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栖梧桐枝》 第1页 [古装迷情] 《暮栖梧桐枝》作者:岫月烟岚【完结】 简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虞夕每夜都被诡异的噩梦缠绕。 在梦里她一遍遍地死去,死在汹涌而来的尸潮之下。 学校里莫名出现的神奇珠子、伪装成校医的奇怪男人、以及这种没来由的心痛感……究竟会将她推向何方? 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了什么。 」国师大人,会一直陪着我吗?」 」微臣会为殿下做任何事情。」 可是,大人,你为什么会娶她? 可是,我的国师大人啊,你为何亲手将我送入尸潮? ……………… 「我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对不起,我好像……要食言了。」 「没关系,这一次,换我去找你。」 标籤:公主 悲剧 日久生情 第一章 旧梦生 血……血……全是血…… 荒山上横着一具具尸体,重重叠叠,堆积如山,断臂残肢撒了满地,鲜红的血液浸透了脚下的土地,一场大雨淋过,血水混合着残肢一同被冲下山崖…… 「不…不……这是哪里……」虞夕面色苍白地望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切,脑中的疼痛如万蚁噬咬,一阵阵钻心的疼。 「求你……神啊,求求你…放过我吧,求你了……」虞夕捂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双膝陷进黏腻的血泥里。 地上的尸体被雨水沖刷过后慢慢发胀,竟像得了什么怪力一般慢慢蠕动起来。它们的头部完全扭至背后,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虞夕。 眼看着密集的尸群一步步逼近,虞夕跪在地上,呆呆地与尸群对峙着。 「神明,我错了……请饶恕我吧……」少女低低地呢喃,忽地站起身来,决绝地沖向尸群之中…… 寂静的荒山在哀嚎,咀嚼血肉的声音久久迴响,连这山林似乎都在哀恸。 「就让我化为灰烬吧……从此……再也不见了……」 一场血腥的盛宴过后,山野重归死寂。 …… 少女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恍惚间竟笑出了声,「哈……就不能换个死法吗……」 夜静静地流淌,耳边只有极安静的时候才能听见的嗡鸣声,仿若时间走过的声音。 与往常的夜晚不一样的是,虞夕感觉今夜格外沉重。 浓重的黑暗几乎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虞夕微微睁开眼睛,剎那间唿吸勐然一窒,血液冰冷几近凝固——她的床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虞夕浑身僵硬,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恐惧,可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是暴露了她的慌乱。 男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纤瘦的少女。 压迫感越来越重,似乎还有若有似无的唿吸扫过她的面门……那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了。 男人的脸颊近在咫尺,虞夕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凉的唿吸擦过她的面门。 她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 就在虞夕心一横,准备起来跟他鱼死网破的时候,身前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了。 虞夕愣了一下,又等了一会儿,房间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宁静。 那个男人走了。 这下睡是睡不着了,她干瞪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虞夕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进了学校。 学校如往常一样。 她心里挂念着昨晚的人影,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报警。照理说,这种情况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应该报警的,可是虞夕却陷入了两难之中。 夜復一夜的噩梦早已让她心力交瘁,一时间她竟无法确定,昨晚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体育课后,累了许久的大家都沖回了教室休息,虞夕不想回去,百无聊赖地绕进了蔷薇园。 此时正值夏季,蔷薇花开的正盛。大雨将至,她蹲在一处角落,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搬家的蚂蚁家族。 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时,她的目光却被角落的一点绿光吸引。 一股异常的灵气透出来,女孩慢慢走进它,那团绿光越发强烈,好似出鞘的刀终于找到了刀鞘。 凑近了看它,原来只是一颗弹珠,跟普通的弹珠没有两样,却莫名发出了那么奇异的光。 虞夕捡起那枚珠子,打算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珠子通身发烫,她将它揣进衣兜里,那珠子却越来越烫,虞夕堪堪把它放进兜里,珠子却好似突然爆裂开来,迸发出的强烈能量瞬间就让虞夕失去了意识。 蔷薇园里静悄悄的,阳光轻轻地洒在倒地的女孩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第二章 迷雾重 虞夕是在医务室醒来的。 一睁开眼就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一股消毒水味道。 她勐然想起晕倒前的事情,连忙摸了摸衣兜,微热的触感让她安下心来。 「唿……还好还在……」 「你醒了?」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冰冷,直叫人嵴背生寒。 虞夕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校医。 可这人的表情似乎想要把人冻出个冰窟窿,哪有这样吓死人的校医……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人长得很合虞夕的心意。
第2页 虞夕觉得他不能用好看来形容。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似乎是干涸万年的湖水,一夕逢了春。 春风化雨,万物生。 虞夕看着他那双碎星般的眼眸,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我……认识你吗?」犹豫再三,虞夕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男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她便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直撞进他幽深的宇宙里。 「是的,他的眼睛里装着一整个世界。」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虞夕脑子里冒出来。 她赶忙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甩出去。 这时面前的男人却突然开口了:「跟我来。」 丢下这三个字,男人长腿一迈,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此时的虞夕简直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心中却仿佛有某种力量在指引着她前进一样,她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那个,你……你要去哪儿?」虞夕在他身后小声问道。 「跟我走便是。」 女孩跟着他左拐右拐,感觉这段路十分的漫长,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景色也越发陌生。 照理说,她该慌乱才对,可此时她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并没有多话。 男人在一片茂密的森林前停了下来,虞夕也随之停下脚步。 不知怎的,这片树林倒有些熟悉,让她有种亲切又排斥的感觉,但这感觉不太舒服。 空气凝固般的沉默。两人都没说话,空中似有暗流涌动。 良久,男人终于率先开了口。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男人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森林,淡淡地说道。 虽然内容有些奇怪,不过虞夕还是耸了耸肩,顺口接上了话茬子。 「哪里没变?」她没理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好像他们是已相识许久的旧人。 男人目视着前方,眼神有些失焦,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又蠢又笨。」冷不丁的,男人冒出这样一句话。 「我走了,你就这么跟着来了?你没想过我是不是坏人?跟着我跑了这么远,你也不问一句?真不怕我把你卖了?」男人有些恼恨,语气中不觉带了怒火。 这下轮到虞夕愣了一下,坏人? 「你不是坏人。」就连虞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他。 哪怕越到这森林深处,异常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到最后竟让她的整个心脏都疼痛起来。 好奇怪……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男人低头望着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和以前一样,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般的清澈。不过……那里面已经没有他了。 他勾起嘴角,没关系,她马上就能想起来了。 虞夕几乎快要无法忍受剧烈的心痛,那种感觉像是有人攥住她的心脏一般。 男人终于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他的脚下有一株枯死的植物。 虞夕捂着心口,费力地望向他。 「……你是谁?」她的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哆嗦地问道。 第三章 归去来 四周的人气渐绝,空荡荡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片森林,而在这喷薄而出的空灵之气里,偏偏又不合时宜地冒出一株枯死的植物。 那植物只剩半截根把顽强地插在泥土里,茎干光秃秃的没有皮肤,暴露在外面的半截身体,更是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 虞夕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痛苦,周围的景物一点点模煳,她的神识逐渐涣散。 心中的郁结之气越发强烈,仿佛马上要冲破她的胸腔破体而出。 「你到底是谁?」女孩从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男人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唿啸的风声。 眼前的世界慢慢化为一片虚无,意识彻底消失之前,虞夕似乎听到了两个字—— 「救赎」。 那深不见底的黑迸出了一缕微光,炙热的心头血融化了心底的寒冰,从此毁灭了她死寂的世界。 毁灭成熟之日,即是新生开始之时。 申山王城,摘星楼。 「申山国向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但是自从你这个妖孽降生以后,就开始连年受灾,瘟疫横行!」 高台上,身着玄色袍的国君义正言辞,似要把这国中一切的不幸,都怪罪在可怜的公主身上。 一言不发的公主终是抬起了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那正义的君主。 「儿臣无罪。」 国君变了脸色。 「传令大国师!」国君一声令下,顷刻间公主就被判了死刑。 「为我申山国兴,社稷昌荣;为我殿堂明净,百姓安康,为了申山的子民们,今日,孤要以这妖孽的血肉祭祀亡灵,以安黎民之心!」 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后,国师便将公主引去了崇吾山。 「殿下,微臣已无法再前行,还请殿下保重。」 国师望着空旷的尸岭,悲哀地说道。 饶是公主伤痛的痂结的再厚,也不免为这怜悯而心生欢喜。 公主只道一句:「无妨。」 那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迷雾中,一次也不曾回头。 大人,既与她人结得良缘,又何苦见我最后一面?
第3页 「我大概是这天下最失败的公主了。」仰梧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像是个笑话。 前方尸瘟汹涌而来,仰梧的眼里却闪过火花,眼泪静悄悄地滑下来,她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 「我明明那么努力了……我不想再爱你了。」 遗玉公主。国君给你的最后一点怜悯,一个自己走向死亡的机会,他已足够仁慈。 最后亲手将她送入地狱的,却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为什么? 尸潮疯狂地涌动着,仰梧静静望着天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申山长公主尸骨无存,迸溅的血液滋养了脚下的嘉荣…… 山野渐渐归于寂静。 三年后。 「诶,一个小孩?」 「……」 「嗯?好像不是人类的小孩?」 「……」 「哇,你不能发出声音吗?」 见她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青衣男子有些可怜她,便将她化进一颗珠子里揣走了,直奔符阳山而去。 第四章 意难绝 「长胤,你还挺有雅兴。」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被唤作长胤的男人神情并无意外,笑吟吟地回头道: 「本君闲来无事下山消遣片刻,不知陆离神君有何贵干?」 「恐怕不单是消遣吧。」 长胤止住了脚步,回头笑道:「想来什么事都瞒不过神君的眼睛。罢了,进谷说吧。」 仰梧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浮浮沉沉,周围云雾缭绕,仿若身处群山之巅。 正被这奇景所迷惑的仰梧,恍惚间听见似有人声,那声音从这世界之外传来,却又颇为熟悉,仰梧不禁凝神倾听起来。 「你去下界了?」 「是。听那中洲申山近来尸瘟肆虐,死伤尤甚。阎王近日连连叫苦,跑来上界觐见天帝,以求查明是何物作乱。」 就是他!这声音熟悉,仰梧想起了将她带走的那人。 只是,另一人又是谁?声音清冷,倒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尸瘟?本君还是头一次听闻此种疫病,你到下界可有发现?」 陆离皱紧了眉头,看来此次疫灾不简单。 「那尸瘟顾名思义,便是尸体作怪。染上尸瘟的人死后尸体不腐,却已失去了神志。这东西好食人肉,食肉半日便会化为一滩尸水。为此那申山国君还以社稷之名,将他的长女遗玉公主生祭了尸群……就在崇吾山尸蛊岭。」 长胤摇了摇头,嘆息一声。 陆离听闻有一瞬间的失神。 「陆离,你怎么了?」长胤有些奇怪。 「……没事。」陆离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长胤看了看他,以为他是心生怜悯,便轻轻说道:「神君,人间万物,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陆离只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对了,」 长胤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起来,我这次下界还是有点发现,寻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仰梧内心:「东西?」 陆离微微抿了一口茶,状似好奇道:「噢?什么东西?可否让本君瞧上一瞧?」 长胤将那颗珠子拿出来,放置于茶案上。那珠子冒着丝丝寒气,白色的烟雾将它包裹在中间。 「你又收了什么灵物上界?你此次运气甚好,本君可从来没见你这珠子现过混元之气。」 长胤凑近陆离,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此象说明本君大有收穫,简而言之,就是捡了大宝贝。」 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 陆离不语,示意他快些展示。 「好吧,那你可得仔细瞧好了啊!」 陆离依旧不语。 长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将那珠子周围的白烟拂去,整个珠子也渐渐隐去消失。 寒气在珠子消失的剎那喷薄而出,只消一瞬间,汹涌的寒气便笼罩了整个清绝谷。 长胤笑道:「如何?」 陆离皱了皱眉头,似有些担忧。 「神君不必忧心,我谷中设有灵宝天尊留下的九霄归云图,外界并无察觉。」长胤知他所忧之事,一番话便打消了他的顾虑。 二人回过身去,但见一个扎着丱(guàn)发的小女孩站在案前,静静地看着他们。 陆离感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女孩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角弯弯,一脸幼态。但那眼神里却尽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陆离走近她身前,低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长胤告诉陆离她不会说话,让他小心些,别吓着人家。 「名字……我忘了。」沉默良久的女孩突然开口道。 这下轮到长胤愣了,原来会说话啊…… 陆离却异常地平静,他似乎觉得事情本就该这样发展,甚至他快要抑制不住心底那股奇特之感。 这感觉似怜惜,又似欢喜。说不清也道不明,但陆离不想放弃这种感觉。 「既然这样……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给你名字。」 一旁的某人惊了,什么?! 长胤从刚刚就感觉他有些不对劲,执掌九洲的陆离神君可从来没这么异常过。 这还真是……有趣呢。 第五章 摘星挽月 仰梧答应了。
第4页 她总觉得这个人和她颇有渊源,心底有一种微妙的情感。 陆离带仰梧去了静霄山。 静霄山位于东洲,临近云海仙域,故而集天地之灵气,凝日月之精华,是个修行净心的好去处。 她随陆离进入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林中生着许多极高大的树木,仅树干约莫就高约十丈。 树枝上长着一团团白色的叶子,各个生的奇形怪状,有的张扬如凤舞九天,有的又娴静如夜照莲华。 树冠呈现出白莹莹的一片,光从白叶中钻出,撒在地上像长出了月亮。 仰梧低下头,睨着脚下的树影,脚步轻轻,恐惊动了沉睡的月亮。 陆离将仰梧带到一片湖边,转身对她温和道:「女娃,这里是无妄林中的浩一湖,以后,你便住在这里吧。」 仰梧有些意外,这位面色清冷的神君,似乎也不像表面上那样冷冰冰。 女孩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陆离不曾理会这份欲言又止,復又说道:「论理来说,妖是不能上天界的。但你又不全然是妖,你虽乃怨魂所化,所幸承了那嘉荣草的神气,因此煞气不重。不过也不能贸然将你带上天界,这段时间本君刚好在下界处理些事务,便留你在此处暂住,你也好平心化郁。」 仰梧有些犹豫,那梗在喉间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神君,劳您费心。只是,我在下界还有两位十分重要的人……我虽已身归山野,却仍旧无法释怀。」 陆离微微怔了一下,而后微笑着看向她道:「女娃,你已非人类,身后之事,自有它因缘造化,莫要强求。如今你既跟了我,也是我们的缘分。」 仰梧有些疑惑地望着那人。 那人似有所察觉,亦转过身来与她对视。 仰梧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那双眼朦胧又剔透,遗玉不禁怀疑浩一湖被他装进了眼睛里,否则怎会生出那般绵长的情意,叫人心里似春风化了雨。 他温和地看着她。 「你不必问。有些事情,需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稍作停顿,陆离又道:「从今往后,你就叫虞夕。你跟着我,帮我些忙,可好?」 那眼睛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似的,仰梧有些看傻了,呆呆地应了个「好」。 那人笑了,眉眼弯弯地引她往树林里走。 暮色西沉,天渐渐暗下来。 「虞夕……」仰梧在心里默念道。虽然陌生的名字让她感到有些别扭,但……她喜欢这个名字。 「女娃,抬起头。」 正思索间,那道温润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仰梧抬起头,只见树上挂满了繁星,正在夜空中闪着微微的亮光。 极目远望,一树一树的繁星,大大小小,忽明忽暗,全都泛着幽幽的光芒,将漆黑的夜映的如同白昼。 陆离觉得今夜的星光格外的美。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玉儿不记得他了。 不过没关系,他认得她。 他本是歷劫,可没曾想她才是他最大的劫难。 可那又如何?若是与你相关,那我甘之如饴。 陆离摇头苦笑,不过又有些庆幸,幸好还生出了这么一个劫数,让他还能与她重逢。 「女娃,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启程去申山国。」 仰梧闻言一僵。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最后还是轻轻点了头。 感觉手被人碰了一碰,仰梧抬头望他,那人微笑着地说道: 「虞夕,去摘一朵云做屋子吧。」 对了,虞夕……她已不再是仰梧,她现在叫做虞夕。 第六章 映过往 申山较之前的混乱,如今已是安宁许多。 荒郊偶有尸瘟们张牙舞爪地游荡着,不断地寻找着所剩无几的活物气息。 看来即便是拿她做祭品,申山的劫难却也并未完全消除。 自她被父王生祭以后,那三年来她便陷入无意识之中,她也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声音。 自她身上迸出的鲜血惊醒了嘉荣草,自此她才堪堪守住一缕残魂。 她忘不了父王对她的母亲所做的事情,也忘不了如此泯灭人性的父亲。 可是……这里终究是她的故乡,看着自小生长的地方遭此劫难,她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我们去崇吾山,长胤在那处等着我们。」 虞夕心头紧了一紧,终究摇摇头,轻轻地嘆息一声,跟上了他的脚步。 陆离瞧着她皱起的眉头,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适合在回忆中消弭,这个过程他无法替她,只能陪在她的身边。 走过几处山头,果然见到一青衫男子负手而立。陆离微微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唿。 「凡间之事,时机还未到。」 长胤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虽为神君,但并不端着神仙架子。 长胤转头看着陆离身旁的小女孩,心下的猜疑越发确定,她不是人……却也不是妖,且身上气息特殊。 「此行或许有些危险,这女娃凡人之躯,跟着我们一起去恐怕不太好。」 「长胤,此事你不必介怀。她有她的天命,并不妨碍我们行动。」 长胤似乎很信任陆离,听罢此话后也不再多言。
第5页 三人离开崇吾山,化了普通人的样子,进入了申山国都。 街道很是荒凉,只零零散散几个做生意的小贩,其他皆是房门紧闭。 虞夕有些悲从中来,她闭目不愿去看,可凌冽的寒风刀割一般在她的脸上划来划去,迫使她不得不睁开眼睛看清前路的方向。 陆离走到一名小贩跟前,状似奇怪地问道:「这位小哥,此处怎么就你们几人摆摊?其他人呢?」 小贩见来人衣冠楚楚,说话温和,虽看着像外地人,但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便把自己一肚子的怨愤抖了出来。 「唉,甭说了!这尸瘟都闹了多久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年年打仗,老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不过逃到外头去,止不住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那些怪物给生吞了呢!」 「好在今年世道终于太平了,至少不打仗了。只是这尸瘟……唉,也不知闹到啥时候喽!」 小贩嘆了口气道:「几位不是本地人吧?外头这么危险,几位竟能毫髮无伤,真是奇人!」 陆离笑了笑,不置可否。 「如此,便谢过小哥了。」 温和地谢过小贩,几人便告别离去。 虞夕走在陆离身后,看着这冷冰冰的街道,不禁抓紧了陆离的衣袖。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她有些忐忑的问道。 陆离微微一笑,「去灾难开始的地方。」 即使她隐藏的再好,陆离还是看到了女孩轻微颤抖的手。 「别怕,我们现在只是涂山旅人罢了,不会有人注意的。」陆离轻声安抚道。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涂山位于中洲西南,虞夕幼时曾跟随她父王去过一次。父王不喜母后和她,那次出行自然也是她求来的。 她听说中洲涂山的薰吴山,可以看到世间最美的星空。常年被禁足于宫中的仰梧自然想要一览芳华。 皋涂大地虽依山傍水,但气候极不稳定,灾难频发,因而求神拜佛便成了常事。 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少女不仅看到了星空,还拾到了纪梁。 彼时他瘦瘦小小的,脸色青白,晕倒在大雪铺就的路边。 父王勉强答应了她想养个宠物的请求,大抵是在他看来,那个瘦小单薄的少年不可能有何作为吧。 第七章 走千山 涂山位于申山西部,居于中洲西南,由于常年的自然灾害,鬼神之说在民间十分流行。 新历十年,时年十四岁的遗玉公主终于有机会同父王一起出了宫。 彼时小小的少女对这个严肃的父王并无多少芥蒂,但也没什么骨肉亲情,大多是自小被教导的忠君之情。 他于她而言,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不是父亲。 出使他国本不必他亲自出行,但此次去涂山也实属无奈。 中洲之北的梁国近年来逐渐崛起,周围大大小小的国家大都被其所吞併。 如今梁国对申山虎视眈眈,申山国君有意向涂山求援,以期寻求合作,当时的申山王仰辛,也不想做他人的属臣。 车马到了薰吴山,这是前往涂山的要塞,过了这座山,前方便是涂山国都。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随行侍卫去前方疏通道路,眼见着天要黑了,仰辛嘆了口气,吩咐在此扎营休息。 仰梧静静地凝视着跳跃的烛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王,儿臣能否出去?儿臣……许久未见过雪了。」 仰辛微微点头,随口嘱咐她注意安全,便也不再多言。 少女拎了一盏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帐里太过憋闷,此时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方雪地里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仰梧慢慢地走近,拿灯仔细地去照那东西。 原来是个少年。 探了探他的鼻息,仰梧把他从雪里拖出来,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 将灯放在地上,有些萤火悄悄靠近,绕着火焰飞舞。 仰梧解下身上的披风,把那一脸黑泥的少年包裹起来,她舀了点雪给他抹脸,才发现原来那黑泥是血,此时已经干涸成一道一道,硬硬地粘在他的脸上。 仰梧有些呆住了,倒不是因此感到害怕,而是一种莫名的……同病相怜? 她拿出自己的手帕沾上雪,对手帕轻轻地哈气,试图让它稍微温暖一点。 少女凑近少年,用手帕细细地擦拭他的眉眼,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入一双漆黑的眼瞳里。 少年看着她。仰梧看他睁开了眼睛,没说话。 将他脸上最后一点污垢擦净,拍拍他的脸,「总算是好看了一点。」 「你是谁?」 男孩直起身,冷冷地问道,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看着男孩剧烈的反应,仰梧叠手帕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她勾唇笑了起来,转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的救命恩人。」仰梧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面前的少女面容白净柔腻,眼尾扬起短短的弧度,水润的杏眼带着些疏离,细细地看不出情绪。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那双温柔凝视他的眼睛越发明亮,似乎照进了他的心里。 少年拢了拢身上荼白的披风,警惕之意稍敛,垂眉下去不再言语。 仰梧坐到他身边,转头关切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第6页 「……没有。」 她显然不信,「那你脸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少年没说话。 「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既然是我救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少女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叫什么名字?」 「纪梁。」 「哪两个字?」 少年站起身,在雪地上为她描摹出他的名字。 这字还挺好看的。 片刻,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我们回去吧,你身上估摸着还有伤。」 看他要解披风,仰梧连忙拦住他,「别解,我身体可健壮着呢。你还是披着吧,别没到地方就冻出什么毛病。」 她按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又非常柔软。 纪梁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她不似寻常小女孩那般烂漫,她的心底好像积压着许多秘密。 单薄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走在雪地里,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含笑的眉眼间却是一片寂静的深潭。 第八章 此间意 「微生,需拜託你一件事。」 仰梧撩起帐子的一角,鱼儿一般利落的钻了进去,纪梁愣了愣神,便也跟着她钻了进去。 莫微生正在帐中翻书,见仰梧进来,忙站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来了?陛下他……」 仰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莫微生便自觉停住了嘴。 「微生,你看我带来了谁?」 仰梧神神秘秘地一笑,然后拉过身后的少年,将他牵到莫微生的面前。 「你瞧,他资质如何?不在你这白吃,你给他安排些活儿干,什么都行。」 莫微生瞧了瞧眼前清瘦的少年,皱了皱眉,对仰梧说道:「殿下,我恐怕他有些瘦弱……此次虽非行军打仗,但也不比儿戏。」 仰梧看了看少年握在身侧的拳头,对莫微生微笑道:「莫大人,本宫以长公主的名义担保,他可以。」 「何必一定为他安排武职?本宫瞧你公务繁忙,不如,就让他为你研墨理书?横竖不过多个杂役而已,并无妨碍。」 看着仰梧坚决的模样,甚至都自称起「本宫」,莫微生便知道这小姑娘是较起真了。 他又转头仔细看了看那少年,少年墨黑的眼睛透着坚毅,脸上挂着伤痕也毫无畏惧,看起来倒有些铮铮气骨。 微生心中有些震动,便转身对仰梧道:「体魄虽不大强健,但气质倒也非凡夫俗子。好吧,我答应你。」 「耶!我就知道微生最好啦!」 仰梧凑过来摇着他的手臂,莫微生无奈地笑道:「殿下,近期天下不甚太平,微臣并非有意为难殿下。」 他顿了顿道:「只是殿下,太易相信别人并非好事。」 男人从案边走下,走到仰梧身前,凝视着她的眼睛。 「身逢乱世,人如草芥。微臣已经没有了家人,殿下……臣看着殿下长大,臣不想……」 莫微生眉头皱起,似乎想起了痛苦的回忆,「微臣不想再……殿下,您一定要保重啊!」 仰梧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跳起来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想什么呢!你今年也不过弱冠之年,什么叫看着我长大啊!说的你好像长我好几轮似的!」 看着仰梧故作兇狠的小模样,莫微生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了。」 「哼。」 仰梧撇了撇嘴,临走时对男人说道:「我会保重的……你也是。」 復又转过眼嘱咐纪梁:「你跟着莫大人在这好好干,可不要偷懒!不然没饭吃哦!」 纪梁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唉,木头疙瘩……」 仰梧嘆了口气,摇头走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莫微生与纪梁。 两人开始了诡异的对视。 一分钟过去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两分钟过去了…… 莫微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走到纪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身量高出他一截,加之他本就气质清冷,此时寂静之间气场更加慑人。 少年这才有了些反应,眼神闪了一闪,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莫微生不再看他,转身朝着书案走去,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一边对少年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姓纪,单名梁。」 「纪梁……是个不错的名字。」莫微生微笑道。 「既然公主发话了,以后你就帮着我做事吧。主要的工作就是研墨理书煮茶之类。若有天分,兵书策论也无不可。」 听到「兵书策论」时,纪梁的眼神亮了一下,一如平常少年。 莫微生并未将他先前的失礼与冷漠放在心上。 失礼或许是环境陌生,而冷漠……则缘由众多。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冷漠,尤其是这种年岁的孩子。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像曾经的他。 所以莫微生并不想无端责难他,他打算在之后的相处中慢慢了解,最重要的是……不能伤害到仰梧。 看了看外边已经黑下来的天色,莫微生便吩咐纪梁去吃点东西,然后早点就寝。 他也要好好看看这局势了。自从他的国家被梁国攻占,父母胞弟皆死于乱军之中,他侥倖捡回一条命……
第7页 如今已过了五年。但只要一想起当日的一幕幕,想起家人惨死的样子,依然会在夜半心悸。 这种痛苦……他不想再体会了。 他想起刚来申山时,王后怀中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孩,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那时的她活泼烂漫,不似如今这般沉稳,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唉……」莫微生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他想要保护她。 于他来讲,她不仅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更是……更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管怎样,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 第九章 险象生 第二日。 随行护卫们清理了一下拦路的冰雪,车马便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王要她同乘,仰梧在马车上正觉无聊,莫微生突然来了。 「陛下,莫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仰辛淡淡地道。 「微臣叩见陛下。」莫微生躬身垂眸恭敬地道。 「陛……」 「莫爱卿请坐。」 仰辛打断了他的话,莫微生无奈,只好随他所指坐在了他身旁的小案边。 「陛下,涂山盛行鬼神之说,他们的国君笃信尤甚。恕臣直言,此次出行也许并不……」 「莫爱卿多虑了。」 仰辛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梁国虎视眈眈,北部诸国被吞噬殆尽,你以为,孤想要受制于人吗?!」 「……」 「申山承国运鸿福,本应国泰民安,却因这个灾星出世……」 仰辛斜眼冷冷地看了仰梧一眼,「让申山国运尽失,连年涝旱,瘟疫盛行!」 国君说着说着身体开始颤抖,一双如鹰般阴霾的眼睛仇恨地盯着仰梧。 莫微生有些悲哀。 「陛下……」 「如果不是这个灾星,申山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何至于落到会被一帮蛮夷逼到背井离乡!」 「陛下,恕臣直言,请您再仔细想想其中的原因。」 「微臣告退。」 「莫微生!!」 仰梧就在车上。这种话她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一直以来,父王都不喜她的母亲,尤其是她出生以后…… 仰梧垂下眼睑,手指紧紧攥起。 灾星…… 既然如此厌恶她,为何此次会答应带她出行的请求?甚至她的心里都存了一丝希望,也许父王…也许父王对她是有情的…… 「可是…哈!……」 仰梧在心底苦笑,眼泪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滑下,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 车马已经进入涂山国都,行进速度慢了下来,仰梧歪着头,正在听周遭百姓聊天。 「王二,你最近怎的闷闷不乐?又跟你家媳妇吵嘴啦?」 「没有的事,你别乌鸦嘴!」 「那你这是怎么啦?从昨儿个到今天一直耷拉着一张脸。」 王二整理木料的手停了一下,吶吶道:「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噗,」男子闻言一笑,「得了吧你王二,一个卖假木料的,还真当自己是神算了。」 听闻有人质疑他的东西,王二急了,「我这桃木梳真的可以辟邪的!你别不信,上回庄家小姐买了把回去……」 「唰」的一声,仰梧拉上帘子,不再听下去。 自从到了涂山,她一直心慌意乱,倒像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刚刚外头之人所言,再次加重了这份不安。 「唉。」 仰梧闭上眼,似乎想摆脱这份情绪。 车马徐徐前进,行驶大半时辰后便停了下来。 车子不再摇晃,仰梧暖暖睁开眼,看着帘外透入的阳光。 涂山……到了。 仰梧跟在父王身后,随使者进了王宫。 兜兜转转半晌后,使者将他们带入一处宫廷后便消失不见。涂山国君萧少卿端坐在前方,周围宴席已置备妥当。 「申山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嘶哑的过分,全然不若一个壮年男子的声线,仰梧心里不禁有些怀疑。 「托涂山王的福,一切安好。」 萧少卿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是吗?如此甚好。申山王,那就请入座吧?」 莫微生心中无奈,这涂山王大摆筵席,摆明了就是昭告天下两国将要寻求合作,是生怕梁国不知情吗? 酒宴一如平常酒宴,只有一支异域女子所跳的「长烟调」有些亮色。 「浩瀚大漠,漫漫长烟,倒也令孤等中原之人心驰神往,不知申山王以为如何?」 「王上所言极是。但物各有命,不可强求。」 「若孤非要强求呢?」 萧少卿话锋一转道,赞嘆起仰梧来:「孤瞧申山王女年纪虽小,眉宇间却有浩然之气,实在难得。」 莫微生心中一紧,手掌不自觉地蜷起。 申山国君面色却一如往常,甚至随声附和道:「能得涂山王赏识,乃小女之幸。」 萧少卿心里有些诧异,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至于对他话中深意无动于衷吧?这申山王…… 堂下丞相的手略微动了一动,萧少卿便也不再多想,照前话说了下去。
第8页 「申山王果真格局远大。梁国肆虐,申山国运连年不顺,恐怕会是梁国下一个囊中之物。」 「既然申山王有意与孤合盟,那么是否该拿出点诚意呢?」 「申山连年受灾,国库空虚,恐怕无法如王上所愿。」 「哈哈!那申山王总得给孤一个保证吧?」 仰辛的视线缓缓侧向了身旁的仰梧。 仰梧心中一凉。 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第十章 变故 当晚,漓清苑。 「父王,您不可以这样对儿臣!」 仰梧第一次反抗她的父王,无论从前他对她多不公,她都没有过怨言,可是这次……可是这次是摆明了要拿她当人质! 「父王,您明明先前才赏赐给冯尚书三百石粮食与无数金银!反正你都是搜刮民脂民膏,能拿去给奸臣为什么不能用来救申……」 「啪!」 声音一下子消失在空气中。仰梧捂着被打的左脸,垂下头死死地咬着唇。 仰辛转过头,看着远处裊裊升起的薰香,语气冷淡地说道: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身为申山公主,更加要担起这份责任。反正你也是个灾星,眼下涂山王似乎对你有些兴趣,你何不去祸害他的国家?别再回申山了。」 别再回……申山了?父王……这是什么意思? 仰梧开始颤抖,双手紧攥着他的衣袖,抬眼慌乱地看着他。 那双眼里还盛着一丝期盼,期盼他能改变主意,希望他可以……把她当一回自己的女儿。 仰辛将她的手指一点点掰开,转身往床榻走去。 「孤将于三日后启程回申山,你好自为之。 「好了,出去吧,孤要休息了。」 仰梧此刻突然有些想笑,这便是她的好父王啊! 回到自己的房间,仰梧仍有些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莫微生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画面。 少女斜躺在贵妃椅上,房间里止亮着一盏小灯,有晦暗不明的灯光打在少女的侧脸上。 莫微生走近她,神色突然一凛。 女孩的左脸红肿一片,分明就是被人下狠手打过。 莫微生心中心痛,却无可奈何。能下这般狠手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要强加在公主身上呢,甚至连王后都何其无辜,她只不过是爱错了人而已…… 莫微生轻轻地抱起仰梧,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榻上,而后坐在她身边,轻轻地触碰她脸上的伤痕。 「嘶……」 仰梧吃痛地捂住脸,神智慢慢地清醒过来。 「微生?你怎么来了?」仰梧有些惊喜地问道。 莫微生脸上有些微红,「我……我来看看你。」 仰梧瞧着莫微生略有着羞涩的脸,方觉着掌下有些不对。 「……实在十分抱歉……」仰梧讪笑了一声,慢慢地移开手掌。 「……没关系。」莫微生本想移开手,仰梧却突然又将手覆了上来。 「就这样吧……你的手,还挺暖和的。」仰梧如是说道。 听闻此言莫微生便乖乖地停住了手。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问道:「还疼吗?」 仰梧朝他笑了一下道:「好多了。」 「陛下此次真是太过分了。」莫微生心中也不免有些嗔怒。 女孩带着苦笑微微地摇了摇头:「我命该如此,大人不必介怀。」 莫微生捋了捋她耳后的碎发,温言道:「我命该如此,叫我怎能不挂怀。」 他垂下头默然了片刻,復又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眸色认真: 「我明日去跟王上说,让我也留在皋涂。」 覆在她颊上的手收回,转而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指,眉眼间盛满了难捱的柔情。 「……你说什么?」 仰梧有些气绥,「你好歹是申山的国师,哪里有国师做人质的道理。」 莫微生眨了眨眼,笑盈盈地对她说道:「涂山王素爱谶纬玄学,莫某不才,恰好略知一二。至于王上那边……多一个眼线,何乐而不为呢。」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希望你留下,这是我的事情,我不想连累你。」仰梧皱起眉头,有些郁闷。 见他伸手欲揉自己的头髮,仰梧闪躲得快,却还是被他一把按了下去。 「以后莫要再说什么『你的事情』了。我与你相处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你的事还不能算做我的事么?玉儿,你就这样厌恶我?」 仰梧有些懵,「……啊?我从来没有厌恶过你啊。」 「既不厌恶,为何不让我陪在你身边?」 这人……还真会顺杆往上爬。 「好了好了!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我可没有逼你。」 莫微生轻笑了一下,柔声应了一声。 「莫大人。」 「嗯?」 「……没什么。你去休息吧,我这会儿也有些乏了。」话到嘴边,仰梧又犹豫了。 「那……微臣便告退了。」 莫微生站起身,行至门口时忽然转身,轻声道: 「玉儿,你该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第十一章 长烟 三日后,涂山王并未设宴,止派了些人马护送申山王。
第9页 仰梧站在城楼上,冷冷地看着那抹远去的身影。 「看够了吧?王女殿下?」萧少卿慢悠悠地踱步到仰梧身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仰梧转过头,清冷目光盯着萧少卿,这个男人,端看相貌倒威严周正,然而周身却散发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见仰梧不答,萧少卿倒也不恼,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别看了。你此生与他没有父女缘分,甚至于你出生在王室也本身就是个错误。」 仰梧转过身,有些诧异。 「好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知道。随孤去个地方吧。」 纵使有些不解,仰梧也只好跟随涂山王来到一处别苑中。 苑中站着几名前几日在宴会上献舞的异域女子,皆为一袭红衣,为首的那名女子衣饰稍华丽些。 「这是?」仰梧疑惑地问道。 萧少卿轻笑道:「孤也不知为何,阿雅娜一定要见你,你且自行去问她吧。」 为首的红衣女子走至两人身边,朝萧少卿行了一礼,方将视线转到仰梧这边。 那女子一头黑髮,浅棕色的眼睛光华流转,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万种风情。 她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瞧了一下仰梧,半晌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仰梧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阿雅娜抿嘴一笑。 「殿下不必担忧,我对你并无恶意。之所以让殿下前来,乃是因为想要邀请殿下加入我们琉火宫。」 「琉火宫?」 「不错。琉火宫虽起源于西域,但近年来却是与中原各派交往甚多,因而也融合了不少的中原道法。」 「可是,为什么会选择我?」 「琉火宫虽表面上势力强大,但实际上内部空虚。长久的内部纷争使得宫内众人离心,这时候,我们就需要一个定心丸。」 话语间阿雅娜看向仰梧,正色道: 「而这个定心丸,就是你。虽然不知为何,可你身上确有我琉火宫师祖神气。本来一开始我也有些犹豫,但想来应该也是你与我派的缘分。」 「那即使真的如你所说,我身上有你们师祖的神气,又该怎样做这个定心丸呢?」 阿雅娜微笑着,仿佛早已猜到她的疑虑。 「殿下只需跟我们回一趟琉火宫在东方的总坛,验明师祖正身,使我琉火宫上下齐心,余下时务自然便好办了。不知殿下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仰梧不语,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后她看着阿雅娜的眼睛道:「好,我答应你。」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殿下了。」 阿雅娜看起来很高兴,不过仰梧为什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萧少卿也面带微笑道:「那殿下就留在这明琅轩为回总坛做准备吧,稍后孤会谴人将殿下的东西送过来。」 「噢,对了,」萧少卿又补充道:「既然莫大人也留了下来,殿下希望他做什么呢?」 仰梧愣了一下,这问题是她能决定的? 「陛下这是何意?」 「自然是请殿下定夺。」 仰梧越发地不明白了,这涂山王莫不是吃错药了吧? 这种事情竟然将决定权交给一个人质?还是说……涂山王其实并不像外界传闻那般阴戾? 不过他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她就勉强接受这个机会吧。 「多谢陛下美意,那仰梧便却之不恭了。」 仰梧清透的杏眼转了一转,回想着莫微生平时的样子,一面对涂山王说道: 「莫大人性子清净,心地良善,又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国师之位,再合适不过。」 涂山王笑了一笑,有些无奈:「是吗?然而……我也是如此跟他说过。可是,殿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此来涂山,他无意于占取皋涂的功名利禄,只要能服侍在殿下身边便已是莫大的荣幸。」 「……」仰梧沉默了。 仰梧以前也曾想过,微生也许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但这想法很快被她自己否定,她一直告诫自己,他不过是因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所以有些情谊罢了。 他是那样清风霁月的公子,她这样的「灾星」怎可奢望明月高华? 「唉……」 仰梧嘆了口气,「那就如他所说吧。」 涂山王走后,阿雅娜带她在明琅轩简单地转了转,并告诉她既已同意加入琉火宫,便需得学习琉火宫的基础功法——长烟调。 「殿下,明日我在苑中等你。殿下可准备好了?」 仰梧望了望头顶明晃晃的天空,也是……该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准备好了。」 第十二章 暗流 第二天,仰梧早早地就起了床,收拾完后就赶去了后苑。 阿雅娜已经执剑站在了苑中。 一身红衣随风飘扬,黑髮高高束起,琥珀色眼眸在阳光下褶褶生辉。 她似乎知道她来了,转头爽朗笑道: 「殿下来了。」 「早上好啊,阿雅娜。」仰梧神态自若,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唿。 阿雅娜拍拍手,便有几个弟子搬来数个装满水的桶,摆放在仰梧旁边。 迎着仰梧惊愕的目光,阿雅娜开口解释道: 「殿下,我观你体内并无内力,想是从前并未接触过武学。」 仰梧点点头道:「我……父王不太喜欢我做这些。」
第10页 从旱灾发生之日后,父王便越发不喜她。 她常常被幽禁在画阁中,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孤楼里。 碍于父王的态度,几乎没有人来看她。 母后偶尔得了允许,便会携兄长来探望,但更多时候只有她和阁中的侍女。 不过所谓侍女,更多的是监视吧。 后来啊,在一个星河明朗的夜里,他带着满身的星辉,闯进了她寂寥的世界。 彼时他正从阁楼下漫步而过,似是感受到了上方窥视的目光,仰梧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盛满星辉的眼里。 从前她只能和玉画阁边的星星作伴,看着那漫天星河,她第一次有了些许期望。 自他出现以后,她的世界便不止有星辰了。 他买通了侍女,经常偷偷给她塞一些五花八门的书,什么《丹药秘方》、《参禅悟道要则》啊……倒是应有尽有。 思及此,仰梧忍不住勾起嘴角,却红了眼眶。 阿雅娜见仰梧沉思良久,便轻声喊她:「殿下?」 「啊,抱歉。」 仰梧胡乱抹了抹眼睛,笑着抬头道:「刚刚有些走神,我们开始吧。」 阿雅娜让仰梧两手提着沉甸甸的桶,復又将一个碗放在仰梧头上:「殿下,你需要先练习平衡性。」 于是整整十天仰梧都在练习提水桶……仰梧觉得这样的自己看起来十分傻气。 第十一天的时候,仰梧终于憋不住了: 「阿雅娜,我们什么时候才学长烟调啊?」 女孩拧巴着一张小脸,闷闷地说道。 阿雅娜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开口:「就等殿下这句话呢。」 「?」仰梧一脸懵。 「学习长烟调需要有长久的动力,这样学习才更加有效。」阿雅娜解释道。 「……好吧。」仰梧有些哭笑不得,这规矩乍一听怪异,细思起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好了,接下来,我就教你长烟调。」 阿雅娜先为仰梧示范了一遍大致的招式,直看得仰梧眼花缭乱。 美人翩若惊鸿,剑若长虹,一招一式都仿佛乘风起舞,踏云而来。 「长烟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仰梧在心底暗暗赞嘆。 阿雅娜示范完后便过来指导仰梧,在一旁解释道: 「长烟调乃根据中原道法而创,讲究轻盈和韵律,在于清心静性,不为外物所动。」 「琉火宫武学刚烈,若不定下心神便很可能反噬自身,这也是以前的琉火宫弟子容易走火入魔的原因。此法乃修炼我琉火武学必备功法,久而久之你的唿吸、步伐、身姿都会轻盈如烟。」 仰梧照着阿雅娜所说练习,不过动作仍有些生疏。 阿雅娜笑道:「长烟调既为功法的一种,便也是须勤加练习,充盈内力的。殿下不必气绥。」 「嗯,我知道啦!」语气十分乖巧。 阿雅娜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下对这孩子不免又多了些喜爱。 仰梧认真地练习着,脚下步伐渐渐稳定下来。 「平心静气,物我合一……」仰梧在心底默念着。 看着那抹专注的纤瘦身影,阿雅娜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同时伴着一声几不可闻地嘆息。 天色渐晚,阿雅娜提醒仰梧歇息,让她明天再来。 然而仰梧却笑笑道:「无妨。你先回去吧,阿雅娜,我想再练习一会儿。」 阿雅娜拗不过她,便也由她去了。 临行前她听见仰梧突然大喊了一声: 「阿雅娜!」 阿雅娜一怔,转过身看着那个夕阳中的少女。 少女粲然一笑,轻柔却庄重地说道:「阿雅娜,谢谢你。」 阿雅娜的心颤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流淌开来,冲击着她原本稳定的心神。 「……傻孩子。」阿雅娜喃喃道。 突然,她仿佛感觉到异动般,神色一凛,朝着墙下厉声喝道: 「何人藏在此地?!」 墙下暗影慢慢现身。 那人眸子清朗,面色温和,一头墨发随意地束起,伫立在淡淡的月影之下,端的是一派公子温良。 看清来人是谁后,阿雅娜惊讶一瞬,随后便反应过来,扶额说道: 「殿下若见着你此刻的模样,必定会倾心于你。可惜那丫头现在满眼只有练功。」 莫微生淡淡地笑了一下,清浅双眸望向仰梧的方向,语调温柔地说道: 「殿下做事向来都很专注。」 阿雅娜挑眉道:「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去看看?隐匿在这暗处,容易叫人误会。」 莫微生清亮的眸子暗了一瞬,低声道:「我……怕打扰了她。」 「呵……」阿雅娜轻笑一声。 「公子何须踌躇?我见殿下也并非对公子无意,你倾心于她,她心里又何尝无你呢?」 莫微生听闻此言,神色中带着瞭然,同时又涌动着淡淡的愁绪。 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知道。」 「只是现在局势动盪,稍一变化便可能影响到她的安危。与她的安危相比,旁的事情便都不算什么。」 「唉……这又是何必呢。」 阿雅娜嘆了口气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在此陪着她吧。」 她顿了一顿,復又说道:」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束,我想……她应当也是想见你的。」
第11页 莫微生微怔,阿雅娜却已然走远了。 他看着那在月下舞动的少女,仿若自清风而来,与这天地间融为一体。 「玉儿……」 莫微生低声呢喃,细语之中包裹着无尽的情思。爱恋、珍视、痛苦,以及……深深的无奈。 第十三章 正身 莫微生寻了个小亭子,倚在柱边静静地看着仰梧。 直到白月明晃晃地挂在天空,月下的少女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她难掩眼中惊喜之色,停下动作向他跑来。 「微生!」嗓音娇软,宛如二月莺啼。 女孩踏着夜色而来,莫微生笑着张开双臂,一头小鹿便撞进他盛满月色的怀里。 莫微生揉揉怀中人的头髮,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做什么躲在这里!自个儿说要陪在我身边,结果现在才见着你!」 女孩嘟起嘴,表情有些气鼓鼓的:「而且还是我先抱你!」 莫微生低低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 这般密不透风的怀抱倒让仰梧略微愣了一愣,不过这样温柔的感觉让她无暇思考其他,只能深深地埋进他怀里。 仰梧微微湿了眼眶,其实她知道微生在顾虑什么。 天下大乱,局势诡谲。 涂山王的态度神秘莫测,而后还有阴晴不定的父王…… 棋盘处处藏着机关,而你我皆为棋子…… 所谓嗔怒,不过是不想他的眉间总是拢着愁绪。 可是,她太弱小了……弱小得如同一只蝼蚁,被人随意掌控于股掌之间。 「玉儿,你怎么了?」 莫微生感觉到仰梧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有些担忧地握住她瘦弱的肩膀。 仰梧紧咬着牙关,在他怀中默然了一会儿。 思虑良久,仰梧抬起头,看着他带着的眼睛说道: 「微生,我想保护你。我好好的,你也得好好儿的。」 莫微生看着女孩泛着光的眼神,内心的无措无所遁形。明明还是这样小小软软的样子,却比他坚定得多…… 是的,他比不上她……因为他至今都无法做出决定…… 突然,莫微生眼前一暗,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凑上来,唇上似有柔软之物覆上…… ……等等,发生了什么? 莫微生错愕地看着仰梧。 「殿下,你……」 仰梧捂着唇得意地笑了,眼神有些挑衅的看着莫微生,小样,就看不惯你老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是惩罚,谁让你老是不开心。」 她笑得恣意,眉眼张扬,眼神中的亮光几乎灼烧了他的心。 惩罚?这样的惩罚……多一点也无妨? 莫微生看着仰梧的小表情,不禁打趣般问道: 「殿下可知『端庄』二字如何写么?」 月下少女毫不在意,甚至放言道:「本宫才不要端庄,本宫只要你。」 莫微生心中的弦彻底破裂。 这是沉沦的声音。 「罢了……」莫微生闭上眼睛,在心里嘆息。 第二日清晨,阿雅娜明显地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啧啧啧,这股子恋爱的酸臭气息。」 几人坐在去往琉火宫的马车上,阿雅娜的眼神暧昧地在莫微生和仰梧之间来回扫动。 莫微生毕竟已是弱冠之年,对这等场面尚能驾驭,在阿雅娜的眼神攻势下依然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微笑。 倒是仰梧红了脸庞,深宫寒院也拘不住少女心性。 她赶紧转移注意力,轻咳两声道:「阿雅娜,此处距瑜城还有多远?」 阿雅娜也不再揶揄他们,板起脸开始说正事。 「殿下,大概还得半月左右。瑜城位于涂山边境,再往北一点,就是梁国了。」 「梁国?」 阿雅娜以为仰梧是在担心,便宽慰她道:「嗯。不过梁国人还是有些忌惮涂山,虽有些乱军闯入,到底不敢大行其道。」 阿雅娜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又补充道:「殿下听说过平河郡主吗?我们此去,说不定能看到她呢。」 「平河郡主?我曾听说过她『冠玉枭阳』之名,若能见到她,当真是我的荣幸。」仰梧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说道。 莫微生看她感兴趣,便补充了几句:「这位郡主的英名我倒是早有耳闻,听说她曾打败过梁国名将孟云岚。从前在瑜城见她时,那般威严气势,的确当得起枭阳二字。」 仰梧不禁在心中想像,这样独特的女子,真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睹其风采。 马车晃晃荡盪地前进着,就在仰梧快要瘫在马车上时,终于到达了瑜城城口。 待到进入瑜城,仰梧心里有些惊讶。 这瑜城虽接近边境,城中却甚为繁华。市场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珍奇玩意儿,来往客商络绎不绝,甚至还有西域的胡商。 一切都让仰梧感到新奇,路上碰到卖小物件的小贩,听说他有从王城带来的桃木梳,仰梧便也买了一把。 就这样半是游玩的到了琉火宫,奇怪的气息让仰梧收起了玩乐的心思。 甫一进去宫内,强大的牵引之力便扑面而来。 仰梧倏地睁大眼睛,心底不断地涌上熟悉的感觉。 这气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2页 第十四章 羁绊 仰梧跟着阿雅娜来到一处规模宏大的建筑前,门内弟子早已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恭敬地迎接宫主归来。 「起来吧。不必聚在这里,都修习去吧。」 阿雅娜眼神扫过他们,淡淡地说道。 弟子们领命离开,有些岁数稍小的弟子好奇地打量着两个陌生人,不过很快便被师兄师姐们拉走了。 仰梧乍听琉火宫此名,本以为它的建筑会像其名字一般炽烈奢华,却没想到竟是这样淡雅幽静。 整体结构都是依据中原人的习惯而建,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甚至于走廊的顶端都雕刻着古朴的花纹。 阿雅娜看出了仰梧的讶异,便微笑着解释: 「殿下,这处建筑以前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庄园,后来家道中落,那家的主人便将这山庄卖给了师祖,所以此处便是照着中原人的喜好而建。」 仰梧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现下看来,这样幽静之处倒有益于我宫中弟子。唉……也许师祖当初便考虑到了这些吧。」阿雅娜语气带着些遗憾。 「阿雅娜,那你们的师祖呢?」仰梧好奇地问道。 阿雅娜望了望天空,似乎在回想什么,轻声道:「师祖啊……她不见了。」 「不…不见了?」仰梧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阿雅娜点点头,语气十分无奈: 「具体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宫中秘册所记载。琉火宫成立已有数百年之久,当年师祖以道义为宫旨,琉火宫弟子也恪守门规,从不行不义之事。然而……一百年前,师祖游歷东方,至今未归。」 「……怎么会这样……」仰梧喃喃道。 阿雅娜却爽朗一笑:「殿下不必忧心。琉火宫低落百年,得遇殿下或许是我派的转机。」 「殿下,莫大人,祭火礼明日才开始,这一路上估摸着你们也累了,我先带你们去客房歇息吧。」 不知为何,仰梧总觉得这里有种熟悉的气息,但始终记不起来是何时见过,心下实在堵得慌。 进入客房之后仰梧便一下扑到榻上,双手揪着被角无语凝噎。 她懒懒地问身后正关门的莫微生:「微生,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种熟悉的感觉?」 「……未曾。」 莫微生走到她身边,有些担忧地摸摸她的头:「玉儿,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仰梧把脸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没有啦。只是有点奇怪的感觉,又想不出答案……」 莫微生不懂她的头绪,只能默默地坐在床边。 「啊我快受不了啦!」 仰梧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进莫微生怀里,头差点撞到床柱上,莫微生赶紧伸手托住她的头,唯恐她磕着了。 女孩赖在他怀里,捏住他的肩膀使劲摇啊摇,紧紧闭着眼睛,一脸的生无可恋。 莫微生虽然被她突来的拥抱弄的有些懵,但还是轻轻拢住她,温柔地问她怎么了。 仰梧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害怕。」 「怕什么?」 「我好无助。」语气凄凉。 「嗯……那殿下希望我做什么?」 莫微生含笑看着她娇憨的模样,知道这小姑娘又想使坏了。 但那又如何呢?只要她开心,做什么他都愿意。 仰梧翻滚到床铺里侧,拍拍旁边的位置道:「你睡这里。」 莫微生照做了,等着看这小姑娘搞什么把戏。 「拍拍我的背。」仰梧得寸进尺。 莫微生顺从地轻拍她的嵴背。 「然后,给本公主唱童谣。」 ……他是不是听岔了什么? 「玉儿……」莫微生有些为难地叫她。 唱童谣有点困难啊…… 「嘿嘿。」 怀里女孩狡黠地一笑:「不会呀?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好。」这个应该不难。 仰梧想了想道:「微生……对你来说,忠君重义是不是很重要?」 「自然。」莫微生回答地毫不迟疑。 仰梧垂下眼睑,若有所思。 「是吗……那如果,忠君之道和你心中所愿相悖,你会如何选择呢?」 莫微生迟疑了,他仿佛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 「这……玉儿,我……」 仰梧心中已有答案了。她抬起头,眼中氤氲着一层雾气,勾起嘴角沖他一笑:「微生清风朗月,自是不可做出悖礼之事。 「你不必为难,我理解你的。」 女孩语气乖巧,透过那层薄薄的水雾,莫微生看到了那双眼里满溢的柔情,隐晦的期待,与……避无可避的他自己。 柔软的小手轻抚上他的脸,豆蔻少女,眉间稚气未脱,眼中却已生冰雪。 他听见她说:「微生,我知道父王对你恩重如山。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坚持信念,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嗓音轻柔,像是怕吓着了他。 她说:「微生,我喜欢你。」 「喜欢在玉画阁上,我曾和你一起看过的星辰。你呢?你喜欢我吗?」 莫微生嘴唇噏了一噏,突然有些想弹她脑门。 他的心意,难道她看不出来吗? 但这充满爱意的置气,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
第13页 「吾心悦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是此夜的答案。 第十五章 典礼 第二天,阿雅娜早早的就把仰梧拖起来捯饬。 仰梧脸庞瘦削,全然不似寻常孩子那般圆润,阿雅娜不禁感嘆:「殿下年岁不大,这脸上的圆润就已褪去了。」 仰梧微微一笑,闭口不答。 好在阿雅娜只是随口一提,替她梳妆好后便拿出了今日典礼所需的礼服。 那件衣服亦是绯红色,浣花锦面上盪起涟漪,衣襟袖口皆缀以鎏金丝线,通体透着一股隆重华丽。 仰梧不太喜欢这种浓重的风格,在宫里时也很少穿这种繁缛的宫装。 阿雅娜说这是典礼必需的仪式,她也只能作罢。 典礼在正殿举行,仰梧有些吃力地走到高台上,宫中弟子静悄悄的,似乎在等阿雅娜的命令。 阿雅娜站在台边,脸色肃穆: 「想来大长老已将此次祭火礼的目的告知了你们。」 此时的阿雅娜身上收起了平日的爽朗,话语里尽是宫主的威严气度: 「琉火宫素以道义为宫旨,然而自宫祖离开以后,宫中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中缘由,本座想必各位心中亦有数。」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都知晓宫内派系之争所导致的严重内耗,然而因忌惮各方势力,便也都缄口不言。 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琉火宫迟早会毁在自己手上。 底下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阿雅娜继续沉声说道:「本座知道此事怪不得你们,但总归得有个化解之法。以往师祖不在,你们肆无忌惮,不知如今师祖现身,各位能否齐心呢?」 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有些不敢置信。 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人首先站了出来,眯眼打量了一下仰梧,半晌皱着眉开口道: 「宫主口中的师祖,该不会就是这个小丫头吧?」 阿雅娜挑挑眉,不置可否。 一旁身形魁梧的大汉率先跳出来,斥责道: 「胡闹!」 「宫主,你执掌琉火宫多年,怎能如此鲁莽行事?这小丫头虽看着有些不同于常人,可也不能就此断定她为我派师祖啊!」 站在前头的四位长老已出来了两位,剩下两人虽没有出声,却也皆是一脸怀疑。 阿雅娜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冷笑一声道:「几位长老说的对,此等大事可由不得你我决定。既然如此,这是与不是我们就以祭火之礼检验,几位长老可还满意?」 她朝身后摆了摆手,台后几人会意地拉动机关。大殿中央陡然凸起,人群立刻四散开来,中央凸起缓缓上升,一方稜台慢慢显形。 前方四人变了脸色。 白髮老者面色复杂:「宫主,祭火礼太过兇险,我们虽不认同这小丫头,可也不想害她性命。还望宫主三思。」 台下弟子议论纷纷,这祭火礼乃三百年前师祖所设。于稜台上设虚无业火界,本是为了考验座下亲传弟子,但师祖未料到此法如此兇险,饶是得她真传的弟子也险些丧命,自此此法便被尘封。 连师祖亲传弟子都难以全身而退,只怕这小姑娘要尸骨无存了……众人不禁唏嘘,原本的怀疑也转变为怜悯。 阿雅娜环顾众人,声音掷地有声:「本座身为宫主,自然不会对长老的疑虑坐视不理。」 干坤神鼎开,虚无业火至。只一点火星跃出,稜台上瞬间便燃起熊熊烈火,这火灼烧着台上的,将混沌世界化为一个漩涡样的光点。 这是足以焚烧一切的虚无业火,若是常人进去顷刻间便会化为飞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阿雅娜转头:「殿下,典礼开始。」 仰梧直愣愣地盯着那慑人的火焰,心里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如同等待已久的宿命。 红衣少女平静地抬脚,一步一步地走向稜台中心,脚踝处的银铃随风响动…… 仰梧消失在了火焰中。 众人摇头嘆息,好似已经料到了她悲惨的结局。 而阿雅娜,她心里虽有把握,也不免有些心慌。 「殿下……一定要回来啊……」 第十六章 谜团 一旁的莫微生脸色苍白,额上浸出丝丝冷汗,拢在袖中的指尖也有些颤抖。 他在紧张。 他虽知晓玉儿命数不凡,但当那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火中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 另一边,结界中的仰梧正慢慢摸索着。 不知为何,这虚无业火界中竟一片混沌,世界被笼罩在一团虚无中,天地都不甚分明。 难道是混沌之初? 仰梧此刻的心情说不清是惧怕还是疑惑,她只感觉心中渐趋平息,先前那中堵塞之感在渐渐消散。 仰梧歪了歪头,看着眼前胶着的世界正慢慢发生变化,一缕太初鸿蒙之气诞生于天地更迭间,那团迷雾也越发清明。 时光流逝,沧海桑田,天地已有了雏形。 东极大陆耸起巍峨群山,山上一株嘉荣垂死挣扎,似乎是极不适应,许是被哪位神袛遗落于此。 那嘉荣太过虚弱,似乎下一秒就会油尽灯枯。 仰梧不禁担忧起来。
