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炉雪》 第1章 魂穿 隆安元年二月,时近清明,天气阴晴不定,傍晚时分,雷声震鸣,雨势潦草而起。 漆黑雨夜的一角。 一位少女站在荷花池的桥上,雨点直直砸在身上,毫无反应,双目无神的盯着湖面。 眼泪从脸颊滑落,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随即,纵身一跃。 路过的少年眼疾手快,动作迅速,翻过栏杆拉住了少女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拽住石桥的栏杆。 可惜她心意已决,抬起另一只手尝试挣脱,少年收紧手指,大声喝道:“别乱动!” 不知是被雨水浇醒了,还是少年的那声怒吼起到作用,少女的意识逐渐清醒,放弃挣扎,察觉到她不再乱动,大声喊道:“我先送你上去!” 话音刚落,两人双双落水…… 翌日清晨,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肤白若雪,琼鼻朱唇,睫毛轻颤,似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江霖缓缓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床帐。 “小霖啊,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咱们普通人过日子,谁还不会遇到个坎儿!” “是啊,你这小小年纪,正是大好年华,府里不愁吃不愁穿,你投什么湖啊!” “幸亏崔小公子路过,将你救了上来,不然你这小命就没了!” “崔小公子心善,若是换个人,就不一定会救你了。” 她双眼渐渐清明,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恍若未闻,陷入沉思。 须臾,江霖坐起身来,循声扫了一圈,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垂眸看着手腕上通红的手印,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回来了。 可这身子不是她的...... 原主是一家商户庶出的小女儿,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最后被迫出逃,一路来到京城,寻她的心上人。 两人是郎有情妾有意,奈何书生需要进京赶考,两人被迫分离。 几个月后,她离家出走,孤身来到京城,只不过人生地不熟,不但人没找到,身上带的盘缠也花光了,最后只得入府当了丫鬟。 入府后,张家老夫人瞧她识字懂事,又心灵手巧,就安排到给了二姑娘张晚乔做贴身丫鬟。 张晚乔是当朝工部主事张衡之的女儿,张衡之是科举入仕,为人清廉,仕途坎坷却意志坚定,在朝为官虽不是皇亲国戚,却也名重一时。 这些事她昨晚就已知晓,原主的身世经历也是相当惨烈,后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伤心欲绝,这才寻了短见。 围观她的众人见她一直不说话,唤了她好几声也不见回应。 “这,这该不会真的出问题了吧,要不要去请个郎中?” “还是请仙师吧,我看她这情况不像病了,倒像是丢了魂儿。” “对对对,我看她这几日确实有点古怪,跟中了邪似的!” 旁边的妇人上前扒拉着她的脑袋,转着瞧了一圈发现没有外伤,道:“应该是磕到头了,要不请街口的老李,瞧瞧?” 另一位妇人立刻站出来反驳道:“他能瞧出什么,他除了会忽悠人,他还能干些什么!” “那她这个样子,总得请个郎中吧?” “请郎中要花好些钱,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 提到钱,在场的各位也就安静了。 江霖连蒙带猜,脑子一转,一副愧疚的模样,低声道:“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站在她身旁的少女,相貌清秀,身着粗布蓝衣,眼睛瞪得溜圆,激动道:“你还知道,你都要吓死我了!昨晚崔小公子顶着大雨把你送回来,说你掉湖里了!” 江霖垂眸,低声道:“抱歉。” 此人名叫王捷,是和自己同期入府的丫鬟,从原主的记忆来看,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她是个热心肠,两人都是在张家老太太身边侍奉的,只可惜,没能相处一段时间,她就被安排给了府中的二姑娘张晚乔。 有了话头,围着她的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 “几位,几位姐姐......” 江霖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艰难地开口,“各位,能告诉我,是谁把我救起来的吗?” 她这声姐姐叫的十分勉强,因为眼前不仅有十几岁的花季少女,还有年过四十的阿姨。 众人沉默了一会,就七嘴八舌的讲了起来,听得江霖脑瓜子嗡嗡作响。 一女子黑着脸,心有不甘,道:“救你的人是崔家小公子,崔盛司。” 听到想要的答案,她装作有些眩晕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女子问道:“那你,你同崔小公子认识吗?” 江霖缓缓道出:“不认识。” 听她们描述,崔盛司是清河崔氏崔闻钺的儿子,待人彬彬有礼,文武双全,虽说年纪不大,可京中许多小娘都芳心暗许。 昨日崔盛司来府中拜访,有许多小娘在门口观望,偷看这位小公子。 提起崔盛司大家更是滔滔不绝,世家大族,尚未娶妻,能和他扯上关系,哪怕做个妾室都衣食无忧。 江霖是被他半夜抱回来的,指不定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事,围着她的小姑娘们既羡慕又哀怨。 抬头望着她们沉默片刻,除了王捷,这群人大概都是来看热闹的。 思绪百转,江霖压下心底情绪,不由得笑了笑。 第2章 相貌 王捷从桌上端来一碗姜汤递给她,关切道:“把这姜汤喝了吧,驱驱寒。” 江霖接过那碗姜汤,倒吸一口凉气,她最讨厌喝这个了,辛辣刺鼻。 脸上勉强维持着笑意,“我没事的。” 王捷想起崔小公子的话,狐疑道:“你怎么落水了?” 江霖睫毛微颤,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有东西掉进了池子,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栽了进去。” 说完,王捷见围着的人太多,知道她胡说也没再细问,皱眉轻斥道:“什么东西都没自己的小命重要!深更半夜冒着那么大的雨去找!那能找见什么!” 江霖苦涩一笑,没再搭话。 王捷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安慰道:“行吧,你也是命大,先休息着,我手头还有好些事没干呢,等我晚点再过来看你。” 江霖点了点头,手里捧着那碗姜汤,迟迟没有要喝的意思,好在王捷也没注意到。 众人都是府里的丫鬟和嬷嬷,热闹看完,大家各司其职,到时间点就都回到各自的岗位。 江霖看着床头一排摆放整齐的铺盖卷,预感不妙。 随即,她就裹着小被子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细看了一下现在的容貌。 与之前的相貌大相径庭,这个江霖长相甜美温柔,杏眸清澈明净,看起来人畜无害,身形单薄,看起来柔弱可欺。 心里不禁唏嘘,这可不像她,相貌与内在严重不符。 她还在照镜子,房门就被人推开,闯进门的女子看到她,视线从上扫到下,毫不掩饰眼神里的鄙夷,不屑道:“你就是江霖?” 江霖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铜镜,点了一下头。 女子撇了撇嘴,嘲讽道:“别照你那破镜子了,大夫人让我来找你问话,昨晚是怎么回事?” 崔小公子见义勇为被几个丫鬟看见,消息传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夫人耳中。 江霖眨了下眼,想起她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田香,刚才的谎话对她也适用,于是又耐心地说了一遍。 田香听完,不屑的哼了一声,冷嘲道:“不愧是二姑娘身边的丫鬟,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你那宝贝找到了吗?” 江霖仰头看着她,略有不解,同样都是丫鬟,谁比谁高贵,惋惜道:“唉,我眼瞎,没找到。” 田香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莫不是脑子灌进了水?灌就灌吧,反正也和她没关系,她是二姑娘身边的人,若真有病,连累的也是二姑娘。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田香撇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 张家共有两房人,张老夫人的大儿子得了恶疾,不到三十岁便撒手人寰,留下一儿一女。 张衡之是张老夫人的二儿子,如今四十有三,膝下一儿四女,张衡之的发妻是普通农户柳氏,诞下两女,一个是嫡长女张晚薇早已出嫁,另一个便是嫡次女张晚乔,张晚乔生下没多久柳氏就突发恶疾离世。 两年后,张衡之续弦娶了岷州富商之女梁氏,生下一儿一女,三姑娘张晚杉,四郎君张晚亭。 五姑娘张晚玉则是妾室陈氏所生,平日里和三姑娘走的很近,两人关系很好。 张晚乔虽然是嫡女,但从小体弱多病,性子柔弱,什么都不争抢,平日里只有挨欺负的份。梁氏对自己的儿女疼爱有加,渐渐的,她在府里的地位也就逐渐没落。 倒是还有一个奶娘,一个月前就被赶回了老家,说是偷窃府中财物,现在这院里也就只有一个丫鬟白珠真心实意的待她,两人相依为命。 关于她父亲张衡之,说不上他偏心哪个女儿,他很少询问后院的事,一门心思都扑在工部上,家里大小事都交到了大夫人梁氏手中,梁氏也算尽心尽力,将府中的事务打理的还算不错。 田香走后,隔了一会儿,屋里便又进来一个丫鬟,女子年龄不大,和上一个相比,她看起来憨态可掬,是张晚乔的贴身丫鬟白珠。 江霖已经裹好被子躺在床上,白珠走到她面前,吩咐道:“二姑娘说这几日你先好好养病,等身子养好了再去伺候。东西的话,也就只能等病好了再搬。” 老夫人安排江霖照顾二姑娘,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所以一直没来的及搬到她的院子。而后白珠没说什么,叮嘱几句就走了。 第3章 心善 时值春日,天气渐暖,草木萌动。 江霖在屋里躺了两天,不由得感慨,原主身体真顽强,落水居然没大病一场,只是轻微感冒。 午饭时,她自觉地从床上爬起来,顺着人群来到了膳房。 众人见她走进来,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就算声音再小,江霖也知道她们在议论自己,当着人面嚼舌根,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听得胃里一阵恶心,刚想转身离开,就碰见了王捷。 王捷一把拉住她,径直往膳房里走,嬉笑道:“干嘛去,不吃饭了?” 江霖脸色有些难看,看不出眼底的情绪是厌恶还是冷漠。 王捷没有察觉,凑过身好奇道:“怎么样啊,病好点了吗?” 她点了点头,“好多了。” 王捷领着她一同拿饭,坐在旁边的座位,小声道:“江霖,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是去池子里找东西吗?崔小公子抱你回来的时候,他悄悄跟我说,你是自己跳下去的,还让我多盯着点你。” 江霖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眼眸略略一转,认真道:“那晚雨大,又是深夜,定是崔小公子看错了,等下次遇见崔小公子,我跟他说清楚,顺便还要谢谢他救我上来。” 王捷默默点了点头,暂时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发现有好多人的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话虽如此,可议论声越来越大,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她命可真大!居然是被崔小公子救下的。” “她该不会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着上位吧!” “怎么可能,崔小公子怎会看上她!她什么身份,小公子什么身份!” “我可听说她一直对崔小公子芳心暗许,能被小公子救,估计,她心里正偷着乐呢!” “大家都少说点,都别嫉妒了,小心人家攀上高枝儿反咬你们一口。” 说完,众人开始哄堂大笑。 江霖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要是能攀上高枝,咬死你们。 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是非之地,打算起身离开这里。 王捷听着来气,起身就将身旁的板凳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众人都被吓的一激灵,一旁的江霖也愣住了,她这是要整哪出? “给你们脸了吧,一群长舌妇,小小年纪就这么喜欢嚼人舌根,你们恶心不恶心!” “我们讨论江霖关你什么事,怎么,你想跟她一起上位!” “难怪能玩到一起,臭鱼烂虾,我劝你们,少做梦,多做事。” “你说谁是臭鱼烂虾!” “说的就是你们俩!” 王捷没等她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泼她一身碗热汤。 “啊,烫死我了,快救我,救命!” 被泼了一身热汤的人,放在平日里也不是讲道理的人,性子蛮横,也是被招进来没多久,是府里新来的丫鬟。 旁人见王捷气势汹汹,又是摔凳子又是泼汤,生怕被误伤到自己,都不敢上前阻拦,只在旁边大声乱叫。 “王捷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又没说你!” 那人被气红了眼,拿起桌上的菜盘子,气急败坏地冲向王捷。 江霖见情况不妙,刚伸出手,她就倒在地上,哭天喊地的。 这是被碰瓷了? 膳房顿时热闹起来,闻讯赶来的王婆子,进门就看见这一幕。 “都干什么呢,一个个,不想干是吗!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王婆子指了指着江霖,和那个倒地不起的丫鬟。 她明白王婆子的意图,拍了拍王捷的手腕,示意她留在这里。 梁氏如今作为张家的当家人,对府里的人颇为严苛,典型的严于待人,宽于待己。 今日闹事的几位都是新来的丫鬟,尚不懂府中规矩,这事若是闹到夫人眼前,王婆子定是少不了责骂和处罚。 王捷怒气未消,但又没办法,只能狠狠地瞪着刚才议论的众人。 一直倒地不起的丫鬟,见管事的来了,这才敢站起身,捂着后脑勺的包,转眼就红了眼,一脸无辜委屈。 王婆子在赶来的路上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在府里待了十几年,丫鬟的那点小心思,心里跟明镜似的。 丫鬟哭诉半天也没换来同情,正欲狡辩,被王婆子一顿训斥。训完后,就罚她们两个去打扫西院的厕所,不准吃晚饭。 丫鬟心里更委屈极了,认为自己遭人欺负,心有不甘,从江霖身旁走过去,狠狠撞了她一下。 江霖也没说什么,想着自己心善,也就没和她计较。 丫鬟见她不说话,以为被吓着了,这才满意的离开。 第4章 嫁妆 张晚乔住的院子是府中的最西侧的清欢堂,位置偏僻,胜在清净,景色也十分雅致。 江霖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要在周身伺候。 下午她就收拾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底搬去了清欢堂。 她也算是摇身一变,做了二姑娘的贴身丫鬟,不用干粗活累活。 白珠从小便跟着张晚乔,已是十几年的陪伴,两人关系亲厚,无话不谈。 她是老夫人前些日子才派过去,两人对她并不相熟,所以显得有些疏离。 白珠见她搬过来,心中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愁,欢喜是想着院里多了一个人照顾姑娘,她也有了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以后这院子也能热闹些。愁是担心她会照顾不好姑娘,或者存了别的心思。 安置好东西后,白珠向她叮嘱了张晚乔的生活习惯,饮食起居,忌口等问题。 江霖脑子还算可以,全都记了下来。 白珠将她领进屋子时,抬眼就看见了张晚乔坐在软榻上绣东西。 江霖抬头瞄了一眼,二姑娘眉眼精致,弱柳扶风之姿,比印象中好看许多,就是精气神差了些,房中也满是药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白珠走上前,欣喜道:“姑娘,以后咱们院里又多了一个人!” 江霖默默地点头,有点不适应这个身份。 张晚乔淡淡地应了一声,抬眸望着她,柔声问道:“病好些了吗?” 声音悦耳,江霖说话的声音不由的轻了些,“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张晚乔便咳了起来,用手紧紧捂着胸口,眼角泛红。 白珠见状,赶紧走从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了她,抚着姑娘的后背,“姑娘,还是把窗子关上吧,” 她虽然继承原主记忆,可她从来没做过丫鬟,业务根本不熟练,只是静静地杵在原地。 张晚乔接过热茶,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小口,轻声道:“江霖,祖母派你来,可有嘱咐其他的事?” 江霖凝思片刻,回道:“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奴婢尽心尽力照顾姑娘。” 老夫人年近六十,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记性差了些,知道三姑娘要婚嫁,这才想起清欢堂还缺丫鬟,是原主借着这个机会主动请求调到这里的。 原主心善,看到她和自己的遭遇相似,感同身受,想伸手援助。奈何自己的坎还没迈过去,最后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张晚乔闻言微微垂眸,掩下眼底悲戚,心中自嘲,这是在可怜她吗?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就换来了这么一个人。 她妹妹张晚杉今年婚嫁,大夫人梁氏给她物色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因为是高嫁,所以早早地订下了婚约。 张晚杉在筹备婚事整理地契的时候,相中了张晚乔母亲留给她的宅子,那所宅子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想着她成亲以后,在炎炎夏日,夫妻二人可以在那里小住一段时日避暑。 现在,那所宅子被自己的妹妹看上,让她三言两语抢了去。那所宅子是母亲留给她最好的东西。 可她又争不过来,眼看着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被夺走。 气氛一时静默下来。 思及此,张晚乔叹了口气,她又在奢望什么呢。原本她还抱有一丝希望,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她早该失望透顶。 张晚乔收回思绪,缓了一会儿,“也罢,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白珠,你吩咐她做事。” 江霖垂着脑袋,一笑而过。 白珠在一旁安慰道:“姑娘,李夫人邀请咱们参加后天的赏花宴,大夫人让姑娘用心备着,想来也是考虑姑娘到了年纪,这次的花宴应该是给姑娘物色婚事的。” 张晚乔苦涩一笑,提到婚事,她的心中没点羞涩和雀跃,委屈道:“婚事,我有得选吗?” 说到这,白珠蹲下身握住了张晚乔的手,心中酸楚,声音也带了哭腔,“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姑娘若是能遇见心仪的公子,定是要握住机会才行,别再让自己受这般委屈了。” 江霖杵在那,完全是个局外人。 这番话勉强让张晚乔提了提嘴角,“白珠,你去帮我查查,后日的赏花宴上都有哪家的公子?” 说完,拿起手帕掩面咳了几声,“江霖,你也先下去吧。” 两人听了吩咐便离开了屋子。 次日一早,白珠早早起床为张晚乔梳妆打扮,江霖站在一旁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旁杵着,时不时递个东西,倒个水。 她算不上娇生惯养,但也没伺候过人,只是现学现卖。 张晚乔虽不受宠,但她也是朝廷六品官员的女儿,梳妆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珠花簪钗和胭脂水粉,柜子里也不缺新衣。 张晚乔从铜镜察觉到江霖脸色有些不对,眼底发青,淡声道:“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霖脸上勉强维持笑意:“奴,奴婢没事,昨夜没休息好而已,姑娘不必担心。” 她对白珠的印象还不错,人傻心善,好相处,可她半夜打呼噜,江霖原本就睡得浅,有点动静都能把她惊醒,打呼噜可是要了她的命。 偏偏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丫鬟,有苦难言。 张晚乔顿了顿,试探道:“是失眠了吗?” 女子说话柔软,江霖微微点头。 张晚乔莞尔一笑,似乎猜到原因,道:“可是因为白珠打呼?” 少女笑起来十分好看,眼睛弯成月牙,显得清纯可爱,又因为涂了胭脂,气色也好上了几分。 江霖抬头望着她,狐疑道:“姑娘知道?” 张晚乔坐直身子,柔声道:“在我小时候,每每遇到刮风打雷的天气都会叫白珠陪我一起睡,后来也就慢慢知道了这事。想必你刚搬过来,可能还不太适应。” “啊?” 白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低下头羞涩道,“奴婢又打呼了吗?” 江霖客气地笑了笑。 主仆两人开始聊得十分惬意,白珠将她哄得高兴,早膳也多吃了些。 谈话间,张晚乔扭头看着江霖,感觉她不太能融入这里,心中有些伤感,安抚道:“柜子里还有些安神香,你拿去一包放在床头,兴许会管用。” “多谢姑娘。” 第5章 人情 用完早膳,白珠被吩咐去做其他的事,所以是江霖拿着书箱跟张晚乔一路来到书院。 张衡之特意为家中子女请了位老夫子私塾,教她们读书学礼仪。 迈进屋门,她跟着张晚乔径直去了最后一排的旮旯落座。 昨夜还挑灯夜读,想来也是好学之人,前面好几个空位,她都越过去。 这地方倒适合江霖这种上课爱走神的。 坐在前排的几位姑娘,从见到张晚乔进来便一直闲不住,交头接耳,几人互换眼神,搭着伴儿凑到张晚乔的书案前。 张晚杉拿走张晚乔手中的课业,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姐姐,今日终于来听课了,听说前些日子病倒了,夫子还念叨你来着。” 说完,她又随手翻看了几眼课业,“没想姐姐生病,功课还能做得这么用心,姐姐不愧是我的榜样。” 五姑娘张晚玉在一旁帮衬,嘻笑道:“都怪夫子留得课业太多,一直也未能抽出时间去探望姐姐。”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虚伪问候,张晚乔淡淡的应了一声,羽睫轻颤。 江霖的思绪早就跑到了远。 “我想起来了,我听闻二姐姐还给三姐姐添了嫁妆,是所小宅院。” 张晚玉站在那里笑的天真,语气颇有些羡慕,“如今,三姐姐的婚事都已经订下,想必二姐姐的婚事也就不远了,明日的赏花宴二姐姐可别忘了,大夫人定会给二姐姐物色一门好亲事。” 张晚杉挑眉看着她,“姐姐待我真好,若是我嫁出去了,也会想着姐姐待我的好。” 此话一出,就连这几人带来的丫鬟都笑出了声,知道这话别有深意。 张晚乔闻言一愣,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无人注意到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握。 江霖扫了她们一眼,都是些十六七的少女,还是小姑娘,不太想搭理她们,坐在那里安静观望。 “二姐姐身边添了个新人,想必她就是祖母派过去的吧。” 张晚杉注意到她身旁多了个生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还以为祖母派了个什么人,瞧着也挺一般的,你是府里新来的丫鬟吧?” 江霖嘴角带着笑意,微微点头。 张晚玉见她不做声,笑道:“你怎么不说话,是哑巴吗?” 江霖闻言心中微堵,沉默成本太高,都被误认成了哑巴,耐心解释道:“五姑娘误会了,五姑娘想听我说些什么?” 说完,张晚玉情绪激动,拿手指着江霖,气得手指微微发抖,“你一个奴婢!还敢顶嘴?” 江霖默不作声。 张晚杉原本以为祖母知道她拿走地契一事,心有不满,才派了一个聪明伶俐的丫鬟到身边服侍。 可她几番试探,那丫鬟一句话都不为她说,冷嘲热讽也不为所动,倒像是在看戏,之前白珠还会和自己呛两句,可眼前这个都不理会张晚乔,一直冷眼旁观。 看来还是祖母更疼她一些。 张晚乔眼圈泛红,忍气吞声,依旧是之前那副老样子。 周遭都安静了下来,张晚玉气不过还要发作,被张晚杉拉回了座位。 张晚杉拍了拍妹妹,“干嘛和一个丫鬟一般见识。” 老夫子进门后,这群小姑娘们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江霖坐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勉强倚靠在靠着窗口才没倒下身。 一旁的张晚乔也未叫醒她,或许是因为祖母身边派下来的人,她迟迟张不开口。 整堂课下来,张晚乔没听进去几句,满肚子的心酸委屈,无人理会。 回到院子后,张晚乔把自己关在屋里,江霖在门口听见了哽咽声。 白珠从其他丫鬟口中得知,姑娘又被人欺负了,狠狠地瞪了江霖一眼。 “自家主子受了欺负,你还当个缩头乌龟!你怎么这么没用。” 江霖垂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夜色已深。 张晚乔给她的安神包并没起什么作用,顺着小窗瞧着今夜的夜色明亮,于是她就悄悄从屋里跑了出来,坐在院里的长廊,欣赏一下夜景。 听见推门的动静,她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看向了自己。 是张晚乔。 江霖轻声问道:“二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吗?明日还要早起参加赏花宴。” 张晚乔叹息一声,惨白地小脸勉强维持着笑意:“瞧着今晚月色不错,便出来看看。” 江霖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张晚乔进了屋子,没过一会,朝她走过来,伸出手递给了她一支玉簪。 “江霖,这是从莲花池打捞出来的,你要找的东西是这个玉簪吗?” 江霖看着她手上的玉簪,瞬间记忆复苏,不属于她的情感涌上心头,原主与一个叫沈书的甜蜜过往在脑海一一浮现。 她险些忘了,原主就是拿着这个玉簪跳湖的,这玉簪是她情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原主一直将它视若珍宝,她寻了数月都没能寻到人,最后拿着玉簪殉情。 可她已经不是那个江霖了,玉簪也只是原身珍爱的物品。 江霖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她收了起来,轻声道了句谢谢。 张晚乔看着她,道:“想来是贵重之物,这次就把她收好,别再弄丢了。”别再像她一样,把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弄丢了。 江霖道:“谢谢二姑娘,我确实在找这个。” 张晚乔看到她脸上有情绪波动,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 江霖心中也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何,看着这玉簪心就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很痛,难道情感还能顺着记忆继承下来吗?还是因为原主身体的缘故? “之前喜欢的人。”江霖轻飘飘的一句带过,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打量着手中的玉簪,“现已是深夜,夜里风凉,二姑娘还是进屋歇息吧。” 张晚乔淡淡地应了一声,两人回到各自的屋中。 江霖在床上翻来覆去,人情这东西最麻烦了。 那个情郎她就不予理会了,至于这张晚乔,她本是不想管这些糟心的事来着,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 第6章 花宴 清晨,白珠把江霖从床上拽起来,去主屋侍奉姑娘。 江霖对于梳头,穿衣,上妆尚不熟悉,白珠让她负责烧水,去厨房端早饭。 她最擅长的就是给姑娘梳头,各种发髻,江霖叫不出名字,但确实怪好看的。 “奴婢刚才看见姑娘的刺绣画,用的双面绣,姑娘的绣艺又进步。”白珠看着桌面上的绣活不由得夸赞道。 “哪有,我就是想先练一练,等祖母寿辰的时候,我打算绣一幅刺绣画。” “上次姑娘在奴婢手帕上绣的兰花,好多人看见都在夸姑娘绣艺精湛。” 白珠心中欢喜,笑出了声,转念一想,又哭诉道:“奴婢自己绣的东西都拿不出手,上次姑娘教的奴婢的扎针和切针,奴婢到现在还学不会。” 张晚乔拍了拍白珠的手,“改日我再教你,刺绣很考验耐性的,你一定要静的下心才行。” 白珠重重地点头,看着在一旁磕头的江霖,“江霖要学吗,姑娘的绣艺可好了。” 江霖抬眸看着她们俩个。心念道,人要能接受自己的不足,并坦然面对。 “我太手笨了,实在是绣不来东西。” 她们讨论的东西,确实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什么扎针,切针的,她半点都没听懂。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大夫人便派了人来清欢堂唤人,一同启程去往李府。 张晚乔跟着大夫人上了马车,而江霖和白珠跟在一大堆仆从后面。 梁氏原本是十分欣喜的,能接着李府邀约的帖子,若是两家能成婚事,以后在官场上也能相互帮衬,张衡之和李勤两人都是工部官员,一个工部主事,一个工部郎中。 谁知收到帖子后,张衡之却告诉她,张李两家的婚事不能成。 可帖子已经接下,她不能折了人家的面子,在马车上,她叮嘱张晚乔好半天,千万避开李家的几位公子,莫要惹事。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旗帜招展,石板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江予霖望着这条街道,这么多年过去,而今已经物是人非。 白珠告诉她,这马车需半个时辰才能到李府,走这么长时间,腹中难免饥饿。江霖分给白珠一捧花生,稍微果腹。 这赏花宴是李夫人一手操办,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物色一桩合适的婚事。此次受邀的都是京城贵女,也邀请了几家世家公子。 比较引人注目的就是世家公子崔盛司和两个月前刚从燕北回来的定远侯家的三公子贺砚舟。 想来这李勤也是有点人脉,一个工部郎中能邀请到这两人,已经是非常有面子的事。就连宣诚侯夫人也带着女儿来凑热闹。 江霖原本还想着和崔小公子当面致谢,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她不想再惹麻烦。 府第的规模很大,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压金镶边的匾额,字体方方正正。 江霖跟随众人入院,远远就看见众人围着的中心人物,宣诚侯夫人唐氏,妆容华丽,锦衣华服,跟在她旁边的那个便是她的女儿宋婉,躲在人群后面的是宋苑。 梁氏带着张晚杉和张晚乔两人走过去,和宣诚侯夫人唐氏打招呼,张晚乔和李家的几位公子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说便回来了。 梁氏瞥了一眼暗中松了口气,跟着几位夫人去往后院唠家常。 张晚玉因为一人被晒在席上火气冲天。本人也没什么眼力见,见到张晚乔狼狈的回来,免不了阴阳怪气嘲讽几句。 白珠气不过,挡在了两人中间位置。 可张晚玉是个不能吃亏的主,旧事重提,又拿张晚乔的奶娘说事。 张晚乔看着她那张满是讥讽的脸,对她的奶娘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江霖倒了杯热茶,侧过身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张晚玉。 白珠见状,瞪圆了眼睛,她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随后就听见,江霖小声宽慰道:“消消火,气大伤身。” 若是换了旁人,她也就接过这杯茶了,可偏偏江霖,她是张晚乔身边的丫鬟,这个贱人,什么都没干,总能惹自己一肚子火气。 江霖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句,“人多眼杂,莫让人抓了把柄。” 张晚玉一怔,望向四周,确实有几个人看过来,是在嘲讽她在外面丢人现眼吗? 张晚玉忍住脾气,没有发作,瞪了她一眼,站起身离开。临走恶狠狠地撇下一句:“你等着!” 江霖见她气呼呼的离开,也没再说什么,自己喝了那杯热茶。 白珠有些惊讶,不太相信,毕竟前几次她都默不作声,这次居然会护着姑娘,问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想管呢?” 张晚乔转头看向她,柔声道:“你何必为了我得罪于她,张晚玉虽然是庶出,性子顽劣,可她身后有陈姨娘,祖母也很喜欢她,我在府里无人依靠,人微言轻,你把她惹火,日后定是要吃苦头的。” 江霖见怪不怪,这些冷嘲热讽的人,于她来说稀松平常,她的那点怨气早就被磨没了。她不想理张晚乔的那套理论,神色异常平静,垂眸思索着张晚玉说她奶娘偷窃一事。 思来想去良久,开口道:“姑娘,以为孟妈妈会做那种事吗?” 张晚乔目光坚定,道:“我不想相信孟妈妈会偷东西,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既然如此,那她们所说的证据,便是污蔑,姑娘为何不为她证明清白?” “这件事是大夫人处理的,大夫人听了田香的一面之词,人赃并获,大夫人直接定罪,我求过祖母,也求过大夫人,求她网开一面,只是都没成功......” “求人?”江霖语气有些无奈。 她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起因,看着她说道:“姑娘,我们去别处逛逛吧,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此时的张晚乔心里正乱着,顿了顿,吩咐道:“白珠你在这候着,一会大夫人问起,就说我去了后花园。” 江霖跟着她离开坐席,去往后花园,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们。 还没走一会,张晚乔便坐在凉亭休息,让她先离开,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江霖作为丫鬟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张衡之做官清廉是出了名的,府中积蓄不多,今年好几个大省闹天灾,张衡之捐了大半个家底,为此梁氏还和他大吵一架,现在张府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缩减了一半。 今日她来到李府上,府邸宽阔且华丽,也算是见识到了,同样是在朝为官,两人的府中却天差地别,李夫人为了筹办这次宴会花了大把银子。 梁氏听了那数字,心都被划了一刀似的,真心疼。 第7章 见面 江霖在花园闲逛,穿过人群,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歇息,抬头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 眼前的人身姿挺拔,一袭玄衣,鼻挺眉深,五官轮廓分明,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眼角溢出冰冷的寒意,像是已经把人看穿,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气场。 江霖眼眸闪过一丝惊艳,主动错开视线,站在身前的男人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让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贺砚舟微微挑眉,站在水榭那里望着她,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江霖回望着他,远处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相互揣测。 “表哥,你可让我好找啊!”崔盛司迈着大步从远处赶来。 清河崔氏崔闻钺之子,簪缨世家,年纪不大,是个矜贵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江霖循着声音望去,是个朝气勃勃,长相俊美的少年。 她转过头再看向水榭里的人,已经收回刚才的气焰,耷拉着眼皮一副慵懒相,不似刚才那般冷漠。 “表哥,你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崔盛司越过江霖,大步朝他走去,“为了找你,我跑了一身汗。” 贺砚舟收回视线,淡淡说道:“那里的人太多了,我需要静养。” 江霖正要悄无声息的离开,耳边传来一句问话。 崔盛司侧过身,皱眉道,“这位姑娘是?” 江霖没理他,闷着头往回走。是非之地,不可多留。 崔盛司心中有气,一个下人怎么能如此无理,心情顿时不好,两手叉腰命令道:“你给小爷站住,没听见我在叫你吗?” 江霖停下脚步,转身低下头,道:“小公子,奴婢是府里的丫鬟,正好路过这里。” 崔盛司双臂叉在胸前,探着头细细的打量了一眼。 “不对呀,我怎么瞧着姑娘有些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江霖低头细想了一下,记起他就是崔盛司。 江霖想起这些才有了笑脸,微微行礼道:“多谢前几日崔小公子舍身相助。” 崔盛司一愣,思忖片刻,惊喜道:“是你啊!我从湖里捞出来的姑娘!” 湖里……捞出…… 江霖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就冲动这么一回,能别提这事了吗! 她尴尬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寻短见,你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没准本公子能帮到你。” 江霖有苦难言,只想立刻离开此处,“奴婢,就不麻烦小公子了……” “崔小公子,江霖是我身边的丫鬟。” 江霖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张晚乔缓步上前行礼。 崔盛司见状,也规矩起来,拱手道:“原来晚乔姐姐,刚才人太多,都没看见姐姐也来了此处,上次匆匆去府上拜访,都没来得及和姐姐打声招呼。” 说完,他又介绍了身后那位,“这位是我表兄,定远侯三公子。” “这位是张晚乔,是工部主事张衡之的女儿。” 话落,江霖猛地看着那人,他是贺淮安,许久不见,人怎么长这么高了! 贺砚舟颔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张姑娘。” 张晚乔抬眸,望向和自己打招呼的人,脸颊泛起红晕。 崔盛司盯着江霖,狐疑道:“那个是你的丫鬟?” 张晚乔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涩,脸颊微微泛红,应了一声。等她回过神来,再抬眼望去,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再看她。 “你这丫鬟可得好好看着些,那天可把我吓坏了。”崔盛司一本正经道。 江霖闻言咳了几声,掩饰尴尬。 站在一旁的贺砚舟微微眯起了眼,幽幽地望着她,目光清寒凛冽。 张晚乔解释道:“崔小公子误会了,江霖原本是去湖边找东西,不小心落水。” 崔盛司眼神飘向了江霖。 见她埋着头不想多说。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也罢,也可能是雨太大,我看错了。” 崔盛司把最后两句拉长了声调,故意说给江霖听。 江霖依旧低着头,并未言语。心想着,这崔小公子只是孩子心性,不要太计较,是恩人。 最终碍于礼教,张晚乔同崔盛司闲聊了几句,便回到席位上。 江霖跟在张晚乔身后,走到月洞门,回头远远望了一眼。 此时,张晚乔心中默默记下了那个人的名字,贺砚舟,她之前见过。 张晚乔附在江霖耳边,小声道:“你觉得今天见的贺家三公子如何?” 江霖垂眸反问道:“姑娘是何感觉?” 张晚乔顿了顿,柔声道:“五官清隽,样貌极好,气度沉稳,想来少不了倾心之人。” 江霖闻言笑了笑。 贺砚舟浑身上下透着矜贵傲然,就算不说话,也有极强的存在感,尤其是他的眼神......感觉可以刀人。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凶。 贺家是门阀世家,名门望族,常年镇守燕北,抵挡北齐入侵。 先帝一心悟道,北齐举兵入侵,其势极为猖獗,让大梁朝陷入危机, 贺家尽数上了战场,然而从战场回来的人却寥寥无几,定远侯战死沙场,定远侯夫人城楼自刎,兄长贺明戬继承爵位,亲率精锐骑兵深入敌阵,奋勇杀敌,守住城池,奈何前几次的战役让贺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年后,北齐卷土重来,贺明戬身负重伤,姐姐贺明澜又被接到宫中做了妃子,祖母因为常年驻守边疆,身体烙下病根,再加上悲伤过度,一蹶不振,在那时,贺家靠着刚刚弱冠的贺砚舟力挽狂澜,这才得以保住燕北,保住贺家。 少年时期的贺砚舟就已经是驰骋沙场的将军,率领三千精兵突出重围,遂敌千里,与敌军背水一战。 后来几次战役,贺砚舟将燕北铁骑的名号彻底打了出去,在北齐威名远扬,成功解除了北齐对大梁朝的威胁。 大捷之后,贺砚舟遭奸人算计,身中剧毒,伤了心脉,主动请旨回京养伤。 见两人离开。 崔盛司愤愤不平道:“那丫鬟明明在说谎,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是她主动跳下去的,而且她还扣我的手!” 贺砚舟没有说话。 崔盛司看着贺砚舟,喜怒不形于色,根本分不清他是真笑假笑。 张晚乔回到府中时,走路都有些不稳,还是白珠一路搀扶才走回清欢堂。 梁氏看她今天表现颇为满意,又看她那副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派田香给她送来些水果和蜜饯。 掌灯时分,张晚乔虽已卸了妆,但她底子很好,一颦一笑都拨人心弦。 白珠在内室点上香薰,张晚乔在灯下,边做绣活边和白珠聊体己话。 谈话间,白珠才知道姑娘有了心仪的人,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姑娘怎么都没和我讲过!” “那时你在席上等我,又没和我在一起。”张晚乔放下手中的针线,对白珠耐心道,“而且我现在不就和你讲了吗。” 白珠小声嘟囔着:“江霖知道,我就不知道。” 闻言,张晚乔笑了笑,往她嘴里塞了块蜜饯。 白珠眨了眨眼,问道:“姑娘可知他的家世怎样?秉性如何?可有婚配?” 张晚乔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只见过他两面,知之甚少,至于婚配,未曾听过与人有过婚约。” 白珠回过神来,只是见了两面,姑娘就心动了? 她不解道:“这怎么能行,姑娘要嫁当然要嫁给一个秉性好,知心体己,懂得疼人的,等出嫁后也好风风光光的,日子也好过,什么都不知这怎得了!姑娘怎么会看上他啊?” “其实这个人你是见过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小时候,那时我贪玩跟着父亲一同去了净延寺,想必你现在已经忘了,当时你也跟着的,那时我朝你扔了雪球,哪知道砸在他的身上,当时我就吓坏了。” “啊!我知道,记起来了,原来那个小公子就是他啊!”白珠激动道,“我记得当时小公子的身边围着好些人,都好凶的!姑娘眼泪都吓出来了。” 张晚乔想起她当时的样子,低头笑了笑,怀念道:“是啊,我以为要被骂了,没想到他只是望了我一眼,并未责罚。” 白珠回忆道:“我记得当时他身边还有个小姑娘,还笑他来着,想来小公子也是平易近人,今日又见到了?他现在如何了?” “他还和以前一样,待人恭敬,”张晚乔抬头笑了笑,“不信,你问江霖。” 江霖不便多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心中惊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惊鸿一瞥而后一眼万年吗? 白珠思索片刻,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那位小公子,想必秉性也不会太差,应该是一个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 江霖嘴角噙着笑意,认同地点了下头,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张晚乔眼神闪过一丝雀跃,没想到多年后还能见到一次。他还会记我吗? 想到这,朝着两人说道:“大家都累了一天,我也有些倦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第8章 冷漠 晨曦从窗口照射进来,让屋子里有了一丝光亮。 江霖一夜未眠,眼下一片乌青,一脸丧气样从床上爬起来,白珠见到她这样心中有愧疚。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自认倒霉。她该庆幸自己没穿成街头乞丐,流落街头。 进主屋后,江霖站在一旁给白珠打下手。等用完早膳后,就陪着张晚乔去书院。 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时,江霖温声道:“姑娘,我,奴婢想去打探一下孟妈妈的事。” 张晚乔自母亲病逝后,就一直交由孟氏抚养,两人相依为命,张晚乔虽然性子软弱了一些,但品性纯良,待人真诚,倘若孟妈妈真是那些人口中所说,多次偷窃府中财物,言传身教,张晚乔就不该养成这样的性格。 白珠站的离她近,也听到她说话,一脸震惊道:“你要去干嘛?” 张晚乔也听见了,不由心中一凛,扭头看向她。 江霖看着她,缓缓说道:“既然姑娘相信孟妈妈是被诬陷的,那她说明她根本没有行窃,若是能证她清白,她自然就能回来了。” 张晚乔闻言,神色激动,拉住江霖的手微微颤抖,问道:“你有办法?” 江霖斟酌片刻,低声道:“如果没有听错,当时是大夫人身边的田香发现孟妈妈房里藏了赃物,可孟妈妈是姑娘身边的人,两个院里离得不近,田香发现财务丢失,按理说她应该第一时间去离得最近的锦园堂,而不是跑到离得最远的清欢堂翻找赃物。” 原本她对这件事并不是很了解,只不过是昨天赏花宴上,张晚玉说田香第一时间跑到清欢堂翻赃物。 说到这里,张晚乔不解道:“可田香为何会诬陷孟妈妈,孟妈妈为人和善,从不得罪人的。” 白珠睁圆眼睛,震惊道:“该不会是受人指使?!” 江霖继续说道:“倘若是孟妈妈无意之中得罪于了田香,出于报复这也能解释的通,可这件事要若是早有预谋,恐怕就难办了。” 张晚乔紧抿着唇,心中忐忑,小声道:“预谋?那会是谁,两个妹妹,是大夫人,还是……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霖扯了扯嘴角,她那两个姐妹看起来不怎么聪明。 大夫人和二姑娘向来不和,白珠猜测道:“田香是大夫人身边的人,难道是大夫人自己贼喊捉贼,谎称自己丢了东西?” 江霖思索片刻,“不好说,我先去问问,这几天盯着点田香,她肯定是有问题的,但也不要打草惊蛇。” 张晚乔有些猝不及防,捏着衣角,眼泪在眼眶打转。 若是能把孟妈妈接回来,她的心中又岂是欢喜能形容的,那是她最亲的人。当时为了留住孟妈妈,她求了所有人,求她们网开一面。只不过所有人都无动于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笑话。 可她又不敢把事情闹到父亲那里,怕父亲对她失望。 江霖从清欢堂出来后,就在院里四处闲逛。 张衡之为人刚正不阿,这几年朝廷党派之争严重,工部一堆烂摊子事等着他收拾,从早忙到晚,根本无暇顾及家中的大小事。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这后院里也算不安宁。 大房那边的人都在张老夫人院里伺候,一个在东院,一个在西院,若不是有家宴很少能看到她们,孟妈妈应该招惹不到。 张衡之只有正妻梁氏和贵妾陈氏两人,梁氏爱财还小心眼,脑子也不算灵光,她女儿张晚杉这点便是随了她。相比之下陈氏平日里都是一副温婉居家的样子,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 江霖惋惜长叹,如今,她只有两种办法,听墙角,跟踪人。既没有人脉,没有财力,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去往书院路上。 “姑娘,奴婢觉得江霖有些奇怪,她刚来的时候,明明对姑娘爱搭不理的,做什么也是笨手笨脚,最关键的是她好几次见到姑娘都忘了行礼,而且她连称呼都......” 白珠回想到前几日的事情,努努嘴道,“当然,若是她真的能证明孟妈妈的清白,也不枉姑娘帮她找回玉簪。” 张晚乔听得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才回道:“我想,她大概是看不起我吧。” 白珠一脸惊讶,诚恳道:“姑娘这你可就想岔了,你是主子,我们是奴婢,奴婢怎么可能会瞧不上主子呢,姑娘多虑了!” 张晚乔稍顿了一下,问道:“白珠,她来府里几日了?” “我记得她是刚收到府上的,不到半月.....” “可她把我们的琢磨得透彻。” 白珠懵然,想不出这句话从何得来。 张晚乔微微皱眉,“可我们却看不懂她。” 张晚玉见到张晚乔进院,便负气追了过去,嘲讽道:“江霖呢?她该不是怕了,才不敢来的吧?” 自从上次回来,她就压着火气,一个下人居然敢如此嚣张! 张晚乔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禁想到了江霖提起她的语气,苦涩一笑。 她们明明是姐妹,都待一个屋子里却像仇人,她一再忍让,却没能换来一个好的结果。 张晚玉看见她的笑脸,不明所以,质问道:“二姐姐笑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管好,让一个下贱的奴婢如此嚣张。” “要我说,姐姐就该狠狠的罚她,她人去哪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我看五妹妹是把书院学的规矩礼仪忘得一干二净。” 张晚乔语气冷淡,面无表情的直视她,藏在衣袖的手指悄悄攥紧。 “昨天赏花宴上那么多人,而你却毫不顾忌外人,冷嘲热讽,言辞污秽,哪里还有一个姑娘的样子,你把父亲的脸都丢尽了。” 张晚乔一直活得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看着别人脸色行事,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江霖看不起自己呢,如此软弱的性子,怎么让人喜欢。 话音一出,就连身旁的白珠都有些震惊,姑娘这是硬气起来了?震惊过后,心中又暗喜,姑娘终于不再忍气吞声了! 坐在座位上的张晚杉,也抬头看向了她。 张晚玉涨红了脸,迟迟没有说出话来,片刻,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平日里张晚乔沉默寡言,大夫人十分不喜欢她,就连下人私下里不少议论是非的,不知不觉就逾越了身份。 可她就是讨厌张晚乔,讨厌张晚乔抢了自己的母亲。 就是因为她,所以母亲才讨厌她,漠视她。自己生病的时候永远是祖母照顾,可她听祖母说过,母亲曾照顾生病的张晚乔两年。 她烧了两天母亲都不曾看她一眼。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张晚杉把手中的书扔到地上,看着张晚乔厉声道:“张晚乔,你别太过分!你对自己的妹妹恶语相向,怎么好意思责怪旁人!” 说完一把拉过张晚玉到身后,张晚乔和张晚杉两个人对峙起来。 书院陷入沉寂,正巧夫子进门来上课,“你们在干嘛?都回座位上去。” 之后,夫子不论缘由,在场的众人皆被罚抄书。散学后,白珠急忙跟上姑娘的脚步,称赞了一番刚才的行径。 张晚玉再次吃瘪,心里委屈跑回去和母亲抱怨。 陈氏对她爱搭不理,张晚玉拿走了她手中的针线,既生气又委屈,“母亲,你怎么什么都不讲!女儿明明受了委屈!” 陈氏面无表情,轻声道:“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凡事多忍让,你怎么都不懂我的苦心呢?有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把东西给我。”说完,又拿回了针线,继续埋头缝补衣服。 第9章 线索 张晚玉望着她母亲,心中一阵酸楚。沉默片刻,看着陈氏手中的绣活,想着换一个话题,母亲的态度会不会好点。 她小声道:“母亲,你这绣的样式,是给四哥哥做的衣服吗?” 陈氏闻言抬头瞪了她一眼,张晚玉立即闭了嘴。 又是这样。张晚玉不愿再细想,转身跑了出去。 为什么自己母亲不像大夫人那般,大夫人与三姐姐待在一起,两人相处融洽,大夫人很宠爱三姐姐,而自己的母亲待自己永远是很冷淡的。 她从不检查自己的课业,也很少对自己笑,对父亲也是那般,当她向父亲问起时,父亲也只是无奈的摇头 晚间,江霖才回了清欢堂,她帮着府里的老人洗了一下午的衣服,跟那群老太太聊的有来有回的,手泡得都蜕了层皮。 听着她们聊家长里短。 张晚乔从书院回来便一直在等江霖,而她半天下来却一直不见踪影。 晌午,老夫人派人送了糕点还在桌上放着,她没有什么胃口,就分给了白珠。 张晚乔思虑重重,脑海里总会浮现孟妈妈略微佝偻的身影。 之前,父亲也只是一个地方小官,家里并不富裕,日子过得苦些,孟妈妈任劳任怨,将自己视若己出。 现在,父亲是朝廷的工部主事,肩上的担子重了,日日为国事操劳,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才任职不到一年,她不想给父亲添麻烦,这才处处退让,事事容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想求个善果。 可总有人不想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白珠想为姑娘分担些压力,扯开了话题,“姑娘,奴婢打探到一些消息,贺家的三公子尚未有婚约,一直在侯府养伤,只是他的名声似乎不太好,他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听说手段残忍,风流薄幸,和我们想的差太多了。” 张晚乔淡淡的嗯了一声。 “奴婢觉得他并非良人,锦衣卫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旦出了差错,还会牵连到姑娘,而且他的身份也很高……姑娘还是不要喜欢他为好,日后一定能选一个比他好的。” 张晚乔精神恍惚,半晌才回了一句,她抬眸看出白珠有些失落。 “白珠,我知道你想哄我开心,可我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这事以后再说吧。” 白珠抿唇,眼眶发红,看着姑娘有些心疼。 一直等到夜幕四合,白珠守在院门口终于看见了人影,跑上前将她引到堂屋。“怎么样,查到什么吗?” 江霖心中叹息,上午跟踪田香,下午洗衣服,她现在又累又饿。 “今日田香一直侍奉在大夫人身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静默片刻。“也罢,”张晚乔颤声道,“是我太心急了。” 话音刚落,眼眶的泪水不断下坠。 江霖见此说不出话来,身旁的白珠跪在地上为她擦着眼泪。张晚乔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藏在闺阁里不谙世事,性子也温和,应该招惹不到府外的人。 安慰了好一阵,张晚乔气若游丝道:“江霖,你和我说实话,不必瞒我。” 江霖抬眸,发现她正盯着自己,张晚乔眼角的泪水还未擦净。 “为了孟妈妈我不会再忍了,她是抚养我长大的人,我曾让人去看望过她,她在乡下并不好过,我想接她回来 。” 江霖抿了抿唇,做出权衡后,问道:“给姑娘看病的吴郎中,是大夫人派人找的吗?” 白珠皱眉,不明白怎么扯到看病上了。 张晚乔点了点头,“如果没记错的话,吴郎中就是田香找来的。” 江霖继续问道:“给你看病的一直都是吴郎中吗?” 白珠回道:“不是,先前那个郎中年纪大了,所以就换了吴郎中。” 江霖没有避讳,“我听府里的人说,姑娘以前的身体没这么糟糕。”顿了顿,继续道,“或者,姑娘觉得那位吴郎中有没有问题?” 话音刚落,张晚乔脸色惨白,紧紧握着白珠的手,说不出话来。 江霖心中叹息一声,看向白珠说道:“明日你拿着吴郎中开的药方,找个郎中问问。” 听到江霖这么说,白珠原本是端给张晚乔的茶,摔碎一地,声音发颤,“药,药有问题?” “不清楚,只是姑娘情况一直不见好转,还是换个郎中瞧瞧稳妥些。”江霖安慰道。 张晚乔掩面咳了几声,靠在座椅上缓了半晌。 江霖沉声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倘若真有问题,顺着他也能抓出幕后之人,总之先确认一下药方。” 白珠有些慌神,焦急道:“可,明日老夫人,叫姑娘过去吃饭,我离不开身。” 江霖强支起眼皮,道:“我去,一会儿把郎中开的药方拿给我。” 白珠还未捋清这其中的事,只知道田香是个坏人,咬牙骂道:“这个吃里扒外的,府里怎么养了她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江霖垂眸,心中隐隐作痛。这些词好像之前都是骂她的。 “那田香那边?” 江霖道:“奸计还未得逞,幕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总会露出马脚的,盯着她。” 张晚乔逐渐冷静下来。在转身之际,江霖便听见张晚乔轻声唤住她。 “江霖。”张晚乔望着她,思忖片刻,“若如真的出了问题,这件事也不能闹大,不能有损父亲的声誉。” 江霖闻声回头看向她,点了点头。 夜间,张晚乔便烧了起来,白珠在她身旁守了一夜。 翌日一早,张晚乔带着病去就了求安堂。 一行人走入求安堂。 大房的几位面色和善,进门时一直迎着笑脸。 张晚杉和张晚玉见到祖母,都一股脑的扑到老夫人身边,只有张晚乔进门时规规矩矩地福身。 梁氏和陈氏跟在身后,行礼,掀帘入座。 老夫人看见两人满眼欢喜,笑道:“看看你们两个成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张晚玉努努嘴道:“我是见祖母欣喜,一时才忘了规矩。” 老夫人道:“那你就多学学你二姐姐,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不懂规矩。” 张晚杉看了一眼张晚乔,“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二姐姐一直都是我的榜样。” 老夫人轻哼一声,拍了拍她们两个,“不懂事,不省心。” “我的好孙儿哪去了?” 梁氏笑了笑,语气有些抱怨:“上课呢,到饭点才能回来,衡之不让他耽误课。” “课自然是不能耽误,男孩子不能惯着。” 陈氏从进门都脸色冷淡,也不说话。 老夫人也懒得搭理她,转头看向张晚乔,“以后别老一个人闷着了,多出来走动走动。你怎么又瘦了?脸色也不好看。我派到你身边的那个丫鬟呢?” “我让她去北云街的品斋阁买糕点去了,听说那里的糕点很有名,到时候也给祖母送些。” 还未等老夫人开口,张晚玉开始委屈道:“祖母,她那个丫鬟可不懂事了!”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张晚乔神色一变。 “怎么个不懂事,你说说看,若是犯了错,祖母定替你主持公道。” 张晚玉愤恨道:“她,她老是气我,目无尊卑,没大没小的,行事还嚣张!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张晚乔盯着她,“那她做了什么事?” 张晚玉张了张嘴,想着她都做了什么事。 说江霖在赏花宴上看不起自己,那张晚乔定是会将自己在李府出丑的事告诉祖母。 祖母知道了会讨厌自己的。 老夫人眼尖,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 看到张晚玉这个反应便知道怎么回事,瞥了陈氏一眼,沉声道,“该管管了,实在不行就放到我身边来养。” 陈氏神色平淡,态度疏离,“是我管教不严,给二姑娘添乱了。” 张晚玉闻言心里一寒,躲在了祖母的怀里。 “五妹妹还小,不懂事而已。”张晚杉见状马上找补道,“二姐姐身边的丫鬟,我觉得她不错,二姐姐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以前总是沉默寡言,现在还能在书院和我们聊上几句。” 梁氏叹息一声道:“也是万幸,晚乔没让那个孟氏教坏了。” 张晚乔身形一滞,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众人围在一起絮叨着家常。 四小郎君回来后,梁氏搀着老夫人去了饭桌,这顿饭吃得热闹,大家都心情都不错。 在求安堂用过膳后,老夫人便吩咐梁氏留下来,众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现在年纪大,那菜园子也好久没打理了,这把岁数了,享几天儿孙福就行了,可我最放不下的便是衡之。咱是出身清贫,知道那些高门大户瞧不上我们,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也知道衡之在朝堂上难过。你是他妻,要为他分担,好好打理着内院,别再让他操心这里,知道吗?” “儿媳知道了,我也没想到李夫人竟然安了那心思,儿媳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衡之不喜欢拉帮结派,有些事咱们不懂,只能敬而远之。以后行事多琢磨琢磨,切莫让人利用了去!” “儿媳谨记。” “母亲,晚乔的婚事,母亲心中可有人选?” “顺着她的心意吧,你多问问她。” 第10章 试探 清明后十五日,也就是三月中,是为谷雨。 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 老夫人大清早就派人去了茶庄,采摘新鲜的茶叶,春梢芽叶肥硕,色泽翠绿,香气宜人。 张晚乔也分了江霖和白珠两盏茶,告诉她谷雨这天的茶喝了可以清火、辟邪。 收拾好东西,记住医馆的位置就拿着药方出了府。 江霖平日里很少出府,平日里需要在主子周身伺候,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没钱。 她没敢贪玩,直奔医馆,永安街济世堂。 江霖仰头看着那块牌匾,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深吸一口气,走进门,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药童拱手上前,“姑娘是瞧病,还是取药?” “瞧病。” “师傅,有人来看病了!” 小药童声音喊的很大,生怕师傅听不见。 老郎中缓缓走出,仔细端详着站在眼前的小姑娘。 江霖见到老郎中躬身递过药方,认真的描述了一遍张晚乔的症状。 老郎中抬手捋了捋胡须,敛眸沉思道:“姑娘这单子上的药没问题。” 江霖皱眉,她猜错了? 思绪乱飞之际,她又听到老郎中开口道。 “不过,这药对姑娘口中描述的病状起不到半分效果。” 江霖没忍住呲了一声,心念道,这老头讲话怎么慢吞吞的。 旋即,她又虚心请教,“是药不对症?” 老郎中看出她的小脸变换的极快,觉得甚是有趣,笑了笑,微微点头。 “那老先生能不能帮我开些对症的药?” 老郎中捋着胡须道:“小姑娘,这你可就为难我了,行医问道,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姑娘学过医,应当知晓这些的重要性,还是有空让她亲自来一趟吧。” “老先生怎么知道我学过医?” “你把病况描述的细致入微,又提了些穴位,想来也是懂一些医术。” 江霖惭愧道:“只是入了个门而已,时间久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道谢后她就离开药堂。 江霖坐在一家茶铺,若有所思的端起了茶饮了两口。 药不对症。 或许,她可以找那个吴郎中谈谈。 思绪混乱时,“老板,你这是二春茶?” 小二搓着手,笑道:“是啊姑娘,今个谷雨,咱们这茶铺都换上了新茶!” 江霖点头,抬眸就看见走进深巷的贺砚舟。 身形高挑,长发如墨染,在人群里十分扎眼,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心中疑惑,随即,她就看见五六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也进了巷子。 江霖没多想,悄悄跟了上去。 贺砚舟人高腿长,江霖迈着小步跟了一会儿,再加上路不熟悉,很快就找不见他的身影了。 整条巷子都没个人影,她正想着回去。 “唔!” 来不及思考,就门内一双强有力的手直接把她拖到了院里。 她被吓得不轻,跌跌撞撞栽到拖拽她的人身上。 贺砚舟眼神狠戾,死死将她按在墙角,手捂住了嘴,青筋隐隐突显,嗓音低沉:“跟踪我?” 江霖心中一凛,望着他冰冷刺骨的眼睛,仿佛呼吸都止住了,气氛弥漫着杀气,让人遍体生寒,还有一股血腥味冲进鼻子。 他手上的老茧磨得她脸颊生疼。 江霖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挣扎,两人身形相差甚远,她被牢牢的抵在墙上,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拿开。 贺砚舟把脸贴了过去,盯着她眼睛审视片刻,声音凌冽,“收起你的小心思。” 两人离得极近,唇齿吐露的每一字都让她头皮发麻。 悔意涌上心口,她不该跟来的,亏自己还担心他。 贺砚舟缓缓松开手,江霖背靠着墙抬起头,稍作喘息,艰难的从喉咙挤出几个字,“路过,看见有人跟踪您......担心您有危险。” 旋即,贺砚舟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压低,冷冷地看着她,“你叫江霖?” 江霖下意识把头贴在墙上,拉开两人的距离,咬住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 贺砚舟见状,松开了她,往后退了几步。 江霖用余光瞟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分析眼下的情况。 他把自己拖进了一座荒宅,外面半天没有动静,再加上周遭的血腥味。 刚才那些人都去哪了? 难不成都让他杀了? 贺砚舟垂下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杀或不杀一念之间。 贺砚舟一身玄衣,不细看是看不出身上沾了血的,看样子刚才跟踪他的人都已经被杀了,她正想再说点什么。 “江霖。”贺砚舟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视线尽数落在她身上。 江霖闻言抬眸看过去,发现贺砚舟正在打量自己。 贺砚舟盯着她的眼睛,“哪两个字?” 江霖一怔,收回飘走的思绪,轻声道:“雨林。” 瞬时,江霖的手腕被攥得齁疼,力度大到骇人。贺砚舟凝视着她,眼底弥漫着杀意,但很快地回过神来,明白她的意思。 江霖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想挣脱束缚,刚才那个眼神,是真的想杀她。 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他? “大人,奴婢略懂医术,需不需要帮您包扎一下。” “懂医术?”嗓音沙哑。 “半,半吊子,懂些皮毛。”她一时摸不准贺砚舟的心思。 贺砚舟轻嗤一声,手上的力道松了许多,“实话?” 江霖就差把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默默吸了一口气,讪讪道:“会点……” 贺砚舟松开手,抬了抬手臂,肩上的伤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毒药,头痛欲裂,微微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江霖愣了一下,不等他问便回了他,“家母是开医馆的,略懂。” 他的左肩背后被人划了一刀,不深不浅,贺砚舟嘴角轻挑,“不怕我杀了你?” 江霖眼神回避,诚恳道:“贺大人是戍守边关奋勇杀敌的将士,我就是个普通人,您怎么会滥杀无辜呢。” 她听人说起过,贺砚舟曾仅用三千的兵力突出五万人的重围。那场战役是破釜沉舟,九死一生。也正是那一战守住了北城口,挡住异族的突袭。这么看,他也算是一个忠君报国之人。而且,他们好歹做过同窗,对他多少还有些了解。 贺砚舟轻笑一声,目光隐隐透着探究。 凉飕飕的目光,江霖直接冒出一身冷汗,明白他根本不想让自己近身,“还是赶紧回去找个郎中看看吧,刀口不浅。” 贺砚舟沉声道:“走。” 江霖迅速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走后,房梁上便跳下一人。 贺砚舟捏着眉心,淡淡开口道:“几时来的?” 常翊拱手道:“刚才,这是琳琅让我带的药,能缓解头疾,她还叮嘱,那些药的副作用很大。” “已经见识到了。”贺砚舟神色复杂,垂下眼眸,接过他手中的药。 “主子,刚才那个人怎么办?” “先留着。” 第11章 问话 江霖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点了灯笼,走在小路上,心中惴惴不安。 漫漫长夜,青灯烛影。 今晚轮到江霖守夜,白珠特意为她点了驱蚊香,防蚊虫叮咬。 听见房门有动静,扭头看了过去,见张晚乔走出来,她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张口问道:“姑娘,怎么还没有睡?” 作为一个丫鬟,她是知道有多不合格的,正如张晚玉所说,在她们眼中,她多少有些目无尊卑,不守规矩,是该罚的,谁让她摊上了一个好主子,让她放肆。 张晚乔披了件披风和她并排坐在石阶上,诚恳道:“我在想你晚饭时和我说得那些事。” 她回来时便将自己调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张晚乔,并让她自己做决定。 江霖出门打探了一圈,工部主事张衡之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清廉,同品阶官员哪个不是纳了五六个小妾,在后宅里斗得你死我活,而他的后宅只有两个人,在江霖看来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毕竟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才是常态。 所以问题已经很明显了,药方虽然无毒,可无用,一个郎中不会无缘无故的害一个素未谋面的闺阁女子,定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从孟妈妈被诬陷,再到她吃的药,所有事都是冲着张晚乔而来,有人在背后指使这一切。 她们现在只需要顺藤摸瓜,暗中观察田香的一举一动。 等着幕后之人浮出水面。 折腾了一天,江霖勉强坐直了身子,疑心道:“姑娘就不担心我图谋不轨吗?” 张晚乔收起裙角,释然一笑,“怀疑过,后来就选择相信了。” 江霖不动声色的拿脚拨动脚下的小石子。 张晚乔朝她眨了眨眼睛,“你不会害我的。” 江霖算了一下她的年纪,十八应该是有了...... “姑娘心里想清楚就好,”江霖眸光微闪,“我倒是好奇,姑娘很聪明,怎么就选择般受人欺负?” 张晚乔闻言咯咯笑了起来,“我母亲从小就是这般教育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她教我识文断字,教我琴棋书画,后来,孟妈妈教我如何相夫教子,倒是你,我从未见过哪家姑娘会如你一般,你聪明机敏,做事有违常理,和我们很是不同,你和我们之间好像隔很厚的屏障。” 看着她的笑脸,江霖心中叹息,定睛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晚乔略一思索,继续说道:“以前我只会想,日后一定要找一个如意郎君,然后带着孟妈妈和白珠一同嫁过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闲暇时,一两好友游园观花,文阁刺绣。但从未想过会出现眼下的情况,更没想过会有人害我......我觉得这个家挺好的,算了,不说这些了,江霖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这一问,江霖可真愣住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办法回答,一条咸鱼怎么可能考虑以后…… “日后......”江霖看着她尴尬一笑,“同你一样。” “假话!”张晚乔朝着她哼一声,随即,起身回屋关门睡觉去了。 江霖:...... 翌日一早,张晚乔起床时想起昨晚的事,不忘白了她一眼,她把江霖当朋友,可她却敷衍自己。 江霖客气一笑,觉得这人还挺有趣,大概是真的想和她交朋友。 白珠猛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你惹姑娘了?” “怎么会。”江霖笑道,“你快给姑娘收拾,一会儿还有事要办。” 张晚乔去求安堂问安后,又去了书院上课。 回来后稍微伪装一下自己,带着江霖从后门去了济世堂,又吩咐白珠盯着田香。 到了济世堂老郎中又重新给张晚乔开了药方。 还好及时发现药有问题,不然,这病拖久就成大问题了。 抓完药以后,两人就匆匆回到府中,晚间又派人暗中审问吴郎中。 而那个派出去的人便是江霖。 是真不把她当外人。 仟草堂店面不大,地理位置也一般。 她到门口时,刚好赶上吴郎中关门,抬脚便抵在门槛上。 笑道:“吴郎中,我有急事,能否让我进去一叙。” 虽说是问话,她看吴郎中没反应过来,就直接推门溜了进去。 江霖进了屋子,环顾四周,然后抬眸打量着这位三十多岁的郎中,等着他先说话。 吴拱忙了一天,扶额叹息道:“小姑娘,你这是何意,我们打烊了。” “吴拱,仟草堂的老板,医术高明,这条街的人都对您的品行和医术赞不绝口,大家也都很信任你。哪怕是少收钱,吴郎中也会尽心尽力的帮人医治。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您身后的牌子是这么写的。” 江霖望着那牌子,说完又看向了他。 吴拱意识到不对,心中不安,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工部主事,张大人的女儿张晚乔,您想起来了吗?” 江霖眼神微变,盯着吴拱细微的小动作。 话音刚落,吴拱心头一颤,神情紧张地看着孤身冲入店铺的女子,“什么?” 江霖靠在柜台,不挪身子,问道:“医者仁心,吴郎中你做到了吗?” 瞬时,吴拱脸色煞白,无力地瘫坐在座椅上,他怎么会不知道。 医者仁心,那是他师傅让他刻在心里的字。 作为医者没有一颗仁爱之心,医术再高明又有什么用。 如今东窗事发,被人找上门来也是罪有应得。 吴拱低下头头,颤声道:“我,我也是被逼的,她拿妻儿老小威胁我,说我不帮她,她便放火烧了我的宅子!” 江霖看着他,不动声色道:“天子脚下,她敢这般嚣张,难道这里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吴拱眼神闪过一丝恨意,“她跟了我好几次,每次都会跟到我家门口,她说她不可以要命,问我要不要我儿子的命,我当时就慌了,觉得她肯定是疯了!是她逼我的!” 江霖不解道:“为何不告诉衙门?” “现在的衙门都是收钱办事,我一介草民,医馆开了这么多年也没赚几个钱,她是张衡之府中的人,哪敢招惹,现如今这世道,我一个寻常百姓,连大人的面都见不着,又如何诉说冤情!我能怎么办,我只好骗了她,她让我把药里面加慢性毒药,可我是个郎中,怎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只是用了寻常的草药,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可那药不会害她性命。” “威胁你的人叫什么?” “是个姑娘,叫,叫田香!” 江霖没再问话。 田香只是一个丫鬟,实在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吴拱这个样子,应该不会再骗她,那就是有人指使田香这么说。 江霖没想到,这个吴拱会这么快把事情供出来,还以为会纠缠一会。 “是,是那个姑娘出了问题?”吴拱想到那个女孩,心中愧疚。 江霖叹息一声,知道他说得是张晚乔。 离开时,她叮嘱吴拱这几日不要离京,就如张晚乔所言,这件事不能闹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家丑不可外扬,妾室毒害嫡女这种事传出去,若是被有心利用一定会毁了张衡之的名声。 第12章 为难 隔天,江霖就在张晚乔院里的小池塘旁边支起了鱼竿,行为愈发嚣张。人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本书。 张晚乔从祖母院里回来,看见她钓鱼特意回过来告诉她,这池塘里没鱼。 跟着张晚乔过来的王捷躲在院门口都看傻了。 难道张晚玉说的是真的! 可她记忆中的江霖是个懂规矩守礼仪的人,性情坚韧,虽然脾气倔了些,可断不会这样! 王捷一头雾水,朝着她扔了个小石子,见她转头看向自己,怡然自得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江霖走出院子,问道:“怎么了?” 王捷蹙眉,诧异道:“你这是干什么?” 江霖道:“钓鱼。” “你一个丫鬟,你这样,二姑娘没骂你?” 王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霖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二姑娘心肠好,待我也好。” 王捷怜悯的看了她一眼,附在她耳边道:“你可千万小心了,昨天五姑娘在老夫人面前告了你的状,你可别再得罪她了。” 江霖嫌弃道:“张晚玉?” 王捷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嘀咕起来:“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不在主子周身伺候,还得罪五姑娘?” 江霖敛眸,一本正经的岔开话题:“王捷,我问你一件事,老夫人最近在干嘛,身体可还好?” 若是真发生什么事,她可得扛住了。 “你打听这干嘛?”王捷顿了顿,看着她一脸认真,“身子骨还算硬朗,这几日还去菜园子拔草来着。” 江霖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就打发人离开了。 “下次聊。” 王捷一头雾水,转身离开。 听说没鱼江霖也就把鱼竿收起来了,随即就看见张晚杉走进门,身后的丫鬟挎着食盒小碎步跟在后面。 张晚杉瞥了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屋。 随即,江霖端着盘水果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二姐姐,这是母亲让我给你带的糕点,”张晚杉接过食盒放在了桌上,“瞧着姐姐这几日的气色好多了,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张晚乔给她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辛苦妹妹跑一趟,回去代我谢谢大夫人。” “院里养的马蹄莲开的不错,妹妹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真不愧是姐姐,心思细腻,能把花养活的那么好,可我就不行,”张晚杉顺着窗户向外望了一眼,她知道父亲最喜欢的花就是是马蹄莲,可自己偏偏养不活。 “难怪父亲更喜欢你。” 听着语气颇为不满,站在一旁江霖看得一愣,还没聊两句,这就要掐起来了。 “妹妹为何这么想,父亲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何来偏爱一说?” “一视同仁?父亲每次回府都会先问起你,我就算站在他面前,他都不闻不问。” “所以这就是你抢走宅子的原因吗?” “那老婆子从母亲那里偷了那么多珠宝首饰,我拿个宅子做补偿怎么了?再说了,祖母也知道这件事,她不就是默认了吗,合情合理,你委屈什么!” “孟妈妈没有偷东西!”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那是诬陷!” “笑话,难不成我会为了一个破宅子,做这么下三滥的事,去诬陷一个下人!” 场面瞬时安静下来。 江霖心中困惑,她到底是来干嘛的。 张晚乔一愣,眼圈微微泛红,茫然地看着张晚杉。 张晚杉看到张晚乔脸色不太对劲,意识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但她也没想道歉,她有母亲撑腰,就算是她做错了,也不会惩罚于她。 可她就是不服气,父亲为什么会喜欢她。 江霖思绪翻涌,梁氏宠溺自己的孩子无可厚非,虽说是不够聪明,可她知道张晚乔的性子,再加上没有母亲庇护,张晚乔根本威胁不了张晚杉的地位,而张晚杉和张晚乔争得无疑是父亲的宠爱,断不会下如此黑手害人性命。 幕后之人是陈氏应该是板上钉钉。 原因呢? 府里人对她的说辞甚少,她也极少出门,很少能见到她人,江霖对她也有些捏不准。 约过了十天,张晚乔的身体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偶尔也会在园中打理花草,想来济世堂开得药确实管用。 那两个妹妹也老实许多,每天被夫子留的课业愁得焦头烂额,没再登门挑衅。 张晚玉又因为翻墙偷跑出去,扭伤了脚,现在人在求安堂的院子养伤。 张晚乔的病情好些,人也开始有了精力,她对江霖的身份起了疑心,毕竟她做事毫不收敛,张晚乔三番五次的想套她的话,都被江霖笑着敷衍带过,把自己捂的相当严实。 经过几天坚持不懈的观察,她们发现田香好几次在夜间跑到陈氏的院子私下交流。 白珠告诉张晚乔时,悄悄的哭了一晚上。 或许她心中早有答案,但现实摆在眼前,还是不能接受。 听白珠讲,张晚乔两岁时得了重病,正巧母亲也离开人世,孟妈妈那段时间也回家照顾病重的老母亲,一回就是两年,而那时待在张晚乔身边照顾的就是陈氏,她几乎每晚都守在张晚乔的身边,病好之后,陈氏依旧待她视如己出。 这也就是张晚乔一直忍让张晚玉的原因。 后来父亲带他们来到了京城,娶了梁氏,陈氏就再也没来看她,两人突然就疏远了。 白珠不解,陈氏为何做出这种事? 江霖让她将计就计,可这件事张晚乔犹豫好久,她想不明白陈氏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一想到被她陷害的孟妈妈。 张晚乔眼眶通红,低声道:“江霖,我想接回孟妈妈,可陈姨娘对我是有恩的,如果我这么做,那陈姨娘......” 江霖没有回答她,一边是两年来对她无微不至的陈氏,另一边则是陪她长大的孟妈妈。这其中感情只有她亲身经历的人才会懂。 张晚乔抹去眼泪,嗓音沙哑,“我去找陈姨娘当面质问,把事情问清楚,也许就能解开问题。” 白珠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劝阻,“姑娘,她是想下毒害你啊,要不是那郎中还有良心,姑娘这才没中毒,可若是他下的毒药,那姑娘你--” 白珠没往下说出去,看向江霖,“陈姨娘就是打定了姑娘会心软,所以才敢这么做的,江霖,你快劝全姑娘!” 江霖叹息一声,“就算这次能解决问题,把孟妈妈接回来,姑娘能保证她以后不会再这种事了吗?”真相往往会让人心寒。 张晚乔心中悲伤,红着眼睛,“接回孟妈妈后,我去求父亲,我去求祖母,至少不要闹到公堂上,只要以后不再做这种事。” 江霖道:“白珠,带姑娘去大夫人的院子,把田香这件事告诉大夫人吧。” 白珠点头,搀扶着张晚乔去了梁氏的院子。 第13章 旧事 张晚乔告诉大夫人,田香是陈氏的内应,大夫人根本不相信张晚乔的话,可张晚乔告诉她,田香现在正在陈氏的院子,梁氏一下子就急了,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院子, 梁氏在现场知道真相后气个够呛,两人撕得厉害。 陈氏死不承认,最后闹到张衡之的面前,众人都在正堂对峙,老太太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顾及面子将下人全部遣散,不准靠近正堂半步。 就连张晚杉和张晚玉也不让靠近。 梁氏拍着桌子,“田香,你是我身边的人!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我!” 跪在地上的田香,低着头,委屈道:“夫人冤枉啊,奴婢只是在陈氏院子丢了东西。” “你丢东西,丢到陈氏的屋子里!”梁氏震怒,指着她,“我何时让你去过陈氏的院子,你跟我说,你把东西丢进在人家的屋子!” 田香顿时心中一紧,一口咬定,“前些日子丢的,今日突然想到了,是,是陈姨娘发现了奴婢,所以让奴婢进了屋子。” 梁氏心中没好气,目光转向,咬牙道:“陈氏,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们两个在屋子聊什么呢?” 陈氏微微闭眼,一直到现在都没说过话,重新睁开眼,缓缓说道:“这个丫鬟是来我院子找东西的,我正好看见了,所以就让她进了屋子,想问清缘由。” 梁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嘲讽道:“问清缘由?” 张老夫人微微皱眉,坐在一旁的张衡之也不明所以。 梁氏心中冷笑,“田香,你说说,你丢的什么东西,我立刻派人替你找?” 田香眼泪汪汪,哭诉道:“耳饰,奴婢的耳饰,丢在了院子。” 他们肯定找不,那只是自己的扯的谎,等他们回来找不到东西,她就说自己记错了。只要咬定自己没有和陈氏暗中联系,她就没问题,反正陈氏已经给自己这么多钱了,早就够自己赎身了,这钱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等这件事过去,她就离开这。 至于梁氏怎么看她,谁还在乎这些。 梁氏扯了扯嘴角,她和陈氏也只是面子上过的去,猴年马月派人去过她那院子?找或找不到,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等一个人。 “行啊,咱们就在这等着,等人把耳饰给你找出来。” 田香暗中松了口气,陈氏依旧不为所动,抬手微微遮了一下衣袖。 老夫人心中低声呵斥,“大半夜把我们这群人叫来,就是为了看你给丫鬟找耳饰?” 张衡之叹气道:“夫人,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让祖母先回去歇息吧。” 梁氏福身道:“官人,您再耐心等一下,一会儿就知道妾身为什么这么做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道:“不要班门弄斧,都是自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梁氏委屈撇了撇嘴,看向张晚乔,主意都是她出的。 张衡之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张晚乔,温声道:“晚乔,你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也参与进来了?” “父亲,女儿也是没办法,原本是不想闹成这样的,父亲能不能再等一会儿。”张晚乔看着张衡之委屈道。 她的内心才是这里最煎熬的,从进门到现在,她都不敢抬眼看陈姨娘。 张衡之抬头冲她笑了笑,“好。” 梁氏撇了撇嘴,刚才自己说的时候,他可没答应! 半炷香很快就过去了。 派人寻找耳饰的人回来禀报,“院中没有找到耳饰。” 田香还跪在地上,激动道:“老夫人,大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可能是丢的时间太长了,奴婢记错了地方!” “记错了地方?”梁氏轻声一笑,“把人带进来!” 江霖听了吩咐,带着吴拱进了正堂,两人都跪在地上行礼。 “大人。” 张衡之皱眉道:“怎么回事?” 张晚乔扶起了江霖,田香抬头看向吴拱整个人瘫在地上,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大人,草民也是被逼无奈,这女子拿草民的妻儿老小威胁我,威胁我给二姑娘下毒。” 张衡之闻言,心中一凛。 下毒! 老夫人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下面的人,说不出话来。 张衡之迅速黑了脸,冷声道:“把事情说清楚!” 陈氏眼神也变冰冷,不似刚才那般冷静。 还没等吴拱继续说下去,田香看见吴拱指认自己,神色慌张,发颤的手指着陈氏。 “是她!老爷,都是她指使的奴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奴婢做的!”田香声泪俱下,喊道,“陈姨娘给了奴婢钱,让奴婢替她做那些腌臜事,她教奴婢威胁人,老爷,奴婢是被逼的!” 陈氏扯了扯嘴角,没有打算辩驳,只是眼神冰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可怜虫。 “继续说。”张衡之瞪着她。 “是陈姨娘让奴婢偷拿大夫人的珠宝首饰放在孟妈妈屋里,然后和大夫人说她的首饰丢了大半,然后大夫人就让奴婢严查府里的下人,奴婢当时就指去了孟妈妈的屋里翻出了那些东西,随后大夫人就将她赶回了乡下,下毒也是陈姨娘让奴婢在大夫人耳边吹风,说之前的郎中老了,不中用了,所以大夫人就命奴婢重新寻了一个,然后奴婢就按照陈姨娘的方法去威胁吴郎中,让他在二姑娘的药里下毒。奴婢就这么做了这么多,都是陈姨娘指使奴婢的,奴婢知错了,知错了!” 田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陈氏一声冷笑。 梁氏满腔的怒火,遭人利用不说,田香是她最信任的人,而她却背叛自己,这么多年来自己和傻子样被人忽悠。 她多次暗中挑拨离间,所以对张晚乔才有的诸多不满,连带着张晚杉也不喜欢张晚乔。 吴拱跪在一旁,“草民没有下毒......” 话音刚落,陈氏迅速站起身,恶狠狠地看着他,“什么!你没下毒!” 梁氏脸都气得扭曲了,厉声质问:“陈玥,你这么干是何居心?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做会害死人!” 内宅内斗无非是争得是自身的宠爱和利益,可这陈氏猪油蒙了心,竟敢残害他人性命。 陈氏脸色极为难看,却根本不理梁氏的话茬,大声控诉道:“废物,废物,一群废物!” 陈氏声嘶力竭质问座上的张衡之。 “为什么!我复仇有什么错,我明明可以有个儿子的,都怪你,你这个废物,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 此话一出,让一旁的江霖大开眼界。 梁氏再次拍案而起,“我看你是疯了!你哪来的儿子!” 一言不发的老夫人想起了往事,面色一寒,“十几年前的事,你耿耿于怀到现在!这是谁的错,你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净。衡之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让你这么骂!” “那是我儿子!你的孙儿!什么叫我耿耿与怀?还不是那个废物,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陈氏恨得接近疯狂,站起身指着张衡之。 张衡之看着她痛心疾首,悔恨自己一直放纵她,沉声道:“晚乔当时年纪尚小,何罪之有?” 老夫人见此情景,开始悔恨不已,恨不得立刻将这泼妇轰家门。 “那稳婆信口雌黄,孩子四个月就流产了,是不是我孙儿先不说,你贪慕虚荣,与人私通被发现后仓皇逃跑,自己摔了一跤,这才没了孩子,后来也是你苦苦哀求,让衡之原谅你,我们不计前嫌将你收留,你却得寸进尺,倒打一耙,好似什么委屈都让你受了。你现在还打算害晚乔,你,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你无辜!” 老夫人气得开始喘着粗气,张衡之见状,起身弯腰帮母亲顺气。 陈氏瞪着眼睛,开始杀猪般的嚎叫:“我贪慕虚荣,难不成还让我跟一个穷鬼过日子吗!要不是那个贱人派人抓我,我也不会流产。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认!那是你的孩子!” 陈氏贪慕虚荣怀着孩子与人私通,被张晚乔的母亲当场抓获,不料她反抗逃跑,这才导致自己流产。 老夫人特意嘱咐过梁氏平日里多注意陈氏,原本老夫人只是以为她意志消沉,迟迟放不下那个孩子,怎料她藏了这大的恨。 梁氏一脸震惊,刚才还自信满满,以为尽在掌握,现在事情发展走向完全不受控,她不知道自家官人还有过这种事,缓了好半天,不忘怼她一句:“你与人私会,你还有理了?” 陈氏脸色一变,吼得掷地有声,咄咄逼人:“我是贵妾!原本是该由我继位的!你个贱人!我照顾了张晚乔那个蠢货两年,两年!就是为了这个位子!结果被你抢了!” 她原本是官家女子,以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来家道中落沦为妾室,地位一落千丈,而张衡之寒门出身,家庭不怎么富裕,陈玥瞧不上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攀上高枝,却被人抛弃,还流了产,在张衡之的原配过世,她是有机会成为正妻的,可他现在娶了梁氏为妻。 她不服,恨得要死,可她生的又是个女儿! 不争气! 张晚乔闻言,眼泪夺眶而出,身子微微颤抖,后退几步,好在江霖扶住了她。 泪如雨下,不可置信道:“陈姨娘?” “别叫我,你还有脸叫我!知不知道我为了照顾你吃了多少苦!”陈姨娘大声吼道。 老夫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声说道:“疯了疯了!” 张衡之看她情绪激动,大步迈去,“你害人性命,这院子留不得你!” 情况确实如此,陈氏彻底疯狂,破口大骂起来,厉声指责众人对不起她。 “纵使我千般万般不是,你们也不该害死我的孩子。” “是你们害我沦落至此!你们这群天杀的!还我儿子的命!” 说着便眼泪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张衡之看着她头疼,阖上眼背过身,抬手吩咐道:“来人,将她关下去。” 第14章 刺杀 陈氏眼神闪过一丝杀意,朝张衡之一个箭步冲过去。 张衡之背朝着她来不及反应。 江霖下意识挡在前面,擒住陈氏的一手,陈氏不甘心,另一只手抡起来甩在江霖的脸上。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时,江霖借着抓住的手顺势将她按在茶桌上,厮打之际。 陈氏冷笑道:“那你就和我下地狱吧!” “小心!” 张衡之上前帮忙,看见了那把刀。 热乎乎的液体溅了江霖一脸。 温热,粘稠。 是血。 陈玥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短刀,抬手刺进的自己脖颈,好在张衡之及时拉住了那只手,夺下那把短刀,刀口刺的不深,陈玥还想挣扎,吴拱反应过来,站起身用手帕捂住她的伤口。 江霖因为见了血的缘故,胃里一阵恶心,看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睛,慢慢松开她的手,交由张衡之钳制。 陈氏还在破口大骂,一心求死。 刚进门的家仆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后退撞在了一起。屋里的人乱声尖叫,把江霖的沉默衬托的异常诡异。 张衡之吼道:“还不去找绳子!” 旋即,家仆就拿来了绳子,将陈氏绑了起来。 张衡之心里发堵,把江霖拽到一旁,看着她轻声道:“别看了。” 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众人反应过来,张晚乔因为刚才的场面已经和梁氏靠在了一起,梁氏扭过头,跑上前及时扶住了昏厥的老夫人。 张晚乔只是养在闺阁的娇女,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现在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缓了半晌,弱弱地叫了一声,“江霖。” 江霖默不作声,张晚乔走的时候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就被梁氏带走了。 张衡之看着癫狂的陈氏,心中悲痛,又看向刚才挡刀的小姑娘用自己衣袖擦拭脸上的血迹,话堵在了心口,不忍再问下去,轻声道:“你也下去吧。” 田香被家仆关入柴房,明日发落。 没有人说出吴郎中的事,所以这件事就这么掩盖过去了。 梁氏搀扶着老夫人回了求安堂,又叫来郎中给老夫人诊脉,回到院里就晕了过去,梁氏一直陪在身侧照顾。 张晚乔回到院中,步子都迈不稳了,她的每一步都走的都异常艰难,好在被白珠扶住,搀着她回到床上。 她目光呆滞,刚才的情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白珠弯腰看着张晚乔,焦急道:“发生了什么?江霖呢?” 沉默半响,张晚乔颤声道:“陈姨娘疯了。” 白珠以为自己听错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疯就疯了,看着张晚乔脸上的神色,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去烧些热水给江霖备着,”张晚乔抬眸又说道,“白珠,今晚你陪我睡吧。” 白珠看着姑娘的神色憔悴没再问,应了吩咐就出去了。 江霖回到院中,脱去那身被溅了血的衣服,整个人泡在浴桶里。 脸颊生疼,这让她恢复了思考。看见血的那一刻,她似乎丢魂一般。 若是这人死在面前,怕是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翌日清晨,府上意外的沉寂,似乎连鸟儿叫声都少了。 陈氏被悄无声息的送往乡下,府上很少人有人知道实情,对外说是突发恶疾。 她在府上存在感低,又没有什么好友,根本无人在意她得了什么疯。 张晚玉也不知实情,知道母亲被送走后就开始发烧。田香被择日发卖。 清欢堂。 江霖接过白珠拿来的毛巾放在脸上冰敷,“谢谢。” 白珠早上才看见江霖肿了半边脸,她不清楚正堂发生了什么,张晚乔哭了一晚,一句话也没说。 张晚乔看着她,心中愧疚,让她经历了那种事,现在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解释道:“不瞒你说,十几年前,父亲那时候只是一个地方知县,朝廷下发的供奉不多,勉强能维持家里几口人的生活,那时陈姨娘就心有怨恨,几次和父亲吵架,两人关系闹得很僵。 陈姨娘孩子流产后,我因为母亲离世大病一场,她就来到我身边照顾,后来,父亲治理州县有功,被召回京城,提拔为工部主事,娶了梁氏为续弦。她是贵妾原本是有机会成为正妻的,但是父亲没有选她,她的身份依旧没有变,后来父亲操劳国事,也就渐渐疏远了她。 她大概是认为是我母亲害死了她的儿子,费劲心思照顾我两年,如今心血付之东流,所以将恨意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如今我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等我以后出嫁后,她也就接触不到我了,所以就......你的脸没事吧?” 江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比起陈氏可悲可怜可恨的人生经历。她更好奇,十几年前的恨意,她之前怎么没动手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没事,我拿凉水敷一敷就好了。” 几日后,孟妈妈沉冤昭雪,梁氏派人将她接了回来。 至于不知情的张晚玉就留在了老夫人身边教导。经历这种事,老夫人只能更加疼爱这个孩子,希望能弥补陈氏造得罪孽。 张衡之命梁氏将宅子归还给张晚乔,张晚杉被责骂一番,禁在院子里罚抄《女诫》。 孟妈妈回到府中后,两人团聚在清欢堂哭了许久。 江霖和白珠站在门口,见此情此景白珠也忍不住落泪,却被江霖嘲笑了一番。 她脸上的巴掌印迟迟没有消下去,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可见的红手印。 为此,她这几天都忍住没踏出院门。她何时这么丢过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是落魄了。 好在没白忙活,成功搬到隔壁耳房,换成了单人间。想到这,她那张带着巴掌印的脸蛋,嘴角噙起了浅浅笑意。 在远处看见她傻笑的白珠扯了扯嘴角,提醒道:“姑娘叫你过去一趟。 第15章 操控 隆安元年五月,清晨,定远侯府。 贺砚舟手臂搭在支起来的长腿上,手中摩挲着棋子,琢磨着眼下的棋局。 看起来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样子。 这时,常翊进门拱手,“主子,张府传来消息,陈氏疯了。” 坐在贺砚舟对面的傅云春捋着胡须,笑了笑:“看来那温氏的这步棋败了啊。” 贺砚舟伸手接过密信,一目十行,把张府发生的一切了解的透彻。 当然,还有暗中参与的江霖。 贺砚舟眉头一挑,“师傅,这棋局里混进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傅云春不急不缓捻子落入棋盘,“何人?” 贺砚舟收回腿,将信放在一旁,单手托腮,凝视着棋盘,漫不经心道:“尚不清楚。” 今日张晚杉出嫁,张府一早就挂起了红绸和灯笼,门口忙碌的家仆和丫鬟进进出出,门前挂着喜庆的鞭炮,老管家满脸喜气在门口迎着宾客。 孟妈妈端着一盘喜糖,“姑娘你怎么能穿这身衣服啊,太素了,妹妹出嫁,怎么也得穿的喜庆点!白珠快给姑娘换了。” “这身衣服还素吗?”张晚乔正对着铜镜描眉,“李府的人已经到了吗?” 白珠道:“对呀,大家都在前院呢,可热闹了!” “江霖呢?” 张晚乔搁下眉笔,张望四周,没看见人影。 孟妈妈吐槽道:“这丫头,非说府里敲锣打鼓吵着她了,说是影响她思考,不知道躲哪个旮旯去了!” 白珠补充道:“她前几日在仓库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一把鲁班锁,这几天一直拿手里,这会儿怕是在哪捣鼓呢。” 张晚乔闻言,莞尔一笑,“别管她了,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叫她。” 白珠嘟着嘴,“姑娘,你这也太偏袒她了。” 张晚乔道:“既然她已经将院里的琐事都打理完了,就不用管她了。” 孟妈妈不免好奇,觉得这丫头行事诡异,但姑娘确实很喜欢她,将院里的事都交给了她打理,关键是她打理的确实井井有条。 可转念一想,这小妮子不会把晚乔带坏? 思及此,孟妈妈便皱起了眉,“姑娘知道这丫头是什么身份吗?” 张晚乔道:“她和我说,她是从府里偷着逃出来的,家里是商户。” 孟妈妈眉头舒展,“原来是这样,我瞧着也不像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 “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晚乔抿唇,道:“说是家里遭了灾,父母都过世了。” 徐妈妈心中一惊,顿时有些心疼江霖,这么小的年纪无父无母,着实可怜了些,同情道:“那这姑娘也挺惨的,好在性情坚忍,平时还真瞧不出来她又这么悲惨的过往,那兄弟姐妹呢?” 张晚乔沉吟片刻,总觉得江霖在忽悠她,可她说的时候一脸认真,若她说得是真的,自己还这般疑心,那岂不伤了她的心,“说是得病,疯了......” 孟妈妈闻言,良心仿佛被刺一下,“这,那这丫头,姑娘还是多照顾照顾她吧。” 白珠撇撇嘴,换了一个话题,“姑娘真好看,等姑娘出嫁了,一定要风风光光的。” “姑娘有喜欢的人吗?估计三姑娘完婚后,大夫人就该给你安排婚事了。” 张晚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白珠看了她一眼,憋笑道:“姑娘有喜欢的,是定远侯府贺家的三公子。” “有这事?姑娘怎么从来没和我这个老婆子讲过。” “是前几日,赏花宴上遇见的。” “和大夫人提起过吗?” “还没,江霖和我说,喜欢的人要自己争取。” 白珠回想了一下,辩解道:“可我记得她说得是,让姑娘二十岁之后再结婚,说是只有到那个年纪,才有适合的生理条件和心理条件。” 孟妈妈眉头一皱,“净胡说,她小小年纪懂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能拖到那个年纪,传出去岂不遭人笑话!” 自从出了陈姨娘一事,梁氏知晓了那些陈年旧事,明白自己遭人利用,而后她和张晚乔的关系就缓和许多。 张晚杉也知道了、陈姨娘的事,如今她要出嫁了,其实她更心疼那个妹妹。 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着张晚玉,她迟早会知道真相,现在,她只希望张晚乔以后能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至少不要责怪张晚玉。 出嫁当日,张晚乔也答应张晚杉会照顾好五妹妹。 如若不是陈氏多年从中作梗,她们三人的关系只会比现在更好。 今日府中热闹,江霖躲在府中落了灰的仓库,捣鼓手里的鲁班锁。 捣鼓的入神都没能听见仓库的门被推开。 “江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外面太吵了,我就来这了。” “你手上的是什么?” “鲁班锁,”江霖拿手蹭了一下身旁那块地的灰尘,“过来坐,一起研究。” 王捷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我不会这个,这怎么弄。” 江霖叹息一声,“我也不太会。” 这锁比她家里的那个复杂多了。 “江霖你的脸怎么回事啊?” 王捷不经意瞥了一眼她的小脸蛋。 江霖身子一僵,瘪了瘪嘴,她除了嫌外面吵,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今日府中人多眼杂,她脸上的巴掌印,细看是能看出有五指手指印的。 太丢人了。 她道:“得罪人了。” “是陈姨娘吗?我上次从那个柴房经过,听见她疯言疯语的,还乱摔东西,一直在骂张衡之不是人,幸好前些日子就把她送走了,要不客人都得问起,可太丢人了。江霖,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就是她打的。”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得罪她了?” 江霖的注意力都在鲁班锁上,漫不经心道:“不小心惹到了她。” 王捷问半天也没问出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叹息一声,道:“唉,我也觉得那个陈氏有些古怪。” “怎么说?” 江霖抬眸看着她。 “前些日子,就是你拉着我去厨房偷吃那次。” 江霖:...... “我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她,她鬼鬼祟祟被我吓了一跳,还把我说了一顿,她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不让我把这件事说出去。” “外面回来?” “她身上的香味很特别,我闻过。”王捷低头略一思索,“我小时候父亲被卖到青楼,当时那个老鸨身上就那个味道,我不可能记错,你是知道我鼻子灵。” “熏香的话,府中的人都有熏香的习惯,可能是碰巧吧。” “江霖,这可就是你傻了,那老鸨教我们识香,她说她身上的香值千金,专给宫里人用的,陈姨娘一个妾室,怎么可能用这种熏香,那老鸨还忽悠我们,说以后都是过富贵日子的人,我没信她那些鬼话,费了好大劲才跑出来。” “你还记得你被卖到的是哪个青楼吗?” “是倚欢楼,不过陈姨娘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那里毕竟青楼。你就别好奇了,反正她都已经疯了。” 江霖继续问道:“这种香,还有哪些地方会用?” “皇族专供的话,那种香也可能出现在上泰楼,先帝御赐的牌匾。许多达官贵人经常在那里吃饭,偶尔也有宫里的人去那里。” 江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也许是陈姨娘不小心蹭上的,我也就说给你听听,哎呀,差点了忘了,老夫人是让我来找东西的,看见你就把正事忘了,我得走了,你别忘了一会去吃饭,今日府里的喜事,咱们这些丫鬟的也能沾沾光。” “好,我知道了,一会就去。” “真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主子,都不用伺候,又跑出来偷闲。” 江霖客气一笑,目送她离开。 倚欢楼是青楼,一个女子去那里一定会传开的,陈氏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那陈氏半夜跑到上泰楼做什么?约人吃饭? 斜阳夕照,微风习习,果不其然,江霖趁着天色没黑,偷偷溜出了府,一路来到上泰楼。 特意给自己的脸上擦了细粉,遮盖脸上的红手印。 就是没抹好,来的路上都被风吹散了。 不愧是皇帝御赐过牌匾的酒楼,上泰楼开建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可谓是富丽堂皇,气派无比。内部建造了很多的飞桥栏杆,栏杆之间相互连通,灯火如昼。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歌舞升平。 江霖跟在一个穿着绯红色官服的男人身后,趁着人多伪装成他的丫鬟,偷偷溜了进去。 她来这也是一时兴起,到底该怎么查,也没个思路。 陈姨娘疯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开,她在这里盯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线索。 正在她烦恼该怎么查。 “呦,这小姑娘身段不错啊,来转过来,给爷瞧瞧。” 江霖听这声音,那人喝得怕是舌头都捋不直了。 未予理会,闷着头继续往前走。明明是酒楼,怎么就让他愣生生逛成青楼了。 喝醉酒的男人晃晃悠悠的倚靠在栏杆上,大手一挥。 “跑什么啊,你们两个,给我把她带过来。” 江霖:....... 话音刚落,江霖就被他身旁的两个家仆捉了过去。 男子手里拿着的酒壶险些洒在她身上,戏谑道:“你跑什么?” 显然醉的神志不轻,还一身的酒臭味。 江霖目光斜视,磕巴道:“这位......爷,奴婢耳朵不好使。” 男子笑道:“把头抬起来!” 虽然不太乐意,江霖还是勉强抬起脸。 “呦,这小脸蛋怎么了,谁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啊!来给小爷看看。” 江霖一脸痛苦,她脸上的粉呢? 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客气道:“您喝多了。” 男子充耳不闻,“带我屋里去。” 江霖愕然看着他,仿佛见了鬼一样。 两个家仆二话不说把江霖拖进了屋,救命呼之欲出,被人捂了回去。 她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家仆转身离开特意带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她和那个喝醉酒的男子。 江霖攀扶着椅子狼狈地站起身,对他打量再三,看着穿着打扮,锦衣华服,油光满面,体型微胖,估计是个公子哥。 那人正迈着四方步朝她走来。 江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床边,瞥了眼床头柜子上的花瓶。 屋里香气呛人,她心中有些不安,揉了揉脑袋,“爷,爷,等一下,这屋里怎么这么香?” “你说呢。”男人笑得神情猥琐,一边扯着腰带一边伸手就去够她,“放心,不伤身,药性极佳,闻一点就管用。” 江霖反应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催情的迷药。 因为喝醉酒的原因,男子反应慢了半拍,江霖瞬间头皮一紧,趁他低头宽衣解带的时候,拿床头的花瓶往头一砸。 砰的一声,男子倒地不起,花瓶的碎屑摔了一地。 江霖意识到自己闹得动静不小,仓皇跑了出门,就见楼下两侧有人顺着楼梯跑上来。 危难之际,耳边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 “江姑娘。” 第16章 迷药 贺砚舟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后,出来观望,正巧碰见了慌张跑出门的江霖,一手将她拖进屋里。 随后就听见屋外从楼下跑上来的家仆大喊大叫。 “刚才什么动静?” “好像屋里的东西摔了?” 家仆唤了几声,听见屋里没动静,推门而进就看见人已经晕倒在地,满地的花瓶碎片。 “大人,大人!快去叫郎中!” “来人,给我把这楼围了,找一个身穿蓝色衣服的丫鬟!” 说完,身旁的酒楼老板弯腰附在耳边说了几句,家仆就没了动静。他们不敢查这酒楼,这楼里比他官位高的人多得是,他要是闹起来,得罪了其他大人,得不偿失。 隔壁屋子,贺砚舟扫了她一眼,冷声道:“江霖。” 受催情香的影响,江霖反应渐渐迟钝,脸颊开始泛红。 “我和大人真是有缘,”江霖道,“大人一个人来酒楼吃饭?” 贺砚舟皱眉看着她,淡声道:“不是。” 楼里不能闹事,楼外就没人管了,他们肯定会派人守在门口查人的。门外嘈杂的声音逐渐散去,江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就连眼前人说话也听不真切。持续不断地热意,让她攥紧了手中的东西,勉强维持着意识。 贺砚舟眉眼沉静,打量一番。 “脸上的巴掌印不错,挺衬你。” 江霖额头冒出汗珠,没心思理他,双膝酸软,脚步轻浮,径直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了下去。 贺砚舟察觉情况不对,他身后的两个亲卫一脸困惑。主子何时认识了这么个人,如此放肆。 从刚才情况能推断出她被人拽进屋里,后来反抗将人打晕,这种地方聚集的人他们再了解不过。贺砚舟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沉声道:“你该不会是闻了那香?” 半晌,江霖面色尴尬转移视线,轻轻闭上眼,勉强嗯了一声。 贺砚舟抬眼望着她,目光毫无波澜,唇角抬了一下,“居然没事?” 江霖知道他好奇什么,随口答了一嘴,“我意志坚定......” 她还在思考着自己该怎么逃出去,楼内没了动静,外面可就不好说了,而且她现在的状态走不了多远。 贺砚舟蓦地顿了一下。居然还有心思拿他打趣。 见他一直打量自己,江霖抬起手不轻不重的搁在桌上,手里正攥着刚才从地上捡起碎片,血已经渗透衣袖,她从进门时就把手藏了起来,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中了那迷香。 用疼痛刺激自己的大脑,强行唤醒自己的意识。就是那破香确实烈,她只能把手攥得更紧些。疼是疼了点,但总不能真让那东西迷了自己的神智。 贺砚舟眼底沉如潭水,低头盯着她的手。 “你真该庆幸,有一个好名字,”贺砚舟递给了她一个药丸放在桌上。 江霖盯着他的手思量了一会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还在犹豫,吃还是不吃。 “解药,没毒。” 江霖手指发烫,服下解药后,“劳烦大人再借我一个帕子。” 贺砚舟扯过她的手腕,“松手。” 江霖像浑身通了电似的,乖乖摊开手掌,露出血淋淋的伤口,碎片已经扎进血肉里。 她看着贺砚舟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脉络青筋凸起,力量感十足。 一旁的亲卫犹豫片刻,“主子,我来吧。” 还没等江霖反应过来,贺砚舟已经拔出了手中的瓷器碎片,疼的她嘶嘶抽气。 也没多说什么,简单的帮她系上帕子。 沉默半晌,贺砚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江霖垂眸思索,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有话说?” “大人还随身携带解药?” 贺砚舟默不作声,目光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他的耐心要耗尽了。 药效开始发作,江霖神智渐渐恢复,可手上伤也比刚才疼了几倍。 贺砚舟整理了一下袖袍,眼神晦暗,淡淡开口说道:“不如来我府中做事,加钱。” 莫名其妙的挖人,江霖眉心跳了跳,没多想就一口回绝道:“欸,大可不必。” 自己怎么可能会给她做丫鬟,若是被他识破身份,那岂不折磨死她。 贺砚舟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江霖低眉垂目,陷入沉默,想不明白他打得什么算盘。 “出来逛逛……” 默了默,发觉问题不对,江霖一怔,突然反应过来,狐疑道:“王捷是你的人?” 贺砚舟嘴角轻挑,静静地看着她,默认了她的话。 “陈氏半夜出来见的人是你?” “她不是来见我的。” “那她是来见谁的?” 贺砚舟盯着她,默不作声。 看他眼神,江霖明白那是自己不该知道的事。 算了,她来这里本就是一时兴起,没有理由插手这些事。她不想管了,也不能再管了,再折腾下去,她就该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她感激道:“今日之事,多谢大人。” “丫鬟最好的出路,是被纳为妾室,衣食无忧,若是情况糟一点,你主子不满意你,转卖典押,这就是你今后的路。” 想到这,江霖不禁嗤了一声,他说得十分在理,她在府里给人做丫鬟,想赎身的话起码还得干个三四年。 她虽然是条咸鱼,可也不能这么过活。 可贺砚舟又会给自己指条什么路。这是未知的。 “为什么找上我?” 贺砚舟神色如常,就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勾人心魄,嗓音低沉暗哑,“是你找上的我。” 江霖明白他的意思,王捷按照他的吩咐,引她查到上泰楼。 虽然没人强迫她来到这里,但贺砚舟似乎摸透了她的性子,知道她会深究到底。 江霖心中一凛,难道他已经派人查过她了? 她问道:“那大人可以给我指条什么路?” 贺砚舟看着她,眼神没有丝毫波澜,“那就看你想要什么了。” 江霖抬头看着他笑出来了声,“你这饼给我画得,可真是又大又圆。” 贺砚舟轻敲着桌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带着她从这里翻出去。” “谢谢大人。”江霖松了一口气,她正发愁自己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亲卫近身,低头小声道:“失礼了。” 说完,江霖就被拽着胳膊,从二楼的窗户翻了出去,落在隔壁房子的屋顶上。 他们落下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酒楼门口,那里已经站了两排护卫。 倘如贺砚舟没有把自己拉进那间屋子,江霖不忍细想。 亲卫将她带到隔壁的街头,便回去复命了。 第17章 设计 “这么晚才回来?”张晚乔看着她,“听下人们说你出府了。” 白珠借着烛光看见了她的手,吃惊不已:“你的手怎么了?” 江霖无奈又心塞,“出去跑了一圈,不小心划伤了。” 张晚乔深深的望着她,叹息一声,把江霖按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手中的帕子,看着伤口划得颇深,眼神露出几分心疼,重新拿药包扎好后,她看着桌子上沾了血的手帕。 江霖从来不会带这种东西,手帕的料子是上好的,样式也不是女子佩戴。 是谁的? 静了须臾,江霖没注意到张晚乔脸色的变化,只是望着窗外,有些晃神。 她确实不适合留在这里,而且,她好像惹事了。 贺砚舟的药很管用,不但解了毒,就连手上的伤痛也缓解了许多。 张晚乔眉头皱紧,“你这衣服都被汗浸透了,该不会是跑回来的吧?” 江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伤,眼眸幽深,“差不多。” 隔天,清欢堂中,张晚乔靠在软榻上歇了午觉,正准备用桌上放着的羊奶羹。 见管家匆匆跑进院里,便坐直了身子。 “二姑娘,主君叫您身边的丫鬟江霖,去一趟正堂。” 正在屋里擦地的江霖不解地抬头望向管家。 张晚乔放下勺子,问道:“怎么回事?” 管家支支吾吾不愿细说,这让张晚乔更为疑惑了。 父亲为何单独只叫江霖。 是因为上次那件事? 之后,父亲确实和她提过一嘴,让她多照顾江霖,毕竟江霖对父亲有救命之恩,可父亲也叮嘱过她对江霖多留些心眼,要防着些。 “还是快些去吧,老爷生气了。”管家擦着额头地汗珠催促道。 张晚乔心中一凛,江霖应了吩咐,跟着管家离开,抬脚刚出院门,就撞见白珠一脸欣喜,顾不上理她一头冲进了院里。 江霖想不出个所以然,跟着管家去了正堂,进门时抬眼就看到贺砚舟坐在椅子上,嘴角噙着笑意正在看着她。 反观张大人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江霖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另一厢,白珠把自己看见的喜事讲给张晚乔。 “姑娘,贺家的三公子来咱们府上了,就在前厅,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按理说,父亲在前厅待客她不该去打扰,可父亲刚刚叫走了江霖,她有些放心不下。心里想着,站远些,应该不会被父亲责罚。 张衡之看见她,怒喝道:“还不跪下!” 江霖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只好乖乖顺从跪在地上。 张衡之问责道:“你昨晚是不是偷跑出府了?” 江霖心想,难道是自己打伤人被发现了,还连累了张大人。 贺砚舟举报了她? 不应该啊。 想不通缘由,江霖老实点了点头,偷瞄了一眼正襟危坐,正在喝茶的贺砚舟。 不巧,刚好被站在高处的张衡之看了个正着,气得站起身又无奈坐下。 “你,你还有来脸.....偷看,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办吗!” 为什么不能看,她又没做什么丢人的事。 张衡之张了张口,犹豫半天,见江霖还不认错,艰难道出:“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居然......是晚乔待你不好吗!” 闻言,江霖懵然,打了一个寒颤,觉得心口堵得慌。 那男的真不是东西,没得逞还有脸找上门来,还推卸责任,明明她是被胁迫地,打伤人是不对,可也是他无礼在先。 张衡之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他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羞的女子,事到如今,还敢理直气壮的质问他。 “人家都找上门了,你还不承认!我原本是很看重你的,可你却做了这种事!” 说完,张衡之就将脸埋在手里,喘着粗气。 江霖脑子已经停止思考,四处张望。 哪有人? 贺砚舟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地上的人,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姑娘,你这就把我忘了?我虽然喝醉了,可上次咱们府中见过,我是认得姑娘的,只是没想到,姑娘原来在时候就惦记上在下了。” 江霖难以置信,抬头望着他,咽下嘴边的脏话。 