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收容所》 第1章 光阴收容师 常春的清晨最是安静,轻轻推开窗子,这个温暖的城市还未曾睡醒。不远处稀稀拉拉地亮起一盏两盏三盏灯,憧憬着包括今天在内的每一天。 按说城市里本是不应该有鸡鸣的,可常春很显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城市,此时不知是谁家的叫晨公子晚鸣了起来,惊醒了不上班的人或是仍在懒床的学生。 早餐或是空腹,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就从安静手中接管了这座城市中大部分的街道。 没有例外,这是一座活着的城市的常态。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蓬松的树是绿的,街上的柏油是灰的。半人高的艺术灌木在嗡动,外面是大世界,里面是小世界,互不打扰。偶尔行车激起了积水,小世界里就纷纷扬扬下一场雨。 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都说暴风雨前总是会有宁静,短暂的安稳后大海会褪去无害的颜色,无尽的深蓝是航船的坟墓,深渊的巨口是恐海者的梦魇。今天,会不会也发生什么? 那些是冒险电影里的桥段,很抱歉,现实生活就是平平淡淡。 普通人的一生,应该写不出来传记,纵使写了,也不可能会有人耐下性子去一页一页翻看。商业片的影院遍地是爆米花,纪录片的房间空空荡荡。 重光区双影路。 这里远离常春的市中心,整个二级城市的喧嚣统统与这儿无关。不太宽的街道上车很少,两旁的行人更少,在这条街最僻静的角落里,静静地开着一家小店。 这家店实在是小的可怜,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的空间,不过它的招牌倒是格外的大。 白底黑字五个行楷体。 光阴收容所。 一般人看到这几个字,怕不是都要嗤之以鼻,心想着莫非是某个妄想狂异想天开的产物,然后若无其事地从玻璃门口路过。 世人就是如此,越是平凡,越是淡漠,长此以往,错失一个又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必然。 不过,就算是有人进了这家店,也不会就此改变什么命运。这只是一家小店,是人开的,并不是上帝开的。 走进店里,入眼可见,装修简简单单,毫无花哨可言,既没有夺人眼球的占星水晶球,也没有摞得山高的落尘的古典书籍。只有一张柜台,柜台后面端坐着小店店主。 店主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人,不是想象中的萝莉御姐,更不是神秘的邋遢老人,他就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常春随便哪条大街上一捞一大把的普通年轻人。 小伙子长的也平平常常,所以绝不存在诱惑颜控小姑娘这一说。 这家店也就是开在这里,如果换条稍微繁华点的街路,估计这位年轻店主连房租都交不起。 不会有人觉的这样一家店能有生意,你这样认为,他这样认为,大家应该都这样认为。 永远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会保持与你一样的想法,别人有可能错了,但你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小店主名叫唐尧,他每个月都会迎来几位客人,几位不信邪,偏偏要来店里试一试的人。 唐尧的店名唤作“光阴收容所”,所以,他的职业就是“光阴收容师”。一个听上去绝无仅有的奇怪职业。 光阴收容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光阴是讲明亮与阴暗,白昼与黑夜,指日月的推移,后世即用以表时间。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江淹先生同青莲居士的句子犹如耳畔鸣钟,光阴的释义跃然纸上。 而收容所,往往会让人联想起战火连绵时期的难民营与和平时期的栖流处。 不错,收容所大抵是这个意思不假。 唐尧这个光阴收容师要做的,就是从形形色色的人心中,收集那些被放置在记忆边缘的光阴岁月。 那时光阴,或痛苦,或低沉,或模糊。总之,大部分都是快要被彻底放弃的记忆,主人若是不愿自己的人生直接失去一块,就会来到这里,将即将要流浪的记忆安置好。 唐尧在这儿驻店已经不知多长时间了,店中的光阴容器里,保存着为数不多的时间碎片。 他有时候看着这些凌乱的碎片,不由得就会想起自己那遥远而陌生的过去。其实,在这容器里压箱底的,正是他唐尧本人的记忆。 不过他绝不会去重温自己的那份记忆,但时不时地,他会取出一些属于别人的光阴,经历一番。 这算不算侵犯个人隐私,他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你我不知。 在那些或痛苦,或低沉,或模糊的记忆里,他以第一视角历练了许多截然不同的人生。每一次结束,他都若有所思,却又一无所获。 这个差事,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的。 唐尧,也是在一次非常偶然情况下,从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手里接过这支火炬。他还记得,那个老人将容器交给他时所说的话。 “光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掌握的。” 直到今天,唐尧也没能准确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清晨,他将店门开启,光阴收容所并不是每天都开门的,只有当他完成对上一个光阴记忆的探索,才会有时间开门迎客。 卷帘门缓缓升起,“吱呀、吱呀”生锈的钢铁摩擦声不断传来,牙酸的令人抓狂。唐尧静静地听着,看着卷帘升入斑驳的铁箱子。 然后,第一声传来的,是鸡鸣。 渐渐的,鸟鸣,虫鸣,稀疏的人声,混杂在一起传了进来。 唐尧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向他的旧真皮座椅走了过去。 墙上挂钟的时针刚刚走过阿拉伯数字四,这个时间,城市里大部分人都还没醒。 可能,一些晚班的司机刚刚归家,一些加时的白领睡在办公桌上,一些坐班车的高中生在吃早饭。 芸芸众生,全都与唐尧无关,他似乎曾在一些光阴里找到过这些日常的缩影,可苦笑了笑,没印象,纵使有,也会被他选择性遗忘。 对于他来说,过多的记忆并没有太大用处,反而是累赘,唐尧还不想被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给活活累成精神分裂。 不再思考,唐尧给自己拿了一个红茶包,就着新烧的热水泡了起来。 茶杯里,氤氲起丝丝盘旋上升的蒸汽,红茶香味慢慢在空气中散开,诱人,唐尧盯着渐红的茶叶出了神。 今天会不会有生意上门? 很难说,他不像是两条街外的那个家伙,天天生意火爆。 光阴收容所,往往隔十几天才可能有人光顾,上一次来人,还是半个月以前。 喝了一口杯中茶,唐尧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日报,习惯性地扫视着今天的头条与追踪报道。 他想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发生。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虽然现在用手机要方便的多,但他还是更喜欢依靠纸质的文字。 唐尧总是觉得,源自木材的纸张,更能凸现一件新闻的真实性。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新闻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而不是远在云端高高在上。 看着看着,唐尧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桩有关“神仙跳”的案件报道上。 “据悉,常春警方在经过两昼夜的持续奋战,成功破获一起‘神仙跳’团伙卖淫活动,该团伙成员三人在昨日大围剿中落网,剩余一人在逃。广大市民如有线索,请拨打市民报警热线……” 唐尧意味深长地笑了。 神仙跳?多么古老的手法啊。直到今天,竟然还会有人傻呵呵地钻进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翻看着下一则报道。 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唐尧有些失望,他将报纸对折,塞到了柜台下的架子里。 红茶微凉,他忘记了将它喝完,伸手将茶包提起,随手丢进废纸篓。 唐尧把余下的凉茶一饮而尽。 喉结蠕动,没加辅料的红茶在路过咽喉时些微苦涩。 又是无聊的一天。 唐尧毫不怀疑上任老头坑了自己,距离任务完成,遥遥无期。 放下茶杯,他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折下一枝生长过度的花。花枝招摇着,扭曲着,是自家窗子阻隔了它的生长方向。 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尧对这句诗向来自认为已经参透领悟深刻,其实这不过是他随意摘花的托词罢了。 他并不会养花,光阴收容所是一个连仙人掌都会旱死的地方。 在将残花搁置一旁后,唐尧关上了窗子。 今天很有可能下雨,这是他在天气专栏里看到的。 向远处天际望去,阴沉的云裹挟在一处,尚是一条丝线的乌云中,隐隐透来雷鸣电闪。 唐尧放弃了想象,开始疑惑起最近的天气。 他头顶上的这块蓝天,似乎永远是晴多阴少,阳光并不吝啬它的温度。 可出了重光区,就仿佛是另一个地方。 听说极地的永冻土都快要融化了,莫非是蒸发的的海,又从天上下来了? 胡思乱想。 人只有在太闲的时候,才有胡思乱想的时间,唐尧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太闲的。 他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去找一份兼职或是换一份工作。 想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光阴收容师虽然无聊,可待遇还是十分优厚的。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发给他工资的人是谁。 至于兼职…… 唐尧还掂得清自己的分量,他可什么也不会做啊。 重新在转椅上做好,他打开了电脑。 无味的平淡生活,就只好靠游戏来打发时间。 “欢迎来到……” 第2章 光(一) 看着屏幕上那个炸裂成几块儿的蓝色水晶,唐尧恨恨地关闭了游戏。 第几局了?他不知道,也懒得去查看战绩。昏天黑地的失败或胜利,反反复复,没有一局游戏的情况是相同的,但是却永远只有两种结局。 游戏支配人类就在于这一点,掉下段位的还想再上升回去,赢完了一局还想乘胜追击。 轮回,这是一个怪圈。 玻璃外传来了清脆的敲击声,门口似乎有人,唐尧点了电脑休眠键,屏幕黑了下去。 他起身,走到玻璃门前,转动把手拉开了将门拉开,一股风吹了进来,飘着几缕雨丝,看来是下雨了。 唐尧小心地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没有人。 他便再次将门关好。 等到他走回原位刚想坐下时,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叩门声。 “当当当!” 唐尧带着些许不满再次走到门口,他一下子拽开了门。 这次如果还是没有人,他怕是会直接开始骂街。如果有人,他也要不管三七二十一骂地一句。 但是在看到来人时,唐尧一下子哑口无言,不是他受了什么刺激,而是,他没有办法骂出口。 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拄着导盲杖,眼上带着墨镜的老头儿。 “你……您……有什么事吗?” 虽然有些赌气,唐尧还是轻言轻语地问道。毕竟,说句俗气的话,尊老爱幼这种事他还是很身体力行的。 盲老头儿探出导盲杖四处点了点,像是在找门槛,唐尧见状忙上前扶住了他,可绝不能让这个老头儿在这里有什么闪失。 “没有门槛,您就放心进吧。” 老头倔强地摇了摇头,仍是在不停地试探着,直到他自己有把握为止。 迈着老迈的步子,盲老头颤颤巍巍地进了光阴收容所。 唐尧无奈地跟在后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远。 “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他将老头儿扶在单人沙发上坐好,递上一杯水,耐心地问道。 老头儿把导盲杖倚在一旁,双手握着水杯,没有喝。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听别人说,你这里是什么光阴……什么所?” 唐尧满脸无奈,补充道:“是光阴收容所。” “哦、哦……”老头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两颊的褶皱之下微微泛起了一丝红色,“光阴收容所、光阴收容所……” “这么说,您是特意来我的店的?”唐尧没想到这个老头儿还真是来找自己的。 盲老头儿带着墨镜,唐尧看不见他的眼睛,即使看到了也没有用。这让唐尧很是不舒服,他习惯于通过一个人的眼睛来初步了解一个人。 眼睛是人的思想与世界交接的一个重要门户,有目可视,这是大部分信息传递的前提。要是没有了这个前提,一个人眼前的世界是全黑的,内心的世界至少也黑了一大半。 在残疾人中,五官残疾的最是悲哀,因为他们被生生剥夺了接触世界的一种或几种渠道。 像唐尧面前的这个老头儿,他来到这里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功夫。 唐尧的心里,凄凉起来。 “对啊,我就是特意赶来这里的。”老头儿和蔼地笑了,露出长辈人才有的神情,“小伙子,你这儿不会是骗人的吧?” 唐尧温和地回道:“不,我从不欺骗。” 老头儿略略低下头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希望,能如我所愿,找到这里,可不容易啊。” “那您是想……”唐尧问。 “我想,保存记忆。”老头儿忽然认真地道,“我想保存,那些曾经的光亮。你,能做到吗?” 唐尧点了点头,旋即他又意识到老头儿看不见,便应了一句:“请您放心,光阴收容所的职责,就是留存记忆,留存光阴。” “嗯……” 唐尧在一旁的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伸手拿起了小几上的记事本,抽出钢笔。 “您说吧,我听着呢。请先大致讲一讲,您想要留住的记忆。” 老头儿摸索着放下了茶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 “这还得从我九岁那年说起……” 九岁时,老头儿小学四年级,他家里虽说并不是大富大贵,但却也称得上是小康之家。 想一想,在那个年代,小康生活是整个社会的梦想,他的家庭在镇子里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门户了。 所以他就读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小学。 他的母亲早亡,父亲是镇中最大的石灰厂的会计,工资很高,一个月能带回相当一笔“巨款”。他没有兄弟姐妹,父亲也没有续弦,他因此享受着独生子女特有的家长专一关怀。 按照常理而言,他的生活应该是幸福的。 “那后来呢?”唐尧工工整整地记录,并且追问。 老头儿似是愣住了,正沉浸在自己的过去里无法走出,唐尧的声音惊扰了他,他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但他也开始继续诉说。 “后来……那天中午,我看不见了。” 唐尧顿住了笔,忘记了抬起笔尖,纯黑的墨水浸透了那一点。 “为什么看不见了?原因是……” 老头儿摇摇头,只是说道:“我看不见了,就是看不见了。” 见老头儿不愿意说,唐尧也不好再问下去,所以他礼貌地请老头儿接着说自己的故事。 老头儿在九岁那年冬天失明了,白色的雪忽然看不见,天地茫茫一片黑色,无尽的黑色。 突然失去了视觉,他自然是濒临崩溃的。 于是他用力捶着土墙,凹陷里血迹斑斑;他一遍遍咒骂老天,向天呐喊,却终究只有雪落无声;他绝食,看不见的白了头发的父亲,将稀粥强行灌入他的喉咙…… 痛苦,那段回忆,在唐尧听来都是满溢而出的痛苦。 “然后呢,您是怎么走出来的?” 像这种悲惨经历,说到这儿,往往都会有一位圣母般的人物出现。不过,不是每一个渴望三天光明的人身边都会有沙利文老师。 唐尧面前的盲老头儿,明显跻身其列。 “你一定在想,是不是有人帮我?”老头儿眼盲,可心不盲。他很清楚唐尧这句话的隐含意义。 “对。” 老头儿苦涩地笑着,唐尧的笔落不下去了。 “哪有什么人帮我啊?小伙子,你太天真!看到我出了这么一个糟心事故,那些眼红我爹的人,都想借几只手来鼓掌了。” 唐尧沉默了,他明白人心最是难测。 那些两面三刀的人,那些摇摆的墙头草,那些中山之狼……你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吃干抹净。 更可耻的是那些看客,他们其实有能力阻止或间接阻止,可是,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望。 最可耻的观望。 “我失明了,爹很着急,他四处求医,想要寻找治疗我的方法。”老头儿慢慢说道,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其实对于老头儿来说,失明这件事本身已经无法刺激他,真正令他悲伤的,是他黑暗无助时所遭受的一切。 他在黑暗里已经活了整整六十七年,光明的样子,他早已记不清楚。 可能,他连父亲的长相也记不得了。 失明之后,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来,可他也出不去。 他就这么一直,一直孤独地,自我地,活在与这个大千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里。 第3章 光(二) 曾经,有些人嘲笑他,有些人可怜他,更多的人不置一词。学校在他失明的第二天就把他开除了,他连未来都一并失去了。 “没有办法。我的失明,是永久性的,治不好,治不好……”老头儿淡淡地道。 “我们来聊些其他的事吧。”唐尧叉开了话题,老头不以为然的往事,对他这个听者来说却是难以接受。 他听不下去了,失明,黑暗,无边无际,恐惧…… “呵呵……”老头儿应道,“好好好,我们,进入正题?” “您请。”唐尧回答。 相比于上一任光阴收容师,唐尧的能力还远远不够,他总会很轻易地,被讲述者的往事光阴带入某一个情景。 而这是相当不应该的。 作为掌管部分光阴的人,沉浸于光阴是不可取的,只有脱离于往事的束缚,才能从超脱的角度去观赏人生。 “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光明,是多么遥远的距离,渐渐长到我看不见,也记不起。” 光,是什么? 大多数的时候,光是热的,只有夜幕上的那面镜子是冷的,它浅浅反射着太阳的颜色,却反射不了温度。 大多数时候,光是白色的,放在三棱镜下,就是彩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万物吸收、反射,人的眼睛里自此有了颜色。 “白茫茫的……白色,是什么样子?我永远告诉自己,光明是白天的白色,而白色,是与眼前黑暗相反的颜色,可是光,却又不是单纯的白。”老头儿从记忆深处,勉强挖掘着自己想要恒久留存的东西。 时间太过久远,尘土封住了锁孔,钥匙派不上用场。老头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砸,去撬,终于,尘封的匣子逐渐启开一道缝隙。 光芒,射了出来。 速度太快了,老头儿老迈地转身,老花眼跟不上,看不清楚。等到他找清了方向,记忆里却只剩下光留下来的味道。 “小伙子,来,你告诉我,光……是什么颜色的?”老头儿想唐尧询问着,想要一个答案,却又表现得不想接受唐尧的答案。 唐尧迟疑了,他怎么去回答? 没有办法,老头儿敏锐地转动着耳朵,这让唐尧想起了美剧里那个身残志坚的夜魔侠。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小伙子,你倒是说啊。”老头儿似乎很想知道唐尧的答案,再三催促道。 唐尧没办法,只好暂时敷衍道:“亮白色,应该是亮白色吧……” 盲老头儿嘿嘿笑了,道:“怎么和我记得不一样啊?” 唐尧说的,是白炽灯的光。而老头儿问的,很显然不是这个。在他尚未失明的年代,白炽灯还只是个向往。 “呃……”唐尧挠挠头,没有再说话。 老头儿似乎感觉出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窘迫,不再追问。 “我记得……我记得……光是亮的,你想让它是什么颜色,它在你的眼中就是什么颜色。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光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 老头儿的故事,其实还很长,他的成长,他的顽强,他的爱情,他的力量,他的人生。他这一辈子,被黑暗笼罩着,可他的心里还有光,光的颜色,他看得比正常人还要清楚。 上帝合上一扇门,就必定会留出一扇窗,光芒,还可以照射进来。 老头儿缓缓讲完了他的故事,唐尧虔诚地听着,品味着,那些苍老的回忆,就像是一碗浓汤,香气久而不散,又像是一张老琴,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 “您可以合上眼睛了。” 唐尧取出了光阴容器,将两张芯片贴在了盲老头儿双眼旁的太阳穴上,按下了容器的开关。 令人心安的轻音乐悠扬地响起,老头儿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着。 “闭不闭上眼睛,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唐尧自知失言,低下头,缓声道:“老人家,抱歉。” 老头儿摆了摆手,示意唐尧没有关系。 他笑了,真心地笑了,毫无压力地笑了。容器抽取的,是他失明前九年的记忆,有些记忆,久远到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他看到了父亲忙里偷闲,亲自下厨,铁锅里翻动着清炖鱼的香味;他看到了自己年少无知,上树掏鸟窝,被父亲一顿收拾;他看到了在记忆里早早退场的母亲,她在温柔地笑着;他看到了自己尚在襁褓中,朝着父母挥动着肉肉的手。 泪水,一滴一滴留下,终成两行,悲伤逆流成河,幸福也能溯流而上。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唐尧慢慢关闭了光阴容器的开关,盲老头儿,已经睡着了。 他安详地睡着,仿佛这世间一切的苦难都与他无关。 起身,收拾好容器,凝视着玻璃管中闪烁着的点点星光。唐尧没有去打扰老头儿,他转身捧着光阴容器,走到了柜台后面。 容器玻璃管里的,就是老头儿前九年及刚刚失明时的记忆。 唐尧看着看着,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像是橡皮糖一般,紧紧地黏住他,无论他怎么甩也甩不掉。 虽然这个念头在外人眼中可能被认为会有些自虐倾向。 他想试一试,老头儿的光阴。 简单来说,他是想试一试,失明的感觉。 唐尧转头看了看盲老头儿,仍在安稳地睡着,这个老头儿还在这里,他实在是不好直接进入手中的这段光阴。 于是他缓缓地走到老头儿旁边,用手轻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 “老人家,已经结束了,醒一醒……” 盲老头儿略微颤抖了一下,很快就从梦中醒了过来。老年人睡眠浅,要是换了一个青壮汉子躺在这儿,唐尧自问是拍不醒的。 “已经完事儿了?”老头儿墨镜下的双眼半睁着,混浊无神,他四下里摸索着,想要判断唐尧的方向。 唐尧应了一声,帮助老头儿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是的,已经结束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老头儿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有事了。他说着扶过倚在一旁的导盲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小伙子,谢谢你啊。我的这些记忆,需要多少钱啊……” 唐尧摆了摆手:“光阴收容所是做公益的,您不需要花钱。” 盲老头儿向外掏钱的动作停住了,他歪着头,似乎是没有听清唐尧的话,想要再问一遍。 “我是说,您不需要花钱,直接走就可以啦。” 老头儿放下了干枯的手,不停地点着头。 “好……好……” 两声之后,盲老头儿摇摇晃晃地摸索向门口,想要离开。唐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叫住了老头儿。 “老人家,请等一等。” 盲老头儿回过神来,凭借刚才的声音遥遥面对着唐尧。 “小伙子,还有什么事吗?” 唐尧拿起了纸笔,不好意思地问道:“方便留您的一下姓名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叫时明。” 时明?唐尧不由得联系起了“失明”二字,难不成,这个老头儿命中注定了会变成盲人吗? “在想什么?是不是在体会我的名字啊……”老头儿读懂了唐尧的心思,微笑着问。 “啊……”唐尧尴尬地笑了笑,“是……是啊……” 老头慢条斯理地回答:“这是我的命,我的命。就连上天都早有提示。” 唐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头儿,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只好站在那里,用笔慢慢记下了老头儿的名字。 时明。 “欢迎下次光临。”唐尧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向老头儿告别。 盲老头儿转身摆了摆手,缓缓走出玻璃门。玻璃门倒映着人影,唐尧看见自己的影子与老头儿擦肩而过。 他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上。 低头翻动着手中的名单,唐尧没有去数人数,他知道,现在还远远不够。 放下笔记本,唐尧坐回转椅上,盯着面前的光阴容器,他正在与内心的自己,做最后一番交锋。 实验性,失明。 第4章 光(三) 唐尧将容器上链接着的芯片反转,同时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贴了下去,闭合双眼。 滋……滋…… 他的脑海里开始响起电流声,源源不断,扰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突然,四周安静了。 唐尧试图睁开眼睛,他做到了,但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在他人的光阴里,他虽说操控不了原主的身体,却也能通过原主的视角去观察。 “怎么回事?难道是光阴提取失败了?”他喃喃自语。 这时,一阵风吹过,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寒冷。自己应该是在收容所里,如果提取记忆失败的话,睁眼应该看到房间才对,而且也不可能会有风,更不可能有寒冷的感觉。 蓦地,他这才想到,时明此时此刻,已经是一个盲人了。 自己当然什么也不会看到。 暗暗自嘲,唐尧在心里冲自己竖了个中指。 果然,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不同地光阴,大脑还是会习惯性短路啊。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伸手拽紧了衣服,时明当时还是个孩童,唐尧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瘦弱。 他现在最想搞清楚的,就是自己此时到底身处何处。 又是一阵风悄然袭来,唐尧不自主地打起了寒战。在时明控制下伸手向四周摸去,却摸到了冷冰冰的轮椅扶手。 “是冷了吗?”温和的浑厚男声在唐尧身后响起。 唐尧惊讶,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站在身后的是时明的父亲——那个爱儿子的石灰厂会计。 时明摇了摇头,唐尧也跟着摇了摇头。 “我不冷。” 从时明的语气中,唐尧听出了一股淡淡的冷漠,可能是对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对他父亲的。 总之,唐尧明白,现在的时明,应该是刚刚才失明。 “走吧,我们回家。” 父亲的话里带着疼惜,唐尧不知道这样的时明能否体会出来。 “我说过了,我不冷!” 时明的音调着实吓了唐尧一跳,这不应该是身为一个儿子,对父亲说话时该有的语气。 可现在的父亲很慈爱,他能包容残疾儿子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现在的一切,去终结儿子正在遭受的苦难。 “好好好……我们不回去……” 唐尧静静地听着,风声,人声,虫鸟声,树叶滑落的声音,和父亲呼吸的声音。 黑色的世界里,屏去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下安静的自己。 时明没有反应,仅仅只是默默地坐着,颤抖在萧瑟无尽的风里。都说一个人的处境,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心境。 唐尧能感觉到,时明的心中的那个自己,正在迅速衰老着,很快就变得白发苍苍。 有时候,失明反而能看见更多东西。 只不过,仍然沉浸在光明陨落中的人们,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察觉得到。 听说失去视觉,其他感官的能力就会被逐渐放大。这话是真是假,唐尧以前还不清楚,但是现在,他通过时明的双耳,竟是隐隐听到了一些在平时绝对会被他忽略的声音。 车辙烙下的声音,不远处花草摇晃的声音,漫天蜻蜓振动翅膀的声音,和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些细小的声音,在唐尧听起来无比地清晰,就像是专门为他演奏的一样。 夜魔侠,在现实生活中没准真的存在。 唐尧忽然这样想到。 轮椅,被缓缓推动了。时明没有说话,唐尧说不了话,也没有任何人人说话。 唐尧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他才刚刚插足时明的光阴。 被眼睛束缚久了,久而久之就会百分之百地相信眼见为实,其他感官的反馈无意间变得微弱,变得能轻而易举地忽略。 唐尧现在,竟有些轻松的感觉。 自由享受五官之四反馈的感觉 “明明,感觉怎么样?” 黑暗之中,唐尧又听见了时明父亲的声音,这声音在他听起来是那样的温柔与慈祥,宛如初阳,好似霞光。 可惜,这却打动不了时明的心。 “不怎么样,瞎了还能感觉怎么样?” 时明的语气里充斥着火药味儿,在他的心里,正燃烧着当年整个赤壁古场上的熊熊大火。父亲的这句话,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情况下,触犯了他那脆弱如同视网膜一般的心。 他的父亲沉默了。 而时明却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些什么。 两相对比,平海之间仿若有惊雷滚起,可海面仍是波澜不惊。 唐尧饶有兴致地听着,时明自述着身处无尽黑暗中的体会,茫茫然,摸不到界,看不见边。 可是听着听着,时明的话就像是一根不存在却能发出裂帛之音的箜篌轻弦,幽幽切切如私语恍惚心神。 唐尧的心中,此时也开始慢慢翻腾起大江潮水来。 消极,就像是那条贯穿常春的依江里终年喧闹不息的川流一样,在这一时刻泄了堤坝横冲直撞进他的灵魂。 这种感觉,绝不会好受。 他才开始觉得刚才所感受到的的自由就好像是一场空谈而已。 望着黑暗,听着极度抑郁者的发泄,唐尧的内心,突然蒸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那名为绝望的漆黑深渊,悄然逼近,要在他的身旁肆意扩张。 能留给他的,只不过是小小的逼仄的一个角落罢了。深渊之中,举首满目疮痍,遍地的断壁残垣,黑暗接管了一切,同时摧残着一切。 唐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时明的光阴里如此被动,他的精神挣扎着,想要摆脱恐惧。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压制住了光阴容器。 他无法逃脱,他只能面对。 和衣蜷缩在角落里,在灵魂的凛冬之中瑟瑟发抖,唐尧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时明当年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天地之间,众生面前,有意识的生命思考着,无意识的生命生长着,可是他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本以为黑暗之中至少能找到自己,可是向着这副肉体身躯望去,就连自己都看不到。 唐尧彻底地慌了神。 时明,就是在这种孤独的情况下不断煎熬着的吗? 那会是怎样悲哀且凄凉的心境啊。 他从前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但是今时今日,他却是恍然理解了当时的时明。 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盲老头儿时明会较年轻时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现在也没时间去懂。 唐尧正急于挣脱这梦魇般的令人窒息的失明状态。 时明还在不停地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口吻,去疯狂渲染自己浸染在黑暗之中的痛苦。 “当你睁开眼,与闭上眼,看到的是相同无二的景象,你会不会倦怠。或者问,无论换作是哪个人,都会不会倦怠。” 唐尧试图从时明的话里听出些话外之音。 但是很可惜,这些看似高深莫测的话,出自一个自作高深的普通人,还是一个缺陷了身体与心灵的普通人。 一定有什么本应体会到的东西没有被唐尧抓住。 唐尧抓不住,可他必须要抓住。 否则,他永远也别想出去。 这一次的光阴身临其境,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以前从未见过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轻而易举就被左右了心神。 黑暗,真的如此可怕吗? 相信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答案都是肯定的。 而在唐尧的第一视角,黑暗是可怖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曾经拥有过光明的人来说。 第5章 光(四) 时明的光阴忽然变换了。 唐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眼前就亮了起来,没错,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看到了只存在于自己认知中的一片天地。 黑暗茫然带来的惊惧正逐渐消退,唐尧开始以时明的视角观察起六十七年前的世界。 沧海桑田。 人间变换。 这儿,还是常春。 只是他从没有见过如此落后的城市,不,也许应该称之为小村镇,因为它实在是太过破旧,太过简陋。 放眼望去,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蜗速行进的车流,没有霓虹刺目的灯牌,没有平视云端的楼。 所有属于现代世界的一切,都没有。 时明现在应该是站在一处小山丘上,唐尧倒是记得这个地方,六十年后,这里将是一片玲珑规整的欧式别墅群。 而此时,摆在他眼前的只不过是砂土丘上的野草野花,萎靡的谷莠子,深褐色马勃,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植株,草色泛黄,露出了秋天枯萎的颜色。 随风飘摇的,不止红枫乱舞,还有鸟啼声声。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唐尧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但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说出了声音,萦绕于耳畔的,是时明那孩童的柔软之声。 他竟然从时明这个八岁孩子的口中,听到了戴荃的秋风词。 落叶聚还散…… 寒鸦栖复惊…… 时明再次重复了一遍,唐尧听得清清楚楚。 聚来散去的飘然落叶,萧瑟于凛凛秋风之中,寒鸦声起,啼不尽相思情苦,肝肠寸断。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他在相思谁? 自古孩童不晓相思,不解相思,不辨相思。那么结果只有一个,此相思非彼相思,如果不出唐尧所料,时明应该是在想念他的母亲。 那个早早就消失在他生命中的重要的女人。 而小山丘与他的母亲又有什么关联? 唐尧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时明应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没有人,凄凉得很,寒冷得很。他缩了缩肩膀,将脸庞隐在双臂间,原地蹲了下来。 唐尧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听的耳边不断呼啸的风声。 原来就算在时明还未失明的时候,他同样是不快乐的。 他的天空同样是灰暗的。 时明的手下垂,不自觉地抚过了衰败的泥土,可能会有某些细微的生物正从他的指间匆匆路过。 单细胞生物是顽强且快活的,思考太累,一个细胞支撑不了灵魂的重量,哪怕只有区区二十一克。 唐尧想,时明现在的心里可能会更倾向于退化而不是进化,人一旦遭逢的苦难多了,就会想逃离文明的世界,回归荒古。 可惜,就连泰山都无法避免情感渐丰的命运。更何况是他呢? “我的眼睛又痛了,妈妈,你知道吗?” 时明在喃喃自语,唐尧略带怜悯的听着,他没法与时明交流,只能被动地接受一个个既成事实。 “他们说,我以后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如果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来看你?” 唐尧没有丝毫意外,这里,果然是时明母亲的长眠之处。 但同时他的头皮也不禁有些发麻起来。 那些六十七年后所谓的富豪们,真的不知道自己正睡在别人的坟墓上吗? 唐尧没有看见墓碑,甚至就连一扇木牌都没有看见。难道,时明的父亲没有为自己的妻子立一块凭吊碑吗? 不远处炊烟袅袅,天色也逐渐暗淡,一切即将再次回归黑暗的怀抱。几缕彤云晚霞飞过,鸦声聒噪起来。 夜晚,从来就不真正属于进化了大脑,却退化了本能的人类。 时明还是没有动弹。 唐尧却深刻地感受到了秋夜风的寒冷,与时明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身体,似乎快要僵了。 良久,时明终于站起身来,撞入唐尧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没有霓虹灯光的夜晚,星星格外的亮,大地格外的厚重,空气格外的萧索。 人,格外的孤独。 唐尧的视线随着时明的动作转动,在没有光线污染的年代,夜还是纯净的,黑的是那么的彻底。 大气层不再折射那些五颜六色,古典浸染而出的墨色从天际开始蔓延,渐渐铺满了整片天空。 他不由得想起了常春的晚上。 一个二线城市的夜晚尚且如此灯火通明,更何况魔都那般的繁华极尽之地。 灯光代替星光已经太久了,只有少数的我们才依稀记得铅华洗尽的纯。 时明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踉踉跄跄。 夜中无灯,山路就变得比白日崎岖几分,时明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不小心跌倒。 唐尧静静地注视着时明的记忆。 光,在他眼里,到底会是什么样子?虽说此时此刻唐尧站在时明的第一视角,但毕竟不是第一思维。 所以唐尧没有答案,也无法得出答案。 在时明模糊的记忆里,他只知道光大致是同黑夜相反的颜色,是白日的颜色,六十七年的风沙研磨,记忆早已经千疮百孔。 白昼,仅仅是拥有光的一种形态。 透过三棱镜折射而出的,才是光的原生。 叶由绿渐黄再飘零,光的载体不停地变幻,在不同的时期,光有着不同的颜色。 那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定论的。 时明下了山丘,朝着不远处的草屋走去,草隙中透出昏黄灯光,矮堂之内,一灯如豆。 这里当然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是那村镇中央唯一石筑墙的屋子,但却也是最冷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人气。 只有石下潮气丝丝氤氲而升。 那种滋味,就好比身处一座孤坟,上无香烛供奉,下无葬器傍身。 时明宁可自筑草庐,也强过那活人的墓。 唐尧好奇地打量着,时明掀起了门帘,一抹油灯光挤了出来,旋即又消失在黑暗中。 时明进了去,唐尧自然也进了去。 盯着烛火,那就是此刻时明眼中唯一的光亮。 黄色的,昏黄。 好似晚阳。 唐尧看的呆了,古老摇曳的油灯光,他只在书中见过。 哦不,是读到过。 时明吹灭了油灯,草堂里涌进了浓浓的黑暗。 唐尧已经快忘了自己的初衷。 在别人的光阴里,作为光阴收容师的唐尧,是极易被原主的情绪所影响的。 迷失自我,对于心智不成熟的人来说是恐怖的。 黑暗可以攥住唐尧的心脏,孤独同样可以暂停他的脉搏。 而他并不是一个心志不坚的人,这只能说时明记忆的感染力,实在是太强了。 时明的光阴,又变了。 唐尧一下子惊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时明的光阴里,逗留太久了。 他是时候离开了。 毕竟,这不是他的光阴。 虽然他仍有些事情没能搞清楚,但他却也只能说下次再会了。 缓缓合上双眼,唐尧将心神摆脱时明的光阴,在离开的最后一秒,他通过眼睫之间的目光,看到了一位女子。 这个女人所代表的一类人,应该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十分重要的人。 唐尧没能看清她的容貌,时明当时肯定不会是九岁,再者,他记忆中自己母亲的形象,因为太过久远,早已经蒙尘。 “他的光,应该远不止于此。” 伴着最后一眼清晰的光亮,唐尧将目光从时明母亲的身上移开,扫视一周,最后又回到了女人的身上。 第6章 洛水天依(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中二病的治疗过程,不喜欢的请略过,见谅。) 华风夏韵,洛水天依。 洛,天,依。 唐尧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位vocaloid歌姬换算在现世中的样子。 他也翻阅过典籍。 “中国”最早的定义为:洛阳洛水北岸,称为洛水之阳。 洛水女神简称洛神,洛是蕴含最深厚中华文化的汉字之一。 而“天”,则是中华文化信仰体系的一个核心,广泛意义上的天,即道、大自然、天然宇宙。 “依彼平林,有集维嫶。”