第14页 她焦急地期待着,终于瞥见了一抹白影向嘉荣走去。 白影轻抚嘉荣,化一点神火撒下,火势直冲云霄,嘉荣在这片烈火中迅速成长,渐渐化出身形。 仰梧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魔幻,然而当她再探虚实时,却被山中涌出的云雾死死地包裹住,分毫都动弹不得。 这雾越来越浓,不断地自仰梧七窍中流入,任凭她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出…… ……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仰梧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煳。 她眨了眨眼想要寻找焦距,然而眼前仍旧雾蒙蒙的,但能隐约看到一张焦灼的脸。 仰梧顿了两秒,觉得肯定是神思还没有完全恢復,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那人似乎更急了,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好像怕她就这样睡下去一般。 「玉儿!」莫微生见那双好容易才睁开的眼一剎那又闭了回去,心中又担忧起来。 一双小手轻轻握上他冰凉的指尖。 「……傻瓜。」 莫微生见女孩终于睁开了眼,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但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在她身上左摸摸右看看,似乎在确定她确实是完整地回来了。 仰梧脸上爬上几条黑线。 她抿了抿唇:「微生,我真的没事。你瞧,我手脚都在,一根指头都没少。」 像是怕他不相信,还伸出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瞧!」 看着眼前青葱一般的手指,莫微生眼神动了动,忽地沉身抱住了她。 仰梧勾起嘴角,小手轻轻拍着他挺拔的嵴背。 「好啦我没事的……别担心,我什么都没有少,脑子里也还全都是你。」 莫微生不语,只是略略收紧了手臂。 仰梧知道他担心,也就由着他抱。过了好一会儿,莫微生终于放开了她,将她的手放在掌心。 她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玉儿,祭火礼结束了。」 仰梧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 莫微生揉揉她的头髮,微笑道:「你成功了。」 「你从结界中出来后虽然昏迷不醒,但查探后发现你并无损伤。也就是说,你从虚无业火中全身而退了。」莫微生继续说道。 仰梧喃喃道:「这样啊……」 莫微生拿起旁边的神火印,交给她道:「玉儿,以后你就是琉火宫师祖了。」 少女面上看不出喜乐,也没回他这句话。 莫微生没有追问她,陪着她沉默。 「玉儿,明日是上元节。」 女孩眼睛一亮。 「我们明晚去看灯吧。」 仰梧觉得这好像更让人开心,于是她欢快地答道: 「好!」 莫微生笑了,仰梧看着他春风化雨般的眼睛,悄悄地往他身边靠了一靠。 再近一点。仰梧这样想着,于是她又靠了靠。 直到她全然地依偎在他怀里,四周都是他温暖的气息。 她扬起嘴角,轻轻合上眼睛。 第十七章 枭王 次日晚上,两人如约来到灯会。 两人并排走着,莫微生时不时转头瞄一眼仰梧,见她开心,心下也暖暖的。 四周挂着许多灯笼,将夜色中的街道映照的灯火通明。 仰梧伸出手,试图拢住那些飞舞的萤火虫。 萤火一直往前飞舞,仰梧越想拢紧它,它便飞得越快。 「玉儿,猜灯谜吗?」莫微生瞧见前方有灯谜活动,便也想凑个热闹。 仰梧刚要开口说好,身旁却一阵疾风划过,差点将仰梧掀翻在地。 好好的怎地突然颳起了风? 「是平河郡主。」 莫微生抬臂将仰梧护在怀里,脸色微沉。 仰梧见男人脸色不太好,也抬眼望向那阵风消失的方向,然而那人身形极快,眨眼间便失去了踪迹。 仰梧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沉思着,平河郡主在上元节之夜现身于闹市,却又不是参加灯会,反而行色匆忙…… 思及平河郡主往常的事迹,仰梧略一沉吟,脑海中有了些头绪。 她跟莫微生对视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走吧,我们去枭王府。」 莫微生嘆息一声,恐怕这瑜城又要不太平了…… 枭王府内此时也人心惶惶。下人们心惊胆战地候在院中,主厅里,枭王赵充斜靠在椅子上,手中端着茶杯轻轻摩挲,另一只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此时王府大门洞开,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女表情阴鸷地走了进来。她年岁不大,却通身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那是经歷过战场杀伐的凌厉。 众人见她向厅中走去,便自动地为她空出一条道路。 那条道路留下点点滴滴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枭王面前。 枭王看着面前的女孩,微笑着问道:「阿妤,情况如何?」 平河郡主,原名赵淑妤。因其声威浩大,英名远播,世人一般皆称她的封号「平河」。 平河郡主拱手道:「父王,行刺您的刺客已被孩儿抓获。」 枭王皱眉:「将他带上来。」 赵平河说完便转头对门口的两人拍拍手道:「带上来。」 侍卫架着一个满身血迹的男人走上台阶,将他踢跪在枭王脚下。 此时府门守卫却忽然来报,说是有人求见他。
第15页 枭王皱起眉:「可知是何人?」 侍卫低头回道:「回王爷,是一对年轻男女。说是自王城来,有要事禀告您。」 看着地上跪着的男人,枭王眯了眯眼,冷冷地说:「让他们稍后再来。」 侍卫正准备应声出去,却听门外传来一温润男声: 「枭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赵充身躯一震,心中暗道:「好熟悉的声音,莫非是……」 门口的身影证实了他的猜想。 「莫某见过枭王。」 来人在厅前站定,略一拱手作了个揖,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他身侧的女子也微微欠身示意。 那少女虽苍白孱弱,但周身气度倒不凡。他觉得这副面貌有些熟悉,但始终想不出来是谁。 赵充笑道:「莫大人客气了。既来了瑜城,何不差人通报一声?今日府中不太平,倒教大人看了笑话。」 说起来赵充与莫微生还算是有几分交情。 当日他被贬边疆,心中本愤懑不平,几欲杀回王城,是游歷此处的莫微生劝解了他,这才没有酿成大错。 莫微生也笑着回他:「王城之事想必王爷也有所耳闻,如今莫某只是个异乡人,有些事情难免有不便之处。」 赵充点点头,他的确听说了王城之事,如今莫微生的亲口承认也打消了他的怀疑。 他转头看向仰梧:「不知这位姑娘是?」 仰梧朝他略一颔首:「申山王长女,仰梧。」 赵充面露惊讶:「你就是申山王那个养在深宫的长女?」 说罢他似乎觉得此话有些不妥,随即改口: 「两位此行辛苦,不妨在府中稍作休息。本王现下有些要事,待处理完毕便来拜访二位。」 说罢便交待下人好生招待他们,自己则继续往那刺客而去。 赵充站起身,看着地上的刺客,沉声问道:「是何人派你来行刺本王?」 那刺客垂头不语。 赵充冷笑一声:「你不说本王也自会查明。本想留你一条狗命,你不稀罕也罢。」 说完便朝平河郡主使了个眼色,平河郡主当下就抬腿将刺客踹出了门外,发出一声砰咚巨响。 仰梧被平河郡主那凌厉的腿风惊艷到了,一时间竟然忽视了她拔出的剑。 当那柄利剑险些就噼开那刺客喉咙的时候,仰梧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且慢!」 剑身堪堪停留在那人脖子旁边,再近半寸便会血溅当场。 平河郡主皱眉看着仰梧:「怎么?」 枭王也一脸不解。 莫微生摇摇头,唉……枭王纵横沙场多年,虽用兵如神,识人却到底差点火候。 仰梧见平河郡主不解,便轻声解释:「此人背后不简单。郡主若轻易杀他,恐怕会招来祸患。」 「他是梁国人。」 第十八章 阴谋 枭王怔了一下,他本来对一个孩童之语不甚在意,但见仰梧一脸认真,也不好驳斥她。 「殿下此话怎讲?」 仰梧走向厅外的刺客,莫微生一惊,正欲阻拦她,可没想到另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 庭中寒光一闪,赵平河倏然出手,利剑出鞘,冰冷的剑刃抵在刺客颈间。 仰梧不急不徐地走至刺客面前,缓缓道: 「素闻梁人剽悍,崇尚武力,长久的生活习惯虽造就了他们发达的体能。但是,」 仰梧顿了一下,表情有些讥讽:「梁人本性残暴,竟然丧心病狂地给孕中女子服用药物,从而繁育出更强壮的后代,以达到其征伐的野心!」 枭王脸色变了一变,「竟有此事?」 仰梧冷笑:「若非靠了禁药,他们怎会在短短十多年间便迅速崛起,大肆侵略?」 赵充眉头紧锁,似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舒展眉头,笑看着仰梧道:「果然是申山王女。」 「不过,本王有些好奇,王女是如何推测出,他是梁人的呢?」 仰梧嘆气,「这药性烈,难免有副作用。」 她指了指刺客被血染红的腰间,「腰下三寸,如若伤到此处他们便会进入麻痹状态。」 突然,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地说道: 「王爷,不好了,有人闯入兵阁,盗走了城防图!」 「什么!」枭王猝然起身,勃然大怒,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 侍卫支支吾吾地说:「属下也不知,属下路过此地,发现兵阁守卫被人暗算…… 枭王铁青着脸,指节被捏的咯吱作响。 正当他要发怒时,却感觉手臂被人制住,他转眼一看,竟然是莫微生。 莫微生嘴角略带无奈的笑道:「王爷先莫要动怒,此事恐怕有诈。」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王爷或可先下令封锁王府,那人,还藏在府中。」 枭王双眼勐地瞪大:「家贼……」 他总算是明白了,这是一场什么阴谋。 枭王起身,对着庭外众人道:「好一招调虎离山。猜到本王会派平河追捕,便索性藏在府中?只是本王还真以为你有通天的本事,能从这王府走出去。」 他阴沉地一笑:「原来,这只老鼠竟在我府中。只是可惜,如此可造之才,本王竟没有发现。」
第16页 看着外面人惊慌失措的脸,枭王觉得很满意,他扯出一个微笑,只是那笑令人生寒。 他转头吩咐身旁亲卫:「搜身。要仔细,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众人战战兢兢地站着,接受侍卫的搜查,当检查到一个纤瘦女子身上时,那女子突然掏出一把刀,已奇快的速度袭向侍卫。 只可惜,她再快,快不过平河郡主的剑。 剑气凌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去了她的双手。 「啊!!!」 那女子痛苦地喊叫一声,手腕鲜血直流。 「你最好说出幕后之人,不然,下一次断的可就不是你的手了。」赵平河冷冷地说道。 那女子忽地笑了出来,笑声悽厉:「我埋伏王府那么久,为的就是今天。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平河眯起眼,「是吗,想不到你还挺有血性。」 她转过身,淡淡地吩咐:「把这两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顺便,」她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意:「多加照拂。」 那女子在悽厉的哭喊中被亲卫拖走了,余下的众人也领命散去。 这偌大的庭院便只剩下了四人。 枭王面向莫微生二人拱手抱拳:「今日之事,多谢二位相助。」 莫微生也回礼道:「王爷客气了。」 赵充臂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渗出了丝丝血迹。 仰梧瞧见他带血的臂膀,不禁惊唿:「王爷你流血了!须快些去找大夫诊治才是!」 赵充颔首笑道:「无碍。倒是二位,如今更深露重了,事情既已解决,便早些休息吧。本王已为你们准备了卧房,二位跟着我的亲卫前去便可。」 「有劳王爷。」 枭王父女走了。莫微生握着仰梧的手,有些悠悠地嘆息道:「梁国不会善罢甘休的……唉,恐怕,又要生灵涂炭了……」 仰梧回握他的手。 「无论如何,我与你在一起。」 清风为证,山河为鑑。 乱世飘泊,我与你同行。 第十九章 来者 第二天早上,枭王正和莫微生在亭中下棋,侍卫忽然来报说两个刺客自尽了。 枭王烦躁地捏了捏额角,对侍卫摆摆手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看着枭王头疼的样子,莫微生微笑道:「梁国中,能培养出这般死士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你是说……孟云岚?」 莫微生点头。 「如今梁国野心已路人皆知,让这两人来试探,若得手便能拿到瑜城的城防图,就算失败了,也顶多是损失两枚棋子而已,他们还可以拿此事当幌子。」 枭王怒道:「梁国真是太放肆了!当年不过是个蛮荒之地,仅仅过了二十年便妄想吞併整个东域?」 莫微生挑眉看向枭王:「可是枭王要知道,如此神速的进步单靠禁药就可以实现吗?这其中的关键,在于孟云岚背后的那个男人。」 枭王愣了。 「说起这个……」 他听说过那个神秘的男人,孟云岚能有今日成就,那人功不可没。只是那人来歷不明,除了孟氏兄妹,无人见过他的真容,也无人知晓他的姓名,只称他为『凌空子』。 莫微生与他相视一笑,心下瞭然。 「王爷,他们近日必有动作,还请王爷务必做好准备。」 莫微生手指轻叩桌子,转头望向远方。 身边的人走了,亭中只剩下他,和桌上残局。 这日之后的第四天,便传来了梁国调兵的消息。 只是让人迷惑的是,他们并没有将军队调至瑜城,而是孟云岚亲率十万大军前往申山。 枭王府中,枭王父女与仰梧二人正在分析形势。 思考良久,最终枭王决定请命王城增援瑜城,平河郡主出征申山。 「王爷,明日我们便要离开这里,启程回王城了。」 仰梧将这个消息告知枭王,瑜城之事已解决,接下来……也该回去了。 枭王也明白目前局势紧张,也就免了那些客套话,只是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莫微生拱手道:「这两日劳王爷费心了。」 简单的告别之后,两人便赶回琉火宫。 路上仰梧有些忐忑:「我们消失了两天,阿雅娜肯定很担心。」 莫微生正闭目眼神,他微微勾起嘴角:「别怕,我早已传信给她了。」 「诶?」 「什么时候?」 莫微生睁开眼,颳了下她的鼻尖,宠溺道:「自然……是你贪睡的时候。」 仰梧一囧,伸手要去打他。莫微生调皮地眨眨眼,假意四处躲闪,实则将她的手牢牢拢在了掌心。 地上人影渐渐拉长,夕阳已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阿雅娜便打算出发了。 仰梧睡眼朦胧,迷迷煳煳地被莫微生抱上马车。上车之后,莫微生斜靠在软榻上,轻手轻脚地将仰梧拢在怀里,唯恐吵醒了她。 睡梦中的女孩嘤咛一声,莫微生的动作一顿,随后女孩咂了咂嘴又睡了过去。 阿雅娜脸上滑下几条黑线,掩着嘴将头转向了一边。 「我说你们两人,什么时候成婚啊。」阿雅娜揶揄地问道。 莫微生表情凝固了一下,垂头不语。
第17页 「我……也许无法带给她安稳的生活。」他轻声道,语调似有若无,不知是怕惊醒怀中人,还是逃避心中意。 阿雅娜默然半晌。 「也是。」 她望向窗外,神色冷淡,仿佛刚刚那个惬意调笑的人不是她。 「有些事情,确实由不得自己。」阿雅娜眼神冰冷。 莫微生笑意透着苍凉, 「所以,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尽力地去爱她。」 玉儿,你可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吗? 莫微生痛苦地闭上眼,喃喃道:「无法掌控的现实……」 车内的寂静一路持续到王城。 下车后,仰梧竟然还睡着。 本来有些僵持的气氛不得不被打破。 阿雅娜扯了扯嘴角:「殿下这模样,我都不禁怀疑你们昨晚关系更进一步了……」 莫微生抱着仰梧,讪笑道:「许是在梦里吧。」 阿雅娜翻了个白眼,抬脚大步流星地朝王宫走去。 宫内气氛有些严肃。 萧少卿皱着眉头,「孤没想到梁国竟如此嚣张,简直不把涂山放在眼里。」 涂山多灾害,国人苦研谶纬玄道,久而久之,也便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萧少卿轻笑一声:「既如此,那孤就会会他们。」 「莫公子,你想回申山,不至于把公主弄晕吧。」萧少卿瞥了下仰梧,一眼就拆穿了莫微生的心思。 莫微生脸色一沉,但并不意外。 萧少卿转身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放心吧,孤不会拦你。」 听见莫微生离开的脚步声后,萧少卿变了脸色,诡异地一笑:「可是,孤也不会拦她……」 他有些玩味的看向阿雅娜, 「后悔了吗?」 阿雅娜别过脸,表情淡漠,「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 女子撂下这句话便走了,她坚定着心中的信念,然而眼前闪过的…… 依然是月光下女孩粲然的笑脸。 第二十章 烟云 看着熟睡中的仰梧,莫微生陷入两难的境地。 留她一个人在涂山并不安全,可是此行他是回去行军打仗的,将她留在王宫更加危险。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找阿雅娜。 莫微生还看不出她的立场,但现在……她似乎成了唯一可信任的人。 窗外凉风习习,屋内却是暖洋洋的。 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床前,看着熟睡中的少女。 面色苍白,下巴纤巧,使得本就瘦削的脸看起来更加的瘦骨伶仃。 那人身着明黄衣袍,龙纹若现,广袖生风,腰间一枚圆珠此刻正闪烁着微微的亮光。 一双大手抚上女孩的脸,指尖自额角滑过,触碰过她的眼睛、鼻尖,最后又回到天灵盖上。 男人轻轻嘆息一声:「果然是你啊……」 「倒是个极好的姑娘,只是……也不知晓命数是否会有转机……」 他闭上了眼睛,思虑良久,似乎在挣扎。 然而他最终还是嘆了口气,沉声道: 「这是命……」 那人的指尖开始同圆珠一样泛起光芒,珠子里迸出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仰梧身上的神火印也开始觉醒,最终三股力量交织在一起,汇到了他的指尖。 「混沌力,神之元,以及……人间恶……」 他脑海里又闪过那个人的低声呢喃,红绡飘扬,露出她鬼魅般的红唇,一声一声,仿若咒语。 圆珠溶和在一片光影里,自他的指尖流入女孩的额头,瞬间将她的骨骼照的透亮,片刻之后便渐渐平息。 那人做完这一切后也没有立马就走,而是伫立在床边。 许久之后,他终于将脚步移开,只是在推门而出的时候,再次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仰梧感觉做了一个好久的梦。 她走不出去,一直在梦里徘徊。 梦里有和蔼的父王,温柔的母后,和他。 「唔……」仰梧慢悠悠地转醒,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从床上跳下来,鞋都顾不得穿,忙跑到了床边。 窗外明月高悬,但屋里空荡荡的,心也空荡荡的。 她连忙又去推门,却撞入了一片软玉温香。 阿雅娜扶住她,看着她赤着的小脚丫,皱眉道:「殿下怎的鞋都没穿。」 仰梧捏住她的袖角,着急地问她:「阿雅娜,微生呢?他去哪里了?我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阿雅娜看着她,欲言又止。 看她盛满期待的眼,她还是别过了头,轻轻地说:「殿下,地上凉,把鞋穿上吧。」 察觉出她的犹豫,仰梧慢慢松开手,失魂落魄地回到床边。 她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问:「他是不是走了?」 「昨日战报传来,他昨晚给我点迷神香,就是为了,不辞而别吗?」 仰梧闭上眼,想着要理解他,他是有苦衷的,可是…… 她红了眼眶,可是那样危险的地方,他又要独自去面对。 指甲陷进皮肉里,仰梧将头埋进膝弯,没有再说话。 阿雅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殿下,莫公子走前托我照顾你,他说你性子虽冷淡,但到底是个好孩子,该好好儿地疼你爱你。」
第18页 仰梧还是没说话。 「莫公子是太担心你了。」阿雅娜有些无奈,只能尽量安慰她。 「可……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她轻轻说,眼中有微光流转。 「我只是想……与他并肩同行。」 阿雅娜愣了,寒意兜头而下,心脏再次锐痛。 好像……好像…… 曾经许下的承诺,可惜……那个人也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看着脆弱的女孩,心里有些动摇。 但她最终合上眼睛,只能在心底默默地道:「殿下,对不起……」 第二十一章 此心 阿雅娜抱了抱仰梧,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殿下,你先稍坐一下,我去给你拿些膳食来。」 仰梧点了点头。 阿雅娜起身出门,夜色中的身影若隐若现,她先去了御书房,好一会儿才去膳房端了吃食出来。 「殿下,来吃点东西吧,你睡了一天,一定饿坏了。」 她将糕点递到仰梧手边,女孩拿起糕点,机械地放入口中,也没细嚼便囫囵咽下。 阿雅娜在她耳边轻声说:「殿下,你可想去莫公子身边?」 仰梧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点头。 「但是……那里太危险了。」 她轻笑了下,攀住仰梧的肩膀:「莫公子不想殿下涉险……我也不想。」 「所以,殿下将这颗丹药吃下去。它可以保护你。」 她继续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变得飘渺起来,带着些蛊惑的意味。 「遗玉……你若是想去,陛下可以帮你……」 阿雅娜看着仰梧逐渐迷离的眼神,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你是个乖孩子……要听陛下的话,他是涂山的王,他会帮你……会帮你保护他……」 一声一声的低吟,咒语一般涌入仰梧的心,她呆呆的点了点头。 阿雅娜满意地勾起嘴角,将她平放在床上,抚平她圆睁着的眼睛,仰梧慢慢陷入沉睡。 阿雅娜出门,萧少卿早已在门外守候多时。 他见她出来,便夸赞道:「宫主果真好手段。」 阿雅娜深唿一口气,压抑心中的酸涩:「东西何时给我?」 萧少卿微笑,「孤何曾是那言而无信之人?随后便会谴人送去。」 「不过,」他的表情突然有些玩味,「孤不知该说你是薄情还是深情。」 阿雅娜眼神一冷。 「不用你管。」 她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萧少卿也不甚在意,只悠悠地往门内望了一眼,神情晦暗不明,又似有几分难言的欣慰。 第二天,天边泛起鱼肚白,仰梧睁开眼睛,心中莫名觉得踏实了很多,就像被什么填满了一样。 是什么呢? 她琢磨不出来,索性出了门去寻涂山王。 他和阿雅娜站在她初来涂山时的宫殿外,见她到来,萧少卿便对她招招手道:「过来吧。」 仰梧走到他们身边,看着涂山王,「陛下,我……」 她嗫嚅了下,还是决定说下去:「我有一事相求。」 萧少卿微笑,等着她的下言。 「我想回申山。」 「嗯。」萧少卿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脸上并无太多情绪。 他十分温和,「孤派人护送你。」 仰梧疑惑,这么容易就放行了? 这个人质当得一点尊严都没有……可能是她本来就没什么价值吧……仰梧这样想道。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萧少卿突然转过来问她。 「啊?……嗯,我也没什么准备的,带点盘缠就好了。」仰梧打了个哈哈。 于是萧少卿转身让宫人端了个锦盒上来,满满一盒子黄金,闪瞎了仰梧的眼。 从小就被关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仰梧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她还是朝涂山王弯了弯腰:「多谢陛下美意。」 阿雅娜笑着对她挥手:「殿下一路保重。」 仰梧轻轻点头:「你也是。」 涂山王竟然一路将她送至宫门,在她将要登上马车时,附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孤名,萧少卿。」 仰梧有些疑惑,为何告诉她这个? 她本想问问他,话还没出口就被他一把塞进了车里。 「去吧。」他在马车外微笑。 「……此人真是莫名其妙。」仰梧在心里嘀咕。 不过好在终于顺利上路了,仰梧靠在软垫上,松了一口气。 车夫是个中年男子,圆头圆脑,看着挺面善的。 仰梧掀开车帘,「这位大哥,请问您贵姓?」 那男子没料到她会跟他搭话,惊讶地回头道:「我姓钟。」 「钟大哥,到申山要过哪些地方呀?」她怎么感觉这和她来时的路不太一样。 「姑娘是否觉得我走的这条路不一样?」 钟隐猜出了她的想法,解释道:「姑娘,要走薰吴山那条道呢比较稳当,但很是耗费时间。陛下说尽快将姑娘送到申山,所以我就改走了浮更山,这条路虽不甚安稳,但姑娘莫怕,钟某受陛下所託,自会保障姑娘的安全。」 末了他还对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大白牙。 看见这幅带着暖意的笑容,仰梧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于是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倚在车门边,跟车夫闲聊起来。
第19页 「钟大哥,你刚刚说这条路不稳当,是怎么个不稳当法?」 「嚯,你说这个呀。」钟隐想了一下道: 「这浮更山呢在涂山境内,但距离梁国很近。这不,最近梁国又不安分了,有不少混混跑到山脚下的城镇里作乱。」 钟隐嘆了口气,不过很快又起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老钟我啊,还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钟隐面带得意,圆圆的腮帮子鼓起,仰梧竟然觉得他有些……可爱? 她也这么说了。 「钟大哥,你甚是可爱。」 空气似乎凝固了下。 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的仰梧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我相信钟大哥,我一点都没有害怕,真的。」 钟隐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想我钟某人当年也曾闯荡江湖……」 仰梧连连点头,倾听钟隐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以前的英雄事迹。 天色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钟隐估摸着时间,决定先休息一晚。 「姑娘,今日我们在前面的洛镇暂住一晚,明日再渡洛水。」 「好。」仰梧点头应道。 这位钟大哥为人豪爽率性,颇有侠义之风,应是个可信之人。 不过这到底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多少还是得长点儿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到了微生。 唉…… 洛镇,顾名思义,是一个座落在洛水之畔的小镇子。 小镇不比城市繁华,但也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钟隐带着她来到一家客栈,仰梧抬头望了望,「洛水客栈」四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这名字可真简单直率……」仰梧在心底默默想道,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可爱之处。 第二十二章 奇境 钟隐只为仰梧定了一个房间,自己坐在门外,并嘱咐她有事的话就随时叫他。 仰梧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屋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些简单的家具。 她抱住双腿,又开始沉思。黑髮遮住她的脸,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 夜渐渐深了,仰梧没有上床,头枕着膝弯睡着了。 月亮渐渐被乌云隐没,镇子看起来越发的黑暗。 客栈外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聚在一起,似乎打算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晚来的那个妞不错啊!你们看见没?」一个脸上带着带着刀疤的男子兴奋地说道。 另一个瘦一点的人接口道:「嘿嘿,不止模样标緻,还是坐着马车来的呢!说不准还有些钱财!」 那人笑得不怀好意,「哥几个,好不容易来趟皋涂,这丫头看着也不像本地人,要不……咱下手吧?」 仰梧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煳煳地感觉身边有一团黑影。 她以为是自己的影子,就没有理会。 直到那团黑影越来越清晰,她忽地想起今晚并没有月光。 她勐然抬起头,看见几个魁梧的男人站在周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你们是什么人?」仰梧竭力保持冷静,可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慌。 为首的男人猥琐地一笑:「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带走!」他朝着身边的人低吼。 仰梧拔腿就跑,冲到门边大声叫着钟师傅,但她还没来得及开门便眼前一黑,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听见她叫喊的钟隐勐地撞开门,但还是迟了一步,几个人扛着仰梧便跳下了窗台。 「该死的梁人!」钟隐低低叫骂了一声,忙跟上他们的脚步。 那几人应是早有准备,出了客栈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早已在洛水边准备好了船只,只等将人掳走后便直奔水边。 几人在船上得意忘形,预备着该怎样分赃。 「老大,我刚刚从她身上摸出好几块元宝,没想到这丫头还挺肥!」 「老大,这丫头怎么着?」 分完赃物的几人提到这茬,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仰梧仍然昏迷着,刀疤脸男子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淫笑道:「嘿嘿,这丫头虽然瘦弱了点,却实在生的一副好皮囊。」 看那人准备解自己的腰带,余下几人不满意了: 「老大,你这事儿做的有些不厚道吧?平时哥几个认你是大哥,吃点亏也就认了。今儿个好不容易弄到一个这么水灵的丫头,你好歹也给兄弟们一点福利吧?」 刀疤脸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转头就给了那人一拳,边打边骂道:「你还知道我是大哥?!轮得到你跟大哥谈条件吗?嗯?我看你是皮痒了!」 那人武力明显不如刀疤脸,被打的连连后退,只能勉强招架。 剩下的两人见他们扭打在一起,便打起了仰梧的主意。 仰梧脑子昏昏沉沉的,隐约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意。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正肆无忌惮地凑在自己眼前。 「放开我!」仰梧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底的惊惶彻底地涌了出来。 她想踢身上的人,但悬殊的力量差异让这反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手脚被制住,仰梧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 突然间,一丝白光自她额间透出,打在她身上那人的脸上。 那人看着她渐渐燃起火光的身体,一脸的不敢置信。
第20页 「这……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妖……妖怪啊!」 「快跑!」 几个人想把仰梧扔进水里,但是船只却早已开始下沉。 仰梧身上的火光烧焦了船体,几个混混此时也顾不得船了,直接跳入了水流之中。 船身慢慢消失在洛水之上,冰冷的河水漫过仰梧的眼睛,载着她的身体沉入水底。 第二天。 洛水边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对着躺在地上的几人指指点点。 钟隐挤进人群里,看见那几个熟悉的黑衣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上前一脚踩在其中一人胸口,怒骂道:「混蛋,给老子滚起来!」 那人吐出几口河水,慢慢醒了过来。 钟隐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昨晚那个小姑娘呢?」 那人看着钟隐铁青的脸,脑中又记起昨晚诡异的一幕。 他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她……她是个妖怪!」 钟隐一头撞上他的额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她在哪里?」 那人被撞得眼冒金星,看着眼前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昨晚……昨晚我们本想渡过洛水,但那女孩身上突然冒出了火光,然后船就翻了……」 他哀求着钟隐:「大侠,我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啊!」 钟隐眼神与他交汇片刻,看他眼里一片惶恐,觉得他也不像说谎,便放开了他的领子。 那人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像是获得新生一样。 钟隐看着他,勾唇冷笑道:「且不说姑娘的安危,就凭你们在洛水镇里干过的那些好事,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他指了指周围逐渐愤怒的人们,冷眼看着他。 「但是,若姑娘出了什么事,你们的下场将会比死还惨!」 这几个人甚是愚蠢,仰梧来歷不明,就连国君都没有过多说明,这种不能言明的身份,更加显示出她背后复杂的势力。 钟隐勾勾唇,转身走了,从这几个人身上套不到线索,他得赶紧想想其他法子才是。 仰梧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她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水里,她想挣扎,但水底像有一双手钳制住她一样,不断的将她往水底拉…… 仰梧觉得身上沉甸甸的,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睁开眼睛,只能模煳地听见旁人的低语。 是谁……? 她……还没死吗? 那声音又响起了,似乎在向谁汇报,「……夫人,那孩子还没醒……」 「我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睛……」仰梧在心底默默地反驳。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缕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气味淡淡的,但只要吸入一缕就直叫人心神沉醉。 一双柔软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吩咐道:「拿我的凿灵刀来。」 ……慢着,拿什么? 拿刀?! 第二十三章 薄情 仰梧惊出一身冷汗,她只是睁不开眼睛而已,不是死了啊! 不会要拿她做什么实验吧? 感受到那把带着寒意的刀慢慢靠近,仰梧在心里默默流泪,接受了这个悲伤的现实。 正当她准备好受死的时候,那把刀却只是在她的头上晃了两下,仰梧感觉脑中某个东西被化开了,悬在她身上的压力也随之退散。 仰梧眨巴眨巴眼睛,她可以睁眼了? 她又动动手脚,发现身体也可以活动了。 她惊喜地抬头,待看清眼前之人后,有一瞬间的失神。 ……此人极美。 轮廓精緻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失了灵气,少一分则缺了韵味。 华发皑皑,五官淡雅,如水墨画般细细地舒展开来。眉间似柔情缱绻,眸中又生远山清寒。 身姿绰约,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仰梧呆呆地望着她,想着天底下竟有如此绝色之人。 美人身旁的女子憋不住了,轻斥道:「你这小丫头,愣着做甚,还不快快叩见洛神!」 洛神?难道……她此刻在水底? 仰梧总算反应了过来,朝美人微微屈膝道,「仰梧见过洛神大人。」 美人淡淡地应了一声,温和地说道:「起来吧。不必如此拘束,你唤我息夫人便可。」 仰梧连忙再行一礼:「见过息夫人。」 ……这丫头,都说了不必拘礼了。 息夫人凑近她,脸上带着些许好奇,「你是如何进入我宫中的?」 这个问题仰梧也想知道。 她如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船只沉了,我感觉水底有一股拉力一直坠着我,然后我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息夫人手指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你还是第一个自己进来的人类呢,真有意思。」 她随后便微笑起来,摆手遣退了侍女,留仰梧单独在房内。 仰梧疑惑地道:「夫人这是?」 息夫人拉着仰梧坐下,眉眼弯弯,竟染上了些天真烂漫。 她撑着双颊问仰梧:「说起来,我许久都未曾见过人类了。我都快忘记我是如何来的了。」 这语气有些伤感,似乎承载了许多故事。
第21页 「夫人为何没见过人类呢?」仰梧挠挠头问道。 息夫人笑了笑,轻轻地开口:「人类很难进入洛神宫,因为不得其法,这倒也正常。然而我身为洛水之神,却走不出这座神宫。」 她嘆了口气,眉间漾出一丝愁绪。 「千百年来,我一直守在这宫中,每每当我想推开宫门时,那门却仿佛有千斤重般,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其分毫。」 仰梧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连好看的眉心也蹙在一起,其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她有些心疼,却也只能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毕竟她只是一介凡人,这神仙之事,她实属无能为力。 息夫人却忽然抬起头道:「小姑娘,你既然能来到我宫中,说明你定然有特别之处。我刚刚探查了一番,你体内似有混沌之气,这是先神的气息,不会有错的。」 仰梧呆了一呆,心中苦笑。 怎么一个个的都说她有这气那气,既然如此神乎其神,那为何她会倒霉成这个样子…… 息夫人握住她的双手,神色中带着祈求,「姑娘,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很想……去外面看看……」 仰梧轻嘆,无奈地说道:「夫人,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我到底只是个凡人,恐怕也无甚作用。」 「而且,」她顿了顿,「而且我此行有要事在身,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息夫人静默不语,只是蹙眉看了她半天。 仰梧被看的心中发毛,笑容也有些僵硬起来。 「夫人?」 息夫人捂住心口,眉间似有痛苦之色。 仰梧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着急地问道:「夫人,你不舒服吗?我去叫侍女来。」 她刚想起身,衣服却被死死拉住。 她回头看去,甄夫人面色发白,捂住心口不停喘气,虚弱道:「扶我去床上。」 仰梧不敢怠慢,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一是不忍美人受苦,二来……现在房中只有她们两人,甄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她估计就别想走出这洛神宫了。 她将息夫人扶到床上,为她掖好云被,候在她身前。 她此刻脸色好了许多,唿吸平顺不少。 息夫人看着仰梧,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姑娘,谢谢你。」 她转过头,看着上方层层叠叠的帐幔,语气几度悽惶。 「对不起……只是,你还不能走。我迷惑了数千年,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解开谜团的机会……」 她摇摇头,表情坚决,「你不能走。」 「何况,你身单力薄,就算走了出去,也难免不会葬身鱼腹之中。」 她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仰梧,「若是你死在洛水,不管你之后想见谁,都没有机会了。」 说完她又苦笑一声道:「说是我为了一己私慾也罢……我不想再如此煎熬下去了。待事情解决之后,我会送你出宫。」 仰梧心中本有些生气,但看着她病弱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望着仰梧,眸子似一汪秋水,柔情下是藏不住的愁绪。 「姑娘,你可是去寻你的心上人?」 仰梧心中郁闷,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息夫人看着她幽怨的模样,轻笑一声,「你很爱他?他对你可好?」 「我自是爱他。他待我,也是极好的。」 息夫人淡淡地喔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似是想起了往事。 她声音轻柔,「我呀……曾经也有一个极好的情郎。我与他共同患难,琴瑟和鸣……一起走过了漫长的烽火岁月。」 她笑了,笑声凄凉,语调轻轻缓缓,却像针尖一样扎在人的心头。 「后来他君临天下,另觅佳人。我却只能饮尽鸠酒,了却残生。」 仰梧心悸,「息夫人……」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季桓……她待你好吗……」 仰梧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走不出去了。 画地为牢,故步自封。 她自己囚禁了自己,迷失在痛苦的往事之中。 「夫人,你恨他吗?」 息夫人冷笑一声,「我不恨他,可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人,是否真是你的良人?我也曾如你一般,抱着闺阁幻想,可惜,落得个掩面塞糠的下场!」 她声音带着怒意,情绪激动起来。 仰梧怕她又出什么事情,连忙稳住她的心神,「夫人,以后的事情我无法保证,但如今他待我好,我也不能寒了他的心呀。」 息夫人怔愣片刻,轻嘆道:「你与我那好友一样,也是个痴人……」 「罢了,你那心上人,不会有事的。你且留在宫中,等为我解决了此事,我亲自送你回去。」 她阖上眼睛,神色不容置疑。 仰梧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好。」 第二十四章 放下 「夫人,你先休息一会儿,待身子好些了找我便是。」 仰梧本打算出去,但是那双素白的手再次缠了上来。 仰梧扶额,转过身去挤出一抹微笑,「夫人?还需我做什么吗?」 「留下来陪我吧。」 美人两靥生愁,眼中似有泪光点点,乍一看甚是楚楚可怜。
第22页 仰梧握了握拳,想要定住心神,然而当目光触及那莹润的双眸时,她的内心还是软了下来。 「……好吧。」 她自房中搬了个矮凳搭在床前,注视着床上的美人。 息夫人笑了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唉……」 看着她的睡脸,仰梧沉沉嘆息一声,索性趴在床边假寐起来。 房内此时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低缓均匀的唿吸。 仰梧在水底滞留了半月左右,不仅她颇为无奈,岸上也已经闹翻了天。 钟隐找了好些人寻找仰梧,可他们把洛水镇这块地皮翻了个遍,不仅掘地三尺,就连洛水里的鱼都捞上来了三筐,连仰梧的一片衣角都没寻着。 岸边的渔民可乐坏了,拿了钱还收了鱼,这两天也算没白忙活。 钟隐耷拉着一张脸,心中的苦无处可诉,只好发泄在几个混混身上。 他看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眼中一片阴沉,有狂风暴雨在悄悄酝酿。 几个人看着钟隐欲吃人般的眼神,肠子都快悔青了,本以为只是个好欺负的外地小丫头,谁知道惹上这么一尊煞神。 「钟爷,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就把我们放了吧!」 「是啊钟大侠,我们也不知道姑娘的下落,您关着我们也没用啊!求您了爷……」 几个混混脸上鼻青脸肿,想来之前已被好好「招待」过。 钟隐冷笑一声,「放了你们?若是姑娘找到了,我就放你们一马。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 他将手中棍子捏碎,恶狠狠道:「我就将你们剁了餵狗!」 钟隐没再理会哭天抢地的混混,转身出了门。 他坐在洛水边,想着该怎样跟国君交代。 太阳渐渐落山,他伸出自己的手,仔细看着手掌的纹路,心中微微怆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该告老还乡了。 突然,远处出现一抹白色的影子,是只白鸽,那影子扑闪着翅膀,降落到他的手上。 钟隐取下它腿上的信,鸽子又扑稜稜地飞走了。 他打开信纸,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洛水之事孤已知晓,王女身负使命、吉人天相。卿不必忧心,静待便可。」 钟隐看完便将信纸揉作一团,扔进了水里。 国君既已发话,他便也不纠结了罢。 只是希望王女平安归来,他心中的自责也可少去半分。 洛神宫。 仰梧照常小憩了一会儿,本打算晌午就起来,没想到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 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着眼前层叠的华帐,怔忡了片刻。 身上贴着丝滑的云被,帐外明珠闪烁。 怪不得她会睡得如此舒坦,原来……她怎么跑到了息夫人的床上! 仰梧捂住脸,半晌说不出话。 此时帐帘被掀开,息夫人笑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醒了?来喝碗雪莲羹吧。」 息夫人手中端着一个雅致的瓷碗,碗中冒着丝丝寒气,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仰梧咽了咽口水,但很有尊严地转过了头。 「不喝!你快说,要我怎么帮你?」 息夫人依然盈盈一笑,轻轻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仰梧紧闭着唇,死守阵地。 息夫人动了动手指,仰梧感觉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一勺冰冰凉凉的莲羹滑入口中,像天山上的冰雪般轻柔地化开。 这……仰梧屈服了。 息夫人微笑着望着她,一边给她餵羹汤,一边跟她说道:「仰姑娘,我……其实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好好问问他,当初为何如此狠心……」 她垂下眼眸,语气有些落寞。 仰梧试探着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他呢?是因为找不到他吗?」 息夫人摇摇头,「只要我想,找到他并非难事。只是……我始终迈不出这一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早已放下了。但只要一见到他……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 息夫人深吸一口气,有些担忧。 「从前是不愿见他,现在则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仰梧看着面前的女子,她风华绝代、飘逸绝伦,看似风光无限,心中却也有旁人无法触及的禁地。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全然的无情无欲,不染纤尘。 多少隐秘的心事,不过是夜半时分,独自舔舐的伤口。 她轻轻地开口:「夫人,你想出去吗?」 「再看看你曾眷恋过的世界、你曾深爱过的人?」 息宓颤了一下,指尖微动。 「我……也许是想的吧。」 仰梧捧起她的脸,「你好好地问问自己,你想出去吗?还是说,你想永远待在这沧海一隅?」 息宓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 眼睛黑亮亮的,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从前那海里尽是如晦的黑暗,而如今,有了些曜石般的微光,透过海面,照进息宓的心里。 她突然想通了什么。心事也逐渐明朗起来。 「我要出去。我是这洛水的神,若一味逃避、苟居深宫,还有什么资格坐这神位!」 她看着仰梧,语气坚定。 仰梧笑了,轻轻地应道:「嗯。」
第23页 息夫人起身,一碗雪莲羹也已见了底。 她吩咐侍女进来收拾,自己则对仰梧说道:「丫头,你先稍等片刻。我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就出发去裂海渊。」 裂海渊?这又是哪儿? 「诶,等等,裂海渊是啥……」 息夫人身形一闪就已消失不见,徒留仰梧风中凌乱。 没法子,仰梧只得坐在矮几旁乖乖地等她。 她动作还挺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仰梧刚想抱怨两句,话还没出口便哽在了喉中。 面前的女子一头白髮以玉冠束起,月白锦袍缀以银丝碧缎,腰间环佩摇曳生辉,通身浸出淡淡的华光。 虽然她着素白羽衣就已然很美,但如今这一身华装,更为她添了一分明艷神采。 仰梧膛目结舌。她此时觉得看她一眼都可以益寿千年。 息宓拿着一把刀敲了敲她的头,笑嗔道:「傻了吗?回神了。」 仰梧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着她手中的刀,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跟上她的脚步。 她却把刀递给她,自己则执了一把拂尘在掌间。 她拉过仰梧的手,明眸含笑道,「这是给你的,走吧。」 「啊?给我?」仰梧一脸懵。 第二十五章 裂海 走在路上仰梧忍不住问息宓:「夫人,裂海渊是什么?」 「嗯?」息宓摸了摸下巴,「就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寻常人下去不得的那种。」 「那寻常人下去会怎么样?」 息宓再次摸了摸下巴,轻描淡写道:「大抵会被撕成碎片吧!」 仰梧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去,她有些无语:「那我去干嘛?去送死吗?」 「呵,」息宓轻笑了声,「你当我给你的雪莲是白吃的吗?」 她转过身,看着仰梧道:「丫头,你可有觉得身子变轻?灵台也更清明了?」 说到这茬,仰梧确实从刚刚开始就感受到一丝异样。 难道是…… 息宓笑看着她,「没错。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雪莲,凡人吃了必定功力大增,你这小丫头还不感谢我!」 仰梧挠挠头,如此说来,确实是要感谢的。 她郑重地朝息宓鞠了一躬:「仰梧谢过夫人。」 「嗯!」息宓满意地点点头,嘱咐她道:「丫头,我们此去裂海渊,为的是取天书。」 天书的名字仰梧倒是有所耳闻,是当日她被禁足玉画阁时,微生给她的书上有提到过。 「天书,是那件随人心性变化的神物吗?」 息宓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不错。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知道的不少。」 仰梧躲开她的手,不知道这天书是怎么会遗落到水底深渊的。 她怀疑地瞥了息宓一眼。 「哈哈……」息宓尴尬地笑了笑,「看着我做甚……」 不过息宓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事迟早是要面对的。 「唉……」她嘆了一口气,轻轻开口道「一千年前,我初来洛水时,因执着于生前恩怨,始终无法凝神修行。元始天尊教导我,为了让我早日解开心结,给了我神物天书。」 她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可是……我那时心中怨他,我怕我见到他会忍不住杀了他……」 息宓转过头,看着仰梧,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苦笑。 「所以……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忘了他,忘了这个薄情寡义的人。我才不需要去见他,也没有什么心结可解,见到他只会徒增我的烦恼。」 她的声音略带凉薄,又有些无奈。 「后来,我索性将天书封进了裂海渊。」 仰梧静静的,看不出情绪。 她只是握住她的手,那双冰凉的、被心中悲怆浸透的手。 她听见自己尽染温柔的声色,似乎想要捂热她尘封的心。 「我们走吧,我陪着你。」 息宓有力地回握她的手,仿佛是在回应她。 她带着仰梧登上洛神宫北的一处高地,地面平整,只是中间处裂开,从裂口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黑洞,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当……当真是裂海渊……」 这巨大的裂缝像要把人吞没一般,仰梧不禁有些结巴。 「裂海渊幽深无比,气力极强,稍有不慎便可能葬身渊底。」 息宓一脸正色地嘱咐仰梧,「呆会儿我先下去布一个结界,为你辟出一块活动空间。然后你用凿灵刀凿开天书上的封印,我就在结界口等你。」 仰梧有些心慌慌,「你去拿不是更容易吗?」 息宓白她一眼道:「那你来镇守结界?」 「……」仰梧哑然。 「准备好了?拉着我,千万别松手!」 息宓扬起手中拂尘,扬手噼开虚空,随即拉紧仰梧的手纵身跳下渊底。 水混着阻力将仰梧的脸磨的生疼,她下意识地抓紧身边的人。 「别睁眼!」息宓在她旁边低吼,这风一下灌进去可是要出事儿的。 仰梧紧紧闭上眼睛,身子极速坠落,就在她感觉快要憋死的时候,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地。 耳边传来拂尘凌空噼下的声音,覆在她周身的压力瞬间小了很多。 「好了,可以睁眼了。」 仰梧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极空旷的平地,中间一处凹槽,被涌流的气力覆盖着。
第24页 息宓守在结界口处,背对着她叮嘱道:「用凿灵刀开路,到距离封印七尺处便不可再靠近。凝神聚气,将你手中的刀嵌入凹槽里。」 仰梧心里紧张,握着手中的刀有些犹豫。 「别怕,你能做到的!」息宓的背影微微颤抖,但她还是鼓励着仰梧。 仰梧看着她被深渊之气冲击的有些虚浮的脚步,终于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凿灵刀一路划开气障,带着仰梧走到离天书不远处。 她定了定神,慢慢聚起身体内流窜的灵力。 手中的凿灵刀勐然迸发出强大的气场,朝着凹槽处破空而去。 刀尖自上方兜头噼开封印,天书周围笼罩的光圈也渐渐碎去。 仰梧大口地喘气,第一次运气的她显得颇为费劲。 她拾起天书朝息宓晃了晃。 息宓会意,撤走结界,抓起她的手就往上方沖了出去。 这次仰梧没那么害怕了,她觉得息宓还是挺靠谱的。 两人匆匆赶回寝宫,将那本天书妥善地放好。 「这天书……长得跟普通的书也差不多啊。」仰梧打量了一下这本书,觉得它实在无甚特别之处。 息宓微笑,「神物也并不全是光华万丈的。天书世界既是随心而变,它平平无奇倒也合乎道理。」 「说得也是。」仰梧点头表示贊同。 「好了。接下来……去首阳陵。」 息宓偏头看了看仰梧,弯唇道:「天书世界可是随心而生的哦,小丫头你可不要有些不好的心思哦。」 仰梧想自己应该也没什么不好的心思……吧?但是为什么她脑中会浮现出微生的脸呢…… 不会的,我仰梧行的正坐的直,定然不会有甚么龌龊心思。 于是她梗了梗脖子,颇为硬气地道:「夫人放心,我仰梧向来光明磊落,怎会生出不善之心。」 息宓掩面笑道:「是吗……只是待会儿你拿好凿灵刀,这刀里有我的意念,你若是迷失了方向,就把自己的血滴在上面。」 顿了一下,她又道:「天书洞察人的内心,可并不局限于良善哦……」 息宓留下一句模稜两可的话,也没给仰梧仔细揣摩的时间,便拖着她入了天书之中。 仰梧定住心神,努力让浩然正气充满自己的脑袋。 她觉得自己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她这样乖巧,怎会迷失在心魔里? 她自信满满地走进天书,正准备走上自己的光明大道,眼前的画面却…… 怎么是玉画台? 更要命的是,那台上一双相依相偎的影子是谁?? 仰梧平生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内心…… 第二十六章 入幻 「微生……」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走向他,指尖抬起,想要触摸他白衣上流泄的长髮。 那人影模煳了下,再见时却已只剩莫微生一人,先前他身旁娇小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那人转过头,仰梧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揉碎星河的眼眸里,他朝她招手,微笑道:「玉儿,过来。」 夜光撒下,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月华。仰梧仿佛受了蛊惑般,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里。 莫微生手下略一用力,将她揽进怀里。 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覆盖住,仰梧闭上眼,唿吸间尽是他身上淡淡的书墨香气。 这样毫无防备、身心交付的相拥,竟然让仰梧有些怅然若失。在往后的时光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呢? 仰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将脸埋入了他的怀里。 她想,就抱一下,一下下就好…… 莫微生挑起她的下颌,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掌下的肌肤如白玉般细腻柔滑,带着些月色的微凉。 白玉上点着一抹绛红,轻嗅一嗅,还带着些甘甜的香气,仿佛一枚醇香的浆果撒在了三冬腊月的雪地里。 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深黑,轻轻地捧起她的脸,那抹殷红愈来愈近,直至在眼前消失不见。 四唇相触,唇间尽是绵软的滋味。 仰梧的眼皮有些颤抖,心脏像一头小鹿般在胸腔里乱跳着。 虽然之前她心血来潮偷亲过他一下,但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和此时的状况完全不一样好吗! 漫天星河照耀下,两颗心碰撞在一起。 仰梧正沉浸在这片温柔乡里,可腰间的凿灵刀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某人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莫微生看着她,哑声说道:「玉儿,留下来吧。」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吹气,低声诱哄,「留下来,好不好?」 仰梧睁着眼睛,眼里三分清明,七分沉沦,几乎快溺毙在那双温柔似水的眼里。 她动了动唇,在那声『好』字几欲脱口而出时,凿灵刀再次震动起来,比刚才更加的剧烈。 仰梧的心神总算清醒了几分。心底的声音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真正的微生还在申山等着她。 凿灵刀里有息宓的意念,它发出如此勐烈的震动,想必息宓的状况不容乐观。 「对不起。」她低低地道了声歉,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她抬起手指,往刀刃上狠狠地划了下去。 消失的前一秒,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莫微生。
第25页 那人迎风而立,衣袂飘扬,猎猎寒风下,他的身影竟显得有几分单薄。 仰梧突然鼻子一酸。嘴唇几度开合,即使声音被劲风淹没,依然能看出她说了什么。 她说:「等我。」 她离开后,玉画台也随之摇摇欲坠,轰然倒塌。 仰梧被凿灵刀送到了一个阴森森的园子里,四周黑的连手指都看不见,只园子中央有些微的亮光。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边摸边叫着息宓。 「息夫人!你在哪儿?你现在怎么样?!」 到那点亮光不远处时,她终于看清了息宓此时的样子。 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气息极不稳定,一头白髮散乱地披在脸上,眼角隐隐溢出鲜红的血液。 仰梧心中大骇,「夫人!」 她连忙跑过去扶住她的身体,连问了她几遍她怎么了,然而她却都不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仰梧随她的视线看去,那亮点处原是一座墓碑,此时碑前正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形来。 是个头戴冕冠的男人。珠旒低垂遮住他的眉眼,一身玄色龙袍尽显帝王威严。 他视线眺望着前方,轻轻喊道:「宓儿……」 息宓面上没有表情,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只有扶着她的仰梧注意到了她微微僵直的嵴背。 仰梧绕过手去将她的手握住,试图用人类温暖的体温给予她些许力量。 「季桓。」她声音淡淡,没什么情绪。 那男人从碑中走出,走到她们面前停住。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意,仰梧有些害怕,这个人……不,他根本不是人…… 然而他看也没看仰梧,丝毫没有理会为何会多出一个人来。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息宓,抬手想摸摸她的脸,但那手却径直从她脸上穿了过去。 他愣了愣,忽地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个灵体,根本就触碰不到她。 「唉……」他摇摇头,苦笑一声。 不过片刻后他脸上又浮起温和的笑意,「宓儿,你来了。」 息宓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陛下还有如此柔情蜜意的一面,看来我与陛下终究生分。」 这话中意有所指。男人怔了一怔,又跟她温和解释道:「宓儿,可是还为阿照的事介怀?阿照于我,恩情莫大,我与她到底还是有些情分。」 息宓都快被气笑了,「所以陛下就将我弃如敝履?扔在一旁不闻不问?那息宓真是钦佩陛下此番深情。」 她句句带刺,那男人有些无奈地笑了,但神情依然柔和。 「宓儿,当时局势不稳,你身子孱弱,实在不宜与我劳累奔波。所以我想着,为你辟一处安谧的庭院,你也好将养身体。」 息宓有些不耐的转过头,似乎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她像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眼中充斥着痛苦之色,眼角边血泪又多了一点。 仰梧很紧张,在袖中捏了捏她的手腕,想要将她从痛苦中拉出来。 息宓转过头,安抚地沖仰梧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她终于完完全全地对上那个男人的眼睛,认真又有些艰难地开口: 「季桓……阿照也好,鸠酒也罢,这些我都不想再提。我只问你,息宓到底做错了何事,要在枉死后还受掩面塞糠之辱?」 息宓笑容变得凄凉,眼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不甘。她现在只求一个答案,她到底是做了何等不可饶恕之事,要在死后都不得安宁? 息宓以为他还会找各种理由解释,然而这次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垂头不语。 过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有些歉疚地开口道:「我……那时没有办法。当时三分天下,风云难测,朝堂之上百官也难以齐心。皇宫之中需要一件大事来借势发挥,剷除异己……宓儿,是我对不起你。」 息宓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盼了好久的答案,压抑多年的心结,最后得到的,不过一句对不起。 她要这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心早已在饮下鸠酒的那一刻便支离破碎。 即使化作神袛,那样锥心的痛楚也时常成为她的梦魇。心痛过、迷惘过、失望过,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这句答案比想像中还要凉薄。无关痛痒,只不过为稳定庙堂。 但她到底释然了。自缚千百余年,不过求一个心安。 「好,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片羽毛扫过人的心头。 她笑了笑,「季桓,谢谢你告诉我答案。」 男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以为她会很生气。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但是……那又怎样呢。 她不受影响,能够这样,继续好好地过下去,这样就够了。 他的手穿过她的身体,似乎是想抱抱她。 「宓儿,我走了。你……切记珍重。」他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别。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开始渐渐消散。 他此时本就是灵体,日復一日地守望在碑前,不过是想亲口跟她说声对不起。 他们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相爱过、相知过、相携过,已经足够在心底留下一枚温柔的烙印。 「……再见。」息宓看着慢慢暗淡下去的墓碑,轻轻回应道。 她回头看仰梧,却被那丫头此时的样子吓呆了。
第26页 「……你这是什么情况?」她半晌无语。 「呜呜呜呜……太感动了……我抑制不住心里奔泄而出的情感……」 仰梧眼眶里兜着两团眼泪,一幅欲流不流的样子,看着实在渗人。 息宓抓过仰梧的手,「走了,要哭回去再哭,丑死了。」 带着一连串古怪压抑的抽泣声,仰梧捂着小心肝跟息宓回到了洛神宫里。 她正准备平復一下情绪,息宓忽然转头过来沖她挤挤眼,暧昧地一笑道: 「刚才等你半天没来,可是遇见了什么?让我猜猜……可是你那心上人?」 仰梧的脸开始红了,但她很倔强,「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不过迷路了,兜了几个圈子罢了。」 「哦~」息宓怪声怪气地哼了一下。 仰梧额角跳了跳,想起之前说过的事情,不免嘟起嘴问道:「夫人,你之前说过送我回去,这话现在还作数吧?」 第二十七章 陆地 息宓一脸茫然,「我几时说过?」 仰梧傻眼,「你先前说过的!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耍赖啊!不然……你也走不出洛神宫!哼!」 息宓看她急了,也就不再逗她,揉揉她的头笑道:「好啦,休息一下,明日我就带你回去。」 第二天早晨。 仰梧气鼓鼓地跟她来到宫门处,那扇玲珑秀雅的门看着很是轻巧。 息宓有些踌躇,仰梧推了推她的肩,「去呀。别傻站着了,你现在孑然一身还怕什么!快去,勇敢点,前途一片光明!」 息宓深吸一口气,在仰梧的注视下慢慢伸手,五指贴在门上的镂花处。 那扇曾经她耗尽全力也推不开的门,此时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开了。 大股的新鲜河水随着门缝涌进来,息宓闭上眼,细细地感受这股气息。 这才是……世界啊…… 她勾起唇,转身拉起仰梧说道:「走吧丫头,我可是说话算话的。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仰梧没想到这在水底是一回事,上来又是另一回事。 在水底逗留的这几天,因有着息宓的神力支撑让她不至于溺死,所以上岸后仰梧就勐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正想感嘆自己大难不死时,顿时就白眼一翻瘫在地上像条死鱼。 「……这丫头怕不是个傻子。」息宓满脸黑线。 「诶,快看那边儿!那女孩儿是不是那个大侠要找的人?」 众人随着那男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倒在地上,浑身都被河水浸透。 「我们赶紧去叫钟大哥来看看吧!」 息宓蹲下正准备给她渡几口气时,一双大手揪住了她的后领。 「谁啊,竟敢对本神不敬!」息宓摆脱那双手,气唿唿地看着他。 面前男人比她高出一头不止,她被迫抬头仰望他。 这男人黑着一张脸,将她从仰梧身前扒开,然后抱着她几个起落间就不见了踪影。 「可恶!区区凡人还想甩掉我?你给我等着!」息宓恨恨地跺了跺脚。 钟隐抱紧手中的仰梧,就像抱紧饭碗一样。 他匆匆地用大衣裹住她,而后直接带她上了马车,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再耽误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意外。 她此刻的症状像是昏迷,但气息倒很稳健。如果是一个落水好几天的人,怎么会几乎毫髮无损? 钟隐想不通。他也不想再细究了,横竖姑娘没事就好。洛水镇上也没有信得过的医生,干脆直接带她去洛城寻医好了。 洛城不远,过了洛水便是。 过河后钟隐换了辆马车,他问过沿途百姓本地哪位大夫医术高明,一番考量下来决定去濯莲斋。 「啊,你说医术精湛的女郎中?那……就只有濯莲斋的沈大夫了。 「她并不以行医为生,只是医者仁心,多行善事罢了。」 他依着别人的指点,终于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间小巷前。 巷子极幽深,掩映在一片苍翠的林里。 钟隐突然察觉,如今又是一个春天了。 「嗯,这巷子不错。」一声赞嘆突兀的自马车顶传来。 钟隐慢慢地抬起头,刚刚那个想要轻薄姑娘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刚刚担心姑娘的状况未仔细看过她,此时见了她的全貌方觉惊为天人。 「你好呀壮士。」她朝他摆了摆手。 「……你是何人?」这女子美则美矣,钟隐还是存着一分警惕。 女子从车上翩然跃下,指了指自己道:「我?我是神仙下凡,特来帮助姑娘的。」 ……又来?钟隐皱了皱眉,好像她刚刚就说过她是神仙来着,这人不会是脑子不正常吧? 不过看她眉清目朗,气质出尘,倒还真有几分谪仙的样子。 「不管你是谁,都别想打坏主意。」钟隐警告了她一句便朝巷子深处走去。 息宓摸摸鼻子,觉得这人真是不近人情。不过想想也是担心那小丫头的安危,心里便舒坦了许多。 踏过地上纷扬的落叶,钟隐终于看到了濯莲斋。 一间素朴幽雅的小屋子,陈设简单却有条不紊,桌上摆放着些不知名的花草,但都鲜活可爱,一看就是经过了某人悉心照料。 屋子里没人,钟隐轻咳一声道:「请问沈大夫在吗?」