话里话外,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江霖,三公子所说是否属实?” 话说到一半,在门口偷听的张晚乔推门而入,神色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江霖扭过头看着她,无力的为自己辩解,“不是。” 贺砚舟见正堂又进来一位,作壁上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张衡之还在叹息,这次怕是又伤了晚乔的心,晚乔那么相信她,可她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江霖觉得张晚乔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又不明白贺砚舟为什么整这么一出。 心中纳闷,这剧情是个什么走向? 张晚乔感觉到自己遭人背叛,绞着手中的帕子,颤声道:“那手帕你怎么解释?” 江霖不假思索道:“他给我的。” 张晚乔眼圈泛红,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咬了咬唇,“你真的做了那种事?” 江霖原本还想说下去,突然就张不开嘴了。 她该怎么解释? 贺砚舟甩给她这么一个黑锅,意思就不想让她留在府中。 张衡之见闺女受了委屈,摆了摆手,“这姑娘你领走吧,张某府上怕是容不下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贺砚舟慢条斯理的站起身,目的达成,行礼告辞。 “既然如此,人我就带走了,还希望大人不要声张此事。” 张衡之看了江霖一眼,叹息一声,“带走吧,还有那卖身契一并带走吧。” 他怎么可能把这事说出去。 说他家的丫鬟和定远侯府的三公子有私情吗? 张晚乔红着眼角,在一旁说不出话来,她不相信江霖会干出这种事。 江霖心里有点忐忑,跟在贺砚舟身后离开了张府,一同上了马车。 抬眸看着贺砚舟:“你这般做事,我一个小女子的清誉可都让你毁了,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诽谤诬陷! 贺砚舟嗤笑道:“清誉,你很在意?” 江霖却不在意这些,只是莫名其妙的背了这么一个黑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刚想发作,又发觉自己身份不太合适。 细想一下,就算贺砚舟直接将她赎回,这其中的事也会引人遐想,可他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若真想将她收入府中,方法千种万种,或许,他根本就没打算征求自己的意见,就是想让她别无选择。 “大人就不怕这种事情传——” “不会传出去,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奴婢的结局。” “所为何意?” “………”贺砚舟道,“昨日被你砸晕的人已经死了,你觉得你还能活过几日?” 江霖瞬间抬头,诧异道:“死了?” 抿了抿唇角,略一思索,“不应该啊。” 虽说医术不精,可她明明避开了穴位砸的。 “你砸得人叫曹仲,司礼监掌印曹进海的干儿子。” “那又怎么样,人又不是我杀的,大理寺的仵作连伤口都验不明白?花瓶砸的不是致命伤。” 贺砚舟轻笑一声。 “不对啊,司礼监的干儿子,他是个太监......”江霖顿悟,抬头看着贺砚舟,“他是宫里的人。” 她突然想起了王捷所说的熏香。 宫中多方势力周旋,至于这太监受了谁的命,又是谁害死的。 她一个丫鬟也只能猜到这里。 “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此事涉及颇多,曹仲是私自出宫,他的死不会放在明面上查,所以也不会把此事交给大理寺,他只能交给东厂的人去办,东厂办案手段毒辣,如果他们发现你人在张衡之府上,不管你是不是杀人凶手都不会活命,而且还会拖累张衡之。若是不把你接出来,难道看着你拖累张大人吗。” 提到东厂和大理寺,江霖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贺砚舟敛眸凛声道:“那群见过你的家仆,已经替你封口。” 江霖接着点头。 “你可知你得罪了什么人?” 她轻轻眨了眨眼,“司礼监?” 贺砚舟垂眸没再说话。 江霖认真思忖了一下,须知,贺砚舟回京后,太后下旨命工部重新翻修了定远侯府,又给他安排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锦衣卫这些年来一直都被东厂压着一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太后提携贺砚舟,其中就有掣肘东厂之意。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岂是她能想明白的。 第18章 侯府 定远侯府的院子是个三进四合院,还是先帝在世赏赐的宅子,定远侯常年镇守燕北,只有回京述职或者因为其他事情,才会回来小住一阵。 这么大的院子也就贺砚舟一人,姐姐贺明澜在宫中,就连祖母也在燕北,未曾来过京城。 听说他是主动请旨回来养伤。 江霖仔细地观察一番,看他实在不像受伤的样子。 要说是忌惮定远侯一家的势力,他姐姐就困在皇宫大院里。这些已经是最好的筹码。 贺砚舟看着桌上的红木盒子,漫不经心地揭开,看着盒子里毛笔,笔套是晶莹剔透的和阗玉,笔毫更是红里透亮,一看便知不凡。 常翊提醒道:“晋王派人送来的,原本还想等着见你一面,后来因为有事就离开了,说改日亲自登门拜会。”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这世子,倒是大方。” 常翊:...... 别说江霖听不懂他的意思,常翊跟随多年,在一旁也是一头雾水。 先帝一心悟道,登基两年后就将朝政全权托付给内阁首辅温永照,立其女温宜为后,二十年以来皇权一直处于被架空的状态,先帝病逝前,又立了最年幼的皇子李策年为太子。 永德二十五年一月十六日,先帝驾崩,讣告发布全国。 新帝李策年登基年仅十二岁,国号隆安,可他前面还排着三位兄长,皇长子李策弘和二皇子李策仁,两人皆封藩王有了各自的封地,宁王李策弘,晋王李策仁,还有一个尚未及冠的李策献留在京中。 新帝年幼,成为了太后手中的傀儡,如今的朝局分为两派,一派由太后与温阁老掌局,另一派则是晋王李策仁暗中发展势力。 晋王李策仁是二皇子,李贵妃所出,先帝驾崩后,没过日也病死在广玉宫,回来参加皇帝丧葬的李策仁伤心欲绝,突发心疾迟迟未能离京。 而定远侯贺明戬在燕北手握重兵,妹妹贺明澜久居深宫他们接触不到,贺砚舟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眼里的香饽饽,现在人在京中养病,正是拉拢关系的好机会,无论哪一方,若是有了定远侯的支持无疑是锦上添花。 可在伪装之下,谁又知道,他是蛰伏的凶兽。 贺砚舟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斟酌片刻,幽幽开口道:“去给她安排一间房间,顺便给她讲讲府中的规矩。” 亲卫道:“是。” 江霖眼睫轻颤,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闪过无数的念头。觉得自己进了狼窝。 贺砚舟叮嘱常翊收好盒子,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前厅。 江霖朝着亲卫客气一笑。 亲卫和她对视一眼,似乎不愿再和她多说话,转身示意她跟上。 两人走了片刻。 亲卫冷声:“主子的意思是让你做他身边丫鬟,以前你可伺候过人?” 江霖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没怎么干过。” 亲卫提醒道:“主子不喜生人触碰,你在身旁伺候的时候注意这些。平时的衣食起居也不依赖外人,这些你也不必管。” 江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继续跟着他一直往前走。 “那我是干嘛的?” “听主子吩咐。” 谈话间,亲卫领着她进了一间小院子。 “以后这个院子就是你住的地方。” 她住在西偏院角落的一间屋子,离贺砚舟的院子不算远。 厢房那边,家仆匆匆跑来,“于管家,大人带回来一个人。” 于衡是看着贺砚舟长大的,还是当年跟在老侯爷身边的人,今年已经五十有三,此时脸色铁青,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被埋在公文卷宗之下。 “带人就带人,府上这几日人来的还少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什么事别来叫我,这一堆公文卷宗请帖要看,人都要忙疯了。” 家仆道:“于管家,是个女子,已经在府上住下了。” “什么!?” 于衡拍案而起,“砰”的一声,桌子上的几摞公文被他震一抖。 家仆继续道:“就安排在大人书房不远处的院子。” 于衡眉头紧锁:“住下了,你确定?” 家仆道:“千真万确,听得真真的,幼源姑娘正带人给她收拾院子呢,说是以后就接幼源姑娘的活。” 于衡刚迈过门槛,又收回了脚,扭过头迟疑道:“怎么把人当丫鬟了?还以为是……开窍了。” 家仆道:要不您先去瞧瞧?” 于衡撩起衣摆,迈步跨出门槛,道:“走。” 院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音,于衡出现在院里。 亲卫转身介绍道:“这位是于管家,府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由他来打理。” 于衡进门后两眼放光,直奔江霖,“这姑娘长得真好,瞧着就水灵,挺好。” 亲卫继续说道:“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他。” 江霖行礼道:“于管家。” “是个生人啊,没事,待上一阵子咱们就熟络了,咱们府上可从来没添过生人。”于衡见到她心中欣喜,摆了摆手,既然公子将她安置在府中,想来也是信得过,“以后叫我于叔就行。” 江霖顿了顿,“于叔。” 于衡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公子怎么把你收入府中?” 还未等江霖开口,贺砚舟迈进院里,他本是去厢房找人,结果从家仆那里得知,于衡跑去看他带回来的姑娘。 于衡见他拱手行礼,不懂他的心思,之后,没再纠结她的身份,小公子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第19章 名分 贺砚舟和于管家走后,亲卫正和她交代府里规矩,院门口又走进一个女人。 容貌秀丽,身形丰腴,穿着朴素,仅用一根木簪就挽住了发髻,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风韵。 “让我瞅瞅,小公子今日带回来个什么人?”那女子淡淡的扫了江霖一眼,“就是你。” 江霖眼睛瞪得溜圆,一副清纯可人的模样。 接着她就听到那女人说道:“知道那小狐狸又撺掇什么事呢吗?” 亲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谁会猜透他的心思。 文琳琅凑过身懒洋洋的打量着她,在她身上闻到熟悉的药膏味,“也是,他年纪也不小了。” 她不想遭这无妄之灾,刚想开口解释。 “哟,你这手是昨日弄伤的?”女子脸上浮现出喜色,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原来那膏药是给你要的。” 这要是贺砚舟在马车上给她的,江霖没和他客气,直接收下了。 文琳琅看着她,不免心中一番感叹。 亲卫插话道:“这是文琳琅,府医。” 江霖咳了几声掩饰尴尬,他这府上可热闹,卧虎藏龙,刚走一个没一会儿,就又来一个。 勉强一笑,“我叫江霖,是府中新来的丫鬟。” 文琳琅眼神幽微,凑到她身边,“少跟我来这些,我不吃这套,丫鬟?老娘今年都快四十了,没少和他打交道,这小子肯定藏了猫腻。” “那您保养的可真好。”江霖语气颇为真诚,她还真没看出来。 闲聊几句,文琳琅就带着人离开了。 江霖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故人重逢,可她现在却张不开口道出身份。 回头望着小院,好不容易适应了点,又挪了窝。 外人都说贺砚舟行事乖张狠厉,个性轻狂,桀骜不驯。 他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想来是这流言蜚语不可信。 掌灯时分,她没接到吩咐,就一直待在院里,不同于张府,定远侯府守卫森严,气氛肃穆,这次她不敢在府中乱逛。只好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倚靠着柱子神游。 一张小脸满是忧虑,为自己的未来的生计发愁。 好不容易穿回来,是不是得见一见老师。 隔天,她去了文琳琅的院子换药,重新包扎了手上的伤口。 刚出药房,就看见门房的人朝她跑来。 “外面有一个叫张晚乔的姑娘要见你。” 江霖双手拢袖,神色有几分凄凉,叹了一口气。 想了一晚上,张晚乔还是决定找江霖说清楚,她相信江霖不会做这种事。 倘若江霖没有做过这种事,贺砚舟说出那番言辞又是出于何意? 如此污蔑,他把江霖置于何地?终究是她识人不清,居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好在及时止损,父亲也和她说了此事,她同贺砚舟不是一路人,而江霖也不可能留在院中当个丫鬟。 江霖对她是有恩情在的,无论如何都不该迁怒于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和她置气。 张晚乔看见江霖站在眼前,心中有些愧疚。小声道:“江霖,你是不是又受伤了?是,是贺大人待你不好吗?” 许是因为刚从药房出来,江霖身上沾了一股药味。 江霖一听,眉心一跳,弄死贺砚舟的心思都有了。“没有,发生了一些小意外。” 张晚乔看着她一脸忧虑,越看越觉得她消瘦了不少,不禁想起话本里侯府中的情深虐恋。 她一直关注着定远侯府的动向,但一直没有贺砚舟没有纳妾的消息,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艰难的开口,“贺大人,他都没给你一个名分吗?” 江霖听到这话,眉头一跳,腹诽道,这名分给我,我都不要! 笑容和煦道:“我跟他没这层关系,要什么名分。” 张晚乔垂眸,心中苦涩,自以为对眼前的人有几分了解,现在看来,她从来都没有懂过。 “我给你带了些东西,都是些平常会用到的物件。” 江霖接过她手上的包袱,“多谢姑娘。” 张晚乔低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得吗?” 江霖一时默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感谢姑娘这些天的照顾,我这个丫鬟当的不称职,也就只有二姑娘会这般包容,眼下出了点小意外,不能留在姑娘身边,姑娘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张晚乔似乎意识江霖有自己的难处,思虑良久,认真道:“我能帮到你吗?” 江霖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不管有没有发生上泰楼事,只要她的身份曝光,就一定会牵连到他们。 她安慰道:“二姑娘,侯府待我很好,也给我安排了一个很好的职位,姑娘不必为我担心,这些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张晚乔默默的看着她,“我相信你,你不用自责,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贺大人,只不过见了两面印象深刻罢了,这次来也是想和你说清此事。” 听江霖这么说,她也就心安了些。 细思极恐,张晚乔诧异道:“会不会是贺大人喜欢你,所以他才那样说?” 江霖觉得她开了一个天大玩笑,顿时笑出了声。 贺淮安怎么可能喜欢她。 听到这,就连房梁上的常翊都脚底一滑,险些掉下去。心想着,这事要不要同贺明澜说一声,难得主子对一个姑娘这么特别。 “怎么可能,你这小脑瓜乱想什么呢!”江霖继续说道:“他这人心思深得很,我可应付不过来。” 张晚乔难掩悲悯,“那你好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了,如果有什么难事,我能帮上忙,一定要和我说。” 江霖点了点头。“姑娘也照顾好自己。” 两人聊完,张晚乔便带上帷帽离开茶楼。 第20章 绑架 等她们聊完,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江霖为了赶路,选择抄小路走小巷。 就在这时,一女子跌跌撞撞地从巷子里滚了出来,险些撞到江霖。 天色太暗,江霖见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女子摔倒在地上,伸手去抓江霖的裙摆,声音已经喊得有些嘶哑,“救命啊,救命,有人抓我。” 许是刚刚跑的时候摔了好几次,身上衣衫都是泥垢,头发凌乱不堪,衣服也有撕扯得痕迹。 女子满脸泪痕,苦苦哀求:“姑娘,能不能帮帮我,我姐姐还在里面,她被那群人拦下了。” 是宋苑,赏花宴见过。 江霖还未弄清状况,急忙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苑抬头看了江霖一眼,抽泣道:“有人想强迫我们,我跑出来了,姐姐还在里面!” 情况紧急,江霖思索片刻,她也是刚来的京城,她总共没出过几次门,回家的路勉强记得,去府衙就..... 她冷静道:“你知道去哪里报官吗?” “我知道。”宋苑拽着江霖的衣袖。 江霖尽可能保持理智,可眼下的情况来不及深思,“你先去报官,他们有多少人?在哪里?” 宋苑放开手,掩面哭泣,指着她跑过来的巷子。 “三个人,巷子,巷子一直往里走,左拐,有个荒宅,就在那里。” 江霖道:“好,我记住了,你赶紧去报官。” 宋苑慢慢冷静下来,转身跑去报官。 等江霖带着人赶来,为时已晚。 宋婉浑身发抖,躲在草垛里细声抽泣,面色凄惨,衣服已经被撕烂,身上满是伤痕。 江霖进门时,呼吸一滞,宋婉见到她抖得更加厉害,她也不敢贸然靠近,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脱了件衣服递给她。 她从旁边宅子叫来的都是家仆,现在犯人已经跑了,她就让人散了。一个人站在门口等府衙的人来,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 过了好一会,杨寺丞才带着人赶来。 一路跑来,进到院中不忘掏出袖里的手帕擦额头的汗。 “他们人呢?” 江霖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跑了。” “你是哪个?”杨寺丞皱眉,打量着眼前的人。 “有位姑娘向我求助,所以就过来了。” 杨寺丞收回目光,瘪了瘪嘴,轻嗤道:“救人?” 他往屋里走了几步,叹了口气。看着角落的人,又是面色一惊。 这不是宣诚侯宋吉的千金吗!难怪刚才报官的女子也有点眼熟。 宋婉还没有缓过神来,神情麻木,目光呆滞,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 杨侍郎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晕过去,指人吩咐道:“你去,你去宣诚侯府叫人,切记千万不要声张,知道不!” 江霖心里一沉,意识到不对,报官的宋苑呢? “不用去了,人已经来了。” 小吏刚想跑出去报信,就被人拦了下来。 宋苑报官后,又急匆匆的赶回宣诚侯府叫人。 宋吉派了一辆马车来接人,其中一位是大夫人唐氏身边的心腹王嬷嬷,另一位便是报官的女子宋苑,宋婉的妹妹,还有四个亲信护卫。 刚进门,宋苑就被眼前这一幕吓一跳,扑到宋婉的身旁,抽泣道:“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宋婉眼神冰冷和狠戾,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妹妹,沉默不言。 “姐姐,我带了衣服,你快换上,我们回家吧。”宋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开怀里的包袱,将衣服递给了她。 众人回避,均守在院中等候。 王嬷嬷驻足,看着那位寺丞,“这次多谢寺丞大人,我家侯爷希望今日之事不要传出去,还需寺丞大人再辛苦些。” 杨寺丞弯着腰,毕恭毕敬道:“一定一定,今日之事,下官一定会守口如瓶!绝不走漏半点风声!” 王嬷嬷转头盯着墙角的女子:“那就好,侯爷忘不了你,这个人我就先带走了。” 瞬时,江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白眼狼反咬一口。她被府里护卫捆上麻绳,又堵了嘴。挣扎了半天,奈何都是徒劳的。 江霖对突如其来的背刺深感无奈,就这样被带回宣诚侯府。 杨寺丞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转头吩道:“都听到了吗,今日的事是都当作没见过,这事瞒住了,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好处!” 第21章 蛇蝎 夜沉如水,宣诚侯府内却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宋吉斜靠在座椅上面色阴沉,平日里极看重礼仪的大夫人唐氏,此时抓着官人的手哭的歇斯底里,满肚子的心酸苦楚。 企图掩盖自己的过错。 晚间,府上才发现大姑娘宋婉失踪闹得人仰马翻,仔细盘问后,身边的丫鬟才讲出大姑娘自己偷跑出府,没过一会,便有人带来消息,说大姑娘遭了那种事,唐氏知道消息后险些昏厥。 原本想着把这件事瞒过宋吉私下处理,不想让宋婉丢了这么好的婚事。 谁料苏姨娘也将此事听了去,转头便告诉了宋吉。 宋吉知道后大发雷霆,他是朝廷的二品官员,这档子事若是传了出去,他在百官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这官以后做是不做! 现在屋里聚了好些人,苏姨娘也挤了进去。 唐氏见她也来凑热闹,顿时升了火气,“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苏姨娘被她吓得眼睫一抖,宽慰道:“姐姐说这话就太伤人了,二姑娘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她与二姑娘情同姐妹,如今大姑娘出事了,我怎能不心疼?” “你少来恶心我,我告诉你,若是婉儿出了什么事,你母女俩谁也别想好过!”唐氏气得眼看就要掀桌子了,全然忘记了礼仪教养。 女儿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当娘的如何咽下这口气! 苏姨娘心头一震,有些恼怒,“姐姐!明明是大姑娘自己偷跑出府,这才出了见不得人丑事,现如今怎么还怪在我头上!若不是我告诉了侯爷,你还想瞒天过海不成?” 那声姐姐把唐氏恶心的不行,指着苏姨娘,气得口不择言,“你少在那里洋洋得意,就算婉儿出了事,那永昌公府的婚事也轮不到她宋苑身上!” 她脑子一转,“该不会是你女儿策划的这件事吧!” 苏姨娘闻言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你,你,你竟敢如此诬陷苑儿,你女儿没跑出来,就赖到我们苑儿头上!” “这门婚事,我是一定不会让出去的!”唐氏满脸恨恨。 苏姨娘眼底也冒出了恨意,她瞥了一眼宋吉的脸色,干脆就不说话了。 宋婉现在失了名节,她倒是要看看,宋吉还会不会让她嫁给永昌公府。出了这等丑事,且不说高门大户,小门小户也不会要这么个人。 宋吉被她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都闭嘴吧!少说两句。” 吵闹之际,一位小厮匆匆来报,“侯爷,王嬷嬷把人带回来了。” 话刚说完,唐氏迅速站起身,抹掉眼泪,“将大姑娘送回院子,小菊,跟我去看看。” 小厮问道:“侯爷,那两个人怎么办,要一直扣着吗?” 宋吉一怔,疑惑道:“什么人?” 唐氏使了眼色,让他闭嘴,小厮低着头没瞧见,“就是报官的那两个人。” 宋吉闭上眼,揉着眉心,“知道什么身份吗?” 小厮回禀道:“有一个女的穿着挺普通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说是定远侯府的丫鬟。” 宋吉脸色难看,瞥了一眼身后的幕僚,“定远侯府。” 唐氏抢言道:“一个丫鬟,算个什么东西,有婉儿重要吗?” 宋吉皱眉道:“确定只是一个丫鬟吗?” 幕僚拱手道:“侯爷,眼下您是太后重用之人,而太后最大的敌人是晋王,定远侯的三公子回京,太后有心拉拢,您想想,定远侯在燕北有十万铁骑,威名远播,贺家也曾风光一时,功高震主。 可几年前的那场败仗让贺家几近灭族,现在贺家的三公子入京,为的不就是重振贺家门楣,到时候他若真得了太后青睐,您的地位可就危险了,这永昌公府的联姻一定保下来,家族荣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之事不能走漏半点消息!” 宋吉举棋不定,敛眉沉思。 唐氏一心想保住女儿贞洁,将消息封锁,吩咐道:“人都已经被抓了,你还怕得罪人,把她关入柴房,明一早把人交给人伢子,卖得越远越好。” “你这毒蝎妇人,荒唐的没边了!” “好啊,嫌弃我了,你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攀上太后了,你以为太后真会把你放在眼里! 你该不会是忘了自己的爵位是怎么来的?是我父亲,花重金买的!” 宋吉哑口无言,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唐氏抹了眼泪,带人冲出来正厅,前往后院。 宋吉是科举入仕,因家境贫寒,仕途坎坷,后来唐氏嫁过来,为人圆滑,一直巴结老丈人,后又有太后的提携,这才有了现在的二品官员和爵位。 唐氏是家里的庶出,原本在娘家也是个受气的主,后来嫁入宋家,宋吉对她格外娇纵,便也养成了刁蛮跋扈的性子。 也正因为如此,宋吉现在更偏袒性格温顺乖巧的苏姨娘,两人在平日里就掐的热闹,唇枪舌战,都是些嘴上功夫,他也就没在意,一直纵容两人。 原本他的计划是和永昌公府联姻,拉拢两家关系,以后在官场上相互扶持,也可稳固在太后心中的地位。 宋婉已经出事,目前,最重要的是不能将此事传出去。 家仆听了大夫人的命令,将人扔在了柴房,落了锁。 江霖听着脚步声慢慢走远,蹭着墙面坐起身,不会真折在这里吧。 思索了半天,贺砚舟没有派人跟踪她吗? 屋里的门窗被家仆封上了,屋里黑漆漆一片,看不清眼前的她是什么神情。 怎么就入了别人的圈套…… 杨寺丞想借机上位,抱上宋吉的大腿,宋婉是宋家嫡女,若今日之事传出去,玷污的不仅是她一人的名誉,他父亲也会沦为笑柄谈资,甚至会连带着整个宋氏一族的声誉,杨丞寺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就代表他帮了宋吉一个大忙,他想借这个人情升官。 早知如此她就不管这破事了。 现在把人她抓起来,估计就是怕她走漏风声。 宋苑也没想到,她想利用的人居然在那场赏花宴,两人打过照面。 江霖动了一下身子,无奈一笑。 宋苑递衣服的时候,宋婉的眼神是恨意,而妹妹的眼神里也没有同情。 宋苑肯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这是多大的仇怨…… 这下好了,现在想明白也于事无补,她已经被关起来了。 天刚亮,咯吱一声门响,柴房的门就悄悄打开了。 江霖听见动静便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看向进屋里的人。她还能不要命的搏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宋苑特意早起来柴房,看这个多管闲事的傻子。 只能说她命不好,正巧碰见了她。 宋宛勾起嘴角,轻笑道:“你就不该插手这件事,看到这种事,大夫人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毕竟她就是蛇蝎心肠。” 眼前的人已经和昨天判若两人。 现在的宋苑眼神狠戾,冰冷刺骨。 “尚可一搏。”江霖一夜未休息,精神不济,神情恍惚,好在脑子是清醒的。 宋苑怔怔地看着她,沉默片刻后,垂眸笑了笑。 “无论你怎么折腾,都是死路一条,上天可真是不公。” 江霖发觉出几分微妙,忽然道:“宋姑娘这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吧。” 宋苑眼眸黯淡了几分,是啊,她那个好姐姐,还有她的这个家。 原本昨天的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若不是她与人合谋,躲在草垛里哭的人就是她了。 宋苑咯咯地笑起来,“是啊,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宋苑蹲下身,手搭在江霖身上, “夫人想把你发卖到人伢子手里。” 江霖没有回避她的视线,两人面面相觑。 宋苑微微挑眉,笑道:“蠢货。” 第22章 疯癫 宋苑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人已经利用完了,江霖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原本还想偷偷放她离开,想让她把那件事说出去,好让她的好姐姐身败名裂。 可惜被这个蠢货拒绝了,既然她想护着宋婉,那就随她去吧。 宋苑走后,特意又派了家仆在门口看守。 杀人又诛心。 江霖被关了一上午,连口剩饭都没给。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来一个大善人救救她。 在门口守着的小厮,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对着柴房里的人唠叨了一嘴:“你该不会是和大姑娘的事有关吧?” 江霖听见动静勉强睁开眼睛,哑声道:“什么?” 小厮听见声响,扒着门缝,低声道:“你不就是昨晚被关进来的吗,正好大姑娘出事,你干什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发生在宋婉身上的事已经被瞒下来了,古代女子视贞洁为性命。宋婉是名门贵女,若宋婉身败名裂,不仅会耽误自己的婚事,也会把宋家其他人拉下水,更重要的是,宋吉绝不会让自己的名声败坏,让家族蒙羞。 唐氏为这事忙的焦头烂额,一时之间,根本顾不上关在柴房里的人。 江霖靠在柴火堆上,想套些话,含糊其辞和他聊了几句。 小厮闻言见怪不怪,这一家子确实都没什么底线,颇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 “这年头,谁还会多管这闲事,你啊,倒大霉了。” 江霖抿唇轻咳了几下,思考良久,缓缓抬眸道:“怎么说?” 正当她思考怎么闹出点动静的时候,门外有的锁被打开。 “大姑娘想见见她。” 午膳时间,宋婉看着一桌子饭菜实在没有胃口,心情也烦躁得很,一怒之下她将整个桌子都掀了,饭菜碗筷撒了一地,丫鬟们吓得纷纷下跪,小心翼翼地收拾地面,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她。 良久,宋婉便吩咐身旁的丫鬟,把柴房里两人带到她院子。 宋婉让屋里的丫鬟回避,人靠在躺椅上,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疲惫的抬起眼皮,看见了江霖。 她由原本呆滞的眼神变得愈发恶毒,直勾勾的盯着江霖,不知哪来的狠劲,猛地站起身来,冲过去。 “啪!” 江霖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人重重的甩了一巴掌。 好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江霖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鲜红的手印子,困意全无,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 宋婉诧异看着她,很快回过神来,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怒火,“你这贱人!” 江霖微微皱眉,似是忍了又忍。 她最厌恶的就是宅子里阴私。 宋婉走到她眼前,阴恻恻道,“看什么看,你很得意是吗!被人欺负的不是你!你很庆幸。你和那个贱人宋苑,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江霖抬头望着她,不断刷新对宣诚侯府的认知。 宋婉愈发癫狂,她觉得命运不公,为什么会是她,那些恶心的记忆时不时浮现在脑海,脏死了,把她玷污了,永远都洗不掉了。 而眼前的人居然还嘲笑她。 她会找到那群人,然后剁了喂狗。 而这些合谋的人,她当然也不会放过,只要是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宋婉恶狠狠的盯着她,怒斥道:“跪下!” 江霖没跟上她的脑回路,但确实被她的疯癫吓到。 听着她这一声怒吼,迅速跪下身。 乖乖跪在地上,犹如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 宋婉缓缓走到张晚乔身前,附在她耳边阴森森道:“你和宋苑什么关系,如果你说出来,或者你就当着我父亲的面,指认她,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江霖置若罔闻,神色昏暗不明。 自己斗得死去活来也就算了,还牵扯无辜路人。 宋婉怒火中烧,跪在地上的人不说话,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想让我身败名裂,好抢夺我的婚事,让给那个小贱人!我告诉你们,别做梦了!我的就是我的,她永远高攀不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撬开你的嘴吗?可以啊,嘴硬。知不知道,你毁了我!” 宋婉拿起丫鬟手中马鞭,搭在了江霖的头上,咬牙切齿,“做错了事,总得付出点代价的吧,你看着实在是太不顺眼了。” 江霖眼睫低垂,神态已然平静如水。 宋婉见她这副神情,更生气了,手臂一挥,甩出长鞭。 江霖的肩膀结结实实的挨了两鞭,强忍着刺痛没吭声。 接着,她肩膀的伤口如同被撕裂开一样,像蚂蚁在啃噬一般,还伴着灼烧感。 江霖突然察觉,这鞭子浸泡过盐水。 最终,疼的跪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蜷起身子,脸色惨白,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落。 身旁的丫鬟腿一软,噗通跪到地上,捂着嘴不敢出声。 然而宋婉已经失去理智,眼圈猩红,满腹怒火,厉声吼道:“又没抽你身上,你怕什么?” 以现在宋婉的状态,路过的狗都要咬上两口。 江霖强忍着刺痛没吭声。 宋婉不屑的哼了一声,眼神冰冷,居高临下的踹开一旁的丫鬟,眼神挪到江霖身上。 门外的丫鬟顾不得屋里的情况,面色焦急闯了进来,颤声道:“大姑娘,夫人叫您过去正堂,还有那两个人也一并带去。” 宋婉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直死盯着江霖:“我不去!快滚!” 丫鬟进退两难,急出了眼泪,哽咽道:“大姑娘,您快去吧,锦衣卫来了。” 宋婉身子一顿,呢喃道:“锦衣卫?” 她似被泼了盆冷水,后退几步,慢慢恢复冷静。深吸一口气,跟着丫鬟去了前院。 人都在正厅等着。 江霖被家仆连拖带拽的送去了正堂。 宋吉在座上端着一盏茶,脸色憔悴,大夫人唐氏坐在大堂,如坐针毡,时不时坐起身向门外望去,见女儿进门,不断使脸色示意。 宋婉领会,进门时特意整理的衣服,规矩行礼,宛如常人,柔声道:“爹,娘,怎么了?” 说完眼神就瞥向了贺砚舟,“这位大人是?” 贺砚舟不予理会,眼神望向门口。 江霖强忍着刺痛跟了上来,缓缓地抬起头正巧碰上了贺砚舟深不见底的眼神。 吓得一激灵。 第23章 嚣张 “宋大人,你们家宅之事我本不应与你计较,可你未经我同意,随意打骂我府中的人,总该给我一个解释吧。” 贺砚舟语气平淡,却让在场的众人心中一凛。 唐氏黑了脸,宋婉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座上的那位收回眼神,目光转向了宋吉。 “淮安啊,原本我们将她带回府中,也只是想问清事情原委,等事情清楚了,我们自然会放人,可是这丫头主意大的很,我们问什么她都不说,若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闭口不提,所以就采取了点措施......这才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宋尚书神色愧疚,说有理有据,也将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 唐氏在一旁不动声色,盯着贺砚舟观察好半天。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贺砚舟本人,以前也只是听闻,女眷私底下讨论说他是个俊俏公子。 刚才宋吉同贺砚舟闲扯半天,疯狂暗示自己和他一样,都是为太后做事,两人应该同舟共济。 唐氏打量半天,人长得确实俊,就是这半天没看出一点情绪波动,说什么都是一个样子,爱搭不理的。 贺砚舟觉得没有再必要多费口舌,缓缓道出:“既然是误会一场,我怎么会和侯爷计较这些小事,一个丫鬟而已,倒也不必伤了和气。” 宋吉松了一口气,连忙附和道:“是是,大家都是一家人。” 宋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唐氏转过头,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看向江霖,“至于这位姑娘,我瞧着她聪明伶俐,不如日后就留在我们府上吧,正好我身边缺个管事丫鬟。” 管事丫鬟......这是想拿薪资待遇诱惑她,打了一巴掌,又塞了两个甜枣。 亏她们想得出来,留在这她这条小命可就没了,这些事她还是拎的清的,江霖抬头望去,“奴婢还是想留在贺府,毕竟大人待奴婢很好,奴婢不想辜负大人恩情。” 唐氏笑道:“瞧你说的,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 江霖对上贺砚舟的视线又撇开了。 贺砚舟作壁上观,侧脸看向宋吉,意味不明道:“宋大人,所为何意?” 宋吉脸色尽是为难之意,他知道贺砚舟在问什么,摆手道:“家里的破事,姑娘遭了难。” 贺砚舟会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霖,“原来如此,只不过,这个丫鬟是我身边的人,倒也不是个普通的丫鬟。” 宋婉听出言外之意,满脸错愕,又扭头看向江霖。顿时又恨的咬牙切齿,却又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发作。 江霖闻言微微低头,看上去像是有几些害羞。 见状,贺砚舟虽未表明,宋吉却摆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笑道:“原来是这样,大家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夺人所好,这次确实是委屈小娘子了,这样吧,明日再准备一份薄礼,给这位姑娘送去。还请姑娘守口如瓶。” 唐氏从座位上起身,面色愧疚,语重心长道:“对,既然是误会一场,今日之事,让姑娘平白受了委屈,明日我就命人派府上送上一份薄礼,以表歉意。还希望姑娘对昨日之事保密,千万不可向外人道出。” 江霖避之不及,却被唐氏一把握住了手。 贺砚舟不咸不淡的接了一句,“好啊,那我就回去等着侯爷的薄礼,希望能让人满意。” 宋吉闻言,脸色一变,怒道:“贺砚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砚舟道:“字面意思,听不懂?”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宋吉拍着桌子,愤愤道。 贺砚舟靠在座椅上,长腿交叠,默不作声,换了张脸,冷冷地盯着他。 宋吉刚松的气,现在嗓子冒出了火,“你想要多少?” “这就需要宋大人自己掂量,当然,我也不介意把你女儿接到北镇抚司,毕竟我什么手段,你都清楚。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宋婉被吓了一身冷汗,双腿颤栗。 北镇抚司,进去的人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 贺砚舟转身告辞,起身往门口走去,又看了一眼江霖的肩膀。 江霖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跟着贺砚舟一同出府。 人走后,宋吉挥手将茶具掀翻在地上,“混账东西,竟敢如此嚣张!疯子!” 贺砚舟拿这件事要挟他,点明了狮子大开口,看着他的样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同为太后做事,谅他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怕就怕在,他在两家婚事上作梗,永昌公府的婚事不能毁,保险起见,他必须换一个人嫁入永昌公府。 江霖默默地跟在身后,偷偷地瞥了贺砚舟一眼。 他明明派人跟踪自己,被抓走的事他早就知道。 隔了一晚上才来,虽然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藏了什么心思,但现在起码对他还有些用处,要不然她也不会有恃无恐。 贺砚舟与宋吉互相勾结,原本以为不会深究此事,哪知道最后捅人一刀,这其中的水比她想的要深。 贺淮安到底要做什么?她还是挺怕的,闹到最后站在贺淮安对立面。 思及此,肩膀的上剧痛,让她收回思绪,真没想到,宋婉居然是个疯子。一个侯门贵女拿马鞭抽人,侯府教养出这么个嫡女,这要是传出去...... 江霖走路已经有些不稳,她本就身材轻盈,左右晃了几下,摇摇欲坠,脸上的红印子显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贺砚舟扶正了她的身子,道:“这么狼狈,平日里的小聪明哪去了?” 江霖气若游丝仰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怔愣了一下,回过神挪开视线,“这种时候,小聪明能有什么用。” 贺砚舟神情冷淡,没再说话。 出府后,江霖松了一口气,慢慢走下台阶。 李瑥川因为要随贺砚舟一同入宫,一直在府外等候。 李瑥川听着声音愈发有些耳熟,转身看向贺砚舟身边的人,看到正脸后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借给他伞的那位姑娘吗! “原来你叫江霖!”李瑥川惊喜道。 江霖有点诧异,侧过脸望过去。 反应了一下,贺砚舟也未料到,“认识?” “嗯,也不算认识,一面之缘,上次匆忙赶路,这位姑娘把伞借给了我。”李瑥川语气有些藏不住的欢喜。 他原本还在想,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江霖尚有一丝清醒,脸色却惨白如纸,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都是故人,她却一句话都说不来。 李瑥川见她脸上和手臂都有伤,想上前搀扶但还是把手收了回去,关切道:“你这伤,还是要请郎中看一看为好,用不用......” 贺砚舟脸色微微一变,打断他的话。 “世子殿下,我还有事,就先带人回府了。” 李瑥川拱手道谢:“也好,先把人送回府中吧。” 临走又不忘和江霖打声招呼,“江姑娘,我们下次见。” 江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他缓缓点头,望着门口的马车,想着她该不该上。 贺砚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去。 马车缓缓行走。 她被马车颠得头晕目眩,脸色惨白,她只能强撑自己,左右不能靠在贺砚舟身上。 贺砚舟盯着她肩上的伤口,“伤口上有盐?” 江霖点了点头。 贺砚舟不轻不重的敲几下马车的木板,江霖明显感觉到马车提速。 “你和李瑥川是什么关系?”贺砚舟道。 “......见过一面。” 贺砚舟笑了笑,“怎么认识的?” “意外。” 贺砚舟眼神闪过一抹幽光,重复了一遍,“意外?” 江霖抬手扶着车窗,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到领口。 贺砚舟微微挑眉,静静地审视着她。 江霖犹豫片刻,开口道:“萍水相逢,贺大人,我既不是奸细,也不是杀手,更没有做过对您不利的事。” 贺砚舟语焉不详道:“这几日你就在府上养伤,不要乱跑。” 后面那几个字意味深长。 江霖轻轻点了一下头,阖上眼坐直了身子。 这马车晃的她有些恶心,想吐。 贺砚舟轻轻摩挲着大拇指的玉扳指,将她送回府后,径直去了宫中。 江霖被送去文琳琅的院子,没过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第24章 太后 承安阁内,九龙香炉吐着袅袅清香,帘帐后,温太后端坐上座,手捻佛珠,闭目养神。 站在身旁的是永乐郡主齐媚,养在太后身边的红人,肤如凝脂,气若幽兰,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从刚才到现在,便一直在盯着门口,像是在盼着什么人来。 贺砚舟跨入承安阁上前恭敬行礼。 座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笑容和煦。 “是淮安来了,免礼吧,哀家好些时候没见到你了,伤可好些了?” 贺砚舟淡声道:“太医说,还需要养上一阵子,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齐媚难掩心中喜悦,眼波流转,几年未见,只见他长高许多,柔声道:“淮安,是不是瘦了?” 贺砚舟垂眸道:“养些时日就能恢复了。” 温太后道:“茵茵一直盼着你来,在门口候了好半天。” 齐媚莞尔一笑,“这么多年未见,怎会不想念弟弟。” 温太后敛容看向齐媚,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如今你府上也没个人照应,就让茵茵搬去照顾你两天,淮安觉得如何?” 齐媚明白她的意思,随后又听到太后提借住一事,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有点甜丝丝的感觉,犹豫道:“府上方便吗?” 温太后道:“不是你一直和哀家提的,想到处逛一逛吗?” 齐媚目光落在贺砚舟的身上。 贺砚舟垂眸,淡淡说道:“如果郡主想在京城四处逛逛,臣这就回去派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齐媚望着他,心头茫然,犹豫了片刻,“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温太后抬手,笑道:“去吧,傻孩子,” “茵茵心思细腻,是个体己的好孩子,你可要保护好她。” 贺砚舟道:“一定。” 齐媚心事重重的离开了承安阁,太后是什么心思她最清楚不过了。 温太后抬手放下佛珠,省去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直奔主题,“淮安,哀家把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交给你,是对你寄予厚望,曹仲一事你不必再查,最重要的是盯紧东厂那群人,晋王到底是不是病倒了,这不重要,切莫让东厂那些人和晋王有勾结。” 贺砚舟垂眸思索:“臣已经派了人去盯着晋王府,进门拜访者,全部记录在册。” 温太后道:“哀家身边没有人,这些事就只能交给你了。” “臣一定竭尽所能。” “有你在,哀家也就安心了。”温太后,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又好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嘴,“你兄长在燕北如何了?” “兄长前几日来信,一切安好。” 随后,温太后不再提政事,笑道:“淑妃想你了,时常在哀家眼前念叨,一会你就去云暇殿看看她,欢儿也想你了,总是问哀家,她的小叔叔何时进宫。” 贺砚舟微微一笑,“好,臣一会就去。” 良久,太后凝声道:“再忙也别忘家人,也怪我,让你身上担了这么重的担子,行了,你快去吧。替哀家向淑妃问候一声。” 从大殿出来后,贺砚舟的眼神异常冰冷狠戾,夺魂般摄人。 贺砚舟走到云暇殿,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迈着小碎步跑来,一把扑到了他的腿上,仰着头,眉眼弯弯,笑嘻嘻道:“小叔叔,你有没有想我啊?” 仔细看的话,这个小女娃的眼睛和贺砚舟十分相似,两人眸子极浅,都是淡淡的琥珀色。 这是他兄长的孩子,贺凝欢,过了今年才六岁。 贺凝欢缠着他的腿,无奈只能将贺凝欢轻轻抱起,淡淡应了一声。 一旁的丫鬟花俏看着小主子开心,补充道:“欢儿知道你要来,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 贺凝欢点了点头,“小叔叔,我想出宫去,这里好无聊。” “好,过一阵子就送你回去。”贺砚舟抱着她进了屋里,随口叫了一声,“阿姐。” 女子倚靠在贵妃榻看书,容貌俊美无双,一身锦衣绸缎,气质雍容华贵,屋里来了人,她没抬眼便轻斥道:“这是在宫里。” 贺砚舟从未叫过她,贵妃娘娘亦或是皇太妃,他不喜欢这些称呼,甚至是厌恶。 当年北齐犯北疆,燕北战事吃紧,朝廷连军饷都拨不下来,先帝不知听了什么谗言,说贺家有谋反之嫌,当即将她姐姐召入宫,封了妃嫔。 幼子登基,立了这么小的一个皇帝,温氏摆明了自己想要专权,现在太后的父亲内阁首辅权倾朝野,而后又提了一个得意门生孙楚鸣做守卫皇城的禁军统领,手握两万大军镇守皇宫。太后想要垂帘听政,晋王暗中发展势力拉拢东厂。 温太后为了控制朝局,贺砚舟回到京城,便迫不及待的提拔了他,想借着贺明戬的燕北铁骑作靠山。 须知,京中还有哪家的靠山比这个更稳固。 贺凝欢靠在贺砚舟的怀里撒起了娇,歪着头道:“小叔叔,我想出去玩。” 贺砚舟静静地看着她,“你想玩什么?” 贺凝欢攀上了他的肩膀,附在耳边小声道:“骑马,射箭,都行。” 贺砚舟抬起头,看向贵妃榻上的人。 “你才多大!”贺明澜抬手就扔过去一个果子,贺砚舟伸手接住。 贺明澜叹息一声,吩咐道:“花俏,把欢儿带下去。” 贺凝欢一听,拽着贺砚舟的衣袖,一脸不舍的甩着小脑袋,“不,我想和小叔叔待在一起。” 贺砚舟将她抱她放在地上,“下次带你出宫。” “真的?”贺凝欢瞪大了双眼。见贺砚舟带点头,这才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 贺明澜合上手中的书,望了他一眼,“听人说,齐媚要去府上住一段时间?” 贺砚舟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贺明澜轻叹一声,略加思忖,道:“太后将她放在你身边,目的是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尽管她和你表明身份,但人心叵测,你也不应该把她留在身边。” “我知道。” 贺砚舟满不在乎的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贺明澜望向他,心中隐隐作痛,勉强道:“我知道你还顾及儿时情谊,可太后对你还没有放下疑心。\" 贺砚舟不动声色地翻了几下案几上的书,沉默不语。 贺明澜面色一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祖母很担心你。” 贺砚舟温和地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 “你的心思我们都知道,她们李家欠咱们的,你哥和我都在心里记着,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可眼下不是讨债的时候。” 姐弟二人相差五岁,她是看着贺砚舟长大的,放在以前,他想做什么,她这个做姐姐的看一眼就知道他憋得什么坏,可这次若不是他师傅提醒,她也没想到,弟弟心思竟如此深沉。 他能忍一时,断不可能忍一世,他想做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贺砚舟没有否认,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在云暇殿待了半个时辰他便起身离开,贺凝欢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撇了撇小嘴,又骗人! 他没走一会,贺明澜望着窗外的落叶,冷声道:“花俏,你去告知梅允赫派人盯紧齐媚,不要让她背着我弟弟搞小动作。” 花俏领了吩咐就退下了。 第25章 生病 女人推开房门,面无表情的走进来,“今天布置的任务完成了吗?” 女孩趴在书桌上,摆在面前的是厚厚一沓练习册,听到声音后立刻坐直了身子,扭过头小心翼翼道:“老师留的作业写完了,计划表上的还没有开始。” 女人将一杯热牛奶放在书桌上,“写完作业才可以出去,我和你爸爸因为工作,需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照顾好江子淼。” “好。”女孩乖巧的点头。 这时,一个男孩从门后探出头来,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妈妈,“知道了,妈妈,我会听姐姐的话。” 站在他身后男人摸了一下男孩的头,宠溺道:“小寿星,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爸爸给你带回来。” 男孩低头思索片刻,欢喜道:“抹茶蛋糕!” 男人的面相和蔼可亲,笑呵呵道:“那不是你姐姐爱吃的吗!你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们两个都买回来。” 男孩满脸是藏不住的欢喜。 女人走过去,蹲下身,正视着男孩的眼睛,“我问的是你想吃什么,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想吃火锅,回来我们一起吃火锅好不好?一家人坐在一起!”男孩睁大眼睛激动道。 “当然可以了!我们走了,在家乖乖的听话哦。”夫妻两人收拾好东西就带上门离开了。 男孩站在玄关使劲的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他们离开没多久,男孩跑去一间屋子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便进去了。 “姐姐,我忘记告诉妈妈买花生酱了,姐姐陪我去超市一起买好不好?” “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可我想出去玩?” “你确定?” 男孩乖乖点点头,仰头看着她两眼放光。 “好吧,你先穿好衣服,等我一下。” “好啊!姐姐对我最好了!” 姐弟两个穿好衣服便出门去往超市,马路上人多,女孩就牵起了弟弟的手。 “姐姐,每天闷在屋里不无聊吗?”男孩晃起姐姐牵着的手,一路上蹦蹦跳跳。 “那,你是不是看我整天闷在屋里,所以才想叫我出来的。”女孩低下头看着他,闷声笑道。 “呀!姐姐怎么知道!”男孩用手捂住小嘴,惊讶道。 “冰箱还有半瓶花生酱,我出门时特意看的。”女孩被弟弟可爱到了,笑得十分好看。 男孩努努嘴道:“老师说,一直闷在屋里是会闷坏的,小霖同学一天都没怎么出屋子。妈妈还给你留了那么多作业,是不是小霖同学的成绩不好?” 女孩蹲下身,捧着男孩的小脸,“是是是,江子淼最聪明了,江子淼是个小天才!” 晚上七点,正是人们下班的时间,女孩手里拎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未开封的花生酱,另一只手拽着弟弟,她在人潮里拥挤,因为身形在太过单薄,被挤来挤去,等她从人群里钻出来时,她身后的弟弟不见了踪影,她牵着的是另一个人的手。等她反应过来,她又重新挤入人群,没找见身影,顿时,她只剩下了迷茫,害怕和无措。 “江子淼!江子淼!” 她隔着人潮终于找见了弟弟的身影,紧张害怕的心稍稍松了一下。 “砰!” 而后发生的事,让她整个心被揪起来了。 她目睹了那场车祸,她的手没能及时的够到那个身影。 “你为什么要带他出去,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他,我要退养,我要退养,你给我从这个家滚出去!”男孩的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朝着她扑来,被父亲拦住,瘫倒在地。 “滚啊,有多远滚多远!” 月光朦胧,庭院的灯灭了大半,一间窗棂还有微弱的烛火。 “江子淼!” 江霖蓦地坐起身,呼吸沉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头发被冷汗湿透的贴在了脖颈,衣服也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眼圈发红,整个人浑身发烫,脸色惨白。 “你发烧了。” 声音温柔若清风,贺砚舟在一旁待了好长时间,他的衣角被江霖紧紧攥在手里,指尖泛白。 江霖失神的望着他,沉浸在梦中没有缓过来,贺砚舟递给她一杯水,猛灌下了两杯,才有了一丝清醒,看见面前的人,肩膀微微紧绷。 “你怎么在这?” “这么没规矩,看来是真的烧糊涂了。” 贺砚舟仔细地打量着床上的人,头发凌乱,看起来很可怜,就连呼吸都在微微发颤,很落魄,眼神没了往日的平静,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被人察觉。 很不巧,他看得一清二楚。 贺砚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松手。 江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反应了一下,立马松开了。 贺砚舟又从架子上拽了一块布递给她。 江霖抬手摸了一下眼角,她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接过那块布敷衍的擦了几下。 贺砚舟将一旁的椅子单手拎到床边,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江子淼,你叫了好几次这个名字。” 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阵抽痛,沉默的看了他几秒,张了张口:“大人很好奇?” 贺砚舟垂眸思索片刻,“确实挺好奇的。” 江霖惨白的脸上没有笑意,她不想提起这件事。 贺砚舟神情淡然,端起热气散了的汤药递向她。 接过汤药,江霖凝视这碗汤药良久,她没打算喝,发烧什么的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贺砚舟似乎想追究到底,又从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江霖:...... 贺砚舟漫不经心道:“说清楚。” 江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弟弟。” 贺砚舟挑眉:“想他了?” 江霖垂眸,把眼睛的情绪藏了起来,低头苦笑。 贺砚舟眸子微微颤了一下,“把药喝了。” 江霖抬头问道:“有糖吗?” 贺砚舟皱眉,沉默片刻,吩咐道:“常翊,拿些糖来。” “我很好奇,”江霖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府。” 贺砚舟嘴角微扬,眼里没有一丝笑意,“这件事你不应该最清楚,一直都是你在接近我。” 江霖倒也没太惊讶,哑声道:“是这样吗?” “大人,糖。”常翊站在门外喊道。 “进来。”贺砚舟起身接过糖罐,“加几块?” “三块。”江霖双手捧着碗往前伸。 贺砚舟蓦地一抖,很快回过神来,往她手中的碗添了三块糖,糖块马上就融化了,见她喝下去后,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江霖浑然不觉,客气道:“多谢。” 第26章 纰漏 日上三竿。 书房内,贺砚舟正在翻阅着书桌上的密信,见常翊走进来。 “查到了什么?” 常翊如实回禀道:“江家世代从商,在荆州一带混的风生水起,父亲江振好色贪财,府中妻妾成群,妻子陆锦书性子泼辣恶毒,经常打骂下人,江霖是庶出,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她母亲叫卫水是个歌姬,因为出身原因,母女两人并不受宠,陆锦书也时常会虐待母女两人,家族长辈更偏爱嫡出的子女,所以对这种行为置之不理。 卫水于三年前病世,江家也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开始落败,现在想在通过联姻挽救危机,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了出去,江霖逃婚跑了出来,江振大怒,赔了不少银子,但江家也没派人寻找,只是对外宣称她病死了。” 贺砚舟眼神闪过一丝寒意,“可有叫江子淼的?” 常翊道:“没有。” 贺砚舟敲了敲桌子上的册子,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骗我……” 声音太小,常翊没听清,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震,迅速低下头。 主子生气了。 江霖睁开眼,坐起身,望着摆满草药的屋子出神。 昨晚烧糊涂了,怎么同贺砚舟讲了江子淼。 若是查起来可就完了。 江霖脸色苍白,见有人掀帘而入。 “文娘子?”听声音就知道人还有些虚弱。 “醒了?”文琳琅放下手中的药包,“伤口感觉怎么样?” 江霖不敢抬手臂,伤口一直火辣辣的疼,“好多了,多谢文娘子。” “好多了?这话你张口就来,结结实实的挨了两鞭子,昨晚又发了热,你这嘴也是够硬的,躺下吧,别撑着了。” 江霖乖乖躺下。 文琳琅扶着她躺下,塞了塞被子,心中滋味五味杂陈,没想到,这才来府上一日就出了事。 真不知道贺砚舟是怎么想的,带一个小姑娘掺和那些破事。 看着江霖这样,怪惹人怜惜。 文琳琅叹息一声,伸手摸着她的额头,倒是不热了。 “听说你是被宣诚侯府的人绑走的?” 江霖乖乖点头。 “你可知贺砚舟将你留府中是什么意思?” 江霖勉强一笑,嗓音沙哑,“不知道。” 文琳琅顿了顿,思忖片刻,“他也不会同我们讲,你也别太忧心了,这人就这样。” “文娘子.....” “叫我琳娘就行了,你那个我听着不顺耳。” 江霖眸光微微一闪,露出了笑脸。 两人还在聊天,贺砚舟抬脚迈过门槛,自顾自地坐在紫檀椅上看着两人。 文琳琅扭头看着他。 贺砚舟道:“问她一些事。” 江霖对上了贺砚舟的眼睛,又是那种让人琢磨不透,反而还把自己一眼看穿的感觉,“宣诚侯府的事?” 贺砚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江霖将那晚的事和盘托出,也将自己发现的疑点讲了出来。 琳娘在一旁听的心里堵得慌,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宋苑设计了此事?” 江霖应了一声。 贺砚舟看着她目光深了几分,“江子淼是怎么回事?” 琳娘的眼神也落在江霖身上,等着她回答。 江霖脸色微变,哑声道:“弟弟。后来因为我发生了意外。” 贺砚舟闻言,微眯起了眼睛。 琳娘窥了贺砚舟一眼,径直走去院外把煎好的药倒出来,进屋端给了江霖。 江霖端着那个碗半天没动静。 贺砚舟抱着胳膊,嘴角轻挑,眼神里荡着微光,问道:“你知道陈氏的幕后指使的人是谁吗?” 江霖犹豫片刻,就看到琳娘的神色凝重的看着自己,似乎在告诉自己不要插手此事。 可江霖是什么性子,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头萦绕已久。 低声询问,“谁?” “太后。” “太后?”江霖垂眸思索,“她想报复的人是张衡之?” 贺砚舟眼角露出笑意,看着江霖继续说道:“没错,只是因为张衡之写了一篇奏疏,规劝太后还政,又义正言辞的指责了温阁老奸贪误国,尸位素餐,只可惜这份奏疏没有到陛下手中,而是到了太后手里。” “可太后要杀一人,一个六品主事,随便找一个由头,”江霖顿了顿,“诬陷栽赃不就解决问题了,为什么还会把事情闹到后宅。” “张衡之虽然官位不高,可在京中的名声甚大,若是随便找个理由杀了,容易引起公愤,众怒难犯,倘若是张衡之名声折损,那时杀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他们就想了一出这么恶心人的计策,从家人下手,如果陈氏的事情闹大,那些人再借机造谣污蔑,那张大人--” 江霖没再往下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张衡之必死无疑。 贺砚舟静静的看着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愣生生的搅了太后的奸计。 “王捷是我派过去的人,只不过陈氏藏的太深一直没能发现。” 江霖轻声道:“那太后会善罢甘休吗?” “不会,不过太后现在最担心的是宣诚侯府和永昌公府的婚事,很不巧,你又牵扯其中。” 琳娘放下手中的药材,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 贺砚舟道:“看来陈氏的死,并没有对你造成多大影响。” 陈氏的死不过是个开端,血溅在脸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提起这个,江霖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江霖把药放在一旁,继续问道:“那曹仲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太后派去和陈氏暗中勾结之人,最后被太后灭口。” 江霖打了一个激灵,重新躺了下去,又裹了一下被子。 文琳琅远远望着两人,她的屋子经过改造,药房和卧房是相连接的,这样方便她研制草药。 她站在药房望向卧房,一个躺在床上装死,另一个把座椅挪到床的对面,漫不经心的品茶,心中的谜团渐渐清明,贺砚舟在试探她。 第27章 喜欢 转眼过了立夏,江霖一直住在琳娘的院子,院里的古槐枝繁叶茂,西侧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满是葱郁的林荫,窗前的花圃更是栽种四时不谢的奇珍异草,隐隐弥漫着花香。 这些日子她可没少受罪,脸上,手上,肩上,多少都带了点伤,好在琳娘的药很管用,身上的伤差不多都愈合了。 能下床后,琳娘便开始教她识一些药草。 琳娘是燕北铁骑的军医,医术高明,师承薛海常,老先生曾是太医院的院使,因劝谏先帝无果,辞官离职赴往燕北,贺明戬当时身负重伤,便是老先生所医。 琳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了些,江霖每次往药里加糖都免不了被数落一顿,不过这都是小事,最骇人的是她药房摆着的人骨,每次睡醒睁眼看见的第一个物件就是它。 琳娘还同她说,贺砚舟待她非同寻常,让她把握好分寸。 江霖不懂她的意思,但她能看出贺砚舟的眼神,每次望着她,都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想来她是沾了那个人的光。 这是把她当成替身了...... 难得他也能有喜欢的人,可让她不解的是,为什么会和她扯上关联。 她还听闻府里搬来一位大美人,说是永乐郡主来府上小住些时日,定远侯府里的规矩极严,琳娘的院子禁止闲杂人等入内,很少听到丫鬟议论此事。 倒是琳娘知道是永乐郡主搬来后脸色一黑,半天没好气。 琳娘没和江霖多说,只是叮嘱她见到永乐郡主时绕着点走。 两家虽然沾了点姻亲,但是住到侯府,多少有些非议...... 齐媚搬到定远侯府院里的最东边,而贺砚舟则在院子的最西边,两人隔得甚远。 江霖身体恢复后,倒也没干什么,就是端茶倒水,她跟在贺砚舟身后偶尔也会碰到永乐郡主,郡主满心满眼都是贺砚舟,根本注意不到他身边的丫鬟。 她几次邀请贺砚舟跟她一起出府,都被他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了。 没过几天,江霖再次升迁,成了贺砚舟府中的总管女侍,帮于管家打理府中的事务,以前这些都是王捷负责,最近不见了踪影,职位空缺,然后江霖就被调到了那里。 府中也有传闻,说她以色侍人,魅惑主子,所以才步步高升,江霖当然不会傻到相信贺砚舟喜欢她这种理由。可她又不能张口去问这种事。 深夜,书房。 齐媚在书房门口徘徊许久,下了好大决心,攥紧手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江霖走过去开门行礼,低声道:“郡主。” 齐媚略过她,柔声道:“淮安,太后让我打探你和世子殿下的关系,我想她应该是起疑心了。” 她收到了太后的指示,汇报贺砚舟最近的动向,特意来此商量。 “知道了,你如实说就好,还有其他事吗?” 贺砚舟收起奏折,这件事他早就预料到,他同李瑥川一同前往宣诚侯府,宋吉就一定会将此事转告给太后,与其是问和世子的关系,倒不如说是在试探他和宁王之间是否有来往。 齐媚一直没有说话。 贺砚舟抬眸看着她,“你喝酒了?” 看着他的态度,齐媚尽量表现出不在意,许是喝了酒的原因,脸颊泛红,比往日多了几分妩媚,“桂花酿,崔小公子给的,可能是嘴馋了,就多喝了些。” 贺砚舟简单“嗯”了一声。 “淮安,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齐媚借着酒意凑上前,眼圈微微发红,颤声道:“你是有了纳妾的打算吗?” 大概是江霖的事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想了许久,都没找到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不然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若是没有旁的心思,怎会成为贺砚舟身边的人。 贺砚舟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没有。” 那一瞬间,齐媚看到他冰冷的眼神,酒也醒了几分,脸上血色尽褪,她意识到自己越线了,就算他对自己再怎么恭敬有礼,顾念儿时情谊,但在他心里自己依然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她的身后是太后,这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江霖杵在一旁尴尬的把头埋了下去,能埋多低有多低。 为何这种场面她会在场,贺砚舟为何不把她打发走! 永乐郡主在府上住了这么多天,太后的意思已经明显了,她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齐媚望着他眼睛,满是深情,那一刻她希望贺砚舟能明白她的心意,哽咽道:“你说,如果我不是太后安插过来的卧底,又或者我七年前没有离开燕北,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把局面闹得这么僵,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贺砚舟微微皱眉,吩咐道:“玉兰,将郡主带回院里,让厨房熬些醒酒汤。喝醉了。” 齐媚一下愣住了,半晌后回过神,泪水已经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想知道答案,不依不饶道:“为什么?在你心里,哪怕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贺砚舟抬起眼皮,似是有些不耐烦,“没有。” 齐媚往后退了几步,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警告。 玉兰听了吩咐,将郡主带回院里。 贺砚舟侧目看了她一眼,“脖子不酸吗?想问什么?” 江霖愣了半晌,问道:“不喜欢郡主?” 齐媚确实生的好看,一颦一笑都能拨人心弦,如今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贺砚舟却不为所动,这几日,江霖对郡主的付出都是看在眼里的,亲自下厨做饭,打理院中花草,早起煎药,都是尽心尽力,事事小心,贺砚舟当真是断情绝爱吗? 贺砚舟反问道:“你觉得呢? 江霖垂眸,她哪能猜出他的心思,轻声道:“不喜欢?” 贺砚舟懒羊羊的靠在椅背,视线落在她身上,“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江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恍然回过神来。这厮知道郡主喜欢他,用她刺激郡主,这是拿她挡刀呢! 难怪府里的谣言他不闻不问,合着是他搞出来的,就等着传到郡主耳朵里,让她死心。郡主是真心喜欢他,若贺砚舟心中没有她,她也不会选择为难于他,也一定会拒绝太后安排的婚事。 江霖抬头,眼神诧异地望着他。 他就没考虑,万一郡主狠下心来针对她,以她的身份该如何自保? 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句话终是问不出口。 第28章 情丝 “郡主,你这是何苦呢?” 玉兰见主子伤心欲绝地靠在床柱上,她在一旁瞧着心里也是心酸。 她不明白,这么多年来,两人既然是青梅竹马,为何一直不向小公子表明心意。 齐媚阖上眼,手抚着心口,强忍着泪水不让落下。 呢喃道:“我好像真的错了,我不该越线,他真的不喜欢我。” 可她不甘心,也不想输。 眼前的人,是她心心念念了七年。 她永远记得,那个十五岁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草原上纵马。他在狼群中将她救出,在绝望之际带给她希望,在那时,贺淮安三个字就已经刻在她的心里,她的情丝早在七年前就扎根生长了。 八岁时,因为父亲官职被贬,她便随父亲在燕北停留过一段时间,在那里她认识了贺砚舟,后来因为一些意外她被送到宫中,深受太后喜爱,常伴左右,后宫之人都知道她是太后的心腹,在深宫中教养,她见过宫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所以心性比普通的闺阁女子强上许多,她以为自己配得上淮安。 原本以为两人再也不会见面,可造化弄人,也是说来可笑,太后想派人盯着贺砚舟的情况。于是她毛遂自荐,太后也同意了。 这是她的私心。 太后让她监视贺家的一举一动,但她选择告诉了贺砚舟,却她不敢让他知晓自己的心意。 重逢的那一刻,她欣喜又胆怯,接触后她发现,贺砚舟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渐渐看不懂他,甚至会感到害怕和陌生,他们已经开始疏离了。 贺砚舟没把她怎么样,大概是他还顾念儿时的情谊。在燕北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早该彻底断了的念想,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后,跟着他的脚步,将那份感情命名为姐弟之间的情谊。 “郡主喝醉了,睡上一觉,等酒醒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玉兰扶起齐媚,将她安置在榻上,从高脚几案上取了铜盆,给齐媚打水漱洗,又换了一条手帕,将温热的手帕敷在额头。 见齐媚睡下,玉兰才吹了蜡烛离开。 一夜过去,日头已经出来了,齐媚听着门外的动静,渐渐清醒过来,回想到昨晚,心中开始有些悔恨。 齐媚按了按眉心,疲惫的唤了一声:“玉兰。” 玉兰在门口守候多时,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进去。 “郡主醒了,奴婢已经把水备好了。” 齐媚坐起身勉强嗯了一声,玉兰听了吩咐就开始为她梳洗。 玉兰见她脸色不好,特意挑了一个较深的唇脂为主子上妆,又在梳妆台精挑细选,对着铜镜一一试戴,不禁感慨一句:“郡主生的真好看。” 她家主子天生貌美,面如凝脂,只需稍稍用妆容点缀即可。 这样的容貌在京城也能排上个一二。 齐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但也是衣食优渥,齐媚集宠爱于一身。 齐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声音低下去:“玉兰,你把那个披风给淮安送去吧,替我转告一声,昨日酒后失言,叫他不必挂在心上。” 玉兰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满,“郡主,这可是熬了几天,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您不亲自去送吗?” “不了。”齐媚垂眸,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寒意,“替我打听一下,江霖。” 玉兰会意,就拿着衣服退下去了。 原本在小院里练字的江霖,被贺砚舟吩咐去书房研墨。 到书房,门扇敞着,贺砚舟在书桌前处理公文,阳光撒在他身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把他衬得和仙人下凡一般。 江霖回神来,腹诽道,还嫌她不够碍眼吗? 贺砚舟没说话,江霖自觉的在一旁研墨,不免好奇地看了一眼,心中惶恐,这不是奏章,是密报。 有人弹劾贺砚舟独断专行,意气用事。 贺砚舟看着密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识字吗?” 闻言,江霖意识到自己不该看,立刻收回来脖子,转头看向其他地方。 见贺砚舟还在等自己的答案。 江霖心虚道:“识字。” “怎么看?” “什么?” “这密报中的事,你怎么看?” 江霖心头一惊,抬眸去瞧贺砚舟的脸色,发现他正在打量着自己。 “没看全。” 贺砚舟摊开密报,示意让她看全。 江霖继承了原本的习惯,她有眼疾,身子不自主地往前靠了几分,压低了头,离贺砚舟近了几分。 “弹劾你的。”江霖又往下继续看了几眼,“你把人家的腿打断了......” “陛下年幼,李文振是侍奉在陛下身边的太监,出言不逊,祸乱朝纲。” 江霖一时怔忪,面色有些为难,为何要同自己讲这些,只能顺势道:“该打。” “他是曹进海的人,曹进海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太后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人,宫中的势力一半属于太后,另一半则是属于东厂提督吴忪。” 贺砚舟的话里听不出情绪。 江霖逐渐放肆,问道:“你这是得罪了司礼监掌印,所以被弹劾了?” 贺砚舟不以为意,定定的望着她,轻声道:“身为宦官,祸乱朝纲,不该打吗?” 旋即,江霖陷入沉默,对于此事她没办法盖棺定论,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对谁错,贺砚舟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她全然不知。 问道:“皇帝呢?” 两人目光对上,江霖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继续埋头研磨。 她明白了,皇帝被架空的彻底,宫中没有一股势力属于皇帝。 这哪是皇帝,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屋里陷入沉寂。 少顷,贺砚舟处理完书案上的文书,端起茶盏:“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从哪学的?” “无师自通。” 江霖思索着刚才密报南方闹灾荒,想到刚才的密报,她大概算了一下,朝堂下放的十万石赈灾粮,结果到了灾民手中连一半都不到。 另一半的赈灾粮哪去了? 这些消息为什么会出现在贺砚舟的手上?江霖突然心中有个疑问,身旁这个人,他在当今的朝局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贺砚舟欲言又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片刻,“过会儿,随我出去一趟。” 江霖恍惚间回过神来,殷勤道:“好的,大人。” “府中事务打理的如何了?” “这……有点难。” 这里好歹是个侯府,名下的田庄铺面不少,第一次接触这些,那账本摞的老高,若不是于叔在身旁教导,她根本理不出头绪。 可于叔这几日忙得废寝忘食,就把她搁那了,贺砚舟领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府上的拜帖,每日都有几十本,还有以贺礼为由送来不少珠宝字画,甚至还有送美人的,门槛都快要让他们踏平了。 这时,常翊道:“大人,玉兰求见。” 贺砚舟顿了顿,“进来。” “大人,郡主吩咐奴婢给您带件衣服,郡主亲手为您缝制的披风,” 玉兰瞧见大人的身旁站着江霖,想起昨日主子那般委屈,心中有些愤愤,“还让奴婢转告您,昨日醉了酒,还请大人不必挂在心上。” “知道了,下去吧。” 贺砚舟的眼神落在江霖身上,发现她正看着那件叠的的十分规整的披风。 “看什么呢?” 江霖不咸不淡的称赞了一声:“慧质兰心。” 恰好这句触了贺砚舟的霉头,耳边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滚出去。” “好的大人。” 旋即,江霖迈着轻飘飘的小碎步出去了,又贴心的带上了门。 第29章 酒楼 贺砚舟因为调查赈灾粮一事,去了一趟北镇抚司,回来后,就看见江霖怀里抱着一堆的文书,正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盯着她的身影,贺砚舟没有表露出神色,“换身衣裳,跟我出趟门。” 江霖循着声音转身,把小心思暗搓搓地藏了起来,恭敬道:“是。” 半晌过后,贺砚舟换好衣服,见江霖出来,不由的怔了怔,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就没个像样点的衣服?” 其实她穿的也不是特别简陋,这是她来到府中新发下来的,和府中婢女的衣服是一样的。 江霖微微垂着头,低声道:“大人,我也就那几件衣服,这个,算是比较体面的了。” 贺砚舟抬眼,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给你的钱呢?” 江霖:…… 贺砚舟睨了她一眼,“提钱就不吭声了。” “大人,奴婢的月钱本就不多,况且奴婢也是才来府上,哪里攒的下钱啊。”江霖揶揄道。 贺砚舟挑了下眉梢,不想和他出府,“好啊,以后我出府都叫上你。” 算盘珠子都蹦到他脸上了,总得弹回去吧。 江霖的脸色有些绷不住,艰难的应了一声“好”。 这厮怎么这么精!她只是不想加班,仅此而已。 江霖抬头朝他瞄了一眼,四目相碰,破防的又是她。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揉了下眉心,“跟着。” 江霖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贺砚舟人高腿长,迈的步子比她大,江霖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试探道:“大人,咱们这是去哪?” 贺砚舟没再搭理她。 两人出府登上马车,默默坐了一路,江霖时不时瞥了他两眼。 过了一会,马车缓缓停下,江霖站在门口,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块匾--序酒阁。 一家普通不能再普通的酒楼,江霖在他身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守在酒楼门口的男子瞧见贺砚舟,嘴角都压不住了,隔着老远就跑出来迎人,一把手握住了贺砚舟的手腕,激动道:“贺大人,日理万机,今日终于总算见到了!” 此人是蓝昭,身材魁梧,皮肤偏小麦色,五官俊朗周正,下颌冒出若隐若现的胡茬,显出几分粗犷,原本应该待在燕北,不知是何时悄悄的来到京城。 贺砚舟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贺兄,我们进去说?”蓝昭又一手揽过贺砚舟的肩,注意到他身后的小娘子,深吸一口气,语气略显惊讶,“这位小娘子是?” 从小长到大,他何时见过这厮身旁有过生人。 贺砚舟没再推开他,停步侧身看去,淡淡道:“府里的丫鬟。” 蓝昭狐疑道:“通房的?” 贺砚舟面无表情,江霖则是别过身装作没听见。 蓝昭笑嘻嘻地揽着贺砚舟往酒楼里走,“开玩笑的,等你多时了,菜都凉了。” 又附在耳边,窃喜道,“程娇娇也来。” 贺砚舟一怔,很快回过神。吩咐江霖在守着门口。 她巴巴等了一个时辰,连酒楼的门都没让自己进去。和门口接待的小二儿聊了半天闲嗑。 见到贺砚舟时,已经是三人都喝了酒,尤其是蓝昭明显喝醉了,走路都晃晃悠悠的。 贺砚舟似乎也喝了不少,可看着面色如常,又不像是喝醉的了。 令她震惊的是三个人都是男的。 程娇娇? 人高马大的,这是谁给你起了这么一名。 三人浑身酒气,江霖略有些嫌弃,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站在一旁的程焦静静望着贺砚舟,脸色沉了几分,“我们不方便送你回府,在这里分开吧。” 毕竟齐媚还在府中,他们都有所防备。 贺砚舟点了点头,坐上马车。 江霖还未上去,喝醉酒的蓝昭毫不客气跟她招手,又没轻没重地拍了她两下,险些把这小身板拍垮,晃悠了几下,勉强站稳脚跟。 “小姑娘,看好他!” 喝多的只有蓝昭而已,而那个名叫程娇娇在一旁不予理睬。 江霖深吸一口气,跟一个酒鬼计较什么,应了一声。随后她迈上马车。 贺砚舟似乎真的有些醉了,阖上眼揉着眉心。 江霖倒了一盏凉茶递给他,“大人?” 贺砚舟没有接过去,江予霖又乖乖拿了回去。 酒楼离侯府有一段距离,贺砚舟闭目养神,似乎昏睡过去。 江霖原本想上楼提醒一下她,琳娘先前叮嘱过他,吃药这段时间不要饮酒,容易引起头疾,可他把自己拦在外面,她又不好违抗命令。 没过一会,马车晃了一下,江霖回过神,发现贺砚舟脸色阴沉,唤了几声,都不见他回应,闻着满身酒气,神态又不像是喝醉酒的人,倒像是头疾复发。 她没敢多言,一直等马车回到侯府,小声提醒道:“该下马车了。” 江霖伸手掀开帘子,正好瞧见亲卫守在门口,她赶紧招手。 亲卫快速跑了过来,江霖晃晃悠悠弯腰扶着贺砚舟走出马车,亲卫接过她手上的千斤担。江霖深吸一口气,贺砚舟压在她身上,不敢大口喘气,又不敢靠的太近,一会儿的功夫半个肩都压麻了。 “主子这是去了哪?”亲卫问道。 “酒楼。”江霖认真道。 第30章 提防 江霖在前带路,“大人似乎犯了头疾,我去招呼一声琳娘。” 亲卫搀扶着贺砚舟跟在身后,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听到她说话。 没走一会,身后传来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三人刚转身,背后就传来声音,走过来的是齐媚。 齐媚眉心微微拧起,看着搭在亲卫身上的人,“他这是怎么了?” 亲卫有些慌,解释道:“郡主,主子应该是心情不太好,所以就出去喝了点酒。” 齐媚语气有些责备,清丽的面容浮现出紧张的神情,“这是喝了点,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他没让我跟着,是那个小丫头跟着的。”亲卫眼神飘向江霖,“是她跟着去的。” 齐媚一愣,没有看向江霖,缓和了一下语气,“我跟你们去吧,他院里也没个人照顾,玉兰,吩咐厨房熬点醒酒汤。” 亲卫有些犹豫,可眼下没法拒绝,就乖乖照做了,“好。” 带着贺砚舟进了屋子。 齐媚也跟了上去,想起站在身后的江霖,转头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面上不露声色,而衣袖下悄悄捏紧了手指。 江霖思绪飘忽,正想着亲卫刚才说的那句话,听到郡主命令,她不敢耽搁,忙行礼告退。 郡主应该会请琳娘过来看看吧,毕竟她那么担心贺砚舟。 齐媚一夜未眠,望着屏风上的人影失神,直到凌晨,在躺椅上昏睡过去。 等贺砚舟醒来,已是辰时,头疼得厉害,起身整理好衣服时,齐媚睡的轻,被他穿衣服的声音惊醒。 “怎么样,头还晕吗?”还未等贺砚舟开口,齐媚起身柔声问道,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风落在了地上。 “没事。”贺砚舟移开目光,“郡主怎么睡在这?” “你喝那么多酒,院里也没有会照顾的人,”说到这,齐媚叹了口气,“我让人熬了粥,先吃了一些吧。” 贺砚舟没有留人的意思,轻声道:“有劳郡主费心了,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臣派人送你回去休息。” 齐媚心头咯噔一下,也不敢表露出来,“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便好。” 眼角微微弯了弯,问道:“是有心事吗?” “没有,”贺砚舟轻叩着桌案,“缺什么东西,直接和江霖说。” 齐媚垂下眼睫,嘴唇微微一颤,温声道: “嗯,我先回去了。” 贺砚舟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以后我的房里不要留人,无论是谁都不准,懂了吗?去领罚。” 亲卫出现在房里,领下吩咐。 贺砚舟收拾一番后就直接去了书房,顺路打量了一眼厢房里的人。 江霖揉捏着肩膀,桌子上堆了几摞账本,有气无力地翻看,连连打着哈欠。 晌午,文琳琅从医馆回来一路来到了厢房。 “我是想告诉你关于宣诚侯府的事。” 江霖抬头打了声招呼,坐直了身板,听她讲述。 听完,难免有些好奇,一个府医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但她也不好开口问下去。 宣诚侯夫人唐氏是续弦,原本她也只是个庶出,当时宋吉还没做到尚书的位置,只是一个押运粮草的小官,所以唐氏嫁到宋府算是高嫁,她靠着娘家的势力,就逐渐张狂起来,性子跋扈恶毒,那时的宋吉没少遭她白眼,但是有老丈人的提携,他也就忍下来了,后来又得了太后青睐,官职连升数品。 现在宋吉做了尚书,又封了爵位,唐氏的本家没落,宋吉不再忍受她的脾气,唐氏遭受冷落,现在已经纳了好几房小妾。 而这次联姻背后大有文章,两家的婚事是太后安排的,永昌公与宋吉是不一样的,宋吉的爵位是买来的,可永昌公是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人,战绩是实打实的,他的爵位不是噱头,这次的婚事既可以拉拢两家关系,也能提高宣诚侯府的地位。 可现在闹出了这等丑事,永昌公夫人断不会容忍这样一个女子嫁入府中,可太后那边是铁了心想要两家联姻,现在宣诚侯府的适龄女子就只有宋苑了,估计日后嫁入国公府的人就是她了。 江霖听得入神。 文琳琅继续说道:“还有件事,宋苑是苏姨娘所出,但苏姨娘并不喜欢她,所以宋苑小时候没少遭受欺凌和苛责。” 说到这,江霖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没想到。” “千万不要去招惹宣诚侯府的人,那府里没几个正常的。尤其是宋吉为人圆滑,忘恩负义又唯利是图,为了当官做尽了小人。” 江霖抿了抿嘴,道:“太后怎么提拔这么个人?” 琳娘反应了一下,“你说宋吉?” 江霖点点头。 “太后为了坐稳自己的位子不择手段,新帝年幼,她父亲是内阁首辅一手遮天,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干过的事可谓罄竹难书,口诛笔伐,小皇帝被囚禁在承乾宫无人问津,都是他的手笔。” 言尽于此,江霖明白。 “贺砚舟也是太后一手提拔,还给了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他和明澜都是太后要挟贺明戬的砝码,太后提拔贺砚舟下的是一步险棋,这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江霖心里想着千般事,若是她稍微有动作,贺砚舟都会立刻有所察觉。 他们两个何必如此提防...... 第31章 练字 京城,一座三层古雅酒楼,宾客来往不断,在这里最不缺就是达官贵人。 宋苑坐在包厢等着一个人的到来,今日,她的装扮与之前有些不同,原本她就生的貌美,只不过这次更美了,柳眉杏眼,两颊白皙透着粉嫩,体态玲珑又添了几分妩媚。 见人已落座,身后跟着一个侍卫。 无所谓,她豁出去了,就算玉石俱损,她也不会后悔。 宋苑并未多言,只是缓缓起身,亲自斟酒递向他,贺砚舟抬手接过酒盏,宋苑垂眸眼睫轻颤,指尖微微与他相触,带了几分暧昧。 贺砚舟语气平淡,眼神却深邃似海,“宋姑娘有事求我?” 宋苑看着他喝下那杯酒,指尖微微蜷缩,柔声道:“大人不怕我往酒里下毒?” 贺砚舟没有搭话,屋里陷入沉寂。 宋苑朱唇轻齿,一颦一笑勾人心魄,“难道贺大人真如传闻那般,不懂风情,外面都说大人才貌双绝,正人君子,人人艳羡,可我却瞧见,大人身边还是养了一个小美人。” 话锋一转,媚眼如丝,话语轻柔:“大人可不可以给小女子一个机会?” 话音刚落,贺砚舟不动声色,眼神沉静如水,反倒是后面的侍卫身子微微一滞,他没想到,主子也有被使美人计的一天。 贺砚舟道:“宋姑娘想如何?” “大人风神俊朗,才华出众,小女子心向往之。”宋苑伸手想勾住他的腰带,却被他一手轻轻拨开。 贺砚舟神色慵懒的靠着椅背,长腿交叠。 此时此刻,宋苑的后背已经生出一层薄汗,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 宋苑攥紧衣袖狠下心来,缓缓抬起头,面色从容,“大人,只要大人愿意帮我,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为奴为妾,我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贺砚舟抬起眼皮,冷冷地问道:“凭什么?” 宋苑垂眸,眼神冰冷,“那大人就甘心做温太后的鹰犬,任人驱使?我不信大人没有野心,甘愿屈居人下。” 说完,倒是让贺砚舟颇有些意外,一个在深闺大院养尊处优的女子,是何时开始调查他的。 “太后不就是想借两家联姻来稳固自己地位吗,我帮大人毁了这门婚事。” 贺砚舟淡声道:“婚事毁了,与我有什么好处?” “难道大人就没有异心,太后身边无非就三人可用,宣诚侯宋吉,禁军统领孙楚鸣,还有一个是大人你。” “太后想拉拢你但也不完全信你,所以她又想拉永昌公入水。大人说,我若毁了这门亲事,难道对大人没好处?” 宋苑面色从容冷静,心中已是惊恐万分,虽然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稍稍说错了一句,眼前人杀死自己轻而易举,而自己死了也是无人在意,可她的仇还未报。 贺砚舟凝视着她,年纪不大,眼神很像一个人,不过有些东西她确实说错了,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敲了敲,“自作聪明,我不喜欢被人揣度心思。” 宋苑抿了抿嘴,抬头望着她,“有用不就行了。” 贺砚舟干净利落的站起身,准备离开,轻描淡写道:“不要自作主张。” 话音刚落,宋苑心慌意乱的抬起头,望着门口的身影,声音微微发抖,“大人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见机行事。”亲卫一直站在一旁尴尬了半天,想着总算能离开了。 身影离去后,宋苑彻底瘫倒在地上,神色心如死灰,完全没了刚才的从容与妩媚,身子微微颤抖,眼神里更多的是仇恨和恐惧,她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没有人知道,她这十几年来是如何度过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恨,她的怨,日益增长,不断滋生。 天色已经黑透了,秋风蹿过,宋苑收拾好情绪,走出酒楼,深深叹息一声,她竟然有些羡慕江霖,羡慕她所说的尚可一搏,羡慕有人护她,明明两个人的眼神都是悲哀的,可她的路已是绝路。 与虎谋皮,她又能走到哪里。 江霖因为府中事务颇多,在厢房里忙了一天。 隔了几日,江霖打理府中的事务已经得心应手,月钱也涨了不少,偶尔还会忙里偷闲同于管家闲聊几句,谈话间,得知两人有一个共同爱好,钓鱼。 贺砚舟吩咐常翊教她练字。 江霖实在懒得猜他的心思,练字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所以就乖乖照做了。 “江姑娘,东西都带来了。”常翊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过来。 听到声音,江霖收回思绪,轻声道:“好,这几日要麻烦你了。” 她伸手想接过东西,想着,总不能让老师端着东西,自己在一旁袖手旁观吧。 常翊抬起手,没让她接过,低着头道:“我来吧。” 笔墨摆好后,常翊就开始一一介绍起来。 许是在大学上课养成的坏习惯,没讲两句她就走神了,反正又没到实操。 江霖抬起眼看他,眉宇清秀,个子虽高,但五官略显稚气,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常翊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原来才十五岁,这么小的年纪就做了护卫,这得吃了多少苦。 常翊一时默然,低头看向她,“江姑娘,你在听吗?” 江霖却不动声色地回了句:“在听。” 常翊握笔,示意她跟着学。 看她拿起笔,不禁问道:“江姑娘是左撇子?” “不是,其实我两只手都可以,只不过我更习惯用左手,以前家里不让,硬是让我练出了右手。” 江霖有学样,笨拙地调整握笔的姿势,在纸上写了几个小字。 贺砚舟试探她,可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不能在字迹上露出马脚。 终于,常翊神色有了波动,他一时间找不出词来形容这几个字,也不理解主子为什么派他来教人书法。 常翊小心翼翼地指导了一上午,努力地表现自己没那么害羞和局促。 只可惜他没藏住,江霖瞧见了好几次,每次指正她错误的时候,他都低着头,眼神躲闪,指尖微微发抖,她没忍不住偷偷笑了好几次。 江霖的实际年龄是二十二岁,常翊不过才十五,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弟弟,被这么小的人教练字,江霖只觉得既有趣又有些无奈。 她写的笔画飘逸,看着有些杂乱无章。 不知何时,贺砚舟进了院子。 常翊拱手道:“主子。” 贺砚舟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毛边纸,眼眸沉了几分。 常翊:...... “没想到你还会写字呢,”崔盛司也凑了过来,身穿一身蓝衣,衣服上的时候海棠绣工精细,拿起字帖端详一番,感慨道,“写的不错嘛,这写的比我好多了。” 江霖一时讷讷。 贺砚舟走到书桌的另一边,翻看她写满字的纸,寒声道:“和谁学的?” 江霖看他一眼,敷衍道:“忘了……” 贺砚舟盯了她两秒,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崔盛司弯腰把地上的捡起来,压在镇纸下,问道:“不过,你为什么出现在定远侯府的?” 江霖搁下笔,勉强解释道:“钱多。” 崔盛司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没有寻死觅活,“挺好。” 第32章 旧人 “伤口恢复的不错,已经开始结痂了。”琳娘拆开江霖肩膀上的纱布,“等会,我去给你拿点去伤疤的药膏,你一个姑娘,在身上留疤总归是不好看。” 江霖倒是不在意这些,但也没说什么,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谢谢琳娘。” 琳娘确实很在意这个小姑娘,想到这几日她一直在打理府中事务,对她也开始有所了解,是一个心思透彻,很干净也很聪明的小姑娘。 按理说,她救宋婉是出于善意,换来的却是毒打,又险些丧命。 遭到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会心生怨恨,可她对这件事只字未提,似乎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江霖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就不恨吗?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江霖绝口不提,无奈一笑。 琳娘微微一愣,“既然你不愿学医,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你去忙你的事吧,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就来这里找我。” 江霖嗯了一声,一时心绪复杂。 她那个半吊子医术还是不要拿出来祸害人的好。 江霖离开药房,便去了沁园。 沁园是于管家给她的地址,太后给李瑥川安排的府邸,她替于管家跑腿,送几本文书。 估计也是贺砚舟的意思。 江霖沿着主街道走了许久,又拐了几个胡同。 庭院并不算大,修有琉璃碧瓦,雕饰精致。 江霖敲了几下房门,见有人开门,轻声道:“麻烦通报一下,我是来找世子殿下的。” “请问姑娘叫什么?” “江霖。” “江姑娘直接进来吧,小的给您带路。” “麻烦了。” 门房憨憨一笑,低头道:“不敢。” 世子殿下特意嘱咐,想着姑娘一定是个贵客,干了这么多年门房,从来没有哪个贵人会对他说这三个字。 江霖跟随门房一路走到凉亭。 院子虽小,但布局规整,花木扶疏,曲径通幽,隐约能听到琴声。 琴声婉转悠扬,绮丽缠绵。 江霖站在亭外未敢打扰。 李瑥川端坐在凉亭,指尖轻抚琴弦,听到脚步声,便收回了手,抬头正好看见了江霖。 李瑥川微微一笑,“让姑娘见笑了,没想到居然是江姑娘来送东西。” 江霖回过神来,行礼,道了一声,“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弹的很好听,我在走廊那边就听得入神了。” 世子长得很好看,一身白衣,内敛光华,温润如玉。 言行举止都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几个月前,原身见过他一次,那次碰巧赶上下雨,李瑥川急着赶路,原身便将手中多余的一把伞借给了他,后来两人就再也没见过。 李瑥川拿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朝着她走去。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江霖打量着满桌子的书卷,神情疑惑,好奇道:“世子殿下,还喜欢看这些书?” 李瑥川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唇角不自觉露出笑容,“平日里用来打发时间。” 江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李瑥川轻咳了几声,“你的伤怎么样了?” 江霖点头,“好多了。” 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世子殿下受了风寒?” 李瑥川笑道:“不是,老毛病而已。” 家仆上前拱手道:“殿下,去净延寺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江霖下意识小声嘀咕了一句,“净延寺......” 李瑥川闻言,道:“今日是浴佛节,想必去寺庙里的人不少,我听说后山的景色不错,江姑娘要去看看吗?” 江霖犹豫了一下,道:“可以吗?” 李瑥川腼腆的笑了笑,“当然可以。正好我去那里找一个人。” 过了一会,他们一行人坐上马车慢悠悠的前行。 起初,江霖还会掀起帘子,看着喧闹繁华的街道,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马车坐了将近半个时辰,险些把江霖晃吐了。 李瑥川察觉到她有些不舒服,还贴心的递给她手帕。 马车最后停在了直道上,他们需要步行,净延寺建在了半山腰,好在这座山也不算高,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一段路。 李瑥川走到江霖身旁,“需要歇息吗?” 江霖发现李瑥川的心思要比她想得还要细腻。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子,体力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走这么慢,他放慢脚步是考虑到了她。 江霖咬咬牙,跟了上去,“马上就到了,在坚持一下吧。” 少顷,古寺正门香火缭绕,寺庙虽不大,但人来人往,香客不断。 也有,经常来寺里参拜的小娘,还自备了鲜花香烛。 佛像下,人们跪在蒲团上参拜,虔诚的祈福,焚香祷告。 两人径直去了竹林。 在湛蓝的天空下,漫山竹林尤为醒目,景色风雅别致,引人入胜。 “世子殿下喜欢竹林?”江霖问道。 李瑥川微微一笑,“我听我娘说起过,父亲就是在这里同她表明的心意。正好也是这个时节。难得来京城一趟,所以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江霖点了点头。 江霖的心思压根没在这里,在后山没待多久,就去别处、,李瑥川则是留在那里。 故地重游,江霖神情微微恍惚,眼底漫上一层悲凉。 她该怎么找到老师。 边走边愣神,推开门,直接和对面的人扑了个满怀,鼻子被撞得生疼,知道对方是个人,不知道以为撞墙上了,情急之下,为了站稳脚跟,她下意识地去扯对面人的衣服,抬起头对上目光,发现这人格外眼熟,她果断选择松手,宁可自己摔地上。 她可从来没和贺砚舟靠的这么近,亲卫说过他最讨厌生人近身。 贺砚舟情绪不佳,但还是伸手扶住了她。 “大人?” “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出声。 贺砚舟整理了一下被她扯乱的衣服,沉声道:“你在干什么?” 江霖抬头,发现贺砚舟脸色不太对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门上。 她的鼻尖已经开始泛红,撞疼了又没敢吭声。 “真巧啊。”江霖眼神飘忽不定,尴尬一笑,毕竟早上已经惹过他一次了。 贺砚舟没理这茬,目光深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和世子殿下一起来的......”江霖没忍住摸了摸鼻子。 贺砚舟伸手拎住她的衣袖,对她的态度在蓦然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打量了一番,将她的小心思尽收眼底,眼神露出一丝冷厉。 江霖抬头偷偷瞟了贺砚舟一眼,“嗯?” 沉默半晌,他道:“在寺门口等着我。” 骤然间,江霖勉强维持着笑脸:“大人,奴婢自己能回去。”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贺砚舟眉宇清冷,语气平淡。 江霖乖乖点头:“好的。” 门外传来李瑥川的脚步声。 贺砚舟顺着门缝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李瑥川。 低头看着江霖,“你挺有本事。” 这话江霖就没听懂了,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贺砚舟道:“出去。” 江霖抬眸看了他一眼,感觉他有些生气,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见到江霖,就快步走来。 “江姑娘,你没事吧。”李瑥川了解了刚才的情况,匆忙来找她,担心出什么意外。 见她泛红鼻尖,轻声问道:“是撞到了吗?” “我没事,不小心撞的。”想到刚才的情形,江霖无奈地笑了笑,“一会儿就好了。” 把刚才遇见贺砚舟的事情抛之脑后。 李瑥川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江霖心里咯噔了一下,见他一脸认真,笑道:“谢谢。” 李瑥川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不舒服吗?” 江霖摇了摇头,“世子殿下找到人了吗?” 李瑥川苦涩一笑,她似乎不在这了。 贺砚舟在屋内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坐在他对面的傅云春哈哈一笑,笑得恣意潇洒,轻捋着胡须:“这是你府里的人?” 贺砚舟欲言又止。 傅云春放下手中的书卷,感慨道:“确实到了年纪。” 贺砚舟摩挲着桌上的茶杯,问道:“师傅,以为她如何?” 傅云春一本正经道:“聪明伶俐,还不错。” 贺砚舟笑了笑,道:“为什么留在身边,师傅怎会不懂我的意思。” 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傅云春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瞪了他一眼,他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心太狠。 “可是因为江予霖?” 听到这个名字,贺砚舟攥紧手里的茶杯,指节用力到发白,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刹那间,周身戾气暴涨。 傅云春见他有走火入魔的迹象,连忙劝阻道:“淮安!” 贺砚舟身形微怔,沉默良久,放下手中的茶杯,闭上眼,轻声道:“师傅为什么这么想?” “我以为你把她当成……”傅云春不敢继续往下说,担心再影响到他。 贺砚舟顿了顿,“师傅,我不需要赝品,不是便不是,何来替身一说。” 傅云春心中思绪万千,苦涩道:“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放下了。” 贺砚舟道:“她不是江振之女,到底是谁,还有待商榷。” “你怀疑她是暗探?” 贺砚舟应了一声,无论是上次暗巷的跟踪,还是上泰楼的偶遇,她都在暗中接近自己。 第33章 算命 天色渐晚,因为她还要等贺砚舟,于是就让他先回去了。 江霖坐在寺庙的台阶上,双手杵着脸,怔怔发呆。 她对这里很熟悉,穿过月洞门后面有个禅房。她以前经常在这里罚抄书。 “姑娘!丫头,算命不?” 邋遢老道士见她扭过头看向自己,两人相视一笑。 寺里香客都已经离开了,唯独这两人在赖在门口不走。 江霖礼貌微笑:“不算。” 老道士咧嘴一笑:“贫道与姑娘颇有些缘分,五文钱,确定不算?” 江霖叹息一声,“我没钱。” “三文,不能再少了,贫道从不欺人。”说完,老道士朝她招了招手。 江霖将信将疑地走到老道士身旁,相对而坐。 贺砚舟恰好出来,也跟了过去,饶有兴趣的看着瘸腿桌子上的竹筒。 “若是抽到上上签,可要涨钱了。”老道士眼尖,一眼就瞧出两人有关系,又打量着贺砚舟一身的行头,满意的点了点头。 江霖闻言又把手收了回去。 老道士哈哈一笑,暗示道:“欸,姑娘你没钱,你身后的公子有钱啊?” 未等江霖开口,贺砚舟轻声道:“可以。” 老道士示意她伸手去拿竹签,见她有些犹豫,道:“是凶是吉,天命使然,姑娘不必紧张。” 江霖伸手抽出了一个竹签,又放了回去,“老道士,礼佛问道,讲究心诚则灵,我不信这个,自然做不到心诚,想必抽出来也不会作数,我就不让老道士白废心神了。” 老道士轻轻叹了一口气,尴尬一笑,“姑娘说得是。” 江霖从衣袖掏出几块铜板,放在桌上,“我身上只有五文钱,留给您了。” “这......”老道士略作思量,又故作高深道:“贫道看人一向很准,姑娘心善,可前路难测,命运多舛,走错一步,都会万劫不复。姑娘任重而道远,切莫忘了本心。” 江霖耐着性子琢磨了一番,她如今都这样了,肩上又何来的担子。 身旁的贺砚舟浅色的瞳孔难得掠过一丝波澜,但没有说话。 江霖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老道士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抽出竹筒里江霖摸过的竹签,是下下签。两个都不信命的人,多说无益。 可如今的小姑娘都这么精了吗!钱都不好赚了! 马车走的很慢,江霖伏在车窗上,迎面吹拂着晚风,发丝微微吹起。 舒服自在,都忘了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江霖望着马车外的风景,笑盈盈道:“大人,我们回府吗?” 贺砚舟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你想去哪里?” 话音刚落,江霖回过神来,后背生了一层冷汗,惶恐地收回了脑袋,正襟危坐。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话说回来,这厮是不是太纵容自己了? “大人,净拿奴婢开玩笑。”江霖老实巴交道,“奴婢哪敢做主,当然是大人您说了算。” 贺砚舟敛眸,“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乖?” 江霖一副心虚的样子坐在一旁,没再说什么。 贺砚舟侧目也看向了窗外,漫不经心道:“都会些什么?” 江霖斟酌了一番,“大人,问得是擅长什么?” “嗯。” 江霖微微抬起头,思忖片刻。 “识字,读过几本史书,嗯,不会做饭,不会女工,不会骑马,不会射箭,琴棋书画也一窍不通,吟诗作对就更不行了,不会......” 江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贺砚舟正在侧目看着向她。 “围棋还是略懂,嗯——”江霖抬眸眼看着他,“没了。” 贺砚舟按了按眉心,嗓音低沉:“略懂?” “很一般。”江霖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角。 贺砚舟没再说话,江霖的身子悄悄地往窗口移动,倚靠在窗口继续吹风。 夜幕低垂,贺砚舟没有回府,而是带着她去酒楼应酬,说是有要事要办。 江霖守在在酒楼门口,连门都没让进。 月华之下,江霖等到最后,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打起来了,等着楼上那尊大佛。 第34章 陷阱 月黑风高,眼下已是深夜,酒楼里除了店小二和柜台的掌柜,客人早已散去,街道空无一人。 此时此刻江霖还在可怜巴巴的熬夜加班。 “……” 贺砚舟和蓝昭两人从楼梯走下来,贺砚舟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走了。” 瞧着贺砚舟地脸色没有多大变化,倒是他身后的蓝昭出来时架势挺吓人,满身的戾气,与上次见面相差甚远,右手还拿着一把长剑,袖口上沾了深红色的血渍。 江霖撇开了头,往他们出来的房间望了一眼,并未察觉到异常。 旋即,屋里又出来两位男子,手里拖着一个人,已然昏迷不醒。 昏迷的男子身上没有血迹,只是嘴角被人打了一拳,被拖下楼也没半点反应,江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身上,她瞧得更仔细了些,发现那两条腿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 瞬时,江霖抬头诧异望向贺砚舟。 这就是他说的应酬?她方才在楼下半点动静都没听见。 对上视线,贺砚舟不为所动,眼神淡漠冷冽,只是平静的看着她,仿佛在告诉她是他做的又怎样。 蓝昭没顾上江霖的情绪,换了张脸一般,看见着她笑嘻嘻道:“江姑娘也在啊。” 说着,又把视线落在贺砚舟身上。心中不解,做这种事,怎么还带了个姑娘。 “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上次没来得及介绍,我叫蓝昭,上次麻烦你了。” 江霖僵硬地点了下头。 蓝昭注意到了她有些不自在,认真道:“别在意,还活着,他是犯人。” 贺砚舟的传闻似乎不假,江霖捏了捏手心,把头偏过去。 说话间,贺砚舟径直上了马车,蓝昭瞥了他一眼,伸手示意江霖扶着,注意到自己衣袖上有血迹,尴尬一笑,匆忙换了个手。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 蓝昭问道:“江姑娘有帕子吗?” 江霖从袖里拿出一条帕子,还是贺砚舟上次给她的,一直带在身上没还回去。 蓝昭微愣,沉默片刻,接过帕子,“多谢。” 他总觉得贺砚舟带着的这位姑娘,肯定是有他的心思的,可这家伙又不跟自己讲。 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姑娘长得不差,娥娥素面,娇美动人,清纯灵动。 “敢问姑娘芳龄?” “十八。” 蓝昭心想,差四岁。 “家是哪里?” “交州,南海郡。” “家中有几口人?” “父母,三位兄长,两位姐姐。” “家里是做什么的?” “商人。” 贺砚舟眼神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长。 “那你怎么来京城了?” “……逃婚。”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一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姑娘公然反抗,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家里安排的,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至于说什么闲话,嘴长在他们身上,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总不能给他们的嘴都缝上吧。” “没想到江姑娘如此不同反响,是不喜欢那位公子吗?” “我与他素未谋面怎会喜欢?公子难道会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蓝昭听完,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贺砚舟身上。 贺砚舟哑声道:“要不你们两个出去聊?” 马车还在往回赶,深更半夜的。 江霖莞尔一笑,像这种家庭背景,贺砚舟肯定提前调查过了,这人大概是她见过的人里,心思最难琢磨的。 贺砚舟脸沉在黑暗里,冷声道:“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蓝昭正襟危坐,认真道:“你猜的没错,就是在那个地方,晋王把幕僚都藏在了遮风馆。” 贺砚舟道:“名单给太后了吗?” 蓝昭道:“给了。” 江霖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这是她该听的吗? 贺砚舟道:“派人盯紧了,明日太后一定会派人行动。交给你一个任务,明天就由你去北镇抚司通知赵佥事。” 蓝昭目光一转,错愕的看着贺砚舟,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霖懵然,点了点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锦衣卫指挥同知,赵帧云。 一面之缘,贺砚舟与他议事的时候,她在身旁侍茶。 为何是她来通知? 他们回到府中已经丑时过半。 江霖沾到枕头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江霖眼尾泛红,神情恍惚,双手攥着被子微微颤抖,良久,缓缓回神来。 梦里的女人紧紧扯着她的领口,眼圈猩红瞪着她,哭的歇斯底里。 想要遗忘的,偏偏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过了许久,平复好情绪,洗完漱就准备去当值了。 第35章 确认 星朗月明,夜风习习,从脸庞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遮风馆是一个四方宽大的院落,馆内小桥流水,芭蕉新绿,修竹苍翠,偶尔能闻几声虫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这人实在是阴险。”蓝昭轻声笑道,“你确定太后今天会派人来?” “太后眼里容不得沙子,张衡之她都不放过,更何况这次是野心勃勃的晋王。” 蓝昭心情有些复杂,皱眉看着他,“那江霖怎么办?” 贺砚舟倚靠在红木椅上,擦拭着手中的刀,眼神如淬寒冰,“常翊在盯着她。” 蓝昭不解,既然怀疑她是暗探,为何还将她安置在府中,让她知道这么多内幕,难道只为引她上钩? “你怀疑她是晋王的人?” 贺砚舟眸光愈发阴冷,寒声道:“幕僚的藏身之地已经暴露,她若是把这件事吐露半个字,常翊就会直接杀了她。” 蓝昭道:“你下的令?” 贺砚舟并未言语,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口,望着遮风馆里一举一动。 蓝昭继续问道:“她若不是呢?” “那她就能活,上钩的便只有赵帧云。”贺砚舟道。 蓝昭陷入沉思。 早在入京的前两个月,晋王就先太后一步,找上贺砚舟寻求合作。 而贺砚舟既答应了晋王,也答应了太后。 遮风馆这群幕僚一死,无异于断了晋王的手臂,倘若江霖真是晋王的暗探,那她就知道事情重要性,定会冒着生命危险将消息传递出去。 赵帧云是晋王派给贺砚舟的人,面上说是帮手,更多是监视他的动向,贺砚舟不能动他,可江霖若真是暗探,那贺砚舟杀她也就不需要交代。 可这次中计的何止是晋王。 贺砚舟抬眼看着外面的天色,“他们动手了,一会该轮到我们了。” “派人去通知她。” 蓝昭领命走出了房间。 江霖从晨光熹微,等到日暮四合。 按照贺砚舟的吩咐,今日会有人找她,然后她去北镇抚司通知赵佥事,和他一同去往遮风馆。 琢磨半天,她也没能想明白贺砚舟什么意思。 因为昨晚没休息好,眼底熬出一片乌青,眼球也能看见血丝。 黑衣男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大人遇刺,去北镇抚司叫人。” 江霖猛地回神。 遇刺?怎么是遇刺?难道是他的阴谋诡计被人识破了? 该不会是想陷害她吧...... 江霖应了一声,拿着令牌飞快地登上马车,前往北镇抚司。 她见过赵帧云,拿出令牌径直进了北镇抚司的大门,见为首佩长刀,身穿飞鱼服的高个子壮汉。 “赵佥事,大人叫你带人去南金街的遮风馆支援!” “什么?” 赵帧云听到遮风馆三个字,神色紧张,“出什么事了?” 江霖喘了口气,“不清楚,应该是出事了,大人让你多带些人过去!” 赵帧云未多想,迅速吩咐手下人立刻整队出发,急冲冲飞上马,又带上了江霖同骑一匹快马。 “怎么是你一来传信?” “大人没带多少人,被困在了那里。” 赵帧云当街纵马狂奔,一队人马跟在身后。 江霖脑子一片混乱,勉强按照贺砚舟的吩咐回答他的问题。 她怎么被拖到马背上? 到了遮风馆,赵帧云飞速下马冲进馆内,完全忘记江霖还在马上。 赵帧云的马骑得飞快,街上鸡飞狗跳,她被吓得六魂无主,双手死死攥着马鞍,生怕从马背上飞出去。 她不敢在马背上停留,稀里糊涂的爬下来,脚还未站稳,就被身后蜂拥而来的锦衣卫,跌跌撞撞带进遮风馆。 赵帧云难以置信的看着院中的尸体,血液在体内奔腾,“怎么回事?” 贺砚舟目光冷若冰霜,嗓音低沉,“来的太晚了。” 院里躺着几十具尸体,锦衣卫,杀手,家仆,护卫,还有幕僚。 赵帧云的视线落在贺砚舟的胸口上,一道很长很深的刀口,还未来得及处理,血将他的绸缎染成了暗红色,脸色苍白,他带来的锦衣卫只剩下了几人,身上都带着伤,一看便知是一场血战。 “你受伤了,血还未止住,”赵帧云道,“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包扎伤口吧。” 贺砚舟虚弱地摆了摆手,“不必,事关重大,你先去把消息告知晋王,太后动手了。” 赵帧云犹豫几秒,“好!” 贺砚舟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神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 “封锁此处,”贺砚舟道,“把这些尸体处理干净。” 一旁的锦衣卫拱手领命。 江霖顺着锦衣卫一脚踏进院门,血腥味扑面而来,完全没有想到院内会是这样一番光景,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尸体,断臂,一时六神无主,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进了血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跑到一棵树后面呕吐。 江霖扶着树干呕的厉害,瞬时生了一身冷汗,整个人抖得厉害。 贺砚舟微微皱眉,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你怎么也跟来了?” 