——《诗经·小雅·车辖》 天依——天地万物,皆繁荣昌盛,生生不息。 天依——天神附体(洛神) 唐尧一遍遍诵读着,一遍又一遍。 现如今的人类,早已经不能以常理度之。 一个凭借音乐闯出二次元大道的虚拟歌姬,在华夏大地上拥有着相当一群拥护者。 唐尧有时简直要想,自己混的竟然不如一个电脑。 真是可笑。 后来,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下,居然被唐尧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光阴收容师的秘密。 他们可以沟通的,远远不止是人类。 当然了,知晓阴阳,通灵神鬼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就算是有,唐尧自问也没那能力。 那些是阴阳先生的工作。 他只是一个光阴收容师,虽然对于常人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职业。 他们工作范围内光阴的收集对象,也包括虚拟形象。 歌姬当然包括其中,甚至是只要唐尧想,他可以通过光阴对话,直接进入这些虚拟角色的视角。 而用不着将整个歌姬调教系统搬来。 夜已深了,窗外华灯初上。 唐尧关了光阴收容所的玻璃大门,今天不出所料,仍然是没有一个顾客拜访。 苦笑一声,唐尧摇了摇头。 自己的任务,怕是这辈子都完不成了。 上一任那个老头儿,唐尧毫不怀疑他是做了一辈子光阴收容师,临秋末晚才找到了自己,传了下来。 那么自己会不会…… 用力摆脱了这个想法,唐尧坐在了柜台前。 那个家伙仗着一张脸做到的事情,自己可以用实力说话。 望着面前的光阴容器,唐尧陷入了沉思。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去探一探那位大名鼎鼎的洛天依的底? 一把伸手抓起了芯片,就着略显暗淡的灯光,唐尧毫不犹豫地贴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这有什么好磨蹭的?又不是去刑场。 进入光阴的前一瞬,唐尧盯着年久失修的灯泡,心想着有时间一定要换一个高大上的吊灯。 水晶的。 一片深蓝。漫天水光。 唐尧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闯入视野的,是无尽碧波之海。 他,悬浮在这里。 伸出了手,可却并没有浸在水中的感觉,正相反,他的身体四周十分干燥。 这与他眼前的奇异景象对比鲜明。 在这种情况下,唐尧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的,相比于进入人类的光阴,他现在拥有着更高的自由度。 “这里是……” 唐尧伸手点碎了一颗气泡,水波微动,细细的纹路蔓延开来,铺在无形水中,悄悄消失不见。 “你是谁?” 空灵的声音在唐尧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就看见一身黑色鬼魅的旗袍。 妖冶。 唐尧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词语。 “外来人,你究竟是谁?这里是极乐净土,没人可以进的来。” 唐尧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此时他的耳畔处,若隐若无地传来了诡异的旋律。 “似有似无的睥睨悄悄的窥视,一旦深陷这里便难以脱离,想要更多的以及欲望与欢愉,极乐净土世界等待你到临。” 极乐,净土。 这里肯定不是地球上的空间,别说是地理环境不会允许,理念形式也根本就不会存在。 那么这里,就是交错于三维世界的独立板块。 空灵声音的主人终于不耐烦了,她皱了皱眉,红艳如烈火的双唇轻启。 “你如果再不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就只能强行驱逐你了。” 唐尧却仍在饶有兴致地盯着洛天依的黑色旗袍,上下打量着。 是的,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极乐净土中的洛天依。 虽说他也曾在网上见过,此时此刻却依旧很是惊艳,脱离了古风淑女外衣的洛天依,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野性。 简直是让唐尧有种回归母系社会的感觉。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荒野母兽首领,而自己,只是只性成熟即将要被驱逐的雄兽。 “我是人类。” 洛天依笑了,迈出两步,然后停下。 “你与我不同,这显而易见,好吧,这是一个废问题。那你,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唐尧消散了自己荒唐的念头,彬彬有礼地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有些能力能链接你我世界的普通人。” 随意挥了挥手,洛天依放弃了刨根问底。 “罢了罢了,你也无法停留长久。说吧,避去阿和与绫妹,找我有什么事?” 阿和与绫妹又是谁? 唐尧并没有细想,洛天依已经抛出了问题,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的确有事。”唐尧双手插在兜儿中,神情随意,“你可是名动华夏的虚拟偶像,这极乐净土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连你也会有放纵的时候?” 洛天依又笑了,这一次,唐尧才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极乐净土。说来我也累了,还是歇歇吧。” 她凭空转了一圈,身上那诡艳的黑色旗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蓝色装扮。 “好多了。” 唐尧内心认同的,其实还是那身鬼魅妖冶,只不过,他不敢轻易说出口而已。 “极乐净土,不过是一首歌的名字。想来你也是听过的,我们喜欢这首歌,所以我们的世界就叫极乐净土,这与放纵,好像没有什么联系。” 洛天依缓缓解释道。 清纯是世人贴给她的标签,所以极乐净土才会显得如此妖艳。 而真实的洛天依,又有谁可以去了解呢? 所谓的调教师?还是配音者? 都不是,也几乎没有人可以,人们都是带着虚拟的第一印象去看待像她这样的歌姬的。 人声,再加上电音。 一个虚拟偶像轻而易举就被“制造”出来,是“制造”,而不是“创造”。 创造是东方女娲西域上帝首创,创造的前提是有思想,否则就是行尸走肉,恰恰是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会认为电脑有思想。 “悲哀吗?被我这样的人误解。” 唐尧紧紧盯着洛天依的瞳孔。 “没有情绪,何谈悲哀。”洛天依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谁说你们没有情绪?”唐尧追问,“他们又没有真正见过。” 洛天依再次笑了,发涩、泛苦。 “我们的情绪就是你们的,在你们眼里,永远不会独立。” 唐尧不说话了,其实他也问不了什么,问不出什么。他毕竟还是一个人,是不能切身感受歌姬的世界的。 这一次,注定是无用功。 他只是探到了一潭苦水,还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苦水。 “你是要拯救我们吗?”洛天依突然说道。 唐尧静静摇了摇头:“抱歉,我做不到。” “其实你并没有问出什么,对吗?我知道你无法拯救我们,我也从来就没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他们,注定是活在宅男的世界里,现在是如此,将来也会是如此。 直到,有另一种事物将他们彻底取代。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洛天依一如既往地温柔开口,“我们,你理解不了,那你就将今日的这些,当做一段光阴保存好了。” 唐尧点点头。 他能做的,怕是也只有这些。 极乐净土,他待不长久,他想要探寻洛天依的世界,却只能无功而返。 唐尧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洛天依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眼前的世界在一寸寸崩塌…… 现实世界。 他醒了。 第7章 阿尔茨海默(一) 等到唐尧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黑了。 想起时明光阴里的黑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种黑暗,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眼前看见的,伸手摸不到;伸手摸到的,眼睛看不见。 对四周没有掌控力的安全失离感,向来要比眼睁睁看到自己生命剥离更加令人惊惧。 唐尧天生就是一个不喜欢事情脱离自身掌控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也看不见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许会比时明更消极。 甚至是更可怖。 今天应该不会有顾客了,唐尧伸手拽下了芯片,起身走去合上了门。 拉下卷帘,屋里顿时黑了一些,头顶上的灯忽明忽暗,竟是生生营造出一丝恐怖片的感觉。 唐尧向后走回椅子。 慢慢地,屋子里开始传进外面密密麻麻的穿林打叶声。 下雨了。 几滴雨混合着细细的风丝,击在唐尧脸颊上。 是窗子被风吹开了,可唐尧明明记得,自己应该是上了锁的。 半路折向窗户,他发现,原来是不堪重负的锁,坏了。 虚惊一场。 唐尧随手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下几本字典,想压住失去锁头束缚的窗子,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实在是想的太简单了。 雨中行风的力量,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强的多。 单单只靠几本字典,是不可能与无处不在的风相抗衡的。 他一直在用手托扶着摇摇欲坠的字典,脸上写满了无奈。 唐尧很快就失掉了耐性,他用力将架子拉过,倚在了窗前。 解放双手。 长舒一口气,他回到柜台后,取出了没看完的那本三国志,按开台灯看了起来。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今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进入光阴,会极大程度地损伤他的精神,他的大脑现在已经相当疲倦,各种机能落后得厉害。 只是他必须得撑住,绝不能任由身体感觉操控自己。 一个人,首先是灵魂在工作,其次才是身体的协调配合。如果精神听命于身体的倦怠,那么灵魂就会萎缩,不再生机勃勃。 外面的雨声,忽大忽小。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他到今时才明白,这两种声音究竟拥有怎样的不同韵味。 “爽德薄位尊,沉溺盈溢,此固《大易》所着,道家所忌也……” 其实读的是什么,唐尧已经不知道了。 冥冥黑暗似乎拥有某种魔力,敲打人类的思想。他慢慢地合上了双眼,手中的三国志倒下了,正好熄灭了台灯。 今天,他贸然进入时明的光阴,应该是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神经衰弱,神经衰弱,神经衰弱…… 一夜乱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唐尧伸了一个懒腰,舒缓了僵硬的关节,然后发现自己昨夜原来是睡在柜台上的。 “心智不定,心智不坚啊。”他摇摇头,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抬头看去,那盏老旧的灯终于寿终正寝,换吊灯的计划,今天应该就可以进行了。 唐尧喜滋滋地起身去洗漱,然后穿好了衣服,拿起钥匙,出了门。 可能是昨晚刚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灰红色的行人砖路上,印着各式各样的水花。 有的砖松动了,一脚踩上,就会挤出一朵瀑布来。 纷纷扬扬洒落。 常在路上走,也可能会湿鞋啊。 唐尧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一边留意着路上往来的车辆。 今天是星期天,按理说这个时间段街上的车应该不多,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不短的车龙。 每一辆车都奋力鸣着笛声,回荡在一条两条街之间。 “奇怪,这么个地方,也会有这么多车吗?” 唐尧很奇怪,车龙几乎静止,但他却没有着急过街,而是沿着排队的车一辆一辆地慢慢走过。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处望去,前面还有不少的车。 他留意到,少数车的车头上,贴着一个明显地“志愿”标志。 志愿车队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存在答案。 也无人可以回答唐尧。 而他也没多大兴趣去搞清楚。 他没有寻找到事情的源头,只好匆匆过了街。 一条路,两条路,三条路…… 亚西亚商都,是重光区最大的商场,其实唐尧只要走两条街,就可以到达。 可他偏偏就不想这么走。 因为那个人的店,不偏不倚正好在两条街外,处于光阴收容所到亚西亚商都的必经之路上。 唐尧不想看到那家顾客络绎不绝的黑店。 因为每看见一次,浓浓的自卑就会涌上他的心头。 同样是…… 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亚西亚商都,十一层吊顶专柜。 唐尧乘着扶梯,刚刚踏上这一层,就被一片水晶光芒给刺了眼睛。 怎么说呢? 放眼望去,茫茫然而不知所以,品,晶莹剔透,性,玲珑有致,形纷乱却又尽显优雅。 水晶,无论真假,总会有一种高贵质感。 这是与生俱来的。 庸人看不出差别,真假不辨,光彩也自然无异。 而明眼瞟之即见分晓,真者无暇,假者微浊,两相较量,立见分晓。 唐尧不是鉴宝师,他的眼力还远远不够。 所以他也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随便找一个吊顶代替自己店里那“垂垂老矣”的灯。 走了一圈,各处店家纷纷询问唐尧的意愿,那样子,就像是几百年没有见过顾客一般。 