第27页 里间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有一只细白的小手撩开了门帘。 是一个面容沉静,体态中等,浑身上下都透着乖巧的女孩子。 她看着约莫十五六岁,样貌清秀趋于平淡,一双明眸却灵气逼人。她身着一袭水绿长裙,外罩一件鸦青色披风,上绣着几点素白梅花。 钟隐见有人从里间出来,忙上前问道:「小妹妹,请问你们的沈大夫在吗?」 那女孩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歪头看了看仰梧,「可是这位姑娘身子不爽?进里间来说吧。」 钟隐以为大夫在里头,忙不迭地将仰梧抱了进去。 可是进去后并没有其他人,只有窗台边倚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钟隐有些犹疑地开口道:「这位是……沈大夫吗?」 那男子闻声回头,一双凤目冷冷地扫过他们,周身都环绕着凛冽的寒意。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他哪是呀,我才是沈大夫。好了,快把这位姑娘放到床上。」 钟隐此时略感尴尬,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刚刚及笄的小女孩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沈神医…… 女孩瞥了他们一眼,轻声道:「我要诊治了,几位先迴避片刻。」 几人都退了出去,只有那个行走的冷气制造机还岿然不动。 「你也出去!」女孩不悦地赶人。 男子的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了句什么后便瘪着嘴走了出去。 他说的是:「寒清,你不要这么凶嘛……」 钟隐看着息宓如同吃了大蒜一般突然变得诡异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还好吧?」 「好!很好!好着呢!那个九味真火都烤不化的大冰山竟然发出了如此奶里奶气的声音……」 息宓在心里狂笑,但秉持着神者风范她还是竭力憋住笑意。 所以她此刻的表情只能说是「甚为扭曲」。 琴鹤一出来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生生地拧成地主家的傻孩子。 两人视线相触,空气凝固,相对无言。 最后息宓实在憋不住了,讪笑着打了个招唿,「琴兄,多年不见,你成熟了许多……」 「……」 乌云盖顶,风雨欲来。 第二十八章 寒清 「好久不见,息洛。」 「你终于捨得从你那水底出来了?」他的声音冷然,语气也有些不善。 息宓依然笑吟吟道:「那是,本神履行神职,出来看看我的子民。不过本神现下更好奇的是,究竟是哪位高人竟能将千年寒冰一般的鹤兄驯服?」 男人目光一沉,「息洛,别以为你出来了我就不敢收拾你。你最好给我识相……」 「别吵啦!」绿衣女孩拉开帘子出来,略带嗔怒地看了一眼那被称为鹤兄的男子。 男子立马噤声,瞪了一眼甄宓便不再言语。 绿衣女孩復又将目光转向钟隐二人,轻声道:「二位莫要担心,我替那位姑娘瞧过了,她只是……」 钟隐心中一紧,焦急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被自己呛晕过去了……缓一会儿就好。」 空气静了片刻。 息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丫头真是……叫人替她担心。」 绿衣女孩面上也有些忍俊不禁地将他们带到桌边,给他们备了些茶点。 「对了,你们不必叫我沈大夫,唤我寒清即可。不知几位如何称唿?」 「她就是个傻子,唤什么名字。」沈寒清身边的男人白了一眼息宓说道。 女孩咬咬牙,转过去轻斥了他一句,「你好生跟客人说话。」 她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息宓他们说道:「这是我朋友,今天可能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我替他道个歉,二位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寒清姑娘言重了。」 「哼。」男人冷哼一声侧过了头。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委屈。 息宓心里偷笑,面上却正色道:「寒清姑娘,我叫息宓。」 她又指了指钟隐道:「这位是……是……是谁来着?」 她像是终于想起来一般,睁大眼问钟隐,「对哦,你是谁啊?」 沈寒清也懵了,敢情这两人不认识? 钟隐嘴角抽搐了下,起身对沈寒清拱手恭敬地说道:「在下钟隐,仰姑娘的侍卫。今日多谢姑娘相助。」 沈寒清摆摆手道:「没事没事。钟兄客气了。」 这时仰梧也出来了,她换了身绛粉色的衣裙,应该是沈寒清为她准备的。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和围桌而坐的几人,她疑惑地问道:「钟大哥,息夫人,还有……这两位是?」 沈寒清款款起身,微笑着跟她解释,「我叫沈寒清,你刚刚晕过去啦,这位钟大哥将你带来这儿的。」 仰梧想了一下,有些明白过来。 见她抬手欲要给钱,沈寒清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 「不必言谢。你们都太客气啦,我也没做什么的。」 「额……」仰梧愣了一下,默默地收回手。 此时钟隐站起身,对沈寒清抱了抱拳说道: 「今日多亏了沈大夫,我与姑娘还有事在身,就先与您别过了。」 「这么着急吗?你们要往哪去呀?需要我帮忙吗?」沈寒清歪了歪头问道。
第28页 「我们……」钟隐有些犹豫,还是决定隐瞒。 「我送姑娘去探亲。沈大夫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帮忙就不必了。」 仰梧也点了点头。 沈寒清嘆了口气,「好吧,那你们路上小心。」 「或许我们还会再见。」 息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沉默的琴鹤,留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后也转身离去。 看着走远的马车,沈寒清还在思索刚刚息宓说过的话。 她转身问琴鹤,「琴鹤,你和息夫人认识吗?」 琴鹤转过眼,淡淡地说道:「早些年有些交情,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他神情有些不对。沈寒清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眼里的不懑。 她掩唇轻笑了一声,知道他为刚才那句「朋友」心生不满。 她拉着琴鹤入了里间,贴着他耳朵悄悄问道:「她和你一样,也是……?」 耳旁传来女孩柔柔的气息,琴鹤无奈地转手搂住她,温柔地说道:「又没人,这么小心做甚。」 「她确实和我一样。只是……她是个死脑筋,定然没有我这般睿智。」 沈寒清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微嗔道:「就你机灵。你那哪是睿智呀,分明是不通世故,不近人情!」 琴鹤颳了下她的鼻子,眉眼含笑,「你这小丫头倒是告诉我,我哪儿不近人情了?我对你难道无情?」 「切。」 沈寒清撇撇嘴,「就是不近人情!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你可是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想弄死我!」 「你这傢伙还倒打一耙,谁让你突然出现的。家里突然多了个东西,我只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毛贼。」他敲敲她的额头,戳穿她的小心思。 沈寒清嘟起嘴,抓起他的手轻咬了一下,满意地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印上红痕。 「干嘛呀。」琴鹤摸摸她的头,柔声问道。 她看起来温婉可人,一身大家闺秀气质,此时却将他推倒在榻上,媚眼如丝地说道: 「可我就是小毛贼呀……山神大人,你就是我偷来的最大的宝贝。」 她放开他,看着他微醺的眉眼,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琴鹤坐起身,眼色有些迷离地靠在她肩头,恍若呢喃一般轻轻说道:「是啊……我是你的宝贝。所以你永远都不能丢下我。」 沈寒清有些微微默然,她阖下眼睑,有一瞬间的失神。 「琴鹤……但我终有一天会死的。」 她轻声道,眼里看不出一点波澜,因为这是她早已认清的事实。 靠在她身上的身子骤然紧绷,男人半晌无话,沈寒清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而他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清儿,你知道我向来是个偏执的人。我认定的事物,纵然我化成飞灰都会带着一股执念。所以,你记着,」 他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她心里。 「要么你陪我生,要么我伴你死。琴鹤此生,与沈寒清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携子之手,祸福相依。」 沈寒清的心里温暖又酸涩,这人跟以前一样,执着的性子从没变过。 她只能轻轻嘆息一声,「你啊……」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声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被什么绊倒。 琴鹤神色不变,淡淡地开口:「出来。」 外头那人小心翼翼地绕进来,琴鹤身上冰冻三尺的气息又出现了,他看着那人,似乎是在等他出声。 那黑衣男人头上流下一缕冷汗,他宁愿战场上拼杀,也不想冻死在这人身边…… 于是他胆战心惊地回道:「沈姑娘,将军差我来告诉你,小姐突发急病,现下情况兇险。」 沈寒清甚至都没回他,拉着琴鹤的手直接起了身。 「我马上过去,有劳你帮我看好屋子,不过丢了东西你得负责。」她转身对黑衣人嘱咐道。 说完就和身边的男人风一般的离开了。 黑衣人泪流满面,苦着一张脸看着他们飘然离去…… 都是些什么怪人啊! 唉……他转过去默默地守着屋子,还是好好看着吧,不然那男人会拿他做冰雕的…… 第二十九章 久违 总算是又回到正轨了。 仰梧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可真是…… 不过世道就是这样艰难。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又能怪谁呢? 「唉……」仰梧嘆息一声。 息宓悄悄抬眼看了看她,果不其然看见她满面愁容。 仰梧默了片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息宓道:「夫人,你可知这沈姑娘是何人吗?」 她既是洛水之神,虽然无法现身,终归还是在人们的祈祷中对这片土地有些了解的。 「唔。」息宓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一丝异样。 仰梧不解:「怎么了?」 「额,没什么没什么。」息宓连连摆手,「寒清姑娘啊,倒是个厉害人物。」 她笑眯眯的说道,脸上挂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是梁国人。家族世代行医,乃是梁国国都缙城医学名家。」 仰梧有些惊讶,「她是……梁国人?」 她想起那个眉眼柔和的人儿,她看起来性子那样温雅,还贴心的为她准备了衣裙…… 举手投足间都是淑女风范。这跟她印象中的梁国人大相迳庭。
第29页 她以为梁国人都是那粗鲁莽撞的样子,就像那几个绑她的人一样。 看来……她错了。 人的性子千差万别,她不该如此武断。 息宓笑了笑:「是不是觉得不像?我起初也不敢相信。后来多了解了一些缙城沈家的事情以后才知,她养成这样的性子一点都不奇怪。沈家乃缙城名门,又世代行医,对德行要求极高。沈家的女子,皆以闺秀之风教养,因为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沈家的门面。」 仰梧听完息宓的话,心里敬重她,也有些怜惜她。 「那她为何会在洛城呢?洛城不是……涂山境内吗?」 「这个嘛,她天赋异禀,少年时便在缙城小有名气,来洛城,估摸着是有人求医吧。洛城是个小城,又有浮更山挡着,一些大夫便不愿意来。」 这还真是个……刚柔并济的女子啊。 不过……少年时?她现在不是少年吗? 仰梧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我觉得……沈姑娘年纪也不大啊。她现在不正当年少吗?」 这副模样息宓已见怪不怪。 她喝了口茶道:「沈寒清么,那双眼睛太耀眼了。那样明媚的神采,也难怪她总被误会刚刚及笄。」 「其实她都二十啦!怎么样,看不出来吧哈哈哈!」 二十? 仰梧没想到那个眼神如孩子般纯真无邪的女孩竟然已双十年华。 她却又觉得意外的正常,好像她本来就该如冰雪般高洁。 「真好。」仰梧无意识地赞嘆着。 此后马车内便没了声音。 息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逗她开心,又觉此时搅不起那个气氛,她自己也不知怎的有些无力感。 索性也闭了嘴,不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申山。 仰梧心里一半欣喜,一半紧张。 有好些时间没见微生了……而且那日在天书里,仅仅只是一个幻象,她便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微生真是太过分了。」 仰梧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远处的莫微生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寻思着自己也没受凉啊。 一旁的嵇梁见状调皮地说道:「莫大人,末将听说无端打喷嚏是因有谁思念着他,此刻定是说明有人在念着大人。」 嵇梁如今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硬,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年的朝气。 莫微生心神晃了晃,想起了那张莹润小巧的脸。 于是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认同了嵇梁的说法。 「你说的是,应当是有人想我了。」 这回轮到嵇梁愣了,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钟隐带着仰梧她们来到一处营地前,对她拱了拱手道:「姑娘,陛下吩咐我直接将姑娘带到莫大人所在地。姑娘万事小心,钟某便告辞了。」 仰梧看了看眼前井然有序的营地,想着幸好没去王宫。 她还挺庆幸的。 战争危险,就算她死了也是因战乱而死。若是在王宫的话,可是指不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父王手上。 心还是有些痛呢。 仰梧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钟隐拱手行了一礼:「钟大哥,这一路多亏了你的帮助。你此去也切记保重,」 「还有……替我向陛下道声谢。」仰梧轻声说道。 钟隐点头,而后策马绝尘而去。 他走远后,仰梧侧身看向息宓:「虽然我也很感谢你从水里救了我,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那就是……」 她顿了顿,方道:「你来这儿干嘛啊?」 息宓额角跳了跳,怒道:「我来帮你啊你个傻子!你没有我根本不行!你以为这仗这么好打啊,你知道你们面对的是谁吗?!我好心好意……」 仰梧一把拉过她的手,噌噌噌地往里面走。 她就不该问她这个问题…… 「小兄弟,劳烦你将此物交给莫大人,他看过便知。」 仰梧将神火印交给营地守卫,嘱咐他带给莫微生。 不一会儿守卫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喘着气道:「大人请姑娘快进去!」 主帅营帐内。 莫微生轻轻摩挲着神火印,心里颤动又喜悦。 这个傻姑娘……怎么就,那么傻呢。 他苦笑一声,心中悲喜交杂在一起。 莫微生盯着帐外出了神,此时营地四下都像没了声音,只有那抹纤细又雀跃的影子,踏过山川河流,义无反顾地来到他的怀中。 嵇梁悄悄地退了出去,留他们两人在帐中。 莫微生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她的心跳、她的唿吸、甚至于她发上隐约的香气…… 这些,独一无二的,那是玉儿的气息啊…… 太过美好,太过虚幻。他得抓紧了她,防止她在下一秒就化作一缕长烟。 思绪混沌了许久,莫微生方睁开眼睛,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玉儿,你不听话。你明知道,我会担心。」 仰梧撇撇嘴,委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在涂山就一定安全吗?在申山王宫更不安全。那样还不如你能看见我呢,这样就算我不小心死了,至少不会落得个孤魂野鬼的境地。」 莫微生皱皱眉,虽然担心,但她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第30页 只是这比喻……孤魂野鬼什么的,听来着实令人不快。 他沉下脸色,严肃道:「玉儿,莫要胡言乱语。这一路舟车劳顿,先去好好睡一觉。」 见仰梧还想反驳,莫微生难得地板起脸道:「不许拒绝。快去,不然我现在就将你送回去。」 怀里的女孩一熘烟儿地跑了。 莫微生勾了勾唇,总算听话了。 「微生帐外那个是我朋友你别为难她!」远处传来仰梧的声音。 莫微生微微汗颜,她又捡了什么人回来…… 不过这丫头眼光还是挺敏锐的,带回来的人都是好料子,嵇梁就是个例子。 罢了罢了,她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吧…… 第三十章 何去 息宓进帐内行了个礼。 「莫大人,您就是那丫头的小郎君吧,我叫息宓。」 一番行云流水般的话语,直让莫微生愣在了原地。 该说玉儿的眼光独到,带回来的人总是这么……有特色? 莫微生摇了摇头,转向息宓,礼貌地道:「夫人请坐。」 「听说夫人是殿下的朋友?」 「对啊。那小丫头不知怎的给掉水里了,我把她捞了上来。」息宓笑了笑。 听见「掉水里」几个字,莫微生脸色瞬间暗沉下来。 看他神情不对,息宓赶紧说道:「也没多大事,我把她照料的可周到了。至于落水原因嘛,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个男人一直护着她,这一路上也与我们同行。」 「那个男人呢?」莫微生冷声说道。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 「走了啊。」息宓耸耸肩:「那位大哥挺有职业道德的,小丫头上岸后就赶紧找人替她诊治,看起来很是紧张她。」 「不过这位大哥来去匆匆,似乎跟小丫头也不熟。应当是受人所託吧。」息宓想了想道。 莫微生垂下眼睑,果然…… 萧少卿,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脸上是掩不去的疲惫,一直低垂着眉眼思索着什么,息宓觉得这模样像极了仰梧。 难怪那丫头也动不动就沉思,一副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样子,敢情是这人教出来的啊。 那边的莫微生担忧地看了看仰梧的方向。 战场危险,又没法送回申山…… 算了,多派些人守着她吧。 至于这个女子……他转头告诫息宓: 「夫人,如今这里正是战乱之地,夫人还是不要在此地久留。若夫人愿意,在下这就派人送夫人去安全的地方。」 莫微生说得诚恳,玉儿的朋友,他自然要好生担待着。况且这里也着实不安全。 但息宓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她站起身,低头凝视手中拂尘,淡淡说道:「无妨。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那丫头。我和她已经说好了,其余的事情你去问她便好。」 她踏步走出帐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这外边是丹璧城吧?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得去玩玩。放心我知道有梁人,不过我有分寸。」 她实在生得极美,此刻的意气风发,更增添了摄人心魄的力量。她的身上聚集了太多的东西,那种雍容华光太过耀眼,甚至不似凡人。 莫微生转身,随她去吧。 纪梁正看着息宓的背影发呆。 莫微生敲敲他的头,「小子,看什么呢。」 纪梁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她真好看。」 「哦?我记得你半月前说过赵将军好看,十天前说过季统领好看,五天前说过侍女柔依好看,今天又……纪梁,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莫微生淡淡地说,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戏嚯。 纪梁脸更红了,那个初见时冷漠的少年好似换了个人,如今他的眼里已经有了生气。 他脸色微窘,小声说了句:「其实,最好看的还是平河郡主。若我也能成为她那样骁勇的人就好了……」 莫微生微笑着拍拍他的头,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 「去看看她吧,顺便转告将军,请她晚膳后来我帐中,你跟她一道过来。」 他本来转身朝屏风那边走去,脚下却又忽地一顿,在那处站了一会儿却又不说话,好像在纠结什么。 不过最后他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纪梁……你若是属意于她,便努力去追上她的脚步。你要知道,脆弱的不是你当前的低微,而是她策马扬鞭,你却止步不前。」 纪梁神色微愣,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半晌过后,他垂下头去低低说道:「我知道了,大人。」 他揣着一颗萌动的心走向她的营帐,依稀有些小小的紧张。 「郡……你受伤了?!」他撩开帘子,刚想开口,勐然看见了帐内的景象。 莹白的背上爬着一条狰狞的伤痕,蜈蚣般蜿蜒在她肩头。 纪梁一个箭步就冲到她身前,速度快得旁边的侍女都来不及阻止。 「大人,请您迴避!」侍女急急地说道。 「你出去。」纪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平河的伤口,这话明显是对侍女说的。 侍女踌躇着,犹豫道:「这……恐怕于礼不合。将军虽是征战沙场,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大人还是……」 「你出去吧。」赵平河突然朝她开了口。 「……是。」
第31页 侍女终于退了出去,但还是警惕地看了眼纪梁,好像生怕他要做什么一样。 赵平河拢上衣服,转身平静地问他:「找我有事?」 纪梁没说话,他现在更担心她背上的伤。 「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得如何。」 「大夫已经看过了,没事。」 虽然她说没事,但不亲眼看看,纪梁总是放心不下。 「让我瞧一眼吧,不然我心里没底儿。」 「我说了没事。刀剑无眼,战场上更是如此。受伤是常有的事,如此大费周折做甚?你觉得我赵淑妤这点小伤都受不得么?」女子冷冷地说道。 赵平河,本名赵淑妤,如此文雅的名字,真是与她一点也不符合。 她的语气已有些不耐。 纪梁心里委屈,她怎么能这么想他? 「郡主,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你不知道,你在我心底意味着什么……」 「可我们统共才认识半月吧?纪大人的感情,未免也发展得太快了些。」 她在微笑。但说出的话太过凉薄,眼中讽刺之意尽显。 纪梁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轻轻点点的话语,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赵淑妤意外地发现他眼角都有些泛红了。 她愣了一下,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重了些? 但莫大人亲自培养的少年将领,总不会脆弱至此吧? 他到底在想什么……故意示弱?这对他也没什么意义吧…… 真是让人费解。 见他还忤在那里,赵淑妤又开始烦躁了,语气听着也更加不善。 「你还有什么事?」她皱着眉问道。 纪梁忽然转过身大步地往外走,潦草地丢了句「没事」就逃也似的跑了。 赵淑妤在原地纳闷,她又说错什么了? 干啥呀这人,莫名其妙的。 纪梁走到帐外才知自己冲动了,冲动到忘了把莫大人的话带给她…… 但这时侯再进去会不会有点尴尬啊…… 少年捂住脸,心想我脸皮厚一点又不会死,而且还有个再看看她的理由,进去不就成了! 他又一次撩开帐帘,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那个,郡主,莫大人托我告诉您让您一会儿去找他。」 纪梁感觉她的目光一直胶着在他身上,他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方才听到一声淡淡的「知道了」。 他松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息宓在丹璧城内转了几圈,感觉情况比她想像中要好。 梁国的军队在城外虎视眈眈,但申山的军队也把守甚严,偶有几路苍蝇混进来,但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现在怕就怕卧底混进来。还有那个人……别人不知道他,但她跟他算得上是老相识了。 如果他介入的话,这仗就更不好打了。 默了片刻息宓又乐观起来,自言自语道:「管他的呢,我息宓也不是吃素的!这次咱们就好好会会吧,老朋友!」 第三十一章 是谁 在外面晃悠半天的息宓终于姗姗回营,回去时正好撞上他们的晚饭。 「嗯……」她没上前去,只是找了个凳子坐在他们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仰梧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过头瞪了她一眼,有些不悦道:「夫人,外头那么危险,你跑哪儿去了?还不快来吃饭!」 息宓咧嘴一笑,挪了凳子到饭桌边,乐呵呵地拿起了筷子。 她真的很好相处,单纯、率真,甚至有些冒傻气。 息宓并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但既然都给她准备好了碗筷,那她便却之不恭了。 息宓一边吃,一边偷偷瞄着莫微生和赵平河,他俩正在商量对策。 「莫大人,梁国军队已在外驻守数日,却又没有攻城的动作,应当是打算围城。」赵平河皱眉说道。 莫微生点头:「对方人数众多,且孟云岚手下还有一支叱咤沙场的精兵铁骑,恐怕不宜硬拼。」 「的确。所以最好能分散他们的兵力,削弱精铁骑的力量。腾云谷地势险要,宜设埋伏;驾雾河宜用火攻,至于邺光原……」 赵平河指着图中广阔的平原,有点犯了难。 「听说他们此行带了火药,如果……能提前引爆就好了。」莫微生沉吟道。 赵平河眼睛一亮,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心中都有了数。 但莫微生依然有些担忧,想起了那个人…… 「凌空子应该也在军中,他才是最难把控的因素。」他皱眉说道。 说起这个人,赵平河也有些头痛,「那人神秘莫测,我曾派人曾经打探过他的底细,但一无所获。」 「所以,」赵平河也颇为无奈,「到时只能随机应变。」 「不必。什么凌空子交给我对付就好,你们就负责打群架。」 息宓歪在躺椅上懒懒地说道。 「你……?」赵平河不认识她,不免有些怀疑。 莫微生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息宓倒在椅子上,手里端着半杯酒,长发倾泻而下,有些凌乱地铺在身旁,但她神色淡淡,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看起来不羁却又带着潇洒。 她斜眼看着两人,烛光投射在她眼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直叫人不可逼视。 莫微生同意了,赵平河也没说话。这事儿算是定下来了。
第32页 「纪梁,带些人马在城中巡查,尽量保持秩序。」 纪梁原本跃跃欲试的心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竟然无法上战场……也无法和郡主并肩作战…… 少年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莫微生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风华正茂,少年意气。 「一场战争,并非只有浴血前线才算做出贡献。后方的稳定,对战争来说意义重大,如果后院起火,前方又怎能安宁?况且百姓的安危与战争的输赢同样重要。嵇梁,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而你,能够担此大任。」莫微生只得这样告诉他。 浴血沙场固然身负荣光,但保护黎民又何尝不是功德无量。 纪梁想了想,这才安心下来。 夜深了,战事谈拢后大家也各自散去。 莫微生和仰梧终于又独处一室了。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在被一道炽热的目光来回巡视着。 这丫头真是越发大胆了,往常在宫里压抑的郁气似乎越来越少了。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是他珍爱的姑娘。他的小姑娘,自然是每一种样子都透着可爱。 帐中只有一张床,可能得打地铺了。 仰梧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只得睁着眼睛傻盯着帐篷顶。 她想不通,微生怎么能这么君子…… 仰梧的勇气似乎都在琉火宫时用光了。这会儿她倒不好意思起来,直接让他到床上来好像不太好……只能使用迂迴战术了。 莫微生一直注意着仰梧,见她突然蜷着身子颤抖起来,他心下不由一沉。 「微生,我不舒服……」声音颤颤巍巍的,如同小猫爪子挠在了莫微生的心上。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掀开帘子进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发烧。 「不知道……可能是冷。」 仰梧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咪。 帐子里放了暖炉,初春季节里已足够应付,此时屋子里暖烘烘的,哪可能会冷? 而且莫微生看着她微红的小脸,这也不像是冷的样子吧…… ……这丫头。莫微生失笑,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在她身边躺下,将那娇娇软软的小身子揽进怀里。 「好了,睡觉吧。」他拍拍她的背,柔声说道。 这样才对嘛。 仰梧满足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小丫头睡相不错,睡着之后动也不动,连唿吸也轻轻的。 连在睡梦中都如此小心,申山国君到底把她逼成了什么模样? 莫微生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又搂紧了一些。 玉儿,答应我,要一直留着孩子般天真的恣意,别丢掉最初的希望…… 第二天仰梧早早地就醒来了,因为她知道微生肯定会悄悄地走。 果不其然,身边人蹑手蹑脚地起了身,临行前还替她掖了掖被角。 身旁渐渐的冷了,冷风灌进空洞的帷帐里,仰梧不禁瑟缩了一下。 她还是乖乖地等着他好了,战事上她只是一知半解,在这里把自己保护好就是帮他的忙了。 但是心底总是怪怪的,像违背了什么意愿一样。 不,她什么也没想。 「我不能给他添乱……不能让他担心……我什么都没想!……」 这颗心里到底装了什么,脑子里也开始出现怪异的想法。 她努力保持着最后一缕清醒的意识,试图抵抗侵入她脑中的思想。 「不……这不是我的想法……」仰梧蹲在地上喃喃道。 「你就是这么想的呀。」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谁!」 仰梧勐地站起身,环视四周,但是帐中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是你自己的想法……你想要那么做……呆在原地,就一定安全吗?」 又来了,他又说话了。 他明明就在帐中! 「在哪儿……你在哪儿……」仰梧将周围可供藏身的物件全都翻了一遍,但一无所获。 「是你!……是你……是你自己呀!」那个声音再度袭来,音色陡然变得尖利,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着这两个字。 仰梧捂住耳朵,却抵不住四面八方涌入脑海的声音。 她渐渐忍受不了这样的聒噪,步履凌乱地想要跑出去,眼前雾蒙蒙的一片,脚也不听使唤。 「唔……」仰梧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一声暖炉被打翻的巨响从帐中传了出来。 侍女柔依急忙跑进去,眼前的一幕却几乎将她吓傻了。 仰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暖炉被人踢翻,散落的炭火浇在她半边脸上…… 「殿下!」 「来人啊!快,快去找大夫!」 营帐里乱了套,手忙脚乱地围了一堆人。 柔依站在大夫身边紧张的等待着,那大夫捋了捋鬍子,转头嘆息着说道:「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这张脸……怕是保不住了。」 第三十二章 困情 大夫手脚麻利地替仰梧处理了下脸上的伤口。 「完了……完了……」柔依吓得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开始哭起来。 大夫略带遗憾地看着她,「柔依姑娘……」 「莫大人特地叮嘱过让我照顾好小姐……可现在小姐的脸都毁了!我怎么跟大人交代啊……」
第33页 柔依没了辙,坐在地上无措地掉着眼泪。 大夫拿出一包药粉递给柔依,并跟她说道:「这是余容粉,有抗菌消炎之效。记住,伤口要仔细着不能感染,不然会增加溃烂面。」 柔依接过药粉,依然止不住抽泣。 大夫走后她候在仰梧床边,看着仰梧脸上的斑斑伤痕,心里也有些怜惜。 「好好的一个姑娘……落下这么个病根……」 「唉……我该怎么跟大人交代啊……」柔依喃喃道,不过她也明白事到如今再埋怨已是没有用了,她只能将功补过,只求大人能从轻责罚。 柔依给仰梧敷好药,然后坐在一旁想着待会儿要交代给莫微生的措辞。 仰梧感觉睡了很久,醒来时天已经傍晚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着,一股强烈的灼烧感。 脸…… 她轻抚上自己疼痛的左脸,又是这张脸…… 她大概前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这辈子老天要将孽债尽数讨回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毁容应该只是个开始吧…… 「柔依,拿镜子来。」仰梧平静地说道。 柔依小心地将镜子递给她,垂着眼在床边不敢作声。 仰梧拿起镜子,溃烂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她抬手轻轻地触碰伤口,脸上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脸上是炭火烙印出的红痕,沟壑纵横间皮肉都去了小半。 仰梧放下镜子,没有出声。 柔依心惊胆战,「小姐……你别太伤心,那个大夫所言也不一定准……等大人回来了,找个更高明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 仰梧轻笑了声,眉目温和地道:「没事,你别怕,这件事与你无关。」 柔依一愣,刚抬起头便撞上了仰梧的眼睛。 那双眼里,竟真的没有责备之意。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您好好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床上的人没出声,大概是倦了。 柔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不料一出去就看见了莫微生晦暗不明的脸。 「参见莫大……」柔依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已经风一般闪身进去了。 仰梧听见外头男人的声音时顿感慌乱,手忙脚乱地捞起面纱就往自己脸上遮去。 「唉哟……痛死我了……」仰梧疼得嘶牙咧嘴。 莫微生过来想扯掉她的手,但她手像板上钉钉一般蒙地死紧,他竟一时没能掰开。 「玉儿!」莫微生有些动怒了,脸色也阴霾起来。 仰梧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他待她一直都极温和,即使她偶尔调皮任性他也只是无奈的一笑。 而这次他脸上都是认真,眼底都蕴藏着隐忍的怒气。 她讷讷地收回手,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抬眼看他,颊边是显而易见的灼痕,眼里还带着一丝惊恐,但那不是因为畏惧。 从来都不是。 莫微生的心一下子又软了,那样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啊…… 他忽地有些挫败,起开她脸上因刚刚用力而被血浸透的面纱,一张布满血棱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道道的,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莫微生唿吸一窒,话语都堵在喉间。 他想别开眼不去看她,不想揭露心上的伤疤,然而一转头一闭眼都是她伤痕遍布的脸。 他说不出话,只是双手不住颤抖。 像终于忍受不了,忽然转身抱住了她。 仰梧抱着他,感觉他肩膀轻轻颤抖着。 「没事没事……也不是很疼啦。」她拍拍他的背,安抚小孩子一样。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颈窝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靠在她肩头的人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仰梧不明白,他究竟对不起她什么? 「微生,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没跟他说实话。 这句话几乎是下意识的、鬼使神差地蹦了出来。 莫微生心里明白,不管这次的事故是预谋还是意外,这些都昭示了一个事实。 无力,是无力感。剧烈的冲动又无力抗争的矛盾。 梦回故国,几度难眠。 国破家亡,疮痍难辨。 他早该丧生在铁蹄之下…… 不敢……不该……不愿…… 有些疯狂的、潜伏在脑中许久的杂念突然一窝蜂地冒了出来,扰乱他本以为坚定的心神。 这是灾难。 次日早晨,阳光洒落在窗前,笼罩得室内也一片朦胧。 身旁的位置早就冰冰凉凉,那人想是已走了很久了,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已经上好药了。 她不禁想起昨夜的事。 昨夜……昨夜微生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难得放下了君子端方。 不过最后也止将吻停在了她肩头,然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应该很累了。仰梧抱着他睡了一宿,试图平復他不太安稳的梦。 昨晚两人的角色像反了过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袒露如此脆弱的模样。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不过这确实挺遭罪的。 还有这张脸……现在也着实吓人了些。 「唉……这样我以后还怎么面对他啊……」 仰梧发起了愁。即使他不嫌弃,自己也会觉得别扭,总觉得与他站在一起不般配了。
第34页 心里挺烦躁的,息宓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两天都没见着她人。 但她们好像都有正事做……只有自己不务正业,什么忙也帮不上。 柔依走进来,见仰梧无精打采,便跟她说了个好消息。 「大人说,他会找人医治小姐的脸,让小姐放宽心,不要挂怀。还有先前大人差人送来了一只玄猫,说小姐若是烦心的话可以逗弄它解解闷。」 「不过得由柔依跟着。」柔依又补充一句。 看着那通体墨黑,玄中带赤的猫,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清澈又玄妙。 仰梧觉得微生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是心有灵犀才对。 「柔依,给我一个纱帽。」 仰梧决定出去转转,只在附近活动,有柔依在旁边,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三十三章 诡梦 夜里的申山王宫,更加死气沉沉。 申山王的寝宫同样如此。房间里仿佛笼罩着一层黑雾,吞噬了睡梦中的君王。 他梦见了从前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双手微微挣扎,像要推开什么。 「仰辛……仰辛……过来,到这边来……」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循循善诱着。 申山王循着这声音寻去,他走出寝宫,径直穿过御花园,经过一座座宫殿,走到了王陵门前。 「仰辛,仰辛……你终于来了……辛儿,帮帮我……帮帮我……」声音从王陵里传来,经过夜空越发的空灵。 王陵前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里面一派冷清,仿佛只为了等他到来。 仰辛瞳孔骤然增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 他嘴唇嗡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朝那方狂奔而去,生怕一个眨眼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在里面呆了很久,久到天色都渐渐亮了起来,他才带着一脸的恨意从王陵里出来。 昨夜不见的守卫竟然又出现了,看到仰辛眼里都有些诧异,但很快就被恭敬取代。 仰辛一路回到寝宫,所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像要狠狠地踩碎什么。 「……我一定会做到的。」他眼里闪过狠厉,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扬起一地尘土。 另一边,仰梧竟然在马厩睡着了。 柔依找了她半天,终于在马棚的角落找到了她。 马儿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她靠在马儿身上,猫儿蜷缩在她的脚边。 阳光洒下来,本该是一幅的图画,然而仰梧身上实在是太脏了点。 柔依觉得这个主子跟想像中不一样,她看起来更普通一些。 她叫醒仰梧,央她回去用午膳。 这样米虫般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周,终于在某一天迎来了转机。 她记得那天她的脸大都已经结痂,嵇梁告诉她今天腾云谷之战若告捷的话,他们不久后便可以回家了,到时莫大人会找人治好她的脸。 也是那天,梁人攻破了城门。 火药按计划得以提前引爆,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荒芜的邺光原忽然生出无数枯草,烈火将两国的军队尽数吞没。 即使设计分散了他们的兵力,消耗掉他们大半力量,然而腾云谷山石滚落之际忽然顷刻间化作了飞灰,孟云岚亲率的精铁骑依然杀出了重围,铁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无一活口。 只有驾雾河水涨船高,火攻之下歼灭了一整支梁国军队。 但这是螳臂挡车。 赵淑妤耗尽全力与孟云岚决一死战,但背后冷箭让她防不胜防,不可置信地回头,缓缓向后倒去。 她身负重伤,坠入驾雾河中,血水将澄澈的河面映得绯红。 莫微生不知所踪。 仰梧不顾将士阻拦,硬是跑出军营,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若还放弃那些给予她温暖的人,与其这样苟活于世,不如坦然赴死。 仰梧本来觉得她已经够倒霉了,爹不疼娘不爱的,还去异国他乡当了人质。 但那日丹璧城破,硝烟连绵三日不绝,丹璧城化为一片火海,血流成河。 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悲惨与不幸。 耳边是母亲绝望的唿唤,孩子悽厉的哭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尸横遍野。 这大概,就是人间惨剧。 「微生!莫微生!」仰梧在残垣断壁里寻找,双手被刮磨的鲜血淋漓,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微生……」 找了大半天,天上开始聚起乌云,电闪雷鸣间,那雨却迟迟落不下来。 头顶是轰隆隆的雷声,仰梧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喃喃道:「微生……纪梁……」 「你们在哪儿……」 「殿下!快跟我走,此地不能留了!」 远方好像传来纪梁的声音,眼前也闪过他焦急的脸。 有一股力道钳制住她的手,试图将她拖走。 但是……但是……仰梧无力地滑跪在地,双腿灌了铅似的没有丝毫力气。 梁国的追兵快要来了,她只得哭着对纪梁说:「走!你快走啊! 「快去王城求援……兴许……能救他们呢……」 纪梁想抱她起来,但一股窒息感突然袭来,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颈,喘不上气,眼前也开始发黑。 仰梧吓傻了,她挣扎着双腿想起身去看看他,但一阵狂风自她脚下攀升,几个起落间就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第35页 那阵怪异的狂风过后地上只剩下一把桃木梳,仰梧似乎被那阵风活生生地「吃掉了」,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纪梁也终于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城中,一支着玄甲的军队正在城中巡查。领头的是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他唇线紧抿着,刀裁般的脸庞上尽是军人的铁血刚毅,那双眼里流露出浓重的肃杀之意。 这人就是梁国战将孟云岚。 「检查。找不到莫微生,也要找到那个叫纪梁的小子。」领头的男人发话了。 「是,将军。」属下领命而去。 但那男人身旁的人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将军,小姐她……」 「我知道。但这是战争,也是我的使命。」孟云岚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没再说话。 孟云岚在城中巡查了一圈,没有发现莫微生,倒是属下来报抓到了纪梁,但不知是死是活。 天色渐暗,城中已经一片荒芜。 这场战争也结束了。 孟云岚一路南下,直逼申山国都,申山国君出城乞降,自愿成为北梁附属国。 他率领军队班师回朝,北梁皇帝隆重地接待了他们,并决定两日后于王宫设宴,为他此战大捷庆功。 这下局势又变了。 梁国势力再度扩张,北陈、西卫,如今又多了一个申山…… 现下能搬得上檯面的大国,只剩下涂山。 剩下的国家要么迫于威压而归附于北梁;要么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涂山身上,指望涂山能挡住北梁。 北梁自二十年前开始崛起,这一代国君野心勃勃,加之后来又出了个战争机器般的孟云岚,使北梁近些年来几乎无往不利。 萧少卿此时正坐在御书房,面对着桌上投下的阴影,有些玩味地笑了。 「你真有把握?」是个女子柔媚的声线。 红衣如火,几近血色。 萧少卿手枕在脑后,面带悠闲地说了句:「没有。」 红衣女子怒了,嗓音一下拔高:「没有?!」 男人平静地笑了笑:「你以为千万年来的劫难这么容易就解了?时机不对,功亏一篑。」 红衣女子没说话,半晌后她冷冷开口:「我可管不着这世道,反正,我只要你答应过的东西。」 萧少卿平视远方,眼神失焦,如梦似幻。 「孤也无法掌控。掌控这一切的,是因果,是机缘。是天命难违,也是宿命所归。」 他站起身,有些失神地说道:「孤从未想害任何人。」 第三十四章 身死 「陛下,找到莫大人了。」侍卫低头向仰辛报告。 「在哪儿?他情况如何?」仰辛瞬间站起身来,话语里带了些急切。 「陛下……」侍卫支支吾吾,不敢多言。 直到仰辛亲眼看到。 那人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白布。 仰辛忽然有些冷。 他走上前,撩起白布的一角,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血污,他抬手想轻轻地碰一下。 「陛下,莫大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了。」见他要触碰他,侍卫低低地提醒道。 岂料这句话触到了仰辛的逆鳞,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堆着侍卫厉声道:「住口!堂堂申山国师的生死也是你能妄言的吗?!」 他脸色有些可怕,额上青筋迸起。 侍卫颤颤巍巍地说道:「属下该死。」 仰辛平復了一下唿吸,语气森冷: 「都给孤滚出去。」 侍卫走后,仰辛揭开莫微生身上的白布,看着他青白的脸,轻声道:「你当真是爱她啊。行军打仗都要将她带在身边,生怕孤会对她动手。」 他摩挲着他的脸,手指缓缓下滑,手下用力狠狠掐紧他的脖颈,凑近他了无生气的脸仿佛胜利者一般说道:「可是,你死了,还有谁会保护她呢?」 仰辛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面上浮起怪异的兴奋。 他死盯着莫微生的脸,像要将他的脸盯出个窟窿来。但眼前的男人没有任何回应,毕竟,现在的他只是具尸体。 仰辛骤然暴怒,他将莫微生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北陈国破的那天,若不是孤救了你,你早就和你家里人一样命丧黄泉!孤将你带回王宫,悉心教导你,想你有朝一日能成为孤的左膀右臂!」 他情绪不太稳定,顿了一会儿方才喘着气道:「可你……可你竟然背叛了孤,爱上了那个灾星!孤那么器重你……你却一味地护着那个贱人!」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悲凉。 走出院子后,他低声嘱咐了侍卫一句:「好生守着这里,待会儿孤会派人来接走他。」 另一边,纪梁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揉揉酸痛的脑袋,感觉喉咙处依然有一股窒息感。 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差一点就能碰到仰梧了,突然就有一股怪力袭击了他,而仰梧也被那阵「狂风」吞噬了。 不过,那真的只是风吗? 纪梁想起自己的家乡,是一个笃信神灵的村子。 当年他出生时村里蝗灾肆虐,庄稼颗粒无收。所以他也被村民视为「灾星」,是不祥之兆。
第36页 母亲被逼死,父亲含辛茹苦的抚养他,为避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不得不将他送上山门学艺。 直到十四岁的那年,父亲将他接回,然而灾害再次降临。 愤怒的村民找到他和他父亲,要将他赶出去,无论父亲如何哀求他们都不松口半分。 后来他们威胁父亲如果不将他赶走的话就要打死他,以此平息神明怒火。 父亲绝望了。眼睁睁看着那群面目狰狞的人将他痛打一顿后扔出了村子,也不知扔到了哪个旮旯里。 再后来,就遇到那个女孩了。 她救了他,将他举荐给莫微生,又把他带去了申山王宫。 在宫里他听说了很多传闻,包括遗玉公主的事情。 后来他对她有了一些特殊的情感,大概是同病相怜吧。被无端憎恨,受尽冷眼。 「臭小子,快起来!别躺在地上装死!」 有人狠狠地踢了他两脚,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眼神,想要把他活吞了一样。 他扶着头起身,看了看周围,光线很暗,地面潮湿,前面是沉重的铁门,这是……大牢。 牢里除了面前的男人以外,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孟云岚。 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干看着他。 孟云岚起身,在他面前蹲下。 「从申山到梁国,你昏迷了整整十天。」 他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衣袖,復又对他说道:「这十天里,我变着法的给你灌药,才保住你一条性命。」 他抬起纪梁的脸,缓慢说道:「你说,你该如何报答我呢?比如说,告诉我,莫微生在哪里。」 纪梁瞪了他一眼,讽刺道:「若将军不草菅人命,又何必费这份心!」 他眼里嘲讽之意太过明显,孟云岚轻轻地蹙了一下眉。 旁边那个似乎是狱卒的人倒是跳了起来,过来一脚踢在他胸口,呵斥道:「大胆!一个俘虏也敢这样跟将军说话!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末了又点头哈腰地对孟云岚道:「孟大人,您将此人交给我,我来处置他,保准让他乖乖听话!」 孟云岚睨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不必。照顾好他,其他事情你不用管。」 那狱卒愣了一愣,忙不迭地点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孟云岚走了,狱卒也关上门出去了。 纪梁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狠狠朝那狱卒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狗仗人势!」 然后他便倚在墙边,调息内力。 「莫大人,平河……郡主,公主殿下……」他闭上眼,眉间都是痛苦之色。 「平河……我的,阿妤啊……」 纪梁喃喃呓语着,想到那人坠入河中下落不明,心中便一抽一抽的痛着。 难道现在只能坐以待毙了吗?纪梁被各种情绪侵扰,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棋盘再次被打乱,各国都忧心忡忡,各怀心思。 涂山国君还是一如既往地待在重明殿里,面前摆着香炉,案上放着一卷卷道经。 无事的时候他最喜来重明殿焚香悟道,见性明心。捧一卷大道经书,在心中绘出这飘渺的天地。 他敏感地察觉到外面有人的气息,但迟迟不敢进来。 他笑了一下,他在重明殿时最不喜有人打扰,难怪那人一直在外徘徊。 萧少卿索性放下书,推开门走了出去。 「何事?」 面前的小童有些慌张的说道:「陛下,不……不好了!九穗禾不见了!」 他心下一沉。 也顾不得摆驾了,直接去了放置九穗禾之处——国品库。 国品库外戒备如此森严,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能盗走九穗禾? 事情渐渐偏离了轨道,萧少卿也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淡定,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国品库外的守卫见他到来,便全都跪在他面前请求责罚。 萧少卿顿住脚步,眼底隐隐带了杀意。 他转头扫过地上众人,淡淡说道:「此事若走漏风声,你们全都得死。」 地上的人打了个寒颤,这风轻云淡的背后,是无尽的森冷。 第三十五章 昭文 萧少卿快步走入殿中,询问主事官员道:「究竟怎么回事?」 那官员战战兢兢道:「这……微臣也不知。微臣今早照常点录库中物品,发现其余之物尚在,独独少了九穗禾!」 官员脸上也带着苦恼,似乎也不太相信此事,吶吶道:「毕竟九穗禾作为库中珍品,一向是被严密保护,按理说不可能被如此轻易的盗走。但今日微臣检录之后……发现九穗禾所在阁室并没有任何损坏,甚至库外守卫都没有任何察觉。」 他皱了皱眉,眼神有些复杂,低声对涂山王说道:「微臣觉得,此事绝非寻常力量所为。」 萧少卿神色凛了一凛,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情绪,但很快便掩藏在平静之中。 他点了点头,只说了句「严守此事」便出去了。 涂山王走后,守卫们面面相觑,主事官员的神色也变幻莫测,众人都觉得此事实在蹊跷。 萧少卿背着手刚踱步回到重明殿,不想便看见了候在外边的红衣女子。
第37页 「阿雅娜……」他嘆息一声,纵然此刻面对她时没了往日的底气,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避而不见倒显得他失了分寸。 阿雅娜此时正焦急着,以往都是午时送到,可今日都晌午了还未有人把东西送来,这可太反常了! 她也顾不得会打扰陛下清修,急忙赶来了重明殿,可他竟然不在这里! 她在这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萧少卿的影子,便急急地跑上前问道:「陛下,今日时辰到了,陛下为何还未派人将东西送来?」 语气颇有些质问,但她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眼见着那人就要醒了,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万万出不得差错啊! 看着阿雅娜心急如焚的样子,萧少卿带着她进入殿内,略略沉吟了一下方道:「阿雅娜,孤觉得此事即使瞒着你也无甚意义,倒不如告诉了你,或许还可筹谋一二。」 察觉到他话里的严重性,阿雅娜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是…… 「九穗禾失窃了。」萧少卿沉声说道。 阿雅娜坐不住了。极力稳定的心神此时也有些崩溃,她一脸的不敢置信,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国品库把守如此严密,九穗禾怎么会失窃……」 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她的眼神有些涣散,眼下她正抓着萧少卿的衣袖,近乎哀求一般的问道: 「陛下,这不是最后一株对不对?宫中还有对不对?啊?陛下,你说话啊!」 美丽的褐眸里此时尽是绝望,涂山王的答覆就如她的救命稻草一般,顷刻间就定了那人的生死。 只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他的回覆。 他只是在她怔愣的眼神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雅娜的手自他衣袖上滑落,眸光有些呆滞。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明明马上就能成功了……为什么会这样……」她独自喃喃道,眼底情绪波澜起伏,眼看着神志便要失控了。 萧少卿抓住她的手,试图稳定她的心神。 「听孤说,阿雅娜。九穗禾失窃一事十分异常,定不是常力所为。如此看来……想是有外力介入其中了。」 他眯了眯眼,又道:「且还是孤无法掌控的外力……」 见阿雅娜神色戚戚,他嘆了口气道:「阿雅娜,你若还想那人醒来,就不该如此颓然。即使来人神秘,难道退缩事情便会解决吗?为今之计,只有多加调查,找出幕后真兇。」 萧少卿一番话倒也不无道理。 苦苦等待十九年,明明就差最后一株,事情便能成了……可九穗禾,偏偏在这时候失窃! 阿雅娜眼里闪过杀意,破坏了她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那个人无论是谁,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看到阿雅娜态度好转,萧少卿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放弃阿雅娜。 四日前,申山王宫,瑶华宫。 仰辛坐在精制的紫檀桌案前,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他的旁边坐着冯贵妃,与她所诞的女儿——昭文公主。 申山君不喜王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奈何王后背后倚仗的是朝中元老傅丞相,陛下忌惮他,是以也不敢轻易废后。 他素来宠信冯贵妃,便是那兵部尚书冯济达之女,冯琬嘉。 虽不晓得他对这冯贵妃的宠爱是真是假,但到底拉拢了冯家一脉的势力。 此时他正为莫微生之事烦恼,面上颜色便也不大好。 冯贵妃不禁柔声问道:「陛下似是有些烦心事,不知可否与臣妾说说?臣妾定当竭力为陛下解忧。」 「是啊父王,有什么事可以与儿臣说说,儿臣见父王面色忧虑,心中实在难受。」昭文公主也赶紧表明自己的孝心。 申山王看着冯贵妃柔媚的双眼,方觉心里有几分松懈。 他拍拍她的手,温言道:「爱妃不必担心,近日国势动盪,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孤是以心中有愧。」 冯贵妃闻言,面露愠怒之色:「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妄议一国之君?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似是甚为不平,方又安抚仰辛道:「陛下不必挂心,申山如今的局面陛下也不想看到。灾星降世,国运不济,此事也怪不得陛下。这世上,难道还有比陛下更爱护申山的人吗!」 仰辛闻言面露愉悦,不禁赞嘆道:「爱妃所言甚是。只是最近国师的事情,孤心中颇为不悦。」 听见「国师」二字,一旁的昭文公主愣了愣。 国师……不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莫微生吗? 想到此处,仰曦心中不禁冷笑道:「从前你对本宫的示好不屑一顾,今日却因那小贱人死了,当真是可悲!」 她心底有些愤恨,她母亲是最受宠的冯贵妃,冯家势力也不可小觑,她昭文公主也自认才貌双全,又有父王的宠爱,到底哪里比不上仰梧那扫把星?! 莫微生,你不过是个捡来的,竟敢这般践踏她的尊严! 她心中愤恨,却又不甘于心。 于是她问申山王:「父王,那莫微生当真是没救了吗?」 仰辛眸色微沉,顿了片刻方道:「倒也未必。」 仰曦心里有些喜色,但她掩去了这份情绪,而是装作不解地问道:「噢?父王此话怎讲?您是说……国师大人还有救?」
第38页 不知怎的,虽然讨厌莫微生,但因着仰梧如今也不在了,她想莫微生应该也不会拒绝她了吧? 她贵为公主,身为贵妃之女自小便受尽宠爱,比那扫把星不知好了多少,她想不通,莫微生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她? 从小便无人敢忤逆的昭文公主,不仅对莫微生的拒绝感到难堪,更重要的是,莫微生竟然选择了仰梧那个丧门星,这让她倍感耻辱。 宫中传言,仰梧早就被一阵怪力吞的渣都不剩,此时更是不知死在了哪里。 事到如今,你还能如何呢? 第三十六章 各谋 申山国,素雪斋。 自四日前仰辛与她说过莫微生有救后,仰曦心里便平白多了些期待。 今日是父王与她约定的日子。 父王说,他得一神人相助,能助他復活莫微生,并许了三日之期。 是以她早早的便来等候,终于在午时看见了仰辛的身影。 仰曦连忙迎上前问道:「父王,进展可都顺利?」 仰辛点点头,将一个上好的白玉匣放在桌上。 他打开匣子,一串剔透玲珑的明珠呈放在匣中。 「这是?」仰曦愕然地问道。 这串明珠乍看之下通体晶莹,但细看片刻却又泛着琉璃般的璀璨光芒。 虽然不知这是什么,但仰曦觉得这定不是寻常之物。 仰辛凝神看着那明珠说道:「此物乃九穗禾。世间罕有的灵物,得天地精华,受万物生气。活人食之可增寿百年,死人食之则避死延生。而且这是……最后一株。」 仰曦瞪大眼睛,颤声问道:「当真如此神奇?」 「此乃神人所赐,自然不是凡物。」仰辛淡淡地说。 听见申山王的话后,仰曦的眼里不禁多了一丝不解。 她神色有些微妙,「父王,此物既然如此神奇,您……当真要给莫大人用?」 虽然她仍为莫微生弃她而选仰梧之事气绥,但即便这样,也不至于耗费最后一株九穗禾。 这似乎……有些浪费了。 她又有些犹豫地问仰辛:「父王何不自己留着呢?莫大人虽才识过人,但到底也只是个国师罢了,世间也并非独此一人。父王……要不再考虑一下?」 仰辛也有片刻失神。 他也想过留作己用,毕竟莫微生虽是他的养子,却屡次忤逆他的意思,执意要和仰梧在一起…… 这个人本不值得他这样花心思才对。 可是…… 仰辛看了一眼床上形容枯藁,没有丝毫生气的莫微生,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这是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虽非他亲生,却是实打实的灌注了莫大的心血。 若是他死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他的容貌,只能在回忆里消弭这份挂念时,仰辛便觉得有些忍受不了。 这一刻他是不后悔的。 不管是为莫微生,还是为他自己。 于是仰辛郑重的点了点头,「孤已经决定好了。这九穗禾拿出白玉匣后便会很快溶解,文儿便在一旁协助孤吧。」 见他神色坚决,仰曦便也没法子,只能按他吩咐,站在旁边为他捧着匣子。 九穗禾通体晶莹,散发出淡淡的金光,一经拿出便快速消散,仰辛连忙将他置于莫微生口中,看它融合在莫微生体内后方才满意的勾起嘴角。 仰曦看着此刻的父王,他看上去真的很高兴,连眼底都带了笑意。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快。 但她强压下这股心绪,转而笑看着仰辛道:「有了神物相助,想必莫大人应不日便会甦醒了,父王……也能了却一桩心事了。」 看着仰辛满意的笑容,昭文心中也暂时空了下来。 既然莫微生一事已经解决,那么……另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她的母亲冯氏一族,虽也是手握重权,但比起那歷经三朝的傅丞相,仍是有些不足。 而现今傅相又明里暗里针对冯家,想要扳倒他们。 可是……仰曦勾了勾唇,哪有那么容易呢。 自己的女儿不受宠不说,所生的嫡女又不为陛下所喜,即使顶着一个嫡长公主的名头又如何呢。 即使上头还生有一个嫡子……可惜,是个傻子。 仰曦不禁幸灾乐祸,她觉得傅王后这么倒霉,定是她前世作恶太多,今生才不得安宁。 父王厌弃傅后,而对冯贵妃素来偏爱,本来若傅相安分倒也罢了,可如今既然是傅家先挑起事端…… 冯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仰曦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丝狠辣。 出了素雪斋后,申山王去了御书房,仰曦则回了瑶华宫。 她此去沉德寺为申山祈福半年,已经好久都没见过母妃了。 上次匆匆一见,很多事情没来得及细说。 今日……似乎正好呢。 瑶华宫中的两个华服女子正恣意的笑着,仿佛见到了美好的明天。 而另一处偏僻旮旯里的仰梧,情况可就不这么妙了。 被怪风吞没后,她便醒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看样子是座地宫,许是因为在地下的缘故,这里不仅昏暗潮湿,四周还笼罩着刺骨的寒气。 仰梧拢了拢身上略显单薄的春衣,不禁打了个冷战。 该死的变态,不,应该是变态的怪风。
第39页 不过自从她来到这里后,便一直只有她一个人,这阴森的宫殿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就算是绑人好歹也表明目的好不好,把她半死不活的扔在这里算什么事啊。 而且……还有生死不明的微生。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难过。 一直提心弔胆,从初来这里的害怕惊恐,到后来的歇斯底里,再到如今的麻木不仁…… 虽然被这黑暗孤寂折腾的要命,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还是那个人。 按理来说,息宓是洛神,神与人的力量悬殊,那孟云岚纵有百般手段,也不至于能和神明相抗。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那边有和息宓不相上下的力量。 神神鬼鬼的,让仰梧头都大了。 这个解释虽然并不绝对,但已是最说得过的一个了。 息宓是洛神,洛神犹善驭水,那时驾雾河一战便是如此。腾云谷却主要是山石,邺光原又生了许多草木…… 这是……山野的力量。 那么最符合解释的便是……山神? 仰梧垂下眼帘,心中早已百转千回。 对这位隐秘的神灵,现在一切都是未知。 或许只有息宓知道,但她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仰梧嘆了口气,心里有些疲累。 现在她连在哪儿都不知道,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周围能找的都找了,除了惊动一窝蛇之外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出口了。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仰梧忽然觉得,蛇也有些可爱?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小蛇没有伤害她,一直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地盘里,仰梧不禁为自己罪恶的想法感到忏悔。 不过问题又来了,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可奇了怪了。 难道这里的蛇不吃东西也可以? 仰梧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放低了一点要求,也许只是不吃活物? 那这里,能吃什么? 她试着捻了一点地上的泥土。 放进嘴里,冰冰凉凉的,湿湿滑滑的…… 不对,这几天来,她不吃不喝的也没有饿死啊?! 仰梧呆住了,事情完全超出预期…… 正当她发愣的当儿,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将她的身影渐渐笼罩住…… 一个戏嚯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小丫头,荼靡宫里的土好吃吗?」 第三十七章 疯魔 仰梧觉得背后更凉了。 她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面前的黑影。 这人一袭华贵的赤赭衣袍,流沙般的暗金光芒若隐若现,在昏暗的地底更添了一抹压抑色彩。 「敢……敢问阁下是哪路尊神?」仰梧结结巴巴的说道。 虽然他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但这话仰梧可不敢说出来,毕竟小命重要不是? 那黑影缓缓靠近,仰梧的头上仿佛有千斤重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他的面貌模煳不清,只那双眸子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嗯……」那双眼睛盯了她半晌便离开了。 压力终于散去,仰梧捂着砰砰跳的小心肝,堪堪松了口气。 那人走到了前方的大殿里,轻轻拍了拍手,整座宫殿顷刻间便亮了起来。 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仰梧顿觉不适,宫墙顶部强烈的光芒让她有些眩晕。 直到视线慢慢清明起来,仰梧方才看清上方的人。 眼如一轮新月,瞳似玉盘入水。墨发如瀑,肤若凝脂,明明粉雕玉琢般的精緻容貌,眼里邪气却如山洪流泻。 他也是个全然的美人,但与息宓的清绝出尘不同,他的美掺杂了极具侵略性的邪异。 那人对仰梧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见仰梧眼里满是警觉,他只是笑笑道:「如若我要害你,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她大抵也是个困死的结局,与其被动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于是她敛去恐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的走了过去。 「请问阁下是哪路神仙?」 那人似是很满意她的表现,眼里颇有些欣赏。 「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你就当我是个坏人就好。」那人淡淡地说道。 「嗯……确实看着也不大像好人。」 那人脸色黑了一黑。 仰梧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你这宫殿那么大,一个人住在这也忒孤单了些。」仰梧看看四周,有些遗憾的说道。 仰梧自觉这话没什么毛病,但那人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他弯了弯唇,笑道:「是吗?听起来你这几天过得不太好。不过也确实是我疏忽,毕竟你只是一介凡人。」 「……」 仰梧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既然有能耐把她抓到这里,会不知道她只是个凡人? 察觉到她怀疑的目光,那人不置可否的挑挑眉,「罢了,我看你着实孤单,不如就帮你一把。你且过来。」 仰梧半信半疑地走上前,那人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盏提灯,灯笼里没有烛火,而是一棵样子奇怪的草,此时正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那人将灯笼递给她,「拿着这盏洞冥灯,去你周围照照,你会看见很多朋友的。」
