她只是凉凉看了单容瑾一眼,道:「单容瑾,你今后到底是还需要君家的。」 这便算是服了软。 君扶在君家一生都过得肆意快活,她走之后爹娘就只剩下哥哥一个儿子,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之气让哥哥出了闪失。
第13页 只是此刻君扶突然觉得后悔,她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不该念念不忘,她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就算单容瑾长得再像他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人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单容瑾学不到他的半分气度。 君扶服软快得让单容瑾诧异,他见君扶别过脸去,那对鲜活的眸子竟不再注视着他,他又开始不满,用力将君扶的脸扳了过来。 「看着孤。」他道,「君扶,今晚这一夜,你都要好好看着孤。」 他究竟是吻了下来,与之前他带给君扶凉丝丝的感觉不同,他的唇带着迫切和炙热,不讲章法地吻着君扶。 君扶想闭眼,不去看他便只当是...... 可转瞬她又想,只有看着单容瑾,他才有可能是他。 于是她便復又睁眼,明明不媚的眸子盯着单容瑾看,于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他,是他,是他。 明明几乎是同样一张脸,怎么可能不是他呢? 是他。 她反反覆覆地劝着自己,最后好像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全身缓缓放松下来。 单容瑾被她紧追而至的目光取悦,于是衣衫理所当然被解下,情至深处时,单容瑾忍不住唤她名字:「君扶。」 君扶半闭着眼,却道:「别出声。」 她的声音又轻又浅,好似一片白羽搔过他的心尖。 她的举动全然被单容瑾当作害羞,她听见单容瑾压抑着音色笑了一声,犹如野狼似的目中噙着一丝餍足。 这夜承礼殿叫了四回热水,最后一回的时候含春和福闰都有些累了,坐在殿外等着主子还可能会有的吩咐。 含春拿眼睛打量着福闰,以前从不曾注意,今日她才发现福闰是很年轻的,他一点也不圆润,反而眉眼锋利,五官也很周正,却不知为何平素总觉得他十分不起眼。 等了等,她忍不住开口问:「福闰,你觉得太子殿下喜欢太子妃吗?」 福闰顿了顿,摇了摇头。 含春就嘆了一声,继续道:「可是太子妃很喜欢太子殿下,你说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 福闰讶异道:「很喜欢吗?」 「对呀!」含春点点头,「在相府的时候太子妃就喜欢太子殿下了,那个时候太子殿下还在谢家,太子妃托人託了好几次,费了好大的力气去打听太子殿下的喜好。那个时候我还在奇怪她究竟是看中了谁,直到后来太子妃说要嫁给太子殿下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喜欢太子的。」 福闰听着她的话,眨了眨眼,道:「可是......我总觉得太子妃并不在意殿下。」 「这不可能!」含春低唿一声,忙道,「你这么想,难道太子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吗?太子妃只是不知道怎么去讨别人的喜欢,她从一出生所有人便都喜欢她,她不知道要怎么喜欢别人的,你能不能也帮着劝劝太子殿下,或者多说些太子妃的好话呢?」 福闰想了想,应道:「好。」 含春笑了笑,她又悄悄打量了福闰一阵,总觉得今晚的福闰和平日里看到的有些不同呢。 直到了后半夜,殿内没再叫水了,含春靠着门板睡了过去,嘴角还弯着,没什么意识地想,要是明早一起来,太子和太子妃就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的该多好呀。 这一夜于君扶来说有些难捱,她觉得自己周身酸软得要命,仿佛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抓到的一切也都是虚无。 后来累极她忍不住睡了过去,等再睁眼却是天光大亮。 君扶心中一沉,勐地翻身起来喊道:「含春!」 等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含春就在外边候着,听见声音立马走了进来,脸上喜滋滋的:「太子妃您醒啦。」 君扶听着外面的声音 ,一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几时了?」她问。 「快午时了!太子妃饿不饿?先起来吃点东西?」 君扶脸色却是一阵发白,她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子,冷冷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单容瑾恐怕都快从祭典上回来了。 他还真是处心积虑。 「太子妃,昨夜之后东宫那些流言都少了不少,奴婢觉得这样下去,您和太子殿下一定会愈发和美的!还有......」 含春只顾着喋喋不休,一脸比君扶还要高兴的模样,可她说着说着,却见君扶脸侧滑下一行泪来。 含春顿住了,问:「太子妃怎么哭了?」 君扶如墨的双目暗了下去,她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去看他一眼而已。 正这时,青松的声音忽在殿外响起:「太子妃!属下有要事禀告!」 青松是君扶从相府带过来的护卫,一同来的还有两人,他们平日不怎么在君扶眼前头晃,等君扶出了门才会跟着。 到东宫之后君扶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这几人,都快把他们忘了。 君扶连忙收敛的神色,一边擦干脸上的湿意,一边问:「怎么了?」 「六殿下在青芒山纵火,被太子当场射杀了!」 君扶一惊,立马起身坐直了身子。 第8章 青芒山是谢氏在的地方。 君扶心头震颤,披上衣服急忙来到外殿问:「青芒山如何?」 「太子他......」青松本已准备好解释太子如何了,可听见君扶问的竟是青芒山,他怔了一下才继续道,「火势控制得很快,但今天山上风大,有半个山头全被烧了。」
第14页 顿了顿,青松又道:「太子殿下并未受伤。」 既然单容瑾无事,那其余的自然也不会有事。 君扶敛着神色,一点点问:「陛下那边情况如何?」 「陛下大怒,已然召了太子入宫,家中老爷已然坐不住了。」 君扶心口怦怦直跳,射杀手足可不是小事,若是单容瑾辩无可辩,隆景帝本就不喜他,势必会一气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这储君之位单容瑾才坐了多久,他是失心疯了不成? 现在君家与单容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单容瑾倒了,君家不扶持 不出第二个太子了。 「此事不要让父亲插手。」君扶急急对青松嘱咐一句,若是父亲到了圣前不论说什么话,只要向着单容瑾,势必会被陛下迁怒。 相府如今只能明哲保身,可父亲心繫于她难保不会乱了阵脚 。 「备马......」君扶边说边往外走,可她走了两步一股酸软无力感登时从她腰下传来,脚下都跟着一软险些没能站稳,她面色一沉,咬了咬牙道,「备马车,我要进宫,要快!」 甘露殿外一片寂静,站在外面的宫人能清清楚楚听见里面隆景帝怒斥太子的声音。 单容瑾跪在殿内神色平静无波,好似被隆景帝斥骂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隆景帝已过知命之年,鬚髮未见斑驳可见其身子健朗,他骂单容瑾骂得面红耳赤,最后不知想起什么,冷冷睨着单容瑾道:「你和你那下贱的娘一个德行!」 单容瑾掀眸,毫无情绪地看了隆景帝一眼,仿佛在看着一个死物。 等骂够了,隆景帝长出了口气,正预备大笔一挥写下单容瑾的罪证,单容瑾缓缓开口:「儿臣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乃是为大景着想,若父皇认为儿臣做错了,那儿臣无话可说。」 「为大景?」隆景帝气笑了,却在这时才注意到单容瑾还拿着一份摺子,锁眉道,「拿的什么?呈上来!」 隆景帝身边的大监江晦立刻去单容瑾手中接过那本摺子呈了上去,隆景帝打开看过面色愈发铁青。 「老六谋逆?」隆景帝瞪着单容瑾嗤道,「这是你做出来的文章?」 单容瑾面色平平,甚至都懒得去看他一眼,无所谓道:「父皇不信,那便罢了。」 「你!」隆景帝被他气得不轻,可这摺子里写的罪证桩桩件件都跟真的一样,老六当真豢养了私军?他怎么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隆景帝阴晦的眸子打量几眼单容瑾,暗道此事须得细查才是,单说老六为何出现在青芒山就很怪异。 「你先回去,朕自会细查。」隆景帝将那本摺子丢给江晦。 · 下马车后,君扶急急往宫里走,她此刻去或许没有什么大用,但至少能为君家转圜一二,东宫距离甘露殿不近,下了马车后君扶还需再走一段时间,刚到甘露殿外就看见单容瑾走了出来。 他神色淡淡,漆黑的双目瞥了过来,在看到君扶后好似微怔,随即又仿若无人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君扶见他完完整整出来,且是江晦送他出来的,所以这是什么意思?隆景帝并未治他的罪? 君扶大步追上他,询问:「陛下那边怎么说?不问你罪了?青芒山发生什么?为什么要射杀六殿下?」 她一鼓作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可单容瑾理也没理她,自顾着上了马扬尘而去。 君扶愣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了眼甘露殿的殿门,又原路折回了东宫。 单容瑾不想理她,再去找一次他恐怕也还是吊着她,可君扶还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暗暗觉得今日之事并非偶然,是单容瑾一早就策划好的。 正因如此,他才执意不想让她去青芒山? 他是如何知道今日六皇子会在那儿的呢?六皇子又为何要纵火? 事发突然,君扶有种感觉,好像单容瑾一下子就脱离了君家的控制,他开始有了自己的计划、自己的打算,不再唯独倚仗君家。 君扶在长华殿转了几息,晚间也没等到承礼殿的人过来传膳,本以为这一日也就会这般过去,谁知夜深后她刚沐浴过准备就寝时,单容瑾竟过来了。 他来之后殿内服侍的含春等人皆退下,君家欲言又止,有一肚子话想问他,可她又觉得自己和单容瑾的关系算不上好,问了大概也是白问,单容瑾大抵不会告诉她。 单容瑾来的目的却是很明确,他直直行入寝殿,双目直勾勾盯着君扶,视线并未有一丝柔和。 君扶被他看得心中莫名发憷,她缓缓试着靠近,在离单容瑾几步远的位置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你、你饮酒?!」 男子饮酒本也是稀松平常,可君扶却开始浑身冰冷发麻起来。 她想起自己儿时被君胥带着出去玩,不过是君胥赶着去买了一个糖葫芦的功夫,君扶就被拍花子带走了,直接掳到了青楼。她那年才八岁,亲眼看见青楼里的嫖客醉酒后是何等丑态,又亲眼所见青楼女子被男人压在身下,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 一个红着脸的醉酒男人朝她抓了过来,脸上带着的□□让君扶不寒而慄,她吓得又哭又叫,好在君胥聪明,很快找了过来。 虽然那人最后被君胥砍断了手,可君扶回到家中连着好几夜都做了噩梦,直至她后来长成还时不时会梦见她抓着那个男人作势要砍他的手,心里却对他怕极了。
第15页 这么多年过去,她连那男人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单容瑾醉酒的模样突然和那日的情形重叠起来,就在他突然起身朝君扶走来的那瞬,君扶好似浑身都软了下去,她跌倒在地上无意识地往后退着,色厉内荏道:「别过来!单容瑾你敢!你敢!」 她身上还疼着,她今日一点都没有歇好。 可单容瑾并不理会她的言语,他只是用打量物件似的眼神看着君扶,然后一把将君扶捞入怀中。 「单容瑾!」君扶厉声,声线却在发颤。 身后的这个男人分明昨夜才与她同床过,分明昨夜已然有了极致亲密的事,可昨夜君扶只是单纯不情愿而已,现在她却因单容瑾的行为恐惧起来。 他像是不耐烦君扶的聒噪,伸手死死捂住了君扶的口鼻。 「服侍孤。」他道,却并不是在等君扶的回答,自作主张将君扶按在了一张桌子上,桌子上还摆着陶瓷的茶壶杯盏,被他一把扫了下去,碎成一地。 起先君扶还能剧烈挣扎,可很快她就没了力气,许是被单容瑾捂着口鼻憋久了,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处又传来一阵刺痛,她咳出一口血,溅在桌面。 君扶心头一惊,连忙将桌面上的血迹遮住,单容瑾根本不关心她在干什么,只是徒然暴力地扯开了君扶的衣襟。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君扶,眼神漠然而复杂,好似除了他身上的酒味就看不出他已经醉了一般。 可君扶知道单容瑾的确醉酒,她以这样屈辱的姿势被他死死按住,接下来还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殿内烛火明灭,唯有宫灯格外晃眼,刺痛让君扶脸色发白,她不愿让外人瞧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自然没有喊人,只是她恍然觉得自己的梦境碎了。 她好像又回到那天,这次哥哥没有回来救她。 第9章 这个可怕的夜晚是如何过去的,君扶不知,她只记得自己最终脱力,全然不清醒地昏了过去,好像被沉在一汪深水之中,她说了很多次「不要」,最后怒斥着让单容瑾滚,可是她身后的男人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一般,反倒愈演愈烈。 翌日的清晨,君扶勐然惊醒,下意识一把拉住被子盖住自己周身,屋里含春正在打扫地上的碎瓷片,被君扶的动静吓了一跳,紧跟着笑道:「太子妃醒啦。」 君扶耳边嗡嗡,错觉自己好像活在另一个世上,她发呆似的看着含春许久,见含春正在细细搜寻什么,道:「你做什么呢?」 含春没抬头,继续找着,道:「奴婢再仔细找找有没有遗落下的碎瓷渣子,要是不小心扎到太子妃就不好了。」 她细细寻着,君扶收回目光正要更衣,才发现自己身上全然是套新衣,昨儿那件旧的已经被换下了。 大约是含春替她换的,她那件衣服上还沾着血,也不知道含春发现没有,那片血渍虽不多,但在她浅蓝色的衣衫上足够明显了,含春没道理发现不了。 可若是发现了,刚刚怎么不问她? 君扶猜测了几分,只好主动试问道:「我昨儿那身衣服呢?」 含春怔了怔,道:「奴婢没看见,太子妃昨日穿的不是这件里衣吗?」 含春照顾君扶虽一向细緻,但时间久了,也不会回回把每日君扶穿了什么抹胸里衣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君扶的里衣一向色浅,她这么一问,含春也恍惚起来。 可君扶却知道了,昨儿那身衣服怕不是含春给她换的,那还能是谁? 君扶捏紧手心,想起单容瑾沉着脸的模样心底仍不住发悸,是单容瑾给她换的衣服?那他瞧见血渍没有?他粗心大意的,势必不会像含春这般细緻,他若发现什么,怕是会当场就将昏睡的她拉起来问个清楚明白。 那他是没有发觉了? 在君扶出神之际,含春又想起一件高兴事,道:「太子妃是不是就这两日回门?届时太子殿下也会陪着去吧?」 新妇回门,夫君自然要陪着一同前往的。 前回饭桌上单容瑾也亲口对君扶说过,只要她不去青芒山的祭典,他便会陪她回门,说得好似施捨给她一个天大的恩典一般。 可君扶后面也说了,她不要单容瑾陪她回门。 事到如今君扶也不知道单容瑾会不会去。 此事不值得费心,君扶稍想了想就没再纠结,只问含春:「兄长消息如何?」 含春摇了摇头,「这两日忙着,青松没往相府跑了,也没带回消息来,奴婢估摸着老爷夫人也不知道,不过算日子就在这几日了。」 总算还有件好事情,君扶发白的脸上多了些笑意,她挣扎着下床,强忍下身上的不适更衣,差不多刚刚穿好衣服,就有人进来禀报:「太子妃,陈太医过来了。」 陈太医时不时就会过来替君扶把脉,前段时间好些日子没来,今日倒是来了。 君扶道:「让他进来吧,你去外面守着。」 含春应声出去了。 君扶走向外间,陈太医正进来,他等君扶坐好了便过去替君扶诊脉,略微瞧了眼君扶的脸色道:「太子妃面色不佳。」 时至今日,君扶已经懒得编撰理由去躲避吃药了,大夫都说了那药最多将她拖到年后,又苦得她几乎要呕出来,实在没必要吃。 于是君扶破罐破摔道:「昨夜太子来过,着了凉。」
第16页 陈太医医术精湛,却到底年轻,听见这话面上拂过一丝怪异,惶恐了几分又试着道:「太子妃还是要多顾及自己的身子。」 「这事儿全看单容瑾,我能有什么法子。」君扶又想起昨夜,面色不豫,语气也差了些。 陈太医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默默收回自己把脉的手,本来进门的时候一张脸还算得上高兴,此刻已然一副灰败。 君扶看他一眼,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陈太医惶恐着跪了下来,拜道:「太子妃福寿无疆,定能......」 「陈青,别说这些虚话。」君扶不耐地打断他后面无用的奉承话,「直说罢,时至今日,你还瞒我个什么。」 「......不到两月。」陈太医眼圈渐渐红了。 君扶却是笑了:「你哭什么?别哭,我这病是从相府就诊出来的,就算治不好,也没人怪罪到你身上,你能时常来东宫看我,已是麻烦你了。」 「太子妃折煞我了。」陈台子又是深深一拜,从药箱里拿东西的时候,他两手都在发抖。 「我再给太子妃......」他无力地说着,话到一半又不知说什么,眼下太子妃的病已是药石无医,他开再好的药,除却能让君扶多吃些苦,旁的什么用也没有。 千娇万宠出的千金小姐,有哪个不怕苦的,何况她的药还是极苦,连他闻着舌尖都发涩。 「微臣再给太子妃开两副药。」陈太医慢吞吞地道,「这药不苦,到时候能让太子妃少受些罪。」 话音一落,陈青从君扶脸上见到了久违的明媚笑容,她笑道:「陈青,我就喜欢你知趣,这也是我为什么非要问爹爹求了你过来,若是叫太医院那些老顽固过来,他们不听我的话,定然非要将这事告诉君家和单容瑾不说,一定到我死了还不肯断了我的汤药,那我也太可怜了。」 陈青没回应,眼角隐有泪光,嘆道:「这些日子太子妃过得开心些罢,若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微臣的尽管开口。」 君扶细细瞧着他,见他面相清俊,虽算不得出挑,但好歹也是温润的君子了,与君家相识这么久,君扶也算清楚他的品性。 「你觉得含春怎么样?」君扶笑吟吟地问。 陈青身子一晃,手中的医药箱险些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太子妃莫要与微臣玩笑。」 君扶见他认真了,觉得这事有些戏,继续用商量的语气同陈青道:「你也知道,含春是自幼就跟在我身边的,与我情同姐妹,虽现在还是个奴婢,不过等我去了,我会让母亲将她收为义女,取个正式的名字,也不算辱你门楣。」 陈青忙道:「太子妃折煞微臣了,微臣父母亡故,家中只剩我一个,哪儿有什么门楣。」 「你这么说,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君扶目光盈盈,期待地看着他。 谁能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何况这人是君扶,何况陈青知道含春性子很好,长得也可爱乖巧,他没有理由拒绝,只是觉得悲从中来,不知含春在她去后知道她这样为自己打算过,会不会恸哭一场。 所有人都在捨不得她,所有人都在拿一双悲寂的眸子看着她,唯她自己还笑意盈盈。 陈青再度跪下对着君扶深深一拜:「微臣谢太子妃赐婚。」 君扶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些。 临走前,陈青回头问道:「太子妃,回头太子殿下若是问起......」 「不许提。」君扶先他一步回答,「他无需知道此事。」 没什么用,更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因此叫他对君家看低三分。 陈青应下,收拾了下容色出了门。 午后阳光明媚,斜进长华殿照到君扶所在的一角贵妃榻,她从含春那儿要了本话本子消磨时光,含春从外面给她送热茶来。 含春今日很是开心,陈太医走的时候说太子妃以后都不必吃药了,想必病是大好了,只留下了两副温补的药,说是不苦,让太子妃看心情吃了就成。 她将热茶给君扶倒满,回头瞥见角落里那盆玉兰。 「这花儿竟然就这样枯死了。」含春有些惋惜,太子妃养着它多久了呀,原本长得好好的,怎么一来东宫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君扶抬眸看了一眼,道:「就让它在那儿待着罢。」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道:「太子殿下到。」 话音刚起,君扶藏在袖中的手本能地一抖。 第10章 单容瑾来了,含春很是高兴,这两天太子殿下来长华殿来得愈发频繁了,她转身想扶君扶起来见礼,可一看君扶好似没听见那声宣报似的还定定坐在位置上。 「太子妃......」含春想出言提醒,却被君扶打断。 「含春,你先下去。」君扶目光沉沉,思及昨夜之事,面色愈发不妙,她死死按住自己内里发颤的手,暗嗤自己什么时候窝囊成这般,竟然会对单容瑾生出惧意。 她极力掩饰住神色,像是在遮掩自己的不堪,强迫自己站起来平视前方。 单容瑾走进殿中轻易瞥见了那抹淡色身影,君扶今日穿了件暖金色的披衣,高髻被一支金钗束着,简约又端庄。 单容瑾浅浅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殿下。」君扶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袖中的手紧紧握着。 「收拾一下,去相府。」单容瑾道。
第17页 「现在?」君扶有些惊讶,有些要带的东西,还有前些日子去见吴皇后时得的赏赐,她虽提前挑拣出来却未来得及装好。 单容瑾冷冷瞥她一眼,道:「孤只在今日得闲。」 那意思便是过了今日,君扶就只能自己去了,若再不妙些,可能君扶也不能去了。 君扶猜不准他的心思,只得立即叫含春开始准备,随后跟来,而她和单容瑾先行一步。 四四方方一个马车,车里单容瑾坐在一侧,君扶坐在另一侧,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君扶心口闷闷的,她都还没有哥哥的消息,却就要这么回去了,多半是见不到了,只能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宣君家的人到宫里来。 单容瑾跟她一起回门,怎么也比她一个人回去要好上万千,君扶之前虽说下不必单容瑾去的话,可是她心里清楚,先前已有流言,这回她再自己一个人回去又会惹下多少非议。 这些事或许她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君家不能。 君扶锁着眉,她很讨厌这样突如其来的计划,她明明先前就跟单容瑾说过了,她要等哥哥回来的时候再去。 不光君扶,君家也是今日才得了消息,丞相君邺成与夫人带着全家的僕婢早早候在相府外等着跪迎,等东宫的马车一进巷子,他们便先后跪了下来。 马车停后单容瑾率先下去,君扶在他后面跟着,率先看见自己跪在地上伏首的双亲。 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受父母跪拜,她看见父亲的花发似乎又多了些,母亲也添了几分老态,一想到日后她再也无法为两个老人尽孝,君扶就觉得心酸。 「行了。」单容瑾开口,这是让君邺成夫妻二人起来的意思,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正瞧见君扶被含春扶着下了马车,站在一侧的还有一个疏朗的侍卫,模样可称清俊。 单容瑾眼神一沉,无声收回视线大步走向府中。 君邺成只好快步跟上,回头眼神示意夫人去君扶那边。 直到此刻,君扶才轻轻唤了一声:「娘。」 君母近乎红了眼眶,强忍着才没落泪,面上又是欢喜又是悲凉,轻轻抓了把君扶的小臂温声道:「进来罢。」 一家人恭恭敬敬将单容瑾与君扶迎了进去坐下说话,单容瑾多冷着脸,只是君扶与二老说了几句话,期间不免有君邺成主动提及六殿下一事,单容瑾也只是敷衍道:「此事孤已有定夺,丞相不必插手。」 君邺成询问五门,只好尴尬地笑了几声附和。 单容瑾坐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愈发不耐,起身离开了正厅,留君扶单独与父母相处。 他一走,君母一直端着的笑意即刻垮了下来,眼中含上几分愁怨,望着君扶道:「我听说,大婚那日当晚,太子出东宫去了,还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 君邺成嘆了一声,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太子是储君,自然不能只有扶儿一个女人。」 「可大婚之夜便是如此,也太叫人生气,这不是明摆着给君家无光?我们扶儿对太子可是痴心一片,从前就动过心思的,怎么能受这样的冷遇?」 「从前?」君邺成闻言严厉地扫了君扶一眼,君家家教甚严,最忌女子与外男私相授受。 「只是打问了几句喜好,没有别的。」君扶轻声解释。 君邺成将信将疑,又道:「既是如此,当初你又为何拒婚?」 君扶错开视线不语,倒是君母嗔道:「我们女人的心思岂会和你们男人一样?扶儿就是害羞罢了!」 君扶垂着双目,是啊,连母亲都觉得她喜欢的是单容瑾,是不是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与那个人是无法相衬的? 即便他还活着,她就能如愿嫁给他了吗? 相府园中,单容瑾站在廊下盯着窗内一盆打着花苞的玉兰,福闰跟在他身侧道:「前日含春同属下说了些事,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听听。」 单容瑾懒懒睨他一眼,「不想说就闭嘴。」 福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才缓缓道:「听闻太子妃曾专门派人去谢府打听过殿下的喜好,费了好大心思才打听到一些,知晓了殿下喜欢紫色的衣裳,喜女子戴金饰。」 单容瑾面无表情听着,视线渐渐越过那盆玉兰放远,想起那日入宫拜见皇后,她穿着那身浅紫色的华衣美不胜收,眼神有意无意地掠向他,发间的金步摇一晃一晃的,在她颊侧留下浮动的光影。 可他并不喜欢浅紫色的服饰,更谈不上喜女子戴金饰。 单容瑾垂眸思量半晌,冷哼一声,怕是这女人费尽心思去打听,却是那些人为了她的银钱胡诌出一些莫须有的诓她,却被她拿来讨他的喜欢。 他本不在意,自然无所谓她的穿着打扮,竟不知她私底下竟是这样藏着心思来讨他的喜欢的。 是想尽早要个嫡子稳固地位,连同帮扶君家蒸蒸日上,还是...... 他想起那晚在床上她用那样明媚柔情的一双眼睛望着他,做出的反应却带着抗拒,单容瑾有种错觉,每当君扶看着他时这种感觉便十分明显,可他说不出这是什么。 福闰斟酌着说完话,抬眸飞快地打量单容瑾一眼,只见单容瑾神色并无异样,开始摸不准自己今日这举动是好是坏。 「这话是听谁说的?」 寒星似的双眸扫向福闰,福闰登时觉得自己颈后一凉,忙为自己辩解:「是含春,不过她只是无意中提及,属下也只是转述而已,具体如何全由殿下自己判断。」
第18页 默了瞬,福闰又即刻跪在地上:「属下知错,没有下回了。」 这话说完,福闰才觉得那道极有压迫的视线收了回去,他轻轻松了口气。 谢家人丁虽不少,与君扶适龄的却没几个。 除了单容瑾,还有一个谢家长房的长孙年龄适宜。 单容瑾略想了想那个谢氏长孙的仪态相貌,颇为鄙夷地摇了摇头。 君扶看不上他。 第11章 君扶回门一日,相府自然要留她和单容瑾吃饭,君扶虽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请示单容瑾的,但还是依照规矩去打发含春问了一遍。 含春回来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大好,道:「太子殿下说他先回去了,人已经上了马车。」 他走了,君扶反倒一身轻松,今日单容瑾难得过来已超出君扶期望,他不留下吃饭就不留吧。 君母倒是很不高兴,太子冷冰冰的,看着就知对君扶没有多少喜欢,她心中犯愁,只能找君扶说话:「既然已经嫁了人,就要处处以夫君为先才是,你爹和我从前也是太惯着你了,养出你一身要不得的脾气来,今后若不哄好太子的心,可有你的苦日子受!娘都说了,早早笼络住太子的心,早早地生个孩子出来!」 君扶默默听着,除了点头未发一言。 在厨房备饭的空档,君扶与双亲坐在一处,时时聊起儿时的趣事来,她几乎要不停地说、不停地笑,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落下泪来。 君扶是真的捨不得爹娘,可她更不愿意爹娘为了此事日日为她忧心伤神。 君家一对儿女年岁差的不是很多,提及过去便不免要几番提到君扶的哥哥君胥,她想起本来好好的计划全被单容瑾搅乱,半是气恼半是无奈地嘆了一声:「只可惜这回等不到哥哥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声爽朗带着笑意的高唿:「小妹这话说得还是早了!」 君扶浑身一震,丞相和夫人也面露喜色,三人齐齐起身往外迎了两步,只见院内踏入一玄色劲衣的男子,五官英挺身形劲瘦,肤色被晒得有些黑,正是君家长子君胥。 见着三人君胥朗声一笑,大大咧咧走上来一把将三人搂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下。 「君胥你洗澡没有!?」君扶下意识就开口嫌弃他,等被抱完还抽了抽鼻子,没从君胥身上嗅见什么汗味才松了口气。 君胥很是不满:「我这刚从边关回来,你怎么一句好话都没有?」 他目光又扫过父亲和母亲,微微一顿,盯着他老爹道:「爹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对于这个长久未曾归家的儿子,君邺成看他的眼神原本还充满慈爱,一听君胥这话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君母倒是问:「这次回来留多久?什么时候走?」 君胥掐指算了算,道:「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 君家沉默了一瞬,君扶率先开口道:「哥,你先同我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要说什么?神神秘秘的。」君胥摸着脑袋跟在了君扶身后。 等两人进了一处厢房,君扶看了眼她大哥眼巴巴等着的模样,斟酌道:「这次回来,哥哥可否别再走了?」 「怎么?你还能捨不得我?」君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边笑一边找了把椅子坐。 君扶道:「可爹娘年事已高,我又在东宫恐怕难以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都来不及帮衬。」 听她提及东宫,君胥狠狠皱了下眉,道:「我听说你的婚仪办得十分潦草,单容瑾那小子是活腻了不成?是不是他不让你出来?」 君扶凉凉看他一眼:「就算是他不让我出来,你又能如何?君胥你去边关这么多年,难道就一点长进都没有?」 君胥当她默认,气得摩拳擦掌,可妹妹说得对,他不能如何,只能站在这里发几句牢骚话。 想了想,他道:「过两年吧,就过两年我就回来。」 做将军一直是他心中所愿,君扶本就无意点破她的病情,对此只当默许没再多话。 「倒是你,单容瑾待你究竟如何?」君胥紧捏着拳头,「我回来路上听到的那些传言可是真的?他真在新婚当夜就撇下你走了?当真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 若不是君胥提及,君扶简直都要忘了东宫还有一个怜枝,她之前正奇怪着这些日子单容瑾怎么这么安分,也不带着那个女人过来用饭了,只是后来牵挂着青芒山的事,她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是太子,想有多少女人便有多少女人。」君扶垂眸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只要坐着太子妃的位子也便罢了。」 君胥炯炯目光如炬,盯着君扶姣美的脸颊看了半晌,突然嗤声一笑:「小妹,你心里喜欢的根本不是单容瑾罢?」 君扶微顿,偏头看向君胥,意外所有人都觉得她对单容瑾情根深种,她哥这么个铁疙瘩还能瞧出端倪来? 她心底暗暗不屑,懒懒哼了一声,没回答。 倒是君胥一脸他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装着谁,不就是谢......」 听见那个字眼,君扶敏感地腾一下站起,紧紧捂住了君胥的嘴。 她眼神沉了下来,低声警告:「你若敢让第二个人知晓此事......」 君胥立即举手摇头,表示不敢。 等君扶松了手,君胥才道:「我早看单容瑾不爽,还纳闷咱爹怎么就看上他了,非要扶持,我那时还惋惜一个绝好的太子妃位置岂不是给她人白白做了嫁衣?还是妹妹你狠,既帮扶了君家,也算得了自己想要的,只可惜了那谢回昉......」
第19页 君胥再口无遮拦,见君扶脸色不佳就及时收了口风,默了一瞬又哑声道:「有什么难处就跟哥哥说,一切有我。」 君扶笑笑,「嗯,我知道了。」 说了几句话,君邺成又打发人来叫儿子过去,君胥走的时候直发牢骚:「什么毛病?一个两个净拉着我说话,我都进门半天了,连口水都没喝。」 见君胥出了门,含春才进到屋里来,笑盈盈道:「不见大少爷有两年了吧,性子好像还是那般,太子妃病过的事少爷是不是还不知情?」 「不必告诉他。」君扶先是道,君胥那个性子,他若知晓,只怕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去找单容瑾的麻烦。 但是她只剩下两月不到,届时哥哥若是不在二老身边,她怕两个老人会撑不住,此事还是要再劝劝,不知道能不能从父亲那边下手。 想了想,君扶动身往君邺成的书房去了。 君家乃书香门第,君邺成年轻的时候便是在科举中高中状元,此后虽有坎坷,但也算一世官途坦荡,书房里放着不少书画名家的真迹。 君胥走进书房时,他老爹正坐在案边对着一张水墨画暗暗欣赏,君胥粗糙看了一眼,道:「爹找我何事?」 君邺成掀眸道:「身上的伤如何了?」 君胥一愣,一拳狠狠砸在自己掌心,嘆道:「要不说你是我爹呢!方才小妹叫我过去可没问我一句好歹!」 听他编排君扶,君邺成冷道:「你皮糙肉厚,用得着你妹妹担心?我也不过随意问问,你不说便罢了!」 君胥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凉,认真道:「爹,你实话说吧,我是不是捡来的?」 君邺成冷哼一声,道:「叫你过来是有正经事。」 听了话,君胥端正站好,等着他老爹说正事。 「此番入京,关于扶儿的事,你想必也听了不少。」君邺成微微嘆息,「扶儿是婚事......是她执意要去的,与太子无关,君家今日与太子同气连枝,不可因此生了嫌隙,你在人前人后万要管好自己的行径,万事以效忠陛下太子为先,莫要让人抓住了把柄。」 君胥不以为然,「就算婚事是小妹促成,单容瑾娶了小妹难道还委屈了他不成?也不想想自己的太子之位是怎么得来的!」 「君胥!」君邺成怒斥儿子一句,「这些话你最好都给我咽进肚子里,从今以后我等与太子便是一家,你将来的路上少不了要太子提携。」 君胥撇了撇嘴不以为意,他的军功自然能靠自己挣来,那单容瑾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这话他没再拿来说嘴。 君邺成看他一眼,道:「还有一事,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安安心心留在京中考个功名。」 「爹!」君胥好似被点着了的炮仗,「您真是我亲爹!再这样我明天就走!」 君邺成沉着脸,恨恨看着君胥道:「哪儿也不许去!前日我已向徐将军书信一封,让他不许再收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京中!」 「爹!?」君胥也急了,怒气沖沖道,「你留着我我也不读书不考试,有种你就养我一辈子!」 屋里吵嚷起来,君扶直起身子未发一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天黑前宫门要落钥,相府吃饭只得早些,席间君母屡屡操心反覆:「一定好哄好太子,你讨得了他的喜欢今后才有好日子,君家才能有好日子!」 君胥听得直嘆:「娘,这话说一遍就罢了!您怎么车轱辘似的念叨!」 却被君邺成横了一眼。 吃过饭后,君扶便坐着相府的马车回了东宫,含春坐在外面和青松说着话,她一个人待着时,才簌簌落下泪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萦绕在她心头。 她心中暗暗觉得,她和君家这些人,只怕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第12章 君扶是赶着擦黑进的东宫,再晚一刻宫门都要落钥了,含春拍了拍胸脯,低声道:「还好赶上了,若是迟了,只怕太子殿下那边怪罪。」 君扶无所谓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一排宫人掌灯走过,心想单容瑾本来就对她诸多不满,就算她早早回来又如何?还不如顺遂了自己的心意。 今日折腾一整日,君扶几乎是强打着精神才将这一日撑了下来,此刻坐在马车里都有些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由含春扶着才回了长华殿。 然而长华殿内燃着灯,不必多想都知道谁在里面。 君扶默了一瞬,对含春道:「在外面候着,不必跟来。」 她说罢便走进内殿,果然见福闰候在门外,见她过来便端起笑脸行礼。 许是因为此人是单容瑾的人,君扶对福闰并未有多少好感,即便福闰并未对她做过什么。 但看福闰这个态度,单容瑾应是并未因她的晚归而生气了。 她整理了下容色,深吸了口气才推开殿门走了过去,自从单容瑾酒醉那晚过去,每每入夜君扶都止不住心头髮紧,怕单容瑾又来,又喝得醉醺醺地来找她。 不过据她所知单容瑾并不嗜酒,也不知他那晚是否有了什么心事。君扶想起那晚单容瑾带给她的痛楚,甚至要比第一夜更甚。 疯狗! 他半点都比不上他! 君扶于脑海中又骂了单容瑾两遍,在寝殿内的桌案旁瞧见了他。 他今日倒是未穿玄服,应是刚才沐浴过,披着长发而坐,发尾在他浅色的寝衣上晕出几个水渍。
第20页 君扶走得很轻,单容瑾似乎并未发觉她来了,他正垂眸看书,一目十行十分潦草,好像并不关注书上的内容,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 单容瑾安静坐着的模样总是能让君扶一眼就陷进去,这时他的目光注视着别处,没有看向她时刻意为之的漠然和不耐,没有其他一丝一毫多余的神色,没有一点点独属于单容瑾自己的影子。 他好像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要他不开口、不说话、不来看她。 君扶止住脚步站在原地,默默看了单容瑾许久,她像是瞬间脱去了一身疲惫,藏于胸腔下的心又隐隐悸动起来。 直至单容瑾忽然掀眸,冷声道:「还要在那儿站多久?」 君扶一下子回神,飞快地垂下眼帘。 她此番举动看起来好像是因被发现偷看自己夫君的妻子,含羞躲开夫君询问的视线。 那一瞬的深情来不及收回,叫单容瑾瞧了个真真切切。 他忍不住又想起白日在相府园中福闰对他说过的话,目光扫过君扶白皙姣美的脸颊,道:「过来。」 君扶因这二字本能地一抖,她又不自觉握紧袖中的双手,强作镇定朝单容瑾走了过去。 在她距离单容瑾半步之遥时,她听见单容瑾毫无温度的口吻又起:「脱了,去床上。」 单容瑾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笃定了君扶一定会照做,一定不会忤逆他似的。 君扶确实也只能照做,这是她为妻的本分,她甚至都不想多说一句话与单容瑾争辩,也许她配合一些,今夜就会好过一些。 也许她不说话,单容瑾就不会多言。 也许这样,她就能依然当作是那个人在拥抱她,和她亲密相贴。 君扶走向床边照做单容瑾的命令,几乎在她刚脱下外衣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君扶强迫自己忽视那样的感觉,又开始在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就是那个人没错的,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怎能不是他? 最后这一声声的说服便成了如同乞求一般的口吻,带着细细的颤音,她阖紧双目,无论身后那个男人有多强势,她都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没有出声。 夜尽天明,君扶近乎又是脱力而昏迷过去,她自然不知单容瑾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在翌日早上醒来时觉得浑身无力,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一遍似的。 她身上发虚,自己也没力气,喊含春进来替她洗漱。 寻常每当单容瑾走了,含春进来的时候都笑嘻嘻的,私以为君扶一定度过了一个无比 恩爱的夜晚,只是今日她却寡着脸,神色淡淡的,轻轻替君扶洗漱也不多问。 君扶觉得有些奇怪,问:「怎么了这是?」 含春抿唇,犹豫了一瞬才道:「太子爷昨天半夜走的。」 君扶有些没明白,就为这个? 紧跟着含春又道:「那个叫怜枝的,听说封了奉仪。」 含春说话的神情又是不甘、又是不屑。 奉仪不过是最低位的一个妾,可再低微也是有了名分,将来孕育产子,有了些资歷,获封一个良娣不会太难。 不过那都是君扶的身后事了,就算怜枝现在就怀了孩子,那她也瞧不见怜枝把孩子生下来。 只是...... 君扶看了含春一眼,「这话你听谁说的?」 含春一怔,垂眸道:「是福闰告诉奴婢的。」 见她神色躲闪似是有意,君扶些微沉了脸,「含春,你应知道他的无根之人。」 含春一惊,立即跪下来道:「太子妃错意了,奴婢对福闰并无多想,只是共同在东宫侍奉不免多打了两句交道。」 君扶细细打量了两眼含春,看她诚恳不似作伪这才算罢,若搁在寻常她本不必为此事动怒,只是留给她的日子不多,若是含春对福闰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既是对不住陈青,也是耽误了含春一生。 更何况,福闰是单容瑾的人,在她身后含春若受了委屈,单容瑾又岂会为她做主。 思及此,君扶决意早早将话与含春挑开,道:「之前陈青过来时,我替你说了门亲事,陈青身家干净,性子又是极好的,君家对他有恩,他必不会亏待了你,不知你是什么意愿?」 含春心中大惊,立时道:「奴婢哪儿也不去,只愿侍奉太子妃左右。」 君扶道:「这便是对陈青不满意了?」 「倒......倒也不是。」含春低下头去,她与陈青有过几次来往,自然也将对方的文质彬彬看在眼里,只是从前并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见她吞吐,君扶就知这门亲事含春并未当真不满,这才含笑点点头,「择个吉日将婚事办了,过后你自可继续来我身边伺候。」 含春没了话说,下拜谢恩。 定好含春的婚事,又亲眼见到哥哥回来,君扶好像没了别的念想,她长舒了口气,没什么东西撑着了,她便觉得周身无尽疲乏。 早上草草吃了几口清粥后君扶又沉沉睡去,临睡前她摩挲着枕下的碎玉暗暗遗憾,就是没能再去看他一眼。 晚些时候,封了位份的怜枝按礼制过来拜见,含春来唤君扶起床,她好似魇着了似的,额头上起了一层汗,含春叫了半天都不见她醒,差点都急哭了。 最后还是君扶自己无意识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才听到含春唤她的声音。
第21页 「太子妃您可算醒了!」 君扶目光淡淡,对上她着急的目光,道:「没事,做了个怪梦。」 含春还是担忧,道:「等来年春天暖和一些,奴婢去寺庙给太子妃求个护身符可好?太子妃有兴致也可一併去,说不定顺路还能回一趟相府!」 这种根本就没谱的事,只有含春说起的时候满眼笑意,好似立马就要实现了一般。 君扶笑了笑,没有应声,懒懒地问:「何事叫我?」 含春才想起正事来,「怜枝过来了。」 按说怜枝如今已是奉仪,那便也算含春的主子,可含春自幼跟在君扶身边伺候,寻常烟花柳巷出来的女人哪里入得她的眼?是以在没外人的时候她都直唿怜枝的名字。 君扶听了却是奇怪:「怜枝这个名字听着就像花名,不够端庄,单容瑾既然将她留在了东宫还给了位份,怎么不赐她一个正经的名字?」 这叫下人如何称唿?怜枝奉仪,还是怜奉仪?怎么都听着不妥吧? 含春倒是幸灾乐祸,嘴坏道:「她一个贱人!就配用这贱名呢!」 君扶看她一眼,知这小妮子私底下素来嘴坏,没说什么叫含春给她更衣。 「出去走走罢,她来见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让她跟着散散心便是,回头再打发她回去就行了。」君扶并未有过如何与夫君的妾室相处的经验,父亲只有她母亲一个,君扶这种身份,只要不进皇家的门,谁敢当着她的面纳妾? 可君扶偏偏嫁了个皇家的人。 外面的寒风一日胜过一日,含春给君扶穿厚实了才出门,到外面见怜枝正坐着等她,见她出来正要行礼,君扶道:「免了,随我出去走走罢。」 怜枝虽有讶异但也即刻跟上:「是。」 见了外面的天色君扶才知她这一觉睡了有多久,虽然梦影重重,看见了许多过去的事,可她休息得很好,这会儿胃口也觉得不错。 她对含春道:「一会儿回去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我想薄饮两杯。」 含春全将这些当作君扶病大好了,高兴地应下。 说起吃食,君扶想起这眼看着就快入冬了,往年这个时候父亲都会从外面叫人捎一箱海货回来,这个时节东西不容易坏,很多海货拉到了京城都还鲜活着。 君扶想起去年的鱼蟹扇贝,清汤火炖,上面再抹上鲜红的椒酱,实在是脍炙人口。 停了药真是好事,她胃口渐渐恢復过来,也不像从前那样吃什么都嘴里发苦。 「你去打发青松问问府里,说今年的海货何时下来。」君扶开始为自己打算,总要在临走之前把什么都吃过一遍、看过一遍,才能算不留遗憾。 第13章 怜枝就跟在君扶一步之外,她今日只穿了件浅粉色的缎裙,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来,那衣服是太子殿下新赐的,她第一眼见了就喜爱非常,决意穿着来拜见君扶。 可她没想到君扶带她出来逛园子,她这一身并不厚实,已然有些瑟瑟发抖,仔仔细细涂脂抹粉出来的脸也微微泛青。 君扶走在前头,并未注意,含春更是不屑看她一眼,身后都是些下人,怜枝不愿在下人面前出了丑,一直努力端着。 她一直在细细观察着君扶,观察着她的长相、仪态、谈吐,然后默默记在心里效仿,她自然知道东宫里那些流言,也自然知道君扶根本不是她的替身,大婚那晚是怜枝第一次见太子殿下。 她这一生都未见过如此英朗不凡的男子,几乎一眼便动了心。 后来她瞧见这位东宫太子妃的容貌,心里只觉得怪异,她自己也觉得她和君扶长得太像了,可君扶宛如明珠,她就是那鱼目,头回相见时她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不敢与君扶对视。 太子殿下最贵不凡,来东宫当一个妾已是怜枝这辈子最好的出路,她决意要当东宫最好的妾。 如果能诞下一个孩子......龙生九子各显神通,谁又能说准她的儿子就没有当太子的那一日? 她看着君扶的背影眼神阴郁了几分,这个该死的女人走得这么慢,一定是故意让她在这里受冻的,她快要冻死在这儿了。 君扶自然不是故意,她只是身上不好,走不快。 直至走了半个园子,君扶看见枯败的荷塘旁立着一座亭子,正在迟疑要不要过去歇上一歇,刚停下脚步,背上就被人撞了一下。 君扶身子虽弱,但她站得稳,眼神淡淡瞥向身后,见正是怜枝捂着额头。 「太子妃饶命!」怜枝立刻走到君扶面前跪了下来。 「无妨。」君扶收回目光,打算让含春扶着她去亭中坐一会儿,可她刚一往前迈步子衣角便被怜枝扯住。 「求求太子妃不要怪罪妾身,妾身只想在东宫安安分分活着,求求太子妃不要杀了妾身。」怜枝说着声泪俱下,活像她整日被君扶苛待着,要了她的命一般。 君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落在自己被怜枝抓皱的裙子上,微微蹙眉,轻飘飘道:「你弄皱了我的裙子。」 她最不喜别人碰她。 含春大怒,对身后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来把她带下去!」 君扶在东宫之内都不会带自己的侍卫,跟着她的除了含春,其余都是几个在长华殿侍奉的普通下人,一开始都愣愣看着,听见含春的喊话才慢吞吞凑过来拉人,个个心里惊疑不定。
第22页 这、这怜奉仪应是太子爷的心头宠罢?今日他们帮了太子妃,日后会不会...... 方才怜奉仪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妃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私底下狠狠打骂过怜奉仪不成? 怜枝身份低微,自然没有人觉得她能欺负得了君扶,君扶要折磨她却是易如反掌。 这些人办事犹犹豫豫,拉了好半天才把怜枝从君扶身上拉开,君扶不再看她,只是默默由含春扶着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怜枝却挣脱了几个下人的桎梏,朝君扶沖了过来,君扶心下一凛,下意识伸手去将怜枝挡开,怜枝却后退几步,踉跄着掉进了荷塘里。 「啊!」 扑通一声,在场的宫人无不惊叫出声。 君扶也面露惊讶,看着怜枝立马在水中挣扎扑腾起来,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居然会有人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去争一个男人的怜悯和喜欢。 「救命!救救我!」怜枝惊声叫着,即将入冬,可想而知那荷塘的水有多冷。 后面跟着的都是君扶从长华殿带过来的人,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君扶,本以为君扶也一定会心急地让他们去救人。 可君扶只是平静地看着怜枝在水中扑腾,好像在水中的是一只鸭子,任它如何尖叫挣扎都不值得旁人的半点关注。 怜枝心中也是大震,她在荷塘中浮沉甚至都能看清君扶的表情,冷漠又平静,好像是在静静等待她的死去。 呛了几口水后怜枝意识都开始不清醒起来,她浑身寒透,身子也逐渐下沉,怜枝这会儿才极度恐惧起来,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叫喊成了尖叫和嘶吼。 君扶收回目光,对含春道:「回去罢,我乏了。」 含春心下暗惊,瞥一眼怜枝后递手去扶着君扶。 临走前,君扶才道:「留下一个人。」 这时本就想救人的下人才敢往湖里跳去捞人,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暗暗有了定论,这太子妃明面上看着是个温和好相处的,谁知私底下这么狠毒。 今日便是他们这些人在这儿她都敢这么做,要是没人在,她是不是就直接让怜奉仪溺死了? 不就是撞了她一下。 回去路上,含春也有些担心,道:「太子妃今日这般,恐会落人口舌。」 君扶并不在意,一群贱奴而已,自会去共情那些个同他们一般卑贱的。 今日本就不是她挑事,怜枝自己非要找死做戏,难道还要她惊慌救人不成? 自己选择的苦头,就要自己受着。 含春嘴上虽劝,但心里岂能不知道君扶是什么性子的人,她眼里最容不下这种脏东西,更何况还是耍到了她的面前。 含春愤愤地想,这个怜枝如此不规矩,还存心搬弄是非,要她说真该乱棍打死! 只是含春更担心的是,这事儿肯定会闹到太子殿下面前去,等太子殿下回来了,他又会怎么说? 第14章 宝羽殿闹了什么风波君扶没再理会,入夜后下起大雨,淅淅沥沥地,层层漆黑的天幕中又噼开无数道闪电,天雷滚滚宛如炸在人耳边。 连映在长华殿帘上的烛影都一闪一闪不安地晃动着。 眼看就要入冬,这个时候下雨寒气刺骨,丝丝凉气从君扶脚底下冒过来,她越坐越觉得浑身发冷。 「含春,再添两个炭盆。」君扶道。 「太子妃怎么冷得这么厉害?」含春有些担忧,往年这个时候屋里都用不着炭火的,今年却是在前阵子就早早把炭盆放上了。 君扶面不改色道:「许是这长华殿太大了,我总觉得漏风。」 闻言,含春便是准备新的炭盆了,只是还没准备好,君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侷促的脚步声,含春声音焦急:「太子妃,听说怜枝生了重病,太子殿下正赶过去看呢!」 君扶皱了下眉,那又如何?这个鬼天气,她还能因为这样的事赶过去一趟? 「不必理会。」君扶声音平静。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门外道:「竟不知君家的女儿有这样一副歹毒心肠。」 含春丝毫未觉单容瑾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吓得浑身一抽搐,她连忙行礼,单容瑾看都未看她一眼,直直往里面走去。 含春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见单容瑾的声音,君扶免不得要前去迎接,她朝外走了两步,便对上单容瑾乌沉沉的双目,他身上沾了些水,恐怕是冒雨赶来的。 「殿下。」君扶清澈的眸子望向他,「殿下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怜枝的事可是你做的?」单容瑾开门见山,他的眼神照旧冷漠如霜,仿佛在内心已经判定了君扶的罪行,此番过来只不过是例行询问。 君扶早知单容瑾怕是会过来,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心中已然笃定了是她,想必不论她作何回答单容瑾都会觉得是她做的。 可没有做的事,君扶不认,她只道:「人是自己跳下去的。」 她解释完,单容瑾漆黑的目光依旧变也未变,像是根本不在意君扶的说辞。 君扶忍了忍,没忍住问:「你不信我?」 很多事,君扶都可以不在意,但今日她若坐实了善妒狠毒的名声,于君家不利,而单容瑾对君家的成见只会更多。 单容瑾沉默着,他身旁的福闰只好开了口:「太子妃,并非是殿下不信您,而是今日跟着前去的那些下人都说亲眼看着是您推了怜奉仪下去,还......还见死不救,让怜奉仪差点儿就淹死了。」
第23页 君扶别过脸去,她不屑这种阴招手段,信的人自会信她,不信她的又何须多费口舌? 含春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忍不住道:「是那怜奉仪先冲撞的太子妃,之后种种,分明是她做的戏!太子殿下明查啊!」 「她冲撞你,你便要杀她?」单容瑾不理会含春,只是盯着君扶看。 君扶冷笑:「我若要杀她,用不了这么麻烦的手段,她定也没机会在殿下面前喊冤了。」 「你可知今日那些下人将你传成了什么?」单容瑾脸色依旧未变,可语气已然隐隐含了怒气。 「传成什么?」君扶望着他笑,「说我不得宠?说我是怜枝的替身?还是说我善妒?说我恶毒?东宫属于我君扶的流言还少吗?」 这两人见面只要说话,绝大多数都是在吵架,含春小心翼翼抬眸与福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敢开口插话。 这是君扶第一回 同单容瑾将她的处境挑开,流言蜚语她一个将死之人可以不在乎,可单容瑾居然还要拿着这些说事。 先是有她不得宠,先是有她成了别人的替身,所以旁人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嫉妒怜枝,既然嫉妒自然是要灭口的。 「君扶,你若是担心怜枝会比你更早生下孩子,大可不必。」 君扶一怔,她看向她自己嫁的夫君,几乎能在单容瑾那双乌黑的双目中瞧见自己可笑的身影,她方才近乎有些失态的质问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揭了过去,而后又指责她不过是不想让怜枝提前生下孩子! 君扶真是不明白,单容瑾究竟是从何处知道她君扶如此迫切地想要个孩子?又是如何笃定她会为了一个孩子做到这种地步?连高门闺秀的仪礼都不顾,用卑鄙的手段去对付一个侍妾? 君扶冷笑一声,点了点头,也是,她与单容瑾并就不算相熟,单容瑾本来就是厌恶她的,他自然会偏帮怜枝,真相是怎么样又如何呢? 「那殿下想要如何?」君扶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 「当罚。」单容瑾凉声吐出两个字,长睫微垂,「福闰,去佛堂取几本经书来给太子妃,没有抄完之前不准擅自离开长华殿。」 这是变相要禁她的足?因为一个妾? 君扶觉得好笑,她父亲终身不曾纳妾,她都不知道男人可以为了一个偏爱的妾室做到这种地步。 「不必了。」君扶大步从单容瑾身边走过,「我自去佛堂受罚。」 这长华殿,这整个东宫,她多待一瞬都觉得噁心。 「太子妃!」含春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君扶冲进了滂沱大雨中,可太子殿下还没发话,她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良久,含春等得心都焦了,长华殿内却寂静无声,压抑的氛围让人不敢抬头。 「殿下,这件事是奴做错了。」福闰忽道。 单容瑾道:「回头你自去领罚,下不为例。」 说完那两人才算从长华殿离开,含春抬头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今天的事一点儿也不关福闰的事啊。 第15章 东宫毕竟是刚入主不久,单容瑾从不礼佛,君扶自然也没那个心力。所以佛堂还未仔细打扫出来,又常年关着门,可想而知里面有多阴冷。 君扶一推开门就觉得里面灰濛濛的,眼前一尊金身佛像也在黑夜中黯然无光,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供台上放着几个烛台,君扶摸了摸,没找着火摺子,却蹭了一手的灰。 如此安静的情况下她心中却是一片乱麻,脑中嗡嗡想着单容瑾对她说过的话。 你不过是想要个孩子。 明日的祭典,你不必去。 过来。 她冲撞你,你便要杀她? 你可知那些下人将你传成什么? 你大可不必忧心怜枝会比你先生下孩子。 一字一句,他总是用冷漠又凉薄的眼神注视着她,好像她只是一个被摆在东宫的物品,她该是什么模样已经被打上定义,端庄有礼、温和宽仁,那便是一个太子妃应有的模样。 君扶想起之前哥哥同她说的话:「老头子怎么总让你嫁给单容瑾,你可别听他的。」 那时君扶还有闲心问:「这是为何?」 君胥道:「单容瑾那小子不久就是太子了,你知道做一个太子妃有多麻烦吗?只要是寻常什么官家大臣,咱们君家总能压他们一头,但是皇家的事,君家是没办法插手的。」 这些话君扶只当是个笑话听过,她那时笃定自己怎么可能会嫁单容瑾? 可是接二连三,谢回昉死了,她又得了不治之症。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那个夜晚,君扶在自己房中坐了一夜,她哭不出来,心中反倒觉得平静,只是想起父亲母亲劝她嫁人的事,心想她都在君家养了十七年了,得了君家这么多好处,最后是该做些什么还给君家。 于是她应下了单容瑾的婚事。 议亲那日,父亲和单容瑾坐在正厅详谈,君扶便在一个角落的屏风后面偷偷看着单容瑾。 看他的眉目、看他的神态、看他只是敛着眉目与父亲谈事,或应和或不允他都没有半点感情,像是在谈着别人的婚事。 君扶以为一场婚事夫妻双方没有感情已经是最糟糕的状态了,可等她嫁给了单容瑾,她才知道单容瑾原来那么厌恶君家。
第24页 从前每次见到单容瑾时他总是神色阴郁,原来他不是不开心,只是在压抑着对君家的厌恶而已。 成亲多日,君扶得过且过,自以为她还是相府明珠,即便换了一个地方谁也不能给她委屈受,可今日方知不是这样的。 她越进东宫这道门槛,便是斩断了与君家的干系,从此一切都只能咽进肚子里,朝着别人期望她的那样去做,做一个不会惹人非议的太子妃。 过了一会儿含春走了过来,她撑着伞,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袱,一进来就大吃一惊。 「这地方怎么这样阴森,还好奴婢带了火摺子过来。」含春连忙将包袱塞到君扶怀里,「太子妃,这是奴婢准备的衣服,您赶紧换上吧!别让寒气侵了身子!」 君扶愣愣抱着衣服,见含春麻利地把佛堂里的烛台点起来,然后往案台下面寻摸佛经。 「太子妃,咱们拿了佛经就回去吧!这儿太阴冷了。」 想了想,含春又道:「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君扶却道:「我不想回去,我想回家了含春。」 她说完话抱着包袱在原地蹲了下来。 从小到大,君扶一难过就总是这样。 含春也跟着蹲了下来,「今日归根结底是怜枝害您,就算太子殿下疑心,您也要把事情好好说给他听呀。」 「我说与不说有什么用,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单容瑾根本就是讨厌我,就算我解释了他也不会信的,只是......」君扶眼圈红了红,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受罚。 她看穿了怜枝的阴谋,她不屑与她斗,可别人却不信她。 含春想了想,道:「要不明儿奴婢让青松给相府写一封信,让夫人进宫来看看您?」 想着母亲,君扶心头的委屈和沉郁散了散,点头道:「好,若母亲能来,那最好了。」 翌日,君母便来了东宫,君扶很是欣喜,她还特地打扮了一番,让含春准备了几个母亲爱吃的菜,怎么也要留着吃过午饭才好。 「娘。」君扶露出个笑容请君母进去,「我还以为今日您来不了。」 君母无奈看她一眼,「昨夜就听说了你的事,你爹心里着急,我更是心急,怎么能不来。」 两人坐下之后,等含春上完茶出去,君母才看着君扶长嘆道:「就算你不喜欢那个怜枝,也不能用这种蠢法子除了她,现在她人还好好活着不说,你又落得个这样的名声。」 君扶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 「我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看不惯别人分你的东西,可那是太子,那是储君,今后他有的女人岂止会只有怜枝一个?你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争得太子的喜爱,然后早早添个子嗣,这才是真正对你有助益的事。」 看着母亲略带幽怨的眼神,君扶心尖上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母亲可还记得当初是单容瑾先在新婚之夜抛下我的吗?他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去费劲讨他的喜欢?」 「就因为你是女子!本就应以夫君为天!」君母见她不听劝竟还敢与她叫板,不由也沉了脸色,「扶儿你长这么大也该懂事了,要懂得为君家添富贵,不能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这回好在是怜枝没事,若她真闹出个什么好歹,你可算是和太子离了心!」 君扶垂眸默然无语,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然了下去。 见她不语,君母也不确定她听进去话没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君扶一眼,道:「你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到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怕告诉你,娘在与妾室周旋方面还算有些经验。」 君扶怔住了,妾室? 难道她的父亲不是一生只娶了母亲一个女人吗? 君母见她讶异,索性道:「那时我正怀着你,你爹又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呵,就算她比我年轻又如何?她家世一般,后面无人给她撑腰,而我又为你爹生了长子,她怎么都越不过我去,最后那女人还不是灰熘熘地滚出了君家。」 君扶看着母亲面上的得意与阴狠,此刻只觉得她的母亲无比陌生。 她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无伦次道:「可、可当初是您亲口说的爹这一生就娶了您一个。」 「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要些脸面的!」君母声音突然拔高,「那个女人又没上过明面!她不过是一个灰熘熘的外室而已!最后还不是被我逼得滚出了君家,现在带着那个私生女躲在外头,每月只能得着一点银子。」 还有个女儿!? 君扶震撼到无以復加,她看着母亲提及那个女人时始终含着怨恨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以为幸福美满的君家也是有着千疮百孔的。 君扶心口怦怦直跳,她缓了好半天才慢慢从这震惊中恢復过来,问道:「哥哥可知道此事?」 君母道:「他那时才两三岁,应是不记得了。」 今日话已说了许多,君母也该离开了,她颇有深意地看了君扶一眼,深切道:「君扶,对一个女子来说,拢住自己夫君的心才是最重要的,你可知道?你父亲预备让你哥哥留在京中办事,今后少不了太子的帮衬,你不能再凭着性子给君家添麻烦了。」 见她要走,君扶忙道:「我已让厨房备了菜,母亲吃过再走罢。」 「不必。」君母说走便动身,头也不回,「你有这心思,不如多花些在太子身上。」
第25页 见她态度坚决,君扶也没了更多的话说,她望着母亲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光影里,可悲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生活在一个骗局里。 第16章 厨房的菜差不多要做好了,含春一直在那边盯着,这会儿过来问君扶是否要将菜都上过来,进门却见君扶一个人站着。 她奇怪道:「太子妃,夫人呢?」 君扶收回目光,低声道:「回去了。」 「啊?」含春惊讶,「可是饭都做好了,是府上有什么急事吗?」 君扶没有应声,她在含春询问的目光中站了许久,忽然开口:「一会儿等太子回来,你过去一趟,就说我的佛经抄完了,要他来亲自过目。」 说完这话,君扶浑身都涌上一股深深的疲倦,转身回了屋。 含春眼神亮了亮,太子妃这是开窍了,懂得讨好太子爷了不成?她就说请夫人过来一趟是有用的,听太子妃说说委屈,再宽慰一二,这心里的疙瘩就会消下去了。 这会儿也该到了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含春便去了,她见到太子时,太子面上并无怒色,等她转述完话,含春似乎从太子面上看到几分恍惚。 等单容瑾到后,君扶便呈上了昨夜抄好的佛经,她昨夜心中郁郁,几乎一夜没睡伏案抄写,看到这么厚厚一沓单容瑾也是微怔。 他不动声色扫了君扶一眼,道:「还算有诚心。」 君扶收敛着神色,道:「未能管束好东宫的确是妾身的不是,只是怜枝一事的确不是妾身做的,还望太子明查。」 说着她跪下去对着单容瑾深深一拜,「君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也绝不会做这种仗势欺人害命的不齿行径,求殿下为妾身正名。」 她突然如此,叫单容瑾心中讶异非常,不过旋即想到原因又沉下脸色。 「可是丞相夫人来时说了什么?」 君扶道:「母亲只是劝妾身不要再同家中那般使性子,是妾身思及此事觉得委屈难当,若妾身做过,妾身自会大方承认,但莫须有之事,妾身不想认。」 单容瑾沉默看她片刻,唤来福闰道:「昨日怜枝的事,你带人下去好好查查。」 福闰应声退下。 再度垂眸,见君扶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妾身多谢殿下。」 她以前从不称自己为「妾身」二字,今日好像突然懂了规矩一般。 手抄的佛经也看了,事情的原委也去查了,他再留在此处好像也无甚用处,便转身欲走。 「妾身让厨房多做了几个菜,也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 这是要留他了? 单容瑾意外地回头,见她面上仍是一副温顺恭柔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单容瑾总觉得这样低眉顺眼的君扶与往日相比,少了些滋味...... 就像是明珠失了璀璨光华,普普通通地躺在那里一般。 只是怜枝的事刚过,眼下不宜对她和颜悦色,以免助长了她骄纵脾性。 单容瑾便什么也没说,随着君扶一同去用饭。 难得两人上桌意外和谐,君扶又主动服了软,单容瑾瞥一眼她安静吃菜的模样,道:「丞相今早同孤说有意让君胥留在京中,孤对君胥此人不算了解,你不妨讲讲他脾性。」 君扶意外单容瑾竟主动与她谈起君家的事,斟酌着道:「家兄满十岁便去了西陲从军,总想着上阵杀敌做将军,此番回来也是同父亲因此事大吵一架,殿下若是想给他安排职位,还是给份闲职便好,免得误了殿下正事。」 吵架? 单容瑾看着君扶提及此事时平静的神色,仿佛对这种事见怪不怪,难道在君家这种事时有发生?那君扶也会同她父亲吵架拌嘴不成? 难道她之前并非骄横目中无人,只是在家中一向如此,习惯了而已? 单容瑾沉思,君扶却是半晌都没等到他回话,他素常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君扶也不能从他神色上看出什么,片刻又道:「不过具体如何,还是全凭殿下做主。」 「嗯。」单容瑾应了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结束了这个话题,似乎再无话可说。 用过饭后单容瑾照常去处理摺子,君扶昨夜一夜未睡,此刻正是疲乏不已,唤来含春给她看着便去了寝殿小憩。 黄昏时分,福闰进了承礼殿。 单容瑾掀眸:「事情查得如何?」 福闰道:「当时跟着的只有太子妃身边的人,这几个人底细很干净,倒也不存在什么诬陷,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是怜枝先冲撞了太子妃,之后又被太子妃推进了湖中,不过太子妃原本只叫他们把人拉开,是怜枝自己撞上去的。」 这种事情本就不好找证据,当时离君扶最近的就只有她的贴身侍女含春,但是含春的证词又是不可信的。 言下之意,事情便是如此,或许是太子妃一时失手,或许是怜枝没事找事心怀鬼胎,事实如何全凭单容瑾一人决断,只看他愿意信谁。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单容瑾沉默半晌,道:「罚她一年的俸,殿中侍候的宫人减半。」 「是。」福闰低下头,转身就去了宝羽殿。 东宫没有皇宫那么大,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没过多久怜枝受罚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含春有些不忿,「凭什么她就只是罚罚钱财便罢了,太子妃却是做了一夜的苦力。」