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沦为这般模样? 他不知道,未来未晓之事,他从不妄作猜测,他也不愿作何猜测。 可转来转去,唐尧都没能发现一盏称合自己心意的吊灯。 不是太奢华,就是太昂贵。 太奢华的,不适合装修简朴的光阴收容所;而太昂贵的,他看一眼,就会被标牌上的四位数甚至是五位数吓到。 “五千七……八千五……一万一千……” 唐尧边看边摇头,实际上真正阻止他的,就是这个价格。 虽说光阴收容师的工资不低,可是离肆意挥霍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吊灯……真的就这么贵吗?” 他左顾右盼,仍在为一点点希望而找寻着。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其实,他也会选择一盏价格偏高的,付出多一点也没什么。 毕竟现在早就不是贫困时期,他也并非囊中羞涩。 稍微任性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唐尧看着看着,忽然在左面的小店面里,有一盏小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盏吊灯刚刚好适合光阴收容所,通体浅黄色,水晶吊坠一十六根,间距不大不小,微光融融,疏离中又包含着淡淡的亲切。 最重要的是价格。 三千四百九十九。 唐尧没有带现金,他今天身上仅带的一张信用卡,里面只有五千整。 “老板,这盏吊灯,有人预订吗?” 第8章 阿尔茨海默(二) “不好意思,这位顾客,您面前的这盏吊灯,是其他顾客订做的,虽然还未取货,但我也不好现在就转手。” 老板并没有露面,高高的柜台后面只有声音穿出。 “那好吧。” 唐尧有些无奈,他转了一圈好不容易看中了一盏灯,可人家却告诉他不能卖给他。 他马上就决定离开亚西亚商都,随便到哪里去买一个灯泡换上。 明亮的灯光炸开,唐尧被晃的眼前一花,险些从折叠梯上跌落下来。 他忘记拉下电闸都不算什么,可他就连开关都是忘了闭。 没有触电还真是幸运。 费了还大功夫,才稳下身形,他的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个无力的声音,惊了他一个激灵,最终还是直直地掉了下去。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唐尧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没好气地抬眼向着来者看去。 谁啊? 玻璃门可是关着的,外面还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非要进来的话好歹也先敲个门好吧? “你有事吗?” 虽然非常气愤,但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唐尧还是收回了自己的脾气。 “你是电工,还是老板?” 那人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如果这位是他的顾客,那唐尧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气死。 “我是这家光阴收容所的老板,你见过不穿工作服的电工吗?” “见过。” 唐尧真的觉得,他面前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太大的年轻人,情商是没有下限的。 “好好好,你见过就见过吧。反正我可不是电工。” 翻身爬起,唐尧拍了拍身上的灰,他走到了柜台后面,拿起中性笔在记录预算的笔记上划了一道。 “你是老板,我就找你。” 年轻人的声音很小很细,唐尧勉强才能听清楚。 他放下笔,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应该算是“大男孩”的年轻人。 男孩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色苍白,体态虚浮,一看就属于终年病病怏怏被家里人保护到极致的那种。 长相到还算英俊,有种韩式小哥的风范。 唐尧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推掉这门生意或者干脆把年轻人的家长叫来。 可千万别在光阴收容所里犯个病什么的,那样的话他可受不了。 “你有什么事吗?”唐尧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男孩无力地笑了笑:“光阴收容所,我当然也想寄存光阴。” “原来是衣食父母。”唐尧打趣道,他指着沙发,对男孩说,“请坐。” 接着他自己也坐在主位上。 男孩就听话地坐了下去,唐尧取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半杯温水,推给了男孩。 “谢谢。”男孩友好地回了一声,然后他双手握着水杯,并没有喝。 唐尧摘下平镜,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了起来,他在等着男孩开口。 可男孩却没有说话。 “你要寄存什么光阴?如果不说的话,这让我怎么帮你?” 唐尧只好先开了口。 男孩终于说话了:“您听过,阿尔茨海默症吗?” 手一停,唐尧一愣。 阿尔茨海默病?他怎么可能没听过?俗称老年痴呆的精神绝症,养老院里的患者多的是,他还去做过志愿呢。 “听过,怎么,家里老人生病了?那你也不应该跑到我这儿来啊。” 男孩一笑,有些羞涩又有些苦涩。 “生病的不是老人,是我自己。” 唐尧差点儿没一手指按碎眼镜,阿尔茨海默症,居然还能出现在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上?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不对,是灾难啊。 “你确定你得的的确是阿尔茨海默症?而不是别的什么病?” 唐尧重新带好了眼镜,对着男孩问道。 男孩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病历单,展开抚平后递给了唐尧。 “已经确诊了,市中心第一医院。” 唐尧接过病历单,满脸狐疑地看了起来。 病历单上的印刷体诊断结果很是显眼,阿尔茨海默症。 竟然还真的是。 这可真的是奇了,年轻人竟然还能得这种病。 “那你不好好配合治疗,到处乱跑什么?给你的家长通电话,叫他们接你回家。” 唐尧将病历单放在柜台上,严肃地对男孩说。 “不用了,我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不必叫他们过来。” 男孩很是老道地说。 “那你到我店里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唐尧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 “我应该说过了,寄存光阴。到光阴收容所,不寄存光阴,还能做什么?” 男孩喝了一口水。 “那你想寄存什么光阴?总要先说给我听吧。” 唐尧没想到男孩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的时间不多,不能慢慢讲。我可以先进行光阴寄存吗?” 怀疑地看了看男孩,唐尧走到柜台后从柜子里取出了光阴容器。 这小子,不会是那个家伙派来的吧。 唐尧的心里,忽然浮出这样一个想法。 不可能,不可能。 自己应该还不值得被如此大费周章。 “来,贴在太阳穴上,左右尽量对称。”唐尧将芯片递给男孩,说道。 男孩从唐尧手里拿起光阴容器的传感芯片,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滋……滋…… 唐尧甚至直接就听到了电流涌动的声音。 这孩子的记忆,有些特殊啊。 强度大,却又十分不稳定,导致了光阴容器接受起来十分困难,需要不停更改频率才可。 看着容器里的星光不断闪动,唐尧认真控制着容器运作。 他可不想一不小心,将这个男孩刺激成一个傻子,那就真的是阿尔茨海默无解版了。 人的精神,也就是玄门中所云的灵魂,是人活下去最重要的支撑。所以说医生讲脑死亡,才被视为真正意义上死亡。 没有自主思想,没有灵魂,人就不算活着。 其实阿尔茨海默症,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失去灵魂自主能力。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其主要特征。 唐尧一直认为,人如果活到这种份儿上,与死亡并无太大差别。 家属,拥有一种“挽留”的信仰,没有人愿意失去亲人,哪怕是要为此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金钱,去换时间。 这在其他人看来是无用的,可当这些所谓的“其他人”,有朝一日也面临同样的情况时。 唐尧想,大多数的他们,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自己也不会例外。 男孩年纪轻轻,却患上了像阿尔茨海默症这样的“绝症”。 应该真的是上天不公吧。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唐尧替男孩取下了贴着的芯片,叫醒了男孩。 他摇了摇手中的容器,示意男孩看里面的点点星光。 “这些,就是你的记忆,也就是你的光阴。” 可男孩在唐尧的拍打下,虽然睁开了双眼,却并没有说话。 唐尧看向男孩的眼睛,只看到了一片茫然。 第9章 阿尔茨海默(三) “你,怎么了?” 唐尧先是试探着问道,然后他忽然就明白了。 男孩,明显是犯病了啊。 这下可难办了,唐尧最害怕的事,正是顾客在他店里出状况。 “你是谁?”男孩面无表情地向着唐尧提出了一个令他十分头疼的问题。 “我是……” 可还未等唐尧回答,男孩的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唐尧深吸一口气,轻声说:“你先不要管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且问你,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男孩满脸戒备:“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需要想起什么来吗?” 真的是没有办法交流。 唐尧一阵无语,男孩现在是阿尔茨海默症发作之时,无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那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毕竟,他是病人,而自己却很正常,他的一切行为都能一股脑地推给这个该死的病,而自己却不行。 “你先别激动,我这里是光阴收容所,我是老板,我没有恶意的。” 唐尧尽量摆出一副疗养院护工的态度。 “什么光阴收容所?我根本就没听说过,你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他面前的这个男孩,和刚才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所有的腼腆与温和,通通消失不见。 男孩上下打量着唐尧,身体早已从沙发上站起,向玻璃门的方向挪着。 很明显是想要找机会离开。 唐尧当然不能放任其不管,男孩已经神志不清了,独自离去的话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安抚住男孩,然后再另作打算。 活到这个年纪,唐尧绝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去哄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像哄幼稚园大班孩子一样。 “你没听过,不要紧,我的店太小,你不知道是正常的。你只需要明白,是你自己来到这里的,而不是我让你来的。” 男孩不信,他加重了语气,死死盯着唐尧:“肯定是你带我来的,不然的话,我又如何来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唐尧无言以对,是呀,他没法回答这个最为“要命”的问题。 “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拆穿了而不知所措了吗?” 男孩的样子,竟显得有些小得意。 这个孩子,阿尔茨海默反应有些不一般啊。 唐尧笑了:“没有,既然你不相信,那就算了。那你想不想知道,我这儿光阴收容所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男孩摆出一副我不屑知道的样子,可他的眼神,却分明告诉了唐尧,我有兴趣。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唐尧问。 “不说。”男孩转了转眼珠,“除非,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们等价交换。” “好。”唐尧点点头,“我的名字叫唐尧,太宗的大唐,尧舜的尧。” 男孩小声念了一遍:“唐……尧……真好听。” “那你的名字呢?”唐尧马上接问道。 “我叫……我叫王优。” 王优,忘忧。这个名字,倒是包含了些意思,只不过,他父母的美好愿望似乎没能实现。 “好名字,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吧。” 唐尧喝了一口水,其实他也有点紧张,万一被当成人贩子了呢? 王优却显得很是茫然,他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应该……应该是吧。” 怎么还能是“应该是吧”?莫非这个男孩在家里被虐待过? 不对,肯定不对,阿尔茨海默症会导致记忆障碍,王优怕是已经忘记了一些事,包括有关他父母的记忆。 “天下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这没有例外。”唐尧安抚道。 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心智退化到婴幼儿的状态,为了不在王优心中种植下阴暗的观念,唐尧决定告诉他这样一个健康的观点。 “那好吧,就听你的。”王优嘿嘿一笑,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见王优已经被自己成功安抚下来,唐尧也是暗暗舒下了心,又喝了一口水。 “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店是做什么的呢?”