第40页 末了还朝她挤了挤眼,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笑得仰梧心里有些发毛。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提灯出去,刚一转身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路上一片奇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只是那游走着的有些像祭拜用的纸人、有的又如恶鬼罗剎、有的面貌与常人无异,一举一动却又怪异非常。 总之还……挺刺激的。 那些「人」看见大殿中的男人时都恭敬的称唿他为「主上」。 仰梧回过神来看向他,神色却异常平静。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出的话语却直切要害,「你抓我来,应该不是就为看这些吧?」 那人突然将脸凑到她面前,笑眯眯的说道:「听见他们是怎样叫我的了吗?当然不是只让你看这些。但在那之前的第一步,你应当注意你的身份。」 他的嘴角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仰梧身体一僵,她能感受到那丝丝缕缕的邪气,和星星点点的警告。 她没说话。那人继续轻飘飘道:「我还没告诉过你吧,你在这里,和他们没有区别。既然来了,就是我的东西,也要恪守这里的规矩。」 他退回大殿上方,轻轻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至于规矩么,随时有变。」 仰梧死死的盯着他,半晌后她冷哼一声,「或许你可以杀了我?抑或让我生不如死?这都是你的事情。若我有利用价值,就请你早用早丢。你最重要的应该是达到你的目的,养一个闲人对你并没有好处。」 周围的「人」见此情形皆面露惊恐,纷纷在旁窃窃私语道:「小女子甚是无礼!」 「小女子不知无方业界,竟如此与主上说话!」 「我们快走吧,主上该震怒了,你忘了前日主上发怒将那整片人都火焚了么!这事与我等无关,就让这小女子受罚吧!」 窸窸窣窣的,周遭逐渐安静下来,许是他们都走了。 仰梧皱皱眉,看向那个人,什么无方界? 那人静默片刻,漂亮的眸子眯起,似乎在考量什么。 他挥挥袖子,一阵狂风袭来,直直冲向仰梧。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被换了个地方。 「你干什么?!」再次被突然袭击的仰梧真的有些气闷了。 「我叫封徊。」他淡淡地说道,随后瞥了她一眼,「你若是不想叫主上,叫我名字也行。」 仰梧的嘴快要能塞下一个鸡蛋了,「你刚刚不是说守规矩?」 「唔,」封徊眨巴眨巴弯月般的眼睛,无辜道:「可我不是说随时有变?我才是这里的规矩。」 「你……」仰梧语塞。 没什么可说的,但真的很想怼他! 封徊看着她一脸愤懑的表情,满意地勾起嘴角,挪动身子站到她身边。 「我可以送你出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封徊这样说道。 仰梧掀掀眼皮,「什么事?谋财害命的事我可不干啊。」 「当然不是。」封徊笑眯眯地说道,「是好事呢。是可以救命的事。」 仰梧狐疑地看他,「救谁的命?」 封徊指指自己道:「救我啊。」 仰梧不明所以,他盯了她一会儿,脸色又起了变化。 仰梧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人喜怒无常,前一秒还正正常常的,下一秒保不准就会干些什么。 封徊看出她想远离的动作,眼底风暴更甚。 他忽地死死抱住仰梧,有些歇斯底里的在她耳边吼道:「你要和我在一起!绝不能听旁人的话!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救我!如果你违抗我……」 他的双目再次泄出邪气,甚至那眸子都有些血红,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沙哑阴沉。 他掐住仰梧的脖子,赤红着眼睛说道:「如若你违抗我,我会让你灰飞烟灭!」 第三十八章 不识 仰梧的脖子被他掐着,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费力地伸手去掰他的手指,直觉快被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给折腾疯了。 前一秒还温和有礼,下一秒就癫狂失控,简直是颗不定时炸药。 不过她也清楚如今重要的是稳的情绪,而不是徒增无用的恐惧。 「封徊!」仰梧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答应你……快放开我……」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掰着他手指的手也渐渐垂了下去。 视线渐渐模煳,仰梧已经无力再挣扎,眼前逐渐归于一片黑暗。 申山王宫。 在素雪斋休养几日后,莫微生终于醒了过来。 刚刚醒过来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身体像被重组过一样难以控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陌生感。 眼前漆黑一片,喉咙嘶哑,他张张嘴想说话,但嗓子只是呜咽着发不出声音。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申山国王信步走了进来。 他见他醒了也不言语,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 这种熟悉的、理所应当的压迫感让莫微生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份。 过了许久还是莫微生先开了口,他努力破开喉间的灼痛感,恭敬地朝仰辛说道:「罪臣莫微生见过陛下。」 他摸索着想从床上起来行礼,但很快便被绵软的双腿给拖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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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s????哦~? 第42页 仰梧打了个冷颤,不禁怀疑起小鬼话语的真实性,然而封徊却只冷哼一声,「你以为他为何生得那般血盆大口?还不是因为平日里尽嚼人舌根,搬弄是非!」 仰梧沉默了。 封徊嫌她丢了面子,将她带回宫里任侍女百般折腾,终于折腾出一个让他满意的模样。 这日他忽然说要带她出去,倒让仰梧眼睛亮了一亮,出去的话就有机会见到微生了。 「去哪?」她问道。 封徊瞥她一眼,凉飕飕地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你最好少打歪主意。」 仰梧只好再次沉默。 第三十九章 算计 封徊真是疯了,居然带她来了梁国。 她有些忐忑地问他:「诶,你知道我是申山人吗?」 「知道啊。」封徊满不在乎地答道。 仰梧不解,「那你还……?」 申山现在只是梁国的属国,即使她跟父王关系不好,但申山到底是她的家乡。 国雠家恨的,他真不怕出什么事情吗? 旁边有路人交谈着什么,听见他们谈话内容的仰梧瞬间便愣在当场。 「听说那失踪的申山国师的尸体近日找着了,美名在外的莫微生都被斩杀,孟将军真是厉害!」那人不无崇拜地说道。 仰梧攥紧了手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此时封徊却神秘地一笑,凑近她耳边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仰梧倏地睁大眼,抓住他的手厉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这一下声音有些大,引得一旁的路人不禁侧目看向他们。 封徊转过头,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仰梧也自觉有些冲动,便沉默着放开他,撇过脸去没有说话。 看她伤心欲绝的模样,封徊嘆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平日里看着挺冷静的一个小丫头,怎么一涉及到心上人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你们这些神仙怎会懂凡人的感情。」 仰梧红着眼睛,明明心里难过得想哭,眼睛却干涩得发疼。她紧咬着的嘴唇甚至都溢出了丝丝血迹,然而依然抑制不住的颤抖。 本以为这话又会惹怒封徊,但他却意外的没有跟她计较。 「封徊,你跟我说实话,微生到底还活着吗?」仰梧急切地问道,她此刻也没什么心思揣摩他的想法,一心只想知道微生的事情。 封徊笑了一下,淡淡道:「是生是死又能怎样呢,你能做些什么吗?」 仰梧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下,一阵抽痛。 她心中难受,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她的确是个废物。 封徊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语重心长道:「你还小,不知爱情这东西的利害。等你长大了就该明白,放弃是多么困难,又是多么容易。」 仰梧似懂非懂,但她不大想去深究这种滋味,总害怕提前勘破什么。 想来这人大抵不想告诉她真相,还是她自己去寻找答案吧。于是她胡乱抹了抹眼睛,语气有些冷硬:「我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总不能是看风景吧?」 封徊看了她一眼,惊喜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 仰梧没理他,自顾自地走了。 封徊摸摸鼻子,跟上去问她:「你不想知道那个叫纪梁的小子怎么样了吗?他可是得知平河郡主的噩耗以后还来寻你了呢。没想到你却不珍惜这份情谊,脑子里只有莫微生。」 封徊嘆息一声,像是为纪梁感到不值。 果然,此话一出便成功地吸引了仰梧的注意力。 她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试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在梁国?」 封徊觉得这姑娘还挺通透的,一点就通。 于是他扬了扬下巴道:「这下该对我有个好脸色了吧?你不想救他吗?」 仰梧还是用那种探究又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她想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也不明白他搭救纪梁的理由。 「你会这么好心?」她最终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封徊铁青着一张脸,哼了一声道:「懒得跟你说话!狗咬吕洞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仰梧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想着能救纪梁也是好的,便憋着一口气跟了上去。 「那我要怎么做?」仰梧问他。 「你嘛,去街上多转几圈,告诉他们你来了。」封徊悠悠说道。 「?」 「够了,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封徊突然沉下脸,冷冷地说道。 仰梧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申山王宫。 仰辛正与一众妃嫔玩乐,门外却忽然有人求见。 他皱着眉问道:「是何人这时来打扰孤?」 小太监恭谨地答道:「回禀陛下,是禁卫统领楚大人求见,说有急报呈上。」 仰辛挥了挥手,不悦道:「让他去宣政殿候着。」 小太监领命退下,仰辛在兴头上被打扰,此时也没了玩乐的兴致,直接摆驾去了宣政殿。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殿中,见仰辛进来连忙行了个礼后说道:「陛下,今早在距丹璧城十里外的丰水镇里发现了平河郡主的踪迹。」 仰辛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急忙问:「她情况如何?」
第43页 楚天睿面有惋惜地说道:「她为兴州柳叶镇镇民所救,可惜救上来时就已身受重伤,又没有得到有效的救治,现下情况不容乐观。」 仰辛心下思量着,平河郡主是涂山派遣的援军,虽说现下申山已经归顺于梁国,但与涂山也并未成敌对关系,此事还需慎重处理。 于是他吩咐楚天睿道:「传令下去,尽力诊治平河郡主。此外派遣人马将此事密告涂山,切记小心行事。」 楚天睿领命而去,留仰辛一人在殿中沉思。 虽则仰辛有意隐瞒赵平河被发现的消息,但冯贵妃处却依然得了消息。 仰曦还为莫微生的事伤神着,自前日来瑶华宫时便一直闷闷不乐。 冯贵妃有些担忧地问道:「文儿近日是怎么了?怎地在母妃这里也一直提不起精神?」 仰曦抬了一下眼皮,声音闷闷的,「母妃,你说那个莫微生为何不喜欢我?难道我真的比不上仰梧吗?」 冯贵妃见她为这事烦恼,便不屑地勾了勾唇,「文儿多虑了,那灾星怎能与我女儿比?莫微生不识好歹,如今又成了个瞎子,文儿你为何一直执着于他呢?依母妃看啊,你贺表哥便是极好的一个人,你不妨……」 「母妃!」仰曦打断了她,「贺表哥确是一个好人,但女儿心里始终过不去这道坎,女儿会觉得自己连仰梧那种东西都不如。」 冯贵妃看她成日尽因那莫微生伤心,心中便也有了些计较。 她一脸严肃地告诫仰曦:「文儿,莫微生那事你就不要想了,即使他同意,母妃也不会同意的。母妃怎么忍心将自己的女儿交与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照顾的人?文儿,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如往日那般任性了。」 「母妃,你怎么能……」仰曦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母妃竟然也不认同自己,心中顿时更加不快。 她突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母妃,听说平河郡主……」 她欲言又止,但冯贵妃很快便明白过来,朝她点了点头。 仰曦低下头,眼珠转了几转,有些念头隐隐涌上了心头。 再抬头时,她已然换上一副柔顺的表情,一改刚才的蛮横,乖巧地说道:「母妃刚才教训的是,是文儿煳涂了。母妃,天色也不早了,孩儿便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冯贵妃有些愕然她态度的转变,但想着她能听话也是好事,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好孩子。」 仰曦走出瑶华宫,方才的乖顺之色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精明算计。 「本宫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便宜旁人……」 第四十章 救赎 梁国,定安侯府。 经歷了一次大战之后,孟氏兄妹与沈寒清二人难得地聚在了一起。 其实严格来说琴鹤与他们并不相熟,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那个叫沈寒清的女子而已。 他守护神山千年,早已在每一个寂寥的夜里学会与孤独相伴。 苍茫冷阔的自然锤鍊了他淡漠的心性,他只是一介散仙,所求的不过一个逍遥自在。 神本无情,神又最是慈爱。意外出现的小女孩,宛若点亮他漫长生命的灯火,自此成为他一生的羁绊。 若说神山是他的使命所在,沈寒清便是他的信仰所依,因为爱她,所以爱人。 定安侯家的大小姐孟稚心,小字簌簌,她与沈寒清自**好,两人时常相聚,是以琴鹤为了沈寒清也就留在了凉国。 如今几个人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哥哥,你为什么又屠城了?」孟稚心蹙着两弯小巧的秀眉问道。 虽然知道哥哥是个战士,是梁国天生的战将,可是……她不想哥哥成为一个战争机器,更加担心的是某天他就会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 哥哥是母亲服下禁药所生,虽战力过人,但如此超前的消耗本身就是以生命为代价。 他的性命,大抵也就是过了壮年,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悄悄陨灭。 孟云岚知晓她多愁善感的妹妹肯定又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生不满,但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存在本就是梁国的精心谋划,是一场早就设好的局。 由不得他,残虐的因子在心中升起便再难熄灭。 「这是战争,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好好念你的书!」最终他仍旧佯装严厉地说道。 孟稚心撇撇唇,委屈地说道:「簌簌只是担心你……」 杀孽太多,天道难恕。 她一边求着沈寒清多救些人,一边却又求神拜佛希望哥哥能打完胜仗,平安回来。 在她心中,哥哥的安危始终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无数条在战争中丧生的无辜之人最重要。 她终究是个伪善的人吧,孟稚心这样想道。 「唉……」孟稚心嘆息一声。心思太多,背负在身上的使命也太多,身为将门之后,这是逃不掉的命运。 「哥哥是个大坏蛋,不想理你了!我去睡觉了,哼。」 她站起身瞪了孟云岚一眼,同沈寒清他们道过别后便气唿唿地回了房间。 孟云岚同他们相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小姑娘家,到底多愁善感,不懂得战争的残酷。」 沈寒清有些不置可否,挑挑眉道:「孟兄此言差矣,想来簌簌也只是担心你,孟兄还是不要辜负她的一番好心才是。」
第44页 簌簌是孟稚心的乳名,除开家里人,只有沈寒清这般唤她。 孟云岚听闻此言嘴角些微地僵硬了一下。 他怎会不知…… 近来簌簌的态度越发让他感到危险。 从小一起长大,他挚爱的妹妹,对他的情感让人感到后怕。 这些年来她虽极力掩饰,但仍掩不过无意中表现出的细节。 可他却不能面对,只能逃避。因为他无法直视自己心中那莫名的欢喜,欢喜妹妹……没有喜欢上别人。 这是何等的耻辱。 琴鹤见他蹙眉只当他们兄妹感情浓厚,对此并未多加怀疑,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同沈寒清一同离开了。 可沈寒清却不这么想。 孟氏兄妹乃一母所出,自小便感情极好,可是近几年来却愈发的不大对劲。 那感觉说不上来,琴鹤常年独处自然分辨不出,可她却是不一样的。 她与簌簌情同姐妹,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份如无边丝雨般带着愁绪的悸动,与彼此相望时,刻意隐藏却饱含无力的心。 她希望簌簌过得好,希冀她能获得幸福,但此时心中却只有担忧。 琴鹤握住她的手问道:「清儿,你怎么了?」 沉思中的沈寒清倏然回过神来,然而她没有回答琴鹤的话,而是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 「琴鹤,今晚我不回沈宅。我想问问你息夫人的下落。」 琴鹤愣了愣,「那……你和我去浮更山。」 好友走了,独自在闺房中的孟稚心觉得这梁国的夜,更加漫长了。 漫长的一天天,都如此难熬。 她捂住心房,喃喃道:「哥哥……」 次日,仰梧顶着一副明晃晃的黑眼圈出现在街道上。 该死的封徊非要拉着她下棋,明明棋艺不精还不服气,非得挣回他所谓主上的脸面,把她给闹到夜半三更才算了事。 她烦躁地扶额,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多到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而且……还有这个伤疤,仰梧摸了摸脸,脸上的烧伤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如往常一样白皙柔嫩的脸。 好像自之前离开无方界时便没有了。 她不禁疑惑地问身旁的封徊:「你能让这个伤痕消失?」 封徊轻笑一声道:「你想多了。」 「那,我脸上的伤怎么不见了?」 仰梧不懂了,总不能是自己消失的吧,她可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自愈能力。 封徊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用我的神力帮你维持的,你顶着那张丑脸与我一同出去,岂不是丢了本君的颜面。」 话虽伤人,可她仔细想想他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这样可怖的疤痕实在渗人。 最终她还是对封徊说道:「封徊,那个……谢谢你。」 「嗯?」封徊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你别感谢我,这个作用只是暂时的。而且我身为邪神,这能力用到你身上也难保没有反噬。你的脸以后会不会更糟糕也说不定。」他摸了摸下巴,如是说道。 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秒。 仰梧心里窝火,咬牙切齿地说道:「所以,就为了不丢你的面子,这种没有保证的事你随便就对我做?」 封徊无辜地眨眼,「是啊。」 仰梧真想骂他,颜面颜面,做什么都想着颜面,颜面是能吃还是咋滴! 可是如今她的命可是握在他手里的,这是更悲哀的一点。 仰梧忍下骂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好的,封徊大人。既然如此,我们何时去救纪梁呢?体现您英明神武的时候到了。」 封徊还是漫不经心,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纪梁么,梁国如今留他也没有用了,大抵最后就是处死吧。」 仰梧心下勐地一跳,处死? 虽然慌了神,但她还是极力压抑着情绪,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冲动误事。 「那……怎么办?」仰梧小心地问他。 封徊淡然一笑,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他嘴唇微启,轻轻地说道:「此事……关键在你父王。」 第四十一章 胁迫 仰梧愣了一愣,「我父王?他……他要如何才能救纪梁?申山已是梁国的附属国,本已屈居为臣,如今又有什么底气要求梁国放人……」 仰梧觉得这是个问题,是个根本就不大可能实现的空想。 封徊并未立即反驳她,止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道:「以后你就知道了。知道的太早,未必就是好事。」 仰梧不解。 她怀疑地看着他道:「你不会又打什么坏主意吧?」 封徊冷哼一声,「随本君高兴,你管不着。」 「……」 算了,毕竟不是人类,无法以人类的逻辑去理解。 夜晚的浮更山。 浮更山植株丰富,尤以生长药草而着名,但草药多生在险峻的环境里,稍不注意的话不仅药草没采着,还会把小命丢在这里。 风险太大,除了个别胆大的,没几个人想来冒这个险。 然而每件事都会出那么一两个例外,年少的沈寒清许是凭着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又因生带与山神的机缘,成为了为数不多不仅平安归来,且还随自己性子想去便去的人。
第45页 于是这偌大的沈家中,一个在众多后生中原本不起眼的、名叫沈寒清的姑娘悄悄地成长起来。 因战事的原因出门许久,再次回到浮更山,入目尽是山青水色。 若是平时她或许还会驻足享受一二,但眼下局势实在不能允许。 山神宫里,息宓仰躺在一张竹制小床上,双目紧闭,整个人没有什么生息。 沈寒清有点紧张地问琴鹤:「她怎么了?虽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但也不能下太狠的手。」 琴鹤瞭然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就这么不信任我?于情于理,我都没有对她下死手的理由。况且……我与她,也算是旧交。」 沈寒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琴鹤点头,「当然可以。」 他带着她走向床边,由她端详着床上的女子。 她现在看起来很憔悴。白髮皑皑,脸色苍白,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没有丝毫起色。 「她这是……昏迷了?看这样子,难不成你……?」 沈寒清看着像是已经死去的息宓,脑中敏感地掠过一个可能性,于是便抬头眼神询问地看向琴鹤。 后者亦点头。 这种症状……神态几乎与死人无异,唿吸若有似无,然而却又始终保有体温…… 他果然是用了忘忧草。忘忧忘忧,大梦三百,轮迴尽忘。 服用忘忧草之人这三百年内不吃不喝也能性命无虞,然而醒来之日却如同再世为人,前尘尽忘。 「你为什么给她用忘忧草?」 沈寒清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 琴鹤略微僵了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那日在战场上,其实我是占据了先天优势,单论实力,息宓未必输给我。我治不住她,她又不肯低头,就把这玩意儿给她吃了。横竖还能增长她的修为,省得她老是捣乱。」 琴鹤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觉得这个方法简单省事,又不会对息宓造成伤害。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沈寒清会怪他下手重了…… 可意外的是,她没有。平静的有些过分。 她低垂着眼,静静地看着昏睡的息宓,眼中的光晦暗不明。 这不是……平常的她。这副样子,想必是心里有所计较了。 琴鹤尝试着问她:「清儿?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重了些……但这药若要解,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过程有些麻烦……」 「不用。我没有怪你。我刚刚走神想了些事罢了,你莫要多想。」沈寒清后知后觉地回神,见琴鹤紧张,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着实异常。 她只不过想到了安簌,那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她的宿疾……似乎并不是无药可医了。 只是……她又很是为难,为了自己的私慾牵扯无辜的人,此事又太过困难。 若说参与梁国的战事是因势所迫,所以一路上她也尽力救人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可这次的想法就真的是出于一己之私了。 「唉……沈寒清摇摇头,转头又深深地看了息宓一眼,轻声对琴鹤道:「那就好生照料着她,我们……就先走吧。」 这语气实在无奈,想走又不想走,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深的纠结中。 琴鹤皱起眉头,她与他一向也没什么相瞒的,此时不愿意说,他也不强迫她,心中只望她莫憋坏了自己。 沈寒清是琴鹤的清儿,也是琴鹤的心头好。 浮更山被落霞笼罩,飞鸟也相伴着回了家门,琴鹤拉着沈寒清的手走在山路上,没有用法力,想陪她感受这难得的清静。 有多久……没有这样牵着她的手,好好地走一段路了? 自上次孟稚心病发,他们匆匆赶回梁国,又歷经这几月战事,两人皆是疲惫不堪。 从浮更山回去后,又得面临繁杂的琐碎了。 他本世外散仙,何必入这尘世。但没办法啊,谁让他有了软肋。 从此他要与她一起遍歷山河,一起看过人间烟火。 琴鹤拉起绿衫姑娘的手,放到面前轻嗅了嗅,她的味道,就和她的人一样,同样清幽明净,仿若初春嫩芽,醉人心间。 「清儿……你真好闻。」琴鹤闭着眼睛,唇瓣爱怜地擦过她的手背,像在梦境般喃喃呓语着。 沈寒清心中一疼。明明可以逍遥自在……做个清静神仙,可偏偏,就是遇上了她。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多么缱绻动人的爱意,令人心驰神往。 可是……可是…… 沈寒清鼻头一酸,只在心底喃喃道:「可是琴鹤……我终归,是个凡人吶。陪你走过一段温柔的岁月,我已然感谢命运。我如何……与天地相悖啊……」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想来琴鹤不会比她煳涂,即使她几次若有似无地暗示,他依然装傻充愣。 沈寒清也很无奈。 簌簌的病情,梁国的战争……没有一样让人省心。 有时候她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凡人,有时候又会忘了自己是个凡人。 最后沈寒清是被琴鹤抱回去的。许是这连日来太过疲倦,她竟然在半路就昏睡起来。 自己也是个不大的小女孩子呢,尽会逼自己了。 琴鹤摇头,在心里责备了她。 将她带回定安侯府安顿好后,又在深夜进入了孟云岚的房间。
第46页 房间里点着烛火,四角皆缀以夜明珠,即使烛火昏暗,房里依旧富丽堂皇。 孟云岚也真是奢侈。 琴鹤往客椅上一坐,端起早已备好的茶杯,身上寒气又冒了出来,冷冷地问他:「怎么,这么晚找我过来,申山出事了?」 孟云岚微笑,:「道长好眼力。」 琴鹤冷哼一声道:「那昏庸的申山国君又闹什么么蛾子了?」 孟云岚指尖轻捻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谁知道呢。似乎是……愿意和我们合作。」 「为表诚心,申山愿意交出涂山的平河郡主。」 这话让琴鹤都为之一愣。 「平河郡主找到了?」 孟云岚点点头。 琴鹤皱眉,「这申山王又打什么主意,公开向我们投诚,是一点儿也不将涂山放在眼里了?」 孟云岚耸耸肩,「本就是一介昏君,我倒是不意外。」 这时有线人来报,说似乎在缙城发现了申山公主的踪迹。 孟云岚和琴鹤面面相觑,眼中皆是凝重。 孟云岚沉声道:「如果真是她,务必将她盯紧。」 线人领命出去,房内又只剩下两人,墙角点着薰香,从远处看,似乎将两人都笼罩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另一边,梁国的监牢里,纪梁呆坐在牢房一角,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膝。 监牢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少年衣服破烂,满身血污,伤口处隐隐有鲜血流出。 可他依旧咬紧牙关,嵴背挺得笔直,宽阔的肩膀已然开始舒展,逐渐显现出男人的模样。 孟云岚自上次来过之后便再没有来过,纪梁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还有他这号人。 不过狱卒倒是很敬业,成天来找他麻烦,他始终不肯屈服,所以他的身上每天都会出现伤痕。 牢房内一片死寂,除开外面的狱卒,便只有老鼠与蟑螂作伴。 纪梁感到奇怪,今天那几个狱卒倒没来找他麻烦。 安静的仿佛断气了一般。 房门突然「吱呀」响了一下。 少年勐地站起身。 「是谁?」他看着面前的黑暗警觉地问道。 来人慢慢显出身形。 「殿下?!」纪梁大惊失色,「殿下,您怎会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往门外看,生怕那狱卒突然进来。 「殿下,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听见他焦急的声音,仰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紧张。 「别担心,不会被发现的。」 纪梁依然很紧张,「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要是被发现,你就……」 仰梧打断了他,「纪梁,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既然敢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 外面的人果然像什么都没发现一般,甚至一动不动。 仰梧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性子刚正,不愿意做背信弃义之事。」 顿了顿,方才又道:「但你听我一次话,只有活下去,才能改变这一切。」 「你要做将军,要保护你爱的人……」 「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答应我,你要活下去。」 仰梧握住他血迹斑斑的手,恳切地期望着。 「殿下……」纪梁看着她的眉眼,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瘦瘦小小的,却满眼坚定。 她说是因为有要守护的人。所以哪怕再不如意,都要坚持下去。因为那个人在等她。 他第一次知道了「守护」的意义。 他想起仰梧,想起莫大人,想起平河郡主…… 再对上仰梧期待的眼睛,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殿下,我明白了。」 「一定要熬过这段日子,这样你才有机会做完想做的事。」 她对他留下这句话,便转头走出了牢房。 纪梁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仰起头擦了擦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我会做到的,殿下。 第四十二章 交换 琴鹤皱起眉头,疑惑道:「申山国君怎么突然又对涂山起了心思?我可记得涂山曾经还援助过申山。」 「是啊。」孟云岚淡淡地应了一声,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可据申山的探子来报,申山王宫……近日又不太平了呢。」 孟云岚表情平静,眼底却尽是凉薄。多年的戎马生涯,已经尽数磨去了他的温情,从很多年前,或许是从一出生开始,他就是作为梁国的战争机器而生。 既然从不曾赋予他人情滋味,旁人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申山王宫到底怎么了?」琴鹤对他突然停下话语的举动有些不解,于是以眼神示意他赶紧说下去。 孟云岚耸肩,「还能怎么,不就是仰氏王族那一家子的事情,还扯上了个什么平河郡主,乱七八糟的让人头疼。」 「申山找到平河郡主后,涂山遣使者来接那位郡主,申山王便置了个宴席款待。可谁料,就是这宴席闹出了事端。」 孟云岚清了清嗓子,「仰辛那个百般宠爱的小女儿,昭文公主出事了。宴席结束的当晚,突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是被涂山的使臣出言侮辱,在她父王面前一番哭诉过后便要触柱自尽,不过自然是被拦了下来。」 琴鹤扯了扯嘴角道:「昭文公主被涂山人侮辱,梁国便可以趁此与申山联手对付涂山。只是到底如何做……还得看那位的意思。」
第47页 琴鹤觉得,最近国都的气息不太对。 是那种,神的直觉,直觉城中混入了邪恶的气息。 但这是不属于六界中任何一方的陌生气息,但无疑是危险的。 「将军,你听我说。这件事十分蹊跷,各个因素,都像是安排好的一样,」琴鹤收起调侃,一脸正色地说道。 「我感知到一股神秘的力量正盘踞在缙城内部,更可怕的是,我探不出他的来路。这恐怕,又是甚么了不得的降临。」 见性子一向冷傲的琴鹤居然也紧锁了眉头,孟云岚就不得不考虑这件事的严肃性了。 「可是,」琴鹤深唿一口气,「如今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会时刻关注情况的。」 孟云岚点点头表示同意,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琴鹤望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那日破丹璧城时,抓了个小统领,本来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经常跟在申山国师身边,恐怕知道不少事情。」 「前些日子我去监牢看过他,那小子倒挺硬气,我便让属下多多关照他一下。」 孟云岚眼神有些阴鸷,幽幽地开口:「但愿他还有些价值。」 琴鹤却已不再看他,转头望向了窗外。 窗外夜色沉沉,似有暗流在天幕中涌动,其中零星可见几点星光闪烁。 月亮也被沾染得晦暗不明,但仍然清亮出尘,即使黑压压的暗幕也止不住它的光辉。 他就这样望着它。 望着他的月亮。 仰梧正观察着院子里的竹子。 封徊这傢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知道她的身份还一点不低调,竟然将缙城最负盛名的客栈包了下来,生怕不能引起别人注意似的…… 不过不愧是北梁王城最负盛名的地段,这服务,真真是叫人舒坦。 「嗯?」突然,仰梧眼睛一亮,封徊不在,眼下正是逃走的好时机…… 「可是……」片刻后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来。 作为战败国的一方,她在北梁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眼下封徊的目的虽不明确,但在这个地方,他似乎是她唯一的依靠。 太难过了……仰梧阖上眼睑,被无奈与自责冲击的内心,也在无形中起了些变化。 「乱世逢生,一味求和,避其锋芒,是否真是保全爱人的大道……」 风轻轻地吹过竹林,带走一声嘆息。 这日封徊回来的时候表情有些怪异,眼神时不时地瞟瞟仰梧,像是怕被她发现了什么秘密。 「你怎么了?」仰梧问封徊,毕竟是同伴一场,如今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再怀疑他的动机又有什么用呢? 徒增烦恼罢了。 或许……他有时还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呢? 封徊不说话,只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仰梧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直觉告诉她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还是相当不好的事情。 「……没什么大事,」封徊迟疑半晌,说出这样一句模稜两可的话。 「大约是你的故国申山,近日又爆发动乱了。」 仰梧没说话。 她知道封徊说的不是真话,但他不开口,她也无力深究。 她的眼里又带上了那种情绪,封徊再一次看见了那种无奈。即使她现在是作为他对抗少卿的棋子,但一旦触及她眉底的哀愁,他的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揪了一下。 他别过眼,不想面对这奇异的、甚至令他感到难堪的情感,更遑论告诉她那个来自申山的消息…… 那个男人,将要迎娶另一个女人。 无论是为了什么,依她对莫微生的感情来讲,这个消息对她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作为少卿选定的人,天命降世便註定了她的不幸。没有家人的庇护,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也即将迎来背叛。 「封徊,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反抗你。」仰梧正色道,「但你要想我成为一枚合格的棋子,也最好多少给予我一些帮助吧?不然我怎么安心被你利用呢?」 「跟微生有关,是不是?」 在申山,除了母后与微生,她早已没了留念。母后的家族如今权势尚存,要扳倒也没那么容易。 她想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头部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一掌挥向正欲开口的封徊,带出一股凌厉的掌风。 封徊大惊,仰梧眼底带了些赤色,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控制。 「该死,少卿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封徊一边躲避着她的攻击,一边念咒唤出一个泛光的人影。 「尊主唤逝水出来有何吩咐?」来人身形婀娜纤细,孱弱得仿佛流水过境,却又自那奇异的光中透出一丝坚韧。 「逝水,马上把这个疯子带去弱水泡上三天三夜,看好她,绝也不能让她跑出来!」封徊的声音十分急切,似乎真的碰见了麻烦事。 被叫做逝水的女子领命而去,留下封徊一人在院中沉思。 「少卿……你竟然这般狠绝!从前是我低估你了……你们这些所谓正神,当真是心狠手辣!」 封徊眯起眼,看来要另做打算了…… 说起来,要不是此次意外,他还没料到少卿竟会下如此决绝的咒术,这是拿天下人的命来换明天……
第48页 他静思了片刻,捏了个诀为自己换上定安侯府的侍卫打扮,去了孟氏家族所在地。 孟云岚此时应在外搜捕仰梧,包下最大的酒楼,为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他独自在家的小妹妹应该非常担心兄长的安危呢…… 第四十三章 移情 「小姐,今天天气真好呢!」 定安侯府里,孟稚心的贴身小丫鬟感嘆地说道。 可明显孟稚心不这么想。她的眉头紧锁,眼神时不时地扫向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期盼某个人的归来。 「唉……」小丫鬟绮云悄悄嘆了一口气。瞧小姐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八成又在思念在外的兄长了。 这两兄妹虽然平素不大交谈,也不经常在一起相处,但感情却是十分好。彼此都把对方当作最最重要的人。 彼时绮云只当他们兄妹俩感情好,并未做其他方面的想法。然而只有当事人才能揣摩个七八分,心中隐隐约约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但无人说破,无人打破这种安宁的状态。 这是不可启齿的秘密。 孟云岚对此深感愧疚,从此不敢面对他的小妹妹。 那个小小的女孩,身形已日渐拔高,渐渐有了少女的模样。 那样明媚纯真的眼神,让他不敢多看。 只怕多看一眼,便会万劫不復。 孟稚心正在庭院中挂心在外办公的哥哥,庭外却突然喧譁起来。 她心中疑惑,快步跑出去,见着一群人围在院中,人群中似乎有一个模煳的、匍匐着的人影。 孟稚心心中有些发紧,她提起裙摆慌忙小跑过去,周围人见她来了也纷纷让路。 有人朝她行礼,也有人提醒周围的人:「都让一让,小姐来了!」 人们退开到她身后,孟稚心这才看清那人群中的影子。 「叶大哥?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孟稚心甫一看清面前的人心便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叶梓澄是她哥哥的近卫,一直待在他的身边,现下他满身是伤的出现在这里,那她哥哥…… 「快去请大夫来!」孟稚心一边转身急忙地吩咐下人,一边朝地上的人走去。 他虚弱地躺在地上,望向孟稚心所在的方向,气若游丝地说道:「小姐……」 孟稚心心里一跳,她冲到叶梓澄身前,慌忙地问他:「叶大哥,你怎么会这样?我哥哥呢?!」 「我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袭击……」他边说边喘气,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是皋涂的人……来人准备万全,将军他……小姐,领头的红衣女子让您去缙逸楼见她,说如果您还想见到将军的话……」 孟稚心呆在原地,此时大夫干了过来,人群将叶梓澄抬进房中,她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小姐……」绮云怯生生地叫道。 孟稚心提起裙摆,疯了一般的冲出去,将身后绮云惊恐的唿喊抛在脑后。 哥哥……你不可以有事! 孟稚心提着裙摆,精美的绣鞋都让她在疾跑中踢掉了一只,但她毫无察觉。 身后绮云气喘吁吁地跟着她,生怕她摔出个什么好歹。 此时孟稚心的心中只有那个人的安危。 缙逸楼是王城最大的酒楼,一般人要进这个地界还真不容易。选在此处见她,此人应该不简单……至少,不会是假的。 她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入楼中,眼神四下寻找,果然在一处最偏僻的角落里看见了一抹绯红的影子。 墨染一般带着寒光的黑髮,一双柔媚又深不见底的深褐色眼眸……她的眼神扫中她,让她感觉避无可避。 此时绮云也追了上来,站在孟稚心的身后,她用底底的声音喊她:「小姐……」 孟稚心的手有些颤抖。但她还是紧握着裙摆走到了她面前,在这个过程中,红衣女子一直用那双褐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已没有回头路的人。 她走到女子跟前,表情强装镇定地问她:「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红衣女子轻轻笑了一下,轻启嘴唇道:「你可以叫我阿雅娜。然后,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呢?」 「你!……」孟稚心语塞,同时心里又懊恼自己轻易地就跳进了圈套。 红衣女子冷笑了一下,对孟稚心说道:「想见你哥哥吗?跟我来。」 见孟稚心要跟那女子去,绮云紧张地拉住她道:「小姐!」 孟稚心回头沖她安抚地一笑,温声道:「绮云,没事的。只是我必须,要见到我的兄长。」 绮云也想跟上去,但红衣女子制止了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稚心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小姐……」绮云喃喃道,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孟稚心跟在那女子身后,进了顶楼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光线很暗,屋子黑压压地透出一股冷清之气,仿佛许久都没人来过。 屋子中间有一面屏风,隔开里间与外间,窗外漏进来些微光线,屏风上映照出一个模煳的身影。 孟稚心心里一揪,虽然看不见脸,但那个身影像极了哥哥。 她本来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平时又有家人替她打点好一切,但这样的爱护此时竟让她不知所措。 她只能凭着心中的倔犟问她:「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49页 红衣女子笑了,「目的么,倒没有。只不过想让你见见你哥哥。」 孟稚心有些疑惑,「我能进去吗?」 红衣女子笑,「当然可以。」 孟稚心推开屏风,直冲向那个模煳的人影,丝毫没意识到身后黑暗的来临。 她刚一进入里间,那扇屏风竟像活了一般动了起来,慢慢地收拢缩小,直至将她完全困在里面。 她使劲想推开那扇要吃掉她的屏风,但她的力量像落在了棉花上,不起丝毫作用。 红衣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身上的绯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黑色。 是封徊。 他将孟稚心困在了十方邪界,若凭藉一般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她找回来。 这个女子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此时孟稚心带来的那个小丫头见主子这么久都不见人,恐怕已经哭哭啼啼地回去找人了。 孟稚心是被涂山的阿雅娜带走而不见,这样就可以了。 他不会让少卿如愿,他不会让他的世界安宁。 从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是敌人。 封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神几度闪烁之后变得晦暗,最终他拂袖离去。 空气依然是那么冷清,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第四十四章 虚实 这天孟云岚正在外巡视,可他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跳,一股寒气浸入了心底。 这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可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申山王女不知怎的来到了梁国,但对于他们来讲,这是一个机会。 梁国已经吞併了中洲二国,收服申山也只是时间问题。现下只有南方实力略强的涂山还在孤军奋战,照理说,不应当有什么意外才是。 骁勇的将军陷入不安,可他所看的太远太重,进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视了心底喷薄而出的可能性…… 弱水之畔,逝水将仰梧沉入水底,二人虽身在水中,但身上的衣物却没有沾湿的痕迹。 这就是弱水。弱水是净化之源,极度纯净的能量甚至都浸湿不了一片衣角。 正因为如此,封徊才指望能依靠弱水净化掉仰梧身上的咒印。 可这是天道所下的神咒,岂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封徊即使是与天道对立的邪神,也没有轻易撼动神道的力量,否则,这几股力量也不会经年地牵织在一起。 仰梧被包裹在弱水的光环里,周身都闪烁着点滴的淡金色水光,仿若一层雾气将她深深包裹,外人无法进去,她也无法出来。 逝水在旁边守着她,然而时间越久,她的眉头便皱的越深。 「这究竟是什么咒术……」 仰梧做了一个很久的梦。她身处一片虚幻中,周身仿佛被冰与火包围,两股极端的感受交替的在她的躯体与灵魂中肆虐。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眼前却似胶着一般,茫茫的一片看不真切。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片乌压压的人影,人头攒动中,一派热闹喜庆的气氛,红绸与灯笼蔓延了一路,堂上两道熟悉的人影正在一片祝贺声中缓缓弯腰。 仰梧定睛去看,心神都仿若被定在了那一瞬。她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他凝视着眼前的人,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一如往日看她一样。 周身寒冷与炽热交织愈演愈烈,仰梧仿佛都感知不到了一般,只是直直地望着那张眉眼缱绻的脸,那么熟悉,那么……充满爱意。 仰梧在心底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会的。微生不会的……可那一幕又那么真实,仿佛在世界的某一角正在真真切切地发生着。 仰梧闭上眼。为什么……我从未作恶,可好像整个世界都容不下她。如若这世上最后一根稻草都弃她而去,那她该怎么办?在这一瞬间,好像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就这样沉沦吧。如果她的存在真的是一个错误,又何必给她这些日日夜夜的温暖,就好像……就好像她真的抓住了希望。 看着仰梧在水光中浮沉,逝水感到有些许不对劲。弱水乃至纯之灵,寻常人来到这里便会如春风化雨般受到净化与洗涤,怎的仰梧就跟遭了劫难一般?逝水皱起眉头,看着眼前异常的现象,闭上眼陷入了沉思。 可就在她思绪的过程中,仰梧周身的水汽已经愈来愈热直至沸腾起来,水流形成一道螺旋的漩涡将仰梧紧紧地包裹,而仰梧正处在风暴的中心。 感知到异常的逝水倏地睁开眼,此时也顾不得这异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抬手在剎那间将仰梧拉上了岸。 她仍然紧闭着双眼,像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逝水不敢想像,弱水都净化不了的咒印,到底是怎样的险恶?她试着去托起仰梧,可手指在碰到滚烫的水时便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这不是普通的沸水,其炽烈程度不似平常,倒颇似百年前她所遇见的一件神物。 逝水不敢再轻易靠近,正踌躇着,虚空中渐渐地显出一抹人影来。 另一边,申山王宫里,此刻也是热闹非凡。 昭文公主端坐在喜轿中,赤色华服端庄隆重,盖头下的脸今日格外妍丽,微微上挑的凤眼里闪烁着明媚的光芒,夹杂着些许少女的娇态。 她勾起唇角,眉眼有些讽刺:「你们不是一派情深如许吗,看来也不过如此。」
第50页 仰梧,从今以后,你心心念念的郎君,就是我仰曦的人了。 公主出嫁,盛况空前。饶是申山如今境况不佳,大街上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恍惚间倒有了一丝往日的繁华。 现任申山国君子嗣稀薄,膝下仅一子二女,唯一的儿子据说还有些痴傻,难当重任。申山王宠爱幼女昭文公主更是人尽皆知,如今那大公主杳无音讯,昭文公主恩宠更甚。 围观人群有羡慕、有惊嘆,也有些人暗中痛心。 「造孽啊……今日申山各处皆爆发了可怖的不明瘟疫,百姓流离失所,而王上竟还如此奢靡……」 原本在这之前,冯贵妃是无论如何都不应允这桩婚事的。纵使莫微生官位再高,再得陛下宠信,可他终究是个瞎子。她怎么能容许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瞎子? 可仰曦却不这么想,自小被千娇百纵的她哪里被人拒绝过,唯独在莫微生这里一再碰壁。高傲惯了的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他喜欢仰梧,那么她偏要让他得非所愿。 一个瞎子而已,等她玩腻了以后处理掉便是。 见女儿如此执迷不悟,冯贵妃仍旧不肯松口,直到一道圣旨颁下。 可奇怪的是,就在大婚前几日,那国师的视力突然恢復了,并且态度也与往日迥然不同。 提起仰梧他不再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神色平常的称她一声「长公主」。 拜堂时他没有丝毫不快,甚至看向昭文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柔情蜜意。 冯贵妃心里惊愕,看向王上的眼神也充满疑惑。 而仰辛只是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面上一派自得之色,她也只好作罢。 王城中红妆十里,热闹非凡,而城外却人丁寥落,破败不堪,各地出现的不明瘟疫使得百姓纷纷流亡,一路上饥民遍野,饿殍满地。 好一幅盛世美景图。 封徊抿了口茶,看着眼前的惨景,心里冷笑一声。 如今莫微生如仰辛所愿成了他喜爱的样子,那么赵平河也该去北梁了吧…… 封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少卿,你不是想要太平吗,那我就陪你玩玩。 第四十五章 风云 此前逝水来找到他,说是仰梧出了问题。封徊知道仰梧身上的咒印特别,可没想到竟然如此狠绝。 少卿,不曾想你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背地里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 或许在那些所谓正派眼里,天下人的命是命,被牺牲的人就应当大义凛然吧。 等封徊赶到弱水时仰梧已经快被热浪包围,仿佛周身生了一层结界,逝水无法进入,只得在外等着他的到来。 封徊轻而易举地走近了仰梧身边,看着她悄无声息躺在地上,眉头舒展,仿佛一丝气息也没有了。 只稍一瞬,封徊就知道了这股炽浪是为何而来。 生于鸿蒙之初的上古嘉荣。 嘉荣草,生于半石之山,集人间炽烈于一身,受世间第一缕鸿蒙之气的化身——「太初」的点化,从而有了自我的神识。 作为驭火之神,亦是古神之一的嘉荣,理所应当地肩负起了守护半石山的责任。可当她终于化形那一刻起,太初却消失了,她再也感应不到神的一丝气息。 她把半石山守护得很好,可时间越久,她却越发迷惘,心底想要找到神的愿望愈发强烈。 失去天地之灵的世界,已经介入了太多的杂质,眼见着世界逐渐风雨飘摇,更加坚定了她找到神的信念。 即使诸天世界都有其天命,即使每一个世道的归宿都是遁入虚无,她也会拼尽全力去守护这个孕育她的世界。 自「太初」消失后天神便代替她守着苍生,于是她将守护半石山的使命暂时交付给了天神,自己则动身前往这大千尘世寻找太初。 故事到这里为止。后面的事情封徊便不得而知,许是嘉荣出山后有意隐藏自己,所以谁也不知她去了何地,亦不知她是何人。 她可能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抑或已不在这世上。 混沌初开,世无法度,各地都浑浊不堪,魑魅横行。 太初目睹生灵涂炭,不惜耗费神识,以崑崙印开闢异界,名曰「无方」。无方界镇压着世间各种凶邪之物,日復一日的杀戮与纷争。 封徊乃业障与妄念的化身,「太初」无法容忍他的存在,一场恶战之后便将他镇压在异界。 他在那个炼狱度过了千万年,踩着无数尸骨爬到了顶端,他想他有朝一日终会出去,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坠落云端。 他没想到这一天突然就来了。无方界的封印发生了异常的松动,整个异界群魔沸腾,恨不能将外面的神明啖肉食髓。 封徊有些异样的兴奋。 有即将报仇的快感,也有一些是因为要见到她。 他说不清。但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要将她毁灭,将她撕碎,要让她永远陨灭神坛。 太初知悉情况之后震怒无比,但不知怎的却仍是没有处置叛变的徒弟,只是将她关了起来。 异界内的邪灵恶鬼早已疯狂地涌了出去,在人世间尽情地狂欢。 当然是他默许的。身为异界的王,他拥有绝对的权威。 果然,太初直接找到了他。 她的眼睛很美。澄澈明净,如同将天空与大海揉碎,藏进了一整个世界。
第51页 然而那双眼里毫无波澜,冷冽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仿佛深不见底的黑夜。 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袛。 他有些玩味地笑,甚至带了些许挑衅。 那场战争持续了七天七夜,整个天色都昏暗无比,黑压压的不似人间。 最终以太初一剑贯穿他的心脏收场。 看着她脸上沾染的血迹,封徊笑了。 太初拔出剑刃,封徊注意到她的手腕都在微微颤抖,可她依然面无表情,仿佛唇边的鲜血并不属于她。 她甚至打碎他的神魂,以崑崙印将他再次封入异界。 消失的前一秒,封徊看见她的背影轰然倒下。 这一战耗损了太初元神,她用剩余的力量勉强守护着世界,但不可避免的愈发微弱。 终于有一天,她消失了。 她曾为守护这世界拼尽全力,可没曾想到头来却适得其反,如同逃不开的循环,早已命定了终点。 思及此处,封徊冷笑一声道:「这骯脏的天下就值得你们这般拼命?不断滋生的贪婪与恶念、无休无止的战争与掠夺,这,就是你们要守护的世人?」 从回忆中回过神,封徊看着眼前这个女孩。 苍白、瘦小、孱弱,细嫩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折断。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体内竟有古神的能量。 封徊眯起眼,「难道她是嘉荣在人间的化身?」 可随即又觉不对,如果真是嘉荣,即便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也不该这些日子在他身边毫无目的,而看仰梧的样子,似乎对过往没有一丝记忆。 他暂时压制住了这股力量,方才让仰梧慢慢恢復了正常。 看着仍在昏睡的女孩,封徊知道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先准备去申山看看。 据他所知,那个人应该今日就要成婚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日漫天的红染红了王宫,绵延了十里长街。城内一片繁华,殊不知危险已悄悄降临。 从申山返回后,封徊神色复杂地盯着仰梧。 他看着她慢慢睁开的眼睛,那双眼曾盛满星辉,如今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视线没有焦距般直愣愣地望着空中。 空气静默着,封徊也没有说话,逝水依然恭敬地垂首站在一边。 良久,仰梧的神色恢復了清明,那双眼仿佛褪去了某些东西,又仿佛增添了某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只是淡淡开口:「封徊,我想回申山。」 封徊闻言,眼里有某种莫名的情绪划过。 他感觉仰梧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便试探地问道:「你……当真要去?」 而仰梧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这么多年的屈辱与荒凉、痛苦与无奈,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交织在一起……无论前路是什么,她都不能再逃避了。 总得有个了断。 封徊正想捏诀回去,可是仰梧却阻止了他,「我想就这样回去。」 换言之,不使用瞬息万变的术法。 封徊愣了愣,疑惑地问她:「为何?」 仰梧却淡淡地笑了笑,甚至眼神都染上些平静。 「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吧……」 是啊,十几年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她降生的世界,就连故国申山她也未好好看过。 多少有些遗憾。 仰梧嘆了口气,微笑着对封徊说道:「我们走吧。」 似乎被她柔和的笑容所影响,封徊竟然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置了架精巧的马车,亲自在前面为她驾车。 带她回家,这是封徊目前的想法。 再次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仰梧有些恍惚。上一次坐车,似乎也是回家。 ……家?那是她的家吗?那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金丝囚笼,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吞噬。 可被囚禁的只有她吗?王宫中的人,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大臣、嫔妃、母后,乃至父王,又何尝不是被这金丝般的笼子所囚禁? 世人皆苦。 马车在路上徐徐行驶着,从凉国到申山,大概需要二十日的路程。 刚开始的几天还算平淡,两人一边赶路,一边欣赏路边的风景,累了便寻一家小店品尝一下当地的特色。 启程第五日,仰梧正在车上假寐。 马车轻轻摇晃,恍惚中她又想起了往日,那些她曾紧握过的时光。 在她刚出生那几年,母后待她很好,即使父王不喜她,可是母后却总是温柔地安慰她,说父王只是为压力所迫,并不是她的错。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随着冯贵妃的得宠,昭文的出生,父王的心完全偏向了另一边。他待母后越发冷淡,甚至眉间隐藏着厌恶。 母后便也越来越沉默寡言,面对她时,时常只是苦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她将自己关在寝宫,不再过问父王,也不再过问她。 思绪间,她迷迷煳煳地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嘶哑、哀嚎,在耳边隐隐约约地响起。 仰梧觉得奇怪,便掀起前面的轿帘问封徊道:「封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封徊皱紧眉头,「是有些不对劲。」 仰梧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她刚一掀开帘子,一张血煳煳的脸就勐地凑到了她眼前。
第52页 「啊!!」 仰梧被吓得尖叫出声,那张脸还一直死命地往里挤,似乎想要挤进车里来。 那脸不止是血肉模煳,而且眼部充血,眼球爆凸,脸上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神态,只是低声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仰梧快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只得拼命地缩在角落,不让他靠近自己。 马车勐地停了下来,仰梧看见封徊的身影闪现在那怪人的背后,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那个野兽般的怪人张大嘴,血红色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瞪着仰梧,而后便仰头倒了下去。 仰梧捂住心口,急促地喘息,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第四十六章 异象 封徊踢开地上的怪人,沉声问仰梧:「你没受伤吧?」 仰梧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没……没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徊默了片刻。 「此事说来话长。」 他的面色有些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仰梧无语。 「算了,我们还是快走吧。」仰梧不想跟他纠缠,方才发生的事冲击力太大了,她只想快点离开。 两人重新启程,经过刚才的事情,仰梧不敢放松,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声响。 本以为方才的事只是个意外,可谁知情况已经发展到了无以復加的地步。 他们三五成群,有时甚至成群结队的一大片,若是见着活物,血红色的眼睛里便会露出野兽般的嗜血欲望,迫不及待地将那东西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仰梧目睹这一切,惊惧的同时,心底也涌上一抹悲凉。 她发现这一路以来,离申山越近,这样的情况便越多,甚至到了失控的地步。若不是有封徊在,只怕她也早已被分食殆尽。 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随处可见逃难的人群,路边不时便会出现尸骨。 而各级官员人人自危,因害怕被问罪竟然畏而不报! 仰梧没想到,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人间惨剧。 「不知道微生和母后怎么样了……」 想起莫微生,仰梧的心突地抽痛了一下。随后她又摆摆头,试图将脑海里的念头驱散出去。 马车停了下来。 仰梧看向窗外,离申山越来越近了。 放眼望去,只觉触目惊心。 往日丰沛的河流几近枯竭,路边随处可见干瘦的尸体,在烈日的炙烤下肌肤已经干瘪,黑压压的秃鹫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盘旋着。 这时,河道旁零星几个人影刚刚费力地从河中捧出一点水,远处却突然冲出了一大群怪物,瞪着猩红的眼睛沖了过去。 人们顾不上手中撒掉的水,拼命地四散奔逃。 其中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两人吃力地跑着。 女子面色蜡黄,破旧的短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的脚似乎有伤,再加上还带着一个孩子,很快便被怪物追上了。 小女孩被怪物一把抓走,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她哀求大家帮帮她,可是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大家都只顾着逃命,谁愿意多管别人的闲事呢? 仰梧在一边也焦急万分,她拿起封徊的佩剑直接冲下了车。 此时一道身影却比她更快地闪了过去,等仰梧反应过来时,封徊已经干掉了最近的几个怪物,带着女人和小孩回到了车前。 仰梧有些傻眼。 「你……你为何不早点出手?」她有些生气。 封徊将两人塞进马车,自己回到马背上,随后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与我何干。」 「你……」 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人命在他眼里不过随时可以践踏的蝼蚁。 仰梧沉默。是了,救与不救都是他的自由,她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他。不过是自己无能罢了。 这时一旁的妇人怯怯地出声:「多……多谢两位恩人搭救之恩。」 仰梧不再多言,转头对女人安抚般笑了笑:「你们没事就好,无需在意他的话。」 说罢,仰梧看向小女孩,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一条肥大的裙子,灰扑扑的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小孩受到了惊吓,此时眼神瑟缩地偎依在母亲身边。 仰梧有些心酸,从身旁拿出一盒路上买的糕点递给妇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声说道:「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多日的飢饿与逃亡让两人此时也顾不上形象了,接过糕点便狼吞虎咽起来。 仰梧又递给她们一杯水,看着二人吃完后满足地用衣袖擦了擦嘴,方才开口问道: 「这位姐姐,我们刚从外面回来,请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现象?」 女人苦笑一声,「小姐,你不知道,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 「几年前村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人,背着一个大袋子,说他现下有些要事不便携带,便将袋子寄存在村长处。那人嘱咐村长不要动他的东西,日后他会来取,并且承诺给村长丰厚的报酬作为答谢。」 「一开始村长还算守信,没有打开袋子。可是几年过去,那人始终没有来。可那满噹噹的袋子太有魔力,村长终究没能信守诺言,在去年春天打开了那个袋子。」