下一秒,躲在树下的蒙面人动作迅速,握着匕首直冲她而来。 那人藏在黑暗里,是刚才的漏网之鱼,太后派来的杀手。 那把刀距离江霖脖颈的动脉只有两公分,被远处飞来的长刀刺中了胸口。 贺砚舟扯着身上的伤口,夺了身旁锦衣卫的长刀,直接捅穿了杀手的胸口。 江霖被溅了一脸血,比上次见到的场面更血腥,更惊悚。 眼下她什么都顾不上,慌乱的跑出院子,倚靠着遮风馆外墙,双目无神,四肢无力,顺着墙面瘫坐在地,缓了半晌。 蓝昭站在一旁盯了她半天,“你怎么被带到这里了?” 江霖靠在墙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觉得你们太过分了。” 蓝昭刚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晃出了神,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江霖见贺砚舟走过来,睨了他一眼。 第36章 暴露 回到侯府,于衡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都不见人影。见到贺砚舟,赶忙吩咐,“快去叫琳娘!” 贺砚舟看了江霖一眼,“去收拾一下。” 于衡也看向了她,“诶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从哪里钻回来的,怎么身上都是血?” “于叔。”江霖面露难色。 于衡道:“快去吧。” 琳娘拎着药箱去了贺砚舟的院子。 回到府中已是后半夜,包扎完伤口,被文琳琅数落半天,望向四周。 “江霖呢?” 贺砚舟披上衣服,眼底浮起出一丝寒意,“确实需要叫她来一趟。” 有些事她确实需要交代清楚。 琳娘没再理他,知道她平安无事,也就没多问,撂下一小瓶药,提着药箱就走了。 女侍提着灯笼一路来到厢房,“江霖,大人叫你过去一趟。” “这么晚叫我干嘛?”她刚洗完澡,换了衣服。 女侍催促道:“大人没说,你快去吧。” 江霖脸色逐渐难看,深更半夜,叫她一个姑娘,真当她好欺负,再这么待下去,她可真忍不了了。 到了院子,江霖便看见两位小厮提着木桶,桶里冒着热气,进进出出。 贺砚舟身上有伤,那刀口划的很深,是不能沾水的。 就没人管管他吗? 室内安静极了,许是屋里添了热水,屋里的温度升了上去,她的手心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江霖往里走了几步,就退了出去。坐在门外的石阶愣神,听见脚步声,抬头便看见了回来复命的蓝昭,还有迟迟未现身的程焦。 蓝昭道:“这么晚了怎么待在这?” “他叫我。” 蓝昭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狐疑道:“他没叫你进去?” 江霖睨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在里面待着合适?” 蓝昭闻言,笑得直捂嘴,搭在程焦肩上,“确实不合适。” 贺砚舟衣襟大敞,露出胸膛,肌理细腻,骨肉均匀,头发未干,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肌肉结实的身躯上,推开了门,“进来。” 江霖偷瞄了一眼,确认了一下缠在胸口的纱布并未沾水。 三人进屋。 “你这苦肉计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蓝昭见江霖杵着不动,就自己动手扔给了他一块巾帕,“怎么把伤口划得的这么深。” 贺砚舟道:“太浅了,赵帧云就该起疑了,毕竟这次晋王损失惨重。” 贺砚舟递给了江霖,接过程焦手上的密信,轻声道:“合适。” 江霖接过手中的巾帕,不耐烦地给他擦拭头发。 蓝昭见状,眉心微微一动。 贺砚舟道,“锦衣卫那边怎么样了。” “死了二十人。太后安插的眼线都在那里了。” 江霖闻言,手上失了力度,贺砚舟抬头看了她一眼。 蓝昭坐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借刀杀人,又唱了一出苦肉计,真有你的!” 江霖不可置信地睁大杏眼看着贺砚舟。 今日带的锦衣卫都是太后安排的卧底,可刺杀幕僚的杀手也是太后的人。 他们怎么可能会自相残杀? 江霖大脑飞速运转,脑袋都快烧着了。 程焦问道:“暗探全死了,你打算怎么和太后交代?” 贺砚舟道:“太后折了晋王的左臂,暗探换幕僚,这笔交易难道不值当?” 江霖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贺砚舟把他们都杀了。 程焦道:“晋王那边怎么说?” “我这苦肉计不就是唱给他看得吗。” 江霖动不动就扯到他的头发,贺砚舟无奈地拿过巾帕, 继续道:“我当初就劝过他,不要把幕僚带到京城,也不要轻视宫里的那位,可他不听劝,刚愎自用,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以为自己只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把控多年朝政的首辅温永照,另一个就是九五至尊的傀儡皇帝,他根本没把温宜放在眼里,如今损失惨重,他又能怪上谁。” 蓝昭幸灾乐祸道:“我觉得那个赵帧云信了,当时他眼睛都瞪直了。” 程焦道:“既然眼线已经清理干净了,接下来也就好办事了。” 天边微微泛白,江霖震惊的毫无困意。 贺砚舟交代好任务,就让两人下去了。 抬头看向她,冷不丁的说了一声,“江霖。” 江霖等着他的后话。 静默良久,贺砚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垂下眼睫,嘴角微挑。 窗外,夜色融融,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树影婆娑,微风吹拂,屋内能闻到繁华散发淡淡的花香。 “江予霖,耳熟么?” 江霖心头一跳,迎着他的目光。 “……” 贺砚舟的五官自带一股冷冽的气场,不怒自威,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身上的杀伐气一下子重了起来。 “我现在需要一个解释,你最好说清楚,否则你就没命走出这个房间。” 贺砚舟没有和她开玩笑,朝她抬步走来。 他心中的谜团越来越重。生活习惯和秉性实在是太像了,字迹和棋路也一模一样,既然不是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探,那她是谁? 江霖道:“我有……那么明显吗?” 贺砚舟眼梢微红,目光一点点冷下去,“为什么,如果没认出来,你就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江霖抬头看着他,他们太多久没见了,有幸做了几年同窗,但后来发生意外,她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然而现在又穿了回来,说到底,她还是觉得生疏了。 欲盖弥彰道:“我这个样子怎么说……” 贺砚舟指节收紧,紧绷的神色蓦然一松,垂眸掩盖眼底情绪。 屋内的气氛彻底死寂下去。 “江予霖?” 江霖呼吸一乱,“嗯?” 贺砚舟望着她,眼底的眸光灼人,右手一拉过,把人揽在怀里。 江霖来不及反应,手已经被他擒到背后,结实地撞在他胸膛,能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体温隔着衣料源源不断的透过来,她全然忘记挣扎,暗哑的嗓音在耳边擦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人影投落在窗上,显出几分缱绻。 常翊从屋顶上撤离,去了别的地方。 江霖回过神来,察觉他手上的动作,却又挣脱不开他的手,微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为什么要提防我?”嗓音沙哑,隐约带着暧昧。 “没有……”江霖道,“先松开。” 须臾,贺砚舟不甘心地攥了一下她的手腕,松开手,退开半步,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神色晦暗不明。 江霖略一迟疑,张了张嘴,“你……怎么参与党争了?” 贺砚舟沉声道:“你觉得我会害你。” “怎么会……”江霖道,“我在这里最熟稔的不就是你么?” 第37章 误会 承安阁内,温太后对着铜镜摘了钗环,贴身伺候的侍女俯下身来,低声道:“娘娘,锦衣卫那边传来消息,刺杀成功。” 温太后思虑片刻,沉声道:“哀家派去的人呢?” 侍女回道:“遮风馆守卫森严,晋王在里面藏了不少人,还是锦衣卫及时到场完成的刺杀。” 温太后心中闪过一丝欣喜,莞尔一笑,道:“身份确认了?” 侍女道:“确认了,先国子监祭酒魏正启,翰林院学士董戎,还有几位是他们的学生。” “好,”温太后大喜过望后,斟酌一番,“贺砚舟受伤了?” “听说伤的挺重。” “派孙太医去探望一下,哀家的这把刀现在还不能折,还有告诉郡主,她可以回来了。” 丫鬟应了一声,问道:“娘娘,这是相信贺砚舟了?” 温太后笑了笑,“父亲曾教过哀家一个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无论是谁,坐在这个位子,害你的人往往是你最信任的人。如今他杀了晋王的人,已然是势不两立,晋王又怎会放过他?” 江霖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在院里待了一天,勉强缓过来。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贺砚舟什么都不说。她也猜不透。 太后命他休息几日,本就余毒未清,不宜太过操劳,现又添新伤,特意派了太医来府中问诊。 虽然贺砚舟不说,她也猜出了一二,中毒是他想回京的借口,琳娘为他特制了一副药,服下后伪装成因中毒心脉受损的假象,瞒过太医的眼睛,只不过那药副作用不小,偶尔会突发头疾。 上次在暗巷就是赶上头疾复发。 孙太医入府,为了不暴露身体状况,贺砚舟一大早就服了药,靠在床上琢磨自己下的那盘棋,因为服药的缘故,一副病弱的模样,整个人的气势也跟着弱了几分。 江霖贴心地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贺砚舟不知道被什么刺了一下,掀起眼皮看着她。 贺砚舟定定看着她,“不舒服?” 江霖突然有点不适应,想了想,“……没有。” 他上过战场,见过尸横遍地,血流千里。 遮风馆的刺杀于他来讲,微不足道。 贺砚舟抬了抬下巴,“去给我杯茶。” “什么?”江霖震惊看着他,“你不要太过分啊,真把我当你家丫鬟了?” “我头疼……”贺砚舟道。 江霖倒了杯茶递给他,问道:“那个赵帧云为什么要带上我?” 贺砚舟接过茶盏,低声道:“他怕我算计他,所以就带上了你。” 赵帧云的担心是对的,贺砚舟确实是算计了他。 江霖望着屏风后面,赵帧云早上送来的珍贵药材,叹息一声。 常翊站在门外,“主子,孙太医来了。” “去吧。”贺砚舟静静接过茶盏饮了一口。 江霖去侯府门口接孙太医,将他带到了贺砚舟的屋子。 孙太医不忘在路上打探情况,“大人这几日病况如何?” 江霖认真道:“好是好些了,就是不到两个时辰就需要眯上一觉。” 孙太医心中叹息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人受伤这件事你们可千万要保守秘密 。唉,太后也很担心。” “奴婢知道,倒是辛苦孙太医来回跑了。”江霖认真道。 孙太医把脉后,叮嘱几句就又让江霖送出去了。 人走后,贺砚舟换上衣服,心情还算不错。 永乐郡主和他闹得有些不愉快,一大早在院里收拾行李,准备回宫。 想必是太后允许她回宫,不用她暗中监视。 江霖回去的时候,路过郡主的院子,被人拦了下来。 院里的仆人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郡主身份高贵,随行带出宫的物品甚多。 齐媚抬眼看向江霖,神色冷漠,“你是府里的丫鬟?” 江霖道:“是。” “孙太医来过了?” “是。” “他的伤如何了?” “好些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 “还有其他事要忙。” 齐媚扬起头,心中一酸,喃喃道:“其他事要忙......我连姐姐都做不成了,这几日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江霖低头回避。 齐媚走近身,忍不住拉过她的手。 江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郡主扬起手,她就立刻倒地上,反正不能再挨巴掌了。 玉兰也没看懂主子的行为,唤了声,“郡主。” 齐媚摊开了她的手,细细的打量着,江霖的手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 是上次花瓶碎片划伤的。 齐媚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了,没有哪个高门贵女身上会带着伤疤,更不会有茧。 她不配同贺砚舟站在一起。 贺砚舟也不会娶这样一个人。 他不会喜欢这种人,他姐姐也不会允许这样一个身份低劣的人嫁入贺家。一个可怜人罢了。 齐媚转移目光,“他对你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贺砚舟道:“放手。” 齐媚转身看着他,鼻子一酸,松开了手。 江霖生出几分尴尬,一时间不知该看向何处。 这场面多少是有点不对劲。 “误会,都是误会……”江霖行过礼,就匆忙走开了。 贺砚舟没等她再开口,也转身离开。 “这流言蜚语可都是你搞出来的,”江霖道,“到时候挡了你的桃花可别赖我。” 贺砚舟道:“不会。” “不会?”江霖喃喃道,“你有喜欢的人?” 贺砚舟道:“有。” 江霖诚恳道:“挺好。” 问题问题点到为止,具体是谁,江霖没再多问。 贺砚舟道:“你不问问是谁吗?” “你自己的事,我知道那么多干嘛。”江霖想了想,“那你更要管管这事啊,别叫人误会了。” 郡主走后,江霖按琳娘的吩咐去广云街,帮她买一份胡麻饼。 眼看已经到了戌时,天色渐暗,江霖避开人群,随意拐进一个巷子。 宋苑突然出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随之,她背后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她一眼便认出了江霖,瞧着她眼圈发红,神色倦怠。 言语讥讽道:“江姑娘,你该不会是偷跑出来哭鼻子的吧?” 江霖眼神死死的盯着她,她对宋苑的印象算不上好,不想搭理此人。 宋苑看着她挫败的模样,微微一笑,“我还记得上次江姑娘,英气十足,还和我说,尚可一搏。那日着实是让我印象深刻,今日怎么失魂落魄的?” 委屈?她不就是风沙眯眼揉了个眼睛吗? 江霖不想理她,打算绕行,宋苑伸手一拦不让她过。 “你这是做什么?”江霖脸色露出些许不耐烦,“怎么?还要收过路费不成。” 宋苑抬了抬下巴,得意道:“这是被谁欺负了,上次挨了鞭子都没吭声,今日是怎么了,这般憔悴?” 江霖不耐烦道:“宋姑娘,这京城可真小,怎么哪都能碰到你?” 宋苑笑道:“证明我和江姑娘有缘啊。” 江霖道:“证明我倒霉……” 宋苑依旧神色如常,认真道:“我在胭脂铺子买了些水粉,江姑娘要用吗?” “不必。” 宋苑嘴角轻佻,略微同情,“受了委屈就告诉你家大人,让他给你出气。” 江霖眼睫动了一下,道:“关他什么事,问够了吗?” 宋苑疑问道:“你不是他的妾?” 江霖绕开她,扭头道:“胡扯,我就算孤独终老,都不会给人做妾。” 不知道是有多好笑,宋苑被她逗得直不起腰来。 “江姑娘,我可真喜欢你这性子,送你的,挺适合你的。”宋苑轻轻一扔,不忘嘲笑,“看看你这狼狈样,自己不争气,就算再难过也不会有人在意。” 江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人走后,宋苑朝着黑暗处的人影,挽了挽袖口,戏谑道:“是我误解大人了,原来大人还是个柳下惠。” 第38章 影卫 “叩!叩!叩!” 江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予理会,脑袋昏昏沉沉地听着敲门声。 “江姑娘!你在吗?” 自从齐媚走后,蓝昭在府中的行动就不受约束。 “江......” 敲门声戛然而止。 江霖坐起身,整理一下衣服,下床给他开了门,抬起眼皮,问道:“什么事?” 站在门外的蓝昭将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低头揣摩许久,“我有事找你,要事。” 江霖皱了皱眉,嗓子干哑,“进来说。” 蓝昭抬头见到她的脸色顿时一惊。 门窗小,屋子的透光性并不好,阴影之下,江霖因为刚才蒙被子的缘故,发髻乱糟糟的,加上脸已经褪去了血色,眼底乌青,眼球爬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丧极了。 江霖已经没有力气再多想,“要交代的是什么事?” 蓝昭看见她这个状态,哪里还有心思提要事,看见她瞥在地上的书卷,眼睛一亮。 “你这是一晚没睡?还是生病了?” 蓝昭弯腰捡起书卷,《奇门遁甲》,他不可置信地翻看了几页,内心感叹道,还真是爱好广泛,还对术数感兴趣。 江霖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一下嗓子,“何事?” 蓝昭沉默了几秒,“先别管了,我带你先找琳娘给你瞧一瞧吧。”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江霖想到那股子药味,低声道:“不用了,我没事。” “你真该自己去照照镜子。”蓝昭想到了那天遮风馆的事,一个姑娘家,确实不该看到那种场面,“是因为遮风馆的事吗?” 江霖抬手揉着太阳穴,“差不多,也不全是那天的事。” 蓝昭叹息一声,他理应对她多些关照,“走吧,我带你去找琳娘瞧瞧。” 江霖抬眸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多谢。” “叫我蓝昭就行。” 蓝昭领着她去药房,看见那人又在捣鼓人骨,他觉得头疼,“琳娘,别捣鼓你那些东西了,过来看看。” 琳娘睨了他一眼,“几天不见,你又皮痒了是吧。” 蓝昭往事历历在目,他把江霖推到前面,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琳娘没好气的拉着江霖进了里屋。 蓝昭担心自己碍事没有跟过去。 江霖按照她的意思,坐到椅子上,琳琅按住她的手。 “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就行,外面等着,我去给你抓些药。” “谢谢琳娘。” 蓝昭和江霖垂头丧气的坐在堂口。 江霖看蓝昭的眼神古怪,“你找我不是有要事要说吗?” 蓝昭沉默片刻,身子微微舒展,和煦道:“小公子,让我带你去云水亭学些东西。” 身后的琳琅略一迟疑,险些抓错药,“什么?” “大人让我问得!”蓝昭瞥了她一眼,扭过头,眉眼温顺。 江霖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确认道:“你们这是拿我开玩笑吗?” 蓝昭道:“小公子说你天资聪颖,好刀需磨。” 江霖嘴角僵硬,“那他可真该来这里治治眼疾了。” 蓝昭扑哧笑了出来,“小公子说你能行,他肯定是相信你的。” 江霖道:\"可我什么都不会。” “没事,他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到时候有人教你怎么做。” 江霖心道:你这是来询问我的意见吗。 远处的琳娘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蓝昭一手搭在她的肩上,笑道:“反正你已经被卷进来了,跑不掉的。” 江霖没吭声。 蓝昭道:“他是认真的。” 江霖道:“不会是杀人放火吧?” “这就是你的刻板印象了,影卫只服从贺砚舟一个人调动,他虽然有了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职,有些事大人不方便交给他们做的,就交由影卫。” “都干些什么?” “侦察,逮捕,审问,这些人皆是为燕北铁骑豢养的精锐部队,当时是用来刺探敌军情报的,在燕北一直交由贺砚舟打理,实力强悍,人都在城外的云水亭,也有一部分潜伏在京城。” 江霖不可置信,她这是摸到贺砚舟的老底了。 蓝昭道:“他让我带你先了解一下。” “他这么信任我……” 居然一点都不怀疑。 不像他啊。 话音刚落,蓝昭正襟危坐,严肃道:“燕北的铁骑不允许出现叛徒,小公子信你,我们自然也是信你的。” 江霖心中五味杂陈,缓缓道出一个好字。 “那你先养养精神,好好歇息,明日我带你过去。” 江霖点点头。 蓝昭朝她挑眉,一副可靠的模样:“放心,我会特殊关照你的。” 次日,再醒来时,江霖被唤去了书房。 在一旁屏息静气,认真地回忆每个步骤的细节,聚精会神学泡茶,贺砚舟只给她演示了一遍,然后就让她实操。 贺砚舟搁下笔,目光悉数落在了江霖身上。 突然想到她和宋苑说的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修长的指尖捏着茶杯轻晃。 “昨日蓝昭已经找你谈过了。”贺砚舟温声道。 想起这码事,江霖也挺好奇影卫的,听蓝昭的意思,影卫和锦衣卫很像,职能相似,只不过这个组织听命于贺砚舟,且藏于无形。 “谈过了,大人,您觉得我在影卫能做什么?” 贺砚舟拿手指了指在刚刚的写的字,示意江霖自己过来看。 耳边又传来,“有些事,我会派人教你,你老实学就好。” 江霖探头看向书案,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没问题。” 贺砚舟淡淡一笑,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 “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轻易露面。” “知道。” “以后城郊群凤山的云水亭就是你的住处,等一会儿,我会派人接你过去,衣食住行都给你安排好了,梅允赫是影卫的领军。” 江霖答得干脆利落,“好。” 江霖抿了抿嘴角,问道:“我还用回来吗?” 贺砚舟敛眉,扫了她一眼,神色晦暗不明,“想留在这?” “那倒也不是。”江霖道。 “是吗,不想留在侯府?” 江霖心虚,尴尬一笑。 贺砚舟收回视线,看着窗外景色宜人。 过了好一会,一只白鹰落在窗口,是贺砚舟从燕北带来的海东青,名叫长荆,身形巨大,体重健壮,白羽白翎,看起来煞是威严。 听蓝昭说这只白鹰天性凶猛,不喜人,就算是喂食,也只吃贺砚舟喂的,长荆是贺砚舟亲自训的,后来还跟着他去了几次战场,只不过贺砚舟很少喂它,一般都是让它自己去猎食。 江霖已经把茶沏好,顺带偷瞄了一眼贺砚舟。 “好涩……” 第39章 赔礼 大雨过后,墙角生出的青草挂着晶莹的雨珠,路人踏着光滑湿亮的青石板路,行色匆匆。 一群人鬼鬼祟祟地走来。 为首的男子上前道:“在下是宣诚侯府的管家,今日特地来赔礼道歉。” 门房视线落在他身后,微微皱眉。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门房的眼神,解释道:“这是京巴,上好的品种,在京城总共找不出五只,侯爷好不容易得了一只,就让我带来了。” 门房道:“大人不喜欢这东西,不准我们放进院里,你还是把这个收回去吧。” 那男子心中又惊又怕,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些银子收下吧,十万两银子,那日得罪了姑娘,这是赔礼了。” 门房被这巨额的银票吓了一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进来说吧。“ 书房内,齐媚走后,傅云春也就从净延寺搬了回来。 傅云春道:“既然你想收她做影卫,为何不将人留在府上培养,偏偏送去了云水亭?” 贺砚舟沉默不语,留在府上也未尝不可,可她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是扰他心神。 不如让她先适应一下这里的生活。 傅云春明知故问,有几分责怪之意,道:“你可知道云水亭里住着何人?” 贺砚舟不紧不慢的回道:“当初名扬天下的宁州才子汤松白,也算我的半个老师。” 傅云春惋惜道:“汤松白是个人才,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年燕北一别,时隔六年之久,再看到他,物是人非啊,下了一盘棋,之后,没聊一会儿便不欢而散了。” 贺砚舟道:“定是规劝,重术轻道,必止于术。” 傅云春闻言哈哈一笑,“猜得不错。” 群凤山是被群山环绕,古松葱郁,山清水秀之地,云水亭则是位于山顶,窗格雕镂颇细,风格雅致。天阶夜色凉如水,一辆朴素的马车在山间小路奔走。 “听说,小将军给咱们一队塞了一个女子进来?” “改口了,以后别叫小将军,这里不是燕北,叫主子。” “主子是怎么想的……营里全是咱们一群大男人,她一个女孩来着凑什么热闹?” “王捷也是女的,你怎么不说。” “诶呦,我敢说吗!她可不是个好惹!谁敢说!” “没准?这次来的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哈哈哈!” 江霖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几个糙汉都傻眼了。 “这我是没想到,虽然人不可貌相,可她看着实在是……” 江霖拎着包袱小声道:“请问哪位是梅统领?” 影卫尴尬地挠了挠头,“你就是江姑娘?” 王捷虽然是女子,可她们眼里有股狠劲,目光凌厉,杀人从不手软。 这姑娘看着文弱,难道日后要跟他们这群大老爷们练吗?这要是断了胳膊腿的,他该怎么跟大人交代啊? 远处走来一个男子沉声道:“我就是梅允赫,姑娘跟我来吧。” 江霖抬头望着她,黝黑彪悍,体格健壮,和蓝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梅允赫带着她穿过黑色的小路,来到了半山腰,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青砖黛瓦院落,环境静谧而清爽,人迹罕至。 蓝昭没跟来,晋王那边似乎有动作,他亲自去盯晋王府的动向。 “江霖!” 声音很熟悉,她循着声音望去,“王捷?” 女子一身黑衣,与之前所见不同,长发盘起,身上没有任何首饰装饰,脊背挺得笔直。 “真的是你?”王捷跑到她身前,“听说今天要来一位女子,没想到居然是你!” 江霖惊喜道:“你从张府出来了?” “对啊,”王捷笑了笑,“任务完成,就回来了。我做梦都不敢想,能在云水亭能见到你,这下咱俩又可以一块去厨房偷吃了。” 话音刚落,梅允赫松了一口气,他是在军营长大,姑娘都很少见到,这种看着就柔弱的小姑娘打交道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实在担心唐突了人。 他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王捷激动道,“张大人府上认识的。” 梅允赫笑了笑,“我记起来了,当时你回来就被大人罚了。既然你们认识,她的事就交给你安排了,我先去忙了。” 王捷拱手道:“是。” 她把江霖带进了一个清贫干净的小院,“以后就是咱们两个住一起了。” 江霖想起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还真是,刚入府的时候还没发现,感觉你胆子很小,但性情坚韧,什么苦都能吃,没想到熟悉后,你也挺调皮,也没我想得那么老实。” 江霖微微一笑,她也不是什么苦都能吃。 “主子,是怎么安排你的?” 江霖想了想,她口中主子是贺砚舟。 一身的繁亢的金玉绸缎,禁欲沉稳,在旁人看来他杀伐果决,行事狠戾,嚣张至极。 事实证明,他很危险也很厉害。 “待着……” 王捷不禁想起了她在张晚乔院里支起的鱼竿,她大概在哪都是那副样子。 第40章 旧疾 山上的空气新鲜,群山弥漫着蒸腾的白雾,仿佛人间仙境。 江霖拿着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水渍,站在院子里看景,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王捷卯时便起床训练。 她在院里逛了一圈,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是说都给她安排好了吗? 还真让她到这养老的? 出了院子,她顺着山路往上走了一阵,沾上露水的野草打湿了衣摆。 正值夏天,远处眺望,高大的树木掩映,郁郁葱葱,青翠欲滴。 江霖低头理了理衣袍,抬眼发现亭里坐了一个老人。 一身白衣素巾,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书卷气,整个人看起来儒雅斯文。 江霖脚步一顿,抬眸望着他,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儒雅之风,瞧着他不像是个登山的路人。 影卫怎么会让一个路人靠近这里。 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老先生,您知道这里的人都去哪了吗?” 汤松白闻言,放下手中的棋子,和煦道:“后山。” 江霖上前一步,看到正脸,心口一震,表情逐渐僵硬,喃喃道:“老师……” 汤松白没听到她再说什么,“你这小丫头,不好好训练怎么跑这里来偷懒了?” 江霖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把所有话硬生生咽下去,“……我这就去。” “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走便到了。”汤松白淡声道。 江霖深深作揖,颤声道:“多谢。” 随后,朝着他指的那条路走去。 汤松白听着她迈的步子,不免有些疑惑,“你不会武功?” 江霖看着他嗯了一声。 “可会下棋?” “不成气候。” 梅允赫从后山跑来,朝着老先生行礼,恭敬道:“汤老先生。” 汤松白抬了抬手,“怎么还落下一个?” 梅允赫有些犹豫,道:“小公子吩咐的,说让她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这样啊,”汤松白笑了笑,心中的疑问似乎解开了,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去吧。” 而后,梅允赫就带着江霖离开了。 没等江霖开口问,梅允赫解释道:“汤松白,永德年间名重一时的状元郎,之前是主子的老师,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就不教了。” 她知道,她比谁都清楚。 汤松白是他的老师。 梅允赫低头看着这位关系户,心中难免有些犯愁。“这件事估计只有汤老先生和主子知道,主子很敬重他。” 江霖道:“老先生怎么了?” 梅允赫道:“他有咳疾,挺严重的。可老先生不配治疗,我们没办法。” 江霖道:“为何……为何不治?” 梅允赫道:“本来就是老毛病,九年了,长时间拖着,再加上心病难医,谁都劝不动,我们也没办法。” 怎会?他记得老师从未见过有过这些病。 贺砚舟怎么什么都不和她讲。 难不成真的是她的身份牵连到了老师。 谈话间,梅允赫将她领到了厢房。 梅允赫道:“江霖。” “嗯?” “这是影卫的支出和供需,以后这些后勤事务就交给你了。” “……” 第41章 训练 搬到群凤山大约过三个月,江霖偶尔才去几次侯府。 今日是中秋,梅允赫前些日子就被派去荆州,她作为关系户,暂时接手影卫。 贺砚舟有时会需要影卫跟踪暗访,届时,就由她调任派遣影卫。 她也跟着出过几次任务,不过都是暗中打探消息,蓝昭也会跟在她身边,以防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对此,影卫虽然面上不说,但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私底下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一番猜测,起初他们赌的是副参将蓝昭。 毕竟两人经常待在在一起,感情甚好。 直到他们看到主子,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他们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没准,她是主子的人也说不定。 这两人的关系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若是说成是上下级的关系,那主子和王捷那才是界限分明。他们谁也没见过,主子亲自教哪个影卫下棋。 主子和江霖站在一起,那氛围就是说不上来的怪。 江霖在这里,不忙但也说不上闲,早上她要去云水亭听书,汤老先生又教了她许多东西。有时听的云里雾里的,贺砚舟也会耐心和讲解一番。 晚间她就回厢房,算她的那几本账。 脱离这里九年,她必须要在这几月内尽快适应。 她不是孑然一身,她还欠了一身的债没还,每次看到老师的背影,心酸和悔恨都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当年,她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突然把她送走,现在答案才渐渐明了。 老师也怕把她牵连进去,无奈才将人送走。 可她还是遭遇了一场刺杀,她在那场刺杀穿越了,有幸活了下来。 刚来那会儿,梅允赫原本是一腔热血,想把江霖训练成王捷那样的杀手,毕竟他手底下的兵哪个不是精兵良将,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而江霖实实在在的在他的练兵史上添了耻辱的一笔。 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练了半月的弓箭,勉强能拉开弦,结果手还磨破了皮,被文琳琅一顿训。练刀就更不可能了。她这体能,马步扎半个时辰就倒地不起了,连影卫及格水平的五分之一都够不上。 后来一想,好歹让她学点防身的招式,练了半月,最后被一只手的王捷直接按在了地上。主子都没忍住,看着他挫败的样儿笑出了声。 最后,他就彻底放弃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让汤松白教她多读读书。 她确实不是练武这块料,原本他还担心,她这个样子,影卫会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哪知他们隔三岔五的去后山打猎。 梅允赫每次见到她都会无奈地摇头。 群凤山后山,十几个男子在蹴鞠场上狂奔,场地搭建的十分简单,没有鼓乐,没有观众,他们也玩得热闹,其中一个场内男子不忘朝远处的人招手。 “江霖!要不要加入我们!” 江霖嫌弃的摆了摆手,朝他们喊了一声,“不必了,我还是挺爱惜我这条命的。” 话落,蹴鞠场上一片笑声。 “放心,我们会特殊关照你的!” “你要是能踢进一球,我天天给你打野味!” “我看你是欠收拾。” 江霖把手中食盒挂在了树干上,“放过我吧。” 要是被他们的球踢到,估计她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他们这哪是踢蹴鞠,一颗球被踢得满场乱窜,横冲直撞,就这不要命似的踢法,也就他们皮糙肉厚撑得住。 江霖缓缓说道:“今日是中秋节,这是我托人买来的月饼,厢房还有,一会你们自己分。” “好嘞!” “辛苦,江姑娘了!” 第42章 量衣 贺砚舟从北镇抚司忙完,就推掉了应酬,本想听于管家汇报中秋的安排。 哪知把侯府上下都翻遍了,都没找见他人影。 贺砚舟脸色几番变化,心不在焉的拿着手中卷宗。 过了会儿,在膳房寻到了他,“于管家,最近兴致不错,是有什么喜事?” 于管家心虚的低下头,喜事倒没有,就是要遭灾了,移开视线。 贺砚舟微微皱眉,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水井后面藏着一条鲜活的鲤鱼,“钓鱼去了?” 于管家的心都悬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城东那块有条河,就,就去了钓了会儿。” 贺砚舟道:“是吗,看来收获颇多,忘乎所以了?” “小公子,您就别折煞老奴了,”于管家脑子转的飞快,听出了话里有话。连忙道:“那条鱼就是江霖让老奴给大人带回来的,她说您每天日理万机,让老奴带回来,给您补补。” 贺砚舟冷笑一声,话音意味不明,“她还能想起侯府还有人。” 于衡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她确实没想起来您。 这鱼是他俩吃不了了,所以就带回了来。 “她,还是挺关心的小公子的,钓鱼的时候还念叨您来着。” “她人呢?” “回去了,说是荆州那边来信了,估摸着一会该到了。” 话音刚落,贺砚舟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管家劫后余生,忍不住问道:“大人,那鱼--” 听到话音,刹住了步子,眼底晦暗不明,“剩下的给我,你们也好意思。” 夜幕将至。 江霖从马车上下来,疑惑的看着他,“于叔,怎么在这等我?” “大人在等你。”于管家走近身,他也不知道小公子今日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早上明明说放他半天假,就是中午回来的有些晚。 现在一想,他都这大岁数了,竟然跟着这丫头犯起了糊涂。 江霖看到于管家面露难色,解释道:“不好意思,今日城内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马车好不容易赶过来的。” “唉,快去吧。”于管家道。 江霖径直去了新兰院,见贺砚舟靠在座椅上品茶。 看起来心情确实不太好。 贺砚舟抬头看了她一眼,饮了一口茶。 江霖从怀里拿出来,梅允赫从荆州传来的消息。 接过手中的密信,江霖就和他说了这几日一些外出官员的动向。 “大人,皇太妃身旁的小福子求见。”于管家站在门,“说是来送东西的。” 贺砚舟淡声道:“进来。” 于衡长出一口气,赶紧去外面请人。 小福子战战兢兢的进了定远侯府的门,步子都迈的不稳了。 皇太妃待他不薄,每逢节日他们这群做奴才的都能领到不少赏赐。 可这次皇太妃委托给他的事,想想都脊梁骨发冷,却不能反驳。 锦衣卫指挥使贺砚舟,皇太妃的亲弟弟,他在宫中见过两次,只不过这两次见到场面都相当血腥。 第一次是李文振的,不过是讲了几句太后的是非,结果被他当众折断了两条腿。 另一次则是在太妃的寝宫里,让他发现了细作,那女婢自知事情败露,当场撞柱自尽。 自那之后,宫里的人就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主,见到他都自觉的绕路。 小福子迈进门连忙行礼,也不敢抬起头。 “贺大人,皇太妃差奴才给您送月饼来了。” 贺砚舟睨了他一眼,瞧着有些眼生,淡淡地说了一声,“放那。” 小福子慢吞吞的将食盒放在了书案上。 贺砚舟见他不走,问道:“还有事?” “太妃娘娘说马上就要深秋了,天凉了,让奴才量个尺码回去。” 小福子越说音量越小。 太妃娘娘待人平和,可她弟弟却是个凶神恶煞的主儿。 他藏在袖里的卷尺迟迟拿不出来。生怕不小心惹到他,剁了手指。 小福子抬头不经意的对上目光,眼神冰冷,给他吓得一身冷汗,可怜巴巴的站在那,看着那位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奴才看不懂这尺子,”小福子眼神落到了他身边的侍女身上。 贺砚舟微微皱眉,不明白他长姐怎么派过来这么个废物。 沉声道:“给她。” 小福子听了吩咐,赶紧走上前把烫手山芋送了出去。 江霖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怕他,她接手影卫,也对贺砚舟的行事作风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这几个月来行事愈发嚣张,手段毒辣,朝中大臣不由得感慨温太后得了一把趁手的刀,行事愈加谨慎。 江霖拿来纸笔,细细的打量卷尺上的数字,王捷之前给她量过身围,她还记得。 “那就麻烦......大人站起身来。” 贺砚舟一愣,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自己身前。 贺砚舟嘴角捎带几分轻浮的笑意,让人心猿意马。 江霖就当自己没看见,手下力道很轻,一手固定在他肩头,踮起脚勉强能看清卷尺的读数。 江霖轻声道:“抬一下手臂。” 一旁的小福子僵在那里不敢抬头。 贺砚舟抬起手臂,垂眸看着她。 江霖面色如常,内心紧张的要命,手心早就冒出薄汗,这厮居然挑逗她。 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搂过腰身,生怕磕碰到。 记下数字后,“公公,肩宽和腰围就够用吧。” “够了,够了。”小福子接过纸,如同劫后余生一般,赶紧行礼告退。 心念道,这个姑娘可真是个好人。 第43章 才子 贺砚舟打开食盒,递给她一块精致的糕点,江霖顺其自然地接过糕点。 贺砚舟拿帕子擦了擦手,沉默几秒,垂眸道:“这几年发生了不少事,了解过吗?” 江霖点了点头,云水亭的密信和卷宗,贺砚舟是允许她自由查阅的。 汤松白,字正言,宁州秦安县人,少时家境贫寒,父母靠种地供养他读书,天资聪颖,勤奋刻苦,饱读诗书,深得教谕喜爱。 十五岁考中了县案首直接获得秀才功名,家里靠廪膳补助生活。 考中秀才后,他的名字便家喻户晓,宁州才子,意气风发,满怀壮志。 宣景元二十六年考中科举状元,年仅二十三岁,名震京城,风光无限,初任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 入职后,接连重审了大梁的两大冤案,拨乱反正,为其正名,打击贪官污吏,政绩卓越,深得民心,正德五年升为左都御史。 久负盛名,却为人谦逊,百官皆称赞他是大梁不可多得人才。 可现在云水亭的汤松白已没了当年的满腔热血,浩然正气。 和卷宗记录的判若两人。 江霖偶尔会看见,那个茅草屋里白发苍苍,历尽沧桑的老人,站在云水亭望向京城。 江霖是他在荆州闹瘟疫的死人堆里抱回来的。 抱回来的时候只有十岁,后来就一直住在净延寺。 贺砚舟站起身,想了想,“躲在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身体里面,你可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我也不想这样,”江霖道,“我不是正在研究怎么换回去吗?” 贺砚舟静静的打量着她,江霖的思绪还没收回来。 良久,贺砚舟从桌上递给她一本文书,沉声道:“正德十三年,汤松白奉调前往荆州,担任荆州巡按,恰逢赶上了天灾,目睹了官官勾结,草芥人命,为了一己私欲,赈灾粮尽数被中饱私囊,圻水县饿殍遍地,后又闹起了瘟疫,死了近五万人。 回京后,汤松白就上书弹劾了宋吉的种种罪责,文笔犀利,口诛笔伐,又写了《治国策》,劝谏陛下勤政爱民,切莫再追求长生之术。” 江霖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懂手中的罪状,“然后呢?” “先帝一心悟道,看过奏章后,就下来谕令召他入宫,赏赐了一颗数百种珍贵药材炼制的丹药,之后又派人将他送来了回去,至于那本《治国策》,先帝再也没看过。” 江霖看着手中的罪状,上面的血迹刺目,心被刀割了一般,“这是什么态度?” “意思是写的不错,但先帝并没有采用。”贺砚舟继续道:“这件事没有就此结束,宋吉的背后是内阁首辅温永照,有首辅包庇,宋吉也只是罚俸一年,仍然和荆州有着紧密的联系。而这件事他一直怀恨在心。当时汤老先生已经有所察觉,就将父母送到了乡下,躲避灾祸。宋吉没有善罢甘休,朝局黑暗,民生凋敝,首辅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汤松白的存在无异于在他头上悬了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他的父母,正好赶上县里死了一个寡妇,买通地方县令,栽赃到他父亲头上,罪责是买凶杀人,严刑拷打后,宁死不屈。你手中的罪状是死后画押,他母亲含冤而死,先帝念在他造福社稷有功,免去了他的连带责任,得知消息后,汤老先生一病不起,最后被温永照免去职位,回家养老,随后又派人暗中刺杀。” 贺砚舟收回了她手中的罪状,沉声道:“昨日我收到书信,汤老先生已经认出你了,你的棋艺是他教的,对弈之时,他就已经猜出了一二。” 沉默半响,江霖低声道:“宣诚侯宋吉?” 贺砚舟抬头看着她,“汤老先生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让你因为他冒险,毕竟这不是你的错。” 江霖垂眸,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一个为大梁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之人,居然被这群人这般构陷折辱。 谁看了都不会释怀。 屋内气氛沉寂,贺砚舟望向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沉了下去。 第44章 同窗 “先吃些东西,”贺砚舟放下手中茶杯,皮笑肉不笑,“边吃边聊。” 江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我去吩咐于管家。” “就吃中午那条鱼,我喜欢清蒸。”贺砚舟敲了几下书案。 江霖抬头看着他,心中不解,刚才还挺正经,这会儿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她出门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于管家听命赶忙去准备晚膳。 于衡暗中庆幸,还好那条鱼还留着。 院里四下掌灯,她坐在走廊想起刚才的事,不由得收紧手指。 原来那日在茅草屋下棋,他就有了猜测。 先生救她,又授以诗书,于她有再造之恩。 江霖跟着那群端着晚膳的丫鬟一同进了屋里。 丫鬟得了吩咐,在桌上又添了一双碗筷。 江霖径直坐在桌前,贺砚舟气定神闲,定睛看着她,“你还真不客气。”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就连蓝昭都告假回了燕北,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留在府中太孤单了吗,我可是特意下山来陪你的。” 贺砚舟缓缓收回目光,对这种口不对心的话充耳不闻,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的那只海东青胖了许多,罪魁祸首似乎就在眼前。 江霖也看见了那只胖鸟,殷勤地帮他倒了盏茶,“我想在侯府多住几天。” 贺砚舟不由得转头看她,“可以。” 她自然是不饿,中午吃的烤鱼,刚才太妃来送的糕点她也没少吃。 倒是贺砚舟,听于管家说他一整天都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审问犯人。 回来时身上沾了不少血。 遮风馆一案,晋王得知消息后震怒,幕僚藏身地暴露,显然是有人向太后泄密,他将府中的丫鬟小厮杀了一半。 这次行动遭受不小打击,只不过他没有怀疑到贺砚舟头上。 贺砚舟对晋王自然有他自己的一番说辞,太后阴险狡诈,带去的锦衣卫突然反水,未能护住幕僚,就连他也未能幸免,身负重伤。 最后晋王还是选择相信他。 若贺砚舟真的背叛他,那赵帧云就不可能安然无事。 近期太后安排了几场刺杀行动,目标只有一个人,晋王。 贺砚舟将这些刺客尽数斩杀,晋王现在还不能死,他还需要一个人替他挡刀。 韬光养晦,待时而动,这是他的策略。 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锦衣卫的地位扶摇直上,和立足二十几年的东厂抗衡。 足以想象,贺砚舟的手段有多毒辣。 江霖在一旁尽心尽力地挑了半天的鱼刺。 用完晚膳,贺砚舟便命人将饭菜撤下了。 江霖跟着他去了书房,屋里弥漫着清冷檀香。 贺砚舟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四目相碰,江霖心中冒出了一个怪异的想法。 他好像说过自己有一个喜欢的人。随即,她立刻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她对此贺砚舟还算了解,天之骄子,千金贵体,相比长姐贺明澜整天混在军营,舞刀弄枪,上阵杀敌。贺砚舟更像是贺家的女儿,许是性子都随了母亲,沉稳内敛,所以贺家极其偏爱。 从小就被贺家的人宠出了天际,锦衣玉食的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长姐更是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院子里送。 在燕北,大家心里都清楚,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定远侯的小公子。 若是惹到了那是会掉到脑袋的。 十岁那年和几个护卫出城打猎,被土匪掳了去,一晚上不见踪影,贺明澜恨不得把玉垣关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 第二天他带着护卫满身是血跑回来,土匪窝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从那以后,老将军意识到问题,将他送到京城,想磨磨他的性子。 特地请老师严加管教,那位老师便是汤松白。 汤松白接触以后对此十分不解,贺家怎么会养出了这么一个人。 贺老将军一腔忠勇,作战迅猛,在战场上更是运筹帷幄,燕北铁骑战斗力之强罕有匹敌,纵观古今,能与燕北铁骑一争高下也就只有开国将领宇文钟的玄甲军。 老将军性子豪爽,军纪严明,一贯喜欢开门见山,贺明戬这一点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可贺砚舟却与之相反,年纪轻轻,就叫人看不懂心思,行事阴狠狡诈。 汤松白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自然不喜欢他这一点。 于是就将他送到净延寺,那净延寺就是个和尚庙,每天粗茶淡饭,赶上雨季屋顶还会漏水,冬天刮得冷风呼呼地从窗户往里灌。 江霖和他同窗三年,两人一直待在净延寺。 她因为性情顽劣经常被老师打手板,不是在禅室抄书,就是在去往禅室抄书的路上。 贺砚舟从来都是冷眼旁观,还是后来慢慢相熟稔。 后来北城口贺老将军战死,贺砚州的老师便成了曾经的帝师傅云春。 两人自此没了交集。 江霖微微皱眉,抓了把头发,贺砚舟也去过几次云水亭。 她的棋艺退步了许多,每次和他下棋都是察言观色,下到中途她就开始耍赖了,厚着脸皮悔棋。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来回试探,以为给自己摸索出一条生路,最后还是满盘皆输。 第45章 恶人 中秋节过后,江霖在侯府小住了几天。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贺砚舟翻阅了不少古书,只能说此事古往今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没有任何参考。他还是挺想知道她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诏狱里灯火昏暗,两边只有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阴森恐怖的牢房里,散发着恶臭,其中一间牢房里关着几位刚经过严刑拷打的官员,残肢破衣,血肉模糊。 几人听见脚步声,循着声音抬头望去。 贺砚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举手示意身旁的赵帧云打开牢房。 赵帧云跟着他走了进去,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男子拖着一身伤,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脚铐碰撞发出冰冷地声响,倚靠着墙壁。 “贺砚舟!你我同为权力的走狗,太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你将我等赶尽杀绝,我等今日的下场,你也免不了!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贺砚舟微微一笑,眼神透露出冷冽的寒意,“你们会错意了,不是太后要杀你们。” 靠在墙角半死不活的中年男子顿时有了反应,“什么意思?!” 得知太后下令要处死他们,这才让他们狗急跳墙,为了报复,画得罪状咬死了暗中指使他们宋吉,为的就是死后拉一个垫背。 这混账这么说,难不成他们都中了他的奸计。 贺砚舟耐心回道:“太后还舍不得杀你们这群走狗,是我要杀你们。” “为什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何时招惹过你。” “还是觉得我们挡了你的升官路?” “难不成你在为晋王做事!” 站在一旁的赵帧云缓缓抽出了手中绣春刀。 男人恍然大悟,气愤难当,啐了一口,“原来真的是晋王,藏得够深的,贺老将军知道你和东厂那群阉人厮混在一起,不知是何感想!” 话音刚落,贺砚舟夺过赵帧云手中的刀,手起刀落,砍掉他的左臂,因为被溅了一身污血,皱了一下眉头。 下一秒,只听见男子凄惨的哀嚎,情绪崩溃,破口大骂。 而这一幕让其他人吓得魂飞魄散。 “穷凶极恶之徒,你不得好死!” “两面三刀,你这奸佞小人,太后对你用心良苦,你居然倒戈晋王!” 贺砚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我是恶人,你们便是好人吗?当年汤晋一案,你们为虎作伥,残害忠良,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你们这群人死不足惜。” “你是汤松白的学生?” “如今的大梁乌云蔽日,摇摇欲坠,我们之中,有谁能独善其身?不过是听命行事!害死他的怎么可能会是我们这种小人物!” “你有种!就杀了我等身后之人!” “该死的,我一个都会放过,无论是谁。”贺砚舟目光瘆人,抬手示意。 片刻后,贺砚舟走出牢房,用手帕擦拭着手上的血渍。 赵帧云不解道:“大人,居然是汤松白的学生。” “我不是,他不会收我这样的人做学生。”贺砚舟道,“不过,想杀他们的人确实是他的学生。” 赵帧云垂眸道:“我曾听过老先生的遭遇,避乱反正,体恤百姓,一片赤子之心到头却换来这样的结局,确实令人惋惜。这群人不会就是他学生查出来的吧?” 贺砚舟缓步往前走,嗯了一声。 赵帧云跟在他身后,问道:“大人,一会儿咱们要去哪?” 贺砚舟想了想,“回府,我去换身衣服,沾了血不好看。” 赵帧云听得一愣,抬头看着他,之前怎么不见他忌讳。 倒是他家的内人见他一身血回来,偶尔会骂上几句。 大人应该还没成家吧。 “今晚朱雀街加强守卫,严防闹事者。”贺砚舟说完便关上了房门。 回到侯府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墨绿色衣袍,袖口处镶绣莲花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锦带。 江霖在厢房练字,临摹的就是当年汤松柏醉酒写下的《佳人辞》,诗篇一出,名动京城,不少学术才子争相追捧。 只是她这一手的破字实在是糟蹋了这么好的辞,没写两笔就放到一旁。 没过一会儿,便去贺砚舟的书房,想翻来几本棋谱看看。 天气转凉,昨晚府中的丫鬟给她送来几件新衣,只不过这新衣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凉风从袖口灌了进来,连打了几声喷嚏。 正在书房当值的王捷看见她还留在侯府,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还在?主子没让你回去吗?” 江霖耸了耸肩,笑道:“还没有下逐客令。” 王捷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看向她,比起那群巴结主子,塞进侯府中的美人。她更看好江霖。 毕竟那些人都被主子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不过,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我在侯府都看不见你人影。” 江霖表情极为认真,张了张嘴,“在忙啊。” 王捷见她敷衍自己,磨了磨牙,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心我打小报告,你上次偷看主子睡觉......” 江霖撤回脑袋,“我上次是去屋里汇报任务,你玩忽职守,在门口也不拦着我,现在还倒打一耙,你不讲理。” 王捷心中叹息一声,没办法啊,主子吩咐,江霖可以在府中自由行动。 影卫收到命令后下巴都要惊掉了。 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 “你在屋里足足停留了两分钟。”王捷说完,一脸坏笑看着她。 江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给他披了件衣服。” 王捷撇了撇嘴。 两人闲聊几句,她便拿着书回到厢房。 贺砚舟端详着她临摹的字帖,嘴角轻挑。听到门口有动静,转身望着她,“你怎么还在?”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江霖走到书案,抽走了他手中的字帖。 “不知道怎么面对汤松白。”贺砚舟冷不丁地伸手捏了一下脸颊,“这脸皮不是挺厚的吗。” 江霖推掉他的手,两人站得比较近,闻到他身上的熏香比往日重了几分,衣服也换了。早上看见他穿的明明不是这件。 看来那件衣服是沾了血。 江霖道:“心情不错?” 贺砚舟淡淡应了一声,“还行,早上送走了孙太医,不用再装病了。” 江霖放下手中的棋谱,神色柔和,“那药对身体没有损伤吗?” 她这么一算,贺砚舟为了装病瞒过孙太医,每个月都会用一两次药,距他回京已过了九个月,就算是伪装,是药三分毒,过犹不及。 他这病装得可真够久的,当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贺砚舟望着那双剔透的眼睛,很纯粹,没有任何杂质,是一种很干净的关心。 “担心我?” 江霖没再搭理他。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好似有几分遗憾,“今晚朱雀街有庙会,收拾一下,跟我出去走走。” “这个可以。” 第46章 争执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街上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叫卖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有女子穿着盛装,画着精致的妆容在大街上嬉笑,迤逦的楼台歌舞一眼望不到尽头。 江霖从咏花巷里走出来,被远处的琉璃彩灯吸引,做工精巧卓绝,甚是好看。 还没反应过来,正巧被一个男孩撞到了腰身,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婆婆,挎着一篮子野菜。 巷子太暗,江霖看不清老婆婆的神色,以为是男孩打闹嬉戏无意间撞到了她,伸手将男孩扶起。 男孩委屈的看着她,哭诉道:“姐姐,能不能救救我们?” 远处摊位上的人听见求救,看向男孩,选择冷眼旁观。 老婆婆腿脚不好,跑了一小段路,鬓发散乱,已经开始扶着墙面喘粗气。 江霖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转身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糙汉,站在暗巷里看不清面孔。 四处喧哗,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那群糙汉看见只有两个女人,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为首的男人眼神闪过一丝狡黠,“你要多管闲事?” 男孩抹着眼泪,“姐姐,他们抢钱,不给就要挨打!我奶奶已经没有钱再给他们了。” 江霖看着那群人,轻声道:“是你们霸道蛮横,为何还要怪别人多管闲事。” 糙汉挥着手中的棍子,威胁道:“你这小贱人,敢挡老子的路!” 江霖看着男孩眼角青了一处,叹息一声,“这你就冤枉我了,是你们非要横着走的。” 其中一个糙汉闻言,神色大变,骂了句粗话,“还挺狂!你要是能把老子伺候舒服了,我们没准能饶你一条小命。” 男孩疯狂摇头,心里满是愧疚,他不但没能救下奶奶,还连累了别人。 江霖拍了拍小男孩的头,递给他一条手帕擦眼泪。 “不能和平解决吗?非要打过?” “这回知道怕了!晚了,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 话音刚落,江霖啧啧称奇,带着身后的两位往后退了一步。 “王捷,你上,我打不过。” 深巷里只有单方虐打,江霖觉得少儿不宜,带着男孩赶紧离开了。 男孩震惊的看向她,担心道:“那个姐姐不会有事吧?” “不会。”江霖安慰道,“快去找你奶奶吧。” 男孩满眼通红,看着她身上的泥印子,“对不起,姐姐的衣服被我弄脏了。” 老婆婆缓过神来,连忙道:“抱歉,给贵人添麻烦了,贵人救了我们,可贵人这衣服我们怕是......” “我不是什么贵人,这衣服不过是沾了点泥,不用赔的。”江霖将荷包塞给男孩,“找个郎中看看眼睛,伤的很重。” 男孩接过沉甸甸的荷包,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向自己的奶奶。 老婆婆忍着泪水,哑声道:“贵人......” 江霖笑了笑,“快去吧。” 男孩躬身道:“多谢姐姐。” 两人走后,江霖便看见王捷从巷子走出来。 不出所料,身上连土都没沾上,看来她打不过王捷也是情有可原的。不由得感叹:“这么快!” 王捷不屑道:“都是废物,杀他们还不快。” “杀了?”江霖错愕地看着她,“打一顿就好了……” “主子下的令。”王捷示意她抬头,“锦衣卫正在处理尸体。” 江霖身子一滞,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贺砚舟站正在朱雀台俯视着她,眼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他听到了这里的动静。 王捷提醒道:“上去吧,主子在叫你。” 江霖僵硬地点了点头,抬脚去了朱雀台。 贺砚舟淡声道:“逛够了吗?” 江霖眼神躲闪,应了一声。 犹豫片刻,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手掌宽大,手指修长。 “下次再遇到这种人,打一顿就好了。” 贺砚舟抬眸,眉眼冷了几分,“打一顿,便能改了吗?” 江霖认真道:“他们确实有错在先,可罪不至死,审判他们的应该是大梁律法。” 贺砚舟阖了阖眼,目光冷若冰刃,周身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狠戾气息。 江霖没成想还是惹到了他,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滥杀。” 若是换做别人,她自然也不会说这些话。 王捷呼吸一滞,整个人慌了神,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出言顶撞主子,她上前拽住江霖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 江霖心里明白得很,贺砚舟的阴私权谋和君子之道相差甚远,如今奸臣当道,若想逆风翻盘,谁又能出淤泥而不染,优柔寡断会招致毁灭,万劫不复。 杀伐果断才是他的选择。 突然出现的常翊打破了沉寂,“主子,永昌公府那边有消息了。” 贺砚舟冷声道:“下去。”又侧目看向王捷。 两人领了命令都离开朱雀台。 贺砚舟俯下身,凑到江霖的面前,两人的脸贴的极近。 “江予霖,我希望你能认清现实。” 江霖侧过脸,躲开了他的视线,“知道。” 贺砚舟看了几眼江霖,脸上露出几分自责,“怪我。” 江霖诧异的看着他,微微失神。 只听见他诚恳道:“杀他们的事,不应该让你知道。” 江霖:...... 她还是回云水亭吧。 第47章 嫡女 远处的少年,眼眸干净明亮,纯真透彻,站在摊位观察她许久,好不容下定决心迈出一步。 “二姑娘。”声音青涩。 宋苑定了定神,转过身柔声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 “我出来逛逛,在朱雀街玩得很开心,”陈卿云见到她,耳根不自觉地泛红,犹豫片刻,“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宋苑闻言,明媚一笑,“小公爷,这衣服穿着合身吗?” “合身,合身的,”陈卿云目光躲闪,脸瞬间涨得通红,“二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字?” “小公爷,我倾慕你许久,又怎会不知你的小字。”宋苑微微一笑,眉眼含情,“兰时,你母亲给你取的?” 陈卿云低下头,垂手摩挲着袖口上绣的名字,陈兰时。 一阵风吹过,仿佛闻到了她身上的幽香。 宋苑轻言浅笑:“兰时,春时也。四季初始,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真是个好名字。” 陈卿云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那二姑娘可有小名?” 宋苑拢了拢披风,平心气和,“我没有小名,母亲生下我便去世了,父亲很少关注我,没有人为我取闺名。” 陈卿云怔怔地望着她,心头一痛,“怎么会这样,二姑娘人很好的,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 宋苑双眸微微一沉,没有回答他。 思虑片刻,陈卿云惴惴不安道,“二姑娘,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宋苑抬眸望着她,鼻头微微发酸,闭上眼睛,轻声道:“喜欢。” 听到答案,陈卿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面颊滚烫,张了张口,“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我,我回去便和父亲商议,娶你,可以吗?” 宋苑羞涩一笑,“好。” “用,用我,用我送你回去吗?”陈卿云紧张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苑眉眼弯弯,温声道:“不必了,我在这里等人。” 说完抬手拍了拍他,示意他抬头。 陈卿云心神微乱,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去。 江霖:...... 刚生了一肚子闷气,就跑到朱雀台的另一面,未曾想见证了这么一幕。 还被正主发现了。 陈卿云一想到刚才的场景被别人看去,就更难为情了,脸涨得通红。 “她是?”他小声道。 宋苑唇角微扬,“朋友。” “既然如此,我,我,这是我的玉佩,作为衣服的谢礼。” 宋苑应了一声,接过玉佩,“快回去吧,天色已经很晚了,别让府里人担心。” “二姑娘,也注意安全。”陈卿云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登上朱雀台,这才离开。 宋苑收回刚才的娇羞,笑道:“我们又见面了,看来在侯府过的不错,贺大人待你不薄,脸上都长肉了。” 江霖略一迟疑,反驳道:“我哪里胖了,你才胖了。” 看着她想起刚才的场景,别开脸。 “你又看见了?”宋苑笑了笑,嘲讽道,“你怎么能偷看别人幽会呢,就这么不知羞。” 江霖静静地看着她,一脸你藏了什么心思我都知道的样子。 宋苑淡淡一笑,错开视线:“逢场作戏罢了,这世上能有几人有真心。” 江霖道:“陈公子是个好人。” 宋苑笑吟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一出,江霖已经接不下去了。 宋苑笑容满面,将她浑身打量了一遍,“还是觉得气人!” 语气满是遗憾和惋惜。 江霖一怔,抬眸看着她。 随后她就听到,宋苑压低声音,“你知道我的过往经历,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江霖缓缓道:“我们目标一致。” 宋苑见那人走过来,福了福身子,“贺大人。” 江霖背对着他,站到了一旁。 宋苑从披风下拿出一封信封,看着这两人,不知道该递给谁。 这是闹别扭了…… “贺大人。” 贺砚舟身旁的锦衣卫伸手接过那封信。 两人都没有说话,宋苑意识到氛围不对,不想夹在两人中间,福身离开,哪知江霖也跟她走了下来。 “江霖?” 江霖道:“有事?” “没事,我想请你吃个饭。” 朱雀街,茶楼。 宋苑怔怔的看着对面的女子,她还从未见过女子这么吃饭,虽说不是狼吞虎咽,但也算不上规矩,在她身上好像没有那么多的约束。 这是饿坏了? 宋苑抬起酒杯微微晃了晃,一饮而尽。 缓缓开口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杀宋吉?” 江霖咽下饭,“作恶多端,有人找他寻仇,这才合乎情理。” “是啊,恨他的人不少,想杀他的人也数不胜数,可他们到最后都没有胆子下手。” 话锋一转,轻声道,“你就和我讲讲吧,你为什么要杀他?” 江霖嫌弃道:“你少来,这套在我这儿可不管用。” 宋苑见她的第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人吃硬不吃软。早知道就不请她吃饭了。 “那你同贺砚舟又做得什么交易?” “没有交易。”江霖看向她,“永昌公府的婚事你有几成把握?” “你知道吗,宋婉已经不在京中了,她已经被我打发到乡下喂猪了。” 江霖险些被饭呛到,赶紧为自己倒了杯茶。 宋婉脾气暴躁,嚣张跋扈,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后院活的长久。不过是敌人还没有动手罢了。 看来贺砚舟已经对宋吉构成了威胁,迫不及待的想要联姻。为了让宋苑拉近两家关系,他已经开始给宋苑放权。 “你可想好,嫁入永昌公府后,等事情了结,你该如何脱身?” 宋苑闻言,黯然神伤,反问道:“那你有想过自己的退路吗?” 江霖礼貌的回了一个微笑,她要杀得岂止是宋吉一个人。哪还有什么退路。 “跟你说话真没意思,什么都套不出来,”宋苑道,“果然狼窝里养不出兔子。” 江霖边夹菜,边敷衍,“是是是。我不是好人。” 沉默良久。 “你可知我才是宣诚侯府的嫡长女。” 江霖抬头看着她,似乎已经有些喝醉了。 “不知。”她只知道,宋苑一直遭受唐氏母女的虐待,苏姨娘对她也是厌恶至极,从乡下接回来后,就被扔到了别院让她自生自灭,她恨宣诚侯府的所有人。 “宋吉嫌弃我母亲,嫌弃我母亲出身低微,对他毫无帮助,母亲呕心沥血,日日夜夜陪他读书,为他洗衣做饭,为他庙里祈福,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希望他能平步青云。 可到头来连个名分都没有,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是他,发誓照顾她一辈子的也是他,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事实呢,他都不敢认她,明明他们已经拜过堂成过亲,母亲在那个破院子等了多少年,那么多年,宋吉毫无音信,母亲连个休书都没等到,他活生生的把我母亲拖死了,我都觉得她太傻了,为什么就这么信他。 从宋吉把我接回府的那一刻,看到宋吉和唐氏母女阖家欢乐的情景,我就觉得恶心,我发誓我要报仇,宋吉把我扔给姨娘,她们都觉得我既可悲又可怜,可打我的时候却从不手软。 母亲教会了我,求菩萨没用,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更是可笑,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江霖面色动容,手里的饭也不香了。 宋苑抬眸看着她,“我以为我们是一路人。” 江霖道:“我没你过得苦。” 宋苑抿了抿唇,面色一变,阴恻恻道:“你这人,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能多说几句。” 江霖笑了笑,居然还没死心,还想套她的话。 第48章 退路 江霖没有想到宋苑会和她讲这么多秘事。算上这次,她们总共才见过四面。 这么一想,估计是因为骗了陈卿云,她心中也不是滋味。 难得遇到有人交付真心,却无法回应。 父亲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她背着一身仇恨,已经不敢孤注一掷了。 宋苑叹了口气,抬手搭在她的手上,忧伤道:“唉,我与你交付真心,说着体己掏心的话,你还般冷漠无情,让我情何以堪?” 江霖微微皱眉,心中暗想,你莫不是忘了,当初她是怎么被绑进侯府的。 不得不承认,宋苑很不一样,她是个果决狠厉的人,有自己的心计。 江霖撤出手,“我这人记仇。” 宋苑忍俊不禁:“我请你吃饭就是为了聊表歉意,那日失言骂了你,又害你挨鞭子,一直没来及和你道歉,今日这一桌子佳肴,就当赔罪了,你看,我从头到尾都未动过筷子。 宋苑轻声道:“要不你付钱?” 闻言,江霖失笑一声,意识到自己一文都没有。 连钱袋子都送人了。 见状,宋苑得意地笑了笑,“不会吧,贺大人连钱都舍不得给你。他居然这般小气,怎么办,我现在突然不想请你吃饭了。” 江霖:......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环顾四周,心念道:吃霸王餐会挨打吗? “想问什么?” “明知故问。” “你可知贺砚舟打算如何扳倒宋吉?” 宋苑撇了撇嘴,这不是她要问的事,迟疑后,摇了一下头。 江霖低声道:“他知道宋吉的意图,所以选择将计就计,宋吉是礼部尚书,还有爵位加持,宣诚侯在朝中的地位十分稳固。 他也一直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老家荆州是大梁的纳税大省,这些年来他贪了不少银子。” 宋苑点头:“知道。” 江霖继续道:“你拿的那些贪污证据根本不足以扳不倒他,温永照不是傻子,这些年他贪了多少,他都心中有数,如今宋吉安然无事,这就说明那些贪污款的金额是温永照默许的。” 宋苑错愕的看着她。 江霖认真道:“这婚事永昌公推不了,但他也不愿趟这潭浑水。你要做的就是获取永昌公的信任,让他不要牵扯其中,也不要引起宋吉的怀疑,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你嫁到永昌公府,等同于你帮了他,他自然会感激你,以后永昌公府便是你的靠山,亦是你的退路。” 宋苑神色微怔,心中苦涩,“为何要同我讲这些?” 江霖没理她的话茬,“当然了,能不能获得永昌公的信任,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宋苑收回视线,嫌弃道:“你这人,真是讨厌!” 这分明是在告诉她如何把握机会,全身而退。 “付钱去吧。”江霖拿走盘里最后一块糕点,“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隔天一早,贺砚舟用完早膳,正准备去北镇抚司。 “她人呢?” 于管家躬身道:“回去了,今儿一早,天不亮就走了。” 话音刚落,贺砚舟便径直离开了。 赵帧云仔细的翻看下属打探来的消息。 思考半天,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汤晋一案,确实是那几人栽赃诬陷,外界传闻,汤老先生得知父母惨死的消息后,急火攻心犯了心疾去世,还有一种说法是遭人暗算。 可他打听了一圈,汤松柏只教过两个学生,一个是现如今的益州总督焦应隆,另一个是前任太仆寺少卿谭敬文。 谭敬文前几年因科举一案,因为以权谋私被人弹劾流放幽州,此人行事孤僻,在官场几乎什么朋友,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帮他查出这些人。 焦应隆就更不可能了,他人远在益州,怎么可能会和指挥使搭上关系。 那贺砚舟所说的学生是谁? 赵帧云摸不清头脑,汤老先生是他敬仰之人,他的学生定然也是出类拔萃之人,他也挺想见一见的。 他心里也清楚,汤老先生出事后,家人无一幸免,谭敬文被流放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他是汤松白的学生。那会儿益州正闹匪患,内阁拿焦应隆没办法,这才免遭一劫。 赵帧云将文书反复看了几遍,决定找贺砚舟问清楚。 “大人,我想问一下汤老先生的那位学生?” 贺砚舟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已经见过了。” “什么?”赵帧云一脸不解,“他叫什么?” 贺砚舟道:“江霖。” 赵帧云一脸震惊,“怎么是个小姑娘?那名单是她查出来的?” 真没看出来,以为只是个单纯的小丫鬟,居然藏得这么深。可转过来一想,这样也好,若是被人发现估计她也得跟着遭殃。 贺砚舟放下茶杯,“还想问什么?” 赵帧云欲言又止,看了他几眼,“大人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这是个好问题,”贺砚舟语气意味不明,“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半晌,赵帧云想明白了原因,眉间舒展,“大人仪表轩昂,想来是那小姑娘喜欢你,这才待在你身边。” 贺砚舟移开视线,并未多言。 赵帧云突然眉头微皱,想起自己带着她当街纵马。 “那日我行事鲁莽,不小心得罪了江姑娘。要不我改日找江姑娘登门致歉。” “不必,这几日她忙的很。” 赵帧云挠了挠头,“也好,下次再说吧。” 第49章 买通 半月后,秋意深浓,凉风渐起,群凤山的松柏依然苍翠。 天边刚刚泛白,江霖醒来,穿好衣服,在水井旁打水简单地洗了个脸。 处理完一堆杂务,就去云水亭煎药。 江霖小心翼翼地端着煎好的药,朝着茅草屋走去,轻声道:“老师,今日的药煎好了。” 汤老先生的眼睛损伤严重,就算两人面对面站着,都看不清她的面容。 汤松白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就听见她说。 “学生把门口的门槛拆了,您眼睛不好,留着也碍事。” “若是忙就不要往我这跑了。”汤松白温声道。 江霖扶着老师坐在院里的躺椅上,又盖上了小毯子,嬉笑道:“再忙也要抽出时间看老师的。” 汤松白道:“你呀,都失忆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江霖笑了笑,转身到身后捏着老先生的肩,“学生先前学过一些岐黄之术,就是天资有限,顽劣不堪,勉强能认清穴位,若是捏痛了,您说一声。” 过了半晌,汤松白才张开口,“他非良人,不值得你去托付。” 江霖神色如常,“学生知道。” “今日要下山?” 江霖应了一声,认真按摩肩膀,“有些事需要处理,今日永昌公府有喜事,陈昇之子陈卿云大婚。” 汤松白阖眼,回到正题,“你可知为师为什么不喜欢他?” 江霖知道他不喜欢贺砚舟,“不知。” 汤松白深深叹了一口气,轻斥道:“你啊!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师不想让你牵扯其中,朝堂的水太深,如今恶犬当道,群狼环伺。 为师只希望你平安,如其他姑娘那般活得自在,从未想过让你替为师去报仇。 你选的这条路不好走,为师是已死之人,就怕到时候护不住你。 贺砚舟城府极深,终非池中物,为师看不出他在你身上藏了什么心思,就怕你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江霖缓缓道:“学生明白。” 见她无动于衷,汤松白气得拍了下大腿,“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你若是真明白,就不该留在这。” 江霖低声道:“老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老师以为我能去哪。” 时隔多年,汤松柏永远无法释怀,家人因他遭了灾祸,就连学生也未能幸免。 面色沉重,“为师对不起他们......” 江霖斟酌一二,道:“错的不是老师,是他们,您放心,我不会去涉险的。” 汤松白回想道:“当年遭遇刺杀,是傅云春派人将我救出,后来又找了不少人来医治。病好后才得知,他是受了定远侯的命。为师确实不喜欢贺砚舟,因为他这人心太狠,心思也难琢磨,实在不像贺老将军。” 江霖点头,“学生谨记。” 沉默片刻,问道:“既然傅云春是贺砚舟的老师,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曾在侯府与老先生打过几次照面。 眉眼浓烈锋利,面容冷峻,端正儒雅。 汤松白道:“此人最善权谋,历经两帝,见多了阴谋诡计,奈何先帝难堪大用,一怒之下,辞官不见踪迹,没想到他去了燕北。” 江霖细细琢磨一番,她消失的那年,不仅发生了轰动京城的汤晋一案,另一件便是定远侯战死沙场。还有当年名冠天下的三大才子,宁州汤松白,冀州傅云春,兖州陆远道。如今都已不复当年。 江霖道:“老师可有什么想吃的,回来的时候,学生给您买回来?” 汤松白敛眸沉思,轻声道:“武南门那边的,有个姓赵的老商,你先前最爱吃就是他家的松子糖。” “好的,原来老师还喜欢吃糖,等学生回来就给老师带上。” 说完,江霖就笑着跑开了。 “你这小崽子。长得什么耳朵!”汤松白气得坐直了身子,人已经跑来,只能叮嘱一声,“注意安全。” “知道了!” 江霖赶回定远侯府。 贺砚舟坐在桌前,抬眸打量着她,“舍得回来了?” “大人,怎么能这么说,”江霖小声道,“我不回这还能回哪去?” 贺砚舟垂眸道:“时候不早了,今日这酒宴热闹,带你去认识一下那些人,藏在后面不要乱说话。” 今日永昌公府大婚,能来的都是在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十里红妆,府外马车井然有序,人流涌动,府内遍布红绸锦色,热闹非凡。 宋苑是新娘,江霖是见不到她的人,拜堂的时候,在远处瞥见了一眼,凤冠霞帔,人群之中甚是夺目。 她站在贺砚舟身后,把早上看过的花名册人物都对上了脸。 礼成后,众人去往前院准备开席,作为丫鬟,她不能上桌,和各家丫鬟站在一起。 陈卿云一杯接一杯的敬酒,被人灌了不少。 永昌公站在人堆里勉强维持笑脸,倒是宋吉满面春风,心中松了一口气。 “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 这句话,险些让陈昇挂不住脸。 贺砚舟身边不少恭维他的人,都被赵帧云一一拦下,没过一会就挡了十几杯酒。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小厮叫走了她。 江霖见到眼前人,收回思绪,规矩行礼,“侯爷。” 宋吉打量一番,“看来你还是有些手段的,居然还能待在他身边,本侯送了多少美人他都不看一眼。” 江霖低头回道:“能得大人的怜爱,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能常伴左右,奴婢更是受宠若惊。” 宋吉笑了一声,“你这嘴倒是甜,难怪他喜欢你。” 饮下一口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上次见面得罪了姑娘,这上好的翡翠价值千金,权当是赔礼致歉。” 说完,身旁的小厮,捧着精致的礼盒上前一步,双手奉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霖故作惊讶,瞪大眼睛,“侯爷,这么礼物贵重,奴婢不敢要。” 宋吉见她眼神一直往礼盒上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暗喜。 笑道:“是本侯做了错事,小女缺乏管教打了你,这些都是应得的,为何不能要。” 江霖问道:“侯爷真的要送给奴婢?” “当然。”宋吉见鱼儿上钩,得意一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女子最爱的无非就是这些珠宝首饰。 江霖推脱一番,“奴婢不敢收。” “莫要再推辞了,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瞧,这翡翠多衬你啊,给她。” 小厮将礼盒递到她手上。 江霖嗫嚅道:“那奴婢,奴婢收下了。” 她接过礼盒,打开一看,手镯,耳环,佩胸都是上乘的翡翠,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脸都快笑僵了,一直在等他的后话。 宋吉微微挑眉,“江姑娘喜欢就好,既然收下礼物,那可否帮本侯一个小忙。” 江霖接着陪他演,盯着礼盒,“侯爷您说。” 宋吉思忖片刻,“平时你家大人都见了什么人,你若是瞧见了,就告诉本侯,如何?” 话音刚落,江霖故作为难,颤声道:“奴婢,奴婢不敢啊,大人待奴婢是极好的,奴婢胆子小,实在是做不来这种事啊。” 宋吉轻松道:“这有何难,你是他枕边人,自然不会防备你。” 江霖垂眸,胆怯道:“若是大人被发现,大人会打奴婢的。” 宋吉笑了笑,人傻就是好,道:“他怎么会舍得打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躺在他怀里撒个娇,他这心里就软了,哪里还舍得气你,男人都吃这套。你放宽心,本侯不会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 江霖娇羞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宋吉摆手道:“去吧。” 离开后,江霖去往前院,朝着远处酒桌上的贺砚舟压不住嘴角,笑了一下。 赵帧云举起酒杯,就看见贺砚舟嘴角的笑意,“大人在笑什么?” 贺砚舟挪开视线,淡声道:“没什么,发现一只野猫而已。” 赵帧云若有所思道:“今天国公府人众多,下人难免顾不上,跑进来一两只也很正常。” 第50章 暗潮 酒席结束,贺砚舟从永昌公府出来,周身的官员寒暄几句后,大家就散开了,江霖已经把马车叫了过来。 贺砚舟抬步朝她走来,闻见了他身上的酒味,微微皱眉。 跟在身后的赵帧云脚步轻浮,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晃晃悠悠的走到她跟前。 江霖见他挡在面前,良久他也不说话,提醒道:“赵佥事?” 赵帧云觉得有些眩晕,勉强认出她,拱手道:“江姑娘,那日多有得罪,害姑娘受惊,还请见谅。” 江霖闻言愣了愣,转头看向贺砚舟,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贺砚舟已经上了马车,见她迟迟不上来,掀起帘子查看情况。 “他知道你是汤松白的学生,上次当街纵马,心中有愧。” 江霖回礼,“无事。” 赵帧云看着她眼睛放光,心中暗想,这就是那位大人的学生,知道她身份的人寥寥无几,现在他也算在内,瞬时觉得无比荣幸。 江霖咳了几声,“赵佥事,需不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回家的路,总归是记得的。”赵帧云摆了摆手,“我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呢!” “那就好,路上注意安全。”江霖跟他客气完,便上了马车。 星光闪烁,马车缓缓而行,车内静谧,贺砚舟揉着眉心,有些人酒总归是挡不住,他也没少喝。 江霖心中暗暗扶额,想到这几个月,京城发生了不少烦心事,孙楚鸣心胸狭隘,作为禁军统领深得太后信任,诸事对他倚重,锦衣卫地位特殊,见贺砚舟如日中天,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使绊子,动不动就找人闹事。 回到侯府,贺砚舟进了屋子,闻见一身酒味便脱去外衣。 常翊进屋递给了他一个小册子。 贺砚舟翻着小册子,缓缓勾起嘴角,随后便命人叫来江霖。 江霖轻声道:“这么晚,你不歇息吗?” “酒喝多了,”贺砚舟靠在椅子上,抬头凝视着她,片刻又道,“头疼。” 江霖眼观鼻鼻观心,“我去让膳房做些醒酒汤。” “不用。”贺砚舟道。 江霖拿捏不准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贺砚舟淡声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江霖一怔,须臾,便笑道:“送来一盒翡翠收买我,汇报你的动向。” “就这些?” “那还能有什么?” “没什么,常翊记下来的内容挺多的。” 江霖:...... 那你何必开口再问。 贺砚舟说话的语气饶有深意,“大人垂怜,常伴左右,枕边人,躺在怀里撒娇,不是让你一五一十的汇报吗,你省去的可不少。” 江霖一本正经的回道:“这些都不重要。” 贺砚舟不由得笑了一下,“是吗。” 江霖心中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贺砚舟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宋吉往你身上砸了不少钱,上次是十万两银票,这次是价值连城的翡翠的,哪次都出手都阔绰,要不然你试试,反正都已经被我发现了。” 江霖低头震惊地看着他,对上贺砚舟那双极浅的眼眸,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的眼睛,眸光微动,撩人心怀。 这说的分明不是传递假消息。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见情况不对,江霖准备溜之大吉。 贺砚舟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坐起身,让她坐到一旁。 沉声道:“说正事。” 江霖在书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压惊。 贺砚舟无奈一笑,“今日见到温序骅,感觉如何?” 江霖冷静下来,缓缓说道:“年纪不小,府中妻妾成群,经常出没花街柳巷,想来十分好色,听闻首辅已经将大权交付于他,看着他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藏的很深,倒是他身边的禁军总督孙楚鸣,脾气臭得很,我今日瞧见一个丫鬟不小心洒了他一身酒,骂了好半天。” 贺砚舟静静地看着她,“还有呢?” 江霖垂眸思索,“孙楚鸣是首辅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和温序骅两人在酒席上形影不离,想来私交甚密,太后是温序骅的妹妹,倚重他也很正常。” 贺砚舟道:“你,义父最近有动作。” “......”江霖道:“师兄受牵连被流放幽州,义父因为匪患所以首辅一直没能动他,我倒是有个疑问,如今匪患已平,以温序骅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贺砚舟道:“因为岑晋中,中军都督府的右都督,这几年一直都是他力保焦应隆。兵部与都督府互不统属,两方相互制约,兵部尚书蒋钊与他势同水火,所以一直拿焦应隆没有办法。” 江霖问道:“蒋钊也是温序骅的人。” 贺砚舟应了一声。 江霖敛眸沉思,影卫打探出的情报,晋王现在和东厂提督吴忪来往密切,两方势力斗得不可开交,难分伯仲,这反而让小皇帝成为最大的变数。贺砚舟虽然为锦衣卫指挥使,却不能接近他,小皇帝的亲军护卫一直交由禁军总督孙楚鸣负责。 半晌,贺砚舟沉声道:“你现在要去见一个人。” 江霖道:“义父?”益州总督焦应隆。 第51章 风起 隆冬,北风凛冽,寒意刺骨,大雪扫过男子衣摆,上面沾了不少血迹,练兵场上到处都是死一般沉寂。 跪在地上的几人顾不上天寒地冻,瑟瑟发抖,脸上带着惊魂甫定的神色,寒冬腊月,额头却沁出了汗珠。 抬头望着站在身前的人,他们使了浑身解数,只是这人软硬不吃,搞不明白他的意图。 “贺砚舟,你这是以下犯上,你这是要造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贺砚舟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忍不住抿唇轻笑,“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好人了。” 话音刚落,锦衣卫的绣春刀在脖颈侧又靠近了几分,顷刻间便可毙命。 锦衣卫接到命令,手起刀落,裴茂人头落地。 天渐渐亮了,对面跑来的一行人逐渐看清面孔。 领头的便是禁军总督孙楚鸣。 孙楚鸣朝他气势汹汹跑来,手里握着刀,瞪圆了眼睛,怒道:“贺砚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哪来的胆子敢绑我的人!” 贺砚舟看着他,皱眉道:“锦衣卫依法办事,右军都督裴茂私吞军饷,证据确凿。为何不能杀?” “依法办事?”孙楚鸣不吃他这套,两人早已积怨已久,只是没料到他居然敢杀到军营,“谁给你下的命,让你这般不知好歹!你明知道他是我的人。 你可别忘了是谁提拔你,让你有了今日的光景,你莫要忘了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你这是要造反!” 贺砚舟冷笑一声:“你到现在还以为,温宜能拿得住我?” 话音刚落,孙楚鸣脸上杀气腾腾,瞬间爆了起来,“贺砚舟!这里是京城,不是你的燕北,容不得你这般猖狂!你今日胆敢杀了他,我明日就向首辅告你的状,我们谁都别想好过!” 贺砚舟眯起眼,“我若是怕了,今日就不等你来再杀他。” “什么?” 孙楚鸣看着他,满腔怒火,捉摸不透他的心思,难不成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裴茂手握左,右军两都督府,具有统兵大权。万万不能流入他人之手。 本以为贺砚舟是个鹌鹑,没想到居然是条狼,是他大意了。 孙楚鸣震怒:“别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你不过就是盯上了裴茂的军权,想将他收到你的麾下。 我告诉你,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过是自寻死路!只要我孙楚鸣在京城一日,你就休想闹翻了天。” 贺砚舟嗤笑道:“我的麾下?我从不养孬种,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人呢?”孙楚鸣气愤道。 贺砚舟笑声带着一丝讥讽,眉眼之中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挥手命身后的锦衣卫退开。 孙楚鸣以为贺砚舟就此罢休,越过他冲上前,望向练兵场,瞳孔骤缩,只看见血淋淋的人头。 “贺砚舟,你这混账!”孙楚鸣瞬间抽出来腰间的佩刀,直指向他。 身后的禁军听命,拔刀相向,练兵场两侧也迅速涌入锦衣卫,将禁军包围。 贺砚舟寒声道:“妨碍公务,你这是活够了?”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孙楚鸣直觉当头一棒,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难以置信。 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两方对峙,杀气四起,一触即发。 远处一辆马车赶来。 温序骅掀帘,看清楚情况,不紧不慢从马车走下来,低沉的声音隐隐透着不悦。 “淮安啊,枉我这么信任你,蛰伏一年,岂料竟是给晋王做事,你这样做,可会伤透了太后的心啊,也伤了我的心啊。” 贺砚舟神色冷峻,目光幽幽的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信任?” 温序骅握着手里的暖炉,含笑道:“你我同道中人,都是为他人做事,何必闹得如此剑拔弩张,我们大家心平气和地商谈不好吗? 改日,改日,我定亲自送上拜帖,我们把酒言欢,没准还能义结金兰。” 贺砚舟缓缓收回了刀,“好啊。” 见状,锦衣卫收回刀,纷纷退下,温序骅转过身,看不到脸上的情绪,倒是身旁的禁军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一哆嗦。 温序骅回到马车上,扬长而去。 孙楚鸣心有不甘,上前一步,狠声道:“你等着,终有一日,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恭候。”贺砚舟道。 孙楚鸣带着禁军撤出了练兵场,追上温序骅的马车。 “大人,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看着他抢走都督府?” 温序骅叹息一声,无奈道:“孙楚鸣啊孙楚鸣。我们有办法拦着吗?刚才,我若是晚到一步,你以为他不敢杀你。” 孙楚鸣一阵心虚,问道:“晋王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倘若他得了兵权,那他岂不是会造反?” 温序骅笑了笑,“他身后哪是什么晋王,你这楞头,宁王才是他的背后之人。” “怎会!”孙楚鸣大声道。 察觉声音太大,错愕的看着他,低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温序骅拢了拢衣袖,温声道:“自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么长时间,晋王和太后斗得水深火热,他都坐山观虎斗,暗中韬光养晦,笼络人才,现在最该头疼的是我的那个妹妹,还有傻傻不自知的晋王。 他被耍的团团转,你说我若是将这件透露给晋王,他会作何感想?” 孙楚鸣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不禁握紧拳头。 “不甘心?”温序骅察觉到他的情绪。 “从未想过,贺砚舟的心思深沉至此。”孙楚鸣沉声道。 “是啊,我们都轻视他了。”温序骅暗自咬牙,“我这妹妹识人不清,养了头好狼,自以为打好了镣铐,却还是被反咬一口。” 现在燕北正在筹备战事,根本动不得他,他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第52章 玩笑 隆安元年十二月底,定远侯府。 细雪飘了一夜,京城今日难得出来一回暖阳,渐渐融化冰层。 一阵寒风吹过,傅云春咳了几声,继续拿着手里的扫帚清理院中的积雪。 站在门口的小厮犹豫半天,想上前帮忙,却被拒绝了。 扫出一条小路后,打量着院中的红梅,枝丫高耸,梅枝映雪,不禁感慨,“今年的雪,比往年都晚了许多。” 说话间,有个丫鬟送来了一碗滚烫的参汤。 “人回来?”傅云春问道。 幼源应了一声,“主子回院里了。” 傅云春呷了一口热汤,嫌太烫就放了回去。 贺砚舟这会刚从练兵场回来,丫鬟见他进屋,打算上前帮他解下大氅,见他抬手丫鬟领会退到了一旁。 “师傅。” “都解决了?”傅云春抬脚迈进了屋子。 贺砚舟淡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分析了一下朝中局势,裴茂一死,五军都督府尽在握在贺砚州的手中,虽说先前已经渗透进去不少人,但岑晋中是中军左都督,是个硬骨头,油盐不吃,若是要全部管控自然是要花一番心思。 傅云春笑道:“如今锋芒毕露,倒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想来今日最开心的便是晋王。温序骅不会善罢甘休,你可想到如何对付他?” 贺砚舟道:“暗中挑唆我和晋王之间的关系。” 傅云春闻言,笑了笑,赞同道:“温序骅是个笑面虎,自诩绝顶聪明,可他终是不了解李策仁的秉性,急功近利,刚愎自用,最讨厌搬弄是非之人。就算他温序骅的嘴说破了皮,李策仁也未必会信他,反而觉得这是他的离间计。” 贺砚舟略有惋惜,“只可惜让孙楚鸣逃了。” 礼崩乐坏,天下以智力相雄长,在贺砚舟眼里,孙楚鸣和宋吉在在这场阴谋布局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真正的敌人是把控朝堂多年的温永照和温序骅他们父子。 傅云春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捻了捻胡子。 “我昨日派人去云水亭,想把汤松白接到府上,哪知被他一口回绝了。你晓得怎么回事不?” 贺砚舟一言不发。 傅云春思考片刻,继续道:“你兄长来信了,今年春节他想让你回去一趟,祖母和长嫂都很想你。” 贺砚舟手中的笔顿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我没办法离京。” 傅云春掩面咳了几下,“明澜拟了份名单,私下找人送到我手上。” 贺砚舟眸光微动,似是猜到了长姐的意图。 傅云春一本正经道:“扬州孙家孙进洪的女儿,今年正好年满十八,小你四岁,贤良淑德,性情温婉,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会疼人,也能吟诗作对,听闻琴艺冠绝一时,整个扬州无人能出其右,可谓是才貌双绝,你意下如何?” 贺砚舟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可。” 师徒多年,傅云春一眼就瞧出他不满意,又道:“那就娶景州顾劭的孙女,长你三岁,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相貌也不差,性情耿直,侠肝义胆,能文能武,和你阿姐一个性情。” 贺砚舟无动于衷,“也可。” 傅云春看着他,试问道:“那就选汤松白的女学生。” 贺砚舟装模做样的想了想,点了下头。 “你就在等着这个!”傅云春捋着胡须,瞪了他一眼,“明澜想要见见她。” 贺砚舟轻笑一声,瞥见窗外刚飞回来的白鹰。 取下密信后,便将密信递了出去,傅云春接过密信,仔细地看着信中内容。 沉默片刻,心中困惑,只听见他问道,“你说,这丫头也是奇怪,明明是汤松白的学生,可瞧这字,像谁的?怎么这么眼熟呢。” 贺砚舟闻言,看着眼前人但笑不语。 傅云春察觉不对,拿起手中的密信,又低头端详一番,神情微愣,“像你的!” 回过神来,“她的骑术也是你教的?” 贺砚舟道:“是她义父。” 徒弟拱了他家的白菜,人正在气头上,怪不得被人轰出来,敢情是这小子惹了他。傅云春问道:“你和人家说清楚了?你可别祸害人家,那好歹也是汤正言的学生。” 贺砚舟无奈道:“我说了,她以为我在和她开玩笑,还拿我打趣。” 这下轮到傅云春笑出了声,“人家都不理你。” 难得见到他徒弟吃瘪,傅云春想到这,笑声也越来越大。 思忖片刻,“那你就不该让她做这么危险的事。” 贺砚舟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她也不是老实待在后院的人,我又何必为难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若是惹了事,闯了祸,我来善后即可。” 傅云春没再说什么,心里又觉得糊涂,“你们之前便认识了?” 贺砚舟嗯一声。 净延寺,他倒是听贺老将军念叨过几句。 “原来就是这个小丫头,难怪呢,”傅云春认同地点了点头,“原来就是她给你编了一头辫子。” “......” 傅云春想了想,他上次和这小姑娘说过几次话。 对弈时,也能看出几分心性,他深知那小姑娘的弱点,心太软,手段又不够狠。 言归正传,说道:“她这般心慈手软,以后会给自己招灾的。” 第53章 拿人 酉时刚过,晚间雪停,一阵烈马长嘶,一批人涌入石水县。 看着阵仗,训练有素,是的军人做派无疑。 为首的是位女子,翻身下马,穿着大氅,站在最前面,脸被藏在衣帽里,看不清面容。后面站着一群持刀的锦衣卫,穿戴整齐,天寒地冻,却都身姿挺拔,迎着冷风,看起来煞是威风。 她身旁的男子搓了搓手,从腰间摸出酒壶,拧开灌了一口,烈酒灌喉,身上回了些热气。 “我们去客舍吗?” “不必,先将他们安顿好,你跟我去擒人。” 男子顿了顿,面色有些为难,似是有些担心她的状况,毕竟连夜赶路,又碰上了风雪,担心她身体吃不消。 “我没事。” “好吧。” 石水县是个小县城,闹了几年匪患,县令带人上山剿了几次,都是惨败。 天色渐黑,女子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换了身衣服,朝着萍兰院走去。 户外风大,女子拢了拢袖口,抬头望着牌匾,嘀咕了一句。 到底是个县城,比不上京城倚欢楼的排场,但这院里的人也不少。 抬脚进去,热气扑面而来,女子循着声音望去,见到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眉毛轻轻一挑。 他怀里的女子穿着艳丽,身姿婀娜,手持雕花的红木扇子,掩面而羞,妩媚动人。 中年男人凑到耳边低语,女子不知听了什么哄人的话,咯咯一笑,“奴家伺候您喝酒。” “这帮人里,就属你最懂事了,嘴甜还勾人。” “能伺候大人,当然是奴家的荣幸了。” “都是小意思,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人在奴家身上耗费了这么多银子,想要奴家怎么报答您?” 刚进门的女子在一旁听了半天,都是些没用的废话,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主动上前递了杯酒,嘴角勾起笑容。 男子眼睛落在她身上,瞧着姿色甚好,半天没挪开,还是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咧嘴笑道:“你是新来的,之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躺在怀里的女子也怔怔地望着她,她自然是不愿意伺候这个油腻的老男人,只不过这会儿刚收了钱,她不能把人晾在一边,若不用伺候他过夜,心中自然欢喜,就是苦了这新来的妹妹。 “嗯。”女子微微一笑,想着,刚来的和新来的应当也差不到哪去。 “确实有几分姿色,”男子上下打量一番,抬手灌了口酒,“会伺候人吗?” 女子思索一番,低声道:“大人说的是哪种?” 语气意味深长。 怀中的女子识相地起身离开,在她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句,“他喜欢在打人。” 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抬头朝着他笑道:“这位大人,喜欢我之后,可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那女子被她这句话震惊到,匆匆走开。 男子愣了一下,笑道:“你这小美人,倒是挺霸道,过来,大人疼你,只喜欢你一个,不喜欢别人。” “那,大人,我们屋里聊?” “屋里聊?”中年男子瞬间来了兴致,“你倒是性急,要是伺候好了,少不了你好处。” “是吗?” “当然。” 男人笑呵呵地领着她去了后院的屋子,屋子是萍兰院专门为他准备的,比其他屋子精致华丽许多,毕竟他往这花了不少银子。 女子跟在他身后,进屋后主动插上房门。 转过身那女子扫了他一眼,笑容收敛,意味深长道:“大人,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聊一聊。” “我们床上聊,床上我们说什么都作数!”男人似乎没察觉到其中的危险。 女子看着他叹息一声,坐在桌前,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打量着屋里的字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当真,床上说得什么都是真的?”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男人猥琐地笑了笑,“弄疼了你,你就喊出来。” “那便好,”江霖看着他微微一笑,眼神一动,“希望郝大人,没有会错我的意思。” “我怎会弄错美人的心意,不就是想要钱吗,伺候舒服了,要多少赏多少!” 提到钱,女子也来了兴致,“大人能给多少?” 男人见她迟迟不过来帮自己脱衣服,便主动近身。 蓝昭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猛地踹了他一脚,郝大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踩在脚下,嘴里堵上一块抹布。 郝大人肥胖的身子在地上蹭了好半天,才抬起头,错愕地看着那女子。 院里走过的丫鬟见怪不怪,只是心疼里面的姑娘,郝大人糟蹋了不少院里的姑娘,她们每次早上起来收拾,姑娘们都是一身的伤痕,惨不忍睹。 只不过这次怎么是郝大人在惨叫。 她们这群做丫鬟的也不敢多问,赶紧跑出了院子。 “郝大人真的懂我的意思吗?”江霖在桌上倒上一杯热茶,伸手递给蓝昭。 郝大人愤愤地看着她,嘴里被塞了块擦鞋的抹布,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蓝昭接过茶,一口饮尽,“这里交给我来审,你回避一下,还是不要见血的好。” 说完又侧过身,冷下眉目,抽出了一把短刀,“剜了那双眼睛,自然什么都招了。” 瞬时,趴在地上的郝大人突然意识到他们不是普通的山匪。 挣扎了半天,看见那把短刀贴过来,鼻涕和眼泪都掺在了一起,没了刚才的架子。 “郝大人,你说,是我审还是他审?”江霖看着他,眼中似乎有几分怜悯。 郝大人不想受这份苦,蹭着身子朝着她的脚边滚过去。 江霖俯下身,扯出了嘴里的布,低声道:“你最好老实点。” 郝大人见那人刀子都亮出来了,哪还敢闹出什么动静。 若是喊一嗓子,命也就没了,他不敢赌。 郝大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你们是什么人?” 蓝昭凝眉,沉声道:“锦衣卫。” 说完,屏风后面又走出两个人站在江霖身后。 郝大人听见锦衣卫三个字,魂都吓没了,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锦衣卫是什么手段,他怎会不知,臭名昭彰,手段极其残忍。 这几个月锦衣卫的地位突飞猛进,虽然他人在益州,却也没少听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大名。 贺砚舟,那简直就是个活阎王,谁遇到不得退避三舍。 为什么会找上他? 郝大人不敢抬头看她,颤声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江霖皱眉,狐疑道:“郝大人用我把你送到床上吗,您不是说只有在床上才说真话的吗?” “姑奶奶,大爷,鄙人无礼,跪在这儿就行了,您问什么便答什么,只求大爷放过鄙人一条小命。” “那便说说吧。” 郝玉顺,盐运司同知,官阶四品,是一个肥的流油的差事,在这个职位上干了数年,手里握着十几个钱庄。 前两年因为父母去世,按大梁律法,他必须卸职回老家丁忧三年,只不过这才没满三年,就让县令参了一本,说他守制期间,饮酒作乐,经常出没花街柳巷。 自恃京官出身,又富得流油,哪里还会把县令放在眼里,又不知得了哪方势力,在石水县当上了小霸王,谁都不放在眼里,身上不知背了几条人命。 郝玉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道出。 江霖这次不过是顺路来抓他,他和宋吉的那点勾当,早就被锦衣卫摸了个透。 她要做的便是将他悄无声息的带到京城,这是压死宋吉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得活着。 蓝昭嘴角上挑,没想到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效果来得这么快。 江霖和蓝昭交换了一个眼神。 蓝昭重新把嘴堵上,吩咐道:“从后门将他带走,别让人看见。” 郝玉顺心里一沉,死死地看着她。 “色字头上一把刀,”江霖拍了拍他的肩,“你欺负了多少小姑娘,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你。” 身后两人领了命令,干净利落的将郝玉顺绑了起来,从窗外将人带出。 “这事就这么解决了?”蓝昭挠了挠头,有些不可置信。 江霖道:“这人老奸巨猾,官场混迹多年,官运亨通,现在说招就招了,你不觉得怪?” 果然还是得用刑。 “这老东西,不见棺材不落泪。都死到临头了,还藏着掖着,”蓝昭咬了牙,低头看着江霖,读懂了她的心思,沉声道,“说明他身上还藏着比贪污更大的事。” 江霖笑了笑:“上道。” 蓝昭敛眸沉思,还好意思说人家老奸巨猾,再怎么奸猾还不是没瞒过你。 沉默片刻,她道:“我们去他府上翻一翻,看能摸出什么线索来。” 蓝昭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面色忧虑,“这要是大人知道你被调戏了,估计我也就完了。” 江霖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这句话。 第54章 剿匪 江霖趁着夜色,一行人摸进了郝玉顺的府邸,被五花大绑的郝大人被冻的脸色发青,还要帮他们带路。 折腾了一天,她现在连顿热乎饭都没吃上,郝玉顺居然还有来脸和她哭惨,简直比她娇贵。 江霖当场命人扒了衣服。 他们跟着郝玉顺去了书房和卧房,没敢点灯,翻箱倒柜,收获全无。 江霖陷入沉思,被蓝昭拍了一下,听见他说道,“有人进来了。” 说完,他们几人就藏在屏风后面,郝大人被按在地上,都看着黑暗中潜入的男子。正悄无声息的靠近床头,挥刀砍下,意识到不对,掀开被子一看,结果是软绵绵的枕头。 男子以为自己中了奸计,顿时心中一慌,手里的菜刀掉落在地。 藏在后面的锦衣卫迅速按住那人,捂住了嘴。 江霖在一旁看得清楚,他这身法实在不像刺客,穿着粗布长褂,满身的补丁,脚蹬黑色平底布鞋,更像是种地农民。 郝玉顺恶事做尽,估计是百姓出于不满,夜间跑来报复。 这得多大的仇怨。 蓝昭一脚踢开了那把钝刀,“拿把菜刀来杀人,你也是厉害。” 江霖摇头,看着身边战战兢兢的郝大人,“你看看你自己的造得孽,半夜三更都有人来杀你,要不是我把你抓起来,你现在都人头落地了。” 郝玉顺的嘴里还堵着抹布,只能拿眼睛瞪着她,落在锦衣卫手里,还不如直接死了舒坦。 江霖缓缓站起身,抬了下手,示意锦衣卫把捂着他嘴的手拿开。 “你们和他是一伙的?”男子一脸怨气的看着她。 话音刚落,江霖靠在书案前,反驳道:“欸,你这话可就侮辱人了啊,我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人同流合污,倒是你,你又是谁?” 蓝昭见怪不怪,知道她这人阴阳怪气非常有一套。 男子脸色难看,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郝玉顺,“你一个女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不行,他还不能死。”江霖提醒道。 人都被按在那里了,还想着杀人。 男子怒道:“那你就是和他一伙儿的!”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估计是院里的家仆听见了动静,敲几下房门。 江霖轻声道:“你家大人没事,这里不用你管。” 家仆闻言,也不敢多问,谄媚道:“好,原来大人在府上,小的这就退下。” 一旁的郝玉顺欲哭无泪,江霖笑了笑,其实就算被发现也无妨,大不了就让院外的锦衣卫直接把院子包了。 原本来不想惊动院里的人,担心他们会销毁证据,哪知她翻了半天什么都没翻到。 倒是这家仆没两句就真被打大发了,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平日里没少往院里带女人。 蓝昭一阵无言,半晌后,语气沉沉道:“锦衣卫办案,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男子目光看向蓝昭,诧异道:“你们真的是锦衣卫?” “现在谁敢冒充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会有女人,旋即,那人顾不得心里的疑问,跪在地上,激动道:“大人,草民要申冤,草民要申冤!草民要告郝玉顺通匪。” 江霖听到通匪两个字,侧脸看向郝玉顺。“郝大人,你可真是给我藏了不少惊喜啊。” 郝玉顺像个鹌鹑似的跪在一旁,完全不敢吭声,和这姑娘打了半天交道,看着人畜无害,实则绵里藏针,处处要你命。 蓝昭垂眸,觉得他跪错了人,抬头看向江霖,会意后,“继续说。” “我姐姐就是他派人掳走的,这狗官,这狗官把我姐姐送给了山上的土匪!” 蓝昭被郝玉顺的荒唐行径震惊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他派去的人?” “我前天上山打猎,我看见了五六壮汉绑着几个姑娘,头上都套着袋子,我跟了他们一路,听到他们提到了郝玉顺,他们将人送进了土匪窝,我瞧他们人多势众,就赶紧跑回家,就看见院子被砸的乱七八糟,我跑去报官,结果刚到衙门就被人打了出来,那狗官告诉我,她是被山匪掳走的,说他们也没有办法,然后我就看见那群人出现在了郝玉顺的身边,那是他府中的护卫!大人你可一定要为草民伸冤啊!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真恨我当时没能冲上去!怪我没用!” 蓝昭面露难色,揉了揉眉心,“你先起来。” 江霖问道:“府衙的人赶你,县令何在?” 男子抹去眼泪,颤声道:“县令大人前阵子就病倒了,草民去探访时候,还在昏迷不醒,所以才出此下策,想着抓了郝玉顺和他们交换。” 说完又看向蓝昭,“草民求大人,救救我姐姐,救救村里的姑娘!” 江霖琢磨片刻,眼神晦暗,“郝大人,你怎么说?他冤枉你了吗?” 郝玉顺噗通跪了下来,疯狂点头,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蓝昭神色迟疑,他们连着赶路数日,今天一天都没敢歇息,若是剿匪,定是要耽误些时日,他们还需要赶时间见到益州总督焦应隆。 男子乞求道:“我求求你们了,只要救出我姐姐,让我做牛做马都行,我不能再没了姐姐。” 江霖挥手招了一个锦衣卫,“去通知外面的人,把这院子包了,不要走漏半点风声。还有,把这老东西押下去,我不想再看见他。”看着就恶心。 锦衣卫领命退下,迅速带人抄了院子。 男子错愕的看着她,又看向蓝昭,“这......” 锦衣卫怎会有女子指挥? “你叫什么名字?” “孙大壮。” 蓝昭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想得?” 江霖看着他,轻声道:“这样吧,我把锦衣卫都留下来,你负责上山剿匪,到益州的路,也就只剩九十公里路,一日便能赶到,我自己去益州。” 山上的姑娘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若是去益州搬救兵,来来回回两天时间,等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可她不能放了焦应隆的鸽子,此人是出了名的臭脾气。若是没能及时赶到,那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蓝昭心中一凛,“你可别,那厮会杀了我的,益州地势险恶,明知道这里闹匪患,还放你一个人走。我疯了吗我,况且焦应隆也是个狠角色,就怕你自己去连他面都见不着。” 江霖站起身,叹了口气,他们的人马只有三十人,“你有把握吗?” 蓝昭看着她,笑道:“笑话,难不成我会败给一窝山匪!明个一早我就给他端了。”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江霖随口夸了一句。 蓝昭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没收住,给她拍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 江霖:...... 随后,蓝昭便带人去了府衙,翻看前几次剿匪的卷宗和舆图,又派人跟着孙大壮上山摸地形。 山匪占尽地理优势,又有郝玉顺暗中通风报信,所以县令先前每次出兵,不是中埋伏便是扑空。 县令为此事忧虑已久,积劳成疾,不堪重负,这才病倒。 大梁朝以孝治天下,按理说郝玉顺应该直接罢官免职,殊不知,郝玉顺送了宣诚侯府一份厚礼,五十万两银子就将此事彻底解决。 思绪乱飞,江霖想不透,又派人审了一遍郝玉顺。 外面天色已经漏了白,她在郝玉顺府上的厅堂,本想补个短觉,靠在椅子上眯了会儿。 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人回来禀报。 郝玉顺官匪勾结,目的只是为报复县令,所以就搞了这么一出。江霖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县衙,街上已经能看见零星人影,身形都是些老弱妇孺。 她现在真挺累的,赶了一整天的路,本来想到府上拿人,没曾想到人去了萍栏院找乐子,她又跑去那里抓人,哪知现在又查到了土匪窝。 她的身份不方便现身,一直站在院外候着,县令得知剿匪的消息,带着病跑到了府衙。 眼下正在厅堂商议对策,江霖打着哈欠,转身就看见一群壮汉堵在门口。 是孙大壮,老远就瞧见了她,犹豫半天开口道,“姑娘,我们想参加剿匪!” 门口聚集的人都是田里干粗活重活的青年,身形高大。 “回去,用不着你们。” 江霖真不敢用他们,万一有个闪失,那他们一家子等着养活的妻儿父母该怎么办。 这是她不能承担的风险。 孙大壮一条腿跪下,“姑娘,这匪患已经闹得我们县几个月不得安宁,烧杀抢夺,无恶不作,我身后的这群人,他们也丢了妹妹和姐姐。您就让我们去吧!” 说完,身后的男人大声附和。 江霖面色有些为难,喉咙突然被一时哽咽。若是对付那些奸人,她有一肚子的废话搪塞,阴阳怪气堵得你心梗。可面对这群人,她却心中愧疚。 听蓝昭和县令的对话,这群山匪正是从益州流窜过来的一批人。 益州有焦应隆守着他们活不了,转身来到荆州,混得风生水起,还碰上郝玉顺这样的蠢货往里面砸银子送女人,这才让他们肆无忌惮。 郝玉顺的身后有宋吉,宋吉的身后有温氏一族,层层包庇纵容,朝堂的朋党才是根源。 天色已经大亮,蓝昭替她将人送走。 老县令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蓝昭,难免心中疑惑,“你们把郝玉顺捉了?” 蓝昭回道:“此事不要声张。” 老县令虽然不清楚京中的形势,但他知道郝玉顺背后的势力有多大。如今锦衣卫的势头已经这么足了吗? 县令咳了几声,看着他有几分面熟,轻声道:“你可是蓝呈玉的儿子?” 蓝呈玉是定远候的身边的副参将。 蓝昭:“正是。” “难怪啊。先前曾去过一次京城,远远望了眼,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县令转身看向那位姑娘,“这位是?” 蓝昭瞥了她一眼,压下嘴角,“府中的丫鬟。” 老县令没来得及的多想,就看见摸查情况的人跑回来禀报。 第55章 义父 寒风呼啸过耳,摸清楚山上的情况后,蓝昭便领着两队人马去了山头。 山匪数量众多,又熟悉地形,虽说不是什么正规军,到底占了优势。 唯一让她放心的便是这次出行,她带出的都是影卫,他们乔装成的锦衣卫。 影卫的实力她自然是清楚的,大家好歹在一起相处七个多月,自那次宋苑出嫁,她又在云水停待了三个月,学了骑术才出京见焦应隆。 江霖留在县衙,接过一碗热汤,翻看着手中的县志,脸色愈发沉重。 县衙有好几个小吏都收了郝玉顺的钱,趁着老县令不在,自己县衙当上了爷,将报官的孙大壮打了一顿,也没告诉郝玉顺。蓝昭昨晚就将人抓了起来,这次剿匪是倾巢而出,县衙里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了。 刚才有几位妇人挎着篮子,听孙大壮那群人说,这次剿匪阵仗很大,往府衙里送来好几篮子窝头道谢,和她哭诉了半天。 江霖没理会,就让人搁在那里了。 哪料到,翻了县志才得知石水县前几个月遭遇了水患,正是那次她在书房看到的密报,宋吉将赈灾粮贪去了大半,受灾的百姓半数没挨过这场灾祸,饿殍遍野,现如今又赶上官匪勾结,苦不堪言的只有百姓,宋吉在京城活得潇洒自在。 上面斗得的厉害,到头来受灾的只有百姓。 百姓以为他们勤苦刻苦,忠君爱国,恪守本分,这样就能有一个好的结果。终究是误在朝廷的争斗之中。 半晌后,她就让县衙上的管事将东西送了回去。 县衙窗户漏风,江霖披上了大氅,发现院里闯进来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 门被一脚的踹开,粗声喊道,“你就是锦衣卫带着的女人?” 江霖一愣,怔怔的看着身披盔甲,身形魁梧的将领,脸上还有一条骇人的刀疤。 “不说话,那便是你了。”男子大手一挥,厅堂跑进两个士兵,“抓起来!” 江霖:? 看这架势,江霖才知晓对方的身份,他是焦应隆手下的右参将孟冲,左眼有一处刀疤,个性张扬,脾气暴躁。 “我要见总督。”江霖沉声道。 孟冲瞥了她一眼,轻嗤一声,他正是领命亲自捉你去见总督,骂了句脏话,“盯了你一早上,都快冻死我了!把她给我绑起来!” 来势汹汹,不分青红皂白便抓人,石水县隶属于荆州,焦文隆直接派人杀县衙抓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这么做,把荆州的官员置于何处? 江霖气得头疼,和他讲半天道理,都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无力感,她忽悠人的那套不管用,还没等她说几句,就被人堵上了嘴。 “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动手!” 江霖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被人五花大绑的扔了上去,整个人横跨在马背,腰被马鞍硌生疼。 “老实点,小心本将军给你扔下去!” 江霖瞬间老实了。 “本将军平生最看不惯就是你们这群搬弄是非之人,挑唆教条,惯会拿乔,你们这群走狗,整日端架子装腔作势,居然还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焦应隆是一方枭雄,出身贫苦农民之家,年少习练武术,经历过几次叛乱,此人杀戮极重,要说看卷宗的时候,她不信此人是汤松白的学生,后来一想她自己也不像个样子,只有谭敬文才是最像他的。 当年剿匪,半个月能踏平的山寨他愣是花了两年。京中官员骂他是扶不起的臭猪肠,往他身上砸了那么多的兵马和粮草,却剿灭不了匪患,可焦应隆的前几次战例,都是出奇制胜,用的都是灵活机动的战术。 这次剿匪败绩连连。要说他是个莽夫,江霖自然不信,他有野心,是个骁悍雄杰,谭敬文出事以后,他便意识到,朝廷的那把刀要伸向自己,自那时起他剿匪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江霖在马背上颠了一天,中途被扔下来喂了几口水,到了益州直接被关进大牢,铐在架子上。 益州府衙,焦应隆正坐在院里磨刀,挥了几下。 孟冲上前回禀,“总督带回来一个女的!” “女的?”焦应隆放下手中的刀。 “锦衣卫都上山剿匪去了,就留她一个!” “剿匪?”焦应隆眼神凌厉,他早知道石水县那块不安宁。他说道:“锦衣卫何时有了这副心肠?” 眼下他正一肚子怒气,刚得知消息,锦衣卫指挥使夺了五军都督府的兵权,眼下贺砚舟手握大权,在京中闹翻了天,岑晋中被气得卧病在床,早年岑晋中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现在又派这么个人来他军中。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若是要收兵权,大不了他们就鱼死网破,他焦应隆从没怕过谁,当了这么多年的狗,他早就当腻了。 孟冲突然想到什么,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她说她是汤松白的学生,说要见您。” 焦应隆心中一凛,女的,汤松白的学生。 难不成是她。 “你怎么不早说!速速带我去见她!” “总督不是说,最恨的就是锦衣卫吗。属下已经把她关牢里了!” “你这驴脑子!” 牢房里阴暗,两个男人拿着火把,贴近她的脸。 “不好好待在院里绣你的花,跟锦衣卫厮混,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和锦衣卫什么关系?该不会是……” 焦应隆火速赶往牢房,见到那两人,一人踢了一脚,怒声道:“滚出去!” 一声令下,焦应隆赶走了牢房里所有人。 借着火光他也看清了人脸,沉声道,“你是谁?” “你和江予霖什么关系?”焦应隆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就是她。” 焦应隆不敢动她,“胡说,我家霖儿怎么可能长你这么丑!你休得胡言!” 话音刚落,江霖一阵无言,他这是给江予霖加了多少死亡滤镜。 “发生了一些意外。” “一面之词,口说无凭!” “我身上有汤老先生的信件。” 焦应隆刚想派人搜身,想了想,“放她下来。” “老师人在何处?” 江霖双脚落地,“老师在那场刺杀被救了下来,行动不便,人在晋安城。” 焦应隆迅速拆开手中的信封,是汤老先生的字迹无疑,信上提及了江霖的身份。 看着信封的内容,瞬间红了眼眶,抬头看着她,激动道:“我的霖儿!” “什么?”江霖被他的话震惊到,一脸错愕。 “霖儿,你这是受了多少委屈,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焦应隆上前一步,两手抱着她。 “真的是你吗?义父让你受委屈了!” 一旁的孟冲哪还敢说话,他这是绑了总督的闺女?这不是要他命吗! 江霖猝不及防,“松,松手!” “闺女,你怎么长成这样了?”焦应隆将她转了一圈,“怎么瘦成这样,细胳膊细腿的,都不好看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江霖咳了几声,尴尬道:“意外,遭遇了一些意外。” 焦应隆闻言心中一酸,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没能保护好她的闺女。 那年他去净延寺拜访老师,正好看见了被罚板子的江予霖,小姑娘既聪明又漂亮,脾气倔,嫉恶如仇,性子十分像他,他喜欢这孩子,又听老师说她是个孤儿,便直接认下了她,只是这小姑娘不跟他走,非要留在那里。 直到后来发生汤晋一案,老师遭遇刺杀,谭敬文被流放,她闺女也不见了踪影。益州匪患猖獗,他抽不开身,结果又被朝廷的温党盯上,一时自顾不暇。 焦应隆见她脸色惨白,顿时心疼不已。 “干爹给你出气!” 江霖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带着她出来牢房后,看见到那群绑她回来的人,焦应隆脸色一沉,眼神狠戾,“一人五十军棍先打的他们下不来炕。” 江霖:...... 旋即,又听到他说,“你去城里把那些神棍都给我绑来,今日他们要是说不出像样的话,都给本将军宰了!” 此时,又像她印象中的人了,江霖抬手拦住了他,“不必了。” 转身看向他,恭敬道:“义父,我是来商讨要事的,不必这么麻烦。” 焦应隆被这句说得心里难受,温声道:“屋里说吧,外面太冷了。” 江霖跟着他进来正堂,命人端上来好些糕点,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眼神一直往她脸上瞟。 还没等她开口,焦应隆神色复杂,“不对不对,你让干爹捋捋。现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是贺砚舟,你和锦衣卫待在一起,你这是要干什么?” 江霖垂眸,有些事没有打算避开他,“当然是要讨债。” 焦应隆闻言,当即回绝,“这太危险了,我可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哪都不要去!” “义父,您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江霖缓缓开口。 第56章 布局 蓝昭前脚刚砍了山匪的头颅,后脚就被告知自己的家被人偷了。 顾不上老县令的挽留,带着锦衣卫快马加鞭赶到益州府衙。 “总督,您真觉得她是您……闺女?”身旁的将领问道。 焦应隆揉着眉心,如此诡异之事,他也觉得难以置信。可老先生的字迹他不可能认错,信上确实证明了她的身份。贺砚舟是个人精,若是他都没再怀疑,她就是江予霖没错了。 刚才她问自己,江予霖是个怎样的人。 他当然知晓,小小年纪精通棋艺,过目不忘,所以才收为义女,尽管是女子但他也明白,这小姑娘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刚才说那一番话和小时候确实很像。她之所以那么问,就是在告说,汤晋一案,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焦应隆仰起头,望着天空,还是舍不得。 他还记得那个小丫头喜欢荡秋千,他在净延寺亲手建了一个,哪知,有次荡秋千他一不留神,力道没收住,整个人都被他荡飞了,人没接住,肩膀都摔脱臼了,抱起来的时候,哭了好半天,窝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后来再也不荡秋千了。 这会儿焦应隆在院里急得来回踱步,见人郎中出来,“她身上的伤如何了?” “身上好几处都磨坏,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 焦应隆脸色愈发阴沉,吩咐身旁的人,“去把孟冲给我叫来!” “刚才参将去领了板子,现在已经打完,下不来炕了......” 焦应隆深吸一口气,“把军中的好药都送过去,什么药好,拿什么。” 江霖穿好衣服,坐在屋里烤火,心中盘算着她的那点事。 “霖儿,怎么样?好些了吗?”焦应隆掀开门上的垂帘,端着一盘牛肉干。 “义父不必这么客气。”江霖抬眸看向他。 焦应隆没有说话,大步朝她走进来。 “我是来找您谈合作的。”江霖道 “那就行,没受欺负就行。”焦应隆认真道。 江霖把人忽悠过去后,“总督大人,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吗?” “义父,想什么呢?” “贺砚舟派你来的?”焦应隆抬头看着她。 江霖应了一声。 焦应隆瞬间换了脸,神情肃穆,微微皱眉,贺砚舟能给他指什么路。 “您是总督大人,非池中物,在裕南城一战,义父亲自率上千骑兵攻下那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险要之地,这足以证明大人雄才伟略,可眼下形势并不乐观,朝廷容不下您,在他们眼中您手握五万雄兵,已然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您有雄心壮志,一身傲骨,可朝廷把您当成狗来养。” 焦应隆脸色越发沉重,“继续说。” “义父很清楚眼下的情况,益州兵多粮少,这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能撑过这个冬天,那下一个冬天呢?他们不认您,弃您如敝履,那是他们心胸狭隘,亦是他们的悲哀,您是金子,自然有人认您。” “你说的是,”焦应隆看着她,顿了顿,“宁王。” 江霖淡淡地笑了一下。 焦应隆半晌没吱声,叹息一声,“不瞒你说,宁王刚到俞州那会儿,我就亲自去拜访过他,可他把我绝之门外,连面都没见上。” 江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新帝刚登基,宁王就被分封到一个蛮荒之地俞州,他被温氏一族忌惮,身旁被放了不少眼线,若是把您放进去,那他是何居心,一个藩王和一个手握重兵的益州总督搅在一起,没有异心,有谁会信?” 焦应隆看着她,目光炯炯,“你让我投靠宁王?” “义父不是早有打算。”江霖挪开目光,喝了口热汤。 焦应隆拍着大腿,霍然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你这小丫头!” 江霖敛眉,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俯下身烤火。 焦应隆凑到她身前,大手一挥,一巴掌拍在肩上,江霖疼得抽气。 焦应隆迅速抽回了手,扶她起身,“干爹下手没轻没重,是不是拍疼了?” 继续道:“这么说,贺砚舟没打算造反,看这架势,我还以为要掀翻天呢!” 江霖想了想,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贺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家族,贺砚舟那么精,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当初就是贺家和太祖一起打下的这天下,贺家是开国第一功臣,百年世家,世代铮铮铁骨,怎会反?” 焦应隆叹息一声,“是我想岔了!” 见她不做声,又道:“所以你想利用他,杀了宋吉。” 江霖垂眸,倒也不是利用,“这是拜帖,你私下见宁王莫要让人瞧见。” 焦应隆笑呵呵地拿着信揣到怀里。 “总督,外面有锦衣卫求见!” “带他进来。”焦应隆皱眉道。 “我该走了。”江霖低声道。 第57章 闲言 焦应隆对她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舍,自知留不住人,终是没有挽留。 她说得没错,益州的屯粮只能撑过这个冬天,朝廷拖欠军饷已久,士兵心中早已不满,再这样耗下去,他就真没有活路了。 宁王虽为嫔妃所出,但为人仁慈宽厚,这几年来将俞州治理的井井有条,现在的俞州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蛮荒土地,百姓安居乐业,人口迅速增长, 上次拜访被拒绝后,他便真的以为宁王没有造反之意,回去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静静观望朝中的局势,等待时机,私下扩充军队,已是死路一条,可他又看不上晋王惺惺作态的丑恶嘴脸,更不愿和东厂那群阉人同流合污。 霖儿确实说动了他,那份拜帖让他有足够理由和契机投奔宁王。 想到她身上还带着伤,这一走又要赶五六日的路程,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 益州城外,山雀落在枝头啄雪,听到动静,腾空飞起躲入山林。 “腰上有伤,赶路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焦应隆神色忧虑,挡在风口,好一阵嘱咐。 江霖拱手告别,翻身上马,“义父,不必远送,就此别过吧。” 焦应隆叮嘱道:“若是需要帮忙,就派人传信给我。” 说完又瞪了蓝昭一眼,“若是有人欺负你,只管跟义父说!” 江霖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微微点头,带着锦衣卫策马而去。 焦应隆看着她的身影,后面突然冒出来一个胖子被拴在马后,问道:“这后面拖着的人是谁啊?” “郝玉顺。”身旁的将领回禀。 焦应隆闻言,反应一会,哈哈一笑,他还纳闷呢,这丫头从哪搞出来的这笔钱,二百万两的真金白银,这可不是小数目,原来是从郝大人那里挖出来的。 七日后,江霖才赶到京城,没成想耽搁了一日,郝玉顺身宽体胖,像朵花似的娇弱,半路就病倒了,她腰上还带着伤,一个姑娘都没说什么,倒是他先昏厥了。 到了京城,江霖便将人送到诏狱。 回到侯府,她就看到贺砚舟站在门口,“怎么在这?” “在等你。” 声音染了笑意,清润而低醇,无意间撩人心弦。 江霖抬眸看着他,嘴角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直勾勾的凝视着她。 “……” 贺砚舟笑了笑,见她扶着腰,“受伤了?” “马鞍磨得。” 贺砚舟微微皱眉,没再说什么,侧过身吩咐道:“去把琳娘叫来。” “蓝昭没有照顾好你?” “没有。”江霖想了想,难怪他留在诏狱,不肯跟她回来,原来是怕这个。 被送回院子后,琳娘就提着药箱气冲冲跑来,“她人呢?” 贺砚舟站在院里,“屋里呢。” “你怎么现在这?” 贺砚舟干咳一声,“难不成我还进去?” 琳娘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去,绕过屏风,见她刚脱掉外衣,扔在地上,腰上的衣服黏在伤口处,血已经渗透出来。 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琳娘。” “躺床上去!”琳娘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半月不见人影,回来还带着伤,你去打家劫舍了?” “没……”江霖乖乖地躺回床上,贺砚舟刚刚命人往屋里端来几盆炭火,额角冒出几滴汗珠,她这人本就贪凉,屋里这么热,她倒不适应了。 琳娘拿着剪刀,把衣服剪开,凝神清理着伤口,伤口已经开始化脓,和血肉黏在一起。 江予霖倒吸一口凉气,拽着被褥。 “伤口都感染了,你还在这里胡闹!” 江霖撇嘴道:“疼……” 琳娘皱眉,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 江霖不自然的把脸偏在一旁,乖乖躺好。 贺砚舟并未言语,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了他眼底的狠戾,就不该让她离开。 江霖靠在美人榻上,桌上还放着刚送来的安神茶,这几日她什么都没干,一直在府上养伤,眼下这段时日,她可能都不会再回云水亭。 手上拿着几份地契,是刚托于衡找来的,老师不肯住进侯府,所以她打算挑个合适的宅子,把老师接下山,安置在城内。 毕竟现在是冬天,山上太冷了,琳娘还要给他治眼睛,这可是她软磨硬泡了半个月,老师才勉强接受治疗,她现在不能常住云水亭,来回倒腾又太麻烦,还是搬下山的好。 “你昨日瞧见了吗?就是前几日刚回府的那个人。” “你说的是江霖,娇气死了,听说受了点伤,在院里哭闹好半天。” “我看见正脸了,模样确实标致,难怪大人会喜欢。” “得了几分偏宠罢了,听说是靠身子上的位,她就是个狐媚子。” 江霖突然推开窗户,扒着窗棂,探出脑袋,“你们在议论我?话说的这么难听,不怕我扣你们月钱。” 手里握着扫帚的丫鬟被吓得一抖,几个丫鬟反应过来,一脸恍惚且震惊。 听到被扣月例,有一个丫鬟当场翻脸,生气道:“我们说得是事实,你本来就没名没份,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人肯定不是真心喜欢你,等过不了几日,没了大人的青眼,你很快就会被抛弃,这其中的道理,你自己琢磨,大人若是喜欢你,又怎么会不给你名分?” “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你这小姑娘,从哪听来的这些话?”江霖眉眼温柔,手里还端着杯热茶。 丫鬟见她眉眼温顺,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认为自己猜了正着,得意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若真的被大人宠幸,怎么还会住在西院的厢房?” 江霖无奈地笑了笑。 丫鬟轻嗤道:“我看你就是不知廉耻,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你连个妾都不是......” “跪下。”声音从丫鬟的身后传来,冰冷刺骨。 丫鬟们被吓得一身冷汗,转过身才看见大人站在身后,噗通跪了一地,威压之下,连认错的话都说不出口,她们只知道大人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却不知他的脾气秉性。 江霖也侧过脸,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脸色,也猜出个大概,估计是全听了去。 贺砚舟平时的脸色就是漠然又矜贵,极少动怒,此时彻底沉了脸,眸若寒冰,令人心中一颤。 “于衡,这就是你招进来的丫鬟?” “这......”于管家有口难言,心中胆寒,招来时候,他瞧着这几个丫鬟聪明伶俐,应该都是有眼力见的,前几天还好好的,江霖才回来就刺激到了她们。害得他也被训斥,怎么就这么没脑子呢,这府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大人对她有心思,待她非同寻常,触摸他的逆鳞,这不是寻死。 “都给我滚。” 于衡会意,这群人已经不能留在府中,他迅速带着这群人离开,丫鬟浑身哆嗦,有两个已经被吓得腿软,站不起脚来。 贺砚舟没再理会她们,径直迈进江霖的屋子。 江霖见他脸色阴沉,宽慰道:“无稽之谈,用不着和这群小丫头动怒。” 贺砚舟睨了她一眼,“宅子看得怎么样了?” 江霖递给他一杯热茶,“挑了两处,打算一会儿去看看。” “宋苑见你了?”贺砚舟抬眼看着她。 视线交汇,江霖摸了摸鼻子,心中一阵酸涩,宋苑确实见了她,轻声回道:“姑娘家的事。” “我不能知道?”贺砚舟淡声道。 江霖回道:“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宋苑找她要了避子药,她给了。 贺砚舟道:“她帮永昌公这么大的忙,就算她父亲宣诚侯倒台,以陈昇的为人,也不会弃她于不顾,她愧疚什么,是陈卿云?因为利用他?” 太后想要两家联姻,宋苑知道消息后,一早便盯上了陈卿云,可唐氏想让自己的女儿攀上这门好亲事,于是她便设计毁了宋婉的名节。 从始至终,她都是带有目的接近和讨好陈卿云,因为他的身份是永昌公的嫡长子,从初见到婚嫁都在她计划之内,她需要嫁到永昌公府,有个身份为她撑腰。 她想毁了宋婉,毁了唐氏,毁了宣诚侯府,可永昌公不敢趟这摊浑水,所以找上贺砚舟。 江霖点头。 “那你呢,你愧疚吗?” “我愧疚什么,我有没做错事。” 贺砚舟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眼神淡漠而又隐晦不明。 第58章 小贼 贺砚舟翻看手中的两张地契,眼底看不出情绪,“伤养的如何了?” “都已经好了。”江霖抿了抿唇,手指落在地契上,“我瞧着这两处还不错,都是小院子,虽然位置偏僻了些,胜在素雅安静。” 贺砚舟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一会儿派人去收拾。” “需不需要我去监工?” “不用。” “那过两日,我去接老师下山。”江霖突然想起一些事来,“郝玉顺那边审完了?” 贺砚舟垂眸扫过她,“招了,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看明日朝中文武百官的反应。” 江霖想了想,自从他夺了五军都督府的权,朝廷得知消息后瞬间炸了锅,眼下朝局发生变化,但尚未稳定,文武百官选择继续观望,藏起了自己的点心思,目前尚未出现出头鸟。 当然也有对他心怀不满的,选择上疏弹劾,可折子根本递不到皇帝面前。 兵部尚书蒋钊知道此事后,肺都要气炸了,听闻在内阁衙门破口大骂。 中军右都督岑晋中直接递上辞呈,表示自己撂挑子不干了,受不了这窝囊气,近些年来他为朝廷肝脑涂地,尽职尽责,到头来却碰上贺砚舟这么个人物,一上来就打压他。 温序骅笑里藏刀,没有批准,他是贺砚舟的对头,留着他,总会有用到的时候。暗中挑唆晋王无果,他也憋了一肚子火,实在没成想,晋王这么没脑子。 太后对此束手无策,连夜召孙楚鸣入宫商议对策,倒是晋王那边怡然自得,他现在有军权,又有东厂撑腰,朝廷不少的墙头草开始纷纷到他府上递拜帖。 只有温永照到现在尚未表态。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白色的鹅卵石路泛着寒光。 江霖正研究傅老先生的棋谱,屋里的油灯暗了些,走过身拨弄灯芯。透过窗户,才发现今日的月亮真亮。 听到门外的动静,贺砚舟躺在床上睁开眼,这段时间来刺杀他的人不少,在燕北,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营帐,处于暗杀和危机中,他早已经锻炼出来强悍和敏捷的意识,无论是生病或重伤,他都能保持超乎常人的警觉。 第一反应是刺客,可脚步轻浮明显不会武功,那他是如何越过常翊的眼睛。 下一秒贺砚舟便猜出了人。 江霖鬼鬼祟祟地绕过屏风,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 正要开口,床上的人伸手擒住手腕,往床上一带,被人压在身下,一只手还禁锢着她的腰。 江霖:“……是我。” “哦,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三更半夜,居然偷偷摸上我的床。” 尾音勾着笑意,又收紧了手臂,看似平静,没有动作,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 江霖尴尬地笑了笑,心念道,闯进来的小贼,你都这么搂着吗…… “衣服扎人,就不能换点好的,还是觉得侯府养不起你?” 她错开视线,手肘抵住他的胸膛,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肌肤,又慌张的放下,“先放开我。” 贺砚舟笑得无辜,松开她,缓缓坐起身,乌秀的头发已经放了下来,穿着玉白袍,支起一条长腿,兴致慵懒,“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床上做什么?” 江霖耳根子发烫,“你这话说的我好像个采花贼。” 贺砚舟定定地看着她。 “今晚景色不错。” 话音刚落,她就踉跄着走了出去。 贺砚舟轻笑一声,压下了那些恶劣的心思,披上大氅,抬步走出屋子。 蓝昭看到他,咧嘴一笑。 王捷搭在江霖的肩膀上,递给了她几块糕点,“主子,不会介意我们吧?” 常翊刚才在屋顶听到屋里的动静,选择把脸别过去。 于衡把主子的情绪看在眼里,尴尬地掩面咳了几声,找补道:“还是江姑娘想起的您,不然我们都忘了。” 贺砚舟直勾勾地盯着江霖,脸色阴沉,“赏夜景?” 江霖道:“指挥使每天日理万机,我这个吃白饭就指着您养活了,这不是心疼你吗,所以想让您多睡一会儿,这才最后一个叫您......傅老先生告诉我的,他说今晚有彗星。” 孛星现,灾祸起,古人将彗星视为不祥征兆,为之忌惮,贺砚舟要拿这件事做文章。 江霖用她脑子里稀缺的天文知识,解释了一番,它带不来任何灾祸。 众人不再说话,抬头望着星空。 月亮皎洁无瑕,如一盏夜灯挂在天上,散发着淡淡月光,星光点点,流星划破夜空,转瞬即逝后,沉没在寂寥地夜幕。 他们识趣躲到一旁,站在那里实在是显得多余,同站在屋檐下,两拨人泾渭分明。 江霖笑吟吟地望着星空,望得出神。 “看够了吗?”贺砚舟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江霖温声道:“我刚刚许一个愿望。” 王捷看着她,问道:“什么愿望?” “平安顺遂,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蓝昭毫不犹豫连声附和,“那是当然!” 贺砚舟揉着眉心,垂眸看着她,幽邃的目光隐约有几分光亮,“都下去休息吧。” 当然不包括江霖。 “刚才在想什么?”贺砚舟递给她一个手炉。 江霖望了他一眼,这一瞬间浮想联翩,她在净延寺的待的三年,朝夕相处,待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便是贺砚舟。 第59章 收网 隆安元年十二月,京城一片肃杀。 天气愈发寒冷,各处城楼五更敲鼓之后,沉寂的京城开始喧哗起来。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门房哆哆嗦嗦地打开大门,锦衣卫上前和门房说了几句,递上一封认罪书,不识字的门房被吓得一抖,上面鲜红的血迹多少有些骇人。 接过信件的手都是抖的,门房一阵小跑儿,直奔老爷卧房,锦衣卫送来的信,他岂敢怠慢,万一耽误要事,他这小命儿说没就没。 那是郝玉顺的认罪书,上面罗列着他的十大罪状。 刑部尚书佟成锋收到信后,大为震惊,气势汹汹地去北镇抚司要人,他不管贺砚舟是什么目的,耍什么花样,他确实收到血淋淋的认罪书和为虎作伥证据,这烫手的山芋甩到了他手里,他查或不查,都难以再脱身。 郝玉顺被关在诏狱,人已经被扒掉了一层皮,半死不活的,贺砚舟乖乖将人扔给了他。 此事已成定局,谁又能下场扭转乾坤。 那篇认罪书在朝野迅速流传,最后索性成了大字报,此事不仅是朝廷人尽皆知,就连街上买菜妇人都能说上几句,郝玉顺为非作歹,十恶不赦。 这就是锦衣卫的手笔,贺砚舟想干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事情已经闹开,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郝玉顺刚开始突然翻供,拒不认罪,他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却不料被石水县的老县令和绑去匪寨的姑娘指认,人证物证俱在,通匪已然是死罪。 郝玉顺不甘心,又咬出背后指使他的人,宣诚侯宋吉。且不论是非曲直,官员心里清楚,宋吉能不能动,还要看上面的意思,证词转眼递到温序骅手中。 众怒难犯,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就算温序骅有心包庇,也无能为力,悠悠众口他该如何堵住? 钦天监夜观天象,天凝地闭,孛星现,灾祸起,这是不祥之兆,监正刘纶静坐冥想,良久,才派人将消息传给内阁首辅。 宫内开支无度,朝廷重臣贪污受贿,党派之争严重,便己肥家,党同伐异,百姓积怨已久,如今天出异象,他们急需一个顶罪的羔羊。 宣诚侯宋吉,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官员,贪污受贿,欺上瞒下,为所欲为。郝玉顺将他抖出,正是替罪羔羊的不二人选。 贺砚舟派人将宋吉的罪状散播,一环扣一环,最初的目的便是揪出宋吉。 这场风波的主人公,前几天他还派人暗中问那个丫鬟,告诉自己贺砚舟最近没什么动静,敢情都是骗他的! 被猝不及防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宣诚侯府这几日都不得安生,门口被扔什么的都有,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府里人心惶惶,好几个丫鬟小厮偷偷逃走,宋吉这几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茶不思饭不想,坐立难安。 太后对他视而不见,随后,他便想到两家联姻的永昌公,他以为两家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如今亲家落难,永昌公怎能视而不见,他火急火燎地走了自家府邸的后门,乘着轿子赶往永昌公府,事与愿违,他见到的是他女儿宋苑。 见到女儿的那一刻,他只遭到女儿的唾弃和谩骂。宋苑早已背叛了他,和永昌公作得一场好戏,两家携手共进一直都是假象。 墙倒众人推,朝中官员见他已无转圜之地,曾经宋吉得罪的官员纷纷倒油,向内阁递交奏疏,皆是弹劾。 不久,宣诚侯宋吉定罪。 锦衣卫作为幕后主使,领命迅速带人查抄宣诚侯府,女眷充入教坊司,贬为贱籍,男丁流放岭南,宋吉择日问斩。 一场风波平定后,朝局再次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江霖这几日过的不错,在馆里采购纸墨,汤老先生搬到宅子后,她就一直往那里跑,最后索性住了下来。 她在路边的商铺买了些松子糖,老板见她谈吐不凡,言笑晏晏,又送些了桂花糖。 一身素净的浅色长裙,披着单薄的披风,她不喜欢簪子首饰,头发是用浅黄色的发带轻轻挽起,若是她出息些,靠着这副皮相,是能谋个好婚事的。 定远侯府她是不能待了,有些情感似乎深入骨髓,就算没有记忆,每每看到也会悸动不已,心烦意乱,若继续待下去,早晚会出大事。 一想到这,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能避一时是一时吧。 回宅子的路上,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脏话,宋吉的丑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贪官污吏,尸位素餐,人人厌弃。 纸墨都是小件,她抱在怀里,穿过大街小巷,手指露在外面冻得的通红。 见到巷子里的人,呼吸一窒。 贺砚舟一身玄衣,披着大氅,脸色不虞。 想到此处,她好像从没见他穿锦衣卫的官服,似乎十分不喜欢那个飞鱼服。 “你在躲我?”贺砚舟朝她走过去。 “怎么会,我哪敢的。”江霖笑道。 “为什么要躲我?” 见没搪塞过去,她只能尴尬地抿了抿唇,思量对策。 “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我一样都不会差,长兄如父,我已将此事告知兄长,我心悦于你,给你时间考虑,可你却躲着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之后呢?” 江霖:...... 沉默片刻,“你这是恨嫁吗?” 贺砚舟被她气笑了,“你说呢?” 江霖咳了几声,轻声道:“回去说,太冷了。” 贺砚舟没再说什么,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拿走了她怀里的东西。 四周安静极了,她在深巷能听到街上的叫卖声。 走了一段路,才勉强平复心情。 回到宅院,环顾四周,问道:“常安?” 他是贺砚舟派过来的书童,性格开朗而且很懂事。 “老先生刚喝完药,已经睡下了,”常安从厢房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行礼道,“我看这屋里堆了不少杂物,想收拾收拾,不能用的就扔了。” “也好,辛苦你了,”江霖笑了笑,“东西我都买好了,若是还缺什么,就派人去侯府找我。” 思及此,她又叮嘱道:“多提醒老先生,晚上就把蜡烛收了。” 常安点头,“江姑娘要离开几日吗?” 还未等她开口,贺砚舟已经将东西放到屋里,站在她面前,沉声道:“照顾老先生,我们先走了。” 常安将两人送走后,便关上院门,继续收拾那些杂物。 第60章 晨光 琳娘这几日一直待在医馆,近几日病人颇多,忙完后,才想起侯府还有个祖宗。 “她人呢?” 蓝昭咂嘴琢磨了一下,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讲的。 “汤老先生刚搬完家,她打算在宜春街多住几日。” “什么时候的事?”琳娘问道。 “五天前。” “贺砚舟呢?” 蓝昭干咳一声,“他也去看汤老先生了。” “蓝冀冼,你真当我傻吗,一个个的,都藏了什么心思,难道我看不出来?”琳娘撂下药箱,“人还没嫁过来呢,他将人扣着,这是个什么理?” 果然,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蓝昭汗颜,回道:“府里事务繁多,她留在那里多有不便,如今内阁又有动作,她留在大人身边,总归是好的。” 谈及此,琳娘不由叹息一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说道:“她有她的顾虑,不答应未必是不愿意,这孩子思虑重,心思又敏感,我们都看不透,只叫人心疼,如今不过二十二,这个年纪,京城里姑娘要么嫁为人妻,要么还养在深闺,哪知,她愣生生的被你们磨成一把刀。” 明日午时宣诚侯宋吉宣武门外问斩。 她也是才知道,江霖消失的那几日是去荆州拿人,郝玉顺是她带回来的,那些证词和指控自然也是出自她手,至于将宋吉拉下水,那就是贺砚舟的手笔,两人配合的倒是默契,可他想过江霖的安危吗? “琳娘。”江霖进门正巧听到这些话,心中感慨,琳娘真的很担心她。 琳娘正欲离开,听到声音,转身看见两人,江霖还披着那件黑色的大氅。 “我需要离开一阵子回趟燕北。汤老先生的药,我都备好了,都在医馆的暗格里,你若是找不到就问那里的药童。” 贺砚舟默不作声,他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反正人已经带回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要走多久?”江霖问道。 “两三个月,”琳娘顿了顿,“过两日,跟着一批商队离开。” 江霖微微点头。 次日,宣武门外,昔日的宣诚侯,此刻已是阶下囚,跪在刑场,众人围观唾骂。 午时三刻问斩。 另一厢,江霖正帮琳娘收拾行李,有件事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须臾,她夺门而出,直奔宣诚侯府。 宣诚侯府现已经被锦衣卫封了起来,前前后后都有护卫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 江霖绕道走了后门,封条已经被扯断,抬脚踹开门,径直走入院中,东西已经搬空,残垣断壁,竟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 她只来过这里一次,宋苑会在哪里呢? 早该料到的,宋苑向她讨要避子药的时候,等大仇得报,她就没想再活着。 她找不准方向,在院里打转,踌躇之际,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 宋苑是昔日未出嫁前的装束,淡粉色的长裙,莲花步摇微微颤动,眼睛猩红,望着祠堂的牌位,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原来她娘连牌位都没有。 随后,缓缓闭上眼,万念俱灰,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指尖,无人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这一生可怜可憎可恨,活在阴暗残败的角落。她心思歹毒,作恶多端,设计姐姐毁人清白,虚情假意骗取真心,最后大义灭亲,手上沾满鲜血。她有罪,可她不悔,如今的下场,不过是因果报应。 这样的她,哪里配得上那位干干净净的小公爷,她并非良人,到此为止吧。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希望这场大火,能燃尽此世的悲欢。结束她可悲的一生。 “宋苑!” 江霖咳了几声,迅速捂着口鼻,在火场看见她的身影,便冲进了进去。 火势未起,浓烟扑面而来,呛出了眼泪,使人喘息艰难。 宋苑没有往日娇媚的容颜,见她往后退了几步,一时有些失神,看她跑进来后,肝肠寸断,双目血红,“你来做什么,陪我一起死吗?” 火势开始向周边蔓延,江霖用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绞尽脑汁说道:“复仇本来就是痛苦的,恶贯满盈的人不是你,这是你的伤疤,刺痛且无可奈何,时间也不会抹平这一切,失去的东西不可挽回,可有人会填补你的那份空缺。” 她上前拽着她的手腕,宋苑不为所动靠在长桌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满身的罪孽,还会有人爱吗?” 若强拉硬拽,江霖未必拽得动她。 “有人在等你,他能明白你的痛和你的恨。” 宋苑怔怔地望着她,这句话让她失了神,也许是她未反应过来,也许是她松动了,就这么被拽了出去。 逃出来那一瞬,熊熊大火燃起,祠堂的柱子瞬间坍塌,被大火吞噬,热浪扑面而来。 宋苑注视着那场大火良久,指尖微微颤抖,心中煎熬。 “你爱我?” 江霖带着她跑在前面,呛了好几口黑烟,咳了好一阵,眼角泛红。 “怎么可能?你这脑子是灌了多少黑烟。” 宋苑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她说的是陈卿云,可她该如何面对。 忏悔吗?他会原谅自己吗? “快走吧,锦衣卫该来了。”江霖看着漫天的火光。 这里看守的锦衣卫可能是赵帧云的人。 “脚崴了。”宋苑擦去满脸的泪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都怪你。” 江霖:...... “上来。”江霖没再犹豫蹲下身,背对着她。 应该能背动吧? 宋苑拽着她的衣角,气若游丝,委屈道:“靠近点,够不着。” 江霖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宋苑伸手攀上她的肩膀,江霖咬牙撑起身子,带着她赶紧逃离现场。 “为什么要救我?” “就当上次送胭脂还你的。” 江霖迈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走出侯府,去了小巷。 宋苑咽下心中苦涩,嗤笑道:“一盒胭脂这么值钱吗?” 至于闯火场吗? “你怎么这么沉!”江霖往上提了一下,要不是在云水亭练过,恐怕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宋苑抹去眼角的泪水,“我生得标致,丰盈窈窕,仙姿玉色,到你这怎么就沉了!” “......” 江霖背着她颤巍巍地走了一路,两人都灰头土脸,略显狼狈,她还是要面子的人,走的小路,结果还是碰见贺砚舟。 “你去干什么了?”贺砚舟双眸微沉。 “捡了个人回来。”江霖把人放了下来,勉强直起腰板。 “陈卿云大闹刑场,”贺砚舟瞥了宋苑一眼,寒声道:“他在找你。” 宋苑靠在墙面,垂下眼眸,艰难道:“他,他在哪?” “他以为是我挟持了人,一直跟在我后面。”贺砚舟视线落在江霖的脸上,上下扫了一圈。 “夫人。” 陈卿云双眼通红,跑上前搀扶她,“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多地方。都没找见你,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宋苑垂着头,眼神落地,嗓音微颤,“我......” 江霖察觉到他们两个有些多余,跟着贺砚舟转身离开,临走扔下一句,“该罚。” 陈卿云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他只知道找不见宋苑的那一刻,整个人慌了神。 “受伤了吗?” “脚疼。” “我背你。” 陈卿云干净利落地背起她,沉默良久,他感受到宋苑在他背上无声地哭泣。 “回去慢慢告诉我好吗?” 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听到她的委屈,“对不起。” “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很想了解你,也想知道你的过去。” “我都告诉你。” 第61章 晕倒 江霖边走边掸身上的土,那人沉死了,背着她走两公里的路,腿现在还在发软。 “大人,怎么在这?” 贺砚舟此时的心情算不好,“我在找你。” 江霖拘谨地笑了一下,打算一笔带过这个话题,扯起正事,“没有耽误行刑吧?” “没有。” “那便好。”江霖驻步回首。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见她不解释,贺砚舟神色晦暗不明,眉眼显出些许凌厉。 江霖蹭掉脸上的灰,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地撒了个谎,“摔了一跤。”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侯府,锦衣卫见到人上前禀报,宣诚侯府失火,火势及时控制,现已扑灭。 她张了张嘴,还未等她开口解释,情况猜了个大概,贺砚舟转身看向她,脸色阴沉,“你刚才跑去火场了?” 江霖:“额......” 她自知理亏,毕竟贺砚舟曾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思虑周全后小心行事,眼下被揭穿定是少不了训斥,避重就轻道:“我去的时候火小,溜达一圈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贺砚舟脸色铁青,扯过她的手,低首冷笑一声,“你从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之所以没有管束你,我以为你知道分寸,可你总把我话当成耳旁风,戏弄我吗好玩?” 身后的管家丫鬟瑟缩一下,心里明白他们不该站在这儿,迅速散开了。 江霖先是一愣,手腕被攥得生疼,呆呆地看着他。人不是已经好好回来了吗? 算起来,贺砚舟从未对她发过火,就算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忘回来换身干净的衣服。她现在开始感觉到贺砚舟骨子里的偏执。 江霖抬手轻拍了一下,“知道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我真没事……” 说完,人就没了意识。 贺砚舟看着眼前人朝着他怀里栽过去,眼疾手快接住人,这一瞬,心都提了上去。 “江予霖!” 怒气消的一干二净,顾不上旁的,抱着人去了屋子,吩咐人去叫府医。 琳娘火急火燎地跑来,仔细检查一番,脉象平稳,并无外伤,可人怎么就好端端地晕过去了? 贺砚舟静静地坐在床边,一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平稳,面色如常,仿佛就像睡过去一样,就是叫不醒。 就连文琳琅都束手无策,查不出病理。 贺砚舟捏紧了拳头,脸上露出些疲惫。 只有关于她的事,永远在意料之外。 起初认出她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恨意,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辞而别。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他派过多少人去找她,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结果站在他面前却说他认错了人,将她送去影卫,就想让她吃些苦头,也不想让在待在眼前乱他心神。 可到头来折磨的还是自己,她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性格也发生了变化,这个人总是离他很远,她活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他希望汤松白和焦应隆能让她记起点什么,可到头来都于事无补。她能接受汤松白,却不能接受他。为什么要疏离他? 还是,她又隐瞒了什么? 思索间,床上有了动静,江霖睁开眼,望着身旁的人,竟然憔悴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她现在很慌,什么都记起来了,怎么就突然恢复了记忆了? 她真是江予霖,汤松白抱回来的孤儿,焦应隆的义女。 十三岁那年,得知老师出事,她偷偷跑到老师的府邸,碰巧赶上大火,她被关在院中,险些活活烧死,若不是人穿走了,她哪还能躺在这儿。 偏偏是这个时候。 “身体可有不适?” 江霖心虚地看着他,扯着被子往后退了一下,要命了。 他们还能重逢,明明是两个冤家。 路走窄了...... 江予霖小时候可没少干缺德事得罪他,编小辫,打手板,抄课业,告黑状...... 他最膈应的人不就是她吗? 还想娶我,这是要害死我的节奏啊! 还有宋吉这晦气的狗东西,没亲自送他一程还是怪可惜的...... 贺砚舟看着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紫,道:“不舒服的话就派人叫琳娘。” 江霖蒙上被子,沉默半晌,横竖都是一死,掀开被子,坐起身,满脸真诚,“我这是得了什么怪病吗?” 贺砚舟压住情绪,寒声道:“你自己不清楚?” 思量片刻,见他脸色不虞,江霖勉强维持笑脸,“我知道都与你说了,哪里能瞒过你啊,骗你是小狗。” 刚说完没事,人就昏了过去,她现在只觉得脸疼。 她的人生怎么就这么丰富多彩呢,人是古代,思想是现代,谁活得这么割裂啊? 贺砚舟眉头微挑,看着她在床上打滚,倒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要不你先出去一下?”容她捋捋头绪。 “这是我的房间,你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被子,枕着我的枕头。让我出去?” 江霖:...... 她走,她走还不成吗! 江霖扔掉被子,迅速登上鞋子。 贺砚舟俯下身,将脸贴下来,直视她的眼睛,“当真无事?” 江霖一惊,刚起身又一屁股坐在床上,“真的。” “睡舒服了?”贺砚舟意有所指,唇角荡开若有若无地笑意。 江霖伸手慢慢戳开他,拉开两人的距离,“还行,还行......” 第62章 博弈 最近弹劾锦衣卫指挥使滥用职权的折子一箩筐接着一箩筐的往上递,温序骅坐在雕花太师椅上,睁开半闭着的双眼,眼中布满血丝,“爹。” 温永照满头白发,佝偻着腰,步履蹒跚,身旁有丫鬟小心搀扶,“这些折子,都是弹劾世子的?” 温序骅搀着父亲入座,闻言绷紧了脸,“是啊,留了一个好大的祸患。” 温永照敛眸沉思,轻轻点了下头,翻看手里的折子,须臾,道:“礼部尚书的职位,你抓紧派人顶上,找个底子干净的,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工部侍郎董载运,他是您的学生,办事还算利落,这几年还算安稳。” “知根知底就好,”温永照顿了顿,“听闻太后这几日病了?” “大概是气得。”温序骅呷了一口茶。 温永照睨了他一眼,敲打一番,“若不是你们两个暗中较劲,又怎会让那个世子有可乘之机!” 温序骅嫌弃道:“她一个女人,如今已是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她不满足,还想着干涉朝政,若不是有我们在前头顶着,她哪能做到今天这个位子,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不明白这个道理。” 温永照道:“我年事已高,顾不来这么多,今年北方雪灾严重,朝政繁忙,你们两个最好收敛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现在一个鹬一个蚌,斗得不可开交,别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温序骅没作声,他不会收手。 温永照提醒道:“宁王那边对派人盯着些,稍有异动立即汇报。” “爹,这是什么意思?”温序骅放下手中茶杯,心不在焉。 “他的动机你明白,那你可派人查过郝玉顺,他是如何被带入京城的?那些指控他的人又从何而来?郝玉顺为官几十载,捞了多少油水,可那些钱都去哪了?这些事你都看不见吗。” 温序骅神色一惊,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他派了不少人盯着贺砚舟,这些日子他从未踏出京城半步,这件事是谁替他办得? 问道:“他身后有人?” 温永照无奈地闭上眼,叹息一声,“我们的老相识回来了,这几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终于冒出头来,要说起这傅云春,定远侯的夫人就是他的堂妹傅梦姚,那世子和他扯上关系,也就很正常,傅云春教了他不少东西,你应该多警惕着点,切莫在掉以轻心。” 温序骅磨了磨牙,沉声道:“是我小瞧他了。” 晚间戌时,出现在藏娇阁门口,两人抬着轿子慢悠悠地抬进院子,温序骅手里握着描金折扇,换了身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内院。 温序骅搂着怀里的美人,低头浅浅一笑,美人斟酒,楚楚风韵,孙楚鸣刚从宫里出来,掀帘而入。 “太后这几日病了,被贺砚舟摆了一道,在宫里砸了不少东西。”孙楚鸣落座打量着他的脸色。 “她这哪里是病倒了,我这妹妹沉不住性子,她可一直都没闲着,现在又把手伸向了小皇帝。” “什么时候的事,陛下身边都是我们的人,太后如何伸手?” “她给小皇帝请了一位侍读,去年的探花郎沈书,公布榜单后,这人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被我妹妹藏了起来,只不过他现在人不知去向,你去派人好好查查。” “大人,贺砚舟那边......” “宣诚侯一死,你觉得李策仁还会信他?” “大人此言何意?” “官场人际关系错综复杂,都是先君子后小人,上次那番敲打,如今也该回过味儿来了,倘若他现在还看不出来局势,那么早就该出局了,等不了几天,他就该有动作了,贺砚舟现在得罪岂是太后一人。既然他不喜欢锦衣卫的那身皮,那我偏让他脱不掉,他想做疯狗,我们就给他打个坚实可靠的笼子。” 晚间,四处掌灯,屋外飘着大雪,寒风凛冽。 江霖挑了些素菜,喝下一碗粥,吃完便搁下碗筷,走去书房。 书案摆着的是汤晋一案的卷宗,前前后后,她又重新捋了一遍,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该死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温永照在朝堂一手遮天,以皇帝年幼为由代理朝政,六部尚书之责皆被内阁所夺,将内阁地位发展到极盛,又设立禁军掌皇帝侍卫,锦衣卫是太后重新扶植起来的,目的原本是掣肘东厂,却难以接近皇帝,现如今夺了五军都督府的兵权,掣肘兵部,已不再受太后操控,贺砚舟锋芒毕露,身居高位又手握兵权,温永照不会容下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郝玉顺,宋吉不过是温氏一族势力的冰山一角。 屋里的火炉烧得旺,命人撤下去后,江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窗户缝,望着窗外的大雪,突然想起汤老先生对她说的一句话,时势所处,惟他不能置身事外。 老师的大义她没学透,阴谋诡计倒是学了不少。扭头瞥了一眼推门进来的人,便将窗户缝合上了。 贺砚舟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冷着脸。 至于,他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还真不清楚,难不成真要跟她死磕到底? 人是刚从北镇抚司处理完公务回来,解开大氅,上面落了不少雪,被抖落一地,将衣服随手挂在屏风上。 这个时候书房还亮着灯,贺砚舟也不觉得意外,除了她,还没人能在他书房来去自由,估计是白天的时候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人又窝在了书房。 沉默片刻,江霖递给他一条帕子拭手。 第63章 初识 “我记得,你那时候最讨厌的人不就是我么?”江霖瞄了他一眼,“还烤了你养的兔子。” 贺砚舟手指微顿,淡淡地看向她,眼神多几分探究的意味,“原来是你。” 江霖:...... 贺砚舟道:“不打算还么”语气引人遐想。 江霖扯了扯嘴角。 这不能怪她,她跟山下的小乞丐学打猎,回去后,就在后山做了个陷阱,准备逮山鸡,谁知他的兔子是散养的,偶尔放出来让自己觅食。 她第二天去的时候,那兔子掉进坑里,腹部已经被削尖的竹子刺穿,兔死不能复生。 大不了,她挨顿骂,挨顿打,反正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就算是捡人不要的剩饭,都得挨顿毒打。 她偷偷摸摸地跑下山,将兔子给了那群小乞丐。 回去的时候,担心他找不到小白兔伤心,负荆请罪,特意给带了份松子糖安慰他,哪知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也就没提那件事。 毕竟她干得亏心事海了去了。 “就不怕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麻烦吗?”江霖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一个罪臣之女。” “我都接着。”贺砚舟看透了她的想法,“所以是在顾虑这些吗?” 江霖实在是不知道这句话怎么答,这不是在拿她开玩笑吗...... 他们两个的身份是云泥之别。 先帝在位二十几年,唯一的功绩就是诛杀永平王江徵清,江予霖的父亲。 永平王南防重镇失守,节节败退,连失两座城池,若不是宇文钟圳及时带兵增援,整个交州恐怕都难保。 不久后,永平王被定罪,她母亲是外室,抛下她跟着商贩逃走,她因为年纪太小免了死罪,贬为贱籍,送到宁古塔为奴。 恰逢赶上州县闹瘟疫,她趁乱逃了出来,流落街头,蝗灾,瘟疫,这些她都经历过,那时她就目睹了人间炼狱,饿殍遍地,哀嚎满天,民不聊生,流民已经疲于奔命,选择造反遭到镇压后全部斩首。 天灾人祸她都躲了过去,后来又遇到汤松白教她读书识字,让她知道外面天地广阔,人活着不是只为了逃命,她亦能有自己的想法。 但她从未把这件事告诉汤松白,她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担心给他招来灾祸,但贺砚舟知道此事。 汤松白身兼要职,经常忙得焦头烂额,后来两三个月才去一次净延寺,寺庙里只有两三个老和尚,佛像年久失修,参拜的人甚少,平日里她连个人都看不到,直到后来寺庙来了位小公子。 天之骄子,性子十分冷淡,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她上前礼貌打了声招呼,谁知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这么个人,她自然也说不上喜欢,每次见到他都绕道走。 只是这寺庙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回回都能碰上,谁也不理谁。 后来得知他们还要做同窗,她就更看不过眼了。 过半个月,两人都没一点交集,后来汤松白告诉她,若是他对弈时能赢过她,那位小公子才能回家。 对弈当日,她就憋了一肚子坏水,自作聪明,第一局就下得稀烂,汤松白一眼就瞧出棋局上的猫腻,她被叫到禅房打了十个手板,回去继续做到他对面下棋,手藏在袖子里,每落下一子,她都手疼的厉害,本以为小公子只是个花架子,没想到还是很厉害的,到最后也只是险胜。 这下好了,要等三个月之后才能再比,日日都要见面。 直到那日,她把人家养的兔子给害死了,一整天都没敢回寺庙,和山下的小乞丐待了一天。 晚上回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汤松白检查课业,她一个字都没写,挨了一顿手板,在禅房抄了一夜的书。 现在一想,左右手都能写字,原来是这么练成的。 后来汤松白就让那位小公子监督她背读书,写课业。 她心怀愧,后来就是她第二次同他主动说话,踮起脚扒着窗棂,探过脑袋看见那位一尘不染的小公子,端坐在书案前写字,正巧,侧过头也看向她。 她第一次觉得这位小公子长得挺好看的,这才记下他的名字,贺淮安。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她现在已经忘了。 倒是他,彻底被她拖下水,因为汤松白的嘱咐,若是她不按时完不成课业,那位小公子也有连带责任。 自此,禅房罚抄书的又多了一人,夜夜陪着她抄书,原本她还有些幸灾乐祸,两人没什么交集,却要被一同罚抄书,他也怪无辜的,托着腮观察好好半天,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怨气。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好奇心作祟,天天在贺淮安的眼前乱晃。 只是很少能看见他有什么情绪变动,就算山下有人来看望他,也是那副老样子,老成持重。 她没忍住,说了他两句,“小小年纪,活得跟神仙似的。” 刚好,他听到了,然后就被他盯了半天。 一晃两个月后,两人偶尔会说上两句话。 按照约定,他们还是要对弈的,若是他赢了就可以回家。 她有非常清醒的认知,上次就是险胜,她在围棋上花的心思不多,又琢磨不透他的心性,这次根本毫无胜算,她都准备送人走了。 哪知隔天,大清早就有人敲她的房门,告诉她若是再晚,又该罚抄了。 人没走,还跑来扰她清梦。 后来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待在他身边。 有一年生病,她想着,守了一晚上也不能白守,就拿他的头发编了好几个小辫子,第二天醒来,人都气炸了,病也好了。 于管家得知小世子病了,连夜赶来,发现虚惊一场,走的时候捂着嘴乐了好半天。 最后遭殃的自然是她,贺淮安是因为下山去找她,这才淋得雨病倒,她被罚扫了整个院子的落叶,唯独没扫他门前的。 也是后来老和尚告诉她,回来的时候,他的衣服都湿透了。 只有一把伞,那晚刮了风,她的衣服却没淋到雨。 第64章 探病 翌日一早,江霖昨夜睡得晚,醒来已是辰时,塞了两个包子,就赶去城口送琳娘,临走前,又絮叨半天,想来,也是真放心不下她。 文琳琅自小生活在军营,医术精湛,最擅长的就是接骨,制毒,平日里话也不算多。 唯独对她总是瞧不过眼,得空就要说上两句,“衣服穿得薄”,“再挑食就剁手”,“喜欢挑灯夜读以后都别睡了”。 她不喜朝廷的尔虞我诈,对这些事向来嗤之以鼻,江霖也从未和她提及,这档子烦心事,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 她同贺明澜相熟,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姐妹,这次回京原本是想见上一面,可太后不放人,京城里待了半年,两人也未能见上一面。 关于那个玉簪,她一直收放在匣子里,每次想起就会心痛,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原主的感情为何会影响到她。 关于这件事,江霖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 回府后,便见府中上下,仆从进进出出,府上的中馈现在都交由于管家,她纯粹就是府上的闲人,难得有了空闲,这几日烹雪煮茶,庭院赏梅,偶尔跑去汤老先生的院子,帮他念念书,熬几次药。 转眼已经到了冬至,温永照将六品以下的官员涨了俸禄,提高他们的待遇,让那些才高位卑、长期得不到升迁的底层官员升迁。 好似明白他们的难处,在春节之际,让他们过个好年。底层官员众多,他想收买人心,拉拢势力,稳定当前的局面。贺砚舟负责巡城之责,他们马虎不得,温永照有意培植外戚,想在旁支选几位晚辈,进一步掌权。 江霖接到影卫的密报,看了半晌。 于衡敲了几下房门,“小霖,门外有个侍卫要见你。” 江霖闻言,递给于管家一捧花生,问道:“什么人?” “说是益州总督派来的,非要见你。” 江霖了然,心中暗暗叹息,怎么就不懂走后门呢,来定远候府,不见府上的主人,指名道姓的要见她,怎么样想的…… 她跟着于衡去了门房,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粗犷的男子,依稀对他有些印象,石水县绑走她的人里有他,这种事她记得最清楚了。 侍卫看见她,立刻跪下一条腿,抱拳道:“江姑娘,那日多有得罪,属下有眼无珠,伤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这封信,是总督大人命属下亲自交到姑娘手上。” “......” 江霖抬眸看着他,扯了扯嘴角,“这么厚一沓?” 他这是有多要事要报。 江霖倒也没说什么,让他先起身,掂了掂那封信,“还有事?” “总督,想让你回一封信。”那侍卫顿了顿,“命我贴身保护。” “这倒不用了,你回去吧,我挺安全的。”江霖微微皱眉。 “属下奉命行事,还望姑娘理解。”侍卫坚持道。 江霖垂眸沉思,有些事她不能掉以轻心,身边留了这么个人,她还是挺为难的。 侍卫站在那不动。 “行吧,你跟我过来。”江霖道。 他们人手确实不太够,这几日又有不少人在军中闹事的,想来就是温永照暗中撺掇,军中诸事繁琐,府上又堆了不少折子,都说是加急的军务,到底急不急,这群递折子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都是在看温永照脸色行事。 江霖脸上笑意不减,“你叫什么?” 侍卫抱拳道:“氿七。” “都会些什么?” “从小习武,上阵杀敌不在话下,属下誓死保护姑娘安危。” 江霖:...... 听到脚步声,她扭头望去,行礼道:“傅老先生。” 贺砚舟跟在傅云春的身后,一身青雀色缎裳,披着狐裘,微眯了眯眼。 “这几日忙坏了吧。”傅云春捋着胡须问道。 江霖笑道:“不忙的。” 傅云春细看了一眼这小丫头,“是不是瘦了?” 江霖道:“怎会?我可一直都在好好吃饭。” “是吗?”贺砚舟道,语气中能听出几分质问。 “走吧,我们去看看汤正言。”傅云春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江霖点头,跟着他们一道上了马车,傅云春问了汤松白的情况,她都规规矩矩回答,得知他的咳疾好了许多,傅云春心中也宽慰了些。 这一路上,她在马车里属实有些不自在。贺砚舟肤色冷白,眉如墨描,琥珀色的眼眸洞察人心,他气场本就偏冷,不苟言笑的时候,周身会不经意间散发上位者的威压。傅云春曾是帝师,官场几十年的锤炼,不怒自威。 她坐在这里,可真就是只小白兔。 贺砚舟掀起眼皮,盯了她一眼,江霖下意识的回避,眼神落在别处。旋即,就听见傅云春轻笑一声。 江霖:...... 她一生积德行善,不求回报,为什么要和这两人同乘一辆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江霖如获新生,心中松了一口气。 打完招呼,两位老先生交谈,他们两个作为晚辈,便去了厢房等候。 江霖在书架抽出几本书,装模做样地翻看。 “看得进去吗?”贺砚舟斟了一盏茶,双腿交叠,靠在藤椅上。 “怎么就看不就去呢,章章引人入胜,字字珠玑,属实感悟颇多。” “讲讲。” 江霖瞥了他一眼,改口道:“我在想,该怎么给义父回信。” 第65章 佳酿 傅云春今日来访,汤松白特意拿出两坛梅花酿款待,江霖叫人将酒菜摆在屋中,关上门退了出来。 两人唏嘘完,傅云春端正身子,提了一嘴,“前些日子,宋吉被斩首了。” 汤松白闻言,心中不免咯噔一下,敛眉沉思,神情严肃。 傅云春见他反应,就明白江霖没有将此事告知他,继续说道:“当年汤晋一案涉及的官员,前几个月就被杀了,还有当年荆州的贪污案,郝玉顺也被挖了出来,你那学生出息了。” 汤松白一拍桌子,终是没能压下火气,怒道:“她出息得很!” 不曾想,他的好学生,发生这么多事,竟然一件都不告诉他,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涉险,不要参与党政,左耳朵进右耳出,全当成耳旁风了,她一口应下,当时还觉得不对,阳奉阴违!她耍得一手好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这里一点风声都没有,瞒他这么长时间,她捂得啊!气不打一处来,又喊道:“她人呢,给我叫来!” 江霖站在窗前,望着对面那扇窗户隐约察觉不妙,“我不会要凉吧......” “不会。”贺砚舟合上窗户,“要挨打也是我。” “缓口气儿,”傅云春抬手按下汤松白,苦口婆心道,“要我说,你这学生一点都不像你,受不得约束。心在无间,身在桃源。起初,以为这丫头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可人在一起待久了,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你说是不是?” 汤松白气得吹胡子瞪眼,没搭话,径直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 傅云春捋着胡须,继续道:“你说她生性纯良,阴谋诡计她都能看得出,她耍手段,跟那些人比一点也不遑多让;可你若是说她手段残忍,她又没有野心,闲云野的日子,她也能过,心是善的,已经教的很好了,孩子大了,总该放手的。” “她这是翅膀硬了,想飞了!”汤松白气还没消,又了一下拍桌子。 傅云春见此路行不通,叹息道:“这孩子身世凄惨,能有今天,足以见得心性坚韧,超乎常人。” 话音刚落,汤松白眼神带着敌意,沉声道:“你怎知晓她的身世,她和你说的?还是你们在查她?” “家在荆州,姓江,又是这个年龄,不难猜的,我又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点事还是能想明白的,”傅云春谈笑自如道,“是永平王吧。” 汤松白叹息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是后来翻看永平王的卷宗,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都是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傅云春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到底还是着了他的道,转眼就把刚才的事揭过去了。 “尝尝,”汤松白倒下一碗酒,递给他,“手艺如何?” “汤正言的酒,岂有不喝的道理,”傅云春端着酒杯,喝下一口,片刻,“酒香浓郁,清冽干爽,不错。” 汤松白也端起酒杯,“能得你的称赞,她也就没白忙活。” “这酒是那小丫头酿的?”傅云春问道。 “不差。” 傅云春干咳一声,正欲开口,就被汤松白一口打断,知道他想说什么,“免谈,谈不来!” “晚辈的事,就由晚辈自己说了算,我们两个老头子,搅和在中间实在是不像话。” 汤松白抬眸看着他。 “我听淮安说,他和您老提过此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我都是能说上话的人,两人都是好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在是相配,我瞧着那丫头也并非无意,他长嫂......” “你刚才还说不搅和,你和我都不准搅和!” “好好好,喝酒,喝酒!” 另一厢,院里的书童送来了一坛酒,摆在红木桌上。 江霖在屋子里坐如针毡,举目望去,“我刚才好像听见老师拍桌子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挨板子,那岂不是太丢人了! 贺砚舟捏着手里酒杯,眼底弥漫一层雾气,“酒是你酿的?” “怎么样?还行吧。”江霖略带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贺砚舟抿了一口,眼中闪过几不可察的撩拨,“你自己尝尝。” 江霖眼角含笑,双眸清澈如水,接过他手中酒杯,“闻着倒是挺香,就是喝不出来......” “第一次酿,已经很好了。”贺砚舟拿回酒杯,又倒了一杯,浅斟低酌。 江霖拿来一个新杯子,倒满酒,垂眸观察酒液的色泽,清澈透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喜欢喝什么酒?” 贺砚舟目光落在她脸上,反问道:“你能猜出几样?” “这我怎么知道,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江霖端起酒杯,贴近鼻尖,嗅了一下味道,又灌了一杯,辛辣灼热,一脸痛苦。 “一直没变。”贺砚舟道。 “那你还喝。”江霖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贺砚舟挑眉看着她。 半晌没说话,拿走她手中的酒杯,问道,“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几口酒下肚,江霖迎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脸颊微微泛红,轻声道:“留他看家护院正好,反正现在缺人手,他留在这,院里的影卫就可以调走了。” 目光交织,贺砚舟呼吸微微一颤,眸色加深,沉声道:“可以。” 江霖没多想,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趴在桌上愣神,没过一会便睡过去了,贺砚舟给她披了件衣服。 “江予霖。” 江霖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声。 第66章 污名 时入仲冬,天气愈寒。 夜色渐浓,厢房的布置很典雅,紫檀案几上摆着梅兰的纸砚,香炉被江霖熄灭,她不喜欢熏香,屋里只有淡淡的酒香。 汤松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人呢?” 贺砚舟回道:“醉了,在屋里歇息。” 汤松白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细纹,略显疲惫的眼睛闪烁着一抹亮色,腰背挺直,依稀能看出昔日的神采奕奕。 望着屏风上的剪影,静谧美好,低声道:“为什么是她?” 贺砚舟明白汤老先生的意思,沉稳道:“只能是她。当年您让她留在我身边,学生明白您的意思,是我得寸进尺,滋生了非分之想,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都清楚,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也从来都没人能取代她的位置,以前是,以后亦是。” 汤松白阖上眼,自私也好,冷血也罢,事到如今,早已无力回天,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如今窥见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好过些,”汤松白叹息一声,“傅怀楼醉的不省人事,你把他带回去吧,我有些事叮嘱她。” 贺砚舟行礼离开。 烛火摇曳,汤松白坐到一旁,似有不忍,顿了顿,还是叫醒了她,“睡醒了吗?” 江霖睡眼惺忪,勉强掀起眼皮,酒香缭绕,喃喃道:“老师?” “你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汤松白压着怒气道。 说完,江霖顿时清醒,意识到不对,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她委屈道:“老师......” 汤松白见状,攥紧拳头,窜上来的火又立刻熄了,最后只得厉声责问几句,告诫她三思而后行,又同她讲了贺砚舟的往事。 江霖从院里出来,望见一道人影,肩膀宽阔,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四周,“马车呢?” “我让他们先送师傅回去了。”细雪落在贺砚舟的墨发间,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沉着,挺直的鼻子在光线下愈发硬朗,高贵又疏离,让人难以接近。 他刚回京那阵子,江霖还是张晚乔府中的丫鬟,那时她还能偶尔听见丫鬟议论这位长相俊美绝伦的公子,会是谁家的如意郎君。 可锦衣卫名声恶臭,手段残忍,有温永照在暗中煽风点火,坊间流传的那些都是夸大事实,说他杀人不眨眼,动不动取人性命。 各家的小女娘信以为真,如今,别说是丫鬟,现在哪家的闺阁女子碰见他不是绕着走,噤若寒蝉。 “那正好,散散步。”思绪万千,想起刚才老师讲的话,短暂的瞥了他一眼。 贺砚舟应了一声,“怎么了?” 江霖自诩是一个能藏住事的人,怎么到了他这,就跟透明的一样,酝酿一番,胡诌道:“头晕,可能有些醉酒。” “我背你?” “不必,还能走。” 听见他轻笑一声,江霖就和他提了焦应隆送来的书信,那么厚厚一沓,全是在问她最近有没有吃好喝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遭人欺负,日子过的是否舒坦,有心事及时和他沟通,通篇都在嘘寒问暖,只有半页纸写了宁王的消息。她反复确认,结果真的只有那半页纸。 她对宁王了解不多,听贺砚舟说过,他母妃身份低微,年少时,母亲被囚禁在宫中,他就饱受欺凌,后来母妃去世,分封到俞州,师承陆远道,初心未改,饱读诗书,又心怀大志,破旧立新,开垦荒地,发展经济,体恤百姓,将不毛之地焕然一新。 南蛮蠢蠢欲动,这次宁王得到焦应隆的助力,想来也能化解几分危机。 天气寒冷,飘着小雪,街上行走的人并不多,两人边走边说,在街上缓缓而行。江霖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让他挡风。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燕北那几场仗,你是怎么想的?” 当年北齐入侵,定远侯亲自出城杀敌,浴血奋战,死守城池,大捷传来,可傅梦姚没有等到他归来的消息,最终在城楼自刎。 那年情况危急,北齐来势汹汹,朝廷拖欠半年的粮草没有发放,军心涣散,定远侯亲自出征鼓舞士气,苦苦坚守两月,没能等来朝廷的派来的援军和粮草。 贺家损失惨重,定远侯战死沙场,休整一年,北齐卷土重来,贺明戬挂帅出征,遭遇叛军突袭身负重伤,原本要奔赴战场的贺明澜突然被召回京中,封妃嫔之位。 此举让贺家彻底心寒,可城池不能失守,倘如敌军入城烧杀抢掠,百姓无处可逃,到时尸横遍野,血流千里,国系于一身,身后是黎明百姓,他们退无可退。 大军压境,内无粮草,外无援军,贺砚舟率三千精兵深入敌军背部,火烧粮草,敌人防守严密,很快就有援军支援,三千人,最后只回来十几人。 北齐一怒之下,大举进攻北城口,两军交战,贺明戬带伤奔赴战场,贺砚舟再次从侧围发起突袭与贺明戬会和,此战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北齐没了粮草,城池久攻不下,最终选择撤离,贺家置之死地而后生。 倘若贺家这次失守,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永安王,贺砚舟这几次出兵都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贺砚舟驻足回首,敛眸沉思,顿了许久才道:“我身后是贺家,此举是必然的,打赢了不见得会计功行赏,可若打输了贺家满门抄斩。兄长已经替我扛下许多事,有两场仗都没有上报,这其中的缘由你明白。” 江霖跟在他身后,没来的及停住脚步,直接撞在身上,闻到淡淡的檀香,反应了好一会。 贺砚舟道:“怎么了?” 江霖微微抬头示意他看湖面的月亮,水中月,镜中花,谁是谁非,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两人回到府上,江霖依稀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狐疑道:“孟妈妈,您怎么在这?” 孟妈妈跺了一下脚,脸颊冻得通红,搓着手,“诶呦,可算等到你来了,我这不是找你的吗,想找你商量点事。” 刚说完,就望见她身后还站着锦衣卫指挥使,孟妈妈面容骇然,吓得一抖。 “天气怪冷的,进屋里说吧,是出了什么事吗?” 第67章 旧情 江霖带着她进了到院里,去往不远处的厢房,孟妈妈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生出一身冷汗。 贺砚舟侧过身和于管家交代事情,说完,便跟了上去。 江霖看见孟妈妈面露难色,神色紧绷,安慰道:“但说无妨。” 孟妈妈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乱飘,磕巴道:“我,我说了啊?” 江霖笑了笑,“有什么不能说的?”她递上一杯热茶。 两人坐在小板凳上,围着火塘烤火。 孟妈妈接过茶盏,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要元日了,二姑娘让我给你送些东西,都是老家的土产,还拿了些茶叶,青城雪芽,这是好茶你自个留着,她一直惦记着你,只不过她不好出门来看你。” 江霖心虚地笑了一下,未出阁的女子,为了要保持所谓的贞洁,不能迈出大门,不能与男性有过多的接触,更不能参与商业交易。“多谢,是我考虑不周,竟忙忘了。” 孟妈妈握着手里的茶盏暖手,面色有所缓和,“你这是在府里当的什么差,我看那管家对你不一般啊?” 江霖半垂眼睫,仔细斟酌一番。 见她不答,孟妈妈皱着眉头,心中忧虑,莫不是这孩子被人欺负了。 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安抚着她的手,循序渐进,“二姑娘年龄不小了,前几天给她物色了几门婚事,可现在这么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没准哪天祸就砸头上了,我琢磨着你在,你在......” 江霖听到这种事,上下眼皮子打架,淡声道:“孟妈妈您继续说。” 她继续说道:“你在侯府做事,多少能听到点风声,想让你帮我看看,这名单上的人成不成,现在选一家合适的婚事实在是太难了,我这几日头发都白了不少,净愁她这婚事了。” 江霖接过她手上的名单,细细端详,问道:“二姑娘自己有喜欢的吗?” 孟妈妈摇头,轻声问责,“还不是你说的,她这个年纪不该急着出嫁,和她说男人三妻四妾的都不是好东西,她现在埋头学刺绣,非说要有门手艺傍身,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事。” 江霖干咳一声,又听她聊起家长里短来,“就说隔壁那家,前几天刚嫁过去的,因为宣诚侯府一事受牵连,现已被贬职离京,好好的姑娘,多遭罪啊。还有那个赵家的女儿,上次瞪你的那个,非要嫁什么高门,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成了贵妾,那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吗?” 江霖偏过头,抿唇不语。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听二姑娘说你双亲都去世了,兄弟姐妹也疯了,上上下下的,也没人操心你的婚事......嗯,其实今日最主要是想来给你说个媒的。” 贺砚舟往屋里瞥了一眼。 江霖呛了一口茶水,咳了好几声,一脸痛苦道:“您不是来说媒的,您是来要我命的。” “怎么会?”孟妈妈不解道,“住在巷尾的有一家,是个书生,长个干干净净的......” 江霖打断了她的后文,“这事容后再议。”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也别嫌老婆子我话多,”孟妈妈规劝道,“婚姻是终身大事,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莫不是还惦记着之前那个人?二姑娘早跟我说了,你也不用掖着藏着,放下了,就是放下了,那负心汉,就不值得你这般等着,也不值得你这样糟蹋自个,也不用想不开跳湖,你条件不错,长得也好,不愁嫁的......” 蓝昭站在贺砚舟身后,惊恐又无助。 正主还在呢,她怎么敢来挖墙脚的…… 负心汉?殉情?此时蓝昭就像架在烤架上的鹌鹑,站在贺砚舟身旁大气都不敢出,跟渡劫似的,汇报完情况,脚底抹油溜了。 “那个玉簪也能卖几个钱......”孟妈妈还想继续说什么。 江霖瞥见了门外的身影,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孟妈妈今天太晚了,我派人送您回去吧。我们改天再谈,改天!一定!” 孟妈妈被她拽了起来,“我这还没说完呢!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手炉您拿着,送您了!”江霖将人送出府外,让两个家仆送她回去。 正胡思乱想之际,脚步声靠近,贺砚舟果不其然跟了上来,目光犀利,气势强横逼人,“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都是误会,误会。”江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解释。”贺砚舟一字一句道。 “解释什么?”江霖泪洒心田,冤枉道:“那人分明就不是我啊。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贺砚舟微眯着眼,平日里戴个钗子都嫌沉,头发都是用发带绑着,可那个落灰的盒子里居然放了一个玉簪,拧眉道:“把那个东西给我扔了。” 江霖一脸错愕,“好吧,我一会儿就扔。” 隔天一早,雪后初晴,映照这厚厚的冰雪,苍茫茫一片,府里的丫鬟家仆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的扫雪。 昨晚刚送走一个,今日又来了个宋苑,还拖家带口的,陈卿云也跟来了。 “小霖妹妹,许久不见了。”宋苑一身水绿色长裙,身披一件锦绣披风,长发梳成飞云髻,插着一支精巧的珊瑚钗,容貌秀美,眉目流盼,嘴角带着盈盈笑意。 江霖被她这一声‘小霖妹妹’雷得外焦里嫩,分外嫌弃,“你有事吗?” 宋苑脸上笑意不减,径直坐到美人榻上,“几日不见,怎么这般生疏了?” 陈卿云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见她拱手行礼,并未过多言语。想来是感谢那日她从火场救出宋苑,江霖见他们这样,想来是都说清楚了。 看见门外的于衡,江霖简单的说了几句,于管家也就没多问,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端着茶水进了屋子。 江霖敷衍道:“招待不周。” 陈卿云端着茶盏细细品茶,宋苑抬了抬下巴,“看来你在侯府过得还挺滋润的。” 江霖看她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还行,还行,你也不差。” 宋苑浅浅一笑,抿了一口茶,道:“小霖妹妹,莫要怪罪,原本呢,前些日子就想登门拜访,只不过我的脚受了伤,这你是知道,耽搁几日,妹妹不会在怪我没来府上致谢吧。” 江霖:...... 陈卿云心有不解,他的娘子和其他姑娘们相处时,都是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处处得体,就算碰到骄奢跋扈的女子,她不会处处忍让,但逮到时机总会报复回去。 他虽不了解江霖这个人,但也能看出娘子待她总归是有些不同,和她多说话时候,确实有些阴阳怪气的,但却没有敌意。 “谢礼呢?”江霖伸手问道。 宋苑轻笑一声,陈卿云却面色一僵,尴尬道:“改日一定送到府上。” “你还稀罕这些俗物?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贺大人还能亏了你不成,天子重臣称公,虽说公爵比侯爵高一级,可定远侯是个万户侯,名高位崇,门阀世家,现在这京城里哪个敢和定远侯府相比?”宋苑的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江霖认真道:“还是俗物好。” 宋苑定睛看着她,抬起手指,沾着茶水,在黄梨木几案上写了一个姓氏,“你要杀的人是他,对吗?” 江霖神色平淡地看着那个字,抿了一口茶。 陈卿云坐得远些,那字被宋苑挡的严实,他看不到,可他又担心宋苑卷进去,面露难色。 “我猜对了。”宋苑轻轻抹掉桌上的水渍,“我前些日子,在宴会上听到一些风声。” 既已挑明,江霖也正经起来,问道:“什么事?” 宋苑将她听到的内容尽数告知,陈卿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好打断。 “礼轻情意重,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希望能帮到你。” 江霖收回思绪,缓缓站起身,“既然如此,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远送。” 随即,宋苑睨了她一眼,“小霖妹妹,你可真是狠心,都不留我们吃饭。” “下次。” “好啊,我等着。” 北镇抚司,诏狱,烛火昏暗,阴冷潮湿,血腥味浓重。 蓝昭连夜审问,行刺一案,尚没有眉目。 贺砚舟双腿交叠靠在太师椅上,阴沉沉地打量刑架上的人。 听见脚步声,蓝昭扭头望去,阴暗的牢房居然冒出来一位女子,“江霖?” 贺砚舟侧过脸,寒声道:“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来这里吗?” 蓝昭闻言,将她拦在刑室外面,自从上次经历遮风馆的事,江霖再也没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诏狱不是什么好地方,贺砚舟不允许她随意进出。 她小声道:“有事。” 嘴上说着,她还是忍不住往里望了几眼,这刑室用栅栏围成,她能清楚的看到刑架上的人,浑身是血,惨不忍睹。 贺砚舟站起身,打算带她离开这。 “江霖?”刑架上的人声音虚弱,口齿不清,“六娘,是你吗?” 循着声音,江霖脑子一阵轰鸣,缓缓侧过头,看着那个满身是伤的男人,眼角默默流出眼泪。 只是江霖一点都没意识到,眼角有泪水流下来,茫然的看着那人,眼神苍凉。 他是沈书? 蓝昭难以置信,呆呆的看着她,又扭头看向沈书。 此时此刻,贺砚舟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眼神里是彻骨的寒意,在阴冷湿滑的牢房里,落在人身上毛骨悚然。 江霖回过神来,身心俱灭,弱弱问了一句,“沈书?” 那人颤声道:“六娘,六娘,真的是你吗......” 江霖顾不上贺砚舟的情绪,往后退了几步,神色复杂。 第68章 动怒 心碎来的猝不及防,江霖抹掉眼泪,窥了一眼贺砚舟的脸色。 现在,怕不是最尴尬的就是她了。 沈书嘴里呻吟着她的名字,诏狱待了这么些天,能活着已是奇迹,他没有力气抬起头,面色苍白,衣衫染血。但他不会听错,是她的声音,是六娘。 “出去说。”江霖没有犹豫直接转身离开。 贺砚舟跟上前,云淡风轻地丢下两个字,“杀了。” 话音刚落,江霖一脸震惊,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连忙制止道:“不行!” 贺砚舟侧眸,看了一眼蓝昭,“动手。”声音凛然。 出乎意料,沈书不过是念了个名字,贺砚舟便察觉出问题,上前阻拦道:“等一下,我们可以先商讨一下。” “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等着我?”贺砚舟眼眸森然,挡在她身前,隔开她看向沈书的视线。 江霖叹息一声,“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蓝昭夹在中间更是左右为难,手里的刀迟迟不敢抽出,贺砚舟的命令不能不听,可这她们两人的关系,听谁的命令,他还真拎不清,他们调查过江霖的身世,家中排行老六,刚才叫她六娘,显然两人的关系不一般,若是真杀了,出什么事,铸成大错的可是他! 沈书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连累了她,颤声道:“我与……姑娘…一面…之缘,我和她,不熟。” 说完,心如刀绞,更没脸抬头去看她。 江霖没理他,“这件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 贺砚舟轻声道:“可以,但他必须死。” 见蓝昭真的要动手,江霖道:“不行,我还有事要问他!” “姑娘……我们不熟。”沈书手腕皮肉翻起,狰狞恐怖,动了动手,镣铐蹭出声响,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冰冷刺骨。 沈书是被锦衣卫暗中带回,知道他消息的人并不多,关押他的牢房也只有几人知道。就连江霖也不曾知晓。 贺砚舟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江霖实在是想不出一个靠谱的答案,“祖宗……” 蓝昭在一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不敢吱声,心念道,她绝对是个滚刀肉。 贺砚舟死死盯着她,话却是对蓝昭说的,“我的话,不想重复第二遍。” 蓝昭不敢再犹豫,真的拔出了刀,刃如秋霜,锋芒逼人。 江霖恨铁不成钢,她不明白贺砚舟到底在执着什么,面上带了些愠怒,“贺淮安!你一定要闹到这个地步才满意吗?” 贺砚舟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眼里是病态的偏执,手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江霖望着他一言不发,开始意识到老师的为什么会不放心她,贺砚舟已经不是城府深的问题了。 阴风阵阵,周围立刻一片死寂,让人不寒而栗。 江霖不至于被吓得浑身发抖,思来想去,拽着他的手走出了牢房。 蓝昭回过神来,表情凝重,以贺砚舟的性情,这次遭殃的可能不仅仅是沈书一人。吸取上次的教训,他们两个人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吧。 他继续留在这里审问,但也不敢动刑。 旋即,蓝昭看了他一眼,“你若真的不想连累她,就该如实招供。锦衣卫什么手段你也见识了,难不成你想连着她一起?” 沉默良久,沈书气息奄奄,周身不住的颤抖,眼里的泪珠滴落在地面,“真的,真的不熟,她于此事无关......放过她吧。” “行刺陛下,你觉锦衣卫会轻易放过此事?” “我......她,无关。”沈书身子微微发抖,嘴角涌出一股鲜血,昏厥过去。 江霖还有些恍惚,接连灌了两盏凉茶。 沈书答应她,考完试便回来娶她,原主也遵循诺言,一直在等他,只不过这期间生了变故,她父亲并不认可这门亲事,将她许配给一个年过四十的老财主。 原主狠下心来,一路逃婚来到京城寻人,只不过她人生地不熟,四处打听,逢人便问,都没能找到人,她这一等就是一年,期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最后在张府做了丫鬟。 父母逼嫁,她只得背井离乡,心爱之人又杳无音信,一年之下,投湖自尽。 她为什么要哭?这原主的旧事,怎么就留给她善后了!难不成她还要顶着原主的壳子,继续和沈书恩爱吗?这怎么可能呢!可她又不能弃沈书于不顾...... 自从进来屋子,就一直给贺砚舟一个后脑勺,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假装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就是江霖以前喜欢的人。” 贺砚舟直勾勾的看着她。“为什么哭?” 江霖道:“我怎么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哭。” 贺砚舟面色铁青,擒住她的手压在几案上,冷声道:“不相干,为什么会哭?” 江霖心如乱麻,沈书已经严重影响她思考了。 这算什么?她还是江予霖吗? 贺砚舟眼神幽暗,厉声道:“说话。” “松开。”江霖尝试挣脱,见他手上的青筋浮现,被攥的更紧了。 “放开!”手腕被攥得生疼,她没收住火气,喊完就后悔了。 “我不喜欢沈书,可我现在控制不住我的情绪。” 贺砚舟神色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冷静一点。”江霖扯开话题,“沈书不是参加科举的吗,怎么被抓诏狱了?” 贺砚舟扯了一下她的手腕,示意她看着自己,阴恻恻道:“我不管你们之前什么关系,是否订过亲,成过婚,就算生子,我也不在意,这些都与你无关,我希望你能认清这些。倘若你执意与他纠缠不清,做一对亡命鸳鸯,那么他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我清楚。” 江霖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你想多了。” 第69章 欺瞒 气氛停滞片刻,江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先和我说说,那个沈书是怎么回事?” 见她不依不饶,贺砚舟咬牙道:“这件事不用你管。” 江霖抬眸看着她,“我求求你,行不行……” 贺砚舟脸色刷地变暗,半晌,动了动唇,“怎么求?” 江霖把问题抛给了他,“你提什么条件?” “就非要管?” “现在不占理的是我好不好,我占了人家的身躯,难不成还要连累另一个?” 贺砚舟嘴角一抹讥诮的笑,眸子愈发狠戾,“你想嫁给他?” 江霖的耐心都要被他磨没了,“你能不能不要认死理。” “人是我杀的,与你毫无干系。” 江霖绝望的靠在椅背,心中堵塞,刚才还只是严刑拷打,现在就要杀人家。有没有关系,难道他自己不知道? 她现在真想卷铺盖离开这儿。 反正宋吉已死,老师的仇也报了,眼睛也开始慢慢恢复。 朝廷这档子烂事与她有什么干系…… 现在的温党也只是一时风光,他们手上没有兵权,只有一个小皇帝,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他们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这法子在贺砚舟这里跟本不管用,他都不屑搭理那个小皇帝。 晋王手里虽握着东厂,却也被困在京城,连自己的封地都回不去。眼下焦应隆投靠宁王,贺砚舟早晚会掀翻京城的天,扶宁王上位,到时候汤晋一案自然就能沉冤昭雪。 他们也算师出同门,两人在一起待了三年,感情深厚,能帮得,她已经尽力在帮了,只是不由得承认,她同贺砚舟就是两路人,等救出沈书,她该离开这里了。 她得想个法子救沈书。 “你说,我一个小姑娘,能力有限,没你聪明,没你有城府,更不是什么干大事的人,动不动就惹你生气,我在这是不是太多余了?我瞧着你相貌挺好的,要不然……” 贺砚舟脸色骤变,浑身戾气暴涨,“闭嘴。” 江霖看在眼里,叹息一声,缓缓站起身,正欲离开,又道:“其实我也挺不学无术的,你果然是嫌我累赘了,毕竟你说过身边不放废物……” 话还未说完,身体瞬间被揽在怀里,往圆桌上一带,江霖猝不及防地往后仰,双手下意识扶着桌沿,贺砚舟欺身逼近,两人距离贴近。 江霖用手捂住他的嘴,没了手的支撑,身子也跟着往后倒,只得去扯他的衣服,贺砚舟及时拴住她的腰,硬生生地扯开那只手,在手腕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浅色地牙印,声音暗哑,“江予霖,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了,好吗。” 江霖惊得手一抖,彻底慌了神,耳朵瞬间通红,只能别过脸,“好好好……你先,你先放开。” “就算是废物也无所谓,我不介意。”贺砚舟将她往怀里一带,瞥见她的耳朵。 江霖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先放开......” 贺砚舟缓缓放开手,目光流转,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腕。 原本是想把他气走的,再趁机溜进大牢,毕竟小时候,她气人的本事堪称一绝,贺砚舟每次都会被她气得摔门而去,两天都不带搭理她的。 时代变了,计谋没成功,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废物都不嫌弃,江霖忍不住问道:“你就没让琳娘给你看看脑子吗?” 贺砚舟微微挑眉,替她拢了一下领口,“你以前不就骂我是疯子吗?” 江霖一怔,果然是记恨上了。 夕阳西下,映红了天边乌云,北镇抚司的占地面积不小,门口的两个石狮,强悍威猛,不可侵犯。 江霖照旧走北镇抚司的暗门,密室的位置极为隐蔽,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路,一路来到后院,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锦衣卫禁止踏入后院,可这里藏了不少影卫,贺砚舟很快就会知道消息,她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树上的黑影轻轻挥手,示意暗处的人退下。 蓝昭挡在身前,眉心微蹙,“你来这做什么?” 江霖径直往里面走,若无其事道:“他同意了,我来看一眼。” 蓝昭匿笑,伸手拦住了她,道:“他怎么可能同意,你真当我傻吗!” 江霖撇了撇嘴,淡声道:“良禽择木而栖,你别这么死板,我待你多好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哈,看把你厉害的。”蓝昭笑了笑,一手关上门,“我惜命得很。” 江霖苦笑一下,“你再这样,我可不帮你写情诗了,以后我都不管了,我还要去燕北揭你的短,告诉她,你假借公务之余逛青楼!你偷看那花魁好几眼,我可全看见了。” 蓝昭闻言,心中只有无限的伤感和悲凉,有苦难言,咽下满肚子的心酸,“您请进,您请进!” 江霖啧了一声,“何必呢。” “你最好不要有小动作,否则我也去告状!”蓝昭冷哼一声。 江霖拿出火折子,加快了脚步,蓝昭打开牢门,她犹豫几秒,还是走了过去。 牢房昏暗狭窄,四面是墙,寒冬腊月,沈书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布满污渍血痕,他蜷缩在木板上,呼吸微弱艰难,火折子凑过去,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身子微微颤抖。 见状,她叹息一声,压制住了情绪,将火折子递给了蓝昭,蹲下身伸手按在沈书的手腕上号了下脉。 蓝昭站在一旁为她打光,原本是想阻止她的,可他琳娘说起过,江霖在医术上是个半吊子,可现在的她看诊和处理伤口,手下的动作有条不紊,甚是会施针,她真的不懂医术吗? 蓝昭攥紧拳头,又看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想把药丸喂给沈书,阻拦道:“这是琳娘给你的药,你知不知道这药有多珍贵吗?耗费了多少珍贵的药材?定远侯的手里不过只有两颗,琳娘留给你一颗,你却给他用?” “你觉得他这个样子,普通的药能管用吗?”要是她来得再晚一点,沈书根本撑不过今晚。 “是他自己落入别人圈套,自食恶果,你救他做什么?不能给!” “他不能死。”江霖直接塞到他嘴里,但愿这药能救他的命。 蓝昭来不及阻拦,只能惨笑,他何其无辜! 低头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道:“你懂医术,你骗了我们。” 静默良久,江霖垂眸应了一声。 “你对得起我们吗?” 第70章 愧疚 蓝昭脸色阴沉,冷漠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江霖将人安置好,坦言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回去了……”横竖都得被骂。 “你明知道这些!还谎称自己不会医术?” “我以为我这辈都不会用这些东西,我的医术确实烂,我行不了医,也救不了人。”江霖苦涩一笑,“只是对他很愧疚而已。” 她不想再亏欠谁了…… “那你也不该骗琳娘!她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什么都瞒着她,总得有个缘由吧?” 思绪凌乱,江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书似有苏醒的迹象,眉头紧锁,满身都是伤痕和淤青,看起来十分狰狞,低声呢喃,依稀能听出是在唤她的名字。 江霖没有回应,她不是那个人。 蓝昭站在一旁没眼看,只得干咳一声,人已经醒来,提醒她该离开了,虽然满腹疑问,他也不好张口问两人是什么关系。总之,他们最好不要藕断丝连,毕竟贺砚舟眼里容不得沙子。 江霖没理会蓝昭,细细打量一番,虽然脸上都是污血,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眉清目秀的白面书生,语气平和,“醒了?” 沈书睁开眼,他还没死吗?接着就看到身旁的江霖,仿佛是梦中的场景,双眼通红,眼底尽是柔情暗蕴, 忽然又心中蓦然一紧,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很危险的。” 江霖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手,“好些了吗?” 沈书笨拙的用衣服遮住身上的伤,不想让她瞧见,养在闺阁的姑娘,她不该看这么血腥的东西,“你不该来这里的,快离开吧,别管我了……” 江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沈书艰难地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面,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满身怨气,“我是不是连累了你?” 说了半天,一句也对不上,江霖不耐烦道:“回答我的问题。” 沈书犹豫道:“六娘,你不要参与这些事,太危险了,快走吧,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你这么多年,是我没用,不该承诺,都是些空言,回去吧……这里的水太深了。” 蓝昭再怎么没脑子,也猜到两人的关系,脸色沉下半分,俯下身想直接拖走江霖,听到她说道:“你在为太后做事?” 又他收回了手。 沈书闻言心中一凛,觉得眼前人有几分陌生,六娘为何知晓这些事情,她以往都是和他诉说府里的琐事,不谙世事,她是在怪自己吗。 他哑声道:“对不起,我……六娘,你忘我吧,不要再和我有牵扯了。” 江霖皱眉道:“为什么不招供?” 面对她的问责,沈书低下头,“我没有为他们做事,更没有刺杀陛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卷进去……是他们企图掌控陛下,等我明白过来,就被太后关押了。” 江霖扭头看了一眼蓝昭,见他一脸无辜,贺砚舟起初确实为太后做事,人交到他手上也很有可能,沈书家境贫寒,是家中独子,父亲病逝,老母靠给人洗衣养家,几年寒窗苦读,满腹经纶,打算科举入仕,他要得却也不是功名利禄,他只想尽自己的才学为朝堂做事,为百姓做事,刺杀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如今落得这这样的下场,只叫人心寒。 江霖帮他披了件衣服,“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沈书想抬手拒绝,见她面色不悦,只得收回手,“两个前,太后就命人把我关了起来,后来交到贺,贺砚舟手上,我是侍读,平时都待在陛下身边,陛下年纪虽小但勤奋好学,我也会教他不懂的问题。后来我慢慢发现,那群所谓的太傅,教陛下的都是些皮毛,他们……” 江霖问道:“我记得你是去年的探花。” 沈书苦笑,那又如何,还不是落得这般田地,“后来我才知道,是太后命人把我安排到陛下身边,过后才找上我,让我成为他的眼线,我严词拒绝了她,什么都没做,可她却说我谋害企图陛下,后宫干政,朝堂积弊沉疴,如今的大梁真不知道是姓李,还是姓温……” 蓝昭只觉得神奇,之前严刑拷打什么都审不出来,现在却一问一答,他现在只能祈祷,两人千万别旧情复燃,看到暗处的人影,从牢房里退了出来。 江霖尚没有发觉,以为他呆得烦闷了,敛眸沉思,“小皇帝……陛下身边都有什么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霖无奈道:“答。” 沈书无意猜疑她,如实道:“只有司礼监掌印曹进海,是先帝留下的人。” “他也是太后的人?” “不清楚。” 她觉得没什么可问了,便委婉道:“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剩下事交给我来处理,这玉簪,我还给你了。” 沈书遏止着眼泪,手抖得厉害,不敢看她,视线落在那玉簪上,“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江霖把玉簪放在他手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沈书问道。 “你母亲那边,我已经派人安顿好了,等你伤养好了,再送你离开这里。”江霖不敢说什么重话,“以后我的事,你别管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 “寻你,后来就放弃了。” 沈书心中的内疚难以抑制,别过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肩膀跟着颤动,“对不起,我的错……” 江霖不知抽了什么疯,也跟着心中隐隐作痛,宽慰道:“不是你错。” 倘若江霖不是生在江家,没有任人欺凌,没有被逼成婚。沈书金榜题名后遇到的不是官场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或许二人真的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沈书想起早上的情形,他和贺砚舟接触不多,可也听过一些传闻,此人并非良善之人,,锦衣卫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六娘胆子小,甚至很少走出家门,见不得血,她怎么会和锦衣卫扯上关系,“贺砚舟他……” “他很好。”江霖起身离开。 沈书一怔,望着她的背影,压制的情绪再也没办法控制,消瘦的身躯轻微颤抖,心更是一层层的冷透,终究是他的亏欠。 第71章 执念 温序骅站在窗前,目光落在街道上独行女子。 “就是她吧。” 孙楚鸣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天色渐晚,街上独行的人不少,他实在无法辨别温序骅说的那人是谁。 “属下眼拙,大人指的是哪个?” 温永照笑而不语,轻轻折断盆栽的梅枝。 孙楚鸣只知道人名,却对不上脸,又道:“需不需要属下派人,查查她的身世?” “不必了,贺砚舟把她藏的这么好,能查出什么。”温序骅那女子的身影,眼神讳莫如深。 孙楚鸣攥紧手中的刀,先前那件事他憋了一肚子火,只要是贺砚舟身边的人,他都厌恶至极,“她是府上的幕僚?为何不直接杀了?” 静了须臾,温序骅眉眼舒展,既然是敌人,他怎可能手软,笑道:“你可知,京中哪位女子最会算计?” 孙楚鸣想了想,“太后?” “不假,可她到底不过是我爹的一颗棋,”温序骅神情淡漠,手指轻轻捻着花瓣,“玩弄权术,她还是太嫩了。” 孙楚鸣拧眉,不禁问道:“首辅大人,从未信过她?” 温序骅未答,继续说道:“咱们大梁出过几位坊间广为歌颂的女子,太祖的皇后冯贞,当初陪太祖打天下,几次舍身相助,后封为皇后,母仪天下,慈德昭彰,还有一个定远侯夫人傅梦姚,城楼自刎,生死相随,不久又出了一个贺明澜,巾帼不让须眉,上阵杀敌,毫不退缩,令人钦佩。” 孙楚鸣难以想象,深宫里的那位居然有这般胆量,狐疑道:“皇太妃上过战场?” “是啊,是个奇女子,所以我爹就将她锁在宫里,贺家出了太多人,贺明戬不能动,如今又冒出一个贺砚舟,都是祸害。” 孙楚鸣不知道该说什么,琢磨这其中的利害。 “齐媚是京城第一美人,媚骨天成,姿色甚佳,曾有人为一睹她的芳颜,一掷千金,这第一美人的称号她当之无愧,人是美的,可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任人宰割,看似得太后欢心,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说起来,太后也有意让永乐郡主嫁给贺砚舟,只不过郡主拒绝了这桩婚事,那时正在查遮风馆,也就没有强加于他。” 温序骅收回折扇,问道:“齐媚怎么拒绝的?” “她说不喜欢贺砚舟。” “不喜欢?她明知这婚事由不得自己,还敢出言拒绝,倘若不是温宜需要贺砚舟办事,就凭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桩婚事?”温序骅颇有些惊讶,眸色暗了暗。 “可属下听来的消息就郡主不想嫁,贺砚舟对这桩婚事并没有表态。” “他当然不会表态,他还需要蛰伏在温宜身边,博取信任,怎么会出言拒绝,问题出在齐媚那里,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温宜将她养在身边,为的就是此事,她出言拒绝,无非是在帮贺砚舟。”温序骅顿悟,眼神闪过一丝狡黠。 孙楚鸣惊愕道:“这怎么可能?郡主久居后宫,怎么能接触到他?” 温序骅笑了笑,“是个痴情人啊,也难怪,在侯府住那么些天,一点东西都探不出来,原来是心上人。” 孙楚鸣挠了挠头,跟不上他的脑子,“既然如此,为何拒婚?” 温序骅道:“贺砚舟不想娶她。” “大人想利用她?” “先解决眼前这个麻烦,这个可比齐媚麻烦多了。”温序骅顿了顿,叹息一声,“还有我的花茵好,温香软玉,天真无邪。” 江霖从北镇抚司回来,在浆洗房门口踱步,要不她拿个搓衣板过去,负荆请罪。 “傅老先生。” “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来拿点皂角。” “你又气到他了?” 江霖看他一脸笑意,就知道没瞒住,尴尬的笑了笑,“老先生我想有些事请教您。” “进屋里说,这太冷了。”傅云春道。 “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是小时候经历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侯爷,天生的。” 江霖心中一凛,原本以为是有什么童年阴影,居然是天生的,怕不是最坏的结果了。 “老侯爷对此也很痛心,心里愧疚得很,起初以为他不爱笑不爱说话,性子随了他母亲,直到他被山匪掳走,回来的亲卫和他汇报情况,小世子亲手杀了人,山寨几十条人命无一生还,侯爷知道那些人都是流民,被逼无奈,选择上山落草为寇,最后缴械投降却还是被杀,要知道杀降是大忌,可他那时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这么重的杀戮,再这样下去,怎得善终,老侯爷意识到问题,便将他送到汤正言那里,让他学些心法,收敛身上的戾气。” 前几日,她收到消息,宋婉早就死在了庄子上,江霖把脸埋在手里,这不妥妥一个疯批么,“那他现在好了很多?” “难说。” 回想往事,江霖忍不住去想,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那他待我真挺宽容的。” 傅云春见她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笑道:“是啊,侯爷知道寺里有个小姑娘陪在他身边,也挺欣慰的,一直没有机会见见你。” 说到这,傅云春叹息一声,“蓝昭和程焦都是他兄长派过来的,王捷和幼源是长姐的人,常翊是我身边的,从小到大,他身边都没个人,也不让人亲近,他母亲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他现在做的事,是侯爷的临终嘱托,要他保住贺家。” “看他的架势,我还以为他要当皇帝呢。” 傅云春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 江霖递给他一杯热茶。 傅云春继续说道:“那几年燕北战事频繁,他回到燕北,没过一段时间,就被侯爷关了起来,现在一琢磨,正好是汤松白出事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老侯爷把这件事捂得很严,这一关就是三年。十六岁那年,原本是想将他再送回净延寺的,可他又不乐意了,后来北齐再次发兵,后面的事就不用我讲了。” 江霖垂眸,没想只是相处三年,对他影响这么深,可年少之人又怎知情爱是什么,她不知道贺砚舟是如何看待这段感情的,但她以为他们是最好的玩伴,现已时隔九年,许是他的执念在作祟。 “想不通……” “人心本就是这世上最难懂的东西,可他看得清。” 江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觉得这话不太对劲。 “快去吧。”傅云春道。 江霖行礼告退,转身直奔膳房,准备一些哄人的诚意。 王捷神色诧异,问道:“这还没到饭点呢,你怎么来这了?” 江霖嘴角上挑,“要不要尝尝我的厨艺?” “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现学的。” “那就不用了。” 江霖在膳房折腾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听懂和会做完全就是两码事!要不是王捷在一旁盯着,她就差没把膳房点了。 “这一锅真是什么都有,土豆切的鬼斧神工,你不当厨娘真是可惜了。” “你吃。” “呵……” 常翊进门道:“主子叫你过去一趟。” 王捷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嬉笑道:“快去吧,别在这碍事了。” 第72章 心性 什么叫他能看得清? 贺砚舟怎么可能会对她起心思? 江霖在院里随便寻一个方向,溜达半天,也没耗出一个答案。 他们待的那段时间,净延寺的香火并不兴旺,上山参拜的人不多,寺里寂静冷清。 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偏偏贺淮安沉默寡言,人又喜静。 每天都待在他身边也挺无聊的,总打扰他,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偶尔会偷跑下山鬼混,每次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的。 贺淮安似乎已经摸清了她的习性,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同那群小乞丐去河里摸鱼。 但他什么都没说,依旧神色如常,跟着她在禅房抄书。 有一次回去的时候,她遇见一对夫妇,那新妇脸上带着伤,满脸泪痕,看到她的时候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男人上前和她解释,他们身无分文,内人又受了伤,问她附近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见两人穿着普通,她也没多想,将人带了回去。 寺里的人同意后,便将他们安置在后院。 晚间,她去院里送饭,听到摔东西的动静,男人将她拦在门外,男人眼里带着担忧和关切,说她是不小心摔的,又和她解释早年内人得病,已经不会说话了,他们想多住几天。 江霖顺着门缝,瞥见新妇的脸上又多了几处伤痕,新妇手忙脚乱的朝着她比划,男人回过头。 新妇不知见了什么,神色惊恐,怔怔的杵在那里不敢再动。 那时的她根本不懂这些,于是就同贺淮安说起此事,他静静地听她讲述,专注地伏案临帖,面色平静,只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江霖愤愤不平,拍案而起,贺淮安手里的笔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他写得最满意的一幅字画,就这么让她毁了。 贺淮安神色不虞,睨了她一眼,四目相汇,她掩面遮住上扬的嘴角,尽管不懂字画,也硬着头皮夸了半天。 瑕不掩瑜。 是日,男人去往后山打猎,新妇趁机撬开屋里的门锁,逃到竹林找寻人求助。 正巧碰见她同贺淮安对弈,见她脸上的伤比前几日还瘆人,神色憔悴,指甲缝都是污血,手腕是绳子捆绑留下的淤青。 江霖心中一凛,慌乱间,新妇打翻了贺淮安的茶杯。 江霖看不懂她在比划什么,问她会不会写字,见她点头,就将她留在竹林,跑去屋里拿笔墨。 等她回来的时候,那新妇瘫在地上,抖得更厉害,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脸色惨白。 江霖抬眸看了一眼贺淮安,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透着冷酷和漠然之色。 她以为是打翻了他的茶杯,心中不满,她并没有当回事,只是那新妇上前和她贴得更近,手抖的厉害,勉强写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确实是夫妇,新妇才及笄,外地人,男人三十有三,一直未娶亲,前不久两人成婚,住在山下远处的庄子。 成婚前她与那人总共见过两面,一次相面,一次定亲,新婚当夜,她男人喝了不少酒,进屋后她贴心照顾,却换来一阵毒打,她越是求饶,打得就越厉害。 事后,那男人又苦苦哀求,求她原谅。 她原本以为那次只是意外,打她是喝酒的缘故,后来就发现,她男人急躁易怒,言语偏激还恶毒,多次威胁她,又嗜酒,而且每次醉酒都会打她,她又不敢反抗。 最后她忍无可忍,选择出逃,好不容易跑出来,半日,就被他抓到了,那天他们正巧碰见了江霖。 江霖看着纸上的字,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由于年龄太小,她完全没理解纸上的意思。 那新妇哭得厉害,又不能说话,她揭开衣袖,纤细的手臂上全是骇人的淤青,还有烫伤。 她不明所以,看向贺淮安。 贺淮安没有理睬新妇,拿走她手上的纸,沉声道:“与你无关,不要多管。” 新妇闻言,死死攥着江霖的衣角,浑身血色尽失,这几日她一直被关在院里,只和这位小姑娘见过几面,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她。 贺淮安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眉眼冷了几分。他很难与别人共情,却有极高的敏感度和洞察力。 江霖和他描述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大概。 江霖一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陌生,他似乎一点感触都没有。 很快,她就去前院找来寺里的住持,说明此事。 那男人回来的时候,就被寺里的人按在地上,啃了满嘴的泥,浑身散发着酒气,见到妻子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言辞污秽。 江霖在一旁也是开了眼。 寺里就她一个姑娘,新妇情绪不稳定,住持担心她出事,安排她守着那新妇,待一会儿,官府就来了人,签完和离书,官兵就将那人带走了。 事情解决后,新妇紧绷的情绪明显松了些,低头看着她。 新妇和江霖比划半天,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小公子,又很快挪回视线,她想带着江霖去里屋。 身子一滞,那位小公子上前拽住了江霖。 她新妇愕然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杀意,难以置信,一个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戾气? 他甚至猜出了自己的意图,新妇全身直冒冷汗,心又悬了起来,想起刚才被抓走的前夫。 顾盼两人,江霖抬了抬手,示意他松手。 她跟着新妇进了里屋,新妇平复好情绪后,拿起笔写字,神色忧虑,她经历这些事,也成长不少。 竹林里的场景她记忆犹新,小姑娘走后,那位小公子看她的眼神,小公子眼神的阴郁狠戾。 她不想让这位小姑娘走她的老路,待在这么危险的人身边。 江霖接过她手里纸,诧异地看着她,反复确认她写的字。 新妇重重点头。 贺淮安径直闯进来,死死盯着新妇,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冷戾。 新妇一惊,躲在江霖身后,浑身哆嗦。 见状,江霖也不敢多留新妇,只得将她送走,临走前,新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贺淮安紧盯着江霖,沉默不语。 可江霖没心没肺,拿着那张纸,抬手就甩了出来,举给他看。 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小公子不是好人。 江霖看着他脸色骤变,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贺淮安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她在那时就是知道了,闯进屋的时候,他的衣袖里藏着一把短刀。 江霖攒了一天的疲惫涌上心头,脑子也转不动了,迎面一阵寒风,她突然有些冷,指尖缩进袖中,面色有些无奈。 她对沈书总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一直在干扰她的思绪。 在外面晃了半天,她才肯进屋,掩上房门,坐在藤椅上,一手支着脸,困意来袭,瞥见屏风后缓步走出一个人影,“嗯?” 贺砚舟纤长的睫毛挡住眼底情绪,“听我的话就这么难?” “不难。” 贺砚舟皱眉道:“你听了?” 江霖勉强支起眼皮,又听见他说道:“簪子不是让你扔了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 她神色颇为认真,“还回去不是更好。” 贺砚舟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沉默良久,“你是怎么看我的?” 江霖抬头看着他,又避开视线,笑道:“我才从傅老先生那里出来,你这消息知道也快了吧。” 贺砚舟并没言语,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江霖顿了顿,“没聊什么,就是说你坏话而已。” 之前还纳闷,以他的性情,怎么会插手张衡之府上的事,原来是领了傅云春的命,还真是一点多余的事都不干。 常翊道:“主子,梅统领求见。” 贺砚舟见她避而不答,挪开身子,坐在一旁的椅子,“进来。” 第73章 意外 夜深,梅允赫进屋后,江霖礼貌打了声招呼,原本她是要起身离开,又被贺砚舟按了回去,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便也没再说话,恹恹地伏在桌上,拿指尖拨弄动茶杯,下一秒,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贺砚舟抬眸,眼神深邃,开口问道:“何事?” 梅允赫陡然一哆嗦,浑然不觉问题所在,递上一份名单,“荆州那边的形势很乱,温爽作为荆州巡抚,自顾不暇,他还往俞州派了大量的间谍和侦察兵,估计是想探清宁王那边的情况。” 贺砚舟翻看手上的名单,都是宁王安插在朝廷的官员。温永照在朝堂摸爬滚打二十几年,积累了深厚的人脉,贺砚舟与温永照分庭抗礼,温序骅也不是等闲之辈,宁王还是担心他的安危,亦给他增添人手。 贺砚舟微微抬起眉梢,漫不经心的将册子搁到一旁,“还有事?” 温爽是温氏旁系宗亲,现在开始有动作,必是得了温永照的命令,温爽轻于实干,急于功成,他想迅速获取温永照的信任和提拔,这才坐不住,拼命想趟这滩浑水。 可这滩浑水不是谁都有命趟。 梅允赫思量片刻,“晋王那边怎么办?” “依计划行事。”贺砚舟道。 梅允赫点头,又道:“中军都督府有人闹事,这次闹出了两条人命,岑晋中现在正和刑部的人对峙,那些人不好对付,傅老先生想让你去一趟。” 话音刚落,梅允赫听到动静,抬眼望去,脸色一僵。 江霖对这些人没什么戒备,就算身旁有人在说话,也没把她吵醒。只是觉得手腕被压麻了,她又换另一只枕着。 他们在议事,这姑娘居然睡着了。梅允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问,这小姑娘身份成谜,行事诡异,又和大人关系匪浅,幸亏当时在云水亭没动真格操练。 贺砚舟侧目,盯了她两秒,敛眸吩咐道:“你先下去。” 天已经大亮,床上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睫毛轻颤,翻身裹了一下身上的被子,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得坐起身,瞬时傻了眼。 她这是在哪?这床不是她的,被子也不是她的。 四处张望,回过神来,这是贺砚舟的屋子,屋里没人,勉强松了口气。 光着脚站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床,昨天有人将她抱上床,她却浑然不知。 她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为什么不叫她? 深思熟虑后,她把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就连床单上的褶皱都铺平了,心理疏导,她没睡过这张床。