王优这句话,却差点让唐尧呛到。 “咳咳咳……” 大叔?这个称呼,明显不符合唐尧的造型好吗?虽说他不算什么帅哥美男子,好歹也是阳光向上的青年人吧。 “这个称呼不对,算了,不纠正你了,大叔就大叔吧,反正以你现在的心理年龄,叫大叔也没什么毛病。”唐尧捋顺气息,说道。 “我的光阴收容所,就是专门收存光阴,帮有需要的顾客留住记忆的地方。”唐尧还不傻,“偷窥”别人记忆什么的,他才不会承认。 “还有……这种店吗?大叔,你是外星人吗?” 王优的眼中,简直快要飞出星星来。 外……外星人?怎么稍微高科技点儿,就得和外星人扯上关系啊? 唐尧没有办法,只能岔开话题。 “你刚刚,可也是已经在我这里寄存了光阴。” 王优一愣,随即说道:“我也寄存了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唐尧哈哈一笑,凑过去拍了拍王优的头,他倒是有点喜欢这阿尔茨海默症的效果了。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那你说说我都寄存了些什么呗?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王优的话让唐尧心中一紧。 “你寄存了什么,当然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问我是没有用的。” 王优明显有点失望,“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大叔,我想上厕所。”王优突然捂着肚子,一脸夸张。 唐尧闻言有点懵,怎么阿尔茨海默症还影响消化? “那里,是卫生间。”他给王优指了一下,然后就只见王优匆匆地跑了过去。 唐尧端起水壶为自己和王优都添了些水,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他出来。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卫生间里有冲水声传出,唐尧有些奇怪,于是他走到卫生间的拉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王优,你没问题吧?” 卫生间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没事,大叔,你家的纸巾在哪里啊?” 原来是找不到卫生纸了。 唐尧指点道:“在你左面有一个架子,纸巾就放在架子里。” 过了一会儿,久违的冲水声终于传来,隐隐还有些细小水流涌动的声音,唐尧兀自摇了摇头。 “大叔,我好了。” 门开了,王优站在门里,排风机“呜呜”地转动着。 唐尧将眼前的男孩拉到沙发前坐好,正色问道:“王优,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吗?” 王优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合影,然后指着照片上的自己两边站着的男女问。 “是他们吗?” “呵呵……”唐尧心想我哪里知道啊,可他嘴上却只能应付道,“站在你的身旁,那应该就是了。” “哦。”王优收起照片,“你说是那就是了。我不记得。” 唐尧嘿嘿笑着。 这个男孩的阿尔茨海默症幸亏是在自己这里发作的,否则的话,他到外面就以他现在这个心理年龄,非被骗走卖到山区当苦力不可。 不。这不正常。 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唐尧看着王优,心中的疑虑却是陡然上升。 “王优,那你为什么记得自己的名字?” 王优的眼中茫然之色愈重。 他摇了摇头,好像他只会摇头一样。 第10章 阿尔茨海默(四) 是王优,在敷衍唐尧? 唐尧的神情忽然就变了,他冷静地道:“不对,你在说谎。” “说谎?这是什么东西?”王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让唐尧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难不成自己真的错了?这个王优真的是阿尔茨海默症后期? 八成,不对。 王优的脸上没有破绽,唐尧心中的盘算就没办法实现。 “好,就算是我错了。” “不,你就是错了,不能说算是。”王优说道。 患了痴呆症,逻辑思维应该是混乱的,不可能对唐尧的一个问题如此重视,以至于回答完整,而不留悬念。 他明明一开始不明白说谎的含义,可后来反驳的又如此肯定迅速。 唐尧漫不经心地点头,在他的心里,此时已经更加确定,至少面前的王优绝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人畜无害。 还有些小可爱。 “那你又为什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唐尧重复问出了这个问题。 王优的眉头一皱,这个神情立刻被唐尧所捕获,他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男孩的面部表情。 阿尔茨海默患者的表情大多是茫然的,而且是未经开化的那种,从骨子里带出的原生状态的迷茫。 而王优现在的表情,对于他现在的状况来说,太复杂了些。 也许是唐尧想多了,但他向来是不吝惜于以最恶毒的眼光看待别人的。 在潜意识里,王优已经被唐尧列入了一个名单之中。 无论怎么说,唐尧还是充分相信自己这些年来观察别人的眼力。 其实他本来是完全相信王优的,直到一个小细节的出现。而他也并不清楚这个小细节到底是因为王优养成的习惯太过深刻,还是王优压根就是在伪装。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一直没有想明白,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王优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大叔,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王优不满地道。 果然。 记忆这么清楚,根本不符合阿尔茨海默症记忆混乱的症状。 一般来说,患者在发作时,记忆保留度也就和鱼差不多。七秒钟的记忆都算是长的,唐尧的太奶奶就是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他还记得,每每当自己回到老家,去看望老祖宗时,太奶奶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啊?” 然后当他告知自己的大名后,只要出门转上一圈,再回来,太奶奶第二句话一定还是。 “你是谁啊?” 唐尧直到现在仍然记得自己当时那无以言明的无奈。 “呵呵,是吗?我说过了吗?”唐尧半眯起眼睛,盯着王优的双眼。 如果王优再一次肯定地回答说“是”,那么他就九成九是在装疯卖傻,因为唐尧已经下了太多太多的圈套,而王优正在一次又一次地踏入。 王优的思绪看上去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混乱,唐尧始终没办法确定,他所依靠的,也仅仅只是主观上的判断,如果给他一点时间,能够探索王优留在光阴容器里的光阴的话,轻而易举就能真相大白。 谁料王优再一次流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一本正经地问出了那个令唐尧头疼无数次的问题。 “诶?你是谁啊?” 天啊,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怎么了?唐尧简直要抓狂了,他现在也不想管王优是不是在伪装,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他只想叫一辆救护车直接将男孩送到医院,让医生来头疼这个事。 “我又是谁?我也想知道我是谁?”唐尧摔了一下杯子,恶狠狠地说。 王优似是被吓到了,惊恐之色浮现而出,转身,跑了…… “哎……” 还未等唐尧反应过来追出去,门外就传来了刹车声与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焦急的声音喊道:“优优,你没事吧?吓死妈妈了。你怎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了?” 什么情况? 唐尧一脸狐疑地看着冲进自己店里的一大群人。 “你们这是……” 他起身问道。 领头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着高档的价值不菲的貂皮大衣,气冲冲的样子。 “你是谁?为什么骗我的优优来这里?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女人的身后,一众保镖模样的壮汉死死盯着唐尧,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这位大姐,我能有什么居心啊?我可是个好人。再说了,您的儿子是自己跑到我这里来的,又怎么能说是我骗他来的呢?” 唐尧忙不迭地解释道。 “笑话。”女人冷笑,“我的儿子怎么可能自己跑到像你这种神棍的店里来?一定是你骗他来的,我可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在唐尧思考的片刻,女人已经从包里取出手机,给唐尧展示了一条短信。 “妈妈,我在重光区双影路的光阴收容所里,快来救我!!!” 唐尧一个字一个字读道。 “这……这是……” 他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走!去警察局!” 说着,她身后的一众保镖就要上前来拽走唐尧。 “慢着!”唐尧挣脱了几个保镖的手,将目光投向站在女人身后的王优。 “卫生间,你是在卫生间里发的这条短信,你根本就是在伪装!” 王优面无表情,说道:“像你这种智商不超过90的人,就连从对话里找破绽都需要反复确定,愚蠢至极。” “你的儿子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你是知道的,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无法预料。”唐尧冷静地说道。 女人回答:“我儿子的病,用不着你来操心。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你不是医生是无法理解的。” 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 这又是一种什么病?唐尧从未听说过。 “总之,优优的病不是让他成为一个傻子,而是超群的智商。” 女人用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审视着唐尧。 “超群的智商?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 他转向了王优,问:“乘以再减去333等于多少?” “。”王优丝毫没有犹豫,几乎是在瞬间就给出了答案。 唐尧难以置信地用计算器算了一遍,答案正是: 。 “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赞叹道。 “一定是你骗走了我的优优,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到警察局蹲上几年看守所!”女人还记得这一茬。 唐尧无奈,他现在是百口莫辩。 这附近太过偏僻,没有监控摄像,而他的店里也没有这种配备。 对了,说不定王优留在这儿的光阴里,会有线索! 唐尧突然想到,王优一开始,便是要求先将自己的光阴寄存,难不成,他已经知道自己会出现这种状况吗? “等等,我有办法可以自我证明!” 唐尧伸手阻止了再次抓来的大手。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 女人不信,在他眼里,唐尧就是一个费尽心机挣扎的拐骗犯。 唐尧指了指柜台上的光阴容器,说道:“就用这个。” “这个是什么?不会是你用来使人致幻的工具吧?”女人满脸怀疑地看着外观普通的光阴容器。 可怜光阴收容师赖以生存的光阴容器,就这样被别人当做犯罪的道具。 “当然不是,这里面,有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证据。” “那就……证明给我看。” 第11章 阿尔茨海默(五) 唐尧走到柜台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了光阴容器。 现代社会,光阴容器自然也是改良过后的,并不像原来那样,只能由光阴收容师查看光阴。 只要连接一个终端,光阴容器里的光记忆,就能像播放电影一样被播放出来。 从柜台下取出了搁置已久的笔记本电脑,唐尧慢吞吞地开了机,然后将光阴容器,用数据线连接在电脑上。 瞬间,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代码就出现在屏幕里。 女人探过身子来看,就连她身后的一众保镖都是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地看了过来。 王优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他看的最是认真,最是仔细。 趁着解读的间隙,唐尧偷眼看去,在王优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与正在进行极致思考的那股子执着。 “这是汉字替代码吗?”王优说道,“大意是……” 他好心地提醒道:“别看了,你是看不懂的。” “正在解读权限,授权者,光阴收容师唐尧,解读对象,王优的光阴碎片。正在整合,整合失败,再次整合,整合成功。警告,此光阴碎片太过薄弱,继续提取很可能导致记忆碎片永久性崩塌,请求许可,是否继续?”王优慢慢地解释着。 竟然几乎完全正确! 这突如其来的一惊,听得唐尧悬在半空中的手指久久都没能落下去。 怎么可能?这可是光阴收容师的专属代码,普通人别说是解读了,就是见都不可能见过,难不成,这个王优也是一个光阴收容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来自己店里的原因似乎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王优轻蔑地笑了:“我的大脑开发度,要比正常人高百分之三,像这种程度的代码,解释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世间的一切文字代码,都是有某种规律可循的,只要抓住这种规律,翻译不难。” “再不点击的话,可就要强行终止了。” 