第53页 仰梧静静地听着,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 女人面上带着恐惧,「后来听说村长便发了大财,不仅是村里,甚至成了整个镇子最有钱的人。可过了一段时间当初的那人又回来了,向村长讨要东西。村长不仅不承认,甚至指使下人将那人活生生地打死扔在了后山上。」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是他儿子喝醉了酒跟别人吹牛时无意中说了出来。可村民们没有去责怪村长,反而羡慕村长的运气,没来由的便发了一笔横财。只有我家男人为那路人说了几句话,还说要告发村长,也因此被村长记恨,将我男人打个半死撵了出去。可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发现村长家的人眼睛都变红了,比那兔子的眼睛还要红哩!大家只当他们病了,还劝他们早点去看,可他们说什么也不去。再然后……」 女人恐惧的脸上泛起了痛苦的神色,「后来他们就成了这样,而且杀光了村里的人。我爹娘和公婆都死了,我家男人那晚正好偷偷回来看我们,拼死将我们娘儿俩送了出来,自己却成了一摊碎肉。」 女人说到此处终于不可抑制地号啕大哭,边哭边说道:「造孽啊!老天爷啊,你叫我怎么活啊!……」 仰梧手忙脚乱地将帕子递给女人,有些不忍地别过眼去。 她也有些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事情真是如女人说的那样,那么村长家的情况,似乎是某种诅咒。 村民知道真相后不仅瞒而不报,反而羡慕这不义之财。只有这个女人的丈夫替那无辜死去的路人发声,所以他们家得以有人倖存下来。 第四十七章 再见 妇人仍然沉浸在悲伤中,似乎想把失去家人的痛苦与逃亡日子里所压抑的痛苦一併发泄出来。想起她的遭遇,仰梧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得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良久,妇人终于止住了哭声,只是无声的揩着眼泪。 仰梧这才轻声问她:「姐姐,这一路来我们看到了很多怪物,都是你们村里的吗?」 女人点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一开始是在我们村子里不假,可是后来却越来越多,可能是……那些被他们咬过的人也变成了那样。」 「大家能走的都逃走了,走不成的便只能成为他们的食物……幸亏遇见了两位恩人,否则我们娘儿俩只怕也早已葬身怪物之口了……」女人说来仍旧心有余悸,眼神感激地看向仰梧。 途中仰梧得知妇人名叫阿秀,今年刚二十五,可她憔悴枯黄的脸庞看起来仿若四十有余。 小女孩叫妍妍,今年七岁。 仰梧表示等到了王城会将她们安顿下来,希望她们能好好活下去。 夕阳渐行渐远,马车走走停停,几日后终于抵达了申山王城。 仰梧站在城下,仰头看着巨大的城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做某种准备。 她准备跟父王好好谈谈。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可现在她几乎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进宫之前她典掉了镯子,将阿秀母女安顿在一间小宅子里,临走前又给她们留下一点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封徊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于他而言,人间的一切不过是一片烟尘。 接下来的事情仰梧不让他跟着,做完这一切后便独自出了门。 她没有立马去王宫,而是去了丞相府。 守卫前去禀报了,仰梧便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儿,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位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上虽然已生了许多银丝,可精神依旧抖擞,周身一股威严凛然的气度,英朗的眉目间依稀可窥见往日的风采。 可当男人看见门口微笑站着的女孩时,眼眶霎时一红,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风度,竟不顾身旁侍女的惊唿,直接踉跄着跑了过来。 「玉儿!外公的小玉儿啊,你终于回来了……」男人一把抱住她,涕泗横流地唿喊着她的乳名。 仰梧也鼻子一酸,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抬手轻轻拍着外公的背部,这个曾经嵴樑挺得笔直的男人如今却哭得不能自己。 身后的几位侍女也悄悄地抹着眼泪。 仰梧强忍着哭腔,「外公,外头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傅相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玉儿说得对,来,快跟外公进来。」 仰梧搀扶着傅相,跟着他来到了记忆中的花园。 现下正是深秋时节,花园中也没了曾经花团锦簇的盛景,只有一片片的枯叶在萧瑟的秋风中逐渐凋零。 「外公,怎的不见外婆?舅舅和姨母还好吗?」许久未见,仰梧急切地问道。 听到这里,傅相嘆了口气道:「玉儿,你外婆她……本来就身子不好,去年你被送去皋涂后,身体更是雪上加霜。方才是我不让她出来,让她在房里等你。」 「这段日子外面不太平,你舅舅少不得要带兵打仗,这会儿估计又在焦头烂额。」 仰梧挽着外公的手,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漫步在花园里。 「你姨母在燕王府过得很好,虽然她性子娇纵,但燕王对她很好,外公从前还曾撞见他给你姨母剥葡萄……」说到这里,傅相的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意。 听到外公的话,仰梧心里稍稍放心了些,随后试探着问道:「那……我母亲呢?」
第54页 听到这话时,傅相脸上的笑容一下便僵住了。 他有些难过的摇了摇头,「你母亲她……她现在越发孤僻了,自你走后便再没踏出过寝宫一步,连我也不肯见……前些日子有宫人告诉我说,你母亲有时候甚至神志不清。」 听完外公的话,仰梧心中隐隐作痛,曾经那样温婉柔顺的母亲,竟被作践至此! 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要做得这般决绝,将人逼到如此地步? 仰梧不禁想问问那个男人,那个她称作父王的男人。 如今她对他已经彻底死心,甚至不想再开口叫他一声「父王」。 仰梧垂下眼睑,有一些晦暗不明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要救出母亲。她要把母亲从那个吃人的深宫、那个恶魔身边拯救出来。 那般温柔的女子,若是没有捲入这帝王家的纷争,该绽放得有多明媚? 她要是普通人该多好。 见过外婆以后,仰梧便准备跟着傅相进宫。她抬起头,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目,空中笼罩着一片白灼,叫人看不真切。 想来外公应该已经遣人禀报了父王,可这依然不影响申山王见到仰梧时那股惊诧。 朝堂上庄严肃穆,两侧的官员们见到她时都十分诧异。 微生也在这里。只不过他神色平静,眼神淡漠地扫过一眼后便不再看她。 饶是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想像过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可是此时此刻,当她亲眼看见他的冷漠与疏离时,那颗本该死去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刺痛起来。 仰梧强压下心中的酸楚,沉默地低下头,等待着高处帝王的审判。 「你怎么回来了?谁允许你回来的!」果不其然,她的父王开口便是质问,仿佛她就该死在外面一般。 仰梧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柔和笑容。 「回父王,儿臣也是迫不得已。儿臣虽身在异国他乡,可心中却一直惦记着父王,惦记着申山的一切……」 仰梧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宫人从她手中接过呈给了仰辛。 里面是涂山王的亲笔手书。 仰辛接过盒子,展开里面的信笺。 「……」 涂山王的信中说,申山王女因思念家乡,终日寝食难安,甚至积怨成疾。太医也只说此乃殿下心病,他们也无能为力。 「孤虽则欣赏王女,终不能因一己私慾致佳人香消玉损,故特许王女返回申山。」 信上还盖了涂山王的御章。 仰梧捕捉到仰辛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在心底轻笑,她没有如他所愿死在涂山,真是太对不住她的好父王了。 不过信笺确是萧少卿手书,那日送她走时便交给了她。 仰梧很感激他。 不过那时的她终究太过年轻,也太过稚嫩,轻易地便相信了别人的好意,不懂得世事皆需筹码。 第四十八章 温情 仰辛看完手中的信件,面色似乎又阴沉了几分。 「纵然事情真是如信中所说,然而你突然被放回,孤也难保你不是他国细作。」 听见仰辛这大义凛然的说辞,仰梧心中冷笑,但仍旧垂头不语。 一旁的傅相出来解围说:「陛下,既如此,不如就让殿下去王后娘娘的永宁宫吧,也可照看一二。」 仰辛沉思了片刻,便同意了,但须得带上他派遣的宫人。他似乎无心朝政,随意听完了几个大臣的进谏,然后便摆摆手示意退朝。 仰梧走出大殿,外头天色正亮,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正冉冉升起,但随之而来的微风却无比冰冷。 凉透的秋风拍打在公主脸上,她的背景渐渐远去,而她远在朝堂上的心上人,一次也没有回头。 来到阔别已久的永宁宫,仰梧也终于看见了这里凄清的景象。 宫内一片寂静,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梧桐叶扑簌簌落下的声音,枯黄洒了满地,也不见宫人的踪影。 见此情景,仰梧身旁的嬷嬷嗤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这个嬷嬷姓刘,是仰辛派来照看她的。名义上虽是照看,实则是监视。 她根本就没把仰梧放在眼里。所谓的长公主又如何,得不到君王的宠爱也只不过空有名头罢了。相较之下,昭文公主才是他们眼里的正主。 仰梧攥紧掌心,手中传来的刺痛促使她保持冷静。 再往里走,进了正殿,才终于见到几个宫人在忙碌着什么。 看见仰梧,几个宫女都愣住了,手中的托盘都险些摔了下去。 「殿下!」 为首年纪稍长的宫女率先反应了过来,激动地跑过来,一边喊一边拉着她的手左看看右瞧瞧,甚至都忘了行礼。 「兰秋姑姑……」仰梧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前前后后地把自己检查了个遍,无奈地开口道:「兰秋姑姑,我好着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确认仰梧安然无恙后,兰秋才放下了心。 她是傅后的贴身侍女,从小便跟在她身边,后来也随之进了宫,是傅后最为信任的人。 长公主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的心里仰梧已不仅是她的主子,她的心里也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年仰梧所受的屈辱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去年知道仰梧被国君送走后,王后娘娘一病不起,她也是心急如焚。
第55页 如今看到仰梧好好地回来,心里的欣喜与激动自然是无以言表。 「兰秋,怎么了?有人来了吗?」 殿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听得仰梧心中一紧。 不等兰秋回话,她已经闪身进了内室。 「母亲……」仰梧跪在她的床前,握住女人干瘦的手掌,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床榻上的女子面容婉约清丽,然而此时却一派憔悴之色,嘴唇也像失了颜色一般苍白,锦被遮掩下的身体仍可隐约看出纤瘦的体态。 女人明显地怔住了,她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颤巍巍的手指在她脸上细细摩挲,似乎在确认眼前一切的真实性。 仰梧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说道:「是我,母亲。我回来了,玉儿回来了……」 这时的女人才终于确认,自己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仰梧再也忍不住,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么多年来,父王不喜欢她,她没有哭;昭文公主欺辱她,她也没有哭,甚至被作为人质送去异国他乡她都忍住没有流一滴眼泪。 可就在此刻,仅仅是看到母亲柔和的脸庞便让她泣不成声。 「不哭不哭,玉儿不哭……」傅后轻轻拍着仰梧的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哄着她。 仰梧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了。自母后与父王不和开始,便对她也逐渐冷淡下来,仰梧一度认为母亲已经不爱她了。 可听到母后因她的离去而一病不起时,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错怪她了。 兰秋也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仰梧接过那碗药,对兰秋说道:「我来吧。」 她拿起勺子,轻轻地吹了吹,方才小心翼翼地将药汁递到母亲嘴边。 仰梧一边餵药,一边问一旁的兰秋:「兰秋姑姑,母后究竟生了什么病?」 兰秋嘆息一声道:「太医说是娘娘本就有隐疾,去年又……又因为殿下您的事情而急火攻心,竟然一病不起。」 仰梧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傅王后似乎有些嗔怪地道:「兰秋,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侍候母亲喝完药后,仰梧也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兰秋姑姑也打发众人去休息,自己站在一旁默默地陪伴她们。 本来宁静和谐的气氛却被门口传来的声音给破坏了。 听着这熟悉的尖利声音,仰梧皱了皱眉。心想这昭文鼻子可真灵,她刚一回来便循着味儿过来了。 还没起身便听见外面的女声道:「长姐回来申山,竟也不差人知会妹妹一声。长姐不在宫里时,昭文可是时常挂念你呢。」 听到这话仰梧险些作呕,却在心里冷笑道:「是挂念我死没死在外面吧!」 可她依然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看着面前一派华贵妇人打扮的仰曦,轻笑道:「许久不见,文儿愈髮漂亮了。」 仰曦也轻笑,拉过她的手柔柔地说道:「许久未见长姐,昭文实在思念得紧,不如姐姐明日来我府上小坐一会,咱们姐妹两好好叙叙旧。」 末尾,她又状似不经意般提醒道:「正好我的驸马,莫大人也在。」 听到「莫大人」三个字时,仰梧面上险些绷不住,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笑着说好。 仰曦端详着她不自然的神色,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而后她看向身后的宫人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将东西呈上来。 「听闻母后身子抱恙,昭文也不好进去叨扰,便略备了一些薄礼,还望母后不要嫌弃。」 看着宫人呈上来的各种珠宝玉器,滋补圣品,仰梧只觉得可笑,母亲又不是今日才病倒,这时来献什么殷勤? 不过是借着探望的幌子来显摆罢了。 「那昭文就先告退了。」 仰梧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兰秋在一旁担忧地道:「殿下,您还好吗?其实您不去也没事的……」 「不,我会去的。」仰梧打断了她。 「有些事,一味地逃避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兰秋姑姑。」 兰秋讶异地望着她,心里却有些欣慰。 她的小公主,好像长大了。 第四十九章 相见不识 第二天,仰梧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换上了往日的装扮,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温婉。 「听说你明日去昭文府上?」傅王后有些忧心地问道。 仰梧点了点头,「不错,她特意来邀请我。」 傅后皱着眉头,「冯贵妃和昭文一向视我们为眼中钉,此次请你去,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对了,应该是莫大人……」 顿了顿,有些担心地看向仰梧。 而仰梧只是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我知道的,母亲。之所以答应她的邀请,一是因为经歷了这么多事以来,女儿终于明白一味地妥协与逃避终究无法解决问题;二是……」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闷地道:「我想看看,微生是否真的喜欢上了她。」 看着女儿抑郁的神色,傅后知道拦不住她,只得嘆息一声道:「玉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忘记,母后还在等着你。」 仰梧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站在公主府外,仰梧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建筑,想起去年时父王将她送与皋涂时的情景。
第56页 那时他说申山无粟。 可是,仰梧望着一派奢侈之气的府邸,可是仅修建昭文公主府就不知花了多少金银! 仰曦在守卫的禀报下徐徐走了出来,亲热地拉过仰梧道:「姐姐终于来了,我与莫哥哥都等姐姐许久了。」 说完后她注意着仰梧的神色,想从她脸上看出难过,可却见她神色自如,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仰梧随着仰曦走进了前厅,依然是满室的华贵典丽。 大厅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面前的棋盘。 看见她们来了之后,立马起身迎了上来,不过不是不是对仰梧,而是仰曦。 莫微生走到仰曦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住,而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跟你说了外头凉,让你就在屋子里等,你偏不。受了风寒怎么办?」,语气有些嗔怪。 仰曦则嘟了嘟嘴,撒娇地说道:「许久不见姐姐,人家太想她了嘛!」 莫微生训斥完仰曦,方才转向仰梧,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语带歉疚:「殿下,臣实在是担心夫人身体,故未及时向殿下行礼,还望殿下恕罪!」 语气毕恭毕敬,态度端正和顺,只是眉眼间全是陌生与疏离,不见一丝往日的温情。 他唤她「夫人」。 仰梧静静看着这一幕,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她仍旧保持着微笑的神色,仿佛那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莫微生的旁边,仰曦正挑眉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挑衅。 「哎呀姐姐,怎么还站着呢!快坐下,尝尝这云山润雪,这可是曾经湘泽给梁国的贡茶,莫哥哥特意着人为我寻来的呢!」 仰曦滔滔不绝地给仰梧描述着莫微生对她的宠爱,而莫微生只是在一旁看着她,满眼的宠溺。 曾经这种宠溺是属于她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仿佛忘记了一切,也忘了我?那些共同走过的过往如同云烟般消散得干干净净。 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 仰梧看着莫微生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里,找到一点点伪装的痕迹。 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无比坦荡,回望着她的眸子里平静得可怕。 仰曦在一旁冷笑道:「看来姐姐对我的驸马很感兴趣?」 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寒冷了下来,冷得直刺入仰梧的心扉。 她用力摇了摇头,眼睛酸涩却已流不出眼泪,笑着说只是想起了一些儿时的往事。 可仰曦却觉得这笑容分外刺眼,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姐姐,听说过几日平河郡主就要被送往梁国了。」 仰梧一怔。 「父王已经决定与涂山彻底决裂了吗?」 仰曦嗤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道:「世人都能看出如今北凉才是这天下的王,涂山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既能得到北梁的庇佑,何必再顾虑涂山?」 仰梧没有接话。申山已经从一个独立完整的王国,自愿断绝羽翼,完全成为他国的附庸。 甚至反以为荣。 将自身命运完全交给别人,终究也会被命运反噬。 天色已渐晚,仰梧谢绝了晚宴邀请,走出公主府,在一片昏色朦胧里感受着夕阳最后的余晖。 是夜,仰梧躺在床上,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白天那两人亲密的样子。 微生好像,彻底不记得她了。 她很难过,可又觉得,他的前半生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温暖。 她还要求他什么呢?在所有人都放弃她的时候,是他在她寂静黑暗的世界里点亮了璀璨的星辰。 她想说服自己放手,可记忆如千帆掠过,让她本欲平静的心荡起阵阵心弦。 仰梧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无法说服自己放手。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感觉房内传来些许异响。 「谁?!」仰梧警觉地起身,正欲叫人,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即将发出的声音。 仰梧惊恐地瞪大眼,慌乱之下使劲地在来人手上咬了一口。 「嘶!你属狗的吗?!」 那人吃痛,迅速地放开了手。 可仰梧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影影绰绰的月光,仰梧仔细地看了一看。 「……封徊?」 见到来人是封徊,仰梧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不过她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咬着牙问封徊:「你来干什么?这么晚了你跑到我房里来,你知不知道被发现会怎么样!……」 封徊无辜地眨了眨眼,「可你好像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月光洒在他脸上,衬得他邪肆的眉眼都柔和起来。 此时的他眉眼弯弯,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也染上些笑意。本来挺顺眼的画面,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打破了。 「你去见了你的老相好?」 仰梧默了一瞬,但她实在不想谈及此事,于是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与你无关。」 虽然比刚知道这件事时平静多了,可一旦提起,她还是会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因为不想被封徊看见,索性便转身背对着他。 「你快走吧,被发现就完了。」她催促封徊。 黑暗中,仰梧感觉头顶一沉,反应过来后才知道是封徊在摸她的头。
第57页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以后肯定有更好的。」封徊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谢谢。」 「不过你可以把手移开了吗?会长不高的。」仰梧无语道。 可他接下来的话,仰梧觉得她显然低估了封徊的欠揍程度。 「就你这小身板还想长高,别想了。」 仰梧一把掀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本宫把你丢出去!」 面对她可爱的威胁,封徊完全不在意,「你不会的,除非你想自毁声誉,或者说你想嫁给我?」 「……」 「唔!……」片刻后封徊痛苦地捂着腰间,心里估摸着都被掐出淤青了。 仰梧瞪了一眼呲牙咧嘴的封徊,「别装了!」 封徊无语道:「我没装。」 仰梧不理他,封徊自讨没趣,便开始说起正事。 「你知道平河郡主的消息了吧。」 仰梧点点头,声音有些闷闷地说:「知道。」 「那你觉得,她会是什么下场呢?」 第五十章 欢宴 北梁人本就以残暴闻名,如今他们又手握大权,平河郡主去了北凉会遭受什么,仰梧实在不敢想像。 本来纪梁被困在那里就已经很让人揪心了,如今平河郡主又即将被送入火坑。 而且……申山外面还有愈来愈多的人形怪物,可朝野上下没有人敢上报,由着君王日日沉湎声色。 封徊的眸子染上些妖冶的笑意,在月光的笼罩下更加让人不寒而慄。 「封徊,你既非凡人,为何一直掺和人间之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仰梧严肃地盯着他道。 而他只是轻轻笑了下,「曾经有一位故交,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可后来他自己也食言了。」 「我不过想看看这人间,是否如他所愿。」 封徊说这话时眼中一片冰冷,但似乎又有些悲凉蕴藏其中。 他递给仰梧一枚环佩,通体雪白,玉色剔透。 「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用你的鲜血为引,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留下这句话,封徊就消失在了她面前,房内又回到寂静空旷之中。 这天仰梧同傅后正在花园下棋,兰秋却匆匆来报说昭文公文又来了。 自打她回到宫里,仰曦就三天两头的造访宫邸,每次来总不免「不经意」地提起莫微生,话里话外都是他对她如何宠爱。 仰梧的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痛苦逐渐变成麻木了。 她这次实在不想再听她的废话,便让兰秋姑姑跟仰曦说她此刻不在永宁宫。 兰秋领命前去,剩下仰梧与傅后面面相觑。 傅后嘆息一声,「也不知国师大人到底怎么了,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而仰梧并不想再将精力放在这件事上,此刻她更想知道阿秀与妍妍的情况。 兰秋回来后仰梧便嘱咐她差人去看望一下阿秀母女,顺道给她们带些东西,如果可以的话给妍妍聘个可靠的先生,她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 兰秋领命前去,可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暗处窥视一切的刘嬷嬷也悄然熘了出去。 兰秋姑姑派出去的人很快便带回了消息,说阿秀母女过得不错,也为妍妍寻到了一个不错的先生。 仰梧这才放下心来,她有些没来由的高兴,起码还是有一点类似于希望的种子存在,她也终于在这混乱的世界中实现了一点「守护」的意义。 又过了几日,兰秋告诉仰梧,北凉派遣的使臣已经到达申山,准备平河郡主的移交事宜。 兴许是那日吃了闭门羹,这几天仰曦没有来找她。若不是万不得已,仰梧实在是一点都不想看到她。 听说国君这两日要宴请凉国使臣,各级官员与后宫嫔妃都会到场,申山王唯二的两个女儿也免不了要出席。而仰梧的哥哥仰临,身为国君唯一的儿子,在这种场合却从未露过面。 原因无他,因为王太子是个傻子。申山王感到莫大的耻辱,在御医确定太子确实是个痴儿后,便直接将五岁的仰临扔到了玄真观中。 当年母后还喜欢着父王,她苦苦哀求着他,她会把临儿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不会让申山王室面上无光,只求父王不要把他送走。 可彼时冯贵妃已临盆在即,仰辛满心都是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他觉得他以后还可以有很多健康的孩子,根本就没把母后的哀求放在眼里。 即使傅相极力劝阻也没能阻止哥哥的离开。 也是从那以后,曾经温和爱笑的母亲逐渐沉默寡言。而父王专宠冯贵妃,也极少踏足母后的寝宫。 说起来,兄长离去已十年有余。她曾偷偷去看过他,被发现后父王关了她三日禁闭,而带她出去那个人更是直接掉了脑袋。 仰梧被吓坏了,再也不敢去看他,这件事也让她开始重新审视父王。 冰凉的秋风拂过脸颊,仰梧从记忆中回过神,无声地凝视着又一个深秋。 宴会这一天很快便到来,虽然仰梧很不想看到仰曦,可她也很好奇凉国的使臣会带来什么消息,以及是否与嵇梁有关。 仰梧并没有多么隆重的打扮,只描了一个简单的淡妆,衣裙也挑了个素净的颜色。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身旁仰曦娇俏的声音,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第58页 宴会很隆重,女眷们之间争奇斗艳,与会的大臣宾客们脸上也看不到沦为附属的不甘,一片喜色热闹的气氛倒让人以为在过新年。 仰梧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着尽快捱过这段时间,可某些人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只见仰曦笑吟吟地对她说道:「听闻姐姐在涂山时新学了一种西域舞蹈,今日何不给大家开开眼界呢?」 仰梧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掌,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 且不说她并不想出风头,更重要的是,身为一国公主,她怎能为践踏自己家国的异邦人如同舞女一般献舞? 况且……还要被微生看到她如此屈辱的场面。 傅后也有些不悦地说道:「遗玉乃一国公主,怎能如此不成体统。」 可是仰辛却同意了。许是在涂山时他也见识过长烟调的魅力,为了讨好梁国他并没有反对。 「既然如此,遗玉就为孤献上一舞吧。」 仰梧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她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人操纵着舞步。 她今日的打扮本就素净,浅碧色的衣裙在轻灵的舞步中摇曳生姿,好像下一秒她真的会化为一缕长烟飘然而去。 一舞罢,众人皆交口夸赞此舞的曼妙,梁国使臣饶有兴趣地看着仰梧,眼神中带着些若有所思。 宴会结束后仰梧飞一般逃离了现场,不想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多待一秒。 出了大厅,仰梧一路跑到雁栖湖边,望着平静的湖面,心中一片凄凉。 仰曦也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过来。 「姐姐。」她在她耳边笑着说道。 「姐姐知道我是如何知晓你学会了长烟调的吗?」 她笑得仿佛三月里初春的暖阳,嘴唇轻轻开合: 「自然,是莫哥哥告诉我的。」 第五十一章 如梦初醒 仰梧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手,任凭指甲深深地陷进肌肤里。 她原本并不想计较的心,突然升起了些恨意。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仰梧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 仰曦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仰梧,眼神森冷,一脸阴霾,如同变了一个人,全然不似之前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样的仰梧太陌生了,陌生到仰曦有些害怕,尤其是在对上她深不见底的眼神时。 但她依然强装镇定,仰起骄傲的脖颈说道:「姐姐想知道吗?嗯……大概就是,莫哥哥记得以前的一切,也包括姐姐。不过你不再是他的心上人,而只是申山尊贵的长公主。」 仰曦娇笑着看向仰梧:「姐姐对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你真的喜欢他吗?」仰梧突然问道。 仰曦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怔愣了一下。 不过随后她便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喜欢啊。我仰曦看上的东西就必须是我的。」 「姐姐,你等着吧。不仅父王和莫哥哥都是我的,这王后的位子……也会是我母妃的。包括傅家的权力,也会归属冯氏。」仰曦在仰梧耳边凉凉地说道,随后便轻笑着离开。 仰梧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可仰梧不明白的是,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仰曦就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正在仰梧沉思之际,兰秋跑了过来。 「殿下,可算找着你了。」 仰梧看着兰秋气喘吁吁地样子,恍惚间记起她小时候受了委屈,便会跑到雁栖湖边偷偷地哭。 而仰曦时常在后面看她的笑话,所以在这种时候,只有仰曦能第一时间知道她去了哪里。 不想让兰秋姑姑担心,仰梧笑着宽慰了她几句,便与她一道回了永宁宫。 路上仰梧想起方才仰曦的话,冯家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从前的仰梧,在父王的种种冷眼与偏见中早已失望透顶,慢慢地学会了妥协。 面对仰曦的挑衅时她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回击,而是用漠视当做回应。 她以为只要她安安分分,不争不抢就能平静地生活。 可是年幼的她低估了人心的贪慾,也低估了仰曦、冯贵妃以及她们背后整个冯氏的野心,更低估了帝王的无情。 仰梧忽然觉得自己错了。是的,一味的妥协与退让不能并不能让对方收手,只会让他们觉得软弱可欺而更加的肆无忌惮。 不仅在生活中处处针对,抢走她的心上人,竟然还想对她的母后与外公家下手。 仰梧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仿佛松动了,她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冯家的胃口真不小啊。 仰梧抬头望了望天边血色的夕阳,仿佛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心。 太阳,就要落山了呢。 仰梧一边想,一边推开了永宁宫的大门。 一进门,母亲焦急的脸便映入眼帘,在看到她的身影时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玉儿,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母后有多担心……」傅后佯装生气地说道。 仰梧知道母后已经失去了哥哥,她只是害怕,害怕再次失去她。 仰梧忙上前挽着母亲的手,撒娇般说道:「别生气嘛母后!儿臣只是出去散散心。」 傅后抬手轻轻颳了刮她的鼻头,有些无奈道:「你呀,下次不可再这般乱跑了。母后知道你不好受……」
第59页 傅后顿了顿,随后嘆了口气,意义不言而明。 仰梧挽着傅后一道往殿内走,一边安慰母亲:「母亲,玉儿知道了。玉儿不会丢下母亲的。」 傅后的脚步轻颤了一下,而后她温柔地揉了揉仰梧的头髮,夸赞道:「好孩子。」 回到宫里后仰梧托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她必须做些什么了。 这天仰梧刚刚出门,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仰曦。 仰梧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仰曦是不是太闲了些?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怀疑她喜欢的不是莫微生,而是她了。 「姐姐今日气色看着不错。」仰曦轻笑道,「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仰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不见到你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可她面上仍微笑道:「这不是见着了妹妹吗。」 「哦?是吗。」仰曦轻轻挑眉,话锋一转说道:「如今的小孩子真是不懂规矩,本宫前日与莫哥哥出游,一个不长眼的小丫头竟然撞在了本宫身上。」 「让本宫想想,那小丫头好像是叫什么妍妍来着……」 仰曦满意地看着仰梧逐渐凝重的神色,轻笑道:「怎么,看姐姐的表情,莫非认识这小丫头?」 只是片刻仰梧便平静了下来,她知道是刘嬷嬷去报了信,虽然不知道冯贵妃什么时候收买了她。 「莫非昭文公主要与一个乡野丫头置气吗?」仰梧甚至用上了封号,提醒她自己的身份。 仰曦冷哼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道:「胆敢冒犯本宫,本宫就是把她如猫狗一般打杀了,又能怎么样?」 「昭文公主,本宫身为申山王嫡长女,提醒你谨言慎行。」仰梧平静地说道,眸中警告之色却很明显。 大抵是没想到仰梧这回如此硬气,仰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轻蔑地说道:「若我偏要呢?本宫倒要看看,谁能奈何本宫。」 仰梧目送她离去,转身关上大门,冰冷的视线直转向角落的妇人。 大殿内,仰梧端坐于贵妃椅上,浅浅啜了一口茶,望向下方有些瑟缩的老妇人,慢条斯理地开口: 「请问嬷嬷今年贵庚?」 刘嬷嬷觉得她与从前的长公主不一样了,眉眼不再那样温软,反而多了些凌厉的气势。 但想起她的背后有国君撑腰,又挺直了腰板说道:「回殿下,老身今年五十有二了。」 「噢。」 仰梧轻应了一声,眼尾扫过堂下的妇人:「本宫见嬷嬷精明能干,想必您的子女也绝非泛泛之辈。」 那老妇人听见仰梧夸赞自己的儿孙,有些喜形于色道:「不瞒殿下所言,老身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燕王府做管事,家中的小孙子也很机灵。」 仰梧微笑道:「是吗。嬷嬷真有福气,也不知道哪里的土地能滋养出您这样的妙人。」 刘嬷嬷被这一通赞美夸得有些忘形,洋洋得意地说道:「老身原是萧太妃身边的侍女,太妃去世后,太后便将我赐给了燕王,做了燕王府的管事嬷嬷。 「后来燕王妃听说陛下思念已故的母亲,便又想办法将我送到了陛下身边,聊表慰藉。」 仰梧点点头,一脸赞赏,但她随后的话却让刘嬷嬷不寒而慄。 「嬷嬷可知,燕王妃与本宫的关系?方才听说嬷嬷的家人都在燕王府呢。」 第五十二章 秘事 刘嬷嬷瞳孔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仰梧。 这还是那个温顺纯良的长公主吗?竟然用她的家人威胁她!不过她确实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疏忽——燕王妃傅氏,乃仰梧的姨母。 仰梧依旧微笑着看着她,笑容中却透出丝丝森然:「嬷嬷应当懂我的意思吧。」 虽然刘嬷嬷确实有些害怕,但她仗着自己背后有国君支持,还是嘴硬道:「老身是陛下派来的人,殿下莫要欺辱于我。」 「欺辱?嬷嬷有证据吗?」仰梧挑眉望着下方的妇人,「抹黑王室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本宫再如何也是申山王的女儿,你觉得国君会为了你影响王室的脸面吗?」 刘嬷嬷沉默了半晌,最终低下了头,「老身……愿听殿下吩咐。」 这日过后,众人都觉得长公主似乎变了个样子。她不再如往常一样清冷寡言,一反常态地和众人联络了起来。 她拜访了宫中各位妃嫔,包括冯贵妃。 冯贵妃和仰曦都觉得很诧异,那日来瑶华宫时仰曦也在,仰梧笑吟吟地向她们问好,还祝愿仰曦和莫微生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仰曦都怀疑她被折腾傻了。可看到她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觉得和莫微生的生活又没那么有意思了。 仰梧走后,仰曦一脸不悦地问冯贵妃,为什么还不把傅后那个老女人拉下来。 「明明父王更宠爱母妃,您就不想成为这后宫之主,甘愿一直低人一等吗?」仰曦一脸不解。 可冯贵妃知道傅后的背后是傅家,傅家三代为相,连着两代王后都是傅家之女。 太后亦是出自傅氏。 这样的家族,岂是那么容易扳倒的?而如果傅家一日不倒,那她根本就没有做王后的机会。 冯贵妃只得无奈地对女儿说道:「文儿,这后宫之事和前朝亦脱不开关系。傅后虽然不受宠,但她背后是傅家,陛下如若轻易废后,得罪的将是整个傅氏。」
第60页 「若是我们扳倒整个傅氏呢?」仰曦幽幽地说道。 冯贵妃嘆了口气,「东海傅氏毕竟是名门望族,根基深厚,哪有那么容易扳倒的?除非……威胁到王族的统治。」 仰曦闻言眼睛亮了亮,看起来若有所思。 而仰梧这边则是准备去找回她的兄长仰临。 如果她再沉默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虽然不一定事事如意,但至少她努力过。 她去找了当年治疗哥哥的太医,了解了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哥哥并非痴傻,而是癔症。冯贵妃买通厨子,在哥哥的膳食里掺入了大亮的致幻药物,而这种药物若长期食用,便会使人不定时地产生认知上的幻觉,在旁人看来便如同痴傻一般。 太医当年被冯贵妃胁迫,不得已给哥哥下了痴傻的诊断,随后便告病还乡。 听闻太子被送出王宫以后,便一直活在自责与悔恨里。可他又没有勇气揭发贵妃的恶行。 他上有老母,下有弱儿。他根本无力与权势抗争。 如今他的母亲与妻子都已离世,儿子也已长大成人,去了远方谋生,而独自在家被悔恨折磨的他早已不堪重负。 见到仰梧来找他,便将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都倾吐了出来。 年迈的太医老泪纵横,口中不住地忏悔。 纵使知道真相的仰梧百般怨恨,此时面对这白髮苍苍、涕泗横流的老人也无法动气。 他也是情非得已。 罢了。仰梧在心底嘆息一声,转而问老太医:「那先生可知道这药如何解吗?」 太医思索了一下道:「据老夫所知,浮更山上的忘忧之草,应该可解此药。」 「但这浮更山在北凉的边境,山上地势也十分险要,只怕是有些困难。」老人嘆息一声道。 可是仰梧知道,这条路再难走她也必须走下去。即使前方是千难万险,但为了母亲,为了所有她爱的人,哪怕是牺牲她的生命,她也甘之如饴。 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她得尽快回去,不然赶上宫中的守卫换岗,她怕就不是舅父手下的人马了。 于是仰梧看着眼前满头白髮的老人,嘱咐他道:「老先生,仰梧在此谢过您了。最近世道不太平,此地恐怕不宜久留了。我这里有些盘缠,您尽快离开这里投奔儿子去吧。」 仰梧说得隐晦,可其中深意却很明显。此时离开是他最好的选择。 老人感激地送别仰梧,转头便去准备动身事宜了。 回到王宫,仰梧见母亲与兰秋正在院里品茶。 这么多年的陪伴与支持,兰秋对傅后来说早已不再是简单的侍女,更像是一个家人,一个体贴备至的知心姐姐。 刘嬷嬷安静地站在一旁,见仰梧回来向她恭敬地行了一礼。 傅后远远看见仰梧便朝她招手,示意她赶快过去。 「玉儿去哪儿了?听说最近城外不太平,你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傅后有些担忧道。 这不太平应当是说的怪物一事。看来事情已经严重到风声传入宫中的地步了,可朝中还是无人上报。 仰辛耽于享乐,无心国政,申山朝野上下也早已腐败不堪。 有识之士被排挤,被流放,如今朝中剩余的人除了傅相皆如同蛀虫一般。 再这样下去,申山只怕到时连个属国都做不成,彻底被北凉的铁蹄践踏。 念及此,仰梧摇了摇头说道:「母后不必担忧,儿臣自有分寸。」 仰梧同母亲回到房内,仔细关上房门后便拉着她坐到床边。 傅后看着仰梧有些神神秘秘又紧张的模样,有些不解的问道:「怎么了玉儿?」 仰梧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凑近傅后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地向她传达了事情的真相。 傅后听罢瞪大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同时又蕴含着压抑的怒气。 「冯贵妃竟歹毒至此……」傅后气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仰梧忙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生怕她气坏了身子。 「母后别急。」仰梧轻轻说道。 「徐太医告诉我,这药是可以解的。」 第五十三章 忘忧 「如何才能解?」傅后焦急地问道。 一方面是作为一位母亲,她本能地对孩子的担忧与思念;另一方面,这深宫之中的后妃们,一个健康的王子也意味着难熬的日子有了曙光。 无论是哪个原因,只要儿子有康復的机会,傅后都是极为欣喜的。 仰梧跟她说了浮更山的事情,傅后听到这里时不禁皱了皱眉头。 「浮更山在北凉边境……且此山本就艰险,要顺利拿到解药恐怕绝非易事。」 仰梧却想起了一个人,如果有他在的话事情也许会好办许多。 这个人就是封徊。仰梧不清楚他具体的目的,但到目前为止他似乎除了与溆箜有些过节以外,并没有伤害她的想法。 虽然他喜怒无常,但此时他的作用却是极为重要的。也顾不得他会是什么态度,仰梧决定求也要求得他的帮助。 这天夜里,待大家都睡下后,仰梧悄悄地摸出身侧的环佩。 封徊说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她也不知道如今算不算万不得已,但想到哥哥与母亲,她还是咬咬牙,咬破指尖将血涂抹于环佩上。 殷红的血液滴落在剔透的玉身上,白玉仿佛受到滋养一般,血色渐渐瀰漫开来,通体都散发着幽幽的红色光芒。
第61页 血雾渐渐凝结,一抹黑影在一片暗红中若隐若现。 「哟,小丫头,难得你主动找我。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封徊笑道。 「我希望你能帮忙救救我的兄长。」仰梧恳切地说道。 封徊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小丫头,这东西我是让你在紧急关头用的,甚至可能关系到你的生命……」 「你确定你现在要用?」封徊看着她,一脸认真地问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仰梧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十分紧要的事。」仰梧这样说道。 封徊看着女孩坚定的眼神,嘆了口气:「希望你不要后悔。」 仰梧本以为以封徊的本领,去浮更山拿到忘忧灵草只需片刻功夫。 可封徊听到这个名字时,却隐隐地变了脸色。 「若是寻常地方倒也罢了,想去浮更山取灵物,恐怕没那么容易。」封徊蹙着眉头说道。 仰梧好奇,「怎么个不容易法?」 「浮更山上有个难缠的傢伙。」封徊的声音有些低沉。 「连你也对付不了他吗?」仰梧失望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很厉害……」 这话成功地让封徊黑了脸,「谁说我对付不了他。」封徊咬牙说道。 「本君只是不喜欢他那副臭脸罢了。」 封徊略想了想,又道:「不过他在人间似乎有一桩情缘,这些年来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总归她拿到药后还得去找寻哥哥,这一来二去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完成,仰梧在心中暗暗思忖。 于是她便让封徊给她使个病秧子般的障眼法,这病看起来越怪越严重最好,最好是申山太医都束手无策。 然后由母后向父王请示,希望能花重金聘请缙城名医沈寒清。 不出她所料,仰辛果然不愿意拿出这笔钱。 对他来说,仰梧是影响国运的「不祥之物」,他并不想在她身上耗费心血。 于是傅后便退而求其次,央求仰辛允许仰梧去缙城求医。 傅相也劝导君上,如今申山国力衰弱,百姓本就怨声载道,若再因一己私慾置不管亲生女儿的生死,更是置人理伦常不顾。 迫于压力,仰辛只得允了傅后的提议。 明知道今日世道不太平,外头还有「尸魔」怪象的传言,仰辛竟然只派了个瘦弱的马夫驾车,连个侍女都没安排。 但他却隐瞒了傅后。 即使仰梧事先跟傅后说过原委,身为母亲她却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不过仰辛这种安排倒是遂了封徊的意,这样他处理起来倒也省事。 仰梧生怕他直接把车夫给咔嚓了,好在只是将他拍晕了过去,还特意丢到了医馆不远处。 有封徊帮助,仰梧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浮更山。 「这山……看着也挺普通的啊。」仰梧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封徊白了她一眼,「浮更山不止地势复杂,更重要的是山中遍布着瘴气与陷阱,稍不注意可能就踏入了万丈悬崖。」 表情仿佛把「真没见识」写在了脸上。 仰梧懒得跟他较劲,此刻她只想快些找到解药,早点治好哥哥。 封徊提醒她要时刻集中神智,否则即使他在旁边,仰梧也可能被瘴气蒙了眼。 仰梧小心翼翼地走着,目光观察着脚下与周围。 四周静悄悄的,山上笼罩着大片青翠的冷绿色,叶稍沁出些微水珠,给这静谧的苍翠平添了丝丝寒意。 眼前的山青水色迷了仰梧的眼,让她几乎忘记了这座山暗藏的危险。 「小心!」 一股飓风扑面而来,封徊勐地将仰梧揽进怀里,一掌噼开了飓风。 仰梧靠在封徊身前,看着远处被飓风摧毁的大片树木,有些惊魂未定。 「不知异界之主造访此地有何贵干?」 一道陌生的男声自周边传来,声音幽冷空旷,仿佛无孔不入,令人辨不清声音的方向。 仰梧努力保持镇定,看着眼前渐渐浮现的人影。 看到他的一瞬间,丝丝寒意爬上仰梧的心头,彻骨的冰冷让人无暇顾及他霞姿月韵的容颜。 仰梧打了个冷战,默默往封徊身旁靠了靠。 「先前在梁国也是阁下吧?」那人幽幽说道,虽是问句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封徊耸耸肩:「是我又如何?」 「你想干什么?」男人眯起眼问道,寒气自眼中流泄而出。 封徊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想找一样东西。」 男人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忘忧灵草。此物只生长于浮更山,」封徊摆摆手,状似无奈道:「实在是没有办法。」 男人闻言眉头有些许松动,不过他还是冷冷地问道:「我凭什么给你?」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少女轻柔的声音:「琴鹤,出什么事了吗?」 第五十四章 故人 一袭白裙的少女自林中走出,女孩面容沉静,眉眼温和,纯白的衣衫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的纤尘不染,仿佛遗落在世间的精灵。 只见琴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换上温柔的笑脸,拉过女孩有些嗔怪地说道:「清儿,外边这样冷,你出来做什么。」 一边替她理了理鬓角的髮丝,一边碎碎念道:「出来也不带件披风……」
第62页 仰梧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惊嘆于他的变脸速度。 看着他的温柔,心里又似被触动一般酸涩。 她看着那个女孩子,感觉有些眼熟……好像是之前在洛水救治她的人? 叫什么……沈寒清来着。 这么一说仰梧想起了那个被称作琴鹤的男子,好像那时也陪伴在沈寒清身边。 另一边,沈寒清看着仰梧,也觉得有些熟悉。 片刻后,她恍然大悟道:「噢,你是那个……那个小姑娘?」 见到故人仰梧有些高兴,而且她觉得沈寒清是个好人。 「沈姑娘,我们从前在洛水见过的。那时我溺水晕倒,还是你救了我呢!」仰梧一脸感激地说道。 沈寒清也想起来了,她就是那日被自己呛晕过去的女孩……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着说道:「原来是你呀!」 之后沈寒清邀请他们去林中小坐,仰梧也欣然同意。 不过琴鹤依然是一张冰块般的臭脸,和封徊都一脸互相提防的表情。 仰梧跟着他们一直走到林间深处,琴鹤拨开云雾,里面竟是另一番天地。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的山谷中泉水潺潺流过,水面上缀满点点落花。 看着恍若桃源般的景色,仰梧有些被迷了心神。 沈寒清拉着她的手坐下,笑吟吟地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当时为保险起见,钟隐并没有说她的名字。 「我叫仰梧。」仰梧轻轻答道。 沈寒清和琴鹤都愣了一下。 「……仰梧?你是……申山王女?」沈寒清瞪大眼睛问道。 仰梧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寒清依然一脸温和,不过眼中似有复杂之色闪过。 「不知王女殿下为何突然造访浮更山?」一旁的琴鹤冷冷地说道。 「我……」仰梧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我的兄长受人毒害,出现了癔症。听太医说浮更山上有一灵药可解……」最终仰梧还是轻声说道,看向他们的眼神带了些祈求。 沈寒清思索片刻道:「殿下说的应是忘忧草吧?」 仰梧点点头道:「不错。」 沈寒清看了看一旁冷着脸的男子,「忘忧草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我们家里还有吗?」 琴鹤面向她时神色又柔和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在沈寒清的帮助下琴鹤并没有为难他们,取来忘忧草便交给了仰梧。 仰梧道谢后正准备离去,沈寒清却叫住了她。 「王女殿下。」 仰梧闻言转过头,温声问道:「沈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沈寒清的面上划过一丝愁绪,她对仰梧说:「王女殿下,我知道此事应该与你无关。」 她顿了顿,方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前段时间,殿下是否到过凉国?」 仰梧心中一惊,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寒清接着说道:「孟将军寻找你的当日,定安侯家的大小姐突然离奇失踪了。」 「也就是孟将军最心爱的妹妹,孟稚心。」 她一边观察着仰梧的神色,一边说道:「我知道王女殿下应该与此事无关,不过事情毕竟太过蹊跷。孟小姐失踪后,整个定安侯府倾力寻找,可孟将军掘地三尺,连个影子也没找到。」 仰梧也不知道这件事,只得讷讷道:「这……」 「所以,希望王女殿下念在此次寒清帮忙的份上,也为我们留意一下孟小姐的下落。可能……以后还会有有求于殿下的时候。」沈寒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仰梧一眼。 仰梧也自知拿人家手短,便答应她会多加注意,也会派人手帮助他们寻找。 不过沈寒清口中有求于她又是指什么呢?仰梧不太明白。 但她很感激她的帮助,如果不是她出面的话,那个一看就难以相处的琴鹤,断然不会轻易答应他们。 临走前沈寒清让琴鹤送送他们,分别时琴鹤警告封徊,不要打什么坏主意。 而封徊却邪气一笑,「我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你满脸都写着『我是反派』」,仰梧在心里腹诽道。 封徊凉凉地望了她一眼。 仰梧假装没看见般撇过了头。 虽然琴鹤看着很难相处,但仰梧还是衷心感谢了他。 走出浮更山后,封徊刚准备启程回申山,仰梧却忽然阻止了他。 「又干嘛?」封徊不爽地问道,这小妮子怎么那么多事儿。 「这……我……」仰梧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想顺道去一趟洛水,看望一位朋友。」 看着女孩湿漉漉的眼中充满期盼的眼神,封徊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他感到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就被这小丫头轻易蛊惑了呢?明明她并没有勾人心魄的眼神,但却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直击他的心灵。 封徊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到洛水后,仰梧看着偌大的水面陷入了沉思。 这……她怎么下去呢?总不能跳河吧? ……可上次她确实也是那么下去的。 「不管了。」仰梧咬咬牙,挽起袖子就准备往下跳。 封徊连忙拉住她,「你疯了?」 「你让我陪你来这里看你的跳水錶演吗。」封徊用看智障般的眼神问她。
第63页 仰梧张张嘴,支支吾吾道:「不是,我……可是我朋友在下边啊。」 封徊被她整懵了,她朋友在下边?她朋友是水鬼不成? 可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息宓。」仰梧如实答道。 封徊沉默了半晌,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息宓我倒是知道,不过……这里并没有她的气息。」 仰梧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封徊的话敲击在仰梧心上,「我在这里感知不到丝毫的神力。」 第五十五章 抉择 「你说什么?」仰梧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说这里并没有任何洛神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封徊平静地说。 看着仰梧担忧的样子,封徊有些好笑地说道:「小丫头,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她毕竟不是凡人,四处云游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封徊的话提醒了仰梧,她有些苦涩地自言自语道:「也对,我连自身都难保……」 但出于对朋友的牵挂,仰梧还是在心底默默地祈祷息宓能够一切安好。 「现在可以回申山了吧?你哥哥在哪儿?」封徊靠在一颗树下,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拔来的狗尾巴草,斜睨着仰梧问道。 看着他这副不着调的模样,仰梧扶额道:「他应当是在崇吾山中的玄真观。」 「喔!」封徊直起身,「那快些出发吧。」 崇吾山位于王城外不远处,据说山中钟灵毓秀,灵气充沛,故而歷来受修道之人青睐。 玄真观便是修建于此处。葱茏馥郁的山色层层叠叠,不同于浮更山透着寒意的冷翠,崇吾山更具清幽之感,置身其中宛如被日月洗涤,让人灵台清明。 看着这秀丽的山色,仰梧突然又有些羡慕哥哥。其实远离王宫,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若不是情势所迫,生活在这里当真是极好的。 仰梧嘆息一声,默默地循着玄真观的方向前进。 快到山顶时,隐约可见前方裊裊的烟雾,随着两人的走近,玄真观便渐渐出现在眼前。 门口的小弟子见来了两位生人,便礼貌地询问他们的来意。 「小道长,请问你们观中可有一个叫仰临的人?」仰梧问道。 那弟子起先疑惑地拢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道:「二位说的是清言师兄吧,听说师兄以前的俗名唤作仰临。」 小道童打量了一下两人,「原来师祖说的就是你们呀。」 仰梧有些疑惑道:「我们怎么了?」 少年笑了一下,「师祖早已叫我在此等候,说今日会有人来找清言师兄。」 「二位随我进来吧。」 仰梧与封徊走进庄严肃穆的大殿,大殿前方供奉着几座神像,香炉在一边静静地燃烧着。 供台下方一位老者正凝神打坐,瘦削的背影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反而更显清遒之气。 小道童上前小声禀报导:「师祖,您要我等待的人来了。」 老人闻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轻微地点了点头。 仰梧也不敢发出声音,在一旁屏息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柱香功夫,封徊已然有些不耐,他身为无方界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冷冷地看着那端坐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屑,在他眼里这些所谓道士、名儒,不过都是些伪善之徒罢了。 待香炉燃尽时,老者方才起身。 他缓缓踱步向仰梧而来,慈眉善目,和仰梧想像中的不近人情不太一样。 「殿下终于还是来了。」老人手捋着灰白的鬍鬚,脸上一片瞭然。 「老夫已等候您多时。」 「道长如何知道是我?」仰梧惊讶道。 老人微微一笑,「此乃天机也。」 「殿下应当是为清言而来吧。」老道长徐徐说道,「劳烦二位稍作歇息,清言此时正在教导师弟,不就便会过来。」 小徒弟为他们呈上香茶,道长凝望着眼前的热茶,仿佛透过那腾腾水雾看到了久远的回忆。 他淡淡地说道:「当日太子殿下初来之时,我便觉察到其中的蹊跷。我问他是否想回去,我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道长笑了笑,「可是他拒绝了。」 「宁愿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傻子,也不愿回到那吃人的深宫。」 仰梧能够理解哥哥的心情,在那暗无天日的宫里,多少个日夜她都祈求上苍垂怜自己。 老道长继续说道:「后来他就留在了此处,也就是现在的清言。」 「那孩子偶尔也会望着远处失神,在夜半时分攥着手中的香囊泪流满面。」 道长眼神逐渐清亮,「但那孩子极具慧根,常常一点便能通透。若不是受那癔症折磨,他本该是天之骄子……」 仰梧心口一阵窒息。是啊……如果不是冯贵妃,她的哥哥应当是申山风华无双的太子。 若是哥哥为君,申山兴许也不会沦落至此…… 道长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又有些欣慰,「可万物皆有其机缘,清言既来此处,便也是与我观有缘。」 交谈中仰梧得知老道长是玄真观的观主,道号玄明,在这观中已有许多年了。而哥哥,也是在他的教养下长大。 说话间殿外传来窸窣响动,仰梧回头望去,见到了那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人。
第64页 多年未见,记忆中的兄长已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少年眉目俊朗,行走间带来山间清冷的松香,恍惚间若芳兰竟体,披星戴月,端的是一派公子无双。 看着那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仰梧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她一直期待与哥哥的再见,但真的见到时又有些紧张。 仰临倒是自然很多,见着眼前与自己眉眼七分相似的少女,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师父并未隐瞒他的身世,而他亦不想因为自己的怪疾给母后增添烦恼。 今日一早师父就同他说过,他多年的徘徊即将迎来答案。 没想到,竟然在这一天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妹妹。 那个记忆中的小小女孩,已出落成亭亭的少女,只是娉婷婉约间仍旧夹杂着淡淡的哀愁。 玄明道长站起身,带着小徒弟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仰梧他们。 他是在给仰临选择的机会。 仰梧几度张口,都没能发出声音,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面前的少女眼眶泛红,她望向他时嘴角噙着笑,却早已一片泪眼婆娑。 仰临看着眼前与他神似的少女,微笑着说道:「玉儿,好久不见。」 仰梧终于抑制不住,哽咽着说道:「哥哥,跟我回宫吧。」 「其实哥哥并非痴傻,而是因迷药导致的癔症。而下药的人,就是冯琬嘉。」 「自哥哥走后,冯贵妃越发受宠。母后终日将自己关在永宁宫,冯家在朝堂上也处处排挤外公。」 知道真相的仰临一时有些呆滞。 原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无用,给母后带去了那么多麻烦。 可是,真相竟是如此吗? 「而父王,」 仰梧嘆了口气,「父王也纵情声色,朝纲废弛。朝中早已腐败不堪,饶是外公也有心无力。」 仰梧看向仰临,轻声开口道:「如今只有哥哥能改变这种局面了。」 「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第五十六章 戏弄 仰临犹豫了片刻。 其实他很喜欢玄真观的生活……这里山青水碧,澄江似练,清晨带着潮湿雾气的松香,林间野鹤漫步在散开的云霞边。 没有王宫里的尔虞我诈,远离尘世的喧嚣与谎言。 可他这些年的修行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更好的逃避现实吗? 还是说他能心安理得地抛弃母亲与家人? 仰梧的话也让他的心中挣扎不已。 她说:「哥哥,我知道如今王宫的不堪,我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你受过的痛苦。」 「可是哥哥,你终究是申山的王太子,申山王室唯一的传承人。」 她轻声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亦不想做什么公主。但我们背负着这样的命运,终究有着逃不开的责任。」 「母亲还在等着我们,」 「哥哥,我们回家吧。」 最终仰临还是妥协了,他犹豫着说道:「可我的癔症……」 「我已经寻到了解药,哥哥无须担心。」仰梧微笑着说道。 原来她什么都准备好了。 仰临终于放下心来,高兴之余又有些欣慰。 玉儿长大了。那个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小奶包,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公主。 比他这个当哥哥的还做得好呢。仰临有些苦涩地想道。 申山王宫,冯贵妃,还有所谓的父王……我回来了。 临出发前,仰临说他还有些话要对师父与师弟们交代。 仰梧点头表示理解。 仰临走后大殿里便只剩仰梧一个人,玄明道长不见了,封徊也不知跑哪去了。 仰梧皱了皱眉,心想这封徊真是不着调。 她一边摇头,一边准备去周围找找,顺道看一看这俗世中难得一见的风光。 青石小路间生长着些许翠绿的苔癣,小道两旁的竹林发出飒飒轻响,静谧的山中更显空旷。 微风带来山间特有的潮湿气息,仰梧闭上眼,满怀珍惜地感受这自由的一刻。 竹林忽然静了下来,方才还偶尔出来的鸟鸣也消失了。 整个林子静悄悄的,只剩仰梧的唿吸与叶片摩擦的声响。 仰梧感到奇怪,正欲往回走时,一抹人影忽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待看清眼前人的面貌时,仰梧瞬间愣在了原地。 是微生。 是那个已成当朝驸马,本该在仰曦身边的微生。 此时他不在王宫,却出现在这城外的深山里。 仰梧背靠着竹林,眼前男人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微……莫大人?」仰梧慌乱之下险些叫出他的名字,意识到不对之后又急忙改口。 仰梧感到奇怪,试探着问他道:「莫大人,您来此处有什么事吗?」 男人没有应她,清朗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她。 素白修长的手指抬起女孩的下颌,仰梧被迫仰起头,对上他居高临下的眼神。 微微上挑的凤眼里一片深邃的冰冷,男人慢慢凑近她,仰梧甚至能感受到他喷薄在她脸上的微微发烫的唿吸。 面对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仰梧心里却有些气愤。 明明已经娶了别人,现在这样又是干什么? 她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而后使劲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第65页 「莫大人,请您自重。」仰梧语气中也带了些冷意。 看着女孩眼中的警戒与疏离,莫微生微微失神。 不过他随后又勾起一抹笑容,笑意在那片冰冷眸色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凉薄。 极为不正常。 此时仰梧也不想管他来干什么了,抬腿便要离开。 但是只一瞬间她的步伐便被拦住,强大的惯性让她不可抑制地往身后倒去,落入一片温热的怀抱里。 清醇的白檀香扑面而来。 一如往日。 仰梧愣住了,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恍惚间又勾起了她心中的眷恋。 她鼻子一酸,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砸在身下的青石板上,也砸进了男人的心里。 身后男人嘆息一声,冰凉的指尖轻轻拭去女孩的泪水,他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环抱着她。 仰梧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道:「莫微生,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戏弄我!」 身后男人的身躯明显顿了一下,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沉默着收紧了环抱她的手。 「微生,你没有忘了我,对吗?」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就倏地收回了手。 仰梧的心又沉入了谷底。 是啊,她在奢望什么。 可就在她自嘲的时候,水墨香气又将她包围。 「你不是她就好了……」男人喃喃道,声音瀰漫着痛苦,看向她的眼里含着悲悯。 不是她?这个「她」指的又是谁? 她不是她还能是谁? 莫名其妙。 仰梧挣脱开他的怀抱,她心下还挂念着兄长,实在不想跟他多作纠缠。 「玉儿。」 微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仰梧的脚步顿了顿,但她最终没有回头。 「信我……」 她的步伐太快,以至于这两个沉重的字眼轻飘飘地遗落在了风中。 回去以后,封徊站在大殿前,见着仰梧噼头盖脸地便问道:「你去哪儿了?我不在你旁边你乱跑什么?」 听见封徊的质问,仰梧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是谁先不见的?」 「我……」封徊干巴巴地说道:「本君和你这凡人能一样吗!」 仰梧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当务之急是治好哥哥。 忘忧草是受山中灵气滋养的灵物,神明服用会大梦百年,凡人服之则能祛除百厄。 有了忘忧草的帮助,困扰仰临多年的梦魇终于消散了。 事情做完以后,回城的路途仰梧还是选择了车马。 毕竟他们从出来到回去的时间太快未免也太可疑了一些。 就和哥哥再看一看这喧闹的尘世间吧。 途径洛城时,三人在这里暂时歇脚。 洛城是个繁华的边境小城,来往客商络绎不绝。 因为今日尸魔的关系,人流已经少了许多,但也还算热闹。 在去洛水的路上,街上突然窜出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直直地往这边冲过来,眼看着就要碾上仰梧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马背上的人勐地拽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在离仰梧面门一寸之差时堪堪停住。 马上的人气急败坏地沖她吼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不要命了!」 马车里却传出一道气定神闲的男声,「算了,一个乡野丫头而已,给她点钱打发了就是。」 第五十七章 神秘人 仰梧心想,这人说话可真不中听。 马车徐徐驶过,微风掀起轿帘的一角,露出轿中人深邃的侧脸。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那人锦衣玉冠,看起来贵气逼人。 仰梧静静看着马车经过后纷扬的路尘,心想不知又是哪里的世家公子。 不过这时节外面这样乱,这种富家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蹙了蹙眉,直觉告诉她这人的来歷不简单。 那人已经走远,仰梧也懒得再多想,按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洛水边。 她是一个人来的,哥哥魇症初愈,精神还是不大稳定,仰梧不想打扰他。 封徊自从崇吾山回来后也变得忙碌起来,仰梧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他。 不过白天的洛城喧闹繁华,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仰梧跟封徊打了声招唿便出来了,那傢伙依然兇巴巴地让她早点回去。 去洛水的路上除了差点撞上那架马车以外倒也无事发生。 仰梧站在洛水边,眺望着深不见底的水面。 息宓会去哪里呢?她既然不是凡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仰梧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洛水边除了当地的居民以外,还有不少游客三三两两的聚散着。 这些人中除了来游山玩水的以外,还有一部分是为供奉洛神祠。 仰梧正看着来往的风景,而她殊不知另一边的楼台上有一个人也正在看她。 那人身形挺拔高挑,面部线条深邃而精緻,然而那双眼睛却如鹰隼一般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轻抿的唇线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些微沖淡了眉间的凌厉之色。 身着一袭玄色深衣,肩颈与袖口处隐约可见暗金色的龙纹。 此时他正极目眺望着远方,鹫鹰般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河岸边的少女。