第26页 唯有君扶心里清楚,怜枝不是她,她一个从外边买进来的女人,身后又没有家业依靠,现在罚了她的俸又减了人,宫里的用度自然吃紧,这个冬天怜枝怕是不好过了。 这一罚便是表明了单容瑾的态度,谁人都清楚了太子妃在太子心中究竟还是有些地位,那些言传君扶恶毒的流言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入夜后单容瑾过来,君扶自然不能再端着,她照白日里那般姿态恭迎单容瑾请他进了房中。 「多谢殿下为妾身洗清冤屈。」太子妃低眉敛目,宫灯摇曳,她面容姣美如初,浅看一眼便能叫人意乱神迷。 唯单容瑾每每看着她时都是神色淡淡,好似并不在意她究竟生得如何,他过来就是为了行房,只要趁手好用即可,别的一概无关紧要一般。 这夜长华殿叫了六回水,起初君扶还能配合一二,倒也得着几分乐趣,只是后来单容瑾过于贪得无厌,又没什么技术可言,君扶被弄得烦了,最后索性闭眼装睡,只当自己被牛舔了。 翌日早上醒来,君扶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拆了一遍。 她没睡好,脸色也见不得佳,刚要开口喊含春进来便觉得胸口一阵熟悉的刺痛,紧跟着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上回她吐血时颜色还是鲜红,这回颜色暗沉沉的,仿佛也在告知她时日无多。 君扶忙起身将沾血的衣物换下,放进炭盆里烧干净了才让含春进来。 「太子妃,那怜枝又来了。」含春进来道,眼里带着一股子不屑,「许是知道没斗过您,来赔不是呢。一大早就过来了,要不是奴婢拦着,怕是要个太子爷打个照面,该死的狐狸精真是到处都是花花肠子。」 君扶从未厌恶过怜枝,只是怜枝主动来招她,她自然不可能去赔着笑脸,今日一切都是怜枝自作自受。 她梳妆好后来到前殿见怜枝,今日怜枝已换了身颇为低调守礼的衣服穿,见她过来先是赔着笑脸道:「妾身来给太子妃赔不是,那日是妾身的不对,是妾身不懂规矩。」 说着她盈盈拜下,君扶看她一眼,先不说起身,转而回了主座上坐好。 怜枝口口声声不懂规矩,可那日究竟是谁陷害谁彼此都心知肚明,她绝口不提,君扶也只是冷眼瞧着,半晌才温和笑道:「起来吧。」 怜枝跪了半天正心猿意马,听见这声如获大赦一般连忙站了起来。 「坐吧。」君扶示意底下的人给怜枝上杯热茶,含春是专门伺候她的人,自然不能去给怜枝端奉。 等茶上了,怜枝也喝了几口,正笑着说君扶这儿的茶好时,君扶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喜欢本宫便让人拿去你那儿一些。」 怜枝受宠若惊,「多谢太子妃抬爱。」 她今日本就是来赔罪,事事都不敢有差错,不过心里却希望君扶最好得意忘形,露出些什么不雅之态来,这里毕竟是长华殿,君扶自己的地方,她干什么可都不必避讳别人的。 怜枝这样暗暗打算,可从始至终太子妃都对她和颜悦色、嘘寒问暖,最后甚至道:「你这名字可是有什么来路?」 怜枝一愣,道:「没什么来路,就是......当时妈妈取的。」 她面带愧色,表现得极不自然,再怎么说她的身份都越不过君扶去,或许可以使计争宠,但她身后没有依仗,不像君扶背靠一个偌大的相府,这太子爷的心说拢也就被她拢过去了。 君扶若有所思,「那殿下带你进来时对你可有交到,亦或是殿下特别中意你这名字?」 怜枝不知君扶为何有此一问,茫然地摇了摇头。 太子爷对她并无交代,别说交代了,便是连话都没对她说过一句。 「是这样。」说了半天话,君扶声音倦懒,「既然殿下已给了你名分,按规矩是要重新赐你一个看得过去的名字的,奴籍能带出来的名字不好再叫人叫了。」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 怜枝心中微震,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过此事,得知自己出了什么样的丑后怜枝连忙跪下道:「妾身不知此事!还望太子妃能为妾身赐名!」 君扶道:「此事应由太子拿主意,本宫不好越俎代庖,今晚等殿下回来本宫会问问殿下。」 怜枝自是千恩万谢:「多谢太子妃!」 待怜枝走后,含春不解,「太子妃,让她就叫那个贱名不是更好?咱们何须这么好心呢?」 君扶但笑不语,她算是明白了,既然成了皇家的女人,做了皇家的正妻,就得把温驯大度、端庄持重几个字刻在脑袋上,最好让人人都看见、人人都知道才好。 第17章 陈青许久不来了,怜枝走后他过来请脉,身上还穿着太医院的院服,清俊如竹。 见到君扶后他先是道:「这些日子宫里忙,没有闲暇过来,太子妃见谅。」 君扶并不在意这个,只是问太医院出了什么事。 陈青沉吟一声,道:「江南出了时疫,已经闹了好几个月,宫里都在忙着研究时疫方子。」 「很严重吗?」君扶并未见过时疫是什么样子,只是从书中了解过一二,这种病每次来时都不一样,传染得又极快,通常都会封城。 「恐怕很严重。」陈青垂眸为君扶把脉,「太子已请命年后便带着几个太医亲去江南探望。」
第27页 单容瑾?君扶意外,他倒是不放过一丝一毫能在隆景帝面前彰显仁德的机会,桩桩件件做下来不过是为了巩固他的储君之位罢了。 「观太子妃脸色,难道还不知道此事?」陈青意外,太子殿下已请命有三日了,怎么这边倒像是一点风声都没得着。 「不打紧。」君扶略过这个话题,她与单容瑾的关系本就算不得好,他不稀得跟她说也是情理之中。 「届时他不在东宫,一切才都好办。」君扶道。 陈青隐下眼中一片默然,俯身为君扶诊脉,刚摸了两把心头却是一跳,勐地抬头望向君扶。 君扶被他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陈青,她真不知如今她这副身子还能出现什么毛病能让陈青如此震惊。 「怎么了?」君扶问。 陈青咬紧牙,低声道:「太子妃的脉象,似乎是......喜脉。」 君扶也愣住了,说是喜脉,可眼下两个人都不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她时日无多,这个孩子註定留不下来。 「怎么会这样?」君扶抿唇,因为时日无多,她从未操心过避孕之事,她与单容瑾也才成婚一个多月,她没想过自己的身子会这么快有孕。 而且当初明明陈青也说,她这身子原就已不易受孕了,让她无需操心避孕一事,君扶又实在不想多喝一碗药,于是就作罢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诊出了这样的结果。 「多久了?」君扶哑声,她一手不自觉摸向腹部,手指又紧紧蜷起。 「有半个多月了。」陈青黯然,只是嘴上还是不住宽慰,「太子妃莫急,现在脉象不稳,许是误诊也未可知。」 半个多月......那不就是单容瑾醉酒那晚的事。 君扶眉目间隐隐显露怒色,决然道:「怕不是误诊,你去给我准备一碗堕胎药来。」 「不可!!!」陈青惊得跪了下来,「落胎药大伤身子,以太子妃眼下的身子状况若喝了这个,只怕到时候不光是孩子,连太子妃也......保不住了。不光不能堕胎,甚至还要进补安胎药稳固才是,否则中途一旦出现落胎血崩之事,太子妃您就危险了。」 君扶紧紧握住的手又松开,无神地抓挠着桌子,那怎么办呢?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孕呢?本来她一个人离开这个世上也便罢了,可若多出一个孩子...... 君扶光是想想,心口就一阵阵地揪疼,这可是她的孩子,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她却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只能这样无助地让它陪自己死去。 可陈青既然都如是说了,那意思便是说一旦她服下落胎药,她便也没命活了。 半晌,陈青道:「事已至此,太子妃莫要过度忧心,一切还是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是啊,她又能如何呢?她什么也做不了。 「回去罢,陈青,这件事不要对旁人提起。」君扶声音轻轻,像是负累了诸多疲惫。 陈青默然转身,在长华殿外面看到了守着的含春。 见他出来,含春脸红了红,忙上前问:「太子妃身子还好吧?」 陈青对她道:「身子不错,只是畏寒,含春,你这些日子要仔细看顾着太子妃,千万不要让她摔倒,也不要受冷,最好待在长华殿好好养一阵,不要到外面去,知道了吗?」 含春懵懂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陈青这才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与含春去偏殿开了两副安胎的方子,道:「药就不必你过去取了,我会让人送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要照顾好太子妃。」 「好。」含春见陈青神色怏怏,忍不住问,「是太子妃病情又加重了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陈青连忙摇头,「不是,只是这些日子忙,有些累了。」 陈青走后,含春盯着那张方子发呆,她怎么觉得陈青有事瞒着她呢?太子妃的病真的已经好了吗?她悄悄将药方揣进怀里,等下次有机会出宫或是去宫里,她就拿着这张方子去问问别人,看看太子妃究竟得了什么病,究竟是好治不好治。 长华殿内安静一片,君扶一手还搭在自己腹部,神情凝重凄凉,此时此刻她好像才突然领会到自己只剩下不多日子是个什么概念,她再无今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肚子里这个孩子与她一同去了。 时间过了快一个月,单容瑾射杀六皇子的案子水落石出,单容瑾呈交给隆景帝的证据桩桩件件都属实,六皇子确有谋逆之举,一同被牵连的还有三皇子。 这件事一落定,站单容瑾这列的朝臣都暗暗松了口气,尤其是君家,早朝罢后,君邺成往家走的路上气色都好了不少,逢人都笑眯眯的。 三皇子下狱的诏书很快发布,政殿之中隆景帝一筹莫展。 接连折了两个儿子,还是两个出色的儿子,隆景帝自然算不得高兴。 「老四的风头太盛了。」隆景帝皱眉,老大早夭,老二又是个病秧子成年离不开汤药,能活到哪一日都不清楚,他中用的儿子就只剩下老三和老六,现今老六死了,老三下狱,谋逆大罪再无转圜之可能,隆景帝也不可能对他网开一面。 现在就只剩下单容瑾这个太子。 身边的大监道:「这不是还有五殿下呢。」 隆景帝立即皱眉,「老五是奴籍贱婢所出,根本上不得台面。」 大监老老实实闭了嘴。
第28页 按理说,皇帝为太子铺路这再正常不过了,可隆景帝就是不喜欢这个儿子,他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单容瑾的长相太像他的母亲了,让他见之便心生嫌恶,自己坐了几十年的江山交给这样一个儿子,隆景帝心中实在不肯。 他原本还想着从中斡旋,迟早都能抓到单容瑾的把柄将他这个太子废了,谁想到他兵行险招直接把老六杀了,甚至还将老三拉下了水,一箭双鵰除去两块绊脚石。 隆景帝愈想脸色愈发阴沉,大监及时道:「愉妃娘娘今日备了锅子请陛下过去,陛下可要赏脸?」 想到愉妃那边的,隆景帝神色终于好了些,道:「走。」 正值腊八,往年这个时候原本最是热闹,年底便是宫宴,宫里势必会大办一场,隆景帝与朝臣同乐。 但是今年隆景帝连失两子,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便宣布宫宴取消,底下的人自然也知道陛下心中不快,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大肆庆贺。 天气说冷便冷,入夜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压了下来,长华殿又多点了两盆炭,君扶揣着热乎乎的手炉坐在殿中等着厨房熬好腊八粥。 「殿下还没回来?」她问。 「没有。」含春摸了把自己汗津津的颈子,暗想这殿里也太热了,太子妃怎么坐得住的。 「腊八粥里搁一点儿糖。」君扶道。 「嗳,太子妃,方才青松回来了,说今年回来的路上大雪封了路,要且等一阵子呢,不过估摸着这个月月底也就到了。」 君扶深吸了口气,她如今有孕在身,海货便是到了也不能多吃。 「今日陈青过来,你可与他多说了几句话吗?」君扶问,「今后你与他成亲,眼下也要多来往才是。」 含春红着脸道:「奴婢哪儿有那么不懂事,正是当差的时候还与别人说笑。」 君扶看她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道:「你既然对这门亲事并无异议,不若早些办了罢?」 「这怎么行!」含春心里一惊,「奴婢还要跟着太子妃多侍奉几年呢。」 君扶知道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同意,于是道:「含春,我在东宫很多事情多有不便,陈青再怎么也是个外人,很多事情全都交给他我不放心,万一今后我有孕在身,宝羽殿的又不安分,还是有个可靠之人留在身边的好,你嫁过去,替我盯着陈青。」 含春明白了君扶的意思,她眨了眨眼,恭谨应道:「奴婢知道了。」 今年的腊八粥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君扶吃着就是觉得嘴里发酸,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正逢谢氏去世不久,她在家恸哭过一场,人也瘦了一半。 她又想起前年腊八,她兴致勃勃去外面看灯市,腊八的灯市人不算多,她身边带着含春和青松,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知有多快活。 趁人不备,她还能在人海中寻觅一下谢氏的身影,盼着能看他一眼,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可是怀着那样的心情,她就能高兴得一晚上都睡不好觉。 那时她还不知道,谢回昉的身子已经不大中用了。 而今年,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吃腊八粥,比往年何日都要冷清,她就这么一个人抱着碗坐在桌子旁边看着窗外的雪。 等单容瑾回东宫的时候已经夜深,福闰还是忍不住跟他道:「殿下,太子妃在长华殿巴巴等了您一夜。」 听到这个名字,单容瑾头疼地拧了下眉,道:「不去。」 「可今儿是腊八节,太子妃准备了腊八粥,您不过去尝尝?」福闰不死心。 腊八粥?单容瑾人都快二十,还没喝过腊八粥,他只听说过做法,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那便去罢。」单容瑾改了主意。 福闰高高兴兴去准备了。 到了长华殿,里面的灯果然还亮着,单容瑾摆手让福闰在外面候着,他只身走了进去。 她在等他?专程备下腊八粥等他么? 单容瑾想起她明艷姣美的容颜,心想她今日是不是也穿着紫色的衣服、戴着金步摇在等他。 怀着这样的心思,单容瑾都没发现自己心中暗藏的期待,他一步步往里走着,终于瞧见贵妃椅上斜靠而坐的女人。 殿里这么热,她手里还要抱个炉子。 「君扶。」单容瑾唤了一声,心中笃定听见他的声音,她一定会睁眼看过来,那双明媚的眸中理应含着惊喜才对。 可他唤了一声,君扶却没有什么反应。 单容瑾皱紧眉,又向前走了两步。 「君扶!」这回他加重了声音,面露不悦地看着她。 不是说在等他吗?可君扶依旧毫无反应,她面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整个人在光影中缥缈得好像要消失了一般。 单容瑾心中一乱,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萦绕在他心头,他忍不住推了君扶一把。 君扶不受其烦,嘀咕着什么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单容瑾瞥着她面上的不耐沉下脸来。 原来只是睡着了。 第18章 君扶睡得正含煳,本来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时不时扰她一下,只是实在懒得睁眼就轻易又睡了过去。 可很快那东西竟变本加厉起来,君扶感觉到一丝凉气,接着她清楚感觉到有人在脱她衣服,君扶勐然惊醒过来而后撞进单容瑾暗沉无波的双目中。
第29页 「殿下!?」君扶暗惊,她双手下意识紧握成全,努力克制着才没把单容瑾从她身上推下去。 她叫了一声,单容瑾竟理也不理她,专注脱着她的衣服,君扶沉下目光,想起她腹中已有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她身子本就虚弱,怀孕前三个月更是最不稳妥的时候,若是这会儿因为单容瑾莽撞弄出什么意外来,那她岂不是白白要受一回罪? 君扶想着抚开单容瑾的手,低声道:「今日妾身身子不适......」 君扶撒谎不大自然,她甚少说谎的,她也不知单容瑾信了没有,只是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比方才更凶了些。 两人就着这个极尽的姿势僵持了一会儿,就在君扶以为单容瑾要强来的时候,他一下子起身。 「孤不爱勉强。」他冷冷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被他扔在身后的君扶不由自主揣测起他的心思来。 什么意思呢?单容瑾的意思大约是,他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让她不必如此自视甚高,之前分明不愿却还要受着,早说出来不就好了? 君扶见他快步离去,不怎么高兴地摔上长华殿的门,良久才「呸」了一声,不愿勉强?他说得倒是好听,那次他醉酒时她反抗得那么厉害,他却充耳未闻一般还不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就算过了这么久,君扶想起那夜也有些心有余悸,不过今晚她仔细回忆着那日的单容瑾却开始觉得奇怪。 那晚的单容瑾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她那时只顾着反抗他、厌恶他,都忘了去看看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仅仅是因为酒醉吗?似乎不是。 不过这样的疑虑在君扶心中只存在了一息,她很快放弃去深究这个问题了,那是单容瑾,她不必费神去揣度他的心思,只安安分分当好这个东宫太子妃就够了。 单容瑾只当她这儿是个睡觉的地方,她也没把他放在心里。 这夜两人不欢而散,君扶睡得好好的,被单容瑾莫名装了一肚子气。 她想,就算她撒谎的本事不到家,寻常人听见了不是应该问一句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之类的? 可单容瑾就是笃定了她在骗人! 好歹是夫妻,单容瑾不喜欢她也便罢了,却连一点基本的信任都不愿给她,君扶都能想像到每次她同单容瑾说话时,他必然是端着样子冷眼看着。 那日她在长华殿跪下来求她,他必然也是冷眼看着,指不定心里在如何笑话她。 君扶气得几乎小半个晚上都没睡好,她原是想着等单容瑾过来,她将怜枝的事先说了,再跟他提一下含春的婚事,现在满脑子只想着怜枝是他的女人,他自己的女人体不体面与她君扶有什么干系!随他的便! 含春是她自己的人,陈青也是君家那边的,含春和陈青大婚,她凭什么要告诉单容瑾!他就是个外人! 翌日清晨,台阶上落下几许薄雪,被宫人很快打扫干净,君扶昨夜睡得晚,早晨却早早就醒了,她突然想吃糖炒栗子,嘱咐厨房的人去准备,又让含春给她熬了一碗牛乳茶,坐在窗边捧着杯盏小口喝着。 君扶望着含春,道:「成亲前,我在府中亲手做过一件嫁衣,你若喜欢就赠予你。」 含春受宠若惊:「那怎么行?那是太子妃熬了多长时间做出来的,奴婢怎么能穿呢?」 君扶笑笑,「尺寸怕是不太合你身段,你现在去换上,我给你改改。」 见君扶坚持,含春就去换了。 君扶身形较含春更为丰腴,含春亭亭玉立宛如待放的花苞,她换上嫁衣之后喜滋滋小跑着来到君扶面前,欣喜道:「太子妃的手真巧!这嫁衣真是精緻!」 君扶将含春红扑扑的双颊看在眼中,心想女子成亲就该是含春这样的心情,这身嫁衣给了含春才算不辱它的使命。 「这原是我留给自己的,只是未曾想嫁入东宫,东宫一切都要遵循仪制,不好再用它了,放着也觉得可惜,如今你穿了我也觉得高兴,含春,这么些年,我早拿你当作亲妹妹了。」 含春热泪盈眶,哭着来到君扶身边:「太子妃对奴婢真是好,若是让奴婢自己找,怕是还嫁不得陈太医这样身份的人。」 君扶摸摸她的小脸,「我已经让青松去办脱你奴籍的事,君家那边也打过招唿,此后你便不是含春了,算是我母亲身边的养女,你这个身份出宫方便,以后要多替我照拂父亲和母亲才是。」 含春连连点头,「奴婢至死不忘太子妃恩德!」 君扶又道:「父亲那边没说反对的话,拟了两个名字给我送来,你挑一个用,以后就叫作这个名字了。」 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一份单子交给含春,含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两个名字分别是:君蓉、君瑶。 含春笑眯眯道:「奴婢选君蓉。」 说着她小心翼翼将纸张折好收进自己怀里。 「以后称唿也改改,别总说奴婢这二字,以后回了君家你也算半个主人了。」 君扶嘱咐,她并不担心君家那边会苛待含春,等她死后含春是她身边唯一的亲近的人,母亲只会对含春更好。 含春的事也是君家的事,她自然要先回去认过父亲母亲再论婚嫁,君扶本就想快些看着她成婚,择的良辰吉日也都很近。 「明日我便叫青松送你出宫,你先去拜见父亲母亲,可能要花上一日时间,晚上便在君扶歇下不必回来了。」
第30页 「是。」含春应了,她觉得今日简直就是她这一生之中最快活的一日。 吃过了糖炒栗子,君扶又喝了一碗牛乳茶,就让青松带着含春出宫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被气的,抑或是睡得太晚了,君扶今天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就连跟含春说话的时候她也是强打着精神,这会儿含春走了,她仿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一般。 可她今日已经坐得够久了,应该起来走一走的,君扶刚用力撑了撑,胸口就漫起一股熟悉的胀痛,她忙用帕子捂住嘴,一口鲜血便喷溅在她雪白的帕子上。 君扶面不改色地折起帕子,然后顺手丢进燃着的火炉里。 想听戏,想再去京郊跑一回马,想看隆冬时节绽在雪中的梅花,想...... 君扶发现她其实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她内心还想要活下去,可她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等着死期到来。 从她得知自己的病情后,君扶就表现得十分平静,她总是宽慰自己,没关系,治不好了而已,她还算幸运,都不用承受太大的痛苦。 她这一辈子过得也算快意,她是相府千金,临死前她还是东宫的太子妃,算得上一生尊荣了。 等她死后,父母自有哥哥照顾,她又把含春送了过去,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现在更是不错,她临走的时候还有一个孩子陪着她。 君扶就这样一遍遍安慰着自己,长华殿安安静静的,含春不在时,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嫁进来的这个地方像一个冰窖一样,没有与她相熟的人,更没有会信任她的人。 想着想着,君扶心口逐渐漫上无尽的难过,她捂着脸失声呜咽起来,她才十七岁,她想做的很多事她都没有来得及做。 殿内唯余她的呜咽声,因为没人,所以君扶哭起来便很放肆,可她哭了一半忽然耳尖听见有脚步声,她浑身一颤抬眸向外望去,正见单容瑾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无声地看着她。 君扶吓了一跳,她飞快地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眼泪,头一回不顾礼节地背过身去不看单容瑾,心中更多是觉得丢脸。 怎么能让单容瑾瞧见她这个样子!是谁都好,怎么能让单容瑾瞧见呢! 君扶不喜欢单容瑾看着她时冷淡疏离的目光,更不愿意让单容瑾瞧见她狼狈时的模样。 就在君扶做出背过身对着单容瑾的举动后,她听见单容瑾凉凉开口:「太子妃,你逾矩了。」 君扶简直想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难道还在乎这个不成? 想着君扶便笑了一声,连带着心中那股悲怆都散去不少。 单容瑾不愧为单容瑾,若有条件,君扶真想看看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说她处心积虑想得个孩子是他,说她高看自己不愿侍寝的还是他,请问她要怎么才能又想要个孩子、又不愿意侍寝呢? 单容瑾脑子有问题! 君扶脸上的眼泪已经被擦干了,她这才慢吞吞站起来,规规矩矩给单容瑾见礼:「妾身失仪了,请殿下见谅。」 她说罢抬头去瞧单容瑾的脸色,出乎她意料的,单容瑾并没有拿惯常那种冷漠疏离的眼神看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复杂的神色,君扶看不明白。 「为什么哭?」单容瑾朝她走了两步,他走了两步,君扶下意识就退了两步,然后她看见单容瑾没有再往前走了。 真是稀奇事,单容瑾居然还关心她这个? 「想起一些伤心事。」君扶避开单容瑾探究的视线,知道今日自己不给出个交代来单容瑾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想起小时候养的白猫,那样可爱,后来跌进湖里淹死了。」 因为刚刚哭过,君扶声音奶奶的,不似作假。 单容瑾看了她半天,算是信了,不由道:「就为一只猫?你君家就这点出息。」 君扶懒得与他分辩,只应道:「让殿下见笑了。」 说完这句话,单容瑾没再开口,君扶也没再开口,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在殿内站了一会儿,君扶率先站不住了,她怕自己强撑一会儿又在单容瑾面前吐血,于是道:「妾身有些倦了,想歇一会儿,就不陪殿下在这儿站着了。」 说完她就往屋里走,走得战战兢兢,生怕单容瑾一把拉住她。 快要越过单容瑾去的时候,单容瑾忽然开口唤她:「君扶。」 君扶微不可察地抖了个机灵,竖起耳朵听单容瑾又有什么指教。 单容瑾道:「你才嫁过来两月,不要同君家来往太频繁了。」 君扶听着撇了撇嘴,就知他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妾身没想回家。」君扶飞快扔下这么一句,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19章 下午可算是停了一会儿雪,夜里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薄薄一层,落不到地上就消了,单容瑾坐在承礼殿中批阅奏摺,写了两笔,却满脑子都是君扶坐在那把椅子上失声痛哭的样子。 她究竟在哭什么? 他从未见君扶哭成这个样子过,就为了一只猫? 隐约又想起她别开脸撇下他匆匆进了寝殿的模样,单容瑾想,君扶大约是在同他闹脾气,为的什么呢? 这个缘由他只想了一瞬就不想再深究了,抬眼看向守在外面的福闰,他道:「传太子妃过来用膳。」 「我不去。」 等福闰到长华殿,面露喜色地跟君扶这样交代了一句之后,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他纳罕抬头,见太子妃神色平平,眼中还带着未睡醒的睏倦。
第31页 君扶今天实在太难受了,她难受了一整日,浑身都在疼,她都不想从床上下去,实在没有精力再送福闰一个笑脸。 外面在下雪呢,呜呜的寒风她在殿里都听得见,可想而知外面有多冷,她不想到承礼殿去,她真的一点路都走不动了。 可福闰没法交差,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笑道:「殿下备了太子妃爱吃的菜,专程等着您过去呢。」 单容瑾还能知道她爱吃什么?福闰真是连撒谎都不会。 君扶一眼看穿他拙劣的谎话到底没有揭穿,懒懒道:「本宫今日身子真的不爽利。」 磨了半天,福闰没有办法,走了。 「她不来便罢了。」面对福闰的禀报,单容瑾冷冷丢下一句,像是已经动了气。 福闰低着头,心想今日含春又不在,他要怎么才能把太子生气的事情告诉太子妃呢?这俩人好不容易好了两天,怎么莫名其妙又吵起来了。 直至第二日早晨,君扶睡醒了才听说单容瑾生气的事,她心中觉得莫名其妙,可又没办法不去哄,长嘆了一声后她梳洗打扮过便前往承礼殿。 这个时辰单容瑾还未下朝回来,她提前进去等,也能瞧出她的几分诚意来。 说起承礼殿,之前君扶只是来过外殿吃饭,期间她一处都没有多打量过,这回还是她第一次进内殿瞧瞧。 里面的设施算得上简单了,只有一些必须之物,连个多余的摆件都没有,君扶随意看了两眼便将内殿陈设一览无余,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单容瑾的书房里。 隆景帝只给他一些刑部的疑难案件处理,倒不知是什么样的案件。 君扶有些好奇,撩开书房门口的珠帘走了进去,目光投于单容瑾书案上的那几本摺子上。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想难道刑部写案件都是用摺子写的,等她随意翻开一本粗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后却神色骤变,心生一凛。 君扶指尖一下子捏紧那本摺子重新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白纸黑字,写的却是三皇子和六皇子谋逆一案,君家也牵涉其中。 这怎么可能呢!父亲一心扶持单容瑾,绝不可能与别的皇子有什么往来,可摺子上却清楚明白地写着君邺成是在何处面见了六皇子,当时穿着如何,更甚连说什么话都写得清清楚楚。 而且那几句话确实有些大不敬。 可是这怎么可能?父亲一向为人谨慎,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的,君扶一时心乱如麻,急急忙忙想出宫去君家确认,没走两步看见一身玄衣的单容瑾从门口走了进来。 看见她站在书房门口,单容瑾脚步一顿,随即神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一把拉过君扶,往里面看了一眼才质问道:「谁准你进孤的书房的?」 君扶愣愣看着他,一时顾不上计较这个,忙扯住单容瑾的袖子问:「殿下,那些摺子上的事可是真的?父亲真的被卷进六殿下一案吗?陛下那边是不是早已知情了?」 见她是问这个,单容瑾面上的不悦似乎减少了些,撇开君扶的触碰慢悠悠往书房里走,一边道:「这是父皇交给孤定夺的摺子。」 「殿下千万要替父亲洗清冤屈,殿下知道父亲他一向对您忠心不二的,怎么可能会做下这种煳涂事?」 君扶眼巴巴看着单容瑾,眼下她除了将希望寄託于单容瑾压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她如今身份尴尬,既全然算不得是君家的女儿,又是太子妃,她的夫君正在彻查此案,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去隆景帝面前求情,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此乃朝廷政务,你不该插手。」单容瑾飞快扫了眼他的书案,只有最上面那几本摺子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补充道,「也不该随意动孤房里的东西,你僭越了。」 君扶自然知道她是不该动的,可她不知道,她以为那只是刑部的案子而已,她只是好奇。 可如果她不看,又怎么能知道君家的事?这件事父亲知不知道?含春和青松都去了君家,一时间她身边连个传信的都没有。 「妾身并不想插手政务,可这是妾身家中的事,妾身不能坐之不理。」君扶心中着急,神态不由也卑微几分,只求单容瑾能告诉她其中内情,不要让她白白担心。 单容瑾瞥了她一眼,嗤道:「你只会添乱。」 他压根就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因为单容瑾知道她随时都可以让青松回相府,那也就是说君家也根本不知道此事! 想到此刻君家想必还在慢条斯理处理含春的事君扶便急不可耐,三殿下已经下狱了,牵涉谋逆一案,隆景帝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放过,何况是一个大臣呢? 「殿下,君家真的没有牵涉其中,殿下千万要相信君家,父亲更是对殿下忠心耿耿......」 「君扶。」单容瑾打断她的解释,神色有些不耐,「你身边那个婢子最近不会回来了,你给孤好好待在东宫,安分一些,不要惹出些莫须有的事。」 君扶全然忘了她今日原是来赔罪的,此刻君家的事牵制着她全部的心神,关心则乱,她听见单容瑾这样说便猜到了:「你要捨弃君家,是吗?」 即便是面对如此询问,单容瑾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像是终于耗尽了耐心,都懒得看君扶一眼,垂眸而立一言不发。 这便是默认了,君扶心里一沉,单容瑾之前百般算计想要与君家脱离关系,他已经是太子了,他不需要君家的扶持了,靠着这个身份,他能获得更多世家大臣的支持,此案一了,他还能彻底与君家断了干系,在隆景帝面前表明清白。
第32页 多好的一件事。 这对单容瑾来说,是多好的一件事。 君扶眼前模煳了起来。 她退了半步,听见单容瑾发问:「你哭什么?」 他问得那样疑惑,好像觉得她此时此刻的眼泪像是笑话,好像她在此刻本不应该露出任何情绪。 君扶飞快擦干净眼泪,转身便走,好,这件事情她不求单容瑾,她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公理二字,君家忠君之臣数十年,还能平白被这件事毁了不成? 待君扶走后,单容瑾才快步走到书案边,将那个不甚显眼的暗格拉了出来,里面躺着的那枚如意扣还是他离开时放进去的模样,他情不自禁摸了把上面缀着的红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君扶没有看见它。 第20章 单容瑾对君扶说的让她安分留在东宫显然不是一句空话,待君扶回到长华殿后,前脚进了门,后脚就跟过来几个卫兵把守,君扶试图往外走时那几人立即将她拦下。 「太子妃留步,属下等都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还望太子妃莫要为难。」 好啊,好他个单容瑾。 君扶恨恨扫了眼门口的守卫转身进了屋中紧关上殿门,正门出不去,她得在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这才跑了两趟,君扶身上就虚得厉害,她觉得头有些发晕,扶着墙走了两步才勉强站稳,然后打量着屋里的窗户。 别的地方都已经有守卫盯着了,唯一有可能逃出去的就是二楼那个小轩窗,二楼是君扶用来存放她那些嫁妆的地方,并不用来住人,她循着楼梯上去就感觉到上面阴冷阴冷的,一扇小轩窗刚好能容一人通过。 君扶悄声打开窗户,扫了眼底下在外面巡逻的守卫,然后寻到一个空档从窗户里钻了出来,跳在了对面的墙顶。 望着这面墙的高度君扶心中打鼓,这要是没跳好跌着腿或者崴了脚可不好,她虽学过一点武,但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只用,从来没干过这种翻墙的事。 君扶踌躇了一会儿,心里害怕,但那队巡逻的人怕是快要走过来了,她一狠心双手扒着瓦砾往下一点点放。 但是君扶自己没来就没有多少力气,她把身子放下一多半只有手上就使不上劲来了,一个不慎跌了下去,然后肚子磕在了膝盖上传来一阵抽痛。 君扶脸色白了白,这会儿也顾不上关心这个,朝另一条路飞快走去。 单容瑾应该只是让他身边的亲卫来看着她,没有给全东宫的人都下达这个命令,君扶到了侧门后果然没有人拦她,她便一路出了东宫。 丞相府距离东宫不算近,她若走回去只怕还没到丞相府,就已经被单容瑾发现要抓她回去了。 君扶一直咬着牙撑到租售马车的地方,给人付了银子让车夫往相府赶。 见君扶穿着贵气长相不俗,身边却又一个服侍的僕婢都没有,车夫看着君扶的眼神不住揶揄,不知可是那家的千金小姐,可倘若不是小姐,是谁家的小妾呢...... 没看两眼就被君扶盯了回去,她不怒自威,冷声道:「敢打我的主意,你活腻了不成?」 这娘子如此厉害,车夫立刻缩回了眼神,老老实实载着君扶回去了,只是路上还在心猿意马,听说丞相府是有一位千金的,难不成是这位?可不是说嫁到东宫去了吗?该不会是被赶出来了吧?上个月他们村老张的媳妇不听话就被赶了出去,最后哭着求着回去呢!嘿嘿,不知这些名门贵女是不是也会哭着求着回去。 车夫背对着君扶,一张黝黑的糙脸完全沉在泛着油光的领口中,他一辈子都见不得几回这样好看的女人,仿佛连自己龌龊的肖想都觉得不切实际,没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 待到丞相府,马车刚进了那条巷子,君扶掀开门帘一看却见外面也围着官兵,她心中不安,想必君家已然知道了消息,就不知这把守的官兵究竟是皇帝派来的还是单容瑾派的了。 此时此刻这两种可能竟没有哪一种让君扶觉得心下稍安。 今日这相府她怕是进不去了,忙对车夫道:「别停,一直往前走。」 车夫不明所以,但也只能听她的。 一辆马车从相府门前驶过,因为太过朴素平凡,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君扶悄悄松了口气。 相府既然都被围了起来,看来这回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危急,隆景帝怕是已经动怒,君扶好不容易出了东宫,却连家人的面都见不到,心中无力又焦急。 她出来本就是为了给君家通风报信,眼下没了去处,她又不能直接插手此事...... 正在君扶沉思期间,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外面的车夫「哎哟」一声,似乎是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君扶下意识挺直了嵴背往后靠,以为是单容瑾发现来抓她回去了。 可外面男人的吆喝声又很陌生:「没长眼吗?敢冲撞张家的马车!」 「张安,不得无礼。」另一道男声响起,似乎是主人,他说完话另一个人就没了声音。 君扶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见对方的马车是从旁边的巷子里驶出,几乎已经占了巷子的一半,一眼便能瞧出是她这辆马车的过错。 不过她本就坐在里面,是外面那个车夫不看路,这过错怎么也算不到君扶头上来,她也只是对对方稍微颔首,并未说什么。
第33页 对面身穿缎蓝色长衣的公子俊秀儒雅,含笑的眼睛注视着君扶,道:「娘子受惊了。」 君扶摇了摇头,正准备重回车里去,又听他道:「在下是张家五子张衡简。」 「是大理寺卿张大人家的公子?」君扶不免回头看了他一眼。 张衡简颔首:「正是。」 君扶沉下双目,袖中的手暗暗握紧,立刻下了马车来到张衡简身边,压低声音道:「公子可能帮我去趟刑部?」 大理寺与刑部虽都掌管司法,但并无多少直接关系,君扶如此一问也不过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办法,只是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衡简有些意外,他目光迟迟,看着君扶已然猜出几分她的身份,同样压低声音道:「此刻就算你去,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我并不会给公子添乱,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君扶目光诚恳,她总得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谁挑起的,是谁有意针对君家,总比她什么都不知道在东宫坐以待毙的好。 张衡简道:「若是为君家谋逆一案,我倒是可以与小姐说清。」 见他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君扶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她飞快扫了眼身后那两人,道:「那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说。」张衡简挥退了他身边的小厮,与君扶往前走了十数步,等君扶停下他才缓缓开口,「此事并未由谁提出,之前二位皇子的谋逆一案,是太子殿下亲自查的,也是太子殿下亲自呈上的卷宗,事发之后亦是太子殿下主动包揽要彻查此事。」 君扶神色肃然:「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太子主动要查的吗?」 张衡简点了点头。 可之前他分明说那是隆景帝让他查的,什么意思?他想过河拆桥?所以他在东宫才不肯告知她真相的,因为他说不出口,一切都是他自己导演的。 见她眼神飘忽不定,张衡简微嘆一声,道:「丞相一事后,朝中亦有良臣主动站处为丞相说话,家父也说过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但太子殿下专横,直接从刑部要了人过去,眼下能插手此事的人并不多。」 单容瑾之前一直在刑部查案,他能在刑部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并不足为奇。 可这样一来,这个案子不就完全悬空,全然由单容瑾说了算吗? 「那......陛下那边呢?」难道就这样看着不管? 张衡简敛目道:「似乎准备作壁上观,只看太子如何处置此事了。」 君家虽支持单容瑾,可一向是暗中站队,隆景帝就算知道一些也是有所怀疑,并无确凿的证据。 可若单容瑾帮了君家,这份嫌疑便会无限加大,他若不帮......倒是大大省去了他的麻烦,君扶一时半刻都想不出这么做对单容瑾有什么坏处。 只是...... 君扶退了一步,看向自己身侧的张衡简,道:「你为何会如此笃定我的身份?我又恰好如此巧合遇见了你?」 「去年秋天,在下有幸在谢家的祭典上见过小姐一回。」张衡简说得诚恳,又看了看二人各自的马车,苦恼道,「只是在下实在不知为何会在这里遇到小姐,平日每天这个时辰,在下都要去大理寺整理卷宗的。也许当真如此巧合,小姐只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 若张衡简说的是真的,那她可求之人岂非只剩下单容瑾?她简直难以想像,单容瑾本就是极为厌恶君家的。 她心中着急,稍一想想单容瑾那个冷漠的态度不免红了眼眶,亏她出来之前还想着总能要个说法出来,谁知这件事本就成了隆景帝的试探,他并不预备插手。 「小姐莫急,谋逆此事本就可大可小。」张衡简向她微伏一礼,「在下会说服父亲尽力周旋,绝不会让丞相蒙受不白之冤。」 「多谢你。」君扶神情微动,自她今日得知这个消息,一直都是自己拼命揣测,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幸亏在这里碰上张衡简,省去了她许多麻烦不说,他那句话仿佛也像餵给她一颗定心丸,让君扶怦怦不停的胸口平復些许。 时候不早了,她得回去了,以免让单容瑾发现她跑出来过,又让他动了气,届时连为君家求求情都不行了。 君扶匆匆与张衡简拜别上了马车,张衡简立在原地注视了片刻,才抬脚往回走去。 「少爷,您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位佳人?」小厮张全还不知君扶的身份,以为只是哪家足不出户的千金。 张衡简微笑道:「儿时的玩伴罢了。」 只是她从小便是灼灼明珠,到哪里都是惹人夺目的存在,哪里会注意到卑微如他的身影呢。 第21章 君扶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东宫外的一个拐角处,不惹人注目,她悄悄进去只当她从未出过东宫。 可等君扶走进她出来时的那个侧门,起初还并无异样,等上前几步折过那个墙角之后,就看见单容瑾正襟危立,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看样子应该是已经等她许久了。 君扶心若擂鼓,吓得都往后退了两步,头回觉得单容瑾这样吓人,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叫出一声。 「你去哪儿了?」单容瑾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君扶,君扶便知她这下是怎么也瞒不住了,支吾着回答:「回家看了一眼......但我没进门。」 她头回在单容瑾面前露出如此心虚的神色,她知道这回单容瑾真的动怒了。
第34页 可想像中的怒火併未朝她宣洩而来,单容瑾冷冷扫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回走,是去承礼殿的方向。 君扶怕他将对自己的怒火撒在君家身上,她跌跌撞撞跟了上去,仅差着半步跟在单容瑾身后,一直低着头。 承礼殿冷极了,因为没有太阳晒着的缘故,好像比外面还要冷,也不知道是单容瑾体质热还是他不怕冷,唯有君扶进来之后打了个哆嗦。 她脸色不佳,今日来回奔波已然消耗了她大量体力,这会儿连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都觉得头重脚轻。 福闰没有跟来,承礼殿其余宫人也走了下去,单容瑾并未表态,大步进了书房,君扶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早晨因为她私自进了他书房的事,他已然训斥过她了,现在君扶不想再触他的霉头,就只能站在书房门口,罚站似的。 半晌,君扶听见单容瑾道:「让福闰上茶。」 君扶听见话去承礼殿门口说话,等福闰将热茶端过来时递给君扶道:「太子妃拿着罢,奴就不进去了。」 君扶知道福闰是好心,浅露出个笑来,才端着热茶进了门,这下她总有理由进门了,顺便再看一眼单容瑾在做什么事。 她端着茶进去,单容瑾连头都没抬,似乎是颇为专注地在看着什么东西,君扶慢慢靠近将茶盏端到单容瑾手边,刚要放下的一瞬却眼前一黑,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等她再回过神时茶盏已然打翻,还泼湿了半个几案,单容瑾将手藏到袖中,大约是被烫到了,君扶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君扶!你究竟想做什么?」单容瑾怒斥一声,「既不想留在这边,就滚回你的长华殿去!让福闰进来伺候。」 君扶连忙跪在了案前赔罪:「是妾身一时不慎,殿下息怒。」 她很少同人赔罪道歉,这辈子唯一的几次似乎都是用在了单容瑾身上,可她于此道究竟是不熟练,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语气应该更惶恐一些,神色应该更可怜一些。 否则换不来任何人的怜悯。 单容瑾看都未看她一眼,「要跪出去跪,别在这里碍眼。」 君扶抬眸看了单容瑾一眼,无声站起挪到殿外去跪着了 ,没过一会儿福闰走进来看见跪着的君扶一怔,默默走进单容瑾书房中,小声道:「殿下,太子妃还在外面跪着。」 「让她滚回去!」单容瑾心中一阵烦躁,别的话不会听,让她跪着她倒是听懂了。 福闰笑了笑,见单容瑾正在一页页整理被茶水泼湿的书页,心中已瞭然君扶又是如何惹了单容瑾生气,暗暗摇了摇头走到外间轻声道:「太子妃,殿下让您回去呢。」 他叫了一声,却见君扶双目紧闭,好似没听着他说话一般。 福闰心中一阵怪异,接着道:「太子妃,殿下要您回去了。」 不等他细看,只觉得脚下有些不对,低头才看见地上晕开一片血迹。 福闰大惊失色:「血!血!快来人!!」 他话音未落,书房中的单容瑾已快步沖了过来,匆匆扫了眼面无人色的君扶立刻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对福闰道:「立马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顿了顿,他又补充:「去请那个叫陈青的太医来。」 福闰健步如飞跑出了承礼殿。 怀里的君扶已经全然没了意识,她身上极冷,连身子都开始僵硬起来,单容瑾抱着她放在床上,这下才看清那摊血迹的来源。 他下意识想,难道她今日来月事...... 方才在地上跪着受了凉? 可从君扶出去到现在,总共也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就成了这样? 单容瑾隐约想起君扶奉茶过来时就已经有些勉强的脸色,心口一阵阵发闷。 太医还没过来,单容瑾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弯身替君扶脱去鞋子,用干净保暖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想起之前数次将她揽进怀里时她原是那样温暖又柔软的,单容瑾双手微微发颤,直至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才不动声色将双手掩在袖中。 陈青原本还在太医院熬制汤药,看见福闰匆匆跑来时的脸色他心中预感就不大好,果然等福闰走近,他说:「快跟我走一趟,太子妃出事了。」 两人遂抱着药箱就往东宫跑,半道福闰似乎是嫌他跑得慢,直接从领子上提起陈青带着他一块儿跑,陈青心中讶异非常,才发觉福闰身手非同凡响,他还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平常的阉人而已。 两人进了承礼殿,单容瑾正在站在一旁,陈青没来得及行礼,看见君扶雪白的脸色就忙不迭沖了过去,惶恐地将二指搭在君扶腕子上。 福闰往单容瑾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搁在平时,来的人若如此不知礼数,殿下势必会要发怒的,今日却像是完全忘记了此事一般。 殿内其余二人都屏了一口气,静静等着陈青把完脉后的结果,陈青只觉得后背被一道极有压迫性的目光盯着,他一边哀嘆君扶终是走到了这一日,一边又在心中反覆思量该如何在单容瑾面前演这一齣戏。 半晌,陈青转身惶恐地跪下,对单容瑾道:「太子妃她小产了!」 「你说什么?」单容瑾朝前走了一步,漆黑的眸中暗藏情绪,君扶什么时候有的身孕?他怎么不知? 随即他又看向面色惨白的君扶,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那么想要一个孩子,若是知道自己已然得偿所愿,怎么可能不珍惜爱护。
第35页 这无处宣洩的怒气便撒在了陈青身上。 「你不是会定期过去给她把脉?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陈青托出早就想好的说辞:「之前日日过去,只是因为太子妃小有不适,很快见好了,最后一次太子妃召见微臣,是为这含春与微臣的婚事。」 单容瑾微愣,含春?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君扶身边时常跟着的那个丫鬟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她将丫鬟许给陈青究竟是看中陈青的人品,还是看中他的身份? 单容瑾目光落在陈青面容上,清俊如竹,他旋即又想起跟在君扶身边那个叫青松的侍卫,似乎也是这样清俊的长相。 单容瑾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道:「福闰,带他下去开药。」 福闰刚要领命,陈青又道:「太子殿下恕罪,微臣主学伤寒杂病,对此道并不精通,请太子殿下重新请一位太医过来。」 寻常人就算不甚精通,但是开两副补身子的药还是会的,从未见过陈青这样直接说自己治不了的,单容瑾双目灼灼盯着陈青的眼中好似要有火星蹦出,咬牙切齿才说出了一个「滚」字。 福闰赶紧跑了。 陈青也滚出了承礼殿,他往身后深深看了一眼,眼中既是哀伤,又是平静。 若能早些解脱,她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福闰跑出去半道又折回来,问道:「我该去请哪位太医过来。」 陈青道:「太医院的胡太医,是资歷最老的。」 福闰即刻去了。 等胡太医进了承礼殿时,君扶的脸色已然如纸一般苍白脆弱,单容瑾目光紧缩在她脸上,周身气势却强,进门的胡太医礼都来不及行就被单容瑾一把提到了君扶面前。 只是他语气还很平常:「给她看看。」 胡太医把过脉,道:「太子妃这是小产之兆啊!一只脚已然踏进鬼门关,必须要用勐药来吊命了。」 先前觉得严重,但不知道有什么严重,单容瑾变了脸色,阴戾的面容上带着别样的可怕,对胡太医道:「去煎药。」 福闰亦心如擂鼓,暗道怎么这样突然,忙带着胡太医下去煎药。 君扶躺在床上,一开始她还能听清耳边的人在说什么话,可后来渐渐模煳了,她方才痛到极致,此刻反倒觉不出什么痛来,好好休息了半晌,还没等胡太医将药煎来,她便先醒了。 她刚动了动,手腕就被一人紧紧握住,一双野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道:「君扶,你是不是故意想让孤心软?」 君扶坐在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反应过来单容瑾在她身边说话,她的听力好像不大行了,眼睛也开始看不真切,只是悄然可见一个模煳的影子。 但是意外的,她身上的病痛好似全都消失了一般,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样畅快过了。 于是君扶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髮鬓微乱,双颊雪白如月,本就是格外美貌的,眼下又平添几分初醒的温柔,单容瑾有些移不开眼。 他心中暗暗后悔,他不应该对她这样说话,她明明是很想要个孩子的。 君家若有孩子这个筹码,分明会更好。 君扶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发现身上清清爽爽的,知晓是有人替她换了衣服,可含春又不在...... 君扶有些在意,问:「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单容瑾眸色暗了暗,道:「不过是几个宫女。」 君扶点点头,还好,单容瑾还算有点良心。 见她不说话,眼睛闭得十分缓慢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要睡过去了,不知怎的,单容瑾心中有些害怕,他忍不住出声:「君扶,你别睡。」 君扶没想睡,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有大把的时间去睡觉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眼下她还惦记着君家的事。 「殿下信任父亲吗?」她轻声问。 听她提及此事,单容瑾不动声色松开了手,语气沉甸甸的:「孤说过,此乃政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君扶面容依旧沉静,她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夫君能不能安心依靠。」 单容瑾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说什么,福闰端着汤药进来了。 「殿下,这会儿喝正好。」福闰道。 君扶远远就闻见那股药味,她轻轻蹙紧眉心,可她知道今日这药她非喝不可。 「递给她。」单容瑾起身别开了脸,君扶望他一眼,才接过药碗无声喝下,最后连舌尖都苦得发麻。 她面不改色将汤药喝了下去,抹开唇边的水渍,最后将碗递到福闰手中。 福闰及时退下了,他想殿下与太子妃大约是有话要讲的。 殿内又安静下来,君扶虽一心牵挂着君家的案子,但她知道再提单容瑾一定要恼了,她敛着眉目,让自己尽量显得温和。 「君家的事,你放心。」单容瑾忽道。 君扶眸光微颤,为他这样一句话而诧异,自成亲以来,她第一回 在单容瑾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简直比什么定心丸都要好用,她几乎瞬间安心下来。 「多谢殿下。」君扶目光盈盈。 许是方才喝下的药起了效用,君扶面色红润了不少,她温顺地坐在床上,满目柔光静静注视着单容瑾,模样简直比任何时候都要惹人心动。
第36页 单容瑾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他似是有些不自然,立刻起身道:「孤还有一些摺子要看,你就在此处待着。」 「殿下还会来看我吗?」君扶破天荒问了一句。 单容瑾没回头,只回答她:「孤会尽量过来。」 君扶目送他离开,轻轻笑了笑,胸中一片释然,因为她知道只要是单容瑾说出口的话,他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君家算是保住了。 待单容瑾离开后,君扶维持从容的面容才露出破绽,她紧紧按住自己抽痛的胸口,然后喉间一热,喷出一大口血来溅在床帐上,君扶捏紧手,强撑着自己起身,一点点将床帐折起来,将血迹藏了进去。 第22章 夜里天上黑沉沉的,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到星星。承礼殿只摆了一个火炉,根本不顶用,君扶很快被冻醒过来。 她轻唿了一口气,隐约都能瞧见冒着白气,心中无限后悔她就应该坚持去长华殿待着!要来单容瑾这里活受什么罪! 外面天已经黑了,也不知道单容瑾还过不过来,之前君扶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这会儿倒是希望他最好别过来,她就能理所应当地搬到长华殿去。 但是君扶不能私自过去,让旁人看见还以为她对单容瑾生了嫌隙,又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嫁到东宫来,君扶才算领教了什么叫人言可畏,一开始她并不在意那些流言,心想别人说什么与她何干呢?直到那些人越来越过分,将黑的说成白的,还想逼她白白认下自己从来没做的罪名。 君扶忍不住想,要是能重来一回,她再也不做高门贵妇了,是皇室的女人也好,达官显贵的女人也好,都是不好做的,还不如在家招个赘婿来的自在。 父亲和母亲一定不会许她招赘的,但是哥哥一定会支持,都怪君胥早些年老去混迹军营,到现在都没能当家,否则她早就招赘安逸自在了,哪里需要临死前还要来受一遍别人家的委屈。 君扶收回思绪,看了眼外面立侍的宫女,眼生的很,似乎也不大愿意亲近她,站得远远的。 「你去让人再搬两个炭盆进来。」君扶道。 「是。」宫女的答话怯生生的,都没敢抬头瞧她一眼。 君扶有些好笑,她刚嫁过来那会儿,她记得东宫上下都觉得她很和善,这才过去多久,私底下已经人人开始怕她了。 那些流言蜚语,或许还有很多更过分的话是她不曾听过的。 她脑海中浮现出怜枝的样子,那日她抱着她不撒手的模样,声泪俱下求她放过她的模样,不难想像出她在单容瑾面前是如何控诉她害了她。 君扶看向自己手心,她这一辈子还从来没害过人,临了要走了,难道还要带着这口气去阴曹地府吗? 「去将陈青找来。」君扶再次吩咐。 先前那个去找人拿炭盆的宫女正在回承礼殿的路上,单容瑾看见她问:「太子妃如何?」 宫女努力回忆着君扶的模样,道:「吃过了胡太医的药,气色瞧着好多了。」 福闰适时道:「殿下可要回去吗?」 单容瑾长睫微垂,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宝羽殿的宫人焦急地跑了过来。 「太子殿下不好了!怜奉仪她吐血了,一直说胸口疼得厉害。」这个宫人高声喧譁,让同时在侧当差的好些人都看了过来。 福闰神色淡淡,只等着单容瑾的反应。 单容瑾默了一瞬,道:「孤过去看看。」 「殿下!?」福闰有些诧异,「太子妃那边?」 「让她先等着。」 福闰眼看着单容瑾朝宝羽殿那边走了过去,对宫女摆了摆手道:「快把炭盆给太子妃送去,太子妃刚刚小产,身子受不得寒,你们都要小心伺候。」 「是。」宫女赶紧领着人离开了。 等了半晌,才等到宫女回来,君扶等着他们把炭盆支好,挥手让他们出去,却见宫女还站在她身前犹犹豫豫的。 君扶扫了她一眼,问:「有什么事?」 宫女小声道:「方才福闰公公问太子殿下要不要来看看太子妃,太子殿下原本是要来的,可......」 「可什么?」君扶抿唇。 「可怜奉仪的人突然过来,说怜奉仪胸口疼,还吐了血,太子殿下就赶紧过去看了。」 说罢,那宫女急急忙忙跪下道:「奴婢并非多舌之人,只想在这宫里寻个安稳的靠身,求太子妃能收下奴婢。」 原来是为这个。 君扶打量着这个宫女,生得倒是细皮嫩肉的,但是长相十分平平,还告诉她这么一件糟心事。 虽然君扶并不在意单容瑾这个人,但她毕竟已经是单容瑾的妻子,听到这种消息实在没法高兴起来。 不过她也算好心了。 君扶道:「回头会有人给你送银子来。」 宫女闻言神色有些黯然,她知道太子妃这是不愿意留她的意思了。 不过她话落无声,却像一把刀子插进君扶心里,虽不至于疼,却冰冰凉凉的,硌人又难受。 单容瑾。 她于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原来以为嫁过来最差的日子不过是夫妻二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私底下如履薄冰而已。 可直到她来了东宫,她才知道原来她需要屡屡向人低头,温和大度更是她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她还要跪在单容瑾面前去求他还她一个清白。
第37页 她在这个东宫得到了太多令人噁心的东西,而这些都是拜单容瑾所赐,之前她以为再怎么样,单容瑾就算再厌恶她,总也是识大体的,不会拿大事来开玩笑。 可就连君家的案子,稍有不慎就会满门抄斩的谋逆大罪,单容瑾却叫她不要多管闲事。 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笑话。 这是一场再糟心不过的婚礼,从开始到现在快结束了,给君扶的感觉还是那么噁心。 当初虽不是她自愿嫁给单容瑾,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同意这门亲事的缘由之下,有一部分是因为单容瑾的脸,他简直长得与他舅舅一模一样。 可嫁过来后的每一日,君扶都在后悔,单容瑾半点都配不上与那人相提并论。 她简直是在折辱谢氏。 现在好了,她的时间快不多了,她要亲手结束这门婚事,她要好好护住君家,用自己的死。 第23章 一夜过去,单容瑾终是没有再回来,君扶想他多半是在怜枝那里宿下了,一个讨喜又娇媚的女人自然要比她这个病秧子好很多。 君扶静静等着,她已安排好了一切。 天亮的时候含春回来了,她头上戴着一支银钗,瞧样子应该是母亲给她的,含春浅笑着道:「太子妃,相府一切事宜都办妥了,那些人虽然关了我们两日,但是很快就放出来了。」 「好,看见你回来,我就知道没事了。」 含春趴在君扶膝上蹭了蹭,她轻声道:「太子妃小产的事,奴婢在陈青那儿听说了,太子妃千万别难过,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奴婢今儿看着太子妃气色也好了,以后会越来越好了。」 君扶不接她的话茬,只问:「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了?」 含春一愣,才反应过来君扶是问她的婚事,红着脸小声道:「下个月初九,太子妃不是说尽快吗?这是最近的良辰吉日了!」 君扶点点头,这个日子,她原本是能赶上的。 含春左右看了看,总觉得今日承礼殿气氛怪怪的,她见君扶留宿在承礼殿,自然而然以为因为小产的事,太子殿下对君扶颇为怜惜,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太子妃现在身子虚,若想再要孩子可不能急于这一时,不然损了根基可就不好了!」 「你竟还知道这些?」君扶称奇,这要搁在平日,含春准会劝她在这个时候得了孩子才好。 「嘿嘿。」含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是奴婢跟陈青问来的。」 想到陈青,君扶自觉对不住他,又要让他帮忙瞒着家里,还要同他一起骗单容瑾,他那双手是悬壶济世救人的,却因为她去做了害人的事。 君扶想,她留下的那些积蓄就都用来做含春的陪嫁吧,这两人能把日子过好,她也算圆满了一桩心事。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夜里怕是又要下雪。」含春望着殿外嘟囔了一声,摸了摸君扶的身子,「太子妃,奴婢觉着这承礼殿还是不如长华殿热活,要不咱们搬去长华殿罢?」 君扶也想回去,她还有一些事没有安顿,她昨儿因着单容瑾白白等了一夜,倒是白受了委屈,今日说什么也要回去。 君扶走后,承礼殿便有宫人去单容瑾那处禀报,说太子妃回去了。 「走时没说什么?」单容瑾问。 宫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奴瞧着太子妃脸色不太好。」 他本意是说君扶精神瞧着差,可单容瑾会意为君扶怕是又生了闷气,他昨儿本许了她要过去的,但是有事耽搁了,现在也腾不开手过去看她一眼。 不过单容瑾很放心,昨儿他离开时君扶脸色很好,她应该很快就能恢復过来了,眼下生不生气有什么打紧,等他将那件事告诉君扶,她定然一点气都生不出来了。 单容瑾没有在意,挥挥手让宫人下去了。 回到长华殿后,君扶没有再去床上歇着,她今日精神不错,要趁着今日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 她先是回了书房,慢条斯理将她最后画的那副画展开来看了看,原本极好的红色喜服,因着她的不慎被溅上血迹,现在血迹深了,虽然不算太明显,但也破坏了画整体的美感。 这是她来到东宫后画的第一幅画,也是最后一幅,结果留下了这样的瑕疵,君扶想,这东宫果真跟她犯沖,干什么都不顺利。 君扶慢慢收起画幅,然后给家中的兄长写了一封信,她想交代的东西基本都一一写在了上面,至于父亲母亲,她就没有再留信了。 自她出嫁之后,母亲对她严厉了不少,但君扶清楚若是她死了,母亲一定是最受不了的那个,还是不写这种惹人眼泪的东西了。 写完了信,她仔仔细细封好,交给了青松,让青松到时候交给君胥。 青松还有些奇怪,问君扶什么时候是「到时候」? 君扶故作神秘:「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她很信任青松,把信交给青松保管,绝对不会有差错。 办完了这件事,君扶又拿出礼单清点了自己的嫁妆,里面的名贵丝帛布匹之类用得上的全都添给含春做嫁妆,珠宝一类能换银子的拿出一部分来周济穷人。 这些事都是交代给君胥去做的,其他人君扶打不了包票,但君胥肯定会听她的话。 等君扶将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已经是黄昏傍晚,她忙了一日,连时间都忘了,等含春叫她吃饭才反应过来,已经这么晚了。
第38页 正这个时候青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说君扶之前问的海货送到了,相府的人问要不要给她送来。 君扶想了想道:「好,那就让他们送来吧。」 她本来都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在最后的时间还能吃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交代完了一切事情,心情也不错,知道这个时候单容瑾已经回来了,所以她让含春去叫单容瑾一同过来用饭。 含春自然不会拒绝,高高兴兴地去了。 这个时候单容瑾还在殿内议事,含春过去的时候福闰正在外面守着。 她问道:「太子殿下这个时候还没有得闲吗?」 福闰摇了摇头,「昨天半夜就过来几位大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直到现在那几位大人还没出来呢。」 含春心中虽疑惑,但也没有硬闯,而是和福闰站在一起在外面等着。 可等到天都快黑了,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 含春对福闰说:「太子殿下会不会睡着了呀?」 福闰摇了摇头,想了想他道:「要不我进去看看。」 等福闰进殿的时候,殿内安安静静的,单容瑾还在同几位大人议事,看见他进来,单容瑾道:「有事?」 福闰低下头,低声回:「太子妃身边的含春过来了,说太子妃在长华殿等太子过去用膳。」 殿内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在此之前他们自然都听说过东宫太子妃不受宠的那些流言,只静静看着单容瑾如何反应。 福闰也在等着半晌,他听见单容瑾道:「孤今日政事繁忙,不便过去,让她自己用吧。」 话音一落,周边坐着的几个大臣面上都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福闰想了想,坚持道:「太子妃说相府那边送了一批新鲜的海货过来,请太子殿下同去品尝。」 单容瑾皱了一下眉,福闰之前从不会忤逆他的意思,今日却有些纠缠不休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难想像怕是长华殿那边的意思。 既然是长华殿道意思,那就是君扶嘱咐的了。 单容瑾轻嗤一声,暗道昨日她还奄奄一息、形容憔悴道模样,今日便能吃海货了? 这个女人哪怕是邀宠也不为着自己身子考虑。 思及此处,单容瑾脸色又变了变,声音重了几分:「孤说今日没空,你可是听不懂?」 福闰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说,低着头走了出去。 含春在外面等了半天才等到福闰出来,瞧见福闰道脸色心中已经多少有了计较,还是不死心地问:「太子殿下怎么说?」 「殿下还在议事,说他不便过去了。」 含春黑了黑脸,转过身走了。 等到了长华殿,她斟酌着将这话转述给君扶,从始至终君扶都垂着眼帘,也瞧不出她的心思。 「知道了。」君扶摸着象牙床架缓缓踱至床边,坐下来道,「我有些累了,倘若小厨房做好了饭,你再来叫我一声。」 「是。」含春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君扶刚上床躺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气血上涌,胸口处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搅碎一般。 这么快...... 她知道胡太医的药起作用了。 胡太医是太医院资歷最老的太医,得人人敬重,但他对女科杂病却不算精通,君扶彼时脉象虚弱,又的确小产,所有人都会以为她说气血亏虚极致所致,都会开盈补气血的大补之药。 但君扶的病已然将她原本的身子底子虚耗无几,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大补,那几服药喝下去只会要了她的命。 这是她和陈青商议出的,最自然的法子。 昨日她又让陈青帮忙,在她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含春!」君扶双手死死扒在床沿,急急叫了一声。 含春从没听见过君扶用这样的声音喊她,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 「太子妃!你怎么了!」含春跑了进来惶急地问。 君扶道:「你再去替我叫叫单容瑾,你就说我......」 她脑海中想起昨儿那个宫女的话,「就说我胸口疼得厉害,还吐了血。」 「什么!?」含春听见君扶吐血之后大惊失色,「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你听我的话,快去将单容瑾叫来,快去!」君扶死死盯着她,「要一字不落地转述我说的话,知道吗?」 「是!是!」含春快要哭出来了,转身就往大殿那边跑,太子妃吐血了,可是叫太子过来有什么用呀,他又不懂医术。 她一路跑到承礼殿,寒风裹挟,她的头髮都被吹乱了,流的眼泪也吹干了,她扑倒承礼殿前,不顾福闰的阻拦直接沖了进去,跪在地上哭着道:「太子殿下!您快去看看太子妃吧!太子妃她病了!太子妃她胸口疼!还吐了血!太子殿下您快过去看看吧!」 殿内几个大臣发出惊异的声音,暗道这太子妃不是刚嫁过来没多久,怎么会突然病了? 单容瑾心头一跳,正要迈步随含春前去,可他很快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晚宝羽殿那个所用的託辞?十分拙劣的争宠手段,他已经让福闰寻个由头,去将那女子打发了。 怎么君扶也来这套? 想了想,单容瑾大约明白了一二,应该是昨晚上他没过去看她,她便以为是那女人用此拙劣的藉口将他留在了宝羽殿过夜。