过会儿,她又开始思量怎么走出这个房间,若是翻窗被人发现,那就更显得她不正经了,但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屋子吧。 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神色稀松如常,府里的丫鬟小厮看见也不敢多说什么。 回到院里,王捷看见她,兴致颇高,悄无声息的从身后拍了一下,“早啊。” 江霖吓的一激灵,“早。” 王捷一脸坏笑,明明就在府中,却一晚上都没回院子,现在又是这副心虚的模样,机智地递给她一个眼神,懂得都懂。 江霖明白她的意思,咬牙道:“你想得真多。” 洗漱过后,便换了身衣服,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直接去了前院。 “他一晚上都没回来吗?” 于管家放下手中的事,回道:“没有,那边事情还挺严重的。” 王捷闻言一脸失望,原来是主子不在。 江霖无奈瞥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问道:“你那边查的如何了?” 是宋苑和她提起的那件事,她意外在宋吉口中得知,温首辅有意将今年刚及笄的嘉平公主嫁出去,至于嫁给谁她不得而知,关键是这个时期,他还操着太后的心,肯定是动了心思,明显是想拉拢势力。 江霖自然也起了心思,她想把这件事捅出去,沈书一事,她有所察觉,太后和温首辅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和睦,她正好拿此事试探。 王捷对于她的指令向来摸清头绪,一直都是吩咐什么她就干什么。 起初张府见面,她只觉得这位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不会武功,但有些小聪明,胆子也很大,和她相处很舒服也很自在,她没有任何架子,会跟她一块去膳房偷吃,一起偷跑出府买蜜饯。 数月的相处,有些事后知后觉,发现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很难想象,以后主子纳妾,院里的人怎么可能争得过她。 王捷压下思绪,回道:“嘉平公主,这几日病了,将自己关在院子,任何人都不见。” “病了。”江霖笑了笑,没再说话, 王捷怔在原地。 于衡挠了挠头,想到一件事,“宋娘子,早上派人送来拜帖,邀你去戏园子看戏。” 怕她不懂,又解释道:“是咏梅园的戏,最近很风行的,京中好多贵女都争着去看,很多都抢不到位子,花旦唱腔细腻婉转,故事也编的不错,若是感兴趣,值得一看。” 江霖正欲开口,便看见大步走来的蓝昭面色阴沉,低声道:“沈书要见你。” 于管家和王捷相互望了一眼,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 她心中纳闷,沈书是怎么说动蓝昭为他跑腿的,扭头看向于管家,“下次吧,下次再看。” 于衡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摇头叹息,“可惜了,都这么忙。” 车马骈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江霖跟着蓝昭前往北镇抚司。 “他是怎么说动你来传信的?” 蓝昭脸色铁青,寒声道:“他说他有件事骗了你。” “什么事?”江霖狐疑道。 “他非要见到你才肯说,”蓝昭沉声道,“我看他就是找死。” 江霖微微一笑,劝道:“他要是死了,那么金贵的药不就白瞎了。” 思及此,她问道:“你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蓝昭心中怨愤,责怪道:“我哪有胆子说,这种事你自己跟他说去吧,昨天我从牢里出去的时候,他就在站在那里看着你们,我想,他现在还不知道药的事。” “大恩不言谢。”江霖揶揄道。 蓝昭白了她一眼,觉得这次她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侯爷知道此行入京凶险万分,那药是他兄长留给他弟弟的,唯恐他弟弟出了什么意外,临行前,将燕北铁骑的精锐指派给他,后来还是不放心,又派来他和程焦暗中保护。 蓝昭道:“回去的时候,你最好和他解释清楚,那药是他让琳娘给你的。” 江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蓝昭神色不虞,不经意就加快了脚步。 江霖跟在后面,想起沈书就开始失神,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总有人故意挡在她身前,很快她就看不见蓝昭身影。 江霖察觉不对,眼前一黑,被人一掌劈晕。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已经被人按在椅子上,脖颈生疼。几次挣扎起身,都被按回去,回头看着那两人,也不说话。 “江姑娘。”江霖循着声音,见那人掀帘而入,一袭素白锦袍,腰间缀着白玉佩,道貌凛然,手持着折扇,眼神幽暗,正在打量着她。 是温序骅。 温序骅抬手,示意那两人松手,和煦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为了拦你,我可花钱雇了不少人。” 语气轻缓,似文人那般儒雅,江霖望着他,默不作声。 温序骅勾唇,笑道:“莫要和我装傻,都是聪明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知道我是谁。” 江霖听着外面的动静,猜出这里应该是一家客栈,又瞄了一眼身后两个人,身形魁梧,身上又带着刀。 温序骅收拢折扇,语气悠悠,“不用看了,你逃不了。” 沉默片刻,他继续道:“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姑娘都不打算和我聊聊?” 江霖迟疑半晌,轻声道:“聊什么,聊你是怎么知晓我身份的?” 温序骅眼眸闪过一抹喜色,“还真是,我们聊什么呢?” 江霖垂眸,对他十分戒备,不敢有半分松懈。 温序骅在她面前踱步,语气玩味,“江姑娘,在下真的很好奇,你同我们的小世子究竟是什么关系?打探来的消息,你们似乎没有同房,可你不过是江家的弃女,是他唾手可得的物件,他想要你,轻而易举,可他为什么不碰你呢?我想了半天,倘若你说自己只是一个幕僚,在下又难以信服,你说,拿你的命换他的命,他能答应吗?” 江霖看着他,语气温和又平静,“您可以试试,没准他就真同意了,我也能侥幸活下来。” “伶牙俐齿,”温序骅被猜出意图,心中有些不满,他确实有意想拿她要挟贺砚舟,只不过被她这么一说,两人的关系就不好定论了,拧眉啧了一声,“可惜我们阵营不同,我还是挺喜欢你的,怎么样,考虑考虑,换条船?” 江霖轻声道:“可我觉得,您好像没有要放过我的打算。” 温序骅没有急着反驳,微微一笑,“没办法,谁让你是个祸患呢。” 话锋一转,“郝玉顺就是你带进京的?” 江霖未答。 “郝玉顺只是个幌子,上次离京,你还干了别的事,”温序骅紧盯着她的脸,不急不徐,语速轻缓,“比如,你还见了焦应隆?” 江霖垂眸遮住眼底的震惊,面上依旧风轻云淡,避开话题,“我见的人多了,比如,您安排到皇帝身边的沈书,他不是太后的人。” 温序骅俯下身,捏起她的脸颊,四目相对,轻笑道:“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 眼前这人,比他后院的女人有意思多了。 江霖抬手想要推开他,结果被身后的人擒住了手。 “你果然见了他。”温序骅眼神瞬间阴戾,收紧捏着她脸颊的手指提了上去,江霖被迫站起身,“真是可惜,本来还想再问些其他事,那群没用的废物没拖住人。” 温序骅袖里藏着的刀,猛得捅向她的腹部,鲜血染红他衣袖,血腥味扑面而来,眼神略带兴奋,“我还是第一次亲手杀人,你死的不冤了。” 说完又抽出了刀,殷弘的血线顺着他的手缓缓滴落,身后的侍卫也未曾料到这一幕。 这一刀捅得猝不及防,江霖瞬时感到一阵刺痛,下意识的捂住伤口,咬紧牙关,无法抑制急促的呼吸,握着衣袖里从摊位顺来的簪子,朝着他脖颈刺去,温序骅抬手去挡,直接刺穿了他的手掌。 听见他哀嚎一声,表情狰狞,抬腿就给了她一脚,侍卫见她挨了一刀,血流满地,都放下警惕,未曾想,她手里还藏着东西。 听见楼下的动静,侍卫神色匆忙,来不及给他包扎止血,带着温序骅赶紧离开。 江霖的身体剧烈颤抖,血越流越多,腹部的伤深入骨髓的刺痛,她只得咬紧下唇,不敢深吸气,生怕晕过去,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惨白,扶着桌椅,勉强撑起身子,颤颤巍巍的往门外走,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艰难。 视线渐渐模糊,她已经看不清是谁接住了她跌落的身子,“贺淮安?” 贺砚舟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倒下的情形,在他脑海里像是在慢放,每一瞬都揪着他的心,在倒地之前接住了她。 江霖疼的没有力气,逐渐丧失意识,“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贺砚舟抱着她,感受到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伸手捂住她的伤口,流淌的血像是烫到了他,手止不住的发抖,“药呢?” “府里......有暗探,沈书不能杀,我好像......又给你添乱了......” 贺砚舟双目猩红,紧紧抱着她往外走,声音嘶哑,“没有。” 第74章 魂散 蓝昭在心里问候了沈书祖宗千八百遍,再回头已经寻不见江霖的身影,随即,藏在暗处的人,陆陆续续现身,他被十几人围在巷子,与那群人缠斗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中计,身上挨了好几刀,甩开那群人,从巷子里跑出来。 他不敢耽搁,立刻赶回定远侯府,就见府上的丫鬟小厮行色匆匆,个个面色凝重。顾不上身上的伤,喘着粗气跑去新兰阁,一群丫鬟手忙脚乱,在院子进进出出。 心中预感不妙,见傅云春也在院内,拱手行礼,“老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 傅云春神色黯淡颓然,无奈道:“那丫头出事了。” 蓝昭闻言,背上冒出冷汗,不可置信道:“江霖?” 看着那群丫鬟端着满是血的纱布,猜出了大概,内心万分自责,悔恨。 怪他,为何要和她置气?又不是她的错,是他保护不周。 若是真出了事,他该如何面对大人?如何面对侯爷? 傅云春皱眉,瞥见他的脸色,道:“这件事不怪你,是他们早有预谋,调虎离山,拿中军都督府的事转移视线,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江霖。这件事怪不到你头上,守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去包扎一下伤口。” 蓝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问道:“她的情况如何?” 傅云春摇头,叹息一声,“伤势不容乐观,琳琅不在,来的是她的小徒弟南音,叫人悬着一颗心。” 蓝昭艰难开口,“她把那药,给别人了。” 傅云春阖眼,背过身,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叮嘱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汤正言,把那边瞒住了。” 蓝昭低头拱手告退。 于管家心都被揪起来,在院门口踱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满身是血,眼下文琳琅,伤的那么重,想到这,不禁红了眼眶,“怎么就出事了!” 傅云春压下心中的苦楚,沉声道:“写信将此事告知侯爷,若真出了事,贺淮安不能留在这里,我们都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事。” 于衡抹掉眼泪,领命离开了院子。 傅云春默然半晌,望着院里的红梅,整个人透出深邃的沧桑和悲凉。 贺砚舟守在床头一天一夜没合眼,滴水未进,面色疲倦,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傅云春好说歹说才换了件衣服。 南音忙了一整天,灌药,施针,能用的法子全用了,血虽然止住,可她现在的情况依然凶险万分,若是再不醒来,今后都难醒。 贺砚舟手指微微颤抖,不敢去碰床上的人。 江予霖,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 烛火明灭,躺在床上的人,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目光呆滞,这段时间经历痛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迎上贺砚舟的眸子,脸色煞白,倏然泪如雨下,心脏好似要跳出来似的,不敢说话。 贺砚舟凝视着她,抬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眼泪,不料她哭的更厉害了。 “怎么了?是伤口太疼么?” 江霖紧抿着唇,摇头。 贺砚舟手上的动作一顿,艰难开口,“别乱动,会扯到伤口。” 江霖仍是一言不发,眼眶哭的红彤彤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耳畔又听到他说,“先把药喝了。” “哪里不舒服?”贺砚舟哑声道,“我去叫南音。” 江霖闻言不知所措,轻轻拉住贺砚舟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因为常年握兵器,指腹有一层薄茧,磨手却也格外让人安心,难以想象,他在外面杀伐果决,冷酷无情,却能对一个人这么温柔。 她红着眼眶哽咽道:“不用,我不想,淮,淮安。” 话音刚落,贺砚舟闭了闭眼,见她执意想坐起身,俯下身去拿她身旁的被子,想垫在她身后。 江霖头脑一热,满肚子的心酸委屈无处诉说,他待她实在是太好了,伸手环住贺砚舟的腰身,将脸埋在贺砚舟宽阔的胸膛,肩膀不停的发抖,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滴落,浸透他的衣襟。 贺砚舟一愣,复杂的心绪盘踞心头,感受到她一再收紧手臂,将体温传递给他,“身体不舒服就告诉我。” 江霖回过神来,身子一僵,慢慢松开手,别过脸去。 突然想到什么,垂眸,喃喃道:“淮,淮安,你能陪着我吗?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温序骅拿刀刺向她的画面历历在目,她真的害怕。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贺砚舟将被子垫在她身后,递给她一碗汤药。 江霖迟疑一下,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柔声道:“淮安。” 贺砚舟难掩脸上疲惫,嗓音低哑,应了一声。 翌日,江霖睡眼惺忪,看到床头的身影,他居然真的守了一晚上。 “淮安?”他一晚上没睡吗? 贺砚舟听到动静,抬头,眼底猩红,变得异常暴虐狠戾,如同嗜血的猛兽,一字一顿道:“你是谁?” 低哑的声音,摄人心魄,江霖瞬间困意全无,猛地坐起身,泪水夺眶而出,神色惊恐。 贺砚舟不为所动,缓缓站起身。 江霖抱着被子,身体颤抖如筛糠,惊慌失色,下意识的往后躲。 现在这人和昨晚判若两人,周身散发着戾气,她只能哭道:“淮,大人,我......我不是她。” 贺砚舟充耳不闻,捉住她的手,毫不留情将她提了起来,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可笑。 这么大动作,定是能扯到伤口的,她浑然不觉,只知道颤抖和哭泣。 “你身上的伤呢?” “昨晚……就……消失了。” 贺砚舟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笑,蓦地松手,江霖重重地摔在床上。 “滚下来。” 江霖心如刀绞,踉跄着摔下床,强忍着泪水。不明白他是怎么发觉的,可沈书还在诏狱,她想救他出去 “昨晚为什么不说?”贺砚舟语气冰冷,渗着丝丝寒意,“想救沈书?” 江霖咬着下唇啜泣,“江姑娘,她说,她说沈书不能杀。” 她也不知晓原因,她醒来之后,拥有这段时间记忆,她明明投了湖,身体却好像住进另外一个人,江予霖,那人操控她的身体,做了不少事,还阴差阳错遇见沈书,她以为自己知晓这两人这几个月相处的细节,能瞒过一段时间,只要讨好贺砚舟,就能救出他。 为什么,她会被揭穿? 第75章 燕北 寒冬腊月,女子穿着单薄,裹着路边捡来一块破布,遮住半张脸,捂着肚子,颤颤巍巍往前走,每一走的都极其艰难,走走停停,偶尔还能听到嘶嘶抽气声,看起来狼狈极了。 虽然穿得破烂,身形消瘦,脸上也毫无血色,还沾了些泥垢,可细看那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五官精致,生的一双桃花眼,羽睫长而密,眼尾上勾,莫名添了几分阴柔美。 街道上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春节将至,街上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没人没注意到她。 燕北幽州,茶楼。 “花夏,怎么还没回来?”孙聘婷披着狐裘静静坐在椅子上,眉似柳叶,明眸皓齿,举止娴雅气度沉静,望了一眼的窗外,朱唇轻启,“我记得,卖桂花酥的铺子离这不远的。” 琳琅垂眸,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眼下就要元日了,他家的生意不错,估摸着要排队,需要些时候。” 孙聘婷漫不经心的抿了口热茶,问道:“这几日忙着筹备礼单,侯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自从回来,一直没抽空见你,今日上香才得闲见上一面,淮安看上的小姑娘,你觉得如何?” 琳琅一顿,轻笑道:“她啊,等你见到就知道了。侯爷不是打算这几日就回京吗?等再过几日你就能看见了。” 听着她的语气,孙聘婷一愣,更好奇的那个小姑娘,琳琅很少会这样说话,听明戬说,她是汤松白的学生,想来品行也不会差,这点她倒是放心,可家世和相貌她一概不知,心中隐隐不安,贺家对她要求不多,只要家世清白就好,至于其他,她也不怎么在意,两人相互喜欢,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她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可这群人全瞒着她。 孙聘婷柔声道:“难得有淮安喜欢的人,我这个做长嫂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你们把人捂得那么严实,什么都不同我讲,生怕我会说什么似的。” 琳琅笑而不语,谁不知道她眼光高的很。 孙聘婷继续道:“淮安心思缜密,做事比他兄长沉稳,可他到底在琢磨什么,喜欢哪家姑娘,就连兴趣喜好,嫁进贺家以来,这么长时间,我就一直没捉摸不透,也是我这个长嫂当的不称职,到了这个年纪,也没能给他物色一个好婚事。 明戬也私下问了我几次,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燕北好姑娘多的是,喜欢他的也不在少数,我和他提过这件事,都被他拒绝了,不是我说笑,明澜就怕他一个想不开,跑出去当和尚。你也知道,我们这一家子,最放心不下的不就是淮安吗?” 琳琅闻言,不由得扑哧笑一声,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知道江霖的事,笑着答道:“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她的事很乱,我一时也摸不清头脑,不过侯爷肯定是知晓他的身世的。” “明戬知道?”孙聘婷拢了一下衣领,气道,“他居然不告诉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听见门外匆忙的脚步声。 花夏慌张推开门,因为跑得太急踉跄一下,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夫人,不好了,奴婢,奴婢好像伤人了!” 孙聘婷起身拉她起来,见她手上还沾了血,神色也不显慌张,问道:“怎么回事?” “奴婢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跑得有些急,不小心撞了人,还将她撞倒了,奴婢扶起她起来,她没站稳又倒下了,衣服上渗出不少血。奴婢撞的狠了,好像扯到了她的伤口。” 孙聘婷安抚一声,抬眸看向琳琅,“她在哪?” “奴婢怕扯开她的伤口,没敢再动她,将她安置在小巷,就赶紧跑回来了。” 天色渐暗,府中四下掌灯。 进屋的男子,身量高大,面容轮廓硬朗而俊逸,鼻梁挺直,因为常年练兵,征战沙场,卸下身上的盔甲后,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看着就蓄满了力量,见那人绕过屏风落座,将衣服随手挂在衣架上,抬步走上前,“夫人,在忧心什么?” 孙聘婷一时恍惚,垂眸道:“我带回一个人,是今早碰见的,花夏不小心撞到了她,人直接昏厥了,她身上带着伤,虽然没有伤及内脏,琳娘说,若是再晚点救治,就真救不回了。” 贺明戬轻轻捏着孙聘婷的肩膀,问道:“什么伤?” 孙聘婷闻言,身子一滞,才回过神来,那人身份来历不明,见她晕倒便直接带回了府中,仰起头看着他,“是刀伤。” 其他伤还好,偏偏是刀伤,他们不得不戒备。 这时,花夏站在门外喊道:“夫人,她醒了。” “一同去看看。”贺明戬扶她起身。 “在军营忙了一天,若是累了,就先歇息吧。”孙聘婷关切道。 贺明戬微微一笑,“无事。” 琳琅留在屋里观察她的状况,收拾药箱时,听见床上的动静,“醒了?” 床上的人咳了几声,脸色惨白,看见琳琅走过来,嗓音沙哑,“琳......” 见她脸色不虞,欲言又止。 琳琅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微微蹙眉,“你是谁?” 女子缓了一会儿,弱弱地抬起手指着梳妆台的铜镜,“我想......我想照镜子。” 话音刚落,琳琅气得竖起眉毛,怒道:“你这人什么毛病,要死了,照什么镜子!把药喝了!” 贺明戬和孙聘婷正好进屋,听见了这番话。 床的人瞥了一眼进屋的两人,那人似乎同贺砚舟长得有几分相像,只可惜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她不依不饶道:“我真想照镜子……” 琳琅扭头看向那两人,又转头看着她不耐烦道。“没有!” 见她躺在床上,手指微微发抖,指着远处的铜镜。 贺明戬:...... 琳琅白了她一眼。孙聘婷哑然失笑,拿起镜子递给了她。 女子如愿拿到镜子,看到脸的那一刻,心中五味杂陈,闭了闭眼,叹息一声,将镜子放到一旁。 “多谢各位......贵人,”女子目光真诚的望着他们,“请问你们是?” 孙聘婷收走铜镜,温声道:“这里是将军府。你是谁?” 江予霖:....... 她不愿面对现实,将脸别过去,埋在了被子里,默不作声。 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时候,她骂了半天贺砚舟这混账,人都死了,居然连棺材板都不给她买,直接就扔在荒郊野岭了,这是想把人喂野狗吗?同窗多年的情谊呢?他完了! 一路上疼的要命,哪里顾得上身体的异样,拖着伤好不容易走进城,就被一个小丫头撞了一个跟头,再醒来,她才有所察觉,这身体是她自己的。 她现在真不想同贺家人扯上关系,这是她跑路的绝佳机会,可偏偏救她的人是贺明戬的夫人,还有谁比她尴尬。 屋里的氛围沉寂。 门外的亲卫喊道:“侯爷,京中有消息。” 贺明戬的眼神瞬时暗了几分,跟着亲卫出去了。 江予霖回过神来,心情也很复杂,温序骅已经开始有所行动,第一步棋居然是她。 思绪万千,孙聘婷和琳琅两人都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她。 “我叫......小六,原本是要回京过节的,结果路上碰到坏人还被捅伤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孙聘婷双眸微抬,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江予霖垂眸,桃花眼病恹恹的,极具有欺骗性,有气无力道:“家人都在京城。” 旋即,两人又问了不少问题,都被她搪塞过去,两人也信了,毕竟她忽悠人的本事是一流的,之前在江霖的身体里,多少被她影响,限制她发挥,而且经常会冒出莫名其妙的情绪,搅得她心烦。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伤都转移到了她身上,江霖应该没什么事吧。 贺明戬满脸黑线,步子都比以往沉了不少,低声 一听是京城的事,江予霖竖起耳朵,看了贺明戬一眼。 此时的贺明戬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眼神犀利,明显察觉到床上那位的眼神变化,四目相碰,沉声道:“你,怎么回事?” 孙聘婷也望向她,江予霖经过那些老狐狸的淬炼,很快恢复面色,虚弱道:“我……伤口疼。” “是吗。”贺明戬皱眉,身上的压迫感一下子重了起来。 江予霖紧抿着嘴,点了下头。 贺明戬审视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孙聘婷,“出去说。” 孙聘婷跟着他出了屋子,琳琅留在这里照看她。 江予霖小声道:“能否借一匹快马?我得回家。” 至少她得见老师一面。 琳琅睨了她一眼,不屑哼了一声,根本不想搭理她。 江予霖清了清嗓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回到家,也好回报你们的恩情,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总不能一直赖在这里吧,而且我的家人担心也会担心我的,我一个人流落在外......” 说了半天,嘴皮子都磨薄了,琳琅打断她,“这些话和我说不管用,夫人同意才行。而且你身上的伤,根本赶不了多远的路。” 江予霖柔声道:“.......我能。” 琳琅掀开她的被子,让她直面现实。 江予霖:....... “你自己和夫人说吧。”琳琅说完,扭头就走了。 翌日一早,江予霖用行动证明她能行,趁着琳琅回医馆收拾东西,颤颤巍巍的下了床。 果然,燕北真的很冷。 孙聘婷在院里看见她,不免心中生出几分异样,她是看着琳琅给她处理伤口的,身上的刀口很深,差一点就伤及要害,她怎么有力气下床的?她不痛么? 江予霖见到她,勉强行礼,藏起了身上的小心思,她自然不会傻到把心思搁在贺明戬身上,那是个什么人物,她心知肚明,他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忽悠的人,就算是琳琅她也没寄希望说通,她盯上的是孙聘婷,面慈心善,是侯府的当家人,虽然不太好,但她只能这样做了。 跟在她身边,聊完身上的伤,聊家常,拉近两人的距离,为了博取同情,又搬出了她病重的八十老母和身患残疾兄弟姐妹,他们都在京城等她回去,说着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又诉说自己在外漂泊的艰辛。 江予霖没有家人,那些人都是她凭空捏造的,但孙聘婷听着她的悲惨坎坷的人生一脸动容,她是养在深闺的金枝玉叶,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再怎么成熟稳重,此时也心软了,小姑娘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只要她同意,贺明戬再怎么疑心她也没办法,江予霖微微低下头,良心被戳了一下。 第76章 认人 贺明戬得知消息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他知晓京中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眼下正在风口浪尖,朝廷不召,他若私自进京,那后果不堪设想,他不能轻举妄动,又忧心那个弟弟。 江予霖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多问,想着傅云春还在那里,场面应该不会失控。 她也不清楚贺砚舟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将军府的占地面积比京中的定远侯府大上许多,人也多了不少,她在府中并不显眼,身上还有伤,下午的时间,就留在了院子里。 贺明戬轻叩几下门,跟着孙聘婷抬步进了屋子。 江予霖靠在榻上,见两人进来,刚要起身行礼,就被孙聘婷按了下去。 孙聘婷动了动唇,轻声道:“我们有押着你的意思,是你身上有伤,琳琅说你这身子根本赶不了路,还是留在府中修养几日再走吧,若是放心不下家人,我一会儿派人替你向家里报个平安,莫要勉强自己。” 江予霖酝酿一番,认真道:“夫人有心了,我没有其他意思,知道您是为我好,您能把我带回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只是时间紧急,家里有些事耽搁不了,实在不敢过多停留。” 孙聘婷闻言,心中一惊,这是不要命了吗? “这怎么能行.......” 江予霖执意要离开,决定下一剂猛药,她的女儿似乎还在宫里,这次春节怕是见不着了。 她张了张嘴,迟疑道:“我女儿还等着我......” 这个年纪在这里,这个借口似乎合情合理。 孙聘婷一愣,许是触动了她的心,眸光幽暗。 身旁的贺明戬很快就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抬手搭在她的肩上,瞥了一眼江予霖,他总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她的眼神总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收回视线,温声道:“夫人,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同她讲。” 须臾,孙聘婷回过神来,看着她的模样,便猜到她在说谎,这姑娘怕是都没成过亲,哪来的孩子,看来真是想回去。 孙聘婷回望了一眼贺明戬,眼眸闪过一抹困惑。 两人初次见面,什么话要背着她讲,她深知郎君的为人,断然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事,以前只有商议朝堂和军营的要事,不想让她劳心费神,才会让她回避。 可这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危险,见他不愿多说,微微点头,离开房间。 江予霖轻声道:“侯爷?” 妻子走后,贺明戬瞬间换了张脸,沉声道:“收起你的小心思,不要把主意打到我夫人头上。” “……”江予霖掩面轻咳了几声,心碎了一地,她扯得谎,在这家人身上就是笑话,搁谁身上都能被识破。 铁汉柔情原来就是这么回事,他把孙聘婷保护的太好了。 贺明戬看着这只小狐狸,脸上尽是一言难尽,如果他没记错,她很可能就是净延寺的小丫头,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这个人小时候长得太像了。不是她吗? 怎么会冒出一个孩子? 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她不是应该待在京城?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重,语气疏离,“跟我见个人,见过后,我便放你离开。” 江予霖摸了摸鼻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贺明戬想确认一下心中的答案,“谭敬文。” 话音刚落,江予霖把脸埋在手里,泪洒心田,这一家子怎么回事?就这么克她? 屋中一片死寂,此时的贺明戬皱眉看着她。 江予霖一脸诚恳,道:“侯爷想问什么?” 定了半晌,贺明戬心紧绷成一弦,声音依旧肃然,“你叫江予霖,是或不是?” 良久,江予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你......”贺明戬怔了一下,他猜对了,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一次见面她就耍花样,使小心思。 心中气愤,最后无奈选择背着过身,按着太阳穴,压下心中的火气。 淮安给他的信,只是和他说想娶亲,至于到底是谁,也没交底,他是兄长,对于这个弟弟还是有几分了解,淮安不可能凭空冒出这个念头,他以前的架势分明是终生不娶的意思。 后来一想,他是惦记净延寺里的小丫头,可偏偏找不见人。 既然动了娶亲的心思,那肯定寻到了她。 那她是怎么想的,如今,贺明戬也算明白了,这么想离开,明摆着不想提这件事,她对淮安根本就没那心思。 场面一度尴尬,谁也说不出话来。 “侯爷--” 贺明戬无奈地摆了摆手,神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养伤吧。” 江予霖心中无奈,被他知晓身份,想离开这里怕是更难上加难,迟疑道:“侯爷,我还有些事没理清,真的需要回去一趟。 贺明戬顿了顿,不好再问她,叮嘱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聘婷派过来两个心细丫鬟照顾。” 江予霖叹息道:“侯爷您太客气了,不用这样的。” 贺明戬欲言又止,毅然转身离开屋子。 没过多久,她就被换了屋子,一脚踏进去,屋内陈设干净,燃着清淡好闻的熏香,软菱纱帐,锦缎薄绸,地上铺着绒毯,还有檀木屏风。 须臾,两个丫鬟端着食盒进屋,小心翼翼地摆在案几上,是几盘精致的糕点,两人对她都好奇得很,却不敢抬头打量她,“我们是夫人派过来丫鬟。” 江予霖随即浅笑,轻声道:“能不能帮我把香灭了,我有些闻不惯。” 丫鬟应声,灭了屋里的熏香。 江予霖道了声谢。 丫鬟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人未免太好看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光华氤氲,两人羞涩一笑,“姑娘还缺什么吗?夫人叮嘱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 江予霖躺在床上,敛眸望着床帐,客气道:“不麻烦了。” 见到侯爷进屋,两个丫鬟福身行礼。 江予霖侧过脸抬眸一看,“侯爷,师兄......” 贺明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谭敬文。 江予霖不禁感慨他的执行力。 “真的是你?”谭敬文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眼眶微红,嘴角微微颤抖,“这么多年,你跑哪去了?” 贺明戬一手提起椅子,坐在一旁。 江予霖看见他,心中涌入一股暖流,眼中满是欢喜。 两个丫鬟非常有眼力见,小心翼翼扶她坐起身,江予霖笑了笑,“这个说来话长,倒是师兄,怎么愈发憔悴了?” 谭敬文过了今年才三十五岁,下颌若隐若现的胡渣,还有鬓间的白发,显得整个人饱经沧桑。 “又拿师兄开玩笑,”谭敬文抹了一把脸,坐在床边,“听说你受伤了?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江予霖拍了一下他的手,想着,这师兄怎么比她还脆弱,正欲开口。 便听着脚步声,青帘一掀,一位神采奕奕的老妇人,慈眉善目,孙聘婷搀着她,两眼放光,从进屋视线一直往这边瞟。 两人隔着屏风落座,贺明戬朝她们微微颔首。 江予霖顿时有些不自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对上贺明戬的视线,他不经意的别过脸。 果然什么都说了。 让老妇人落座,孙聘婷坐在身侧。江予霖不傻,立刻就猜出她是贺砚舟的祖母。 谭敬文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见她脸色不太对劲,问道:“不舒服?” “没有,”她琢磨了一下,不打算和他说那些事,“温序骅伤的。” 话音刚落,屋里的人面色皆有些震惊,贺明戬的目光悉数落在她的脸上,脸色稍沉,谭敬文一脸错愕,“他怎么会被盯上你?” 江予霖抬眸,眸子清澈透亮,一脸无辜的望着他。 谭敬文皱眉,稍微一动脑子就知道她干了什么,“你参与党争了?” 语气隐隐透着几分问责。江予霖垂眸,不敢再多说。 谭敬文拍膝,摊手道:“那这伤,这伤总得解释一下吧?” “定远侯府有温序骅的人,我被他们暗算了,估计那些暗探潜入时间不长,我已经将此事告诉......告知他们了。”江予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贺砚舟。 小时候无法无天,点名道姓的叫贺淮安,失忆的时候,谄媚叫大人,恢复记忆后,被他一折腾,总感觉叫什么都不合适,她基本上都刻意避开称呼,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面,还是他的家人,她就更为难了。 谭敬文有点懵,眉头紧锁,直言道:“都这样了还着想回去,你是怎么想的?” 江予霖偷瞄了一眼屏风外的两人,敛眸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当然是捅回去。” 谭敬文噌得站起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贺明戬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内心感叹,自己也算识得庐山真面目。 谭敬文恨铁不成钢,“你还不长教训,老师怎么说?” 江予霖扯了扯嘴角,自暴自弃道:“秋后算账......” 谭敬文愁着脸,才开始缓过劲儿来,难怪他会被接到燕北,敢情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严肃道:“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做事什么事都不考虑后果,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掺进这些破事,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焦应隆那边也是你捣的鬼?难怪,难怪朝廷派过去的巡抚,他说杀就杀了,还给人扣了一个贪污军需的罪名,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可以啊!” 江予霖两眼一闭,歪着脑袋,“师兄,我伤口疼。” 贺明戬:...... 这时,屏风外的老太太轻咳一声,附在儿媳的耳边说了几句,孙聘婷抚着手腕上的玉镯,神色从容,微微含笑。 孙聘婷搀着老太太缓缓起身,两人一道离开。贺明戬还有事要问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孙聘婷跟在身后,边走边问道:“祖母不是还想和她说几句吗?怎就走了?” “日后多的是机会,不愁这一时,今日就是忍不住想看一眼,”老太太和煦道,“你不气她了?” 孙聘婷叹息一声,放轻声音,“明戬都同我说了,先知她是骗我的,心中确实有些气,觉得这姑娘心机深沉,后来知晓她的身世,哪还气得起来…… 虽说不是真话,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哪件不戳人心窝子,这么好的小姑娘,怎就活得这么不易。倒是希望她说的是真话,起码还有家人。” 第77章 重逢 老太太回了院子,心情甚好,屋里烧的碳火旺,就把手炉放到一旁,呷了口热茶, “可算是见着了,小姑娘脸皮薄儿,东躲西藏的,不想让我们瞧见,倒也是可爱。” “看来祖母很喜欢她,”孙聘婷抿唇,心中一动,可她瞧着江予霖似乎不太喜欢她们,戒备很重,见到谭敬文明显松了口气,这样一想,不禁问道,“儿媳还是有些担心,这姑娘似乎不太好相处,日后该怎么……” 老太太闻言一笑,握着她的手,“我这儿媳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多想,还想不到点子上,凡事都放在心上,压得不难受?” 孙聘婷垂眸道:“淮安的终生大事,岂能不放在心上?” “关于她的事,我也是从傅云春那里听来的,她是永安王的女儿,早年先帝下令削藩,永安王一家尽数被杀,她侥幸逃出,又赶上瘟疫,汤松白将她带了回去,她现在既是汤松白的学生,也是焦应隆的义女,身份复杂,戒心重也是在所难免。况且,你看看她身旁这些人,有哪个人会教她姑娘家做的事,她自在惯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凑上前,一时间她肯定适应不了。 ” 孙聘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真是她想错了。挨了那么深一刀,也不见她吭声,想必也是考虑到了她们。 老太太一笑,继续说道,“这是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淮安什么心性,我没瞒你,从小到大,凡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小姑娘也不是一个受约束的人,若是她没这个意思,我们还是要尊重些。” 孙聘婷松了口气,听懂了祖母的话,“那淮安怎么办,他怎么可能松口?” “是啊,我们有心无力,也不好强人所难,”老太太苦笑,拍了一下她的手,“所以,你也不用考虑那么多,他们俩个的事,我们都插不上手,今日你也听见了,听她的意思,前段日子一直都住在侯府,那伤是温序骅伤的,可温序骅为什么伤她?眼下温氏一族最大的敌人就是咱们贺家,她跟在淮安身边, 温序骅定是察觉她有威胁,这才下的黑手,倘若真的只是同窗情谊,她用做到这个份上?” 孙聘婷释然一笑,“还是祖母看的透彻。” “当然了,我们还是要出些力的。”老太太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另一厢,几个人聊完,江予霖便起身下床,准备离开,这将军府她是一刻都待不了了。 贺明戬不说,她心里也清楚,刚才老太太遣人送来的药,同她给沈书的一样。可她真受不起,这药有多珍贵她是知道的,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的恩惠,以后怎么还?她拗不过他们,推脱半天,也没躲过去。 江予霖想离开,他们也没再留人,派一辆马车将她送到谭敬文的宅子,刚上马车,人就昏了过去。 谭母给她收拾出一间屋子,歇息一晚,脸色总算恢复些,那药止疼效果出奇好,缓解了一半的刺痛。 翌日一早,贺明戬派过来几个亲卫,又让文琳琅跟着她。 琳琅知晓此事后,总算捋清了头绪,只是没想到贺砚舟和江予霖先前竟然是同窗,难怪两人这么熟稔,现在都回到正轨,她倒也不必跟着操心了。 摊上这么个病人,她这一肚子的火气都没处发,跟着江予霖又回了京城,絮叨一路。 江予霖听得一头两个大,也不敢插科打诨,中途在客栈休息两天,勉强撑着身子,又赶了两天的路。她也没了原来的心思,再不回侯府,她可就成白眼狼了。 原本是两天的路程,她走了五天,若不是有那药撑着,她早晕过去了。 他们一行人留宿在离京城不远处的驿站。 江予霖在房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晚,白天赶路她没怎么吃饭,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吹了蜡烛,便从房间里出来了。 许是赶上小年夜,客栈里竟还有些热闹。琳娘早已落座,似乎是在等她。 江予霖坐她对面的位置,拿起筷子又撂下,全都是补气血的荤菜,窥了一眼琳娘的脸色,喊道:“小二,炒两盘素菜,少放油。” 琳琅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检查一番。 “得嘞!”小二凑过身,弯腰搓着手,“姑娘,仔细还需要别的吗?” 江予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夹了几块鱼肉放碗里,笑道:“再泡壶热茶。” 琳娘对上她的视线,问道:“你不是着急赶路吗?我看你样子坐的挺稳的。” 江予霖笑了笑,“反正已经传信过去,那边应该放心了。” 琳娘直言道:“你不想待在燕北,也不想回侯府?” 江予霖埋头吃饭。 隔壁桌子的几个男人,喝酒吃肉,酒过数巡,都醉醺醺的,自从江予霖露面,眼神就一直往她身上瞟。 其中一人借着酒劲,笑道:“姑娘这是打哪来的,怎么过小年夜还在外面?” 琳娘脸色不虞,收回手,抬眸睨了他们一眼。 那人一愣,随即,不以为意,厚着脸皮笑道:“呦!姑娘还生着病呢?” 江予霖将鱼翻了个面,和颜悦色,“小病,不妨事。” 另一个人见有话头,抱拳开口道:“在下齐元,是个镖师,这几位都是我的好友,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江予霖微微一笑,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一本正经道:“家中排行老六,叫我小六就行。” 齐元闻言爽朗一笑,觉得这姑娘性情豪爽,灌了一口酒。 江予霖看了他一眼,“这位兄台,刚才在聊的什么,是近日发生的事么?” 话音刚落,桌上的人都安静下来,齐元连忙示意她噤声,神色肃穆,咂了下嘴,小声道:“你进城可千万别议论这事。” 江予霖抬眸看着他,好奇道:“怎么说?” 齐元被她这么一看,脸上有些不自在,凑过身低声道:“我们刚才说的是当今首辅的儿子温序骅,前两天游船遇刺,听闻脚筋被挑断了,现在人瘸了腿,泄愤杀了好多人。” 琳琅眉头紧锁,江予霖难以置信,看着他道,“可否属实?” “我骗你做什么!”齐元凑过身,“我还听说,首辅的府上还收到一副棺材,你说这大过年的,多晦气啊!这事,到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事关重大,又关乎颜面,府上的人都封了口,严禁消息外传。可这种事儿怎么可能遮得住,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另一个人摇头道:“要我说,就是闹鬼,天下人谁不知道内阁首辅一手遮天,贪污祸乱。查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想想,怎么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棺材放在门口,他就是亏心事做多了,遭天谴了!” 江予霖眸子暗了几分,不用多想她就能猜出是谁干的,放眼整个大梁,谁有胆子做这种事,她遇刺才过去六天,城里就发生这么多的事,傅老先生怎么也没拦着点。 她问道:“这事,兄台怎么看?” 齐元望了望四周,低声说道:“上面的事,咱们这群小老百姓怎么会清楚,温序骅罪有应得,这些年他干了多少缺德事,害死多少人,咱们面上说不了什么,可心里谁不得骂上几句,他办的那些事恨得人牙痒痒,首辅的名声早就烂透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汤松白,还让他们害惨了,什么世道啊!” 江予霖抿了口热茶,想探一下风向,“这是什么人做的?” 见齐元摇头,另一人补充道:“齐兄,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闹了这么一出,其实就是狗咬狗,他们都猜是锦衣卫指挥使干的,这两人势同水火,斗得多厉害!” 显然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声更威慑人,听到这众人都不再说话。 江予霖盯了他两秒,冷然道:“狗咬狗是不是说的太难听了。” 藏在二楼的亲卫手握着刀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似乎有动手的意思。 那人一愣,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姑娘刚才明明不是这副面孔,“是我说错话了……” 江予霖垂眸没再理他。 另一人察觉氛围不对,岔开话题,“不聊这些了,吃饭,吃饭……” 齐元一桌人不敢再上前搭话,他们一群大男人,断不会让一个小姑娘吓到,只是后知后觉,这人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 齐元心虚,将身子往另一头挪了挪,刚才净顾着看脸了,竟忽视了一身的穿着,小六披着的狐裘,哪个普通人家穿狐裘! 江予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跟琳琅说了一声,正欲起身离开,就听见客栈外马蹄声和嘶鸣。 客栈的门被推开,寒气袭人,烛光险些被扑灭,屋里涌入一批人,面容逐渐清晰,贺砚舟大步径直朝她走来,眼睛猩红,周身都散发着戾气。 琳娘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下意识退了一步,屋里的其他人像是定被在那里一般,噤若寒蝉,寒冬腊月冒了一身汗。 江予霖刚抬脚迈上一节台阶,又收了回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是一惊。 白天的时候,她没有看走眼,天空盘旋的白鹰,就是他养的那只。 贺砚舟已经站到她身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江予霖眼睫微颤,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也没敢挣扎,“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少顷,见他一言不发,转头看向琳琅,“琳娘,我先上去了。” 琳娘回过神,总觉贺砚舟的状态有些问题,皱眉道:“有事叫我。” 江予霖点头,看向贺砚舟说道:“上去说。” 第78章 疯病 两人进屋后,那群持刀的护卫规矩的守在门口,众人面面相觑,贺砚舟一身常服,跟在身后的都是影卫,身上既没有腰牌也没有标志性物件,难以分辨身份 ,一群人开始交头接耳。 其中一人嘀咕道:“刚才那人谁?整这么大排场?” 齐元脸色煞白,内心有些绝望,怎么都没想到在荒郊野岭遇到他,“快少说两句吧。” 那人满不在乎,又端起酒杯打趣道:“怕什么?那人一看就是冲小娘子来的,没准人家就是夫妻,郎才女貌看着就登对,你呀,就别惦记人家了。” 齐元瞥了他一眼,冷淡地开口道:“刘大嘴,你知道他是谁吗?” “京里的高官?” “刚才还说狗咬狗,这会儿就不记得了?” 屋里静谧且昏暗,仅剩两个灯烛燃着,江予霖看见他,大脑已经宕机,想了一天的对策,现已烟消云散,她完全无话可说。 她能说些什么? 江予霖抬起手示意,“我又跑不了,你把手松开。” 贺砚舟沉默地注视着她,神情恍惚,脑海里滋生出来的欲望难以抑制,心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些念头。 须臾,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抬起手臂,将她往前一带,紧接着,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往他的怀里压过去。 江予霖神色一僵,反应过来,右腕已经被牢牢抓住,只得用左臂抵住他的胸膛,慌乱间碰到了他的脖颈。察觉不对,又轻轻摸索了一下。 “放开!” 这么烫,估计脑子都烧坏了。 贺砚舟感受到她手上传递过来的凉意,对上她的眸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暗哑,“我不放。” 江予霖腰上手愈发不老实,细碎的摩擦声格外暧昧,力气相差悬殊,她根本推不动,气道:“你发烧了!要是烧傻了我可不管你。” 贺砚舟充耳不闻,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好似蹭到了她的鼻尖,脸贴的极近,眼神交织在一起,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那你给我治治。” 江予霖别开脸,心狠狠一跳,情况似乎不妙,“叫琳娘。” 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被扳过来,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唇瓣被人强势地啃咬,还带着些失控的威胁感。 月光落进屋内,贺砚舟将她按在墙上,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江予霖被他咬的头皮发麻,第一次这么被人亲,顿时脑袋空空,闷哼了一声,本想在抬脚踹,最后选择上手扯他头发。 贺砚舟身影一滞,逐渐恢复理智,意识到自己压到了她的伤口,只得将人轻轻搂在怀里,脸埋在她颈窝,缓缓闭上眼,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江予霖松开了手,低声道:“起开。” 贺砚舟放开她,神色无奈又不甘心。 江予霖斜睨了他一眼,既羞愤又悔恨,敢情她这是引狼入室了,再留他,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抬手指着门,“出去。” 静默良久,贺砚舟眼神渐渐涣散,身子一晃,嗓子发哑,“叫琳琅来看看你的伤。” 江予霖见他这副模样,越看越窝火,她的情况比贺砚舟好多了,骂人的话都咽了下去,弯着眉眼,指指点点道:“你觉得你现在正常吗?你看看你自己,狗看了你都绕道走。还有人样吗?几日没合眼了?真把自己当仙人了!” 贺砚舟这些话听得清楚,一时竟有些木讷,怔怔地望着她,眼眸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贪恋,如是问道:“那你呢?” 话落,江予霖一惊,把刚才那码事抛之脑后。 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问她? 贺砚舟的脸色很差,眼底一片乌青,人还发着高热,江予霖于心不忍,没再赶人走,把余下的灯烛点燃,屋里亮了起来,嘴唇被咬的通红,本人又不自知,抿了抿唇,“这里我已经派人收拾过了,你在这里将就一晚吧,我去叫琳娘。” 贺砚舟艰难地走到床沿,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来。” 江予霖把火折子塞进竹筒,盖好盖子,“我不会治病。” 贺砚舟坐在床上,低头揉着太阳穴,黑发垂在胸前,烛火照映之下,半张脸陷在阴影里,整个人透着冷漠和疏离,气道:“你要我翻旧账么?” 江予霖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阵无言,才想到他说的是沈书。弯腰捡起地上的大氅,“......躺好。” 叹息一声,继续道:“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真的只是个半吊子,只对那些常见的病症有些了解,但也不敢轻易下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治?” 贺砚舟靠在床头,脸上透着难以掩饰的倦容,驿站的被子薄,江予霖又把大氅盖在他身上,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即,起身浸湿了素帕,搭在他额头,“你身上什么味?” 贺砚舟直勾勾地盯着她,低声道:“安神香。” 这香是用来安抚情绪和稳定心神的,他身上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都被熏过,药量是平时的三倍,只不过这些香对他一点作用都不起。 “晕死了。”江予霖摇了摇脑袋,“老实待着,我去叫琳娘。” 贺砚舟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一声,“倒是没长残。” 江予霖脸皮发烫,抬手将他额头上的素帕往下拽了点,遮住他的眼睛,“闭嘴吧你。” 琳琅进屋后,第一眼就注意到她通红的嘴唇,江予霖尴尬地转过头,两人心照不宣。 倒是始作俑者泰然自若,静静地靠在那里,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 半炷香后,贺砚舟身上扎满了银针,药的作用下,人已经昏过去。 贺砚舟的情绪很少会有波动,会让人觉得生性凉薄,这病跟他的心性有很大关联,所以没办法根治,江予霖看着他又心疼又想笑,贺明戬已经将此事告知于她,如果他受到极大的刺激会犯疯病,情绪难以控制,晚上还会噩梦缠身,严重时,甚至会丧失理智,取人性命。 那年,他被关起来就是因为这病发作过几次,暴躁易怒,失手打伤了好几个亲卫,老侯爷担心他出事,这才下令将他关了起来。 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后山。 而发病的原因......在她。 汤松白遭遇刺杀,她又音信全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人已经死了。 琳娘走后,江予霖看着床上的人发愣,手里的茶喝不出味道。 对她来说,有些东西,她这辈子都不想奢求,也不敢奢求。 第79章 回府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驿站的那帮人就已经起身赶路,江予霖的计划也是趁着天刚亮,她自己先回城里,只是她的小心思被猜了个正着,影卫已经把她的马牵走了。 文琳琅站在二楼看着她吃瘪的模样,眉头微皱,毕竟江予霖停留在这里的消息是她传递给贺砚舟的。 她这人对事不对人,就算再怎么心疼她,也不可能放任她乱来,江予霖的心思太难猜,为了防止再生事端,她就自行下了决定。 江予霖坐在长凳上,一手托着脸,一手拨弄着不知从哪捡来的色子。 降落在窗棂的那只海东青已经认不出她,亮黄色的眼睛机警敏锐,一直盯着她,似乎很是好奇。 昨天的小二和掌柜还敢上前搭话,聊几句,现在人都畏畏缩缩的站在柜台,头都不敢抬。 马车缓缓停下,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一路小跑,江予霖抬眸,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于衡因为贺砚舟的事,这几天操碎了心,人都憔悴了一圈。 于衡是贺砚舟父亲留下的人,当初,他的命是老侯爷救下的,贺家对他恩重如山,这多年来都为侯府做事,尽职尽责,老侯爷忧心三公子,他也放不下心。 于衡扫了江予霖一眼,询问她身边影卫,焦急道:“大人呢?” “楼上,琳琅在施针。” 于衡松了口气,心念道,再不来,他可真扛不住了,他就眯瞪了一会儿,人就找不见了,有这么折腾人的吗? 这几日他就是热锅上的蚂蚁,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病就突然发作了。 更震惊的是,江霖也被他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见,众人都摸不清头脑,随后,府上又查出温序骅安插在府里的暗探,全部被处死。 前两天行刺温序骅,险些中了他们的圈套,若不是傅云春派人及时拦截,指不定会干出什么荒唐事。 后来收到燕北的回信,情绪总算稳定下来,谁知,他转眼给温首辅府上送了副棺材。于衡知道这件事后心凉了一半,再不派人来,就怕他也跟着疯了。 于衡看向江予霖,问道:“姑娘是侯爷派来的人?” 江予霖想了想,道:“于叔,您不记得我么?” 于衡看着那张脸愈发熟悉,顿时瞪大眼睛,激道:“小霖!” 江予霖点头,净延寺那会儿,于衡隔段时间就会去一趟,往寺里送些东西,两人偶尔能打个照面。 “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刚才都没看出来,越长越水灵了,真好。”于衡又惊又喜,顿了顿,“这些年去哪去了?小公子一直都在找你。” 江予霖摸了摸鼻尖,“一言难尽,发生了一些意外……” 于衡心中大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你和小公子见面没?” “见过了。”江予霖扶他坐下,示意小二端上一盏热茶,问道,“侯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于衡一愣,会错了她的意思,莫名心虚,要是被她知道,大人找了个替身放在府上,按她的性子,铁定会撕破脸,不过这事,确实是大人做的不对,太不尊重她了。 他小心翼翼的解释道:“霖儿,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一下,小公子,有件事对不起你……” 江予霖反应过来,看着于管家一本正经的样子,强忍着没笑。贺砚舟能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想破天也想不到,无非就是府上的江霖,抿了口热茶,故作伤心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于衡艰难地张开口,就被楼上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于管家。”嗓音低沉,贺砚舟信步走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于衡见到贺砚舟,赶忙上前躬身行礼,恭敬道:“大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江予霖装傻充愣,坐在那里没动。 她的去处还是个问题。 于衡左右看了看两人,小声问道:“去哪?” 贺砚舟:“侯府。” 江予霖:“新宅。” 两人同时开口,贺砚舟眉梢轻挑,眸光微动,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予霖无奈地扶额,“侯府……” 居然拿江霖威胁她…… 等江予霖上马车,贺砚舟担心她扯到伤口,伸手去扶她,被她一手打开,还被睨了一眼。 贺砚舟对上她的眸子,什么话都没说,那双眼睛好似一泓清泉,清澈明亮,不掺任何杂质,可笑起来的时候蛊惑人心。 琳琅瞥见他嘴角上扬,头一次见这厮这么不值钱。 马车沿路而返,缓慢前行。 江予霖把手放在鹿皮绒毯,暖融融的,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问道:“老师情况如何?” 贺砚舟漫不经心道:“瞒着呢。” 江予霖松了口气,“那就好。” 继续问道:“江霖呢?” 贺砚舟缓缓说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江予霖思索片刻,“那沈书呢?” 贺砚舟眼眸沉了几分,如果知道他在哪,怎么可能让他活着,“不知道。” 江予霖狐疑道:“嗯?” 贺砚舟侧过头,不甘心道:“师傅藏起来了,蓝昭在看着他。” 江予霖了然,无奈地笑了笑,还好有傅老先生未雨绸缪,“府里的暗探有查出什么吗?” 琳琅听着都替她心累,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皱着眉头打断她,轻轻按了下伤口,“伤还没好利索,这种事你操什么心,还嫌教训不够,事这么多你管的过来吗,你不累么?” 江予霖敛眸,默不作声,又听她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伤口太深了,涂什么膏药都不管用,这疤你得带一辈子,你总得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江予霖淡声道:“不妨事。” 一道疤而已,于她而言这算不了什么,只要瞒过老师和义父就行。 琳娘希望她不再参与进去,可她早已卷入这场旋涡中。若是江霖的身份,她还能将自己择干净,毕竟她只是江振的女儿,但江予霖不行。 琳琅对上她的目光,妥协道:“先养伤。” 江予霖应了一声,许是坐的离贺砚舟太近,安神香很快起了作用,歪着身子靠在贺砚舟的肩上睡过去。 贺砚舟垂眸,眼底藏着不易察觉阴霾,听到琳琅的话,瞬间消散了。 “她昨天在房里守了你一夜,今天早上又想着偷偷溜走。”琳琅顿了顿,“让她先安心养伤。” 贺砚舟淡淡应了一声,垂眸看着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守了他一夜…… 马车赶到侯府已是午时,贺砚舟俯下身将她抱回院子。 于衡见他怀里的人睡的熟,没敢上前询问,径直去往膳房吩咐人准备午膳。 温府。 温序骅瘫坐在塌上,左腿绑着木板,面色苍白,眼睛深陷,花茵浑身发抖,跪在塌上小心侍奉。 这时,小厮压着步子进门,道:“大人,太后派人给您送来不少补品和药材,还让人传话……问是谁行刺……” 温序骅暴怒,猛地掀翻了桌子,药洒了一地,怒吼道:“这他妈还用查吗!” 花茵吓得蹭着身子往后退,屋里的丫鬟和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温序骅面目狰狞,拳头攥的咯咯作响,“一群没用的废物,都给我滚!滚出去!” 丫鬟和小厮如同劫后余生一般,低着头退了出去。花茵瘫在榻上双腿发软,对上温序骅的眼睛,害怕极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 温序骅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想起那个该死的女人,手上的伤隐隐作痛,寒声道:“来人,把她送到温香阁,让她接客。” 花茵大惊,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纤长的眼睫沾泪珠,眸子里噙着泪花,温序骅先前明明很爱她的,遭人欺凌时温序骅会挺身为她撑腰,穷困潦倒时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难道都是假象? 花茵拽着他的衣袖,恳求道:“公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您,不要把我送到那里,公子,求您了……” 温序骅一手甩开她,嫌恶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总得回报点什么吧。” 花茵哀求道:“我不是已经……已经是你的人了吗……” 温序骅漠然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有些可笑。 小厮将她拖走后,温序骅捏着眉心,“孙楚鸣呢?” 幕僚回道:“还在宫里。” “这个蠢货……” 第80章 波动 冬日暖阳,雾霭消退,屋檐上的雪水流淌下来。 江予霖再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睡的骨头都酥了,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往香炉倒了一盏茶,把安神香灭了。 再这么睡下去,她也不用睁眼了。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轻叩了一下门。 江予霖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色绸缎,多了几分清冷,“进来。” 王捷道:“江姑娘,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江予霖走到窗户前推开一道小缝,双眸微抬,含笑道:“端上来吧。” 估计是得了琳娘的吩咐,桌上的都是药膳。 吃完后,江予霖擦拭着手上的水渍,王捷没忍住,偷瞄了几眼,又侧过头看看她有没有影子。 她做梦都不敢想,主子居然把江霖关押了,而且对她不闻不问。 她是影卫,主子的命令只需要无条件服从,就算她和江霖关系再好,她也不可能手软,可江霖每天都在屋里哭,哭的梨花带雨,属实让她震惊了。 江予霖系上大氅,歪头看着她,“江霖在哪?” 王捷回过神来,“西院的暗室。” 江予霖走到门口,步子骤然慢了下来,“放她出来吧,给她收拾出一个院子。” 总这么关着也不个事。 王捷面露难色,迟疑道:“这......” “就说我让的。”江予霖叹息一声,“派人好生看着。” 王捷茫然地点了下头,又听到她说道,“先前的江霖就是我,你不要多想了。” “啊?”王捷震惊道,“真......真的?” “还能有假吗,”江予霖顿了顿,“难不成,你也为你家主子移情别恋了?” 被她一语戳中,王捷艰难道:“你真是她?” 江予霖驻足回首,“慢慢你就知道了。” 王捷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忍不住上手掐了一下她的脸。 江予霖没动,眉眼弯弯,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 被她这么一笑,王捷霎时间缩回手。 话本里说过,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贺砚舟站在走廊,正和几位老臣谈话,听见脚步声,抬眸远远望着她。 众人背对着江予霖,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继续商讨事宜。 江予霖看了他一眼,权当只会了一声,没说话就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江予霖回到新宅,见到老师,顾不上身上的伤,几步迈过台阶,扶着老师的手,鼻子突然发酸,“老师……” 汤松白的眼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如今看到她又换了样貌,想不出这其中的曲折,但也猜到她吃了不少苦头, “怎么,怎么又……” 江予霖听到老师嗓音沙哑,心里竟有些委屈。 汤松白握着她的手微微发抖,问道:“人没事吧?” 江予霖不敢看他,低声道:“没事。” “回来就好。”汤松白带着她往屋里走,坐在椅子上瞅了半天,和小时候一样,有那一股子机灵劲。 两人闲聊许久,都在说最近发生的事,比如她见了谭敬文。汤松白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也就没问她为何换了模样,只要平安回来就好。 眼下他最忧心的是朝堂的党争,闹到现在这个局面,他已无力回天。 温序骅遇刺一事,此番行事太过鲁莽,这么做,无非是激怒于他。 汤松白问道:“你可想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江予霖思绪混乱,暂时理不出头绪,摇了摇头。 温序骅最信任的人就是温爽,荆州那边蠢蠢欲动,显然是坐不住了,温爽不过是一介武夫,脑子不怎么灵光。 温序骅为人谨慎,做什么都藏几分,对温爽也是如此,温爽远在荆州摸不清京中的形势,这次让求娶公主,无非是想吃个定心丸,看温永照持什么态度。 不出所料的话,温爽应该已经偷偷进京了。 汤松白拿起书卷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道:“这小脑袋又在胡思乱想,有些事想不明白就放一放,别太勉强自己,世路狭窄,人心叵测,事情的好与坏都不是你能料想的。为师就站在你身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江予霖趴在桌上,心中有些酸涩,垂眸遮住眼底的波动。 气氛太过沉闷,她撇了撇嘴,一脸认真道:“真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果然还是老师最懂我,其实我早就看城西铁匠家的葛二胖不顺眼了,小时候他就仗着自己膘肥体胖,成天欺负我,处处跟我过不去,那天回城路过城口,发现他又胖了,而且还娶了媳妇,那么没品的一个人,都能娶着媳妇,看的我莫名窝火,我正想着哪天给他家房子......哎呦!” 汤松白瞧她又不正经,又给了她一下子,气道:“你明日派人让岑晋中见我一面。” 江予霖收敛神色,犹豫道:“老师……” 汤松白顿了顿,说道:“我与他同朝为官,私交还算不错,能说得上话,此人脾气刚烈,软硬不吃,又是个臭棋篓子,不然傅云春也不会拿他没办法。” 江予霖闻言乖乖点头,“学生明白了。” 岑晋中因为中军都督府的人命案,被泼了一身脏水,温序骅从中作梗,诬陷贺砚舟陷害于他。 贼喊捉贼,净是些小人行径。 吃完晚饭,江予霖让王捷出去帮她买东西,出了院子,叫来氿七。 江予霖道:“别看了,就是我。” 氿七:“……” 江予霖道:“听我的,没错。” 氿七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心中纳闷,怎么和之前对不上了? 愣了半天,道:“可……” 江予霖提醒道:“总督是怎么嘱托你的?” 氿七越说越不自信,“保护……你?” 江予霖一本正经道:“他让你保护的是汤松白的学生,江予霖,你刚才在院里也看到了,那人就是我,你还有什么可疑惑的?人不就站在你眼前吗!这有什么可琢磨的。” “那之前那个?” “她听命于我。” 氿七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刚才他在院里看的清楚,她确实是汤松白的学生,不等她开口,肯定道:“这么说,姑娘一直都是暗中行事。” 江予霖尴尬一笑,“聪明。” 孺子可教也。 氿七想通了之后,恭敬道:“姑娘有什么事要吩咐?” “帮我查一个人,一个女人,”江予霖眼眸暗了几分,“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氿七闻言,立刻单膝下跪,抱拳道:“属下明白。” 之后,两人回到侯府,贺砚舟已经朝她走来,示意王捷退下。 他提醒道:“伤还没好。” 江予霖才缓过神来,这侯府的门她真是迈得愈发熟练了。为什么回来的这么自觉? 江予霖横了他一眼。 之前,在江霖身上,她的情绪多少受到限制和影响。 不是给他当丫鬟,就是被占便宜,江予霖这个人,多少有点小脾气在身上的。 贺砚舟倒也没太惊讶,问道:“伤口还疼吗?” 江予霖回避了这个问题,伤口确实还挺疼的。 边走边问道:“你是怎么猜出江霖是我?” 贺砚舟道:“自己想。” 江予霖停下脚步,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难以置信了……起初,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种荒唐又真实的感觉,我以为我疯了。” 贺砚舟抬手,一缕发丝从指尖划过。 江予霖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的神色温和平静,她的心也慢慢静下来。 两人刚迈进正堂,在烛火的映照下,贺砚舟才发现,她的眼尾泛红。 江予霖解下大氅,道:“我刚才去看老师……” 话说了一半,就被门外的影卫打断。 “院里的那个姑娘闹着要见......江予霖。” 贺砚舟神色不虞,迈步挡在了她面前。 第81章 隐瞒 夜深人静,两人一时无话,江予霖微微挑眉,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贺砚舟俯下身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指尖轻轻摩挲眼尾,眼底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见她做什么?” 江予霖拿走了他的手,“那也没理由一直关着人啊,” 她也有些为难,两个人见面确实挺尴尬的,但贺砚舟也不该抓着她不放啊? “她怎么你了?” 贺砚舟目光动了动。 江予霖预感不妙,该不会是顶着她的身份做了什么事,恶向胆边生,小心试探道:“你不会是占人家便宜了吧?” 随即,看到贺砚舟黑着脸,她就懂了,抿着嘴角没让自己笑出声。 “我没有。”贺砚舟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她,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声音压的很低,“你还笑?” 她心道,应该没有发生不可收场的事吧。 “不聊这个了,哈,突然想起一件正事,”江予霖懂得适可而止,强忍着自己没笑出声,问道,“府里的安插的暗探是怎么回事?” 贺砚舟表情冷了下来,往她手里塞了厚厚一沓信,“不知道。” “你怎么还......我又没说什么。”江予霖乖乖接住,捏到了信封中的硬物,心中异样,这信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贺砚舟坐到一旁闭目养神。 她一一拆开信封,都是焦应隆的派人送过来的,前几天她不在,积压了不少。其中一封还装了一块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价值不菲,通体温润,玲珑精巧,上面雕刻着白头鸟。 她突然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 送礼的时候,义父怎么也不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贺砚舟抽走了她手中的玉佩,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 白头鸟有着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之意。 江予霖也挺无奈的,走到烛火旁翻看信件。 屋里灯火通明,虽然不及白天,但也不至于看不清字。 贺砚舟问道:“你眼睛怎么回事?” “眼疾,夜里看不清东西。”江予霖笑了笑,“小时候就这样,不然,你怎么会被留在禅房。” 晚上的课业她完成的极慢,贺砚舟作为监督人,只能留在那里。 贺砚舟拿走她手中的信,“那就别看了,明天再看。” 他一直以为,她是贪玩。 “万一有要紧事呢?”江予霖伸手要抢。 “我替你看。” “也行。”江予霖松开手,展颜一笑,如同三月的桃花,烂漫芳菲,其色甚媚。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江霖进门行礼。 江予霖抬眸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找我什么事?” 江霖这几日憔悴不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自从那日被识破身份,她就被关押到暗室,惹怒锦衣卫,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今天早上她被带到院子,有人告诉她等风头过来,便放她离开。 想来,会救自己的,大概只有她吧。 江霖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端坐的贺砚舟,突然顿住,哑然失色,动也不敢动。 江予霖侧过头,“你回避一下?” 贺砚舟到现在都没给江霖一个眼神,一直在看手中的信件。 江予霖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温声道:“坐吧。” 江霖全然忘记思考,战战兢兢地坐到椅子上,缓了半天。 她的意图,江予霖能猜出一二。 无疑是为了沈书,江霖相信他是无辜的,可江予霖不信。 这其中牵扯太多事,至少得等她查清楚,再决定是否放人。 江霖不相信沈书会和温序骅那种人同流合污。 说到最后情绪突然崩溃,眼泪控制不住掉落。 江予霖双手无处安放,心中对她多少有些亏欠。如果不是她,江霖应该不会经历这些事。 没过多久,江予霖就派人将她送回去了。 江予霖转头问道:“沈书现在人在哪呢?” 贺砚舟不动声色道:“不知道,被师傅藏起来了。” 江予霖才不信他的鬼话,“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待这了。” 贺砚舟一听,略微思索,“确实问出了点东西。” “说啊?”江予霖好奇道。 贺砚舟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还要和我谈条件?”江予霖笑道。 沉默几秒,贺砚舟偏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道:“答应我一件事。” 江予霖道:“你说。” 贺砚舟沉声道:“无论做什么,都不要瞒我。” 江予霖一愣,收回了脑袋,思考良久,勉强道出一个好字。 贺砚舟隐忍半响,淡声道:“沈书算不上温序骅的人,是温序骅别有用心,暗中陷害他,而后假做好人帮他解决麻烦,沈书对他心怀感激,没有识破骗局,这也就是沈书为什么不肯帮太后的原因。” 江予霖道:“温序骅陷害沈书,是在他被升为侍读的时候?” 贺砚舟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行刺温序骅的时候,还查到了一条线索,莳花阁。” 江予霖听名字就知道是青楼,可她在京城还真没听过叫这个名字的青楼。 他接着说道:“这是温序骅暗地里设立的青楼,专门培养舞姬供达官贵人狎妓,这群人都接受过特殊的训练,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上报给温序骅。” 江予霖无奈道:“查出它的位置了吗?” “没有,温序骅最近行动谨慎,打草惊蛇了。”贺砚舟漫不经心道。 江予霖笑道:“他现在行动想不谨慎都难吧。” 人都瘸了。 贺砚舟道:“他手的伤是你刺的?” 江予霖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早知会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和梅统领好好学武艺了, 府里安插的暗探也是莳花阁的人吗?” 贺砚舟道:“不是,他们都是最近一段时间被收买的,两个前院洒扫的丫鬟,平时都不能来后院,有一个是于衡身边的小厮,给他灌了酒,才套出话来。” 江予霖往椅背上一靠,手里整理着玉佩上的流苏,心念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既然和沈书没什么干系,就将他们安置到别处,总留在府上也不是个事,派人盯着点,眼下就要过节了,就让他们安安心心过个年吧。” “听你的。”贺砚舟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困了?” 江予霖诚恳道:“伤口疼。” 贺砚舟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想将她抱起来。 “不是让你抱……” 江予霖猝不及防地伸手制止他,手抵在他的锁骨上,还拿着玉佩。 贺砚舟刚沐浴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常服。她手里拿着的物件没拿稳,顺着领口滑了进去。 贺砚舟身子一僵,神色晦暗不明。江予霖迅速收回手,干咳一声,“这玉佩,你明天还我。” 说完,就赶紧溜了。 第82章 衣服 卯时,琳娘就提着药箱来她的屋子,给她换药。 江予霖迷迷糊糊的起身,眼睛都没睁开,坐等着换药。期间,琳娘不知道睨了她多少眼。 换完后,江予霖不忘说声谢谢,头往后一仰,又倒回了被窝。 临走时,琳琅叮嘱她吃早膳,大概也没听见。 日上三竿,江予霖醒来后,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从柜子里随手抽出一本书,封面花花绿绿的,两个小人依偎在一起,又抽出来几本,才想起这是宋苑送来的话本。 江予霖也挺好奇的,翻看起来。 贺砚舟一大早就出门,和傅云春去一同去城外接师母。 师母萧玉家承钟鼎,武将之女,下车时,着一身对襟长袄,梳着简单的发髻,发簪上的珠钗镶嵌着明珠,气度端庄,尽管眼角已经有了不少鱼尾纹,但依旧能看出昔日的风姿。 贺砚舟玄衣玉带,眸子里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上前行礼,“师母。” 萧玉见到贺砚舟一脸欣喜,握住他的手,“哎呦,淮安可真是越来越俊俏了,瞧着就欢喜,怎么也没穿件厚衣服出来?” 贺砚舟微微一笑,“习惯了。” 傅云春和萧玉一同上了马车,贺砚舟原本是要骑马,萧玉见他穿的单薄,没等他开口拒绝,就被拽了上去。 萧玉同傅云春讲了些家里的事,没过一会儿,眼神就落在贺砚舟身上。 “几年没见,是不是又长个了?” 傅云春琢磨了一下,这么些年,两人还真没见过几次,笑道:“比他兄长都高了。” 萧玉看向傅云春,不由得感慨,“多好的小公子啊,不会还没成家吧?” 她对贺砚舟印象不错,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这孩子不但人长得好,还聪明懂事,什么事都不让人费心,不像家里那几个孙儿成天闹腾。 傅云春闻言哈哈一笑,“没有。” 萧玉伸过手,拍着贺砚舟的膝盖,问道:“今年多大了?” 贺砚舟道:“二十三。” 萧玉心中纳闷,轻声道:“年纪不小了,没有合适的吗?” 贺砚舟道:“有喜欢的。” 傅云春坐在一旁,但笑不语。 萧玉忍不住细问了一下,“姑娘家里不同意?” 贺砚舟垂眸,无奈地笑了一下,“她不喜欢我。” “那还真是......有些事强求不来。”萧玉心中惋惜,没再说什么。 新春将至,扫尘过后,侯府比往日添了几分人气,门口已经挂上红灯笼。 于衡忙前忙后准备不少年货,过两天就是除夜,街上明显热闹起来,偶尔还能听到爆竹声。 三人回到侯府,于衡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赶忙上前迎接,派下人卸下马车上的行李。 贺砚舟侧过身,和于衡说了几句话,眉头微皱。 傅云春笑道:“去吧。” 贺砚舟行礼告退。 萧玉有些奇怪,不知师徒二人卖得什么关子。 傅云春搀着萧玉道:“他喜欢的姑娘就住在府上。” 萧玉惊喜道:“还有这回事?” 这姑娘似乎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傅云春笑了笑,“姑娘身上有伤,行动不太方便,等晚上一起吃个饭,你就知道了。” 另一厢,贺砚舟从于衡口中得知的消息,那屋里到现在还没动静,皱眉问道:“她没吃早膳?” 王捷低声道:“没,叫不醒……” 贺砚舟冷笑一声,径直推开门,绕过屏风,“你倒是把之前的那点臭毛病都拾回来了。” 江予霖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书,视线一直没挪开,笑意晏晏,“此言差矣,我是伤患,不老实在床上躺着,难不成满院子乱跑?” 贺砚舟盯着床上的人愣了几秒,沉声道:“你最好记住现在的话。” 直到手里的话本被拿走,她才抬起头,轻声道:“怎么了?” 王捷看见这一幕,自动退出来,还带上了门。 主子是怎么知道她有这些小习惯的?还进去的这么自然,最关键的是江予霖不以为意! 贺砚舟道:“醒了为什么不吃早膳?” 江予霖笑道:“这话本子写得挺有趣,我还是第一次看这种书,入神了......” 贺砚舟沉声道:“没人提醒你?” 江予霖歪着头,抬手要书,妥协道:“下次一定,一定吃。” 贺砚舟看了眼封面,神色不虞。 江予霖接过书,“几时了?” 贺砚舟道:“午时。” 江予霖叹息一声,把书放到一旁,刚起身就被按了回去。 “你一个病患,乱跑什么?”贺砚舟提醒道。 江予霖推了一下他的手,发现纹丝未动,可她肩膀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力道。 屋里火盆烧得旺,她也就穿了件中衣,动作再大,领口就该扯开了。 四目相对,贺砚舟松开手。 江予霖抬眸看着他,贺砚舟面上不笑的时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会显出冷气,给人感觉生人勿近,认真解释道:“要事。老师让我去见一见岑晋中,晚上应该能回来。” 贺砚舟虚扶着她,踩着鞋子,边找衣服边絮叨道:“下次,我一定吃早饭,每天都吃。” 翻了半天,才察觉到不对,尴尬转身,看着他道:“怎么办?这些衣服好像都不合身......” 她比江霖高了半个头,昨天那件袖子就短了半截。 好歹顶着老师的名号,至少得穿的得体点吧。 贺砚舟挑眉,静静地盯着她。 江予霖道:“这下尴尬了......” 贺砚舟明知故问,“你不是有什么就穿什么吗?” 江予霖继续翻箱倒柜,不忘回他一句,“你怎么这么气人呢。” 贺砚舟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对着王捷吩咐几句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王捷带来一件衣服,“时间紧,就赶制出一件。” 江予霖拿着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么合身?新做的?” 王捷抿了下唇,羞涩道:“尺寸,嗯,是主子给的,衣服是昨晚现做的,主子说你的衣服短了一截,就命人连夜赶制。” 江予霖脸上出现了裂痕,昨晚他就注意到了衣服的事。 可尺寸......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一脸绝望,手指插进头发里,埋着头。 一炷香过后,整整穿了一炷香的时间,衣服出奇的合身。 第83章 对弈 街上的买卖声,吆喝声,喧嚷声......连成一片,孩童手里提着兔灯,穿梭在人群中,一派热闹繁华之象。 街道两旁都支着的摊子,江予霖站其中一家摊位,咬牙道:“成天吃药膳,吃块烤地瓜还要上报?” 王捷嘿嘿笑了一声,“还不是你午饭不好好吃,主子早猜到你会出来偷吃。” 说话间,江予霖接过一块烤地瓜,给了老汉一两银子。 老汉心里一紧,不敢接手,“贵人,用不着这么多钱。” 江予霖直言道:“我常来。” 老汉收下银子,一边说一边咳嗽,“这钱太多了,买下摊子都够了,那,姑娘……以后一定要多来。” 江予霖点头。 王捷叹了口气,回去她又要挨训了。 岑晋中收到名刺,早早就去茶楼等人。 江予霖在茶楼门口没进去,王捷提醒她岑晋中身后跟了尾巴,她只得让王捷先带岑晋中出来。 岑晋中也有所察觉,两人换了条路,才甩掉人。 王捷将人带到巷子,岑晋中看着王捷,清了清嗓子,“身手不错,名刺是你递的……” 王捷摇头,江予霖从巷子里出来,上前两步作揖。 “岑大人。” 岑晋中常年在军营练兵,步履矫健,又蓄了胡须,看起来中气十足。 岑晋中偏过头来,目光一沉,问道:“姑娘是什么身份?” 江予霖微微一笑:“恩师想见你一面。” 岑晋中皱眉道:“汤正言的学生?怎么没听说过你?” 江予霖直言道:“我的身份不便外传,岑都督还要问么?” “算了,不问了。”岑晋中顿了顿,“老先生......还活着?” 江予霖点头。 岑晋中心中一慌,“这些年他都在哪?” 江予霖如实道:“病了几年,后来就到乡下隐姓埋名做了教书先生。” “他回来了?” “我带您去见他。” 岑晋中想了想,沉声道:“姑娘,你可莫要骗我。” 江予霖恭谦道:“不敢。” 到了新宅,岑晋中再见到汤松白,恍如隔世,汤松白年纪大他一轮,为官比他早,早些年还指点过他,岑晋中上前行礼,眼眶里闪着泪花,满腹疑惑,只余悲戚。 江予霖轻轻掩上门,叹息一声。 氿七上前回禀消息,江予霖递给他一个眼神,两人都没说话。 屋内,汤松白和岑晋中说明了那日醉酒闹事惹出来的人命案是温永照暗中指控。 岑晋中一直以为是贺砚舟所为,毕竟他们二人确实不对付,在五军都督府,他碍着贺砚舟的眼,还挡着他的路,若是想法子对付自己,他当然要反击,毕竟谁也不是好欺负的。 可他没想到,一环扣一环,这是温序骅在后面捣鬼,故意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本就势同水火,若是无人告知,那他们岂不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这群狗腿子,竟然算计到他身上了。岑晋中心中有气,连灌一整壶茶灭火。 他不怀疑汤松白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老先生名重一时,文武百官皆知他的风骨,其中不少敬仰之人,若是他问起来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他突然出现在京城,若是被人知道,那一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岑晋中想了想,直言道:“御史大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汤松白摇头笑道:“这哪有什么御史大人,等过完这个年,就该是花甲之年了,精力日衰,人已经老了。” 岑晋中反应过来,心中惋惜,沉默片刻,便换了一个话头,问道:“那姑娘是您学生……” 汤松白笑道:“不像吗?” 岑晋中顺着门缝打眼一看,“您还有位女学生呢,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汤松白朝门外喊了一声:“江予霖。” 江予霖推开门,眉眼含笑,“老师,怎么了?” 汤松白抿了口茶,道:“岑大人想和你下一盘。” 岑晋中搓着手,被戳中了心思,嘿嘿一笑,“老先生懂我。” 汤松白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予霖看了老师一眼,预感不妙,对视一眼,汤松白道:“没事,正好为师看看,最近棋艺进步多少。” 岑晋中暗中咂了下嘴,心道,这姑娘能行吗? 过了半晌,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岑晋中这一边抓耳挠腮,迟迟落不下一子,江予霖也算明白老师为什么管他叫臭棋篓子。 往日里,都是她坐在贺砚舟和傅云春的对面一筹莫展,如今换了人,她还有些不适应。 岑晋中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心中不解,皱眉道:“我和谭敬文还能杀得有来有回,小姑娘瞧着年纪不大,算得可真远啊。” 江予霖笑道:“大人谬赞,是老师教的好。” 汤松白笑而不语,观了半天,心里清楚,她现在的棋路相比以往,杀气重的不是一点半点。 岑晋中改不了下棋时话痨的毛病,手里捻着棋子总想说点什么,看了她一眼,道:“你身上怎么一股子药味……” 江予霖一听,立刻开口打断他,“大人,该您了。” 汤松白闻言,皱着眉头看着她。 岑晋中犹豫片刻,边落子边说道:“跟军营里……..” 江予霖干咳一声,四目相对,示意他不要说了。 岑晋中没懂她的意思,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难受,继续说道:“你身上是不是有......” 江予霖落下一子,轻声道:“岑大人,您输了。” “怎么会?”岑晋中顿时变了张脸,盯着棋盘,震惊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输了?” 汤松白缓缓站起身,“还没看懂,这么半天,你就没站过上风。” 江予霖道:“大人时间不早,我送您回去吧。” 岑晋中看着棋盘说不出话来,自己居然输给一个小丫头。 良久,岑晋中记下这盘棋,道:“也罢,在下就不留在这叨扰了,今日之事,多谢老先生提点。” 说完,便向汤松白作揖。 江予霖道:“我送您。” 院外,送走岑晋中后,她就提着裙子跑了。 果然,她最怕的人还是老师。 第84章 亲厚 酉时一刻,江予霖踩着饭点回到侯府,直奔膳房。 蓝昭见到她一时语塞,虽然从傅老先生那里听到消息,但还是难以置信。 江予霖朝他微微挑眉,扬唇一笑,“蓝公子。” 蓝昭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躲在琳琅身后。 琳琅正在和厨娘在叮嘱晚饭的事,余光瞥了她一眼,“小公子在找你。” 江予霖充耳不闻,挽起袖子,兴致颇高,“我先洗个手。” 洗手的间隙,膳房就多了一个人,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 江予霖怔了怔,随即乖巧起来。 不等蓝昭开口,萧玉面露笑意,和煦问道:“这就是那位小姑娘?” 蓝昭皱着眉头,“是吧......” 江予霖顿悟,匆忙行了个礼,她没想到老夫人今日就赶到府上,居然也没人知会她一声。 “不必拘礼。”萧玉看着她,笑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予霖想了想,委婉道:“路上遇到些事耽搁了。” 萧玉闻言不由得一乐,她倒是忙,“身上还有伤,别乱跑了。” 江予霖抿了抿唇,应了一声。 两人都没在说话,蓝昭开口打破了沉默,小声问道:“你来膳房干嘛?” 文琳琅走过来,扫了江予霖一眼,“偷吃啊,她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药膳吃够了呗。” 话一出,屋里几个打下手的丫鬟,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蓝昭松了口气,她还是之前那个样子。 萧玉也被逗笑了,她刚才在后厨,瞧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走进门,便真以为她是来帮忙的,正觉得这小姑娘温柔贤良,哪知这么快就被戳破了。 琳琅的药膳都以药材为主,味道上确实多有不足。 萧玉见她低下头,轻声道:“今日的饺子是驴肉馅的,你若是吃不惯就和厨娘说,让她们多做几道菜,换换口味。” 江予霖抬头一笑,“挺好的,我不挑食。” 蓝昭:“嚯。”真好意思说。 琳琅:“……” 萧玉上前走了两步,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一直琢磨着她,贺老夫人也和她提了一嘴,两人的婚事到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淮安的品行和样貌样样出挑,心思也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怎么就不喜欢呢? 思及此,她就把人留在了膳房,想探探这姑娘的想法。 江予霖心里为难,捏起一张面皮,看着老夫人的手将饺子捏成月牙状,连褶角都是整齐的。 等到她包完,饺子就成泄了气的皮球,还缝了补丁,就裹了那么点的馅还漏了出来。她自己看着都没什么胃口。 萧玉敛笑道:“诶呦,小姑娘手这么好看,怎么包成这个样子?” 傅云春从远处走来,“夫人就别为难她,她不是那块料。” 江予霖仿佛看到希望,随即就破灭了。 他身旁还站着汤松白和贺砚舟。 傅云春看着她,问道:“我派人去接汤正言,还以为你们俩一道来,你怎么自己先跑回来了?” 江予霖手里拿着不成形的饺子,眼神投向贺砚舟求救。 姜还是老的辣,萧玉立刻有所察觉,心领神会。 在来的路上,傅云春已经将她受伤的事含糊过去了。汤松白不放心,听丫鬟说她在这里,于是就来这看她一眼,连受伤都不肯告诉他,他这老师当的真不知道是称职还是不称职? 对于她,汤松白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愧疚。 那年,原本是有一家商人想要收养她,可他察觉到江予霖身份有异,便替她拒绝了此事,现在想想,倘若她被那对夫妻收养,估计就不会卷入这场风波,更不会挨这一刀。 在这群人里,谭敬文和焦应隆,包括他在内,陪她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实在是没尽到长辈的责任,偏偏她还是个倔脾气,性子也叛逆,身份又特殊,怕她以后走歪路,所以对她的教育十分严苛。 说到底,她还是同贺砚舟更亲厚些,二人年纪相仿,相处时间最久,生出感情也在所难免,可贺砚舟...... 思及此,汤松白长叹一声,目光凝视着远处,面色凝重。 傅云春斟了酒一杯酒,一饮而尽。 晚饭过后,汤松白和傅云春两人去了茶室醒酒,江予霖因为有伤在身早早回了院子。 蒸汽弥漫的浴室里,许是服了药的缘故,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脱下衣物,看着腹部上的伤口愣了一下,确实难看,甚至还有些骇人…… 琳琅让她把这件事交给下人,伤口还未愈合不能沾水,只是她不习惯贴身伺候,就把人都遣散了。 等她沐浴完,回到房间,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脖颈淋湿了领口,静静地站在炭盆前,眉眼清冷,看着手中密信,目光渐渐凉下去。 是氿七查到的消息。 江予霖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抬手将信件扔在炭盆里,看着那张纸一点点烧成灰烬。 贺砚舟两步走上前,“你在干什么?”语气很克制,但还是能听出不满和问责。 跟在他身后的常翊自觉地带上门,守在门外。 江予霖侧过头,神情恍惚一阵,须臾,转过缓缓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平复心情。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眼底漆黑一片。 是不是太放纵她了。 江予霖看他一脸黑线,转而笑道:“你可真是我祖宗,就不能敲个门吗?” 贺砚舟俨然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没这个习惯。” 江予霖拿他没办法,“坐。” 贺砚舟没吭声,坐在一旁,未曾想等来的不是花言巧语。 “就是突然想起……”江予霖顿了顿,“我还有个娘。” 贺砚舟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道:“查到了什么?” “她骗我,”江予霖无奈道,“告诉我的身份是假的。” 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贺砚舟敛眸,“想见她?” 江予霖沉默半晌,“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倒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她母亲的事,贺砚舟问道:“为何?” “没有……为什么,”江予霖看了他一眼,“来做什么?” 贺砚舟放下手里的玉佩,“无事就不能来找你?” 江予霖道:“能。”要不说你是祖宗。 贺砚舟盯了她两秒,“她待你不好?” 江予霖笑道:“大多时候,永安王都是住在她的别院,她过得比府里的王妃都金贵,我能差到哪去,就算不待见我,当着永安王的面,也不可能虐待我啊。” 说着,很自然地抬手示意他把身后的毯子递过来。 “她确实恨我,我也懒得搭理她,老死不相往来也挺好的。 她和永安王,我也没看明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挺像回事的,可永安王出事,她跑的比谁都快。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不错。” 贺砚舟神色微冷,“恨你?” 江予霖:“这我就真不清楚了,永安王儿女众多,我确实排不上号,她要是嫌我是女孩,我还嫌她生我的时候,没经过我同意呢。” 贺砚舟:“你的眼睛是不是因为她?” 江予霖漫不经心道:“……不知道,饭是她派人送来的,后来打翻的也是她,只不过……她来的太晚了,饭我已经吃了一半,后来就被救过来了,眼睛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贺砚舟闭了闭眼,沉默良久。 这毒是谁下的,两人都心照不宣。 翌日,江予霖在屋里躺闷了,便派人在后花园的湖面上凿了个洞,支起鱼竿,人裹着毯子躺在椅子上,困倦难消,没过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汤松白和傅云春两人站在阁楼的窗棂前正好看得见,傅云春捋着胡须笑道:“倒是会给自己找地方,再这么待下去,一会儿该着凉了。” 汤松白道:“她这是原形毕露了。” 傅云春哈哈一笑,道:“今日也算是瞧见了,你这学生是挺费心的,小时候没少管教吧。” 汤松白远远望着湖边的身影,道:“她要是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第85章 心乱 定远侯府灯火通明。 小福子换了一身新衣,兀自连打几个寒噤。爆竹声后,满地碎红,瞧着人群散开,赶忙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因为身形削弱,个子也不高,他站在人群里并不打眼,十二岁那年家里出了事,被一个老太监带进宫,净身后,给他谋了件差事,没过几年,老太监病死,他被收入东厂底下做事。 领事太监看他胆子小,脑子也不灵光,平日里对他呼来喝去的,在东厂挨了不少欺负,后来阴差阳错,被送到了皇太妃的云暇殿。 小福子带着人赶到定远侯府,进门前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勉强定下心。 晚饭过后,贺砚舟的手搭在桌沿,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见有人进来才收回手。 小福子行礼后,站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后颈有些发凉。 “这些都是太妃命奴才送过来的,太妃还让奴才给您传话……让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贺明澜在宫中还惦记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近日派人送来不少好东西。 贺砚舟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抬起眼皮顺着窗棂望去,完全没有留意身前的人,漠然道:“还有事?” 小福子僵在原地,他就说了一句,就嫌烦了? “没了……奴才告退……” 小福子埋着头退出去,人走得急,转头就在长廊拐角撞到江予霖。 江予霖吃痛一声,勉强站直身子,幸亏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不然非得讹上他。 小福子这边被吓得一激灵,眼神满是惊恐,“奴才,奴才不是故意冲撞贵人的……” 这侯府的人他是一个都不敢得罪。 贺砚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对面的抄手游廊,目光扫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江予霖收回视线,看着小福子,倒也没有问责之意,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看,人就跪在地上,“我没事,起来吧。” 小福子犹豫片刻,艰难地站起身,“谢贵人。”见她没有打算责罚自己,就赶紧离开了。 贺砚舟走到身后,江予霖微怔,还在看那人的身影。 随即,江予霖笑了笑,回过头,发现贺砚舟正凝视着他,在月光的映射下那张脸显得更加冷若冰霜。 江予霖心头跟着颤了一下,他这么好看的吗? 贺砚舟往前走了一步,“你怎么又乱跑?” 江予霖皱了皱眉,悄悄挪了一小步,保持距离。 她刚才站在侯府的门口,抬脚迈过门槛不过十步,身后就跟来几道人影。 江予霖道:“出去买个东西都要跟着吗?” 影卫现身,拱手道:“主子有令,不得离身。” 江予霖不满道:“你们回去。” 影卫为难道:“这……主子吩咐过,若是出了差错,我们都要赔命的。” 江予霖揉着眉心,思索片刻,原路返回。 对于这种事,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虽说算不上监禁,但总觉得不太对劲,她现在每一步行动贺砚舟都了如指掌。 “你还挺有理?”江予霖啼笑皆非,“你自己数数,派了多少人看着我?我现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你好意思来问我。” 贺砚舟神色慢慢沉下去,一言不发挡在她面前。 “你是不是喝醉酒了?”江予霖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贺砚舟道:“喝了几杯。” 江予霖耐着性子,干净利落地摸了一他的脑门,“生病了……” 好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 贺砚舟淡淡地应了一声。 听着他的语气,江予霖似乎产生了错觉,怎么感觉有一丝委屈。 路过的于衡麻溜地绕开他们俩。 江予霖眼尖,叫住了他,“于管家,把他带回去吧,发烧了。” 于衡抬头,心虚地瞄了一眼身后那人,“额……老奴手头还有好多事没忙完,实在是脱不开身,琳琅和傅老夫人一块出去了,要不,要不您照顾一下。” “……”江予霖道:“好吧。” 以前在净延寺,听到贺砚舟生病,风雨无阻,多忙都得过来看一眼,这是什么大事,让你推脱? 话没说完,于衡脚底生风,头都不回就跑了。 前两天他就发觉这两人不对劲,江姑娘一直在刻意回避小公子,这事,连他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小公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原本他还挺发愁这件事,哪知今一早,就看见他家小公子天不亮就穿一件单薄的袍衫在后院练长弓,出了一身汗还在亭台吹风,身旁的侍卫再怎么没眼力见,也会提醒一两句,可他不听啊! 江予霖看着他,微微挑眉。 回到院子,屋内异常寂静,甚至还能听到街上的爆竹声,江予霖心烦意乱,感觉每次和他独处,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 贺砚舟坐在竹椅,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想多留,站起身正要离开。 贺砚舟看着她,迟疑半晌,低声道:“我想看你身上的伤。” 江予霖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转过头,震惊道:“什么?” 贺砚舟道:“我想看。” 江予霖一口回绝:“你不想。”一道疤有什么好看的。 贺砚舟道:“我想。” 江予霖倒了盏热茶递给他,“已经愈合了,留疤就留疤,我又不在意,看这个做什么?” 贺砚舟伸手捉住她的手腕,茶盏“啪”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洒在衣襟上,也不予理会。直接将人揽在怀里。 一套动作下来,江予霖坐在贺砚舟的怀里,腰身被牢牢禁锢,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腿上。 饶是她脸皮再厚,此时也是眼神乱飘,一只手被他按住,另一只手僵在两人中间无处安放。对上他的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匆忙的移开视线。 江予霖缓过神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有些话她都说累了。 贺砚舟颠了颠人,让她看向自己,“为什么......还要躲我?” 江予霖抽出手,道:“贺淮安。” “嗯。” “你喜欢我?” “喜欢。” 江予霖望着他,犹豫了一下,伸过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声音很轻,“我比你想的还要糟……世上比我好的女子千千万万,何必只看我一人,就算我们分道扬镳,但情谊还在,你很好,总会......” 话未说完,就被堵了回去,唇瓣相贴,等她反应过来,正欲推开,就被对方察觉到意图,温热手掌覆在后颈,她被迫仰起头,鼻尖萦绕着清凛的檀香,贺砚舟撬开牙关,慢慢加深这个吻,鼻息交织,炽热缠绵。 灯影掩映,厮磨片刻,江予霖毫无招架之力,被吻的浑身发软,靠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贺砚舟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呼气。”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笑意。 江予霖喘息未定,还没有从这个吻缓过神来,双眼迷离,迟钝地看着他。 等她反应过来,挣开他的手,拽起衣领,瞪着他,“好好说话你不听,非要这么搞是吗?” 贺砚舟有一瞬间失神,乖乖放开她。 随即,就听到敲门声。 影卫站在门外请示:“主子,那边有消息了。” 静默片刻,贺砚舟脸色不怎么好看,黑着脸不说话,江予霖睨了他一眼,“进来。” 影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去,抱拳道:“主子,温序骅这几日频繁进出倚欢阁,属下未曾见他出入其他地方,没能查出莳花阁的位置,还请主子责罚。” 贺砚舟道:“下去。” “主子,属下还有一事回禀。” “说。” “温府暗探送来的情报,莳花阁都是女子,温序骅似乎......和一个叫乌青华的人来往甚密。” 江予霖耳畔“嗡”的一声,表情逐渐僵硬,影卫继续汇报,可她除了那个名字一个字都听不见,少顷,嘴角扯出一个惨淡地笑。 第86章 家事 江予霖离开后,贺砚舟一言不发,影卫担着惊恐,小声道:“主子......属下是不是说错话了?” “下去。” 贺砚舟面色阴郁,站起身,垂眸看着衣摆上的水珠滴落。 晚霞明媚,余晖洒在晋安城的街巷,熙来攘往,店肆林立,给寒日添了一抹暖色。 那晚过后,江予霖第二天就从侯府偷跑出来,为了甩掉身后那群牛皮糖,可是费尽了心思。特意到集市人多的地方闲逛,之后又让氿七吸引他们的注意,折腾半天,才摆脱了影卫的跟踪。 随后,江予霖走到一家成衣铺,换了身朴实无华的衣服。 氿七找她汇合,“主子,我们要做什么需要避开侯府的人?” “去一趟倚欢楼,处理一下私人恩怨。”江予霖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 氿七疑惑道:“这事不能让三公子知道吗?” 江予霖手里动作一顿。 当然不能了! 倚欢楼是什么地方?烟花柳巷,先不说她去干什么,就算平日里远远望上一眼,贺砚舟都有脾气,更别说去里面逛了,这事让他知道,指不定会发什么疯。 江予霖高估了他的脑子,疑惑地看着他,“这事能让他知道吗!” 氿七依旧听不明白,挠了挠头,又问道:“主子要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江予霖无奈道:“处理一下家务事。” 氿七跟在她身后,按照自己的脑回路思索一番,问道:“是三公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语出惊人,江予霖脚底一绊,险些栽个跟头,幸好被氿七及时扶住。 “......不是。”贺砚舟估计都没去过那种地方。 贺家家风极严,在学业和品行上都有严格的要求,若不是锦衣卫的名声,他也是世家楷模。 “原本是想顺着莳花阁这条线挖一挖温序骅的家底,没想到......”江予霖砸了一下嘴,“挖的是我的家底。” 氿七道:“这怎么说?” 江予霖凛然道:“乌青华是我的母亲,她现在为莳花阁做事。” 刚说完,氿七心下顿时觉得不好了。 她母亲是温序骅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夹在中间未免也太难做了。 “那主子要怎么......”这话氿七问到一半就问不出口了。 这怎么选? 江予霖倚靠在窗边,偏头望着对面的倚欢楼,语气毫无波澜,“站队吗……我不喜欢苦情戏,若是真到那个份儿上,大义灭亲这种事我做得出来。反正在她眼里,我左右都是个麻烦。那正好,我也不想当好人。” 氿七侍立一旁,脸色青了一半,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这种事做出来,实在是太诛心了。 “主子若是为难,就不要管这些事了。” 江予霖神色稍缓,沉吟道:“早晚都会对上的,与其逃避不如借这个机会做个了断,走吧。” 氿七抱有一丝希望,“她会不会是受人所迫,被逼至此?” 江予霖道:“你不了解她,这个人很蠢的。” 乌青华出身一家普通门户,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是织锦工。 因为面容姣好,被永安王相中,两人相识相知,和永安王发生关系时,家里已经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原本她是能顺遂一生的,可她执迷不悟,贪慕虚荣,攀附权贵。 乌青华知道永安王的身份后,不顾家里阻拦,在永安王花言巧语的哄骗下,硬生生给他做了外室。 退亲之后,乌青华和家里人大吵一架后断了联系。父亲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没过多久就迁居了。 倚欢楼并非孤楼,与两侧的亭台楼阁相连接,飞檐翘角,层楼叠榭。 楼内美酒盈樽,乐舞管弦,一曲悠悠小令,沁人心脾。 戏台上的女子云鬓高挽,舞姿曼妙,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江予霖站在栏杆那里,一直在观察楼下的老鸨。 身后两个姑娘见氿七身旁无人一拥而上,缠在他身上,怎么推也推不掉。氿七不敢下重手,抬头绝望地看着江予霖。 江予霖也没办法,只得干咳一声:“我家主子喜欢男人。” 话落,两个姑娘手里动作一停,看着氿七掩面笑了起来,放下酒杯,柔声道:“原来如此,是我们误会公子了,既然这样,那我们两个就不在这扫您的兴致了……” 氿七一愣,两人走后,松了一口气,抱怨道:“主子,我喜欢女的。” 江予霖但笑不语。 氿七极其不自在地僵坐在条案前,手里的酒杯拿起又放下,干巴巴道:“属下还是想不不明白,莳花阁和倚欢楼有什么关系?” 两人调换了身份,江予霖伪装成丫鬟,让氿七穿金戴银,手上的金戒指镶嵌翡翠,一戴就是四个,极为显眼。 江予霖坐过去,和他简单讲了几句,“莳花阁和倚欢楼是一个性质,如果我没想错的话,莳花阁培养的出来的人都会被送到倚欢楼,温序骅打着逛青楼的名号隔三岔五往这里跑,应该是在收取情报。” 氿七一脸震惊,敢情这么多年,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在掩人耳目,温序骅根本就不是来这不是吃花酒的,这里有他的情报网。 “主子是怎么想到的?” “莳花阁这条的线。”江予霖耐心解释,“这事我能想到,贺砚舟也能想到,我得抓紧行动了………” 说话间,江予霖眸子一亮,眼看着一个男人过来落座,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粉妆玉琢,眉间的朱砂痣鲜艳夺目。 人贴过来,氿七噌地站起身,脸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 江予霖也没料到这里会有小馆,刚才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只想把人打发了。 氿七忍不住了:“主子,你就别为难我了。” 两人齐齐看着江予霖。 江予霖尴尬地笑了笑,“这位……这位小公子,嗯,要不你们先下去吧,刚才只是一句玩笑话,还请不要当真。” 小馆小心翼翼凑过来,羞涩道:“其实,姑娘奴家也可以伺候的……” 江予霖悄悄往后挪了下,道:“不用。” “姑娘是怕奴家伺候的不好?” “没有。” “那姑娘是嫌弃奴家?” “扯哪去了……” 话还未说完,小馆眼眶微红,嗓音带着软软的鼻音,“那姑娘为什么不让奴家伺候?” 江予霖最受不了人哭,妥协道:“老实坐在这里,不要乱动。” 小馆擦掉掉泪,欣喜地点了点头,乖巧道:“姑娘真好。” 江予霖微微皱眉,没再说什么。氿七站在她身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沉默良久,江予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眼神一直盯着楼下的戏台。 小馆不敢动,盯着条案上的茶点入神。 江予霖看了他一眼,“饿了就吃。” 小馆闻言拿起盘子里的茶点,感激道:“姑娘对奴家真好,奴家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小公子。” 江予霖随口问道:“那平时都怎么称呼你?” “……奴家就不和姑娘说了,说出来怕脏了姑娘耳朵。” 江予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婴,姐姐叫什么?” “主子。”氿七提醒道。 “江予霖。” 说完,她就抬眸看着屏风后面消失的人影,眼底闪过一抹寒意。 是刚才楼下的老鸨。 云婴浑然不觉,继续埋头小口吃着盘里的茶点。 江予霖看到他手上的墨迹,“会写字?” “奴家不仅会写字,奴家还会写书呢。” “那倒是比我强多了,年纪这么小都会写书。” “嗯,其实也没有多厉害,是些不入流的话本子,闲来无事写着玩的。姑娘也爱看话本吗?” “挺喜欢的。” “最近市面上出了好多新书,姑娘有没有喜欢的?” “梦游记。”她上次看得话本,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云婴大喜,正欲开口,紧接着就被走进来的老鸨打断了,“这位姑娘,我们东家想见你一面。” 云婴闻言一惊,脸色骤变。 江予霖缓缓站起身,抬步越过云婴,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鸨上下打量着她,“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觉得和姑娘颇有些缘分,所以想辛苦姑娘换间屋子一叙。” “是吗,”江予霖跟在她身后,示意氿七暗中跟随,“您不是这里东家吗?” 老鸨会心一笑:“姑娘还是不要问这么多的好,有些事不该知道就别乱猜。” 江予霖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乖乖点了点头。 第87章 东家 贺砚舟拾起书案上的纸条,手上的青筋暴起。 “出去小住几天,勿念。” 寥寥几个字,还是江予霖最擅长的狂草,险些没把人气疯。 好巧不巧,影卫正好上门,单膝跪地,“主子,人……去了倚欢楼。” 江予霖到底是低估了影卫的实力。 良久,贺砚舟阖眼,又缓缓睁开,纸被攒成一团,冷冷地说道:“自行领罚。” 江予霖去风月场所,影卫是有职责把她拦住的,可他们没拦住。 老鸨赔笑完,转身,关门,落锁。 江予霖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看着老鸨离开,追问道:“您把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不是请我一叙吗?您这样可太没礼貌了啊,该不会是骗我的吧,欸,老太太,我可不卖身啊。” 门外无人理会。 沉默片刻,江予霖闷声质问道:“都把人晒半天了,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你们这样强人所难我可真生气了啊。不要仗着自己店大就仗势欺人,小心我报官揭发你们!好歹我也是花了银子的,你们好意思让我两手空空吗?就拿这点茶水糕点打发我?糊弄傻子呢?人呢?” 门外依旧无人理会。 江予霖说累了,又抿了口茶,“你们不会是黑店吧?告诉你们啊,我是不会跟你干这些行当的,我可是好人家的孩子!少惦记我。” 老鸨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觉得她实在不像个姑娘,倒像是个“纨绔”。 她也想不明白东家为什么要给她钱。 不舍地捏了捏手里的银票,一千两银子怎就送给这么个主儿。 老鸨听屋里安静下来,推门而入,轻嗤一声:“好人家的孩子,好人家的孩子来这种地方找乐子?” 江予霖耸了耸肩,一脸坦然:“没办法,谁让我有娘生没娘养呢。” 话音刚落,站在门外许久的女子大步走进来,动作太大,发髻上的步摇乱晃,乌青华凛声质问:“你这混账!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予霖眼眸光一沉,笑吟吟地看着她,“原来是你把我关起来的,什么意思?碍着你的眼了?” 乌青华上前一步,扬起的手微微发抖,少顷,还是收回了手。 江予霖也没有要躲的意思,神色冷漠,道:“还要打我么?” 乌青华心头一痛,随即又被怒火覆盖,顾不上面子,训斥道:“不是说没人教你吗?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我教你!” 江予霖闻言笑了笑,轻声道:“现在教是不是太晚了?” 乌青华看着她一脸轻挑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广袖下的手攥成拳头,眼底攒着怒火,“现在教也不晚!” 江予霖看着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苦笑了一下,“晚了。” 声音很轻,却刺痛人心。 乌青华呼吸一滞,默了半晌,再开口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问道:“这……这些年你去哪了?” 江予霖挪开视线,没有回答。 “不愿意说?”乌青华往前走了一步,深吸一口气,“带你来的那个人哪去了?” 江予霖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道:“可能正在哪个屋子谈风月。” “你和他什么关系?” 江予霖皱眉看着她。 乌青华眼底划过一丝凉意,她永远都是这副鬼样子,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好似什么都不在乎,可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到头来只能任人宰割。 “这多年你还是这样,烂泥扶不上墙。” 江予霖笑了笑,靠在椅子上,“你想让我多争气?” 乌青华拧眉问道:“你就这么恨我?” 江予霖沉默不语,把茶一饮而尽。 乌青华压下心底的情绪,转过身道:“恨就恨吧,这么多年了,恨也挺好的,至少还让你记着我,也改不了我是你娘的事实,以后你就待在这,哪都不用去,我不管你和那个男人什么关系,都得给我断干净。” 说完,乌青华拂袖而去。 