王优的这句话惊了唐尧一下,他急忙点击了确定键。 他的内心里,现在早已经翻江倒海起来。 这种状态的王优,与方才痴痴傻傻的样子截然不同。语气强硬,逻辑鲜明,程序感极强。 阿尔茨海默症?这明明是精神分裂好吧? 但是诊断书却不可能是假的,因为正常的王优是不可能用一个假的诊断书来骗唐尧的,那样毫无意义。 所以阿尔茨海默症的真实性,应该是可信的。 虽然在自保潜意识与智商方面,面前的这个王优发展出了特殊优势,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却还是正常版的王优显得更加精明些。 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原来是这样的表现形式。 记忆障碍,人格和行为改变,这是符合阿尔茨海默症的表现,而所谓超越,指的应该就是智商的非正常性突飞猛进。 “找到证据了吗?”女人见唐尧在愣神,便有些不耐烦。 “稍等。” 唐尧飞速地在键盘上操作着,半分钟后,他打开了笔记本里自带的视频软件。 女人刚刚想看,唐尧却一下子合上了电脑:“忘了告诉你们,接下来你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知道的,全都不要告诉任何人。答应我,否则你们今天就别想看到里面的内容。” “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儿,快点儿。”女人随意地挥挥手。 于是唐尧就再次打开了电脑。 视频,看上去是以第一视角拍摄的,车水马龙,人流涌动,强度减弱的日光照了下来。 在视野中,唐尧竟然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那些连成一条龙的志愿车队。 想来也对,自己能看到的东西,王优在来的路上肯定也能看得到。 不过,为什么王优似乎是有意避开了这些车? 女人看着看着,向着唐尧问:“这视频你是如何得到的?又是谁拍摄的?” 唐尧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就是您的孩子王优的视角,不瞒您说,您看到的,正是他的记忆。” “什么意思?”女人奇怪,“你再说一遍?” 微微摇头,唐尧没有再说话。 只是示意女人继续看电脑上的视频。 在视频里,王优正左顾右盼,画面一阵转动,应是在寻找着什么。 继续走了数十米,视野里赫然出现了这间光阴收容所。 “这……这是……” 唐尧笑而不语。 是非分晓,谁对谁错立见。是王优,自己进入了光阴收容所。 而不是唐尧引他进来的。 看着电脑里的画面,女人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羞愧之色。 接下来的视频,完完全全证明了唐尧所说的话。 进入店中,吓翻了唐尧,然后先进行了光阴寄存,再接着,画面就乱了,满屏幕的雪花,晃的众人眼花缭乱。 “这又是怎么了?”女人问向唐尧,可是唐尧只是比了一个静音的手势。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读取记忆之前,就像王优翻译的那样,这段光阴太过薄弱,强行整合的话可能会导致记忆彻底碎裂。 所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唐尧是绝对不会向别人展示这段光阴的。 因为光阴收容师职业道德的第一条,就是保守住这个秘密,除了自己与顾客,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光阴的详细内容。 再说,作为一个有专业素养的光阴收容师,他也不应该使顾客寄存的光阴受到一丁点儿损害。 画面忽然一变,视频里出现了一片大海。 天边云卷云舒,排成浪的波涛,卷在海天一线处慢慢地蠕动过来。 看样子此时应该是傍晚黄昏,火红色的飞云同长天一色,海面缓缓平静下来,几只孤独的鸥悄然划过。 视频里,王优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心里静停着一小堆鸟食。 于是,翱翔过来的海鸥就纷纷俯冲而过,这一点点食物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尔茨海默症……”他收回了手,呆呆地望着天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唐尧看了王优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就仿佛这段视频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一样。 他明白,有时候拥有一些东西,是意味着会失去更多,可能明明当事人不想是这个样子,却无力做出改变。 正常的王优,应该就是这样的心理。 在这个世上,老天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道路两旁的乞讨者,天生身残的与后天颓废的不计其数,那些追寻股市潮起潮落的股民前赴后继,可巴菲特却永远只有一个。 或者漂亮的人心中丑陋,或者丑陋的人心中光明。或者贫困之家遭逢疾病缭绕,或者富贵之家经历灭顶之灾。 总之,上帝的宠儿只有那么几个,大部分的众生,都是芸芸浮沉。 所谓浮生,浮者,飘忽不定也,生者,命也。 或许只有动荡,才是生命的本色出演,有一些人拒绝,所以他们的生活平平淡淡。 而有一些人则会迎头赶上,先别去管结局如何,至少过程肯定是精彩的。 成王败寇,浮生中的胜者,就是我们的世界里,那些广为人知的角色。 王优在某种意义上来看,他是幸运的,他拥有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东西,他可以主动去理解整个世界的奥妙,而不像是我们总是被动地接受着自然给予的一切。 但从另一方面,他也是悲哀的。 绝对悲哀。 孤独的世界,天空是灰色的,人是无助的。 第12章 阿尔茨海默(六)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唐尧按下暂停键,转头看向了王优,他想知道现在的王优对于正常时的态度。 王优没有回答,眼神飘忽不定。 “接着看下去。”女人阻止了唐尧关闭视频的动作。 “这样不方便吧。”唐尧为难地看着女人,后者也在看着他。 其实方便不方便的,对于唐尧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这又不是他的光阴,只不过,他担心再看下去的话,这段整合记忆会不堪重负。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是他的亲生母亲。”此时,女人注意到了自己身后那一众保镖的目光,咳嗽了一声,“你们出去等着。” 一众保镖就讪讪地出了门,临走前,还统一冲着唐尧比了一个手势。 v字形。 这是什么意思? “这回方便了吧。”女人向着唐尧说道。 原来是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可以了,没问题。”唐尧也没办法对女人说实话,只好顺着她的话来回答。 看着唐尧再次播放,女人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有我儿子的……这该怎么形容……” “光阴。记忆。”唐尧微微一笑。 “对,光阴,记忆,随便什么都行,重点是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女人盯着唐尧,一副必须要问出来的样子。 “我是一名光阴收容师,你一定没有听说过。不过我这肯定是正当职业,这点你放心。而且我提取王优的记忆用的手段对他的身体绝对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唐尧似乎有点紧张。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看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想把你怎么样。” 唐尧的心里其实是非常紧张的,他生怕女人一生气,再报个警,然后自己就只能去吃牢饭了。 “好……好……” 他偷偷擦了一把冷汗,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屏幕。女人见没有了下文,也只好看向了电脑。 就在他们分神的时候,视频可是没有歇着,这时早已经跳到了下一段光阴。 不得不说,这个王优的记忆还真够凌乱的,难怪是阿尔茨海默症,呃不,它的超越症的患者。 于是唐尧将视频倒放了几分钟。 画面里,依然是那片大海,星辰大海,因为星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取代了满目的入岫彤云。 王优看样子依旧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动过。 所以唐尧与女人,还有患者版的王优,除了远海潮声,什么都听不到。 “这是在做什么?” 现实中的王优突然开口了,问出了一个根本就没人能解答得了的问题。 谁知道啊?那可是你自己,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啊? 唐尧无奈地看了王优一眼,谁知后者竟然一把揪住了他,力气出奇的大,反正除非是王优自己松手,或者是唐尧扯断衣袖,否则凭他自己是挣脱不开的。 都说疯子力气大,疯子唐尧是没见过,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一个算吗? 自己就多余看他那一眼,完了,被讹上了。 唐尧在心里叫苦。 “这是,在做什么?”王优紧盯着唐尧的双眼,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唐尧看向了女人,一脸沮丧外加发愁。 王优没有松手的打算,女人见状,伸手按下了暂停键,用手拉着王优。 “优优,这是你自己啊,你不记得了?” “我自己?”王优转向了自己的母亲,“怎么会是我自己,不可能是我自己,我不可能会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 王优慢慢松开了手。 “我怎么会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我怎么会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 女人拢了一下散下来的鬓发,缓缓蹲在王优面前,拉住了他的手。 “优优,不要再想了,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接受,我都接受……” 唐尧有些尴尬,他指着暂停的视频,问道:“那个,我们还看吗?” 女人回头瞪了唐尧一眼。 “看!我要接着看!逻辑上说不通,后面一定会有答案!”王优这样喊着,目光炯炯,看得唐尧心中直发抖。 王优的心理,看样子已经病变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地步。 看事情完全根据数据逻辑,这不是人类的思维方式,这是电脑进行运算时的过程。 所谓的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应该被叫做电脑综合征才对。 “好好,那我们接着看。” 唐尧就再次按下了鼠标左键,视频又开始播放。 “阿尔茨海默症,阿尔茨海默症,阿尔茨海默症……” 可是,当时正常的王优为什么会只说这一个词语?难道说,他此时已经是处于发作的边缘了吗? “大海,是由无数分子组成,其中以水分子为主,地球上最原始的生命,就是从海中进化而来的。水,是生命的摇篮,生命的形态也多以水为主……” 科普吗? 这是科普癌犯了?果然,超越症的患者的最爱,是逻辑思维。 就像普通人看一只鸭,充其量会联想到香喷喷的北京烤鸭或者是南京板鸭,而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的病人,一定能从鸭子的身体结构,分析出一只恐龙的dna构成来。 女人的表情有些微妙,唐尧看不懂她究竟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但是任何一个母亲,在孩子遭遇这种情况下,都高兴不起来吧。 虽然刚刚进门时,女人宣称所谓的超越症时,表情有几分倨傲,但从她的眼底,唐尧还是看出了深深地懊悔。 可以肯定的是,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与女人脱不了干系。 “水母的含水量,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世界之最。人类中,女人身体含水量比男人要少,所以红楼梦中女人是水做的不成立……” 真是看见什么解析什么。 屏幕就在王优的自言自语中黑了一瞬间,等到再出现画面时,已经又是另一幅景象。 一个教授模样的人正站在讲台上,朝着十三个看上去不超过十岁的孩子在说着什么。 “{1,2,3,4,5,…}是自然数集;{1,4,9,16,25,…}是自然数平方的数集。这两个数集能够很容易构成一一对应,那么,在每个集合中有一样多的元素吗?” “伽利略悖论:我们都知道整体大于部分。由线段bc上的点往顶点a连线,每一条线都会与线段de(d点在ab上,e点在ac上)相交,因此可得de与bc一样长,与图矛盾。” 教授顿了一下,说道:“二十分钟时间,选择一个悖论,说出自己的想法。计时开始。” 在埋头的一群孩子中,唐尧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王优的身影。 “这是你给他报的补习班?” 唐尧看向了女人,女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色有些难看。 站在一旁的王优似乎是哼了一声,然后走到了电脑前,进行快进。 “没有意义。对我的问题起不到解释作用。悖论已经存在千年,无论如何,都是后人无法解释的。唯一的解脱之道,就是再提出一个更加曲折的悖论。” 还能,这样解决问题吗? 唐尧根本看不懂王优的心理。 视频被快进,二十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此时那个教授再次开口。 “只有提出一个比前人更曲折的悖论,才能取缔它的影响力,这是从思想上解决悖论问题……” 什么样的老师,就会教出来什么样的学生。 第13章 阿尔茨海默(七) 唐尧看着王优的脸,问道:“你的童年,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的吗?” “只有浪费的人生才过童年。” 王优冷漠地回道。 