第39页 真是个蠢笨的女人,连争宠都不会,别人用什么理由,她便用什么理由吗?哪怕她换一个呢? 但凡换一个别的,单容瑾今日都会信了。 猜准了君扶的心思,单容瑾悠然下来,他重回坐回了原位,无所谓道:「病了就去请太医,孤又不会给她看病。」 含春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单容瑾看了他一眼,还没看清,她觉得自己有些眼花。 她翻起身就出了承礼殿,去寻陈青来给君扶看病,说得对,叫太子过去能用这么用?在东宫这么久了,他何时有过什么用? 含春巴巴往宫里跑,跑到一半还没到太医院时,她瞧见了陈青的身影。冥冥之中,含春好像觉得陈青早就知道似的。 她走上前去,直直望着陈青的眼睛,「太子妃说她病了。」 「带我去看看吧。」陈青说着,神色语气皆很平静,可他的尾音发着颤,没能逃过含春的耳朵。 含春说不出话来,她什么也没问,她什么也不想问,只是默默带着陈青往回走。 长华殿内,君扶在她的衣橱里翻找着什么,良久,她翻出一件月华白的深衣,吃力地将之穿在自己身上,每做着这些时,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好像有什么在快速地流逝着。 就在今夜了,君扶断定。 她换好了崭新的衣服,又坐到妆镜前为自己梳妆,她很久没有自己给自己梳过头髮了,离了含春,她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好不容易她终于梳好了,如瀑墨发顺着她的背散下去,是她尚未嫁人时喜爱的少女髮髻,她戴上最喜欢的那只钗,然后点了一些口脂在自己唇上。 做完这一切,君扶觉得她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了,刚要从妆镜前起身,胸口处却又传来一阵钝痛,她喉头一热,急忙捂住了嘴,便从镜子里看到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 她往身上看了一眼,还好血没沾在她新换的衣服上,只是顺着她的指缝滴在几颗熠熠的珠宝上。 君扶草草擦了手,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能凭藉着对这房子的熟悉以及手边的东西,扶着摸着回到了床上去,她给自己把被子盖好,长华殿的火炉比承礼殿不知多了多少,可君扶还是觉得冷。 她冷极了,冷到连意识都开始模煳起来。 「下雪了。」含春看着天上说了一声,她站在承礼殿与长华殿分支点岔路口,心里好像突然有什么被揪住,紧跟着陷了下去,塌了一块。 然后她心里升腾起一股恐惧,她不想去长华殿了。 「陈青,你和太子妃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含春期待地看着陈青。 她希望陈青回过头来,同样疑惑地看着她,反问:「我能瞒你什么?」 可陈青没有,他甚至都没转过来看她,声音冷寂像这漫天白雪。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含春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好像已经知道了,跪倒在大雪中失声痛哭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 福闰是练家子,他远远便听见有人在哭,声音还很熟悉。 他刚要离开承礼殿,里面门一开,陆陆续续走出几位大臣来。 「几位大人要回去了吗?」福闰问道。 其中一人朝他笑着颔首,福闰便去让人给他们准备马车,可他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哭声,他总觉得那哭声是含春的。 「走罢。」良久,陈青转身将含春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应该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含春听完立刻站起了身,跟着陈青往长华殿走。 这夜的雪好大好大,纷飞如鹅毛,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等二人走到长华殿,远远在门口就闻见一股鱼香,厨房的人见到含春,立时问:「含春姑娘,太子殿下还过来吗?」 含春道:「不来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她走到大殿门前,正要伸手去推,里面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含春鼓足了勇气,才一把推开大殿的门,寝殿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含春看见躺在床上的君扶快步扑了上去。 「太子妃!」她大声喊了一句,「厨房已经做好饭菜了,起来吃东西了!」 君扶静静的,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含春伸出一只手,轻轻探在了君扶鼻尖,然后听见一声又轻又浅,几不可察的细弱声音:「太子......让太子来......」 含春唰一下红了眼圈,她忙对陈青道:「你快去找太子来!一定要把太子找来!」 陈青没有进门,他听见声音便转身去了。 「几位大臣都送走了?」单容瑾问。 「是。」福闰一边回答,竖起耳朵又听了听,哭声好像消失了。 他又问:「殿下还去太子妃那边看看吗?这会儿还不算晚,您若是去......」 「福闰。」单容瑾懒懒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和君扶一条心了?」 福闰低着头不说话,可这回他好像没从殿下的口吻中听出怒气来。 半晌,单容瑾道:「走罢,去瞧瞧她,顺便有几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话音刚落,单容瑾就在承礼殿前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陈青。 他有些意外,同时在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来了?」 陈青灰白着脸,重重跪了下去:「太子殿下,太子妃不行了,求您去看她最后一眼罢。」
第40页 第24章 承礼殿内声音寂寂, 单容瑾目光落于跪地的陈青身上,清俊如朗月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疑惑之色。 陈青说的话,每一个字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一连起来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这话换作别人来说,任何一个人,单容瑾都会觉得这一定是君扶拙劣的争宠手段, 可这个人是陈青。 陈青不可能说谎。 「你在说什么?」单容瑾胸中燃起怒火,他很快收起之前的疑惑, 冷冷瞥了陈青一眼,大步往长华殿去了。 那个太医在说什么呢?说君扶不行了?笑话,这个女人瞪他的时候那么有精神, 怎么就不行了?她屡屡拿着鼻尖看他的时候,可厉害着呢。 从承礼殿过去长华殿这段距离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这段路程上单容瑾已经将君扶露在他面前都表情神态过了一遍, 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厉害着呢!还争着吵着非要去青芒山祭拜他的舅舅。 几个坟堆而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想着想着,脑海中的君扶不知什么时候收敛起了她的锋芒,开始低敛起眉目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再那样明媚大胆,像带着光一样, 而是渐渐开始避开他的视线。 单容瑾念着君扶从前那样的眼神, 心里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抬眼便是长华殿,单容瑾走进其中, 先嗅见一股饭菜香味。 他整个心神都随着这股味道一松,他就知道是这个女人想方设法叫他过来一同享用晚饭的。 可内殿是黑的,一盏灯都没有点,他隐约听见谁的哭声。 单容瑾目光微凛,大步走了进去,「君扶,你究竟还想耍什么把戏?」 他走近寝殿,才瞧见一盏微弱的灯光,含春跪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她又没死,你哭什么?」单容瑾最厌恶眼泪,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 他走了过去,一把捉住君扶的腕子,本想说些什么,可当他碰到之后就为手中的分量怔住了,君扶的小臂被他捏在手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君扶?」单容瑾突然有些害怕,他提声喊了君扶一声,一把将她扶起来,「孤来陪你吃饭了,你还不起来?」 君扶背上冰凉一片,一点热气都没有,单容瑾下意识往她被子里摸了一把,同样冰冰凉凉的。 「君扶!」单容瑾又叫了她一声,他心口紧绷着,半是试探地去探君扶的鼻息,还没碰到,怀里的君扶突然咳嗽了几声,缓慢睁开了眼。 单容瑾心头一喜,正要说话,跟着君扶便呕出一口血,溅在他手心里。 单容瑾怔住了。 血迹将她的脸颊都染成了红了,君扶吃力地动了动手臂,似乎是想抬手,单容瑾立刻拢起她的手死死握在手中。 「太子。」君扶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但由于声音太过浅薄,除了单容瑾以外没有人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她双目深深望着单容瑾,似乎是有好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最后就只剩下两个字:「书房。」 说完话,她像是终于满足了心愿似的,腕子从单容瑾掌心滑了下去。 「君扶!」单容瑾叫了一声,许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声中分明带着一丝哭腔。 他再次将手递到了君扶的鼻息之间,可这回君扶再也没有醒过来,他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君扶死了。 这怎么可能?两个月前她嫁来东宫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单容瑾盯着君扶,仿佛魔怔了似的,开始自言自语:「君家的案子我已处理妥善了,父皇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陈青闻言抬眸,看了单容瑾一眼。 「宝羽殿那个......」单容瑾顿了顿,还是没能想起怜枝叫什么名字,他继续接着道,「本来是之前就要送走的,是福闰会错了意,才将她留下封做了奉仪。」 他看着君扶一字一句地解释,可怀里的人再没有过半点回应。 长华殿内静得可怕,含春神情呆滞地跪坐在一侧,远远望着窗外,然后陈青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二人走出了殿外,含春才恨恨看了陈青一眼。 「你瞒着我。」她咬紧牙,心口一阵阵地抽痛,当初太子妃突然提议将她许给陈青的时候她就该警觉的,她应该相信太子妃,怎么会因为笼络陈青那种理由将她嫁了呢? 她那时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她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还为她一个下人铺好了路,先是让君夫人认她为养女,又是给她赐名的,她早该发觉的。 陈青默然而立,他道:「太子妃离去前说,丞相和夫人那边还需要你多加宽慰。」 含春眼圈一红,又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时长华殿外传来脚步声,福闰在里面听见动静率先出来查看,一愣,道:「胡太医怎么来了?」 胡太医当即跪了下来,高唿道:「老臣听闻太子妃一事心中不安,太子殿下!有人在老臣开的方子里添了藏红花进去!太子殿下!是有人要陷害太子妃啊!」 含春一怔。 殿内单容瑾大步流星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瞧见他面上难掩的阴郁之色,像是随时准备提刀杀人一般。 「查!福闰,立刻去查!」他说完又折回殿内,刚走了两步又魔怔似的跑了出来,「不!孤亲自去查!」
第41页 东宫大乱起来,还是深夜,还在下着大雪,可东宫处处都燃起灯火,人人都瞧见太子好像疯了一般找着什么东西,但凡有一点牵连到人他都不放过,皆被福闰带人抓了起来。 最后的证据直至宝羽殿的怜枝。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藏红花会在我宫里出现!太子殿下!是君扶要害我的!」 怜枝扑过去哭求,脸颊却被甩了一巴掌,她被打得嘴角都渗出血来,连看都不敢看单容瑾一眼了。 「你也配喊她的名字。」单容瑾冷冷扔下一句,再也没看一眼从宝羽殿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寒声道,「杖杀。」 「不!太子殿下!!」怜枝不可置信地抬眼喊冤,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牵制住她的手脚,塞住了她的口舌。 天快亮了,可雪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单容瑾一个人往长华殿走,他突然想起君扶让含春来叫他,说她胸口疼,说她吐了血,原来她真的胸口疼,也真的吐了血。 他却以为那是她模仿怜枝的把戏,还笑她简直连争宠都不会。 他眼前好像能看见今日的君扶,是如何欢喜地接下了君家送来的那些海货,如何欢喜地嘱咐厨子去做好晚饭,如何期待地等着他过去一同用饭。 然后她饭前吃下去的药发作了,怜枝先是害死了她的孩子,又害了她的命,她该有多害怕...... 是他没能护好她。 单容瑾跌在君扶床前,他查出来了,真相他查明白了,君扶怎么不起来看一看呢?他已经查到真相了。 他查到了...... 他真是个废物。 若是一开始,他就对君扶好,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应该对君扶好的,哪怕君扶不喜欢他,哪怕君扶瞧不起他...... 单容瑾怔怔的,忽然想起君扶弥留之际留给他的那两个字——书房。 她在书房留了什么? 「我去看一眼,很快回来。」他起身说了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 君扶书房里很是整洁,是她之前特意整理过的,一进去便能嗅见君扶身上的幽香气味,仿佛她刚刚就在这书房中留过似的。 单容瑾从未来过这儿,就像他从不让君扶进他的书房一样,他先是翻看了几本君扶平日看的书,有些地方还有她自己所注的小记, 单容瑾一个字都不忍错过,仔仔细细翻看完毕,没有从中得出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来,直至他不甚碰到一个玉瓷长瓶,里面插着几幅捲轴,似乎是画。 他拿出其中一幅,放到桌上细细展开,画卷上的人才露出半张脸,单容瑾就怔住了。 这画上画的是他。 他胸腔中的活物狂跳起来,紧接着又将其余几幅都一一展开,一一看过,画上的人或服饰不一、神态不一、动作不一,可无一不是他。 恍惚间,单容瑾想起之前在君府福闰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说君扶早就喜欢他了,还私底下打听他的喜好。 那时单容瑾听了没把这当回事,只是想着许是相府让她做的,许不是她主动自愿...... 他与君扶的初遇并不值得追忆,彼时他刚被谢家赶了出去,正巧遇上君扶,她施捨给他一袋银两,将他当作叫花子一般。 后来再见,她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充满不解,像是无法理解她的父亲为什么选了这样一个皇子扶持。 他从不知道原来君扶是真的喜欢他。 待他展开最后那幅画卷时,上面跃然是大婚那日的他,单容瑾想起那日的君扶是如何美不胜收,她目光熠熠,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欣喜,他竟没有看出来君扶喜欢他。 紧接着,单容瑾在抚摸君扶的笔触时,忽然感觉到一个不同,他垂眸细看,才发现洒在婚服上的不是硃砂,而是血。 是君扶的血。 单容瑾心中钝痛,好似锥心一般,徒然红了眼眶。 她病重至此,等不到他来,便只能来书房见他最后一面。 他竟不知,君扶对他情深至此。 天亮时,东宫的下人来收拾君扶的东西,他们没敢往书房去打扰,只隐约听见嘶哑的哭声。 最后含春来到长华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盆结着花苞的玉兰,她盯着那盆玉兰看了半晌,抱着它回了君家。 君家惊闻噩耗,偌大的丞相府挂上白帆...... 来来往往,世间种种,好似都再与君扶无关了,她行在两界之间,毫无留恋地走着,突然有什么让她坠落下去,勐然惊醒后正是白天。 眼前是她的闺房,窗外花香鸟语,依稀是她熟悉的模样。 君扶呆坐在床上,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摆了单容瑾一道,但那些记忆仿佛被一层云雾罩着,很不真切,像是梦境里发生的,又像是前世一般。 正在她愣神间,一个声音忽在她耳边炸开。 「君扶!我说你可真是没良心!说好的一起受罚,你却在这儿偷懒?」 是君胥的声音。 君扶吓了一跳,翻身从床上起来,原本全身都被沉甸甸压着的感觉没有了,反倒身轻如燕。 君扶一脸不知所措,她这难道是......又回来了不成? 「你发什么呆?」君胥闯进门来,倚着门栏睨着君扶,见君扶一脸呆怔,他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在这儿睡了一觉吧?你这可不够意思!让我一个人抄那么多书?」
第42页 他喋喋不休,吵得君扶心烦,所幸他是君胥,君扶丝毫不用跟他客气,当即沉下脸道:「闭嘴!」 君胥一脸委屈。 君扶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全,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回过头去问君胥:「你今年几岁?」 君胥睁大眼睛,一副很是受伤的样子,「不是吧?你这都不记得?」 眼瞧着君扶脸色又垮了垮,君胥老老实实道:「十七。」 君胥十七岁,那她岂不是还不到十六岁呢?她这是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她重生了吗? 君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拉着君胥问:「当今太子是谁?」 「你傻了?」君胥嗤她一声,「自从前年那个短命鬼太子死了,东宫可就没住过人。」 普天之下,也就君胥敢说这么大不敬的话。 君扶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重生之后,君扶又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从君胥方才的话中可知他们受了罚,现在外面又是夏天......她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念书了,念书的肯定是君胥。 君扶想起来了,是君胥偷熘去边关,被父亲抓回来那次,父亲逼着他念书,不然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君胥只好每日在书院混日子。 想到这里,君扶面上突然露出无法言喻的欢喜神色来。 「你笑什么?」君胥怪异地看着君扶。 「你管不着!」君扶大步走向屋外,看见正在小椅子上乘凉的含春,喊道,「含春!走!随我出府!」 含春不明所以,立刻跟上。 「哎!你不陪我抄书了!」君胥大失所望地看着君扶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小姐,咱们去哪儿呀?」含春一边踏着小碎步追一边问,君扶健步如飞,她简直要跟不上了。 君扶双手捂在膝盖上,高兴地放声大笑起来。 老天有眼,老天真是有眼!让她君扶重活了一回!这一次她一定要得到谢回昉!一定要护着他好好活下去! 「咱们吶,去谢府。」君扶一身轻快,还怜爱地摸了摸含春的头。 含春嘆了一声气,怎么又去谢府呀,每回去谢府,都是连门都进不去,她家小姐也不知是看上里面的谁,明明连面都见不着,回来还美滋滋的。 含春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君扶如此魂牵梦萦,谢家又没有什么风姿绰约的同龄小辈,唯一一个身份显贵些的就是宫里的四皇子单容瑾了。 可四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又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难道,小姐见过他的模样了? 与此同时,皇子所读书声朗朗,一件重物砸在了单容瑾脑袋上,他勐地惊醒了过来,周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四殿下还要睡到何时?」夫子正站在前面瞪着单容瑾横眉冷对。 单容瑾宛如大梦初醒,缓缓看清方才砸他的是一本竹简,当即黑脸把竹简扔了过去,冷道:「你找死?」 他准头极好,正中夫子正脸,夫子被砸得一个后翻险些撞到后面的墙上。 周遭的笑声戛然而止,其余几个皇子兼伴读都见鬼似的看着单容瑾,心中皆暗暗奇怪,这人平日里最是默默无闻,今日居然敢打夫子了!这是发的什么疯? 扔完了竹简,单容瑾忽而觉出一丝异样,他飞快地掠了眼周围,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儿是皇子所。 是他读书的地方。 不等单容瑾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台上的夫子铁青了脸。 「单容瑾!你给我滚出去!」 所谓的夫子还是面黄肌瘦,像一条上了年纪的蠢狗。 单容瑾都懒得看他,转身便出了皇子所。 到了年纪的皇子一般都会有皇帝或者后妃亲自挑选伴读,别人都有伴读,就单容瑾没有。 因为他没有母妃,皇帝更是不愿意管他,可即便如此,其余几个皇子还是不敢欺负单容瑾,至少不敢明着欺负。 那傢伙好像一条疯狗,一旦招惹了势必会非常麻烦,又不能把他弄死,皇帝虽然不会管他,可他若不明不白地死了,皇帝肯定不会放过。 是以自从单容瑾上学以来,他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从不需要什么伴读。 他虽没有伴读,却也不是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劲风和阑擎都是他身边得力的人,这二人没什么人知道,是单容瑾自己培植的羽翼。 后来他做了太子,劲风便随着他入宫,乔装成太监,成了他身边的福闰。 走出皇子所,单容瑾先回了趟自己的住处,确认了一遍自己究竟重生回了什么时候,之后便迫不及待往宫外去了。 他要见君扶!就现在!他要看到她真真切切地活着! · 谢府门前依旧是人来人往,谢家从前是经商的,至今很多人依旧在做着从商的活计,君扶特意挑了一辆不大显眼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望着那扇大门眼神渐渐茫然起来。 本来她想好了,直接冲进去,她堂堂相府千金,还有人敢拦她不成? 但是这般豪情壮志到了谢家门口,她却忍不住犹豫迟疑起来,谢回昉还不认识她呢!她这会儿冲进去,说什么呢? 而且就算是上辈子,她和谢回昉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做过最亲密的事无非是她软磨硬泡,求着给谢回昉画了一回花钿。
第43页 那人性子最是温柔,拗不过她才答应了。 可那都是她见过谢回昉好几次,绞尽脑汁同他说了好几回话之后的事了。 君扶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小姐,您等什么呢?」含春好奇地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奴婢瞧着谢家大门谁都能进呢!咱们直接进去不好吗?」 君扶懒懒看她一眼,那谢家大门是谁都能进,可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子,都是有正经生意去谈的。 她一个女子,如此显眼,势必会被家丁拦下来的! 真是失策!早知道她就该过来! 正是懊恼之时,守在门口的四个家丁突然躬身道了一句:「家主。」 君扶心尖上咯噔一下,连双目都炯炯发起光来。 只见谢家门前走出一水墨青衫的男子,面如云间皎月、身如修竹,端方君子,温润如玉,正是谢家家主谢回昉。 见真是他,君扶神色都痴了一瞬,连目光都变得如水温柔,抓在窗框上的五指不觉收紧。 这才是她意中人的模样,这才是他! 一想到她前世竟觉得单容瑾与他相像,真是瞎了眼!他们两个虽容貌极为相似,可分明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一想起单容瑾,君扶不禁暗暗冷哼一声,还好上辈子她与单容瑾的帐皆两清了,这辈子如论如何,她可再不想与这狗东西沾上半分关系! 谢回昉上了一辆马车,他亲自出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生意谈,君扶想了想,拍了拍坐在外面的青松,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小心些,别让他们发现了 !」 青松心中虽疑惑,还是很快回復道:「是,小姐。」 君扶满意起来,她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浅紫色的小裳,娇俏动人,发间还插着一支暖金色的珠钗,无一不是谢回昉的喜好,到时候找个时机与他见上一面,结识一番,还怕以后没有来往吗? 君扶遥遥看了眼前面的马车,明媚双眸中噙着几分坚决。 这一世,她一定要得到谢回昉! 第25章 山青水绿, 鸟语花香,君扶躺在马车里,想起前世她卧病在床那段日子, 到最后五感都开始退化,现在方觉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 老天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要全心全意按着自己的想法过活。 「家主, 后面好像有辆马车跟着我们。」 谢回昉正在马车内看书,他髮丝如墨柔顺地缀在后背肩侧, 为他的俊美平添几许温柔,他掩面轻咳了两声,容色不改继续看着书中的内容, 声音清润悦耳:「不必理会,那辆马车在谢家门口停了许久了,若来者不善,想必不会如此大意。」 「噢......」谢犁缩了缩脖子, 既然家主这么说,那应该就是没事了,但还是抽动马匹让马车跑得更快一些。 谢家的马车在郊外一个饭庄前停下了,青松也及时勒紧马头,在一个拐角处停下不让别人发现他们。 君扶在马车里等着, 掀开一角帘子偷看,见到那抹淡青的身影被小厮扶下马车,隐约还听见他咳嗽了两声。 七月暑热, 君扶就只穿着一身丝缎长裙, 肩上的小衫好似轻纱一般, 还是觉得热,可他却将自己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身上那件衣服光眼瞧着就不算单薄。 君扶暗嘆一声,以前她只知道他身子不好,是自幼便带着的病根,但一直不见发作,只偶尔听他咳嗽两声,哪儿能想到谢回昉会因为这个死。 惊闻噩耗时君扶都没想到谢回昉是病死的,还以为有什么人害他,后来打听清楚了,才知是谢家内部的人闹事,谢回昉是操劳过度,陈年累月积压下来的病引子一发不可收拾,突然就病倒了。 归根结底还是谢回昉的病拖累他,君扶捏了捏拳,忽然想起前世时陈青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宫里太医医术虽好,但也许有些疑难杂症他们就没见过,若是广发名医帖,说不定就能找到人根治了他的病。 顺便还能给君扶自己也看看,她前世那病来得突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行了,说不定之前便有徵兆。 「青松,你回去和长述还有无锋贴几张告示出去,就说广纳天下名医,要有真本事在的,若能治好便重重有赏!」 青松一阵紧张,不安地看了过来,「小姐病了?」 「没有没有。」君扶把他按好了,拍拍他的肩,「你只管去做就是了,我是替别人寻的,记住此事要低调些,最好不要让父亲和母亲知晓。」 「是。」 说话的功夫,谢回昉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君扶见外面没人,决定下去看看。 这个开在京郊的饭庄她倒是听说过,环境很不错,菜色也齐全,只是因为太远了,她那父亲每日又忙于公务,一家人很少来这边。 君扶刚过去,就有一个小二笑着迎上来,问她可有预定。 「预定?」君扶摇了摇头,「难道没有预定便不能进去了?」 「这倒不是。」小二挠了挠头,「只是今日这里被一位大人包场了,闲杂人等不得放进去。」 「好大的胆子!丞相府的人你也敢拦!」含春不愧是跟着君扶许久的人,在外一向嚣张,前世嫁入东宫后君扶才知,这小妮子还毒舌得很,看谁不顺眼都要嘀咕两句。 君扶伸手拦下含春,正想说什么,里面走出一人看了眼君扶,道:「这位是府上的贵客,不用拦着。」
第44页 君扶看见来人心中一跳,这不就是前世在外面与她撞了马车的那个张衡简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真真是无巧不成书。 张衡简出来说了话,小二自然放行,还赔了几句不是。 君扶跟在张衡简身后,心中七上八下,难道张衡简现在就认识她了?他若此刻便知她的身份,那前世那回岂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君扶默默无闻,张衡简禁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小姐出府散心?」 「算是。」君扶迟疑着回答。 她说完,张衡简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君扶被他笑得奇怪,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 张衡简道:「谢家家主今日与家父约见此地,来时他说有人跟着他的马车,在下便与他打赌跟他的绝对是个妙龄女子。」 什么!?被发现了?君扶心中一阵紧张,却面无愧色,反而好奇谢家经商,张家在大理寺做事,两家八竿子打不着,见面是为的什么呢? 而且还是包场,怎么看都有些密不告人的意思。 倘若真的密不告人,张衡简又怎么会出来带她进去? 因着前世那一面,张衡简为君扶阐述君家详情,还主动保证会为君家开脱求情,君扶一见到他便好感倍增,下意识觉得张衡简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坏事。 她暂且放下心中的猜疑,反问张衡简:「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张衡简笑得竟有些腼腆,低声道:「小姐许是不记得,昔年相府办的游园会,张家受邀,在下亦去过几次。」 他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转过身来对着君扶弯身一礼,道:「在下是大理寺卿张家的五子,张衡简。」 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介绍,君扶看着他谦逊有礼的模样不由失笑,上次他说他是在谢家的祭典上看到她的,原来在这么早之前,他就见过她了。 说话间上了二楼,君扶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此处风景倒是不错,远处的草场上竟还放着几只雪白可爱的小羊。 君扶看得心生欢喜,转念又想这里是饭庄,这些小羊怕是只用来杀了吃肉的,思及此处她笑意淡了淡,将目光收回不再看了。 张衡简默默看她一眼,忽出声道:「谢家主就在最里面那间房中,只是眼下家父正在与他商议,还不便进去。」 君扶更加好奇他们究竟在商议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便过问,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然而张衡简却看出君扶的心思,大大方方道:「家父母家有一位侄女到了适婚年纪。」 君扶一愣,竟是来说亲的? 她胸中刚激起一阵躁动,转念又想若是此刻就有人给谢回昉说亲,那前世怎么他到死也没有成亲呢?这么长时间,都足够他留个后了,但是君扶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位女子亲近。 话说完了,君扶却始终面色平静无波,张衡简不禁问:「小姐并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君扶明媚的眸子朝他看了过去,张衡简猝不及防迎来一个四目相对,慌乱地别开眼睛,搭在玉佩上的手无意识摩挲着道:「我以为......小姐跟着谢家主追到此处,是......心仪于他。」 君扶听完眼神一亮,赞许地看了张衡简一眼,这是她遇见的第二个理所当然看出她喜欢谢回昉的,其他人都将她视为小辈,从未想过将她与谢回昉相配。 君扶真是不明白,她与谢回昉不过差了七八岁,七八岁而已,有那么多吗? 她前世连男女之事都经歷过,眼下再提这个不至于害羞,可张衡简说完却悄悄红了耳尖,叫君扶看在眼里。 她不太了解张家,并不知道张家是如何教人处世的,但男子如此生涩害羞,的确稀奇少见。 前世一面之缘,今世她刚重生而来又见到了张衡简,念着上回他对君家有恩,君扶已然将张衡简视为朋友,自觉此生对谢回昉势在必得,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大大方方承认道:「的确如此,但我与谢家主还未见过面,今日跟着他出来,不过是闲来无事,又好奇他整日做些什么。」 君扶说得坦荡,倒叫张衡简意外非常,他未料到君扶就这样大方承认了这段心思,在君扶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双清澈的乌目有了几分黯然。 很快,他又转而道:「家父与谢家主在三号雅间商议,我知道一间屋子可以探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小姐可愿......」 还有这种好事! 君扶感激地看了张衡简一眼,「多谢你!」 她于心中默默记住,这已经是张衡简第二次帮她了,她欠张衡简两次。 二人遂鬼鬼祟祟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走了进去,君扶见张衡简悄悄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二人一言不发坐到了隔壁听那边说话。 「谢家主,这便是我那侄女的画像,你看完再作定论不迟。」一人声音老沉復有磁性,显然便是大理寺卿张容狄。 都到了看画像这一步?君扶捏了捏手心凝神细听,她注意着对面房间的动静,全然不知身侧的张衡简浅浅的目光全都不着痕迹落在她身上。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谢回昉。 「张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病骨支离,一把身子还不知能撑到何时,不便耽误别人。」 听见他说话,君扶目光愈发柔和起来,想必前世谢回昉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到了最后,他是君子,是世间最纯洁干净的君子。
第45页 张大人轻咳一声,摸了把鬍鬚缓声道:「并非是我强人所难,只是我这侄女对谢家主一见倾心,在我面前求了许久,实在推辞不过才有了今日之邀,也怕被人瞧见会有损家主清誉,这才选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家主先不要急着拒绝,就算不成,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谢家是皇商,若能搭上些关系,就算没有政务上的便利,那便利也是不少的。 果然,张容狄如此说完,谢回昉便不好再开口拒绝了,只是看过了画像,让张容狄好好收起来。 二人正要深谈,张家的小厮张全从外面跑了进来,道:「少爷,外面又来了个人,说是宫里的四皇子,凶得很,小二拦不住,让我来问问。」 单容瑾!? 君扶眉心一跳,不觉手握成拳。 张衡简看向君扶,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君扶点了点头,一时无话。 第26章 张全禀报的声音不小, 隔壁间的谢回昉和张容狄定然也听见了,张家与皇子素无来往,张容狄看向谢回昉道:「难道是来找你的?」 谢回昉摇了摇头, 「他与我并不亲近,鲜少来往。」 君扶在房里踱步片刻,想起单容瑾来她一时竟有些慌乱, 下意识就将自己房间的门闩插紧了,想着一会儿张衡简可别说她在这儿。 等做完这一切, 君扶突然又反应过来,她怕什么?这时候单容瑾又不认得她,他们两个连面都没有见过, 就算是碰着了又能怎么样? 想了想,君扶又将房间的门打开,静静坐在里面等着张衡简带单容瑾进来,一会儿只要她从容应对, 不要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就没事了。 单容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他原是打算直接去君家,向君扶提亲的,走到半路才想起他此刻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什么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这个君扶喜欢他了没有,于是原本是一腔冲动化为茫然, 顺着道走就到了这里。 前面是个饭庄, 是这条路的尽头, 他都打算折回去了,直至在一辆马车上看见君扶身边那个丫鬟和侍卫。 单容瑾心中慌乱一瞬, 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意识熘达到了这个地方,原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今日就是要见君扶的。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想要进去,可小二将他拦了下来,说今日是张家的人包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张家的包场,君扶却在里面?单容瑾狐疑地看小二一眼,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最后张家五子张衡简亲自出来,主动询问了一句他可是过来找谢家主的,单容瑾才知道他舅舅也在。 单容瑾的母妃谢氏原是宠妃,是昔年隆景帝下江南时巧遇的商客女子,谢氏伶俐,讨得了隆景帝的喜欢便被带入宫中,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孕。 生了皇子后谢氏多少有了些地位,便帮扶母家,谢家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又因着谢氏的关系成了皇商,很是富饶兴旺了几年。 直至隆景帝又有了新宠,新宠正蒙圣眷时突然暴毙,连带着去的还有她腹中足月的男胎,宫中条条证据都指向谢氏,谢氏在朝中无人,很快就被赐死。 谢家也因此蒙受重创,本就人心离散,若不是有谢回昉这个舅舅撑着怕是早就垮了。 舅舅与他母妃感情一直不错,母妃去后他性子便愈发孤僻起来,唯有单容瑾来时他才会勉强笑上一笑。 可单容瑾本身也是个孤僻的性子,甥舅二人到了一处总是无话可说,关系就渐渐淡了下去。 但单容瑾一直记得,以前旁人总会说他与舅舅长得十分相似,他母妃在时也喜欢同他打趣:「你倒不像是我亲生的孩儿,倒像是哥哥亲生的孩儿。」 外人当前,单容瑾自不可能说他是来找君扶的,便将张衡简的说辞默认下来,等回过神来已经在往二楼的楼梯上走了,一会儿见到舅舅不知要说些什么。 「谢家主就在尽头那间屋中,殿下请。」张衡简在前面引路,单容瑾本只顾着垂眸前行,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一间房中似乎有君扶的气息,他下意识就要掀帘子进去,仅差一指相隔时却又停住了。 这时候见她,说什么呢?未免太过唐突了,单容瑾已决意此生定不负她,要连带上上辈子的份加倍对她好,自然不愿有一个不甚愉快的开场。 前世他与君家渐有交集是舅舅死后的事了,现在君扶可能都不认得他。 同时房间里君扶自然也看见了单容瑾,她都不用看见他的脸,只消他在外面站着她就能知道那是单容瑾。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面上还强作镇定,同时又不自然地将目光瞥向窗外,生怕单容瑾万一进来了与他对视露了馅。 「殿下,房间在这边。」张衡简适时开口,目光落在单容瑾正欲推门的那只手上。 单容瑾这才收回手,转身往里面去了。 君扶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见单容瑾进了隔壁房间。 她今日来这儿所为本就是谢回昉,可现在单容瑾来了,她自然再不能有什么进展,正巧此时张衡简回来,她便起身请辞。 「今日我来这儿的事就当是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是,我送小姐。」 两人低声的对话一字不落被单容瑾听在耳中,他光是听着她的声音心中都忍不住澎湃起来,迫切地想看她一眼,想起前世她的深情,他心中一阵阵的发烫。
第46页 · 从饭庄出来后君扶才长长唿了口气,她方才像是被什么压抑着,被拘着一般,没想到前世单容瑾对她的影响能够如此巨大,哪怕是知道他在附近她整个人都会不好受起来。 她本觉得自己足够正常了,没想到张衡简一眼看出她的紧张来。 「小姐似乎很怕四殿下。」 君扶唿吸一紧,下意识就想反驳,但她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彰了些,于是随意胡诌了个还算过得去的藉口:「以前听说他性子不好,不太好相处,有些担心罢了。」 张衡简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之后倒是再没问过了,君扶心事重重上了马车回去。 「小姐,您见到人了吗?」含春道。 君扶摇了摇头,她只听到谢回昉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见到她的人。 不过今日这趟来得也算有用,至少她得知有人在给谢回昉物色夫人呢,她这边也要快些行动才是。 回到相府之后,青松便去着手办君扶交代他的广寻名医一事,君扶回到家中正赶上吃饭,君胥眼神幽怨无比。 「上哪儿去了?」 君扶笑眯眯看他一眼,并不回答,绕过君胥去里面和父亲母亲一起吃饭,期间听见父亲咳嗽了几声。 君扶关心道:「父亲病了吗?」 君邺成摇了摇头,「小毛病,不打紧。」 君扶细想前世,父亲在这两年并未生什么病,就也没太放在心上。 晚饭过后,君扶本都打算休息了,她今日才刚重生而来,许多事情尚不及回味,还需要细细梳理清楚才行。 谁知还不等吹熄了灯,君母便推门走了进来。 君扶一看见母亲那张脸,脸上的神情和上辈子劝她早些为单容瑾生个孩儿时的如出一辙,就知母亲来为的不是什么好事。 「扶儿,前些日子我同几位夫人吃饭,张家夫人有雅兴想请人去府上坐坐,都要带上家中的女眷,你与我同去。」 「张家?大理寺那个张家?」这下倒换作是君扶惊讶了,前世她去过的游园会不少,自然也去过张家的,可那时她对张家并无什么印象,之后也就不记得有张衡简这么一个人。 但现如今张衡简屡屡出现在她面前,叫她对此人有了印象,是以觉得她与张家倒真是处处巧合。 只是君扶看见君母那个表情,就知此事没这么简单,她索性直接开口:「去可以,可别胡乱给我塞什么人,不然我要翻脸的。」 君母一顿,没想到被君扶瞧出来,笑骂一声:「你翻什么脸?又不让你干什么,只是去瞧瞧,相看相看,你爹对张家的亲事不满意,我又推脱不过,索性你自己去瞧。」 君扶将信将疑地答应下来,待君母走后,她又出门去找了回君胥。 「游园会?我不去。」君胥直摇头,「人家带的是女眷,我去干什么。」 君扶在他身边直挺挺坐下来,凉声道:「母亲带我去相看张家的男丁,我不知道是哪个,又对张家的行情摸不清楚,若是遇上什么事怎么办?」 君胥不以为然,「都是达官显贵,能遇见什么事......」 君胥话说了一半,不知想起什么,匆匆看了君扶一眼,突然改口:「行罢,让我去也行,但是你得替我写三回文章回头交给学堂的夫子。」 瞧他这个没出息的样。 君扶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答应下来。有君胥在,她放心了大半,专注去挑那日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她想,若能想办法把谢回昉也弄来游园会多好。 君胥不是块读书的料,倒也不是脑子笨,按他的话说,他一坐到学堂里就浑身难受,活像浑身都有蚂蚁在爬,夫子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至今写的字仍像狗爬。 人都说见字如见人,有些地方相看姑娘也是要看男方的字的,就君胥这个狗爬字,谁能瞧得上他。 想起前世她都成亲了君胥那边却还没个消息,君扶心里暗暗别扭。 感情爹娘催促亲事,全催到她一个人头上来了,君胥一个人在边关自己倒是逍遥快活。 君扶暗暗打算,得想办法趁君胥还在这儿时让爹娘操心他的婚事才行!让君胥引了爹娘的注意力过去,她之后再同谢回昉来往也方便。 不出一日,君扶要去张家赴宴的事就传到了单容瑾耳朵里。 他一边听着阑擎禀报,一边好奇君扶何时跟张家走得这么近了?可别是和张家的谁有了什么来往。 单容瑾略想起那日见到的张衡简,想着他的模样举止,心道难道君扶还会看上他不成? 很快,单容瑾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君扶才看不上张衡简。 第27章 短短两日就到了张家游园会, 君扶本就喜好热闹,这种场面她从不会错过,只是一路在马车上母亲明里暗里向她夸赞张家的儿子如何, 让君扶隐隐不适。 前世母亲因她的婚事对她重重威逼时君扶已然颇有微词,眼下真切瞧见母亲眼中的算计之色让君扶更说不出话来。 她从前只觉得父亲母亲对她千好万好,几乎什么事都依着她, 可现在这个想法有些变了。 马车辘辘,在张家门前停下, 君扶一行人被迎入宴客处,只是男子女眷要分开两坐,君胥便不与她们一处, 自去寻人喝酒了。 君扶与母亲自有张家夫人招待,她对君扶格外热情,拉着君扶说了好一会儿话,问东问西的, 眼瞧着君扶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才依依不捨放了手,只是眼神还不住往君扶身上瞄。
第47页 君扶心中暗暗不悦,这样的举动好像她是被摆在这里的货物一般,任人相看挑拣,她一来张家就对张家整个都厌恶透顶。 可想起张衡简, 她又觉得自己不能以偏概全,也许张大人还是不错的,能教出张衡简那样的儿子。 之后君扶败了兴致, 没再搭任何人的话, 只一个人坐着吃东西, 与含春说两句话,其余那些夫人倒是聊得火热, 君扶在旁註意了一阵,才算是了解了整个张家的大致人物。 张家夫人钱氏是商贾出身,是张容狄原配死后又续的弦,她比张容狄小近乎二十岁,膝下有一个小儿子很得宠。 张家只生儿子,张容狄的原配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后来冬日里产子落下病根,没多久撒手人寰。 四儿子是一个妾室所出,被送去州郡当官了,好似是哪里的知县。 五儿子便是张衡简,他亦是妾室所出,母亲是民家小户的女儿,听闻因为钱氏善妒,将她母亲挤兑走了,被张容狄安置在京中一个小别院里生活,鲜有问津。 后来再被发现时已经断了气,听闻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活活冻死的,无人知晓她活着的时候被做了什么,张容狄嫌此事脏污晦气,将尸体烧了,小别院也变卖出去,什么也没剩下。 没想到张衡简竟有这样的遭遇,君扶听得糟心,愈发厌恶起妻妾妯娌间的杂事来,她是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夫君纳妾的,可这世间有哪个男人不纳妾呢? 饶是前世她以为专情了一辈子的父亲,后来都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是纳过妾的,甚至还有一个女儿,那谢回昉呢? 想起他前世一生未娶,孤寂地死去了,君扶便觉得谢回昉定然不会纳妾的。 退一万步讲,难道谢回昉还能如单容瑾一般,在大婚之夜就领一个女人进门吗? 想起那糟心的玩意,君扶脸色又沉了沉。 事到如今君扶真是处处后悔,从前她想起谢回昉时,脑海心中便只有谢回昉,可就是前世嫁入东宫那几个月,让她提及谢回昉时便不禁要想起单容瑾,平白被坏了心情。 「小姐心情不好?」含春主动开解,「要不咱们去逛逛园子罢?」 君扶回头瞥一眼她们还在热闹相谈着各自的夫君、孩子、母家,心中厌烦便没有拒绝,起身与含春离开此地,决意去君胥那边瞧瞧情况。 席间钱氏看见君扶离开,转头对自己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女眷席与男子前总是隔着些什么,但也不是完全分隔开,中间是不会有人守着的,君扶找过来时年轻的那波小辈似乎正在玩飞花令,含春听了几句觉得有趣,转而向君扶道:「为何那些夫人不玩这个?总是东家长西家短的。」 君扶道:「钱氏商贾出身,没读过多少书,她自然不愿瞧见这种场面,其余的夫人不过卖她几分面子而已。」 看了一会儿,君扶觉得没意思,支使含春道:「你去寻寻君胥在哪儿,把他带过来,我看他能不能带我熘出去放风。」 「是。」含春笑着去了,每回小姐和少爷去放风时,都会顺带买好些吃的塞给她。 夏日暑热,君扶自己找了个隐蔽处坐下歇着乘凉,哪知含春前脚刚走,身侧树丛晃动,从那边走出一个人来。 君扶警惕地看了过去,是个长相老成的男人,之前不曾见过,只是他似乎是有备而来,一走出来一双眼睛便锁在了君扶身上。 「景色正好,小姐为何独自在此?」 迎面而来的男人对君扶说了十一个字,每一个字都让君扶觉得噁心,她从容起身,谅这是在张家院中他不敢怎么样,且隔着几丛花树便有人在,她大可喊人过来。 她不愿搭理,男人却不见得愿意轻易放过,张口就是一句:「小姐长得有几分像某的前妻。」 君扶凉凉睨他一眼,不觉冷笑:「再出口唐突,你可仔细你的皮。」 对方未料君扶会如此直接,他神神秘秘朝君扶笑了一下,又上前走了两步,摊开手中的摺扇随意扇了两下,君扶被他逼得后退两步,还没明白过来他究竟想干什么,身后勐地有人伸出一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仅仅一瞬,君扶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就此将计就计,敛紧唿吸假意挣扎了几下昏了过去。 「哈哈!大少爷,现在怎么弄?」 「先将她挪去厢房处,我去前厅处理下事宜,饮几杯就过去。」 「是!是!」 一个男人将君扶扛了起来,君扶见他穿的是张家的家丁衣裳,与张全的一样,又结合此人方才的称唿便想到做这齣的是张家大少爷张衡春。 随即想到张家夫人钱氏的亲生孩子才十几岁,年纪甚小,她这么热心招揽婚事,难道就是为张衡春做的? 含春去找君胥了,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定然会觉出蹊跷,君扶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这小厮一路将她扛着进了一间厢房将她扔在床上,手脚极不规矩地摸了摸君扶的脸,才关上门出去了。 君扶极力忍着噁心,确认人走了才睁开眼,左右打量了一番,房间十分简陋,像是平常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就连她身下躺的这张床也是临时塞进来的,可见张家这二人在打算给君家递请帖时就有了这样一个计划。 她摘下自己发间的金钗藏于袖中,然后戳破一层窗户纸往外瞧了瞧,远远看到小厮离去的背影。
第48页 竟没有在外看守?他离去的方向与来时并不相同,难道是去做别的事? 君扶立刻推门出去,正要离开时发现旁边竟还有一间厢房,虚掩着门,隐隐听见里面似乎有些动静。 她本不想多生是非,只想着去向母亲高发张衡春的行径,可那扇虚掩的门中好似有什么吸引着她一般,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你说什么?」 距离张家不远的一个茶摊上,单容瑾坐在角落双目死死盯着阑擎,阑擎又重复了一遍回话:「属下亲眼所见,张衡春的小厮将君姑娘迷晕之后抬去了假山后的一间厢房。」 单容瑾黑玉似的双目即刻阴沉下来,一把握紧腰间的佩剑便沖了出去。 「主子去哪儿?」阑擎虽已有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问罢便听他寒声道:「张家。」 张家今日宴客,进门是有小厮专门收拜帖的,现在宴会时间都过去了一半,无人会在此刻上门,小厮也都怠懒了些,只留下两个看门,懒懒打着盹。 单容瑾好似没看见那二人般硬闯进去,人都走出去十几步了看门的两人才反应过来。 「站住!什么人!」追将上来的两人被阑擎拦住,单容瑾只顾一路往假山去了。 有人远远瞧见这一幕,跑去禀报了大理寺卿张容狄。 「谢家主?」张容狄听见小厮的描述先是惊了一瞬,随即又觉得不可能会是谢回昉,想起那日在饭庄一面不免猜测,「难道是四殿下?」 可那日他并非没有相邀四殿下一同来赴宴,被他冷言拒绝了,这会儿又是卖的什么关子? 「人去哪儿了?」 「往后山处去了。」 单容瑾很快来到假山后,如阑擎所说寻到两间相连的厢房,他先是推开一间惶急地走了进去,见里面是空的才又走出来换了另外一间,正待推门进去之际他迟疑住了。 现在张衡春还没过来,他若此时进去,君扶一会儿醒来会不会以为他是始作俑者?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让君扶名誉受损,为张家这样的败类所利用。 拿定主意,单容瑾推门而入,而后看见空空如也的床榻愣住了,这间房中也没有君扶。 他瞥了眼屋中大小堆放的杂物正待仔细搜寻,腰间突然缠上一双手,有个女子将他从身后死死抱住。 单容瑾一怔,下意识就要扯开自己腰上那双手,可转念又想难道是君扶抱他? 那女子贴得他越近,身上的香粉味道传到单容瑾鼻息,本还在心猿意马的单容瑾脸色骤变,一把将女子拉开甩了出去。 回头再看果然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女子眼见事情败露,随即破罐破摔大声喊叫起来,外面的人冲进来的极快,首当其冲的有钱氏,还有几个与她一道来看热闹的妇人,以及几个男人和匆匆赶来的君胥含春。 后脚冲进来的是张衡春,下意识就破口大骂:「爷还没来得及进去!你们这些混帐......」 话没说完他突然觉得嵴背一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里面站着的人一个是他的堂妹没错,可那个男的...... 张衡春恍惚了一瞬,看向钱氏,钱氏也微微变了脸色,众人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直至张容狄匆匆走入,不解道:「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 人群为他散开,露出房间里的状貌来,杂乱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床,他那侄女捂着自己却是香肩半露,里面站着的四殿下脸色阴沉可怖。 「张大人。」单容瑾声音漠然,「你可知勾引皇子是什么罪?」 张容狄吓得赶忙跪下,他虽不甚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可眼下情况也算明了了,「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她煳涂!是她煳涂!」 张衡春和钱氏也皆变了脸色,面如土色颤巍巍地跪了下来,看戏的人群似乎明了到底发生何事,对着房屋内的女子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唯单容瑾目光掠过人群面色难堪。 君扶呢? 第28章 张家宴会上出了一件丑事, 张容狄丢尽颜面,将宴会草草散了赶着处理自家的混帐事,单容瑾急着去寻君扶, 扔下一句:「大人自己看着办,若此事办得不公禀,本殿绝不会轻易放过, 始作俑者谁本殿心里一清二楚。」 张容狄焦头烂额,只得拿着侄女细细查问起来。 君胥心焦如焚, 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含春道:「就在那片花丛那儿,已经仔细找过了,少爷, 您说今日这事是不是有些蹊跷?」 君胥也觉得蹊跷,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这跟君扶究竟有什么关系,只能一面先对付着母亲那边,一面寻找妹妹的下落。 此时张府一间偏僻院落中, 君扶找了间干净无人的厢房,打了清水将门反锁上以免有人进来。 她神色严肃,将手帕打湿为身边之人细细擦拭着,男子面色潮红、唇间微露几分压抑的低喘,一双凤目水光滟潋, 吃力对君扶道:「多谢君姑娘。」 再看他形容憔悴,一张脸与单容瑾近乎一模一样,却无一丝阴沉戾气, 好似一块无暇美玉, 俊美端方, 正是谢家家主谢回昉。 君扶明媚的眼神落在他眉目之间,替他擦拭的动作不由自主轻柔下来, 一手抚在他胸口小心安抚,声音轻柔:「还难受吗?」
第49页 在君扶推开的另一扇门中,是身中春毒的谢回昉,她一面生气张家的人胡作非为,这种春毒虽不算性烈,但谢回昉身子骨本就弱,内力一催如何受得了? 一面又被隐忍克制紧紧抓住自己衣襟的谢回昉迷住,她好像失了心神一般,等回过神来已经带着谢回昉神不知鬼不觉出了房间来到这里。 谢回昉摇了摇头,浅觉此刻二人的姿势太过亲密了,可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推拒君扶,只能让自己往后面倒拉开些距离。 他退一点,君扶就靠近一点,眸中笑容更为明媚一些。 两次下来,二人的姿势更加不成体统了。 「君姑娘......还请收敛一些。」他垂着双目,都说不出请自重这样的重话来,君扶忍不住想,若他没有中春毒,此刻脸一定是红的。 她无心欺他,方才举动只是情不自禁,最后还是乖乖退了回去,又替他洗了回帕子才交到他手中。 谢回昉身上的毒并不重,只需忍耐过这阵就好了,他意识也算清醒,便主动与君扶说话:「姑娘如何得知我在那处?」 君扶神情冷静:「我在你隔壁那间房,他们本算计让张衡春入我房中。」 谢回昉一怔,未料她竟也遭了张家暗算,倘若女子在外人面前失贞......那后果不堪设想。 同是被暗算的,他堂堂男儿竟成了被救的那个,谢回昉一时惭愧不已,君扶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若是对方也将春毒下在她的吃食中,她恐怕也难逃一劫。 只因她是女子,才被对方轻视,觉得大可不必如此罢了。 歇息片刻,谢回昉面上的红潮是褪了些,可君扶还是不放心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她暗暗觉得这是上天予她的缘分,让她阴差阳错今日救下谢回昉,连老天都在帮她呢。 她道:「谢家主预备如何处理此事?」 谢回昉道:「今日张大人与我饮酒时,他神色自然,不像是谋划之人,真正的主使另有其人。」 「是钱氏和张衡春。」君扶道,「一模一样的手法,连地方都在一块儿,定然都是他们所为。」 不难猜出,之前张容狄请谢回昉去京郊饭庄商议的婚事自然也是钱氏授意。 今日他们约谢回昉前来一定是想进一步商议,但谢回昉态度坚决,让他们生了害人之心,横竖他们本就打算加害君扶,再多一个谢回昉根本不在话下。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谢回昉道:「是我大意了。」 当时他在席间推託不过便薄饮几杯,因身子缘故谢回昉从不饮酒,他以为自己酒量真的差到那个地步,三两杯就晕晕乎乎了。 今日君扶只遗憾没把青松带上,多一个人她就能多一个人出去报信,她没想太多,伸手探了一下谢回昉的额头,谢回昉不及躲闪,君扶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咽进肚子里。 「烧退得差不多了,我出去瞧瞧外面情势如何,一会儿再让人过来接你。」 他们两个自然是不好一起出去的。 「劳烦君姑娘。」谢回昉一生鲜少受人恩惠,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一位女子所救,他无声望着君扶离去,清润的眼中含了几分浅笑。 走出房间后君扶顺着来时那条路匆匆回去,在走上一条长长蜿蜒的石桥时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人挡住了去路,君扶看清来人脸色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去哪儿了?有没有事?」单容瑾大步走上前来抓握住君扶一只小臂查看她周身,等做完才觉得此举过于冒失,抬眸见君扶果然一副惊讶的神色,他连忙撤开自己的手,道,「他们......都在找你。」 君扶动了动自己发僵的手指,低声道:「多谢四殿下关心。」 「你认得我?」单容瑾黑玉般的眸中流出几分惊喜。 君扶强作镇定,道:「四殿下还是先去瞧瞧谢家主罢,他中了毒,顺着这条路上去便到了。」 舅舅? 单容瑾都不知道他舅舅今日也在这儿。 「知道了,阑擎,你送她回去。」 「不必麻烦殿下!」君扶一点都不想和单容瑾扯上关系,她一直低着头,都不愿再看他一眼,此刻更加不必要他的人来相送。 「臣女顺着这条路下去,就能看到家人了。谢家主情况不大妙,殿下还是快去找他罢。」说完君扶生怕单容瑾又跟她开口说些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心口闷闷的,没想到单容瑾这个时候倒是彬彬有礼,可见他上辈子也不是不会说人话,就是单纯厌恶君家,厌恶她而已! 她小跑着离开,终于在假山附近看到神情焦急的君胥。 「哥!」 「跑哪儿去了?」君胥狠狠剜她一眼,一把紧紧抓住君扶的小臂,「你知不知道方才发生什么?」 君扶被带着往下走,路过交汇议论的人群中,她余光瞥见张衡春站在人群中正看着她。 君扶没有回头与他对视,紧跟在君胥身后,低声对君胥道:「哥,张衡春给我下了迷药要害我。」 君胥神情一变,结合今日发生在张家的事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他问:「还有一个人是谁?」 「是....谢回昉。」君扶眼神闪烁了两下,话语匆匆。 君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了,咱们先回家。」 此事没有证据,且一旦传扬出去,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最后受损的一定会是君扶,愚民百姓大多不长脑子全凭一张嘴,谁知会传成什么模样。