门外再次传来落锁的声音。 江予霖怔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 乌青华回到屋子,从铜镜里看到身后的老鸨,提醒道:“今日之事,不要和外人提起,温大人也不行。” 老鸨皱眉问道:“她是你女儿?” 乌青华靠在美人榻上,心力交瘁,合上眼,“我十五岁就生下了她......” 老鸨想了想,两人确实有七分神似,乌青华保养的极好,若不是刚才道出身份,她险些认为这二人是姐妹。 可母女两人见面就吵成这样,属实不应该。 老鸨刚想开口劝几句,乌青华虚弱道:“云姨,我累了。” 老鸨赔笑道:“行,你安心歇息,小厨房还煲着燕窝,一会儿别忘了吃。” 老鸨退下后,乌青华缓缓睁开了眼,仔细琢磨刚才的事。 她这女儿确实不像样子,可稍稍打扮也不比楼里的姑娘差。 就是这性子难磨了些。 思及此,乌青华缓缓坐起身。或许,她可以利用女儿逃出这个不见天日的樊笼。 氿七从窗外翻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江予霖看了氿七一眼,“盯紧她,不用管我。” 氿七不动。 江予霖见他一脸怨气,笑道:“她在倚欢楼的地位不低,还能和温序骅扯上关系,你不觉得奇怪?” 氿七想起刚才的事,愈发恼怒,道:“要不属下帮您把她抓起来。” 说完,又发觉不对,那是她母亲,抓起来严刑拷问不合适。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都十分警惕,江予霖递给氿七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藏起来。 江予霖又靠回椅子,“扒一个姑娘的门缝,小公子的行径可不太好。” 云婴一听,赶紧打开门锁,快步进屋,将衣服放在桌上,还有些钗环首饰和水粉胭脂,“奴家是给姑娘送衣服的,没有旁的意思。” 江予霖随手掀起桌上的衣物,问道:“好端端的送衣服做什么?” 云婴耷拉着脑袋,偷偷窥了她一眼,“二娘嘱咐奴家给姑娘送的。” “二娘?” “就是东家。” 江予霖瞬间变脸,讥讽道:“瞧我穿的寒酸,嫌我给她丢人了?” 云婴想起二娘的嘱托,埋头解释道:“二娘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担心你,见你穿得薄,所以让奴家给姑娘送来……” 江予霖道:“扔出去。” 云婴有些发懵,小声道:“姑娘这可是锦绣坊最上乘的绸缎,贵的很,放平日里,这些款式可是很难买到的。” 江予霖辨别不出这是什么料子,可摸着还是比侯府的衣服扎手。 她平日里穿得比这些还好吗? 贺砚舟这么有心吗? 想到这,江予霖的后颈突然感觉凉飕飕的。 江予霖抬眸看了一眼云婴,问道:“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云婴一脸羞涩,支支吾吾道:“二娘让奴家陪姑娘解闷……” 江予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云婴脸颊泛着红晕,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 江予霖叹息一声,“出去。” 她是真没想到,乌青华这么快就在她身上动了心思。 第88章 泥潭 听见她又赶人,云婴故技重施,转眼红了眼眶,眼巴巴地望着她,“奴家不求姑娘对有多好,奴家只想留下来陪姑娘……” 一口一个奴家,江予霖听的右眼皮子直跳,又不想跟一个孩子较劲,耐着性子道:“是乌青华让你来的?” 云婴委屈地点了一下头。 “姑娘就让奴家留下吧,奴家会唱曲儿,还会作画......唠嗑也行。” 折腾半天,江予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和她想的一样,乌青华根本就不想见到她,若不是拿话激,估计那一千两银子就她打发了。 上赶着讨骂来,江予霖也有些无奈。 可有些账现在不得不算清了。 云婴见她一直不说话,又唤了一声“姑娘”。 迟疑片刻,江予霖抬眸打量着他,总觉有些东西看不真切,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语焉不详道:“我这人向来和善,凡事都不喜欢动怒,你要是觉得我好欺负也无可厚非,只是,你真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云婴眼里闪着泪花,问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奴家听不懂。” 对视两秒,江予霖顿了顿,“好吧,等明日有时间我就叫你,今日太累了,你先下去吧。” 云婴微微一愣,“当真会叫奴家?” “当真。”江予霖认真道。 云婴一听,欢喜地跑出门,回去复命。 乌青华听到消息松了口气,只要她肯妥协万事都好商量。 就算嫣儿再怎么恨她,她们也是母女,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拿捏了她,筹码和活路她都有了。 翌日。 突然换了一个地方,江予霖睡得极不安稳,眼下一片乌青。 乌青华一早起来梳洗打扮,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伺候,铜镜里的人妆容艳丽,衣饰华贵,抚了抚腕上的翡翠镯子,缓缓站起身。 江予霖看着闯进屋子的丫鬟,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谁让你们进来的?敲门了吗?”语气不轻不重。 丫鬟理直气壮道:“奴婢领得是二娘的命,二娘让奴婢给您梳洗打扮。” 江予霖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她们哪来的理。 和她们干瞪眼。把人耗走之后,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桌上的早食一口未动,坐在桌前愣了许久,心头苦涩渐渐将她淹没,脸上的神色复杂难明。 昨晚有人将她屋子的熏香撤下,乌青华知道她不爱熏香,以前的生活起居都是下人操办,乌青华从不过问,现在倒是用起心来。 江予霖扔下筷子,靠在榻上胡思乱想。 乌青华读过点书,能识文断字,略懂音律,也算有才傍身,若当时没有悔婚,她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永安王给她的承诺是生下一子,便将她接入王府,如今乌青华这么厌恶她,想来还是在乎那点的名分。 可那不过是永安王哄人的把戏。 懂事后,江予霖耳边的闲言碎语就没停过,下人从不避讳,当着她的面就把眼里看到的那点事嚼的稀碎。 她和永安王的感情就是在她出生的时候出现的裂痕。 江予霖听到这些是什么感受,乌青华从未想过。 最后还是院里的一位老妇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等到夜深的时候跑到她院里告诉她。 不要和她们争什么,日子只有往下慢慢过,好好活着,才能看到希望。 可她的日子总是不尽人意。 乌青华觉得她不争气,不会讨永安王欢心。时间长了,她成阻碍乌青华往上攀爬的绊脚石。 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又要反悔? 不知过了多久,江予霖再醒来,屋里的光线暗了许多。 氿七翻窗进来,站在屏风处,望着她的身影犹豫了一下,江予霖皱眉道:“说。” 氿七附在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江予霖怔了怔,随即,脸色骤变,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道:“把门踹开。” 氿七第一次见她动怒,那双温润的眸子居然会染上戾气,立刻反应过来,抬脚踹开了那道门。 江予霖强压下怒火,咬牙道:“人在哪?” 氿七领着她绕过几条走廊,就看见远处两个丫鬟守在门外。 “你在这等着。”江予霖道。 丫鬟想上前阻拦,可瞧见她的脸色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江予霖站在门外听的胃里一阵恶心。 男人满口荤话,女人却在一旁谄媚逢迎。 可那个女人不是别人。 江予霖踹开门,大步上前。 “砰”的一声,屋里的两人都吓得一激灵,男人身形肥胖,醉醺醺的,还没转过头,便训斥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连爷的屋子都不敢闯?扫了爷的兴致,小心灭了你!” 乌青华正对着门口,抬头看见江予霖脸色变得铁青。 江予霖二话没说,抬腿将那个不安分的手狠狠踩在椅子上,一手扼住喉咙,另一只手的茶盏猛地磕在桌沿,拿碎瓷片抵在男人的颈动脉。 动作一气呵成,出手又快又狠,颈侧划出一道口子,渗出血滴在领口。 乌青华脸色一惊,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混账,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男人被吓得不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震惊和恐惧,全然不敢反抗,颤声道:“有话……有话好好说……” 江予霖侧过脸,看着乌青华目光森冷,“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来挑战我的底线?” 乌青华身子颤了一下,表情有些扭曲,她竟然不知女儿还有这副面孔,紧张道:“把人放开!我让你放开,你听没听到!” 很快,男人察觉两人关系有些微妙,恼怒盖过恐惧,“要是杀了我,你们两个谁都活不了!” 江予霖回过头看着他,指尖用力到泛白,“我今天就算在这里杀了人,也不会有人来动我。” 男人神情恍惚,颈侧的疼痛告诉他,这句话没在开玩笑。 乌青华从震惊再到怒不可遏,站起身两手推开了她。 江予霖站稳身子,随手扔掉碎瓷片,扫了男人一眼,“滚。” 男人脱离桎梏,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又险些撞在氿七身上。 乌青华不再怕她,拢了拢衣服,厉声指责道:“你来着碍什么事!?” 江予霖沉声道:“我要是不来,你还想发生点什么吗!” 乌青华恼羞成怒,拿手指着她,“居然还敢管到老娘头上?真是反了你了!老娘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对老娘!还派人监视老娘!出去鬼混几年就忘了自己姓什么……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江予霖没吭声,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乌青华看了眼门外的人,变本加厉道:“不要以为得了汤松白的庇护,你就能横着走!想要你命的人多的是!” 江予霖猛地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乌青华往后退了两步,表情逐渐僵硬,“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予霖死死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乌青华绕着她走了一圈,嘴角的弧度轻蔑,“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假仁假义,他害得我们母女分离,我回去找过你的,是他将人拒之门外,真可笑……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拒绝我!我没有错,真正有罪的人是他,我从来都没有抛弃你。那个老匹夫,那个老匹夫,你该不会对他感恩戴德吧?嫣儿……要是不信我,不如你自己去问他。” 江予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冷声道:“闭嘴。” 乌青华嗤笑道:“怎么?不敢知道真相,怕自己恨错了人?” 江予霖抬眸看着她,目光相撞,眼神丝毫没有波澜,“我恨的一直都是你,从未没错过。交到你手上,我是不是早就死了。今天这一出不就是想激怒我么?想让我带你离开这,可以,交代清楚我就带你走,交代不清楚,你就永远留在这,从此以后,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乌青华紧紧抿着唇瓣,停顿许久才开口道:“一万两……我要一万两银子。” 江予霖从袖子里拿出五万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道:“可以。” 乌青华打量着她,“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江予霖漠然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乌青华细说着自己的经历,可一提到温序骅就言辞含糊,江予霖听到最后有些不耐烦,她的话七分假三分真,不听也罢,只要能把她送走就行。 第89章 清算 江予霖转身,停顿须臾才迈开步子离开房间,浑浑噩噩走了一小段路,穿过走廊,停在石阶上。 月光之下,寒风刺骨。 氿七提着不知哪寻来的灯笼,又递给江予霖一块素帕,碎瓷片在手上划破了两道口子,渗出了血。看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江予霖手里攥着素帕,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心都是麻木的,望着倚欢楼高处的苏灯,晃耀夺目,收起一身的狼狈,轻声道:“看好她。若是你听义父的命令,那我这儿,就不留你了。” 声音透着无奈和苦涩。 氿七脸色一僵,已然不敢再说话,生怕她把心思都猜了去。 倘若总督知晓此事,是绝对不会容忍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乌青华是变数。 江予霖回到屋子,看见贺砚舟眼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还真找来了,这可是倚欢楼的后院,他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潜进来的? 不是给他留信了吗...... 贺砚舟一袭玄衣,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眉眼冷峭,缓缓睁开眼,并未言语,手指往回勾了两下,示意她进门。 见到这一幕,江予霖心中警铃大作,迈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这脸色……怎的这么黑。 “你在这很危险......”江予霖掩上门,喃喃道:“不该来的。” “不该来?”贺砚舟沉声道:“昨晚,你睡在这?” 江予霖总觉得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谨慎一些,“嗯……” 贺砚舟声音压的很低,道:“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还……还好吧。”江予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还好?怕是谁也拦不住你了。”贺砚舟缓缓站起身,上前两步,“我们两个的账,是不是得算一算。” 倚欢楼人多眼杂,而且这里是温序华的地盘,保准还潜伏了他的耳目。 江予霖小心试探道:“……回去再说?” 贺砚舟下巴略微抬起,“让我带着你的情郎一起回去?” 江予霖脸裂开了一道缝,“什么?” 贺砚舟极力化解心里的怒气,咬牙道:“背着我偷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背着你……”江予霖话说到一半,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我去!” 贺砚舟抬脚从桌子后面踹出来一个人,那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块布。 云婴。 有桌布遮着,她一直没发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两两相望,江予霖微微侧过脸不想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有种奸情被人发现的感觉! 这货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贺砚舟抓起她的手腕,冷冷地问道:“你喜欢这样的?” 江予霖闻言气结,打断他:“不喜欢!” 贺砚舟道:“你碰他了?” 拿她没办法,可这个人就另说了。 他有的是手段,让这个蠢货痛不欲生。 江予霖叹息道:“没有。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你先松手,我有事要问他。” 贺砚舟收回手,一字一顿道:“最好是这样。” “居然这么想我……我是那么没有底线的人吗?”江予霖看了他一眼,蹲下身解开云婴身上的绳子,问道:“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房间?” 云婴干咳几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姑娘不是......说,让奴家晚些时候来......来找你的吗?” 江予霖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贺砚舟,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误会。 “我可没这么说。” 云婴坐起身,含泪委屈道:“奴家......是这位公子太凶了,奴家怕的不行,所以口不择言了,奴家知道错了。姑娘能不能救救奴家......” 贺砚舟道:“你是她什么人,要她救你。” “奴家刚才一不小心在西院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云婴瞧着江予霖脸色不对,解释道:“奴家不是要故意偷听的,看见老鸨形迹可疑,又匆匆跑开,奴家好奇......就上前听了一耳朵。” “你,听了多少?” 江予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云婴壮着胆子继续道:“没多少,就听到汤......松白那里,老鸨给温大人传信了,估计人一会就到。我想离开这,求姑娘带我离开。” 老师怎么会?她没有听错,老师真的瞒了她…… 江予霖低着头,脸上的疲惫再也无法遮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 贺砚舟及时揽住她的肩,“怎么回事?不舒服么?” “先走。”江予霖道。 话落,她就被腾空抱起来,手攀在他的肩膀,之后,贺砚舟没有多余的动作,脚步平稳,往屋外走去。 乌青华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她是第一次见到贺砚舟,以前也只是听他的名字和事迹,现在人站在眼前,多少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更令她意外的是他怀里抱着她的女儿。 两人是这种关系吗? “嫣儿......”乌青华关切道:“嫣儿生病了吗?” 贺砚舟皱眉看着乌青华,脸色立刻冷了几分。 江予霖心里猛地一抖,最终只是转过脸,整张脸都埋在贺砚舟的颈侧。 她不想让乌青华知道这件事的。 沉寂良久,贺砚舟一直在等她的话。 “将她送走。”江予霖道。 乌青话华上前拦住他们,“......我不能走!嫣儿你生病了,娘很担心你,想照顾你,娘不想要这些钱。” 远处跑来的影卫回禀:“主子,温序骅已经派人包围了院子。” 江予霖勉强保持着意识,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服,贺砚舟低声道:“有准备,不要担心。” 乌青华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颤声道:“我知道一条暗道,可以离开这。我不会害我的女儿,大人,大人也不想嫣儿出什么意外吧。暗道很安全,只有我知道。” 月光被藏在云层之后,夜幕之中,倚欢楼每个门口都派大量护卫看守,温序骅的马车停在门口,老鸨站在一旁等候命令。 影卫和温序骅的人一直在暗中周旋。 乌青华领着人绕开院里的丫鬟,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仓库的门。暗道潮湿阴凉,光线也很暗,江予霖在途中就昏了过去。贺砚舟毫不费力,稳稳地抱着她。 一行人再见到光亮,出来时已经换了条街,贺砚舟带人登上一座高台,乌青华不依不饶也跟了上去。 贺砚舟将人交给常翊,接过弓箭,从箭篓抽出一根铁箭,缓缓拉开长弓,琥珀色的眸子异常平静,月光之下,周身都围绕着一股冷傲的气息。 乌青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察觉到他瞄准的是人群中杵着拐杖的温序骅,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两步拽着贺砚舟的衣袖。 “不能杀,不能杀......” 她爱过,恨过,怨过,可这一箭下去温序骅必死,想到这,乌青华心口顿时锥心刺骨,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的翻涌,几近崩溃。这个人明明囚禁过她,可她还是不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没能放下。 第90章 浑浊 乌青华祈求般抬头望着他,贺砚舟自始至终都没给她一个眼神。 情急之下,乌青华失声道:“杀了他,嫣儿会恨死你的!” 再拿女儿赌一次,她实在没办法了。 贺砚舟在最后一瞬调转角度,弓箭震耳离弦,人群中,那只箭矢射中了温序华头上的芙蓉冠,当即,芙蓉冠碎成几半,发髻散乱,温序华被吓得倒退两步,目眦欲裂,随即,被护卫拽到马车后面。 人群慌乱逃窜,吵嚷声中能听到护卫高喊:“有刺客!” 可只有一发箭矢,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完全无法判断这支箭从何处射来。 贺砚舟侧过脸,眸子渗着寒意,阴森可怖,“威胁我?” 对视一瞬,乌青华不寒而栗,瘫倒在地上,继而感到一阵窒息,她才知道,贺砚舟的那些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现在和刚才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贺砚舟扔掉长弓,从常翊手中接过人径直离开高台。 乌青华表情逐渐扭曲,藏了这么多年,终是在这一瞬间功亏一篑,丑行暴露,屈辱感油然而生,眼泪翻涌,攥紧拳头狠狠地敲打大腿。 众叛亲离,人人厌恶,丑陋不堪,这个才是她! 可做错的人是她吗?那些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人,他们没错吗! 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桩桩件件,无不是在利用她。 做了这么多错事,所有人都指责她,眼瞎耳聋,被虚荣心和情爱蒙蔽心智。 都在怪她,那她的恨要去哪里发泄? 她原本能活得好好的,现在这个局面,怪谁呢?她不停的咒骂,憎恶让她落得今天的下场的人。 永安王没有心,温序骅也没有。 她承担不起这些恶果,只得将对自己的恨意全部转移到嫣儿身上。 常翊拾回长弓,看了她一眼,心中忿忿不平,好不容易引出温序骅,岂料被这人给搅乱了。 乌青华双腿发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的高台。 一阵悔恨涌上心头,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她这又是在做什么?怎就这般心软,去同情一个坏人,此后的事,都与她无关才对。为何总是这般无用,像个傻子一样。 贺砚舟把人安置在马车,枕着软垫,又盖了件衣服,观察片刻才离开。 乌青华见贺砚舟朝自己走来,噤若寒蝉。 刚才的话,贺砚舟只猜到一半,但还有件事,他想确认。 “永安王和温序骅,他两个中的谁?” 良久,乌青华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嫣儿是谁的女儿,她长得谁也不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贺砚舟道,“她现在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离她远点,别再让她看见你,懂吗?” 乌青华颜面扫地,望着贺砚舟离去的背影,挣扎许久,低吼道:“她是我的女儿,你才是那个外人,你才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你和那个老匹夫有什么不同,你们这群人,一个个的心怀鬼胎,阴险狡诈,心思歹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心思,喜欢的时候,喜欢的要死,不爱的时候,脸变得比谁都快!你能给她什么保证?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爱了,她该怎么办?” 跟她一个下场吗? “不会有那么一天,”贺砚舟止步,道,“这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乌青华挣扎着跑上前,泪竭干涸,大声吼道:“把她还给我!” 她竟然有些不甘心,为什么自己遇到的却都是人渣,贺砚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江予霖在马车里听得清清楚楚,字字诛心,这些事压得她喘不过气,仓皇狼狈地逃出马车,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太恶心了。 “嫣儿!” 影卫敲晕乌青华,随后将人抬走。 贺砚舟大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碰我。”江予霖无力地挣了挣,咬牙道:“我只想找个地方,待一会儿。” 贺砚舟哑声道:“……我陪你。” “到头来,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江予霖肩膀微微发抖,道,“我已经......我真的没办法了......” 贺砚舟扶着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江予霖失笑一声,侧过脸低声道:“我恨死她了。” 天上飘起细雪,两人的肩头都落了雪。 回到侯府,江予霖躺在榻上,身子一震,惊醒后,已经泪流满面,身上的汗水浸透衣衫,过了须臾,情绪才慢慢缓过神来,眼睛却看不真切东西。 贺砚舟坐在床沿,唤了好几声都不见她有反应,只得将人从背后环扣住,捧着脸轻轻擦拭着泪珠。 江予霖眼角噙着泪水,视线模糊一片,紧紧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贺淮安。” 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泪滴微凉,却烫的他心慌,贺砚舟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一直在。” 江予霖红着眼眶,恍惚又无措,意识昏沉,那只手却攥得死死的,“你不能死。” 贺砚舟看着她,闭了闭眼,把她圈在怀里。 “不会,我不会死。” 江予霖浑身发烫,还带着湿气,隔着布料将温热传递给他。 随即,贺砚舟又听她喃喃问道:“老师骗了我......骗我。” 贺砚舟收紧手臂,“把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江予霖靠在怀里没有答话,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第91章 眼疾 “醒了?”文琳琅坐在床沿正在给她把脉,“醒了也不睁眼,刚上完药,现在还不能见光。” 江予霖醒来,眼睛红肿疼得厉害,连带着脑仁都疼了起来,“我这是......瞎了?” 嗓子也是哑的。 文琳琅扶她起身,转身去桌子上给她倒了盏茶,“昨晚烧的,没瞎。” 喝完茶,江予霖便歪着身子瘫在床上,系在眼睛上的白绫被扯了一下。 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耳根子发烫,昨晚哭成那个样子,她怎么出去见人,这是个问题。 “不要再乱动了,等药凉了,就赶紧喝,已经放好糖了。”文琳琅给她盖了层被子。 话落,虽然看不见,江予霖还是偏过脸望着她。 琳娘似乎比以往温柔了许多。 文琳琅问道:“你这眼睛流泪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 江予霖嗯了一声。 文琳琅叮嘱道:“余毒未清,气血凝滞,已经留下后遗症了,日后还是……少哭,若要再哭成那个样子,没几次你就真瞎了。” “嗯……”江予霖腾一下子坐起身,“昨晚琳娘也在?” “当时老夫人也在,”文琳琅道,“昨晚你发了高热,又什么都看不见,夜里醒来好几次,但意识都不太清醒。” “琳娘......我想静静。”江予霖绝望道。 文琳琅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江予霖端着那碗药坐在床头苦恼。 眼睛看不见,耳朵便格外好使,明明听见推门声,沉默许久都没听见那人吭声,江予霖也差不多知道是谁了。 人坐在床沿,抬手往前探了探,晃了两下,就被他抓住,贺砚舟不自觉地收紧手,他掌内有茧,还有伤痕,摩挲着她的手背,让人有些心痒,还未来得及开口,手上的玉扳指就被江予霖夺了去,随即,就看到她盈盈笑意在唇角若隐若现。 贺砚舟眼里的阴霾逐渐消散,江予霖比他身上的安神香好用太多。 “这是父亲送我的生辰礼。”贺砚舟俯下身,又重新帮她系了一下蒙着白绫。 头发散落在肩头有些凌乱,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眼睫微颤,因为是熏过药的缘故,眼尾红的厉害。贺砚舟手上的动作很轻,“别动。” 江予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仔细摸索一番,材质是羊脂白玉,手感温润,外侧没有雕刻,但隐约能摸出细微的划痕和磨损,等她指尖摸到内侧,发觉上面似乎刻了字。 反复确认几次,耳朵渐渐红起来,紧接着,就抓住他的手,欲盖弥彰般把玉扳指还了回去。 竟刻的是她的名字。 贺砚舟望着她泛红的耳朵,笑了笑,又重新戴上了扳指。 想起两人昨日的场景,江予霖装傻充楞本事也不好用了,老脸一红,又无处躲藏。 贺砚舟不说话,江予霖别过脸,“侯府,我从侯府的账房支了……钱。” 贺砚舟道:“知道。” 江予霖道:“日后——” 贺砚舟道:“先喝药。” 一千两银子至少能够一百多户人家过年,五万两银子,相当于一个州半年的赋税,江予霖一贫如洗,心道:日后她也还不起。 沉吟片刻,江予霖才开口问道:“那个叫云婴的人,查出来什么吗?” 贺砚州凝视她许久,道:“很干净,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江予霖笑道:“这样才有问题吧。” 贺砚舟淡淡应了一声。 江予霖道:“乌青华——” 贺砚舟眸光微冷,开口打断了她,“已经安置好了。” “也好,她的事已经很清晰了,”江予霖思忖片刻,现在一想,永安王被抄家,她和温序华应该都出了不少力。 对这件事,贺砚舟一直都是只言片语,摸着药碗不烫,便捏着汤勺想喂她。 江予霖伸过手,“......还是把碗给我吧。” 喝完药之后,江予霖想起正事,“现在几时了?” “辰时。” 江予霖道:“还是得见一下云婴……他应该知道的不少。” 贺砚舟一言不发。 江予霖行动不便,她就算把白绫摘下来,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云婴被带到她的房间,不再是倚欢楼那副谄媚的嘴脸,整个人正经了许多。 眼下他还有任务没完成,突然被请到桌上喝茶,而且还被贺砚舟这么盯着,突然觉得莫名心悸。 “江姑娘,你的眼睛……” “无碍。”江予霖循着声音望去,客气道:“我现在已经把你带出来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讲吗?” 云婴低着头,“有,我承认,我承认接近姑娘别有意图,但我真的是迫于无奈,真的太想逃离那个地方了,对不起,姑娘以礼相待,我还欺瞒利用姑娘,还………大人,我那些话都是胡诌的,姑娘没说过喜欢我的话……也没让我去她屋里过夜,那些哄人的话都是我自己编的,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您的人。” 江予霖呛了一口茶,“……没让你说这个。” 贺砚舟站在她身后,微微挑眉。 云婴望着她,问道:“那……那姑娘想让我说什么?” 贺砚舟道:“自己说。” 云婴心头一紧,“我原本是送给太后的面首,温大人把我买下之后,便将我送到宫中,只是……太后不喜欢我,便派人将我送了回来,温大人心中不悦,就把我送到倚欢楼做了伶人……” “这样啊,”江予霖道:“太后还会养面首?” 云婴诚恳道:“有的……” 江予霖想了想,“还能这样……哥哥给妹妹送面首,是不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云婴道:“两人关系似乎并不和睦,温大人送我过去就是想让我做他的眼线……” 江予霖道:“你被太后发现了?” 云婴难为情道:“不是……太后不喜欢我样的,嗯,太后是喜欢孙大人那样的,就是禁军统领孙楚鸣,身躯伟岸,高大威猛,她都不看我一眼,像贺大人这样的,比孙楚鸣还高上半个头,太后肯定喜欢。” 江予霖:“……” 云婴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姑娘不用害羞,女孩都是喜欢这样的,而且……贺大人很喜欢你。” 江予霖微微点头,倒是让贺砚舟一怔。 “孙楚鸣和太后有那层关系?”江予霖狐疑道。 云婴尴尬道:“我不小心撞见的……” 之后,江予霖又随口问了几句,贺砚舟似乎有些不耐烦,把人赶了出去。 第92章 晦暗 温序骅阖眼躺在榻上,正在听老鸨讲述倚欢楼的事。 恍惚片刻,温序骅脸色微变,“你是说,有个叫江予霖的姑娘找了上门?” 老鸨生了一身冷汗,连忙道:“东家叫她嫣儿,说是,说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老奴瞧着她们确实有几分相像,嗯,就是那姑娘的脾气,难琢磨。” 温序骅皱眉,轻嗤道:“江嫣啊,我记得她,小时候见过几面。”是个软硬不吃的小刺头。 老鸨埋着头,听不出他话外的意思,颤声道:“这姑娘和老奴打交道都客客气气的,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手也狠,这些都不像东家,她们两个的关系僵得很,这点老奴看得明白,不像是演的,而且那小姑娘背后有人,此次行刺,定是与那人里应外合,引大人您出来,院里的云婴也被她带走了,云婴知道的不少,老奴……担心他会惹出事端。” 温序骅似笑非笑,道:“云婴,一个下贱的伶人,当初真不应该留他。” 这时,进门的侍卫回禀:“大人,赵祯云递来拜帖。” 温序骅扫过去一眼,“知道了,下去吧,让他在厅堂等着。” 侍立一旁的丫鬟少前搀扶,温序骅拿起案几上那个沉甸甸的箭矢,面容愈发冰冷。 在这晋安城对他恨之入骨的不在少数,可能安排今日这场刺杀的那便只有那位,江嫣背后之人是贺砚舟,燕北探来的消息,定远侯三公子最善骑射,百步穿杨,那这把箭怎就在射偏了呢?是因为江嫣才出了差错吗? 若是有了软肋,他再狠,也是不堪一击。 温序骅叫来亲卫,在耳边低语几句,说完,亲卫领命转身离开。 孙楚鸣吃过午饭,得知昨晚温序骅遭遇暗杀,火急火燎的赶到温府,正巧碰到递拜帖的赵祯云。 孙楚鸣看了他一眼,“替晋王来的?” 赵祯云不做声,微微点头。两人先前是对头,他在贺砚舟手下做事,没少膈应孙楚鸣。 孙楚鸣也看不起他,神情不屑,“赵同知这是弃暗投明,另择明主了?” 赵祯云皱眉道:“我本就为晋王做事,何来换主一说?” 孙楚鸣先是诧异,后转为嘲讽,“在贺砚舟眼皮底下做事,居然还让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毫不知情,赵同知真是好本事!” 赵祯云满脸黑线,“五军都督府一事过后,我就没再与他共事,若真要说起来,也不及孙大人武艺傍身也一无是处,上次遇杀,孙大人不就在旁边守着?昨夜倚欢楼那一箭,城内人尽皆知,孙大人那时在何处,这一身胭脂味是不是太呛人了?” 孙楚鸣脸色发青,心里窝着火,腾地一下站起身,强压着怒气拂袖离开。 江予霖神思一阵恍惚,谁能料到身居高位的太后会和孙楚鸣有这层关系,他们两个怎么会扯上关系的,孙楚鸣不是温序骅的人吗?这下人物关系岂不是乱套了。 蓦地,突然想起什么,当初贺砚舟不就是被太后提携,虽暗委以重任但也暗中堤防,他和孙楚鸣……还是后来的贺砚舟居上,难不成太后被美色蛊惑了?不应该啊,太后执掌后宫多年,心思缜密,这种事怎么可能被别人看见。 江予霖歪着头,狐疑道:“你和太后——” 贺砚舟眉头蹙起,一字一顿道:“没有。” “你对太后——” “没有。” “我是想问你对太后——” “江予霖!” 贺砚舟生气,江予霖不占理现在也占理了,理直气壮道:“凶什么凶!你自己理解错了,还怪我,我是那意思吗?我怎么会怀疑你和太后有染,我当然知道你守身如玉,是个端方雅正的好人了,无端揣测我,你把想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八卦的人么,不行,你气得我眼睛的疼,我要回床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 贺砚舟被气得不轻,掰着她的手腕,咬牙道:“我没有。” 江予霖是困了,安神香对贺砚舟不管用,那药效都发挥到了她身上,想抬头去看他,眼睛却蒙着一层布。 “头疼。” 贺砚舟俯下身,想抱她去床上。 江予霖看不见,兀自转了个头,突然间,额头好似碰到什么,感觉很柔软,他的脸近在咫尺,贺砚舟难得迟钝了一下,又坐回去,“不是眼睛疼么?” “……都疼。”江予霖抬手想把云锦解下来,却被他察觉到意图拦了下来。 “做什么?” 沉默良久,江予霖缓缓开口说道:“摘下来一小会儿应该不成问题吧……我想看看你,什么都看不见,很不舒服的。” 贺砚舟松开她的手,注视她良久,“不要撩拨我,你又不负责。” 江予霖尴尬一笑,稍稍往后靠了一下,小声道:“昨晚老夫人也在,她是不是已经把事情告诉……老师了?” “剩下的事别管了。” “这些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费心去管,况且你在中间也难做,我怎么可能甩手给你。” “可我想让你所有的事都和我有关,江予霖,难做的人永远都不是我,对他们,我没有所谓的仁慈,我有的是手段,是我的私心把你拖下水,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受伤,也不会遇见乌青华,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话落,江予霖怔了一下,若是没有贺砚舟,她能和乌青华永远撇清关系吗?能和老师永远都不会生出嫌隙吗? 很快就被门外的于衡打断,“小公子,世子殿下来了。” 江予霖站起身,就被贺砚舟按下,肚子一叫,脑子顿时只剩一个念头,“是不是该吃午膳了?” 贺砚舟应了一声。 “你,”想到他已经在这待了一上午,江予霖忍不住问道:“今日不忙吗?” 贺砚舟略一思索,道:“下午要走一趟,先用午膳,想吃什么和膳房说,这块布不要摘,我会派王捷过来盯着你。” 江予霖乖乖点头,“好的。” 贺砚舟出门后,于衡又上前和他小声嘀咕了几句。 “昨晚关进来的女人闹腾半天了,吵着要见她,嘴里还骂着您,影卫在暗处盯着,氿七似乎有动手的意思,他听的,应该不是姑娘的命吧?” 贺砚舟漠然道:“焦应隆指使的,拦着点,别让他把人杀了。” 于衡连连点头,心底琢磨着,“对了,沈书和……江霖,那边闹了点矛盾,两人好像分开了,沈书被姑娘送到沁园,江霖......她想见见您。” “不见。” 第93章 上元 氿七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动手被于衡拦下。 “你做什么?” 氿七悄悄放下手中的刀,“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你拿刀我告诉你啊,小公子早就猜到你们的意图了,不就是想把人杀了,推到小公子身上么,想的倒是美,”于衡苦口婆心劝道:“你今天要是杀了她,姑娘问罪起来,且不说侯府,你真觉得你能说清楚?她就不会怀疑到总督头上?” 氿七若有所思,迟疑道:“这……总督让我把这个麻烦解决了,我不能抗命。而且,姑娘说过大义灭亲,也行。” 于衡直言道:“她说的是温序骅。” 氿七反应半天才绕过来,“原来你们一直在暗处派人盯着,没听出她的意思,原来,姑娘在那时开始已经怀疑她和温序骅的关系,不对啊,那晚你们是借乌青华引蛇出洞,这件事姑娘知道吗?” 于衡摇头叹息道:“不清楚,小公子也是后来才知道三人的关系,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总督说了,江姑娘只有一个身份,是他的女儿,”氿七瞥了眼房门,“其他人,一概没有关系,只是,只是汤老先生的事,我没敢说。” 于衡知晓他的难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人原本想找汤老先生问清缘由,后来被小公子拦下,那件事,或许是场误会,可乌青华这么一闹,姑娘心里怎么想就难说了,姑娘的意思也是不想让汤老先生知道,这事多说无益,你莫要再和他人提起。” 氿七点头,“我明白了。” 江予霖的眼睛来来回回折腾几次,文琳琅早晚都要用草药熏蒸,白绫也只能在晚间才能摘,连续服了几天药,才能勉强看清东西。 上元节,宋苑派人邀请她参加灯会,江予霖婉言拒绝,要是用这个模样去见她,估计得把人吓坏了。 直到未时,王捷才好不容把人叫醒,好歹让人把午膳吃了。 “姑娘,今日是上元节,姑娘起来收拾,咱们出去逛逛吧。” 江予霖睡眼朦胧,揉了揉脸,坐起身,“嗯,有灯会?” “对啊,今天外面热闹着呢,挂彩灯,猜灯谜,舞狮子,街上聚好多人,都在等晚上的赏花灯呢,而且,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姑娘们也都盼着这一天呢。” 江予霖穿好衣服,半睡半醒道:“这是为何?” “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以前没人和你说吗?上元节这天,女子可以约闺中好友一同去祭拜织女,祈求一段好的姻缘,嗯,也有女子会约自己心仪的人一同赏花灯,传情达意。” 江予霖默默点头。 王捷看着她,小声道:“要不,姑娘去约一下,主子。” “他这几日不是很忙吗?好几日都没看见他人了。” “姑娘,你也看不见啊。” 江予霖:“......”确实如此。 王捷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小声道:“姑娘服药后,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主子回来的太晚,又不敢打扰你休息,只能站门外偷偷的看你一眼。” 江予霖看了眼窗外的景色,问道:“早出晚归,他最近在忙什么?” “燕北那边正在筹备战事,咱们这边得盯紧温党,以免他们生出事端。”王捷顿了顿,“今年年初好几个州都有叛乱,上次世子殿下过来就是来说这件事的,最近事情太多,主子这几日连轴转,都没怎么休息。” 江予霖敛眸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到桌上的饭菜冒着热气,等用完午膳才问了一句,“乌青华怎么样了?” 王捷道:“晒了几日,不闹了。” 江予霖笑了笑,“她怎么可能不闹,不闹就不是她了,你们别乱来就行,云婴呢?” “前几日要了笔墨,闷在屋里写话本子呢。”王捷瞥了撇嘴,“上次在他身上搜出的东西还在书房。” 江予霖敛眸道:“他应该还有一个笔名,叫牧亭先生,他写过的话本子,我看过的两本,气韵流畅,感情真挚,内容写的也不错,尤其是在写公主和书生的爱情相守,令人动容。” 王捷不解道:“他不是倚欢楼的小馆吗?”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身份,比如我。” 去书房的路上,江予霖遇见了萧玉,“老夫人。” 萧玉想起那晚心里还不是滋味,温声道:“要去书房吗?” 江予霖点了下头。 萧玉道:“正好我去藏书阁还书,顺路,一道走吧。” “眼睛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谢老夫人关心。” “不用跟我客气,若需要帮忙,尽管和我说,能帮上你就好了。” 两人聊一路,贺砚舟的书房不允许外人入内,萧玉径直去了藏书阁。 江予霖到书房拿着那几本册子,就离开了。 王捷看着她手上的一小摞册子,“没想到,汤老先生的学生也会看这种话本子。我还以为他只会让你学那些四书五经。” 江予霖一愣,把册子放在书案上,转身去倒茶,笑道:“老师确实不喜欢我看这些东西,我是偷偷拿来看的。” 王捷挑了一本拿出来看,翻了几页瞬时脸颊涨的通红,书页上男女交织在一起,场面极其香艳。 “你……你,看这个?” “还行吧,无聊的时候打发一下时间。” “你……你喜欢这样式的?” “一般。” 王捷迅速合上书,放回原位,“主子……主子知道吗?” “不知道吧,”江予霖走过来,递给她一杯茶,“你怎么了?” 王捷匆忙别过脸,磕巴道:“没,没什么……” 江予霖察觉异样,视线落在册子上,“有这么夸张么,写的也不是很露骨啊。” 贺砚舟进屋,两人视线交汇,王捷欲言又止,从屋里退了出来。 江予霖背对着门口丝毫没有察觉,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拿起册子翻了一页,画册上的内容过于香艳,江予霖迅速甩开扔在了地上。 这可比网页上的小广告还离谱。 “扔它做什么?” 贺砚舟突然站在身后,江予霖吓得一激灵,跨过去一步,挡住了贺砚舟视线,下意识岔开话题:“不小心吓到了,有时间吗,我们出去逛逛。” “在看什么?” 江予霖果断道:“就是普通的话本子。” 贺砚舟看着她,“那你紧张什么?” 江予霖干咳一声,她都二十二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看到这些也没什么,关键是被人抓包了。 “没紧张,就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读物,不用理会。” 贺砚舟个子高,瞥见一角,“喜欢看?” 江予霖一时讷讷,似是而非道:“嗯,还行,我们先出去。” 话落,赶紧拽着他的衣袖离开了。 第94章 兔灯 江予霖一袭白衣,长发披肩,只束了一浅蓝色的发带,清丽绝俗,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撩人心弦,月光映照之下,周身笼罩着清冷的光晕。 许是站累了,江予霖坐在石阶上,被一群孩童吸引视线。 女孩提着兔灯小跑跟上人群,兔灯里的烛芯不稳,点燃了外面那层薄纸。 看着兔灯被烧,女孩顿时哭了起来。 男孩转身看见她,立刻跑了过去,“阿贞不要哭了,我把我的兔灯给你,我们两个用同一个就好了。” 女孩哽咽道:“可它坏了,我喜欢这个兔灯。” 发现人没跟上来,几个孩子纷纷找了回来。 “怎么回事?” “阿贞怎么哭了?” “我的兔灯坏了。” 男孩拿着那个被烧的兔灯,安慰道:“不要哭了,我拿回去补一补,兴许能修好。” 女孩止住哭声,泪眼汪汪看着他,“真的吗?林哥哥能把上面的图案也能画下来吗?” 男孩面露难色,“这……我没学过画画。” 女孩忍不住又哭出了声。 江予霖坐在远处打断那群孩童,“我可以帮你画下来。” 女孩循着声音望着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我可以给你画个一模一样的,不要哭了好不好。”江予霖朝她们招了招手。 女孩往前走了两步,男孩挡在女孩身前,警惕道:“姐姐,不会是坏人吧?” 江予霖笑道:“不是,我只是在这里等人。” “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我也觉得姐姐不是坏人。” “姐姐会画画吗?” 一群孩童朝着她跑过来,将她围了起来,王捷无处落脚,无奈往后退一步,女孩抹掉眼泪,“姐姐能不能帮我画一个出来?” 江予霖抬眸看着旁边的算命先生,“可否借笔纸一用?” “给,”算命先生看着这群小孩儿慷慨地递给了她,“不收钱。” 男孩道:“我去寻几个竹篾来,有个竹篾被烧断了。” 女孩泪盈盈点了下头,望着他跑开的身影。 江予霖拿着笔在纸上缓缓勾出轮廓,她被一群孩子围着,王捷踮着脚好奇的看了两眼。 居然真的会画。 片刻,女孩站在她身边,哽咽道:“姐姐画的比原来的还要好看。” 旁边的孩子也盯着画纸,“姐姐把这个小姑娘画的好可爱。” 江予霖笑道:“既然这样,那阿贞不要哭了好不好。” 女孩忍住泪水,“姐姐是在等什么人吗?” 还没等江予霖开口,另一个女孩咯咯笑道:“肯定是在等心仪的大哥哥喽!” “我娘说,今天出门的姑娘都是来挑如意郎君的。” 女孩眨了眨眼,问道:“姐姐也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江予霖浅浅一笑,很快画出了另外一个小人,是个男孩,纸上的两个小人一前一后牵着手走在一起。 “是姐姐在等的那个人吗?” 这个问题好,王捷硬着头皮往前挤了几步,竖起耳朵。 一时间,静默下来,周围人群的吵嚷声仿佛隔了很远。 江予霖收笔,看着她,“是。” 王捷在心里乐开了花,这句话一定要记在本子上! 女孩看着那两个小人心情马上好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张纸,“谢谢姐姐。” 其中一个女孩嘴甜会说话,“姐姐一定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姐姐能不能在我兔灯上加两笔,我想画一朵桃花。” 江予霖道:“可以。” 见状,另一个小孩道:“那姐姐可以在我的花灯写上我的名字吗?” “可以。”江予霖又拿起笔,问道,“叫什么名字?” “朱二妞。” 江予霖默默点了下头。 算命先生凑过来看了一眼,插了一嘴:“姑娘这字写的不错,刚柔相济,笔力深厚,敢问师从何人?” “拙笔罢了,”江予霖道:“不敢自报家门,怕辱没老师名声。” “姑娘这是自谦的话,我瞧着姑娘书法不错,难得遇见,要不要考虑到我们书院做个管事?” 江予霖抬眸看了一眼穿着道袍的男人,“您倒是身兼数职。” “没办法,日子总得过下去。”男人摸了摸下巴,“真不考虑一下?” “我可能不太方便,您再物色其他人吧。” 男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兔灯的骨架已经重新绑了一遍,接过画纸,小心翼翼包了上去。 孩童们道谢后,便笑着跑开了。 亥时已过,街上的没人寥寥无几,江予霖支着脑袋,险些在街头睡过去,她自己也待够了,正打算离开这儿,才发觉腿麻了。 王捷懂事的上前搀她起来。 压得太久,江予霖拖着腿,走了几步都没缓过来,静静地站在桥头,目光落到远处。 月色幽暗,不经意间侧过脸,正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么晚还跑出来?”江予霖没有指责的意思,毕竟约人的话,她也是随口一说,贺砚舟这几日忙死了,哪里还能抽出时间陪她,主要是她想出来透透气。 贺砚舟走到她身旁,“于衡说你不在府中,我出来找你。” 江予霖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你一直在这等我?”贺砚舟不由问道。 江予霖没有回他,只是拍了拍他,示意他走前面。 贺砚舟不动,垂眸看着她,瞳孔深处微微闪动。 江予霖推着他下了两个台阶,“累了一天,还能背得动我吗?” 贺砚舟微微侧过脸,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上来。” 借着台阶的高度,江予霖伸手揽着他的肩膀,贺砚舟将她轻轻背起。 江予霖认真道:“我就是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贺砚舟淡淡地应了一声,“下次说清楚,我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江予霖趴在他身上,心慢慢静了下来,和江霖那个身体不一样,之前两人朝夕相处,江霖渐渐喜欢上他,所以每次见到他,心跳都会不由加快,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你,不嫌弃我的身份吗?” “不会。” “那你会纳妾吗?” “不会。” “会养外室吗?” “不会。” 江予霖收紧了手臂,小声嘀咕着:“你怎么这么好,我该怎么办?” 贺砚舟并未言语,背着她慢慢往回走。 第95章 谙悉 月色撩人,走了一会儿,江予霖挣扎两下,才发现自己骑虎难下。 “贺淮安,腿不麻了,快放我下去。” 贺砚舟但笑不语。 江予霖环顾四周,暗暗庆幸,还好四下无人,若是被人看见,锦衣卫指挥使背一位女子漫步街头,以他的名气,估计第二天就会人尽皆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傍晚来侯府的那群人是陛下派来的吗?” “明日陛下会召我入宫觐见。”贺砚舟神色平静,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这么想,你是第一次见到陛下了?” “先前入宫见过几次,他身边都是首辅的人,看管很严。”贺砚舟知道她还想问什么,继续道:“陛下今年已经年满十五,京中的二品官员尚未认全,此事是陛下提出来的,未免朝中议论,温序骅不得已才松的口。” “陛下要开始掌权了吗?”江予霖疑惑道。 那张脸近在咫尺,贺砚舟叹了口气,“不好说,年初,温府就传出首辅卧病在床的消息,这件事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事,一来,想让我们放松警惕,二来,也想试探陛下的心思,陛下心智一年比一年成熟,若是不好操控,他们会另做打算,实际上内阁的大权早已交给温序骅,他从家族里选了几个人打算送入宫中给陛下做妃子,陛下很难摆脱掌控。” 李策年便是当陛下的名字,母亲出身低微,早年是尚衣局的女官,名唤徐馨,容貌并不出挑,先帝醉酒后,一夜风流强迫了她,后来听闻有孕以后才封的妃嫔,徐馨生下他没多久便离世,皇子尚且年幼,皇后温宜入宫多年膝下无子,很快就过继给了皇后,李策年性子古怪,平日里沉默寡言,母子两人亲情极为淡薄。 “贺淮安,”江予霖顿了顿,迟疑道:“我还有一事不解。” 贺砚舟敛下眼眸,继续往前走,不自觉放低声音,“你问。” 江予霖轻声道:“温序骅在风月画舫游湖,你派人去刺杀被傅老先生截下,傅老先生真的能截住人吗?” 说话间,贺砚舟把她稳稳地放下来,他的身影完全遮住月光,江予霖抬头望着他,眼睫轻轻闪动着,眸子泛着微光,她看不清贺砚舟的神情,沉默片刻,听到他开口说道:“师傅以为我落入圈套,所以才派人将我拦下。” 话是这么说,江予霖似乎想明白了,下意识地别过脸,小声道:“你在瞒着傅老先生做事......” 那场刺杀或许能成功,贺砚舟中途收手,是怕傅老先生对他有所察觉。 贺砚舟哑然道:“我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江予霖心下一颤,微微皱眉,又听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告诉我的太多了。”江予霖想了想,试问道:“你真不想当皇帝?” 说完她就后悔了,当时她和义父说得斩钉截铁,如今倒是她自己起了疑心。 “不要拿我消遣,”贺砚舟微眯起眼,注视了她几秒,说起这个,江予霖又仰起头看他,既然他说了江予霖肯定是信他的,贺砚舟从未骗过她。 恶狼环伺,裹挟在权力的旋涡中,江予霖开始莫名的心慌,朝中的事,远比她想的复杂。 “我们先回去吧,要不然于管家又该担心了——” 没等她说完,贺砚舟俯下身吻了一下她的睫羽,他吻得很轻盈,江予霖失神一瞬,气息不稳,身上还披上了一件绣金线的黑袍,带着清凛的檀香。 “那我也问你一事,那春宫图,你喜欢看?”贺砚舟的语气里掺了沉沉低笑。 江予霖脸上难得几分羞涩褪尽,沉声道:“不喜欢。” 说完,转身就走开了,贺砚舟跟上前,两人并肩走着。 “看来是我误会了。” “那不是我的东西。” “我知道。” “知道你还问。” “我以为你喜欢,所以偷偷拿回房里。” 江予霖斜睨了他一眼,“我有那么离谱吗?” 贺砚舟想了想,淡声道:“猎奇而已,或许不喜欢,但一定会好奇。”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周遭不熟悉的事物都会生出几分好奇,只是好奇心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厌倦,在他的印象里,江予霖会的东西颇多,琴艺,书画,篆刻,就连街边变戏法都能学来几招,三教九流的东西也照学不误,杂而不精,学到中途就会扔到一旁落灰,物件如此,那人呢? 江予霖递给他一个假笑。 两人回到侯府,江予霖不知怎么惹到他,问了几句,还就不搭理她了,亲完就翻脸,江予霖笑了他一会儿,拢着黑袍径直回到屋子,把桌底下的春宫图扔进火盆里,话本也扔到一旁。 沐浴更衣,收拾一番,常翊奉命送来一碗热汤。 第二天一早,贺砚舟前脚刚走,府上就来了贵客。 江予霖难得早起,在膳房吃了几块桃花酥填肚子,又溜达着去后花园消食。 于衡碰巧路过,打了声招呼,“江姑娘。” “于管家,”江予霖走过去,递给他一条素帕,“您这脸是怎么被挠花了?养猫了?” 于衡脸上带着两道抓痕,接过素帕,无奈道:“唉,别提了,来了个小祖宗,死活送不走,还吵着要叫小公子,拦又拦不住,实在不敢惹。” 江予霖问道:“什么人?” “是嘉平公主,”于衡转念一想,解释道:“小公子与她并无交集,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非要闹着见到人。” 嘉平公主来此之前特意乔装打扮,头上只戴了玉簪,还换了一身男装,到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身后跟着侍卫和丫鬟。 于衡领着她去厅堂,公主端坐在一旁,顺势整理了一下衣服,刚才行为过激,衣服稍微有些凌乱,看着进门奉茶的丫鬟,“三公子不在府上?” “回长公主,奴婢不知。” 长公主打量她一眼,撇了撇嘴道:“叫你们管事的过来,别拿一个一问三不知的丫鬟打发我。” 丫鬟连忙行礼告退。 江予霖站在抄手走廊远远望了一眼,小姑娘生的亭亭玉立,娇媚可人,脸颊上还有浅浅的梨涡。嘉平公主是德妃所出,因为是老来得女,德妃疼得紧,所以性子养的有些娇纵蛮横。 江予霖提醒道:“于管家,叫你呢。” 于衡擦完药,就马上跟了过来,郁闷了一会儿,“姑娘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吗?” 江予霖思忖了一下,“不清楚。” 嘉平公主迟迟等不来人,旁边的丫鬟心怦怦直跳,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附在嘉平公主耳边小声道:“小殿下,我们这样能找到人吗?” “我们只能这样,”嘉平公主的手微微一动,“赌一把。” 第96章 变故 文华殿内,李策年神色倦倦,靠在藤椅上看到书案上的画像,太多年没见,一时间竟有点恍惚,良久,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李策年一身靛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玉带,挂着一枚龙纹佩,眉宇间隐约透出少年的英气。 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进海是先帝留下来的人,自新帝登基,他就侍奉在侧,曹进海走到跟前,小声回禀:“陛下,几位大人都已经到了,人就在殿外。” 李策年收起画像,“贺砚舟和温序骅到了吗?” 曹进海垂首道:“都在。” 李策年眸光一沉,站起身,不疾不徐朝殿外走去。 嘉平公主唇边含笑,眨了眨眼,解释道:“方才多有得罪,我一时情急失了礼数,没想到会伤了您,还好您及时扶住,要不然我就摔倒了,改日,我定派人送些药膏。” 于衡回想刚才还心有余悸,“公主客气了,小伤而已,公主不必挂怀。” 嘉平公主环视四周,目光再次落到于衡身上,话锋一转,轻轻说道:“我是来这里找人的。” 于衡面上不动,神色如常,回道:“小公子回来还需要点时间,公主殿下可能要等上一会儿。” 嘉平公主面色一沉,捏紧手里的帕子,“我不是来找他。” “这,那您来侯府寻的是什么人?”于衡不解道。 “我的闺中密友,”嘉平公主缓缓站起身,“就在前几天被你们侯府的人藏起来了。” 于衡心下一惊,“这,您的好友怎么会出现在侯府,老奴只是个下人,实在不知您是什么意思,这事还是等小公子回来再说吧,公主殿下再等一等。” 嘉平公主道:“不行,我等不及了!” 他不能等贺砚舟回来,若是他回来,怕是连那人的面都见不上。 于衡心底一琢磨,问道:“那公主殿下说的的好友,可有姓名?” “姓江,江予霖,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嘉平公主攥紧手,坚定道:“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她,我想见她一面!” 于衡略一思索,回道:“这府上没有您说得这位姑娘啊,会不会是您的消息有误?” 江予霖倚靠在凭栏处,浓密睫毛缓缓抬起,脸上是诡异的平静。 嘉平公主道:“她就在这,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如果她知道我来,一定会来见我,我要带她离开这。” 过了一会儿,于衡满腹疑惑,他也拿不准公主和江予霖的关系,搪塞几句便转身离开。 嘉平公主坐回椅子上,捏着藏在袖子的画像,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她若直接来府上找人,江予霖一定不会见她,但换一种说法,胡诌两人关系,再说有要是相说,那江予霖就必须见她。 还未等于衡开口询问,江予霖就回了他,“我不认识她,我们面都没见过。” 于衡听出她语气中的笑意,这件事绝对不是巧合,不可能是撞了名字这么简单,“她是冲姑娘来的?” 江予霖轻声道:“她不就是在引我出去么。” “江姑娘,你可别和老奴开玩笑,”于衡听出弦外之音,激动道:“你可不能走,走了我怎么跟小公子交代啊!” 江予霖拍了拍于衡的肩膀,“您想多了。” 嘉平公主看见江予霖迈进屋子立刻认出她,那画像她看了很多遍不会认错,是她无疑了。 江予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揖礼,嘉平公主身后的丫鬟也见过画像,难掩面上的惊讶之色。 公主微微仰首,审视着她,江予霖额前有几缕碎发散着,一双桃花眼宛若星辰,纯粹透亮,江予霖察觉她收回视线,缓缓问道:“殿下,认识我?” “跟我离开这。”嘉平公主淡淡一笑,露出天真可爱的模样,上前扯着她的衣角,“我有要事同你讲。” 江予霖垂眸道:“民女并不认识公主殿下,公主为何要撒谎?” “现在认识也不迟,你愿意和我走吗?”嘉平公主抬眸看着她,“有一个人想见见你。” 江予霖道:“这就是公主说的要事,便是这个?” 嘉平公主见她无动于衷,偷偷藏起自己的心思,这个人比她想象的难对付,但身份摆在这,无论如何她都压江予霖一头。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嘉平公主附到她的耳边低语,音量降到最小,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于衡在一旁默默捏了一把汗。 江予霖随即点了点头,“可以。” 说完,跟随她离开,留于衡一人兀自怔愣。 嘉平公主本名李清薇,江予霖对她并了解,两人也从未有过交集,她跟着一群丫鬟进门,李清薇一眼便认出她。 江予霖人际关系简单,在晋安城没几个人认识她,而且,自从她回到这就一直待在侯府,要说身份暴露,只能是在倚欢楼。 可单凭她一个小丫头还图谋不到她身上,江予霖琢磨不明白李清薇的幕后之人,按理说她应该是排斥温党的,当初指婚就大闹了一场,惹得温序骅不悦。 那会是谁呢?她平日里能接触的便只有宫里的人了。 江予霖踩着马凳,跟着她进了马车,坐在另一侧,伸手摸了摸铺在座上的皮毛。 李清薇打量半晌,“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你,”李清薇眉头一皱,“还未嫁人?” “尚未。” 李清薇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跟定远侯府的小公子是什么关系?” “倾心之人,”江予霖试探道:“只是,只是他不喜欢我。” 李清薇心中冷笑,眼底露出一丝讥讽,“虽然锦衣卫的名声不太好,但在晋安城仰慕他的人数不胜数,光我知道的宗族贵女就排了一长队,他不喜欢你也正常。” 江予霖垂眸,勉强应了一声。 李清薇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江予霖半真半假糊弄过去,发觉她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马车走远,刀鞘掉落,李清薇拿着一把镶着宝石宝刀抵在江予霖颈侧,吩咐车夫换条路,甩掉后面的人。 江予霖展颜一笑,让一旁的丫鬟堇春生了一身冷汗。 “公主殿下,马车颠簸,您这刀抵的是我的动脉,稍有不稳,您的筹码可就没了。” 李清薇稍稍挪开一点,看着她,“筹码,你确实是筹码。” “不过,您这样可救不了云婴。”江予霖道。 李清薇手抖了一下,脸色骤变,激动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的?” 江予霖没再说话,马车外传来动静,车夫被突然跳上来的氿七敲晕,马车被调转方向。 李清薇把这一切想的太简单,寒声道:“你现在已经被我在手上了,不要妄图耍花招!” 江予霖道:“你这样,非但救不出云婴,还会害了他。” “我只剩这条路了,”李清薇仍然拿刀抵着她,“横竖都是死路,还不如放手一搏!” 堇春吓得泫然欲泣,“小殿下......” 李清薇突然想到什么,收起手中的刀,“没关系,我有两手准备,让你的人退下去!” 江予霖低头浅浅一笑,完全没把她当回事。 “江子淼。”李清薇瞪着她,阴恻恻道,“你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第97章 稠云 氿七把马车安置在一家客舍门口,敲晕的人绑着绳子塞进马车,扔给小二一锭银子,包了二楼的雅间。 江予霖脸色极差,李清薇不敢再盯着她细看,从看到画像再到接触本人,她都先入为主,以为她不过是侯府里养着的闲人,倚欢楼的老鸨骗了她,江予霖这个人,只要不惹她,她就是好人,惹了,她就是疯子,刚才那一瞬江予霖眼里明显失控,但到底是她先乱了分寸,不管怎样,只要能控制住她,他们就还有一条生路。 向晚时分,雅间气氛凝滞。 江予霖灌了口茶,顿了顿,又站起身望着窗外失神,心底瞬时涌起一股恐慌和无助,指尖遏制不住得发抖。 她突然想起那个男孩戴着围巾,在冬天的雪地里踩脚印,蹦蹦跳跳地跑在她前面,脸颊冻得通红,见自己跑远了,又转身朝她扑过来。 良久,江予霖借着窗外的冷风才渐渐冷静下来,江子淼很可能在这里,抬眼看着李清薇。 “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清薇坐在绣墩上心里一揪,故作镇定道:“当然知道,怎么样,能不能让你乖乖听话?” 江予霖一步步朝她走过去,“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先把云公子放了。” “我可以把你们关在一处。” “你敢!我是公主,若是被人查出来,死的最惨的就是你!” “如今这个局势,有人在意你的死活吗?”江予霖捏着手中的茶杯,“你母妃在意,她能保住你吗?” “狂妄小人,你根本不敢动我,江子淼对你很重要,只有我知道他的消息,若你杀了云公子,我也不会独活,”李清薇脸色铁青,拿出同归于尽的气势,“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江予霖搁下手中的东西,眼神蓦地一暗,“带着你的母妃一起吗?” “你混蛋!”李清薇怒喝道,站起身扬手被氿七一把按下,“放开我,你们这群臭流氓!” “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答应我,不要伤害他!” 江予霖失了耐心,李清薇身上的龙涎香呛的她头疼,“认不清形势么?” 见氿七有动手的意思,李清薇脸色一阵青一阵一白,沉吟片刻,咬牙道:“陛下和我说的,他想见你。” 江予霖心底一颤,垂眸遮着眼底翻滚的情绪,低声道:“李策年?” “你还敢直呼陛下名讳!”李清薇继续挣扎,试图挣脱那双手,厉声道:“我是陛下派来的人,是她的皇姐!” 江予霖示意氿七松开手,捺下神色,“这么说,云婴也是陛下的人?” “是!”李清薇揉着手腕,以为她有所退让,“我是陛下派来的人,陛下执意要见你一面,他这么信任你,你难道不该考虑考虑自己到底是什么立场吗!” 在场的众人面上皆是一惊,押着堇春的影卫也纷纷向江予霖投向目光。 他们都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信任我,那你拿刀威胁我又是怎么回事?公主殿下,前后说不通,自己发觉不出来吗?”江予霖看着她,话锋一转,“还是说你心思不纯?” 李清薇说不过,眼眶霎时一红,似是要有大哭一场的意思,委屈道:“你管我,反正我的意思已经传达了,放人!” 江予霖皱眉,往后退了一步,“你身后跟着一群人,自己知道吗?” 李清薇鼻尖一酸,泪水翻滚而出,“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跟着我,他们是坏人吗?” 情绪带动之下,就连身旁的丫鬟也开始掉眼泪,因为被堵住嘴,呼吸都有些艰难。 江予霖没再理她们,侧过脸看向影卫,“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影卫回禀:“有孙楚鸣,前后两条街都埋伏了他们的人。” 李清薇捂着胸口,艰难道:“我不认识他。” 江予霖脸上显出几分愠怒,算计半天,居然还是落入别人的陷阱,“与虎谋要清楚代价,你真以为他们会好心帮你?” 李清薇喉间一哽,大脑一片空白,死死地盯着她,“什么意思?” 难道与温序骅合谋的事被她发现了? 影卫上前回禀:“他们已经围过来了。” 趁着夜色将至,孙楚鸣派人乔装打扮,已经把整条街巷围的水泄不通。 “怎么会?他们明明答应我的!”李清薇难以置信道。 江予霖漠然地看着她,本以为她还有点小聪明,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让我们的人先离开,”江予霖说完,又看向李清薇,“公主殿下,明白现在的形势了吗?” 李清薇心里凉了一半,孙楚鸣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放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刀剑无眼,两方发生冲突,根本没人能顾上她,她被人利用了。 她不信李策年,当初他救下云公子又下毒威胁,那时她就知道李策年不是善类,他根本就不是传言那般胆小无知,他精于伪装,一直暗中蛰伏。 李策年想让她带江予霖入宫,只有任务完成他才会给解药,云公子为他多次涉险,李清薇看在眼里,李策年蛇蝎心肠,无奈之下她才出此下策,她暗中与温序骅联合,可温序骅骗了她,这里面没一个好人! 李策年如此,温序骅亦是。 “我跟你走。”李清薇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令牌,怄气般地扔给江予霖,她得让江予霖放她离开,“这块令牌可以直接通过玄武门,是陛下命我转交给你,你入宫以后,一定会需要我的帮忙。” 江予霖接过这块令牌,仔细地看了一下,沉香为材,上面雕刻着双龙纹,能看出刀功技艺精湛,皇宫夜间通行的特殊凭证。 “我没有万全的准备,分开跑,能不能逃开,就看你的命如何了。”江予霖命人松开李清薇的侍卫,跟着氿七离开。 李清薇也没打算跟着她,孙楚鸣的目标是她,跟在她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氿七走在她前面,手握着腰间的刀柄上,“江姑娘,你不该放她走。” 总督说的一点都没错,江予霖这个人,心太软。 打更声从远处传来,江予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手里的那块令牌沉甸甸的,氿七突然停下,江予霖撞在他身上才回过神来。 氿七看着她,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两人迅速躲进暗巷,巷子不深,仅有几块老旧的木板作为遮挡,马蹄声由远及近,孙楚鸣拽紧缰绳勒马,“都给我仔细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江予霖藏的地方是灯下黑,巡察的人连鸡笼都踢翻了,照着这么下去,他们早晚会被发现,氿七侧过脸,“主子身手如何?” 江予霖略显为难,“我也不是什么都会……” 第98章 追捕 寒风乍起,江予霖抬头突然看见天空盘旋的白鹰,从高处俯冲下来,落在高处的飞檐。 江予霖给氿七比划一个手势,氿七领会,抱着她翻过院墙。 士兵听到动静,大声道:“人在这边!” 翻过来后,换了另一条街巷,谁料这两侧也围了人,江予霖有些无奈,抓她一个小姑娘,至于用派这么多人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氿七迅速拔刀,朝着迎面冲过来的人猛然劈去,鲜血从伤口涌出,只听见一声哀嚎,氿七又给旁边的人当胸踹了一脚,飞出去砸到后面一行人身上。 “跟在我身后。”氿七道。 江予霖看着另一侧的孙楚鸣步步紧逼,往后靠了几步。 孙楚鸣一身甲胄,神色肃穆,翻身下马,抬步朝她走来,“你就是江予霖?” 江予霖认真道:“我不是。” 孙楚鸣没理她,上下打量一番,“长得倒是不差,跟着贺砚舟可惜了,不如跟了我,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要说这晋安城里,孙楚鸣最厌恶的人就是贺砚舟,两人多次交锋,孙楚鸣都输的彻底,这点江予霖是知道的,“是吗,看来孙大人还真是来者不拒,以后还想管温序骅叫一声岳父大人么?” 孙楚鸣满脸鄙夷,冷哼一声,“岳父大人?你倒是会抬自己的身份,且不说大人会不会认你,这么多年,想攀关系的老子没见过十个也有八个了,大人理都未理,那些人连门都进不去,如此厚颜无耻的,你倒是头一个,跟贺砚舟暗中苟合,沆瀣一气,光凭这点你就该死。” 江予霖登时就气笑了,“孙大人这么快就给我定罪了?什么叫暗中苟合,自己见不得光,就觉得别人也污秽不堪?把自己扮得和圣人一样,这等姿态,你就不觉得恶心?这些年你背地里干的那勾当,在场的各位谁不知道,敢做不敢当,做尽了小人又来当君子,孙大人好大的脸。” 他们知不知道不重要,江予霖这么说不过是造势罢了,孙楚明本就一身的污点,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她今日就要看看他痒不痒。 孙楚鸣在属下面前被一个女人说的一文不值,颜面扫地,神情狠恶,“你别落到我手里!” “这也是我想对孙大人说的话。”江予霖抬头看着他。 “一个女人还想成事!”孙楚明头皮一炸,扫了身旁的人一眼,喝斥道,“愣着做甚,还不动手!” 士兵对氿七多有顾虑,横着刀压着步子往前走,听见马蹄声皆愣了一下,对面那条街道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打斗异常激烈,影卫趁乱从四面八方入围,挡住孙楚鸣的脚步。氿七带着江予霖从后方撤离,一波接着一波的人围过来,氿七不知砍了多少人,身上沾了不少血,沿途刀剑无眼,饶是他手再狠,带着江予霖安然无恙的离开这,多少还是有点吃力。 夜色如墨,火把忽明忽暗,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江予霖手脚冰凉,刚走几步就被地上的东西尸体绊了一下,顾不上恐惧,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大的麻烦。 可她又是谁呢,为什么总咬着她不放? 或许,从一开始,她都太被动了。 江予霖猛然回头,一把飞刀直面而来,她来不及闪躲,贺砚舟不知是何时靠近,已然替她挡下暗器。 手里的是一把黑刀,刀身银黑相间,刀刃处闪着点点寒光,锋利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江予霖发丝凌乱,额头沁出细汗顺着脸颊滴落,看着他,心里乱成一团。 贺砚舟脸色阴沉,气势逼人,狭眸只看了她一眼,便挡在她身前。 “总算等到你了,不枉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孙楚鸣提着刀走来,眯着眼,视线落在江予霖身上,“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为何不敢来?” 孙楚鸣一个箭步上前,攻势凶猛,贺砚舟回刀格挡刀风凌厉,两人搏杀几个回合,孙楚鸣的手被震得发麻,面色狰狞,很快落了下风,选择不与他缠斗,略一闪身,冲向江予霖。 此时此刻,江予霖想骂人了,“找人决斗的是你,现在打不过的也是你,我要是你,我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不见人。” 贺砚舟冷笑一声,挥刀拦人,一脚把他踹进泥里。 孙楚鸣抹了把脸,嘴角流出血丝,啐了一声,赵祯云带着一队人马从远处赶来,只不过时机掌握的不对,他来的太晚,包围未能完成。 江予霖拾起那把黑色的刀鞘,一个激灵,被贺砚舟扛了起来。 “别——” 这个时候,已是申时三刻,孙楚鸣令禁军在附近的街巷展开搜索,贺砚舟他动不得,可江予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需借着她把汤松白引出来,汤松白活着的消息不能外传,毕竟他在朝堂上的威望不容小觑。 自古权奸害忠良,就是这个道理。 江予霖扯着贺砚舟的衣服,贺砚舟略一犹豫,把她放下来,收刀入鞘。 贺砚舟凝视着她,抱起她的时候,肌肤相触,“手凉。” 江予霖蜷了蜷手指,坦言道:“吓得。” 贺砚舟沉默不语,身上的杀意还未散去,江予霖环顾一圈,想起自己非常熟悉这个地方,这是汤家老宅,她曾在这里住过半年,那时走街串巷,她把这一片都摸透了,拽着贺砚舟想都没想拐了进去,他也没制止。 江予霖走了两步就绝望了,“这里什么时候修了一堵墙……” 贺砚舟淡声道:“不知道。” “喂,别往里走了,这一片儿经常闹鬼,死好几个人了,你我都小心点。” “怪不得后背发凉,这边是汤宅!前面是死胡同,别管了,都是冤魂小心被缠身。” “快走,快走!” 催促之下,几个士兵往前走了几步,举着火把往胡同晃了两下,眼看火把要烧到头发,空间狭隘,江予霖歪着头往贺砚舟身上贴近了些,贺砚舟没有动作,江予霖心里难过,两人几乎没有距离,发现墙角的军靴,她又小心翼翼地收起贺砚舟的衣摆。 贺砚舟侧首留神观察,握刀的手虚环着她。 士兵站在巷子外,仔细地瞅了几眼,发现四下无人,转身离去。 第99章 皓月 听着嘈杂声渐渐散去,江予霖仰起头,抬眼看着他,愣了须臾,贺砚舟的眼神一如平常,清冷无意,好似一潭死水,偏偏这样一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刹那,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竟生出一丝柔和。 许是美色误人,江予霖内心挣扎几次无果,额头抵在贺砚舟颈窝,小声问道:“人……走远了吗?” 贺砚舟应了一声,夜寒入骨,江予霖一身寒气,贺砚舟从背后搂住了她,身量太高,将她整个人罩住,“可有受伤?” 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江予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没,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怎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说到这,贺砚舟眼神幽深难辨,“回去算。” 江予霖:“……”不是回去说么? 匆匆赶来的氿七和影卫见状自觉退下。 江予霖瞄了一眼,正欲退开两步,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贺砚舟收紧手臂,在她腰身不经意间摸到了那块令牌,这是她的习惯,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放衣袖的口袋里,而是藏在束腰,流年不利,江予霖下意识伸手去拦他。 “等——” 没等她说完,贺砚舟缓缓松开她,手里拿着令牌。 这件事她还打算瞒一阵子,岂料这么快被发现,江予霖无力地抬手去遮挡,在他面前搞小动作,难如登天,但凡换个人,她都能忽悠的那人找不着北。可贺砚舟,克她。 令牌上的双龙纹暴露一切,上面还有皇帝的私印,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她身上,而且影卫那边也不好解释,江予霖再怎么花言巧语也编不出花来,“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先回侯府,回去说……” 容她先打个腹稿。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一言不发,这次江予霖也没看出他的意思,感觉到压迫感,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另一厢,赵帧云搜查无果,带着锦衣卫招呼不打便离开,他本就对此次围捕嗤之以鼻,把主意打到一个女人头上,还派出这么多人围杀,此番作为实乃小人行径,更何况他还是汤松白的学生,怎能赶尽杀绝,平心而论,温序骅的手段实在过于残忍。 东厂提督吴忪听到风声,一直在朱雀街街口等人,一身青衣,腰系锦带,装扮的一丝不苟,风越来越大,却迟迟不见人影,只得让几个小太监站在前面为他挡风。 吴忪是宦官之首,当年是借李贵妃的喜爱飞黄腾达,正德年间,兼领东厂事务,性情残忍且阴毒,专横跋扈,门生仗势。 “厂公。”赵帧云上前行礼道。 “赵大人别来无恙,”吴忪伸手相搀,“我等都是公务繁忙之人,今日难得一见,不必如此拘礼。” 赵帧云与他并不亲近,但也少不了客套话,“承蒙厂公挂怀,不知厂公今日见下官所为何事?” 吴忪笑道:“今晚之事闹得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结果如何?” 赵帧云如是道:“未抓到,贺砚舟中途把人劫走了。” 吴忪脸上顿时笑意全无:“这下可难办了,要出事。” 赵帧云心有不解,道:“为何这么说?” 吴忪心头泛起一阵寒意,“此事非同小可,当年参与汤晋一案的官员悉数被杀,那时我便起了疑心,汤家还有余孽未除,现在一看,确实如此,若放任此人不管,日后定会惹出祸端,留不得!” 赵帧云晃了晃手中的绣春刀,心里不是滋味,晋王选择和温序骅合谋,这件事让他始料未及,沉吟片刻,“厂公,温大人那边,您怎么看?” 吴忪微微摆了摆手,“局势所迫,从今往后,我们和温首辅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赵大人还年轻,本分做事就行。” 说罢,赵祯云就与吴忪一起去了上泰楼见晋王。 孙楚鸣这边因为人没抓到,窝了一肚子火,伤口都未包扎,灰头土脸的去温府回禀消息,李清薇临时反叛,赵祯云不配合行动。 裙摆沾了血,江予霖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未干,还滴着水珠,扑到床上来回翻了个身,缓了半晌,又穿了件衣服出门。 王捷看着她,提醒道:“姑娘,头发还未干,外面天寒,会着凉的。” 江予霖不以为意,揉了揉脸,问道:“他人呢?” 王捷道:“在书房和傅老先生议事,世子殿下也在。” 江予霖道:“吃饭了吗?” 王捷道:“回来后就被傅老先生叫去书房,还没来得及用晚膳,这么晚,估计主子也不想吃了。” 江予霖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微微泛苦,喃喃道:“他一直这样吗?” 王捷耳聪目明,听到了她的话,“主子这个脾气,谁劝都不管用,在燕北,侯爷拿他也没办法。” 江予霖不再做声。 谈及此,王捷小声问道:“姑娘,不是和他同窗几年,一直都不知道吗?” 江予霖叹息一声,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她活得潇洒,哪有什么心。 傅云春和李瑥川一同离开,江予霖走的另一个抄手走廊,正巧和二人错过。 江予霖进门,贺砚舟披着外衫支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两人对视许久,贺砚舟把令牌放在桌上,“玄武门的通行凭证。” 江予霖走到他身边,落坐到一旁,“我是打算告诉你的,只是还没想好。” 贺砚舟阖了阖眼,“你还瞒了我什么?” 江予霖没有直接回答他,“先吃点东西吧。” 贺砚舟不答,江予霖下定了决心,站到他身前,“我想进宫。” “李策年远比你想的要复杂,他不是江子淼。” 江予霖不信,别过脸,淡声道:“不会,他是。” 贺砚舟凝视着她,手上捏着令牌隐约出现了一条裂缝,事到如今,她还愿意相信李策年是张白纸。 “不准。” 江予霖按住那只手,俯下身,认真道:“贺淮安,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有你待在身边,我会很安心,如果可以,我想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以后也想,只怕到时候你会烦我,我说的不是假话,我就是想现在告诉你,怕以后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江子淼对我很重要,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不想再骗你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那我呢?”贺砚舟眸光微微泛起一片红,“喜欢又怎么样,江予霖,喜欢妨碍你选李策年了吗?” 江予霖一时说不出话来,默了半晌,“我会没事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站在你的对面,可以吗?” 话落,江予霖在贺砚舟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第100章 昭昭 常翊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王捷看到他的身影,咂了下嘴,屋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主子才让他退下,福至心灵,王捷连忙拦下对面走来的于衡。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还想拿牌?” “我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么?” “喜欢我?” 江予霖不接他的话,也不松手,耳根渐渐泛红。 贺砚舟仰头看着她,道:“这么快就不喜欢了?” 江予霖垂下眼帘,俯下身又亲了一下他,“喜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贺砚舟勾起嘴角,“天天都想和我待在一起?” “想,烦死你。” “好,你说的。” 贺砚舟抽了手顺势把她揽过来,江予霖坐在他怀里,心都快跳出来了,还不忘伸手去够令牌,贺砚舟依着她不动,江予霖顺着他的臂弯摸索到令牌,结果令牌刚到她手里就裂成两半,反应了好一会儿,蓦地抬头看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几分埋怨,贺砚舟收紧手臂。 江予霖捧着那块令牌,一脸难以置信,喃喃道:“贺淮安,你没有心。” 倒打一耙,贺砚舟险些被她气笑了,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江予霖半边肩膀都贴在他的胸膛,“手怎么还这凉?” 江予霖叹了口气,注意力在一分为二的令牌上,“还能粘上吗?” 贺砚舟眸色发暗,江予霖的发梢还有些湿,浸透了他的衣襟,“头发也未干。” 江予霖听不见他说话,越想越气,道:“这可是沉香木。” 一块上好的沉香木非常难寻,而且这个令牌雕工精湛,她仿不来。 “江予霖。” 闻声,江予霖对上贺砚舟的眸子,识趣地把令牌收起来,进宫这事只得另想办法。 两人靠的太近,江予霖才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现在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贺砚舟身上,那张脸近在咫尺,江予霖稍稍躲了一下,正想说点什么。 未等她开口,贺砚舟一手扶着她的腰身,一手掌着她后颈吻了上去,双唇相贴,温柔的吻渐渐转为唇齿间的交缠,越吻越深,江予霖呼吸变得急促,挣扎了一下,贺砚舟的衣襟本就是松松垮垮的掩着,忽然觉得腰间一松,江予霖这一动,扯开了腰带,前襟松散,露出紧实的肌肉。 贺砚舟动作一滞,目光微黯,江予霖得了间隙,喘息了一会儿,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搭在他的腰上,抬眸看了他一眼,一时语塞。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小心就扯到了,你这衣服,我是......找你来说正事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江予霖帮他整理了一下衣物,贴心的把腰带系上,顺手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贺砚舟:“......” 江予霖偷瞄了一眼,强忍着没笑出声,“嗯,先吃些东西。” 贺砚舟攥着她的手腕,又松开了手,“我刚才说的话,你有在听么?” 江予霖想了想,“你说,你说我的屋子冷。” 默了默,江予霖又自圆其说:“确实有点冷。” 贺砚舟还有些耐性,有条不紊的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既然冷,那就换个屋子。” 亥时刚过,江予霖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出门吩咐王捷准备些宵夜,随即,又回到书房,难得一副正经的样子,拿着笔在书案前画像。 贺砚舟闭上眼靠在软榻上,指尖摩挲着手上玉扳指。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烛火摇曳,屋内寂静无声,少顷,江予霖就搁下笔,书案上的安神香熏得她昏昏欲睡,转过头看向榻上的人,贺砚舟察觉到视线掀起眼皮,四目相汇,下一刻,她就懂了。 今晚,贺砚舟在朱雀街杀了不少人,这香能稳定他的心神。 贺砚舟开口道:“在想什么?” 江予霖朝他哼了一声,继续画像。 贺砚舟现在挂了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名,负责京城区域的巡逻和守备,但实际上他的重心在五军都督府,他想掌握军队的指挥权和管理权。眼下不能再出差错,所以今晚出动的都是影卫。 禁军负责皇帝和皇宫守卫,是玄甲军层层选拔出的精锐,孙楚鸣作为禁军统领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的实力不差。 追杀江予霖的都是这些人,影卫肯定有折损,但江予霖毫发无伤,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奇迹。 问题还是在这次朱雀街与孙楚鸣的打斗,虽然她也是头一次看贺砚舟与人动手,但隐约能看出贺砚舟没下狠手,一直有所保留,傅老先生,老师和她提过几次,对贺砚舟的身手还是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这场追杀后面还有些什么,她没看到。贺砚舟不和她说,那就必定和李策年有关。 于衡站在门外,敲了几下房门,刚才他就是来送晚膳的,只不过发生了一些情况,他没敢进去打扰。 贺砚舟道:“进来。” 于衡埋着头进屋,生怕瞧见不该瞧见东西,“小公子,宵夜已经备好了。” 贺砚舟道:“先放着。” 眼观鼻鼻观心,于衡干咳一声,低声试探道:“小公子,那个热水……”看见江予霖绕过屏风,站在眼前,于衡就噤了声。 贺砚舟看了他一眼,想得倒是周全,道:“云婴审的如何了?” 于衡回道:“蓝昭正在审。” 贺砚舟道:“下去吧。” 于衡行礼告退,转身之际,又叮嘱了一句,“宵夜小公子记得吃。” 贺砚舟应了一声,江于霖递给他一张画纸,“我画的是江子淼小时候的画像,你看看,像不像?” 画纸上是一个短发的孩童,笑容天真烂漫,在江予霖的印象里,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可当今皇帝已经年满十五,江予霖从未见过他。 见他点头,江予霖便将画纸扔进了火盆,灭了灯,两人一同离开书房,并肩而行。 江予霖边走边说道:“云婴是......李策年的人,估计在倚欢楼他就将我的画像送到了宫中,只是光凭相貌,李策年就能猜到我是谁吗?倘若只是相像……我记得他身边还有先帝留下的人,司礼监掌印太监曹进海。” 江予霖往前走,贺砚舟拽住了她,“你不说你的屋里冷么。” “嗯?”江予霖没听懂他的意思。 贺砚舟道:“不是想天天和我待在一起么?” 第101章 伪装 夜色暗冷,乾清宫内烛火通明,鎏金缸里的锦鲤,红白花纹点缀,色彩艳丽,在水中争相缀着红花。 李策年放下鱼食,拿着帕子拭手,淡淡地扫了一眼她,“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宫娥一身淡紫色长裙,素色纱衣外系着腰带,衬得腰肢纤细,抿了抿唇,“陛下到了年纪,太后让奴婢教陛下一些男女房帏之事。” 李策年斜靠在龙椅上,嘴角微微上扬,笑意不及眼底,“是这样啊。” 满室寂静,曹进海侍立一旁,深埋着头,不敢吭声。 宫娥提裙上前,脸色微红,“……奴婢伺候陛下更衣。” 李策年眯了眯眼,“叫什么名字?” 苏灵心里觉得奇怪,她已经在陛下身边伺候两个年头,理应能混了脸熟,听陛下的意思,好似从未见过,“奴婢名叫苏灵。” 李策年抬眸看向窗外,几个宫娥从窗棂走过,“想起来了,朕在镜湖养的鸥鸟,是你在喂。” 苏灵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回陛下,是奴婢。” 李策年眸色愈加阴沉,幽幽出声,“谁让你私自喂养朕的东西?” 镜湖的白鸥一直都是李策年亲自在喂,从不假旁人之手。 苏灵霎时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委屈涌上心口,不觉泪流满颊,“奴婢冤枉,奴婢不是故意要喂的,是那鸥鸟亲人,落在奴婢身上,奴婢知道陛下珍视,所以才未敢驱走。” 李策年动了动手指,“过来。” 话落,曹进海转身小声敲打直宿的宫娥。 良久,一个小太监叩身道:“陛下,嘉平公主求见。” 李策年神色如常,整理了一下衣袖,抬步朝着屏风外走去。李清薇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拖出去的宫女,生了一身冷汗。 是苏灵,看到她脖子上的青痕,李清薇非常肯定,她已经死了。 李策年表情淡淡,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如果这些事,你让姐姐知道了,那你就和刚才那个宫女一个下场,懂了么,皇姐。” 李清薇强压着心底的恶寒,气息不稳道:“知道了。” 李策年漫不经心道:“皇姐,人情恶薄,交谊鲜终,下次不要再自作聪明了,害人害己。” 李清薇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只是这场棋局里无足轻重的棋子。她现在突然有点好奇江予霖能走到哪一步,“陛下,连自己的姐姐都利用吗?” 李策年脸色陡然一变,“管好你的嘴,朕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议论。” 李清薇心里苦笑,帝王家最是无情,当真是只谈权谋和算计,她当初真是瞎了眼同情一个疯子。 李清薇行礼告退。 缄默片刻,曹进海不禁问道:“陛下,您确定,她就是您姐姐?” 李策年撩起眼皮,笑了笑,起初不确定,不过今晚在朱雀街发生的一切,让他笃定。 身下骤然腾空,江予霖迷迷糊糊地攀着他肩膀,贺砚舟径直把人抱进屋子。 见状,院里的丫鬟放下食盒,你推我搡低着头离开,不敢多看一眼。 三公子早就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偏偏府上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贺家也迟迟没安排婚事,惹得府上的小姑娘猜来猜去好一阵子。 之前倒是冒出来一个女子和三公子亲近,但现在已经查无此人。如今又来了一个,虽然不知道身份,但也不敢议论半点,三公子的脾气阴晴不定,冷情矜傲,平日里冷着一张脸,鲜少有人见他笑过,大晚上的,她们还是头一次见三公子往自己屋里抱人,她们似乎看见三公子笑了。 贺砚舟把人放在床上,“你睡在这里。” 江予霖腾地站起来,看着他的脸色又乖乖坐了回去,眼神乱飘,最终落在对面的软榻,“你睡哪里?” 贺砚舟咬了咬牙,道:“你让我睡软榻?” “那总不能睡床上,”江予霖咽了咽口水,“这样不太好吧……” 贺砚舟盯了她几秒,“刚才不是挺主动的吗?” 提到这个,江予霖的气势霎时弱了下来,“就亲几下……还不简单。” 贺砚舟看着桌上的食盒没什么胃口,听到她小声嘀咕,转身看了她一眼,“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小心思被人戳穿了,江予霖蹬掉鞋子,瞄了他一眼,迅速扯开锦被把自己蒙上。 贺砚舟只能看见一个团子乱动,消停了一会儿,蒙着锦被往榻里蹭了蹭,给他空了个位置。 不到一刻,江予霖闷得不行, 感觉床边一沉,露出个脑袋,“我睡觉不老实哦。” 尾音拖得很长。 贺砚舟坐在床沿,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垂眸望着她,良久才应了一声。 江予霖心头的悸动止不住,眸子水雾氤氲,把被子分给他一半。 长发散落枕畔,贺砚舟把人紧紧搂在怀里,肌肤相贴,江予霖能感受到稳健有力的心跳,“你是怎么知道我衣服的尺码?” “眼睛。” “那你以后教教我射箭,如何?” “可以。” 江予霖道:“你觉得李策年如何?” 贺砚舟道:“无用。” 江予霖叹了口气,江子淼很可爱的,也很聪明,套话失败,她又换了一个话题,“你会做噩梦吗?” “不会。” “嗯,让我想想,我还要问什么来着。” “睡觉。” 江予霖在他耳边碎碎念,忍不住想多说两句,温热的体温驱走了她身上的寒气,像冬日里的暖炉,她舒服多了,心底正琢磨着,贺淮安确实是个正人君子。困意涌上心头,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 贺砚舟心底的邪火愈来愈盛,她的长发如绸缎般缠绕在指尖,抵在他颈窝里的人,呼吸清浅,睡得很安分。 清晨梳洗,贺砚舟尝试叫醒她,只不过他们两个的作息时间实在对不上,安神香效果极佳,江予霖半睡半醒往人怀里钻,说什么都应,就是不动。 曹进海步履蹒跚,从皇宫一路来到定远侯府。 贺砚舟知道他的来意,道:“人未醒,等着。” 曹进海看破不说破,笑道:“奴才在这候着就行。” 江予霖已然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懵然坐起身裹着锦被险些从床上滚下来,揉了揉脸,光脚下地,拿着干帕子沾了水,敷在脸上。 等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心念道,贺砚舟身上安神香真要命了。 王捷听到动静,进屋和她说了厅堂的事,一边说事一边往她身上瞥了一眼,随即,猛地偏过头,江予霖领口微敞,锁骨处红痕显目。 第102章 白鸥 江予霖心里正在盘算,没注意到王捷瞩目的视线。 说到曹进海,两人倒也还有些渊源,当初她在上泰楼砸的人就是他的干儿子曹仲,虽然那件事不了了之,但她也脱不了干系。可他是曹进海干儿子,却为太后做事。 江予霖慢慢咂摸,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屋子,发现她屋里的那点东西全搬到了这里。 她没什么贵重物品,也就那点衣物值钱,除此之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供她平日里折腾。比如,那个注了水银的色子,被贺砚舟发现端倪,摆在了书案上。 王捷把叠好的衣服递给她,江予霖站在铜镜前看到身上的红痕,拢了拢衣领。 简单地梳洗之后,江予霖快速穿好衣服,她不戴首饰,也不上妆,所以并不费时间,准备出门时瞧见桌上还有早饭,没等人说,便自觉地喝了碗粥。 “云婴那边怎么样?” “还在硬撑着。” 王捷跟在她身后,又提了几句汤老先生,江予霖一直没搭话,只是仔细地听着。 到了厅堂,对视一眼,江予霖匆匆错开视线。 春寒料峭,镜湖水面微波粼粼,白鸥盘旋飞下,水天相映,风景正好。 这个时辰,李策年还在文华殿上早课,曹进海避开耳目,悄悄将人带到镜湖,江予霖在附近逛了一会儿,驻足在水榭。 这宫里规矩多,曹进海叮嘱一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只得暗暗祈祷千万别生出什么乱子。 江予霖垂眸看着身上的小鸟,身上覆羽是纯白色,漂亮极了,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只白鹰,凶死了。 “这些白鸥都是陛下养的吗?” 曹进海点头道:“是啊,陛下也就这点雅兴了。” 江予霖动了动指节,喃喃道:“这只鸟好胖啊。” 白鸥轻啄了一下她的手,忽地飞起来。 “姐姐。” 江予霖循声望去,愣愣地看着那个面容昳丽的少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李策年展颜一笑,露出明艳的笑容,“姐姐是不是欺负它了?” 江予霖看着他失神,全然忘记了曹进海的嘱咐,见到陛下是要行跪拜礼,如是道:“……没有。” 曹进海咳了几声,却没料到那位大步流星地走来,一个跨步已然扑到人家怀里,身后那群随行的宫娥吓得不轻,纷纷低头回避。 李策年比江予霖高了一个头,她愣是反应了一会儿,太多年没见了,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可更多的是愧疚,“对不起。” 那场意外都是因为她没能保护好江子淼。 江予霖感觉腰上的力道加重,缓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脊背,“对不起。” 李策年低头看着她,眼里全是委屈,“姐姐,只有这些话要对我说么?” 不知过来多久,江予霖想了很多,才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十岁。”李策年轻声道,“这里冷,我们换个地方说。” 江予霖明白,李策年说的很委婉,出事后他便过来了。 曹进海在来之前就同江予霖确认身份,问她是不是徐馨远房表妹的亲戚家的小姑子,这辈分愣是把江予霖说懵了。 李策年把她带到乾清宫,遣散了屋里的人。 曹进海守在门口望风,心里犯嘀咕,今日之事恐怕是瞒不住,太后那边早晚会找来。 江予霖心里也清楚,李策年身边被安插了不少太后的眼线,两边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被人实时监控的滋味不好受,一想到,江子淼在这么个地方度过五年时间,心上就和捅了一刀似的。 李策年问什么,江予霖心里纷乱一片,都如实的告诉了他。她哪敢瞒江子淼什么,心疼还来不及。 静默半晌,李策年一脸难过,苦笑道:“原来姐姐本来就属于这里,那我还是孤身一人......” 江予霖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紧,柔声道:“不会,这次姐姐一定保护好你。” 李策年愣了愣,正欲把人搂到怀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柑橘,听她说道:“别乱想,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这话是江予霖不但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李策年乖乖地坐回去,眨了眨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江予霖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柑橘,笑道:“江子淼你都十五。” “那是虚岁!”李策年埋怨道,“姐姐,记错了。” “好好好,是我记错了,”江予霖把剥好的柑橘放到他手里,“那你是不是,也要诚实一点呢?” 李策年收回视线,撇了撇嘴,“姐姐说的是什么?” 江予霖见他不愿多说,也就没再多问,而后,只是问了一些他生活上的琐事。 好在没有被那些封建礼教荼毒。 聊了半天,李策年没有架子,两人像寻常姐弟一般。 午膳时间,李策年命御膳房传膳,宫娥鱼贯而入,菜肴摆满一整张桌子,还有各种点心和果品。沾了他的光,江予霖没想到有一天能吃到御膳房的饭。 江予霖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往他碗里夹两块鱼肉,“不吃饭,看我做什么?” 李策年往她身边靠近了一点,按捺不住欣喜,道:“姐姐真好。” 要是能永远留在身边,那就更好了。 江予霖给他挑着鱼刺,道:“你的嘴巴倒是越来越甜了。” 李策年比平日里多吃了两碗饭,曹进海躬身守在一旁,见状,心中一动。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李策年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李策年下午还有讲读,江予霖望着窗外,琢磨着时间,李策年伸手拽着她的衣角,眉头皱在一起,低声道:“姐姐,还要走吗?” 江予霖看着他,揉了揉他的脑袋,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词。 娇俏。 江子淼什么时候这么爱撒娇了? “不走。” 话落,李策年猛地抬起头,眼神晶亮地望着她,“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江予霖想了想,“一会派人往侯府传个信就行了。” 第103章 坠马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黄琉璃瓦做屋顶,汉白玉做台基,金砖铺墁,雕梁画栋,宫殿高大,宏伟壮丽,无一不彰显了天子的神圣和威严。 殿里逛了一圈,江予霖找个地方坐下歇息,抿了口茶,心中顿悟,原来刘姥姥进大观园是这个感觉。 江予霖欲言又止,看着身旁的小宫娥,眼神飘忽,“你过来一下。” 宫娥福了福身,走过去。 江予霖一本正经问道:“你在陛下身边侍奉多久了?” 宫娥道:“回姑娘,奴婢在陛下身边侍奉了五年。” 江予霖琢磨了一下,时间挺长应该知道点什么,凑过身小声道:“陛下,在后宫有没有喜欢的……妃子?” 这问题太过私人,刚才不好意思问李策年,而且,她不好把手伸的太长,只是李策年年纪确实小了点,她还是有些担心。 宫娥偷偷窥了她一眼,明目张胆地打听陛下的事,真不知道这姑娘是聪明还是傻的,“回姑娘,陛下尚且年幼,还没有妃嫔。” 江予霖松了口气,随手翻看李策年的课业,又和她闲聊几句。 “你叫什么名字?” “宫娥。奴婢的就叫这个名字,是陛下赐的名。” 江予霖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会儿,李策年换上一身竖褶的交领长袍,在马场练习骑射,孙楚鸣站在场内指导。 李策年单手持缰,低头打量着温顺的黑马,手掌安抚着鬃毛,嘴角缓缓勾起。 孙楚鸣对他没什么耐心,跟了一段路便不跟了,李策年双腿夹紧马腹,甩开了他。 霎时,黑马发癫的跑了起来,李策年极力抓紧缰绳,前蹄凌空,人从马背坠落。 “陛下坠马了!” “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陛下!” 李策年摔的天旋地转,宫女和太监一窝蜂的跑过去,场面一度混乱。 一群人围着李策年,曹进海小心翼翼地搀扶,“陛下,可有受伤?” 李策年面色惨白,微微抬起手臂,血顺着他的衣袖流淌,颤声道:“手断了......” 曹进海脸色骤变,怒喝道:“孙禁军,你看看你办的事!” 孙楚鸣心中一凛,双膝跪地,“微臣失职,微臣甘愿受罚。” 李策年眸色暗了几分,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不怪他,是朕骑术不精,怪不得旁人。” 他敢罚吗?孙楚鸣和太后蛇鼠一窝,得罪他,到时候还不是都得讨回来。 一行人护送李策年回宫。 江予霖看见李策年受伤,心头一震,顾及旁人,和宫女站在一起,她没敢上前。 为了掩盖身份,她已经换上宫女的衣服,但还是被孙楚鸣认出。 孙楚鸣由震惊转为愤怒,“江予霖!” 江予霖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孙大人。” 两人站在殿外对峙,孙楚鸣上前,“你怎么会在这?” 江予霖退了几步,“孙大人看我这一身打扮看不出来。” “你这种人也能入宫?宫正司这群吃干饭,连你这种身份不明的人都敢放任不管。”孙楚鸣道,“谁送你进来的?” “孙大人要顶了宫正司宫正的职位么?”江予霖理了理衣袖,“也不知有孙大人这样尽职尽责之人,能不能还后宫一片清明。” 宫正司的职责是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历来都由女史掌书。 几个小太监站的近,能听见他们说话,个个都把头埋进衣襟,生怕笑出声。 若是真去了宫正司,孙大人怕是古今往来第一人。 众目睽睽之下,孙楚鸣恼羞成怒,顿时憋红了脸,又不敢动手怕折了面子,轻嗤一声,“与其恶心我,不如考虑考虑自己将来的路,你这样的,能讨得陛下的欢心吗?在这后宫,你能活过几时?” “走哪条路,要怎么活,都与你无关,不劳大人费心,”江予霖扬了扬下巴,“我一介女流,蒲柳之姿,孙大人在害怕什么?” “真想把你这张嘴缝上!”孙楚鸣瞪了她一眼,甩袖离开。 江予霖望着殿内,不知道在想什么,太医带着药箱离开,曹进海才叫她进去。 李策年看见她想坐起身,却难以支起身体,左臂尖锐刺骨的疼痛,额头爬满汗珠,浓密的睫毛一扇,“姐姐......” 宫娥领会李策年的意思,把药碗递给江予霖。 “别乱动了,”江予霖虚扶着她,在他身后塞了一个软枕,“还疼吗?” 李策年摇头,关注着江予霖一举一动,“不疼。” 江予霖第一次喂人喝药,动作格外小心,捏着勺子喂他,“怎么回事?” 李策年舌头被烫的发麻,艰难地咽了下去,“不小心摔的,我的骑术不太好。” 曹进海愤愤不平道:“陛下,骨头断了可不是小事,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可得精心养着,千万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日后,日后别再气孙大人了,受了气还是得忍着,他一个兵痞子气性大,是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随即,口风一转,“唉,要不是他失职,陛下怎可能落马!” 江予霖边侧耳听着,边往李策年嘴里灌药,所谓一心不能二用,李策年嘴里被烫的冒热气,浑然不知,看了一眼曹进海,狐疑道:“孙楚鸣么?” 李策年一时情急,拽住她的手腕,一副委屈像:“姐姐,药太苦了。” 江予霖递给他一块蜜饯。 李策年已然吃不出味道,他的姐姐似乎还和从前一般,不会照顾人。 江予霖把他的手放进锦被里,无奈一笑,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曹进海的弦外之音,“当年孙楚鸣在永安王手下做事,他也不过是个普通边将,后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转而投向温序骅,孙楚鸣是温首辅掐着耳朵提携出来的,身上哪有什么功绩可言,交州蜀城一战,他带着粮草弃城而逃,留下两千残兵死守,连粮草都没有,他们能守住什么?后来拼死守了两夜,未等到援军惨败,紧接着就是南夷人进城烧杀抢掠,屠了半城的人,数月后,孙楚鸣私自发兵,将蜀城夺回,可朝廷接到密报,他带兵赶到早已是空城,不久,他就被调到晋安城平步青云。” 曹进海暗暗吃惊,李策年一怔,小心地打量着她,“姐姐,还知道这等密事?” 江予霖看着他,“下次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李策年不动声色,冷不丁说道:“姐姐会离开我吗?” 江予霖道:“不会,所以不要再这种事了。” 李策年不信,十分牵强地扯出一个笑脸,极力掩饰内心痛楚,哑声道:“那明日呢?明日姐姐会走吗?” 江予霖抬头,看着他,“我留在这里。” 第104章 长姐 李策年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道:“我把姐姐留在这里,姐姐会不会怪我?” “怪你做什么?”江予霖揉了揉眉心,“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一定会保护好你。” 曹进海琢磨着事情已经定下,恭敬道:“若要留在陛下身边,那总得需要一个身份。” 江予霖有些心神不宁,她担心以后的局面难以应付,且不说后宫之首温宜,东厂之势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日后必然是针锋相对,李策年既无亲信,也无宗族倚仗,举步维艰。 李策年想了半天,来来回回看了江予霖好几眼,生怕话说出口就被拒绝。 他想让姐姐永远留在身边。 见两人都不说话,曹进海这次猜错了陛下的心思,“做个御侍如何?御侍是陛下身边女官,负责陛下的起居和日常生活。” 既然陛下想和姐姐待在一起,想来也就这个身份最为合适。 李策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狠厉。 曹进海心里一颤,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端着药碗躬身离开。 江予霖心不在焉地呢喃道:“丫鬟?” 又是丫鬟…… 李策年好似思索了一番的样子,如是道:“姐姐是想当后妃吗?我虽无实权,但册封嫔妃还是可以的。” 说完,飞快地别过脸。 江予霖没在意这话,摆了摆手,道:“还是御侍吧,做妃子太不像话了。” 李策年磋磨着指尖,小声道:“当御侍会不会太委屈姐姐了。” 江予霖身体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你这小脑袋天天想什么呢。” 李策年别过脸,又把曹进海叫进来。 “偏殿收拾的如何了?” “回陛下,都按照您的吩咐,收拾出来了。” “姐姐不喜熏香,把那些东西撤了。” “是。” 曹进海正欲离开,江予霖叫住他,“曹公公,侯府那边传信了吗?” 还是要知会一声的,免得生出误会。 李策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冷脸讥讽:奸佞之臣,姐姐居然还惦记着那个疯狗。 曹进海道:“回姑娘,已经派人去侯府了。” 江予霖叮嘱他几句,给他掖了掖被子,“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姐姐。” 江予霖又哄了一会儿才离开,“明天早上你就能看到我了。” 小时候,江子淼就喜欢撒娇,所以李策年格外磨人她也不意外,只是这撒娇里隐约带了点别的味道,江予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正德年间,皇帝昏庸薄幸,太后和李贵妃勾心斗角,倾轧频繁,之后也不是围绕着皇帝的宠爱,两人都是为了夺嫡各种阴谋诡计,残忍血腥,突然来到这种地方,肯定给他造成不小的影响,性格变得有些极端也是在所难免。 怪她,若不是她,又怎会经历这种事。 “江姑娘请留步。” “曹公公有何吩咐?”江予霖止步看着他。 “吩咐不敢说,您是陛下亲近之人,日后风光无两,只是奴才想多句嘴,和姑娘说几句闲话。” 江予霖微微一笑,“曹公公直说就行。” 曹进海把陛下的心思猜出几分,想着敲打几句,“姑娘是聪慧之人,想来也是知道后宫那些事,当时为争国本,后宫闹得血雨腥风,那是陛下还不是太子,不得太后喜爱,后来又传闹了疯病,一直被囚禁在长秋宫遭受冷落和压迫,这宫里一心一意对陛下好的没几人,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子,陛下时常夜里惊醒,之后便很难再睡下,陛下很在意你,刚才陛下是想留你的,虽然面上不上说,但奴才看得出来,您在陛下心里的位置不低,嘉平公主身份最贵,也是陛下皇姐,可终归是比不上您,陛下对您的感情——” 江予霖出声打断了他,“曹公公,我会做好一个长姐该做的事。” 曹进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陛下性子乖僻刁钻,姑娘日后还是多照顾着些。” 江予霖嗯了一声,问道:“现在辅导陛下功课的人是谁?” 曹进海不假思索道:“翰林院大学士孟仲秋。” 江予霖看着他,问道:“我今日看了陛下的功课,陛下学的很认真,孟仲秋也算是学富五车,历朝历代皇帝都是经、史、诗赋、书法都要涉猎,孟仲秋教陛下《四书五经》和《礼记》没错,可孟仲秋只教了陛下这些,是不是太不称职了?难道无人教导陛下如何处理国事吗?” 曹进海避重就轻道:“孟仲秋是温首辅指派的人,听得是首辅的令。” 江予霖皱眉道:“可还有其他人?” 曹进海勉强维持镇定,“这......” 江予霖叹息一声,李策年根本就不信她,如果没记错,孟仲秋曾登门拜访过汤松柏,他写的是一手整齐娟秀的小楷,李策年半分都没学到,练的是一手行楷,至于是谁教的,她还尚未猜出来。 “把那些功课都收起来,别让太后看见。” 深夜子时,李策年站在窗棂闭着眼睛,良久,偏殿的门悄悄推开,“姐姐?” 江予霖听见动静披了件衣服,点燃屋里的蜡烛,看见人,眼神松懈了几分,“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李策年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姐姐,可以陪我待一会儿吗?” “可以,反正我也睡不着。”江予霖看了看他的手臂,“伤口不要乱动。” 李策年大步迈进屋子道:“姐姐是不是又忘了,我的医术比姐姐好。” 江予霖看着他坐在床头,闭了闭眼,刚才明明还坐不起来。 “姐姐我可以睡在这里吗?”李策年眨了眨眼睛,目光微微闪动。 江予霖刚想拒绝,又想到曹进海的话,“可以。” 如果她在身边,他能睡一个安稳的觉。 李策年躺进被子里,江予霖怕她扯到伤口,轻轻扶着他。 “教我的老师叫王越,他是瞒着温首辅偷偷进的宫,当年他也是父皇的老师,曹进海和我说,他是一代大儒,位列九卿,跟着他能学到东西。姐姐,父皇给我留下的不止一个曹进海。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我把这些都交给姐姐,姐姐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予霖一怔,抬眸看着他,“你问。” “如果有一天,姐姐要在我和贺......砚舟之间选一个,姐姐会选谁?” 江予霖被他气笑了,半夜三更不睡觉,就是跑这里问这种事。 见状,李策年更激动了:“姐姐笑什么?” “如果你们俩同时掉进水里,我一个都不会救。” “姐姐怎么这么狠心?” “老实睡觉,别气人。” 第105章 耳坠 氿七在贺砚舟的书房门口转磨,主子进宫一整天都没信,他在晋安城唯一的人脉就是三公子,眼下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哪知,他一整日不在侯府。 事实上,宫里根本没派人传信,贺砚舟的消息是影卫传来的。 贺砚舟看了氿七一眼,“何事?” 氿七行礼道:“主子没信儿,属下担心出什么差错。” 贺砚舟道:“她无事。” “无事就好,”氿七问道,“主子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我,我问谁?”贺砚舟语气淡淡,听得氿七有点发怵。 李策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贺砚舟能想出一二,朱雀街刺杀,藏着的第三股势力,就是来自李策年,他和孙楚鸣两方,无论哪一方失势,李策年都会像恶狼扑咬上来,那日李策年不敢下手,就是因为两方都僵持不下,他在后面讨不到甜头,只得收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块令牌,李策年早就计划好了,若不是有所察觉,及时停手,孙楚鸣定会落入李策年手中。 江予霖心里有杆秤,只不过偏的太多。 氿七解释道:“主子说的,她的事都问你......她听你的。” 贺砚舟偏了偏头,“听我的?” 次日清晨,大殿内摆着一张玉案,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水果。 江予霖对宫里的规矩一窍不通,连一个简单的行礼都漏洞百出,身为御侍,她平时要见很多人,如此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原本,曹进海安排了几个尚宫局过来指导,结果半路碰见嘉平公主,李清薇毛遂自荐,亲自过来教江予霖规矩礼仪。到底是在皇宫长大的人,一言一行无不透露皇家的底蕴。 李策年因为手臂骨折,太后允许他停课休息几天,黏着她也跟了过来。 李清薇蹙了眉,讲的口干舌燥,这辈子的耐心都快耗尽了。 “我讲了那么多,你在听吗?” 宫里的规矩多到她怀疑人生,江予霖一脸生无可恋,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她。 “......在听。” 李策年在这,她这个做姐姐得像个样子,若不在,早就睡得七荤八素的。昨晚她坐在床头熬了一晚上,现在上眼皮和下眼皮好似黏在一起。 李清薇严重怀疑她一点都没听进去,可李策年坐在一旁,她又不好端架子,不知看见什么,突然靠近,江予霖下意识地微微后仰,听她说道:“你居然没有耳洞?陛下身边的宫娥,对穿着打扮都是有要求的,你这样可不行。” 江予霖摸了摸耳垂,若有所思道:“那就扎一个呗。” 李策年放下手中的茶杯,掀起眼皮看她,眸光微动。 李清薇看向堇春,吩咐道:“去叫两个嬷嬷过来。” 江予霖默不作声,脸上看不出情绪。 “小时候,母妃便让我穿耳了,是两个嬷嬷用手捻了半天耳垂,等红透,便没了感觉,拿粗的银针在火上烤上一烤,嬷嬷的手又快又准,银针穿过,再抹上膏药,过几日便成了。”李清薇解释完,口风一转,把今日来的目的道出:“云婴如何了?我给你说了这么多,你总得说点什么吧。” 李策年神色不虞,江予霖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患难之交,我与他结拜为姐弟,我说过要照顾好他的!本来他可怜,都怪——” 想到身后的人,李清薇把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没敢说出来。 不知怎的,气氛突然变得沉寂,李清薇站起身,跺了跺脚,“你说话呀!” “活着,无事。”江予霖强撑着笑,换了个话题,“那个话本子是怎么回事?” “话本来写的就不是两个有情人,你看的话本子是第二本,他人代笔,私自改写,云婴都被人买去了青楼,哪有时间写那种东西。”李清薇顿了顿,打着算盘,泫然欲泣,“我可怜的弟弟......” “等我回侯府,我就把人给你带过来。” 江予霖目光放远,窗外的绿柳抽芽,枝叶在风中摇曳。 李策年开口道:“过几日,宫里办春日宴,宴请不少朝廷官员,那个谁.....也在其中,届时姐姐再回去,姐姐再陪我待几日,好不好?” 李清薇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就作呕,奈何是九五之尊,惹不起。 江予霖笑道:“当然可以,我不是答应教你写字了吗?” 话落,两个嬷嬷端着托盘进屋,看见陛下在这里,束手束脚地行了个礼。 江予霖本来就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睛眸光潋滟,笑起来勾人,那对晶莹剔透的红玉耳坠殷红欲滴,戴上之后让她添了几分妖媚,打破了原有的那份清冷气质。 午膳过后,人饱饭足,抬脚便去了一处小花园消食。 小花园位置偏僻,逛了良久都没看见人影,却听见假山处传来吵嚷和厮打声。 声音又尖又细,应该是几个小太监。 江予霖不想管这闲事,转身要走,随即就听见有人啐骂了一声“小福子”。 她才想起来,在这宫里还有一位旧友。 小福子和葛二胖都是她在净延寺山脚认识的人,那个小胖子现在已经成婚,倒是小福子她见过几次面却能没认出来。 几个小太监围成一圈,对着抱头蜷缩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踹,时不时还骂几句脏话。 “丧家犬,真是到哪都膈应人!” “谁给你的胆子连剩饭都偷,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听说你和尚食局的老颠婆对食,那个老东西都多大岁数了,亲嘴的时候,你恶心不恶心?” “......