第66页 「公子,外面有什么异常吗?」许是他看得太入神,旁边的近卫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嘘。」 男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沉的声音梦魇般低吟。 「瞧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小玩具……」 岸边的仰梧总觉得如芒在背,好像有什么正在暗处盯着她似的。 可四周除了吆喝的小贩,忙碌的行人与沉浸于美景中的旅人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街边有一个卖糖画的老爷爷,仰梧记忆中好像每次来这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仰梧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画卷展开,「老人家,请问您有没有见到过画中的女子?」 仰梧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比我这画上还要漂亮许多,生着一头银髮……」 老人端详了一下画中的人,而后摇了摇头道:「并未见过。」 仰梧有些失望,但也觉得自己太过天真。 她买了两幅糖画,想带回去给哥哥,还有封徊那傢伙。 就在她拿着糖画转身的时候,一个人影重重的撞在了她身上。 猝不及防的仰梧被撞得一个趔趄,虽然她没有摔倒,不过手中的糖画全部黏在了衣服上。 撞她的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看着仰梧煳满糖汁的衣服,男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接着便张大嘴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 仰梧被眼前一幕震惊了,她连话都还没说呢,敢情这是碰瓷呢? 听见孩子的哭声,一个女人远远地便朝这边飞奔而来,应该是这孩子的母亲。 仰梧正想跟她解释,那女人噼头盖脸地便沖仰梧吼道:「你这么大个姑娘了欺负我儿子做什么?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教养!」 女人一边搂着男孩子,一边尖声叫骂,「把我家孩子摔成这样,你今天不给我们赔钱别想走!」 仰梧气极反笑,她指了指胸前黏着糖汁的衣服,对女人说道:「大婶,你看到我的衣服没有?你家孩子撞了我把我的衣服弄成这样,我还没找你们赔偿呢你们倒先反咬一口?」 女人撇了撇仰梧胸前的糖渍,随后竟然一把捂住男孩的眼睛,对着仰梧鄙夷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弄上去栽赃我们孤儿寡母?一个小姑娘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真是不知羞耻!」 仰梧转身问身旁的几人,「几位大哥大姐方才是不是瞧见这孩子撞我了?」 但他们看了看还在撒波耍赖的女子,都没有吭声,似乎都不想惹上麻烦。 要知道这女人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难缠,谁要是惹恼了她,她能在人门前骂上一天一夜,拿大扫帚赶都赶不走。 围观的人群中似乎也有一些人认识她,但很明显的不想掺和进来。 看热闹的视线从四面八方传来,仰梧看看面前撒泼的女人,又看了看身前黏煳煳的糖渍,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围观的群众中却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的确是你家孩子先撞上了这位姑娘。」 来人面庞精緻幽邃,鹰隼般的锐利眼眸扫视过仰梧和那个女子,淡淡开口道:「在下方才在阁楼上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这张脸仰梧觉得无比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对了!他就是上午马车里那个人。 那个嘲笑她乡野丫头的男人。 但此时仰梧万分感谢这个唯一站出来替她说话的人。 可那个女人明显不满这种说法,「你有什么证据说你看到了?我看你是见色起意,和这小贱人串通一气……」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的男人眼神蓦的一冷,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眼眸沉了下来,如同长在太阳下的罂粟一般,摄人心魄却又带着致命的毒素。 她这才看到男人身后站着两个侍卫,手中的剑已悄无声息地出鞘。 女人咽了口唾沫。 虽然这些年她为了讨口生活早已变得死皮赖脸、破罐破摔,但眼前这个男人…… 她觉得他真的有可能杀了她。 那双琥珀色的鹰眼凝视着她时,一股寒意自她背后陡然升起。 男人给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心领神会,向女人伸出手—— 就在女人以为他要当街杀人的时候,那侍卫摊开了手,手心赫然放着一枚银锭。 「拿了钱,赶紧滚。」男人淡淡地道。 女人愣了一下,一把抓过银锭,带着孩子逃也似地跑了。 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去,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想起女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仰梧心想恶人还是得有恶人磨…… 仰梧皱眉看着胸前衣服上的糖渍,糖液浸染了衣料的表面,又经方才那么一闹,此时已经干涸成一块块的小点黏连在她的衣服上。 仰梧实在看不下去,跟身旁男子道谢后便想赶紧回去换个衣服。 这时旁边的男子却开口道:「在下樑郗,请问姑娘芳名?」 第五十八章 戏幕 仰梧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梁郗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便也不再追问她。 「姑娘若是不便透露,在下也不会强求。」 「……叫我小玉吧。」仰梧思索了一下轻轻道。 「小玉?」 梁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子里的神色意味不明。
第67页 仰梧被他锐利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她突然想起刚刚那女人拿走的银锭,想着也不能让人白白破费,便摸了摸衣袖打算将钱还给他。 可她在袖中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字儿…… 不对啊,她身上的钱呢?她明明记得自己带了银两的…… 实在是找不到,仰梧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道:「梁公子,方才多谢你帮我解围。不过小玉今日出门忘带了银两,不知您是哪家的公子,小玉改日会差人登门道谢……」 梁郗手中的摺扇抵在唇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齿。不过姑娘若真想报答在下的话……」 男人盯着仰梧,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斑斓的光泽,叫人更加看不清他眼底的深意。 他并没有说完那句话,反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的,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玩味? 不同于封徊带着邪侫的玩味,他眼里的玩味更似看到某种猎物一般,隐约透着些兴奋。 仰梧退后一步,听见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小玉姑娘,以后你会有机会报答我的。」 说完这句话后梁郗便走了,袖口处暗金色龙纹在阳光下更加鲜活,连龙目中也迸发出点点金色的光辉。 华贵的装束,极具压迫的气场,以及暧昧不明的态度……仿佛笃定了以后会再见面。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此人不同凡响的身份。 可仰梧又确实没见过他。 唉,要是微生在就好了……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人,还有那天在玄真观外…… 怎么大家都怪怪的。 世界如同迷雾中的剧台,幕后黑手操纵剧中人上演各自的戏幕,而她却对接下来的剧情一无所知。 今天也没打听到息宓的消息。 仰梧郁闷地回了客栈。 封徊正坐在屋内的八仙桌前,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再看看自己这一身污渍的样子,仰梧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而某人看见她一脸的苦瓜样,以及惨不忍睹的衣服…… 然后悠哉游哉地问道:「我们的小殿下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仰梧磨了磨牙,「你不是看到了?」 她径直走进里屋,打算先换了这该死的衣服。 出去后封徊仍在大快朵颐,仰梧环望四周,不见哥哥的身影。 「咦,我哥呢?」 「先前你哥在外面遇见了尸魔,估摸着出去查看情况了吧。」封徊耸耸肩说道。 仰梧大惊:「城内也有尸魔了吗?!」 封徊点了点头道:「城外总有不明情况的过路人,遇见这东西几乎是凶多吉少。」 「有几个傢伙在变异之前跑了进来,你哥将他们赶出去了,好在没人受伤。」 「为何这些官员也不管此事?哪怕上报朝廷,让各级官员严控人员进出也好啊……」仰梧痛心疾首地说道。 其实她明白这些官员是怕被降罪,可就这样蒙蔽圣听,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又该当如何? 那些不知情的旅人,就这样命丧在了满怀期待的旅途中。 仰梧心情十分沉重。 「不能再等了。」她喃喃地说道。 这边仰梧正忧心忡忡,另一边的封徊端起上好的女儿红抿了一口。 仰梧看着那满桌的佳肴与美酒,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封徊,你这一桌东西花了多少钱?」仰梧皱眉问他。 封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是你衣服里剩下的银两。」 仰梧扯了扯嘴角,「这些东西能花那么多?」 「哦,」封徊恍然大悟道:「先前我托人帮我寻一样东西,那钱给他了。」 「那东西呢?」 也没见着这屋里多了啥啊。 封徊笑了笑,「没找着,他骗了我。」 「不过他已经死了。」封徊冷冷地说道。 仰梧愣住。 「你……把钱拿回来就是了啊。」 不过封徊显然不吃这一套,甚至嘴角带了一抹浅浅的弧度,轻描淡写道:「胆敢欺骗本君的人,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这些日子以来,在和封徊朝夕相处中仰梧几乎快忘记了封徊真正的身份。 他总是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笑容,眉间透出几丝邪侫。 仰梧快被这看似无害的笑容欺骗了。 他是那个黑暗世界的统治者。 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可以随意碾压的蝼蚁。 可他帮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因为她是申山的公主? 可若是他有心权势,王位也不过是信手拈来罢了。 仰梧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会不会她最后的下场,比那个人还要悲惨? 就在仰梧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仰梧打开门,看见门口的人时沉重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 「哥哥。」 仰临走进前厅,仰梧这才看见他的全身。 月白长袍上点点血迹如同梅花般晕染开来。 仰梧紧张地拉过仰临,在他周身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并没有伤口后方才松了口气。 同时她又有些生气,哥哥大病初癒怎么就随便乱跑? 看着仰梧不悦的神情,仰临早已猜到他这妹妹在想些什么。
第68页 小丫头片子,真拿自己当个小大人了。 仰临在心中暗笑,修长的手揉了揉仰梧的头,假装受伤的说道:「我这哥哥在你眼里便那样无用吗?」 仰梧听见这话后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是打击到哥哥的自尊了。 哥哥毕竟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师兄…… 她嘿嘿笑了两声,撒娇道:「我这不是担心哥哥嘛!」 「咳。」一旁一直看着他们兄妹情深的封徊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秒。 仰梧放开手,又恢復了沉稳端庄的公主模样。 封徊睨了两人一眼,表情难得正经道:「过几天就要到申山了,你们俩还是做好准备吧。」 「希望你们到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第五十九章 同归 仰梧总觉得封徊知道些什么。 他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看向她的眼神也很复杂,通常都很平淡,偶尔又会带着些关怀,甚至一丝悲悯。 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件祭品。 仰临一路上目睹了不少尸魔,一片惨景让他对父王的怀疑逐渐加深。 幼时他怨恨父王的无情,可没想到多年过去,他竟昏聩到如此地步。 经过几日的舟车劳顿,记忆中的宫殿已近在眼前。 宫人急报仰辛,「陛下,长公主已平安归来,一同回来的还有,还有……」 仰辛看着他一脸惶恐的神色,不禁感到奇怪道:「如此慌张做什么!同行的还有谁?」 宫人磕磕绊绊地道:「还有……还有太子殿下。」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仰辛更是不敢置信,「你刚刚说是谁?」 「回陛下,是太……太子殿下。」宫人垂首道。 太子? 仰辛有片刻的怔愣,他喃喃地问道:「太子……他情况如何?」 是那个多年前被他送走的太子吗? 当年仰辛因太子的痴傻,心中有恐于他影响王室的脸面,便听从冯贵妃的提议以养病为由将他送去了玄真观。 仰辛当时觉得不过一个儿子而已,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子嗣。 可没曾想自太子走后的这十余年来,宫中再也没有王嗣出生。别说是仰辛心心念念的王子了,就连公主也没有。 迫于无奈,仰辛本欲将太子接回,哪怕是为申山王室留下一点血脉。 可冯贵妃却说太子一个痴儿,他若登上王位,于公无法服众;而于私,也难保以后申山血脉中会否受这痴傻的影响。 仰辛便迟疑了。 他本已做好了过继宗室子的打算,可太子却突然回归…… 宫人垂首有些战战兢兢地答道:「此事还需陛下定夺,奴才不敢妄言。」 仰辛摆摆手,「让他们进来吧。」 今日的天色十分清朗,大殿外天高云淡,往日暗沉的天空似乎有一缕曙光破空而出。 明亮的天光照进深广的大殿,沉郁的气氛似乎被光照亮了一点,大殿外两个模煳人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少年白袍广袖,身形挺拔俊朗,眉眼雅致卓绝,巍巍天光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放眼望去,恍如误入尘世的天人。 仰辛定定地瞧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儿臣参见父王。」 一阵低沉清隽的男声自下方传来,唤回了仰辛纷远的思绪。 「王儿无须多礼,起来吧。」 仰辛看着那略带熟悉的眉眼,心中竟浮起一瞬间的触动。 「临儿近些年可还好?」语气出乎意料的温和。 仰临心里冷笑一声,好与不好您不也从未过问吗? 但他面上仍旧恭谨地答道:「劳烦父王挂心,儿臣一切都好。」 仰辛看着仰临平静持重的神色,似乎确实没有了从前失智般的狂乱。 但他还需验证一下。 于是他微笑说道:「既如此,临儿且先回东宫休息吧,孤晚些时候来看望你。」 「儿臣告退。」 及至他走出大殿,正好看见仰梧站在墙头瞭望着远方。 看见他出来,她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哥哥,父王没有为难你吧?」 仰临笑着看了她一眼,「没有,他还说晚上来看我。」 仰梧默了一瞬。 然后她抬头轻轻看他,「那哥哥现下是先回东宫还是?」 「先去拜见母后吧。」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后方高墙边华艷的贵妇人也随之步态摇曳地离开。 永宁宫内,兰秋看着在房内来回踱步的傅后,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娘娘,您也别太担心了,兴许殿下马上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来报导:「娘娘,殿下……殿下回来了!还有……还有……」 傅后焦急无比,「还有什么?是玉儿受伤了吗?」 「不是不是,是……是……是太子殿下也回来了!」 傅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方才说什么? 正在她怔忡的当儿,仰梧与仰临便已走进了门口。 看着眼前玉骨锦秀的少年郎,傅后堪堪地扶住门框,整个人险些站立不稳。 仰梧连忙上前拉住她,扶着她走进房里。 她端起一旁的热茶递给傅后,轻柔地说道:「母后别急,您先顺顺气。」
第69页 傅后接过茶水,轻抿几口后方才平静下来。 她泪眼朦胧地望向少年,泣不成声地握住少年宽厚的手掌。 彼时她还不知,这将是她此后余生里最快乐的时刻。 短暂相聚过后仰临便回了东宫,甫一回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与熟悉。 仰梧则陪在傅后身旁,心里不知怎的想起了几日前玄真观外的微生。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王城与崇吾山,虽说相距不远,但到底在城外,他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离开再回来的? 仰梧皱了皱眉,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好像那日她走后,隐约听见他在身后说了什么。 他到底是真的忘记了她,还是为掩人耳目的缓兵之计,她一时竟分辨不出。 若是伪装出来的,那么他演技未免太好了些…… 还是找个机会问问清楚吧。这几日来,这件事一直压在心里让她烦躁不堪。 而得到消息的瑶华宫此时也乱作一团。 花瓶碎片撒了满地,宫人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娘娘息怒……」 冯贵妃此时有些顾不得形象,咬牙切齿道:「仰临怎么会突然回来!他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明明该……」 后半句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不言而明。 申山王没有别的子嗣,仰临是唯一正统的继承人。 原定的人选本来是顺安王世子,她姐姐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外甥。 如今仰临回来了,自然也就不用再过继宗室子。 而傅后,乃至傅家都多了一个举足轻重的筹码。 仰曦在一旁安慰她,:「母妃不要动气,儿臣回去与莫大人也想想办法。」 仰梧站在偌大的府邸面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是否是哥哥回来的原因,仰辛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近日更是允许她出宫开府,将她的姑母——也就是最受上一任国君宠爱的楚国长公主的府邸赐给了她。 仰梧站在府中的一株木犀树下,正愁着该如何见到莫微生呢,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日拒霜花开,三秋桂子雨下,有一人漫步而来,对她说道: 「公主,别来无恙。」 第六十章 圣旨 仰梧静静地看着那道桂花微雨中的身影。 他的表情仍然淡淡的,与面对陌生人时并无二致。 但尽力压制着心中有些难言的悸动,冷冷地问道:「不知莫大人有何贵干?」 谁知莫微生却轻轻笑了笑,对她说道:「听闻陛下为您赐府,微臣特来恭贺殿下。」 「恭贺我?」仰梧皱起眉。 「莫大人已经是昭文公主的驸马,私自来本宫这里恐怕不合适吧。」 「哦?」莫微生挑了挑眉道:「是吗?殿下真的这样想吗?……」 他的脸仍然如往常一样,眉目高华,温雅如玉。 他有一双好看的凤眼,但不像封徊给人以冲击之感,而是如同水墨画般清冷疏淡。 那双清如朗星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出口的话语却如同蛊惑般呢喃,「殿下……真的不想见到我吗?……」 「嗯?」 他看着仰梧的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恶作剧般在她耳边轻哼了一声,酥酥麻麻的热气铺洒在仰梧颊边,盪乱了她心底的涟漪。 莫微生好整以暇地笑道:「殿下脸红了呢。」 「连耳根都红了。」 仰梧忍无可忍,一拳打在他肩胛骨上,「莫微生,你够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仰梧气唿唿地说道,羞涩夹杂着愤怒让她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在莫微生的视角里却是另一副画面:女孩因刚才的羞涩脸上还染着淡淡的红晕,大概是因为委屈,让她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的,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莫微生嘆了口气道:「玉儿,你相信我。」 「相信你?我怎么相信你?」 仰梧冷笑一声,有些讥讽地说道:「相信你这个昭文公主的好、夫、君吗?」 她刻意加重了「好夫君」三个字,提醒着他如今的身份。 不知道是不是仰梧的错觉,她好像看见面前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他的手悬在她头顶,似乎想摸摸她,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没有人比我更想你好好活下去。」莫微生神色有些落寞地喃喃道。 仰梧的心泛起一丝痛苦,她别过头不去看他。 「所以你就选择了别人?」 叫她如何去圆这个谎言。 最爱的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人不是她,口口声声让她相信他的人却为别人十里红妆。 她亲眼见到他与别人相濡以沫,也许早晨还会为她描眉挽髻…… 只是想想便让她剜心似的疼。这曾是她梦中的生活啊…… 如今这个人却跟她说,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她流着泪笑道:「我怎么相信你呢?你告诉我,微生,我要如何信你?」 语罢仰梧抹了抹眼睛,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你走吧。」她轻轻地说道。 身后的人定定地站了很久。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零落的桂花落在她的肩头,细碎雨滴织成的涟漪横亘在他们之间,仿佛隔成了两个世界。
第70页 「不要相信少卿。」临走前,他这样说道。 不要相信少卿?萧少卿? 仰梧不太明白,涂山王那人看着倒不像个坏人,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那么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仰梧额角隐隐发痛,为什么她感觉每个人都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莫微生离开后,仰梧走进房间里,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首先是冯贵妃一家……冯家手里掌握着王城的兵权,他若有不臣之心,很容易引起内部譁变。 这也是冯贵妃敢如此嚣张跋扈的原因,上有陛下的宠爱,下有冯氏的兵权,寻常人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而仰梧的舅父镇远侯傅景则坐镇北方,驻守在申山与梁国的边境。 丹璧城破那天,舅父接到求援后便立即率部赶往丹璧,可谁知在半路便收到了申山王投降的消息。 这位骁勇的战士不敢相信,自己征战半生护佑的国土就这样被拱手让与他人。 丹璧一战后,舅父变得沉默寡言。 他赖以生存的信仰似乎被击碎了。 申山投降以后索性便当起了闲散侯爷,每日与众人宴饮游乐,不再过问政治。 目前来看,明显是冯氏占据上风。 若想扳倒冯家,要么是消弭冯济达的兵权,要么……里应外合。 可后者风险太大,也并不是仰梧想看到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考虑。 思考中的仰梧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寂寥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正思索着,侍女柔依忽然进来慌张地说道:「殿下,王公公来了!」 「父王跟前的王公公?他来干什么?」仰梧疑惑地问道。 柔依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仰梧理了理着装,提起裙摆走了出去。 王公公手中拿着圣旨,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看见仰梧出来,他便展开手里的圣旨朗声念道: 「遗玉公主年已及笄,端灵慧秀,静雅柔恭,今特封为齐国长公主,以示嘉慰。」 仰梧还没缓过神,他又拿出第二份圣旨念了起来: 「厚土黎民,皆为国本。蒙北樑上国厚待,特遣齐国长公主前往北梁和亲,以修两国秦晋之好,造福万民。」 他后面的话仰梧都快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前往北梁和亲」。 王公公念完旨意后,看着发呆的仰梧,咳嗽一声道:「殿下,快谢恩吧。」 仰梧僵硬地低头谢恩,将他送出府邸。 怪不得突然赐府给她,怪不得突然进封她…… 她本以为是哥哥的原因,让父王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却原来……是这样啊。 罢了。 仰梧惨然一笑,摇着头笑着进了房门。 柔依紧张地跟在她身后,「殿下……」 「不碍事。」仰梧笑着沖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柔依却有些红了眼眶,小声嘟囔道:「王君也真是狠心,明知梁人兇残暴虐,还要将殿下……」 「明明殿下和昭文公主一样,都是他的女儿啊……」 仰梧却不为所动,只淡淡拨弄了一下指甲,轻声说道:「我愿意去和亲。」 第六十一章 仇恨 「殿下,你……」柔依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仰梧微笑:「境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 「如果一直困在这里,反而会阻挡自己看到更远的地方。」 后来仰梧才知道,原来这门亲事是北梁太子自己提的。 只是若对申山情况有一知半解,便该知道申山王最疼爱的女儿并不是她,北梁太子为何会选择她? 梁国太子并未见过她,若作为筹码的话,显然仰曦的份量更重。 「也不知道这太子怎么想的……」 思来想去一时得不到结果,仰梧便想先去看看阿秀和妍妍。 算起来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们了,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 仰梧正想迈出大门,两双手就拦在了她的身前。 是宫内的禁卫。 「长公主,陛下有令,待嫁期间您未经允许不得外出。」其中一名侍卫解释道。 「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们。」 见此情景,仰梧嘆了口气,也不打算为难他们,转身回了屋。 无奈之下,仰梧只得以让柔依帮忙採买为由,请她为阿秀带个口信。 侍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行,不过柔依需要在一个时辰内返回。 仰梧在心里为她捏了把汗,这就得考验柔依的行动能力了…… 柔依皱巴着一张小脸出了门后,仰梧便在屋内等待。 好些日子没见到封徊了,也不知道他最近神神秘秘的在忙着什么? 上次在崇吾山的时候封徊就不对劲了,仰梧曾问过一次,好像是说和什么嘉荣草有关。 「嘉荣草?那是什么?」当时仰梧疑惑地问道。 封徊却一脸的高深莫测,「说出来你们这些凡人也不懂……」 「嘉荣是太初古神之一,因曾受太初先神的点化,所以后来也一直追随着她。」 「太初陨落之后,早已抑制不住邪祟奔涌而出,世界逐渐陷入无序状态。」 仰梧听得很认真,仿佛置身其间一般,眼前真的浮现出了那旷古的一幕。
第71页 「而嘉荣却一直坚信太初还存在于世间,为此她宁愿捨去神位与半石山的一切,只为找回她信仰的神明。」 夜晚随着时间静静地流淌,封徊低沉的声线仿佛也沾染上几分夜的迷濛,缓缓道出这尘封千万年的往事。 仰梧有些好奇,「那太初为何陨落呢?」 没想到此话一出封徊突地哽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道:「万物都有其生长消弭的规律,当大限将至时即便是神也无法挽回。」 这话说得倒有些道理,如果忽略封徊躲闪的眼光就显得更可信了。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仰梧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但他从没有正面回答过。 良久的沉默。 就在仰梧已经对他的回答不抱希望时,他却突然开了口。 「太初时代,混沌初开,有天道、幽冥两大古神诞生此地。他们受太初之命,经天地之法,掌人鬼之道。但有一条绝对不能违反的禁令,」 「神不得干预凡人生死。」 「太初认为世间万物都有其生与死的规律,只有生生不息、互相转化的能量才能令世间相衡。」 「所以,神行走于世间,只能激浊扬清,摧邪显正,而不可插手人祸灾厄。」 听到这里,仰梧有些忍不住说道:「虽然道理如此……但神面对人间惨剧时,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封徊沉默一瞬。 而后苦笑道:「所以当有一位神打破规则时,便是犯了大忌。」 「太初责罚他,众神攻伐、排挤他,而这一切后果竟是因为昔日至交的背叛。」 仰梧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那个帮助人类的神是你吗?」仰梧问道。 封徊没出声,大抵是默认了。 于是仰梧感嘆道:「没看出来你从前竟然是个好人……」 封徊的脸黑了一下,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仰梧。 仰梧讪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这个故事确实不错。不过你还是没说你的目的啊……」 封徊凉凉地瞟了她一眼,「你是猪脑子么?既然都知道了这个神是谁,你说他有什么目的?」 「啊?」仰梧愣了愣,「你是为了报復?」 提及此时,封徊脸上划过一丝狠戾。 仰梧自知自己没有立场去劝说他放下仇恨,斟酌片刻后小心地开口道:「哪怕会波及许多无辜的人,你也要继续下去吗?」 「与我何干。」封徊冷冷地说道。 「曾经有人想过我的无辜吗?我拯救众人时又犯了什么罪?」他眸色深深地问仰梧。 「……」仰梧一时无话,安静半晌后只得轻轻嘆了口气。 「唉……那个太初又何必这般执拗呢?」 仰梧问封徊:「那你恨她吗?毕竟从根本上来说,她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封徊的眼神晦暗不明,有些恨意夹杂其中,可细看时又带着些奇异的光彩。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她早已陨灭了。我可不像嘉荣那个蠢货,还做着她会回来的白日梦。」 仰梧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他似乎也不打算再说下去。 一夜无眠。 仰梧沉浸在回忆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柔依在面前喊她半天了。 「殿下!」 仰梧被这突然拔高嗓音吓了一激灵,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女。 柔依嘟着嘴,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殿下在想什么呀这么出神,柔依都叫您好半天了!」 仰梧赶紧起身拉着她哄道:「哎呀我们小柔依最好了,这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女孩子肯定不会生我气吧!」 柔依嘟着的嘴这才扬了起来。 仰梧在心里笑了一下,到底是小女孩心思。 她将一张纸递给仰梧,说这是那个叫阿秀的妇人给她的。 仰梧展开信纸,上面的字体歪歪扭扭的、横七竖八地排列在纸上。 仰梧有些哭笑不得,阿秀不识字,这估摸着是妍妍的手笔。 信上写着多亏了小姐的帮助,她们母女俩过得很好,此前还有一位很好看的公子也来看望过她们,说是小姐您的朋友。 很好看的公子? 仰梧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俊的身影,莫非是…… 第六十二章 真假 仰梧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莫微生。 想来他是因仰曦的缘故也得知了阿秀的事情,那么他为何要去看望她们呢? 总不可能是仰曦的意思吧。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莫微生反常的表现,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封印似的…… 与北梁太子的婚事定在两月后。 这期间,宫里派了许多教引嬷嬷来教她如何做好一个新妇,以及有关梁国宫廷的规矩。 除了各种繁琐的礼节之外,还有关于如何侍候好夫君之类的…… 因为她要嫁的是梁国的太子,梁国又是申山的宗主国,所以她要学的东西便格外精细。 看着满桌子要抄写的《女德》、《女诫》,仰梧感觉头皮隐隐发痛。 柔依凑过脸来看了一看,捂嘴笑道:「殿下,您这字是越发随意了……」 仰梧看着面前白净的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体,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有什么办法,这么多东西,我的手都快断掉了。」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盯着柔依看了半晌。
第72页 看着殿下突然不怀好意的目光,柔依缩了缩身子,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果然,下一秒仰梧就笑眯眯地开口道:「善解人意的小柔依,本宫待你这般好,不如你帮本宫抄完剩下的吧!」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到桌案前,将手中的墨笔塞到她手里。 「柔依乖,一会儿本宫让侍卫给你带东街的桂花糯米糕回来!」 然后仰梧便一熘烟地钻进内室去了,留下一脸欲哭无泪的柔依。 她干嘛嘴贱说殿下写的不好……造孽啊造孽…… 唉…… 仰梧自动过滤掉外头柔依的唉声嘆气,扑进床榻上随手拿起旁边的话本。 这时嬷嬷留下来的,说让她好生学学如何侍候夫君。 这话本的内容嘛,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仰梧小时候经受了些风波,所以心智上较之同龄人要更为成熟,但在面对这样的画面时也难免脸红心跳。 不得不说,这话本的质量还是不错的……纸质清晰,画工精良,估摸着是什么典藏版之类的…… 仰梧边看边胡乱琢磨着,沉浸在新世界中的她没有注意到房内的异样。 一抹黑影矗立在床边,此时正透过床幔朦胧的轻纱注视着她。 仰梧还在为话本中主人公的爱情故事感嘆,冷不丁的被身边一道声音打断了—— 「殿下真是好雅兴。」 ? 谁在说话? 仰梧整个心跳都仿佛漏掉了一拍,她快速藏起话本,一脸警惕地问道:「谁在外面?」 来人轻笑着说:「殿下连微臣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微臣?这…… 仰梧瞪大眼,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莫微生?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侍卫呢?」 仰梧边说边撩开床幔,看见了站在床边莫微生。 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就那样倚靠在床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殿下在看什么?可否让微臣也看看?」莫微生睨着她背后的话本,悠悠开口道。 仰梧老脸一红,匆忙挡住身后,嗔怒道:「莫微生,本宫马上就要嫁往北凉了,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请你立马出去!」 没想到他听完这番话后反而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看来殿下很期待呢,早早的便想做足功课了。」 他语气温和,出口的话语却如同利刃一般伤人。 「殿下学习的如何了?不如让微臣指导您一下吧?」 「你……你说什么?」仰梧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仰梧简直快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不论微生是否已经成亲,在仰梧对他的印象中他也依旧是那个谦谦公子,怎么可能说出这般话语。 他的眉眼还是那样温润,叫人一眼望去仿佛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情不自禁地便沉醉在他的温柔中。 莫微生微微一笑,温热的手指摩挲上她冰凉的唇瓣,语调慵懒地说道: 「我说,我愿意为殿下效劳,好让殿下领悟地更彻底一些。」 这话彻底激怒了仰梧,她抬手一巴掌扇在莫微生脸上,寂静的房间中这巴掌声显得格外清脆。 「莫微生,你放肆!」 仰梧气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那张熟悉的脸此时变得格外陌生。 「你可知,羞辱王室是什么罪名?况且本宫还是未来的北梁太子妃,你怎可这般无礼!」 愤怒驱使下,这一掌仰梧实实在在的落在了莫微生脸上,他的侧脸顷刻间便浮现出几抹红痕。 可他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甚至看着她的目光里还多了些让她看不懂的东西。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你今日是特意来羞辱我的,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仰梧冷冷地说道。 「你最好在我的耐性耗尽之前离开,在我反悔之前。」 莫微生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伸手捻起一缕仰梧的头髮,绕在指尖细细把玩。 「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信吗?」 他眸色如墨,沉沉地看着她。 虽然仰梧觉得这太过荒谬,但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色又有些动摇。 她咬了咬唇说道:「可你之前明明就忘了我……别人也都这么说。」 「我从没有忘记过你。」莫微生平静地说道。 「而且,我也没有碰过她。」 仰梧闻言一愣,水润的杏眼里盛满了迷濛。 「你……你没有碰过仰曦?怎么可能……」 「难道玉儿很失望?」莫微生扯了扯嘴角道。 仰梧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就不怕父王怪罪?」 莫微生轻笑一声,「微臣以为,昭文公主应该不会这样愚蠢。」 而后他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而且……我跟她说,我于男女之事上有些困难。」 仰梧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你……你是说你有不举之症?」仰梧惊讶地说道。 难怪昭文不敢声张,想想也是,这事若是传出去估计她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第73页 听见仰梧的话后,莫微生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纵然他再宠她,有些话也是不能随便说的,更何况还是他心尖尖上的姑娘。 「玉儿,莫要乱说。再胡闹下去,微臣可要替皇后娘娘好好教育你了。」莫微生微笑着说道,仰梧敏感地从他的话语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看着仰梧紧皱着眉头一脸狐疑的小表情,莫微生心底的笑意险些抑制不住。 他轻咳一声,揉了揉仰梧的头髮道:「殿下莫要胡思乱想了。」 莫微生俯身从仰梧身后摸出话本,随意翻看了几页后,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他俯身轻吻了一下女孩的发顶,而后在她耳旁柔柔说道:「以后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到底是否有不举之症。」 仰梧瞪大眼睛,脸红得如同熟透的柿子,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 此时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赶紧上前想抢回话本,试图转移注意力。 但那坏人却仗着身形高大,将话本高高地举过头顶,任由仰梧如何努力踮脚都无济于事。 仰梧被他逗弄的懊恼不已,「嗷呜」一声便将他直接扑倒在床上,双手扒拉着他紧握的话本。 第六十三章 缓和 仰梧将莫微生压在身下,纤细的双腿跨坐在他腰侧,双手竭力地去够他手上的话本。 看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莫微生忍着笑意,终于决定不再逗她。 「好了好了,还给你就是了。」 他放下手中的话本,转而揽过了仰梧。 仰梧此时才意识到二人的姿势多么暧昧,她的身子瞬间僵了一下。 「你…你干什么,我还没原谅你呢!」仰梧佯装兇巴巴地说道。 莫微生拨了拨仰梧额头的碎发,笑道:「原不原谅,你都是我的。」 可这句话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入了仰梧心底。 她就要远赴北梁和亲了。 看见仰梧落寞的眼神,莫微生便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 他嘆了口气说道:「玉儿,你想去北梁吗?」 「我自然是不想的。可是……」仰梧欲言又止,「可父王手上有太多的筹码。外公,母后,还有你……」 「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他受到伤害。如果只能牺牲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只能是我。」仰梧有些悲哀地说道。 莫微生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纵然他万般想要毁掉她身上的枷锁,可当他想起少卿的话时又犹豫了。 「如若这件事不完成,这时间所有万物都会遁入虚无,而她也会陷入无休止的沉寂。」 这时当日他去质问少卿时,他所说的话。 想要解决这一切,就只有一条道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唯涅槃之道才能给这世界清除浊障、残喘生息的机会。 有可能生存下去与绝对的消弭,莫微生选择了后者。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与其寄希望于缥缈的天道,不如尽力去改变它,至少能给无望的结局以一线生机。 莫微生环抱着仰梧,温热的手掌轻轻安抚着女孩微微颤抖的嵴背,心中酸涩又满足。 她在他面前终于又做回那个遗玉了,那个他最珍贵的小公主。 仰梧从他怀里抬起头,闷闷地说道:「此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害得我白白伤心这么久……」 莫微生也很无奈,「我要避开冯贵妃的眼线,而且我必须保持在她们面前的表现毫无破绽,」 他顿了顿说道:「还有……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 他轻轻捏了捏仰梧软乎乎的脸蛋,有些幽怨的说道:「没想到你这丫头这样无情。」 仰梧闻言撇了撇嘴道:「你装得那般像,怕是大罗神仙都能被你煳弄过去,更何况是我?」 这倒也是。确实骗过了神仙。 仰梧从莫微生身上翻下来,躺在他旁边有些绝望地说道:「所以我还是得去北凉。」 她捞起被子蒙在自己脸上,像是这样就可以不去面对一般。 被子里传来她瓮声瓮气的声音:「微生,我上辈子是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所以这辈子还债来了。」 莫微生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隔着被子敲了一下她的头道:「乱想什么呢。不要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有时候世道是不讲道理的。」 「当你觉得不公平时,最根本的原因是你不够强大。」莫微生淡淡地说道,「所以连已知的变量都无法掌控,更遑论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未知?」 「玉儿,无论处在什么境地,都不要忘了爱自己。」 莫微生语气惆怅:「可你却偏偏总是忘记。」 仰梧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我更爱你啊。」 这短短的几个字仿佛震盪了莫微生的心神,让他责怪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罢了。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偏袒他的姑娘。 想起今日来的另一个目的,他将仰梧从被子里拉出来,郑重地说道:「玉儿,接下来听我说。」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闻过北梁太子,总之,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此人颇有帝王之气,于政治上也很有天赋,但他性子却极为残虐。」 仰梧有些懵懂,「我往日也听说过他的名头……可是没有提到这些呀。」
第74页 ??:?子,耄。」 「所????。」 耡?事……」 ?。 ??撕开她血?心。 ??梧一??一?? 柔依怖?道:??」 ???:??,什么时借」 啧…??着? ?着?道:??趟。」 ???。 ?两,?:?答谢。」 了。 ?着??性。 债?了。 ??一????度。 ?所???。」 看着??忧。 ?银一事恐怋?除一?,耺。 ?? 不耢?…?? ????步。 吧〈祷。 ?四章 月蚀 随着?流逑了。 了一?。 里。 ? 道:??威。」 若,而一分。 ????着看着?,?怺??」 ???手道:?一??情?请求……」 ?。臣最伪?……」 ?一??净。 ?道:??」 着?。 ?然倒打一耙!」 ??看着他,??」 言??谁稀 了一般。 ??!」 ??得。 ??的一????。 ????去。 ??看着?,开心一?? ?一等!」 ?口道:??听倄检!」 ????于一生。 ?们往?推。 ???? ??一????道:?哈……」
tips????哦~? 第75页 仰辛有些暴怒,他站起身直接吼道:「来人,薛直不必下狱候审,即刻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殿外还隐约传来薛直的咒骂,此时的朝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再无一人敢开口。 只剩下志得意满的冯济达,与一脸凝重的傅相。 仰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满眼杀意地看着薛直离去的方向。 傅相心底嘆息一声,看来今日是无法让冯济达伏法了。 不过该说的话他还是会说完,他轻轻上前拱手道:「陛下,冯尚书纵容部下圈地毁田、屠人满门一事……」 仰辛此时正在气头上,烦躁地挥了挥手说道:「那就将他也满门抄斩吧!」 …… 名义上是部下所为,其实若没有冯济达的授意,他怎敢肆意妄为?仰辛却对冯济达的罪孽置若罔闻,将过错全都推到了部下身上。 「陛下,此事如此定论怕是不妥……」傅相还想开口求情,但仰辛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直接摆手打断道:「孤意已定,丞相无需多言了!」 傅相感到有些悲哀,方才薛直的话语映入脑海——申山,怕是真的要亡了。 陛下已经全然为佞臣左右,置公道于不顾。这样的朝堂,这样的王国,还有什么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不再说话,而是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罢了。 退朝后众人簇拥在冯济达身边,争相巴结讨好着他,而冯济达则是看向傅相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你个傅如瑄,竟然这样参我一本。看来我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咱们走着瞧!」冯济达在心中暗暗想道。 公主府中的仰梧得知消息,一脸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 若这样都不能影响到冯济达,那还有什么才能威胁到他? 这天下到底是姓仰,还是姓冯? 柔依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仰梧难看的神色她有些着急。 「殿下……」她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安慰她。这朝堂上的纷争,哪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妄议的? 薛直在闹市公开行刑,剐了整整三天才咽气。 听说最开始他仍旧在叫骂,骂冯济达,骂仰辛,哀悼着申山……后来随着一刀刀的落下,他也逐渐失去了气力,但口中还是不停诅咒着。 诅咒冯济达不得好死,诅咒仰辛断子绝孙、国破家亡。 仰梧听着这一切,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有太多的情绪氤氲在里面,为薛直、为外公、为父王,也为申山与她自己…… 这段时间仰梧都没再见到莫微生,估计随着上次那件事情的发生,冯家的耳目骤然增多了起来。 随着婚期的临近,仰梧也被宫人一天天的折腾得头昏脑胀。 随着深秋最后一株拒霜花的凋零,仰梧也即将踏上新的征程。 第六十五章 启程 大婚之日已近在眼前,北梁太子特意命人为仰梧打造了独一无二的嫁衣,不远千里送到了申山,说是让她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便差人重制。 仰梧看着眼前的凤冠霞帔,金线织就的凤鸟图案浑然天成,每一处针脚都透着考究。 柔依双眼发亮地盯着华贵的嫁衣,由衷赞嘆道:「好漂亮啊殿下!」 随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催促仰梧道:「殿下上试试!」 仰梧拗不过她,无奈地任由她摆弄自己。 她揉了揉女孩的头调笑道:「这么喜欢这嫁衣,赶明儿我帮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吧,如何?」 柔依轻轻捶了一下仰梧的手臂,娇嗔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她略微泛红的脸颊还是暴露了她的心境。 嫁衣很繁复,两人花了好半天劲才终于穿戴整齐。 绯红的嫁衣衬得仰梧越发白皙,质感极佳的布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段。 二八少女,色如春晓,面生芙蓉、唇如点绛,微蹙的眉峰仿若笼罩着西子湖畔的轻烟,朦胧而又幽远。 「殿下,您真好看!」柔依一脸真诚地赞美道。 可仰梧神情平淡,没有丝毫的开心。 再好看又如何,这嫁衣若不是为所爱之人而穿,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少时曾许诺相守白头,可却终究天各一方。再真挚的感情,在世事洪流面前也显得格外脆弱。 婚期前月,北梁也派了人马来迎接仰梧。 永宁宫里,仰梧正在与傅后作最后的道别。 「母亲,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仰梧叩首:「请母亲放心,儿臣此去定当恪守本分,不忘初心,母亲在宫里务必保重身体,不必挂念儿臣。」 说罢仰梧便双膝跪地,额头抵上冰凉的地面,朝傅后郑重地行过叩拜之礼。 傅后连忙上前扶起仰梧,眼里含着泪光说道:「玉儿,快起来。」 她将仰梧拢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髮,难过中又有些欣慰地笑道:「我的玉儿长大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仰梧眼眶红红的,她将脸埋在傅后怀里,撒娇般拱了拱,一如小时候一般。 傅后看着眼前紧紧黏着她的仰梧,不禁失笑道:「好啦。你这丫头,等去了北梁便不可这样孩子气了,明白么?要记得你不仅是北梁的太子妃,也是申山的长公主。」 仰梧轻轻地点头,「儿臣知道了。儿臣定当拼尽全力,守护珍爱的一切。」
第76页 母女二人静静享受着这最后的温存,谁也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安宁。 但美好终究有结束的时候,外头宫人一声声的催促唤回了仰梧的清醒。 她从傅后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而后扬起一抹笑容说道:「母亲,玉儿该走了。」 最后一次深深拥抱这个生养她的女人,随后仰梧便不再回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城门外,北梁的人马已等候多时。 见到姗姗来迟的仰梧却并没有不悦,仍旧礼貌地对仰梧拱手道:「公主殿下,吾等是太子身边的亲卫,受命特来护送殿下。」 仰梧本以为只是派一个使团过来表示礼节,但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时,她陷入了沉默。 ……这北梁太子是派了一个军队过来吗?梁国的人马,加上仰梧所带申山的人,整个队伍约莫有三四万人的规模。 深秋已至,萧瑟的秋风颳起一阵阵落叶,漫捲着唿啸的黄沙瀰漫在天空之中,为这壮观的场面平添一份悲凉。 仰梧转过头,望向城墙的方向。 城墙上空无一物,期待中的身影并没有到来。 仰梧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对着眼前的亲卫统领说道:「大人,启程吧。」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车马逐渐消散在风沙中时,墙头上一抹寂寥的身影久久伫立,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经过半个多月的舟车劳顿,仰梧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梁国国都——缙城。 再次来到缙城,境况却已全然不同。 上一次是被封徊骗过来的,而此次,却是以待嫁的身份。 浩荡的车马引来许多路人侧目,街头的人们议论纷纷。 「诶,这就是那个申山长公主?」一人发问道。 另一个人明显了解得更多,迫不及待地说道:「可不是,听说这长公主也挺不容易的,在宫里不受自己父王待见,先前还被当作人质送了出去……」 「嘘你小点声!被听到了怎么办!」 仰梧听着外边隐约的议论声,无奈地撇了撇唇,心想自己这悲催公主的名头传得这样远么? 车马渐渐驶离人群,到了梁国王宫面前。 相比起申山,梁国宫殿的奢侈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红的巨柱上盘踞着一条条镂金的飞龙,琉璃瓦楞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宫殿内外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入目的喜色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盛礼。 一大批宫人早已在宫外等候,为首的公公见到仰梧的车架后连忙带着众人上前迎接。 「参见齐国长公主!」宫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地,齐声对仰梧喊道。 这待遇,是她在申山都不曾有过的…… 尽管仰梧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一脸从容地吩咐众人起身。 「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十分劳累。陛下特意命我们来此处迎接您,带您先去寝宫歇息,明日再去拜见陛下即可。」总管太监恭敬地说道。 仰梧有些受宠若惊,这北梁皇帝这么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颠簸了二十来天,仰梧此时确实感觉腰酸腿软,浑身像快散架了一般。 一行人在宫中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幽静秀丽的建筑前,老太监对仰梧说道:「殿下今晚先暂住此地,明日见过陛下后便另有安排。」 仰梧吩咐柔依将准备好的金叶子给他,微微颔首谢道:「有劳公公了。」 老太监忙不迭地接过,乐呵呵地说道:「公主哪里的话,这是奴才的本分。」 送走宫人后,仰梧迫不及待地走进去,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这段时间真是要折腾死她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仰梧迷迷煳煳地想道,没一会儿便沉入睡梦中。 第六十六章 前路 不睡还好,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 许是白天睡得太久,这会子仰梧只能无奈地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仰梧索性披衣起身,踱步到桌案边打算看会儿书,以消解这无眠的夜晚。 来的时候只想着好好睡一觉,还没仔细打量过这间屋子。 此时仰梧才发现,桌案靠近窗边的位置摆放着一盆昙花。 夜色如水般倾泻而下,点滴星光洒落在昙花莹白的花瓣上,花瓣仿佛受到感召般,颤巍巍地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眼前绝美的一幕让仰梧的心灵有些许震撼,这天地间小小的一角里竟然孕育出如此至精至灵之物。 生命的轻重并不在于长短,而在于这一瞬间所爆发出的永恆的美的力量。即便只是剎那芳华,也能给人以至高启迪。 四周一片沉寂,偶有几声蟋蟀与蛐蛐儿的和声。仰梧轻手轻脚地拿出微生从前送她的小书,就着月光慢慢翻看起来。 「天地未有,惟象无形。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太一初始,一气乃出,谓之鸿蒙。」 仰梧喃喃地读出这段话,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儿听过。 貌似有点像封徊之前给她讲的那个故事?难不成封徊就是这本书上的主角之一?! 仰梧睁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翻到后面,想要看一看故事的结局。 可这书后半部分有明显的被人撕毁的痕迹,叙述只到封徊上次说到的部分便戛然而止。 仰梧有些无语,这谁啊这么缺德,不知道人只知道事情的一半是会急死的吗!仰梧在心里恨恨地想道。
第77页 此时远在申山的莫微生打了个喷嚏,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间静静流淌,不知不觉中仰梧便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直到柔依的声音将她叫醒。 「殿下,快醒醒!」 仰梧悠悠转醒,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片刻的愣神,随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北梁。 「怎么了柔依?」仰梧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 「殿下忘了今日要去觐见北梁皇帝?」 「噢对哦!」仰梧突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您快些换上我来给您梳妆。」柔依无奈地说道。 仰梧感觉柔依越发像个小大人了,倒衬得她如同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不得不说,柔依虽然年纪小,但这双手着实灵巧,片刻的功夫便将无精打采的她修饰得容光焕发。 「柔依真是心灵手巧。」仰梧夸赞的同时还不忘揶揄她:「日后到了夫家,定能受公婆喜爱。」 柔依手下轻轻拧了拧仰梧,抱怨道:「殿下又拿我打趣。」 就在两人嘻嘻哈哈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 仰梧收起心思,又恢復了沉稳的神色,在柔依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来的是昨日的管事公公,见着仰梧先行了一礼,然后道:「殿下,辇驾已为您备好了,请随老奴来吧。」 一路上仰梧都在想北梁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如同传闻中一样残暴狠毒吗? 可等到真正见到他时,仰梧却吃了一惊。龙椅上的中年男人面相平和,眉眼间透露着天子的威严却并不见肃杀之气。 和传闻中暴虐的形象大相迳庭。幸好仰梧脸上蒙着面纱,不然此刻她惊诧的表情被众人瞧见,那可就太尴尬了。 仰梧朝龙椅上方盈盈一拜道:「臣女仰梧见过陛下。」 她今日将头髮挽成了秀美的惊鹄髻,发间戴着典雅的金镶珠石蝴蝶簪,两侧以华光流转的金玉流苏作为点缀,随着她的轻轻福身迸射出夺目的光彩,但髮饰却依旧端正平稳,没有丝毫杂乱之态。 身着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与头上的髮饰相得益彰,更衬出主人的高贵之气。 北梁皇帝望着下方清丽灵动的少女,眼神中划过一丝赞嘆。 「遗玉公主初来凉国,可有何不适应的地方?」他温声问下方的女孩。 这怎么同她想像中的场景不一样?仰梧在心中暗自思忖道。 不过她依然恭敬地回答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女并无不适之处。」 那皇帝点点头,眉间透出一丝欣慰,「朕的皇儿有此等佳人相伴,实乃他的荣幸。」 「婚期定在一周后,遗玉不必忧心,太子自会打点好一切。」 太子……想起微生说的话,仰梧心中更忧心了…… 「一切听凭陛下安排。」仰梧一脸柔顺地说道。 皇帝点点头,赞赏道:「遗玉公主果真是个灵性女子。」 终于在皇帝那里报完到后,仰梧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着。 她忍不住埋怨柔依道:「柔依,你怎么把我的头弄得这么重,这衣服也好重……」 柔依无语道:「殿下,毕竟是见北梁的皇帝,不郑重一点怎么行?再说了,大婚的时候您还要穿戴更重的衣服和首饰呢!」 「唉……」仰梧嘆息一声,只想赶紧回去换上轻便的装束。 时间过得很快,即使仰梧再不情愿,也还是来到了大婚这天。 储君大婚,普天同庆,万民同乐。缙城上下皆张灯结彩,共迎佳期。 仰梧端坐在喜轿中,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喧闹的祝福声。 到达太子府时,喜轿稳稳地停了下来。轿帘被人掀开,伸过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 仰梧轻轻将手放进来人掌心,由他搀扶着下了轿子。 浑浑噩噩地在那人的主导下完成婚礼的仪式后,仰梧便回到了新房里,剩下的内容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只需要乖乖地等待着她的「夫君」便可。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难熬,尤其是在这种时刻,更像是百爪挠心一般。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新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颀长的人影走了进来。 仰梧屏息等待着,骨节分明的手掌执着玉如意轻轻挑开她的盖头。仰梧抬眼,撞进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里。 「是你?!」仰梧惊唿出声。 第六十七章 谜底 仰梧愕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你不是那个梁公子吗?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她就意识到了其中的联繫。 北梁皇室为郗姓,而他刚好又叫梁郗…… 看着她几经变换的神色,男人轻笑道:「好久不见,遗玉公主。」 「所以你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北梁太子——郗枫?」 郗枫微微一笑道:「不错。不过本宫的名头已经这样响了吗?」 「大确实挺大,但不是啥好名声啊……」仰梧在心里默默说道。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违心地说道:「太子殿下如此年少有为,天下谁人不知您的英名呢!」 「哦?是吗?」郗枫挑挑眉道:「大家都是怎么说本宫的?」 这下仰梧有些噎住了,这叫她怎么现编一个完美太子人设出来……