第50页 君胥面色阴沉,他绝不会草草算了此事。 回到君扶,君母已然等了大半个时辰,见君扶和君胥终于回来,生了些气,「干什么去了?成天就知道拉着你妹妹乱跑!」 君邺成闲闲吃了口茶,嘆道:「儿女大了,随他们去。」 兄妹二人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几句好,匆匆往后院去了。 「说吧,想怎么办?」君胥盯着君扶,眉宇间还有一股戾气,看样子气得不轻。 君扶笑了两声,以前只觉得君胥烦人,头回觉得有个哥哥真是不错,她神情一暗,与君胥秘密筹谋起来。 「找人打他一顿!此事主谋乃钱氏与张衡春,钱氏深居内院,暂时不好对付,张衡春我绝对饶不了他。」 君胥点头,「这好办,我在军营认识不少弟兄,到时候套个麻袋狠狠揍他一顿。」 不过,光是打一顿可难消君胥心头之恨,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今日一个不小心,君扶要被迫嫁给张衡春不说,她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要让张衡春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过了两日,张衡春与狐朋狗友吃酒晚归家,都走进张府的巷子口了,突然眼前一黑被人用麻布袋子套住,拖到角落里打了一顿。 打人的各个身材魁梧,下手绝不手软,张衡春惨叫连连,嘴里一直喊着:「好汉饶命!」 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都快不成人形,等被张家的家丁发现扶着回去的时候还吐了好几口血。 等张容狄见到张衡春的样子后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连忙请来大夫诊治,等折腾完已经是后半夜了。 张衡春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吆喝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觉得困意来袭正要睡去,又不知什么人将他用麻袋一套,直接连夜带离了张家。 等第二日天亮,京城最热闹的集市上人群往来纷纷,都在围着看热闹。 只见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全身衣服被扒光,身上的两个球被人摘了去,滋滋流着血,还被人在伤处撒了两把香灰,旁边地上写着几个大字:大理寺卿长子张衡春。 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君扶才得知这个消息,她吓了一跳,对君胥道:「你怎么下手这么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君胥也十分惊讶:「不是我啊!对天发誓!我打完人就走了!」 君扶怔住了,那这会是谁干的呢? 第29章 第29章 君母似乎是受了打击, 饭后提起张家大少爷张衡春一事,连连摇头只觉得可惜。 「他们说张衡春十分重情,第一任妻子过世后就没想着再纳, 家里催得紧了才让钱氏帮忙相看,我心想让扶儿去瞧瞧,万一看对眼了呢?怎么就出现了这样的事。」 君扶沉着脸不说话, 倒是君邺成不满地瞥她一眼,道:「扶儿才多大, 那张衡春都多大了?张家是什么门第?咱们家是什么门第?」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君母做法的不满。 君胥安静如鸡地翘着二郎腿看着外面,一脸想逃。 谁知君母闻言激动起来,「男人若是重情, 年纪、门第,这些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他不纳妾,一辈子对扶儿好, 远比这些好!」 君邺成脸色更沉了,一副懒得与之争执的模样。 两人的争吵让君胥一头雾水,悄悄对君扶道:「这莫名其妙又吵的什么?」 君胥不知,君扶却是知道,父亲在外还有一个外室一事, 恐怕成了母亲心中一根刺,何况外室还生下一个女儿,时不时要受君家接济养活, 至于父亲会不会时不时过去看看, 这谁知道呢? 前世这种争吵不是没有, 那时候君扶认定了父母感情甚笃,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过, 将这些话当成是母亲的拌嘴,父亲不说话她便只当是纵着母亲。 今日得知真相再看,她只觉得母亲歇斯底里,父亲冷漠,往日她以为的那些安乐都被打破了似的。 想到这里,君扶看向君胥:「你以后会纳妾吗?」 君胥毫不犹豫回答:「纳!怎么不纳?多挑几个我喜欢的。」 君扶暗暗呸了他一声。 下午君扶正要歇一会儿,含春过来说角门处有个人来寻,自称是张家的人。 君扶想能这样私下来见她的,多半是张衡简。 她让含春一併跟着过去,推开角门一看,外面站的果然是张衡简,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似乎是刚下职过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张衡简见到君扶松了口气,接着道,「昨日张家宴请,我还在大理寺誊抄文录,今早上才知道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你没有受到牵连罢?」 他神色惶急,隐隐还有几分自责。 君扶迟疑要不要将事情的全貌告诉张衡简,让他今后小心张衡春与钱氏。 「我并无大碍,只是不知昨日那个女子是如何处置的?」 张衡简道:「她自招了爱慕谢家主已久,心生魔怔才做下这种丑事,昨夜已久剪了头髮连夜送往天水境尼姑庵了。」 君扶目色微深,「这么说张家是不准备严惩此事了?那......那谢家那边呢?」 张衡简眨了两下眼睛,道:「不如我们找间茶楼坐下慢慢说罢。」 君扶才意识到张衡简下职回来,这个时候可能连早饭都没吃,恐怕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第51页 遂并未推辞,道:「那你等我去换件衣服,随后便来。」 二人并未同行,只事先约好了地点,君扶换好衣服随后出发,刚走出君家那条巷子便被一人看在眼中,速速去禀报给了单容瑾。 「主子,君姑娘出府了。」 单容瑾沉郁的面容上忽然有了精神,不等阑擎继续往下说,他便立刻动身上了马车道:「跟着。」 阑擎只好闭了嘴,坐在前面驾车,就听见里面叮咚咣当一阵声响,似乎是单容瑾在找什么东西,等到了君扶去的那家茶楼前,阑擎通报了一声,就见单容瑾从内走出,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浅金色的竹影长衫,腰间挂着环形玉佩,就连头髮也重新梳过了一遍。 「主子......」阑擎欲言又止,心中暗暗猜测,难道主子对那位君姑娘有意?这二人以前从未见过面,也不知是在哪儿看上的,难道是去饭庄那回? 阑擎心中七上八下,他素来看惯了单容瑾穿玄衣,突然一换总觉得单容瑾由原本的沉稳摇身变为一个纨绔子弟,哪儿哪儿都透露着不靠谱。 女人喜欢这种类型?学一下。 许是阑擎的眼神过于炽热,单容瑾不由看了他一眼,道:「本殿可有什么问题?」 阑擎低头,「没有问题,主子光华照人。」 更多夸人的词彙,阑擎实在想不到了。 单容瑾这才满意,心想上次在张家与君扶初遇,他实在太过唐突了些,君扶肯定被他吓到了,今日他精心打扮过,好好表现一番,君扶一定对他芳心暗许。 阑擎眼看着单容瑾走进了茶楼。 这家茶楼张衡简似乎常来,他很快点了几道招牌点心,让君扶一併尝尝,君扶尝过味道果然不错。 「我经常在大理寺誊抄到深夜,多数便在那儿歇下了,第二日上午再抄一些,下午便能早些回去,我便来这里一饱口服。」 君扶轻笑,觉得张衡简真是简单又和善,听着他这番叙述,她都能想像出张衡简忙忙碌碌又为吃到喜欢的东西满足不已的画面。 大理寺文案卷宗堆积如山,时不时就要整理翻新,还日日都有新的累积上来,张衡简的父亲明明就是大理寺卿,却将他安排去做如此废力辛苦又没什么前程的事。 可见张衡简在张家是如何艰难了。 等张衡简吃过了茶点,两人才重新谈起昨日发生在张家的荒唐事。 「谢家主并未深究么?」君扶道。 听她主动提及谢回昉,张衡简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才应道:「听说那姑娘主动剪了头髮去了尼姑庵便没再说什么了,倒是四殿下咬着不放,非要张家给出一个交代来。」 「他们甥舅二人,关系倒是不错。」君扶置评一句,她以前并不觉得,可重生之后却经常在有谢回昉的地方遇见单容瑾。 张衡简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那姑娘认错了人,昨日抱了四殿下。」 君扶露出惊讶之色,昨日在她与单容瑾见面之前,他便已经去过那个地方了? 是得着了什么消息还是? 「不过昨日才知,四殿下竟与谢家主长得如此相像,不知君姑娘可有见过四殿下?」 话音刚落,单容瑾便在隔壁房间坐下了,他一下就认出那是张衡简的声音,听他们话中在谈自己,单容瑾一边暗自惊讶,一边又觉得理所应当。 上辈子君扶对他情深至此,想必昨日一见虽唐突仓促,但也足够给君扶留下深刻的印象。 正如此作想,他便听君扶道:「见过一面,倒是并未看清长相。」 这话听着便有七八分掩饰,单容瑾眸中多了几分笑意,一定是君扶对他一见倾心...... 「原来如此。」张衡简往君扶身后又看了一眼,含笑道,「这么说,昨日谢家主是小姐带走的?」 单容瑾摸着扇骨的手微微一顿。 对啊,他想起昨日是君扶让他赶紧去照看舅舅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单容瑾心头蔓延开来,但他很快想,君扶不过是见了舅舅一面而已,何至于动心?况且舅舅大君扶七八岁,分明是长辈。 「不错。」君扶回答,「那一瞬我倒是庆幸张衡春害我,否则我也救不了他。」 两人提及谢回昉时好似总有些若有似无的暧昧,但又彼此心照不宣,单容瑾在旁边听着,只觉得自己大约是多想了。 倒是这个张衡简...... 接连几日下来君扶出现都与张家有关,实在不能说是巧合,单容瑾眸色沉了沉,虽说君扶看不上张衡简,但他也不能太过大意,万一君扶心软了呢?给张衡简这种人可乘之机。 越想,单容瑾越觉得不能再等,他索性起身,退出自己的房间转而来到君扶和张衡简所在的那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君扶眼尖,她瞥见单容瑾走进来立刻别开视线,等张衡简发现之后起身行了礼,君扶才佯装才注意到他一般随着起身。 君扶的小动作全被单容瑾看在眼中,他面上端着,心中却被君扶暗藏的神情勾得心痒难耐。 她果然在害羞。 「不知殿下为何在此?」张衡简突然出声,打断了单容瑾的思绪,他几乎立刻沉下脸来,道:「昨日的事张家还没给本殿一个说法,你倒有心闲情逸緻。」 张家的事并非张衡简能左右的,他面露些许愧色,君扶先他一步道:「他是臣女相邀,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第52页 君扶主动邀请?单容瑾咬紧后槽牙,冷冷瞥了张衡简一眼,后者敛着眉目没再说话,两人遂看着单容瑾坐下,一时不知他究竟还有什么事。 直至单容瑾拿着银子让张衡简去结帐,有意支开了他,他才看着君扶,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昨日张衡春的目标是你。」 君扶神情微妙,愈发猜不透单容瑾的心思。 她觉得重生后见到的单容瑾处处都透着古怪,和前世他异样的冷漠大相迳庭不说,还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两种诡异的心思杂糅在一起,弄得君扶心里七上八下,只能理解为她前世嫁给单容瑾时,单容瑾已十分厌恶她了。 但这一世还完全没有,所以他也格外客气。 「殿下这是何意?」 单容瑾道:「张衡春的事,是我叫人做的。」 第30章 那又怎么样? 张衡春与钱氏是整件事的主谋, 单容瑾顾及他舅舅的清誉所以重处了张衡春,还让张衡春丢尽颜面,这辈子恐怕都没脸见人。 君扶早就知道单容瑾处事果决, 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他从来都不留情,前世六殿下不也是死在他手里? 手足兄弟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要了性命, 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张衡春。 这一切本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单容瑾专门同君扶说了这样一句话。 好像是专门说给她听, 做给她看的。 君扶不明就里,也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什么反应,她只好抿唇笑了笑, 没再多说什么。 这样冷淡的态度并非单容瑾想看的,他心生疑惑,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是为了君扶才去做这些的, 为何君扶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单容瑾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以前君扶在想什么,他好像一眼就能看透,可现在他一点也瞧不出她的心思。 之后他又想起君扶藏在书房的那些画,他好像从未看透过君扶的心思。 现在君扶不说话了, 只好他来说。 「你很喜欢这里的点心吗?」 君扶就坐在单容瑾对面,如芒在背,她不知好端端的, 单容瑾为何与她攀谈起来, 许是因为她救了他的舅舅, 所以他想表达谢意,又不好直接问她想要什么? 这似乎是最可信的理由了。 她点点头, 「臣女确实喜欢。」 她垂着双目,也就没有看到单容瑾听见她回话之后的眸子都亮了起来。 单容瑾立刻对小二道:「这桌上所有糕点都各包一份。」 果然如此,君扶木着一张脸,心道这时候的单容瑾倒真是赤子之心,脑子里也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受下这一笔,只当从此两清,不要再有什么瓜葛。 张衡简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君扶身侧小二包的糕点,有些惊讶:「小姐喜欢吃吗?方才怎么不见你动过。」 君扶简直不敢回头看单容瑾的眼神,生怕他又缠上来问个究竟,只好道:「方才没什么胃口,突然想用一些......」 说完就匆匆下了楼,张衡简面含微笑,对单容瑾道:「殿下可是在此处约了人?臣等不便打扰了。」 单容瑾根本没有将方才二人的对话放在心上,君扶就是这样,喜欢什么都不说,要别人去猜的,张衡简这废物,君扶说不主动要,他就真的以为君扶不喜欢。 他看都没看张衡简一眼,跟在君扶身后一同下了楼,张衡简望着他的背影,只莫名一笑。 时候不早,君扶要回府了,她还有一些问题没来得及问张衡简,都怪单容瑾半道缠上来,她什么也问不了了。 驾车的是青松,君扶上马车时,青松扶了她一把,君扶侧目对他笑了笑。 那丝笑意落在单容瑾眼中,明媚得有些扎眼,君扶都从来没对他这样笑过,哪怕是上辈子,君扶也没有对他这样笑过! 他审视的目光又落在青松身上,君扶身边的这个侍卫他上辈子就注意到了,他本不觉得什么,可今日忽然觉得有种怪异的眼熟。 他看了看后面走出来的张衡简,面容清隽儒雅,再看青松,眉眼清秀温和,他们都轻易能跟君扶搭上话,君扶还对他们笑。 再看他呢?君扶喜欢他有什么用,君扶都不跟他说话的。 单容瑾有些憋屈,他硬生生看着君扶坐上马车走了,她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此刻张衡简走到单容瑾身边,询问:「殿下可要去张家等个结果?」 单容瑾摆摆手,「不必。」 「殿下似乎对君家小姐格外关注?」张衡简露出一双笑眼来,狐狸似的,「难道是为谢家主相看的吗?」 单容瑾一顿,转身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衡简笑道:「若真是如此,劳烦殿下从中相助了,小姐她心仪谢家家主许久,若非如此,昨日也不会主动救下谢家主了。」 单容瑾怔住了,他愣愣看着张衡简面上的笑意,细细品味着张衡简刚说过的话,每个字他都明白,可合在一起后却不大明白了。 什么叫君扶心仪舅舅? 那是他舅舅啊。 舅舅足足大了君扶七八岁呢,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东西,君扶怎么可能喜欢舅舅? 君扶看不上舅舅的......单容瑾下意识就如此作想,可他很快觉得,别人或许好说,可他的舅舅......浑身上下,好像除了身体不好,就没别的缺点了。
第53页 单容瑾拧紧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衡简道:「就是殿下上回来京郊拜会谢家主那日,小姐对他似乎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单容瑾冷着脸上了马,正要扬尘而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张衡简道:「这种话别再让第二个人知晓,张衡简。」 张衡简似乎是受了惊吓,连忙拱手,「殿下放心,便是殿下不说,臣也要请殿下保密的。」 单容瑾冷哼一声,绝尘而去。 旁边懒散坐着的阑擎一下直起了身子,望着单容瑾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马车,什么意思,殿下又不坐车了?是赶着去什么地方么? 单容瑾一路策马,来到是正是谢家,谢家的家丁大多认得他,没有人拦着,他便直接闯了进去,径直来到谢回昉的书房。 谢回昉正在核对货物清单,单容瑾就站在门外盯着他,他仔细看着自己这位舅舅,想他究竟什么地方能吸引了君扶的注意?那个张衡简说的是真是假?难道是君扶亲口对他说的不成? 他目光掠过谢回昉雪白的长衫,再一一扫过他的眉眼,又听见两声他压抑的咳嗽,他明明是个商人,却通身有股文人的温敛含蓄。 眼前好似突然晃过张衡简和青松的眉眼,这三人的神态气质以某种角度慢慢重合起来,惊奇地相像。 单容瑾退了半步,用力捏紧拳头,这不可能!君扶明明是喜欢他的,怎么会喜欢上舅舅? 难道他来晚了?还是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故?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强烈,谢回昉抬头发现了单容瑾的存在。 他先是诧异,随后问道:「小瑾,怎么不进来?」 单容瑾这才慢吞吞走了进去,他眼神未变,看得谢回昉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这样看着我?」谢回昉道。 单容瑾沉吟一声,才开口:「舅舅难道从未想过娶亲吗?」 谢回昉一怔,意外单容瑾竟然会过问他的私事,他温和地笑了笑,道:「是昨日张家的事,让你多想了。」 「不。」单容瑾打断他,「我只是觉得舅舅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为何迟迟不娶?母妃若是知晓舅舅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恐怕会替舅舅担忧的。」 听他提及自己的姐姐,谢回昉露出几分伤怀,轻嘆了一声:「当初我不该同意她入宫的。」 她用自己的一生换来了谢家的繁荣,可当她遭逢大难,谢家能为她做什么呢? 皇商又如何?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些无权无势的生意人,除了大把的银子什么都没有。 偏偏这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谋害皇嗣那么大的罪名,他都无处去求告,眼睁睁看着姐姐死在宫中。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单容瑾抿唇看着谢回昉。 谢回昉轻摇了摇头,「是,我一副病躯,到了哪里都是平添累赘,还谈什么娶亲呢。倒是小瑾,正是年纪。」 单容瑾道:「我已有意中人,并不劳舅舅操心。」 「那就好。」谢回昉就这样浅声应下来,并不打算问单容瑾一声是哪家的女子,反倒是单容瑾,被他不温不火的态度弄得有些心头髮痒。 他忍不住道:「她是丞相府的小姐,叫君扶,舅舅可认得?」 谢回昉微顿,「原来是她。」 「是。君扶小我两岁,年纪也合适。」 「相府门第高,小瑾恐怕要费些功夫。」谢回昉轻声提醒一句,除此之外再没了别的话说。 这是单容瑾第一回 同他谈起私密之事,谢回昉并不多问,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外甥终于也对他敞开一回心扉。 两人说了半天,单容瑾的暗示谢回昉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他想,难道是他多想了?舅舅对君扶并无意? 等他离开时,谢回昉想留他吃饭,他藉口学堂留了课业还没写完,独自出了谢府。 走到前庭时,他听见下人议论:「殿下跟家主长得可真是像。」 「可不是吗?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单容瑾下意识摸了把脸,他一直堵着的心口豁然开朗,他想,君扶的确是喜欢他的,她本该对他一见钟情,可是舅舅先出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见钟情便落到了舅舅身上。 舅舅不过是因为与他长得太像,所以才得了君扶的喜欢而已。 君扶喜欢的原本就是他,只要多接触接触,等君扶了解了他这个人以后,君扶一定会重新喜欢他的。 舅舅那个人温吞又无趣,有什么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浑身好像恢復了力气似的。 出了谢府,阑擎便迎上来,道:「殿下,您都五天没去皇子府上课了,若是陛下那边问起来,恐怕不好说。」 单容瑾有些不耐,「知道了,明日过去。」 第31章 出去一趟再回到家, 相府差不多开始准备晚饭了,她将单容瑾送的那包糕点丢在君胥案头,眨眨眼:「专门给你买的。」 君胥不可置信地看了君扶一眼, 拆开包裹一看果然是新鲜的糕点,稀奇之余又有些怀疑:「你没在里面拌耗子药吧?」 君扶嫌他无聊,瞥他一眼冷冷道:「不吃就扔了。」 君胥这才嘿嘿了一声拿起一块往嘴里塞。 晚间吃饭的时候, 君母说起她自幼的姐妹已经抱上了孙子,这两日才生的, 是个大胖小子,家里上下都高兴得很。
第54页 眼瞧着她三句两句又要说到婚事上来,君扶匆匆瞥了埋头吃饭的君胥一眼, 眼神一转露出个笑来。 「哥今天还跟我说,他想多纳几个妾呢。」 君胥呛了一声,差点噎死。 话音未落,堂中二老纷纷将目光投到了君胥身上。 的确该准备长子的婚事了, 他成天不务正业,还一心想着往外边跑,这要是成了家他还会成天想着往外跑吗? 君邺成看着儿子,开始细细思量起来哪家的闺秀适合说亲。 君母也道:「纳什么妾?谁家正妻没过门就纳妾?我看是要给你定门亲事安稳下来。」 「娘!我的事不急!」君胥放下筷子,胃口顿时少了大半。 「怎么不急?张家长子与你差不多大, 都开始琢磨着续弦了!你瞧瞧人家多么稳重,再瞧瞧你!」 君胥嘟囔:「一个断了根的废物也配和我比。」 君邺成看儿子一眼,道:「你娘说得对, 你是不大安分,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为你寻门亲事。」 之后的话题果然一直缠在君胥身上, 君扶吃好了饭,悄悄自中堂熘走。 自重生之后君扶一心不想再重复前世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她一心想要谢回昉,如今终于有了些苗头,自不可能轻易放过的。 她想了想,回到书房便拿出上好的笔墨纸砚,将那日初见的谢回昉画了下来,她上辈子连着画了谢回昉一年多,笔法早就纯熟无比,因着心境大有不同,连画技都突飞勐进。 等画好了画,君扶在侧缀上小字: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又晾干了墨,才卷好画卷递给青松。 「将这幅画送去谢家,亲自、当面交给谢家主,明白了吗?」 青松点点头,领命去了。 君扶轻笑起来,重来一世,她可不想再猜谜了,万一最后她那怪病又治不好,活上连年又要死,她还在这边磨磨唧唧不曾表明心迹,那岂不是亏死了? 此生当然是要快刀斩乱麻,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都紧紧攥在手里为上。 等画卷送到谢家时,天色已晚,青松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轻易就绕过了谢家看门的家丁,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翻墙越了进去。 这个时候谢回昉多半已经歇下了,他精力不多,又要早起,每日都歇得很早。 青松到门外时屋内的灯还未熄,他轻轻扣了扣门,听见里面谢回昉的回应才走了进去。 谢回昉还以为是谢家有什么事,可走进来的却是他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青松道:「我家小姐有件东西想交由谢家主。」 「你家小姐?」谢回昉从青松手中接过东西,一时想不起自己何曾与哪位女子有了这般密切的关系。 「是。」青松道,「我家小姐便是相府那位,名唤君扶,家主可不要记错了人。」 谢回昉微怔,想起白日里单容瑾对他说过的话来。 青松送完了东西便不再多留,按照原路又翻出了谢家回去了。 谢回昉坐在床上,细细展开画卷,只看了一眼便轻咳一声,赶紧将画卷合上了。 那上面画的他。 如此明显的暗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可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与他差的年纪那么多,小瑾都要大她两岁。 那日遇上君扶,谢回昉半点都没往那方面想过,他早已决意一生不娶,这副病躯怎么能用来拖累别人。 不可,不可。 他默念了两句,将这幅画卷束之高阁。 送完了画,君扶想谢回昉也就知道她的心意了,再过不久就是乞巧节,她可以在那日正式对谢回昉表明心意,总要当面看过他的反应,君扶才知道谢回昉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几日没去皇子府,今日单容瑾再去时发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已经被撤了,其他几个皇子都排列坐在一起,根本没有他坐的地方。 他本就是不受宠的皇子,隆景帝鲜少过问他,便是故意针对了他又如何? 在座的几个皇子斜着眼,都等着瞧单容瑾的笑话。 然而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漠然的样子让等着看热闹的都败了兴致。 三皇子单容成和六皇子单容驰对视一眼,单容驰道:「瞧他那个草包样子,面上绷得满不在乎似的,指不定心里如何气愤呢。」 单容成闻言刚笑了两声,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咳,隆景帝正站在后面与夫子一同看着他。 「老三,你笑什么呢?」 三皇子吐了下舌头,赶忙起身道:「启禀父皇,儿臣刚刚只是跟六弟说起,四弟好几日没来学堂了,今日总算是来了,心里高兴呢。」 他面上挂着狡黠的笑意,只是因为低着头所以无人瞧见。 隆景帝果然将视线投向单容瑾,单容瑾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长睫微垂,起身行了礼:「父皇。」 「为何不来学堂?」隆景帝看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眼中也没了同三皇子谈话时浅淡的笑意,仿佛是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单容瑾自然也知道他无心过问,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只信口道:「前几日儿臣偶感风寒,怕连累其他人,才没有来。」 「那现在可是都痊癒了?」隆景帝道。 「是,多谢父皇关心。」
第55页 一问一答,父子二人表情都淡淡的,隆景帝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后面的夫子抽考最近的课业,对众皇子道:「今日朕来瞧瞧你们可有认真勤学,若是谁答不上夫子的问题,可是要受罚的。」 一句话闹得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战战兢兢盯着书案,都不敢抬头往夫子脸上看。 隆景帝在旁边坐着,夫子先是点了三皇子问答,虽有些磕巴,但好歹一一都答上了,之后又点了六皇子,表现实在差劲,一直磕磕巴巴,好似完全都没有上过学一般,眼神频频看向三皇子,三皇子涨红着脸,一个字都不敢跟他说。 隆景帝默默看在眼中,气得直摇头。 「回去就把今日夫子问的全都给朕抄上百遍!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啊?那得抄到什么时候啊!」六皇子哭丧着脸,见三皇子瞪他一眼才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他存心使坏,斜睨了角落的单容瑾一眼,道:「四哥平日勤奋,想必他定能对答如流。」 夫子本不愿点单容瑾,他知道陛下不喜四皇子,从来都是忽视他,之前又让他丢尽颜面,今日陛下来虽说是考察皇子们的课业情况,可何尝不是在考察他? 可隆景帝已然将目光投向了单容瑾,他便不好无视,只好叫单容瑾起来答题。 可令人意外的是,不论夫子问什么,单容瑾都能一一回答清楚,且立场清晰、观点明确,还能举一反三,令夫子都大感意外。 隆景帝也不由看了眼自己这个儿子,很多时候,若非他亲眼看见单容瑾,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 许是他的母妃做下的孽事过于让他心头记恨,让他痛失了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所以一直在排斥去想。 他还是肃着脸,瞧不出有多高兴,沉声道:「你们都瞧瞧老四,下回朕再来你们若还是这般不成器,朕就要狠狠罚你们了。」 学堂里齐齐传来一声「是」,六皇子回头,恶恶瞪了单容瑾一眼,压低声音对三皇子道:「三哥,找个机会弄弄他。」 三皇子淡淡瞥了单容瑾一眼,没有应声。 再过阵子就是七夕,君母开始认真为君胥张罗亲事来,只是君胥态度十分强硬,眼看着就要翻脸走人了,君母只好退了一步。 「七夕那日人多,我将人家姑娘约出来与你见见,就见一见说说话,之后你再不满意就算了。」 君胥自然也不想闹得太僵,咬咬牙答应了。 君扶有些不解:「你又没什么心上人,为何如此排斥婚事?」 「你知道什么。」君胥冷哼一声,「我一直打算着找个外面的女子,性情爽朗的,京城这些千金小姐个个不光规矩多,脾气还大,成亲后一定处处都管着我,我有你一个妹妹就够烦了。」 君扶斜睨他一眼,想他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不再理会去关心谢回昉的事。 上次让青松送完了画,她又让青松去给谢回昉送了回信,约他七夕之夜在茶楼相见,这几日正在等待回信。 可等了几日,那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青松,这几日他很忙吗?」 青松想了想,摇了摇头,「似乎不算忙,和平日一样。」 「那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他身子抱恙吗?」 青松摇了摇头,「看上去还好,和平日一样。」 君扶有些生气,「之前我让你找的大夫怎么样了?」 青松道:「告示已经贴出去了,还没有收到消息。」 君扶抿了抿嘴,她不喜欢干等着,既然谢回昉不肯回她的信,她就亲自去谢家找他一趟。 「青松!你给我准备一身男装,今天夜里带我翻进谢家去!」 第32章 夜晚星辰如海, 君扶穿了身玄色长衣跟在青松后面,她屏住唿吸,显得十分紧张, 想要一会儿就能见到谢回昉,她又觉得浑身上来带着劲头。 青松在前面探路,等到了谢家院外, 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小姐啊,这样做是不妥当的, 这若是被人看见,于您的名声有损。」 君扶不理他,往上看了看院墙, 道:「就是这里?你托着我一点,我翻过去!」 青松哪里敢让她自己翻墙,只好等君扶上了墙头,他再翻身过去等着在下面接住她。 两个人鬼鬼祟祟, 但还是不免动作太大,君扶刚落地,就听见屋里一声警觉的:「谁?」 是谢回昉的声音,君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君姑娘......」谢回昉立即猜到了君扶的来意,他不知她竟能为一封信做到这般,望向君扶的神色多了几分复杂。 「我是来问谢家主, 乞巧节那日的约, 你到底来不来?」 君扶拍了拍手上蹭到的土, 直白地问他,她明媚双目中的期待丝毫不加掩饰, 就这样对谢回昉表露出来。 谢回昉别开眼,他道:「君姑娘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于你不善。」 「我不在乎这个。」君扶上前看着他,「假如你我就只剩下一两年光景,你还会在乎这些吗?」 「这样的假设......未免太过荒谬。」 谢回昉甚至随着她的动作退了几步,君扶失笑,这一点也不荒谬,在前世便是这样,一年过后,谢回昉会重病逝世,两年后,她也会死。
第56页 老天就好像是在冥冥之中告诉君扶,她和谢回昉是一样的人,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 「谢家主先不要管荒不荒谬,我只问你,如果这是真的呢?」 谢回昉目光静敛,却不看君扶,只道:「君姑娘若有什么事,大可现在一併说清,何苦还要兴师动众专等乞巧节。」 君扶不为所动:「旁的事或许可以随随便便就说了,但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不愿如此随便,就算谢家主当真不喜欢我,也该郑重拒绝,给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才是。」 「还是谢家主觉得,我堂堂相府小姐,不值当你做到如此呢?」 谢回昉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君扶还救过他。 而他一介商贾,更不能得罪相府。 见谢回昉不说话,君扶强硬道:「那我就当谢家主答应了,届时相府的马车会来接你,我可不希望中间再出什么岔子。」 离开谢家后,青松忍不住道:「从前并未见过小姐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 君扶默默念了一下这四个字,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是不讲理了些。可谢回昉那个性子,本就是极为温吞的,若她不逼他一把,两个人慢慢磨着得磨到什么时候去? 「不管怎么说,能达到目的就是好的。」君扶并不指望谢回昉能在乞巧节就给她什么答案,这只不过是说出来骗谢回昉的话而已,她就是想见他,就是想和他过一回乞巧节。 至于之后谢回昉郑重地拒绝了她,她就放弃谢回昉了吗? 绝不。 乞巧节将至,京城中上下都开始张灯结彩布置起来,单容瑾在皇子府又混了几天日子,期间六皇子没少找过他麻烦,不过都被劲风一一在暗中挡回去了。 劲风原只在宫里办事,阑擎负责在宫外接应,但最近单容瑾频频出宫,一走就是一整天,劲风常常闲得无事可做。 阑擎对他道:「咱们殿下最近看上一个女人。」 劲风「嗯」了一声,似乎并不为此产生什么兴趣。 阑擎觉得他十分没劲,「你在宫里左右逢源的时候可是舌灿莲花,为何跟我就没话讲呢?」 劲风道:「正是因为平日说话太多,现在才懒得讲。」 「你就不好奇殿下看中的女人长什么样?是谁家的千金?」 「殿下看中的,自然容貌不俗。」劲风道,「至于谁家的更是无所谓,反正今后都是要做太子妃的。」 阑擎「嘶」了一声,觉得好似是这么个理,什么事到了劲风嘴里一说,他自己也觉得没劲起来。 他拍了把劲风的肩,道:「日后殿下若入主东宫,甚至一登高位,你就去殿下身边做大监,我太笨了,殿下肯定看不上我。」 说完阑擎看了看劲风的反应,他依旧是表情淡淡、不为所动。 于是又添油加醋道:「我听说,凡是进了宫的男人都是要断子绝孙的,你觉得殿下会不会念在你平日的功劳上对你网开一面?」 劲风终于有了些反应,道:「若不娶妻,那东西留着也没用。」 「......」阑擎摇了摇头,他觉得劲风一定是疯了。 乞巧节这日,车水马龙,灯花如昼,君扶早早备下裙裳只等这一日换上,一袭曳地的浅紫长裾上嵌着金丝编成的小花,温婉可人。 「小姐怎么不穿那件红纱的?那是绣坊刚送来的,今年的新款式呢!」含春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问。 「那件太惹眼了。」君扶道,她前世便打听到谢回昉的喜好,一直都没有机会试试,今晚不穿着去岂不是亏大了? 含春努了努嘴,不以为然,就是要惹眼才好看啊,她家小姐穿红色是最好看的,管叫人挪不开眼呢! 今夜君胥也要见别家的小姐,似乎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听说知书达礼十分娴静,君扶没有见过,但君母的注意此刻全在君胥那边,半点也不会打扰她了。 等梳妆好后君扶便从角门出了相府,让其余两个侍卫去谢家接谢回昉,她先行一步去了灯市。 时辰尚早,灯市上的人还没到最多的时候,君扶先将两面逛了逛,寻思一会儿等谢回昉来了,他们干什么去。 相比之下,君胥就有些惨了,被君母拉着试了好几身衣裳,最后他都不耐烦了,恨声道:「再怎么准备,我就长这个样子!她若不喜欢,我穿什么都没用!」 君母哀怨,「娘不也是为你终身大事考虑,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别人家都抱孙子了,就我,生了两个一个都没有着落。」 君胥趁机道:「先给小妹找吧?她长得花似的,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君母道:「等你的事定下来便是扶儿,你们俩谁也别想逃。」 君胥重重嘆了声气。 等君胥出门已是打半个时辰后,君扶站在一间灯花铺子门前,正捧着一盏莲花灯问价,耳边忽闻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回过头一看谢回昉正被人扶着下了马车,灯照在他雪色的氅衣上,宛如月华流光。 君扶的眼神顿时温和下来,她走上前去代替了谢犁的手,朝谢回昉伸过去示意要扶他,谢回昉原本都伸出手来,见状又将手退了回去。 君扶弯眸,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率先一步抓住了谢回昉的手。 「君姑娘......这样不妥。」谢回昉挣了挣,可君扶握得很紧,一点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第57页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有很多,谢回昉不想再惹人注目,便就着这个姿势走了下来。 他耳尖晕上一抹不自然的绯色。 君扶自然而然与他并肩一处,含春与青松自觉跟在身后,连谢回昉身边的谢犁也被拦了下来。 「谢家主之前可有与哪位嫁人赏游过华灯吗?」君扶浅声开口。 谢回昉回过头,见她佯作别开视线的模样,清润的眸中露出一抹笑。 「是头回来,之前不曾遇到过蛮横的姑娘。」 君扶知道这是在说她了,抓着自己的小臂挠了挠,蛮横又怎么样?蛮横才换来今日!换来此刻! 二人站在一处,光景皆被一人看在眼中,他眸色暗沉,手里挂着的檀珠被捏得嘎吱作响。 乞巧节,君扶怎么会和他舅舅站在一处? 他双目死死锁在君扶浅紫色的华衣和头上那根金钗上面,脑中回想起前世福闰说的话。 这些难道不都是他的喜好吗?为何现在舅舅也有这样的好处? 只有他才喜欢浅紫色的衣服,他才喜欢金饰,这些东西舅舅又不喜欢! 见单容瑾脸色阴沉,一同跟来的阑擎和劲风都识趣地默默没有开口,阑擎自然是知道单容瑾生气是因为他看上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站在一处,那人还是他的舅舅。 劲风就算之前没见过君扶,见此情境也知道了。 只是他目光微落在君扶身后那个小丫头身上,看她满目新奇张望着道旁的花灯,一双杏目中好似染上同样的光彩。 少倾,她肩上被人拍了拍,一个清瘦的男人递给她一串糖糕,劲风收回了目光。 「这个给你。」君扶将方才买来的莲花灯交入谢回昉手中,「一会儿要去河边放灯,你记得许过愿,再把灯放进河里。」 谢回昉看了眼手中的灯,做得十分精緻,寻常人买的要么是纸灯、要么是布灯,君扶买的这个是木头的,可以在水里漂好久。 「我并无什么心愿。」谢回昉说着想把灯还回去,君扶却没有接。 「人怎么会没有心愿呢?」君扶道,「或是希望自己身体康健,或是希望自己家族兴旺,人总会有些盼头的。」 谢回昉听着她说话,眸光微闪,她一下子就说出了他想要的,可他却不知道君扶想要什么。 他吗? 谢回昉觉得自己不值得作为一个愿望。 那是什么呢? 谢回昉有些好奇,他自己被君扶看透了,可他还没有看透君扶。 「君姑娘为何不放一盏灯?是无所求吗?」谢回昉忍不住问了出来。 君扶回过头,亮晶晶的眸子注视着他,世间最好的光华都被她敛进眸中,耀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我想要的,就是谢家主想要的。」 第33章 空中炸开一簇烟火, 红黄蓝绿的火花迸射开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谢回昉却并未移开目光,他清浅的目光落在君扶身上, 他明知她今年才不到十六岁,却总是下意识忘记二人之间的那条鸿沟。 正待他想说什么时,一个颀长身影突然越入二人之间, 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君扶微怔,看见身侧突然出现的单容瑾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青松和含春见状立刻走上前去护在君扶两侧。 「小瑾?」谢回昉轻念了一声有些意外,「你为何会在此?」 这个时候,皇宫恐怕都落钥了。 单容瑾盯着谢回昉, 一字一句道:「不在这里,舅舅希望我在哪儿呢?难道舅舅,背着我做了什么心虚之事不成?」 他句句意有所指,除了君扶, 其余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在说什么。 谢回昉别开眼,忽然为自己的行径不齿,小瑾分明之前告诉过他,他对君家小姐有意的,他却还是应了邀来这里。 倒是君扶, 单容瑾说的两句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明白,更是不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前世君扶去找谢回昉时从未遇见过单容瑾,她记得谢回昉说过, 单容瑾与他不大亲近的。 可这一世种种表现, 这二人之间怎么都不像不大亲近的样子。 「舅舅为何不说话?」单容瑾又问了一句, 颇有些咄咄逼人,君扶不知这两人间在打什么哑谜, 就在此时,他们旁侧一家卖炮仗窜天猴的小摊突然爆炸,周围有躲避不及的百姓即刻被烧伤了半张脸。 几乎在爆炸声想起的一瞬,君扶整个人都被裹进一人怀中,那人紧紧护着她周身,除了天旋地转君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有些耳鸣。 随之担忧谢回昉怎么样了。 因为她知道,抱她的这个人,不是谢回昉。 是隔在她和谢回昉之间的单容瑾。 附近的百姓民众霎时恐慌起来,奔走叫嚎喧嚣不止,就在谁都以为这是一场意外时,第二声爆炸声又起,君扶都尚未从第一次爆炸中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就被单容瑾打横抱起。 「阑擎!劲风!去查!有人故意为之!」单容瑾急急吩咐了一句,护着君扶连忙到安全的地方去,君扶心中乱了一瞬,趁机扒着单容瑾肩膀起身,撞入他关切的黑眸中。 「谢回昉呢?」君扶问了一声,她急着往单容瑾身后看,可是后面人山人海已然大乱,她根本寻不见谢回昉的身影。 「你放我下来!我去找他!」
第58页 单容瑾一边要抱着君扶,一边还要顾及护着她不被骚乱的人群碰到,被君扶轻易挣扎了出去。 「君扶!」单容瑾急急拉住她,「舅舅会没事的,你先跟我走!」 「我不跟你走!」君扶用力甩都没甩开单容瑾,眸中不觉映出火来,「我的事不劳四殿下操心,我要去找谢回昉!」 「你说什么?」单容瑾眉心一紧,君扶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他瞬间火起,她敢违逆他,敢为了别人违逆他! 「你瞪着我干什么?」君扶见单容瑾居然还敢跟她生气,她一想到谢回昉还不知下落就心急如焚,谁有心思跟他拉拉扯扯。 「放开!」君扶又用力甩了一把,瞪着单容瑾厉声道,「你听不懂人话吗单容瑾?我叫你放开!你还不配碰我!」 她用另外一手死死将单容瑾的手扳开,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三道红痕,看都没看单容瑾急急往人群中去了。 单容瑾愣在原地,她说什么?说他不配? 可分明君扶喜欢的该是他才对,现在她却这样紧张他的舅舅! 究竟是出现了什么问题造成了这一世这样大的差错?君扶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她本该对他一见钟情,她今日约见的本该是他! 单容瑾有些抓狂,这一世本就应该顺理成章,他与君扶两情相悦,君扶再来做他的太子妃,可现在这都是些什么? 可城中的爆炸还未消停,已经连成了一片火光,城中百姓越来越乱,不知谁点燃了悬于头顶的花灯,跟着一片燎原火势愈发不可控制。 且不论君扶找不找得到舅舅,她一个人一定会有危险。 单容瑾沉下眸色,又扎进了人群之中。 方才单容瑾动作太快,君扶都没来得及看清青松和含春被人群冲到了何处,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人群推搡的力道比她想像中大得多,她一边左右张望寻找谢回昉的身影,一边还要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他应该不会有事吧......谢犁不是跟着他吗?可是爆炸发生的时候谢犁离谢回昉并不近,实在让君扶心里没底。 他本来就病着...... 此刻本来就乱,君扶还是逆流而行,不知什么人推了她一下,她险些跌倒在地,但是很快她周围的人群突然开始绕着她走,再也没有人过来挤她碰她,甚至在前面人流过来她下意识后退时,后背撞上一个熟悉的胸膛。 君扶愣了一瞬,她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也知道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了。 她咬了咬牙,没有回头去看,只顾着向前走去,可她知道身后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跟着她。 君扶最后在一间茶水铺子找到了谢回昉,他神色惶急,在看到君扶之后明显一喜。 「你有没有伤着?」 「君姑娘没事罢?」 两人不约而同问起,谢回昉轻咳了一声,道:「谢犁和你身边那个侍卫都去找你了,他们说我去还不够添乱的,让我好好在这儿等君姑娘回来。」 君扶挑了下眉,青松可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唯一可能的就只有...... 「小姐!」君扶小臂一紧,是含春抱了上来,「您回来啦!怎么不见青松他们?」 君扶道:「我....自己回来的,城中大乱,今夜怕是有不少人受伤。」 说罢她看向谢回昉,道:「险些连累谢家主,是我思虑不周。」 谢回昉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外面喧嚷的人群,官府已经介入协助疏离百姓,还组织了专人灭火,乱局得到了控制。 他道:「今夜恐是有人故意纵火,而且似乎是冲着什么人去的,事发时爆炸点就在我们附近,此人应该离我们不远。」 君扶想起那个烟花铺子,忙问:「烟花铺子的老闆怎么样了?」 「死了。」含春声音轻轻的,「不光是他,连带当时在摊点买东西的几人也都死了。」 君扶沉下脸色,先不论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可他伤及无辜百姓,便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说话间谢回昉又捂着胸口压抑地轻咳了几声,君扶忙走过去为他顺了顺背。 「无妨。」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过是火势有些呛人。」 四处的火已经在尽力扑救了,火被灭了大半,君扶道:「我先送你回去罢。」 她一说完这话,就觉得身后好似被一双眼睛盯着,可她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君扶想起方才一路护着她来到这儿的单容瑾,默然地抿紧唇。 单容瑾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转而又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单容瑾那么讨厌她,即便真是那样,又怎么会出手救她呢? 人群被疏散后,青松和谢犁也很快找了过来,青松见君扶没事大大松了口气,若是今晚出了什么岔子,他真不知一会儿回去如何与老爷夫人交代。 「咱们先回去罢,今晚的事定然有朝廷来查。」君扶看着谢回昉上了马车才去自己那辆,一路回了相府。 第34章 今夜城中发生爆炸的事传得很快, 君邺成和夫人在家中焦急万分,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君扶回来,拉着女儿嘘寒问暖。 「你哥哥还没回来呢,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君母嘆了一声,不过君胥她多少是放心的,大约出不了什么事, 看君扶平安回来心已经放了大半。
第59页 倒是君邺成看着君扶似有所察,问道:「扶儿今晚是和什么人出去的?」 君家乃朝中重臣, 上辈子君扶就知道君家恐怕不会同意她与谢回昉的事,所以一直未将谢回昉的事告诉过任何人,这一世就算她铁了心要与谢回昉在一块儿, 那也不能操之过急。 「只是个不大相熟的朋友,上回去张家的游园会上认得的。」君扶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又看向母亲,「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今夜娘给他相看的小姐伤着没有。」 君母正担心这个, 闻言道:「还是快些让人出去找找罢,方才我就想让人去找了,你爹非不让,天底下哪儿有他这样养儿子的。」 「找什么?男儿本就是要多歷练。」君邺成低嗤一声,「倒是孙侍郎的女儿今夜若出了什么岔子, 你我要如何跟人家赔不是。」 「出不了什么岔子。」君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君母心中一喜,连忙往外看去, 君胥整个人还算从容, 就是袖子上的衣服被扯破了一块。 「孙小姐已经被我送回府了, 我就说今夜别搞这些劳什子,果然出了事。」 相比起几人谈论的话题, 君邺成更加关心今夜引发爆炸的元兇是谁,此事并不算难查,京中掌管火药的也就那几人。 主要的是这件事由谁来查,不要贼喊捉贼了。 君胥回来后便被君邺成叫去了书房,二人应是要商议对策,明日早朝隆景帝势必会问及此事。 君扶也是精疲力尽,安抚了母亲几句后便回房间休息了。 一夜之间,皇城的禁军将满地狼藉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干净,再将探查到的线索一一汇报朝廷,天微亮时,各部大臣陆续从家中出发赶到宫中上朝,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想好了对策说辞。 君邺成站在首位,早朝上隆景帝一来果然就说起昨夜的爆炸案,据禁军统计已造成十六人死,波及或踩踏受伤的百姓不计其数,人人都在翘首以待,希望天家拿出一个说法来。 「陛下,此案要查,且要详查,但臣以为最重要的不是怎么查,而是由谁来查。」 「纵火之人在暗,我等在明,一定要择好查案的人选,可不要错选了贼人的同伙,还望陛下谨慎决断。」 诸位大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了半天就是商议不出究竟由谁来查。 就在隆景帝一筹莫展之际,他将目光投向君邺成,见他并不与其余大臣共同讨论,不由问道:「君相可有适宜人选?」 朝堂上一时安静下来,君邺成出列,沉稳道:「臣确有一人选,唯恐陛下不满臣的举荐。」 隆景帝摆了摆手,「大案当前,君相只管直言,朕恕你无罪。」 君邺成道:「臣以为四殿下可担当此任。」 「啊!?」一时间文武百官一片譁然,谁都知道陛下不喜四殿下,这些年来,也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过四殿下。 所有人都默认他消失了似的。 销声匿迹的皇子如今被君相再度提及,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时半会儿甚至无人想出理由来反对。 隆景帝亦是面色微变,他正想下意识拒绝,却恍惚想起那日在皇子府,单容瑾从容对答的模样来。 老四确实孤僻,即便是在众皇子当中,他也没有个伴,更没有为他效力的人,显然他一个人无法策划如此巨大的爆炸,他的嫌疑的确是最轻的。 可此案若是交由他去查,不就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他要重用老四了? 隆景帝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復又看了君邺成一眼,只见他神情镇定全然不在意究竟单容瑾会不会当选,再瞧瞧其余的大臣,个个也都没什么主意。 隆景帝沉吟一声,道:「那就由老四来查这个案子。」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给他一次机会又能如何?他若办砸了此事,日后再冷着他倒也顺理成章,否则天下人该说他这个做爹的刻薄。 此事无人反对,一下朝消息便传到了单容瑾耳中,他神色平平并无反应,倒是其余几个皇子听了异样的眼光都投向了他。 「咱们且看看四弟这回能查出什么来罢。」三皇子冷哼一声,正要回到自己座位上,袖子却被老六扯了扯。 「三哥,万一......你就不怕?」 三皇子摇摇头,「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倒要瞧瞧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下朝之后,早朝议论的事也被君邺成带回了相府,今早孙家传来消息,孙小姐昨夜受惊过度,回去便病倒了。这事儿君家多少有些责任,一大早君母便备了补身子的礼品叫人送去。 君胥抿紧唇,不豫道:「这身子骨也太弱了,昨晚她可什么都没看见,自己就把自己吓成这样,我也是服了。」 被君母狠狠瞪了一眼。 后来一家人坐到一起吃饭,君邺成才说起早朝上的事,举荐单容瑾来查案虽是他昨日和君胥亲自商议的结果,但也意外隆景帝就这样答应下来。 「你们为何觉得单容瑾身边无人?」君扶问了一句。 她记得昨夜单容瑾说得很清楚,他命二人去追查元兇,显然身边是有人在的。 至于究竟有多少,那些又是什么人,君扶不清楚。 「四殿下素来独来独往,在皇子府也从未见过他与别人交好。就连他的母族谢氏也与他少有来往。」君邺成嘆了一声,「他小时候我曾在宫里见过他几次,敏而好学,只是性子太过孤僻,若悉心教导,假以时日......」
第60页 君扶听着这话,心中默默冷笑一声,继而道:「谢家主与四殿下的感情似乎并不疏淡,谢家虽是经商之家,若是昌隆起来想必对四殿下也多有助益。」 平常吃饭也时常议论朝政,自己这个小女儿从不会过问,甚至连听都懒得听几句,可这回她不光开口说了,还说了点君邺成不知道的。 他不由看了君扶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二人关系不错呢?」 「父亲忘了不成?」君扶看了眼母亲,「之前在张家出现的那桩丑事,祸及的本是谢家主,半路被四殿下劫了,否则谢家可就咽下这个哑巴亏了。」 君邺成摸了把自己的鬍鬚,想到是这么个道理,他今日替四殿下说话,成与不成都有了几分恩情在,先太子病逝后东宫就一直无人,他可要注意警醒些,择一个良主。 入夜,君邺成侧卧于床,看着坐在妆镜前拆发的夫人突然轻嘆一声。 「怎么了?」君夫人回过身。 君邺成沉着脸,道:「今日扶儿的话忽然让我觉得,这谢氏倒也算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怎么拉拢?他们家是经商的,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你说你要是户部的还好说,如今官居一品,难道还要去巴结一个小商贩不成?」 君邺成摇了摇头,「这一旦跟皇室沾了边,就没有那么多讲究,这里面千丝万缕的头绪,怎么能光看面上那一层就妄下定论。」 「行行行,那你想怎么拉拢?」君夫人瞥他一眼,知道但凡是他开口说出来的事,十有八九是早就决定了,哪会因为别人的一言一行改变。 君邺成道:「谢家家主,那个叫谢回昉的,还没成亲。」 闻言,君夫人蹭一下子站起,高声道:「你让扶儿嫁给一个商人?这还不叫那些贵女们笑掉大牙?!」 「谁说是让扶儿嫁?」君邺成沉着脸斥了一句,「扶儿的婚事我早有了打算,眼下还不着急她,你以后也别再忙着给扶儿张罗婚事,你这妇人就是眼皮子浅,张家那样的门第也看得上。」 君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君邺成道:「我想着,也是时候把柳氏接回来了。」 「你说谁?!」君夫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你和那个狐狸精一直没断过!」 君邺成冷冷扫她一眼,「又在胡闹什么?她为君家生下子嗣,虽然是个女儿,但好歹也是君家的人!怎可真的弃之不顾,这些年我顾着你的面子一直没有把她们娘俩接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君家正需要再多一个女儿,这是为君家长远考虑,切不可妇人之仁。」 君邺成几句话堵死了君夫人辩驳的路,他如今已是一朝宰相,自然说一不二,不必再看夫人的脸色。 君夫人沉着脸熄了灯,直到入睡也再没和丈夫说一句话。 第35章 君邺成一言既出, 第二日的早膳的时候就不顾妻子铁青的脸色说出了这件事。 「我还有个妹妹!?」君胥大为震撼,下意识以为这是个玩笑,可他那老爹又从不是开玩笑的性子, 再看看母亲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他这妹妹怎么云淡风轻的,如此冷静。 君扶前世就得知此事, 自然不会惊讶,她目光淡淡看着君邺成道:「既然做了这个决定, 就说好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等那个女人进了门, 又要给她什么身份,分到哪个院子住。」 君邺成本只是拿来一提,见君扶这个反应倒是意外,只道:「她要认祖归宗, 在外面的名字自然不作数,要改的。」 君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叫什么名字,究竟要住在哪里。 甚至她都不想认这个所谓的妹妹,无论是住在哪儿, 只要别挨着她就行了。 一个上午过去,君胥还没从自己还有个妹妹这件事里缓过神来,没想到下午君邺成就把外面那娘俩接回来了。 接得隐秘, 倒是没什么人知道, 但是动作这样快, 很难叫人不怀疑是早早就做了打算。 君母一直沉着脸,本想连面都不露, 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多心虚似的,妾室上门,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明证身份才是,于是又在中堂坐着等人过来。 君扶和君胥也坐在一侧,君扶眼观鼻鼻观心,远不如君胥表现得好奇,倒是君胥张望着门口,十分好奇家里多出来的妹妹长什么模样。 柳氏进了门,来前应是特意梳洗过,面上带着三分讨好的笑意,一双柳叶眉细弯弯的,眼睛不大,看上去像个十分温柔的女子。 虽说这么多年她都在外面住,可保养得却不比官太太差,气色红润、身段娇俏玲珑,再看她身后带着的女儿,脸盘子小巧可人,生得也算清水芙蓉,只是病恹恹的,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这二人迎进了门,父亲怕是了了一桩心事,君扶抬眸往父母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父亲面上虽端着,但不难瞧出还是高兴的,一双眼睛全在那个小女儿身上。 君扶收回目光,又往身侧一看,只看君胥也正盯着新来的妹妹瞧,她顿时心生不快,私底下狠狠捏了君胥一把。 「啊!」君胥大叫一声,引得别人都朝他看去,君胥低低道,「你干什么?」 君扶冷冷哼了一声。 这时君邺成才开口说话,对着君母介绍道:「君荷,这以后便是你的母亲,到这边来。」
第61页 君荷以前只敢姓柳,今日认祖归宗也改了她的名字,她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先是朝着君扶的方向望了一眼,才缓步上前对着君母跪下。 「母亲。」她开口唤道,声音软糯糯的。 君母应了一声,没多分她眼色,好在君邺成也并不在意,指着君胥和君扶道:「那是你的哥哥和姐姐,往后你们三人便可互相照顾,你去见见他们。」 君荷率先来到君扶面前,叫了声:「姐姐。」 君扶自然不好当着面让她不好看,勉强笑了笑。 君胥咧着嘴,脆生冲着君荷一笑,道:「以后住在这儿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缺的就来同我说。」 君荷闻言这才多了几分喜色,忙应下了,还叫了声:「哥哥好。」 听得君胥心尖一酥,别提有多满意了。 见过了人,又赶上晚上一起吃饭,所有人都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饭,这场气氛可堪冷清的家宴才算结束,君扶先送母亲回了屋。 「扶儿,娘一定要把那个狐媚子赶出去!」在回屋的路上,君母还气得发抖,像是想起之前的事。 君扶虽早知父亲在外有个私生女,却不知他与柳氏究竟如何发生的,见母亲面色不豫,就知当年的事肯定还藏着腌臜龌龊。 她问:「柳氏是什么人?」 君母恨恨道:「她原是君家买进的下人,已有婚约在身,那年恰逢南方闹灾,她家里糟了难,与她定亲的那户人家搬走了,她家又落了难,被卖到了京城来。我当初见她可怜,尽安排她些轻便的活干,谁知那个贱人竟细细保养起来,还寻由头经常出入你爹的书房。我那时正怀着你,还不知情,后来却觉得你爹频频起夜,我还当他是身子不适,一日跟过去看了看,谁知就见他进了书房与那贱人私会!」 即便过了十几年,君母想起那些场景仍然觉得歷歷在目,恨不得亲手撕碎柳氏似的。 「那时我娘家人还在,便大闹了一场,让你爹将她重新发卖了去。你爹一一照做,安生了好一段日子,谁知后来又被我发现他与贱人一处,那时贱人就已有身孕了。」 说着君母伤心起来,「后来我娘家人走的走,散的散,身后没人替我撑腰,那贱人的事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至今日,你爹不顾我的反对强行将她俩接进了门!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我早就知道!」 君扶听母亲一口一个「贱人」,就知她恨柳氏恨到骨子里。 可这种事,她做女儿的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况且柳氏有女儿,君家的血脉也不能遗落在外。 她顿了半晌,只好劝了母亲几句放宽心,可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到床上时,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迄今为止,她对妾室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上辈子单容瑾从外面带回来的怜枝,她从这个妾室身上领教到她们为了博取男人的欢心愿意做到何种地步,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去。 君扶一生都活得风光体面,在东宫那几个月,她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所有不干净的东西,直到现在想起都觉得触目惊心。 之前她讨厌单容瑾,自然而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单容瑾才会这样糟糕透顶。 可重生之后,君扶亲眼看着她曾以为恩爱无比的爹娘原来生着这样的嫌隙,原来她爹娘也是这样一地鸡毛地过活着,她便忍不住生出怀疑,是不是只要两个人成亲,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书里说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难道都是唬人的不成? 若是那个人是谢回昉呢?如果是谢回昉,她还会不会遇到这些糟心的事? 君家通常都会一家人一起用饭,按照君邺成的话说,就算两个孩子各自成家,也得定点回来聚着吃一顿饭。 可自从柳氏和君荷来到府上,这个惯例好像不约而同被打破了,没人再提家宴的事,都是各自在小院里用了。 君胥院子里都是些男丁,做饭的手艺不好,便总是来君扶这里蹭饭。 这几日君扶很不待见他,道:「你应该去你新妹妹那儿吃,总是来我这儿算什么,传出去不都要说你厚此薄彼?」 君胥知道君扶看他不顺眼,可他不大理解,「怎么了?君荷来了,你好像很不乐意。我看她性子还不错啊。」 「你倒是心胸宽广,可有见到娘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她如今不指望着爹了,就指望着你,你倒好,这些日子连面都不见。」君扶说完又觉得自己啰啰嗦嗦跟君胥说这些干什么,不耐道,「算了算了,含春,咱们到外面转转去,成天在这府里待着,闷死了。」 君扶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现在好不容易重生了,更恨不得把一日掰成两日来过,距离之前的乞巧节已过去几日,她出了相府便让青松去备了几份薄礼,然后毫无负担地往谢家去了。 往日谢家都是门庭若市,今日倒是大门紧闭,君扶心中觉得奇怪,让青松过去敲门。 敲了半天,里面探出一个老翁,看了君扶半天也没认出来,只好道:「姑娘是?」 「我是谢家主的故交,今日登门有事找他,老伯可否行个方便?」君扶边说,边示意含春递银子过去,被老翁连连拒绝了。 「既然是家主的朋友,就先进来罢。」老翁让开身子让君扶进去,君扶便带含春走入,令青松在外面看着马车。
第62页 今日谢家静悄悄的,透着一股不同寻常,而且君扶发现老翁待她去的是水榭旁的客室,距离谢回昉的住所相去甚远。 下人很快上了茶就退下了,君扶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对含春道:「你在这边等我,我过去看看。」 含春直摇头,「上回在张家就出事了,奴婢才不放小姐一个人去。」 君扶拗不过她,只好把含春也带上了。 两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君扶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就大大方方走在路上,来往的谢家见她如此理直气壮,心中虽然纳闷她是谁,可也不敢上前多问。 君扶没在谢家多留过,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谢回昉所在,还没走进院里去,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怒斥。 「人家都告到我面前来了,若是再晚几分,怕是已经告到了御前,你好大的胆子!」 那是谢回昉的声音。 君扶从未见过他生气,不由屏住唿吸细细听起来。 「不就是一个女人,我哪儿知道她会死?」又一个声音响起,是个男子,听上去年轻气盛,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 简短两句对话,已被君扶猜出了七八分,她以前可从未见过谢回昉管教谢家的人,之前并非没有听说过,谢家的小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只会扒着谢家吸血。 而谢回昉也数次被这些人所拖累,吃了很多本不必去吃的苦。 想了想,君扶抬步走了进去。 第36章 君扶走进屋内, 里面只有两个人,谢回昉应该是在椅子上坐着,不大能瞧见, 只能看见跪在地上的人,年纪二十上下,面容黝黑, 依稀可见得几分俊朗。 一想到方才与谢回昉叫嚣的便是此人,君扶先对其带上几分嫌恶, 她没有再往里边走,也不打算去掺和谢家的家事,刚准备从房里退出来, 就听见里面叫骂道:「谢回昉!你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一个病秧子不过是不行,否则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娶妻?你自己不能人道,就要拦着我们?」 君扶脸色沉了沉,她想面对这样的无礼, 谢回昉或许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君扶却替谢回昉委屈。 他靠着自己一个人支撑起谢家,周转于生意和单子,本来就不康健的身子就这样被压垮,可到了最后, 没有一个人感激他。 事实也证明,谢回昉一走,整个谢家就像轰然垮了似的, 什么也不剩下了, 最后不得不变卖了谢回昉留下的房产, 灰熘熘滚出了京城。 这群杂碎,受着他的好处, 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君扶眉宇间隐有怒色,刚才那一眼她已记住了此人样貌,回头叫青松去查查他的身份和路线,找机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带着含春回了之前水榭边的客室,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见谢回昉往这边来了。 这是在谢家,他身边一个跟着伺候的人都没有,甚至还穿得有些单薄。 君扶连忙起身。 「君姑娘怎么来了?」他眉目依旧温润舒朗,半点也叫人瞧不出方才在他书房里发生了那样的事。 君扶想,谢回昉总是这样,永远都像一捧春风、一汪春水,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激起他的情绪。 「我来看看你!」君扶道,「上次乞巧节一别,也有五六日了,谢家主可安好吗?」 「我很好。」谢回昉浅浅弯了下唇,他本就肤色白皙,连唇瓣都带着淡薄的粉色,一切生在他身上的好像都那么恰到好处。 「上次是君姑娘受了惊吓,按理应该谢某主动慰问才是,只是......」 谢回昉没有再说下去,君扶却是明白的,她家是丞相府,若是谢回昉主动登门,只怕落在外人眼中都会以为谢家在攀附君家。 「两个人相处,自在是最要紧的,谢家主觉得呢?」君扶笑了笑,「我对谢家主心嚮往之,只是希望能时常见到你,并不求谢家主尽快给我什么回馈,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无需来迁就我。」 她的倾诉向来直白又热烈,经常沖得谢回昉不知如何应对,他想不通这位相府千金怎么会看上他?只是他们之间分明是差着辈分的,这中间艰难重重,他都看得见。 他相信,君姑娘大约也是看得见的。 既然看得见,又为何做出这诸多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为他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因为是商人,很多事情谢回昉都看得很清楚,他自然也明白就算小瑾是皇子,可以小瑾如今的地位,也是够不上君扶的。 相府千金,最与她相衬的婚事,大约只能是太子。 「君姑娘万要顾惜名节,谢家人多眼杂,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就不好了。」谢回昉想着,又拒绝了一回君扶。 他想,大约是小女儿的情意,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淡去的。 可他说完,君扶就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着低头摆弄她面前的茶盏,谢回昉看在眼里,无声地嘆了一声。 「我成日在府中,消息闭塞,乞巧节那晚爆炸的事,不知谢家主这边可有什么风声?」君扶抿了口茶,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这件事一直是单容瑾在查,君扶是知道的,她虽好奇幕后黑手是谁,也不敢到父亲面前去问得太勤,生怕老爷子一个弯没转过来,将她与单容瑾联繫到一处去。 这种事情能避免则避免,她重生之后对单容瑾的所有事都要敬而远之。