没有,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天天往尚食局跑?” 江予霖突然出现,几个小太监做贼心虚,怔怔地望着她。 “这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啊?” “你瞎啊!你看她的衣服,她就是个宫女。” 江予霖凉凉一笑,“是你们有眼无珠,那就怪不得我了。” 话落,几个小太监还是脚底抹油跑了。 江予霖俯下身看着地上的人,骨瘦如柴,满身的脚印和污泥,肩膀微微颤抖,轻声道:“小福子。” 叫了几声,小福子都未理她,一直在哭,像是给打傻了。 江予霖费力把人拎了起来,“怎么就不记得我了?” 小福子紧闭着眼睛,浑身抖个不停,“奴才,奴才没偷东西。” “谁说你偷东西了,”江予霖用手帮他抹掉眼睛上的污泥,“睁开眼看看我是谁,上次撞了我跑的那么快。” 小福子脸色煞白,动也不敢动,缓了好一会儿,壮着胆子睁开眼,瞅了好半天,结果一激动就磕巴,说了半天没说出来所以然,“你是,你是,我,你见过,江......” “还能站起来吗?”江予霖塞给他一条帕子,“擦擦,都是泥。” “奴才,奴才是在做梦吗?”小福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 江予霖搀着他站起身,小福子比她小四五岁,个子和她差不多。 “你做梦都在挨打吗?” 小福子激动道:“你怎,么也,也跑宫,里来了?” 江予霖笑了笑,“你这断句,我可听不懂。” 温宜站在观园楼打量着那个笑得恣意的女子。 身旁的宫娥上前道:“回太后,她就是陛下收在身边的御侍。” 齐媚也侧目往下看了几眼,温宜笑了笑,“定远侯府里的人怎就跑到宫里了?” 第106章 观园 齐媚心头一震,“定远侯府”四个字无疑是砸在她的心上,不由得往下多看了几眼,江予霖的样貌很出挑,能让人看一眼便记住。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江予霖的打扮确实不同往日,头发是用玉兰簪挽起,手腕上还有螭纹翡翠玉镯。 见人走远,温宜收回视线,“茵茵,你去一趟东厂,将此事告知吴忪,他知道该怎么做,就说上次欠下的人情,哀家还了。” 齐媚点了点头,福身离开。 宫娥不解道:“娘娘,杀了她,会不会随了孙禁军的意?” 温宜勾起嘴角,啜了口茶神情怡然,“谁说哀家要杀她。” 宫娥不懂此举何意,也不好开口再问。 沉寂许久,温宜缓缓说道:“这上的世人,有谁不爱慕繁华?有谁无所求?” 齐媚慢慢攥紧了手,离开观园楼。 观园楼飞檐有三层,攒尖楼顶,金色琉璃瓦屋面,北墙嵌有石碑,刻着“观园楼”三个大字,是先帝花重金为温宜所建。 当初此事引起不小争议,不少言官指责先帝此举是在荒唐,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遭人唾骂,先帝不为所动,上谕即日动工。 不知过了多久,小福子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迷茫的看着她,“你,你怎么进宫了?” “这是伤药,回去记得擦。”江予霖正巧从屋外回来。 小福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看了半天,不识字,低声道:“这些膏药,怎么用的?” 江予霖看着他,“伤口清洗干净后,擦在伤口处,活血化瘀,疗效很快。那个白色瓶子是治冻疮的,上药之后不要沾水。” “谢,谢谢。”小福子埋着头,抻了几下衣袖,心口发烫,“给你添麻烦了。” 江予霖叹了口气,往火盆里添了两块碳火,“别站着了,坐吧,我这没有规矩。” 这地方到处都是规矩,就连无人问津的冷宫,那些人还是会摆出一副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模样,小福子心中隐隐作痛,小声问道:“曹公公居然听你的话?他可是陛下身边的人。” 江予霖想了想,道:“我们两个,差不多算是同僚。” “这宫里你可得小心行事,这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有时候连自己惹了什么人都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江予霖不由得问道:“你不是在皇太妃那里做事吗?” 小福子苦不堪言:“我以前是帮东厂做事,本来就不受人待见,还被派出去当眼线,没过多久,就被淑太妃察觉轰了出来,东厂那边嫌我废物,也不要我了,我现在没地方待,一直在尚食局做杂活。” 江予霖尴尬地笑了笑:“那你跟着我更危险。” “你这话说的,你是宫女,没身份,这宫里没身份,很难活下去的,我肯定跟不了你。” 江予霖揉着眉心,“吃不饱饭么?” “恩。” 江予霖把那些糕点和雪莲羹推过去,笑道:“多吃点,我这管饱。” 小福子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拿糕点,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他觉得江予霖当真是没什么架子,才慢慢地不那么拘束了。 “对了,你怎么入宫了,我记得你当时的志向可不在这里,进宫后再想出去可就难出去了。” 江予霖心思不在这,晃了晃手上的玉镯,不如意事常八九,半个多月见不到人,难过道:“我现在确实出不去。” 是夜。 乾清宫里的那位不知经历了什么,看见江予霖,险些委屈的落下泪来。 “姐姐,我手疼。” 曹进海没眼看,偷偷往后退了几步。 一只长了獠牙的幼兽,江予霖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要再撒娇了,你都多大了。” “姐姐,不疼我了么?”李策年把打了手板的爪子抬到她眼前,“我都受伤了,那个人他还打我。” 江予霖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人,一脸娇弱又可怜的模样,无奈地摆了摆,“让曹公公给你上些药。” 曹进海心道,他还想多活几年。 见她不理睬自己,李策年主动凑上前,看着她手上的信件,“姐姐,这是什么?” 江予霖话只说了一半,“我让人查了吴松最近的动向。” 李策年靠在太师椅上,“姐姐觉着这里的人,会是谁先动手?” 江予霖心里有答案,转身看向他,“如果我说是太后,你该怎么办?” “姐姐担心我?” 江予霖点了点头。 李策年笑了笑,“姐姐不知道,我是过继给她的吗?当时,就是她下令把我囚禁起来的,我跟她何来的情分?” 江予霖没再说话,看着他的手,才注意到是真的破了皮,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捉住他的手,号了一下脉。李策年身上冰凉,她自己就已经够贪凉的了,可李策年身上简直凉得不正常。 李策年没想到她会靠近自己,先是一怔,担心她号出什么,随即看到她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姐姐,号出什么了吗?” “你自己号一下脉。”江予霖尴尬地收回手。 李策年看着她,轻飘飘地道:“姐姐,是寒食散哦。” 寒食散有一种类似迷幻剂的功用,服药之人,身体会忽冷忽热,短时间内陷入一种莫名的苦痛中,长期食用会使人疯癫,过量食用则会致死。 江予霖表情逐渐僵硬,全身无力,身形一晃悠,往后退了两步,眼里能看出慌乱和无措。 李策年上前抱住了她,安慰道:“姐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说出来也只会让姐姐担心,我没想到姐姐会发现,姐姐别担心,服用的时间不算长,不会出事的。” 怎么不担心?寒食散是何物,难道她不清楚么。 江予霖垂眸,问道:“谁下的?” 侍立一旁的曹进海听得心头一震,那三个字透出来杀意藏都藏不住。 李策年放开了她,“姐姐?” “知道是谁吗?” 李策年摇了摇头,轻声道:“姐姐,我们不说这个了,刚才不是想问我太后的事吗?” “多长时间了?” “不到一年。” 第107章 争权 温宜是温家嫡女,自小就被灌输以家族为重的思想,也被保护的很好,众人捧在手心里,精心培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每天只需要思考穿哪件衣服,戴哪套头饰,过的永远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后也是。 及笄后,她凤冠霞披的嫁给皇帝,宠冠六宫,成为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皇帝对她无微不至关心和照顾,两人情愫渐生,缠绵悱恻,一番痴恋情意,在情爱冲动之下,她真的以为那是令人艳羡的爱情,她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可她错了,情爱永远比不过天下至尊的位子。 他们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太医附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告诉她不能生育的一瞬间,她才明白,昔日的伉俪情深都是假象。 罪魁祸首就是她深爱之人,成婚那一刻,那杯合欢酒早早就把结局定下了。 往日那些温存和海誓山盟顷刻间烟消云散。 父亲视若无睹,兄长鄙夷嘲讽,那她所作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争夺权力的工具,什么家族利益共同体,什么荣辱与共,为什么是他们掌权,为什么她的命运要被这群豺狼掌控? 温宜舍弃了自己尊严和原则,一次又一次的周旋各位老臣之间,慢慢的,她自己发现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凉州起了战事,岑晋中天不亮就收到三份急报,全是坏消息,早饭吃了一半,实在咽不下,杀气腾腾跑去军营,他合算了一个晚上,左右是凑不齐那么多的兵马和粮草,他未曾想到局势会坏到这个地步。 岑晋中在营帐里来回踱步,“这都几时了,兵部的蒋大爷还没来吗?说好的商议商议,一个个都跟大佛似的!都要我派轿子去请么?” 刘岩生坐得稳当,呷了口茶,缓缓说道:“都说是大佛了,急不得也催不得,蒋大人昨天刚纳了一房小妾,温香软玉,怕是离不了温柔乡。” 魏羽默不作声。 岑晋中冷笑一声,没搭理这茬,“户部那边怎么说?” 刘岩生摇头晃脑道:“户部那边回了话,军费预算顶多再多加十万银子,再多都免谈,今日这商议恐怕只有你我。” 岑晋中踢了一脚椅子,道:“那其余的二十万两空缺怎么办?我就是掏空了家底,去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户部说不管就不管了?” 刘岩生放下茶杯,“户部说去年给咱们造火器拨了一笔巨款,他们那边一算,琢磨着还有剩余,瞧着这意思就是让咱们自掏腰包。” 岑晋中琢磨着,狐疑道:“他不是让咱们抬给了工部修葺殿宇了么,哪有剩余?” 刘岩生摇了摇头,道:“没上面走账,就是咱们的花销,钱拨不下来,八万人都得去喝西北风,户部握在温序骅手上,我们能怎么办,那十万两还是我没脸没皮求来的。” 岑晋中叹了口气,心中说不出的悲凉,心中骂道:难不成去他家门口跪上一天才给钱? “先不提钱的事,”刘岩生眼珠一转,“要我说,就把孙统换下来,连败了三场,我看他就是实力不行,趁早换了好!” 岑晋中皱眉道:“换谁?现在京中有谁可用?有谁比孙统更了解凉州的情况?” 刘岩生心中犯难,确实无人可用。 魏羽是贺砚舟的人,两人都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 过了一会儿。 “凉州偏安于西北一隅,毗邻燕北,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如今燕北铁骑的马匹不就是凉州所供,”刘岩生顿了顿,“咱们这里头不就是有个肥羊么?” 魏羽摇了摇头。 岑晋中瞥了他一眼,斥责道:“肥羊?燕北打仗也需要钱,眼下正在招募兵马,那也是笔巨款,你想宰贺砚舟,你自己去!” 刘岩生干咳几声,“玩笑话,玩笑话,岑兄不要当真。” 就在这时,贺砚舟掀帘进了营帐,刘岩生眼皮一跳,别过脸装模做样地喝起茶。 岑晋中心中有气,没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道:“贺大人也纳了一房小妾,起不来床?” 刘岩生摆手道:“岑兄要慎言啊。” 贺砚舟狭眸看了岑晋中一眼,有条不紊地坐下,“我可以拿钱,不过有条件。” 刘岩生狐疑道:“你有钱?” 话说完,他就反应过来,锦衣卫指挥使怎么能两手空空,那肯定是富得流油,宋吉是户部尚书,当初不就是他抄得家。 岑晋中眉宇间皱成了川子,道:“什么条件?” 贺砚舟敲了敲桌面,岑晋中陡然站起身,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你,你!” 刘岩生叹了口气,规劝道:“岑兄,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常翊牵来马,“主子,侯爷派人过来的人已经到了。” 贺砚舟翻身上马,魏羽也跟了出来,见他要走,赶快叫住了他,“贺大人!” “何事?” 魏羽咂摸道:“凉州那边,现在有传言说是乱了,孙统那边还是要注意着点。” 贺砚舟问道:“知道何处来的传言吗?” 魏羽叹了一声,“这就不清楚了。” 贺砚舟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魏羽等了半天,没等到话,抬眸端详了一眼。 回到侯府,常翊牵走了马,于衡跑上前接人,“傅老先生在厅堂等着您呢,将军府派来的人也在。” 贺砚舟应了一声,方才跑马沾了一身土,换了身衣服,去厅堂商议了一下午燕北招募兵马的事宜。 “膳房熬了鱼汤,先吃些吧。”于衡急忙忙地跨过门,跟在身后。 贺砚舟驻足,侧目看着他,“宫里怎么样了?” 于衡笑着递过去一小张纸,回道:“江姑娘给您传信了。” 贺砚舟接过纸条,眸光微闪,倒是还记得他。 “小公子?” 于衡看着小公子神色变得渐渐复杂,一时也好奇信的内容,这是写了什么惹得小公子......倒也不像是生气,反正不太对劲。 贺砚舟捻了捻纸条,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好得很。” 都会撩拨人了。 于衡一怔,磕巴道:“怎......怎么了?” 第108章 算计 天黑之后, 晋安城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云层越压越低,吹过一阵阵寒风,不久,雨滴滴落在汉白玉的石阶上,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李策年自从登基就没上过朝,文武百官几乎不认得几个,递到他面前的折子,上报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懒得管,折子都堆在了文华殿落灰,平日上完早读就去镜湖喂鸟,等到了下午,便去王越那里补习功课。 不过,现在他又多了件事,黏人。 李策年端详着手里的舆图,突然问道:“姐姐是交州人么?” “是啊,交州赢娄县。”江予霖正在收拾书案上的棋盘,视线落在舆图上,但也仅是一瞬。 交州地处偏僻蛮荒,人口并不多,永安王确实把那里治理的很好,可永安王兵败后,交州就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早已不复往昔。但那是她长大的地方,说不想是假的。 李策年来了兴致,“交州有什么好玩的吗?” 江予霖直起身子,想了一下,笑道:“柑橙和清平鸡,这个两个印象最为深刻。” 李策年忍不住笑出了声,突然开始掩面咳嗽,整个肩膀都在颤动。 江予霖伸手轻拍着,转头看着一旁的小太监,道:“去把窗户都关上。” 李策年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眼眶发红,哑着嗓子道:“姐姐,我没事。” 到底有没有事,江予霖心里清楚,服用了一年寒食散,李策年已经有上瘾的迹象,若不是量控制的好,人早就疯了,倘若继续服用,过不了几年人就彻底废了。 按理说皇帝的所有的食材从上到下依次遴选,中间不会出现任何差池,而且下毒被发现是要诛九族的,那人知道李策年只是个傀儡皇帝,并且还想要李策年活不过二十。 “添了蜂蜜的,”江予霖递给他一杯凉茶,“这些的事都交给我来做,好不好?” 长廊外已经点了长明灯,李策年愣了一瞬,抬眸看着她,讷讷无言。 一杯凉茶入喉,李策年剧烈跳动的心脏才逐渐平复。 宫娥从远处匆匆走来,收了起伞,站在殿外道:“陛下,那边有动静了。” 江予霖站起身,正欲离开,李策年伸了手,却没能抓住人,“姐姐要去做什么?” “抓人。”江予霖淡声道,抓那个投毒的人。 李策年知道她不会带着自己,“那带着曹进海,让曹进海跟着你去。” 江予霖很明白现在的处境,目光沉沉,“不能带他,我只是去抓个人而已,不会出事的。” 尚食局,众人还在忙碌地准备皇帝的晚膳,一个宫女神色紧张,偷偷摸摸地拿出袖子里的油纸,避开耳目,行动非常小心,往青花菊瓣纹碗里加了些粉末。 小福子带着人闯进尚食局,推门而入,指着那个躲藏在人后的宫娥,“就是她!” 江予霖道:“抓起来。” 几个太监冲过去擒人,屋里的人来不及反应,纷纷让开路。 宫女尝试挣脱,却被两个太监擒得死死的,惊慌道:“你们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曹姑姑,曹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曹姑姑上前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尚食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江予霖看了她一眼,“把她也抓起来,其余的人都轰到院里。” “这里是皇宫,没有谕令你这是要造反吗?!” “谁告诉你我没有谕令?” 众人被轰到院子,不敢吱声,宫娥在那个人身上搜出了还未来得及烧掉的油纸。 江予霖拿着那包油纸,全部倒入身旁的瓷碗,加了半碗的水。 “谁指使的你?” “那是奴婢捡来的,不是奴婢的!奴婢不知道是什么!” “给她灌进去。” 宫娥接过瓷碗,两个太监把人踹倒在地上,死死按住。 宫女紧紧抿着嘴,她接受过特殊的训练,挣脱开是没问题,可眼前这个人力气比她还要大,她明明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宫娥掐着她的下颌灌进去半碗,“我不要,唔,我不喝......我。” 小福子站在一旁,人都看傻了,前几日江予霖还救了他,转眼间,她就在他眼前杀人,小福子窥了她一眼,脸上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他所认识的江予霖不是这样的人。 “是谁指使的你?” 宫女拼命摇头,伸舌头,试图把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她心里清楚了,一次性喝了这么多,她不想当疯子,更不想丢了性命。 “奴婢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接着灌。” 宫娥听了吩咐,没有手下留情接着灌水。 “是谁指使的你?” 宫女彻底怕了她,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指使奴婢!奴婢是被人威胁,奴婢冤枉啊!下毒这种事,就算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 曹姑姑听到这,心中了然,直接瘫在地上,今日她这尚食局恐怕一个都逃不过,想到这,人就晕了过去。 沉默许久,江予霖的脸在阴影里,笼罩在她身上的是无尽的寒意。 吴忪听到动静,从东厂带着人赶来。 “把门给咱家踹开,犯人就在这里面!” 门外的太监踹了半天,才把门栓踹断。 吴忪抬步进门,踢开脚头的木屑,似笑非笑道:“哪个是江予霖?” 很快院里又涌入一批人,尚食局的人一晚上被吓了两次,众人紧紧贴在一起,其中一人颤声道:“在,在屋里。” 吴忪嘴角噙着笑,步子迈得不疾不徐,刚过门槛,与人那人视线一对,心中一凛,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来人把她绑起来,此女狐媚陛下,押回东厂审问。” 江予霖一言不发,也没做挣扎。 尚食局到东厂要走一段时间,押着她的两个太监,时不时在她胳膊上掐两下,占个便宜。 吴忪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驻足看着她,“长得确实不错,一看就是个狐媚子,难怪会讨得陛下欢心,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回去也伺候伺候咱家。” 江予霖笑道:“你也得有这个命才行。” 吴忪绕着她走来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咱家有没有这个命,你说了不算,有些事等你到牢里就什么知道了,一个女人该怎么活在屋檐下,尤其是你这样的,都用不着咱家教,你自己就能学会那些伺候人的手段。” 江予霖心里一阵恶心,没再说话。 “审这样一个美人,估计会很有意思。”吴忪道。 齐媚从后面款款走来,轻声道:“吴公公,你这是要被人带到哪去?” 吴忪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看着她笑而不语。 齐媚道:“太后娘娘想见一下这位姑娘。” 吴忪轻嗤一声,“太后还挺会算计,只不过现在人已经在咱家手上了,咱家不想放人。” 齐媚缓缓说道:“厂公,莫不是忘了这里是后宫,抓走谁都得询问太后的意见。” 第109章 翻墙 身旁的小太监,小声道:“厂公,咱们就这么把人放了?” 吴忪望着远处的路,“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家现在侍奉的人不在宫中,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那咱们今儿得罪了人家,日后她上位了,不会报复咱们?” 吴忪笑了笑,道:“日后,不是什么人都有日后的。” 天正下着蒙蒙细雨,滴在伞面发出细碎之声,江予霖在雨中站久了,雨水浸湿衣服。 齐媚站在伞下盯了她一会儿,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女给她松绑,缓缓说道:“太后知晓你的身份,永安王之女乃是戴罪之身,绝没有资格在陛下身前服侍的,往日的规矩都是打入掖庭为奴,或充入教坊司,太后念你心性纯良,尚有悔改之心,且不先责罚于你,宫中规矩繁多,今后你要恪守本分,谨言慎行,将功赎过,听到了吗?” 江予霖垂下眼帘,睫毛微颤,雨水从脸颊滑落,一言不发,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齐媚上前一步,提醒道:“记好这份恩情,下次再如此鲁莽行事,谁也救不了你。” 江予霖闭了闭眼,抬头看着她,心中只觉得好笑。 恩情? 齐媚微微皱眉,寒声道:“你该跪下,谢恩。” 语气里带了几分威严。 江予霖跪下谢恩,再起身时,已经沾了一身污泥和雨水。 目送着人离开,江予霖慢慢走回了偏殿。 小福子在殿外等了许久,看见人影就急匆匆地跑来,“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江予霖接过披风,“陛下怎么样了?” 小福子跟着她进来屋子,“听曹公公说,刚吃过药,睡过去了,他一旁看着呢。” “那个宫女如何了?”江予霖抬眸道。 小福子想起这件事,心中一阵后怕,颤声道:“已经疯了,厂公把你带走之后,没过一会儿,那个宫女就疯了,话也说不清还到处咬人,尚食局的人只得将她绑起来,估计已经送到太后那里了。” 江予霖道:“下去吧,我自己待会。” 小福子没敢多问,感觉她的心情很低沉压抑,“好,那边有姜汤,你别忘了喝,热水也备好了。” “嗯。” 小福子带上门,转身离开。 沐浴过后,思绪才渐渐回笼,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在书案前,提笔又搁下,写写涂涂,只是写什么都不满意,废纸都被扔到了火炉。想来想去,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那就写点别的。 月光皎皎,宴殿灯火通明,宫娥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参加宴席的官员陆陆续续进宫。 宴会还未开始,江予霖就找了个托词从李策年身边走开。进宫的官员都被安排在了文华殿,她差不多已经把宫里的地图背过来了,抄了近路,一会儿就到了。 文华殿门口侍卫,进进出出的也都是男子,偶尔有几个宫娥端着托盘进去,可她的衣服和这些人的不一样,作为御侍,江予霖的品级比她们稍微高点。 看见孙楚鸣站在那,江予霖咂了一下嘴。 天色渐晚,江予霖带着小福子找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墙角。 “这......这能行么?”小福子颤颤巍巍地蹲在地上,两只手扶着墙,身上站了个人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小时候翻墙,她也没这么费劲过,主要是这宫墙是真的高,江予霖攀着墙头,探头望了一眼,视察院里的情况。 小福子咬牙道:“你可太沉了,我坚持不住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小福子也没倒,江予霖踩着他爬了上去。 “你先走,别让陛下发现我来这。”若是被发现,估计又得黏着她,然后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长这么高的个子还撒娇让人哄,江予霖实在拿他没办法。 小福子擦着额头的汗珠,点了点头,拔腿就跑了。 这个位置选的还不错,院里有棵高大的树挡着她,可那棵树长得笔直,江予霖看着很难过,头一次让棵树伤了心,长这么直溜,她怎么下去?趴在墙头左右都下不来,又不想跳下去摔进泥里。 衡量许久,心里一横,正想跳下去,眼前一亮。 要不说他们有缘分呢。 “这位小公子,可否接着我,我下不去了。” 贺砚舟仰头看着她,视线落在身上,眸子晦暗难辨,“下来。” “那你可得接稳了。” 江予霖展颜一笑,从墙头翻了下去,贺砚舟稳稳接住她。 四目相对,许多感情涌上心头,江予霖轻咳一声,拍了他一下,“先放我下来,身上都是土。” 贺砚舟把人放了下来,狭眸看着她,江予霖认真地掸去身上的土,如果没记错的话,文华殿这边有一个无人用的屋子。 齐媚远远看到这一幕,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震惊,她是跟随贺砚舟的身影出来的,她不敢奢求太多,她只是想上前和他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简单地打一个招呼都行,可她看见了什么?心仪了多年的人抱着另一个人,她从未见过贺砚舟与人如此亲昵,心里终究是过不去这个槛儿,慌乱间她踩到了树枝。 贺砚舟侧过身,扫了她一眼。 江予霖就不行了,她没有那么好的耳力,还在认真掸土,“先找个没人的地方。” 齐媚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愣了许久,行礼道:“贺大人。” 江予霖:“......” 贺砚舟道:“何事?” 齐媚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江予霖是御侍,不该出现在这里。” 江予霖以为齐媚早就知晓她与贺砚舟的关系,现在看来,太后并没有告诉她,“郡主这话就错了,我不在他这里,那应该在何处?太后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贺砚舟不愿与她多说,垂眸看着江予霖,“走了。” 齐媚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中五味杂陈,太后没有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她只是个暗探,什么都是假的,这宫里什么都是假的。 见人要走,她心有不甘,道:“你可知宫里现在的流言蜚语传的可都是——” 贺砚舟侧眸看着她,目光骤然转冷,齐媚心中一揪,后面的话没再说出口,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第110章 酒宴 “你们听没听说过尚衣局的林锦姑姑?” “嚯!咱们这里谁还不知道她啊,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勾勾搭搭的,咱们这边好几个侍卫都瞎了眼跟她好上了,一群没出息的!” “不对呀,我记得她早就和刘侍卫好上了呀,聘礼都下了,又换人了?” “没有!我们的林姐姐怎会舍得,人家可是从五品的宫廷侍卫,这可是个香饽饽,林锦骗钱偏心还骗身,家里收了聘礼也迟迟没答应人家,一直钓着呢!整天和人家偷偷摸摸的在一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要我说?等哪天腻味了,遇到更好的,她肯定会换人。” 江予霖在屋里听着外头的闲言碎语,撇了撇嘴,总感觉在内涵她。 “有句话怎么说,艺高人胆大,咱们这宫女里边最有能耐的,非属那个新来的御前侍女,她多厉害啊,眼下荣宠正盛,在宫里头混得风生水起的,连曹公公见她都低头。” “前几天尚食局曹姑姑自缢,咱们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曹姑姑是负责陛下的御膳,现在都交到了她手上,此人蛇蝎心肠,林锦跟她都没法比。” 江予霖心念道,怎么就风生水起了,自身难保倒是真的,怎就扯上她了。 贺砚舟拉着她往里间走,道:“尚食局是怎么回事?” “有人给李策年下毒。”江予霖吸了一口气,捏了捏他的手掌,“你猜我查到了谁?” “谁?” “你。” 贺砚舟有一瞬间气息一顿,“不是我。” 江予霖淡然一笑,“我当然知道。” “是谁?” 江予霖低头一笑,说道:“那晚,我刚抓到投毒的人,吴忪就过来抓我,我在宫里的一言一行他们都在暗中盯着,才有了行动,他们就闻着味赶来,盯得这么紧,显然是什么都不想放过,可那晚吴忪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把我带走了,他一点都不好奇那个宫女是谁,最关键的是,那个宫女咬出了你,给皇帝下毒是要诛九族的,那个宫女潜伏这么长时间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她禁不起查,但吴忪没有继续查。” 除非下毒的人就是他指使的。 贺砚舟道:“什么毒?” “寒食散听过吗?”江予霖顿了顿,“太后没有理由救我,除非她想利用我,所以,太后也知道这件事,她一直冷眼旁观,吴忪那晚轻易放过我,是他们两个不谋而合,把矛头指向你。” 静默片刻,贺砚舟突然上前,“太后许了你什么?” 甫一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丝丝凉意,江予霖笑道:“你看我这一身的俗物,你说她能许我什么?”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垂,耳坠微微晃动,看着耳朵慢慢变红。 江予霖还想到一件事,轻声道:“那些流言是我放出去的,等过一阵子就没了,我只是想知道是谁下的毒,他们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尚食局的人死了,以后还会有人死。” “嗯。”贺砚舟在话里头也听出她要拿东厂开刀。 江予霖捉住了他的手,贴上脸颊,“好看么?” 贺砚舟沉默须臾,道:“好看。” 江予霖嘴角一勾,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她以为贺砚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这人有时候真的很无聊,也很无趣,能在他嘴里听到夸人的话难如登天。 贺砚舟将手滑至她脖间,淡声道:“春心荡漾,按捺不下的思我?” 话落,江予霖身形一顿,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忘了这茬。 贺砚舟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岁月蹉跎,情意缱绻,彻夜难眠?” 江予霖脸颊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贺砚舟凑了上去,将人抱紧了几分,“说话。” 写信撩拨人,现在又不敢承认。 江予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点了一下头,随即又开始摇头,她也就这点本事了。 倏忽,后颈就被人捏住,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贺砚舟俯身吻了上去,狠重又缠绵,江予霖推了两下,实在推不开他,笨拙地回应他的吻。 “酒宴,唔,酒宴要开始了。”江予霖现在非常清醒的意识到,这个人不能随意撩拨。 贺砚舟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眸光潋滟,媚意淋漓,平日里她都是笑脸,眼里多少都带着不易疏离。 半时辰后,她再出来,文华殿的人都已经去往酒宴,也就不用再翻墙出去了。 江予霖的唇瓣红艳艳的,一开始是抹了口脂,但现在和刚才无甚区别,也是红的。 酒宴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酒过数巡,众人说说笑笑,兴致极好。 当然,他们兴致好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内阁首辅称病没来,少了这份威压,他们自在不少。 其中一个官员,多喝了几杯,小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得见,看来陛下身边确实多了位美人,长得确实风流标致。” 身旁的人鄙夷道:“最近宫里确实有传言,都说陛下身边有个狐媚子。” 闻言,另一人忿忿不平道:“你怎知她是和陛下?若是和陛下,她又怎会只是个御侍,此话定是有心之人乱传!” 张衡之捋着胡子,想了想,认真道:“陛下确实已经到了年纪,应该选秀女入宫了,这件事该向陛下提一提了。” 刘岩生闻声,也打量着陛下身旁的美人,收回视线,认同地点了下头,端起酒杯,带着几分醉意,看了一眼贺砚舟,别有深意笑道:“正所谓,不采白花,难酿好蜜,美人亦是这个道理,一人无趣,多多益善才好,想必,陛下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贺砚舟未予理睬。 过了一会儿,江予霖侧过头,淡淡地往看了那边一眼,微微一笑。 刘岩生回望,手中的酒杯险些没拿稳,看向身旁的贺砚舟,不知是错觉还是意外,小声道:“她刚才是不是在看我,不会吧,她不会是想......我可不想被勾了魂,这一看就是个修炼千年的狐狸。” 被修炼千年的狐狸勾了魂的贺大人:“闭嘴。” 刘岩生心里发毛,不明所以,识相地闭了嘴,再不敢往那边多看一眼。 岑晋中也在其中,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念道:那不是汤松白的学生么?怎么就进宫当御侍了? 第111章 离心 李策年递给她一杯酒,温声道:“姐姐要尝尝吗?这是桃花酒,清冽甘醇,不容易醉人。” 酒香扑面而来,江予霖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不喜欢喝酒。” 眼前是个飘青绿色花纹的翡翠酒杯,皇帝的御用之物。 众目睽睽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要是喝了这流言就真说不清了,李策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策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低声道:“我只是想让姐姐尝尝,姐姐为什么要拒绝?” 四目相对,江予霖错开他的视线,“回去再喝。” 李策年重复问道:“姐姐不喝?” 酒杯还在举着,江予霖没应,继续往他碗里夹菜。 李策年转过头,眉头挑起,望向坐席的贺砚舟,冷峻的脸上,眼里翻涌着无尽杀意。 身旁的刘岩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打了一个激灵,噤若寒蝉。 李策年敛眸,声音越来越小,说道:“姐姐是不是很想回去?回侯府,也是,留在我身边很痛苦吧,姐姐为了保护我,都不像从前了那般开心了。” 在定远侯府,发生什么都有贺砚舟给她挡着。 江予霖抬手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坐回去。” 坐席上好几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他,也不敢出声。 李策年动了动身子,“姐姐刚才去做什么了?” 舞姬入场,奏乐声响起,江予霖才开口问道:“江子淼,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李策年盯着她,目光越发变冷,“那姐姐呢,姐姐想要什么?姐姐不是答应我会保护我的吗?” 江予霖发觉他情绪不稳定,小声提醒道:“曹公公,陛下喝醉了,送陛下回去。” 曹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觉得此刻确实应该听江姑娘的,他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姐姐,就不能嫁给我么?” 听到这话,江予霖以为自己听错了,失神须臾,脸色变得很难看。 两人就这么僵持,曹进海不敢发声,小福子不知发生了什么,悄悄凑到两人中间,躬腰一礼,对江予霖说道:“太后,太后派人过来了。” 江予霖站起身,什么话都没说,福了个身离开。 她还能说什么,再这么僵持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小福子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两人走出了宴席。 自那天不欢而散,江予霖便一直待在尚食局,御前也不去,小福子和曹进海劝过几次,只不过都没什么成效,李策年也来过,结果碰巧赶上江予霖出去办事。 尚食局的曹姑姑不是她杀的,那天江予霖确实奉了太后的命杀她,但等她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自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未可知,眼下还在暗中调查。 三月中,晋安城转暖,枝头已经长了新芽。 尚食局的后院,江予霖阖眼靠在竹椅上晒太阳,一梦惊醒,长叹一声,想起李策年的那句话,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过的。 到底是她弟弟,无论犯了什么错,她一定都会选择包容,这个弟弟在她心里有千斤重,多少会于心不忍,江予霖晚上会去偷偷看他,可有些话她说不出口,只希望他能认清自己对她的感情。 李策年是极度不安,那他的不安是来自何处?江予霖想了许久。 小福子端着一盘桃花酥放在一旁,样子是花瓣形状,颜色漂亮,外皮是酥脆,还散发着淡淡地香甜。 江予霖偏了偏头,看见和桃花有关的东西就心里发毛,“你吃。” “御赐的,奴才不敢。”小福子道。 江予霖道:“你少吃了?不吃就搁这扔着。” 小福子憨憨一笑,跟着她的这几日,他胖了不少,脸上肉眼可见的长了肉。 江予霖又靠在竹椅上,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块镜子,“真是心力交瘁,整天猜这群人的心思,这才几天,我都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她现在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铜镜前,看看自己是不是长了白头发。 小福子以为她在说笑,往嘴里塞了块桃花酥,咽了下去,才道:“没长,白头发,我觉得你很厉害,前两天让我看书,我学了不少,书上好像有个词,叫未雨绸缪,你好像所有事都能明白,能控制。” 江予霖把镜子扔到一旁,无奈一笑,道:“吃傻了吧,回去接着看去,人家哪是这个意思,人心易变,从来没有人能掌控全局,这世上所有事都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都太渺小了。大家都是局中人,谁也跑不了,我也是。” 她想起了乌青华的那句话,这世间的许多事,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小福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予霖琢磨了一会儿,她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退休,然后回侯府当娇妻。 当然,是在她折腾完之后,她还有命。 上次酒宴,李策年要纳妃的消息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贺砚舟进过几次宫,五军都督府的事宜需要和兵部交涉,她都避开了,现在无论她做什么,最对不起的人都是他。 有些人,不知是怎么,总是亏欠的越来越多。 江予霖缓缓站起身,“人都安排好了吗?” 小福子在一旁傻笑,“安排好了,听你指挥,今晚就行动。” “先下去吧。” 当晚,李策年在乾清宫遇刺,手臂被刺伤。 太医院的孙太医听到消息,马不停蹄地往乾清宫赶,包扎好伤口后,又急忙去慈宁宫汇报情况。 有个这个借口,侍卫亲军失责皆被撤职换人。 江予霖前脚刚迈进乾清宫,就被曹进海一路小跑带了过去。 李策年脸色惨白,眨巴着眼睛,可怜道:“姐姐才来看我吗?” 江予霖看着他手臂上缠着的绢帛渗出了血,皱眉道:“我明明叮嘱他们了。” 李策年道:“没有,是之前的伤还未好,刚才孙太医来过了。” 江予霖轻声道:“这些新换的侍卫都是从中军都督府选出来的,他们都听你的,以后由他们保护你,孙楚鸣的人已经被换下去了。” 她避开了贺砚舟的人,也避开了温序骅的人。 曹进海侍立一旁,惊讶于这个姑娘的手段,有这么个人在陛下身边,他也能放心些。 遣散了屋里的宫女,曹进海掩上门也离开了。 第112章 查案 乾清宫四角烛火通明,温太后带着一众侍女进了乾清宫,宫女侧行一礼,退至两旁。 两侧的宫女掀开珠帘,太后一身华服,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望着床上的人,语气里带有几分责怪之意:“发生了何事?” 李策年神情病恹恹的,把头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已经派人去查了。” 太后脸色阴沉,拧眉看了一眼江予霖,“派的谁?” 派谁呢?李策年身边无人可用,以往所有事都交给孙楚鸣,可现在就是他的失职造成的,这件事想交给他都难。 曹进海心中暗自摇头,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她从未把李策年放在眼里,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她并不满意,她想要一个唯命是从的傀儡,能够帮她夺权,但李策年在她眼里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性子孤僻软弱,她对李策年不好,李策年对她也是生分疏离。而今,太后想完全掌控江予霖,可她没这个本事,抬她,不过是引火上身。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皇宫行刺?”温太后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审视着屋里的人,话里带着几分试探,总觉得这事有几分蹊跷。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人敢行刺他? 沉默良久,李策年回道:“吴公公。” 太后眉头紧锁,眼里满是厌恶和嫌弃,实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本以为他会借着这件事,接触朝中的大臣,折腾半天,就选了个吴忪。 两人没有其他的交流,李策年深埋着头不说话,太后转身离去。 江予霖隔着珠帘远远望着她的身影,眸色暗了几分。 关于温宜她想了很多,如果她能掌权称帝,肯定能提升对女子的社会地位,在这个封建糟粕的古代,女子身上套着层层枷锁,可最关键的问题是她没有一个好的政治头脑,也没有容人的胸怀。 现在的大梁内忧外患,她若是治理不好,等她退位后,责任都会归咎到她身上,届时女子的地位只会更低。 江予霖叹了口气,散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天色已晚,曹进海遣散了宫女,吩咐小厨房做些宵夜。 李策年看了她一会儿,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姐姐,贺砚舟背后的人是宁王,对吗?” 见她不说话,李策年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继续说道:“姐姐,这场夺权是不死不休的,不久的以后,贺砚舟带兵杀入皇城,辅佐的宁王上位,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我活不长,就算如此,我死了,我也不会连累姐姐,我只是想让姐姐再陪我一段时间,姐姐这里的人心都是冷的,姐姐也是吗?还是说姐姐也不要我了?” 江予霖道:“江子淼,你是我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乌青华她不是,我不会让你死,我希望你好好的。” 她还有些话想说,想让他稍微相信一下自己,为什么让她留在身边,却不相信她呢? 李策年双眼失神,气氛沉寂,须臾开口道:“姐姐先回去吧。” 寒食散发作了,江予霖走的时候没有察觉到李策年的不对劲。 空荡荡的乾清宫只剩他一人,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一阵冷一阵热,紧紧攥着茶杯,手骨节泛白,裹着的绢帛渗出了血。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开始不再相信身边的人。 可能是第一次发现有人在他的食物里下毒,查出之后,那人却是他最信任的人,是在冷宫陪他度过三年的人。 他在冷宫受尽了冷眼和欺凌,出来之后还要任人摆布,他的头上永远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 翌日一早,晋安城又下起了小雨。 江予霖未带伞碰巧赶上了,她在这些事上永远都是粗心大意的,小福子从尚食局追过来,给她撑着伞,两人一同去了文华殿。 吴忪一早就来了,站在门口老远就看见了江予霖。 江予霖唇上涂了口脂,披散乌黑的长发戴着银簪,步子迈得很稳,揶揄道:“吴公公早啊。” 吴忪颧骨很高,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尽管是笑脸,但看上去也很凶,见她走过来,他横跨一步,挡在门口,“江姑娘,今儿怎么不在陛下身前伺候?” 小福子怕他,往江予霖身后靠了靠,硬着头皮坚持撑着伞。 江予霖站在石阶下,不为所动,抬头看着他,“不该我当值。” 吴忪抬了抬下巴,“看来,江姑娘没把宫里的规矩学透啊。” 话落,江予霖掩面一笑,眉眼弯弯,“规矩这个东西,吴公公咱们谁也别说谁,你在宫里十几个年头,你就按规矩办事了?” 身后的小太监听完十分不满,呵斥道:“大胆!怎么跟厂公说话呢!” 江予霖笑道:“吴公公养的狗好凶,平日里没少给你惹麻烦吧。” 小太监气得咬牙,吴忪面不改色,试探道:“不麻烦,都是些小事,倒是江姑娘连咱家身边的人都查,算计什么呢?” 江予霖一直站在石阶下,裙摆淋了雨水,“怎能说是算计,日后朝夕相处,也怕得罪了公公不是?倒是吴公公,我一介女流,实在成不了什么大事,不值得公公这般在意。” 吴忪道:“江姑娘胆子不小,昨晚,应该很忙吧?” “比不过公公。”江予霖道,“昨晚我睡得很安稳。” 吴忪盯了她几秒,道:“安稳?抹掉那些人的痕迹,费了一番功夫吧?” 江予霖道:“吴公公怎么对我抱了这么大的偏见,我的大树不就是陛下吗?奉承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如此没脑子的蠢事,此事还劳公公费心,尽快查明真相,早日还宫里一份太平。” “是谁和你里应外合?”吴忪不信她的鬼话。 江予霖听到后,一副很失望的样子,道:“既然公公如此执着,那便公公就去查吧。” “既然如此,那咱家就从这批新进宫的侍卫开始查,咱家要看看,他们禁不禁的起查!” 吴忪撂下话,转身进了院子。 他在东厂审过成千上万的人,这么难缠的,她是头一个,满脑子都是算计。 江予霖微微一笑,理了理裙摆,低声对小福子说道:“那些人都是从岑晋中那里调过来的,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小福子点了点头,收起雨伞,“我不会露馅的。” 两个一前一后也进了院子。 第113章 裂痕 雨停,小福子搬了把竹倚放在屋檐下,江予霖站累了,坐在竹倚上端着茶盏品茶。 春风拂动,柳条随风舞动,墙角的嫩草沾雨清凉如新,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昨晚在御花园的宫女和太监都被召集在这里,跪满了整个院子,都在等着吴忪挨个审问。 太后命她过来盯着点,千万不能让吴忪姑息养奸。 江予霖尽职尽责,一早就赶了过来。 今天文华殿的院子里热闹的很,孙楚鸣也在场,两人积怨已久,一见面他总想着上前骂上两句。 只是江予霖不气,一阵风吹乱了额前的几缕碎发,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言笑晏晏,声音压得很低,“今后,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孙大人别急,我们慢慢来。” 孙楚鸣禁不住激,心里一阵不适,他只知道陛下身边已经不是他的人了,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一脚踹翻她身旁的茶几,碎瓷片摔了一地。闹出这么大动静,一整个院子的都看向他,吴忪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安分些。 魏羽绕着校场溜达了一圈,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左翼卫队是不是少了几十号人,突然想到昨晚皇帝遇刺,魏羽一拍大腿,心念道,这得跟贺大人说一声。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魏羽道:“岑大人,左翼卫队的两百号人哪去了?” 岑晋中摸了摸下巴,贺砚舟眼线遍地,想瞒也瞒不过,避重就轻道:“前两天江姑娘就把人调走了。” 贺砚舟目光沉沉,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她来过?” “早来过了,那天在军营门口守了半天,也没让人通报,她说她不好意思进来,也确实,人家一个也是个大姑娘,军营里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不敢进来也正常,姑娘还挺懂事的,来都来了,还带了吃的,”岑晋中额角一跳,看着他的脸色,狐疑道:“你认识她?” 魏羽别过脸,只能说岑晋中的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都督府,对于同僚的八卦一点都不好奇。 贺砚舟道:“认识,何止是认识。” 岑晋中茫然地看着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坑了人,只不过她调走的不止二百人,还是替她瞒了一半的。 浑然不知的某人打了个喷嚏,得知五军都督府的人要来,她就赶紧拍屁股走人了。 一想到要跟贺砚舟见面,她就头疼,两人见面能说什么?接着再把人哄一遍,顺便下个承诺,等我把那些该杀的人都杀了,就跟你回侯府,我不想骗你,也不想伤害你,我很喜欢你,但我不能跟你走。 这话听了,她自己都扇自己,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实际上她跟李策年的流言传的漫天飞,还查不到是谁在煽风点火。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她没准是真疯了,她现在敢打包票,贺砚舟绝对不会再听这套话。 他们之间掺杂的东西越来越多,身份,立场,权力,过去的种种,不知不觉,渐行渐远。 贺砚舟想娶,是她迈不开那条腿,问题永远在她身上。 想到这,江予霖笑了笑,或许他真应该去月老庙拜拜,时运不济,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她。 吴忪看着这个碍事的终于走了,嘲讽一笑。 碰巧看到江予霖同贺砚舟打了个照面,半句没说,灰溜溜地逃走。 院门口很窄,江予霖愣是从贺砚舟留出的那点缝隙挤过去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放眼整个皇宫里的人,也就只有她敢做出这种事了。 孙楚鸣也看在眼里,轻嗤一声:“陛下这是棒打鸳鸯了?” 吴忪笑而不语,许是那天的事儿成了,芸儿没有白疯,她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贺砚舟此时的眸子犹如万丈深渊,落在身上令人毛骨悚然。 两人都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只得一碗水端平,谁也不见,更何况她还要给这群人做场戏。 走到半路,齐媚把人拦住,“江予霖你站住!我有话和你说。” 采荷亭,四面通透,临着荷花池而建,是夏天纳凉赏花的好地方,亭中的大理石圆桌上摆着两盘精致的糕点。 齐媚挥手屏退宫女。 江予霖落座,一手托腮,视线落在那盘淋了蜂蜜的桂花糯米藕上。 “郡主找我,所为何事?” 齐媚垂眸看着湖边戏水的锦鲤,冷冷一笑,“你心里不清楚吗?” 想来是上次文华殿的事,齐媚心属于贺砚舟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有恃无恐,料定她不会把私自跟贺砚舟见面的事告诉太后,还挑拨她和太后的关系。 江予霖道:“郡主喜欢贺大人?” “你早就猜到了,何必明知故问呢,”齐媚回眸看着她,“是太后把你的事透露给吴忪,你被吴忪带走就是因为太后,设计你的人是她,救你的人也是她,她借着这份恩情利用你,把你安插在陛下身边为她做事,一切都在她的算计里,我只是没想到你跟贺砚舟……可宫里不都是你和陛下的流言吗?” 江予霖道:“太后从未信过你,你为什么要留在她身边?” 齐媚压下心中的苦楚,“我自十六岁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今已过了七年,不久前,太后已经给我订婚了,范阳卢氏卢奕,就在半月后,马上就要离开了。” 江予霖轻声道:“这么快,太后舍得?” 齐媚笑了笑,“二十三的女子出嫁,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个笑话,继续留在这,只会辱没了太后的贤名。” 江予霖捡了块糯米糕,“早婚早育也不见得就过得好。” 齐媚皱眉看着她,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日子又如何过下去?” 江予霖垂眸,小声道:“过得像自己,好坏都得是自己。” 她无力改变别人的命运,不是手眼通天之人。 齐媚听了进去,江予霖叹了口气,“太后身边能养出你这样的痴情人,还真怪,我上次去慈宁宫,屏风后隐约能看见几个衣冠不整伶人……”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一样没有心,你很羡慕?” “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利用他,他从未对一个女子这般有耐心,若不是喜欢你,他就不会让你有靠近的机会,这么多年,我比谁都清楚!如果你只是利用他,你就该和他说清楚,你不值得他为你如此付出。” “能不提他么?” “为何不能提,你也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事,良心痛了?知道亏欠了?” 第114章 朝暮 四目相对,江予霖淡然一笑,“你想要什么答案?” 齐媚死死盯着她,寒声道:“你对他的心意,有还是没有?” 贺明澜站在远处听着亭子里的动静,她是永乐郡主派人叫过来的,起初不明就里,现在一听,郡主藏了什么心思,显而易见。 她不喜欢后宫的勾心斗角,也从不参与她们的争斗,与先帝更是毫无感情,她身后是燕北铁骑,从不需要她去争那些所谓的荣宠也能身居高位。 沉默片刻,江予霖垂眸,似是在思量,但也没给出答案。 贺明澜担心她被人算计,等了半天再也没有耐心,突然出现在亭中,厉声道:“既然不喜欢,就离他远点,喜欢谁就去找谁,别缠着我弟弟。” 江予霖心里不由得沉了一下,起身行了个礼,正是她刚才担心的事,果然还留了后手。 “太妃娘娘。” 齐媚扯了扯嘴角,平日里还真见不到她礼数如此周全。 贺明澜妆容很淡,身上自带一股傲气,锦衣绣裙添了几分威严,她向来不吃这套,那时,她待在军营比她还混账,若不是进了宫,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你跟我过来。”语气里能听出是在强压着火气。 江予霖吸了口气,为自己捏了把汗,跟了过去。 与之相反,齐媚松了口气,她知道贺明澜不是个好惹的,对她弟弟已然是溺爱的程度了,日常小事上都看不得她弟弟受半点委屈,若是让她知道,亲弟弟的真心被人如此糟蹋,定然会出手阻止,她希望贺明澜能断了两人的联系。 贺明澜带着她离开采荷亭,走了一会儿,突然止步,按捺不住好奇,回首道:“你跟他到了什么地步?” 江予霖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眸子,又听她问道:“祖母前阵子还写信,让我多关照关照你,早就听闻你进宫,一直没抽出时间,没想到你是真的忙,根本看不见你人影,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江予霖一头雾水,如实道:“......还没。” 贺明澜皱着眉头,喃喃道:“难道是我弟弟......不行。” 不对呀,不会吧,怎么可能呢?蓝昭明明告诉她,两人是情投意合,且都住在侯府,就没发生点什么吗?还是跟琳琅说一声吧。 江予霖不知道她脑子想的是什么,但这么羞耻的话题她也不想继续下去,只是装作没听见。 贺明澜解释道:“刚才是在给永乐郡主做戏,郡主是太后的人,你还是要防着点。” 江予霖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 贺明澜误以为她不好意思,安慰道:“没事,都是大姑娘了,发生点啥也没事,听说你已经见过嫂子了,他们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吗?” 江予霖斟酌一番用词,道:“侯爷和夫人很恩爱,也很想您和凝欢,对了,凝欢呢?” 贺明澜道:“最近后宫出了这么多事,我没敢让她乱跑。” 江予霖心思活络,“最近确实很乱,这几日都不要再出来。” 贺明澜微微挑眉,眼中透着惊奇,随即,点了点头。 江予霖看见小福子站在远处,简单的说了几句,行礼告退。 贺明澜看着她的背影,愈发喜欢,自顾自说道:“难怪我弟弟喜欢,长得是真好看,这相貌放在人堆里,也是一眼就能瞧见的人,看来眼光没问题。花俏,一会儿往侯府传个信,让琳琅给我弟弟看看,怎就不行了呢?大好的年纪,莫不是操劳过度,掏空了身子?等等,再去库房看看,像那个鹿茸,海参,枸杞,有什么补品都送过去,真是让人操心。” 花俏跟在她身后,表情可谓是妙不可言。 李策年捏着手里的狼毫笔,看见曹进海进门,就把笔杆子扔了到桌上,狼毫上的墨迹浸染了折子。 “姐姐,最近在做什么?” 曹进海躬身一礼,“前几天去了五军都督府,见了岑晋中,拿着陛下的口谕调走些兵马。” 大梁立国之初,太祖授予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很大,随着兵部的制度逐渐完善,五军都督府的军权被剥削,兵部开始拥有了调兵权,五军都督府现在主要负责军队操练和军情声息等事务,只有统兵权。 兵部尚书蒋钊是温序骅的人,这都是明面上的,但五军都督府不一样,自从贺砚舟接手那里,这里面谁是谁的人,只有贺砚舟能分清。 李策年心情意外的好,轻笑一声,“姐姐的胆子比我想的还要大。” 曹进海斟酌道:“陛下,就不问问她,调走这么多兵马要做什么用?” 江予霖从里面调人必须要避开贺砚舟的人才行,岑晋中到底属于哪个派系,他们尚未可知,不过还好,若是贺砚舟的人那就遭了。 李策年琢磨了一下,“再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寿宴了,朕的贺礼还没准备,还是得找姐姐商议一下,嗯,姐姐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曹进海道:“上午一直在文华殿和东厂那群人耗着,孙禁军又被她气到,又摔了东西,贺,指挥使也去了,两人碰了个面,没说话。” 李策年惊喜道:“没说话?” 曹进海赶紧回道:“没,连招呼都没打。” “看来朕编的那些流言奏效了,下午呢,下午姐姐去做什么了?” “在采荷亭永宁郡主和她聊了一会儿,之后就去了趟慈宁殿,应该是汇报文华殿的那些事。” “姐姐现在人在哪?” 曹进海犹豫了几秒,道:“这,出宫了。” 李策年脸色骤变,冷冷地问道:“出宫,不是说过,不准放姐姐出宫吗?” “陛下,您上次给她的令牌没收回来,她又借着这个出去了,不过,她应该去的不是侯府,好像是赌坊,小福子也跟着一道去了。” 李策年攥着手里的拳头咯咯作响,“去,派人跟着,不准让她见贺砚舟!” * 贺砚舟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严密监视岑晋中的兵马动向,一有消息随时来报。” 魏羽皱眉道:“咱们要防的不是温党吗,岑晋中怎么会掺和进去,他不是不参与党派之争么,他这是要造反?” 贺砚舟翻看手上的边关折簿,说道:“还有温永照手上的藩军要严密监视。” 蓝昭领命离开,不久,魏羽也随之离开。 于衡敲门进门,欲言又止,“小公子,太妃娘娘又送东西来了。” 贺砚舟道:“放一旁。” 于衡窥了他一眼,“不知是谁在太妃娘娘耳边乱说,说小公子您,居然说您……” 贺砚舟道:“说什么?” 屋子太过安静,他不敢大声呼气,后面那两个说的极轻,“说您……不行。” 贺砚舟握着笔的手一顿。 于衡又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太妃娘娘送来的都是益精血,补肾阳的,还让您找琳琅瞧瞧……” 第115章 赌坊 上泰楼一如平常,门前各种彩灯,宾客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江予霖吃的差不多,就撂下筷子,起身去净手,“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小福子狼吞虎咽,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饭,回了她一句,“我,我真没想到能在上泰楼吃上饭。” 一满桌子的饭菜,小福子风卷残云,半晌过后只剩空盘。 江予霖阖眼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思量着这最近发生的事。 “话说,我们就这样跑出来,陛下不会怪罪吗?” 小福子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饭钱是人家付的,她都没吃几口,到头来却是自己撑得不行。 江予霖睁开眼,看着他笑道:“怪也只会怪在我头上。” 小福子不解道:“那咱们出来是要做什么?” “找孙楚鸣贪污军饷的账本,堵那些言官的嘴。”江予霖从袖子里扔给他一把短刀,“防身用的。” 小福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摊开手一看,顿时打了个激灵,磕巴道:“什,什么意思?” 江予霖淡声道:“我若是杀了他,那些言官不会善罢甘休,最后都会去指责陛下,用这些东西可以堵住那群人的嘴。” 小福子还是不明白,恍惚片刻,“不对,你要杀孙禁军!那咱们是要去暗中潜入赌坊吗?” 江予霖笑道:“他把账本都藏在那里,我们根本就进不去那间赌坊,孙楚鸣对我有所防备,守在门口的护卫肯定都见过我的画像,女子进出那种地方本就惹人注目,就算乔装打扮也很容易被人发现。” 小福子听得一个哆嗦,颤声道:“那我一个人,我不敢啊。” “谁让你去了,我只是带你出来兜兜风,要查他的另有其人。” * 李瑥川一身月牙袍白衣,眉眼如画,站在月光下,衬得整个人矜贵出尘。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说得大抵就是他这样吧。江予霖心里是这样想的。 李瑥川是大理寺少卿,找他来查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江予霖拱手行礼,“世子殿下。” 李瑥川收回视线,敛眸作揖,温声道:“江姑娘许久不见。” 江予霖客气一笑,道:“上次在宴席没来及打招呼,只能私下约世子殿下出来见面了。” 李瑥川不敢直视她,倒了杯茶推过去,“听闻江姑娘前段日子一直住在侯府,一直未见面,想来还是缘分不够。” 江予霖尴尬地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念道,这你就得问贺砚舟了。 “江姑娘,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还不错。” 虽然是很寻常的问候,但听语气也听出其中的关切,所以她回的也很真挚。 小福子插了一句,“姑娘还认识世子殿下?” “之前在净延寺,我偷听江姑娘偷听抚琴,被她发现了。” “实不相瞒,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就会那一首,当初老师让我陶冶情操,就坚持了一段时间,练的不怎样,还被人听了去。” 两人唏嘘几句,便扯回了正题。 李瑥川拿出信件,“江姑娘为何觉得他把账本藏在万钱坊?” 江予霖道:“早上我才挑衅他几句,下午他就往万钱坊增添人手,想来,他那点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在那 了。” “孙楚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现在在晋安城真没几个人敢惹他,上次有个官员当街骂他几句,直接被打断了一条腿,你居然还敢惹他。” “我派人查过了,他名下庄子不少,再加上他弟弟的,一个个查肯定是查不过来,只能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李瑥川叹息一声,“万钱坊是记在孙楚鸣弟弟名下的财产,赌坊规模不大,但每天都挤满了人,鱼龙混杂,赌坊里的人呼卢喝雉,孤注而掷,去岁年末就已经闹出了好几条的人命,只不过他们身后有人撑腰,案子一直积压在大理寺,无人受理。” 江予霖斟酌一番,说道:“所以,我只能拜托世子殿下帮忙查找账本了,其他人实在难以信服。” 李瑥川愣了一下,眼中很快恢复平静,点了点头,“可以,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多谢世子殿下。” “惭愧,职责所在,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李瑥川顿了顿,“那江姑娘为何要做这些事?” 江予霖学着他的语气,“惭愧,还不能说。” 李瑥川被她逗的一笑,“那就等江姑娘想说再说。” 聊完,两人一同站在窗前,观察对面万钱坊的情况。 那里进出的人不仅有抬着轿子来的朝廷官员和世家弟子,更有衣着褴褛的普通百姓。 江予霖颇为无奈,在这里面,达官显贵可能只是寻个乐子,而那些普通人却押了全部的身家。 小福子抻了抻她的的衣角,小声道:“那个,上次带走你的那个太监也在。” “还真是,”江予霖眸子暗了几分,想起来那个掐她胳膊的老东西,“还真是冤家路窄。” 李瑥川问道:“吴保?” 小福子点了点头,“他是厂公认得大儿子,我听宫里人说,他给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个十几岁的媳妇。” 要知道吴保已经四十多岁了。 李瑥川皱眉,说道:“前两天他糟蹋了一个姑娘,她老父亲跑遍京城,家里的钱也都花光了也无处伸冤,只得带着姑娘离开了这。” 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李瑥川乔装带人潜进了万钱坊,晚间天凉,李瑥川临走还给她留了件披风。 “马上就要子时了。”小福子揉了揉眼睛,提醒道,“我们得赶紧回宫了。” “还真是。” 江予霖穿上那件披风,还带了帷帽,以防被门口的护卫认出。 刚出雅间,就碰见路过的吴保捏着尖细的嗓音,“呦,捂着这么严实,见不起人?” 小福子把头埋进衣襟。 两个人怎么看都十分可疑,但这里是挨着赌坊,有些人不想曝光身份,都做了伪装。 小二知道他起了歹心,壮着胆子上前挡住她,赔笑道:“爷,您订的房间在里面,小的带您过去。” 吴保一脸奸笑,“她是你们这儿的人?” 小二硬着头皮,低声道:“爷,客人,客人。” 吴保伸手去撩帷幔,“我怎么瞧着这么眼——” 还未说完,就被人一脚踹了下去,连滚了两圈,摔得晕头转向,晃了晃脑袋,发现楼口没人,气得发出一声尖叫,“是谁!” 江予霖没敢和他碰面,店里的人带着她走的后门,还给她指了条隐蔽的小巷。 没走多远,肩上一沉,小福子已经被捂嘴按在墙上。 “转过来。”贺砚舟道。 江予霖愣了一下,她这辈子都没想到,那把黑刀能架到她脖子上。 原来贺砚舟早就盯上了孙楚鸣的赌坊。 他们两个想到了一处。 第116章 囚禁 刀刃寒气逼人,江予霖脸上的笑容发苦,后背好似缠绕一条毒蛇,令人遍体生寒,手心也直冒冷汗。 不会真想杀她吧? 须臾,稳定好情绪,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刀刃,手就被划了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 好家伙,这么锋利,她就碰了一下! 贺砚舟看着她的背影,察觉不对,收回手中的刀。 江予霖一个转身顺便往后退了几步,望着他浅浅一笑,“贺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小福子一听是恶迹斑斑的锦衣卫指挥使连挣扎都不敢了。 贺砚舟狭眸看着她,手上的青筋毕露,浑身都透着一抹危险的气息。 江予霖摘下帷帽,察言观色,深知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今时不同往日,不做人的事做多了,自然心虚,看脸色就知道肯定是气极了,这下她也不敢胡搅蛮缠,毕竟头再铁也架不住那把刀。 “能不能,先把我的人放了?”江予霖乖巧道。 贺砚舟挥了一下手,常翊听命松开了他。 江予霖琢磨了一下,很好,她还有救。 小福子摆脱钳制,劫后余生,贴着墙哆哆嗦嗦地跑到她身后。 主仆俩一个比一个怂,都是蔫头耷脑的鹌鹑,她拗不过贺砚舟,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一同走出小巷。 “贺大人,也是来找孙禁军贪污军饷的账本?” 无人理睬,小福子默默跟在身后,感觉他们二人的关系不同寻常。 贺砚舟原本以为她不能自由出入皇宫,所以替她查孙楚鸣的事,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她只是单纯的想避开他而已。 江予霖的这些小动作他都能猜到,太后和首辅是闹翻,小皇帝与她又不亲近,太后现在独木难支,唯一的倚靠就是孙楚鸣,从尚食局她就在算计这些事,还用吴忪来误导他。 到头来,还是在防着他。 宫变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在太后的万寿节上。 为了他那个蠢弟弟,真是疯了。 影卫上前汇报消息,贺砚舟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江予霖把手藏在袖子里,捏了捏手上的伤口,正愁找不到话题,就看见一个找事的。 吴保呲牙咧嘴的捂着脑袋的包,让门口两个跟班把客栈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奈何没找到人。 威逼利诱之下,小二抖着手给他指了路,“后门,走的......小巷。” “敢骗老子,回来宰了你!” 撂下话,吴保气势汹汹追了过去。 贺砚舟一身玄衣藏于阴影之中,但她的披风是浅蓝色的,吴保一眼就瞧见她从巷子走出来。 吴保掐着嗓子破口大骂道:“你个小贱人!敢踹老子!” 江予霖掩面,吸了吸鼻子,“贺大人,能不能借匹马,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跟谁说话呢!?”吴保呵斥道,“他娘的,难怪看着你眼熟,上次老子绑的人不就是你么!” 贺砚舟抬步走出来,吴保瞬间熄了火,哑口无言,人僵在原地。 江予霖翻身上马,常翊把马鞭递给她,“多谢,下次见面再说。” 小福子看了贺砚舟一眼,指着吴保,壮着胆子小声说道:“那个......那个人想占人便宜!” 江予霖轻笑一声,并未多说,拽着他上了马背,策马离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贺砚舟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中,侧目看着那个衣衫不整的吴保。 * 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江子淼神情恍惚,汗水完全浸透了里衣,茫然地看着周围古香古色的环境。 侍立一旁的宫女,看他醒过来后,立刻跑去坤宁宫告知皇后。 江子淼刚经历一场车祸,腿肚子发软,颤颤巍巍地走下床,“这是哪?” 宫女听得大惊失色,连忙道:“殿下,这是毓庆宫啊,您不记得了?” 江子淼眨了眨眼,“我不是你们殿下,你们找错人了,请问,看到我姐姐了吗?姐姐和我一起出来的。” “殿下,奴婢一直在您身旁伺候,寸步不离,怎么可能找错人?” “都说了,我不是你殿下,而且我也不认识你,这位姐姐你怎么穿的这么奇怪?” 话落,宫女顾不上规矩,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半晌过后,皇帝,皇后,太医都得知消息,一同来到毓庆宫。 江子淼从几个小太监口中得知,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我不是李策年,更不是皇子,我不是他,你们能不能帮帮我?” 皇帝看着他,震怒道:“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是他,是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这里的人!” “来人,把他关起来,让太医好好诊治,什么时候能认清自己,再放他出来。” “我想回家!我不是五皇子!救——” 皇帝派人将他关押在毓庆宫,自此,五皇子得了疯病的流言甚嚣尘上。 温宜气得手抖,转身扫掉桌上的茶具,“真是疯了!这就是他给我过继的好儿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关起来,谁都不准见,别丢本宫的脸!” 江子淼在毓庆宫关了四年,无人注意,直到先帝驾崩,立下遗诏让五皇子登基。 曹进海侍奉在他身旁,小心叮嘱道:“陛下,往后的日子咱们得听太后的话,得会讨她欢心,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是别人问起,陛下都要回,都听母妃的意思,她是您的母妃,这点可千万要记住。” 李策年道:“如果不听话,他们还会把我关起来吗?” “您现在是陛下,他们不敢再关您了。” “那我能杀了他们吗?” “陛下!她是您的母妃,此话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 “可他们会杀了我啊,曹公公,那碗汤药里有寒食散,他们根本就没想让我活着,四年来,他们从未停止。” 曹进海侍奉先帝几十年,又怎会不知后宫里的血雨腥风,“陛下,老奴誓死效忠陛下!” 李策年被这场梦搅得心烦意乱,扶着额头,朝殿外喊了一声,“曹进海。” 曹进海伏在地上,“陛下,奴婢一直在。” 李策年披了件衣服下来,“姐姐呢,回来了吗?” 曹进海答道:“来看过陛下,刚走没一会儿。” 第117章 宫变 晋王接到益州的密报,在屋中负手踱步,眉头皱成一个川子。 “宁王攻克阴平后,盘桓逗留许久,欲与凉州总督孙统结交,多次私下聚会,而此次攻打南疆又有益州总督焦应隆倾力相助,到如今,宁王拥兵自重,已然有谋反之嫌,若不早做打算,你我皆是他刀下亡魂!” 温序骅面色逐渐凝重,冷漠地坐在藤椅上喝了口茶,思虑片刻,“五军都督府只能辖驻扎在各地卫所的驻军,贺砚舟无权调动他们,但也被他压制着,五军都督府我们调不出人来,但还有卫戍皇城的上直二十六卫亲军,小皇帝现在还在我们管辖之内,再过不久,就是小皇帝的千秋宴,届时会召宁王入京。” 宁王有定天下之功,无明显罪状,非到万不得已,根本无从下手。 晋王默了默,警觉道:“你是说我们在千秋宴上动手!?” 温序骅微微颔首头,“想从他的手里把权力调出来,现在实施推恩令已经为时过晚,我们只能借着这个由头,让他脱离藩地,借机下手。” 晋王手指紧握,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沉声道:“那个小世子李瑥川,我们也可以稍加利用。” 温序骅摇了摇头,不加思索道:“他在贺砚舟的羽翼下,我们很难下手,上次刺杀,就发现晋安城有了他的私兵,那批人是个不小的威胁,今后一定要密切盯着定远侯府的一举一动。” 说着,两人就听见屋外的嘈杂声。 亲卫脸上满是汗珠,进门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晋王面前,惊慌道:“殿下,宫中有变!” 晋王腾地站起身,焦急道:“发生了何事?” 亲卫道:“孙大人在东门城楼被杀了!” 温序骅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满脸的戾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亲卫颤声道:“东门城楼的杨都督杨岭叛变,趁着夜色打开城门,岑晋中带兵偷偷潜入宫中,杀了孙大人,太后被关在慈宁宫,岑晋中控制了皇宫里所有禁军,切断了与皇城外的联系,宫中消息尚未可知。” 温序骅强忍着掀桌子的欲望,怒道:“城外的神策军为何不动,都是吃干饭的吗?” 亲卫继续道:“锦衣卫指挥使把他们拦下了,两边已经交过手了。” “锦衣卫?”晋王听到这,险些气晕过去,踉跄了几步,身侧幕僚赶紧上前搀扶,“贺砚舟不是宁王的人吗,难不成他想直接造反?” 亲卫不敢再吭声。 温序骅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一番,冷冷一笑,“不对,是小皇帝,岑晋中是保皇党,他不可能为贺砚舟做事,是小皇帝调的兵,他藏了一把好手,之前一直是在装疯卖傻,这些年都被他骗过去了!” 难怪先帝会把曹进海留给他,原来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晋王琢磨着他的话,能想明白李策年这些年在扮猪吃老虎,“那贺砚舟为何插手此事?” 温序骅站起身,杵着拐杖往窗外望去,盘算着应对之策,“宫中的形势尚不明确,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转身又叫来心腹,说道:“去神机营通知温爽,让他整顿军队,时刻待命。” 至少他们不能自乱阵脚,这盘棋,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两个时辰前。 岑晋中按两人商议的计划行事,兵分三路,一路,命率亲卫控制住入宫的必要通道,第二路,亲自率精锐和部分禁军将领赶赴乾清宫迎接陛下,然后两路军队会合,彻底攻占皇宫,第三路,是江予霖买通的东门城楼的杨都督杨岭,在城内接应,又率领和阳卫控制中央各职能部门,杀死孙楚鸣在此安插的心腹,稳定皇城。 转角楼处的哨兵被悄无声息的抹杀,岑晋中带着和阳卫和部分禁军将领率禁军直扑慈宁宫。 慈宁宫内在丝竹管弦齐奏,歌舞升平,宫里的物件都是崭新明丽,内朝贺礼堆积如山。 亥时已过,宴会结束之后,太后照常梳洗,灭灯之后,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披了件衣服往屋外走去。 四下一看,盔甲和刀剑的寒光映入眼帘,太后心里一惊,饶是早有预想,他们早晚会刀兵相见,但也难以接受自己落败,“哀家,还真是小瞧你了。” 岑晋中一身甲胄,腰挎长剑,下摆溅了不少血迹,目光如炬,行礼道:“陛下,孙楚鸣等图谋作乱的逆党现已诛杀,臣等奉命保护陛下。” 李策年摆了摆手,微眯的眼睛看向太后,“姐姐说了,不能杀你。” 难得找他来说一会儿话,却讲了半天的大道理。 杀了就杀了,弑母的罪名他担着就是。 岑晋中在人群里寻了半天江予霖的身影,都未曾找到。 太后抬头望着夜空,无论内心怎么翻江倒海,面上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平静。 “哀家想见她一面。” 李策年一脸漠然。 太后看着这个脸上稚气未退的少年,促狭地笑了笑,“她早晚会背叛你,人心不足蛇吞象,越靠近权力,人就会变得越贪,你斗不过贺砚舟,也斗不过温序骅。” 江予霖体验到了无上权力带来的好处,她就会慢慢发现,那些田园宅邸和金银绸缎,在权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傀儡终究是傀儡,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摆布罢了。 话落,李策年忍俊不禁,抬起了手,目光陡然变冷,“孙大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想来还没来得及交给礼物。” 宫娥上前递给太后,是一个小的包袱。 太后看着她手上的物件,脸色骤变,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巨大的痛苦在胸口横冲直撞,失手打了宫娥的手,不愿接受事实,咬牙切齿道:“李策年,你不得好死。” 李策年淡声道:“太后病了,以后就待在慈宁宫静养,哪都不要去了。” 侍卫领命,带走了慈宁宫所有的宫女和太监,包括宫里的财产尽数收回。 李策年特意下令,留下了两个伶人和几个侍女。 此时,太后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李策年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晨光熹微,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这场宫变让文武百官猝不及防,一时间朝野动荡,都在悄悄观望局势,不敢表态。 金銮卫丁烨上前复命,“回陛下,孙楚鸣党羽皆已被诛杀。” 李策年漠然道:“锦衣卫指挥使那边呢?” 金銮卫是先帝给李策年留下来的暗卫,他们一直蛰伏在宫中,此前埋伏在朱雀街的就是他们。 丁烨跪在地上,“暗杀失败,只是伤了他,还请陛下责罚。” 李策年目光沉沉,道:“此事不要让我姐姐知道,听懂了么?” 第118章 淡月 王越寒门出身,家世清贫,苦学多年,三十一岁才考中进士,做了庶吉士,后因为学识过人,傅云春将他选入翰林院做编修。这么多年,王越一直品行端正,立志以身许国,匡扶天下,忠正之臣。 奈何生不逢时,温序骅专政三十余年,满朝皆是沾亲带故的官员,朝政腐败阴暗,普通官员难以有出头之日。 后因母亲离世,王越丁忧去职,回乡守制,持丧三年。 再回到晋安城,朝廷已经发生巨变。帝师傅云春因屡次劝谏先帝无果,愤然离去,朝廷的中流砥柱汤松白也因为汤晋一案遭受牵连,被贬去职位。 先帝驾崩,立最年幼的皇子登基。温永照的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王越买通关系偷偷进宫,为小皇帝授课,半年来,为了伪装,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藏于宫中,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胡子都刮了个干净,只是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是会时不时抬手捋一捋不存在的胡子。 曹进海把江予霖带到文华殿偏殿,王越端坐在藤椅上,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江予霖对他有一些印象,进屋行了一礼。 王越的李策年的老师,借着汤松白的名号,她也算文人子弟,所以行得是拱手礼,当然,也是间接的否认她和李策年谣传的关系。 “王老先生。” 王越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她落座,他性情耿直,向来有话直说,直言道:“陛下说你是他姐姐,所以老夫信你,近日发生的事,老夫也和曹公公聊过几句,敢问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如何打算? 江予霖略做思考,摸了摸鼻子,认真回道:“可能,回家种地吧。” 经历这么多事,尤其是今晚过后,她觉得这个想法才最贴合实际。 起码离开这儿,越远越好,也不奢求去多富饶的地方,她就是个逃命的,就去交州,那是她老家,找个人少的村子,隐姓埋名,安安分分地种地。 “姑娘莫拿老夫说笑了,以姑娘的谋略,去乡下耕地实在可惜了,将来可以当个谋士,一展宏图。” 江予霖不敢吭声,王越不知道她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她留在这只会死的更快。 “老夫当初进宫,就是不忍皇权旁落,温党把控朝政多年,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祸乱朝纲,这是太祖耗尽心血打下来的江山,他姓李,不该姓温,现在的大梁王朝摇摇欲坠,早已不复当年,可他们还要残害新帝,想把人养废,老夫实在不过去,只能尽些绵薄之力。”王越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可奈何。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先生忠君报国之心,民女钦佩。” 王越皱眉看着她,说道:“老夫不和你绕弯子,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陛下掌控皇宫是好事,那姑娘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把这件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内阁也会对陛下有所怀疑,从今往后,陛下没了那份伪装,该如何?” “老先生觉得陛下是个合格的君主吗?” “陛下凤表龙姿,天纵多能,勤身苦己,假以时日,定能克成帝业。” 江予霖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至少需要六七载,这是最好的结果。” 大梁现在的处境是外有强敌,内有党患,尤其是北齐,一直以来对大梁都有不小的威胁,倘若北齐这次的攻势和上次一样,贺家还有多少人可以牺牲? 赋税一再加重,国库却依然空虚,大梁政治上存在的弊端已然不是一处两处,没钱就没办法打仗,这个道理谁都懂,粮食和军械都需要银子,燕北一旦失守,北齐定然大举入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越闻言陷入沉思,这六七载,政治混乱,民不聊生。 气氛很安静,江予霖垂眸思虑一会儿,说道:“我相信老先生不顾性命进宫,不仅是为了扞卫李家百年的心血,更是为民请命,老先生出身寒门,知道外敌入侵和党派之争对百姓造成的影响,陛下尚且年幼,担负不起这天下的兴亡,他一没有宗族支撑,二没有政绩服众,三在军中没有威望,不是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人,更何况陛下的志向也不在此处,若执意选他,受苦的只有百姓,想必,老先生也肯定不愿见到民生多艰。” 一将功成万骨枯,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李策年坐在那个冰冷彻骨的皇位。 王越先是震惊,而后也开始思考,她说的没错,大梁现在需要的是一位敢于破旧立新,能撑起这半壁江山的君主,可陛下是先帝赋予重任,亲封的太子,将来无论是哪个藩王登上皇位,都有谋权篡位之嫌。 再抬起头,江予霖已经行礼告退,离开文华殿,估计等他缓过神儿来,会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她本不该说这么多的。 天色微明,皇宫的景致依旧如常,庄严肃穆,美丽安详。 李清薇一夜未眠,从晚上她就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刀剑无眼,她不敢踏出院门一步。 卯时刚到,她便穿上宫女衣服,偷偷跑去尚食局却没找见人,又跑到乾清宫,发现守卫森严,难以靠近。 巡逻的将士看见他鬼鬼祟祟的,二话没说就把人拿下了,带到值房。 “岑都督,此人行迹可疑,一直躲在乾清宫外。” 岑晋中眉头微皱,沉声道:“嘉平公主,为何这身打扮?还出现在这里?” 李清薇挣开束缚,“我,我是来找人的,找江予霖!” “找我?”江予霖掀帘而入,“何事?” 岑晋中转身看着她,温和道:“江姑娘,我也正找你呢。” 李清薇瞪了他一眼。 江予霖道:“宫里守备都换下来了吗?” 岑晋中道:“换下来了,各个城楼和城门的守卫也换了人,三大营那边也派了人盯着“”。” 江予霖微微点头,看向李清薇,“你找我何事?” 李清薇撇了撇嘴,嗔声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说!” 值班室是守卫换职的地方,江予霖带她离开了这里,“没人了,说吧。” “你,”李清薇挺直腰板,看着她,“你上次答应我的事,你是不是忘了。” 江予霖想了想,“云婴?” “你说过你会放人的!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消息!这场宫变,是你搞出来的吧?”李清薇见她不说话,递给她一个暗示的眼神,“现在立刻放了云婴。” 江予霖思量了一下,“说。” “你猜,宫外的神策军是谁帮你拦下的?” 江予霖如是道:“锦衣卫。”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皇帝也往宫外派了人,让他们暗杀锦衣卫?” 江予霖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我是说,陛下派人暗杀贺砚舟,一举剿灭锦衣卫。”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语气森然,李清薇略有些心虚,小声嘀咕道:“我一直派人跟着他,这次趁乱,侍卫好不容易有近身的机会,他告诉我,锦衣卫刚镇压完神策军,后面又来了一波人,贺砚舟挨了一刀,听侍卫说流了不少血,应该伤的很重。” 话还未说完,江予霖便转身离开。 李清薇赶紧把未说完的话补充上,“千万别和陛下说是我说的,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从亲密无间再到利用欺瞒。 江予霖眼泪夺眶而出,前所未有的酸楚和悔恨缠绕在心头,像是梦中人被强行扯醒,是她太自负了,她根本无力改变现在的局面,姐弟两人的心早已殊途,又是她,为什么做错的总是她,如果出车祸死的人是她就好了。 第119章 风止 “陛下有令,不允许姑娘踏出皇宫一步。” 江予霖震惊得无以复加,鼻头一酸,眼尾红得厉害,往后退了几步,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 为什么? 她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有朝一日晋王和宁王任何一方攻入皇城,李策年都有自己的兵力,至少能够自保,让他安全离开这。 难道他也要参与夺权吗? 宫女和太监纷纷让路,江予霖强忍着泪水,迈进乾清宫。 “姐姐,今天怎么来——”李策年看着她愣了一下,满怀期冀的眸子渐渐黯淡,“都下去。” 屋里的宫女和太监埋着头走出去,曹进海也离开顺便带上了门。 沉寂良久,江予霖看着他,怎么也没找到江子淼的身影,可两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咬牙道:“你现在什么意思?” “姐姐......”李策年看她往后退了两步,停下脚步,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姐姐说的什么?“ “为什么要背着我行事?为什么要把我关在宫里?朱雀街藏着的人是你,散播谣言的是你,杀曹仪的也是你,每天派人监视我的,都是你,江子淼,这些我都忍了,你呢?我跟你承诺过了,不会置你于不顾,你还想怎么样!” 色厉内荏的语气带着失望,李策年缓缓抬眸,半晌,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姐姐都知道了......” “贺砚舟也是你派人伤的。”江予霖眼眶猩红,止不住心中的悲恸,眼泪从脸颊滴落,“你一定要逼我吗?” 李策年顿时有些慌乱,他从未见过姐姐掉眼泪,“我,原本是不想让姐姐知道的。” “瞒着我就当没做过吗!江子淼,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你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我没打算一直关着,我只是担心姐姐出去会有危险。” “我都不是傻子,不需要这些借口搪塞!”江予霖没能按耐住怒气。 李策年神色突然僵住,她从未凶过他,现在却了为一个外人指责他,心中的委屈和埋怨都转化为怒气,厉声道:“贺砚舟想杀我,那我杀他有什么错!我只是自保,明明都是他们逼我的!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姐姐现在也跑来责怪我,不就是因为我伤了他吗!姐姐和我说了那么多哄人的话,最后还不是觉得全是我的错!你不是说过,无论我们两个谁死,姐姐都不会管!” 江予霖一时有些晃神,眼睫微颤,转过身,缓缓闭上了眼,无力道:“他不会伤你,现在最不做人的是我,打压他的人是我,利用他的人也是我,最后还背后捅他一刀,要算账也是来找我,你从来都不信我,何必还摆出这副样子,陛下,现在一个人也可以自保的,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李策年呼吸一滞,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原地,也不敢追上去。 她从未称呼过陛下,这两个字无疑让他们之间隔了一条天堑。 姐姐把他推开了。 “姐姐......”李策年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江予霖踉跄着走出去,宫女端着热水正站在门口,她这么一撞,满盆的热水都泼在了她身上。 一群宫女被吓得不轻,全都跪在地上,低声道歉:“江姑娘,对不起,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江予霖摔在地上,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肩头微微发抖,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见状,宫女站起身,小心翼翼上前去搀扶她,看到她的脸却被吓了一激灵,瞬时撒开了她,连声尖叫。 “眼睛……眼睛,流血了!” 身后的宫女从未见过这种事情,抱团缩在一起后退了几步,颤声道:“她的,她的眼睛在流血。” 曹进海也是一惊,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李策年听到屋外的动静,顾不上一肚子的闷气,慌了神冲出屋子。 听到她们的尖叫,江予霖抬手捂着眼睛,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睛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已经顾不到洒在身上的热水。 “姐姐。”从刚才就觉得她眼睛红的太厉害,但未曾想到会出现流血这种事,李策年跑过去扶她,却被一手打开,“姐姐,你的眼睛......” 江予霖极力忍受着眼睛的疼痛,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拿衣袖随意擦了几下,勉强能看清路,但也只能看清路了。 从乾清宫到尚食局,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半个时辰。 李策年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知道,姐姐现在根本看不见他。 可他又不敢上前,怕被推开。 到了尚食局,她就把屋里的门全堵上,砸了不少摆件泄愤,她现在也就只能摔东西了。 最后眼睛疼得厉害,连拿东西力气都没有了,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门和窗户都被堵上了,李策年只好让人拆了屋顶,把屋里的东西清理出去。 丁烨低声道:“需不需要属下去宫外找个郎中。” 太医院都是太后的人,那些人已经都被他杀了,只剩下几个不顶用的。 李策年苦涩一笑,“我来吧,反正,都是我惹的。” 都是他的错。 翌日。 江予霖醒来时,眼睛就被缠了一层布。 李策年神色倦怠,坐在一旁,看她要坐起身,虚扶着她,哑声道:“姐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江予霖收回手臂,靠在软垫上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江予霖充耳不闻,脑子里一片混乱,捋不出头绪。 李策年伸出地手又缩了回来,沉默良久,“姐姐,父皇在病重前偷偷召见了我,他和我说,当时把我关起来,是为了保护我,他怕我遭小人迫害,所以这四年他迫不得已冷眼旁观,那群嫔妃整日嘲笑和欺负我,连宫女太监都瞧不起我,父皇从未帮我说过一句话,可他却在病重前说他对我赋予众望,姐姐觉得父皇说得是真话吗?” 江予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觉得他是无人可选了,那时他根本就顾不上我,他想立宁王为太子,只是愿望落空,宁王被内阁封了藩王,无奈之下,只得选晋王,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两个皇子都斗不过内阁。而后,封藩的事没过多久,父皇毫无征兆地立了我为太子,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都没正眼看过我却封了我为太子,我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他又把希望寄托到了李策献身上,暗中给他找老师辅导功课,在他的院里增派侍卫,在父皇的宠爱的下,李策献看不起我这个名不副实的假太子,他每次看见我都要变本加厉的羞辱一次,李策年早就替李策献挡刀死了。” “我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 李策年对此并不抱希望,他现在根本逃离不了这个地方,但又怕她担心,问道:“姐姐,能带着我离开?” “能。” 李策年眸子亮了几分,随即又问道:“那姐姐会有危险吗?” “......不会。”江予霖叹了口气,“你听话,就不会有危险。” 第120章 雨歇 姐弟两人说话的时候,李策年都会让那群宫女和太监站到门外,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 昨晚曹进海看见屋子一片狼藉,下巴都快惊掉了。 太出乎意料了,平日,江予霖连他们这群奴婢都不怎么驱使,凡事都亲力亲为,关键还待人谦和有礼,他一直以为江予霖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看来陛下真把人气急了。 李策年打断她,轻声道:“以后我都听姐姐的,我知道错了。” 江予霖没再多说什么,她已经不指望李策年能听话了,抬手就解开了系在头上的云锦,抬眼望向窗外,这时,她才想起琳娘叮嘱的话,看来眼睛是真的废了。 李策年距离他不到一米,她已经看不清脸了,百米之外,怕是人畜不分。 “衣服是宫娥换的,原来那件沾了血,太医院的太医都不能用,是我替姐姐上的药,屋子都收拾好了,已经都换了新的,姐姐要是还不解恨打我也可以。”李策年坐在一旁边说边扣手,也不敢抬头看她。 他也略懂些药理,昨晚诊治,对她眼睛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余毒对她的眼睛造成的是不可逆的伤害,纵使医术再怎么高明都不可能再恢复。 江予霖不动声色,可能刚上完药,眼睛很热,正在适应她的眼睛,简单的嗯了一声。 李策年听出了几分敷衍,心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神情流露出几分落寞,“姐姐,先吃点东西吧,我让人做了甜汤。” 江予霖掀开被子径直走下床,赤脚站在地毯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了,我不喜欢吃早饭。” 外面日光刺眼,李策年更加确定她眼睛的损伤程度,心中开始惴惴不安,艰难开口道:“姐姐,现在是中午了。” “一会儿再吃。” 思忖片刻,李策年坐在绣墩上低眉敛目,低声道:“姐姐,不按时吃饭,人容易生病的。” 江予霖看着他委屈又乖顺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收回思绪,“你到底在不安什么?就算是想试探我,现在试探完了,为什么还要咬着贺砚舟不放?” 整个晋安城的文武百官,哪个不知道贺砚舟是控制燕北铁骑的棋子,是决计不能杀的,李策年怎么敢下手? 李策年心中的一根线弦被拉紧,他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人的名字,眼睫微微颤动,闭口不言。 江予霖望着桌上的饭食,缓缓说道:“陛下,行事为何这么不知轻重?” 话落,李策年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紧紧攥着手,哑声道:“姐姐,能不能不要这么称呼我?” 江予霖无奈一笑,明明是他先推开的人,“陛下身份尊贵,我是实在做不了您的姐姐,陛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文渊阁看看。” 她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离开皇宫。 李策年迈开步子,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深埋着头,眼眶逐渐湿润,泫然欲泣,“姐姐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又和他是青梅竹马,贺砚舟什么都比我好,我只是嫉妒,嫉妒姐姐喜欢他,姐姐以前眼里明明只有我,也只会对我一个人好,他抢了我的位置,我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连姐姐也要离开,总有一天,姐姐见到真正的我,也一定会厌弃,然后把我扔掉,我那天骗了姐姐,我想让姐姐一直陪着我,我不想死,也不想孤零零的活着,我没想到会把姐姐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姐姐我真的没有再骗你什么,姐姐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发抖,眼睫上挂满泪珠,泪水一颗颗滴落。 事到如今,江予霖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是她把李策年想的太成熟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只有极端的手段。 良久,江予霖才说道:“好了,别哭了。” 李策年一愣,旋即扑了上去,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抽泣道:“姐姐原谅我了?”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她的衣裳都浸透了,江予霖把“怎么可能”咽了下去,勉强嗯了一声,要是说了,估计又要黏着她哭了。 明明受伤的人是她,她还没说什么呢,始作俑者比她哭的还厉害。 江予霖轻轻拍了一下他,心里诡异至极,总觉得他的弟弟也有点病态。 “别哭了,先吃点东西。” 李策年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才把人松开,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 江予霖坐在饭桌前,哄着他,让他先吃点东西,两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只不过她现在实在没什么胃口。 环顾四周,江予霖想起昨晚,她砸了不少东西,现在又恢复原样了。 “姐姐。”李策年心有余悸,他昨晚就在门外听着。 先帝喜欢收藏古董,能摆放在乾清宫的都是稀世珍品,江予霖住的院子虽小,但里面的摆件都是从他的宫里搬出来的,那些首饰珠宝就不提了,摔了也就摔了,重新再打造就完了,可昨晚摔的不仅仅是这些,釉里红缠枝玉春瓶和一套青花凤纹茶碗,全都价值不菲,一口气全摔了,还有素冠荷鼎莲瓣兰,整个皇宫一共也就养活三株,也说摔就摔了,还砸坏两个红木雕花太师椅,他见过父皇的嫔妃生气摔东西,但也没有一个敢这么砸,姐姐发起恨来,她们简直不能比,他突然担心镜湖养的那些鸟。 李策年捏了捏手,“姐姐,是谁告诉你,贺......嗯,贺砚舟受伤了?” 江予霖揉了揉眉心,“一会儿派人把淑太妃和贺凝欢送出宫。” 李策年点头,说道:“淑太妃是先帝嫔妃,又无子嗣,按祖制是可以遣送回去的,只是不允许改嫁,我让曹进海立刻去安排,姐姐要去吗?” “我就不去了,”江予霖道,“再派人盯着点东厂,最近他们肯定要有动作,小福子呢?” “他不是一直跟在姐姐身边?” 第121章 东厂 用完午膳,李策年没待一会儿就被江予霖哄走了,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说着说着他就站到门外。 江予霖关上门,想起那些糟心事,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梨花木太师椅假寐。 李策年思索了一下,顿住脚步,去往御书房找些医书研究,或许能找到办法。 曹进海躬身道:“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李策年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温永照?” “温序骅也在,”曹进海想到昨晚的事,补充道:“这事,要不要去和江姑娘说一声。” 李策年想到她的眼睛,纠结片刻,刚想说不用,又怕自己给惹麻烦,点了一下头。 温永照年过七旬,两鬓斑白,脸上布满皱纹,腰板已经佝偻,一身绯红色官袍,因为久经官场,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睥睨之态,不怒自威。 “老臣叩见陛下。”先帝给他的特权,温永照朝见天子无需行跪拜之礼。 李策年摆了摆手,是真不想搭理这个老东西,先帝,也算是父皇,昏庸无为,重用这么一个人,自己驾鹤西去也就算了,还把这烂摊子扔给他。 “首辅寻朕何事?” 温永照缓缓说道:“陛下,老臣今日是来还政于陛下的,老臣年事已高,处理事情已然力不从心,恐有疏漏,陛下已经到了年龄,可以接手国家大事。” 李策年眯了眯眼,“首辅真是高看朕了,朕舍不得您,朝廷正是因为有您这样的肱股之臣,朕才可以高枕无忧,朕还小,不懂这些国家大事,首辅怎能推脱责任?” 温永照道:“老臣听闻陛下身边多了一位非常聪慧的女子,不知今日能否见上一面?” 李策年面色一沉,温永照尽收眼底,“陛下可知道她的身份?” 李策年道:“知道。” “陛下,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首辅何意?”李策年皱眉道:“首辅为何不明说?” 此时,温序骅急匆匆走进来,行礼作揖。 李策年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温序骅唇角微微上扬,“爹,您为何不直接告诉陛下,江嫣是我女儿。” 江嫣是江予霖的闺名。 温永照看了温序骅一眼,脸上看不出情绪。 李策年微愣,难以分辨话里的真假,姐姐只提过一句乌青华是她生母。 温序骅继续说道:“听说陛下有纳妃之意,陛下若是喜欢,臣双手奉上。” 他有自己的盘算,李策年若是想娶她,江予霖必然需要一个身份,乌青华毫无疑问会站在他那边,届时她就是第二个温宜,直接沦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这件事唯一的难点,就是江予霖不是养在闺阁不谙世事的少女,满腹算计,绵里藏针那个才是她。 话说到一半,温永照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 曹进海在前面引路,江予霖和温永照打了一个照面,四目相对,她顿时有种一眼被看穿的感觉,曹进海行礼,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不久,温序骅也从殿里出来,看到她,嘴角勾起,“嫣儿。” 两人有些距离,江予霖看不清他是谁,但听声音也听出来了,江予霖径直越过他,她最厌恶的就是有人叫江嫣。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与我们有何不同?大家都是挟势弄权之人,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既然选择谋势,那嫣儿觉得这场宫变赢了吗?” 江予霖停住脚步,回眸看着他,如果说是掌权,她没赢,大权仍在温党手中,文武百官依然是在看他们脸色行事。 温序骅打量着她,缓缓说道:“我们为什么不静下心来,好好谈谈?” 江予霖转过身,红玉耳坠微微晃动,眸子带着笑意,问道:“谈什么?晋王知道你还留了这么一手吗?” 温序骅微愣,很快又回过神来,一声长笑,拂袖而去。 李策年从门后探出脑袋,“姐姐,他们说要把你嫁给我。” 江予霖把人按了回去,看向丁烨,“人找见了吗?” 丁烨摇了摇头,“还未。” 月色迷离,如绸缎般的皎月被云层遮盖。 东厂监狱,阴风阵阵,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血,泛着糜烂与腐尸的味道,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烛光。 刑架上的人衣衫破烂,面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都是鞭痕,周身都在簌簌发抖。 “小福子最近混得不错啊,威风了几日,是攀上枝头当凤凰,不要你之前的糟糠了?” “还真胖了不少,看来日子过得是不错!脾气也见长了。” “那个女的居然能看上你这种窝囊货,还踩在我们头上!” “都给我使劲打!往死里打,吴公公说了,打死咱们也不用负责!” 吴忪坐在灵芝太师椅上品茶,举手投足都带着颐指气使,身旁的几个太监弯腰奉承。 “吴保儿,找着没?” 老太监呲牙一乐,给他捏着腿,揶揄道:“估计是逛窑子乐不思蜀,不想出来了。” 吴忪抿了口热茶,“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来了?” 话未了,一个太监闯进门,直接跪在他面前,惊慌道:“吴公公不好了!曹进海带人找过来了!” 吴忪站起身眉毛一挑,抬脚便踹开他,冷冷哼了一声,“咱家好得很!咱家什么时候怕过他!没用的东西!” 江予霖迈过门槛,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人呢?” 屋里的视线悉数落在她身上。 吴忪朗声一笑,提高了嗓音,“原来是江贵人,咱家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脾气这么横,敢闯咱家的地盘,江贵人寻咱家何事?” 江予霖神色冷漠,“我的人呢?” 吴忪讥讽道:“一个小太监就把你招来了,江贵人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这宫里,江贵人这样,实在难能可贵。” 话锋一转,吴忪绕着她走了一圈,“不如这样,你我共度良宵,福田似海,恩大如天,伺候好了,咱家就放了他。” 江予霖打掉了他的手,“吴公公好大的胆子,敢在皇宫给自己圈地盘。” 吴忪看了曹进海一眼,“这里再过不久就会换成新的主子,咱家给你一个机会,良禽择木而栖。” 江予霖眸色一深,笑而不语。 第122章 晨曦 吴松看着那双桃花眼就知道里面藏了不少事,勾的人心痒痒,“咱家已经派人过去伺候了,能不能活,就看江姑娘的了。” 江予霖道:“我要先见到人。” “这全都要看你。”吴忪皱了皱眉。 江予霖看着他。 “江贵人最好把脾气收起来,咱家可不喜欢这么凶的人儿伺候,先让你身后那群人退下,咱家就让你见他。” 江予霖道:“退下。” 曹进海顿时慌了,都是老狐狸,他怎会看不懂吴忪那点龌龊的心思,“姑娘,不能听信他的话。” “退下。” 吴忪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脸。 曹进海愈发为难,手心里直冒冷汗,可不能让吴忪就这么把人糟蹋了。 江予霖递给他一个眼神,曹进海带人退下。 吴忪也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侍卫退下,只剩下几个太监。 烛火明灭,江予霖眸子里闪过一抹狠戾,动作迅速,藏在袖子里的玉兰簪,早就被她磨得异常锋利,直接刺进吴忪的脖颈,刹那间鲜血四溅。 吴忪一声惨叫,惊扰了整个院子,东厂的侍卫正欲冲进屋子被曹进海迅速拦下,金銮卫踹开门,围住屋里所有人,一时间,屋外场面混乱,两拨人拔刀相向。 屋内已经见血,场面十分血腥,温热的血喷溅了一脸,顺着手臂流进衣袖,江予霖拔出簪子,扔在那群太监面前,狠声道:“谁能给我找到人,谁就能活!” 吴忪面色狰狞看着她,挣扎了几秒,最后力道越小,瘫倒在地,咽气前,骂道:“你不得好死.....” 曹进海看的胃里翻山蹈海,闭了闭眼,上前一步挡住了尸体,小心翼翼地递给江予霖一条手帕。 江予霖接过帕子,扫了他们一眼。 没了主子,东厂的侍卫心中骇然,头皮发麻,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刀,缴械投降,屋里的太监都怕死,争先恐后的大声喊道:“奴婢,知道,在在......后院西厢房的暗室里。” 江予霖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沉声道:“去找。” 过了片刻,丁烨回禀道:“找到了,人还活着。” “先送回去。” 金銮卫搀扶着小福子离开东厂。 曹进海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都是吴忪的心腹,万万留不得,话未说尽,“这些人?” 江予霖没再去看他们,背过身,“都杀了,还有名单上的人,也都处理了。” 丁烨领命,带着金銮卫善后,处理屋里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赵帧云被江予霖派去的小太监叫进宫,正好看见这一幕。 月光之下,江予霖一直站在院子里等他,衣服上还有不少血迹没擦掉,周身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长发披散在身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曹进海知道她看不清,站在身旁,小声道:“赵同知来了。” 赵帧云攥紧拳头,看着院里进进出出抬着尸体的人,意识自己上当了,叫他来的小太监根本就不是东厂的人。 看来今日难逃一劫。 江予霖走过去,看着他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开口劝道:“赵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我给你选条路。” 两人立场不同,拼的是你死我活,赵帧云不屑一顾,正欲打算言辞拒绝,就听她说道:“晋王还没让你失望吗?” 江予霖抬眸看着他,“晋王和温序骅合谋在一起,晋王你看不清,难道温序骅你还看不清?” 赵帧云神色复杂,攥着手里的刀。 江予霖道:“曹进海,拟道圣职,锦衣卫同知赵帧云,杀东厂提督有功,赏白银千两。” 话落,赵帧云顿时急了,伸手去拽她,沾了一手血,“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予霖缓缓说道:“论功行赏。” 赵帧云太阳穴狠狠跳了几下,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论功行赏,你明知道我和吴忪都是晋王的人,我怎么可能杀吴忪!” 江予霖不以为意,道:“你现在可以拿着这些赏赐,去和晋王说,吴忪不是你杀的,你看看晋王信你吗?你忠心,主子认吗?或许,他能信你一时,,日后呢,日后你能保证吗?赵大人,你夫人十月怀胎,也要天天跟着你提心吊胆的吗?” “你不要动她!” “我只是提醒你,你走错路,是会牵连到家人的。” 赵帧云满肚子怒火没处发泄,呵斥道:“人是你杀的,明明是你想诬陷我。” 江予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赵同知不要冥顽不灵,今晚可是有不少双眼睛看着你进宫的,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吴忪,赵同知谁会信你的鬼话。” 赵帧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到底是谁满嘴鬼话。 漫长的甬道,赵帧云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晨光熹微,又是一夜未睡,江予霖和曹进海收拾完东厂的残局,回了乾清宫,为了防止别人起疑,穿了件披风遮盖身上的血迹。 听见门被推开,李策年看见满身是血的江予霖,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姐姐受伤了?” 曹进海站在门外,让宫女去准备些热水。 “没有。”江予霖摇了摇头,难掩脸上的疲倦,“小福子怎么样?” 李策年不放心,把人上下看了好几回,确认没有受伤,才道:“人在偏殿,太医在里面照顾。” 江予霖闭了闭眼,轻声道:“你去看看。” 李策年扣了扣手,须臾,抬起头,小声说道:“人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姐姐,我医术没那么厉害。” 丁烨是下午查到的消息,小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东厂带走的,他们也不知道。 江予霖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无力感席卷全身,身心疲惫,失神了许久,“派人,去定远侯府,找一个叫文琳琅的人。” 李策年没再说话,但还是依言照做了,之后江予霖就让他先去休息。 卯时刚过,曹进海便带着人回来了。 文琳琅脸色不是很好,朝江予霖走去,寒声道:“三公子说了,想让他活着,自己回去。” 江予霖怎会明白,他指得不是小福子,是李策年。 “知道了。” 第123章 出宫 包扎完小福子身上的伤口,文琳琅着手收拾着桌上的药箱。 江予霖洗去那身污血,换身衣服才去的偏殿,文琳琅也没抬眼看她,江予霖挪开视线,望着床上的人,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压低了声音说道:“谢谢。” 文琳琅跨上药箱,借着窗外的晨光,慢慢看清眼前的人,江予霖清减了不少,恍惚间觉得有几分陌生,如果说是打扮,那确实比以前用心了,可问题似乎不在这,她想了半天,对上那双眸子,才有了答案。 不似女子的含羞娇怯,只有淡淡的疏离和冷漠拒人千里之外,在行为举止上,江予霖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上位者威压。 文琳琅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低声说道:“我不管你和当今皇上是什么关系,三公子等你这么多年,这七年,不是谁都等得起的,用情至深,不是让你在最后的时候捅他一刀的,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就算你再怎么没有心,也该回头看看,话我都说,该怎么选,你自己掂量,药方我放在桌上了。” 江予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派人将她送回侯府。而后,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靠在榻上小憩。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到了一堆王府的陈年旧事,还有吴忪的那句“不得好死”。 惊醒之后,江予霖靠在床柱边失神,须臾,低低叹了口气。 曹进海进门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姑娘还未吃午膳,御膳房新做了清蒸鲤鱼,先吃点东西。” “刚才门外的是谁啊?”江予霖从桌上拿了个苹果。 “嘉平郡主想见您,奴婢看您正在休息,就替您拦下了。” “陛下呢?” “在镜湖呢,陛下让奴婢在这守着您。” “曹公公,我得先离开这几天,”江予霖转了转手中的苹果,“告诉他,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镜湖的那群鸟,我就全给他烤了。” 曹进海揶揄道:“姑娘,陛下就那点喜好了,都烤了,陛下该心疼了。” 未时,热闹喧哗的玄武街上,江予霖在定远侯府门口溜达了三圈都没进去。 门口的护卫眼尖,盯了她半天,最终把她认定为可疑人员,记在了小册子上。 良久,江予霖坐在对面的茶水铺,抿了口茶,略一思忖,正准备打道回宫,耳边就传来一句问话,“不进去?” 王捷出来买东西,正巧路过这,站在身后盯着她看了许久,江予霖一点都未发觉,再加上眼睛也不怎么好使,茶水铺的老汉和小二给她使了半天眼色,连王捷都发觉了,她愣是一点都没看见。 王捷看她要离开,眨巴了一下眼睛,寻思了一下,采取点强硬的手段,主子应该不会怪罪吧。 江予霖听到声音,刚转头就被人敲晕了,王捷背着她径直走进定远侯府的门,直奔书房。 贺砚舟看着她身上的人,“怎么回事?” “主子,”王捷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来,心虚道:“属下看她待在侯府门口不进来,就擅自做主直接把人......敲晕了,带进来了。” “下去吧,不会罚你。” 贺砚舟接过人,微微皱眉,抱着人出了书房。 贺明澜打马回来,看见她弟弟怀里抱着一个人,马鞭扔给了于衡,大步上前拦住了他,“身上还有伤,怎么不注意着点!” “无事。”贺砚舟淡声道。 “谁家的姑娘,大白天的,你就这么抱着人家?”贺明澜没忍住往他怀里看了一眼。 下一秒,贺明澜就懂了,还能有谁能让他这么宝贝着,“她怎么回事?” 贺砚舟心绪逐渐平静,道:“只是晕过去了。” 谈话间,江予霖已经被安置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了眼,随即,又果断闭上了,躺在贺砚舟的床上装睡。 贺明澜干咳一声,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的对话,又看向自家弟弟,光凭这个个子,就不像......不行之人。 “今天街巷都在传东厂的事,吴忪死了,杀他的人是赵帧云。” 贺砚舟淡淡的应了一声。 江予霖竖着耳朵偷听,听的云里雾里的,没过一会,床上的安神香就起了药效,真就睡过去了。 贺明澜知道他沉默寡言,向来惜字如金,也就没和他多计较,更何况他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但也耐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他们这是兄弟反目?” 