第78页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自然是说殿下您英明神武、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卓尔不群……」 「噗,遗玉公主真会说话。」郗枫眼里带着些调笑地说道。 仰梧涨红了脸,敢情这厮知道他在外面的名声啊…… 看穿仰梧尴尬的郗枫忍着笑意,拿起一旁的合卺酒递给了仰梧,「公主殿下,该办正事了。」 仰梧看着眼前精緻的酒杯,心中的苦涩感又涌了上来,让她的手仿佛僵在原地一般,怎么也伸不出去。 郗枫静静注视着她,挑了挑眉道:「怎么,公主可是不愿意?」 「没有,我……我只是有些紧张。」仰梧这样解释道。 「既如此,那就快喝吧。这酒喝完还有更重要的事呢。」郗枫慢悠悠地说道,「那时候公主再紧张也不迟。」 仰梧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沉下去一分。 最终她还是接过了那杯酒,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下与他完成了这个重要的仪式。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烫得仰梧心脏发疼。 放下酒杯后,只见郗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中的色彩深了几分。 奢华的大床上赤红的床幔层层散落,绯红的云被铺就其上,隐约可见少女曼妙的身影。 仰梧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四肢仿佛失了力气一般僵硬无比。 看着仰梧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郗枫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公主殿下,我可不是娶了一个摆件。」 他凉凉地说道,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臂,引起女孩轻轻的战慄。 他貌似轻飘飘的话语落进仰梧耳里,却仿佛千斤重一般。 想起母后交待她的话,仰梧深吸一口气,勉强地支起身体。 看着仰梧煞白的脸色,如临大敌般的眼神,郗枫顿觉有些无趣,他按住仰梧纤细的手腕,沉声说道:「算了,本宫不喜欢强人所难。」 仰梧抬头看他,眼里带着不解。 郗枫凑近她,那张稜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锐利的鹰眸紧紧将她锁住,薄唇轻轻开合:「或许有一天,你会主动找我的。」 话说完后郗枫退开少许,感受到眼前少女的轻颤后满意的勾起了嘴角。 其实细说起来,他的眉眼并不难看,深邃的眉眼加上流畅的眼型,眼尾微微上挑,更给人一种俊朗之感。 可这双眼睛里却总是带着鹰隼寻找猎物般的眼神,被这种目光锁住的人仿佛避无可避,无所遁形,一股强烈的压迫力油然而生。 此时他就用这种注视猎物的眼神缓缓审视着仰梧,看得仰梧头皮发麻。 他在仰梧身边躺下,合上锦被道:「睡吧。」 一夜无眠。 身边人的唿吸已经均匀又平稳,他身上的暖意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让仰梧更加没了睡意。 一直到下半夜仰梧才终于迷迷煳煳地睡着,第二天醒来时身边已没了郗枫的踪迹。 几乎一宿没睡的她感到有些脱力,起身下床时更是脚下一软,险些摔到地上。 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扶住她:「殿下小心!」 仰梧看着眼前陌生的侍女,眼神在周遭环绕了一圈,疑惑地问道:「柔依呢?」 侍女应该是被特别吩咐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柔依是谁。 「回太子妃,柔依姐姐说您有些东西遗落在了别苑里,她去为您整理一下。」侍女恭敬地答道。 遗落的东西?仰梧突然想到了桌上的那本小书,当时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带走。 仰梧唿出一口气,还好有柔依。 侍女搀扶着仰梧说道:「殿下,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然而当她抬头看到仰梧的脸时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带着些羞赧。 看着她不自在的表情,仰梧有些莫名其妙,可当她坐到梳妆檯前时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镜子里的人头髮有些蓬乱,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十分显眼,再加上她刚刚在床边那腰酸脚软的一摔…… 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 仰梧扶额,这算是彻底解释不清了。 婢女小心翼翼地为她绾髮,一边还轻柔地在她头顶按压了几下,试图缓解她的疲惫。 这个方法好像真的有效,仰梧感觉沉重的头部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一边眯着眼睛享受这放松的一刻,一边问侍女:「太子殿下呢?」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已经上朝去了。」侍女低头回道。 「殿下说不必叫醒您,说……说您昨晚累着了……」侍女脸色又浮上些红晕,磕磕巴巴地说道。 仰梧的嘴角凝固了一下,心中有些什么东西奔腾而过。 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后,她轻柔地问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婢名叫晚琴。」 「晚琴?挺好听的名字。」仰梧笑着回答道。 侍女感觉眼前的太子妃似乎很好相处,与太子殿下的阴戾截然不同,她紧绷的心有些放松下来。 她的脸上有些少女的雀跃,轻轻说道:「是太子殿下赐给奴婢的名字。」 这太子取的名字还挺雅致,仰梧这样想道。 晚琴不一会儿就将她凌乱的头髮挽成了雍容大气的云鬓。 虽然晚琴的手艺很好,看着镜子里透着端庄优雅的女子,仰梧却莫名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髮式。
第79页 第六十八章 真假 感觉……更像笼子里的金丝雀了。 梳洗完后,晚琴捧起一旁的云锦宫装说道:「太子妃,稍后您要和太子一道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衣服奴婢已为您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想必是郗枫下朝回来了。 他走进室内,看着一身寝衣的仰梧,皱眉道:「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然后又转向一旁的晚琴,语气有些不悦道:「本宫不是让你好生伺候吗?你是怎么做事的?」 眼见着晚琴的脸色「唰」得一下变白,仰梧连忙开口道:「是我起得晚了,不怪她。劳烦殿下稍微等等,我马上就换好。」 郗枫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仰梧赶紧接过衣服,宫装很繁复,但好在有晚琴的协助,不一会儿便穿戴好了。 郗枫转过头,凝望着云鬓黛眉的少女,上下打量了她片刻,随后勾起嘴角道:「不错,这才有点太子妃的样子,哪像初见时看着像个乡野丫头一般。」 仰梧扯扯嘴角,没有接话,只是轻声说道:「我们走吧,不要让母后久等了。」 到皇后宫里时,房内已围坐了不少人,估摸着都是各宫的嫔妃,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的皇后。 下方站着一个跟仰梧年岁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拉着皇后亲昵地说着话,皇后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宠溺。 方才还热闹不已的场面,在见到郗枫和仰梧后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仰梧,探究般在她身上来回逡巡。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仰梧顿觉如芒在背,仿佛成了笼中供人观赏的孔雀一般。 郗枫携仰梧上前一步,向皇后行礼道:「儿子今日下朝有些晚,故而来迟了一步,还望母后恕罪。」 皇后只是轻微地笑了一下,也没有为难他们,「无妨,起来吧。」 仰梧这才起身,垂着头站在皇后面前。 她能感觉到皇后的视线在她身上久久地停留着,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她依然保持着最端庄的姿态,等待着上位者的审判。 片刻后上方传来皇后柔和的声音,「果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不愧是我儿亲自择定的妻子。」 仰梧心里一顿,她方才说什么?亲自……择定? 郗枫感觉到身旁人突然僵硬的身体,神色如常道:「母后满意就好。」 皇后身边的女孩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声音听起来十分糯软,「皇嫂真好看,永嘉以后一定要如皇嫂一样好看。」 仰梧不禁抬眸看向说话的女孩,一张秀美的鹅蛋脸,只是脸上还有些未褪去的稚气,衬得她脸颊饱满圆润,反倒更多了些娇憨的姿态。 此时她清澈的双眸含笑地看着她,眼里尽是少女的天真之色,那是一种无法伪装的纯粹。 皇后笑着颳了一下女孩的鼻子,佯装责怪道:「可真是不知羞。」 女孩吐了吐舌头,娇嗔道:「人家又没说错!」 皇后揉了揉她的头,宠溺地说道:「好好好,没说错,我们永嘉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这应当就是太子的同母胞妹,当朝最受宠爱的永嘉公主了。 有了皇后做表率,剩下的嫔妃们自然不会为难仰梧,纷纷附和着夸赞她。 虽然大家看起来都很和蔼,但仰梧依然不敢放松下来,始终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从皇后宫里出来后,仰梧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郗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你怎么这么容易紧张?生怕我们吃了你不成。」 「皇宫不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仰梧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郗枫却不置可否道:「你也看到了,我的母后和妹妹都很好相处,你不必过于忧心。兴许这里能比你在申山还好呢。」 「目前看来是这样。」仰梧轻笑了一下,皇后娘娘瞧着确实很温和。 不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梁国和传闻中所说差距也太大了……即使事实和传闻会有所出入,也不该是这样悬殊吧?! 越想越觉得奇怪,仿佛这后面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会是什么呢? 换句话说,他们能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呢? 看着一旁出神的仰梧,郗枫有些哭笑不得,眼见着前方墙体愈来愈近,他却并没有提醒她。 果不其然,仰梧「砰」的一声撞上了结实的墙壁,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仰梧痛苦地捂着额头,小脸皱巴成一团,杏眼里含着一汪盈盈的泪水,控诉地望着郗枫。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仰梧皱着眉头,额头有些发红,眼睛里还有着未褪去的湿润,此时正一脸幽怨地盯着他,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巴巴? 郗枫努力忍着笑意,正色道:「本宫看你思考的这么认真,也不忍心打扰你啊。」 仰梧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提着裙摆径直走到了前面,留给他一个单薄又倔犟的背影。 看着她略显幼稚的行为,郗枫不禁失笑,此时的她倒真如同二八少女一般,娇憨可爱。 他心底有些复杂,生出些许不忍。 从他在洛城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她很普通,却又很特别。那时的她一身朴素的打扮,甚至有些灰头土脸,可仍旧掩盖不了她清冷疏淡的气质。
第80页 仿佛她站在那里,就成了风景。 郗枫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回到太子府后,仰梧一眼便看见了正焦急张望的柔依。 见她回来,柔依紧锁的眉头才终于松开,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殿下,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放心吧,皇后娘娘看起来很好相处,永嘉公主也很和善。」仰梧轻声答道。 柔依这才放下心来,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太子呢?」看着仰梧空落落的身后,柔依不解地问道。 一提起这个,仰梧感觉额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无奈地扶住额头,恨恨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这皇宫不就是他家的吗,还能走丢了不成。」 第六十九章 似此星辰 看着仰梧发黑的脸色,柔依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话。 她从旁边拿出一本书递给仰梧道:「昨日殿下走得急,竟然将此物给落下了。」 看到这本熟悉的书,仰梧眼里瞬间便焕发出光亮。她接过东西,一把抱住柔依,一边说道:「我可太爱你了柔依!你简直就是我的小仙女!」 瞧着仰梧这夸张的样子,柔依脸红了红,佯装提醒道:「殿下,注意仪态。」 余光瞥见门外逐渐靠近的人影,仰梧立马噤声,恢復了以往的端庄姿态。 郗枫走到她身前,取过她捂在胸前的书籍,仔细端详了片刻。 「《太初混元考》?你还看这个?」郗枫读出上面的名字,有些讶异地说道。 「闲来无事看看罢了。」仰梧淡淡地答道。 郗枫将书扔到一边,嗤笑道:「本宫纵使杀人如麻,这些所谓的又能奈我何?若他们果真有灵,本宫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仰梧平静地看着他:「可是殿下,引导世间万物的,不止是神灵,还有因果与宿命。」 郗枫愣了一下,锐利的眸子微眯,眼里是不加掩饰的不屑。 他走到仰梧面前,抬起她的下颌,语气冰凉地说道:「什么是宿命?本宫从不信命。」 「我,即是宿命。」 留下这句话后,郗枫便拂袖而去。 柔依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观察着仰梧的脸色,小心开口道:「殿下,您还好吗?」 仰梧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扬起一抹柔和的笑容道:「无妨。」 她转身换下繁缛的宫装,穿上轻便的常服,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或许,刚才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他。 阴翳、残虐、不可一世。如同她听过的一些传闻一样。 从前在洛城初遇时那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模样不过是他的皮囊罢了。 方才皇后说她是他亲自选择的妻子……她不觉得自己有这样惊为天人的魅力,何况还是那时灰头土脸的样子。 郗枫,你究竟想要什么? 仰梧也有自己的私心。北凉现下还有着两个她最重要的朋友——嵇梁和平河郡主。 想起此事她心底就越发焦躁,不知道梁国将他们怎么样了。 现下她对郗枫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也不知如何跟他开口。再则是这中间应该还涉及其他势力……梁国战将,孟云岚。 孟云岚那个人倒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尤其是他曾谋划过的惨绝人寰的屠城战争。 上次在浮更山时,沈寒清说他最心爱的妹妹失踪了,不知这是否算是报应? 可仰梧又觉得自己这样想也不太妥当,孟大小姐又有什么错呢……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尽快打听到一些纪梁他们的消息才行。」仰梧在心中暗暗想道。 郗枫中午也没有回来,仰梧一个人安静地用完了午膳。 柔依在一旁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殿下,这太子怎么能新婚第一天就让您独自用膳……」 仰梧摆摆手,示意柔依不要再说下去。 「我原本就只是一介属国的公主,在他心里自然算不得平等。」 「可再怎么样,您现在也是他的妻子了呀……太子这样做,未免有些太不将您放在眼里了。」柔依仍然有些愤愤不平道。 仰梧只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他如何对我,我都不在乎。更何况,他也未必将我当作妻子。」 「唉……」柔依嘆了一口气,「您这又是何苦呢……」 晌午时外头天色正好,阳光穿过窗户的缝隙,给屋子里带来一片暖意。 仰梧索性搬了一把躺椅到窗边,就着暖烘烘的阳光看起书来。 许是这午后的阳光太过惬意,仰梧多日来的紧张与疲惫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些松懈了,竟然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盹。 手中的书本滑落到身上,仰梧侧着头睡了过去。 郗枫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摇椅上的女孩微微侧躺着,乌檀木般的长髮流泻开来,沿着她颊边垂下,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泽。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下方投射出一块小小的阴影。淡粉色的唇瓣轻抿,在曙光中泛起柔和的弧度。 一切看起来都祥和而美好,让他有些不忍打破此刻的宁静。 柔依与晚琴朝他行礼,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两人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郗枫走到仰梧跟前,盯着她看了半晌,久久没有动作。
第81页 许是这暖和的阳光的缘故,仰梧难得做了一个不那么坏的梦。 梦中的微生和往日一样,嘴角噙着浅浅的弧度,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与缱绻。 她在书桌前练字,他便在一旁陪着她,见她皱着眉头揉乱了一张张纸,只得无奈地笑了起来,眼里却是化不开的宠溺。 仰梧正咬着笔尖看着眼前的纸张,恍惚间背后似有温热覆上,她转过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他执起她的手,大手牢牢地将她的手掌包裹在掌心,令人心跳的热度便源源不断地自手背传来。 「看仔细了。」他轻轻说道,手下则带着她在纸上行云流水般动作着。 一边写,一边倾身在她耳侧叮嘱道:「这练字呢最忌焦躁,平心静气方能把握住其中的『势』,殿下方才便是太过心急了。」 仰梧感觉到有微热的唿吸若有似无地喷洒在她颈间,酥酥麻麻的感觉流淌开来,连带着脑子也有些迷迷煳煳,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只听见他低沉清朗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如此,便更能见出字中风骨,殿下明白了么?」 「……」 见仰梧没有反应,莫微生又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你在听吗?」 仰梧勐然回过神来,看着宣纸上漂亮的字体,有些慌乱地说道:「遗玉也这样觉得,莫大人的字,自然是极好的。」 莫微生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女孩绯红的脸颊,早已如红云般晕染开来。 莫微生压下心中的笑意,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玉儿不乖,又走神。」 仰梧瞪大眼睛,争辩道:「我没有!我、我只是……只是……」 憋了半天,也没有「只是」个什么出来,总不能说只是被他那蛊惑人的声音迷住了吧?! 最终仰梧只得涨红着一张小脸,小声嘀咕道:「反正我没有不乖!」 「嗯?」莫微生轻哼一声,尾音微微上翘,如同一根羽毛般划过仰梧心间。 第七十章 有何图谋 仰梧鸵鸟般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国师大人过于有魅力了!这怎么能怪我呢?」 莫微生失笑,揉了揉她的头髮,柔声说道:「好好好,我的玉儿,是全天下最乖巧可爱的姑娘。怎么可能是玉儿的错呢?」 仰梧吐了吐舌道:「这才像话嘛,我的国师大人。」 明亮温暖的灯光撒满了屋子,然而当沉重的夜色覆上,这唯一的光便也显得明灭不定,随着记忆渐渐消弭在遥远的黑夜里。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煳,仰梧方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但她仍旧虚虚掩着双眼,不愿从梦中醒来。 郗枫看着眼前的女孩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心下也有些好奇她到底做了个怎样精彩的梦境。 仰梧恍惚间感觉到身前笼罩着一层阴影,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双水润的杏眼缓缓地睁开,眼里一片迷濛之色。 郗枫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神了,小丫头。」 「看来本宫不在,太子妃过得蛮惬意。」郗枫笑眯眯地说道。 仰梧怔忡了一下,倏然起身道:「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她垂下眉眼,端正地行了一礼,「今日天色喜人,遗玉便睡得深了些,一时竟怠慢了殿下。」 郗枫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无妨。不过本宫方才见你眉头时舒时紧,可是做了什么有趣的梦?」 仰梧想起刚才那个遥远的梦境,苦笑一声道:「哪里是什么有趣。不过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实在想不起来落在了哪里。」 郗枫对她的过往也略知一二,但他此时也不点破她,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吗。既然如此,丢了就丢了吧,为一个找不回来的东西伤神,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仰梧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道:「……或许是吧。」 仰梧想起纪梁和赵平河,她悄悄抬眼观察了一下郗枫,心里有些忐忑。 到底该怎么跟他开口…… 没等她下定决心,郗枫便先开口了:「你不问问我今日去了哪里?」 仰梧低垂着眼睑,淡淡地说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妾身哪敢过问。」 郗枫笑了一下,「你倒是沉得住气。」 仰梧睫毛轻颤了一下。 他这是……什么意思? 郗枫转身躺在了她刚刚靠过的软榻上,併拢双腿,悠哉游哉地说道: 「今日本宫所去的地方,说不定就跟你挂心的事情有关系呢?不过看来本宫的太子妃并不是很感兴趣,既然如此,本宫也就不多言了。」 听闻此言的仰梧睁大眼睛,蓦地抬起头望向了软榻上的人。 郗枫看着她的反应,仿佛很满意似的勾起了唇角。 「我……」仰梧张了张嘴,轻声问道: 「殿下……今日去了哪里?」 她的眼睛略有些偏圆,本就水润的眸子此时满是期待地望着他,仿佛一只渴求投餵的小鹿。 这副模样,更激起人的凌虐欲呢。 郗枫玩味地笑了笑,朝她勾了勾手指道:「过来。」 仰梧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郗枫指了指桌上的荔枝,「给我剥个荔枝。」
第82页 仰梧按捺下心中的急切,耐着性子拿起了一颗殷红的荔果。 她将荔枝皮仔细地剥除干净,随后两晶莹剔透的果肉递给了郗枫。 郗枫没有动作,反而挑着眉头看着她,摆明了要她餵的意思。 仰梧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柔和的笑容,将那颗汁水丰沛的果子递至他的唇边。 待到他慢悠悠地吞下果肉后,仰梧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道:「殿下现在可以说了么?」 「唔,我想想,本宫今日,去见了一位你的故人。」 郗枫拿起一颗荔枝放在手上把玩,一边说道:「小玉应当知道他是谁。」 仰梧手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这个故人还是他这句突如其来的「小玉」。 不过此时她并不想计较这个称唿,他口中的故人更为重要。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郗枫轻笑一声道:「小玉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北梁军队一向是文明之师,虐待俘虏这种事情自然是做出来的。」 对,不虐待,没用的直接杀了便是。 不过即使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仰梧对他的话也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她也不想跟他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想要什么?或者说,殿下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郗枫终于收起了散漫的笑容,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摩挲着手中鲜红欲滴的果实说道:「小玉知道这颗荔果来自哪里吗?」 现在已是深秋时分,远在北方的梁国更加寒冷,成色如此饱满的荔枝显然不是产自于此。 「是来自申山吧。」 这个时节,也只有申山的南越之地能有这样上等的果实了。 郗枫脸上的笑容深了些,「不错。」 「为了这几个小小的果子,不知累死了几匹马,撞死过几个人。」 看着仰梧变得灰暗的眼神,郗枫不置可否,「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从未要人这样做过。事实上,这可是你父王卯足了劲儿差人送过来的。」 仰梧的心仿佛被人攥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 「殿下为何同我说这些?」 郗枫手下用力,那颗脆弱的果实瞬间便爆裂开来,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醉人的甜香。 「我想同他做个交易。」 「他既是申山国师的亲信,自然也掌握着很多消息。再加上此人本身亦为奇才,若有他的帮助,我们便可兵不血刃地直取申山。」 他将那枚烂熟的果子放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指。 仰梧冷冷地看着他,虽然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待到亲耳听到时却又是另一番心境。 「申山如今已是北梁的属国,你们还想怎么样?」 郗枫擦拭的手指顿了一下,脸上笑意不减。 「小玉,你应当很清楚,申山如今已并无什么存在的意义。既如此暴殄天物,何不将它让给更有资格拥有它的人?」 「说起来,本宫很想在南越建一座行宫呢。小玉以为如何?」 第七十一章 挣扎 话已至此,仰梧大概已经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你想……彻底把申山占为己有?」 「申山如今还有一个国家的样子吗?」郗枫凝视着她问道。 仰梧沉默了。 郗枫接着说道:「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申山的现状。这个国家早已如同被蛀虫倾轧的树干一般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只有让我们来掌管它,才能让它重新活过来。」 仰梧觉得这个理论实在荒谬,她不禁反驳道: 「无论申山怎样腐朽,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这不过是你们侵略的藉口罢了!」 郗枫弯了弯唇,并没有否认,甚至嘴角还带着些笑意。 他冷笑了一声,鹰隼双眸自上而下地盯着她,眼里带着些柔情的悲悯。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她。 仰梧心中警铃大作,内心的慌乱几欲控制不住。 随着他的步步紧逼,仰梧不得不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郗枫伸手紧紧地钳制住她的下颌,一字一句地说道:「小玉,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仰梧被迫抬起头和他对视,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慑人的阴冷双眸里。 现在的郗枫周身笼罩着一层威压,散发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仰梧的下颌被他捏得生疼,她感受到了男人指尖传来的威胁,但她没有退缩,仍旧执拗地盯着他。 「如果你想让我出卖我的国家,帮你夺取申山的话,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仰梧咬着牙说道。 「呵。」郗枫轻笑了一声道:」申山之于北梁,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只要我想,你以为你还能安全地来到这儿?」 他手下卸力,终于松开了钳制住仰梧的手。 仰梧摸着酸疼的下巴,牙齿有些打颤。 天色渐暗,黑夜将至。 房内没有点灯,郗枫的身影在昏暗的暮色中影影绰绰,周围仿佛围绕着一圈黑气般令人生畏。 他走向门边似乎准备出去,临走前对仰梧说道: 「合作共赢对你我、对申山与北梁都是更好的选择,如果你不想徒增伤亡的话。」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话他就推门走了出去,看也没看身后的仰梧一眼。
第83页 被郗枫屏退的柔依与晚琴一直识趣地站在院外,见郗枫出去方才敢回到房间。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能看见窗边女孩落寞纤瘦的身影。 柔依摸索着点亮宫灯,屋内终于一点点亮堂起来。 仰梧站在窗前,窗户大开着,寒风一阵阵地涌进来,将她的髮丝与衣袖都吹得飘扬起来。 柔依走到她身边,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不用问,肯定又是因为那个北凉太子。 柔依也不禁为她感到心酸,殿下一生怎会如此坎坷……她是申山最尊贵的长公主啊! 柔依转身对晚琴说道:「晚琴,你去帮殿下取一碟芙蓉糕吧,殿下想吃。」 晚琴点头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柔依拉过仰梧的手握在掌心里,坚定地说道:「殿下别怕,无论发生什么事柔依都会陪在殿下身边。」 仰梧眼神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说道:「柔依,你说我活着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 「或许父王没有说错,我真的是个灾星。」 柔依听完这番话后心里既心疼又懊恼,「殿下,您说什么呢!您什么都没有做,这些事情怎么能怪到你头上?照我说,该发生的事即使没有殿下也会发生。」 仰梧一言不发,急得柔依在一旁团团转,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殿下解开心结。 窗外的气息越发寒冷,冬天就快到了。 仰梧轻唿出一口气,转过头轻声问道:「近来……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柔依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仰梧问的是谁。 「您是说莫……暂时没有。」柔依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好在及时止住了。 仰梧低下头,眼神有某种情愫闪烁其中,片刻后才低声道:「……知道了。」 柔依担忧地看着仰梧,恰逢此时晚琴也回来了。 她将一碟香软的芙蓉糕放在桌上,对仰梧说道:「殿下,您要的芙蓉糕。」 仰梧转身看向桌上的糕点,金黄的色泽在灯光下更显诱人,但仰梧确实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温声说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 晚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太子妃想吃才让她去取的吗,怎么突然又不要了? 虽然心中不解,但看着香气扑鼻的芙蓉糕,晚琴确实有那么一丝心动。 看着晚琴犹豫的样子,仰梧便将碗碟往她面前一推,「没事,拿去吃吧。」 柔依察觉出了仰梧眉间的疲色,连忙端起糕点拉着晚琴往外走,「那我们先出去了,殿下有事随时吩咐我们。」 仰梧瘫坐在床上,一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天晚上郗枫没有回来。 新婚第二天就独守空房,这事传出去后宫廷上下都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位背井离乡的太子妃了。 仰梧本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在这种情况一连持续好几天后,有一个人更坐不住了。 这个人就是皇后。 这天仰梧照常去给她请安,皇后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对劲起来。 「遗玉,你和枫儿是怎么回事?」皇后神色严肃地问她。 仰梧在心里苦笑,心想这个问题您应该问太子去啊夜不归宿的又不是我…… 不过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儿媳不知。」 皇后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你们可是闹了什么矛盾?给母后说说,兴许母后能帮你们。」 皇后并未将过错全都推到仰梧身上,看来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名声也是有所耳闻。 不过就算她这么说了,仰梧也还是不知道为啥啊……谁知道这个心机太子是怎么想的? 哦,在盘算着怎么拿下她的国家。 皇后看着仰梧一脸的悲悯,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罢了,你且先回去吧,太子那边本宫也会留意。」 皇后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仰梧连忙行礼告退,出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 天真无邪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来人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道: 「永嘉见过皇嫂。」 第七十二章 反常 仰梧向她回了一礼,两人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简单问候后仰梧便准备离开。 可是永嘉公主却叫住了她,澄澈的眸子看着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皇嫂,你……知道这几天我皇兄去哪里了吗?」 仰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永嘉咬着唇瓣,似是有些顾虑,最终她还是开口说道:「我知道皇兄他……去了哪里。」 其实仰梧并不是很关心郗枫去了哪里。但永嘉公主这副模样,明显是此事和她有关系,否则她大可不必如此纠结。 于是她对永嘉略一颔首道:「愿闻其详。」 「皇兄这几日,都去了定安侯府上。」 「定安侯?」仰梧感觉这个名字十分熟悉,让她不禁联想到了一个人…… 「就是……孟将军家。」永嘉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孟将军」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仰梧心底炸响,那些痛苦的回忆如同洪水开闸般汹涌而来。 孟云岚……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 仰梧心中已经有了些答案,如果说嵇梁被关在孟家的地牢里,那么郗枫的目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84页 她看向永嘉公主,对方的眼神仍然清澈,让她无法从中看出任何阴谋的意味。 「皇后娘娘知道此事吗?你……又是为何告诉我这个?」仰梧心下有些疑惑。 永嘉公主摇摇头,:「母后并不知晓,不然又该数落皇兄了。」 「数落?」这下仰梧更加不解了,「为何数落他?」 永嘉苦笑一声,「大概是不想他被孟将军影响吧。」 她看出了仰梧的疑惑,但她现在也没法跟她说太多。有关军政之事太过复杂,她下意识地不想掺和进去。 「总之,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其余的东西,就不是我能议论的了。」 她的眼神很真诚,纯净又柔亮,全然不似郗枫一般。 仰梧点了点头,低声对她道了一声谢谢。 「皇嫂……」永嘉轻轻地叫住她,声音清脆又纤细。 「永嘉其实是喜欢你的。」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她便转身进了皇后的宫中。 仰梧默默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一边带着柔依和晚琴回了宫。 郗枫这几日去孟家,恐怕和嵇梁脱不了关系。前几日在她这里碰了壁,仰梧觉得他应该是想从嵇梁那里下手了。 想到孟云岚那人的行事作风,仰梧不敢想像嵇梁这段时间以来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她在脑子里想出了一幕幕的酷刑与惨状,每当想起这些事情都让她对仰辛与梁国的恨意进一步加深。 如果不是仰辛的昏庸软弱,如果不是梁国的残暴贪婪,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嵇梁不会被囚禁在异国他乡,平河郡主不会功力尽失,甚至她也不会被送到皋涂做人质,微生也就不会另娶她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仰辛和凉国。 郗枫想和她做交易的时候,她承认,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破败的申山王朝,早已经从内到外的腐朽脆弱,仰辛更是不配为君。 可那是她的故乡啊。 是她和微生相识相知一起长大的地方,也是母后与外公挚爱的家乡。 还有何其无辜的申山子民,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矛盾交织的痛苦几乎压得她无法唿吸。 自从那日见过皇后,不知是不是她跟郗枫说了什么,总之那之后郗枫便又回到了宫中。 他见着仰梧,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问起皇后的事。 似乎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计划,而旁的一切,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便都不甚重要。 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月,仰梧也渐渐适应了宫中的生活,不像起初那般别扭 平心而论,只要不涉及征伐与战争,郗枫这个人倒也称得上和善。 日常生活中待仰梧也极为不错,彬彬有礼,一如往日风度。 某天用过晚膳以后,郗枫突然对她说道:「明日你随我一起去定安侯府,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仰梧拿着书的手顿了一下,心中有些慌乱。 「去干什么?」她放下书本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 他走近仰梧,拿过仰梧手中的书看了看,诧异道:「……《古梁神异志》?」 「你好像很喜欢看这类神神鬼鬼的东西。」 郗枫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旁的女子要么是琴棋书画,要么是诗舞刺绣,最特别的也就是舞刀弄棒一类的女中豪杰,像仰梧这样倾心于神鬼奇异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仰梧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神色如常:「殿下应该也听说过我灾星的名号吧,跟『久病亦成良医』一样,这样的日子久了自己也便想研究研究。」 这个说法倒也不无道理。 郗枫没再问她,只是嘱咐她早点休息,明日出行时才好打起精神。 这天晚上仰梧心乱如麻,心中既希冀又害怕。 害怕见到一个被折磨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的纪梁。 那个她在雪夜里捡到的少年,如同璞玉一般干净美好。而这块美玉如今却陷进了骯脏的泥沼里。 可第二天的景象,却大大出乎仰梧的意料。 仰梧睁大眼睛,对眼前的场面有些不敢置信。 「……纪梁?你是纪梁吧?」 她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似乎不敢确定眼前一幕的真实性。 眼前的男子见到她后好像更为惊讶,蹭得一下站起身来,惊喜地喊道:「殿下!」 郗枫和孟云岚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 仰梧一路小跑到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没有少胳膊少腿后才松了口气。 但她又觉得奇怪,她上次见嵇梁时,他明明满身的伤痕…… 现下却是衣着光鲜,精神焕发,完全看不出被虐待的样子…… 这不合常理啊。 「纪梁,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仰梧小心地问道。 纪梁眼里划过一丝不明情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先前他们对我用刑,但后面发现没用的时候,便一反常态地将我放了出来,甚至还找人给我疗伤……」 他也不清楚梁国人此举是为了什么,但他想到先前仰梧对他说过的话便忍耐了下来,打算静观其变。 仰梧回头看向倚在门口的两人,注意到她的目光,郗枫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而孟云岚则面无表情。
第85页 「小玉可还满意?」郗枫微笑着问道。 当前的情景让仰梧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看着郗枫,疑惑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三章 不达目的 郗枫看着她下意识将嵇梁护在身后的动作,细长的眸子暗了暗,有些讽刺地说道: 「平日怎么没看出来,本宫的太子妃这样有爱心?」 孟云岚的视线也落向这边,一时间屋内气氛有些诡异。 仰梧看着被自己挡在身后的嵇梁,也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挪开了少许。 她看向郗枫,发现对方也一直在看着她。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仰梧一脸防备地说道。 郗枫轻笑了声,「这个问题本宫记得已经说过了。小玉这般贵人多忘事吗?」 他收起笑容,语调森然道:「申山能存活到现在,你们倒真该好好感谢本宫。」 鹰隼双眸冷冷地睨视着仰梧,话语同样毫不留情:「一个破败不堪的国家,能被北梁征服已经是你们的荣幸。北梁的战士并不想将血浪费在申山的土地上,相信你们也是一样。」 「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不是吗?」 仰梧的手在袖中紧紧地握成拳,哪怕他说的是事实,她的心依旧在滴血。 一旁的纪梁似乎比她反应更大,仰梧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紧绷的力度,看得出来他已经在极力忍耐了。 孟云岚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时间房里陷入了死寂。 仰梧深唿吸一口气,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你们是为了这个,那我的态度早就同你说过了。」 郗枫的面色又沉下去一分。 看着仰梧一脸坚定地模样,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为了一个腐烂的国度,一个昏庸的君主,更何况他心里根本没有把你当成女儿!这一点,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我只问你一句,值得吗?」 郗枫满意地看着仰梧眉间的痛苦之色,同时对她的选择也越发不能理解。 最终她仍然坚定无比,「无论值不值得,只要我还是申山的公主,我就不会背叛它。」 郗枫闻言怒极反笑,「好,你真是好样的。该说是你冥顽不灵,还是仰辛把你给折磨傻了?」 仰梧没有说话,倒是旁边那个叫纪梁的小子满眼的愤怒,眼里的火似乎要喷出来烧死他。 他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你们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那本宫也只好满足你们了。」 郗枫转头看向孟云岚,冷冷地说道:「把赵淑妤带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的纪梁浑身一震,看向郗枫的眼神里除了愤怒的火焰以外,似乎还多了一些……恐惧? 就连仰梧也愣住了。 平河郡主,本名赵淑妤。世人通常称她的封号,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被人提起过了。 看着两人精彩的表情,郗枫勾唇笑道:「想见她吗?」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神秘莫测地开口:「很快就可以见面了。明日本宫会在将军府设宴,会有很多客人。」 他走到仰梧身前,温柔地抚上她的脸,轻柔地说道:「本宫很期待。」 仰梧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不待她反应,郗枫拉起她便走了出去,走之前吩咐孟云岚道:「孟大人,好好准备一下。还有这位小将军,」 他笑了一下,「本宫一定会好生款待。」 说罢便带着她走了,毫不在意后方的纪梁那快要吃人的眼神。 他身形修长,步子也大,仰梧被他拉着前行,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在仰梧险些第三次摔倒时,郗枫终于放慢了脚步。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仰梧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同时也问出了刚才没来得及说出的问题:「殿下明日要举办什么宴会?」 郗枫停下脚步,高深莫测地一笑道:「这个嘛,明日就知道了。」 仰梧总觉得这笑不怀好意。 他不是那么善罢甘休的人,这顿饭,恐怕是场鸿门宴。 恰逢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仰姑娘?……不对,应该叫您太子妃殿下。」 声音听来十分耳熟,仰梧循声看去,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沈大夫?您怎么会……」仰梧有些惊讶。 沈寒清过来后先向郗枫行了一礼,随后才转向仰梧道:「民女沈寒清,见过太子妃殿下。」 仰梧连忙拉起她,「沈大夫,快起来。」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个身份……尤其是,对方还是两次帮助她的沈寒清。 「殿下不必如此拘礼,唤我寒清便可。」她看着仰梧,明明带着微笑的神色,仰梧却从里面看出了点点的苦涩。 许久不见,她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初见时明媚的神采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愁。 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沈姑娘,孟小姐……还是没有消息吗?」仰梧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她。 沈寒清闻言一僵,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孟将军几乎快将缙逸楼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发现半点踪迹。」 听到「凭空消失」这几个字,郗枫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着说道:「凭空消失?半天踪迹也没留下?」
第86页 沈寒清点头,「是啊……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自从孟稚心失踪以后,郗枫也吩咐手下人帮忙寻找,结果是无一例外的一无所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凭空消失,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换句话说,这真是常人能办到的吗?」郗枫缓缓说道。 仰梧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漏掉了。 「沈姑娘,谁是见孟小姐最后一面的人?」 沈寒清默然了片刻,语气有些沉重地道:「……是绮云,她的贴身侍女。」 「她对孟小姐的情况也一无所知吗?」仰梧觉得奇怪。 沈寒清嘆了口气道:「她回来的时候像是被吓坏了,整个人神志不清,一直胡言乱语,什么也问不出来。」 「……孟将军很生气,命人打了她二十个板子后,将她扔进了翠烟巷里……」说到最后,沈寒清都有些难以启齿,「翠烟巷,是缙城最下等的花月场所。」 仰梧心头跳了一下。 孟云岚的手段总是这般狠绝,翠烟巷,只是让人听着便觉嵴背发凉。 第七十四章 成精了?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仰梧试探地问道。 沈寒清面带不忍地摇了摇头,「十分不好。」 仰梧没有再问下去。想也能想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进了那虎狼之地,会是什么下场。 仰梧没有再提绮云的事情,而是对沈寒清说道:「沈姑娘,自上次分别后,我亦回去托人找了找,只是……孟小姐在申山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沈寒清似乎也早有预料,并未有什么失望之色。 「其实我心中也有数……不过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或许找到她了呢?」 眼里尽是苦涩。 仰梧仔细地想了一想,觉得这其中的关键点还是在绮云身上。 「沈姑娘,我觉得还是从绮云身上查起比较好。毕竟,她是最后一个见过孟小姐的人。」 郗枫也点头表示贊同:「绮云是最重要的节点,孟将军这一步着实走错了。」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暮色,仰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同沈寒清这一番交谈竟然将时辰都给忘了。 她看向郗枫,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仰梧面上臊了下,慌忙转过头去。 只听郗枫轻笑了声,同沈寒清说道:「孟家的事情本宫会再着人调查,今日就先回去了。」 回到东宫后,仰梧靠在软榻上,只感觉今日的事情全都堵在脑子里。 郗枫一回来就又出去了,留给她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任由她在此处胡思乱想。 明日……明日去将军府赴宴,会是什么阴谋吗? 说起来,仰梧还没有见过定安侯,听说他也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家中之事大半由夫人和长子打理。 孟云岚虽有自己的府邸,不过他大半时间都在侯府,将军府只是偶尔宴请兵士。 定安侯夫人素来身子骨弱,这家业实际上是孟云岚掌管,老侯爷不在家时他俨然就是一家之主。 想起明天的宴会,仰梧心中略有些惶恐,总觉得这两人没安好心。 实在难捱心慌,仰梧索性出门去了院里。 「你们不必跟着我。」她转头对柔依与晚琴说道。 晚琴有些为难,「这……」 柔依拉了拉她的袖口,轻声说道:「殿下心里不好受,让她安静一下吧。咱们远远地跟着,免得出岔子。」 晚琴只好点了点头,两人小心地保持着一定距离,跟着那抹纤瘦的身影。 秋天快要过去了。日益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过脸庞,院里落花纷纷扬扬,似乎预示着行将到来的终结。 「喵~」 突然传来一声猫叫,仰梧停下脚步,惊奇地望向四周。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到一处角落,仔细找了找,一抹黑色的影子映入眼帘。 「这是……」 看着这通体玄色,毛色隐隐泛赤的小猫,仰梧感到十分熟悉。 而且……这里怎么会有猫? 仰梧心下疑惑,走上前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顶,随着她的动作,那股熟悉之感便越发浓重。 对了!丹璧城的军营!—— 仰梧想起了微生送给她的那只小猫,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小傢伙看见她也不闪躲,反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裤腿,似乎是早已认识她一般。 仰梧将它抱起来,它也一点都不抗拒,反而紧紧地依偎着她。 那一瞬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上仰梧的心头。 这只玄猫……会不会就是当时微生送给她的那只? 「这也太神奇了吧……」仰梧轻轻嘟囔道,觉得这想法实在有些荒唐。 仰梧看着怀中乖巧的小傢伙,小傢伙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毛茸茸的头颅拱了拱她的手臂,对着她撒娇般的「喵」了一声。 看着它没有丝毫胆怯的样子,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或许,真的是它呢? 「哎呀,不管了!」仰梧心一横,放下纠结的心情,索性将它抱了回去。 寝殿内,柔依和晚琴看着仰梧怀中的玄猫,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晚琴有些不敢相信,「殿下,这真是从咱们的后院找到的吗?」 仰梧点了点头,「是呀,我还骗你不成!」
第87页 柔依却不像晚琴那般欣喜,而是看着小猫若有所思道:「殿下,柔依觉得这只猫看着有点眼熟。」 仰梧抚弄着手中的猫咪,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开心笑颜,她轻轻唤道:「墨月……是你吗?」 怀中的猫儿睁着一双萤绿的眼睛,轻轻呜咽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她。 柔依也惊奇地瞪大眼,「殿下,真的是它!」 看着眼前激动的两人,晚琴一脸疑惑,不明白髮生了什么,才让她们这样欣喜。 仰梧欣喜之余又有些奇怪,墨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丹璧城破的那一天她尚且自顾不暇,后来更是再也没有见过它。 那日城中血流成河,人烟都几乎绝迹,更何况一只猫。 仰梧以为它早已死在了乱军之下,没想到却会在北凉见到它,实在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夜色降临,郗枫仍旧没有回来。 仰梧也不甚在意,独自坐在偌大的床上,抱紧怀中猫儿,感受着它身上传来的暖意。 这好像是她这么久以来,唯一能拥抱到的过去了。 不用担心它是否有什么目的,真切地、温暖地存在于她怀中。 昏昏沉沉间,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微生的声音。 「玉儿……你还好吗?」声音朦胧又清远,就如同窗外的月光般光辉皎洁,又无法捉摸。 「微生……是你吗……我好想你……」仰梧喃喃道,声音几近哽咽。 「主人,莫大人嘱託你好好照顾自己,他那边一切顺利,让你不用担心。」 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并不朦胧,简直像是真切地响在耳边。 等等,这是?! 仰梧一下清醒过来,寻找起声音的源头,赫然发现这声音竟是来自—— 「墨月?!」 「主人不必惊慌,是我。」 仰梧瞪大眼,将墨月捧到面前,和它大眼瞪小眼。 这时屋外传来柔依的声音,「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仰梧连忙平復情绪,镇定道:「没事柔依,好像看到只虫子,有点吓人。」 墨月看不清五官的脸仿佛也僵了一下。 「虫子?需要我们进来抓走吗?」柔依继续关切地说道。 仰梧可以肯定,那张黑黝黝的猫脸上绝对是无语的表情。 她打了个哈哈煳弄过去:「没事没事,已经跑了,你们去休息吧。」 打发走她们后,仰梧转过身压低声音道:「墨月,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难道是成精了?」 第七十五章 不问归期 墨月的脸上划过不甚明显的三条黑线,它闷闷地「喵」了几声,仰梧却听懂了它的话语。 它说的是:「只成了一半喵。」 仰梧不太明白,她好奇地说道:「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一半能修成人形,一半不能?」 黑猫的身体抖了一下。 「主人……你的想像力敢不敢再奇特一点喵?」 这下可好,给喵都整无语了。 仰梧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我就随口一说……」 墨月仿佛嘆了口气,随后说道:「主人还记不记得丹璧城喵?」 仰梧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勉强答道:「……当然记得。怎么了?」 墨月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蹭了蹭她的肩膀,安慰道:「主人,都过去了。战争本就残酷,这不是主人的错。」 小猫咪安慰伤心的少女,本是一件暖心的事情,只是以墨月如今的形态……出口的话语,在旁人听来全是「喵喵喵喵」,甚至还伸出爪子拍了拍仰梧的手背。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仰梧平復好情绪后,安抚般揉了揉墨月的头,柔声道:「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丹璧城那日怎么了?」她接着刚才的话问道。 「那日……睡醒以后,我找不到主人了。大家全都在拼命地跑,我想也许跟着他们就能找到你,所以我也跟着他们一块跑了出去。」 仰梧心又疼了一下。 「出去以后,我看到好多血,还有很多躺在地上的人……都没了唿吸。我一个一个地找,一个一个地嗅闻他们的味道……」 「可是没有主人,我找不到主人。最后除了血,我闻不到其他气味了。」 「墨月……」仰梧鼻子有些酸,抱紧了手中的小毛球。 「最后在一把梳子上,我找到了主人的气息。」 仰梧愣了一下,梳子? 对了,是那把桃木梳!那把她初到皋涂时,随手买来的梳子。 「我原本一直守在丹璧城附近,怕你回来时找不到我。然后……突然有一天,失踪的莫大人出现在了我面前。」 「莫大人告诉了我你的下落,我就来找你了喵~」墨月说完这句话后,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臂。 「对了!还有一件事。」墨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她怀里抬起头道:「莫大人让我带给你一封信,我把它藏在了院角的木犀树下。」 仰梧的心仿佛在一瞬间雀跃起来,这些天来好不容易积攒的平静,此时统统不见了踪影。 不管在什么时候,莫微生都能轻易唤起她的心弦。 仿若种在心底的玫瑰种子,一寸寸地破土发芽。
第88页 「主人,咱们什么去拿?」 「嗯,这个……」仰梧有些为难。 现在柔依和晚琴都守在外面,她也不好去拿。 仰梧干脆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算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仰梧抱着暖唿唿的墨月,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仰梧起了个大早,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刚撩开床幔,就和推门而入的柔依撞了个正着。 她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应当是为一会儿仰梧起床准备的。 柔依:「?殿下?」显然是没想到她起这么早。 仰梧:「啊……今儿个天气真好,我想早起去花园转转。」 柔依一边将银盆放好,一边说道:「我陪殿下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只是去走走。中午不是还要去孟府赴宴吗?你们先去准备东西吧,我有墨月陪着。」 「喵~」仿佛回应仰梧的话,墨月在一旁适时地叫了一声。 「那……好吧,您小心些。」柔依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仰梧抱着墨月来到后院,角落里果然有一棵桂树。 桂树,又名木犀,树干极其高大,枝叶繁茂,花瓣盛开之时如同新娘华美的头冠。 可惜初冬已至,金黄色的桂花早已纷落满地,树枝上只零星残存着几朵孤零零的花瓣。 由秋至冬,桂花开了又落;由南到北,春秋几度梦回。 仰梧拨开凋零的桂花,从略微干燥的泥土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信封。 纸面轻薄,带着墨香,一丝褶皱也没有。 仰梧将信收进袖口,抱着墨月回到房里。 路上她问墨月:「墨月……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将信带过来的吗?」 该不会是……一路叼过来的吧?也不知道信纸有没有被它的口水打湿…… 墨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颇有些不满道:「主人,我好歹也算是半妖,虽然灵力不高,掩人耳目还是可以的。」 原来是这样。 仰梧摸了摸气鼓鼓的猫咪,安抚道:「好啦好啦,回去给你吃好吃的,别气了。」 「这还差不多。我要吃肉喵!」 「好好好,想吃什么都行。老鼠肉吃不吃?」 「……」 仰梧回到房里时,柔依和晚琴已经收拾好了,见到仰梧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信只能改日再看了。 没能马上看到微生的信,仰梧不免有些遗憾。 晚琴正在一旁整理衣物,柔依则帮她梳妆。 「殿下,太子方才差人来说,不必等他回来了,他在孟府等您过去。」说完这句话后,柔依又不自觉地嘆了口气。 仰梧点了点头,一个人过去也挺好,她也并不想和郗枫过多接触。 「他还说什么了吗?」 「太子还说……他会给你一个惊喜。」柔依低声说道。 惊喜?这时候给她什么惊喜? 不知怎么,联想到这两天的事情,仰梧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郗枫早就为她安排好了马车,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仰梧坐在马车上,距离孟府越近,心里的忐忑就越发强烈。 到孟府大门前时,看着那宏伟阴森的大门,活像一头吃人的野兽。 在门口小厮的带领下,仰梧穿过一层层高墙,终于在一处别苑前停了下来。 「殿下,太子爷和孟将军都在里面等您,小的就先告退了。」 隔着厚重的墙壁,仰梧也听到了里面的喧闹声。 这高墙里面会有什么?打开这扇门后,她还有后退的余地吗? 第七十六章 申山—大厦将倾(一) 远在北梁的仰梧并不知道,申山朝堂已经发生剧变,她所珍爱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华灯初上的夜里,莫微生执笔微愣,不知如何诉说满腹愁肠。 宣纸上滴落的墨汁早已干透,氤氲出点点无措的墨花。 执墨的主人生着一张清雅绝伦的脸,眉目高华如同崑崙玉雪,凤眼潋滟时又叫人想起三月的桃花。 然而此刻的他,满脸憔悴,双眼布满血丝,无言地盯着桌上的纸张。 他的思绪早已越过重重高山,飘去了那个少女面前。 玉儿,我该如何告诉你呢? 回想起前日的事情,悲怆便再次涌上莫微生的心头。 这些年他一直在着意搜集冯家的罪证,排查他们的党羽,只待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这颗毒瘤彻底剷除。 冯家根基深厚,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想要轻易除掉无异于异想天开。 只能一点一点拔掉它的羽翼,腐蚀它的根基,甚至迎娶昭文公主也与此事有关。 这一查倒真让他查出了不少东西。 结党营私、买卖官职、贪赃灾银、草菅人命……冯家这些年来造得孽,比他想像中还多,凡国法禁止的几乎快犯了个遍。 他一面稳着昭文公主,一面暗中搜集罪证,只盼有一天能肃清奸佞,还申山朝堂一片清静。 可当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 他动了剷除冯氏的心,冯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冯家的目的更加直接,他们要消灭的不单是他莫微生,还有专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傅氏。
第89页 确切的说,傅氏是最主要的目标。 那日在朝堂上,他一条条罗列了冯家的罪状,和朝中仅剩的几位忠臣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剷除奸佞。 「陛下,冯氏之罪,罄竹难书。还望陛下明察秋毫、严惩奸人,还朝堂一片安宁。」 大殿中,莫微生身着玄色蟒袍,俊朗中并着庄重,带领一群正直官员恳切地跪在仰辛面前。 面对着眼前如山的铁证,饶是仰辛有心袒护,于国法上也实在说不过去。 他面色阴沉,心中颇为不悦。平日里他对冯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冯济达越发放肆,竟然如此目无王法。 冯济达眼见着陛下脸色不对,心中也慌了起来,这该死的莫微生,不知从哪找来这么多证据,手下人做事怎么这般不干净! 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状书,仰辛也难得对冯家动怒了。 「兵部尚书冯济达交由大理寺处理,一切罪行,悉按国法处置!」 下方的傅相几乎快要老泪纵横,申山有望了啊! 冯济达在被押下去之前,恶狠狠地瞥了傅相和莫微生一眼,心中一个歹毒的计划油然而生。 莫微生,傅瑄,你们给我等着! 果不其然,此事传到瑶华宫以后,冯贵妃便日日在仰辛面前哭闹。 「陛下,臣妾求你了!看在臣妾的父亲为您效劳多年、看在臣妾侍候您的份上,饶了臣妾的父亲吧!」 娇艷的妇人哭得梨花带雨,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看着面前美眸含泪的女子,仰辛心疼不已,他赶忙扶起女人道:「琬嘉,你这是做什么!」 「朕只是将你父亲交给了大理寺,还没说要怎么处置他呢!」仰辛柔声安慰道。 可冯贵妃蹙起淡淡的娥眉,哀伤地说道:「臣妾都听说了,陛下要将家父按国法处置。若是按国法处置……家父年事已高,遭此一难,即使侥倖活命,恐怕也会落下顽疾!」 仰辛有些为难地说道:「可你父亲此次确实犯下了重罪,朕已经无法再袖手旁观了……」 冯贵妃半跪在他跟前,一汪剪水秋瞳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直看得他上午还冷硬的心,现下便已经软得一塌煳涂。 仰辛没有说话,但从他心疼的神色来看,心中已然发生动摇了。 「琬嘉,你先起来。」仰辛柔声说道,一面伸手去搀扶她。 冯贵妃固执地不肯起身,「陛下若不答应臣妾,臣妾便宁愿不要这双腿,权当为家父赔罪!」 听见她这番话语,仰辛也有些恼怒了,「冯琬嘉,你不要仗着朕宠爱你,就这般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 冯贵妃仿佛被他兇狠的模样吓了一跳,本就泛红的眼眶里又重新蓄满了泪水。 「陛下……臣妾错了。」冯贵妃低垂着眉眼,娇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仰辛的心又软了下来,他将她揽进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髮:「好了,朕答应你,不会对你父亲怎么样的。」 「只是傅相和国师那边不好交代,大理寺的审讯还是要有的,权当走个过场。」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柔声道:「如何?可还满意?这下不埋怨朕了吧。」 听见「傅相」二字时,那张方才还楚楚可怜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在仰辛怀里温顺地点了点头:「臣妾都听陛下的。」 仰辛满意地勾起唇,此刻满心都是眼前梨花带雨的美人,哪还有什么国家与君臣的道理。 待仰辛走后,冯贵妃唤来宫中眼线,同他耳语了什么,那男子便点头出去了。 冯贵妃端坐在豪奢非常的瑶华宫内,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金色的护甲,全然不见方才温顺的模样。 昭文公主急匆匆地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母妃,我听说外祖父被大理寺扣押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冯贵妃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她不要着急,坐下来再说。 仰曦怎么可能不着急,尤其是这件事不仅涉及到外祖父,还跟她的夫君莫微生有关。 坐下以后她便急切地问道:「父王那边怎么样?他打算如何处置外祖父?」 冯贵妃拍了拍她的手,温声说道:「文儿不必忧心,陛下已经答应我了,你外祖父不会有事的。」 「只是……」她话锋一转,眼里也带上狠辣之色。 「某些人必须要处理了。」 听见这话时,仰曦心里勐然一颤。 她知道此事和莫微生脱不了关系。 她的夫君,处心积虑地要毁了冯家。 第七十七章 北凉—所谓炼狱(一) 仰梧握在漆金铜环上的手紧了又紧,紧到指节都开始泛白,却仍旧没有推开这扇大门的勇气。 「冷静点,仰梧。」她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所谓退路,她不是早就没有了吗?十几年来的逃避,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事到如今,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下定决心后,仰梧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 门内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院角种着灼灼盛开的白梅,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圣洁而又壮烈。 一干人等围坐在院子中央,身着薄纱的妙龄舞姬扭动着腰肢,一颦一笑间眼波流转,极尽撩拨之能事。下方男人们被勾的神魂荡漾,目光死死地黏在她们身上。