第63页 谢回昉摇了摇头,「这件事一直都是交给小瑾去查的,那晚之后他并未与我走动过,我也不知道消息。」 「我听说,那晚之后,谢家主往受难百姓家中送了银钱米粮,动作比朝廷下发的抚恤都快,真真是光风霁月。」君扶贊了一句,一旁服侍的含春听得忍不住抿了抿嘴,她家小姐今日就像是把这辈子的嘴都带上了,她真是头回见小姐如此健谈! 君扶不吝夸赞,谢回昉受得却很不好意思,他浅声笑笑,道:「这没有什么,我亲眼见到那些百姓的惨状,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笑起来时双目弯起,双颊好似还有浅浅的月牙,整个人都带上了不一样了风采,君扶看着他笑,自己心里也愈发高兴起来。 愈发喜欢他了。 天色稍霁,拉开一片薄薄的云雾,像是快要下雨了,时候不早,君扶今日与谢回昉闲话许多已是十分满足,这便不再作逗留,请辞离开了。 谢回昉想了想,道:「月底谢家办赏花宴,会出售几件珍奇的藏品,别家的或许也会拿他们的藏品来拍,君姑娘若是有兴趣......」 「有兴趣!有兴趣!」君扶为谢回昉主动约她一回高兴不已,生怕他反悔似的,「那谢家主不妨留我一份请帖,届时我也好登门。」 谢回昉微怔,笑着摇了摇头。 「好,那姑娘随我去房中取。」 一番周折,再从谢家出来时也差不多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君扶上了马车,正想命青松往家里赶,余光一瞥却见一人大摇大摆从谢家后门走出,那副模样、那身衣裳,不正是下午在书房对谢回昉出言羞辱的人吗? 君扶眼神一暗,拍了把青松的后背,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青松道:「小姐,那人是谢家长房长子,谢纨,平日里格外嚣张,唯有见到当官的才会十分狗腿。」 果然是个窝囊废! 君扶道:「你盯着他,看他究竟去什么地方,找个没人的角落打他一顿!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青松眨了眨眼睛,连忙回:「是,小姐。」 这下,君扶才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心满意足回丞相府去了。 等回到家中,气氛却有些不对劲,君扶走进中堂,瞄了眼爹娘古怪的神色,又见柳氏和君荷杵在里头,君胥站在最中间,三堂会审似的。 「怎么了?」君扶问了一声。 君邺成冷哼一声,指着君胥的鼻子道:「你问问你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君扶遂道:「哥,你干什么好事了?」 君胥摸了摸鼻子,「君荷房里有个伺候的丫鬟,我......我......」 君胥「我」了半天,涨红着脸没说出话来,君扶看着他的模样却像是隐约明白了。 再看看屋里这气氛,君荷还坐在一旁抹眼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意思?」君扶紧了紧眉头,「你被下药了?」 君胥支支吾吾的,「也没,喝了几杯酒,就......」 「这事儿全是我的错,父亲和母亲不要再责怪哥哥了。」一直抹眼泪的君荷突然站了起来,「是女儿不好,让小桃去哥哥屋里送了几块糕点,才闹下了这样的丑事!」 君母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倒是君邺成,听见这话面色稍缓,道:「不关你的事,是君胥管不住自己!家门不幸,你还不跪下!家法伺候!」 左右的下人拿上来一根小臂粗细的木杖,君扶瞧见心里暗惊,她都多少年没见着这东西了,看来父亲是真的动气了。 「老爷为了一个婢女,难道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敢下手狠打吗?」君母突然出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暗暗给君扶递眼色让君扶帮着说话。 君扶忙道:「爹,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弄清楚呢,哥素日里也不是好色之徒,怎么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处置了?」 君扶心里自然是向着君胥的,相府家宅一直安宁,君胥虽不正经,但也知道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来都没闹出过这种丑事,怎么柳氏和君荷一上门这事便出现了? 她心里隐隐觉着不对劲,默默又扫了眼柳氏和君荷的脸色。 听了君扶的话,君邺成倒是先没去动那家法,看着君胥道:「你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倒要瞧瞧你中了什么歪风。」 原来,君胥下午去君母那儿坐了坐,回去便见窗台上放着一罈子酒,酒香四溢,他便饮了几杯,正准备睡下,听见小桃在门外叫了两声。 君胥出门相看,小桃塞给他一个包裹,称里面放着君荷亲手做的糕点,君胥拿起尝了一块,然后就觉得眼前的小桃越靠越近,越发美艷动人,之后不知怎么的,两人就一块进了屋。 小桃半天未归,君荷出来寻,才在君胥门外撞破了二人的事。 一番话说下来,君扶只觉得疑点重重,那酒是哪儿来的?有没有什么问题?那糕点里有没有掺什么东西?都是值得细细盘查的。 君邺成听完似乎也觉得事情的真相如何有待商榷,当场便叫来了大夫将君胥喝过的酒和吃过的糕点一一检查清楚。 其余人等都在中堂坐着等候消息。 想了想君胥弄完之后怕是还没洗澡,君扶有些嫌弃,去和母亲坐在一处了,她刚过去,就听见母亲低语:「一定是君荷那个小妮子心怀不轨,等查明真相,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第64页 一家人便在中堂静静等候,过了半个时辰,大夫前来回话:「相爷,那酒和糕点都没什么问题,便是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吃下,也不会有什么异常。」 第37章 第37章 酒和糕点都没有问题, 即便混在一起吃也并无异常,那君胥究竟是着了什么道呢? 君扶虽说重生,但她两辈子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寻常路数找不到缘由,不免看向母亲。 君母面色沉沉,道:「那个叫小桃的贱婢呢?把她拉过来!」 下人连忙去带人, 君荷撞破此人时小桃浑身赤条、□□,这会儿想必也穿好了衣服。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道可称婉转娇媚的音色在外响起,君扶不由抬眸看去,只见被拉来的女子穿着一身水红色的丫鬟衣裳, 穿着打扮平平无奇,可那张脸却艷丽非常、楚楚动人,略微比对着,竟还要胜过君荷去。 谁人会在自己身边留一个如此惹眼的丫头办事呢? 君扶觉得蹊跷, 正转而想去向君胥求证,却见君胥一双眼全黏在小桃身上,像是还没回神似的。 君扶心中一惊,自觉不可思议起来。 难道......真的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不成?可、可这也太快了, 即便是第一回便看对了眼,这君荷才来了几天?这便成了? 君扶突然对这件事的真相没了兴趣知晓,只默默看着父亲母亲如何处置。 「你这贱蹄子!为何勾引我儿?」君母一看见小桃那副容色,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心笃定了是君荷有意要败坏君胥的名声, 若传到外面去叫外人都知道了君胥在自家院子里胡来,与新来妹妹的侍女染到一处, 谁家的好姑娘还乐意嫁给君胥? 小桃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听见君母呵斥,立马流下两行眼泪来,低声道:「夫人息怒!夫人明查!奴婢没有勾引少爷!奴婢真的没有!」 「放肆!定是你用了什么法子,我儿洁身自好,从未闹出过这档子腌臜事,怎么偏偏是你?若不如实招来,我这就打死了你扔出府去!」 见君母动气,君邺成一言不发,似乎准备让君母自行解决了此事,他不预备过问了。 在小桃的低泣中,君胥竟破天荒开了口:「娘,事已至此,不如给她赐了名字,留在我房中侍奉罢。」 君母闻言,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君扶挑了下眉,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一个贱婢,怎配留在你房中?」君母说着话一边恨恨剜了小桃一眼,若是个寻常婢女,她都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气,可那是刘氏那个贱人和君荷那边的人,鬼知道她们娘俩心中打着什么主意。 「又不做正妻。」君胥嘀咕一句,「先做妾呗。」 「不行!我前脚才跟你说了孙家的千金,孙夫人前日还在跟我说,孙小姐对你不是不中意,这个节骨眼上你闹出这样的事,岂不是白白让这门婚事黄了?今日无论如何,小桃都不能再留在府中!」 君母面容严肃,话里话外竟像是要敲定他的婚事,君胥也有些急了。 「不是说只是相看吗?我不喜欢孙家小姐,您要中意她,您自己去娶,我反正不娶。」君胥转身看向小桃,小桃正泪眼婆娑望着他,他将身一弯,将小桃从地上拽起,领着竟就这样出了中堂。 「你这孽子!」君母大叫一声,已然带了几分哭腔,君扶见状忙上前安慰:「娘,何至于为这点小事气成这样?」 见事情已成定论,君邺成终于开了口,道:「胥儿房中是一直缺个伺候的人,如今他自己愿意,那就如此罢,至于那孙家,她嫁我君家本就是他们高攀,这亲爱结不结!」 如此一句是想就此揭过,也不欲追究柳氏母女的责任了。 说完话,君邺成便甩手走了,许是这种事在男子看来实在稀松平常,柳氏母女见老爷走了,也都匆匆向君母虚行一礼后退下了,一场事闹下来只有君母一人气得发抖。 「扶儿!一定是柳氏那贱人出的招子!当年她可不就是如此做了妾吗?刚一进门就不安生,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君扶心下黯然,难怪母亲今日如此动怒,原来是又想起当年的事了,今日婢女小桃的所作所为,不就和当年的柳氏如出一辙吗? 「娘不必过于忧心,再怎么说您也是正妻,她不过是往哥哥那边塞了个人,难道还能就此将哥哥拉拢成了她的儿子不成?」 「你知道什么!」君母低斥,「你哥哥从前虽有顽劣,但一直都听我的话,今日还是头回为了个女人与我当众闹开,日后那小桃若再吹吹枕边风,他与我离心了怎么办?小桃若有本事,今后做了你哥哥的正妻,那你哥哥可要唤柳氏一声娘了!」 君扶微嘆一声,心知这会儿母亲正在气头上,怕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便也起身离开了中堂。 一大家子不欢而散,有人欢喜有人愁,君扶先行回了房,暗道她重生这一回倒也真是精彩,见到了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场面。 不过家宅事务再多,君扶想起自己在谢回昉那里拿到的那封请帖还是不禁喜上眉梢,这一世她已经将自己和谢回昉的进程加快了许多,想必最后一定会有个结果出来! 两日后,君扶精心打扮一番,乘马车前往谢家。
第65页 含春知道她今日心情好,一路上止不住地夸赞:「小姐今日真好看!等谢家主见了,也会移不开眼的!」 君扶自然知晓含春在故意恭维她,但是好听的话还是不免叫人心情愉快。 谢家办的宴会,请的多半是城中有名的富商,官员大多会避讳于此,君扶今日过去见的也大多是生人,不必担心别的。 她刚下了马车,便有谢犁过来迎她,恭声道:「早就在此候着君小姐了,小姐这边走。」 君扶随谢犁前去,才发现谢犁来引她的这边更为僻静,不似另一条路喧譁,她便知这是谢回昉的安排。 宴会的地点被安排在水榭旁的那片花园中,君扶被谢犁引着从后面上了水榭二楼的雅室中,桌上已经备好了酒水茶点。 「君小姐在此歇息罢,一会儿若宴会开始,会有人在下面那个台子上展示宝物,君小姐在此也能看得清楚,若有什么需要,只需命人来传一声便可。」 谢回昉想的竟这般周到,都顾及着她的身份不好随便示人,免去了君扶还要与人交际的顾虑,她应过谢犁,一时心中无比想见谢回昉一面,又知道他今日是主家,这会儿怕是脱不开身的。 正是夏日,水榭中清凉无比,此时距宴会开始还有些时间,君扶环顾四周,在屋子里打量起来。 她见房中还放着书简笔墨,就知平日谢回昉也会来此。 君扶走上前去,用手细细抚摸着挂在架子上的毛笔,突然有了兴致,对含春道:「含春,替我寻张画纸来。」 含春便知小姐这是技痒又想画画了,笑着应下,转身去寻。 与此同时,单容瑾正在刑部门口,等着刑部侍郎的官文去里面查卷宗,但他等了许久都不见刑部侍郎露面,便知对方是刻意躲着他了,索性从刑部出来上了马车,准备直奔刑部侍郎家里。 「主子,今日谢家办宴,您可要去?」阑擎踯躅问了一声,被劲风暗暗瞥了一眼。 「不去。」单容瑾毫不犹豫否决。 阑擎又道:「呃......君家小姐也在。」 单容瑾一顿,立刻对劲风道:「马上转道去谢家!」 接近晌午,谢家来赴宴的人不少,单容瑾一下马车便直奔谢回昉的书房,心中早已料想到了君扶在那儿,可到了地方却没见着人影。 谢回昉正在更衣,看见单容瑾颇为意外,道:「小瑾为何在此?你是有什么事?」 单容瑾又环顾两周,确认房中没有君扶的身影后,道:「无事。倒是舅舅,怎么突然办起游园会来了?」 谢回昉道:「是往年都会有,你不知道罢了。既然来了,便一同过去罢,我还有事,你自己在园中逛逛。」 说完,谢回昉便走出了书房,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有些心虚。 是因为他今日请了君家小姐? 可他请了君扶的事,就只有他和君扶两个人知晓,小瑾又是怎么知道的?他素不与自己往来,今日突然出现,势必是冲着君扶去的。 难道他派人跟踪君家小姐么? 谢回昉皱了皱眉。 君扶在水榭等了须臾,才看见谢回昉出来,他今日穿了身雪色银缀的长衫,整个人清润温和,君扶看着他浅笑着与来客周旋,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异样的心思。 他这样干净明澈的人,怎么能与这些商贾同流合污呢?他那是身上有谢家的担子,不得已而为之,倘若让谢回昉自己选,他会想干什么? 他若读书,一定能高中状元的。 君扶望着他,轻轻嘆了一声,头一回觉得谢回昉若是个白身多好,等她讨得了他的喜欢,就将谢回昉招赘,这样好看的端方君子,就该好好养在她的府里。 以后他若愿意,便去考个状元,到那个时候,爹娘怎么还会置喙这门亲事、看不上谢回昉呢? 含春已经找来了画纸,君扶也已然磨好了墨,她心中意动,盯着谢回昉那张出尘俊逸的脸,下笔作画,在纸上一笔一笔认真画了起来。 前世她不知画了谢回昉多少回,整个书房都是他的画像,今日看着本人画她更是得心应手、下笔如有神助,须臾就画好了谢回昉的样子。 她正待进一步细细雕琢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譁,而后便闻谢犁在外大叫:「四殿下!楼上有贵人在,您不能上去啊!」 君扶一惊,单容瑾!?他怎么会在这儿? 第38章 踩上木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君扶垂下眼帘,搁下手中的画笔走到门口去迎人。 等瞥见一道玄色嵌金的衣角,君扶便跟着拜下, 道:「见过四殿下。」 前世君扶虽与单容瑾貌不合神离,但怎么也算是朝夕相处,不必抬头看便知来的就是单容瑾。 行过礼后她正想起身, 小臂上却是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君扶的小臂, 她猝然抬眸,便撞进一双暗沉无波的双目中。 这双眼睛的主人,曾拉她坠入过无边噩梦, 君扶本能地浑身一颤,勐然与之拉开了距离。 单容瑾本只是想扶她起身,却不料君扶这么大反应,他也有些惊讶, 可偏偏君扶却又错开视线不肯与他对视,一时也不知究竟怎么了。 谢府的小厮已经告知单容瑾,此处只有君扶一人,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上来了,君扶有些不明白单容瑾究竟想做什么, 他们两个如今没有什么交集啊。
第66页 纵是君扶再疑惑,单容瑾不走,她也只能候在一旁听凭吩咐, 她垂着双目, 余光却在打量单容瑾究竟想做些什么, 只看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好像全然只是在赏景, 可目光又在游离,明显并未仔细看。 正在单容瑾乱瞄着视线,想着要寻个什么话题与君扶闲聊时,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离窗口极近的那张案上。 案面铺着雪白的画纸,上面用墨笔勾勒出一人风姿,虽无着色,可一笔一画颇为娴熟细緻,足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与认真,单容瑾下意识心头一动,几步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起这张画来。 这般一模一样的画像,前世他在东宫君扶的书房里发现了无数,张张卷卷无一不是在画他...... 那么今日这副定然也不例外。 单容瑾眉心一展,整副身心都愉悦过来。 「这幅画你画得不错。」他长睫微垂,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上那张画卷,肖似谢回昉的模样前世曾叫君扶几度失神,可今世有了谢回昉的比对,君扶愈发看出两人真是半点不相像。 即便容颜极似又如何? 谢回昉有的单容瑾什么都没有。 「殿下过誉了。」君扶淡声回復,极快地将视线从单容瑾身上挪走,顿时只嫌他碍事,不明白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单容瑾直起身子,目光又忍不住落在君扶艷如明珠的面容上,和颜悦色道:「看你还未画完,不如继续。」 他本人就站在这里,想必君扶能画得更快、更好。 君扶怪异地看了单容瑾一眼,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看人画画的癖好,只是这样一个人站在这里,难免扰乱了她画画的心境,本来她都快画完了,偏偏单容瑾过来打断她,如今还站在这里一副恩赐的模样让她继续画完。 如今单容瑾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君扶自不必过分曲意逢迎,她面无表情走过单容瑾身侧,提起笔尖正要作画,可单容瑾却还站在她身侧,并无要走的意思。 她耐着性子道:「可否请殿下稍稍避开些?臣女并不习惯被人看着画画。」 单容瑾只当是她害羞,无奈地退开一些。 可是人虽然退开了,那道强烈的视线却叫君扶无法忽视,她眉头紧皱,全然没了起初画画的心境,好在这幅画她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只需随意补充几笔完整即可。 君扶匆匆几笔画完,又忍不住抬眸落在园中与宾客相会的谢回昉身上,学着他衣上的银杏浅纹在画卷上也描了几道,才放下笔。 见她搁笔,单容瑾就知道君扶画完了,他忙上前去看,跃然纸上的男子眉目与他一般无二,身着长衣,自带一股温润柔和的气质。 单容瑾微微蹙眉,心说他其实并不如君扶所看到的那般温润,一抬眸,却见君扶正看着窗外,柔和的目光正落在他舅舅身上。 一时之间,一个念头从单容瑾心底生出。 单容瑾浑身一紧,眸色顿时暗沉下来,匆匆扫了眼画卷,又扫了眼舅舅的衣着,连衣服上面的图纹样子都是一样的。 「你画的这是?」他心底那股微妙的异样感又开始翻涌掀起,君扶的画,他在前世看过无数遍、抚摸过无数遍,如此熟悉的笔触却像是将单容瑾某根神经唤醒。 突然之间,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她的那些画上的人总是笑眼温和,而他从未对君扶笑过。 为何她画上的那些人,总是穿着他从不曾穿过的衣服,甚至做一些他从不曾有过的动作,比如在雪中折梅、或在摇摇椅上小憩,怀里抱着一只猫。 从前单容瑾看到那些,只以为不过是君扶的想像罢了,也许她盼望着他能笑颜对她,也许她盼望着与他踏雪寻梅,也许她盼望着和他一起养一只猫...... 可倘若从一开始,那画上的人就不是他呢? 不、不。 单容瑾整个身形都僵住了,连按在那张画卷上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这不可能! 那些都是他! 今日的本也该是他! 只是因为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君扶喜欢上了舅舅而已! 他必须马上纠正这个错误,君扶只能喜欢他!君扶本就该喜欢他的! 单容瑾冷冽的眉目中拧出几分狰狞,君扶见自己的画纸都快被他揉皱了,她连忙上前,将单容瑾一把推开。 「君扶。」单容瑾下意识唤她名字,想问问她这画上之人究竟是谁,却见君扶十分疼惜地抚展画纸,眸中还噙着几分不满。 疼惜,自然是给画上之人的。不满,自然是给单容瑾的。 他不是画上之人。 这样的认知让单容瑾双拳紧握,他本该问问君扶,前世那些画卷上的人究竟是谁,可眼前的这个君扶,毕竟不再是嫁入东宫的君扶了。 就在这时,君扶看了过去,她方才毕竟推了单容瑾一把,即便现在他还不得宠,那也是不敬之举。 一转身,便看见单容瑾果然一脸阴沉的怒色,她连忙行礼:「臣女对这张画很是爱惜,一时冲动才推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你......」单容瑾紧紧咬着牙根,他迫切地想知道,想得发疯,便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爱惜的究竟是这张画,还是画上的人?」 君扶抬头怪异地看了单容瑾一眼。 「若非因为画上之人,臣女怎会爱惜一张纸呢?」
第67页 一句话好似一盆凉水,毫不留情浇在单容瑾头顶。 他面色不善,想立刻抓着君扶质问清楚,可看着君扶那双茫然的眼睛,他说不出话来。 这中间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错误。 恍惚间,单容瑾又想起刚重生的时候,在城郊饭庄得知君扶和他舅舅在一起。 没错,定然是因为那次!君扶就喜欢他这种长相的,自然会对舅舅一见钟情,可殊不知她本该喜欢的应该是他单容瑾! 单容瑾目光落在那张画纸上,恨不得立刻将之撕成碎片,可君扶喜欢温柔的,前世她一直盼着他能温柔些,这一世重生本就十分不易,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一时不愿而将君扶推得更远。 他喉头哽了哽,道:「舅舅已在商议婚事,你画这样的画给他,怕是不妥。」 君扶先是一惊,随后又瞬间平息下来。 这不可能,她了解谢回昉的为人。 谢回昉绝对不会明知自己有婚约在身,却答应赴她的约的。 何况前世她没少在谢回昉身边露面,从未听说他同哪家姑娘议了亲,所以单容瑾绝对是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联繫之前单容瑾对待她的种种态度,君扶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单容瑾讨厌她。 因为讨厌她,才不愿让她嫁给谢回昉,做了他的舅妈。 他前世就讨厌她,毫无理由地讨厌她,这一世自然也不会例外。 君扶垂下眼帘来,无所谓道:「这张画我会自己留着,只要四殿下不说出去,谢家主根本就不会知道。」 她没有将画送人的习惯,都是自己珍藏起来,只上回对谢回昉表露心意那次是个例外。 闻言,单容瑾面色稍缓,他并未感觉出舅舅有多喜欢君扶,现在应当只是君扶的一厢情愿罢了,倘若他再努力些,必然能将君扶与舅舅拆散。 君扶是要嫁给他做太子妃的,怎么能嫁给舅舅这样一介商人为妇? 或者...... 单容瑾又想到什么,眼神一亮,或者他快些掌握势力,成为众皇子中的翘楚,君邺成乃是一国之相,定然不会同意让君扶嫁给一介商人,届时他再去提亲,君邺成定然会应允这门亲事。 他这样想着,连嘴角都禁不住勾起,好似君扶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般,他转而看向君扶,道:「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了,今日游园会来人鱼龙混杂,你要保重自身。」 君扶欠身相送,单容瑾又看了她一眼才依依不捨离去。 看着单容瑾的背影,君扶眼中浮现出些许不耐。 他这又是怎么了?突然这般虚伪。 第39章 单容瑾走后, 游园会的时间也过了一半,谢回昉知道今日府上有真正的贵客,处理好下面的宾客之后便往小楼来了。 君扶知道他要过来, 被单容瑾弄得烦郁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忙问身边的含春:「我的仪容怎么样?」 含春偷笑:「好极了小姐。」 君扶连忙撤下侍卫让他们不要拦着谢回昉上来,刚刚当着单容瑾的面收起的画又被她平整地铺开再用镇纸压好。 说什么不会让谢回昉知道, 这不可能。 她这一世就是为了谢回昉而来的,巴不得让谢回昉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怎么可能藏着掖着? 倒是单容瑾管得真宽,她画不画他舅舅,跟他有什么关系? 木楼梯上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很快谢回昉便走了上来,他本就是从容之人,在下面与宾客周旋了那么久衣衫依旧纤尘不染,眉眼间噙着温和细碎的笑意。 「疏忽了君姑娘这边, 失礼了。」谢回昉道。 君扶忍不住上前一步去迎他,想到身后的画又止住了脚步,对谢回昉道:「你就不能不称唿我为君姑娘这样客套吗?」 谢回昉顿了顿,下意识别开视线,却将错开的目光落到君扶身后的那张画上。 这样近的距离, 他已经能清楚地看清那副画的样子了,上面画的是什么人他更是一眼便认得出,连衣服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何况君扶已经明示过他许多回了。 谢回昉犹豫起来, 从理智上来说, 他并不愿与君扶在一起。 他既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介商人而已,高攀不起丞相府。 可这些也仅仅是从理智上来说,往深处去,谢回昉不敢想,他只知道自己今日在游园会上行为反常,总是在意着君扶是不是正在楼上看着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一颗心却被装得乱糟糟的,连自己最擅长的交际闲谈也变成了干巴巴的问候。 他想逃开这样的感觉,却又忍不住挂念她在干什么,若知道他有意冷落着她,她会不会生气。 仅仅是看到这样一幅画而已,谢回昉在这一瞬间脑海里就想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有些事君姑娘明知不可为,为何还要执着去做呢?」 「这世上哪儿有不可为之事!不过利弊抉择而已,哪怕我明年便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君扶双目灼灼,眼中的星火似是能燎起谢回昉那盏经久未燃的心灯。 君扶没有说假话,若按照前世的发展,谢回昉活不过明年,她亦没剩下多少时日。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以顾及? 「那......」谢回昉好似被说动了,他眸光闪动着,澄澈的眼眸中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赧。
第68页 反正,高攀的人是他。 到时候就算有人怪罪下来,怪的人也是他。 「那......」他抿了下唇,薄唇透着浅色的肉粉,一点点迎回君扶的视线。 君扶却比他还要快,她想也不想便握住谢回昉的手,无视他下意识就想收回手去的挣扎,道:「那我们就在一起,哪怕是几个月也好,一年半载也好,我们先在一起。」 如此主动热烈,都让还在房中的含春看呆了,门口值守的几个侍卫更是自觉地背过身去。 话一旦说开,压在谢回昉心头的那块石头好像突然消失了,好像这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是他一直想得太过复杂了。 他情不自禁被君扶喜悦的情绪所感染,上前半步贴在君扶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君扶愣住了。 谢回昉却比她还要无所适从,不光一下子将自己的手从君扶手里抽了出来,还好似无处安置似的,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又飞快地道:「我还要去见客人,就先走了,君......你自便就好。」 他完全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无所适从又慌乱的离开了,就连下楼梯时的脚步声也和他来时完全不一样,显得笨重而快。 君扶站在房间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一吻的触感好似还留在她的额头上,让她觉得痒痒的,心里也是。 谢回昉答应了她,他还亲了她。 君扶简直想今夜便在谢家留下来,缠着他说许多许多想说的话。 上辈子她念了那么久那么长时间都达不到的事,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 原来只要豁出去就好了。 原来她真的是可以和谢回昉在一起的。 和她自己喜欢的人。 君扶知道今日怕是再见不着谢回昉了,不过她已经得到了谢回昉的回应,这就比什么都有用。 她不再在谢家逗留,从并不引人注目的偏门出去坐上了马车,准备早早回家去。 君扶心情不错,回到君府正预备去戏弄君胥一番,走到君胥的别院却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娇嗔声,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君胥已经不是一个人在别院住了,还有那名叫小桃的婢女。 她正愣着神,谁知正撞见小桃笑着从屋里出来,正不轻不重地打了君胥一巴掌,转眼瞧见站在院子外面的君扶自然地露出个笑容来。 「是小姐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小桃本就生得姝色艷丽,这一笑就连君扶也看得呆了呆。 虽说是小桃闹事在先,君扶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君扶没下小桃的面子,只站着道:「不大方便罢?」 小桃正要说话,只听君胥一声喝:「放屁!你进我院子什么时候管过方不方便?」 「怎么这样对小姐说话?」小桃露出个不满的神色,戳了君胥一指头。 君扶将二人间的互动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好笑。 她故意上前道:「如今倒是不吵嚷着要回边关去了?」 君胥面色微变,摆了摆手,「年后再说罢。」 一旁的小桃听了这话面色也静静的,并无什么表态。 几句话功夫,君扶发觉自己竟觉得这小桃为人还算不错,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随便指点主人家什么。 只是往别人床上爬的行径,多少让君扶觉得不齿,叫她莫名想起前世宝羽殿的怜枝来。 「别站着了,进来坐罢,我去沏茶。」小桃笑了一声,转而进了厨房。 君扶看向君胥,只见他道:「你嫂嫂沏的香茶极好,连我也爱喝的。」 「我嫂嫂?」君扶为他的措辞震惊不已,「哥,你来真的?」 君胥沉默了一瞬,跟着君扶往屋里走,一边解释道:「其实小桃人还算不错,对我也好。」 「人不错到爬床吗?」君扶瞥他一眼,「你的这些事我不会管,你想纳谁那是你的事,只是家宅安宁为上,你也不是不知道柳氏是怎么成的外室,娘那边你警醒着些,别让人家当刀子使了。」 「这你放心,我已让人看着小桃,不让她与那房来往了。」 外面炎热,君扶站了一会儿早受不了了,随意拿起手边的扇子扇了扇,却被上面的香粉弄得呛了两声,嫌弃地搁在一旁,到底是没说什么,正色与君胥商议起事来。 「你说柳氏她们搞这样一出,为的是什么呢?」 「噁心人呗,看她们那样,之后手段必然少不了,倒是你多注意懂事些,别让爹把心偏过去。」 君扶想了想自己和谢回昉的事,暗暗心虚,好在君胥粗枝大叶,并未看出她的异样来。 而今她已与谢回昉在一起,满脑子只想着谢回昉的事,问君胥道:「你预备什么时候成亲呢?」 「不急。」君胥吐出两个字来,像是想到什么烦心事拧起眉头。 两人正说着话,小桃端了茶水过来,笑着放在君扶身边,她虽是这般做着,眼中却并未讨好之意。 君扶看了眼那碗清澈的茶汤,究竟还是没喝,又随意与君胥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想着君胥的话,君扶喊来了青松,道:「你派个身手好又机灵的去柳氏那边盯着,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速与我来报。」 「是。」青松应了,又道,「还有一事,小姐之前让找的名医有下落了。」
第69页 「是吗。」君扶一喜,她才与谢回昉说定,大夫就找到了,现在二人这种关系,她找人去给谢回昉看看身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好,明日我便去见见这位名医,你们先好好招待着。」 一夜过后,君扶起了个大早,让青松将神医带来她好先掌掌眼,若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便领去给谢回昉看看。 厅堂之中,一老者黄衣布衫,一把灰白的山羊须,颇具仙风道骨模样,君扶看了一眼便觉得此人确实一副神医的模样,客气道:「前辈怎么称唿?」 「姓黄。」黄为远道,「听闻君姑娘有疑难杂症,特地来看看。」 君扶前世也得了隐疾而死,她虽请人号过脉了,但看过的大夫都说她身子并无恙,君扶总是不信的,若当真无恙,她的病怎会在短短一年之内恶化得那么严重? 于是今日,君扶便也请这大夫给自己号脉。 「姑娘脉象隐有隐亏之势,好似是有什么隐疾。」 一句话正说到君扶心坎上,她心头忽地一跳。 「怎么说?」 黄为远道:「姑娘平时可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呢?」 君扶想了想,摇摇头。 「那是否总觉得乏力没有精神?」 君扶想,这些症状都是她病了之后的,眼下却是没有,也一併摇了摇头。 黄为远沉吟一声,道:「如此说来,姑娘的隐疾倒是麻烦了,这寻常病症都会有所徵兆,其实是好事,但若无甚徵兆的病,发病又急又快,很可能伤人性命吶!」 君扶想了想正是如此,道:「前辈可有法子医治吗?」 第40章 「姑娘这病需要慢养, 老夫先给姑娘开一副养身的方子,等过段时间再来给姑娘把脉。」黄为远说着写下一张药方,君扶看着愈发觉得此人可靠, 这才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来。 「实不相瞒,请前辈来是为我一位朋友看病,他常年累病缠身, 但都得不到根治。」君扶循着自己前世的记忆将谢回昉的病症大概跟黄为远说了一下。 黄为远道:「那先去看看罢。」 君扶直接带着人去了谢家。 她这边刚一出门,盯梢的人就去禀告了单容瑾, 道:「主子,君姑娘又去找谢家主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单容瑾沉了下脸色,再度暗悔自己来晚一步, 沉声道:「这次是去干什么?」 阑擎默了一瞬,道:「似乎是找了个大夫,去给谢家主瞧病了。」 「她倒是好心。」单容瑾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句来,前世君扶喜欢他的时候, 怎么不见得这般殷勤? 劲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想,主子自从喜欢了君家小姐之后干的正事可是越来越少了。 「去谢家!」单容瑾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走,阑擎和劲风都认命地跟上,三个人是一路骑马赶到谢家的, 来得居然比君扶还要早。 等走进谢回昉的房间时,单容瑾率先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君扶先是觉得诧异, 随后又回头冷冷看了阑擎一眼。 阑擎:「......」不是吧?这也怪他? 斜阳午后, 谢回昉正窝在一张交椅中小憩, 怀里还散着未看完的书,单容瑾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他这个舅舅身上。 外人说得不错, 他与舅舅的长相当真极其相似,甚至都难分辨出谁是谁来,在容貌上,他并没有什么优势能胜过舅舅。 可若说投其所好的话......单容瑾努力想了想,实在没能想到君扶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前世君扶喜欢的明明是他啊,这辈子怎么就莫名其妙和舅舅搭上了关系?他和舅舅分明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许是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谢回昉睡得并不安稳,很快转醒过来,一睁眼就对上单容瑾复杂的眼神。 「小瑾?」谢回昉愣了瞬,「你怎么过来了?」 不得不说,他这个外甥今年夏天来他这儿的次数恐怕比这辈子都要多。 「......」单容瑾沉默了一瞬,艰涩地开口,「我来...看看舅舅。」 「坐罢。」谢回昉起了身,并未对单容瑾口中这话的真假过分思虑,他慢吞吞移到桌子旁,脑中还带着初醒后的懵然,给单容瑾倒茶。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茶水有点凉了,他摸着杯壁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下人来换一盏,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一把就握住了谢回昉的手腕。 「怎么喝这么凉的茶?就算是外面热,可你的身体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君扶面上的喜悦还未散尽,就跟着皱了下眉,说话期间把谢回昉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顺带还探了一把谢回昉的额头。 「怎么不说话?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还以为又病了。」君扶压过身来正觉得纳闷,突然余光瞥见一角阴暗,她勐地回过头,视线与一脸阴沉的单容瑾对了个正着。 单容瑾双目死死盯着君扶抓在谢回昉身上的手,表情好似要吃人一般,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谢回昉心中尴尬不已,他为长不尊,与自己外甥喜欢的女子在一起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当着人家的面这般如此...... 何况谢回昉还没有碰过女人呢......他被君扶如此自然地摸了几下,耳根早不觉红了,连忙推开身与君扶拉开了些距离。
第70页 「小瑾......也来看我。」谢回昉低声解释。 君扶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怎么哪儿都有他单容瑾啊?瘟神似的,烦不烦? 她瞥了单容瑾一眼,到底没发大小姐脾气,只是态度不怎么热情地给单容瑾草草行了个礼,道:「见过四殿下。」 这截然相反的态度简直让单容瑾心梗,他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沉声道:「你身为相府嫡女,私会外男之事,不知丞相可知情?」 一句话算是点着了君扶的火气,她立时掀眸道:「这是君家的事,与你四殿下有何关系?」 见单容瑾脸色愈发难堪了,君扶今日索性与这人挑明,反正前世她恭谨有度也没见这人给她赏了一分好脸,既然如此她干嘛要如此顾忌? 反正现在单容瑾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若非君家,他算什么? 君扶冷下脸来,继而道:「我贵为相府千金,该做什么自然有我的道理,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 单容瑾唿吸一窒,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可看着君扶那张脸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脸色格外可怕。 谢回昉见这二人关系是好不了了,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外甥的确是喜欢君扶的吗? 他开口道:「坐罢,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吵什么架。」 谢回昉的声音清润温和,宛如一阵春风和煦,轻而易举抚平了君扶心中的怒气,她转而看向谢回昉,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君扶心头的喜欢就怎么也抑制不住。 她连连走上前,温声细语道:「我今天来看你,是有正事的。」 单容瑾见君扶一对着谢回昉就截然转换的态度,气得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可没出门口又隐忍着停下了脚步。 君扶懒得搭理他,对谢回昉道:「我请了位大夫来帮你看身体,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谢回昉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难为你为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费心。」 他一开口说话,君扶心中就蔓生出无数的喜欢,见四下无人,便飞快地上前,在谢回昉脸颊上偷香一下。 惹得谢回昉蓦然红了脸颊。 谁知这一幕正被回过头来不耐的单容瑾瞧见,他本就阴沉的神色骤然裂开,一时什么也顾不上大步走来,一把将君扶掳到自己怀里。 「舅舅,若是让君丞相知道你蓄意引诱君扶,不知他会有何反应?」 谢回昉皱起眉来,他道:「我自会向丞相求娶。」 这话说得君扶眼神一亮,单容瑾在侧看着这样的君扶,突然想起前世两人成婚那日,君扶也是这样看着他,可那时他是如何应对的呢? 时间过了太久,单容瑾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并未给君扶什么好脸,而她眼中的光彩也很快黯然下去。 而今这一切,原本是属于他的。 可却因为舅舅......要是没有舅舅就好了。 谢回昉正要随君扶去见大夫,可却清晰地从单容瑾身上感觉到一股杀意,这让他不禁回头去看了单容瑾一眼。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单容瑾又恢復了常色。 可谢回昉本就是商人,对察言观色再擅长不过,他可以确信自己方才那一眼没有看错。 谢回昉敛目,为了君扶,小瑾竟然想要杀了他吗。 「怎么了?」君扶见谢回昉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谢回昉嘆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与君扶慢慢走远,才认真地道:「我突然发现小瑾好似不是我从前认识的模样了。」 一句话勾起君扶前世的回忆,前世时谢回昉曾亲口对他说,单容瑾品行不坏的,可结果呢? 君扶道:「他本来就是这样,之前是你被他蒙蔽了。」 两人来到中堂见黄为远,谢家的下人早就奉了茶,比起谢回昉,君扶倒是更加迫不及待,对黄为远道:「前辈,他便是了,您快替他瞧瞧。」 她说着就把谢回昉摁在了一张椅子上,让黄为远来诊断。 黄为远探了把脉象,又问了些日常的饮食习惯等,斟酌了一番开口:「这位公子久病缠身,疾病攻及肺腑,怕是不好治啊。」 君扶心里一紧,急忙道:「那您看还有什么法子吗?」 黄为远摸了把自己的山羊须,道:「须用一些名贵药材,但是最终效果如何,老夫不敢保证。」 君扶没想到她已经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却还是晚了,眸中立时盈上一片水光,她捏紧双拳极力将眼中的酸涩忍了下去,抬眸看向谢回昉时,却见他正温和地对她一笑。 君扶方才忍下去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听到自己这样的病情之后还想着来安慰她...... 君扶立刻道:「还请前辈尽力一治。」 黄为远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可要准备好银子,恐怕要虚耗不少。」 「银子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君扶道,一点药钱,她君扶还是出得起的。 说完这些,黄为远便下去抓药了,君扶看了一眼乖乖坐在椅子上的谢回昉,忍不住蹲在他身前把脸埋进他怀里。 谢回昉也只因她这样亲近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后轻轻揽住她。 他眸中依旧染着柔和的光,只是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坚定不少。 谢回昉道:「本来我以为,我这一生只会这样无趣地过去,现在这样已经比我料想中的结果好很多了。」
第71页 君扶声音发闷:「会治好的,一定会的。」 如果谢回昉的病治不好...那她也不治了。 随后而来的单容瑾目光落在黄为远离去的背影上,蹙眉对阑擎道:「你去查查此人。」 阑擎立刻抱拳领命。 单容瑾看了他一眼,忽道:「劲风呢?」 阑擎道:「不见好一会儿了,许是在外面。」 单容瑾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而此时谢府后院的花园里,含春正蹲在一株丈菊旁准备扑捉一只蝴蝶,她用尽全力往前一跃,蝴蝶灵巧地偏偏飞走了,可她整个人却往花丛中栽去。 含春叫了一声,很快有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衣带,长臂一揽便将她捞了回来。 她诧然抬头,看见一双英朗严肃的眸子。 第41章 含春被他逼人的气势唬得退了两步, 又后知后觉红了脸,声音小得像只蚊子:「谢谢。」 劲风掌了眼含春,见她低垂着脑袋抿着小嘴, 恍惚间又想起乞巧灯会上看见她的那一眼,当时便有股怪异的熟悉感萦绕在他心头。 「叫什么?」劲风道。 含春眨了下眼答得更加小声:「我叫含春。」 两人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后又沉默下来,含春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不敢多问。劲风知道她的底细,又没什么可问。 就这么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 远远地,劲风看见阑擎的身影。 「我先走了。」他道,又忍不住看了含春一眼。 含春点了下头, 等回过身却发现人已经走出好一大段路了。 这人真是奇怪。 含春心事重重地回去找君扶,时候不早了,她该让小姐回家了。 君扶埋在谢回昉怀里,心满意足蹭得足够了才站起身来, 不过她蹲的时间有些久了,右侧的小腿发麻,稍微踉跄了一下。 谢回昉忙起身扶她,紧张的模样全被君扶看在眼里,又见即便是这样谢回昉也只是颇为君子地托着她的小臂, 决计不碰别的地方,心中忍不住想这人也太收敛了。 于是忍不住打趣:「怎么?便是如此也不肯与我多亲近亲近吗?」 君扶忽然靠近过去,逼得谢回昉退了半步, 他一副极不好意思的神情, 目光却不再躲闪了, 注视着君扶定定道:「就算再喜欢,也鬚髮乎情止乎礼。」 认真温润的模样勾得君扶心弦一动。 她开始耍无赖:「谢家主是觉得我太放肆了?」 谢回昉微顿, 骤然想起方才在书房君扶映在他脸颊上那个吻来,眼神顿时又飘忽起来,浅声道:「你自然.....是怎么样都可以的。」 君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逗趣谢回昉真是太好玩了,她活了两辈子,也不曾见过有如他这样君子的人。 「我要回去了。」君扶轻轻在谢回昉手腕处一握,「等药配好了,我再带来给你。」 谢回昉道:「药材的事,怎么能再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了。」 「可我又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君扶强硬道,「你的身子我一定要亲眼看着调养好的!」 谢回昉被她明媚的眼神看得不再好说出拒绝的话语了,只能默认下来。 离开谢家后,君扶便再度上了马车准备回相府,回去的路上君扶忽然想起一事,问外面的青松道:「单容瑾呢?」 青松一顿,道:「四殿下一个时辰前便离开了。」 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他究竟来干什么的。 小桃之事后,君家难得清静下来,君邺成似乎也有点觉得此举有些对不住妻子,接连好几日都是来君母房中歇着,至于柳氏......每回一去,她便只知道哭,吵得君邺成有些头疼,索性不去了。 只是刑部侍郎家中可就没有这么清静了。 自从上回他刻意躲着单容瑾一次不来相见,单容瑾便直接祸水东引,放话出去乃是刑部侍郎不欲受理此案,乞巧节那晚受伤的百姓本就不少,刑部侍郎便首当其冲触怒民怨,连着被闹了好几日没办法才与单容瑾相见。 一大早就将卷宗恭恭敬敬捧到了单容瑾手中,并求单容瑾一定帮他遮掩此事。 「都是为父皇办事,本殿何须为难大人呢。」单容瑾冷冷看了刑部侍郎一眼,「只要大人好好协助本殿查案便是。」 刑部侍郎自然点头哈腰。 乞巧节的案子便是不经过刑部这边,单容瑾也有自己的法子查清楚,可他若私下将查得的结果告知隆景帝,这个偏心的父亲恐怕不会重处。 可若他藉由刑部之手将此事翻到明面上,指路让别人查清的话,那隆景帝是无论如何也偏心不了了。 于是几日后的早朝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是刑部侍郎亲自将查得的结果递交给隆景帝。 「什么!?」隆景帝看见上面六皇子的名字便当即震怒,直接将人从学堂抓回来问话,课堂上其他皇子看得俱是一阵惊愣,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三皇子单容成面露异色,以及单容瑾胸有成竹。 单容成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勐地抬头恶狠狠看向单容瑾,可对方的眼神比他还要幽深,漆黑的眸子泛着粼粼的冷光,盯得单容成浑身一慑。 不可能!这个废物怎么可能..... 早朝上发生的事,下午便有了定论,毕竟证据确凿,六皇子无从辩驳,最后几经逼问只好认下罪来。
第72页 不过他死也没说这里面还有他三哥的事,只是一人将此事揽下。 隆景帝大怒,而今事情已经败露,他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又无法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只好依律处置了六皇子,将其幽禁皇子府。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流言不胫而走,说皇家享天下人供奉,居然将百姓视为刍狗,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六皇子害死了那么多人,竟然只落得一个幽禁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帝位上的那位不仁罢了! 最后这句话没人敢说,却已然在不少人心底滋生了。 这个结果传到君扶耳中已经是晚上了,她大为震惊,心想这六皇子不是在单容瑾做了太子之后才出事的吗?这次怎么这就出事了? 不过前世这一年的七夕也并未发生这么大的事,看来重生之后也不是事事都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这其中是存在着变数的。 那单容瑾呢? 她这一世能否凭一己之力阻止君家扶持单容瑾,只做个默默无闻的贤臣呢? 此事君扶无法做主,最要紧的还是父亲那边改变了对单容瑾的态度,趁着眼下父亲还未对单容瑾有所青睐,君扶在饭桌上提道:「四殿下对手足胞弟都如此残忍,足以见得他的心性。」 素来沉默寡言的女儿说了这样一句,让君邺成大感意外,他立刻呵斥道:「四殿下是皇室之子,岂容你我置喙?再说四殿下为民请命,此乃大义灭亲之举,你的目光不要过于短浅了!」 「是父亲目光短浅罢?」君扶驳了一句,「父亲难道不清楚六殿下是什么秉性?他可不像是会策划此案的人。」 君邺成目光一沉,道:「你给我闭嘴!你知不知道这种话传到别人耳中你可是会掉脑袋的!」 父亲这样的态度让君扶跟着心里一沉,若父亲只是将单容瑾当作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几句话的贬低不至于会让他如此动怒。 难道......这个时候父亲就已经站队了? 眼看着父亲真发了火,君胥连忙起身打圆场,瞥了一眼君扶道:「妹妹之前跟四殿下有些过节,今日有所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君母瞬间放下筷子,「什么样的过节?」 君胥挠了挠头,「就是那回在张家,当时四殿下也在场,行事不大妥当。」 他这么一说,君邺成和君母大概懂了,那大约是单容瑾拉拉扯扯了,闹得扶儿不高兴。 闻言,君邺成略微缓和了脸色,道:「总归是天家之事,我等为人臣子,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君扶低头吃饭,算是默认了,一边于心头思虑如何才能让父亲对单容瑾死心。 一顿饭吃下来,唯有君荷一直埋头吃饭,默然不语。 饭后,君邺成将君扶叫去了书房,沉言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听你母亲说你总是闭门不出,今年的秋狩你便一同跟着去。」 而今将近夏末,秋狩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往年君扶都不会去,可今日她抬眼看了眼父亲严厉的神情,强忍着没有开口辩驳。 她毕竟还要在父亲这边转圜谢回昉的事,不好闹得太僵,于是点了点头,只是心下惋惜这一去秋狩,岂不是又要好些日子见不着谢回昉了。 等黄为远配好药方后,便拿来给君扶过目,里面确实有不少名贵药材,而且有几味药还很难找,只怕在宫中御医那儿才有。 君扶想着她得在秋狩前进宫一趟,最好能尽快找齐药材给谢回昉送去,这样即便是见不着他,她也能安心了。 想到前世所认识的太医陈青,君扶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借着看望吴皇后的名义入了宫。 吴皇后是君扶小时候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为人十分亲厚,见君扶来了十分欢喜,道:「有些日子没进宫了。」 君扶很快地行了个礼,笑道:「心里一直惦记着您呢,只是这些日子不大舒服,就很少出门走动。」 听了这话,吴皇后神色微变,道:「怎么了?」 君扶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病,寻了个大夫看说是需要长期吃药的来慢慢养,还给我开了张单子呢,毕竟是外面的游方郎中,我不大放心,就想着进宫问问太医。」 吴皇后缓缓点头,道:「你年纪还这样小,万一真有什么可不能马虎,本宫让他们这就来为你诊脉。」 「不用了皇后娘娘,我一会儿自己过去看就行的。」君扶笑了笑,「倒是您,近来身子如何?」 「本宫一切都好,只是余妃成日哭闹,被扰了几回。」 这余妃便是六殿下的生母了。 君扶道:「她这个样子,怕是要惹陛下厌恶了。」 「是啊。」吴皇后微嘆一声,面上无悲无喜,「还是本宫自在,一直无子,这皇后的位子才能端端正正坐到今日。」 君扶一时无话,单容瑾亦无生母,若按前世发展,他后面是要认吴皇后为母的。 也不知他这样的人,认母的时候又会有几分真心呢。 第42章 君扶心里装着事, 不觉就问出声来:「皇后娘娘一直未想过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吗?」 吴皇后摇了摇头,「本宫无子,这种事本就强求不来。」 「可是以皇后娘娘而今的地位, 从别的嫔妃那里过继一个,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73页 「那到底不是本宫的儿子。」吴皇后道,「本宫贵为国母, 许多事已不必再去争了。无论将来是谁做太子,他碍于孝道, 碍着天下的颜面,都得尊本宫为太后。」 她说完又觉得让君扶听见这些不妥,温柔地抚摸着君扶的头髮, 道:「好孩子,你要记住,对于女子而言,情爱、美貌, 都可以一无是处,都可以作为巩固权势的工具,你须得在夫家的后宅站稳脚跟,无论他爱不爱你,你都得是最大权在握的那个。」 吴皇后一番话不可谓不掏心, 短短几句无端让君扶想起前世来,她只在东宫待了不到一年,就好像看清了后宫中女子的一生。 今生何其有幸能重来一回?她再也不想踏入那后宫中去了。 「我记下了, 皇后娘娘。」 吴皇后见她乖巧, 心中愈发喜爱, 「本宫膝下无子,有时是拿你当亲女儿看待的, 你从小就在本宫身边长大,扶儿,你现今也正当年岁,可有什么爱慕之人吶?」 若在前世,君扶被这样问起,她绝对会羞赧低眉、含煳其辞,可眼下......她抬眸望着前世一直一直待她极好的吴皇后,心口微动,突然就想吐露真言。 就算重生一回,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儿家,凭什么她就不能告诉别人真话,她究竟喜欢谁呢? 君扶暗暗握紧手指,道:「皇后娘娘,我当真...有个意中人,我已与他情投意合,此生非他不嫁。」 吴皇后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真的问出些什么,她垂眸看到君扶一脸坚毅之色,心知这回这孩子好像是下了决心。 「是哪家的孩子?」她问。 君扶道:「是皇商谢家。」 吴皇后略一思量,从谢家一家的年轻子弟中寻摸了一阵,揪出一人来。 「是谢家家主,谢回昉吗?」 君扶惊讶,谢家子侄众多,缘何吴皇后一下就猜中了?谢回昉与她可还隔着一辈呢! 吴皇后见她诧异,笑道:「扶儿心高气傲,本宫岂能不知你的眼光,谢家虽不乏才俊,真正出挑的却没有几个,唯有那谢回昉当真是芝兰玉树之姿,听说又是个品性极为温良之人,你会属意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皇后娘娘觉得,我与他......可行吗?」君扶有些紧张地问。 吴皇后思忖着道:「他品貌自是衬你,可身家太过潦倒了,何况还有个不争气的亲外甥拖累他,你嫁他恐怕过不了你父亲那关。」 「正是如此!」君扶急切道,「我就是怕父亲不答应,才一直瞒着!皇后娘娘,依您之见我该怎么办呢?」 吴皇后道:「谢家经商,于此道地位不可能再攀升,旁支的光又照不到谢回昉身上去,本宫早就听说谢家内里勾心斗角并不和睦,所以谢回昉若想配得上你,还真只能指望他那个外甥了。」 「单容瑾?」君扶怔住,这怎么又和单容瑾扯上关系了。 「你想,若今后单容瑾能封王,谢回昉作为他的亲舅舅,自然也一併合入王室,到时候你再想嫁他,不就容易了?」 君扶目光微动,认真思量起吴皇后的话来。 对啊,若是单容瑾有了权势,不再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父亲怎会嫌弃他的亲舅舅呢?门楣这一道坎,好像就这样过了。 这样一来,父亲要扶持单容瑾为太子,那便顺其自然就好了,横竖今后她不嫁他,也就不会有前世那些恩怨,单容瑾总不能平白无故便厌恶扶持他的君家吧? 君扶被吴皇后点拨几句,心境豁然开朗,她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我都记下了!」 吴皇后亲昵地摸了摸她细腻柔顺的乌髮,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办完事,出宫回家去罢。」 「是,君扶拜别皇后娘娘。」君扶起身,跪在近处给吴皇后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坤宁殿,去了太医署。 此时的陈青还只是个太医院打杂的小大夫,算着时间,他好像在明年某地的疫病上立了功才被提为太医的,君扶到太医院找寻了一圈没有见着陈青的身影,询问了一个老太医才知陈青被派出宫去採买药材了。 君扶迟疑一瞬,从袖中拿出黄为远给开的药单,递给太医道:「您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张方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太医拿过方子正要看,却有一只手很快从他手中抽走了那个方子。 君扶一愣,抬眸便对上单容瑾乌沉的双目。 「...四殿下?」太医惊讶地行礼。 君扶也只好弯身行礼,「见过四殿下。」 她还没有全然弯身下去,单容瑾就伸手来扶她,被君扶退身避开了。 见状,单容瑾竟也没说什么,只是默然地收回手去。 君扶不禁回想起这一世她见到单容瑾的所有场景,虽然很多时候,单容瑾有些莫名其妙的,但他的性情本就怪异,也能理解,总体来说还算是知礼。 经吴皇后说了那番话后,她再看单容瑾,好像突然就没有那么排斥了,今后她与回昉成亲还需要靠单容瑾,那她便是他未来的舅妈了。 这个时候若闹得太僵也不太好,万一单容瑾又因为她恨上了君家怎么办? 想到这些,君扶难得地扶起一丝笑意,看向单容瑾道:「四殿下怎么有空来了太医署?」 谁知单容瑾在看到她这副笑颜之后,竟是浑身一震,眼圈都跟着泛起红来。
第74页 只是这样的神色在他素来疏离的面容上也没有留存多久,君扶没有注意到,唯有单容瑾自己知道,他此刻心中究竟有多动盪。 这是他前世朝思暮想了很久,都没能如愿的一幕。 第43章 「......殿下?」君扶见单容瑾竟看着她不说话了, 不由出声又唤了一次,她目光落在被单容瑾拿去的那张药单上,眉心微蹙。 单容瑾晃神过来, 轻咳了一声很快拿起手中的药单看了一眼,问道:「你病了?这是什么方子?」 然而在他问完之后,他其实就已经知晓答案了。 这上面开的药多霸道刚劲, 并不适合女子体质,看来病人并不是君扶。 虽说上回被单容瑾看到她画的画, 但是现在还有太医在场,君扶并不愿让人知晓她和谢回昉的事,于是她含煳着回答道:「是一个江湖郎中开的, 我信不过,便来问问太医。」 原来是这样。 单容瑾因为猜测而沉郁下来的心情顿时因君扶这句话又恢復如常。 他立刻道:「这是什么庸医,所开的方子性烈非常,即便短时间内能有所效用, 但长期下去必定损耗根基。」 他说完立刻想起君扶前世莫名其妙的薨逝,心中猜疑难道就是吃了这个方子才? 君扶被单容瑾的话惊了惊,她不知单容瑾竟然还懂得岐黄之术,如今他横插一脚,她又不好当着面再问太医了。 然而单容瑾看出来她不信了, 他便将药方交给身边的老太医,道:「您看可是如此?」 太医伸手接过,一目三行看了一遍, 颇为贊同地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四殿下医术造诣颇高啊, 这张方子开得隐晦, 其中有几位药十分罕见,极少有人能知道它们的效用, 若非资歷高深的太医,还真看不出这方子的问题!」 听完太医的话,君扶神情便凝重下来,如此说来,这方子果然有问题,那黄为远竟是个庸医不成?亏她还将之带到了谢回昉面前。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治癒谢回昉的希望就这样付之东流,君扶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连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单容瑾自当认为君扶是在气恼被人骗了这事,他清了清嗓音,柔声问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可以给你看看。」 看他靠过来,君扶受宠若惊地避开,道:「殿下是什么身份,怎可为臣女看诊?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劳殿下费心了。」 说完她便向太医点了点头,飞快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方子都不要了。 太医署中,单容瑾默默攥紧手指,怎么可能不重要?他分明知道,这场病足以要了君扶的命...... 出宫回府的路上,君扶心中是一半喜一半忧,她心中既知单容瑾一定能当上太子,这样一来她便一定能如愿,又知谢回昉的病若不尽早医治,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好不容易盼来的希望没了,君扶心里又急又气。 该死的庸医,绝对不能放过他! 含春见自家小姐面色不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宫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君扶道:「等会儿回了丞相府,你让青松去把那个庸医给我找来!竟敢欺我,定少不了他一顿板子!」 含春惊诧地垂下眼去,顿时不敢多问了,小姐甚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她还是别多嘴,小姐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了。 一回府,君扶便下令把自己这间别院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然后让青松装模作样去把黄为远请来,她就笑吟吟坐在院子里等。 待黄为远进了别院,看见坐在鞦韆上满含笑意的君扶,摸了把自己的鬍子笑道:「小姐可还是有什么事?」 君扶抬手拍了拍,院落便被锁住,黄为远被几个侍卫围住,他心里一惊正要问君扶是怎么回事,就见这位美人的脸色徒然变了。 「给我狠狠地打!」君扶咬着牙道,「胆敢骗我,你真是嫌命长!」 「啊呀!!」 院子里传出阵阵哀嚎声。 ...... 「饶命!!贵人饶命啊!!」黄为远大喊,「不知我哪里得罪了贵人?」 「你还跟我装蒜不成?」君扶冷冷看他,「若非是我谨慎,想着拿方子去宫里问过,还不知你开的是虎狼之药,这些药给人吃了,你觉得会如何?我今日便是将你打死在这里,你也死不足惜!」 想到谢回昉那样孱弱的身子,若吃了药后病情急剧恶化,君扶恐怕这辈子都会活在自责当中。 她眸光一寒,盯着黄为远顿时起了杀心。 黄为远一看事情这么快就败露,吓得拼命磕头求饶,然而君扶主意已定,她厌恶地睨了眼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黄为远,转过身去道:「青松,处理掉,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青松闻言暗惊,他就从没见过小姐发这么大脾气! 然而他也知道此人恶劣,没说多余的话,领命将人拖了下去。 侍卫动手干净利落,从不会污了君扶的眼。 了结了黄为远后,青松自行跪到院中请罪:「是属下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祸,请小姐责罚。」 君扶原是想责罚他,可青松自请,这个侍卫对她始终忠心,几乎是同君扶一起长大的,再说这次到底没酿成大错。 她揉了揉眉心,道:「罢了,下不为例。」
第75页 处置了庸医轻松,可谢回昉的病又该怎么办呢?她或许不该信这些游方郎中的话,而是应该去请宫里的御医给谢回昉瞧瞧? 今日与她说话的那老太医就不错。 可从宫里请御医是要向陛下请示的,御医给谢回昉看过病还要再向宫里回禀,一来一去,她和谢回昉的事就瞒不住了。 否则她早就请御医来了。 如何能让御医不知道谢回昉的身份,又能替他看过病呢? 君扶又陷入另一重思索中。 不过,没等她想出个切实可行的法子,就要迎来今年的皇家秋狩了,上到皇帝嫔妃、下到官员女眷,都要参加这场秋狩。 往年君扶都不会来,但今年她的确是推脱不掉了,母亲来了些精神,亲自做好她的骑服送了过来,让君扶试穿看看。 「我就知道这颜色衬你。」君母看着她身上这件绯红色骑服,眼中尽是满意。 君扶肤白,红色自然衬她,她还是第一次穿上骑服,衬得她身形修长漂亮,令人眼前一亮。 含春也连连点头。 「娘对我最好了。」君扶欢喜地收下,与母亲说了会儿话,等将君母送走后,她又穿着这身骑服在镜子面前照了几回。 「含春,真的好看吗?」她问。 含春点头:「小姐!真的好看!您放一百个心吧!」 「那快备马车!我要去给谢回昉看看!」她高兴道。 「啊?」含春一愣,「可是明日就要出发了。」 「出发前,我会回来的!你快去准备吧!」君扶道,她第一次穿,自然要让谢回昉最先看到才行! 第44章 在侍卫们的掩护下, 君扶夤夜出了丞相府。 君扶穿着绯红骑服,原本就白璧无瑕的容颜更加明艷动人,她满心都想着穿给谢回昉看时他的反应, 然后顺便她再抱歉一下黄为远的事,让他不要担心。 马车辘辘几乎要飞驰起来,就如同君扶的心一样。 然而没过一会儿, 马车慢下了速度,最后直接停了下来, 前面传来吵嚷喧譁声。 君扶问:「青松,怎么回事?」 青松回道:「小姐,前面好像有人在盘查。」 「能绕行吗?」君扶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 黑夜里看不大清楚,只瞧见不远处一群人皆举着火把。 「无法绕行。」青松道,「他们把整条街都堵了。」 怎么回事?君扶有些心急,这还没到宵禁的时候, 这些人在做什么呢?要是再耽搁下去,她怕谢回昉就要睡了。 君扶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马车走动,她有些着急了,不顾青松的阻拦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我是丞相府的, 有急事需要通行,可否行个方便?」君扶几步走向那伙官兵,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其中一人接过她手中的玉佩仔细瞧过, 确认后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原来是君小姐, 实在是抱歉, 只是前方有刁民拦路,唯恐伤了城中百姓, 我家大人正在处理此事,君小姐这会儿若是上前,被那群刁民看见,怕是更耽误时辰了。」 这人对她态度十分恭谨,君扶也不是存心为难人家,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等等吧。」 「多谢君小姐!多谢君小姐!」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的路终于开始慢慢松动了,这个时辰上街的人并不多,所以等了半天也只有君扶一辆马车被困住。 见终于动了,君扶松了口气,道:「青松,快赶路吧,再晚就没法在宵禁前回去了。」 她正要上马车去,一只手都攀在了车身上,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君扶浑身一颤,吓得脚下一滑就踩空了。 「啊!」 「小心!」 两道声音相互交错,眨眼功夫君扶就落进一个紧实的怀抱中,便对上单容瑾那双深邃的眸子。 君扶头皮发麻,急忙稳住身形从单容瑾怀里退了出来。 「四殿下......」她目光移开,解释道,「只是随意出来走走。」 即便知道眼前这个单容瑾与她并无什么交集,可前世的烙印还是让君扶直觉地想躲,她用了好大功夫才镇静下来,故作轻松地扫了眼前方,试问道:「原来在处理这件事的就是四殿下吗?」 「嗯。」单容瑾应着声,目光落在君扶方才被蹭乱的那一缕鬓髮上,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替她抚开,刚抬起手却又想到什么,克制地受了回去,道,「时间很晚了,还是早些回府。」 此时街灯正盛,四周也举着火把,一片灿金之中,君扶身穿绯红骑服美艷动人,单容瑾从未见君扶穿过这样的衣服,他目光流连在君扶宛如小鹿的神色上,不舍地移开了眼,不停地告诉自己——君扶喜欢谦谦君子,他不能再莽撞行事吓着她了。 这不是他的太子妃君扶,她还只是丞相府的千金。 「多谢四殿下关心。」君扶做足了表面上的客套,向单容瑾行了礼后才匆匆上车走了,拍了拍自己受惊的胸口。 含春见她这样,不禁问:「小姐是怕四殿下吗?」 「我才不怕他!」君扶不假思索出声否认,然而很快她的目光又掠过占据街道的这些士兵,心想单容瑾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权势?这个时候,他不该还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吗?