贺砚舟道:“不是,赵帧云不会杀吴忪。” 贺明澜更疑惑了,“那会是谁?吴忪那个老东西,横行霸道多年,不是谁都敢杀的。” 贺砚舟看向床上的人,贺明澜顺着他的视线立刻就明白了。 晚间,江予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杏眼映着水光,明净清澈,“你醒了?” 贺凝欢趴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道:“你饿不饿?” 江予霖意识逐渐清醒,磨蹭了一会儿,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一只手好像被什么禁锢了。 反应了一下,心凉了半截,垂眸看着贺凝欢,又把手塞进了被子,小孩子看到这个总归是不太好,李策年顶多是不让她出宫,还是贺砚舟会玩,转头就给她拷上了。 贺凝欢是偷偷跑进屋子的,常翊也没拦着,歪着头,又问了她一句,“你不饿吗?” “饿了,”江予霖摸了摸鼻子,“他们人呢?” 贺凝欢迈着小碎步端给了她一盏茶,“小叔叔和傅先生在一起商谈事情呢。” 江予霖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望着屏风,隐约看见走过来一个人影。 “小叔叔!”贺凝欢惊喜道。 第124章 昏睡 贺凝欢提着小裙子,扑在贺砚舟腿上撒娇,仰头看着他,声音微糯,好奇道:“小叔叔,这位姐姐是谁呀?” “凝欢,姑姑在找你。”贺砚舟低头看着她。 于衡一脸慈祥站在屋外,朝着贺凝欢招手。 贺凝欢别过头,拽着衣服不松手,“那小叔叔答应教我骑马还作数吗?” 贺砚舟道:“何时应过你?” 姑姑不教她,小叔叔也反悔,贺凝欢更委屈了,眼里闪着泪花,“小叔叔怎么也变坏了!你明明答应我的,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 贺砚舟道:“过几日送你回燕北。” 贺凝欢跟着于衡出了屋子,一步三回头,小声嘀咕道:“小叔叔也太无情了。” 于衡笑了笑,发现贺凝欢好像格外喜欢缠着三公子,只不过三公子实在不是个讲情面的人。 屋里,江予霖捧着那碗空着的茶盏,颇有些苦恼,眼神努力聚焦,也就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心道:“这灯怎么这么暗。” 贺砚舟盯着她了半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醒了就过来吃饭。” 江予霖怔了一下,心中不由一悲,“哦。” 贺砚舟脱掉身上的外袍,随手搭在衣架上,房间里能清晰地听到锁链的碰撞声,江予霖在床上磨蹭半天,想找件衣服披上,刚一动就把床沿的杯子打碎了。 “......不小碰掉的。” “别动。” 贺砚舟皱眉看着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让人收拾了一下屋子。 进屋的两个丫鬟手脚麻利,不该看的一眼都没看。 江予霖蹬上鞋子,坐在饭桌前提起筷子,看了一眼贺砚舟,还是忍不住地笑了笑。 贺砚舟眸色深沉,“笑什么?” 屋子突然陷入沉寂。 “对不起。”江予霖小心觑着贺砚舟,“能不能把这个镣铐解开?反正也跑不了......” 贺砚舟掀起眼皮,语气淡淡,“跑不了么?不还是想回去么?” 江予霖扶额遮着半张脸,怯声道:“我把吴忪杀了,惹了一堆事......东厂那边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处理。” 贺砚舟拿开了她的手,“你不用管,先吃饭。” 江予霖抬眸看着他,情绪从一团乱麻中抽离出来,“嗯。” 也不知怎样,她心头的那点愧疚,在见到贺砚舟的时候荡然无存,只想再靠的近一点。 月上梢头,氤氲的月色透过枝头照进窗棂。 贺砚舟早就用过晚膳,桌上只有她的筷子在动,看到桌上的鱼一口未动,目光暗了下来,“所以你现在喜欢李策年?” “没有。”江予霖险些被一口糯米饭噎住,灌了口茶。 贺砚舟狭眸道:“只是动了恻隐之心?” 江予霖搁下筷子,“我不知道他会派人去......” 这话太难看,她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我还能信你吗?”贺砚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烛火缱绻,四目相对,江予霖羞愧地把脸转向别处,“要不,你还是放我走吧?” “放你走?”贺砚舟冷冷一笑,“可能么?” 江予霖略有迟疑,也觉得不太可能,想了想,顿时一拍大腿,责怪道:“都怪王捷!要不然——” 贺砚舟要被她气死了,压着心底火气,一字一顿道:“江予霖。” 江予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寻着声音抬眸望去,贺砚舟已经离开了屋子。 下人进屋收拾桌上,江予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 “等一下,不用灭灯了。” “是。”丫鬟收回手,行礼告退。 江予霖弯腰拾起锁链回到床上,一个人躺床上翻来覆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猛的坐起身,她睡的贺砚舟的床,贺砚舟睡哪里,该不会是嫌弃她了…… 在牛角尖里想了半天,江予霖从喜欢到厌恶,能混到这个份上也就只有她了。 文琳琅端着药碗,“今日怎么在书房?” 贺砚舟没说话,垂眸看着手上的书,须臾,甩手扔到了一旁。 文琳琅看着稀奇,头一遭见他拿书撒气,“换药。” 贺砚舟脱了上身的衣服,身上缠着一层厚厚的,伤口处渗出了血。 文琳琅收回手,“你一天都在府中,怎么会扯到伤口?” 贺砚舟身上有好几道狰狞的伤疤,让人惊骇,有些是在燕北战场上留下的,有些是在京城,还有两条伤疤,文琳琅也不知道缘由,也没多问,给他重新包扎了一遍,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贺砚舟穿好衣服,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角,琢磨着东厂的事。 之后,晋安城接连几日都是小雨,雨声潺潺,总是格外催眠,江予霖把前几日的觉都补回来了,睡得昏天黑地,骨头都躺酥了。 锁链的长度能让她在屋里溜达一圈,只是她这几日连床都没下过几次,实属多余,也就翻身的时候会硌到她,然后一脚蹬开,吃痛把自己扯醒。后来也不知是谁的,趁她睡着的时候,又在手腕处裹了两层云锦。 再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眼睛也没之前那么痛了,裹着被子又去软榻上躺着,支着脑袋打量窗外。 人休息好,也就有精神了,江予霖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不知从哪摸索来的劣质铁丝,瞧着贺砚舟完全没有给她解开的意思,准备自食其力,为了找那个孔,恨不得把脸都贴在蜡烛上,哪知刚一用巧劲铁丝折里面了...... 就这么倒霉吗。 要是被贺砚舟发现她还有好果子吃? 半夜三更,天还没亮,折腾了半天,也没把那半截铁丝取出来。 “常翊,手上扎刺了……能不能找根针来?” 少顷,常翊给她带了一小捆银针,说道:“主子那把镣铐里面有个锯齿,拿东西撬都会被锯断的。” 江予霖现在想把桌上的银针都扎自己手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敢情是专门为她定制的。 常翊消失在房间。 她也没有困意,托着脸想事,马上就要千秋宴了,现在晋王又折了东厂,怕是要坐不住了。 第125章 相许 贺砚舟还在东厂,前脚刚收拾完残局,后脚赵帧云听了消息来找他。 背那么大的黑锅,晋王当即就翻脸了,第二天就派人来杀他。 经此一遭,就算他厌恶晋王和温序骅合谋,但也恨江予霖,更不可能为她做事,说到底,就是因为她,他才沦落至此。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她。 若不能选个稳固点的靠山,他早晚得死,衡量许久,他觉得贺砚舟比他们都靠谱,就怕人家不要他。 事实也如此,他连面都没见着,侯府来了个人,直接就把人叫走了。 江于霖伏在窗棂,探出一个脑袋,几滴雨珠滴在肩膀,看见有人进了院子,又迅速躺回床上。 于衡看着贺砚舟的气势哪还敢拦人,丫鬟小厮纷纷退让。 贺砚舟踹开门,二话不说走到床沿把人拽了起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想跑?” 他手劲大的几乎要胳膊拽断了,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江予霖不叫疼,也不敢伸手扯他,她想起来了,贺砚舟身上也带着伤,“我没有,我能跑哪去。” 贺砚舟看着镣铐被撬动的痕迹,猛地把人拉过来,听见有人进了屋子,头也没回,“滚出去。” 琥珀色的眸子渗出阴冷的寒意。 江予霖心脏猛地一跳,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地举动都能激怒他,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放软语气,“我没有想跑......” “没有吗?”贺砚舟声音冷厉,抓着她的手不放,“你为什么就不能\/-老实待在我身边?” “真没有。”江予霖抓着他的手,勉强稳住了身子。 贺砚舟扯了一下嘴角,“那就把脚也铐上。” “不行。”她手腕被攥得生疼。 显然,江予霖说什么他都不信。 “喜欢我又怎样,一点都不妨碍你选李策年,我做了这么多,你一点都看不到,江予霖,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知道错了,以后都听你的,我看得到,”江予霖一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要不,你把这链子再加几尺,我还能出门晒个太阳。” 贺砚舟盯着她,缓缓松开了手,“好。” 手腕上留下五道鲜红的指印。 “你还真应?”江予霖顿时反悔了,看着他的脸色,改口道:“是我不好,误会你了。” 贺砚舟以为下面是哄人的好话,哪知是甩锅,“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你把一个人扔在这,薄衾孤枕,我才知道,你是怕我睡觉不老实压到你伤口,是不是?” 贺砚舟道:“怪我?” 江予霖晃了晃手,小声说道:“那你把人铐在这,我怎么可能不误会?你也不理我.....” 贺砚舟问道:“这几天你醒着了?” 江予霖笑了笑,略过这茬儿,让他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再说话,上面都是血迹,拽她的时候,连着她那件单薄的中衣都蹭上了血。 王捷在门口徘徊,耽误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壮着胆子进屋,江予霖哪能看清是谁,想着,能进贺砚舟屋子的没几个,她大胆猜测了一下,“常翊?” 两人互看了一会儿,王捷越过屏风,就差把震惊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半晌,也没听见她改口。 就算有屏风也不至于男女不分吧。 王捷没说话,转头就去了书房。 “主子,属下下手没有轻重,好像把人弄傻了......” 贺砚舟刚沐浴完,披散着头发,发梢还滴着水珠,眸子淡淡望过去,“谁傻了?” 王捷如实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江予霖浑然不知风雨欲来,老实巴交的坐在床头,吃着常翊刚才送来的红樱桃,也没过问刚才的事。 人怎么可能是傻的,她分明是看不见,还千方百计地瞒着他。 贺砚舟拿走她手里盘子,王捷站在刚才的位置,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江予霖脸色霎时一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他。 “还看不清?”贺砚舟眸子晦暗难辨。 江予霖不吭声,直到王捷走到距离床五丈的距离,她才有了反应。 “怎么弄的?” 江予霖斟酌着开口,“不小心弄的。” 说完,又窥了一眼贺砚舟脸色,小声道:“你不会嫌弃我吧?”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对王捷说道:“叫文琳琅过来一趟。” 也没再问她原因。 神情看似冷漠,眼神却又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眼睛爬满了血丝,江予霖看着他这样,心里不知滋味,一颗心沉到谷底。 大抵是吴忪给她留了不小的阴影,江予霖不喜欢伸手不见五指,周围一片漆黑的感觉。 江予霖捉着他的手,顺势环在他背上,双臂越收越紧,半晌,才道:“等过一段时间,我不想什么都看不见。” “等这件事过去,你娶我好不好?”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往自己怀里钻, 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你最好是认真的。” 江予霖松开他,不服气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他,“名字,出生年月日,还有生辰八字我都写好了,听说还要在祖庙进行占卜,不过,这个是你的事,等有空我写信告知义父,还有老师,然后让你兄长订个婚期,聘礼我就不要了,怎样?我够认真了吧。” 贺砚舟接过册子看了她一眼,又看着那个册子,“江嫣?” “我起初用的是那个名字,那是乌青华起的,只不过,”江予霖顿了顿,“永安王不喜欢那个嫣字,就改用现在这个。” 贺砚舟道:“你呢?” 江予霖凑过去看了一眼,靠在他肩头,偷偷摸进他的袖子,“我本来是无所谓的,只不过乌青华老用那个名字叫我,我就不喜欢了。” 贺砚舟知道她在摸钥匙,也没揭穿她,只是收起册子,“那就划了。” 江予霖心情转好,“好。” 文琳琅过来大概检查了一下她的眼睛,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但还是能勉强治治。 贺砚舟手头还有事,没待一炷香时间就去了都督府。 真是忙死了,天天一堆公务,人都受伤了,都督府难道离了他就不转了?江予霖心里默默吐槽,不知怎么,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生了些坏心思,悠悠道:“夫君。” 贺砚舟身形一滞,侧过身看她,须臾,把门狠狠撞上了。 砰的一声,江予霖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能想出来,笑的肚子疼,好不容易解开镣铐,又躺回被褥里。 第126章 生辰 御花园百余株白色海棠花开似锦,春风吹拂,满园透香。 李清薇看着母妃心事重重的样子,“母妃是怎么了?” 德妃一身华服,无奈地摇了摇头,“无事,看着这些花,颇有些感慨罢了。” 李清薇跟在身后,好奇道:“母妃为何想起去慈宁宫?” 德妃停住脚步,“温宜是我们斗了半辈子的人,这些年,后宫尔虞我诈,淑妃从不参与,向来漠然处之,当年她扳倒贤妃手段何其残忍,她害的贤妃接连丧子,那个本就多愁善感之人,终日郁郁寡欢,正值桃李年华,却自我了断,若不是那晚温宜恶语相向,贤妃怎会想不开,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还有李贵妃,往昔深得圣宠,到底也没能活下来,那些威胁到她的都死了,当真,未曾想过今日,温宜竟不如一个新贵,这么短的时间,就让她从高台上摔了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清薇想了想,“母妃,为何觉得江予霖是恶人?我与她有过几次交集,我觉得她人不坏。” 德妃定睛看着她,“你与她有过接触?” 李清薇点了点头,“我觉得母妃误会她了,她对我们根本就没什么恶意,而且,母亲我有一个问题想了许久,都说帝王的宠爱是至高无上,李贵妃和温太后享荣华富贵,那些赏赐和怜爱像是无尽的,她们在后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终究还是沦落到这般田地,江予霖能扳倒她,无疑是陛下给她放了大权。这么一看,先帝的那些宠爱,倒像是个笑话。” 德妃淡淡一笑,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倒是通透,只不过放权也不是什么好事,终究有被反噬的一天,不是什么人都能稳稳控制那把刀。” 李清薇撇了撇嘴,“那我也不愿意当这金笼子里的金丝雀,至少得掌握自己命运。” 德妃道:“从她身上学的。” 李清薇点头。 德妃眉头微皱,沉声道:“离她远一点,如今,两个亲王明争暗斗,她搅进去不是什么好事。” 江予霖从床上爬起,收拾一番就出门了。 氿七看见人,立刻跟了上去,“主子,您没事吧。” 江予霖笑了笑,“无事。” 氿七跟在她身后,“咱们去哪?” “净延寺,”江予霖顿了顿,“两位老先生都在吧?” 氿七道:“都在。” 上泰楼的二楼雅间,觥筹交错,酒过几巡,众人脸上都带着醉意,唯独一人,坐在一旁自斟自饮。 魏羽搓了搓手,靠过去看了一眼,“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居然在这里品茶。” 刘岩生见怪不怪,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贺砚舟也有几分了解,性子变幻莫测,是个难相处的人。 今日聚在这里的都是都督府的人,起初确实是在商量凉州的战事和将士的操练情况,几杯酒下肚,便聊什么的都有了。这些人也是各怀心思,都想探探贺砚舟的口风,费劲了心思,才把人请到酒楼。 近日发生的事太多了,孙楚鸣被杀,皇宫换了守卫,就连昔日权倾内外的吴忪也被杀了,东厂建立多年的势力瞬间坍塌。 赵帧云这个人他接触不多,但也不是个临时倒戈的人,除非被逼的无路可走。 受着皇帝的赏赐,却投了贺砚舟。 真是邪了门了。 刘岩生琢磨半天,都没想明白。 而且,当今陛下能调动岑晋中手里的兵权,那就证明他也不是个傻子。 结果李策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宫变和东厂的事,隐约能察觉出来。李策年跟贺砚舟之间应该还有点什么,不然怎么会让贺砚舟处理残局。 若他是想禅位,那岑晋中岂不是要遭殃? 话说,他这几日,怎么没看见岑兄? 刘岩生把目标转移到魏羽身上,揶揄道:“魏兄对东厂一事有何见解?” 魏羽喝了口酒,看了这个人精一眼,咂摸道:“怪得很。” 刘岩生问道:“怎么说?” 魏羽附在耳边小声说道:“吴忪不是贺砚舟杀的。” 刘岩生道:“这个咱们都知道,事发那天咱们不都待在一起,不是赵帧云杀的?” 魏羽摇了摇头,道:“这事我也糊涂,太乱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贺砚舟给宁王铺的路太平,也太踏实了。 刘岩生和他聊了几句,还是没什么思绪,又加入到酒局。 也不知是谁,还叫了几个舞姬来助兴。 连珠遮面,赤足踩地,薄如蝉翼的衣衫下,纤纤柳腰若隐若现,一颦一笑皆是撩人心弦。 乐声起,裙裾飘飞,妩媚风情至极。 舞姬瞥见了一个的小公子靠了过去,哪知没走去几步,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吓得一激灵,顾不上乐师的鼓点,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贺砚舟站起身,半句话不留就走人了。 回到侯府已是酉时,于衡看见人,“三公子,今日回来的比以往都早。” 贺砚舟道:“嗯。” 江予霖从净延寺回来,便去了书房,坐在蒲团上,伏在书案上写东西,金丝楠木的长条案几摆满了泛黄的书籍和宣纸。 历朝历代能找到的国策都堆在了案几,还有几摞放不下,堆在了桌腿旁。 趁着眼睛还没完全瞎,她打算把自己在现代学的那点东赶紧写下来。 若是真瞎了,她可没有那个毅力学盲文,更何况这个时代还没有。 听到靴子踩过木板的声音,江予霖抬起头一看,这个身高一看就是贺砚舟。 贺砚舟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坐在案边慢慢翻看,“《治国策》?” 江予霖笑了笑,许是太累了,眼尾微微泛红,“思想会不会太偏激了?” 若是被人看见这篇文章,估计会把她列入白莲教,拖出去火刑,也就贺砚舟敢留她。 贺砚舟还在认真地看,淡淡地应了一声。 江予霖长长叹了一气,“傅老先生也是这么说的,空中阁楼,如果想要这么改,肯定会天下大乱。” 到时候,她就成了祸根,所以这篇文章必须把两代人的思想杂糅的恰到好处,让人能坦然接受。 这可太难为她了。 虽然她是汤松白的学生,但在课堂上,她可谓是劣迹斑斑,经常插科打诨,老先生的学识她一半都没学来。这文章,她写的太艰难了。 “太晚了,明天再说,”贺砚舟琢磨着缓缓问道:“晚饭吃了吗?” 江予霖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心虚,“吃过了,你呢?” 贺砚舟道:“嗯。” 江予霖点了点头,重新提起笔,正襟危坐,还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嗯,那你就回去休息吧。” 半晌没人理她,江予霖偏过脑袋偷偷窥了他一眼,总感觉他今天怪怪的。 “看来还记得早上的事,”贺砚舟盯着她,“你真是越来越本事了。” 江予霖很敏锐的感知到不对,扔了笔,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被人拽了回去。 “打算睡这里?”贺砚舟看出了猫腻,面色波澜不惊,却把人死死按在怀里。 江予霖内心叫苦不迭,张口就否认:“我没有,你身上有伤,别乱来。” 她当然记得早上的事,否则她也不会这个点还在这儿装模作样。 贺砚舟把整个人拢在怀里,喉结微动,“早上,你叫我什么?” 江予霖好似记不起来,动了动身子,“小公子?” “......” “大人。” “......” “淮安。” 贺砚舟道:“不是。” “.......”江予霖低笑,“我今天去了净延寺,你猜我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嗯,不对,应该是在书房。” 话题转移的十分明显,贺砚舟也没有戳破,“什么?” 江予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白棋,材质是翡翠,接近透明,比棋子寻常的大了一圈,细看凹面还刻了一只灵动的小兔子,“我在书架那个暗格找到的,这个应该是我第一次学玉雕,义父送了我一块玉石,我记得那块玉石挺大的,雕废了好几个,只有这个还算好的,然后我就送给你了,是十五岁生辰礼。” 贺砚舟看着她,“那你为何从来不告诉我,你的生辰?” 江予霖心安理得地靠在贺砚舟怀里,晃了晃棋子,“那你肯定不知道,我在去侯府的路上摔了一跤,一对夫妻当街打起来了,围了一群人,我去看热闹,结果被一群人挤到河里,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棋子被磕了一下,细看的话,里面能看到一条裂痕。” 贺砚舟道:“我看见了。” 江予霖随口问道:“裂痕?” 贺砚舟道:“都看见了。” 江予霖原本是想质问一下“你怎么不去捞我”,但这么丢人的事,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后来那对吵架的夫妻吓坏了,什么都顾不得了,看见我浑身都湿透了,还给我找了件干净的衣服。” 贺砚舟冰凉的指腹在唇瓣摩挲了几下,“所以你就忘了约定,我在侯府等了你一晚上。” 冷不防的一句直击入心,江予霖愣了一下,下定决心道:“以后不会了,以后我把你的事都放在心上。” 贺砚舟道:“那你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江予霖想了想,今日侯府一如往常,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看着手上的棋子,顿时茅塞顿开,微微睁大了眼睛。 贺砚舟道:“那你早上说了什么?” 江予霖毫不犹豫道:“夫君。” 夜深人静,烛火影影绰绰。 两人唇齿缠绵,呼吸逐渐变得灼热,一吻闭,喘息甫定,贺砚舟欺身过去,已经把人压在身下,青丝微微散乱,抵在她的额头,两人鼻尖只有一线之隔,看着她,眼神隐隐泛着流动的光泽,“可以吗?” 几息之间气血翻涌,贺砚舟手掌覆在她的腰身,轻轻摩挲着。 江予霖耳根子发烫,一颗心疯狂跳动,纤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眼神躲躲闪闪,但也无处可躲,“这里是书房,不太好吧……” “就在这。”贺砚舟低声道。 话里话外,江予霖都听出了几分执念,但也不知从何而起,眸中水光潋滟,尚且还有一丝理智,“你身上还有伤,下次——” 贺砚舟俯下身堵住了她的话,悉悉窣窣,衣衫散尽,屋内春色旖旎。 从书桌,到软榻,最后辗转到床上。 一番折腾,江予霖已经怀疑人生了,只觉得腰酸背痛,眼皮似有千钧重,连个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贺砚舟担心她夜里受凉,给她穿了件衣服,然后又把人搂在怀里,江予霖把脸埋在贺砚舟的颈窝,实在是累的没了力气,直接睡过去了。 贺砚舟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江予霖一句都没听到。 第127章 朝暮 贺明澜在屋里转了两圈,神色微凛,转身让人叫来了于衡。 “于叔,淮安是不是也跟您说了?” 今日本来想给他过个生辰,结果他说今年太忙不过,还让我不要声张,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衡想了一会儿,暗戳戳说道:“小公子也只这么跟老奴说的,还千万叮嘱此事谁都不要说。” 谁都不要说? 贺明澜微微蹙眉,冷哼了一声,他这是考验谁,不言而喻,“人呢?” 于衡答道:“都在书房。” 贺明澜挑了挑眉,“这是秉烛夜谈呢?” 于衡讪讪地笑了,“应该不是......” 发乎情,止乎礼,话是这么说,但贺明澜深知自家弟弟的秉性,他从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贺明澜寻思了一下,深深按了眉心,“咱们这聘礼下谁家?益州总督还是汤老先生?要不就下两家。” 于衡道:“这事还得跟小公子商量,老奴也糊涂。” 翌日,贺砚舟卯时准时醒来,江予霖枕着他的胳膊沉沉的睡着,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衣带又松,露出一大片肩颈,贺砚舟轻轻将她往怀里一搂,手掌覆上腰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摸了那道伤疤,触感清晰无比。 贺砚舟今日未出府,沐浴过后又回了书房,让下人准备好饭食,就让她们下去了,开始收拾一地狼藉。 江予霖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动了动眼皮,缓了一会儿,尝试起身了,发觉动弹不得。 贺砚舟见她醒了,就把人拢了过来,“哪不舒服?” 江予霖看着这张清冷禁欲脸,记忆翻涌,昨晚缠绵的一幕幕皆浮现在脑海,耳朵顿时红透了,猛地蒙上了被子。 贺砚舟抱着她去沐浴,发现怀里的人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抓着床单,这一下全都带到了地上,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挑,轻声道:“江予霖,松手。” 被子里的人出声:“你身上的伤?” “无事。” 沐浴完,江予霖套好衣服,又重新躺了回去,这几日,她几乎没离开过床。 贺砚舟道:“先吃饭。” 江予霖靠在软垫上晃了个神,沉吟片刻,嗔声道:“夫君不喂我吃饭吗?” 贺砚舟看了她一眼,“好。” 贺明澜站在门口听了个正着,也看了个正着,神色极其复杂。 文琳琅的脸色也是一言难尽,这人还有两副面孔呢。 贺凝欢提着裙子进门,惊喜道:“我是不是又有一个小婶婶了?” 贺明澜看着贺砚舟,干咳了一声,默认了。 江予霖听见动静,人从软垫上滑了下来,把脸埋在枕头里。 贺砚舟气定神闲把人捞了起来,放在椅子上,江予霖一手夺过汤勺,老老实实吃饭,也不用人喂了。 热腾腾的馄饨,皮薄馅嫩,还有鱼羹汤,香鲜透骨,勾起人的无限食欲。 吃到一半,江予霖才想到,贺砚舟从不在书房用饭,床也是近几日才搬来的。 贺砚舟跟着贺明澜一同出了书房。 文琳琅留下来检查一下她的眼睛,“这几日,眼睛可有疼痛?” 江予霖道:“白天吹到风会疼。” 文琳琅掀开了她的眼皮,仔细地查看一番,“刺痛?” 江予霖点了点头。 “不能拖了,你这眼睛本来就是拖出来的毛病,”文琳琅叹息一声,尽量缓和语气,“等到了日后,上了年纪,就彻底看不见了。” 江予霖微微怔了一下,道:“我还年轻......” 文琳琅搭了一下脉,头一次给人瞧病的时候走神。 她是在想不通一个母亲怎么忍心给自己亲生女儿下毒。 上午她带着贺明澜去见乌青华,只是没聊几句,贺明澜就翻了脸。 乌青华住在小院里,这段时间过的十分安稳,谈话间,张口闭口离不开聘礼,显然抱有十足的把握,笃定了贺砚舟一定会娶她女儿,甚至还有了以后的规划。 贺明澜把江予霖眼睛的事告诉她,这才想起女儿的安危,吵着要见人。 文琳琅收回思绪,“明澜是来找他商议你们婚事的,汤老先生想了一晚上,也同意了。” 江予霖道:“你们去见了乌青华?” 文琳琅道:“她想......见见你。” “晚点再说吧。”江予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沉默良久,文琳琅和她说起了一些琐碎的日常,“之前那个江霖,我们送她离开了,她好像又回了江州。” 江予霖无奈地笑了一下,“回江家了?” “没,她说她还有一个堂姐,在那边开了一家茶楼,她略懂一些经商之道,就去那里帮忙,临走时她和我说,她想通了,打算自己走出条路来,我没料到她居然喜欢上了小公子。” 江予霖道:“那段时间我们两个算是共用一个身体,发生的事也都记得,朝夕相处,在所难免,倒是她和沈书,阴差阳错让我给毁了。” 文琳琅顿了顿,好奇道:“在宫里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江予霖笑道:“在宫里,不端着点架子怎么服人。” 文琳琅默然,看见贺砚舟又回了屋子,回到了正题,“寻常的法子治你的眼睛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我现在有一个法子可以治你的眼睛,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但这段时间很难熬,药敷的时候,眼睛会有强烈的刺痛感。” “怪疼的......我再想想。” 文琳琅霎时生了一肚子闷气,“已经不能拖了,你这是讳疾忌医,自己也学过些医术,应当清楚病情加重的结果。” 贺砚舟道:“让汤松白来说。” 江予霖果断道:“我治。” “......” 文琳琅前脚离开后,后脚屋里进来一个丫鬟,端着汤药放在桌上。 江予霖难过道:“这药熬的也太快了吧。” 贺砚舟看了她一会儿,“避子汤,对身体没有损害。” 江予霖也没多说什么,一口饮尽。 贺砚舟递给她一块蜜饯,“我不喜欢孩子,也不想让你生。” 江予霖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说实话,她完全没想到这,简单地“嗯”一声。 贺砚舟沉默的看了她半晌,道:“长嫂生贺凝欢的时候,兄长一直守在外面,我也在,我不想让你经历那些,以后只有你就足够了。” 静默一阵,见她不说话,贺砚舟放在桌面的五指微微蜷曲起来,又说道:“不止会很疼,就算是文琳琅也不敢保证分娩时性命无忧。” 听到这,江予霖顿时就笑出了声,若是再不理他,估计他会把产前产后出现的问题也说出来,江予霖蹭到他身边,捧着他的脸在嘴角亲了一下,“我知道,你很爱我。” 贺砚舟低头搂住她的腰,四目相汇,江予霖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我不会觉得遗憾,也不会觉得不圆满。” 第128章 几许 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于衡看着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心里犯了难,他也见过曹进海几次,这人居然敢冒充司礼监掌印…… 一番思忖,说道:“这位小公公,老奴已经派人去禀报了,您耐心等等。” 李策年微微蹙眉,一腿迈上台阶,“什么公公!朕是来找姐姐的,朕姐姐呢?” 于衡哪知道他的姐姐是谁,听到那个自称,震惊过后,正要跪下行礼,被江予霖扶了起来,“你怎么这身打扮?” “姐姐!” 李策年眼前一亮,见到人就扑了过去,哪知被人拽住了衣服后领,扑腾了两下,转头看见人正要剑拔弩张,又顾及姐姐,脸上维持着难看的笑容。 “贺……贺爱卿这是做什么?这是朕的姐姐!” 贺砚舟眯了眯眸子,一言不发,把人拎到一旁。 李策年理了理衣服,看着他冷哼一声。 江予霖顿时有些无语,隐约能感到暗流翻涌,朝小福子招了招手,“好了别闹了,小福子身上还有伤,你怎么就把他带出来了。” 小福子脸色还有些不正常,埋着头走过来。 李策年委屈道:“姐姐几日都没有派人找我,我以为姐姐不要我了。” 江予霖道:“你出来,宫里那边怎么办?” 李策年满不在意道:“有曹进海。” 小福子站在李策年和和砚舟中间,心跳的厉害,感觉随时都要晕过去,颤声道:“谢……谢谢,奴婢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吴忪居然死了。 江予霖察觉他不自在,带着他去了别处,轻声道:“也好,以后就别回宫里了。” 李策年追问道:“那我呢?” 江予霖回眸看着他,“你还要撑一阵子。” 李策年难过了一下,道:“姐姐的眼睛如何了?” 江予霖道:“还好。” 李策年看江予霖走远,视线又落到贺砚舟身上,道:“朕的姐姐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等她不喜欢了,朕定给她找个好的,找一群。” 贺砚舟漠然道:“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活着,你可以试试。” 李策年像是被踩尾巴,瞬间炸毛,江予霖在远处看了他们俩一眼。 李瑥川听得一时恍惚,顿了顿,收起油纸伞,朝着李策年行了一礼。 江予霖原本是想让小福子养好伤再送回家,但小福子低声告诉她,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想了想,就让他跟着于衡,侯府总归是个不错的去处。 小福子真的很感激她,激动的都磕巴了,“谢谢,只是我怕,我怕贺大人。” 江予霖纳闷道:“你怎么这么怕他?” 小福子支支吾吾道:“他......他上次让锦衣,卫活活打死了,两个人我,我看见了,很惨,都是血。” 江予霖反应了一会儿,“他不会打你,我跟你保证。” 小福子点了点头,“好。” 安置好他,江予霖望向门口,发现多了个人影。 今日这侯府可真热闹。 李瑥川看向她,“江姑娘。” 江予霖眉眼一弯,带着几分笑意,“世子殿下。” 人太多了,她打算寻思个借口离开。 雨势越来越大,迎面吹来延绵湿润的冷风。 贺砚舟道:“去正厅说。” 正厅,袅袅茶香四溢。 按理说,李策年是皇帝理应坐上座,执意要坐江予霖身边。 李瑥川看得一脸困惑。 “我是她姐姐,”江予霖斟酌了一下,介绍道:“远房表姐。” 李策年纠正道:“是亲的。” 比贺砚舟更亲近! 贺砚舟脸上瞧不出情绪。 李瑥川眉眼含着笑意,虽然有很多地方解释不通,但还是笑道:“原来是这样。” 说实话,江予霖是不想让李策年和李瑥川见面的,日后宁王登基,李瑥川毫无疑问是未来的储君。 两人存在对立的关系。 就算李策年主动禅位,也难免会被有之人惦记,江予霖打算让他禅位后,更名改姓,隐居避世,否则很难善终。 江予霖看了贺砚舟一眼,掩面咳了几声,“你们聊,我下去休息一下。” 李瑥川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她已经离开了。 李策年一句话没说牛皮糖似的黏了上去。 思绪回笼,李瑥川道:“父亲再过几日就该到京城了。” 昨夜焦应隆已经带兵到南阳城外驻扎,埋伏在南阳山的温爽等一干人皆以伏诛。 “还知道跟出来。”江予霖笑了笑,“还想学医术吗?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策年跟在她的身后,“还可以吗?” 江予霖道:“怎么不可以?” 李策年道:“她能治姐姐的眼睛吗?” 江予霖犹豫了一下,说道:“能。”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 “吴忪一死,晋王已经坐不住了,所有人都在等陛下的千秋宴。” “走到这一步,晋王是要宴会上逼宫吗?” “嗯。” “那宁王呢?晋王控制了晋安城,他在这里和晋王斗不是以卵击石?” “只要宁王能顺利入京,晋王就没有胜算,益州的守备军已经靠过来了,京师三千营早已没有太祖当年的强悍,战力不高,纯粹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东厂和孙楚鸣为了领空饷,人数上做了假,根本没办法和守备军抗衡。” 李策年停下脚步,突然道:“姐姐。” 江予霖看着他,“怎么了?” 李策年道:“若是没有姐姐,他们根本不会顾我的死活,对吧......” “想什么呢,跟上来,我给你找个师傅,你好好学,没准能治好我的眼睛,”江予霖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子淼,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和我也不一样,你是特别的,也是重要的,不要让这个时代把你湮灭,你所擅长和拥有的东西,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我会保护好你的 。” 话落,李策年不知怎么的,小脸涨的通红,磕巴道:“姐姐,刚才要去做什么?” 江予霖道:“去见乌青华。” 李策年道:“姐姐的生母?她是个怎样的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我跟姐姐一起去吧。” “好。” 第129章 雨天 江予霖几次走神,回想刚才那段话,她严重怀疑自己是被老师附体了。 凭心而论,她很自私,很多时候,她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尤其是在永安王府。 看着院子里的人,脑子里有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若没有老师,她或许会比乌青华更让人恨。 乌青华掀起眼皮,悠然一笑,继续修剪石桌上的盆栽,“你还知道来看我?把自己娘关起来,你还真是有能耐。” 李策年神色一敛。 江予霖道:“你不是病了吗?” 乌青华站起身,拿帕子擦拭着手,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我若不说病了,你会来看我吗?” 江予霖没再说话。 “行了,你这么娇贵的人还是进屋里说话吧。” 三个人一同去了厅堂,李策年目露迟疑,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她真是姐姐的母亲吗?” 江予霖但笑不语。 少顷,丫鬟进屋奉茶。 江予霖刮了刮茶叶,抿了一口热茶。 “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你能把自己嫁出去,我这个当娘的已经很知足了,日子定下了吗?” 李策年惊觉道:“什么日子?” 乌青华抬起视线,得意道:“自然是和定远侯府结亲的日子。” 李策年瞪大双眼,气道:“姐姐为什么要成婚!” “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未婚嫁,这传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更何况她都睡到人家院子了,”乌青华看向江予霖,“贺家不是寻常的门阀世家,身居高位、荣宠显贵,人家让你做正妻,日后没准还能谋个诰命!能嫁到贺家是你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侯府规矩多,只要你以后安安稳稳,把那小公子讨好了,好日子长着呢,婚期订下了吗?那聘礼......” 李策年低头喃喃道:“住到一起了......” 江予霖放下茶盏,轻声道:“这些都与你无关。” 这句话是对乌青华说的。 乌青华霍然起身,脸上带着怒色,指着李策年,“你让这个外人下去!” “他不是外人,这里只有你是。” “你什么意思?攀上高枝不要你娘了?”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江予霖低头笑了笑,“你为什么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乌青华又坐了回去,想去搭她的手,却被躲开了,“以后母女都好好的,娘真的知道错了,娘后悔了,娘也想弥补,是真心想弥补,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你的眼睛有疾?” “眼睛永远都不会好,和我的恨一样。”江予霖不想多留,站起身,“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收拾东西,过一阵子就可以离开了,去哪都可以,去哪都不会有人来管你。” 乌青华愣了许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是真想补偿过错,想到这,她眼眶通红,“一定要做到这份儿上吗?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你娘呢?” 江予霖失笑道:“你想怎样?大团圆吗?可能么?” 乌青华顾不上李策年,上前去拽她,“你就让你娘烂在大街上,去讨饭为生吗?” 江予霖垂下眼睫,“一千两银子,够多了,我也就只有这么多。” 这是她的私房钱,有义父给的,有老师给的,也有自己以前赚的。 乌青华望着她,目光带着戒备和怨念,“我就待在这,你敢赶我走!我就不信没人管!我是你娘,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把人关起来的是你,现在要赶我走的也是你,侯府知道你这副面孔吗?自古以来,哪个儿女不是遵从大尊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你倒好,你把你娘放在眼里了吗!你看着我!” 贺明澜听得满肚火,抬脚就踹开了门,沉声道:“以后她只是我贺家的人,你与她没有任何瓜葛,想来闹事,就来找我霍长澜。” 乌青华被贺长澜的威势吓得一激灵,对上寒铁似的目光,瞬时松开了手。 房门嘎吱嘎吱的响了几声,江予霖回过神,看着那个被踹歪的门。 贺长澜带着她往外走,“琳娘在找你,你安心治眼睛就行。” 李策年被江予霖落在屋里,心凉了一半,回头看着乌青华淡淡一笑,“闹事也挺好的,贺.....贺砚舟巴不得你闹事呢,你最好能捅出个一个大娄子。” 乌青华止住颤抖,皱眉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策年拿起江予霖的帷帽,准备离开,“你就待在这吧,贺砚舟那个小肚鸡肠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乌青华咬牙道:“他不敢杀我。” 李策年嗤笑道:“您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人的死法有很多,飞来横祸,疾病,误杀,毒杀,这些都是意外,就算杀了你,他可以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他就是在等你闹事,等你哪天遭遇不测,写下他的名字准没错。” 话落,乌青华好似掉进冰窟,寒意从四肢百骸袭来,瘫坐在椅子上,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泪花簌簌而落。 李策年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一石二鸟。 随后就追了出去,“姐姐,你把我落下了!” 江予霖靠在黄花梨躺椅上,雨天的风阴凉潮湿,眼睛刺痛难忍,刚才走了一路,已经睁不开了,掀开眼皮,眼睛猩红,眼球爬满了血丝,文琳琅眉头紧皱,她的情况远比想的要糟。 李策年道:“姐姐的眼睛怎么样?” 文琳琅的脸上出现愠色,“还能怎样,她自己都不当回事。” 江予霖猛地坐起身,“我今天就治!” 文琳琅道:“老实躺着,提前和你说一声,眼睛只能恢复到之前的一半,以后尽量都不要疲劳用眼,还有你那个作息和点灯熬油的习惯,都改了。” “......好。” 日暮四合,雨渐渐停歇。 文琳琅去药房抓药。 李策年守在一旁,“姐姐,我不想回去。” 江予霖道:“去和那个姐姐说,她的医术很厉害,看她会不会收留你。” 李策年道:“姐姐说得是她?” “嗯。” “好,我去和她说。” 江予霖躲开这条小尾巴,让氿七带着她回了院子。 到了晚间用膳,也没看见李策年的影子,想来还在缠着文琳琅。 江予霖坐在饭桌前,原本想等贺砚舟回来一起吃,只是她没忍住,吃完糕点,又吃了两个包子。 吃了个半饱就躺回床上,听见推门声,她也没动。 贺砚舟走到床沿,把她的脚塞回被子。 江予霖明显感觉有视线一直盯着她,四目相对,“老看我做什么?” 贺砚舟站在床头,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又不说话,”江予霖眨了眨眼,握着他的手,把人拽到了床上,两个人叠在一起,头发纠缠在一起,清凛的檀香萦绕在鼻尖,江予霖笑道:“......不对呀,我怎么可能拽的动你。” 贺砚舟把人压在身下,面不改色地环住了她的腰身。 江予霖道:“事情商议完了?” 贺砚舟道:“婚期定在三月初三。” 江予霖倏忽一怔,“这么早?不到一个月......” 贺砚舟静静地注视着她,问道:“早?” 只有一个字,江予霖没揣摩出他话里的意思,“先去吃饭。” 贺砚舟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早?” 江予霖拍了拍他的脊背,“哎呀,你不要乱想了,快起来。” 贺砚舟不动,江予霖轻轻亲了两下,才把人哄起来。 随后,贺砚舟简单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下去了。 蓝昭送来几份燕北的密报。 入了夜,究竟还是有些冷,江予霖不知道想干什么,在屋里溜达了两圈,又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了两下,王捷小心翼翼地迈进门,道:“主子记得把药喝了。” 放下药碗,王捷便带上门离开了。 江予霖瞬时把脑袋从贺砚舟腿上抬起,“扯到伤口了?” 贺砚舟放下手中的密报,把人揽了过来,道:“没有,已经快好了,长姐不放心。” “我看看?”江予霖望着他眼睛,被迷的七荤八素,一时没挪开,贺砚舟琥珀色的眸子很浅,让人觉得冷漠,不容侵犯,很少能看到他眼里的情绪。 她腰上的手缓缓收紧,江予霖既心疼又心虚,“我没有私心,就是单纯的,看一下伤口。” 下一刻,贺砚舟身子前倾,一只手已经扣在她后颈,吻了上去。 江予霖只清醒了一会儿,亲吻让她有些喘不上气,忽然,她推开了人,轻哼了一声,手捂着嘴,笑道:“你怎么咬人。” 第130章 敷药 贺砚舟擒住她的手,再次吻了上去,两相纠缠,吻势逐渐变成蛮横地啃咬,直到嘴里漫出一股腥甜才松开了人。 唇分时,江予霖深深喘了几口气,唇瓣晶莹通红,一下子被压倒在床榻间,手在贺砚舟的胸膛一阵乱摸,腰身处隐约能摸到那些微微不平的疤痕,又故作威胁道:“你凶死了。” 贺砚舟手上加了几分力道:“为何要搬?” 江予霖仰头看着他,忽然感觉腰间裙带一松,伸手勾着着贺砚舟的脖颈,“我要看你身上的伤,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气息缓缓缠绕起来,贺砚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在她锁骨处重重地咬了一下。 江予霖嘶了一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属狗的吗?我是想,净延寺后院有个竹林,琳琅说那里的环境比较适合养……你,也就半个月的时间,我搬去那里,顺便把那篇文章写完,老师,和傅老先生都在,虚心请教一下,反正你这几日也挺忙的。” 翌日,清晨,风和日丽。 江予霖已然忘了琳琅的叮嘱,贺砚舟想把人叫起来,她却裹着被子往床榻里面一蹭再蹭,赖在床上不肯动弹。 贺砚舟把人捞了过来,被子滑落,领口微敞,锁骨处多是暧昧的牙印吻痕。 江予霖脑子还不太清醒,歪着身子依靠在贺砚舟怀里,睡眼惺忪,缓了一会儿,“你好意思叫我起来吗?” 贺砚舟给她按揉后腰,“等眼睛治好,就不叫你。” 江予霖把手腕递到他眼前,上面的红痕一晚上没有消退,见贺砚舟不说话,江予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窝在他怀里,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你还说你轻点呢,怎么不作数?” 话说到一半,贺砚舟便失了力道。 折腾了半宿,江予霖可没有胆子再撩拨他了,见好就收,从他怀里爬了起来,“听说再过几日义父就该到了?” 贺砚舟道:“三日后。” 江予霖去衣柜想找件衣服,路过铜镜,又折了回去,睁大了眼睛,看到身上的吻痕和几处捏红的巴掌印。 “……贺淮安啊。” 过了一会儿,李策年站在门外,王捷及时把人拦住了,“我姐姐呢?” 王捷干咳一声,回道:“用早膳呢。” 李策年微微一皱眉。 江予霖突然开了门,“师傅认着了吗?” 李策年摇了摇头,“她说等我换了身份再说,不过,我和她商量了一下,文......琳琅觉得我的办法也有可取之处。” 江予霖道:“你不打算回宫了?再过五日就是千秋宴,现在宫里可没有帮你筹备。” “不是还有曹进海和吗,”李策年撇了撇嘴,“难不成礼部和光禄寺都是一群废物?” 江予霖笑道:“皇帝寿宴乃是大事,这其中还有不少细节要敲定,曹公公一个人可抗不住,你跟他一同入宫,把东厂和皇城里的人再摸查一遍。” 李策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贺砚舟,“姐姐,要是他欺负我怎么办?” 贺砚舟狭眸看了他一眼。 “回头告诉我,”江予霖揉了揉李策年脑袋,“还有你,你也老实点,还有一件事,云婴是不是还在昭狱,也一并带回去。” 净延寺,山花烂漫,碧树环绕,杨柳依依,一派静谧。 江予霖摘了帷帽,一步跨了两个台阶,顿时腰疼的厉害,“老师,傅老先生,怎么都在门口?” 傅云春捋了捋胡须,“这儿人不放心,坐不住便来了。” 汤松白看着她,“身子不舒服,就不要急,山路不好走,这么早到了?” 江予霖想了想,“老师也笑我赖床?” “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汤松白长长叹了一口气,“进去说吧。” 禅室。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予霖进屋便行了个礼,笑脸相迎,“岑都督,王老先生,都在啊。” 岑晋中看了她一眼,手中的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案几上,“我们为什么在这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江予霖落座一旁。 过了一会儿,岑晋中气道:“老夫就是后悔,竟没能看出你一肚子花花肠子,竟敢利用老夫!” 王越看都没看江予霖一眼,垂下眼,只剩叹息。 江予霖诚恳道:“是晚辈考虑不周,疏忽了两位的感受,也怪晚辈年纪太小,行事过于莽撞,这次得罪了两位,还请两位见谅,两位都是胸怀宽阔之人,就不要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了,日后——” 岑晋中打断她的话,竖眉道:“都被你关起来了,还谈什么见不见谅。” 江予霖一脸为难,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实在不知该拿你们二位怎么办,您放心,我已写信告知家人,大家平安无事。” 江予霖想了想,“两位在这里待的不开心?” 岑晋中道:“阶下囚,怎么开心?” 江予霖无奈一笑,道:“两位误会晚辈的意思了,晚辈不过是想请两位叙上一叙,实在没有旁的意思,等事情过去,晚辈定会放两位离开,登门致歉,所以还要委屈两位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王越道:“放我们离开?难不成是我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江予霖道:“两位都是受先帝顾命,忧深责重,以正道自勉,世道人心,每况愈下,两位都是谋事谋国之人——” 岑晋中摆了摆手,道:“行了,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们说什么?就是气不过罢了,让一个小姑娘摆了一道。” “如此就好,”江予霖顿了顿,“既然事情说开了,那我们再谈一事,听说您把西院的墙踹塌了,岑都督有所不知,小女子也在这里生活过一阵子,日久生情,难免生出了感情,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有深厚的感情,这墙的修葺工作,寺里没什么人,您闲着也是闲着,辛苦您了。” 岑晋中一拍桌面,霍然起身,“你让我去给你砌墙?!” 江予霖被吓了一跳,“您踹的啊?小女子礼数周全的把您请到这儿,结果您到这儿就拿墙出气,那塌了一处,贼可就能进来了,日后怎么住人?” 岑晋中脸色愈加难看,“还不是你打着汤松白的名号把我们设计过来。” 江予霖道:“老师在这的呀。” “......” “......” 汤松白掀帘而入,“行了,那墙改日老师给你砌上,药熬好了,快去吧。” 江予霖道:“老师。” 岑晋中,王越长身一揖。 江予霖走后,汤松白道:“学生被我惯坏了,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老先生折煞我们了。”岑晋中摇了摇头,良久,才道:“只是这姑娘真不像您。” 汤松白道:“像的。” 王越道:“姑娘那日的一番话琢磨许久,时势造人,这话不假。” 岑晋中对她也算服气,就是被坑滋味真不太好受,问道:“老先生说熬药,她生病?” 这话戳到汤松白的痛处,道:“眼疾,怕是还抵不上我的眼睛好使,也不知怎么弄的,问她,她也不说。” 王越被抓来的晚,所以知道的也多了些,“会不会是吴忪伤了?听曹公公说,她亲手把吴忪杀了。” 汤松白霎时变了脸,“什么?她杀了谁?” “东厂提督,曹公公亲眼看见了。”王越心里也佩服。 说完,汤松白气不打一处来,掀帘子找人去了。 岑晋中摸了摸下巴,“这是怎么回事?” 江予霖乖乖坐在凉亭,把前两天修改的文章给傅云春过目,气氛沉寂,不自觉得捏了捏手,心里还有些紧张。 “老师怎么走这么急?” 汤松白气道:“你做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事!是不是贺砚舟指使的!” 傅云春翻看着册子,缓缓说道:“淮安怎么会让她做危险的事,这锅,我学生可不背啊。” 江予霖倒了杯茶,双手递了过去,“老师,喝茶,消消气。” 汤松白道:“你,你要气死我了!回去非得让敬文好好说道说道你!” “老师,看看学生写的文章,”江予霖拍了拍汤松白的后背,给他顺气,“学生熬了好几个通宵,写的眼睛都疼了,总体来看,估计还要改改,老师斧正一下?” 话题就这么被扯开,汤松白果真坐下来,认真看了起来。 傅云春看破不说破,笑而不语。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 文琳琅忙了一天,总算把药熬出来了。 江予霖喝完药,阖眼靠在躺椅上。 贺砚舟进了屋子,文琳琅看见他也没说话,继续忙活手头的事。 文琳琅叮嘱道:“你老实一点,药敷在眼睛多疼都不能取下来,你得受住,半个时辰才能拿下来。” 这话江予霖从刚才听了不下十遍,耐心道:“知道。” 文琳琅把浸过草药的云锦敷在她眼睛上。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眼睛突然一阵刺痛,下一刻,江予霖猛地起身,抬手就想把这东西甩出去,没成想被一双手禁锢。 “......” 虚惊一场,文琳琅松了口气,药材珍贵,短时间很难凑齐,一次都不能浪费,“你看着她吧,半个时辰再取下来。” 两只手腕都被攥住,手腕隐约能感觉到凉意,像是玉扳指。 适应了一会儿,江予霖躺了回去,道:“这是谁家小公子趁我不备偷摸我?” 文琳琅顿时无语,实在没眼看,果断带上门离开。 眼睛疼的厉害,江予霖想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做点什么呢? 贺砚舟坐在一旁,突然感觉有人蹭他的腿,甚至还钻入他的衣服,轻轻蹭了一下。 贺砚舟看了他一眼,呼吸微顿,一字一顿道:“你老实一点。” 江予霖忍痛笑了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贺砚舟给她找个毯子盖在身上,药里面加了安神的东西,没过一会儿,人就疼昏过去。 第131章 新帝 五日后,净延寺云雾弥漫,天空昏暗,风声呼啸,乌云翻滚笼罩了整个晋安城。 文琳琅顺着窗外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下的人,身形太单薄,怎么看都禁不住外面的狂风,感觉下一瞬就会随风逝去。 “进来吧,眼睛禁不起风吹,就在别外面等着了。” “变天了,”江予霖望着远处的天际,青丝已被风吹乱,“我没事,屋子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文琳琅知道她担心宫里的事,眼下谁不是坐如针毡,成王败寇,生死一瞬,大家都在等结果。 顿了须臾,说道:“前两天,你昏过去的时候,焦总督过来看过你。” 江予霖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脸色略显苍白,良久,垂眸道:“眼睛可以加药量吗?” 文琳琅皱眉道:“你想做什么?文章不是写完了吗?” 江予霖道:“老是这样昏昏沉沉的,想见的人都见不到,难受啊。” 文琳琅把熬好的药放在案几上,“别想了,你身体可抗不住。不是说这次政变势在必得吗?” “内忧解决了,还有外患,北境烽火燃起,这才是最麻烦的。”江予霖掀帘进了屋子。 顷刻间,大雨如注,天地间好似挂上一条雨帘。 文琳琅关上门窗,道:“你操心这个也没用,这不是权谋算计能平息的,都是要真刀真枪去拼的,听两位老先生说,你写的《治国策》,若是能顺利实施也能救万民,我不懂这些,但你已经做的够多了,现在把眼睛养好才是最关键的。” 江予霖喝完药躺回床上,片刻,额头蒙上一层细汗。 “基层落实也是个问题,改不好,还是要乱的。” “难不成你还要亲自去?”文琳琅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若是没有温党,大梁是会个什么光景?” 江予霖停顿片刻,笑了一下,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说,文琳琅却坐在那里想了许多。 老侯爷一生驻守边关,忠君爱民,铮铮铁骨,慷慨赴死,为国土殉葬,马革裹尸,父死儿继,贺明戬国系于身,横刀疆场,宁死不退,守住半壁江山。 傅云春殚精竭虑一心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满腔热血付诸东流,汤松白赤子之心,肩扛家国重担,为国为民换来家破人亡。 贺明澜被困在深宫的七年,贺砚舟步步为营,满身的污名。 这行人一路走来,荆棘载途,生死劫关,想来全是遗憾。 文琳琅心里交织了太多情绪,低声道:“他们早就该死了。” 人生难万全,尘埃落定,终有抬头的日子。 午门,大局已定,晋王已被斩杀,雨幕中,一群人聚集在殿前,贺砚舟眸光微冷,手握刀柄,血水在刀尖凝成一道殷红的线,扔给曹进海一道明黄圣旨。 曹进海接过,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自登基......” 大梁宣政帝令旨,晋王在千秋宴上与内阁首辅合谋发动政变,凶逆之罪,止于晋王,党羽温永照一干人等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残害忠良,罪行罄竹难书,择日问斩,宁王及时救驾,堪大任,即日起,军事,政治及其他一切大小政务,皆交于宁王裁决。 第二份诏书就是宣政帝禅位于宁王。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却也不敢有半点争议,焦应隆已经带兵踏平三大营,晋安城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惶惶不安的恐怖气息。 次日晨起,翠鸟鸣啼,清风徐徐,雨后的太阳格外明媚刺眼。 寅时,江予霖被门外的喧哗声吵醒。 过了一会儿,李策年激动地跑进屋子,王捷愣是没拦住,“姐姐!” 江予霖搁下手中的茶,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李策年道:“我还待在那里做什么,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然都交给新帝啊,他们还在皇宫,姐姐,我现在可以叫回原来的名字了。” 江予霖松了口气,道:“江子淼。” 往后只有江子淼。 江子淼摸了摸鼻子,说道:“说实话,我都不习惯这个名字了,姐姐眼睛好些了吗?” 江予霖道:“好多了,你呢,可有受伤?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我也没事,”江子淼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阵后怕,“姐姐,我亲眼看见了,贺砚舟一刀捅了晋王,他还想杀温序骅被宁王拦下了。” 他就是想趁乱把温序骅也杀了,这话江子淼没说出来。 “......”江予霖掩面咳了一声,“你见过宁王了?” 江子淼轻描淡写道:“见了,他说给我一个亲王的封号,每年都有俸禄,我本来想拒绝的,我说我要跟着姐姐待在一起,贺砚舟就瞪了我一眼。” 江予霖道:“宁,新帝念及手足之情,对你多有愧疚,没有其他意思。” 江子淼继续说道:“傅先生入了内阁,担任吏部尚书一职,王越以大学士的身份也入了内阁,汤先生官复原职,担任都察员右都御史,曹进海原本想告老还乡,但眼下朝廷正缺人手,被宁王被留下来了,至于那个贺,砚舟的封赏,宁王还没想好,焦应隆暂时担任禁军,为了让朝廷赶快运作,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仔细敲定,毕竟三品以上的官员没和温党扯上关系的太少了,还有,昨晚太后在慈宁宫自缢了。” 江予霖叹了口气,“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几日,午门的血都会流不尽。” 江子淼想了想,“姐姐,太后原本是想见你一面,我给忘了。” 江予霖道:“都过去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江子淼望着她,问道:“那姐姐呢?姐姐要留在这里吗?” “我还有事没做完。”江予霖道,“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就去。” “我要留下来陪姐姐。”江子淼眨了眨眼,是一个俊朗又少年的脸庞。 转眼又过了十日,江予霖的眼睛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只有先前一半的视力,但至少出门不用人领着了,人精神不少,自然也少不了折腾。 净延寺后山有几条小溪汇成了湖,江子淼的那群鸟都转移到了这儿。 江予霖靠在一块石头上,支起鱼竿,听见脚步声,微微掀起斗笠,“殿下.....” 李瑥川一怔,“你,怎么在这?” 江予霖道:“我都快要被药腌了,寺里又无聊,出来透口气,殿下还知道这里?” 李瑥川笑了笑,“以前你带我来过这儿,他们都在寻你呢,快回去吧。” 江予霖不动,又躺了回去,“谁来了?” 两日后登基大典,那群人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搭理她。 李瑥川缓缓说道:“人很多,我母妃也在。” 江予霖坐起身,斗笠掉落一旁,“嗯?” 李瑥川笑道:“走吧。” 江予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鱼竿也没收,两人一同回了寺里。 刚到后院,江予霖就看到一身绯红色官袍耀眼夺目,快走了两步,“老师今日怎么有空到这来了?” 汤松白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和煦道:“那老师派人让你搬出来,你怎不动?” 江予霖轻轻哼了一声。 汤松白看见李瑥川走来行礼作揖:“殿下。” 见状,江予霖突然想起什么,也行了一礼。 李瑥川道:“进去说吧。” 进了屋子,江予霖觑了李瑥川一眼,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民女给王妃问安......” 李瑥川看她束手束脚的样子,忍俊不禁。 宁王妃听宁王说起过她,只是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姑娘,笑道:“罢了,既然是在这儿,就没那么多规矩,本来就是我来找你的,只是想问问你要什么赏赐?” 江予霖偷偷看了老师一眼,诚恳道:“民女想请命去荆州,跟老师一同去。” 宁王妃顿了顿,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况且去荆州可不是什么赏赐。” 就在这时,宁王,傅云春,焦应隆,贺砚舟也进了屋子。 宁王妃淡淡一笑,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招来这么多人,她只得让位,无奈道:“你们这群人,还怕欺负她不成,看看这小屋子,放得下这么多人吗?” 三月初,宁王李策弘以雷霆手段铲除温党和晋王残余势力,接受群臣敬献的尊号,称“昭元帝”,朝廷大赦天下,改元贞元。 自此,大梁的历史掀开了全新的一页。 第132章 离别 贞元元年,三月初,汤晋一案翻案,谭敬文上奏的冤诏书,仅三百字,哀感天地,不禁潸然泪下。 汤松白的秋后算账,虽然迟到,但不会缺席。 四书五经,江予霖足足抄了三遍,面壁被她躺尸躲过去了,汤松白瞧她那副可怜见的模样,戒尺拿起又放下,说到底,也只是责怪她不该以身试险。 次日,傅云春,汤松白,陆远道,三人齐聚净延寺的凉亭商讨国事。 江予霖远远看了一会儿,心中颇有些感慨,觉得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幕。 傅云春眼尖,朝她招了招手,让她过去,江予霖果断行礼作揖,转身离开了。 傅云春道:“这小丫头,跑什么?” 汤松白坦言道:“她说,怕被咱们度化了。” 陆远道:“......” 随即,凉亭里一阵笑声。 江予霖回到院子,桌上还摆着两盘水果,顺手拿了几个枇杷,又去了竹林,路上逮了个小东西。 净延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归地理位置有点偏僻,所以这些年寺里香火并不怎么旺盛,后院分东西两院,江予霖住的是东院,墙外有一大片竹林,再往后面走便是后山,禅室在西院。 路过西院,不知看见什么,退回来两步,站在院门口,揶揄道:“岑都督,今天抽出时间来砌墙了?” 几番周折,岑晋中不经意间就忽略了她是个女子,把铲子扔给旁边的士兵,拿袖子擦了擦汗,“听说,过一阵子你要南下?” 江予霖道:“嗯,跟老师一起。” 岑晋中道:“也好,荆州那块乱得很,你去,汤老先生也能省点心,回来后,老夫请你到家里吃饭。” 江予霖笑道:“好啊。” 岑晋中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闲聊几句,江予霖便回去了,恭敬道:“太子殿下也在?” “我是和恩师一起来的。”李瑥川看她怀里似乎有东西乱动,问道:“你这怀里,抱了什么?” 陆远道现在是太子太傅。 江予霖笑了笑,拎起后颈,是一只小橘猫,被人逮到似乎很不服气,晃着身子,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去够她,“在竹林逮到的野猫,它偷吃我的鱼,还打翻了我的茶。” “你小心点,狸奴挠人,”李瑥川看了好笑,“你要把它抱回去养?” 江予霖戳了戳它的小脑袋,被它一口乳牙叼住,“送人,过一阵子就要去荆州了,放在老师府上没人照顾,而且我也不会养,这小东西一看就不喜欢我,追着我咬了半天,真怪,猫不都是喜欢挠人的,莫不是投错了胎?” 橘猫嗷了一声,好似在扬威。 李瑥川道:“既然如此,那就送我吧。” 江予霖还在欺负那只橘猫,“那就……送给殿下了。” 李瑥川看着她怀里的猫,明显是被逗得炸毛了,轻笑一声,道:“这只橘猫,我很喜欢。” 江予霖把猫递给他,嫌弃道:“一点也不可爱。” 侍卫上前接过橘猫,瞄瞄叫了几声,直接钻进他怀里。 江予霖:“???” 李瑥川道:“没想到,你会拒绝了县主的册封。” 江予霖道:“殿下,县主是皇族女子的封号,这等殊荣,我若是受封了,日后得有多少眼睛盯着我,而且还一大堆规矩约束,真不是适合我。” 焦应隆从龙之功,受封为封疆大吏,掌管益州军政大权,镇抚一方,还有汤松白,朝廷肱骨之臣,江予霖和这两人都沾了关系。宁王顺利登基,贺砚舟居首功,新帝到现在都没琢磨好封赏什么,只是先给他赐了婚,身后又有一个定远侯府,江予霖现在怕是整个晋安城最瞩目的人,实在不需要什么封号了。 李瑥川信她,只是她的身份争议太大,再封会直接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这样也好,她也不太可能和贵妇们待在一处喝茶摸牌过日。 “也好,”李瑥川递给她一块令牌,叮嘱道:“此行凶险,到了荆州行事千万小心,这块令牌能调两千兵力,以防不备。” 江予霖接过令牌,客气道:“好,那我就替老师收下了。” 李瑥川微怔,收了回手。 贺砚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行礼道:“太子殿下。” 江予霖循声回头察看。 李瑥川摆了摆手,“孤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聊吧。” 李瑥川没听出什么,人走后,江予霖还在琢磨刚才那句“太子殿下”。 寺里生活虽然简陋,但也是有两把椅子的。她把人带进屋子,很自然地坐在贺砚舟腿上。 贺砚舟不动声色地把人搂在怀里,手在她后背缓缓摩挲,淡声道:“聊得很开心?” 江予霖微微点头。 贺砚舟道:“聊了多久?” 江予霖反应了一下,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口聊了两句,你怎么突然变得可爱了?这几日这么忙,累不累?” 贺砚舟抓住重点,“两句?” “哎呀,贺淮安,你怎么回事,让我看看,身上怎么这么酸,是不是让醋腌着了?”一边说着,江予霖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脸一点点凑近,蹭了蹭鼻尖,“难怪我一直见不到殿下,原来你是故意的,说说,这么多年,你断了我多少桃花?” 贺砚舟眼里多了几分侵略性,扣着江予霖的后脑吻了下去,“我们订了婚,还做了一夜夫妻,以后只能是我的人。” 江予霖道:“只是一夜夫妻?” 贺砚舟的手收得愈紧,咬住了莹白如玉的耳垂,嗓音艰涩,“婚事,耽搁了。” 屋内静了一瞬,江予霖敛去眸中的神色,“我以为,至少会完婚,什么时候走?” 贺砚舟眼底晦涩难辨,回道:“两日后。” 情况和他们想得一样,北齐这次的攻势非同小可。 江予霖摸了一下他的脸,笑道:“放心,我不会背着你偷偷嫁人,要不,我跟你去燕北?” “你不是去荆州吗?” “我听你的。” 贺砚舟问道:“是吗?” 江予霖重重地点了个头,还嗯了一声,但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贺砚舟低声道:“荆州很危险,我让影卫跟着你。” “他们是燕北铁骑,应该去燕北,太子和义父已经派人给我了,我不会有危险,”江予霖捧着他的脸在嘴角烙下一吻,站起身,“不说这个了,陛下赐给你的那处别庄已经收拾好了,郊外春色正好,我们去看看。” “嗯。” 出了净延寺,贺砚舟抱着江予霖的腰身直接将人带上马。 汤松白看了个正着,但也没说什么,婚事耽搁,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今后一别,还不知何时再相见。 江予霖先前学骑马的时候,和他共骑过一匹马,只是那时候,她既嫌弃又别扭,嘴上没少嘀咕他,如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心绪缭乱,等回过神,已经到了别庄,贺砚舟又把她拦腰抱了下来。 门外看守的人大步上前,双手作揖,“贺大人。” 新帝登基,取消了锦衣卫,贺砚舟暂时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 两人比肩而立,江予霖抬头看了一眼,庄子门口未加雕饰,一派清新自然。 晚风倏至,月色倾覆,烛火影影绰绰。 用过晚饭,江予霖人就消失了,半晌找不见人,后来还是自己冒了出来。 “常翊,他人呢?” 常翊道:“主子在沐浴,属下正要去送皂角,江姑娘,主子在找你,要不……你去?” 想起上次王捷把她敲晕,江予霖接过东西,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们这群人,真是一言难尽。” 贺砚舟靠在池边的石头,月光的映衬下,润肤如玉,乌黑亮丽的长发飘散在水面,肩背宽阔,身体的线条精悍有力,池水刚好到他腰身,不知在想什么,眉眼凌人,眼神还带了几分不让人触碰的危险,摄人至极。 江予霖绕过屏风,热汽缭绕,青纱重重逦迤,才知道这里是处温泉,端着东西走到池子旁边,目光相对一瞬,心脏颤了颤,景色甚佳,说是像是白玉雕琢的美人,也不足为过,笑道:“应该撒点花瓣。” 贺砚舟注视着她,道:“刚才去哪了?” 江予霖蹲下身,拢了拢他湿漉漉的头发,池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我去给你拿皂角,需不需要我帮你洗头?” 她是这么说的,但贺砚舟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不用。” 江予霖道:“当真不用?我可是第一次给人洗头。” 贺砚舟沉声道:“下来。” 江予霖一愣,脸色微红,警觉道:“你可别乱来,这里可没有我换洗的衣服,到时候我怎么——” 尚未说完,贺砚舟猛地一拽,江予霖就被拖进了池子。 水花四溅,贺砚舟一手抱住了她,在发间细细亲吻,压低声音,说道:“穿我的。”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密无缝隙地辗转着头部接吻,凌乱的喘息声中,四目相对,一双眼睛深沉炽热,江予霖面色潮红,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不要乱想了,我不喜欢太子殿下,贺淮安,我从未想过和一个人共度余生,一辈子能遇见的人太多了,适逢其会,情意拳拳,然而人性使然,世间没有永恒一说,残云断雨才是常事,可你太好了,太重要了,让我觉得所有人都不过尔尔,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不可能再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了。” 话音未落,贺砚舟已经堵住了她的嘴,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人勒断气了。 两日后,城门口上,江予霖目送着渐行渐远的人,次日南下去了荆州。 第133章 尾声 昭元帝登基大赦天下,免除兖州,徐州,豫州,幽州,交州五州的田赋和捐税一年,下派汤松白等人到地方大力推行新政。 临行前,昭元帝召见了汤松白。 湖广熟,天下足,荆州地处平原,再加上雨水充足,水稻一年两熟,是天下粮仓、财赋重地,重中之重,推行新政的同时,还有两件事,温永照的户籍就是在荆州,此行,一是为了清剿温党残余,二是,现大梁与北齐正在交战,辎重粮草是关键,荆州必须整顿好,届时保证粮草供应。 贞元元年三月,汤松白被任命为荆州巡抚下派,走的京城到湖广的官道,快马加鞭,四天才赶到荆州府。 一路上,江予霖查到不少探子,皆是来打探汤松白此行的目的,甚至还有几个没脑子的把她当丫鬟,询问汤松白衣食住行上的喜好,结果就是被江予霖一顿忽悠。 荆州府衙。 此时天已经大亮,江予霖把册子扔到一旁,阖眼靠在椅子上。 汤松白皱了皱眉,担心她眼疾复发,轻声道:“眼睛不舒服,就不要熬了,下去休息,老师一个人也可以。” 江予霖睁开眼,眼底隐约能看见血丝,温声道:“这就是的老师不对了,哪有学生下去休息,老师还在费神的道理?” 汤松白直接戳破了她,“怎么说,你都有理。” 江予霖斟酌了一下,道:“荆州府历年的税册账目都在这,其中辖下六县的账目都问题,老师打算先做什么?” 汤松白皱眉思索良久,才道:“荆州府衙现在个个心怀鬼胎,当务之急,先廓清奸细,再推新政,你觉得如何?” 江予霖道:“目前来看,荆州的都指挥、布政司、按察司虽然都换了人,各自自扫门前雪,但底下的知府,知州,知县仍有漏网之鱼,这些账目,还有牢里的那几个刀匪、邪教、痞棍,很明显是专门搪塞老师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很有可能是严刑逼供,老师没有证据就难以定他们的罪,学生已经暗中派人把城内居民进行排查了。” 汤松白叹了口气,往事历历在目,神色忧虑,“牢里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匪还有待商榷,库房的亏空都推到这群人上,自己择得干净。” 江予霖心头开始盘算,问道:“老师打算先怎么做?” 汤松白走到窗前,脸色微变,直言道:“招安。” “老师,如果那群人是被逼才当的匪,那这其中定然是有冤情,您若是把招安的消息放出去,没等老师见到他们,荆州府衙就会给他扣上更大罪名,到时候全力剿匪,人都死了,就什么都查不到。”江予霖顿了顿,“眼下府衙的人天天缠着您,您也可以反过来缠着他们。” 汤松白转过头,道:“依你的意思,是让为师去和他们打太极,你暗中行事?” 江予霖微微点头,“太子殿下给了亲兵,总得派上用场。” 汤松白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心神不宁的。 江予霖道:“荆州这里的烂摊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拾完......” 内部肃清之后,招安整顿,之后还要筹备粮草,实施新政。 荆州的日子没有盼头,江予霖平生第一次知道思念二字怎么写。 汤松白知道她想干什么,索性打破了她的念头,“燕北更危险,朝局刚平息,北齐就蠢蠢欲动,定然有人里通国外,北齐打算趁虚而入,此战凶险,他不会让你去的。” 且不说行军异常艰苦,需要长途跋涉,打仗不是儿戏,哪座城打下来都是血流千里,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 江予霖无意识地捏了捏手,脑子一片空白,“老师觉得檀州一战有几成胜算?” 汤松白道:“三、四成,燕北铁骑二十万人,人数并不占优势,檀州地势险要,且易守难攻,前几年定远侯战死的消息传开,北齐势如破竹,接连攻破儒州,蓟州,顺州,檀州一带,北齐的军队在檀州修筑了防御工事,并且屯驻了重兵,今年怕是难熬……” 不觉已经过了三月,江予霖又开始失神,那舆图都要盯穿了,也都不知道贺淮安现在在哪里。 他们都没能完婚…… 六月初,土匪受招安吐露冤情,注定了这晚是个不眠夜,江予霖把氿七叫来,暗中交代了一堆事,荆州府衙军队发起叛乱,汤松白率领五千人平叛。 两天后,京中特使带着圣旨赶到江陵,先将知府、知州,知县一干官员摘了乌纱,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次日,江予霖去了荆州南部石水县,推行新政。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两人越离越远。 贞元元年六月,贺砚舟先入为主,对渔城发起强攻,率领三万精兵攻下蓟州,歼灭北齐军队数千人,稍事休整之后,与燕北铁骑会合于顺州。 首战大捷,鼓舞人心,坚定了将士们的战斗意志。 七月,昭元帝任命贺明戬为燕北主帅,率领二十余万大军北上檀州,声势浩大。 八月初,燕北铁骑于首山扎营,檀州并非铁板一块,仔细勘察地形之后,贺明戬利用夜色的掩护,命蓝昭率领影卫从西门攀登,两方刀枪剑戟相搏,一番血战之后,迅速占领西门,檀州被打破一处缺口,看到信号,贺明戬立刻率大军杀进城中,与檀州守军进行激战。 就在贺明戬攻克檀州的当天,贺砚舟率部悄无声息从檀州右侧抄到敌军后方,将檀州团团围困。 至八月中,燕北铁骑肃清敌军,并俘虏七千余人。 但燕北铁骑人数上本来就居于劣势,一过河便连吃两场败仗,攻打儒州逐渐不支,开始往后溃退,明显是落于下风。 贺明澜临危不惧,为安定军心提升士气,将临阵脱逃的吴景斩首示众,迅速渡过长河兵锋直指儒州城。 随后当机立断,亲自率领数十名精锐骑兵杀入敌阵,左冲右突,奋勇厮杀,暂时遏住了北齐的攻势,但北齐军队人多势众,很快围了上来。 千钧一发,贺砚舟率领援军赶到,对敌人发起反攻,北齐军队抵挡不住,迅速溃败,被燕北铁骑斩杀一千余人,余众被迫后撤。 两军对垒,漫天飞舞洒下血雨,北齐接连败退,在新州集结,打算旷以日月持久对峙。 而后,从九月交兵直到十一月,两军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只进行了几次试探性的小战斗,打算在燕北铁骑粮草不济士气低迷,再发起猛攻。 打了这么久的仗,贺砚舟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贺明戬只得派人贴身跟随。 是日大雪,燕北铁骑收缩防线,北齐城下挑衅,贺砚舟挽弓,搭上一支箭,接连射穿了两个领兵将领,当即摔下马背,士兵仓皇逃窜。 十一月中旬,从荆州各处粮站里兑运来五十多万石粮食,一粒不差地足额运抵幽州仓。 粮草充足,大军休整半月,一月中,燕北铁骑有贺明戬坐镇,将大军开赴新州,迅速收复了新州以北的各州县。 四月,朝廷再次出兵,分两路北上,展开一场大决战攻下武州,北齐余众四万二千八百人向燕北铁骑投降。 贞元二年五月,京中接到捷报,昭元帝大喜,失地全部收复,举国沸腾。 六月,定远侯班师回朝,昭元帝亲自出城接见,举办庆典,开宴犒劳三军,普天同庆,论功贺砚舟封为靖安侯,此役,有军功者皆授军衔。 入城当日,整条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摩肩接踵。 江予霖现在茶楼上,她只在梦里见过这幅场景,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要不是周遭喧哗尖叫,她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军队缓缓前行,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看得越来越清楚。 身旁围观的小娘子太过激动,撞了一下她。 江予霖回过神来,发现楼下那人也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身旁的小娘子一阵尖叫。 昭元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爽朗一笑,也就只有他,能在这么多人中一眼望见,“前两日在荆州,还真赶回来了。” 贺砚舟望去楼上,女子伏在楼窗,嫣然而笑,一如当年。 也是一眼,便再也没移开。 第134章 宫宴 御花园内,女子捏着团扇,搀着身旁人的手臂,惊喜道:“囡宜,你刚才在看谁?看得这么入神。” 那人别过脸,害羞道:“自然,自然是......靖安侯,战功显赫,又相貌不凡,想来,想来倾慕者众多。” 小女娘有幸在朱雀街一睹风采,感慨道:“靖安侯尚未成亲,如今凯旋,上门提亲的怕是都能踩平门槛,贺老夫人也搬回了侯府,囡宜,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另一人提醒道:“今早朱雀街挤了近万人,现在底下都在传,靖安侯和一位女子遥遥相望,看了许久!” 有人咯咯笑起来,“囡宜,可我听说靖安侯一年前就赐婚了,至于是哪家姑娘?这个还真说不清,说是益州总督焦应隆的女儿,可那姑娘姓江,你说邪乎不邪乎!” 那个名叫囡宜的小女娘问道:“赐婚了?” 其中一人好奇道:“这位姐姐,你且细说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是哪家姑娘?怎就耽搁了?” “圣上在出征前就赐了婚,只不过一个北上,一个南下,这才把婚事耽搁了,那姑娘后台硬得很,反正我们是没机会,只有羡慕的份儿。”女子朝着远处的人扬了扬下巴,“就是她,江予霖。” “说来也怪,咱们这群人,居然没有一个和她打过交道。” 一众高门贵女聚在凉亭闲聊,李清薇看了一眼江予霖,“她们可都在讨论你。” 江予霖心不在焉地抿了口凉茶,心里想的是乾清宫被召见的贺砚舟。 半晌无人理她,李清薇气道:“江予霖!” 江予霖正色道:“何事?” 李清薇闭了闭眼,原谅她无礼的行为,原本是想着,这里的小女娘们都是成群结队,她在宫里没什么认识的人,一个人怪可怜的,所以好心收留,道:“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那群小姑娘们挤过来,纷纷行礼道:“公主殿下!” 说完,眼神一直往旁边那人身上瞟。 江予霖站起身,说道:“不了,还有事。” 李清薇皱眉道:“你能有什么事?” 江予霖笑了笑,哄骗道:“这里没茶了,民女去给公主殿下倒杯茶。” 李清薇信以为真,浅浅一笑,“去吧。” 人走后,一群人围上了她,暗戳戳地打探江予霖的事情。 李清薇过了半炷香都没等到人。 晚间,昭元帝在保和殿设宴。 宴会结束后,贺砚舟道:“兄长,我还事,先走了。” 贺明戬颔首,“去吧。” 贺明澜品了品贺砚舟的背影,笑道:“看出来了,他是真待不住了。” 贺明戬放下酒杯,“回去吧,祖母还在侯府等着呢。” 这会儿,江予霖见完老师和傅云春,汇报了一下荆州的情况,从文华殿里走出来,曹进海带着她,刚出宫门,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看得心脏都漏了一拍,贺砚舟回过头看着她。 夜色已深,四下一片寂静,晚风拂过,衣摆飘然。 此时,千言万语都咽了下去,待心绪平定,“这位小侯爷,外面这么多蚊虫,不如跟我回家吧?” 贺砚舟微微一笑,道:“你家?” 话落,江予霖已经迎面扑在贺砚舟怀里,紧紧拥抱,“你家好多人,我不好意思。” 门口的守卫看见两人相拥在一起,齐刷刷地看向远处。 贺砚舟低头,脸埋在她颈侧,不自觉地把人抱紧了几分,“无事,不会为难你。” 良久,江予霖一口气没喘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背,艰难道:“快松开,我要被你勒死了。” 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想的,敢和他掰手腕。 贺砚舟松开手臂,带着她上了马车。 刚上去,就被一把拽到怀里,吻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喘息交织在一处,难舍难分,直到江予霖有些喘不过,推了他一下,贺砚舟搂住她的脖子,重重地咬了一下唇瓣。 马车开始前行,江予霖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呼吸还有些紊乱,捧起他的脸贴近察看,“快让我看看,小侯爷怎么愈发俊俏了。” 贺砚舟搂着她的腰身紧锁在怀里,眉宇渐沉,哑声道:“那你为何瘦了?” “想你想的。”江予霖耳根微微泛红,“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贺砚舟道:“十五个月。” “想不想我?” “想。” 江予霖如实道:“我也很想你。” 贺砚舟道:“为何不给我写信?” “你太忙了,我怕你收不到。” “借口,你一封都没写。” 江予霖愣了一下,赶快仰起头亲了两下,轻声道:“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以后你去哪,我都跟着你,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好不好?这次肯定不做假。” 贺砚舟看了许久,“我去查?” “欸,别......别麻烦了,”仲夏已至,两人抱在一起,难免会热,江予霖想坐起身子,又被按了回去,宽大温热的手掌覆在腰间摩挲,“受了点伤,流民闹事,手划了一道口子,已经养好了。” 贺砚舟扣住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下,手上多了几道细小的刀口。 江予霖看他神色不对,揽住了他的脖颈,“本来就是一点小伤,筹粮之后,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荆州就闹了水患,我在的那个县被淹了,和外面断了联系。” 说道这,江予霖无奈地笑了一下,“要不是发现的及时......三日后,朝廷下发了赈灾款,府衙缺人,想来想去,我就留在了那里,毕竟我的夫君那么厉害,立下那么多战功——” 贺砚舟打断了她,眼底夹杂着说不明的情绪,“然后你就把我扔到一旁?” 怨气颇重,江予霖轻声哄道:“怎么会?我哪舍得把你扔下,喜欢还来不及呢,今日有好多小姑娘朝你丢手绢,还有说去侯府提亲的,这么多人喜欢你,万一你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我怎么敢疏忽。” 贺砚舟不想提她们,道:“都做了什么?” 江予霖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趴在他身上,笑了半天直不起身。 贺砚舟扶着人,随即,听到她说道:“我去,我去种地了。” 江予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帕子,里面是一小把谷子,比以往的谷子粒腹白大。 开垦荒地,育苗,插秧,除草除虫,灌溉排水,她都亲自去地里指导,等到后来她开始做实验,只是掌握的东西有限,她来来回回折腾几回都失败了,做不到高产,只是提高了秧苗的存活率。 这次杂交的谷子粒大但秧苗的存活率极低。 江予霖笑得眼底蓄着一汪春水,“有机会,我带你去荆州。” 隐忍片刻,贺砚舟心中有气,狠狠堵上了她的嘴。 第135章 大婚 原本钦天监定下的日子是九月中,后来,贺砚舟去了一趟钦天监,改为七月中,黄道吉日,宜嫁娶。 焦应隆听到消息,骂骂咧咧的从益州赶到晋安城。 婚礼的流程复杂、繁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饶是向来办事有条不紊的汤松白也有些慌乱。 “怎么连个陪嫁丫鬟都找不到?”汤松白在宅子里转悠一圈,只找到几个四十多岁的嬷嬷。 焦应隆打量了一眼氿七,“你打扮打扮,也看得过去......” 氿七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正色道:“总督。” 江予霖靠在栏杆处,看着院里忙到起飞的几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出来了?该不会又是去见那个小兔崽子吧!”焦应隆看了她一眼,“媒婆叮嘱了,说什么嘉礼有训,新人婚前不得见面。” 江予霖干巴巴道:“屋里太无聊了,出来透口气。” 其实是她心里有些不安,一想到靖安侯夫人,和那个一品诰命夫人,莫名的厌烦。 心里正想着,傅云春一身常服,和萧玉一同进了汤宅道喜,还带着陛下的添礼。 原本是太子殿下来送,不知怎么,就交托到了傅云春手上。 江予霖提醒厅堂里忙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首辅大人。” 两人进了屋子,萧玉笑道:“贺老太太知道你们两个忙不过来,所以让我来看看,俩个大男人操办,真是难为你们了。” 趁着这个机会,江予霖混到正往院里搬贺礼的小厮和丫鬟之中,偷偷骑马去城外逛了两圈。 定远侯府。 贺老太太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来了,目露欣慰,坐在正厅,看着下人穿梭于庭院,为喜宴做准备。 孙聘婷展颜一笑:“祖母,怎么亲自来监督了?” 贺凝欢依偎在贺老太太身边,“是那个漂亮姐姐要娶小叔叔了吗?” 闻言,厅堂里的人笑得合不拢嘴。 贺明戬哑然。 贺明澜抿嘴一笑,“那欢儿喜欢那个姐姐吗?” 贺凝欢点头说道:“喜欢,母亲说她很厉害,让我向她好好学习。” 泉水击石,淙淙作响,江予霖牵着马,在岸边洗了个手,然后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好啊,你又派人看着我。” 贺砚舟垂眸看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清风拂面,江予霖心情舒适了不少,轻飘飘地说道:“遛马啊。” 这还不明显吗? 静默片刻,江予霖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回头望着他,笑道:“你不会以为我要跑吧?” 贺砚舟站在那里不动,脸色越来越阴沉,克制着嗓音,“不然呢?” 江予霖摸了摸鼻子,确实像她做出来的事,道:“明日都大婚了,现在跑是不是太晚了?” 贺砚舟目光沉沉,微微仰了一下头,“你不想,成亲?” “当然了,”江予霖顿了顿,羞赧地一笑,握着他的手把人拽了过来,“如果是你,就另当别论了。” 贺砚舟沉声道:“我希望这句话,不是在哄骗我。” “我们都要成婚了,”江予霖依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环着贺砚舟的腰身,仰头看着他,四目相对,她感觉自己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片刻,“你,该不会是婚前紧张了吧?” 贺砚舟任她抱着,目光直视,也不说话。 江予霖顿时笑逐颜开,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虽然很没良心,但看见他,不安的心已然沉静下来,“我在你这儿就这么不靠谱?” 贺砚舟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很焦躁。” 江予霖伸了一下手,袖子滑落,白皙的手腕上露出鲜红的手指印,摆在罪魁祸首眼前,“前几日,还没消下去。” 语气像是在告状,贺砚舟呼吸沉了几分,低笑几声。 见他心情好了,江予霖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坐到身旁,“乌青华也去了荆州。” 贺砚舟目光微微一定,不露声色地问道:“她去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 “所以你就让她走了?” 江予霖捏了捏他的手掌,“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也没弄明白她对我的感情,她很矛盾,我当时为她想了一万个理由,毒不是她下的,或者是被胁迫的,但她把我一个人扔在王府门口,所有的幻想都打破了,那日在倚欢楼,她说她派人找过我,只不过被老师拦下了,我以为她又在骗我,后来在荆州,我问了老师。” 江予霖叹了口气,正要放手,就被贺砚舟反手握住,五指抵开了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江予霖继续说道:“就是个误会而已,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天她碰见我,她身后还有一个小男孩,好奇地看着我,叫......是她收养的,她说老师把我教的很好,我猜,她肯定偷偷去见了老师,估计是被老师度化了,只是过来和我辞别的,老师也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大概以后都不会见面了。” 贺砚舟淡淡地应了一声。 随即,江予霖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江子淼风尘仆仆,激动地跑过来,直接忽视了她身旁的人,“姐姐!” 江予霖站起身,笑道:“回来了?” “当然要回来了!”江子淼白了一眼贺砚舟,挡在两人中间,圈住江予霖的手臂,嘟囔道:“姐姐都要嫁人了,我当然要回来了,真是便宜他——” 江予霖打断他,道:“在燕北跟着他们累不累?” 贺砚舟微微挑眉。 江子淼想到一大堆事,满肚子委屈,倾诉道:“姐姐,贺,贺砚舟他欺负我!在儒州的时候,城下有好多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就是可怜他们,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把他们放进来,结果就被他送到山头,让我挖野菜救济,他每天都让我背个锄头上山!我是给他们做军医的,他居然这么对我!” 江予霖揉了揉眉心,这俩人的矛盾真是解不开了。 揉了揉他的脑袋,“琳琅和我夸你了,说你很懂事,帮了很大的忙。” 江子淼还未张口,就贺砚舟就把他拽到一旁,“不会好好说话?” 奈何打不过,江子淼只得暗戳戳说道:“原本还想给你几幅姐姐高中时候的画像,就这个态度,你就想着吧!” 江予霖:“......” 次日,金乌西坠,整个晋安城泛着灿烂瑰丽的金光,礼部的官员一早就在定远侯府候着,定远侯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房檐廊角上挂着红绸。 汤松白和焦应隆百感交集,真心舍不得,握着她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结果听到她低声问道,“义父,您以后不会是想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吧?” 江予霖昨晚才想起来看嫁妆,看了一会儿多少有些惊人,她还想再问点什么,结果就被塞进了轿子。 婚事阵仗很大,鞭炮齐鸣,街道两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迎亲的仪仗浩浩荡荡的穿过朱雀街,燕北铁骑所过之处,皆有无数百姓抛掷花朵。 花雨飘飞,人声鼎沸,马车上的人没被按住,愣是让她探了出脑袋。 王捷作为陪嫁丫鬟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繁缛的拜堂仪式结束。 贺老太太眼眶微红,把两人的手合在一起,所有人都在感慨,确实是一桩天作之合的良缘,但两人能走到这一步属实不易。 “此后都平平安安的......” 江予霖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易,端了一下午,喜服厚重,她要喘不过来气了,手里的却扇险些没拿住。 贺老太太有所察觉,转悲为喜,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在贺府没这么多规矩,快去吧。” 江予霖乖乖点了点头。 回后院的路上,四目相对,江予霖凑到贺砚舟身前,拿团扇挡着两人的脑袋,“凤冠......有点沉。” 跟在身后的众人:“......”还不如不挡,倒是让人想入非非。 贺砚舟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径直把人抱起,穿过朱红回廊进了婚房。 烛火映衬之下,贺砚舟身上的红衣衬得他肤白若雪,眉宇间莫名多了几分冶艳,再加上肩宽腿长,宽松的长袍让他透出一股侵略性。 江予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前院内灯火辉煌如昼,喜乐融融,观礼者众多,筵席上觥筹交错,举杯相敬,多是道喜。 侍女鱼贯而出,折腾了一天,江予霖已经脱掉了一身繁亢的婚服,也摘掉凤冠,长发披在肩头,躺在床上随手摸了一下,又坐起身剥栗子打发时间。 王捷拿她没办法,手里被塞了一把桂圆。 过了一会儿,贺砚舟进屋子,巡视一圈,不由得想偏了,声如寒冰,“她人呢?” 屋里的人被吓得不轻,颤声道:“她,她说她去看花灯了,她在那等你。” 高台之上俯瞰,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的星火映入眼眸。 江予霖堪堪回神,转头望向贺砚舟,“酒宴结束了?” 贺砚舟盯了她许久,没有错过她眸中繁华万千,缄默片刻,道:“没有。” 江予霖道:“你就不看看你守住的半壁江山?” 贺砚舟站到她身旁,望着远处的天际,默然而立。 “就当是陪我了。” “嗯。” 思绪飘飞一霎,江予霖道:“夫君,我看到后院圈起来的稻田了——” 贺砚舟把人揽在怀里,江予霖被按着脖颈微微仰起头,来势汹汹,良久才分开这个抵死缠绵的吻。 “回去了。” 江予霖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被吻的舌尖发麻,喘息了一会儿,又开始不老实,“回去做什么?” 贺砚舟把人箍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洞房。” “好。” 说完,江予霖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笑了许久。 风于此间起,拂过发梢,衣袂飘飘。 惟愿长长久久,平安顺遂。 至此,年复年年,万里山河,时和岁丰,河清海晏。 第136章 番外:日常 两人成婚不到一个月,贺老太太就跟着贺明戬回了燕北,毕竟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突然搬到晋安城到底是不适应,贺明澜也回了燕北,定远侯府只剩他们两个人,再住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随即,两人就搬到了靖安侯府。 清晨,一夜无梦,江予霖悠悠转醒,一如往常,腰际有只手臂,把人箍人在怀里。 几缕晨光透过窗户,她觉得刺眼,偏头把脸埋在贺砚舟颈窝,清冽的檀香愈发馥郁,昨天折腾半宿,再睁开眼她就后悔了,红痕遍布,身体从内到外都透着疲惫酸软,撩拨人的时候没想后果,但最关键的是,她还不长记性。 昨天家宴,贺老太太虽然惯着她,但她也不好太过分,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餐,有面熟的也有不面熟的,难免会有些拘束,贺砚舟用余光看了她几次,发现她都不怎么动筷子。 江予霖若有所觉,顿时生了“歹意”,拿手在他大腿上磨磨蹭蹭地划了几下,写了几个字,贺砚舟面色波澜不惊,捏着杯子的骨节却用力到泛白,江予霖压下嘴角,又捏了两下才收手,之后,到宴席结束,贺砚舟都不怎么理她。 在上桌前,长嫂就给了一盒精致糕点让她先果腹,实在饿不着她。 不过就是在腿上写了“我已经吃过了”,不料回去就被压在床上,一发不可收拾。 缓了一会儿,江予霖慢吞吞地坐起身,结果就被人拽了回去,贴在一个结实的胸膛。 贺砚舟早就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江予霖趴在他身上挣扎着要起身,耳根已然悄悄红了起来,“没什么,就是才反应过来,我们居然拜堂成婚了。” 贺砚舟毫不费力把人囚在怀里,伸手一寸寸地摩挲着她的脊背,“你嫌烦了?” 江予霖愣住不动,静默了一阵,猛地掀开身旁的被子罩住身下的人,费尽了力气也就抓住了一只手。 “淮安啊,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该不会是故意想让我哄你的吧?” 说话间,贺砚舟已经握住了她的脚踝,掌心是滚烫的。 江予霖把人压在身下,笑道:“老师要是知道,教了我这么多年,文章没写出来几篇,情话倒是一套又一套,全用来哄夫君,估计能气得蹦三尺高。” 贺砚舟从被子里出声:“你哄我。” 不知怎的,江予霖从这句话里咂摸出了委屈,瞬时脸颊泛起红晕,道:“我那日,是真的想去看烟火,成亲这么重要的事,我肯定紧张啊,我没有跑,只是,想认真规划一下以后——” 话尚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被子被扔到地上,贺砚舟把她反压在榻上,抵着她的额头,视线交缠,“以后如何?” 江予霖还有个野心,那就是把他压回去,一顿挣扎,无意间还亲了他两下,最终妥协道:“你很沉的,我们能不能,穿好衣服,正常地坐着,好好说话......” 贺砚舟又问了一遍:“以后,如何?” 江予霖耳朵已经红透了,捧着他的脸,努力镇定下来,道:“以后我们退居山野,做一对寻常夫妻,每天都腻味在一起。” 贺砚舟把人抱得更紧了,咬住了她的嘴唇,“好。” 两人在床上厮混许久,听到门外的敲门声,贺砚舟穿戴好衣服,收拾一番出门去往练武场,江予霖则是在床榻上滚了一圈,睡了个回笼觉。 贺砚舟任职飞龙卫统领,属于皇帝的近卫部队,沿袭燕北铁骑的建制,偶尔负责皇帝出巡时的禁卫之责,但主要职责是执行皇帝下达的秘密任务,针对朝廷文武百官实施监控、调查、缉捕、审讯等,类似于先前的锦衣卫。飞龙卫身份特殊且职能重大,只有皇帝才能调动。 日上三竿,江予霖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 王捷见她穿好衣服,提醒道:“夫人,侯府的那些账本,您要过目吗?” 江予霖尴尬地笑了一下,偌大的靖安侯府,打理起来肯定劳心费神,她果断做了甩手掌柜,“不了,扔给小福子,让他管,还有那些请帖,一并拒了,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王捷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成婚这么长时间,京中的不少高门大户想和她拉拢关系,结果都吃了闭门羹,“那永昌公府的小公爷,也不见?” “宋苑?”江予霖停住脚步,“好像很长时间都没见到她了。” 王捷道:“永昌公府上新添一子,夫人不知道?” 江予霖无奈道:“最近消息有些闭塞。” 王捷暗自摇头,她所说的消息闭塞,就是与朝政无关的一切事情她都不知道,也不理会,而重要的事,就是指的东院的菜园子,平日里都是亲自浇水拔草,在那上面耗费的功夫,不比侯爷的少,反正她是明显感觉到了,侯爷对那块地怨念颇深。 “早上影卫传来消息,”王捷小声嘟囔道:“最近已经有人开始散布谣言,她们也真好意思生事,我看,她们就是闲的慌,非要没事找事,把她们拽出来打一顿就好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不与那些人走动,几次邀请都不肯赏脸,无意中就把她们都得罪了,现在京城显贵门第提到她都是阴阳怪气,“那可是个请不动的主儿”。 “先别管这些,本来就是她们请不动,”江予霖不在意那些东西,笑道:“那些《齐民要术》抄本找到了吗?” 王捷道:“都放书房了。” 第137章 番外:日常2 秋风渐起,凉意来袭。 昭元帝揉了揉眉心,批完折子没过一会儿,就让曹进海叫人。 文华殿内,昭元帝召见几位心腹,商议前几天闹腾的沸沸汤汤的徽商卖国一回事,傅云春拟定完一份名单,昭元帝查看无误后,表示没问题,就开始走程序,直接把名单给了贺砚舟,命他缉捕审讯。 正事说完,昭元帝又留贺砚舟聊了几句家常,从汤松白口中他也对江予霖了解几分,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心中不由得好奇,道:“那小丫头,最近忙什么呢?” 贺砚舟道:“种菜。” 昭元帝朗声一笑,道:“荆州清丈田地,她就立下大功,朕以为她会和汤松白一同回来,然后好好嘉奖、慰劳一番,哪知只有汤松白回来,她还留在了那儿,荆州产出的水稻,朕看了,五谷丰熟,家给人足,社稷安宁,这是朕和天下人的祈盼或愿景,她若是能研究出来,和朕提什么条件都行,做什么朕都支持,她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汤松白道:“学生——” 昭元帝打断了他的话,“放心,朕不是给她压力,朕很看重她,眼下,荆州那边又递了折子,淮安,朕很信任你,对你寄予厚望,你们两个以后是如何打算的?” 贺砚舟知道昭元帝的意思,答道:“回陛下,臣,不打算要孩子。” 传宗接代是家族的延续和繁荣,更是对祖先的尊重和敬仰,此话一出,汤松白眼睛瞪得溜圆,震惊道:“什么?” 昭元帝缓了一会儿,“你们两个,想好了?” 贺砚舟道:“想好了,祖母也同意了。” 昭元帝沉默良久,也没再问他缘由。 但汤松白隐约猜出了一点,大概是不想让她经历那一遭,比起那些海誓山盟和甜言蜜语,贺砚舟的所作所为才是最打动他的,否则也不会把江予霖托付给他。 傅云春看得明白,以贺砚舟的性情,他们之间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谁都不行。 先前,汤松白还和傅云春提了一嘴,想把江予霖嫁到青州袁氏一族,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小公子为人又憨厚老实,实为良配。 傅云春闻言,直截了当的告诉汤松白:“你且不说能不能嫁过去,那袁家小公子确实秉性淳厚,可他能在淮安手里活过几日?”到时候来个强取豪夺,谁都不愉快。 汤松白登时脸色骤变,气得说不出话来。 贺砚舟奉旨拿人,当即命人围了一家茶肆,前前后后围得水泄不通,飞龙卫装备精良,一律身着黑色盔甲,腰佩龙首刀,一股阴冷肃杀之气逼人。 一群人踹门而入,贺砚舟一身紫色官袍,腰束白玉革带,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子旁。众人面面相觑,看见进来的人是贺砚舟个个神情凝重,皆不敢出声,周遭一下子安静极了, 飞龙卫在柜台底下拖出一人,那里有条暗道,那人正欲逃跑,被逮了个正着,“大人,人抓到了!” 挣扎之际,那人的胳臂被打断了,一声惨叫后,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开始破口大骂,“一群朝廷的走狗,老子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贺砚舟微微皱眉,并未说话,举了举手,飞龙卫就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啐了一声,“来啊!老子怕你吗?!” 掌柜捏了一把汗,心道:贺砚舟是什么人,整个大梁还有不知道他名字的么?!今儿怕是要见血了。 江予霖倚在二楼的栏杆处,静静地望着那人,眉眼含笑。她大概是这茶肆里唯一一个敢有笑脸的。 贺砚舟察觉到视线,仰头看了过去,目光定在她脸上。 飞龙卫个个慧眼,自然也顺着自家大人的视线望过去。 江予霖无奈一笑,实在受不住,这么多直白的目光,全是探究之意。 “把他带下去。”贺砚舟吩咐完,就朝她走去。 江予霖道:“打扰你执行公务了?” 贺砚舟道:“没有,你怎么在这?” 江予霖刚想凑过去,看到那群人火热的视线,耳根微红,又退了回来,一本正经道:“路过,刚才去了一趟画舫,傅老夫人送了我一盒乳酪。” 贺砚舟扫了他们一眼,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飞龙卫会意,纷纷走出茶肆。 江予霖边走边说道:“贺大人亲自送我回去?” 贺砚舟淡声道:“是夫君。” 江予霖忍不住笑出声,“是是是,是夫君。” 飞龙卫耳聪目明,心中震惊,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江予霖。 “......” 两人回到府中已经很晚了,一同用了晚膳,江予霖突然想到还有一些事没整理完,又去了书房。 贺砚舟一进来,江予霖很自觉地躺在他腿上,翻看那些抄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江予霖见他在收拾软榻上散落的书籍,往他嘴边递一块切好的苹果。 收拾间隙,贺砚舟从书堆里面拾起一份信纸,江予霖一把夺过,揣到了衣服里。 贺砚舟微微挑眉,“给我。” 这信是前两日从荆州送来的,是她院子里的水稻出了问题,信上说不清楚,估计这几日她还得去一趟荆州,江予霖果断钻到他怀里,把信纸藏了起来。 “淮安?”江予霖正想说点什么,身子骤然腾空,贺砚舟把人往上提了提,“去多长时间?” 江予霖缓缓伸出手,从一根手指变成两根,艰难道:“一,两个月。” 贺砚舟一言不发。 江予霖顺势把人压在榻上,然而在下一秒,就被他反压回去,动作十分凶狠,江予霖只得摸了一下他的脸,怜爱道:“荆州那边的气候和这里不太一样,他们那边的稻子似乎倒得不那么厉害,你也看到了,院里嫁接的东西长得乱七八糟的,净是些奇花异果,也不能吃,我得先去一趟那边。” 贺砚舟道:“慢慢来,我跟你一同去。” 江予霖微微一怔,惊喜道:“可以吗?” 贺砚舟道:“公务,巡查。” 言简意赅,江予霖反应了一下,立刻笑出了声,以公谋私居然让他说得这么正经,“好啊,到时候,我带你好好逛逛。” 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响,贺砚舟不动声色的从她身上摸出那张信纸,缓缓说道:“李泽是何人?” 江予霖不假思索道:“信的落款人,石水县县令。” 贺砚舟微微眯起眼,似是在思索,“你确定?“ 江予霖啼笑皆非道:“一家农户的儿子,你可别乱想啊,他家孩子都能下地跑了,那我成什么了?我离开的这一阵子,都是他们在看顾院子。” 贺砚舟眉头跳了跳,问道:“他们?” 不料越说越乱,江予霖果断捧着他的脸亲了两下,岔开话题说道:“我上次碰到你兄长,他和我说了你好多事,嗯,说起这个,贺淮安,你不该交代一下你自己,在净延寺你就动歪心思?” 四目相对,贺砚舟面不改色,拿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歪心思?” “怎么不是歪心思,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整天就知道惦记我,”江予霖拽住他宽衣解带的手,“让我算算,我们两个是同岁,那时候也就只有十四,十五,好啊,还说不是歪心思,我当时居然没发觉,这事要是被老师发现,那平日里被罚的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我起码还是一心读书呢!” 贺砚舟笑道:“你一心读书?” 江予霖道:“你居然笑我,你完蛋了,今日你就睡这吧。” 贺砚舟压着人,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道:“可以。” 江予霖:“......” 次日,首辅夫人邀请江予霖游船的事就传开了,江予霖心里明白,消息是被人故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让那群造谣生事的人明白,那个请不动的主儿,谁能请得动。 第138章 番外:十五岁 黄昏薄暮,净延寺禅房,书声琅琅。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汤松白合上书本,敲了一下书案,“江予霖你在老师眼皮底下走神?” 江予霖睡得正酣,听到动静,正襟危坐,翻了几页书,道:“没有,学生不敢走神。” 汤松白道:“书读到哪了?” 江予霖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贺砚舟,果不其然,没搭理她,她又看了一眼小福子,“......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汤松白问道:“此为何意?” 江予霖琢磨了一下,“修身养性为做人根本,穷理正心,修己治人。” “看来书没白抄,道理懂得不少,就是不往心里去,你再说说——” 话说到一半,屋里就进来一个小吏,“大人,都察院出了事,需要您过去一趟!” 汤松白只好留下课业,匆匆离去。 净延寺山脚住着几户人家,偶尔也会有孩子跑到寺里听课,汤松白不收钱把人都留了下来。 江予霖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葛二胖开始收拾书案上的纸墨,嘲笑道:“行了,别装模做样了,老师走远了。” 江予霖朝他翻了白眼,探过头,“贺淮安,你写什么呢?我刚才看你,你怎么不搭理我?要是答不上来,我可又要挨板子了,到时候你还要监督我抄书,多浪费时间啊,我们三年的交情,到头来,你还不如小福子好呢。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爱说话,你在家里也这样吗?闷葫芦似的。你以后,不会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吧?” 贺砚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江予霖:“......看来是了。” 说话间,小福子已经走过来,小声道:“还好老师,临时有事离开,要不然你肯定,又要挨罚了,就是,没想到,你居然懂这么多。” 葛二胖嘲笑道:“懂那么多有什么用,你看她把自己修整齐了吗?” 江予霖朝他后脑勺扔了个纸团,“我一个要钱没钱,要脑子没脑子的人,参悟那么多有什么用,人各有志,刍狗何必庸人自扰?人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怎么对我要求这么多?该不会是......” 葛二胖瞪了她一眼,争辩道:“老师说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大丈夫之志,你不懂!” 江予霖看见小福子的眼神,猛地转过头,看见汤松白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恨铁不成钢道:“说得有理有据,我让你抄那么多书,都进了狗肚子?今天你哪都不用去,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面壁思过!” 汤松白回来取东西,正巧听到他们在屋里争辩,结果就听见他的好学生满肚子歪理。 到了晌午,江予霖抄书抄得手酸脚酸,盯着对面的人看了一会儿,“贺淮安,你不觉得无聊吗?” 贺砚舟搁下笔,道:“没有。” 江予霖拿他没辙,气氛沉寂了一会儿,忽然有个男子推门而入,后面跟了几个家仆。 是何子乾,年方二十五,父亲是文渊阁大学士,江予霖上次在河边摸鱼,意外捞出个人。 “小丫头,我今日在桥头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你的身影,我今天是有重要的话跟你说的?” 江予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眸看了他一眼,“等我做什么?” 四目相对,何子乾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所以我就直说了,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已经和父亲说了,想娶你为妻,但是因为你的身份,只能委屈你一下,但我以后一定一心一意的对你好!更何况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说完,何子乾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江予霖刚被罚抄,心情不怎么好,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何子乾继续道:“你和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若我不负责,实在枉为君子。” 下一刻,贺砚舟失了力道,捏断了手中的笔,声如寒冰,“你说什么?” 何子乾回头看他,登时被吓得一激灵,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什么都说出来了,“......我在和这位姑娘求亲,想纳她为妾。” 江予霖看了一眼贺砚舟,又看向何子乾,不耐烦道:“纳你个大脑袋,正烦着呢,离我远点。” 求亲被拒绝,何子乾顾不得贺砚舟,道:“你怎么这样,我是真心的,我保证以后好好对你,你想要什么,珠宝首饰,胭脂水粉,我都可以许给你。” 江予霖道:“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跟你有过肌肤之亲?” 何子乾道:“你把我从河里捞出来,肯定摸了我,这不就是肌肤之亲?你不同意也没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正我没找到你家人,已经和汤松白提亲了,你说什么都无用。沾衣裸袖便为失节,此事若是宣扬出去,你也只能嫁给我。” “......”江予霖道:“你威胁我?” 何子乾不以为意道:“非我本意,是你逼我的。” 江予霖见贺砚舟走过来,立刻站起身,拦下了他,“你真想娶我?” “当然了,”何子乾见两人举止亲密,又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恼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他是谁?!” 葛二胖在门口听了半天,终是没按下火气,冲进屋子,“我们好心救你上来,没成想竟是东郭先生和狼!” 于衡干咳一声,也进了屋子,“何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跟老奴去一趟定远侯府。” 何子乾看着进来的两人,神色不虞,道:“去定远侯府做什么?” 于衡朝着贺砚舟行了一礼,“自然是我们小公子请你过去。” 何子乾反应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连忙行礼道歉,随即带着家仆狼狈离开。 江予霖感慨道:“果然,还是家大势大好。” 葛二胖搁下一篮子枇杷,气道:“真不该救他。” 贺砚舟道:“他是谁?” 于衡答道:“何鲲之子,去年就娶妻了,平日沾花惹草,名声不怎么好,婚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估计是老毛病又犯了。” 葛二胖道:“那他该不会真的把事宣扬出去吧?众口铄金,到时候就真说不清了。” 于衡道:“他自己不干净,还想反过来污蔑别人,没人会信,而且,她是汤松白的学生,老先生盛名在外,根本不会有人信他。” 江予霖愣了一下,道:“于叔,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予衡道:“过几日该降温了,想给小公子订几身衣服。” 江予霖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接回去吧,可别把冻坏了!” “你是罚抄还没写完吧?他走了就没人监督你了,”葛二胖道,“这枇杷是我娘让我送来的,我可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东西我送到了,我回去了。” “替我回去谢谢你娘。” “你不该谢谢我跑了一趟腿?” 江予霖不知怎么就被于衡忽悠到了定远侯府,她还在面壁思过,所以就没敢回汤宅,但也不想去定远侯府。 书房。 贺砚舟站在她身后看 一会儿,“你,抄错行了。” 江予霖没说话,乖乖换了张纸,重新开始抄写。 这种小事,如果换做平常,江予霖肯定会据理力争,实在不行就装傻充愣,各种借口,反正绝不可能重写。 如此反常,贺砚舟轻声道:“何子乾的事我会帮你解决。” 江予霖确实在琢磨这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想到了乌青华,她的婚事就是父母安排,也是这个年纪,只不过乌青华没有顺从,如果任人摆布,江予霖突然有些不甘心,如果当时乌青华换做她,她可能会做出更出格的事。 思量许久,江予霖拍案而起,坚决道:“我决定了,我要出家!” 贺砚舟狭眸看着她,“做梦。” 江予霖不知道身后有人,吓得一激灵,没听清,“你说什么?” 贺砚舟又说了一遍,“做梦。” “有你什么事,”江予霖刚想明白事情,心情还算不错,“我问你一件事,你觉得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砚舟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江予霖道:“自然清楚,那我这个样子,以后岂不是会给老师抹黑?” 贺砚舟道:“你还担心这个?” 江予霖伏在书桌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不是,不是又惹事,给老师添麻烦了吗……老师那么好的名声,若是日后被我败坏了,那跟何子乾那个傻货有什么分别?” 贺砚舟道:“所以呢?你想嫁过去。” “嫁过去?那他家这辈子都别想安宁。”江予霖笑道,“你不要和我说,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 贺砚舟道:“怀疑过,户籍一看就有问题。” 江予霖称赞道:“也就你能看出问题。” 屋里刮进一阵风,周围蓦地陷入一片漆黑,江予霖不由得直起身,转了一下头,唇瓣好似碰到了什么,好像很柔软。只是碰了一瞬,江予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你们侯府就这一根蜡烛吗?” 缄默良久,屋里都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