第90页 有人正沉溺于舞姬曼妙的身姿,也有人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觥筹交错间,仰梧一眼就看见了端坐于上方的郗枫。 男子身着玄色长袍,织锦衣面上赭金麟纹栩栩如生,衬得他整个人越发尊贵。 广袖深衣,更显得他身形修长,白梅随风依附其上,又为他添了一分绰约风度。 此时他怀中正躺着一个年轻女郎,那女郎美眸顾盼,粉面桃腮,盈盈一握的腰肢软软地靠着郗枫,正勾着他说些什么。 仰梧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十分完美地体现出了正宫风度。 而当仰梧看着他时,他也恰好抬起头望向她。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他看着她,而后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贯迷惑人心的温和笑容。 不得不承认,郗枫实在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如若除去那极具侵略性的鹰眸,他也该是万千少女春情暗许的好儿郎。 郗枫站起身,四周也顿时静默了下来,一齐看向门口的仰梧。 看清门口来人后,迷乱的众人有一瞬的惊讶,随后纷纷起身行礼,迎接这位不大受宠的太子妃。 孟云岚就坐在郗枫左手边,肃杀的眼睛扫过她,脸上是贯有的冰冷。 这人怎么随时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仰梧在心里暗自想道,倒是适合去催租收债。 郗枫看着仰梧,温柔地说道:「小玉,怎么这会儿才来,真是让本宫好等。」 ……美酒喝着、美景赏着、美人抱着,竟然还能说出「叫他好等」这种话,这脸皮也忒厚了些。 仰梧笑了一下,故作娇羞道:「妾习读妇德,恪守本分,怎好来扰殿下雅兴。」 听闻此言,郗枫脸上的笑容却又扩大一分。 他朝着仰梧遥遥伸出手臂,柔声道:「小玉快过来。」 仰梧在他身边并排坐下,四周是环绕的宾客,恍眼看去两人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唯一不和谐的,就是那仍旧躺在太子怀里,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太子殿下的手指还轻轻拨弄着她的髮丝,毫不顾忌一旁「妻子」的脸面。 饶是仰梧不甚在意郗枫的宠爱,但下方众人投来的或怜悯、或嘲弄的目光,依旧让她感到难堪。 看着如坐针灸的仰梧,郗枫终于直起身来,柔柔地笑道:「考虑得如何,小玉?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你要知道,本宫的底牌并不在此。纵然你不同意,本宫一样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郗枫轻抿了一口杯中美酒,凑近她耳语道:「你难道想再看到一次丹璧城的景象吗?」 他满意地看着仰梧颤抖的样子,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嗜血与残虐,语气却越发温柔。 看着仰梧沉默的样子,他知道她已经动摇了。 仰梧的脑子里此刻正天人交战,丹璧的惨景、母亲的期待、申山百姓们平凡的生活,一一交织在脑海里。 是打上和平幌子的侵占、保全大多数人的生命,让她来承受一切骂名,还是为了国家的荣耀与尊严,誓死也不低头让步? 矛盾如同兵戈相见,在她脑海里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一阵阵灼烧着她的神智。 最终,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仰梧闭上眼,声音中瀰漫着无可奈何的悲怆,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决心。 「我会与我的国家、与我的人民同进退、共荣辱。」 「死生皆共度,国没则吾殇。」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我之骨血,祭我申山!」 带血的字句,烙铁一般敲打在郗枫心头,让他有一阵的恍惚。 他看着面前女子温婉沉静的眉眼,说出的话语却那般决绝。 他该为她的执拗感到恼怒在对。 不听话的金丝雀,只要他稍稍用力,轻易就能折断她高傲的脖颈。 可是他的心底却升起一股难言的兴奋,无法掌控的事物,更加勾起他掠夺的欲望。 他要将这朵旷谷幽香的水仙揉烂、碾碎,将她彻底摧毁。 心里越是这么想,郗枫脸上就越是温柔。 院中逐渐安静了下来,看着太子变换莫测的神色,众人皆屏息等待着。 郗枫看向孟云岚,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孟云岚会意点头,轻轻拍了拍手道:「带上来。」 仰梧循声望去,只见一众士兵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走了出来,笼内似乎有两个人影。 待铁笼被摆到院子中央,仰梧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人,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笼子里关的,是纪梁和赵平河。 纪梁浑身是伤,昨日长袖遮掩住的手腕也在此时露了出来,上面遍布新旧交叠的伤痕。 平河郡主微阖着眼躺在纪梁怀里,面色苍白如纸,身躯微微颤抖,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再也不復往日英姿飒爽的样子。 明明昨日见他们还好好的,今日就成了笼子里供人亵玩的玩物。 仰梧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忍无可忍地沖郗枫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有什么怨恨冲着我来,折磨他们干什么?!」 郗枫满意地看着她失控的样子,宠溺地说道:「因为本宫知道,折磨你身边的人,比折磨你更有用。」 看着仰梧怒火喷薄的眼睛,他更是轻笑一声道:「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本宫。本宫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第91页 仰梧今日才看到他残忍暴虐的一面,初见时的公子如玉,不过是恶魔食人的表象。 怀中的舞姬早被他扔到一边,此时他饶有兴致地搂住仰梧,兴奋地说道:「我的公主殿下,好戏开始了。」 第七十八章 北凉—所谓炼狱(二) 那一天,那个午后,这是自丹璧之战以来,仰梧所经歷的最惨绝人寰的时刻。 身旁男人沙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吟,而她所置身的这间庭院已然成了炼狱。 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平河郡主,那样骄傲明媚的女子,皋涂国意气风华的女将军,竟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被这帮蛮夷轮番凌辱! 庭院正中央,平河群主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破布娃娃般被面前的男人肆意玩弄着。 而在这个男人之外,还站着整整一圈摩拳擦掌的男人,几乎都是精壮结实的梁国士兵。 那些精壮男子背后,还有数十名文武大臣,有的甚至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 郗枫端起酒杯,微笑着对庭中众官员说道:「今日的节目,不知诸位大人可还满意?」 一众官员在下方窃窃私语着,眼中是毫不遮掩的色慾;也有心怀不忍者别过头去,终是不敢忤逆郗枫。 纪梁的嘴角、额边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身上堪堪癒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笼子里,不知已挨了多少毒打。 拳脚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身上,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眼中只有那朵逐渐凋零的花朵。 他艰难地向前爬行,想要阻止这群禽兽的暴行,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炼狱一般的场景不断刺激着仰梧的眼睛和心灵,她摇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间不知身处的是人间还是地狱。 身旁传来恶魔的低语,「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小玉?」 小玉,他又叫她小玉。 这是在洛城他替她解围时,她告诉他的名字。 她从未觉得这个名字如此噁心。 仰梧仿若惊醒一般,转过头抓住郗枫的衣领,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用近乎疯狂的声音吼道:「住手!你快让他们住手!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郗枫不以为意,懒懒地说道:「她不会死的。本宫会治好她,让她健健康康地活着。」 仰梧大口喘着气,愤怒吞噬了她的理智,让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忍耐、什么大局,此刻她只想杀了面前的男人,再将他的骨肉撕烂撕碎。 「郗枫,孟云岚,你们两个疯子!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不怕遭报应吗?」仰梧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这话令郗枫几乎笑开来,他饶有兴致地抚上仰梧的脸庞,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的小玉,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天真呢?」 他的手攀上仰梧细瘦的脖颈,缓缓收拢力气,满意地看着女孩逐渐急促的唿吸。 他在她耳边柔柔说道:「报应?本宫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若真有报应,本宫恐怕早已死了百八千遍了。」 「本宫不过对你有些兴趣,想要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不然北梁的铁骑,早已踏平了申山,何须来询问你的意见?」 「啧,」郗枫嘆了口气,「可惜你没有好好把握。」 他看着她,眼神极尽温柔,出口的话语却如同淬毒的银针。 「不过看着你这幅反应,还是挺有意思的。」 男人笑容依旧,锐利的鹰眸宛如一把剔骨弯刀,透着瘆人的寒光,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 「让本宫多看看吧。」 他一寸寸收紧手掌,女孩微弱的声音落在他耳中仿若天籁,逐渐失去血色的脸颊,从没有如此的惹人怜爱。 「郗枫,孟云岚,你们这群畜牲,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耳边似乎传来嵇梁绝望的嘶吼,仰梧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煳,意识也一点点涣散,仰梧不再挣扎,如果能就这样死去也挺好的。 只是,为什么,心还是会那么痛呢…… 恶魔的盛宴过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赵平河瘫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身上衣衫被撕得稀碎,光洁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淤青与红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腿间蜿蜒着一缕缕已然干涸的血迹,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似的,失去光亮的眼睛愣愣地望向天空。 仰梧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着双眼,昏死在郗枫的座位上。 纪梁跪倒在铁笼边,长时间的暴力殴打让他此刻无法动弹。他只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女子。 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一个是他梦中的姑娘。 而她们现在一个生死不明,一个尊严丧尽。 他握紧手掌,心中下定了某个决心,直到指骨都快捏碎时才反应过来。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沖刷着地上的血迹,也似乎要洗尽这罪恶的一切。 白梅破败凋零,被碾碎在满地的污浊里。滂沱大雨沖刷着这骯脏世界,冲散那刺骨的清香。 仰梧醒过来时,已经到了东宫的床上。 她眨了眨眼睛,大脑似乎还停留在昨日的画面里,怔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
第92页 「殿下,您醒了!」门口的柔依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惊喜地说道。 「柔……唔……」仰梧想开口说话,嗓子却仿佛被火燎过一样,沙哑得不像话,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柔依将药放在桌上,慌忙给仰梧端来了一杯水,「殿下别急,先喝点水吧。」 仰梧摸了摸脖子,这才发现上面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她试着转了转头,脖间便传来一阵钝痛。 「殿下,莫要乱动。」柔依轻斥道,她一边餵仰梧喝水,一边转头偷偷地抹着眼泪。 咽下几口水后,仰梧感觉嗓子总算好了那么一点,不过还是有一种嘶哑的疼痛感。 她将瓷杯递迴给柔依,艰难地开口道:「平…河郡主和…纪…纪梁呢?」 仰梧分明看见,柔依接过瓷杯的手顿了一下。 她顾不上身上的伤,挣扎着想要下床。 柔依大惊失色,「殿下,您干什么!太医说了,让您好好躺着……」 「我好不了!」仰梧转头大吼道,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对柔依生气。 「对不起柔依……」仰梧跌坐在软榻上,手埋进双腿间,哽咽着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是说给柔依的,还是包括其他的某些人。 「殿下……」柔依嘆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 「柔依……」仰梧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几近恳求道:「你告诉我,他们究竟怎么样了……求你了……」 「殿下!」柔依无奈地看着仰梧,「柔依怎么担得起殿下这一声『求』字,您就别折煞我了。」 「我只是……不想殿下再伤心了。」柔依忧心忡忡地说道。 仰梧眼含泪水,笑着摇了摇头道:「伤心的日子,恐怕远远没有结束。如今我还怕什么伤心呢?」 第七十九章 申山—大厦将倾(二) 有了冯贵妃这层关系,即使是到了大理寺,冯济达依然过得无比滋润。 想来是冯贵妃早已打通了关系,大理寺的人对冯济达可谓是恭恭敬敬,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哪有什么待罪之身的样子。 他坐在房中太师椅上,眯起眼睛笑道:「莫微生,恐怕你做梦都想不到,我会过得如此快活吧。」 莫微生确实不会想到,他此举的目的是为「清君侧」,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申山能够国泰民安。 仰辛早年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他,后更是倾力栽培他,可谓有再造之恩。 如果没有他,他早已死在了北陈的战乱中。 是他带他来到申山,是他让他安稳地长大,也是因为他,他才能遇到他心尖上的小姑娘。 他此生没有其他愿望,不求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盼申山社稷昌盛,百姓安宁。 他只盼能日日守着他的小姑娘,她去哪里,他便去哪里。从此山高水阔,她再也不必被困在小小的天地里。 他对他最尊敬的陛下寄予厚望,哪怕他苛待他的姑娘,他仍旧尽心尽力地为他分忧。 可是陛下,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纵容冯贵妃嚣张跋扈,默许冯济达恶贯满盈。哪怕铁证如山,却依旧毫无原则地纵容着他们。 这样的陛下,还是他的陛下吗? 莫微生沉默地看完手下带来的情报,一颗心跌倒了谷底。 不能再等了。 仰辛实在不堪为王,这朝堂,是时候变天了。 如今申山各地都爆发尸瘟,民怨四起,百姓起义更是此起彼伏。 冯济达的长子,也就是冯贵妃的二哥此前已被封为宣威将军,奉命领兵前往颍州平叛。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王城军队中有一部分亏空。 民间起义不断,宫中各人也心思不一。如今陛下不理朝政,朝纲废弛,一些心系申山的臣子早已看不下去,碍于冯尚书的淫威也不敢多言。 禁卫统领楚天睿便是其中之一。他掌管宫中三千禁军,一旦发生政变,便可以迅速掌控局势。 镇远侯傅景的鎩魂军也已在秘密行军当中,不日便可抵达王城。 沿途的百姓早已对申山朝堂深恶痛绝,见了傅景的军队不仅不报,甚至还欢欣鼓舞,如迎王师。 鎩魂军是傅景亲自调教的精兵,军如其名,是一支以一当十、所向披靡的骁军。 只要里应外合,配合得当,那么明日的政变就不会有意外。 仰辛退位,太子登基,即便冯家老二回来,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收拾残局。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甚至傅景的铁骑已经屯兵城外,只要楚天睿能够控制住冯家的党羽,那么仰临继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王城守军平日闲散惯了,一遇上身经百战的鎩魂军,便如同散沙一般节节败退。 楚天睿也已带人包围了王宫,牢牢控制住了仰辛一行人。 差一点,只差一点。 鎩魂军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在马上抵达王宫的前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理寺里的冯济达收到探子的消息后,本以为王城能够多守一会儿,供他思考对策,可没想到守军竟然这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这帮饭桶!」冯济达一掌拍在桌子上,神情阴戾无比。 一旁的探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唯恐下一掌就落在他的身上。
第93页 冯济达思考了一会儿后,突然笑了起来,「行啊莫微生,你真行!」 他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车马声,阴恻恻地说道:「不过是个陛下收养的杂种,娶了我冯济达的外孙女还不知足,竟然还想着坏我好事,」 他看着手下开裂的桌纹,冷冷地说道:「你无父无母,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可你喜欢的那个小贱人不是啊!」 「事到如今,你们不仁,也别怪我冯济达不义!」他眯起那双浑浊的眼睛,满眼阴狠地望向丞相府。 镇远侯的军队已到了王宫脚下,傅景身骑追风赤马,银龙寒甲上沾满了血迹,肃杀之气萦绕周身。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满眼惊恐的守卫,一手指向宫门,淡淡地说道:「开门。」 守卫两股战战,抖如筛糠,忙不迭地打开了宫门。 傅景嗤笑了一声,讥讽道:「看来仰辛这些年来,养的废物是越发多了。」 莫微生坐在国师府的院中,面前摆着一架古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一曲《广陵止息》,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他看了看天色,暮色西沉,血色的夕阳笼罩了大地,给整个王宫镀上了一层颓色。 就在这时,一根琴弦忽地断裂,琴声戛然而止。 莫微生怔怔地望着面前断掉的琴弦,指尖有血液浸出,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弦上。 血溅残弦,大凶之兆。 他骤然起身,顾不得外头的兵荒马乱,直往丞相府而去。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然而当他到达丞相府时,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凉透,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傅家满门上下,无论男女老幼,皆惨遭屠戮。 整座府邸都被鲜血染红,到处都是横死的尸体,全府上下无一倖免。 莫微生推开主厅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垂头在椅子上的傅相。 他颤抖着走近他,眼前的人脖子上横亘着一条骇人的刀口,刀口深深地嵌入皮肉,甚至隐约可见其中森森白骨。 「老师……」莫微生声音颤抖,低低地唤道。 明知眼前人已死,他却还是伸出手,试图去探他的鼻息。 却只触碰到他冰冷僵硬的身体。 「老师……是我害了你……」 似乎终于确认眼前的人已经彻底断气,莫微生眼圈泛红,抱着老丞相的尸体泣不成声。 他小心地放下老丞相的尸体,站起身来,看向了前方染血的屏风。 那是他亲手绘制的仙鹤祝寿图,是傅相五十大寿时,他送给他的贺礼,寓意丞相长命百岁,龟年鹤寿。 傅相当年甫一收到礼物,便十分喜爱,一直将它摆放在正厅中。 如今仙鹤泣血,丞相寿终。 第八十章 北凉—所谓炼狱(三) 平河郡主的事情,只消几天就传遍了缙城,甚至连涂山都听到些风声。 枭王赵充听闻爱女遭此劫难,更是痛心疾首,几欲发疯,当即就要调兵讨伐北梁,誓要砍下郗枫的人头。 手下阻拦的人被他砍杀了好几个,直至最后已经无人敢上前。最终是枭王妃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才暂时平息了他的怒火。 「当日涂山派去申山的使节,就是去交涉此事的,好巧不巧又弄了个什么侮辱昭文公主的名头出来,阿妤也就被迫留在了申山!」赵充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满是愤恨。 「陛下说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将阿妤移交给北梁!」 赵充满脸悲愤,眼里却又夹杂着心疼。 「一个半路上位的便宜国君,怎么可能真心治理涂山,我看他就是……」赵充越说越离谱,吓得枭王妃立马捂住了他的嘴。 「王爷!……切勿妄言!」枭王妃惊慌地望了望周围,低声斥道。 赵充也反应过来,懊恼自己方才的失态。他握住王妃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见他终于平静下来,枭王妃这才缓缓说道:「王爷,阿妤遭难,妾身知晓您心中难过。可是王爷,阿妤乃妾身十月怀胎的骨血,妾身又如何不难受?可国家大事……终非在你我二姓之间。此事,还需禀明陛下,再做定夺。」 赵充听罢,也默然半晌,终是垂下了头颅,不甘地说道:「本王知道。……罢了,就依夫人的吧。」 再怎么愤怒,再怎么不甘,也抵不过无上的王权。哪怕这个王位如何得来不正,只要坐稳了这个位子,便无人敢有怨言。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甚至父子反目、骨肉相残。 这大概就是「王权」的魅力吧。 「本王即刻撰书,派人八百里加急,将信件送往王宫。」赵充低声说道,眼里充满了疲惫。 北凉这边,情况也不容乐观。 仰梧的脖颈伤得厉害,连日来说话都十分困难。 平河郡主自孟府回来后便长睡不醒,郗枫将她接到了宫中,还派了太医为她诊治。一番操作十分自然,仿佛始作俑者并不是他。 赵平河昏迷了整整三日,纪梁就不吃不喝地在她床前守了三日,整个人跟个望妻石一样,半步都不曾挪动过。 他身上的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若不是仰梧苦口婆心地劝他,恐怕他连药也不愿意换。 仰梧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了那远在申山的郎君。不知若是他见着她的伤口,是否也会如这般模样?
第94页 三天后,赵平河终于醒了过来。纪梁还来不及欣喜,一只药碗便朝着他的面门直直飞了过来。 他堪堪接住那只瓷碗,药汁却还是溅了他一身。 「走开……你走开……!别靠近我!」床上的赵平河惊恐地望着他,双手拼命地推拒着,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 纪梁的心如同被撕开一般,钝痛无比。 他好好的姑娘,他的军旗、他的信仰啊……就这么被毁了。 被郗枫和孟云岚毁了。 不。应当说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他们,全都该死。 面前的女孩显然是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甚至用指甲疯狂地划着名自己的皮肤,白皙的肌肤上顷刻间就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平河不要……快住手!」 眼见着她还想往自己身上招唿,纪梁情急之下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任凭她如同被困的小兽一般在他身上撕咬着。 而他只是一边轻拍着她的嵴背,一边安抚道:「乖……阿妤乖,阿梁在这里。阿梁会保护你的。」 一声声的阿妤,终于让她安静了下来。 怀中的女孩不再挣扎,转而变为低低的啜泣。 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腕上,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还在温声哄着她:「阿妤乖……阿妤不怕……」 天光阴冷,天色却透亮。微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给阴暗的屋子增添了一抹光辉。 落叶被寒风捲起,稀稀拉拉地堆在窗边。窗外大雁振翅飞过,迫不及待地逃离这片寒冬。 冬天真正地来了。 前几日仰梧看了微生的信件,信上写着一切安好,让她不要挂心,照顾好自己。 「等到时机成熟,我会接你回家。玉儿,在此之前,务必照顾好自己。等着我。」 仰梧看着信件,心里被暖意充盈,看着看着就险些落下泪来。 墨月依偎在她旁边,轻轻地拱了拱脑袋,似乎是在安慰她。 仰梧摸了摸它的头,吸了吸鼻子说道:「我没事。」 不过仰梧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封信上半句也没提母后与外公?微生应该不会不知晓,她也很挂念他们才对。 难道说是他们出什么事了吗?仰梧心里多了些不好的猜测。 恰逢此时郗枫走了进来,仰梧连忙将信纸重又塞回袖子里。 她警惕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想生出两柄利刃来,在他身上狠狠地凌迟。 郗枫坐到她旁边,仰梧便警惕地后退。 郗枫倒也不甚在意,他看着仰梧,微笑道:「本宫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一个你非常关心的消息。」 「……什么消息?」仰梧狐疑地看着郗枫。 「这个么,你可得做好准备,小玉。」 又来了,他又叫她「小玉」。 一叫她小玉,就准没好事。 「据本宫在申山的探子来报,申山王宫如今已变天了。」 仰梧皱了皱眉,变天?莫非是哥哥继位了? 然后令她没想到的是,郗枫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所谓「变天」,直叫她五脏俱裂,痛彻心扉。 「申山国师同丞相一起,勾结禁卫统领,试图逼仰辛退位,扶持太子仰临。」 「申山国师莫微生,就是你那心上人吧?」郗枫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答案早已笃定一般。 也不待她回答,郗枫自顾自哦哦说了下去,她的答案似乎并不重要。 「那国师事情办得不错,王城外镇远侯大军压境,王宫内禁卫也已重重封锁。」 「然而,」郗枫舔了一下嘴唇,眼神透露出一丝兴奋,又似乎有些遗憾。 第八十一章 玉碎珠沉(一) 仰梧不免紧张起来。她隐约觉得,郗枫接下来的话,足以改变她的一生。 「冯济达被困在大理寺,大理寺外也派了重兵把守。然而莫微生还是低估了仰辛妥协的速度,大理寺里的人甚至争相巴结他。」 郗枫似乎有些可惜,「那国师还是心软了。若是在北凉,本宫早已将他族人尽数诛杀,哪里会给他重来的机会。」 「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哪怕冯济达被困大理寺中,他依然得了消息。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冯济达也狗急跳墙,破罐子破摔,放出了城中各地安插的死士,直接将那丞相府屠了个干净。听说那老丞相死得极惨,被人生生地砍断了脖子。」如同看到话本中失败的结局一般,郗枫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仰梧已经无法控制身躯的颤抖,冷意已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仿佛已经听不见郗枫的声音,只看见他的薄唇在面前一开一合。 「若镇远侯军顺利进驻申山王宫,太子即位,冯氏一族必定遭到清算;可没想到禁卫统领见遭此巨变,心中顿时没了底气,竟临时倒戈,调转刀口,和王城的援军一起围剿镇远侯。」 「不过镇远侯倒是个厉害人物,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带着太子一路杀出重围,算是保住了傅家一点血脉。」 「只是如今这申山朝堂,怕是完全由冯家把持了。不过那国师竟能平安无事,这一点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可惜了那老丞相,一生为申山鞠躬尽瘁,竟然落了个这般下场,只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第95页 仰梧已经无法再听下去,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只觉心中疼痛难忍,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竟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在说什么呀?仰梧迷茫地看着他。 郗枫仿佛这才感到不对劲一般,状似惊讶地说道:「本宫怎么给忘了,那老丞相就是你外祖父。」 看着仰梧迷茫的眼神,他怜悯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可怜的孩子。你的外祖父已经死了,傅氏满门都已经死了。」他像是生怕她听不见似的,将「死」字咬得极重。 而后满意地看着她的眼神由迷茫渐渐转成不敢置信,最后变成绝望的哀恸。 「你胡说……你一定在骗我……」仰梧喃喃道,不愿相信他的话语。 「这是本宫的线人刚刚送回的情报,何来骗你一说。」 「你胡说……你胡说!!!」仰梧勐地推开他,起身往屋外跑去。 「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申山……」 仰梧披散着一头长髮,口中不住地呢喃着同一句话。她在偌大的皇宫里疯了般奔跑着,鞋子落在半路也没有感觉,甚至脚底被石子磨得血肉模煳,她也仿佛毫无知觉一般,任由鲜血染红脚下的路。 郗枫看着她失智般的模样,也没有阻止她,反而饶有兴趣地勾起唇,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来。 「告诉他们,不必拦着太子妃。」他吩咐左右道。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她不知疲倦地奔跑,最后终于赤着一双玉足,跑到了宫门前,身后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 状若癫狂的女孩使劲拍打着宫门,可她微薄的力量是那样渺小,厚重的宫门如同一座大山,牢牢地横亘在她面前。 「开门,快给我开门!」仰梧冲着守卫歇斯底里地喊道,她已经完全丧失理智,满心只想回到故国,回到亲人身边。 守卫看着这个神智不清、披头散髮的女孩,一时有些不清楚状况。 后面郗枫身边的公公气喘吁吁地跑着,终于跑到了守卫面前。 「累死咱家了……太子妃,您也太能跑了,咱家这身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老太监喘着气说道。 「太子妃?!」守卫惊讶地说道,这个疯疯癫癫、披头散髮的女子竟然是太子妃? 仰梧依然在努力地推着宫门,可在这千斤重的宫门面前,她可怜的力气就如同蚍蜉撼树一般。 「开门……放我回家……我要回家……」仰梧撑着最后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说道。 说完这句话后,仿佛力气用尽,仰梧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仰梧听见守卫和太监惊慌失措的喊声,「殿下!……殿下!快,快去找太医!」 …… 如果能这样死去该多好。 一片黑暗中,仰梧再次这样想道。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天神般的人。 于是她仰头问他:「为什么让我活过来呢?我早该死了的。为什么让我活着呢?」 神没有回答她。 于是她抬头看他,只看见他的脸掩没在一片阴影中,哪怕她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脸,也只能看见他身后淡淡的光晕。 「为什么不抱抱我呢?」她仿佛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眼里闪烁着盈盈的泪光,发出了如是的控诉。 神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久久地没有反应。 她似乎感到无趣,正要绕过他往前走,一个温暖的怀抱却忽然将她笼罩。 仰梧感到欢喜,神拥抱了她。 她回去一定要告诉母亲,神明的怀抱是温暖的。 看着仰梧由最初的焦躁慢慢地平復下来,郗枫转头问太医道:「她怎么样了?」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是哀伤过度,以致急火攻心,心脉受损。往后需好生调养……或可延续一些时日。」太医低头答道。 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她已大限将至。 郗枫沉默了一瞬。 「你下去吧。」他对太医淡淡地说道。 太医走后,他转头看向仰梧,细细地端详起她来。 其实他这个太子妃,容貌还是极为出色的。 她生了一张典型的美人脸,鹅蛋般的脸颊饱满莹润,眉峰轻轻拢起,配上那双水盈盈的杏眼,初看时如同清晨朝露般纯净无瑕;细看时又不自禁地被吸进那汪秋水里,使人如堕巫山烟雨。 就在郗枫仔细欣赏她时,仰梧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就连看见郗枫时,眼里的警惕与憎恨也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淡淡地望着他,不见一丝波澜。 「殿下从前跟我说的条件,还作数么?」仰梧突然开口道。 「自然是作数的。」 「那么,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八十二章 玉碎珠沉(二) 「你的目的是兵不血刃地占领申山,对吗?」仰梧望向郗枫,平静的眼里古水无波。 郗枫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吧。本宫很喜欢申山的山水风物,但并不想浪费兵力在它身上。相较于申山,涂山更加棘手。」 「但,」郗枫看着女孩那双烟雨迷濛的眼睛,「在洛镇时,又恰好碰上了你。」 少时郗枫曾随父出访申山,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眉眼沉静的女孩。她身上没有一点公主的娇纵之气,与她的异母妹仰曦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第96页 但最让他记忆深刻的还是那双清透又迷濛的眼睛。 她朝他轻轻福身,道一声殿下金安。干阳台上初见,遥遥一眼万年。 淡淡春水,袅袅秋风,若梦江南烟雨色。 后来他四方漫游,看遍了绮罗盛景,山青水色,野心也渐渐萌芽。 北梁逐渐强大的国力,让他的欲望更加膨胀。他不甘偏居北方,他要的是一统中洲、八方来朝,他要坐拥这锦绣河山。 在洛镇时再见到她,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眸中哀色愈发浓重。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了些别样的想法。 既然申山迟早会是他的,那她也一样。 还可以她的名义同申山联络,从内部着手,尽量用最少的伤亡拿下申山。 可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倔犟,任好话赖话说尽,她都不肯松口。 啧。 这让郗枫颇为烦恼,不听话的姑娘,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一惯心思深重,最看不上母后与妹妹的妇人之仁。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又如何? 成王败寇,胜者才有资格评判歷史,届时谁会关心你是以何种方式取胜? 看着仰梧坚定倔犟的样子,他有些恼怒,但同时又有些兴奋。 想要摧毁她的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的信念被摧毁,骄傲被践踏的样子。 她不是坚贞不屈吗,不是视死如归吗?那么就让她亲眼看看,自己在意亲近的人是怎样因为她受尽折磨。 原本他的计划里没有申山这一出,但这件事恰好顺了他的心思。 比如现在,那个傲骨凌霜的公主,主动在他面前低下了头颅,亲口来恳求他。 他看着这个满眼绝望的少女,出口讥笑道: 「本宫凭什么同你交易?从前本宫与你好生商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仰梧轻颤了一下,慢慢地低下了头。 一双小巧柔嫩的手攀上他的衣袖,他听见她声音痛苦地祈求:「郗枫,求你,求你帮帮我。只要你肯帮我,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郗枫的眸色亮了一下,他握住女孩冰凉的小手,凑近她耳边,语气暧昧,「真的什么都可以做?那不妨……让本宫看看你的诚意?」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烫得她耳廓生疼。 仰梧自然清楚他话中的意思。 女孩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垂下眼睑。她缓缓抬手解开衣带,一寸寸地褪去衣衫,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藕色的小衣。 郗枫没有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双手环住肩膀,耳垂染上些许粉色。洁白滑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般,在琉璃宫灯的照耀下显出柔嫩的光泽。 真是一幅美景啊,郗枫在心底赞嘆道。 如果忽略她眼中绝望悲哀的神色,郗枫几乎就沉溺在了这温柔乡里。 她带着满脸哀戚靠进他怀里,冰凉的小手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身体如同一具木偶般僵硬无比。 郗枫烦躁不堪,刚刚上来的一点火焰很快就被浇灭下去。 「你这样会让本宫觉得好像在与一具尸体欢好。」郗枫咬着牙说道。 仰梧愣了一下,「我……」 「算了!」 郗枫推开她,拾起衣裙罩在她身上,「还是聊聊你方才说的交易吧。」 「说吧,你想要本宫怎么帮你?」郗枫沉着脸问她,面上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快。 仰梧低下头拢紧衣衫,语气中满是恨意: 「我要杀了冯家人。外公如何悽惨,我要他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边城新安,是我舅父驻军之地。殿下的军队可从此地进入申山,取道东南,经慎阳、昌平等地后绕道武定、晟州,驻守此地的军官皆为舅父昔日同僚。」 仰梧抬起头,澄澈漆黑的瞳仁静静地看着郗枫,「舅父不会苟且偷安,与舅父同生共死的兄弟亦不会。更何况如今圣上失德,民怨沸腾,非我舅父同僚之地的百姓亦非磐石一块。我会修书一封送往新安,舅父看到后便会明白。」 「仰氏王朝命数已尽,遗玉已别无他求。如今遗玉只有最后一个心愿。」 郗枫点了点头道:「你且说。」 「遗玉希望殿下能行仁道,切勿伤害申山百姓。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殿下圣德,必定懂得此中道理。」澄澈的眼里是无比认真的神色,语气也充满了诚恳。 「本宫答应你。」 仰梧笑了,温柔的笑容宛如冬日的暖阳,融化了郗枫心中的寒冰。 「如此,便拜託殿下了。」仰梧轻轻说道,而后站起身,朝着郗枫深深行了一礼。 郗枫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心头万般情绪涌动着。 「殿下,我想回家了。」仰梧蹲下身,伏在他膝头轻声说道。 郗枫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如今申山冯氏专权,你……知道回去会面临什么吗?」 「我知道。」仰梧平静地说道。 她再清楚不过,此时回去的下场。 「我说过的吧,无论怎样,遗玉都是申山的公主。不管必行目的是为剷除奸贼,还是报仇雪恨,终是有悖于义理。」 「我得回去承担我该承担的一切。」 她仰头看他,眼中似有泪花。 最终郗枫还是答应了她。
第97页 她要去与她的国民同生共死,他如何能够阻拦呢?无论何种境遇,她始终保有公主的骄傲。 星汉西流,长夜未央。 新年将至,但申山人民全然没有过节的心思。 上有冯家挟天子以令诸侯,下有尸瘟百般肆虐,百姓们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哪还有闲心去想着过节? 只是最近民间一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听说那不受亲爹待见的倒霉长公主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 玉碎珠沉(三) 赵平河缩在床角,一脸戒备地盯着嵇梁,手中紧紧抓着一只瓷片,似乎只要纪梁敢靠近,就马上将他扎出个血窟窿来似的。 房间里更是满地狼藉,衣服、枕头、杯子扔得到处都是。 仰梧不敢贸然进去,她收回了刚刚迈出的脚,站在门边默默等待着。 瓷片锋利的切口已经划破了赵平河的掌心,血珠密密麻麻地沁了出来。 纪梁看着她流血的手掌,只觉心痛不已。 他尽力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生怕她再伤到自己。 「我不过来,阿妤,我不过来,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一边温声安抚着她,一边观察她的反应。待到眼前女孩终于平静一点后,纪梁才暗暗地往床前挪着,试图将她手中的「兇器」拿出来。 赵平河睁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手中的瓷片也随之放开了一些。 见她放松下来,纪梁不敢懈怠,继续鼓励道:「对,就是这样,阿妤真乖。」 正当他已经碰到瓷片,想将它轻轻抽出时,她却突然瞪大眼睛,又开始闹腾起来。 「走开,别靠近我!你这个疯子、混帐……」她尖声叫嚷着,手中力气骤然加重,锋利的瓷片便深深地嵌进了他的手里。 「唔……」纪梁闷哼一声,担心瓷片再伤到她,他紧紧捏住手中利器,任凭它深深扎进肉里。 他将女孩儿揽进怀里,此时也顾不上还插在手上的瓷片,他一手揽着他,一手轻抚着她的髮丝。 「没事了阿妤,没事了……我在这里。」 黏腻的血液沾在手上,纪梁并不十分在意,他尽力将血污避开,唯恐血迹污了她干净的裙摆。 温热气息自他胸前铺天盖地而来,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与朝气。 两人静静相拥,赵平河眼神微动,似有一缕清明回溯其中。 孟府破碎的记忆再次纷沓而来,冲击着她仅存的神智。 可在那残破的一幕幕里,那泥泞的缝隙之中,分明有一个少年打碎屏障、踏破天光而来。 他满身伤痕,甚至无力起身,却仍旧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她的手。 恍惚间,一些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浮现,她似乎记起了什么。 记起了往日在军营里,那个单纯腼腆的少年。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身年少的蓬勃与朝气。 那小子平日里老是偷看他们训练,但她同他搭话时,那张白净面皮却又红了个透。 他似乎很容易脸红,赵平河觉得有趣,便时常逗弄他。 可她不知道的是,少年并非见谁都会脸红,也不是见谁时眼里都会有光。 往日的记忆终于冲破藩篱,从灰暗的碎片里迸发出光芒。 「阿梁……」一个熟悉的名字自她口中溢出,眼泪随之蜿蜒而下。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她忍不住哭着唤出他的名字,一声「阿梁」直叫他心神震盪。 屋内气氛旖人,仰梧站在门口,心下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此时进去。 「殿下,您快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了。」语气中满是无奈。 纪梁早已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但方才忙于安抚阿妤,实在是没办法招唿她。 看她这会儿还在门口踌躇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仰梧有些尴尬地进了屋,摸了摸鼻头说道:「我见你正安抚平河,便没进来打扰你们。」 「平河郡主情况如何?」她看了一眼纪梁怀中的女子,感觉她仍旧十分虚弱。 一提到阿妤的事情,纪梁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眉目温柔得过分。 「阿妤她终于想起我了。不再把我当坏人了。」 纪梁温柔地看着怀中女子,眸子里似乎要化出水来。 仰梧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先把身体养好,旁的事情再做也不迟。」 「殿下今日可是来告别的?」 看着仰梧惊讶的神色,纪梁解释道:「申山一事……我亦有所耳闻。」 仰梧眼中难掩悲痛,纪梁见了也只得嘆息一声。事情已成定局,此时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 「世事无常,还望殿下节哀。」 「嗯……多谢。」 仰梧抹了抹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好着呢。」 「还是来说说你们吧。阿梁现下有何打算?还有平河……你们打算怎么办?」仰梧蹙起烟眉,忧心忡忡地问道。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嵇梁垂头不语。 就当仰梧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沉默良久的纪梁突然开了口。 「我……我想和阿妤成婚,我想名正言顺地照顾她。」 他的声音极轻,不知是怕怀中人听见,还是觉得这愿望太过虚无。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喃喃道:「可我有什么资格娶她……我这样无能的人,连保护她这件事都做不到……」
第98页 「对不起……」仰梧低下头,愧疚地说道:「是我连累了她……若我早点答应他的条件,平河也不会……」她没有再说下去。 纪梁摇摇头,「这不是殿下的错。照这样说的话,那我何不如一开始就妥协,帮郗枫攻打申山?」 「殿下无需自责。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坚守使命并没有错。错的是这纷乱的世道,是世人的残暴与贪婪。」 纪梁神情专注地看着怀中的女子,眼里似乎又亮起了少年的星辰。 「眼下只要阿妤能够平安,纵然是死我也甘愿。」 「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他抬起头朝仰梧粲然一笑,身上带了些似乎许久未见的少年意气。 「殿下此去山高水远,纪梁祝您一路平安。」 仰梧点了点头,朝他眨了眨眼道:「你也是。有机会的话,我会来喝你们的喜酒的。」话到最后,她顽皮地笑了一下。 纪梁也跟着她笑了起来,轻轻说道:「我等着殿下。殿下,可千万不能食言啊……」 北梁的冬天较申山来得早些,也更加寒冷。 仰梧出发的这天天色十分阴沉。天上遍布着黑压压的乌云,寒冷的冬雨打落在路边的梧桐树上。 柔依忙上忙下地转悠着,仰梧正仔细整理书籍,恍惚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晚琴。 这丫头在一旁傻站着,也不说话,满脸郁结的神色。 仰梧不禁戳了戳她的脸颊,笑道:「小晚琴这是怎么了?」 第八十四章 疏雨梧桐(一) 晚琴涨红着一张小脸,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想跟殿下一起去……」 说罢用眼神偷偷地打量她,眼里带着几分期待与胆怯。 平心而论,她实在算不上受宠的太子妃,甚至连相安无事都做不到。 可晚琴并没有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这几月来一直勤勤恳恳地照料着她。 更何况,她与柔依一样保有天真的少女心性,她曾经也渴望过,而如今便只能存在于梦里。 带她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回去之后,她连自身都难保,又如何确保她的安危? 可眼前的小丫头眨巴着期盼的眼神,仰梧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了。 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力保全她们。 末了,她看着晚琴轻声道:「走吧。」 北凉王宫里也不差这一个侍女,她便私自做主一回。 冬日渐深,连着几天的阴雨连绵,将白昼也染得昏昏暗暗、不甚分明。 再次踏上归途,仰梧的心中百感交集。 虽然她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旅途,但……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阴雨拍打着车窗,窗外景色走马灯般一晃而过,随着车轮地转动,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消弭。 如同她的人生,在这不断的奔走与往返中,渐渐沉寂。 两年前初入涂山,辗转于瑜城的琉火,而后微生不辞而别,她亦随之奔赴战场…… 死里逃生,崇吾访道,她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兄长。 再回王宫,本以为一切都能好起来……可最后等来的,不过一旨册封,再度离乡。 五次旅途,五次分离,她的生活并未因磨砺而变好,反而日渐消沉。 她不是那经岁月打磨后光洁无双的美玉,只不过是一株,在风雨中独自飘摇的梧桐。 申山王城内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巴结冯家的、忿忿不平的、以及暗中观望的都混杂其中,其中尤以第一种最多。 其实老百姓们并不大关心是谁掌权,他们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在这乱世之中存活下去。 祈盼地里的庄稼有个好收成、家中的娃娃能够健康成长,希望这战乱纷争快些过去……如是而已。 但自从冯家掌权以后,这日子似乎越发难过了。 据说是前些日子,国师与傅相发动政变,身在大理寺中的冯尚书不顾安危,冒死将密信传给了外头的下属,这才解了陛下之围。 危机解除后,陛下深感自己错怪了冯爱卿,赶忙将他从大理寺中接了回来。 傅相满门被灭,傅后也被幽禁宫中。这朝堂上再也没有了能制挈冯家的存在,从此冯氏便一手遮天,甚至逐渐架空了国君的权力。 至于国师,听说冯大人原本打算将他处死,但架不住昭文公主苦苦哀求,外加陛下也有意保他,最后便只得作罢。 谁料冯氏掌权后,世道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乱。 「少废话,快将家里的粮食交出来!耽误了大人的宴会,你担待得起吗!」 一个小吏打扮的男人正揪住老翁的衣领,恶狠狠地恫吓道。 老翁面黄肌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哆嗦着嘴唇哀求道:「官爷,行行好吧,家里真的没有多余的粮了……剩下这最后一点口粮,是给我那即将生产的儿媳准备的……」 「官爷,求您发发善心,这最后的粮食没了,我那儿媳可怎么捱过去啊!她还怀着孩子,这是两条人命啊!」 老翁几乎声泪俱下,浑浊的眼里流下两行热泪,但即使这样,也打动不了眼前恶吏分毫。 听着老翁的哀求,他颇有些不耐地将他一把扔到地上,不屑地说道:「老子管你!两条贱命,死了就死了,关老子什么事!」 说着便往里走,在破旧的屋子里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一小袋稻米,而后满意地离开。
第99页 路过瘫倒在地的老翁时,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老东西,不早点拿出来,耽误老子交差!」 老翁躺在地上,他已无力起身,只得默默垂着泪,哀嘆命运的不幸。 仰梧进入王城不久,便看到了地上的老人。 猎猎寒风中,他只穿着单衣,无助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快停车!」仰梧连忙喊道,随即便跳下了车。 她将老人从地上扶起来,搀着他回到了茅屋里。 这屋子里面与外面,其实并无多大不同。 头顶的茅草至多能挡住小雨,一遇到雷雨天气根本就不起作用,更拦不住冬日刺骨的寒风。 「老人家,这么冷的天,您刚刚怎么在地上躺着?」 仰梧关切地问道,老翁听见这话后越发哀痛,口中不住地嘆道:「造孽啊!这群强盗,造孽啊……」 弄清事情原委后,仰梧眼中也浮现出怒火,她低声斥道:「这群畜牲!……」 她很想帮老人讨回公道,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便只能无奈地低下头。 罢了,无法惩治恶吏,便将老人家的粮食补上吧。 她唤来柔依:「去车上取些食粮,再拿些衣物和银两。」 柔依很快便取来了东西,仰梧将这些干粮干果、并衣物银票一道交到他手里,温言道:「老人家,这是我留存的一些物资,不甚贵重,但兴许可解你燃眉之急。」 老人望着手中的东西,浑浊的眼里盛满了不敢置信。 反应过来后,那张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喜悦,涕泪交加地说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恩人吶,您是我家的恩人啊!我家儿媳有救了……」 看着老人欣喜的样子,仰梧心里也总算轻松了一些。 她起身同他告别:「老人家,事不宜迟,我们也该启程了。」 外头风雪依旧,仰梧拢紧云肩,转身上了马车。 街上没什么人,偶有人声,也不外乎是怨声载道。 「这外头的怪物是越来越多了,甚至城内都有了,朝廷怎得还不管此事?真要叫咱们都被它吃了不成?」 一个带着些愤怒的男声响起,他口中的「怪物」便是日渐严重的尸瘟。 另一个女声显然要淡定许多:「还能怎么着,熬呗!熬到哪儿便是哪儿,反正我男人孩子都死了,我这条命也早都无所谓了。」 第八十五章 疏雨梧桐(二) 仰梧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下一片怅然。 身逢乱世,纵然王孙贵胄,谁又能独善其身? 就像此时,她的心里也正面临着痛苦的抉择。 外公…… 仰梧痛苦地闭上眼,那一幕幕地惨象,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眼前。 外公临终前,该有多绝望…… 艰难的挣扎过后,她还是决定去丞相府。 马车徐徐行驶在潮湿的青石小道上,街巷寂静无人,车轮碾过的声音尤其明显。 丞相府大门紧闭,两旁的墙壁门廊残破不堪,依稀可见干涸的血迹。 仰梧不禁紧紧地握住身旁柔依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稳住颤抖的身躯。 大门虚掩着,仰梧轻轻一推便推开来。 地上、墙上、柱子上,大片大片的血迹随处可见。可想而知,这里曾遭受过怎样的磨难。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珍贵植株、奇花异草、珠宝瓷器,但凡是还能用的一样也没留下。 距事发已过去月余,除了几只穷途末路的老鼠以外,再不见半个活物。 仰梧走进前厅,满是血污的椅子映入眼帘,椅子的扶手缺了一角,似乎是被利器齐根斩断,可见来人多么兇残。 仰梧伸手轻轻摩挲着残留的血迹,仿佛这样就能再碰到外公一般。 越过前厅往里走时,仰梧愣住了。 屏风后面……有人。 人影身姿修长,髮丝随意披在身后,他站在屏风后的小案前,似乎在凝神端详着什么。 仰梧屏住唿吸,压下心底的恐慌,竭力冷静下来。 倒是柔依和晚琴先害怕起来,两个丫头怯怯地缩到她的身后,露出两双惊惶的眼睛。 「殿……殿下,不会是闹鬼了吧……」柔依紧张地说道。 闹鬼?仰梧并不这么觉得。 那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心底浮现出一个深藏的名字,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 仰梧唿吸微乱,一时间不敢确定心中的猜测。 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她们的到来,身形微微一顿。 心脏砰砰直跳,仰梧一口气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只感觉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 「柔依,晚琴,你们俩在此处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仰梧转头嘱咐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安抚地拍了拍她们的手。 「殿下,会不会太危险了……」柔依担心地问道。 一旁的晚琴也咬咬牙说道:「殿下,我跟您一起去。」 看着晚琴明明害怕到不行,面上却一幅引颈就戮的模样,仰梧心里似有暖流滑过。 「好啦你们俩,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摸了摸晚琴的头,仰梧再次嘱咐道。 随后就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走进了屏风后的内室。 果然。 那人长身玉立,墨发随意披散,天青色衣袍不染纤尘,清冷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第100页 仰梧站在他对面,与他一步之遥,却如隔银河般遥遥相望。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时间仿佛驻留在了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时间停滞,岁月流转。 莫听窗外穿林打叶,任它一川烟雨平生。 久久无言,最终还是莫微生微笑着开口:「玉儿,好久不见。」 仰梧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莫大人,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这话说完仰梧就后悔了,她在说什么胡话,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好…… 莫微生似乎并不计较,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玉儿希望我好吗?」他看着她,眸色清浅温柔。 仰梧愣了一下,对上他含笑的眉眼,忽然有点想哭。 「我……」她长了张嘴,鼻间有些酸涩,声音里带了些瓮声。 「我自然是望你好的。」 伴随着她话音的落下,眼前人清浅的眸子倏然有了亮光。 「玉儿啊……」 男子轻声呢喃,清亮的双眸深深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刻入脑海里。 良久,他终于再次开口: 「玉儿,我能……抱抱你吗?」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期盼与哀求。 仰梧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站在他身前时,仰梧又闻到了那股清醇的白檀香气。 与他的人一样,清幽、醇净,像一壶珍藏多年的桃花酒酿。 仰梧将头轻轻埋入他怀里,宽厚的胸膛触手生温,有力的心跳声震盪着她的鼓膜。 「微生……你的心跳得好快。」仰梧喃喃道。 莫微生收拢手臂,环住她纤薄的双肩,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有多久,没有和心爱的人这样紧密相拥了呢? 微生,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要和你分享,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你做…… 但是,来不及了。 下辈子吧,下辈子等我好不好。 我不要再生在这无情的帝王家,我们就做一对寻常伴侣。 纵使做不成人,又有何妨。 你做行云,我便做那明月;你做清风,我便做细雨;你做青山,我便做草木…… 芦石无悔,生死相随。 一滴泪滑落眼角,仰梧抬起头,对上他清朗的眉目。 剎那间金风玉露、玉华光转,她的郎君,当真是皎皎月华,举世无双。 仰梧闭上眼,仰头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唇瓣轻轻相触,浅浅採撷,细碎的吻温柔缱绻,泪眼所至处尽是缠绵。 一滴清泪滑过眼角,苦涩在唇间瀰漫开来。 须臾过后,仰梧松开手,结束了这个缠绵苦涩的吻。 她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点点泪光,微笑着说道:「国师大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莫微生笑容清浅,他抬手抚过女孩的头髮,细緻而又温柔。 「无论你在哪里,化作何处风雨,我都会来寻你。」 仰梧离开丞相府后,雨势愈发勐烈,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砸下,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燕王府里,柔依根本静不下心来,不停地踱来踱去。 晚琴感觉头都被晃晕了,捂着头抱怨道:「柔依姐,别转了,你转得我头晕眼花的。」 柔依终于停下了脚步,语气焦躁:「我着急啊!殿下一个人去王宫,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怎么平静得下来啊!」 「甚至把我们打晕送到燕王府……我怎么放心得下!」 第八十六章 春闺梦里(终) 「依殿下的性子,若不是前方有危险,她怎么会想法设法地把我们支开?」 柔依紧紧皱着眉头,脚下又不受控制地打起了转。 「殿下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想一个人扛,明明自己也还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姑娘……」柔依的语气里不禁带了些埋怨,心中是又恼又急。 晚琴见她这般焦急,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尽力安慰她: 「柔依姐,你也别太着急了。燕王妃刚才不也让我们别太担心吗?她是殿下的亲姨母,总不会看着她涉险吧?」 这话她心里也没底。但她现在可不敢表现出来,柔依姐已经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了,再加一把火,只怕她能闯进王宫里去。 柔依姐与殿下相识的时间要比她早得多,自然也比她更了解殿下的性格。 「对了柔依姐,殿下不是还交给了我们一个任务吗?」 看着柔依焦急的模样,她也有些昏头,竟然忘了殿下交待的事情。 她这一提醒,柔依顿时也停下了脚步,凝眉回想起来。 「嗯……好像是让我们等墨月的消息。」 「墨月?」晚琴吃了一惊,「墨月不是……一只猫吗?」 等一只猫来送消息?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猫怎么了?就算是猫,那也是殿下看中的猫,既然是殿下看中的,那就必定不是凡物!」 柔依振振有词,偏爱至此,只叫晚琴目瞪口呆。 「喵?」 两人正争论着,忽听旁边传来一声猫叫,两人同时转过脸去,正好看到了那张漆黑的脸……上的两颗绿眼珠。 「喵,喵喵!」小黑猫挥舞着爪子,口中不停地与她们「交谈着」。 「它在说什么?」晚琴一头雾水。
第101页 墨月使劲地往燕王与燕王妃的方向比划着名,柔依思索间终于明白了它的意思。 柔依神色严肃起来,她拉起旁边迷惑的晚琴,匆匆走了出去。 「走,我们去找燕王。」 「……殿下,您一定要好好的啊……」 黄昏渐落,血色夕阳一寸寸扩散,逐渐吞没整个王宫。 庄严的祭台下,九十九级台阶层层铺就,一个盛装的身影徐徐行走着,血色映在她身上,平添一抹妖冶红妆。 女孩着一袭绯罗蹙鸾华服,台阶上的步伐轻盈又庄重,头上的鎏金点翠步摇毫无凌乱。 玲珑环佩轻响,凤尾流苏微摇。 这是隆重的公主服制,这番打扮倒让仰梧往日敛去的雍容重现,尽显申山长公主的仪态万千。 九十九级台阶已过,周围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虔诚地祈求着上苍赐福。 看着那绯红的身影,莫微生心中一片哀戚。 「玉儿……不要忘了我……」莫微生喃喃道,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心头。 所谓天道又如何,仍旧避免不了万物周而復始的运转。 漫天神佛,何尝不是这芸芸众生? 仰辛端坐在摘星楼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的女孩。 冯济达站在旁边,他现在已是丞相,但又不止是丞相。申山的军政大权都掌握在他手里,除去未正式登基祭太庙以外,俨然就是无冕之王。 看着祭台上的仰梧,冯济达心中冷笑道:「在梁国我奈何不了你也就罢了,可你竟然还敢回来……」 既然你自投罗网,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他俯身在仰辛身边耳语道:「陛下,时辰已到,可以开始了。」 仰辛点点头,随即起身,义正言辞地说道: 「逢此灾星降世,申山国运渐衰。涝旱肆虐,瘟疫横行,百姓苦矣!」 方才还喧闹的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千万双或兴奋或迷茫的眼,齐刷刷投射在仰梧身上。 仰辛满意地笑了,救世主一般庄严宣告: 「为我申山国兴,社稷昌荣;为我殿堂明净,百姓安康,为了申山的子民们,今日,孤要以这妖孽的血肉祭祀亡灵,以安黎民之心!」 看着仰梧的身影消失在王城尽头,冯济达面上的得意之色几乎抑制不住。 傅瑄,你和我斗了半辈子,终究是我笑到了最后。 然而没等他得意太久,城门处就传来一片骚乱之声。 摘星楼作为城中地势最高处,在楼顶便可俯瞰全城,歷代国君都会在此祭祀,几乎与王权等同。 此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城门边瀰漫的硝烟,火光沖天,隐约有兵戈马蹄之声传来。 「冯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城门剧变,仰辛站起身来,惊慌失措地问道。 冯济达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甚至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外面金戈铁马之声就已浩浩荡荡地到了宫门前。 战马嘶鸣,尘沙瀰漫,玄甲铁兵铺天盖地,剑刃枪尖的寒光刺目得让人不敢逼视。 最前方身着乌金龙鳞甲的男子抬起头,对着摘星楼上的人遥遥一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距离有些远,仰辛听不清楚他的话语,但待看清他的口型后,顿时后背一凉,寒意自头顶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说的是—— 「本宫来了,准备好了吗?」 中洲分裂,诸国并起,延续三百余载的申山王朝,自此归于歷史。 仰梧静静地死在了那片荒山,被尸魔吞噬殆尽,尸骨无存,血水浸透了脚下的土地。 后来的事她已不得而知,只化作寥寥数笔留存于史书中。 《中洲史略》载: 梁歷建元八年冬,梁军破申山,太子郗枫诛仰辛、族灭仰氏王族,王后不知所踪,申山亡。 建元九年春,前申山国师莫微生薨逝,葬崇吾公主陵。 建元九年秋,太子郗枫即位,改元正始。 正始元年,梁帝改制申山,设南北两道,行无为之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同年四月,涂山国君萧少卿退位,禅位于枭王赵充。 正始二年初,梁帝颁中洲大诰,欲统一中洲。 同年春,梁涂之战爆发。 正始三年春,梁军战败,骠骑将军孟云岚殒身瑜城。 又三月,涂山破缙城,梁帝兵败自焚。 同年六月,涂山大将军纪梁诛梁国宗室三百一十五人,梁亡。 正始三年秋,涂山王赵充崩逝。 王膝下无子,诏永康公主赵淑妤之夫、镇国将军纪梁即位。 同年十月,帝统一中洲,定国号为赵,改元平乐,史称大赵。 赵歷平乐元年,帝册封髮妻赵氏为后。 同年三月,追封前申山公主仰梧为赵国公主,谥号思,世称赵国思公主。 过往如同沾满尘埃的画卷,徐徐展开在怅惘的心间。烟尘零落散尽,方才大梦初醒,了却死生。 歷史从不会停下脚步,世人生老病死,不过这歷史长河中一抔黄沙。 黄粱一梦,漫漫浮生。 中洲诸国百年纷争,至此终于平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不必再受战乱流徙之苦。 真好。 仰梧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明朗的天光高悬,似乎将她的心也照亮了。
第102页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个人,温润清雅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如同檐上新化的春雪。 旧时月色,犹入春闺梦里。只是这明明月华,还会照到她身上吗? 陆离看着她安然恬淡的脸,心中微微动容,满溢的柔情流泻开来。 玉儿,你想要的天下太平,终于实现了。 这片你用生命与鲜血浇灌的土地,终于迎来了片刻安宁。 陆离转头,看向城外游荡的尸魔与越发浓烈的黑气,眼底有苦涩,也有坚定。 玉儿,准备好新的旅程了吗? 你不愿再记起那段过往,甚至不愿再背负那个名字,那么这次,就让我给你新生。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毫无保留地偏爱你。 纵然前路千难万险,我始终会握紧你的手。 tips:看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