第76页 可是眨眼间,单容瑾已经除掉了六皇子,大大削弱了三皇子的势力,在君扶忙着与谢回昉亲近谈情的这段时间里,单容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 君扶微吟,转而对含春道:「你要记得,以后看见四殿下要躲着走,这个人绝非善类,咱们最好不要和他扯上半点关系!」 含春愣愣点头,她家小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君家的马车终于到了谢家附近,君扶虽笃定了这辈子一定要任性妄为一次,要为自己而活,但她也知道女子名节也是尤为重要的,所以君家的马车只是停在一个格外隐蔽的角落,而君扶是踩在青松肩膀上,翻进院子里去的。 这个时候谢回昉显然已经歇下了,可是君扶不想白来这一趟,她想要给谢回昉看一看,便悄无声息绕过了守门的小厮,熘进屋里去。 谢回昉素来喜静,外间只有一个人守着他,这倒是方便了君扶。 她走近门中,摸黑找到谢回昉的寝居,果然见他已经合衣睡了,君扶蹲身下来,轻轻将他摇醒。 谢回昉睡得很浅,在君扶刚碰到他的时候便转醒了,对上君扶那双明媚的眸子时,他先是一愣,随后看见君扶身上的骑服。 「要出发了吗?怎么还来这里一趟?会不会赶不上?」他声调温柔,第一句不是责备君扶来这里,而是担心她误了时辰。 君扶将烛灯点亮,映出谢回昉俊美无俦的面容来,在烛灯的映照下,谢回昉苍白的病容也添了几许暖意,比平日更为令人心动。 「还早呢!」君扶不觉放轻了声音,「此刻还没有宵禁,只是我这是第一回穿骑服,含春和母亲都说好看,我也想让你看看!」 说着君扶便站起身,在谢回昉面前转了个圈。 其实房间里的光线太暗了,谢回昉并不能看清衣服的颜色和样式,但君扶的眼神很明亮,满怀欣喜地望着他,他便也露出笑容,称赞道:「是很好看。」 他并不像京城那些油嘴滑舌的富家公子们,褒奖出一大堆华丽的辞藻来,他的眼神很认真,口吻也很认真,君扶便知道谢回昉这不是在敷衍她,她高兴得又蹲身下来,坐在榻上,然后把头枕在谢回昉的膝上。 「我来找你,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衣服的事。」君扶道,「我之前找来的大夫,竟然是个庸医!那张药方是用不上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继续找的!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君扶于此道很执着,她前世只是暗慕谢回昉而已,即便如此,谢回昉病故之后她也像是断了根弦似的,一辈子好像就没了念想。 今生她不再是暗慕了,她与谢回昉两情相悦,若谢回昉再出了事,她怕是会更加承受不住。 于是君扶殷切着,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便想快些有所成效。 谢回昉望着她,并未对此表露出半点失望,只是抬手轻抚了下君扶的发顶,道:「好,你不要心急,慢慢来就好了。」 亲近了一会儿,君扶才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明天怕是天不亮就会走。」 「好,路上小心。」谢回昉坐直了身子,想起身送她,被君扶挡了回去。 「不用,我进来的时候并未惊动外面的小厮,一会儿也只能偷熘出去!你就不要送我了!」 谢回昉闻言,出声对外道:「谢犁,去沏盏热茶来。」 外间立刻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翻身起来的声音,和一声「哎」,随后脚步声走远。 谢回昉道:「去吧。」 这是为她把人给支开了?君扶弯眸笑起来,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在山上会想你的!」 她说完脸上便烧起来,飞快转身走了,出了屋子的时候,她在青松的帮助下攀上墙头,抬头时只觉得今夜的星星格外的明亮。 第45章 翌日天不亮, 前往崑山秋狩的大队人马便出发了,君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时辰的早起还是让她不免抱怨了几句。 倒是含春兴沖沖的, 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狩猎呢!到时候是不是就能瞧见狐狸梅花鹿啦?」 君扶靠在含春给她精心铺垫的软枕上,懒懒酝酿着睡意,一边听含春小声说话, 心里也不住想,其实她也没去过, 很多场景都是从其他贵女口中听说来的。 只是今年的秋狩上,按照前世的轨迹,单容瑾会大放异彩博得隆景帝的欢心, 现今三皇子式微,六皇子被囚禁,此生应该都无法出来了,隆景帝能用的儿子便只能从单容瑾和三皇子之间挑, 从前的偏心不免要收回一些。 一旦出生在皇家,这亲情冷暖本就淡薄如水,别说是单容瑾,便算是她,前世又是如何被自己的双亲对待的呢? 吃过早饭后, 君扶便靠在车里睡了一会儿,前往崑山要走上整整一日,接近天黑大部队才到了崑山猎场。 女眷们的营帐都被安排在一处, 君扶一整日都待在马车上, 一直没什么胃口, 下车后换了几息林中的清气才觉得精神不少,让含春去给她准备点吃的来。 他们的车队在后面, 到的要比圣人晚上许多,这个时候御膳房刚伺候完宫里的用饭,富余出来的新鲜食材不少,含春挑了几样,寻了个无人的小灶正准备烧水,却隐约觉得好像有个人正在看她,她凭感觉抬头望了过去,先是一愣,随即认出此人来。
第77页 「是你!」含春道,这不是上回在谢府扶了她一把的小厮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秋狩只有官员及其眷属才能入内,难道他并不是谢府的人? 劲风走上前来,虚应了一声,目光却始终落在含春面上,定定的。 见他不说话,含春抿抿嘴,背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可那个人脚底却像生了根似的,就站在那个地方不走了,连带看着她忙活。 含春不大乐意,回身便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老看着我干什么?」 闻言,劲风愣了愣,立马转过身去不再看了,只是身形依然未动。 含春一时无言,只能转过身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等把热羹调好了,等着开锅的时候,她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还是直直挺在原地。 含春虽说是奴婢,但从小跟在君扶身边,就没受过什么委屈,眼下也有些恼了,直言道:「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来来往往人多,我可不会怕你,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听她要喊人,劲风回过身来略带惶恐地看了含春一眼,老老实实道:「要下雨了。」 「什么?」含春看了眼天色,才注意到他手上其实是拿着一把伞的,「那你还不回去当差,站在这里干什么?」 劲风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表情依旧淡淡的,道:「送你回去。」 「......」含春哭笑不得,「这里离得又不远,我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还能被雨淋着?」 劲风不说话了,含春也不再搭理他,专心看顾着锅里,眨眼的功夫,就听天上传来雷鸣声,她都还没来得及把热羹盛进蛊中,瓢泼大雨接踵而至,外面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唿声,雨势大得连路都看不清了。 含春提好食盒,看着这大雨哑口无言。 劲风却神色如常,撑开了自己手中的油伞,道:「走吧。」 这下含春是没法拒绝了,男人的身子靠了过来,但又没贴着她,只是把伞全都罩在了她身上,含春低着头快步走路,心里突然一跳一跳的。 「为什么要送我呀?」含春问了一句,只是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大雨湮没了,她等了等没等来回復,便以为是人没听见。 但其实劲风听见了,只是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着雨势,山路不大好走,好在雨还没下多久,路上不算泥泞,大半程的路都稳稳噹噹走过来了,眼瞧着就快到了,含春脚下却突然滑了一下。 熟悉的臂膀又揽上她的腰肢,很快将她扶稳了,含春轻吸了口气,脸上突然热得厉害。 「我、我到了。」含春道,「里面是女眷待的地方,你不能进去。」 「嗯。」劲风应着,身形却是不动,含春抬头,瞥见他湿了半边的身子,脸上忽然更烫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含春问道。 「劲风。」他也并未隐瞒。 含春点点头,踌躇着想道一声谢,可不知怎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最后飞快道:「那我回去了,你也快回去!」 说完就低下头抱着食盒跑了。 她心里发颤,惊魂未定,一直跑到君扶的帐子里才松了一口气,还回头看了一眼,生怕人追上来似的。 君扶听见动静走出来,看了眼含春,笑道:「回来了?」 含春被笑得一脸莫名,嗫嚅着道:「啊,是。」 她说着立马把食盒打开,将汤羹摆在桌上,道:「小姐快用吧!还热烫着呢!」 「嗯。」君扶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到桌边坐下,一对明目又看向含春,轻笑道,「谁送你回来的?」 含春脸色一变,顿时老老实实道:「原来小姐你都看见了。」 「我看外面下了雨,打发青松去接你,谁知青松半道回来,说你已经有人送了。」君扶唇边笑意流转,故意惹含春的羞窘。 「是...是个叫劲风的小厮。」含春老老实实,「婢子也是第一回 和他说话。」 君扶从来都是个宽和的主子,从不会拘着自己身边的人,前世她还是主动做主许了含春的婚事,若这回含春能有自己合心的人,那君扶也只会替她高兴。 只是这个人的品性如何,还是需要进一步考察的。 这是君扶第一次出来秋狩,没想到就遇上这样的暴雨天气,她兴致缺缺,一想到日后都是阴雨连绵就不想动,早知道待在家里,还能趁爹娘不在的时候肆无忌惮去看看谢回昉呢。 谁知第二日天便放晴了,秋狩照常进行,女眷营地这边有几个贵家千金撺掇着要比赛马,君扶虽然会骑马,但骑术不算很精,而且她这回来也只是顺应父命,好为今后嫁给谢回昉的事准备,并不打算参加。 只是没想到她不去主动掺和,倒有人想主动过来邀她。 「君姐姐。」孙月晗款款走来,唤了君扶一声。 她穿着身秋黄的裙衫,一身打扮颇具书卷气息,往年的春日宴上君扶也曾同她说过几句话,她父亲是礼部侍郎,之前母亲要跟君胥说的孙小姐便是这位孙月晗了。 只是后来君扶偶然得知孙月晗每回来主动找她说话不过是为了接近她哥哥,君扶便刻意冷着她了。 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孙月晗倒又不计前嫌来寻她了。 「嗯。」君扶应了一声,不说年纪,在京中贵女的圈子里,还没人敢称君扶一声妹妹。
第78页 孙月晗道:「你这身骑服可真好看,若是在马上驰骋,想必会吸引很多儿郎的目光罢,不像我,终年与参药为伴,骑不得马。」 君扶懒懒瞧她一眼,笑道:「是啊,你真可怜,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还要出来呢?」 孙月晗眸光闪了闪,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轻咳了两声,伤怀道:「人怎么能一直闷在那大宅中呢,时间一久,人就更加病了,还是多出来走走的好。」 「是啊。」君扶接话,「还是孙小姐命好,家里盼着望着希望你多出门见见世面,不像我,一来要赴的宴也太多了,家里人总想关着我。」 君扶本就不喜她,隔着这么些时日没见果然更不喜了,心中暗暗庆幸还好君胥没娶她回来,成日摆在府里还不够闹心的呢。 站了一会儿,孙月晗又道:「这些日子,他如何?」 君扶一愣,没明白这是在问谁。 随即孙月晗又道:「之前君夫人来我家说亲了,已经敲定了□□成,我只盼着早些嫁过来,见见丞相府的世面,只不知这些时日为何又没了动静?」 君扶一抿唇,感情孙月晗还不知道君胥纳妾的事?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故意来探探口风?孙家攀君家那是高嫁,若非母亲硬是看中了孙月晗,君家是决计不可能会考虑这样一桩婚事的。 君扶徐声道:「别提了,我那不成器的哥被一美妾迷得头昏脑涨,日日都宿在她房里,那美妾身子骨可硬朗多了,怕是不日就要有好消息。」 这句话说出来,终于肉眼可见孙月晗的脸色白了白,君扶心中暗暗冷笑,她就知道孙月晗巴巴来找她说话,不过就是为了打听君胥的事。 那你为何不开诚布公呢?还非要虚与委蛇,装一阵子可怜才肯松口。 两人的这番话,旁边的几个贵女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低低地笑了起来,君扶懒得再与孙月晗分辩,正要离去,就见孙月晗脚下打滑了两步,整个人一副摇摇欲坠将要晕过去的样子。 君扶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详,大跨两步离开了孙月晗,提声道:「我也要一起去跑马!」 第46章 君扶的性子不算热络, 与京城贵女的关系不远不近,可相府嫡女,她要去别人哪有不捧着的道理?况且这里面还有四五成的人都想嫁到君府做正妻。 丞相只有一个嫡子, 那今后的一切扶持势必都会落到这唯一的嫡子身上,谁要是做了君胥的正妻,今后必定是风光无量。 所以谁也不会沖昏了脑袋去和君扶闹不愉快。 看马的小厮将君扶的马匹牵了过来, 君扶看他一眼,望了望空荡荡的地方, 问:「青松呢?」 「小姐,青松侍卫刚刚肚子不舒服,去解手了。」 君扶看了眼自己的马, 心想她纵马身旁没有青松照看着可不好......正疑虑要不要等等青松,就听身后一道声音细细飘来:「君姐姐......」 君扶后背一紧,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孙月晗立即翻身上马,随着其余贵女们一同奔了出去。 女孩子们跑马大多是为兴致, 都不会争个高下,有些身子骨差些的被颠上几下就受不住要停下来,中途放弃的人就有不少,最后坚持下来的倒也没有多少人。 君扶倒是觉得有些快意,自从重生之后, 她心里就被很多重事压着,很久没有机会能好好透一口气了。 只是在过一段藤木的时候,她勒紧缰绳提起马头, 身子也随之向后, 可马儿却突然悽厉地嘶叫一声, 发疯似的狂奔了起来! 「啊!」君扶尖叫一声,急着攥紧缰绳, 可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喊不停这匹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匹马穿林盪叶向前疯跑。 瞧见这一幕的其他几个贵女自然也慌了神,连忙折返回营搬救兵去了。 「不好了!君扶的马惊了!快来人啊!」 「快来人!君扶的马惊了!」 一声声的唿喊被正在巡查的单容瑾听见了。 「你们说什么?」单容瑾眸色一厉即刻催马上前,「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几个贵女连忙指认了方向,眨眼的功夫便见单容瑾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她们眼前。 「那位是?」有年纪小的并不认识。 「四殿下你都不知?」 「啊?倒是听说过,不是说他......不受宠吗?」其中一人放轻了声音,不受宠的皇子,怎么会被带到猎场来? 「那是从前,如今圣人身边就那么几个堪用的皇子。」 宫里的人和事,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出定论。 「从前不知这位四殿下品性,如今看着倒像是个热心肠的。」 几位贵女结伴回到营地,又将此事告诉了君扶的家里人。 「扶儿失踪了?」君母惊得立马站起,正过来请安的君胥更是几步上前,想也不想就拽了匹马翻身上去,问:「往哪个方向去了?」 几名贵女纷纷指了,想了想还是将四殿下已经去寻君扶的事缄默于口。 马儿还在狂奔,君扶已经尽力拽紧缰绳阻止了可还是于事无补,再往前跑可就是陡坡了,照这匹马现在的速度不滚个人仰马翻才怪,到时候她即便是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君扶急得眼眶都湿了,她真想不明白这马怎会好端端地就疯了呢! 突然另一阵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极快地朝这边移动着,君扶一怔,好不容易分出心力往后面看去,只见一匹白马穿林而来,来人一身玄色劲衣、丰神俊朗,面上不乏关切焦急,竟是单容瑾!
第79页 「君扶!别怕!」单容瑾喝了一声,又随声抽下几鞭加速追上,转眼已然来到了君扶身侧并驾齐驱。 「把手给我!」单容瑾道。 君扶望着单容瑾递来的那只手,害怕地摇头:「马速太快了,你抓不住我的!」 「我一定抓得住你!」单容瑾却道,「相信我!我绝不会放手的!」 君扶面上惨白一片,这么快的速度,单容瑾一手势必要紧握缰绳,怎么可能单手接得住她? 那只手明明已经递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君扶还是不住退缩,她不敢......万一单容瑾没有接住她,她岂不是要被这狂奔的马直接踩过去? 可陡坡眼看着要近了。 「君扶!把手给我!我保证不会有事!」单容瑾同样心焦,又催促了一遍。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君扶迟疑了,她勐地闭眼,心一横将手递了过去紧紧抓住,而后整个人便被横空提起,眨眼的功夫她身下一实,竟然已经落回了马背上。 君扶后怕地睁开双眼,一颗心扑通狂跳,耳畔是单容瑾微烫的唿吸。 她紧绷起全身,大气都不敢出。 「没事了。」单容瑾以为她吓坏了,即刻掉转了马头折返回去,风声依旧唿啸,转瞬间君扶已经从那匹疯马上被救了下来。 她开始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 今日若非单容瑾,她可能会死掉的,翻下那个陡坡去,可能都没人能找得见她......单容瑾救了她,为何偏偏是单容瑾...... 君扶惊魂未定,自己都不知道被惊马带到了何处,只看周遭便知是个极度荒僻的地方,偏又在这时,天上阴云密布,看似山雨欲来。 单容瑾也道:「这雨势怕是不小,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君扶虽不情愿与他待在一处,可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默认了。 崑山围场在皇家来前都是事先清理过的,几乎都是草木,很难找到可以避身的地方,两人骑马兜寻了许久才找到一间破败漏风的屋子,不过好在屋顶没破,单容瑾顿时松了口气,此时天上已然惊雷阵阵,耽搁不得了。 「来。」单容瑾率先下马伸手去扶君扶,君扶一开始还避开了他的手想要自己下去,可还没站稳脸色便突然一变,疼得呻.吟出声来。 「怎么了?」单容瑾道。 「我的脚扭伤了。」君扶疼得脸色发白,怕是这下伤得不轻,骑在马上的时候浑然不觉,她不过刚点了下地,就钻心似的疼。 单容瑾二话不说抱起她进了屋,君扶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难得没再推他。 两人刚安置好,前后脚的功夫就下起了暴雨,外面黑沉沉的,像太阳完全落山了似的。 可是这间屋子并不挡风,又是秋雨,带着侵袭的寒气,没一会儿君扶便冷得发抖。 屋里只有一些干草垛,单容瑾将它们铺展开来,让君扶先在上面歇息,然后又取了一些干草生火。 君扶有些惊讶道:「你竟随身带着火石。」 单容瑾道:「以前宫里经常送些残羹冷炙过来,习惯了带这种东西。」 君扶默了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下意识觉得这是单容瑾故意说来给她听的话。 可又没道理单容瑾要告诉她这些。 眼前这个单容瑾,不是前世的那个,归根结底,现在的单容瑾终究是没对她做出什么事来,相反甚至可以说对她还算温和,二人之间又没有什么切实的关系,君扶大可不必对单容瑾提防至此的。 生起火堆后暖和了许多,可惜效用不算大,再加上这间屋子本来就是漏风的,火苗闪闪烁烁,君扶望着火苗出神,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 「君扶。」单容瑾试唤了一声,却见君扶毫无反应。 「君扶?」他忍不住上前,正准备脱下外袍给君扶盖上,却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劲。 「君扶!」单容瑾心神一凛,连忙试了试君扶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怎么发烧了? 眼下外面下着大雨,这个地方离营地骑马少说都要半个多时辰,除非等雨停,现在回去两个人都会被淋个透湿。 单容瑾双目肃然,几息功夫拿定了主意,飞快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君扶裹好,转身毫不犹豫冲进了暴雨之中。 第47章 热, 君扶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很热,热得发烫,她神思恍惚起来, 梦境重重叠叠,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别...别......」君扶紧咬着牙,面露出一副痛苦之色, 死死抓着衣服。 单容瑾去了很久,久到火堆都烧尽了, 屋子里又落下黑暗来,周遭寂寂只听见滂沱的雨声,然后门被推开, 进来的男人脚步匆匆,他看见君扶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重新燃了火后才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寻来的药草。 这山上药草不多, 但是治风寒体热的寻常草药还是有的。 单容瑾用雨水洗净了石块,将草药碾捣出汁来,前世他做了一年的太子,数年的皇帝,做起这些事竟意外地熟稔。 备好之后, 单容瑾扶起君扶给她餵药,寻常汤药都是往蛊中灌了水熬出来的,那都苦涩得难以下咽, 何况是现在直接服用草药汁水。 刚沾了一点, 君扶即便是在梦里, 也难受得立即闭紧了嘴巴,蹙起眉头来。
第80页 「君扶, 听话,吃药。」单容瑾催促着,可又下不去手扳开君扶的嘴硬灌进去。 吃药?她才不要吃药! 「不!我不吃!」君扶烧得厉害,沉在梦魇里,睁不开眼睛可眼前的视线却像是突然开阔了一般——是长华殿,含春手里端着碗乌黑的药汁向她走来,口中催促道:「太子妃!该喝药了!」 「快喝药吧!怎么能不吃药呢?」 「太子妃?」 含春的声音一声声响在耳畔,一声比一声折磨,快要把君扶逼疯了。 突然,周遭又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面前跪着太医陈青,君扶对他道:「我病了的事,你不要告诉含春那个丫头,横竖是治不好了,白白惹她伤心。」 陈青红着眼圈看着她,半天也不说答应......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像一切都错乱开来,君扶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只是鼻尖处那极为苦涩难忍的药味一直没有散去。 「我不要喝!我不要......」君扶几乎出了哭腔,流下泪来,「太苦了,我不喝。」 单容瑾指尖微动,暗若夜幕的眸中闪着不忍,可怀中的人分明在发热,这药是非喝不可的。 他垂眸看着那湾药汁,一口饮尽含在口中,俯身便印在君扶唇上吻了下去。 苦...好苦啊...... 君扶无意识地挣扎着,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喝这么苦的药了,可那药像是自己会动似的,源源不断渡入她的口中。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发了狠,狠狠咬了下去,一声闷哼,混杂着不知哪里来的铁锈味,同那些苦涩的药一同挤了进来。 像是过了段极漫长的时日,那源头才断了,可那极苦极涩的滋味却一直留在君扶口中,难受极了。 「治不好的,治不好的......」她流着泪,无意识地呢喃。 「怎么会治不好?不过是普通的伤风罢了......」单容瑾道。 他刚回了一句,还没说完,就听君扶接着道:「我活不了多久,这太子妃我也当不了多久了,你们怕什么......」 单容瑾浑身一震,即刻掀起眸子来,看着君扶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她在说什么?什么太子妃? 「父亲母亲只当我是个物件,随随便便就送了人,他们不会怪你们......单容瑾喜欢的是怜枝,他厌恶我,更加不会怪你们!」 一个个字眼像是针一般刺在单容瑾心口,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本丝毫不觉得冷,可君扶这两句话却教他如坠冰窟。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君扶她...... 单容瑾脸色都白了起来,他还以为这一世......他是可以重新来过的,他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对君扶很好很好,他可以扮成君扶喜欢的谦谦君子模样,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的。 可......可却原来君扶她也是重生而来的?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记得她自己的那场病,记得怜枝,记得他对她是那样冷漠。 「...阿扶。」单容瑾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明明君扶就躺在他怀里,可他却好像怎么也触碰不到她了似的。 「我要死了......」君扶声音轻轻,「喝多少药都于事无补的,你们不必再白费功夫。」 「我想去书房,再去看看他......看看他......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句话比一句凄婉痛苦,单容瑾好似锥心一般,他红了眼眶,想起前世君扶死的那日,他在君扶书房里看到的那些画......那些画...... 那些画上的人,画的究竟是他?还是...... 紧接着仿佛是回应单容瑾的疑问一般,君扶声音如泣:「回昉...你等等我......」 分明是在屋里,单容瑾却觉得自己好似是跪在雨中,透凉的雨水大股大股从他头顶浇灌而下,直浇透了他的心,寒彻了他的骨。 他发红的双目死死锁在君扶面上,双拳攥得咯吱作响。 他像是耳鸣一般,他多希望自己方才听到的只是错觉而已,可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渐渐小了,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他啊......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君扶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一直都是舅舅,一直都是谢回昉。 突然间,他脑中好似明晰起来,前世君扶望着他的眼神,一幕幕,每一个眼神,都无比地清晰刻骨,她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透过他单容瑾,看着他的舅舅,看着她喜欢的谢回昉。 从来都是谢回昉。 单容瑾面上血色尽失。 所以重生之后,她第一个去找的便是舅舅,她屡次去见的也是舅舅,根本不存在什么君扶是喜欢他这张脸才去亲近舅舅,而是因为喜欢舅舅,才因为这张脸嫁给了他。 多么讽刺,他念了一辈子的人,念到了死,喜欢的人原来不是他!? 「妹妹!扶儿!」 远远地传来一队马蹄声,屋中有火,被人发现并不艰难,那阵马蹄声很快拉近,没过多久,屋中冲进一个人来,是君胥,看着眼前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后一喜。 「四殿下也在。」君胥问了一声,却没顾得上行礼,三五步上前将君扶抱在了怀里。 指尖的温度稍纵即逝,君扶就那样被人接走,好像从未属于过他。 君胥锐利的眸子往身后看了眼仍旧跪在原地的单容瑾,欲言又止终究没能问出为何他会同君扶在一起的话,只道:「多谢殿下。」
第81页 便抱着君扶大步离去了。 回到营中,一直翘首盼着的君邺成和夫人才松了口气,这么长时间找不到,他们还以为君扶遇上什么不测了,君母更是哭了好一阵子,这会儿看到君扶平安归来,纷纷松了口气。 「我的扶儿!我的扶儿!」君母连忙上前相看,将君扶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才罢休,问道,「你怎么找着的?」 「下雨了,妹妹找了间屋子避雨,只是发热了现在正昏睡着。」君胥三言两语解释完毕,丝毫没有说单容瑾半个字,一同去寻君扶的都是他的手下,更不可能对外走漏半点风声。 只要四殿下自己不说,这件事就无人知晓了。 「扶儿发热了?」君母闻言摸了摸君扶的额头,果真有些热,便道,「快去请郎中来。」 等了一刻钟,郎中才来,在君母的催促声中急急为君扶把了脉,紧了紧眉头随后舒展,又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君母紧张道。 郎中起身回话:「夫人,小姐已经服过药了,热症过一会儿便会退下,并不严重,只是惊吓所致的气血淤积,再吃两副药就能好全了。」 君母松了口气,同时又迟疑地看向君胥,这扶儿是在哪里吃的药啊? 第48章 后半夜的时候, 君扶才清醒过来,她睁眼便看见昏黄的一盏灯,床边坐着一个坚毅的身形, 正背对着她。 君扶恍惚了一阵,努力眨了下眼睛才看清坐着的人是谁。 「哥?」君扶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未料到君胥会坐在这儿。 君胥回过身来, 摸了摸君扶的额头,道:「烧倒是退了。」 君扶坐着反应了好半晌, 才想起自己是惊了马,现在是在皇家猎场呢,后来是单容瑾救了她, 却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又回来了,单容瑾送她回来的? 君扶面上神情一阵变幻,皆被君胥看在眼中,君胥忍不住道:「你和那个四殿下, 究竟是什么关系?」 君扶一怔,难道单容瑾是大张旗鼓送她回来的不成? 「自然是我带你回来的。」君胥嘆了口气,「我不管你与那四殿下是什么干系,皇家的人,你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从小到大, 君胥留给君扶的印象都是极不靠谱的,她很少同他说自己的心里话,可此时她看着君胥, 忽然觉得君胥再如何, 那也要比她的母亲、父亲要靠得住, 至少他不会拿她去换君家的前程。 「我与他能有什么干系,不过是恰巧遇上了。」君扶道, 她碾磨着唇瓣,握紧手心鼓足了勇气又补上一句,「况且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有人?」君胥一震,「是什么人?」 他看着君扶,一双眼中充满了好奇,丝毫不带父亲母亲看过来时那种威压与责问,就只是在问君扶看中的人什么人。 「你要先答应我,不可对外人提及,我才告诉你。」君扶肃然道。 君胥点头,「成,我不跟别人讲。」 「父亲和母亲也不行!」君扶补充道。 「好好好。」君胥一概应下,就想听君扶说出那人是谁。 默了会儿,君扶才道:「是谢回昉。」 「果真是他!」君胥没有一点意外,「我就知道是他!」 君扶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能不知道你?」君胥嗤了一声,「每回宴上,你看别的男人,哪怕是我,都是拿鼻子看人,目中无人地跟什么似的,唯独对他,目光躲闪遮遮掩掩......」 有这么明显吗?君扶没话说了。 「不过你这事儿......」君胥抓了抓脖子,「父亲恐怕不会同意,母亲那边也难说。」 「你也这么觉得?」君扶抿紧唇怏怏不乐,「都让你纳了那么个不成样子的妾,我这好好的谈婚论嫁凭什么就不行了。」 「咱们能一样吗?我是男人,不会只有小桃一个,可你是女子,便只能有一个夫君。」君胥砸吧着嘴,「而且,谢回昉的辈分放在那里,四殿下是他的外甥,尚且要大你两岁,何况是谢回昉?年龄大了便是大了,可辈分就不一样了,你说要是个哥哥,这事都会好办些。」 君扶皱紧眉,「照你来说,我与他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辈分了?比起这个,父亲恐怕更在意谢回昉商人的身份!」 君胥却摇了摇头,「父亲那不是介意他商人的身份,他是在意脸面罢了,男女之事,很多时候不必理得那么清楚,你若私下硬与谢回昉生米煮成熟饭,爹娘还能因为谢回昉是个商人不依?况且谢家还是皇商,家财万贯,谢回昉又是家主,虽然没什么官爵傍身,那在京城地位也是不低的。可这辈分差了,那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君扶认真起来。 「他是四殿下的舅舅,四殿下与你同辈,便也是你舅舅辈的,这桩婚事便是结成了,放在明面上那也是不好看的,寻常小官的女儿也便罢了,偏咱们家又是最惹人注目的相府,亲一旦结成,与四殿下便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繫,你或许与四殿下不相熟,可外面的人不会觉得君家与四殿下不相熟,都会议论君家这是在站队呢。要是之前也便罢了,偏偏现在六殿下被囚禁,三殿下式微,四殿下从那个无人关注的皇子一步步走了上来,于公于私,这件事都不好办。」 一句句话说下来都是难处,让君扶一颗心沉了下去。
第82页 「照你这么说,便是全无希望了?」 君胥啧啧两声,不置可否,反而追问道:「你与那谢回昉,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两情相悦。」君扶道。 「这么快!?」君胥愣了愣,随后道,「这件事,说不准还得拖拖,拖到不算站队的时候再议。」 不算站队?那就是单容瑾被封太子之后了? 君扶道:「之前我入宫,去见过皇后娘娘,她说这归根结底是身份的事,倘若...四殿下做了太子,那谢回昉那边的事也就好办了。」 君胥却不认同,「皇后娘娘不知道你我的爹是个什么德行,你我还能不知道?倘若四殿下做了太子,爹还能让你嫁他舅舅?这太子妃的位置,他还能让给别人?」 君扶愣住了,君胥说的这些话可不就是前世的印证吗?父亲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她嫁去东宫,那时有谁问过她的意见了? 难道这件事,竟真是无解了不成? 「我不管。」君扶沉默了许久,道,「反正我只要谢回昉一个,实在不行,我便如你所言生米煮成熟饭也好,私奔也好,旁的我都不顾了。」 君胥震惊地看了君扶一眼,「为了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这种事你还是要考虑清楚,我听说谢回昉身子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很久了,这万一你豁得出去了,他长久不了怎么办?」 眼下君扶所急的正是此事,距离前世谢回昉病重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她道:「哥你帮帮我罢,帮我找找大夫,治好他。」 君胥想了想,道:「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哪天我找个由头进宫一趟,找他们资歷最老的院判来给谢回昉看看,可能不能治得好我就保证不了了。」 「谢谢哥!」君扶终于笑出来,她给谢回昉找太医多有不便,可若换成是君胥,那就方便多啦。 第49章 秋狩真正热闹的是前面猎场那里, 对女人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个散心的地方罢了。君扶身体底子好,睡了一夜后她的烧就退了,人也精神起来。 早饭是含春亲手炖的山药粥, 君扶正吃着,突然想起算算日子也就是今日,隆景帝的马被熊惊了, 从马上跌了下来,在被熊扑杀之际被单容瑾救下, 今日之后,隆景帝眼中才算是有了这个儿子。 君扶虽然跟吴皇后很亲近,但是对隆景帝的确不怎么喜欢, 这件事本来就未被她放在心上,自然不可能插手去管。 单容瑾得不得隆景帝喜爱都与她并无干系,她只关心谢回昉。 经过昨夜与君胥的谈话之后,君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单容瑾做成了太子,她的人生轨迹怕是要和前世一样不得不嫁给他;单容瑾做不成太子,父亲又见不上谢家的门第,除非她鱼死网破与谢回昉先斩后奏,可这代价毕竟是大了些。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能两全其美吗? 君扶拨弄着手里的勺子, 毫无食慾。 女眷这边因为君扶惊马一事安静了一阵子,有些闲不住的便去前边看热闹,更多的都是在附近转转, 找个人说话解解闷什么的。 这次秋狩, 君胥院里的小桃也来了。 身为侍妾, 她原是不能来这种场合的,像柳氏和君荷就没被带来, 可君胥房里伺候的就小桃这么一个人,本就没成婚,君母生怕他闲不住再纳一个回去,那名声多少不好听了,把小桃带上还能管束一二。 君家的所有人与小桃都生分,下人们也不会主动去找小桃说话,小桃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君扶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小桃说了一句,望了望外面没人,才侧身走进来坐下。 君扶道:「这上山来也没什么意思,早知道就不来了。」 小桃支着下巴道:「狩猎原就是男人们的趣味,我们女人不过是被换个地方拘着,又事事不便,自然没有意思。」 君扶看了小桃一会儿,道:「那你今日来,是想打探什么消息,还是单纯找我打发时间?」 这话说得小桃一愣,她看见君扶的眼神,会意过来自己成为侍妾的法子,笑道:「那柳氏母女是个没出息的,相府接她们接得仓促,她们也是急忙买下了我,柳氏自以为是丞相对她回心转意,便想拿我勾住你哥哥,好把丞相府的男人都攥在手里,可她们怎么不想想,我当真做了大公子房里的侍妾,怎么还可能对她们言听计从?不过是眼里的沙子罢了。」 「你确实是个主意大的。」君扶就知道那日的事里面定有蹊跷,不过弄巧成拙,君胥恰巧也喜欢小桃这样的罢了。 前世看君胥孤家寡人一般,她死了都没见君胥成亲给她娶个嫂嫂回来,没想到他喜欢小桃这样的。 「不过你这样的身份,恐怕扶不成正室,别说我爹娘不同意,就是外人听了也会笑话的。」君扶难得正色下来。 小桃却不以为然,「这些我就没想过,人得有自知之明,将来有了正室娘子,我有我的手段,我这种出来贱卖的女人,没进青楼就是好去处了。」 「你倒是豁达!」君扶稀奇地看了小桃两眼,她不免想起自己遇见的妾室,那个叫怜枝的,前世被单容瑾带回东宫来,人并不安分,还想着算计她,她那时眼高于顶,不屑与怜枝争什么,那倒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不清楚就算没有她,单容瑾也不会立她为太子妃。
第83页 何况怜枝还当真是个青楼出身的,比小桃还要不清白多少呢。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小桃忍不住说到了正事上。 「我听说,昨儿......孙家小姐来找你叙话?」 君扶闻言,可算是知晓小桃的来意了。 「孙月晗,她是孙家的嫡女,据说身子是很差的,不过我也没看出来是不是真的差,每回同我说话不是打听君胥的喜好,就是打探君胥的去处,我懒得搭理她。」 君扶两句话,却被小桃听出言外之意来,她自证道:「我可不是为了君胥来找你,只是听说之前夫人打算让她进门做正室,想着知己知彼些,我也好对付。」 「我哥不喜欢她,这婚事多半是黄了。」君扶道,「我看父亲并不着急婚事,我哥又常在军营,可能是想去军中混个声名出来,再取个世家或是有爵位人家的嫡女,君家虽然显贵,但丞相的位子又不是世袭的,若我哥不争气,君家也就没落下来了,说到底还是要有切实的东西靠着才行。」 前世的时候,君扶从未想过这些,她只觉得自己是相府嫡女,自然尊贵不凡,可官家小姐与贵族之间又是不一样的,重生以后她觉得自己眼前好似开阔了不少。 小桃虽现在受宠,可说到底身份还是个奴婢,若真触怒了将来的主母,被打死都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前世君扶没能看到君胥的结局,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是从军去了还是听了父亲的话乖乖科举,也就不知道他娶了什么人,不知道小桃将来会遇上怎样的一个主母了。 「嗯。」小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没有念过书,什么勋爵什么世袭的她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都是泼天的富贵,只要君胥能够好,她的将来也会好,只不过...... 「柳氏那母女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以后只怕还有后招。」小桃道,「若以后她们见我不听话,将我抖落出来怎么办?」 君扶摇摇头,「这你大可放心,君胥可不是个傻的,你和他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一清二楚呢。」 小桃抿嘴笑了笑,这才点了点头。 第50章 这日太阳还未落山, 前面果然派了人过来传唤,要所有的官眷一起去前面用饭,随着传唤各路消息也传开来了, 说是陛下险些被熊所伤,关键时刻是四殿下以命相护,这才有了今夜这场篝火晚宴。 所有人都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唯有君扶神色平平,前世她听见这个消息时也和这些人一样, 可今日她却忍不住想,这件事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单容瑾谋划的? 他素来是心机重的,又对苛待过他的怀恨在心, 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一个一直冷落他的父亲?越想,君扶便越觉得这是单容瑾争宠的手段。 简单换了身衣服后,君扶随母亲等人前往空地赴宴。 山上的空气十分清朗,这夜虽然没有明月, 繁星却很璀璨,地上燃着篝火不时散发出烤肉的香味。 君家自然是要坐在君邺成身后,是十分靠前的位子,君扶浅看了隆景帝一眼,发现隆景帝神色很是不豫, 未见得半分劫后重生的喜悦或是得了个孝顺儿子的喜悦。 今日的围猎君家也就君胥在场,君扶忍不住靠过去问了君胥一句。 「那头熊扑过来的时候,三皇子离得更近。」君胥压低声音道。 原来是这样。 三皇子得宠, 自然是要离隆景帝更近的, 今日这一举动怕是寒了陛下的心, 当真要考虑偏重单容瑾了。 再加上后来父亲支持单容瑾,他会做太子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即便没有父亲......他的路可能也只是稍微长了一些,可方向并不会改。 不知怎的,君扶突然想起前世单容瑾对她说过的——没了君家,他照样做太子,君家本就什么也不是。 君扶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君胥道。 「我才发现,我想错了一些事。」君扶喃喃道,前世单容瑾靠自己的手段就能当上太子,可父亲非去插了一脚,或许是让他的路走得更快了一些,可期间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单容瑾不快的事,或是逼着单容瑾做了什么不快的事。 比如挟恩图报,让单容瑾娶她为正妃,单容瑾本来就厌恶了君家,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她那时却觉得是单容瑾忘恩负义,现在想想,很多事情她都是不知道的。 只愿这一生,君家能离单容瑾远一些,不要再去淌这趟浑水,只要安安分分做个纯臣,想必也不会无故找来厌恶。 「什么事?」君胥还想再追问,却闻隆景帝开了口。 「怎么不见老四。」 「回陛下,四殿下回去之后伤口血流不止,太医正看着呢!」 君扶抬眸,细细观察着隆景帝的表情,她清楚地看见隆景帝拧了下眉,眼中毫无一丝疼惜之色,只状似担忧地道:「他受苦了,你告诉老四,若是伤重,今晚便不必过来了。」 「是。」 看来,隆景帝的确很不喜单容瑾,是觉得单容瑾的生母出身商人,太过低贱了? 君扶暗暗皱了下眉,隆景帝这样的想法,多多少少势必会影响到父亲,那到时候她和谢回昉的事...... 过了片刻,单容瑾还是来了,君扶刻意没有抬头去看他,可却觉得一道明显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不是让你不必过来了?何必强撑着。」隆景帝道。
第84页 单容瑾拜礼回话:「小伤而已,还不至到那种地步,儿臣多谢父皇关心。」 君扶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身上的气质阴郁了不少,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单容瑾才不在意隆景帝是不是真的心疼他,横竖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应该高兴才是。 两句问话过后,单容瑾便在对面落了座,这对父子本来也没有多少话可说,以前冷着倒也无所谓,眼下反倒尴尬起来。 「哼。」君胥见状嗤笑一声,「真有意思,要是老头子这么对我,我早跑了不回来了。」 君扶顿了顿,看他一眼,忍不住问:「那要是这么对我呢?」 「什么?」君胥一愣。 「要是父亲这样对我,怎么办?我不像你,跑又跑不了,离了君家就什么也不是。」 君胥沉声答她:「不管怎么样,哥哥护着你。」 有时候君扶觉得她和君胥可真有意思,瞧不上的时候互相的唾沫星子能把对方淹死,可她现在竟能从君胥口中听见这种话,可真是开天闢地头一回了。 说得君扶半晌都不知道接一句什么了。 好半天,君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眼见四皇子就要如日中天,父亲怕是早已迫不及待要去站队了,哥......我只想嫁谢回昉。」 君胥明白她的顾虑,定定地道:「放心,哥帮你。」 整间席上,三殿下头都要低到□□里去了,整场宴会连句多余的话都没同旁人说,怕是也知道自己此举多半是寒了隆景帝的心,君扶也有意避着不看对面的席位,可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每次一抬头却又没有什么人看她。 难道是单容瑾?君扶心里漏了一拍,对面那张席面上,她就只和一个单容瑾打过交道,可他们之间还并不熟悉,没道理单容瑾要总盯着她看啊...... 晚宴将散的时候,君扶随母亲离席,起身后她又禁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一次正好对上了单容瑾的视线,就那么一瞬间,君扶突然后退了半步,心里不受控制地发起慌来...... 为什么她方才会觉得......她好像在看着前世的单容瑾? 君扶连忙收回目光,心虚似的转身离开了。 第51章 隆景帝受惊后, 秋狩的兴致也被搅扰了大半,没过几日便率众打道回府,一回宫便将单容瑾的居所从别苑迁回了皇子府, 众人皆知,这东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就这么一个举动,就为单容瑾招揽到了不少门客, 不少人已然私下去送过礼了,君扶叫青松盯着父亲那边, 生怕父亲也有所动摇,盘算着前世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父亲站了单容瑾的队。 她心里很是矛盾, 一边不想单容瑾成太子,一边又希望单容瑾成了太子,可她心里更加清楚,单容瑾是个有手段的, 不论君家掺和与否,太子之位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可要怎么才能既让单容瑾成了太子,又能让她不嫁给单容瑾呢? 到底是闺门之事,君扶思来想去找不到个能帮忙的人, 最后找到了小桃面前。 「这事还不好办吗?」小桃一笑,「若是这位四殿下率先中意她人,娶了正妻, 丞相还能让小姐去做妾?」 君扶眼神一亮, 这单容瑾如今也算是正经的皇子了, 从前那些赏花宴、马球会无人请他,今后难道还无人请他吗?这种宴会无非就是年轻男女相看的日子, 说不准一来二去,单容瑾就喜欢上了谁...... 君扶越想越觉得有谱,当即决定自己办一场赏花宴。 「你要办赏花宴?」君母听了这话先是诧异,随后又奇怪起来,她这个女儿,素来都是不喜欢往外边跑、也不喜欢与人相交的,怎么突然想着要办宴了?「这都入秋了,你办的是什么宴?」 「秋天不也有菊花吗?」君扶道,「反正咱们家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办一次又如何?」 宴自然是可以办的,可是君扶突然提出,就显得反常,君母思量着难道是这丫头看上了什么人不成?所以才闹着要办宴相看一场? 「行啊,那就办一次。」君母面上不动如山地答应了,心里却有了计较,回去便说给了丈夫听。 「扶儿有意中人了?」君邺成闻言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君母便将君扶托她办宴的事说了,道:「我也是猜测,只是这种宴会多半是主母娘子办的,哪儿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吵着要办宴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君邺成沉吟一声,没说什么话,转而道:「也好,荷儿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相看的时候,外人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庶女,带出去见见人也是好的。」 听他突然提及柳氏那房的,君母脸色一变,没再说话转身去里屋了。 君邺成看了一眼妻子,也有些厌烦她素来的甩脸,当即也没闲着,转而就去了柳氏院里。 柳氏虽是个爱哭的,但凡事从不会忤逆君邺成,更是事事都捧着他,尤其是发觉了君邺成不爱她哭之后便很少落泪了,相处下来不知比正妻顺心多少。 入夜时,君邺成道:「府里要办一场宴,是让京中年轻人互相相看的,荷儿也到了年纪,准备准备一道去罢。」 柳氏自是更加温顺服帖。 因着君母想知道君扶究竟看上了哪家公子,这赏花宴办得极快,没几日各路名帖就发了出去,君家的宴无有不来赴的,其中有多少女眷还是冲着君胥来的。
第85页 君扶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人说笑时,忍不住同含春说笑道:「以前只觉得君胥是个不成器的,只顾着与他吵嘴,什么时候他竟成了京城里这样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含春笑道:「小姐,咱们公子样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好,家世又这般显赫,在外面也没落下拈花惹草的名声,任谁都想要把女儿嫁过来的。」 「以前倒不觉得,今年看他从军中回来才觉得果然不同了。」君扶一时口快,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倒是含春疑惑道:「从什么军中回来?公子今年不是没有出过门吗?」 君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脑子里把现在与前世重叠了,这一世分明是她重生过来的时候,君胥就在君家待着呢。 「没什么。」君扶匆匆掩饰过去,好在含春也不是个实心眼要问的,就这么轻易被君扶搪塞了过去。 办这一场赏花宴,君扶本来的意思也不过是为单容瑾相看的,她从头到尾不必出面,只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动静即可,吃了两盏茶后君扶觉得有些口渴,打发含春去给她取些冰梅汁来。 含春刚出去,没多久就被人叫走,来到了君母面前。 「夫人。」含春虽不知是为何事将她叫来,不过她看夫人一脸严肃,不由也紧张起来。 君母看着含春,道:「今日上午,你一直同扶儿在一起吗?」 含春点了点头。 「那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一一告诉我。」 含春心里一惊,好端端的,夫人打听这个干什么?那她是如实说还是不说?小姐同她说过的话不少,可谢家主那边的话,肯定是要隐去的。 又不可能忤逆夫人的意思,含春便道:「同奴婢说咱们公子,不知何时成了这样出息的,今日一半的女眷竟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君母无声笑笑,追问:「还有呢?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有所隐瞒。」 「还有......」含春想了想,摇摇头,「也没什么了,旁的都是点评些吃食,说今日厨房做的梅子酪不错,还让奴婢去多取些来。」 君母沉了沉脸色,「真的?她就没提起什么旁的人?但凡是有人名的,你都给我报上来!」 含春一看夫人的脸色便知要遭,一时吓得也不敢隐瞒,如实道:「说了小桃,孙小姐,说了皇后娘娘,说了四殿下,还说了......」 「慢着。」君母眼神一亮,「她提四殿下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只嘀咕了一句四殿下怎么还没来,便也没别的了。」含春战战兢兢,生怕夫人再多问几句,将谢家主的事露馅了。 原来是这样。 君母笑了笑,原来扶儿看上的是这位四殿下,皇子么......的确是难办了些,但好在这四殿下不必三殿下声名显赫,扶儿嫁过去做个正妻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将来再等四殿下封王,那扶儿便是王妃...... 君母越想越觉得满意,打发走了含春迫不及待差人把君邺成叫来了。 「何事?」君邺成正在前面应酬,正说到兴起处,此刻被君母叫来是一脸的扫兴。 不过君母没空搭理他的脸色,只道:「我知道咱们扶儿究竟看上谁了。」 「谁?」君邺成找位子坐了下来。 「四殿下。」君母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他......」君邺成蹙紧眉头,像是想起什么不豫之事。 「怎么?你不愿意咱们女儿当王妃?」君母道。 「什么王妃?你懂什么!」君邺成恨恨瞪了君母一眼,挥手遣散了下人,等关起门来,他才开口道,「你以为这个单容瑾,是甘心只封个王爷的人?这些时日朝中局势大变,你也不睁眼看看,圣人膝下堪用的皇子还剩下几个!」 君母被说得一愣,道:「你的意思是?」 「我先前不是没有跟这单容瑾打过交道,早在那时我便觉得此子胸有城府,不是个甘做池鱼的,那时他尚潦倒,我便想予他几分好处,将来倘若真的事成也好投桃报李......没成想他竟拒了我,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闷葫芦皇子罢了,这才几日天气?六殿下下狱,而今三殿下又失了圣宠,眼见着就只剩他了!」 君母听得心口都快了两拍,「你是说他意在东宫?那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拒了你?」 「此事我也觉得奇怪......」君邺成唿了口粗气,按理来说,他从旁协助,于单容瑾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就想也不想就被拒了呢? 「那你说,扶儿这事儿能不能成?」 君邺成嘆了口气,道:「门第上咱们自然是不差的,只是这个四皇子主意甚大,不是旁人能左右的,不好说。不过我记得扶儿之前不是很讨厌这个四皇子吗?你别是打听错了。」 「我怎么会打听错?扶儿这场宴就是为他办的,这我还能打听错了?」君母得意,「你哪儿能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她嘴上说不喜,心里指不定怎么在意呢。」 若丈夫说的是真的,那这单容瑾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与其等他做上太子之后无数高门贵女想嫁女,还不如趁现在他还没发迹的时候,君家把女儿嫁过去。 想想太子妃的名号,那可是未来的皇后,要做国母的。 君母暗想,她得替自己这个女儿谋划谋划才行。 第52章
第86页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 单容瑾才姗姗来迟,近日事忙,他心中沉郁, 见到君家送来的请帖时本没想着要过去。 可这一整日他就只想着这件事,想着君家为何要在这个不前不后的时间办这一场宴,那多半是给君扶相看用的, 舅舅会不会去? 他在刑部如坐针毡地待了半日,最终抵不过心里的折磨, 叫上劲风动身前往丞相府。 丞相府办宴,来的人自然不少,只是没料到会请到这位炙手可热的四殿下前来, 虽说席面上是男席女席分开的,不过这会儿天色尚早,大家都坐在园子里吃茶和香饼,又有许多长辈坐着, 本就是打着相看的念头来的,让孩子们在园子里玩玩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当单容瑾来时,到来的女眷还很是惊讶了一阵,这种官眷多的场面,皇子向来是不会出面的。 昔日无人会去正视这位不受宠的四殿下, 可今时不同往日,东宫的位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到他头上了,再不济也是会正儿八经封王的, 再看他之相貌, 俊逸英朗, 那便是比之丞相府的君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与此同时, 无数人开始打起这位四殿下的主意来,其中有一双眼睛尤其得亮。 「他是谁?」君荷指着单容瑾问身边的丫鬟,这丫鬟也是丞相府久待过的,怎能不知晓四殿下,便回了话。 「这么说,是个皇子了?」君荷眼神一亮,父亲让她过来相看,那若她看中的是个皇子呢?这样好的样貌,她第一眼瞧见便喜欢上了。 多么芝兰玉树的好郎君啊。 「是啊小姐,四殿下现在正得圣宠,说不准以后的太子就是他来做了。」丫鬟道,自打她来伺候这个庶女小姐,日子便过得舒心了不少,往日都是整日做粗活,现在只需事事顺着这个小姐的心意说话,她就能好过一整日,拿的份例还比以前高出一倍不止。 「你说什么?太子?」 君荷不可置信地捂了捂嘴,没想到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呢,可是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呢? 「小姐放心,横竖这四殿下现在也还不是太子,再说您按理也称大夫人一声母亲,不也是这丞相府的千金么?」 君荷听着丫鬟的话,心里那点没底又渐渐落实成了有底,是啊,她是丞相府的千金,是庶女又如何?那也比其他那些官家小姐要高出一截的,怎么就不能肖想一番高嫁的事? 「你去。」君荷道,「替我打听打听这位四殿下的喜好。」 要给君荷相看,是君邺成亲口许下的,柳氏哪里是安于室的性子,她先是外室,如今虽然被抬为了妾室,但这种大宴的场面还是不宜露面的。 君荷的性子又不是个会出风头的,这些年以来都被养在外面,才学雅兴自然比不上那些千金小姐。 柳氏拿定了主意要给君荷掌一门好亲事,最起码也得是富户,最好下半辈子吃穿不愁才好。 她虽不能露面,但也远远选了一处瞧着,才刚看了一会儿,那鬼鬼祟祟的身形就被坐在高台上的君扶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这是在干什么?」君扶道。 含春早拿了点心回来,看了一眼那个身影便觉得晦气,道:「奴婢也是听下人们说的,老爷准许那君荷今日相看郎君呢,一会儿怕是要着人特意介绍。」 君扶眼神转了两圈,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君荷的身影,她还是穿着一身的碧色,只是双眼聚精会神地在盯着什么看。 君扶一时好奇,起身细看,顺着君荷的视线竟见着了单容瑾! 「他什么时候来的?」君扶下意识蹙眉,暗道这人鬼似的,悄默声过来。 含春闻言也看了一眼,道:「有一会儿了......」 话没说几个字,含春一愣,回头又去看了一眼,见着站在四殿下身边的那个男人,她惊得双目圆睁起来。 含春从来都不是能掩饰心事的性子,如此明显的异样被君扶见着,她看了看含春,又看了看站在单容瑾身边的那个男人,讶异道:「难道这就是那日冒雨送你回来的人?」 含春面色微白,点了点头。 他竟是四殿下身边的人,小姐素来是讨厌四殿下的。 君扶抿了下唇,先将含春的事放到一边,眼神只在君荷与单容瑾之间打转,瞧这样子,君荷是看上单容瑾了? 若君荷替她嫁给单容瑾...... 可这小妮子是个坏心眼的,瞧着也没有多聪明,万一嫁过去之后跟君家不是一条心,反过来害他们怎么办?这一世单容瑾可比前世顺风顺水多了,保不齐又是他当太子,倘若君荷嫁了,那就是太子妃无疑,将来的国母...... 不成。 若君荷没有那个柳氏,君扶或许不会阻拦,可柳氏不大安分,她若一朝升天,头一个害的就是君扶的母亲,她若有了儿子,便定会打压君胥,此事绝无可能。 君扶面色一沉,当即拉着含春下了高台。 单容瑾来了快小半个时辰,他不动声色逡巡了许久,都没看见君扶的身影,一边想要见到君扶看一看她,一边又不知道等见到人之后他该说些什么...... 自从那个雨夜知晓君扶竟也是重生之后,单容瑾便心乱如麻。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君扶喜欢的是他舅舅,而他前世又是那般对她,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也是因为他......孩子没有了。
第87页 现在回想起来,单容瑾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说得出口的话。 难道就这样放弃,看着君扶与舅舅在一起吗? 单容瑾攥紧一拳,眼中满是偏执之色。 「四殿下。」一道声音在单容瑾背后响起,震得单容瑾浑身一紧,勐地转过身去,便对上君扶那双含笑的眼。 「您是贵客,怎好待在此处?」君扶欠身引他,「去前面廊里坐罢。」 她说完便转身,好似笃定了单容瑾会跟上来,而单容瑾亦下意识跟在她身后,未发一言。 第53章 「瞧, 那不是......」有人看见君扶和单容瑾一前一后地过来了,欲言又止,这些人中自然有当日在崑山秋狩时, 亲眼见着君扶惊了马后单容瑾去追的,见两人这情形,难道是那日遇上了, 又发生了些什么? 可带君扶回来的不是她哥哥么? 君扶带着单容瑾去了靠近男席的一处坐下,算是彻底与君荷拉开了距离, 谁知正巧君邺成从里面出来,瞥见君扶、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单容瑾,眼中略有几分微妙。 君邺成神色不变对着单容瑾略施一礼, 心里还计较着单容瑾拒了他的协助一事,他倒不是介意自己被拒,好歹沉浮几十年,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只是君邺成摸不准四殿下的态度, 他想破天也想不明白单容瑾拒绝他的理由,此刻见面自然觉得尴尬。 「来这里做什么?」君邺成问君扶道。 「四殿下不认得路,女儿替他引一引。」君扶道。 君邺成目光落在二人之间,心中早已将夫人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扶儿真看上单容瑾不成? 「四殿下随臣来这边稍憩。」君邺成转换了方向改为引道,君扶见状爽快行礼退下, 倒是单容瑾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此等情景被君邺成看在眼中,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君扶想,今日只要单容瑾露了面, 有心思的人自然会筹谋, 不过这个人不能是君荷。 须得是堪做单容瑾正妻的人才行, 反正现在单容瑾还尚未发迹,无人知晓他今后会成太子, 一切都有机会。 刚离开这边往女席那边走时,君扶见柳氏竟过来了,她走在荫庇处十分隐秘,无人注意到她。 君扶心想她来干什么?难不成一个妾室还想赴宴不成? 她皱了皱眉尚没说什么,谁知柳氏看见她竟主动过来了。 「君扶!」柳氏笑盈盈走上前来,「你能不能代为引见,让荷儿认识几个朋友,日后也好相与。」 「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君扶甩开她就要离去,却被柳氏死死抓住衣衫不放,这人还是一脸带笑。 「荷儿也是你妹妹,你若不为她引见,谁来为她引见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是最容易说上话的......」 君扶顿时反感起来,她一把挣开柳氏,道:「引见,那须得是我熟知她的品性才能为她引见,眼下君荷在我这里留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柳氏未料君扶这么小一个姑娘说话竟这般不留情面,她也当即变了变脸色,道:「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 「长辈?」君扶斜了柳氏一眼,纠正道,「您是妾,妾就是奴婢。」 君扶可不怕得罪人,她再怎么样也是相府的嫡女,而这柳氏现今也不算得宠,父亲还能因为这么个女人冷落了她不成? 两句话将柳氏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她与柳氏那母女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这二人若是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偏生刚入府的时候给君胥下了那么一个绊子,亏得恰好小桃得了君胥喜欢,又是个清楚明白的,否则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面对柳氏逐渐怨毒的目光,君扶冷哼一声撇下她走了。 刚去花厅,就有几位贵女过来同君扶说话,今日孙月晗自然是又来了。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说话的主题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从京城时兴的妆容到衣服,没聊几句便又成了京中有名望的风流公子。 无非要提到君胥,间或也提到方才出面的四殿下,又说三殿下前日又收了一名妾室,后来又提到一人——张衡简。 君扶一愣,看向说话的女子。 「他素日很是低调,我也是同阿娘去学堂接我阿弟时远远看了他一眼,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此年纪便已考中了,正在翰林院做事呢,前途不可限量。」 「张衡简?张家?」一女皱了皱眉,「是那个前段时日闹出丑事的张家?」 数月前张家办宴,闹出了那场丑事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来倒也不至于骇人听闻的地步,谁曾想后来那张家长子张衡春竟然被人阉了丢在大马路上,实在是一件大事。 因这丑事牵扯女子名节,故而所有人在听到张家之后脸色都不大好,觉得张家人都是坏了心肝的。 可君扶却记起前世张家张衡简的帮助,虽然于事无补,可她依旧感激那时张衡简出手相助。 于是君扶忍不住道:「张家其他人或许心术不正,但张衡简却的确是好的。」 「是呀是呀!」最先提张衡简的那人一见得了君扶肯定,也高兴起来,「他是庶子,但却十分上进,品性也是绝佳的,一直受他继母钱氏的打压,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苦。」 此女句句不离夸赞,分明只见了一面,却知道张衡简这么多事,怕是已经春心萌动了。
第88页 君扶浅笑了笑,看了看这一干人,禁不住皱了眉。 却没有人提谢回昉。 这些都是与她相近同龄的女子,她们是都觉得谢回昉那是长辈,是不能的吗? 正想着,就听有人道:「说起张家,我记得那日谢家家主好似也在,好一张谪仙一般的脸,叫人过目不忘。」 谢家当年盛名,京中无人不知谢回昉。 可若做为郎婿的话...... 「听说他身子骨不好,一直将养着缠绵病榻,谢家那一大家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听见的姑娘连连摇头,「我劝你还是歇了心思。」 这人嫁过去,长长久久倒也罢了,万一没两年谢回昉撒手去了,留下一个寡妇在谢家,还不被谢家那些人生吞了? 除非是个家里腰杆硬的,可是腰杆硬的,谁会选一个盛极而衰的商家做亲家呢? 君扶听着她们说话,默默别开了眼。 下午的时候,两边各自入席,女眷这边氛围尚且轻松愉快,男席没聊几句便说起朝中大事来。 「听说江北又闹起瘟疫,这回的规模好似还不小。」 「谁说不是?即便州官已及时封城,但还是有一些流民逃了出来,将疫病带到了周围几个县,眼下是控制住了,不过我听说并没有合适的草药。」 「宫里不是派了太医过去吗?」 「太医院那帮人刁着呢,哪儿肯放真正的大拿过去,怕就是打发过去几个小的年轻的。」 「唉,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民心......」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闻,陛下似乎有意派一位皇子过去,也不知道属实与否。」 大伙相继聊着,谁都心知肚明陛下现在堪用的只有两个皇子了,三殿下和四殿下。 三殿下锦衣玉食,一只熊都能被吓得没了反应,何况是瘟疫这等要命的事?不过近来京城风向多变,万一三殿下豁出去了以此挽回圣心也未可知。 这四殿下嘛......就在今日的席上。 众人不着痕迹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都看不透这四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四殿下之前一直受陛下冷落,三六殿下又都风头正盛,无人想过要去结交这位四殿下,也就无人了解他的秉性。只是此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跃成陛下最受用的皇子,怕也不是寻常人物。 非但如此,陛下的心思他们也有些猜不透了。 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不是对三殿下失望彻底,决定拿这个儿子去一试,还是四殿下...... 这些人低声的议论或多或少也穿进单容瑾的耳朵里,他不动声色盯着盏中的茶,眼神却逐渐飘忽起来。 明明身至此处,可他却恍惚觉得君扶在自己眼前一般,她笑时的模样,冷冷睨着他的模样,前世倒在他怀里阖上眼睛的模样...... 当初他以为只要重生,他就能顺顺利利和君扶在一起,他还特意避开了君邺成的投诚,为的就是仅靠自己夺得太子之位,好风风光光迎娶君扶。 可现在是什么?君扶清清楚楚记着前世发生的事,她喜欢的人是他的舅舅,从来不是他。 那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呢? 除非......舅舅死了,而后,君扶便会如前世一般,将就着嫁了他。 可他单容瑾,什么时候竟要去求君扶的一个将就了? 他心乱如麻,自从崑山秋狩之后,他所有的计划好像瞬间都落了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重生这一世是为了什么。 如前世一般去逼迫君扶?不,不能再这样。 难道眼睁睁看着君扶和舅舅在一起,他去做那没劲的太子吗? 单容瑾紧紧闭上眼,不,他只想要君扶。 第54章 赏花宴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 君扶又拉着含春和自己的侍卫出了丞相府,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看谢回昉了。 横竖她今日让单容瑾过来露一面的目的已经达到,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有想法的人自会去争取。 「小姐,府上还在宴请,咱们这个时候出去不太好吧?」含春不大放心, 回头看了几次。 「就是要这个时候才走得了,我去崑山一趟, 不过是惊了马而已,这些日子母亲管我也管得太严了。」君扶早已让青松驾马车出发去谢家了。 她本来打算秋狩过后就去找谢回昉的,硬是没找到机会出门。若再不去看看他, 君扶真是要急得上火了。 照常还是翻墙的,可今日君扶到的时候,发现她时常翻墙的地方居然开了一道小门,她怔了怔, 心口突然随之一热。 「你们在这里等我。」君扶这回把含春也留下了,迫不及待进屋去找谢回昉,快步走进书房时正见那人在练字。 他还是穿着惯常的一件雪衣,周身气质清润又温和,君扶看着他便情不自禁驻足了一会儿。 「怎么不进来, 站在那里做什么?」谢回昉突然开口说了一声。 君扶这才动了动身子朝里面走过去,笑道:「一时入神了。」 听见她的声音,谢回昉先是一愣, 随后双目中那点惊讶化为点点温柔, 他道:「原来是你, 我以为是谢犁,好多日不曾见你。」 「是啊!」君扶才不管什么男女大防, 她都是重活过一次的人了,连死都不怕,还在乎这些干什么?便过去将谢回昉一把抱住,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笑音解释道,「本来从崑山回来就想来看你了,但是家里人总是圈着我,今日府上宴请,我才能得空出来看你!」
第89页 「我听说你在崑山遇险了。」谢回昉眼中露出一抹忧色,「可有哪里伤着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哪里伤着。」君扶见他关心自己,心里更加热切,「只是回去的那晚淋了雨,发了些热,不过第二天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好。」谢回昉这才放心下来,搁下自己手中的笔,传谢犁拿些果子茶饮上来。 一看见他,君扶便不免要忧心他的病,道:「之前那个大夫是没有找好,不过我已经托我哥去宫里问太医了,他也答应了要帮我们的,之前那张方子便是宫里一个有资歷的院判看出不大对劲的,咱们先治着,慢慢来。」 「好。」谢回昉自然无有不应,他自己这副病躯本来就没有筹划要活个多久。 只是以前那是了无牵挂的时候,自然不大上心,可现在他是有了牵挂的,尽管是为着君扶,他也要努力撑一撑。 只是谢回昉心里还是会隐隐后怕,他这身子若是一个人倒也好了,来去不会连累谁,可若真和君扶成了婚,他没过几年又丢下君扶去了,这世道中让君扶一个人如何过活呢? 谢家的人终究是不堪託付的。 他正想着这件事,未料君扶也正道:「回昉,咱们尽快成亲罢。」 「什么?」谢回昉一愣,「这样会否有些仓促了?」 是有些仓促,可君扶心中亦隐隐怕他们如前世一般留不住性命,若她和谢回昉又是先后重病去了,那她此世不是又白活一遭吗? 她什么也求,只要今生能和谢回昉做一回夫妻就好。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促成。」君扶道,「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自己周旋的。」 谢回昉蹙了下眉,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与君扶难以匹配,可只要君扶愿意,他可以登门拜访君扶的父母求他们成全,他并非什么大能之人,能给君扶的不多,但只要他能给的都会给,此生永不再纳妾,唯一说不出口的就是他这副病躯,实在是怕拖累了君扶。 不过此刻迎着君扶热切充满希望的目光,谢回昉说不出半个「不」字,哪怕他只活到明日,至少今日应该让她尽兴。 「好。」谢回昉浅声应,「聘礼我总要准备周全。」 君扶见他答应了,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好似两辈子很久都没这样高兴过了。 「那就说好了!」君扶道,「你等着我!」 自谢家回来后,君扶便专心策划此事,顺便催促君胥找太医的事。 君胥道:「前些日子江北闹了瘟疫,局势都要收不住了,太医院但凡有些能耐的都去看诊了,其余剩下的都是几位娘娘身边固定的人,不好带出,等过了江北这事再说罢。」 「瘟疫?」君扶听了这话,反而放心下来,前世这场瘟疫虽来势汹汹,但是到十月底时已然发来捷报说瘟疫平息了,并没有闹到京城来,这样想来太医们很快就会寻到合适的方子。 「嗯。」君胥嘆了声气,道,「迄今为止已经死了好些人,陛下为彰显朝廷关怀,派了四殿下亲往查看,听说是四殿下主动请命去的。」 「是吗......」君扶心里一哽,她是相府千金,别说瘟疫,她连饥荒都没见过,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她眼中看见的都是最最鲜亮不过的东西。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理所应当就该是她的,怎会不如愿呢? 所以在谢回昉重病不治之后,她才会觉得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以致忧思成疾。 前世闹瘟疫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君扶记得前世也是单容瑾自请去江北协助平息瘟疫,他没有根基,要博得圣宠只能以命相搏,可即便是这样功利的做法,那他也是去了江北实实在在为百姓做过什么的。 她怎能一味只知道谈情说爱,输给单容瑾呢? 「哥,我听说有些病人用过的东西都被烧掉了,我从自己私库里捐些银两过去,你代我转交给前往江北的使者,如何?」 君胥失笑,「哪儿就用得上你操心了?」 然而君扶的神色却很认真,君胥那点笑意一点点淡去,最后应道:「好,我去办。」 得了准话之后君扶便回屋准备银子去了,她能做的事远不如单容瑾那么多,可是她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得最好。 仅仅一下午的时间,君扶就整理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她把自己平时不戴或很少戴的首饰都拿出来一併叫人典当了换现银过来,折合下来又是几百两。 含春看着,担心道:「这样一花出去,小姐要有一两年的时间没有闲钱添置新衣裳和首饰了,平时的开销也要大裁,您何必自己受苦,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呢?」 君扶沉默着,单容瑾有自己的私心,她何尝是没有一点私心呢?重生这样荒谬的事情她都经歷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 她只是在想,若她能力所能及做些好事,能不能积攒一点功德,老天能不能放过她和谢回昉,让他们今后的日子顺遂一些、好过一些? 万一呢? 「你只管去做便是。」君扶道,「我院里的下人,包括你,份例一应还和之前一样,缩减的地方只管往我这里扣就是。」 含春见君扶态度坚决,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应着去做了。
第90页 两月之后,大部分外派的太医都顺利返回京中,并且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此次江北瘟疫的平息,四殿下单容瑾当属头功。 到来的太医将单容瑾是如何找到病症、如何找到草药、如何救治都详详细细为隆景帝说了一遍,语气中不乏对单容瑾的大加褒奖。 「陛下,四殿下说只要江北的瘟疫彻底平息,他便即刻回来復命!」 隆景帝听着一同前往的大臣们禀报完,颇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这个四子他只觉得倍感惊讶,从前也不曾听说过他会医术、能辨草药啊,他那母亲......也就是个商人而已,又与岐黄之术无关。 顶多是他那个舅舅,听说时常缠绵病榻,人都道久病成医,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那个舅舅有关联。 江北的瘟疫能这么快平息属实是大功一件,隆景帝确实该好好奖赏这个一直被自己冷落的儿子,反观三皇子,他悉心浇灌了多年也只是政绩平平,最大的功劳竟就是无过而已,而四皇子呢?他略给了一个试炼的机会,就给他办成了这样大的一桩事。 连回来的太医都说,这次平息瘟疫若非单容瑾,恐怕不会如此顺利又迅速地平息。 如何封赏单容瑾,成了隆景帝心中的一件难事,此刻正是敏感时机,若封赏厚重,自然会有人去揣测圣意;若封赏不当,那不仅是寒了江北的民心,隆景帝自己也惧人言可畏。 可是往前十余载,隆景帝从未想过要立自己的这个儿子为太子,可现在歷经瘟疫一事,单容瑾的名望早已胜过三皇子,几乎是众望所归,他身为皇帝,无法太过偏私了。 老三的才干实属平庸,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瘟疫的风波渐渐平息了,单容瑾此去江北,不仅赢得了江北民心,还让太医院的人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单容瑾自请留在疫病之地直到瘟疫消失,亦让同行治疫的几位大臣们好感骤升。 其中不乏有曾与三皇子亲近过的,他们并非没有劝过三皇子,时疫恐怕是三皇子最后一次机会赢回圣心,可那时三皇子说什么? 「本殿又不会治病!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让本殿去干什么?你们去就好了!太医去就好了啊!我看你们是存心要本殿死!」 三殿下太过怕死,于大局恐怕有弊。 日后即便是称帝,那若天下太平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可谁又能保证天下太平呢? 若一朝生乱,皇帝先乱了,那国家、百姓怎么办? 所有人心中都在思虑这个问题,他们是臣子,自然要以社稷为重。 此刻江北之地,放言望去一片缭乱,家家户户门可罗雀,所有人都闭门不出。 瘟疫还未完全过去,痊癒的人知晓那是一场多么痛苦的疾病,生怕再次染上,都嘱咐家人不能再外出。 单容瑾还在州府借住,一是清点损失人口,二是焚烧病死的尸体,三是百姓后续抚恤工作,一一都要做完。 「殿下,咱们能调度的银子不多了,本就钱粮紧缺,现在只能撑个三五日了,全城百姓都还等着施粥呢。」 「嗯。」单容瑾平静地应了一声,来江北这些日子他消瘦了不少,不过好在他身体素来强健,并未感染时疫,这些日子虽然辛苦,但好歹都撑下来了,这钱粮便是最后一道关卡。 前世他来江北时远不如今世顺利,按时间算瘟疫还在蔓延,几日后他也会感染时疫,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城。 重生给他提供了许多便利,但有些关卡还是要过。 他道:「此事我会亲自解决,你只管照常施粥给百姓即刻,药材亦不可断。」 「是!」州官领命下去,摇摇欲坠的心情好似找到了依靠,这四殿下真是神通广大,不仅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还有无数法子让江北之地起死回生,关键人年纪轻轻就如此沉着冷静,真不愧是皇家养出来的人。 钱粮是急缺之物,而且现在江北瘟疫的消息传遍上下,周边各地的粮价都飞涨,要解决此事无非是问周边豪绅借钱借粮,后面再用国库填补,坐地起价的部分单容瑾需要从自己的私库拿出银钱来补上。 这是最快的办法,若瘟疫过去江北再闹饥荒可就是大乱了,毕竟这偌大的江北成千上万口人等着吃饭,这些粮食不能凭空变出来。 前世单容瑾便是用此法填平了这笔亏空,周边那些豪绅也不是轻易松口的料,颇费了他一番心力,不过现在单容瑾已然知晓了那些豪绅的性子与短处,还算好拿捏,办起来可比前世要容易多了。 他备好车马,准备天亮就启程前往临边州郡,然而深夜之时却有人送了笔钱财和几车粮食过来。 押车的是君家几个得力的小厮和侍卫,还有行伍中人,言明了说是奉命大公子,里面还有不少小姐的馈赠。 「君扶?」单容瑾有些发愣,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在江北之地听到君扶的名字。 「是啊四殿下,我们小姐听说江北之事便变卖了她许多首饰,又拨了自己私库的钱来救济,我们少爷便也添了一笔,后来谢家家主听说后也添了许多进来,这便有了这些。」 单容瑾望着这些人带来的那些东西,好一阵子才让人将东西都收入库中。 真是不一样了,她以前那只知道闺阁中事的那种性子,重生一回竟还想着捐出这些来。
第91页 单容瑾看了帐目,光君扶一个人捐的就有一千五百多两,足够江北抵上好一阵子了。 这么花血本,怕是今后有一段时日她就要不好过了。 君扶的父母,单容瑾都是了解的,君丞相比起女儿更在意自己的权势,鲜少关心她,只是不短了她的吃穿用度而已。 她母亲是个很短视的妇人,气量也小,容不下什么东西,性子既不讨喜又不会来事,是个只会窝里横的软性子,耳根子也软,但凡遇上个稍有心机的妾室都能拿捏了她。 不过......君扶很好。 单容瑾想着她,嘴边便会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她很善良,没有起过害人的心思,不过是有些千金小姐的脾气而已,该发火的时候就会发火,哪怕有时候会做小伏低,她眼里仍旧冒着火星子,叫人看了只觉得好笑。 前世从对君扶一见钟情到迎娶她过门,单容瑾一直都知道君扶不喜欢他,只是不喜欢也好、讨厌他也罢,单容瑾原是打算与她好好过的。 做不到鹣鲽情深,哪怕是相敬如宾呢? 只是他没想到君扶会听从她母亲的话,把他也算计进去,拿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固宠,那么早就盯上了太子之位。 这是所有帝王的忌讳,更是单容瑾的忌讳。 可是在君扶死的那日他就后悔那么对君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君扶会病得那么厉害,怎么也没想到君扶就那样撇下他走了,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而君扶喜欢他,他抱着这样的念头活了半辈子,费尽心机、呕心沥血换来了这次的重生。 他迫不及待地去找君扶,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想和她重修旧好,即便是看见她喜欢舅舅,他也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因为舅舅和他长得像而已,君扶认错了人。 而如今,单容瑾才知道,是长得很像,可真正做了替身的那个不是舅舅。 是他。 原来是因为这样,君扶才答应嫁给他,才答应做了他的太子妃。 直至今日单容瑾还记得他们大婚那日,君扶远远走来,她身上穿着他亲自准备的嫁衣,望着他的眼神有多欣喜。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里,单容瑾有多心动,他甚至在瞬间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个太子的位子而已,他日自然是君扶和他的孩子要继承大统的,那又有什么不一样。 可也仅仅一瞬间,君扶把她那样的眼神收了回去,很多次很多次,单容瑾都觉得君扶看他的眼神过于奇怪——太过饱满了情绪了,而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纠葛那么深。 在成亲之前,君扶对他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那夜的大雨中,她趾高气昂地抛给他一包金子,就那么一眼,那一幕,足足让单容瑾回味了好多日,好多好多日。 直至现在单容瑾才明白,君扶所有那样的目光都不是给他的。 她只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而已。 第55章 「殿下。」 一盏灯如豆, 将单容瑾单独的孤影映在一面墙上,劲风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他沉默坐着,神情极为阴郁。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好似从崑山秋狩回来之后,他便总是这副模样,劲风不大明白, 崑山秋狩之后四殿下威望大大增加,现在局面也是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四殿下却一点儿不见高兴。 「京城捐来的物资已尽数清点入库了,明日还去临州郡县拜访当地豪绅吗?」 「自然要去。」单容瑾道,君扶他们送来的东西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并未解决了问题,不过也实实在在帮了单容瑾一个大忙,他手中有了几分筹码,谈判的时候自然也能多搏一些好处。 「是。」劲风不再多问, 只管下去办事了。 如此又过了一月,大雪埋了回京的路时,单容瑾一行才从江北抵达京城。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百姓们议论着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兆头,而单容瑾却在想, 若按照前世推演,还有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舅舅就要病故了。 屋内烧着铜炉炭, 君胥带了位很有威望的院判出宫去了谢家。 君扶早就在谢家等着, 和谢回昉一併。 太医院判到的时候正是吃午饭的时机, 谢家招待他用了一顿好饭,过后才去看诊。 望闻问切, 说了好一阵子,院判重重嘆了口气。 「可怜谢家主年纪轻轻,只是这病拖了太久,恐怕已经有损根基,不知道能不能康復啊。」 此话一出,君家兄妹脸色齐齐变了,唯有谢回昉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道:「院判只管告诉我事情,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院判道:「若从今日起好好调理身子,兴许有绵延寿数的可能,如若不然......恐怕只剩三个月。」 君扶面色发白,死死攥住自己的裙子,那就是前世谢回昉病故的时间。 君胥的神情同样沉郁下来。 他不知道谢回昉的身子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仅仅三个月,他不能将妹妹的终身託付给这样一个人。 虽然情况不容乐观,可君扶不知道会如此难以转圜,她以为只要早些救治,谢回昉的病是会好的。 她紧紧攥着手心,手指尖都泛红了,问院判道:「晚了多久?若从今夏就开始医治,会好转吗?」 君扶心中提着口气,因着前世的缘故,她并不大喜欢太医院的这些太医,所以自作主张去让青松找了江湖郎中来,只是遇上庸医白白耽误了一些时间。
第92页 她想知道,拖成如今这步田地,是不是因为她做得太迟了。 院判摇了摇头,「若是去年夏天,那还好说。」 君扶心里蓦然沉沉一坠,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般。 来不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来不及的。 枉她欢喜了一场,却原来压根就是来不及。 君扶面上血色尽失,脸色难看得厉害。 谢回昉见状,立刻传人来送院判回去,起身道:「没关系的。」 明明是他的病,明明是他的身体,明明是他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可这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她。 君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眼睛一湿,再也忍不住地无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到头来她只是白白重生了一遭,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什么也没能做到。 十几年了,君胥第一次看见君扶哭成这样,他哑着声气正想出声安慰几句,又见君扶抬起头,她很快擦干了脸上的眼泪,轻轻吐了口气。 哭什么,没什么好哭的,前世她不都已经撕心裂肺得哭过了? 这一世她能和谢回昉在一起已经很好了。 「我们成亲罢。」君扶道,「越快越好。」 既然一切结果都是无法改变的,那她也不会再改,只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周全自己的心意。 「什么?」谢回昉惊讶。 「不行!」君胥坚决道。 他看了谢回昉一眼,一把将君扶拉出了房间,走到廊外,君胥才压着声音对君扶道:「他就剩下三个月,你做什么非要淌这个浑水?我看你是被这个男人迷得没了脑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守寡之后的日子有多艰难?知不知道他们谢家是多大的一个烂摊子?这段时间你要胡闹我不管你,但是谈婚论嫁绝无可能!」 「不要管我!」君扶狠狠甩了两下,都没甩开君胥的手,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再有一年她也要病死了,她要和谢回昉成亲此生才算没有遗憾。 「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君扶道,「倘若不能嫁他,我此生都无法安宁,你别管我了君胥!」 君扶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管君胥叫哥,两个人平时都是以姓名相称。 与此同时,谢回昉站在屋里,垂目看着放在桌上的那张药方,院判说他只有三个月了。 即便如此,君扶还是想嫁给他。 他目光清润,薄红的唇瓣露出一点笑意,能在死前感受一回情爱是什么滋味,他谢回昉这一辈子,也算没了遗憾了。 君扶执拗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头牛,君胥拿她没有一点办法,明明道理都给她掰开揉碎说清楚了,可君扶就是什么也听不进去,执意要如此。 君胥看着君扶甩下他进屋去了,站在院子里暗暗恼恨为何要给谢回昉找这个太医?若是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死了,那婚事就能慢慢商议,一直拖着。 哪里像现在,君扶是非要做不可了。 决意要成婚之后,君扶几乎是小跑着进屋的,她一进门便看见谢回昉站在窗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和君胥的对话。 「谢回昉!」君扶出声唤他。 等他转过身来,君扶问道:「你要不要娶我?」 虽下着雪,可外面阳光很好,谢回昉一转身,就看见君扶明艷的容颜上镀着一层绒绒的光,她生得很好看,她是谢回昉见过最最大胆的女子,谢回昉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乞巧节那晚的君扶,那双眸子亮晶晶的,好像盛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光泽,说她愿想他所想,求他所求。 「好。」谢回昉笑着应下,他清俊的容色因这一笑变得生动又好看,「我们成亲。」 「姓谢的!」君胥简直是要疯了,他从没想过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需要他这般操心,「你别太自私了!三个月后,你撒手去了,我妹妹怎么办!」 「你住口!」君扶难得对君胥冷下脸来,斥了一声。 「我住口?我不管这件事,你怎么跟家里人说!?」 君家兄妹吵吵闹闹的,谢回昉看着觉得心里暖暖的,让他想起自己的姐姐,阿瑾的生母。 想到单容瑾,谢回昉的笑意淡了几分,在君扶与君胥离开之后,他招来谢犁问:「四殿下什么时候回京?」 「就这两日了,家主。」谢犁道。 「嗯。」谢回昉轻轻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说了。 谢犁踌躇了一会儿,悄声退了下去。 单容瑾抵达京城的第一日,便听说了君扶要与谢回昉定亲的消息,他当时正要入宫回禀,险些一个不稳从马上摔下来。 来交代的是阑擎,沉默等候着单容瑾的示下。 「到哪个步骤了?」单容瑾问。 「应该是双方交换了定情信物了。」阑擎道。 单容瑾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君家的人怎么说?」 阑擎:「君家的人,除了君胥,似乎还都不知道此事。」 「他们没有过过明面?」单容瑾有些惊讶,这是个什么成亲的法子?他本来还想着至少还有君家这一道阻碍在,才安心在江北留了些日子,却未料到君扶根本没想过要告诉家里人。 他们自己拜堂成了亲,那不也是夫妻?生米煮成熟饭,君家的人还能不认不成? 单容瑾死死手握成拳,一直紧绷在脑子里的那根弦,似乎「铮」地一声,断了。
第93页 他重生就是为了君扶重生的,这一辈子,他不可能没有君扶。 单容瑾主意一定,毅然决然进宫去了。 陈情述奏,面见隆景帝后,单容瑾将连月来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说了,又说瘟疫过后江北有什么改变,百姓如何、田产如何、房舍如何,任命的州官如何,一一巨细无遗,听得隆景帝连连点头。 隆景帝自是知道这回要重赏单容瑾才行,可单容瑾已经是皇子,之前他又将刑部交给了单容瑾管,已是有些封无可封了,可是这么大一个功劳,若但是赏赐一些银两珠宝,未免又说他太过偏心。 想来想去,隆景帝决定亲自问单容瑾,问他想要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隆景帝还真怕单容瑾给他塞一堆冠冕堂皇的官话过来,可喜的是,他话音刚落,就见单容瑾的神色肃然起来,像是在慎重考虑着。 片刻之后,果然见单容瑾深深拜下,道:「启禀父皇,儿臣确有一事相求。」 「什么?」隆景帝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等着听一个结果。 单容瑾抿了下唇,一字一句道:「儿臣深慕君家嫡女已久,恳请父皇赐婚!」 对于这个赏赐,隆景帝也是一怔,他一边觉着对呀,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赐婚这样的赏赐?一边又想,单容瑾看上的居然是丞相府的嫡女,他究竟是真的看上了,还是有意结交权臣? 可若当真有意结交,会如此明目张胆要赐婚要到他的面前来吗? 隆景帝目光深深,道:「哦?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朕竟从未听说。」 单容瑾便说起了张家那场宴会上他偶然与君扶撞了个满怀的事,一见钟情。 那么早便有了?隆景帝的疑虑被打消了几分,那时单容瑾还未有今日这般地位呢。 「你可要想好了。」隆景帝道,「那可是君家的千金,是千娇万宠出来的,性子必定不会怎么好相与。」 便是隆景帝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从孙家那里听说那个君扶平日行事便是盛气凌人,很不把寻常官家小姐放在眼里,也不屑与人结交。 听说孙家与君家还是交好的,都是这般评价,私底下谁知道又是如何? 隆景帝目光流转在这个儿子身上,既然说了是一见钟情,想必对对方的性格了解不深罢? 单容瑾毫不犹豫道:「儿臣想好了,儿臣一心想娶她为妻。」 本是高官权臣,若是个跋扈女子嫁过去,夫妻的感情便不一定会和睦,若不和睦,他也就不必担心单容瑾风头太盛了。 隆景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这样一来也解决了他连日来关于赏赐的烦恼。 「行吧。」隆景帝道,「朕这便拟旨,昭告天下。」 三日时间,四殿下要娶君扶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君扶如遭惊雷一般坐在自己妆镜前,不可思议地问:「父亲和母亲都答应了?」 「哪里还有答应不答应的份啊小姐!」含春急道,「这是圣旨,咱们还能抗旨吗?眼看传旨的内官就要到了,小姐咱们怎么办啊?」 含春是日日都跟在君扶身边的,别人不知,可她知道她家小姐心里的人是那位谢家主,怎能嫁给他的外甥呢? 小姐绝不会情愿的,含春就是怕小姐被逼急了,以卵击石。 君扶用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句话中缓过神来,她不明白,前世她和单容瑾的婚事是父亲强求来的,今生单容瑾不过是比前世早了好些日子掌权而已,怎么陛下突然就赐婚了? 难道是陛下有意让单容瑾为太子?这么早? 不,这绝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道旨意是单容瑾去求来的。 单容瑾刚从江北立功回来,当日他便进了宫,他一定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求来的这门婚事! 君扶心口好似要冒火一般。 不行!凭什么!她这辈子想要的东西,绝不会再被单容瑾毁掉了! 她不嫁单容瑾!死也不嫁! 「含春!去把我的马牵来!」君扶突然道。 「马?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含春大惊,「这内官就要到了,咱们这个时候出去可是大不敬啊小姐!」 「就说我病得重了。」君扶道,声音坚定无比,她倒要去问问单容瑾,究竟为什么总是跟她过不去? 问也不问过她的意思,就求了赐婚,他当她是个什么?物件吗? 君扶眼中噙着滔天的怒气,含春一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还是备辆马车罢,小姐骑马太显眼了些。」 半个时辰后,君扶带着含春和自己的一众侍卫,敲开了北府的大门。 自从单容瑾在刑部任职后,便一直在这里居住,君扶从未来过,这是第一次。 今日单容瑾也不必上朝,从江北回来后,隆景帝特准他修养一段时日。 在知道君扶要找他之后,单容瑾心头先是一阵欣喜,可这点欣喜很快淡了下来,他很清楚,君扶是来兴师问罪的。 此刻从宫里出去的内官势必还没有到达丞相府,她就这般急切,连旨意都不想接了就来找他? 单容瑾目色沉沉,让人将君扶请了进来。 君扶也不客气,大步而入,在看到坐在中堂的那个身影后便咄咄开口:「我怎不知我与四殿下的情分到了足以赐婚的地步?」
第94页 单容瑾这才缓缓起身,他看着君扶,眼神如深渊一般沉静,可心口却胀得厉害。 怎么没到?他在心里默默地道,他们早就是正经夫妻了,早就什么都做过了,还有过一个孩子。 「君扶。」单容瑾沉声,「本殿心悦于你,故而才向父皇求了这道恩典。」 「心悦于我?」君扶露出可笑的神色,「你心悦我什么?心悦我喜欢的人是你舅舅吗?!」 听君扶提起谢回昉,单容瑾的神色骤然变了变,他皱紧眉心,道:「舅舅他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你在执迷不悟什么!」 「我不用你管!我告诉你单容瑾,我这辈子只会嫁给谢回昉!我今夜便与他成亲!」君扶恨恨瞪着单容瑾,她紧紧咬着牙,将所有的愤怒与憋闷都宣之于口,她的眼神又冷漠又决然,看得单容瑾心里一空。 「你要抗旨!?」单容瑾突然慌了心神。 就这么喜欢吗?她就这么喜欢舅舅?不惜为了他抗旨? 「我才不管这些!」君扶彻底歇斯底里起来,她重生之后,只想着这一件事,只盼着这一件事而已,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如意?她只是想和谢回昉在一起! 父亲和母亲是阻碍,谢回昉的病是阻碍,一切都是阻碍包括这个单容瑾阴魂不散又来纠缠她! 君扶就不明白了,她这辈子明明都没有和单容瑾多说过几句话,单容瑾怎么就心悦于她了? 「我抗旨的后果,我一人承担!大不了与家里断了来往干系!大不了我不做君家的女儿了!我非谢回昉不可!」 所有人都在逼她,没有人站在她这边,除了谢回昉,从来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她都死过一次了啊,她只是想由自己一回的心意而已,为什么连这都不能如愿? 「可谢回昉三个月后就要死了!」单容瑾冷冷道。 「我不在乎!」君扶眸光震颤,「横竖一年之后,我也是要随他去的!」 单容瑾心魂一震,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似的,血淋淋地疼了起来。 第56章 分明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而已, 可单容瑾却连脸色都苍白起来,他深邃的双目锥心一般地看着君扶,连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几乎是咬着牙问出一句:「所以你心里从未有过我的半点位置?」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可他却还是如此不甘地要问一句,像是自讨苦吃。 「你?」君扶嗤笑出声来, 「你,单容瑾, 也配与谢回昉比吗?」 君扶目光深深,她艷丽的容颜十分夺目,说出自己两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恶毒话语。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要真心?我要的是端方君子, 是谢回昉,不是一个连他一根头髮丝都比不上的替身!」 她目光灼灼,盯着单容瑾失色的面容,一句一句道, 「单容瑾,你也是一样罢?你也和我一样,是吗?」 单容瑾浑身一颤,紧紧阖住双目,她知道了, 君扶知道重生的事了。 君扶当然知道,在打开门看见单容瑾的第一眼,她就恍然大悟了。 为什么这一世单容瑾总是莫名其妙与她在同一场合出现, 为什么这一世他的晋升之路走得那么顺利, 为什么莫名其妙单容瑾要求陛下赐婚, 分明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的。 可现在君扶知道了,因为从一开始, 单容瑾就不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单容瑾,他是前世的单容瑾,是太子单容瑾。 她问出了这句话,再看到单容瑾这副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君扶,其实我......」单容瑾迫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君扶别开脸去,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你的事,我不在乎。」君扶寒声道,「我只会嫁给谢回昉,你若阻挠,我便玉石俱焚。」 说完这话君扶便转身离开了北府。 含春悄无声息跟在君扶身后,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小姐发这么大的火,生这么大的气,只是含春还有些胆战心惊,小姐就不怕四皇子记恨吗?刚刚四皇子那个表情......可不怎么好看的。 而且他们两个说的话她怎么听不懂?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一样什么啊? 君扶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单容瑾一个人,他独自站了半晌,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一点点知觉来,他站直身子,晃动了两下险些跌坐在地。 这算什么?君扶跟他摊牌了?一切都结束了吗? 单容瑾咬了咬牙,他才不信君扶会做到这么绝对,她纵是再任性,难道整个君家她都不管了吗?前世分明临死前她还算计着为君家留好了后路,不可能的......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 等君扶从北府回到丞相府时,宫中遣来的内官已然宣过回宫去了,君扶没在这本是大不敬的,但下面的人过来回了话说君扶病得实在厉害,加上这本就是一道赏赐,内官才没计较什么。 即便如此,君母见君扶从外面回来不免责怪了几句。 「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宫中来宣旨是大事?这种事你也敢搪塞过去,知不知道这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那就是欺君!」 君扶神色淡淡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君母默了瞬,又浮起一丝笑容来:「不过,好在是扶儿终于得偿所愿了!」 君扶本来正要回自己院子里去,听见这句话勐地顿住脚步,回头道:「什么得偿所愿?」
第95页 「你不是也有意四殿下吗?」君母笑眯眯的,「我本来还打算着如何撮合此事,未料四殿下与你竟是两情相悦,还不用为娘的干什么就促成了。」 君扶蹙紧眉心,一时无言。 她还没向谢回昉解释呢,如果单容瑾执意要如此,那她也只有豁出去了,这一世是她的一世,她什么也不想管了。 「母亲。」君扶道,「我不会嫁单容瑾。」 君扶说完便走,身后的君母声音却徒然高了八度:「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抗旨啊!我看这些年真是纵得你无法无天.......」 君母还在喋喋不休,君扶头也没回到了房间急急关上房门,而后跪倒在地无声哭了起来。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错觉,好像自己回到了前世的时候,母亲、父亲,一个两个都来逼她,让她嫁给单容瑾做太子妃。 为什么重来一世,她的结局还是这样?如若她自己再不坚持,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姐......」含春在旁边看着,亦然觉得难过。 她家小姐真的很喜欢那位谢家家主,可这四殿下居然没有问过小姐的意思就自作主张了,怎么能这样呢? 不过哭了一会儿,君扶也就不哭了,她擦了擦自己的脸,对含春道:「咱们现在去谢家吧。」 含春有些担忧:「小姐...去谢家干什么?」 她不是不同意,就怕小姐乱来做下什么荒唐之事。 小姐再怎么喜欢谢家主是一回事,可自己的名节又是另外一回事呀!眼下小姐还在气头上,万一一时冲动做错了事,那可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含春再如何担忧,她却是无法劝住君扶的,只能寸步不离跟在君扶身侧,以免出了什么乱子。 君扶才回到院子里,后脚又出门去谢家了,几个侍卫也有些面面相觑。 马车很快到达谢家门外,含春和青松眼睁睁看着君扶闯了进去,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拦。 可走到谢家之后,君扶才听谢犁说,谢回昉病了。 「病了?」君扶一愣,谢回昉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一直在病中......谢犁这么说,是病情突然加重了? 「我去看看他。」君扶心里惴惴的,进了房中。 这次她进门,谢回昉既没有站在案边习字,也没有坐在椅子上看帐本,他躺在床上,面色是一惯的冷白。 君扶看着他,心里反而一点点安定下来。 迟早会有这一日的。 他们都知道迟早会有。 「有没有觉得好一些?」君扶走了过去,自如地将头枕在谢回昉膝上。 「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谢回昉坐直了身子,伸手轻轻抚了抚君扶耳边的垂髮。 「怎么突然加重了?」君扶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那道圣旨的缘故...... 谢回昉道:「前两日累了些,许是夜里饮了凉茶。」 两句话打消了君扶心里的内疚。 她知道这件事谢回昉多半是已经知道了,轻声道:「圣旨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嫁的。」 这要按照寻常,谢回昉一定会回应她,可这回君扶等了等,没等来谢回昉的一句话。 她突然抬头,静静望着谢回昉,恍惚间觉得自己和谢回昉之间的距离好似不知不觉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好像他们两个,从不相识。 「你会和我成亲的对吗?」君扶有些害怕地攥紧他的手。 谢回昉这才点点头,「嗯,我不会反悔。」 得着了他的肯定,君扶心里却没有一点好过。 她像是想求证一般,又问了一遍:「那等你身子好一点,我们就成亲?」 「嗯。」谢回昉点了点头,他望向窗外,看着窗外的天气渐渐阴沉下来,对君扶道,「你回去罢,时候不早了。」 君扶整颗心好似被揉了一把,几乎要颤抖着落下泪来,可她极力忍住了。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好像没有人要站在她这边了。 第57章 再回君府, 父亲和母亲俱在中堂等候,正襟危坐像是要同她问话,君扶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赐婚的事, 按照章程,明日一早她须随同母亲进宫谢恩。 君扶朝着中堂走,远远看清父亲面上渐深的皱纹、母亲发间渐多的银丝, 恍惚好像回到了上一世,上一世她就是看着这些, 一次次、一点点心软下去。 可这一生,她不想了,她想自私一回, 这一世分明是为她自己而活的一世。 想着这些,君扶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坚定起来。 她步入中堂,道:「不知父亲母亲何事寻我。」 君邺成还不知道白天君扶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心中只有些介怀君扶没有一同出来接旨的事,此刻看到君扶那点气也逐渐消了,想到不日女儿就要嫁作他人妇,不免也和颜悦色一些。 「你的性子素来是有些任性骄纵的,日后为人妇须成熟稳重些, 要谦和守礼,知道吗?」 君扶神色淡淡的,反问:「无端的, 陛下不会问也不问就赐下这样一道恩典过来罢?」 君邺成一顿。 「女儿打听过了, 单容瑾是前日回的京、进的宫。」君扶抬眸, 双目不动盯着君邺成,俨然是要君邺成给一个解释了。 君邺成一噎, 道:「是,陛下是问过我了,可儿女婚嫁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陛下亲自赐婚,这是何等荣耀,哪里有你拒绝的份!」
第96页 「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该问过我罢?」君扶盯着他,「父亲究竟是想女儿寻得一个好郎婿,还是拿女儿当做一件物品,去换你的仕途亨通呢?柳氏也有女,父亲为何不拿她去换?」 「你给我住口!你这孽障!」君邺成勐地起身,「你就是如此顶撞你的父亲?四殿下点名要你,还能我想嫁哪个女儿就嫁哪个女儿不成?」 「我不会嫁!」君扶突然驳道,她心中已然认定,索性拔下自己头上的髮钗狠狠摔在地上,目光坚韧,「女儿已心有所属,若父亲执意要女儿嫁,便打死我吧,这条命,我还给你们!」 她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君邺成先是一惊,随后又气得不住咳嗽起来,「你给我回来!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帐话!来人!去把她的院子给我围住,谁也不准放出去!」 说罢,他又瞪向身侧的君母,厉声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她要违抗圣旨,要害死我们全家!」 君母亦是一脸发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扶儿怎么会不喜欢四殿下呢?她不是心悦于四殿下吗? 「小姐!小姐!」含春跟在君扶身后急急走着,「怎么说了这么严重的话,这可是违逆抗旨啊,万一老爷和夫人......真的动手怎么办?」 「那便动手罢。」君扶冷冷的,「不过就是死而已,我早就不怕了。」 再疼,还会比和单容瑾初次那晚疼吗?再疼,会比她小产血崩那日疼吗?再疼,有她吐血而亡那日锥心吗? 她这一辈子本就是借来的,如若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那她就什么也不要了。 顷刻之间,君家的家丁便围了君扶的院子,柳氏那边也听见动静,带着君荷出来看。 「这是怎么了?」柳氏道,她近来摸准了君邺成的心思,处处做小伏低、温言细语,短短个把月便闹得君母与君邺成的关系更不如从前。 看见她,君邺成愠怒的神色缓和些许,道:「生了个不像话的女儿罢了。」 陛下为四殿下和君扶赐婚的事,柳氏在别院早就听说了,可这四殿下分明是她的荷儿瞧中的人,那日荷儿回来就说是君扶故意带走了四殿下,这才没让荷儿同四殿下说上话。 定然是君扶狐媚勾引,若那日赏花宴是她的荷儿同四殿下说话,今日还有君扶什么事? 柳氏飞快地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君母,道:「老爷,咱们小姐的性子确实是骄纵了些,可这嫁了人毕竟是夫妻二人过日子,今日在府中骄纵有人护着,他日若在四殿下府上......闹脾气事小,万一伤了陛下的儿子......」 「你这贱人胡说什么!?」君母陡然提声,「我扶儿岂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她若知道分寸,方才就不会说出那番话来!」君邺成厉声斥她,「更不会顶撞自己的父亲!」 屋外混杂着脚步声、谩骂声和母亲的呜咽声,君扶内心却是一片寂静,她望着窗外,心想又快到一个冬日了。 回到自己院中后,柳氏连着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君荷看不下去,直道:「哎呀娘,能不能别转了,我头都晕了。」 「女儿呀,你这是还不晓得现今的情况有多严重!」柳氏转了转眼珠子,「若是君扶嫁给那四殿下,他日万一这四殿下位居东宫,君扶可就有望做国母了,届时你我母女还能有出头之日吗?你难道想被君扶踩着一辈子过日子不成?」 这话听得君荷也害怕起来,忙问:「娘,那我该怎么办呢?」 柳氏想了想,冷笑道:「既然赐了婚,这四殿下势必要到府上走一遭的,届时只管同上回君胥那法子一般,把事情闹大了,那四殿下必然也会收了你。」 君荷一愣,「娘,你这是想让我......想让我......这怎么行?女儿家的清白是最重要的!」 「什么清白!」柳氏嗤笑,「女人只有嫁对郎君才是最重要的,你娘我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自从遇见你爹,即便是做了他的外室在外默默无闻这些年,那过的日子也比从前优渥!我的儿,那可是将来的太子啊,君扶能成皇后,你就能成后妃,他日得宠风光比皇后还盛,若再诞下个儿子......我的儿,那是何等的富贵,你想过吗?」 柳氏三言两语说得君荷已然意动,她眸光闪了闪,道:「那若是...没有做太子呢?」 「那他也是能封王的,你嫁得早,在君家的势力下,还能当不成一个侧妃吗?这一旦和皇室沾上关系,那可就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君荷唿吸快了许多,她想着君扶的那些漂亮首饰衣裳,想着那日一见钟情的四殿下,攥紧了自己的裙子,道:「好,娘,你帮帮我,帮帮我!」 赐婚才一日,消息便遍传京城,君邺成夜里又去了柳氏处,君母躺在床上头髮都要白了一层,在愁明日一早进宫谢恩的事。 翌日早,君扶一夜未睡,便听见房门那边传来脚步声,少顷她看见母亲走了进来,仍然是一脸严肃不悦,像是在等着她去认错道歉。 君扶只看了一眼便回过了头。 「你竟还没想通不成?」君母突然提声,院子里洒扫的下人都被惊着了,「这是天家赐婚,岂能由得你!还不快洗漱更衣,随我进宫谢恩!」 「母亲就不怕我在陛下娘娘面前说出什么疯话来吗?」君扶道。
第97页 君母先是一愣,随后恨铁不成钢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会乖乖听话!?」 往常这个时候,君扶是一定会服软的,这是君母惯用的伎俩,可这回君扶连头都没有回,只是保持先前的姿势坐在窗边。 君母愣了半晌,而后转身出了门,道:「我让你爹来收拾你。」 等人走了,君扶才对含春道:「替我洗漱更衣罢。」 「小姐去哪儿?」含春道。 「去宫里。」君扶深吸了一口气,「去拒婚。」 等君母带着君邺成过来时,屋里早就不见了君扶的身影,两人逼问过下人才知君扶已经备了马车进宫去了,只能随后追上。 下了马车后,君扶便直奔坤宁殿,谁知在半道遇上进宫拜见的单容瑾,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单容瑾看见君扶后先是一喜,随后又对上君扶那双淡漠如冰霜的眸子。 「你......是来谢恩的?」单容瑾开口。 君扶却没再看他,也没有回他的话,转身便进了坤宁殿,单容瑾刚从那边出来,自然知道这个时候隆景帝正和吴皇后一起用膳。 他看着君扶孤绝的背影,心底忽然一阵发毛,忍不住跟了上去。 坤宁殿的宫人们刚撤了桌子,就见君扶过来,便顺便说了一句:「皇后娘娘等候你多时了,快进去罢。」 在听说赐婚的消息后,吴皇后一直有些惴惴,她心里自然记着君扶说过的话,这件事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一个走向。 赐婚的圣旨下得太急,等她知道的时候已成定局了。 她看见君扶走进来的眼神和神色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君扶今日不是来谢恩的。 「臣女君扶,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君扶端正行了礼,隆景帝看见她正觉得高兴,刚道了一声『起来说话』,就听君扶道,「臣女今日,是来谢绝陛下赐婚的。」 单容瑾刚到殿外,他就听见了这一句。 敛紧的眸子晦暗下来,他紧紧握住了拳,君扶竟真的来拒婚了,她竟真的连整个君家都不顾了? 隆景帝的笑意僵在嘴角,他的神色漠然下来,看着君扶问道:「你说什么?」 君扶继续道:「臣女早就心有所属,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胡闹!」隆景帝勃然大怒,他沉声道,「朕赐下的婚事,岂有你拒绝的余地?我看你真是被君家娇惯得不成样子了!老四平定江北瘟疫,功德显赫,你有什么理由拒婚!?」 吴皇后看着君扶那张平静如水的脸,心底忽然有些害怕。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调解,就见君扶拔下来自己头上的髮钗。 「既然如此,那臣女只好以死谢罪。」 她说罢,就抓紧髮钗毫不犹豫往自己心口刺去。 第58章 「君扶!」 「小姐!」 两声几乎重叠, 君扶还没下手,她的腕子就被一人紧紧攥住,回过神来对上单容瑾那双几近偏执的眸子。 单容瑾从她手中夺下髮钗, 他的手心被君扶刺破了,正往下流着血,滴在君扶脚边。 吴皇后俨然也被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道:「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场婚事,你何必做得如此极端?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隆景帝皱紧眉紧盯着她, 尽显不悦,只沉声评价了一句:「荒唐。」 君扶也觉得自己疯了,拒绝赐婚、御前自戕, 若放在前世她定然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出来这些,她不过是想全一次自己的心意,为何就这么难呢? 随后,君邺成和夫人也匆匆赶到, 看到殿中的混乱君母险些晕了过去。 隆景帝瞥了一眼单容瑾手上的血,道:「你们君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吴皇后道:「快去请太医来为四殿下包扎!」 宫人们连忙去行动了。 君扶静静等着,等待着她今日闹了一场后对她的宣判,无所谓,什么结果都好, 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力了。 谁知身侧一重,单容瑾突然跪了下来,他道:「父皇, 赐婚的事, 全是儿臣的错, 与君扶无关。」 此话一出,倒叫其余几人都愣住了, 不明白单容瑾这样没由来的话是为何,就连君扶也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儿臣,与君扶素有旧怨,求娶她不过是为了报復。」单容瑾一字一句道,他叩首下去,「今日方觉此举太过荒唐,女子婚姻是大事,不该被儿臣如此儿戏,君扶如此,实是情理之中。」 闻言,隆景帝面上露出震惊又疑惑的神色,「你...你与君扶素有旧怨?是故意求娶她为了报復?」 「是。」单容瑾干脆利落道,「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求父皇收回成命,一切过错由儿臣一人承担。」 这二人有怎样的过往,隆景帝不知,只是看君扶为了不嫁都能当着他的面自戕了,其中的过错恐怕不小。 想到此处,隆景帝再看君扶时的眼神不由也缓和下来。 君邺成与夫人对视一眼,难怪扶儿之前屡屡表达对四殿下的不满,却原来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这二人之间分明无情,分明就是有怨的。 吴皇后看准时机,趁机问君扶道:「你几次三番说你已有心上人,那这心上人究竟是谁呢?你今日当着陛下的面说出,为了弥补四殿下的过错,陛下也会为你赐婚的。」
第98页 君扶这才一动,盈盈的眸子望向隆景帝,道:「真的吗?陛下真的肯为臣女赐婚?」 隆景帝自然不是这么想,他诏书都下了,岂有悔改之理?可这件事到头来竟成了自己儿子的错,一时之间他面子上也有些下不来。 他掠了君邺成一眼,道:「此事朕可是亲问过你,你也点了头的。」 君邺成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君扶的背身,斟酌着道:「臣或许...有一个两全之法。」 君母闻言勐地抬了头。 「哦?」隆景帝见丞相递了台阶,自然主动问一句。「说来听听。」 君邺成这才道:「臣家中还有一女,与君扶年龄相仿。」 单容瑾背身跪地,眸底浮动一丝暗色。 「当真?」隆景帝惊讶,「怎么没听你说过?」 君邺成道:「陛下有所不知,实是家中妾室所生,一直养在外面庄子上,不过也教养得很好,陛下可以放心。」 按理说,一个妾室生的庶女,若抬给皇子做正妻,未免太高攀了些。 可单容瑾原是不受宠的皇子,若搁在从前,怕是都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最近才显露出来,虽是庶女,那也是丞相的女儿,好像也不算太有出入。 不过眼下,此法好像的确能打破这一僵局。 隆景帝扫了这个儿子一眼,不得不说,他这个儿子那双眼睛生得很像他,可其余各处都与他那个低贱的母亲神似,过去他不想看见这张脸,便刻意冷落着他,后来逐渐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直至今日,他膝下无有堪用之人时,他才勐然发觉自己这个从来被忽略的儿子好像长得比其他那些都要好,他甚至在慎重考虑,要不要把帝位传给他。 要说内疚,隆景帝没有,能做他的儿子,是天下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没人能对这个身份挑挑拣拣。 不过一些略微的补偿还是可以的,比如让他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女人。 单容瑾察觉到隆景帝的目光,适时开口:「全凭父皇定夺罢。」 闻言,隆景帝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如此一来,他也不必再撤回那道圣旨了,老四的确让他省心不少。 一句话落定,便成了君荷嫁给单容瑾,君母听得面色惨白,她不知道自己的扶儿看中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可若让柳氏那贱人的女儿嫁给了四殿下,那今后在府中她还怎么抬得起头? 倒是君邺成,周全了此事又定下一门好亲事,心情不错。 这时,吴皇后才问:「君扶,不知你看中的是什么人?」 几息之间,她竟不用再嫁单容瑾了,且这里还有吴皇后帮她,君扶心中微动,答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女与谢家家主谢回昉两情相悦,拜求两位圣人成全。」 谢回昉?隆景帝面上露出一丝微妙,那人是老四的舅舅,他母亲的弟弟,这事隆景帝不会不知,这亲事若成,君扶岂非成了单容瑾的舅妈? 听见是商人,君邺成也皱了皱眉,君母则是脸色更白了。 唯有吴皇后开口道:「这个孩子我也是知道的,听说品性不错,也知道洁身自好,你若当真愿意,本宫与陛下也不是不能为你做主。」 君扶心口都怦然起来,昨夜她分明还是一条快要渴死的小鱼,料想过今日最坏的结果恐怕是活不下去,可她料想过最好的结果也没有现在这样令她激动。 隆景帝没有开口,权当默认了。 君邺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眉心一直紧皱着。 正当吴皇后想要一锤定音时,单容瑾忽然开口:「父皇与母后有所不知,舅舅身子一直不大好,这些日子瞧着病癒发重了些,恐怕不宜声张,此事还是暂缓为妙。」 他说得收敛,但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怕是万一赐婚之后,谢回昉没有挨过去,那君扶的名声也就不大好听了。 隆景帝微妙地看了这个儿子一眼,暗道他当真与君扶素有私仇? 「行了。」隆景帝开口,「今日够闹了,就按老四说得办,你们都回去罢。」 回相府的路上,君扶自然是与父亲母亲同乘一辆马车,她安分地坐着,神色平静。 此事虽然平定风波,可那是在外面平定了风波,并不代表在君家也是。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君母终于逮着机会,数落了君扶一声。 君邺成的面色自然也不大好看,道:「看中一个商人,为那种东西闹成今天这样,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父亲的脸面自己收着,女儿可丢不起。」君扶淡然道。 「你!」君邺成正要发怒,就听外面一道凉薄的声音唤他。 「君丞相。」是单容瑾。 「…臣在。」君邺成只好先平息了怒气。 「此事父皇母后已有定论,还是不要再议了。」单容瑾道。 他的声音隔着一道帘子不轻不重地传来,却叫君邺成莫名有些心底发寒。 「自然,自然。」君邺成道,今日种种,算是彻底将君家和单容瑾绑在了一起,君邺成心中已有计较,势要助单容瑾夺得太子之位,又想到他今后会是单容瑾的岳丈,单容瑾合该敬他几分。 日后君家的日子,可就是如日中天了。 眼下如此说着,君邺成心中亦想,等回去再教训君扶不迟。
第99页 可等马车到了丞相府,君邺成发现单容瑾还骑马跟着,忍不住发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单容瑾道:「丞相是我未来的岳丈,我自然是要过府一叙。」 恐怕不是单纯过府一叙,是想去瞧瞧君荷究竟能不能入他的眼罢,君邺成暗笑。 往宫里走了一遭,这天大的喜事竟然就落到了自己女儿头上。柳氏听闻后是又惊又喜。 她听闻四殿下已经来了,忙叫君荷梳洗打扮,嘴里不住哼着歌。 单容瑾被请入中堂,君扶陪着坐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她已经等不及要告诉谢回昉这个好消息了。 不论父亲母亲态度如何,至少已经在陛下皇后面前过了面的,他们便是再有不满也反对不了。 她前脚刚藉口离开中堂,后脚单容瑾也跟了上来,就走在与她十步远的身后。 跟了一阵,见君扶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单容瑾忍不住开口:「能如愿嫁给舅舅,你满意了?」 听他提到谢回昉,君扶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要我谢你?」她回身,「单容瑾你别忘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先提的。」 她缓缓转过身来,漠然道:「你别告诉我,你去求旨意前,不知道我喜欢谢回昉。」 单容瑾勐地哽住,他双手攥得太紧,缠好的丝帛又渗出血来。 他看着君扶决然转身,心中本就空了的一块一丝一丝泛起疼来,绵密地缠紧了他。 「君扶!」他踉跄着追了两步,道,「我不会娶你妹妹!」 可君扶不理他,依然直着往前方走,单容瑾心中突然又焦急起来,他迫切地想留住些什么,不想看着君扶就这样消失在他视线里。 「我舅舅没有多少时日了。」他又道,「你愿意见他,只管见他便是!但是不要成婚,他要是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不论他说什么,君扶始终是没有回头。 这时,劲风走了过来,往那边看了一眼才道:「那个庶女过来了,殿下现在要过去吗?」 「不必。」单容瑾道,「回去。」 劲风应声,顿了顿,单容瑾又道:「好好盯着那个庶女,找个法子将之处理掉,不要平添什么多余的麻烦。」 「是!」劲风瞭然。 君邺成、君母与柳氏、君荷皆已在中堂坐定了才听说四殿下已经走了。 君荷面上有些难看,柳氏却不以为然,横竖这是陛下娘娘已经敲定的婚事,还能错出什么乱子来? 那个君扶居然要嫁一个低贱的商人,当真是贻笑大方。 之后,君扶打发人去谢家递了消息,前日谢回昉显然是刻意在冷着她了,君扶心中其实有些计较。 她清楚谢回昉迴避她的原因大概是为着她好,可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君扶在主动,他们明明说好了成婚的,谢回昉又表现出退缩的样子……君扶也会觉得累。 她自认为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她只是想和谢回昉在一起,莫说三个月,哪怕三日、三个时辰也好,在有限的时候里尽量更多的厮守,难道不是更好吗? 她不需要别人为她计较将来和以后的日子。 昨夜君扶一整夜没睡,此刻心中安定下来早就袭来困意,她看着前往谢家递消息的人离开,才安心睡去。 「殿下,后续还用跟着君家小姐吗?」 回到北府之后,阑擎自劲风出得知了今日事的始末。前来问了一句。 「跟,自然要跟,府中的时候不必跟,出府后的行踪务必巨细无遗报上。」单容瑾眸光泛冷,只要他足够有耐心,一定能等到君扶一个人的。 他那个舅舅早晚都要死,他们就算在一起,又能厮守多久呢? 第59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两个月的时间,京城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隆景帝染上咳疾, 听说病得很重,整日汤药不断;单容瑾奉吴皇后为母,日日都去坤宁殿请安;单容瑾册封太子的诏书已下, 正任监国...... 很多很多事,和前世种种重叠起来, 但是在单容瑾的推动下这些事发生的时间都提前了很多。 很多事,君扶都不关心。 自从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允准后,她便更加肆无忌惮, 时常去陪着谢回昉,常常一整日都和他待在一起。 肉眼可见着谢回昉的身子一点点、一点点虚弱下去,一切都推迟了,一切都有变化, 唯有谢回昉病逝的时间没有任何改变。 君扶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照此来看,她病死的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再喝一点。」 昔日的书房已然充斥着药草的浓香,君扶坐在床边又餵了谢回昉一勺药。 「算了。」谢回昉目光温和,看着她扯出一丝笑意, 「这药喝不喝,都是一回事,不用餵了, 我嘴里都是苦味。」 君扶看着他, 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 药虽无用,但能多少缓解一些他身子上的虚乏。可她也经歷过成日一罐罐药喝下去的时候, 她知道成日喝这些苦极的药究竟有多难受......不仅胃里不舒服,食慾也会大减,却又不得不多吃一些以免更加消瘦。 君扶放下了手中的药,道:「不喝了罢,以后都不喝了,今日是最后一回。」 谢回昉闻言,眼中的笑意便更甚方才,「好。」
第100页 他漱过了口,又含着吃了一小块蜜饯,才试探着询问:「我能亲亲你吗?」 听见这句话时,君扶本该心底发痒,可现下她心中只剩无限的酸麻紧紧缠在一起,勒得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谢回昉倾身而来,她下意识垂下眼帘,一个很轻很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一触即离,他便又撤了回去。 君扶知道谢回昉是最最守礼的君子,只要没有成婚,他绝不会多做任何越线的事,哪怕是一个这样轻的亲密举动,他也会事先问过君扶同意。 他今日好像心情很好,得知不必吃药了,他连精神都好了许多,提议出去走走。 他现在连走路都变得很困难了,不得不藉助轮椅,君扶没有让谢犁来,而是自己推着他漫步在谢家的花园里。 可是冬天了,今日的阳光虽晴,可花园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墙角种着几树梅。 是绿梅,清清淡淡的颜色,并不起眼。 「那是姐姐喜欢的。」谢回昉轻声道,「小瑾的母妃。」 「你们感情很好?」君扶道。 「不算好。」谢回昉笑了笑,「我和她性子都很淡,不是那种会笑闹的人,她入宫前,常常是她在她的房里,我在我的房里,三五日都见不上一面。」 「我送她入京,逐渐在京城落脚,往来才密切许多。」 君扶从不知道单容瑾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没有听任何人说过,只知道隆景帝并不喜欢她。 「君扶。」谢回昉唤她,「你为何会心悦于我?按照辈分,你与小瑾才是一辈的。」 这是谢回昉第一次同她问这个问题,君扶目光落在他消瘦的侧颜上,心口有什么悸动着,快要唿之欲出。 她在想,倘若她告诉谢回昉,她这一世是重生而来的,他会不会信? 这件事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可也许......谢回昉可以。 他定然不会笑她异想天开,他一定会认真倾听的。 「我其实......」君扶动了动唇瓣,在谢回昉抬眸望过来的那一瞬,那点悸动便又消失殆尽。 「其实什么?」谢回昉追问。 君扶扯出笑意,「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在宴会上看中你了。」 是一年还是两年,君扶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了。 重生之后她一心关注着如何改变今后的事,以至于之前发生的很多事,于她来说变成了很遥远的东西。 她的确是有些记不清了。 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在王太师七十岁的寿宴上,她随父亲母亲赴宴,男女分席,她站在假山后面,曾遥遥望过一眼。 一眼便瞧中谢回昉,他身着灰白色的长衫,伶仃一人站在一簇花丛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年前的宴会?」谢回昉重复了一句,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赴宴的次数不在少数,大都是些商人,却不记得有什么宴会连丞相府的千金都会请到的。 君扶见他神情恍惚,知道他是没有印象的,道:「你当然不会记得,我只是远远看了你一眼而已,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后来偶然一次上街时,我看见你在同汇福祥的老闆一起吃饭,让他们去打听了,才知道你的名字。」 「这样。」谢回昉轻笑一声,他虽病着,比往常更加憔悴了,可周身那股柔和的气质却比之前更甚,更加吸引人了。 君扶落目看着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谢回昉话锋一转,道:「君扶,我毕竟是个不长久之人,只能再陪你一个月了,我去之后,你切莫太过伤怀,我这一辈子宛如浮萍一般,本来是什么也没有的,是你带给我一些从不曾感受过的东西,你什么也不欠我,是你有恩于我。」 君扶倏然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也不必再忌讳些什么。」谢回昉道,「既然只剩下一个月,那就一个月,之后你什么也不要想,只当是你我情缘尽了。」 他的目光平静而柔和,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在不住轻颤。 若有可能,他也想明快热烈地去回应这一份爱意,他也想奉上凤冠霞帔,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嫁给自己,可他不能。 他不能因为这一己之私,就将君扶困在这里,困在他谢氏夫人的这样一个名分下。 很多东西,得到过后再失去,往往要去还没有得到就失去,要释怀得多。 「我就知道。」君扶的声音已然带上一丝哭腔,「我就知道,那日你说会和我成亲是哄我的。」 谢回昉顿了顿,「君扶......」 「你我定亲的消息,是你告诉单容瑾的罢?」君扶哑声,「我分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单容瑾怎么会知道?你知道他如若明白了,一定会做出些什么,阻拦这门婚事,这样你我便无法顺利成婚。」 「赐婚之事平定后,你是故意装病骗我的,对吧?」君扶阖紧双目,她脸颊滑下两道泪渍,更深的痛楚和酸涩被湮没在她心底,比最难喝的药还要苦楚。 「君扶,你以后有自己的路要走。」谢回昉轻声,「不应吊在我这样一个时日无多的人身上,小瑾他喜欢你,他虽然性子冷,但不是凉薄之人......」 「不要再说他了!」君扶出声驳斥,「他不好,他一点也不好!我喜欢的人是你,跟单容瑾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世活着就是为了你的......」
第101页 谢回昉敛紧眉,他低垂着视线,都不敢去直视君扶的眼睛。 他只能用最最平静的话语,对君扶说:「不要太执。」 君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见谢回昉勐地捂住胸口呕出血来,打在他素来整洁干净的衣衫上,有一大片。 「回昉!」君扶失声,「你不要生气,我不该跟你喊的!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带你回房去。」 谢回昉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近月,谢回昉身边常有大夫候着,君扶送了他回屋,看着大夫给他诊脉、看着谢犁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整个人像是失去知觉一样僵着,她看着这一切,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却周身每一处作痛的神经都在告诉她,这是真的。 谢回昉吐血了。 前世她也是这样后,就没有多少日子了。 她甚至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就只是僵着。 诊完脉后,大夫示意君扶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儿说罢。」谢回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大夫沉吟一声,道:「谢家主,恕我直言......」 大夫喉间哽着,实在无法对着一个这样的年轻人说出尽快准备后事这样的话。 他并不知道谢回昉之前早就在太医那里知晓了自己的状况,见他为难,谢回昉便也没再强求。 「我知道了。」谢回昉道,「谢犁,送送。」 谢犁红着眼圈引大夫出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君扶和谢回昉两人,谢回昉看着君扶怔然的表情,道:「不要担心,还是能再撑一个月的。」 君扶再也没能忍住,她趴在谢回昉膝上,几乎伤心欲绝地哭了好久,哭完一场过后,她一直摇摇欲坠的心反而好似被一点点填满了,胀胀的,怎么也不舒服,只是再也流不出泪来。 那日之后,谢回昉的精神状况明显差了很多,一整日的时间,他多数只能清醒两个多时辰,身为一家之主,他还有许多必须要料理的事,君扶也不会闹,她近乎平静地陪着谢回昉。 他做别的事,她便也会找些书看或者找些什么事做,不会再搅扰他分他的心。 只是君扶的食慾一日差过一日,人也渐渐憔悴下去。 但是她每次去见谢回昉之前都会仔仔细细上过妆容,不叫谢回昉看出她的憔悴来。 谢回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没有发现过君扶的异样。 直至有一日,单容瑾发现了君扶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他正欲往刑部筛查卷宗,路上正遇到君扶的马车。 本来相安无事,可车帘被掀起时,他看了君扶一眼,当即便不顾君府家丁的阻拦上了马车。 外面正有风雪,君扶被冷气冰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才发现单容瑾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她问。 君扶的眼神平静极了,她既没有平素的厌恶,也没有惊讶,只是深沉无波地看着单容瑾,好似周遭外物已经没有能影响她情绪的东西。 「你怎么了?」单容瑾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怎么瘦成这样?」 在君扶反应不及的时候,他快速搭上君扶的脉诊了诊,察觉没事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不劳太子殿下关心。」君扶道,她看了眼窗外,发现马车已经快到谢家了,便道,「你与君荷婚期在即,你我还是避嫌的好。」 「我不会娶她,你知道的。」单容瑾解释道,当时他应下只是担心陛下会在此事上追究君扶,之后他自然有办法消解。 不过君扶对此毫不关心。 「随你。」她道。 「君扶!你怎么了?」单容瑾从来没有见过君扶这个样子,即便是在前世,即便是她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耗尽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黯然无光过。 可这次君扶没有再无视她的话,她硬撑了很久很久,真的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可是没有人。 没有人知道她是重生而来的,很多倾诉便也没有了意义。 只有单容瑾知道。 只有单容瑾。 所以现在,哪怕是单容瑾,她也松了口。 「我以为我能全然为自己活一回。」她轻轻道,「结果失败了,从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意义在哪里,谢回昉还是没能救回来,她还是没能与谢回昉结为夫妻,现在连最后的一点点温存,都要在一双手都能数过来的几个日夜中消逝了。 单容瑾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你没有失败,你还好好活着,就是好的。」单容瑾告诉她。 「这些有什么意义?我没能救他的命......我没能救回他的命.......」 「他的病是天生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怪在自己身上!」单容瑾几乎在克制着怒火跟君扶说话,她变成这样,居然还是为了舅舅! 「如果我不能救他,单容瑾,我也救不了自己。」君扶露出决然来,她那样漠然的眼神,甚至让单容瑾有些害怕。 话尽于此,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一年之后,君扶也会病死,在一个雪夜。 「你跟他不一样......」单容瑾哑声,他想说他会替君扶好好看着的,不会让她有事,会治好她的病。
第102页 可是他无法保证,他只知道当时君扶的病,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一点点被自己的病拖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治好。 「没关系的。」君扶道,「其实一旦结局註定了,接受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她现在甚至能和单容瑾坐在一起好好说着话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巨大的无力几乎要将单容瑾淹没了,他一根根攥紧手指,那张与谢回昉神似的面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咬着牙开口,力道都能将每个字咬烂了。 「也许......我可以救谢回昉。」他道。 君扶怔住了。 她黯然无光眼中甚至瞬间浮起一丝光亮,很快转过头看向单容瑾,想从他冷然又偏执的神情中找出真假来,真的吗?他可以救? 但是很快,她又移开了眼,真是关心则乱,她怎么忘了.......单容瑾的话怎么能信呢。 他又不是大夫,更不可能这么好心。 「真的!」单容瑾急切地拉住她,「江北的瘟疫是我平定的,是我找到的根治之法,你难道以为这么浩大的一场瘟疫,单凭我是重生的便能如此轻易平息吗?你也知道江北这场瘟疫本该持续多久!本该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浩劫里!」 君扶当然知道,前世这个时候,江北的瘟疫还没有平定呢,瘟疫未平饥荒又起,死了很多人,隆景帝为这事忧心得大病一场...... 「你会医术?」君扶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她怎么不知道单容瑾会这个? 「我会。」单容瑾肯定了她的问话,「我现在就陪你去谢家,还没有到最后,一切都有转机。」 「真的吗?」君扶像是濒死之人突然抓住一块浮木,她第一次这样满心满眼地看着单容瑾,双手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了他的小臂。 「...真的。」单容瑾阖目,飞快又淡然地瞥了一眼君扶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指,心口漫上一层绵密的钝痛,为着她又是为了那个男人这样看他。 可他无法否认,在看到君扶露出这样富有生气的神情时,他心底,依然在暗喜。 「我帮你救他。」 第60章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君扶和单容瑾先后到达谢家,君扶自己甚至都有些怀疑,她竟然带着单容瑾来救谢回昉。 时间尚早, 这个时候谢回昉还睡着,以前君扶哪怕是深夜来寻他,他都会被君扶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过来, 然后在君扶到达之前便拿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看着她。 然而现在,君扶即便是不去刻意放轻声音, 谢回昉也不会醒过来了。 单容瑾走近床边,这是他的舅舅,与他有着亲缘, 亦曾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这一世重生他只为君扶而来,对所有人都格外漠然,对这个舅舅,他也始终可以避着。 因为他清楚, 很多东西是不能改的,尤其是一个人的命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舅舅的结局,索性他便从一开始就不去亲近。 甚至在知道君扶喜欢的人竟然是他后,选择了与他生分。 可是眼下,他在亲眼看到谢回昉缠绵病榻的样子后, 确实无法硬着心肠,说一句他不过是为了君扶才来救他。 他伸手探上谢回昉的脉,结果还是和他刚重生的时候一样, 根本就无力回天, 只是现在脉象更加虚弱了。 「怎么样?」君扶紧张地问。 「没有办法。」单容瑾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想再欺骗君扶, 「不过我可以让他多活一段时间,且在这段时间里都不会有病痛,全然如常人。」 君扶愣了愣,旋即惊喜道:「你说真的吗?」 竟然能如此?别说多活一段时间,只要能让他正常地活着,哪怕只有一日又有何妨? 「嗯。」单容瑾应了一声,「我去备些药丸,你每日让他服下一丸即可,至于能活多久......全看命数了。」 他说完便起身迎上君扶的目光,然后怔住了,他头一回看到君扶用这样带着微光的眼神看着他,不是含着什么别的因素,只看着他,原来被她注视的感觉是这样的。 单容瑾心口微紧,他很快别开了眼,快速从君扶身边走过。 擦肩的时候,他听见君扶轻轻对他说:「谢谢。」 君扶餵谢回昉吃下第一丸药的时候,她心中开始生出很多悸动来,从未这样迫切地期待谢回昉睁眼过。 谢回昉睁开眼的时候,君扶惊喜地回过头,然而窗外原本站着单容瑾的位置已然空了。 她愣了愣。 「君扶。」谢回昉轻轻唤了她一声,他的声音不再气若游丝,反而有力起来,甚至比君扶第一次见他时还要清澈稳重。 「是我。」君扶连忙扶他坐起。 显然谢回昉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我这是怎么了?」 君扶道:「是...四殿下,他来过了,然后给你开了药,说是能治好你的病,果真药到病除了,真是比神仙还灵!」 听见单容瑾,谢回昉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那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与他格外生分,谢回昉以为直到自己死前,他都不会来见他最后一面了。 「小瑾人呢?」 「已经走了。」君扶道,她正注视着谢回昉,看着他苍白无光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红润起来,如若不是她自己亲眼所见,她恐怕都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神奇的药。
第103页 单容瑾素来与他不亲,谢回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暗自奇怪为什么单容瑾能治好他的病。 「他还有再说什么吗?」谢回昉道。 君扶心中纠结起来,她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全部都告诉谢回昉,还是像现在这样说他的病已经全然好了...... 这些日子,谢回昉几乎已经把谢家能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剩下的时间君扶只想让他留给自己。 可若她告诉谢回昉实情,他势必还要继续为谢家操劳的,这是他放不下的担子。 她颤着眸光,道:「如果我说,你已经没事了,你会愿意陪我四处游山玩水,不再去管谢家的事了吗?」 谢回昉有些迟疑,「谢家是父亲亲自交到我手中的,我不能放任不管......不过我也会尽量陪你。」 君扶不解,他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为何还放不下谢家?难道是她想错了? 于是君扶又道:「那...如果你剩下的时间没有多少了呢?」 谢回昉接受得十分坦然,「我更需尽力扶持好下一个掌权的人......我......对不起,君扶。」 君扶深吸了一口气。 她以为,谢回昉至少会有一条路会选择她的,她以为谢回昉也会十分想要和她厮守,更甚过谢家那堆污糟。 可是不是这样,谢回昉哪条路都有谢家,哪条路都将她排在了谢家之后。 「原来如此。」君扶轻轻道。 那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谢回昉早就接受了他的结局,死讯不会带给他多少影响。 他自己的身体,是该有权知晓的。 「是单容瑾救了你。」君扶道,「他说,他可以让你再多活些日子,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丝病痛地活着。」 那就是说,他的病确实无法康復了。 谢回昉很快掠过了此事,道:「小瑾是如何办到的?他是不是为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君扶摇了摇头,「他会医术,江北的瘟疫就是他治的。」 谢回昉便放心下来。 现在他就像是病癒了一般,没有疼痛,没有任何的不适,一时竟有些不适应,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君扶亦然是,她每日过来,都会亲自照顾谢回昉,然后在他昏睡的时候找些书看、找些事做,可是显然谢回昉已经全然好了,并不需要她的照顾。 两个人悄然坐了一阵,谢回昉道:「小瑾的婚期快到了。」 「啊,是。」君扶才想起此事,这一世换作君荷嫁给单容瑾了。 很快,君荷就会是太子妃,替了她从前的身份,君荷的性子没有她那么硬,他们两个也许会相处得很好...... 其实单容瑾也没有很坏,也没有很讨厌罢。 君扶忽然这样觉得,他不过是在新婚之夜扔下她没有来而已,可这件事君扶自己本也不在意。 不过是在婚后对她不大好,因为他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对她好。 从前君扶想起这个人就觉得厌恶,她甚至都不想再和单容瑾说话了,可现在一回想,好像在谢回昉醒过来的那一刻起,那些怨念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要回去了。」君扶站起身,她笑道,「明日再来看你。」 「好,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出了谢家,坐上回丞相府的马车,君扶才感觉到压在自己心口的那块石头骤然送了,然后重重吐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任性,谢回昉能多留的这段时日都是偷来的,她这样要求谢回昉做什么,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 可君扶有时候也会怀疑,或许谢回昉根本就不喜欢她呢?只是在这样一个无法抉择的时间里,她刚好出现了而已,他们能有今日这样的进步,或许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君扶素来眼高于顶,她十几年来想当然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伸手就能得到,可感情这件事不是。 感情这种东西,有时跟一个人的地位、身份、甚至是长相,关系都不那么密切,她没有办法强求谢回昉喜欢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谢回昉是不喜欢她的。 今日之前,君扶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不告诉谢回昉真相,谢回昉就会优先选择陪她,可事实证明她完全想错了。 她被排在谢家之后,这是她知道的东西,还有不知道的,也许她在谢回昉心里,甚至都比不上单容瑾这个亲外甥。 这样的事,一旦开始思索起来,就会控制不住地越想越多,君扶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她前世的病是因为听闻谢回昉病逝后悲恸太甚,病得毫无徵兆。 这一世她重生而来,什么都不要了,甚至这条命她都不要了,只为了和谢回昉在一起。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谢回昉对她的那点喜欢,好像太淡了。至少与她相比,太淡了。 他在得知自己已经康復,不会有性命之忧时,都没有即刻开口说要娶她。 有时候,君扶自己也会觉得委屈。 私下里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她是只要谢回昉就好了,还是想要谢回昉全心全意地爱她? 以前君扶觉得这两件事没有什么不同,可现在她觉出这两件事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 「小姐。」含春轻轻唤她,「你怎么这样不开心?是不是谢家主的病又重了?」 含春不会跟着君扶去谢回昉房里,她通常都是在外面守着,平常都是她一个人守着,今日居然有个人陪她。
第104页 还是上次的那个人,四殿下身边的劲风,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站在她身边看着檐外的雪,片刻之后,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子。 含春知道小姐不开心,也知道小姐很讨厌四殿下,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就是觉得那个人只要站在她身侧,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开心雀跃起来。 可是劲风是四殿下的人,小姐讨厌四殿下,这个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沾染。 「没有。」君扶伸手摸摸含春的脸,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给含春指的那门亲事,她都不确定两个人是不是互相喜欢的,她那个时候没有太多时间去研究这些了,只知道陈青是个好人,可堪託付。 之后他们的夫妻生活如何,君扶看不到了,世间人人称颂夫妻相敬如宾,可君扶曾狠狠鄙夷过这个词,若是相敬如宾,那还做什么夫妻呢? 人难道不是因为恩爱,才会做夫妻的吗? 她看着含春,认真地问:「你这一辈子,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含春愣了愣,忙道:「我要一直陪着小姐的!」 「自然是要陪着我呀。」君扶弯眸,「这件事和你嫁人又不会冲突。」 听了这话,含春才认真地想了一想,她道:「奴婢想嫁一个会疼我的人。」 君扶顺着她的话想,如若成亲,谢回昉一定会对她好的,他本就是君子,甚至连纳妾都不会,关于这一点,君扶还是能够肯定的。 如此说来,谢回昉也是疼她的。 「这岂不是很容易吗?」君扶道,「找一个对你好的还不容易?」 她同样肯定,陈青定然也会对含春很好,她看中的人不会错。 含春却摇了摇头,「很难的,小姐,一个男人疼惜爱护你,你自己是会感受到的,那和别的都不一样,你只要有过那种感觉,就立马知道了!」 君扶愣了愣,「一定会知道的吗?」 「是!一定会知道的,顷刻之间就会知道的。」含春道。 君扶哑然,可她到现在都还不确定,她和谢回昉在一起这么久了,到现在都不确定...... 她失神了一阵,许是恍惚太久了,含春一连唤了她好几声。 君扶看着含春,笑问:「含春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莫不是拿自己看的话本子诓我?」 含春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已经有了,她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可她不能告诉小姐,她喜欢了四殿下身边的人。 · 丞相府最近都在忙着准备君荷的婚事,因为谢回昉的事,最近父亲和母亲对君扶都很冷淡,鲜少寻她说话,君扶也不会主动去惹他们心烦。 她悄然回了自己的院子,听着外面的下人们热热闹闹地商量最近君荷都添置了些什么嫁妆,议论丞相府即将要出一个太子妃了。 只要君荷这一生不行差踏错,她便会是皇后无疑,就连君胥也给君荷添了许多东西。 上次争吵过后,君胥似乎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着实无可救药,便再也没来主动找过她。 君扶好像被整个丞相府遗忘了一般。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是她要为了谢回昉与君家决裂,是她做出了偏激之事,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现在她心里空落落的? 单容瑾监国以后,以他的手段很快掌权,君家欢天喜地准备着君荷的出嫁。 君扶照旧每日都去看谢回昉,她将之前那次对话假装忘了,两人自然都没再提起。 谢家后生不少,但中用的没有几个,谢回昉从中找出了一个堪用的,每日都会亲自教他盘帐做生意,每当此时,她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在某处坐着,或者直接回去。 她每一日都会让大夫为她看诊,君扶自己也不确定她还会不会得病了,只能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么多,尽力过好自己的每一日就是了。 直至来年开春的时候,距离单容瑾迎娶太子妃不足半月时,君荷突然出了事。 听说是私会情郎,被抓住的时候两人身上□□,证据确凿,君家大乱阵脚。 君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起初还觉得惊讶,心想君荷怎么可能会放着太子妃的位置不要,去私会个别的什么男人。 但转瞬她又想到那日单容瑾对她说的话,他说他不会娶君荷,到时候一切自有解法。 原来这就是他的解法,毁了君荷的名声,这婚自然也成不了了。 此事关乎重大,君家极力按下此事,一点都没有传扬出去,只是这婚事自然是办不成了。 隆景帝病重,情绪一直十分暴躁,这事自然也不能闹到御前去,万一天子震怒就成了灭顶之灾。 君家的人一个两个的,便只能都来找君扶,像是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似的。 不过君扶早就出府去了,她就料到这事最后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这会儿只是在出行的马车上听着青松的禀报。 「君胥来了没有?」君扶道。 青松:「没有。公子已经很久未曾在相府露面了,上次来也只是给那边添了几份嫁妆,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君扶轻声笑了笑。 看来这回她这个哥哥是真的跟她置气了,气到现在。 从丞相府离开之后,君扶便让马车赶往东宫。 她第一次来东宫的时候,便是前世作为太子妃嫁过来的时候,那时她心中一片灰暗,什么都没有闲心去看。
第105页 这次她的心境多少有些不同,便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她在殿宇中轻而易举找到了自己的长华殿,她站在单容瑾的承礼殿前,又轻而易举望见单容瑾赐给怜枝的宝羽殿,前世那一幕幕好似就在眼前,却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君扶释然一笑,正准备去往承礼殿中,却在殿外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含春看见了,轻微地一顿。 「是你。」君扶脚下快了两步,在反应过来之前咽下自己的脱口而出,这是福闰啊,前世跟在单容瑾身边的那个小黄门,可眼下他的穿着不是小黄门的模样,倒像是个侍卫。 果真是人靠衣装,前世君扶因着单容瑾的缘故,看见这个福闰就觉得烦,可今日仔细一瞧却发现这人长得很是英朗。 「小姐认得我?」劲风有些奇怪,他记得自己好像不曾在君扶面前露过面。 「你叫什么名字?」君扶道。 既然当初黄门的身份是假的,那说不定那个名字也是假的。 「劲风。」他如实答了。 君扶觉得有些耳熟,半晌她转头看向含春,含春早已面红如血地低下头。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崑山秋狩时,雨中送含春回来的那个小厮吗?原来是单容瑾身边的人! 看见含春的反应,怕是已经芳心暗许了,君扶由此联想到那日含春跟她说的那些话,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含春明白那些,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君扶道:「太子殿下呢?我有事寻他。」 劲风面不改色,「殿下正在处理公务,不可打扰,望小姐见谅。」 身为太子,他自然是日理万机。这一点君扶没有丝毫的怀疑,便道:「那我先去客室等着。」 东宫她很熟悉,知道客室在什么地方,正要迈开步子,劲风却又向前一步将她拦住了。 「小姐先回去罢,殿下今日不见客。」劲风道。 君扶蹙了下眉,她迟疑地看了劲风一眼,思来想去没有在此事上强求,只是在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听见承礼殿内发出一声巨响,好似的什么倒塌的声音。 然而饶是如此,劲风也牢牢拦在她身前。 「里面出事了,你听不见吗?」君扶道,「这样你也不让我进去,是不是里面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虽然劲风依旧面不改色,可君扶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迟疑。 他似乎是想让君扶进去的,可单容瑾不让他放她进来? 不会是因为怜枝的事罢?那个怜枝现在就在里面吗?也对,单容瑾也是重生的,这人他说不定早就找到了。 君扶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没有拦我的必要。」 劲风闻言一愣,已经知道了? 见他愣住,君扶便毫不犹豫推开殿门一越而入,大步往里面走去。 她并不打算撞破单容瑾的好事,所以没有往里面走,只在隔着一道纱帘的外面停住了脚步,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一丝痛苦的沉吟。 君扶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很快又是一道沉吟,十分压抑克制,可君扶还是轻而易举听出——那是单容瑾的声音。 她愣了愣,半晌才辨请里面好像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单容瑾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听上去痛苦非常。 「你怎么了?」君扶掀开纱帘想一探究竟,可她刚往里走了两步,就被里面的情状吓了一跳。 四处都是血迹,干涸的、新鲜的,像是什么人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忍受不了抓出来的,凌乱又骇人,单容瑾缩在床脚,面色惨白无血色,他的十指全然被自己弄破了,像是无意识又混乱地死死扒着床沿。 这是怎么一回事?君扶僵在原地。 单容瑾......也病了吗? 第61章 从前世至今, 哪怕是君扶初见单容瑾的那个雨夜,她都没有见单容瑾这么狼狈过。 「你怎么了?」君扶惊讶地走近了两步,可很快脚边就落下一个枕头, 是单容瑾朝她丢过来的。 「别过来。」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君扶几乎辨不清这三个字了。 片刻之后,君扶突然觉得单容瑾这样子根本不像是生病了, 他双目猩红,额间还布着细密的汗, 再加上这房中四处的血痕,倒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之前君扶确实是很讨厌单容瑾的,巴不得看到他的种种不好, 她恨极了他。 可是在单容瑾答应救谢回昉之后,她已经没有那么讨厌单容瑾了,其实说白了他们只是一对怨侣而已,她不喜欢单容瑾, 单容瑾也不喜欢她,好聚好散便罢了。 君扶看着单容瑾快要干裂的嘴唇,忍不住倒了杯水送了过去。 「你很难受吗?」君扶轻声问。 单容瑾抬手过来,他似乎是想一把打掉君扶手里的杯子,可抬眸看清来人是谁后又瞳孔骤缩, 收回手去把自己藏了起来。 「不必管我。」单容瑾抿唇道,「这里是污秽之地,你还是快走。」 君扶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再强求, 她把水放在单容瑾手边的凳子上, 最后看了单容瑾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走出承礼殿后,君扶问劲风道:「太子殿下这样多久了?」 劲风如实回答:「今年夏日里便时有发作, 向来平稳,可到腊月十四那日后便突然严重了起来,再也不曾停过。」
第106页 「你们没找太医给他看看?」君扶意外,单容瑾是个极顾体面的人,鲜少在外人面前流露过什么情绪,他能在自己房中作乱成这样,那必定是剧痛难忍才会如此...... 可前世单容瑾根本没有得什么病啊。 「说了。殿下不允。」劲风回了。 单容瑾自己的医术可比太医院那些人都高明多了,他许是清楚自己的状况也未可知? 君扶皱了皱眉,不好再在此事上多说,带着含春离开了。 等到了马车上,君扶脑中却忍不住滚出劲风的话来——夏日开始的,腊月十四加重了。 腊月十四......那日,不就是她带单容瑾去谢家救谢回昉的日子吗?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繫呢? 「小姐,咱们去哪儿?」含春道。 君扶本就是为了躲家里人出来的,她原本打算去确认一番君荷的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可是看到单容瑾那个状况她又问不出口来,现在时间还早,她自然不会回君府去。 「去谢家。」君扶道。 单容瑾留下的药都在她这里,这是谢回昉的药,留给别人她不放心,一直自己贴身带着。 上回谢回昉吃过便见了奇效,君扶欣喜不已,便也一直没有查过这药丸究竟是拿什么做的。 为什么太医院的院判都束手无策,单容瑾只给了这么些丸药就有了那样的奇效呢? 疑问和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便会越来越重。 经过一家药铺时,君扶出声吩咐道:「停车。」 她下了马车,走近药铺,里面的伙计见她衣着富贵,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不知贵客有什么吩咐?」 君扶递给他一枚丸药,「郎中在吗?烦请他看看这药是用什么糅合而成的。」 伙计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又把药丸凑到鼻尖处闻了闻,笑道:「贵客,这实在不必惊动我们先生,这就是普通的甘草丸,我都辨得出!」 君扶怔了怔,「甘草?」 「是啊。」伙计进一步解释道,「补脾益气、清热解毒都可,不过这种丸药治不了什么病,功效不大。」 「你、你确定吗?」君扶拿出药瓶,把里面的东西倾数倒出,「这些都是甘草吗?」 伙计抓着辨了辨,肯定道:「没错,都是甘草。」 「你......你将郎中找来,我要听他说。」说着君扶在柜檯上放下一锭银子。 伙计本来都想拒绝了,这个时候郎中在睡午觉呢,何况就这点小事,怎么就至于惊动郎中了?不过在看到银子之后他很快转身去里面叫人了。 不多时,郎中被找来,依照君扶的吩咐一一辨认过那些药丸,最后得出结论:「我这小徒说得没错,这些都是甘草无疑。」 甘草这味药,时常与别的草药混用,可谓用途广泛。 可是若单拎出来,它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味药,只起一点微乎其微到忽略不计的作用。 君扶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乱的,所有的线索都拧成一团...... 如果药是假的,那谢回昉的病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的确确是好了呀。 腊月十四...... 「折回东宫去!」君扶转身上了马车,想起单容瑾的状况,她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测,荒谬到说出来没有人会信的猜测。 马车驶向东宫,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劲风见君扶又回来了,心中觉得奇怪,但还是向里面通报了一声。 单容瑾已然重新沐浴过,他自然知道君扶来的用意,无非是为了她那个妹妹的事。 他换了新的衣服,让下人将殿内的狼藉收拾干净,又熏了燃香去除殿内的血腥味,便只等着君扶来了。 因为得了单容瑾的吩咐,没有什么人拦着君扶,她顺利走入承礼殿,看见殿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看见单容瑾坐在案边神色憔悴。 「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就是。」单容瑾道。 君扶看着他,微微走近两步,她实在无法忘记方才单容瑾的模样,狼狈得无以復加。 「谢回昉的病,究竟是怎么好的?」君扶一边问着,一边细细观察着单容瑾的神色,然而他只是垂着那双阴郁的眸子,旁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自然是吃药。」他道。 「你觉得我来问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吗?」君扶敛紧眉心,「我去问过了,你的那些药不过是甘草而已,谢回昉究竟是怎么好的?单容瑾......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单容瑾反问,「他至少是我舅舅。」 君扶当然不会觉得是单容瑾做了什么有损谢回昉的事,因为谢回昉本来就时日无多了,他们都是重生而来的人,都知道谢回昉会在哪天病死。 可既然不是药,那谢回昉的痊癒定然是用了别的法子。 君扶看着单容瑾,轻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是不是用什么法子......将他的病症转到了你自己身上?」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发现单容瑾的身形些微僵了一下,很细微,但她还是发现了。 如此,君扶便知道了结果。 「你做了什么?」她近前两步,眸中带着不可思议,「你会不会死?」 单容瑾的口吻淡淡的,「他一个将死之人,还不用抵我一条命。」 这样的回答便无异于默认了,君扶虽然自己也是经歷了一回重生的人,可这样的事还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第107页 这种事,也是可以互换的吗?单容瑾是怎么知道的? 可他之前不是一直都没有救谢回昉的打算吗?他都没有去看过谢回昉。 那他这样做是为了...... 「你...是因为我才救他的吗?」君扶问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揣着满满的怀疑,单容瑾分明是不喜欢她的啊,怎么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是因为前世的事,单容瑾心怀愧疚? 可现在,单容瑾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啊,在救谢回昉之前,他就全部都知道了。 单容瑾动了动手指,他仍然不想放下君扶。 没有人知道,前世其实是他对君扶一见钟情的,在他们成婚之前,在那个他十分狼狈的雨夜。 可是这份感情终究是被他自己给毁了,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他根本什么都没有说,却无端发火,将君扶推得越来越远。 时至今日,单容瑾才恍然明白,他喜欢君扶,那是他自己的事。 君扶既没有必要因此做出回应,也没有必要也爱他。 「不要多想,回去罢。」单容瑾道。 他好不容易等到君扶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些得寸进尺的话惹君扶生气了。 他可以什么也不求...... 君扶在原地踯躅了半晌,道:「君荷的事......」 「你放心。」单容瑾回答,「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 这意思便是说,即便没有了君荷,君扶也不必嫁入东宫了,单容瑾会自己摆平这件事。 君扶重重松了口气,她对东宫,尤其是长华殿,简直太有阴影了。 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来一次。 「太子殿下。」君扶轻声道,「谢谢你。」 她脚步轻轻,像是卸下了满身所有的担子,走进了婆娑的光影里。 第62章 回到君府, 果然没有人再来找过君扶,她问了自己院里的女使,她们说母亲和父亲都来过, 但是后来东宫过来人传了话,他们便都相继回去了。 果然如单容瑾所说的一般。 君扶渐渐安心下来,可随着这份安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世好像没什么能求的了。 她唯一的念想,似乎是达到了, 却也没有全然达到,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最后都淡成一个水圈。 单容瑾掌权的速度越来越快, 渐渐地很多事,连隆景帝都插不上什么话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的进程逐渐和前世重叠起来,君扶照旧每日都去看谢回昉。 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任何旁的, 只着眼当下,唯一意外的是单容瑾几次拒绝了父亲的投诚。 君扶心里暗暗觉得这件事是和她有关的,但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单容瑾应该快些找到他的怜枝才是。 来年除夕夜,君扶是和谢回昉一起过的,谢家上下都热热闹闹, 唯独谢回昉院子里格外冷清。 吃过年夜饭后,谢回昉一直悉心教导的那个后生便回去了,君扶穿着一身红色的斗篷, 站在院里放火树银花。 她一回头, 谢回昉便满目微光地看着她笑, 烟花炸开,放出一簇簇金光来, 君扶便也觉着满足。 火树银花放到最绚烂的一刻时,单容瑾来了。 君扶正从花火间抬眸,便瞧见单容瑾那张肖似谢回昉的脸,只是这一次君扶更加清楚透彻地区分开来他们二人,再也不会有片刻失神了。 「舅舅。」单容瑾先是同谢回昉点了点头,眼神顷刻便落到了君扶身上,君扶见他唇色好似愈发苍白了,便知道只要谢回昉还在一日,便会在单容瑾身上讨回一日。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最后便只得别开了眼。 只是心里本来消失的怨愤,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愧疚。 前世她是讨厌单容瑾,是处处都看不惯他,可君扶从来没觉得单容瑾欠她什么。然而现在,她好像欠着单容瑾的了。 「进屋罢。」谢回昉道了一声,他这个外甥从不会来同他过年,今年却来了,谢回昉心知肚明。 三个人在一起局面总是尴尬的,尤其是这样的三个人,先是沉默坐着吃了会儿茶,后来便是单容瑾随口问了几句谢回昉身子的近况,这件事君扶和他都心知肚明,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是谢回昉,他都一一答了,还让单容瑾不必担心。 最后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单容瑾幼时,僵硬的气氛才松快了许多。 君扶就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一边望着窗外,在她昏昏欲睡,正点着脑袋的时候,突然听见单容瑾叫了声:「舅舅!」 她勐然回过神来,便看见谢回昉那身衣服上全是血,而谢回昉捂着胸口,面上一片瞭然。 到时候了吗?君扶起身急急走了过去。 的确是时候了,单容瑾眼底一片晦暗,他目光始终落在君扶面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回昉......」君扶轻泣了一声,埋首扑在他怀中,这一天,她虽早知会有,可真当它到来的时候,她便再次体会到前世那般锥心的滋味。 只是这一回比及前世,因为他们之间有了共同的回忆便又更加使她落泪。 谢回昉这回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连开口说话的余力都没有,只能用力握了下君扶的指尖,而后手便重重落了下去。
第108页 君扶泣不成声。 单容瑾宣了谢犁进来,几句话的功夫就交代了后事,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才对君扶道:「我回去了。」 君扶抬眸看他。 「我与舅舅,素来生分,可是舅舅待我不薄,此番是我应尽的心意,与你无关。」单容瑾道。 这是在让君扶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相反,我还要谢你。」单容瑾道,「如若不是你,我恐怕无法周全这份心意了。」 他说完便离开了,将来的储君,没有人的死能让他披麻戴孝,除非是皇帝和皇后。 「单容瑾。」君扶忍不住唤他,她哭得眼眶通红,但一切都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她对单容瑾道,「之前的所有,我原谅你了。」 这句话的含义,在场所有人,唯有他们两个知道是什么意思。 单容瑾牵了牵唇,轻轻道了个「好」字。 谢回昉的葬礼办得风光,只是这场风光,似乎是耗尽了谢家所有的繁荣,没有了谢回昉,即便他已尽力找了后人培植,可谢家还是摧枯拉朽地破败起来。 君扶知道,谢家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 做完了谢回昉的事,她便回到了家中,意外的是,这次她居然很平静,她每日白天都照常做着自己的事,可到了晚上却总是发梦,梦见无数。 有些是关于谢回昉的,有些是关于单容瑾的。 极其相似的两张面孔,带给她的都不是什么好梦。 长久如此,人便会消瘦下去,再加上君扶也在暗暗盼着自己的那一日到来,便瘦得更加严重了。 最后还是单容瑾因公来君府议事,意外得见君扶,被她潦草的精神状态吓了一跳,他先是生气,都怒气沖沖地沖了过去,可等走到君扶面前才想起来,这一世他绝不会再凶她了。 只能压抑着怒意,咬着牙道:「你就为了他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第63章 君扶怔怔看着单容瑾, 浅勾了勾嘴角,她笑道:「你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果然是与谢回昉有关的。 单容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惊嘆于她的消瘦, 连腕子都小了一圈,皱紧眉道:「君扶,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你想要的我都尽力给你了, 为什么你还是这样?难道你这辈子就非他不可吗?」 他今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风头比前世还要盛, 他说话的时候旁人并不敢上前,君邺成和夫人也只敢远远瞧着,只是看两人这样的画面, 怎么都不像是剑拔弩张的宿敌,倒像是...... 「我只是在想,我的那一日什么时候能到来呢。」君扶轻轻说,「我分明知道后面的日子不会长久, 于是我便无所事事地活着,越活便越觉得没什么盼头,倒希望那一日能来得更早一些。」 谢回昉病故,距离君扶病故那日,只剩下一年了。 单容瑾像是被她刺伤, 眸色都带着灼痛,他告诉君扶:「你不会死!」 这话乍听着像他的任性之语,君扶并未在意, 直到单容瑾再次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君扶, 你不会死。」 君扶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 她勐地站起身来,看向单容瑾的眼神有一丝不可置信。 「你...你做了什么?」君扶道, 「单容瑾,这一切是不是与你有关?」 她道:「我的重生,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这是何其荒诞的想法,可是君扶连重生都有过了,她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她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可若真是如此,为何谢回昉的病还是依旧治不好呢? 为何重生的会是她和单容瑾?她早该想到的。 「单容瑾,说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君扶起身道。 若说她是重生是因为她病故了,那单容瑾又是因为什么?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不必管。」单容瑾垂目道,「你只需知道,你不必死。」 「你疯了吗!?」君扶怔住,「你应该多花些心思在怜枝身上!而不是我!」 这回换作是单容瑾愣了愣,他下意识开口:「谁是怜枝?」 他隐隐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又想不起来了。 君扶道:「怎么,怜枝不是她真实的名字?就是宝羽殿那位。」 单容瑾想起来了,前世他从外面带回的那个女人,就叫这个名字。 时至今日,单容瑾再不敢在此事上含煳隐瞒,他默声解释:「怜枝是妓,我与她从不相识。」 「她不是你心爱之人吗?」君扶皱紧眉,「你从宫外带回一个妓?」 「不是。」单容瑾默声,「是我让阑擎,从城西挑了一个长相与你类似的。」 「原因何在?」 「因为......」单容瑾抿唇,「我听人说,你另有心仪之人,又以为你嫁给我,是为着诞下嫡子。」 君扶默然了,她想了想,道:「是我娘那时说的话,被你听见了。」 单容瑾不再否认:「嗯。」 很多事,现在想起,尤其是在经歷了这么多事之后,君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怨恨了,她当初被迫与单容瑾捆绑在一起,又焉知单容瑾不是被迫呢? 他那时已是万人之上的太子,距离登基只有一步之遥,娶谁不行? 现在她都能与单容瑾一起,心平气和地说当时的事了。
第109页 「我知道了。」君扶道,「你回去罢,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 「君扶!」单容瑾急急出声,「可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君扶道,「你或许只是愧疚而已,久而久之,你便以为你喜欢我。」 「不是!」单容瑾道,「那日的大雨中,我早就喜欢你了。」 大雨? 君扶怔住,「你是说,我丢给你一包金子那日?」 「是。」单容瑾道,「那晚我看清了你的模样,我...对你一见钟情。」 君扶想笑,一见钟情的情意有什么,可转念她又想到,她对谢回昉何尝不是一见钟情呢? 「君扶。」单容瑾近前了两步,他几乎恳求地看着她,「我只想要你一个人做我的太子妃,我保证此生会好好对你,绝不再纳妾,绝不再惹你生气,你若高兴,继续将我当成舅舅的替身也好!怎么样都好,你能不能......嫁给我?」 君扶几乎有些震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从单容瑾口中说出的话,把他当成是谢回昉的替身也好!? 她抬眸看向单容瑾,这才发现他今日穿的衣服是谢回昉素来常穿的素白色,只是经过这一世的相处,君扶已经能很快区分清楚这两人,她甚至都没有注意今日的单容瑾的穿着打扮与谢回昉有多相像。 「我一直以为,你是讨厌我的。」君扶道,「单容瑾,东宫那个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了。」 单容瑾面色白了白,他吐息,「我知道。」 「你走吧。」君扶道,「谢家快要倒了,改日我要去收敛好谢回昉的遗物。」 单容瑾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她的神情坚决,已然不想再多说了,单容瑾便只得先回了身。 今日君荷回门,刚进了丞相府就看见单容瑾从里面出来。 她眸光颤了颤,一双眼睛近乎顷刻吸在了他身上,可太子殿下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以后,不要拘着她。」单容瑾吩咐了君邺成一声。 「是,是。」君邺成心下暗喜,这太子殿下对扶儿终究是...... 君母更是得意,冷冷瞥了一眼回来的君荷。 一家人神色各异,君扶瞥了一眼离开的单容瑾,道:「含春,备车去谢家罢。」 第64章 君扶的马车很快到了谢家, 谢犁是谢回昉身边的人,自然认得她,见她来了便引她去内院收敛东西。 「家主之前将一些值钱的都分散给了下人, 现在剩下的都是些旧物,还有一份......曾经备下的嫁妆。」谢犁走在前面解释。 君扶恍惚了一瞬,自那次谈话过后, 她和谢回昉再也没提过婚嫁的事了。 「带路罢。」君扶道。 谢回昉的衣物不多,他是过惯了轻简日子的人, 额外喜欢一些茶,精緻的茶具倒是有好几套,君扶摸着他的旧物, 面上神色淡淡的,将容易储藏的都收敛起来带走了。 直至快离开的时候,君扶看见一道小门,里面隐隐有几个下人在收拾东西。 她问:「那里是什么地方?」 谢犁道:「那里......是曾经太子殿下的住所。」 单容瑾?君扶有些好奇, 推开门走了进去。 底下的人见有人来了,匆匆行了一礼便各自退下了,里面的房间不大,做得却是很隐秘,想必当时单容瑾的身份, 寄居谢家也不好让外人知晓。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柜子而已, 几乎就没旁的东西了, 君扶看着这些觉得稀奇, 想像不出来他是怎样蜗居在这样小的一个房间里生活的。 这里的东西想必都被下人收拾过了,君扶没什么可看的, 只是下意识拉开柜子瞧了瞧,而后便看见几件堆叠在一处的衣物。 和谢回昉身上的料子很是相近,就在君扶正准备将柜门关上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一处衣角。 而后便愣在原地。 她勐地从那堆衣物中抽出那身衣袍,灰白色的长衫,上面绣着几丛淡淡的竹影,这是......这是那日她在王太师的寿宴上看到的......这是......单容瑾的衣服吗? 她面色一白,突然将手里的衣服丢了出去。 不可能,许是谢回昉自己的衣服也说不定,只是给了单容瑾而已。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小姐?」谢犁在外等了半晌都不见君扶出来,忍不住进来询问了一声。 君扶看见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那件衣物道:「这也是谢回昉的东西罢?」 谢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喃喃道:「这些都是太子殿下曾经的衣服。」 他走上前来,拿起被君扶丢下的那件灰白色长衫,道:「这还是哪一年生辰,家主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呢。」 随着字字落尽,君扶面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耗尽。 当年在王太师的寿宴上,她看中的人......是单容瑾?!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小姐!?」含春见君扶脸色不对,连忙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君扶。 她不知道君扶面色为何会变得如此难看,只以为是君扶看见这些旧物,触景伤情,又想起了谢家主来。 「小姐,咱们回去罢,咱们回去。」含春道。 君扶耳边好似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嗡嗡作响,但是又在一个瞬间平息下来,静得连自己的唿吸都能听见。
第110页 她轻轻扯了下自己的嘴角,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折腾了一场,却原来什么也不是。 从一开始,她就认错人了。 当年她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谢回昉。 天下怎会有如此可笑的笑话?重生之后,君扶便一直顶着一口气,她所有的生念其实在那场痛苦的病痛中被磨得一干二净了,她连药都不想喝了,只一心求死。 这一世,她一直将谢回昉当做她活下去的念想,一直在为谢回昉的事而努力,甚至豁出去了那么一次,这是君扶两辈子以来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可是现在却告诉她,当初她第一眼就认错了人。 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君扶走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君扶病倒了,这病来得又急又快,冥冥之中仿佛印证了前世的路一般。 她虽病了,却又不至于人事不省,躺在床上听着丞相府找来的老大夫说着和前世一般无二的话:「小姐这是心病,来得急,若能纾解心中郁结,想必不必吃药就能好了,若不能......我也是束手无策。」 兜兜转转,一切还是和前世一样。 君扶瞭然,像是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突然就放下了似的,终于明白了谢回昉临终前为何露出那样解脱的神色。 大夫说得没错,她这是心病,只是这心病上辈子不得解法,这辈子她也不得解法。 病重的那几日,君扶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单容瑾,她见单容瑾不停进出自己的屋子,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有一股消散不去的药味。 后半夜的时候,君扶经常觉得冷,但每当她觉得冷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炽热的身躯抱着她,握紧她冰凉的指尖。 那个人的气息很熟悉,一开始让君扶觉得紧张和害怕,但是渐渐的,她在这种气息下安心下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春日接近末尾时,君扶的病竟然奇蹟般地好转了,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轻,一天比一天松快,直到有一日睁开双眼。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连含春也不在,可是君扶嘴里渴得厉害,还瀰漫着一种苦味。 她想起身倒水,但是全身都使不上力气,不慎撞到了床边的凳子,发出一声响。 响声未落,门突然被一下子撞开,她听见一声「小姐」,可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一个人,他身躯高大,一把将君扶紧紧抱住,俨然不是含春。 君扶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她怔愣的眸中飘过一丝瞭然。 「单容瑾。」君扶道。 「醒了,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单容瑾简直有些语无伦次,君扶都能感觉到抱着她的那双手臂在紧紧发抖,像是即将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一般。 「是你吗?」君扶轻声问。 这些日子日夜不休照顾她的,都是单容瑾吗。 单容瑾却不知她是在问这个,还以为君扶问他是不是单容瑾,他答道:「是我。」 君扶跟着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医术的?」 从江北瘟疫开始,不,应该是更早的时候,从她带着黄为远开的那张药单进宫问太医,被单容瑾一眼看出端倪的时候起,她就该起疑的。 单容瑾分明不懂医,他连她快病死了都看不出,还以为是她在装病。 倘若通晓几分医理,怎会看不出她脸色不对? 单容瑾回答她:「前世的时候就会了。」 「是...我去之后?」君扶问。 「嗯。」单容瑾抿了下唇,垂目再次对上她的眼睛,欣慰道,「还好,还好是没有白费。」 若是费心钻研一遭,连自己最想救的人都救不回来,那他钻研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可...可那时太医都说我这是不治之症。」君扶道,就连这一世的大夫也说,她这是心病,须得自己纾解才行。 单容瑾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世你养在长华殿的那盆玉兰?」 君扶顿了顿,道:「记得。」 就是她从君府带过来的那盆玉兰,之前分明生长得很好,可到了东宫之后,莫名枯死了。 横竖都枯死了,她便将每日自己难以下咽的苦药汁倒在了花盆里。 单容瑾眼中浮起点点笑意,这是君扶第一次在单容瑾身上看到如此干净舒朗的笑容。 她听见单容瑾说:「那株玉兰活过来了,我养了它很久。」 也就是说,那些药原本是有用的吗?前世只要她继续服药,她的病就会好? 许是猜测到她的想法,单容瑾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样,那是玉兰,又不是你,那服药确实对你的康復无益,但其中却有几味关键的药很有用处,它既然能救活一株枯死的兰花,同样是生灵,为什么不能救活你?我找了很久,看了很多医书,一味味试了过来,才配出了可能有用的方子,只是那时......」 他的眼神黯然下来,就算配出来了又如何?那时的药已无人可用。 「你?试药?」君扶身子一颤,勐地抓紧单容瑾襟前的衣物,「单容瑾,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死的?是不是!?」 尽管单容瑾表现得很淡然,即便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一点,可这一次,他细微的表情同样没能逃过君扶的眼。
第111页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单容瑾,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试药,换命,起死回生,单容瑾,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疯了不成?」君扶颤声道,她以前便觉得单容瑾总是发疯,可那样的发疯只是她瞧不上单容瑾,对他有意的贬损而已。 可现在知道的这一切却让君扶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都能想像到一个人在做着这些的单容瑾究竟是一副怎样癫狂的神态。他简直像是疯魔了,真正地疯魔了! 「我没有疯!」单容瑾急切解释,他太怕君扶再躲着他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君扶,我没有疯,我只是想你活过来......我很想你。」 前世那些无数个日夜,单容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日天不亮他要去上朝,一整日他全部的话便只是朝堂上那几句而已,下朝之后,他便只是独处。 一个人待在寝殿里,一言不发地批摺子,一言不发地试药,再吃药弥补自己的身体因为试药出现的亏损和病痛,很长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味觉,嘴里永远瀰漫着不会消失的苦味。 不论他怎么清理都没有用。 直至重生后,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口中有无尽的苦味。 可是这些,和君扶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禁制方法奏效的那段时间,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每日都盼着太阳早些升起,而后继续去准备一切,那是他能看得到的,和君扶的未来。 他想,重来一次,他就能好好和君扶相见,他就能呵护她一辈子,一辈子守着她。 别的什么都不要了,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能和君扶在一起。 「你......」君扶盯着他,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真是个...傻瓜。」君扶眼底发热,她是相府嫡女,金尊玉贵,可是从没有人对她这样过。 家人没有,谢回昉没有,君扶从来没想过,唯一一个会这样对她的,居然是曾经她最最讨厌的单容瑾。 逐渐地,她心里缺了的什么好似在被一点点填满。 这股奇异的感觉升起的瞬间,君扶突然就想起了含春曾对她说过的话——一个人爱你,你是可以感受到的,你根本不必去学习,因为等你感受到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君扶。」单容瑾声音沉沉,「你再嫁给我好不好?」 「咱们不去东宫,等我继承大典,你来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这句之前无论听多少次,君扶都会嗤之以鼻的话,这一次,她竟无法摇头。 第65章 成瑞帝在位期间, 政通人和,盛世清明,终生只伴有皇后一人, 育有三个儿女,众人都说帝后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不过也有人道, 帝后不过是被临时拉来凑成的一对,私底下并不和。 可无论谣言如何, 成瑞帝都未纳过一妃,后宫只皇后一人相伴。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一到夏日里, 君扶便惫懒许多,常常成日待在坤宁殿里不动,不过每旬照常还是会去吴太后宫里请安。 她与吴太后亲如母女,单容瑾忙于朝政时, 两个人便时常在一处闲聊解闷,有好几次单容瑾回到坤宁殿都找不到人。 单容瑾虽认吴太后为母,不过是成年皇子,他又素来多心思,母子二人的感情算不得有多亲厚, 两人相处全在恭敬二字。 今日,单容瑾下朝后便又在坤宁殿找寻无人,无奈来了西宫。 君扶正与吴太后下棋, 听见宫人禀报, 两人才正身坐好, 单容瑾进殿后先是同吴太后行礼称了一声母后,之后两道目光便锁在了不动声色望着棋盘的君扶身上。 吴太后见状, 笑道:「既然来了,那就吃了饭再走,下午哀家就要歇着了,正要你们去干你们自己的事。」 两人依言留下来吃饭,又陪着吴太后直至她乏了要去歇息,才一道走出西宫。 在外走时,君扶总是与单容瑾隔着一两步的距离,她素爱端庄,单容瑾便也都由着她,直至进了坤宁殿的范围,单容瑾才忍不住道:「允儿闹着要跟骠骑将军学马术,我答应了。」 「他才四岁。」君扶道,只是这样评价一句,却不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四岁不小了,我四岁的时候......」单容瑾顿了顿,说到一半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君扶不免看向他,每回说到单容瑾儿时的事时,他都会默然不语,君扶一向很少问,可今日既然聊到了孩子,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四岁时如何?」 她目光带了几分锐利,大有若是单容瑾敢骗她就走着瞧的意思,单容瑾默了默,只得如实答覆道:「我四岁时,有人往我房里放毒蛇,险些要了我的命。」 君扶一怔,「四岁!?」 如今他们都有了孩子,允儿那么小,君扶平日都捨不得让他被太阳晒着,简直无法想像一个四岁的小儿如何与一条毒蛇抗衡。 「那后来呢?」君扶忍不住追问。 「后来,毒蛇自然是被我斩断了。」单容瑾云淡风轻地道。 「真的?」君扶有些不信,他那时才四岁,可单容瑾这个人,向来又是不同寻常的...... 「自然。」单容瑾道,「我枕下一直放着刀子。」 对于此事,君扶没再多问,他们回到寝殿,多少也到了君扶午憩的时间。
第112页 夏日炎热,但君扶是不情愿一天沐浴两次的,只是单容瑾在上她的床之前必须要先沐浴过,等他快沐洗回来的时候,君扶已经昏昏欲睡了。 隐隐约约间,她在单容瑾臂下瞥见一道疤。 很淡很淡了,她从前与单容瑾同床共枕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察觉过,但是疤痕还崎岖着,能看得出处理手法很是生疏。 一瞬间,她想起单容瑾所说的毒蛇来。 只怕毒蛇最终是被单容瑾斩断了,可单容瑾也没能毫髮无伤吧? 她不禁抬手,触碰抚摸了一下那道疤。 单容瑾身形一颤,有些诧异地回过身看了君扶一眼。 「是这个吗?」君扶道,她问得含煳,可单容瑾依旧知晓了她在问什么。 「嗯。」他答道。 这么多年,疤痕竟还未消下去,由此可想当时的伤口有多深。 「那后来呢?」君扶道。 单容瑾笑了笑,「我身边并无实用草药,那时也不懂这些,自然只能剜肉了。」 君扶躺在枕上,看着单容瑾面上的笑意,这些年来他愈发明朗了,有时甚至会觉得和几年前那个阴郁的皇子并不是同一个人,君扶以为她和单容瑾此生至多也不过是做一对和谐夫妻,未曾想过这一世会如此顺遂美满。 他说后宫不会纳妃,就真的没有纳妃,在前朝顶着大臣们的压力,在后宫还要帮她挡去那些求到面前来的大臣们。 「你小时候过得很苦。」君扶道。 过得越苦的人,眼里才会愈发揉不得沙子,才会把自己的自尊心捧那么高。 单容瑾轻舒了一口气,「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全部都过去了。 好在这一世虽有波折,可最后还是得偿所愿了。 单容瑾很满意,此后余生,他只求君扶能过得幸福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