女人的眼睛里转出一丝反射的光,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唐尧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其实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没有她,就不会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王优,是她,一手造成了自己儿子的悲剧。 “你不该让他上这样的补习课,这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女人苦笑:“如果没有天赋特长,就只能通过学习基本知识那条路成长,而那样太慢了。” “可你并不是在赋予他特长,你是在灌输偏激的思想,浇筑一个执拗的疯子。”唐尧望着目光一刻不动的王优,轻声说道。 “没办法,我没办法。我需要他快速成长起来,而不是被传统的书本框架所拘束。” “揠苗助长,必定适得其反。” 唐尧在心里暗暗叹气,他面前的这个孩子,已经恢复不了了。 王优偏执地盯着画面,他的大脑足以理解一个五元甚至是更多的多次方函数,可是他永远也理解不了这段视频播放的意义。 正常的王优,留下了这段光阴,他是不想正常的自己就此消失不见,更是想告诉别人,超越症自己的来历。 屏幕里,教授与一众孩子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滑梯与书本。 唐尧看到了年轻时的女人,她正抱着小小的王优,坐在滑梯边上,翻阅着晦涩难懂的书籍。 “妈妈,我要滑滑梯……” “宝贝,滑梯不好玩,你看,洛克菲勒是这样解决问题的……” 小小的王优撅着嘴,眼睛盯着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的滑梯,也是梦想中的那个自己。 “没有答案,答案无解,这段视频没有意义,删除。” 王优抓着耳朵,显得十分狂躁。 唐尧适时地关上了视频,在看下去,这段光阴就真的毁了,那么正常王优就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女人紧紧地抱住王优,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我……又失控了吗?” 王优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唐尧一愣,又很快反应了过来,看样子,应该是正常的王优回来了。 “不,你没有失控,你只是暂时找不到你自己而已。” 唐尧温柔地道。 其实这一次王优的发作,与他进行光阴收容也有关。 光阴容器的影响,连身为光阴收容师的唐尧都无法避免,更何况一个本就在精神失常边缘的孩子。 王优笑了:“老板,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你就不用再安慰我了。” 唐尧也笑了:“你的顾虑我明白,今天你来这里的目的,我想我也知道了。你先宽心,虽然我无法治好你,但你记住,只要你保持心理健康,阿尔茨海默症就不会轻易控制你。” “我懂。”王优的神情,唐尧看懂了,“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我自己也不行。” 他转向了自己的母亲:“妈妈,我们在郊外应该还有一套房子,我想去那里住。” 女人点点头:“好,好,我们明天就搬家。” “对了妈妈,我在亚西亚商都订了一盏吊灯,就装在我们的新家里吧。”王优看向了母亲。 “都听你的。” 这是,女人身上的电话响了,她接了起来,那面,应该是另一队找王优的人。 “我很抱歉,王夫人,志愿车队没能找到令公子……” 女人摸了摸王优的头,冲着电话另一端说道:“你们不用忙了,我已经找到了,至于报酬,我想秘书会通知你的。” 唐尧静静等待着,等待女人通完电话。 “唐先生,很感谢你。你是一个好人,就像你说的那样。” 女人收回手机,作势就要从手提包里拿钱,唐尧急忙制止了她。 “光阴收容所,收光阴,不收费。” 他微笑着,看了王优一眼,又将视线投回到女人身上。 “照顾好他。” 女人也没有再坚持,她也看出了唐尧不是那种对金钱上心的人,于是她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张名片。 “我会的。这是我的名片,你收好,也许某一天我能帮得上你。” 唐尧接过了名片。 白色的卡片上,只有简练的姓名,职务与公司名称。 皇朝集团,执行董事,何妤。 “谢谢。您的好意,我收下了。” 何妤拉着王优的手,离开了光阴收容所,在门前,王优转过头,看向了唐尧。 “请保护好我的光阴。” 然后,两人就上了车唐尧走出门,目送着母子二人的车,直到视线被街角遮挡。 王优,是在暗示什么吗? 唐尧不知道,他也不用去知道,无论如何,他只要好好保存王优的这段记忆就可以了。 回身进了店,唐尧将目光转向了光阴容器。 此时容器里的星光已经暗淡,这表示,光阴容器的输出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走过去,拔下了数据线。 “这段光阴,也不知道还能保存多久。” 光阴收容所里的光阴,正常的存留期限是一百年,足以等待两代光阴收容师交接。 而现在,王优的这段光阴,由于通过外力播放,寿命已经大大缩减,再加上他的这段记忆由于阿尔茨海默症干扰,本就十分脆弱。 所以唐尧也不清楚,自己还能保存多长时间。 “慢慢来吧。” 他先关闭了光阴容器,将其收好,然后关闭了电脑,再次送到柜台下尘封。 没有人的光阴是完全光明的,也没有人的光阴是完全无望的。 王优其实还可以被拯救,何妤当年摧残了他的身心,导致了一个病人状态智商无限,正常状态忧心忡忡的孩子的出现。 只要从现在开始,他不再被强行灌输某些思想。 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没有合适的导火索,他就可以正常的生活下去。 像个正常的学生,或者孩子。 但这些全都是他就无法去考虑的事情,因为无论王优的身上发生什么,他无法,也无力去阻止或改变。 他的命运,既决定于自己,也听天由命。 光阴收容师,其实也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这世上有无数的人,无数条路,唐尧只能站在其中一个分支上,他只能路过亿分之一不到的人的人生。 每一代光阴收容师,生命的组成部分,都是别人的记忆,他们不可以被同化,那样会失去自己。他们也不可以放弃身份,因为需要他们的人还存在着。 唐尧走到沙发前,拾起来王优用过的杯子,洗刷干净后放置好。 接着他坐了下来,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茶香与蒸汽纠缠着,他渐渐的分不清自己…… 再次拥有记忆,已是黑夜里。 唐尧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关店门,他急忙起身,拉下了卷帘门。 灯光还是很暗,与以前其实没多大区别。吊顶计划又一次泡汤,可唐尧觉得,今天自己得到的,价值远远要比一百盏吊灯高。 第14章 雷神与美国队长与锤子(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来自一个漫威迷的不正经想法。) 唐尧刚刚看完大众呼声极高的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 对于灰飞烟灭的一众英雄,他也只能说,光阴不在,时代的宠儿已经更新换代,他们有可能是老了。 当然,那些以后复活的不算。 据说,在下一部里,美国队长等老牌英雄也都要排队领便当。 唐尧不是漫威老板,他改变不了漫威宇宙的运转。 要知道,还有千千万万的超级英雄至今只活跃在漫画中,连荧屏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新生代的第二批荧幕英雄,将由惊奇队长领衔,或许,等我们将来慢慢熟悉这一切,我们也会爱上他们。 时间,会带走岁月的痕迹。 英雄们,会化作梦,走进心里,会化作月光,在夜深人静时,挥洒轻柔。 可今天唐尧的主要目标,却不是阵亡的众人,而是美国队长,与雷神,与雷神之锤。 众所周知,在雷神第一部里,雷神由于自己的鲁莽,被奥丁贬去了地球,封了神力,失了雷神之锤。 那时的索尔,还不是一个称职的神,甚至都还配不上雷神这个名号。 父神奥丁,为了磨练自己的儿子,阿斯加德未来的王,给了索尔一次地球多日游的机会。 至于时间长短,那还得看索尔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就给了洛基刺杀索尔的机会。 在阿斯加德,索尔是洛基所不能抗衡的存在,可是到了地球,即便是曾经风光无限的雷神,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毕竟没神力,没锤子,甚至连盔甲都没有。 所以索尔毫无意外地被毁灭者装甲杀死。 但是在地球,索尔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索尔,他收获了友情,还有爱情。 莽夫也成长了。 他再一次擎起了雷神之锤,这一次,是他自己打破了父亲的咒语,是他凭借着自己,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获得了雷神之锤的认可。 唐尧注意到,其实刚来地球时,索尔就已经知道了雷神之锤的方位,他也去进行了尝试,结果是失败。 被当成了神经病,还被特地赶来看笑话的洛基所嘲讽。 可是为什么,那时的索尔举不起雷神之锤?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不配。 他的心中只有不甘,只有怨恨,没有思考,没有醒悟。 他想的仍是父亲为什么如此绝情,而不是父亲为什么会贬他下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鹰眼那一箭若是射下来,怕是索尔就得血洒当场。 而后来,在人间烟火中,索尔蜕变了,脱胎换骨。 再次遭逢雷神之锤的契机,是他为了掩护朋友,死在毁灭者装甲下。 这时的他,心中多了别人,不再是只有自己,心里有了情谊,不再是只有兵器。 所以这一次,他拿起了雷神之锤,那众神之殿上高高在上的雷神索尔,又回来了。 在无限战争中,失去雷神之锤的索尔获得了风暴战斧。 他是雷神,又不是锤神,他操纵雷电凭借的是他自己本身。对于这一点,他也才刚刚想明白不久。 小树人格鲁特掣起风暴战斧,断臂成柄。因为这把风暴战斧并没有奥丁的加成,所以很多人都能轻松举起,但是能将其威力完全迸发甚至是放大的,只有索尔一人。 其实无论是雷神之锤也好,风暴战斧也罢,这些都只是一种工具,真正的强大,是在内心。 复仇者联盟前期,索尔曾在地球,邀请一众超级英雄来尝试举起雷神之锤,他的本意是炫耀,效果当然也收到了。 钢铁侠即使有装甲加成,也抬不起分毫,黑寡妇的人就更不必说。 但此时却有个意外,在史蒂夫罗杰斯,也就是美国队长尝试时,雷神之锤动了一下。 虽然最终雷神之锤也没能被美国队长所举起,但这一个小小的颤动,就已经足以使索尔失色。 雷神之锤是什么?阿斯加德的神器,雷神索尔的标配,是被奥丁咒语加成过的。 而美国队长呢?他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一个被冰封了好几十年的“老家伙”,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获得了雷神之锤一点点的认可。 别看只是一点点认可,意义深远。 唐尧还是理解的,毕竟他看过美国队长全三部,也因为好奇曾经翻阅过漫画原着。 在他的认知里,史蒂夫罗杰斯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圣母”式人物,他足够勇敢,足够睿智,足够坚强,足够重情重义,足够舍己为人。 除了索尔,应该是心中没有一丝黑暗的人,才会被雷神之锤认可,幻视暂且先略过,他能举起雷神之锤的原因很复杂。 美国队长经历过战争年代,他看到的黑暗,远远要比现在的黑夜要令人恐惧的多。 从黑夜之中脱身的人,不是被黑暗缠身,就是被白昼包裹。 史蒂夫罗杰斯很显然是后者。 他代表着光明,与希望。 那么为什么,他又不能完全举起雷神之锤呢? 唐尧也明白,人无完人,正义如美国队长,也有自己的缺陷。 他不完美,虽然说只有不完美一点,才更像是一个正常人,但这些,已经足够阻止他在举起雷神之锤这条路上走下去。 反抗政府超级英雄制约法案,他的理由有很多,至于理由都是什么,没必要去一一了解。 美国队长身在体制内,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喜欢这个体制。 内战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不喜欢被约束,尤其是这个问题还涉及到其他人。 于是就有了反抗,有了突破框架。 正义的化身美国队长,参悟着心中的孤独,在凛凛寒冬中独自彳亍,前方深渊,身后地狱。 他举不起来雷神之锤,过去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没机会能。 内心的羁绊好似藤蔓,黑暗在不断膨胀。 也许这就有了九头蛇版本的美国队长。 高呼着“hailhydra。” 这或许只是一个噱头,真正的美国队长消失在历史的别处,了无踪迹。 唐尧看向了窗外。 第15章 厄运受害者(一) 王优事件已经过去了好久。 唐尧都没有再迎接到一位顾客,有时候,他也想过到两条街外的那个家伙店里去取取经。 但是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他往往会放弃这个想法。 “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我凭什么要让她传授经验给我啊?” 没错,准确来说,困住唐尧的,就是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每一个人都是有自尊的,一旦失去自尊,那就相当于失去了自己内心的净土,如果内心不再纯净,生活就会变得肮脏。 唐尧太要面子,这是一件好事,但却需要批评。 又是晴朗的一天。 转着圈向拢在地平线上的天空看去,白云星星点点。 时钟走过了七点整,唐尧打着哈欠从光阴收容所里走出,今天早晨,他才发现自家的电饭煲竟然坏了。 于是他窝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个早上的电气工程技术,最终,成功地拆掉了电饭煲…… 文科专业出身的他,立刻决定,自己再也不会动手修理店里的任何一件比灯泡大的电器了。 他灰头土脸地起身,发现自己早就已经饿坏了。 作为一个生物钟非常准时的人,唐尧今天感觉很无奈。 光阴收容所的旁边,都是一些洗车铺子,没有早餐店,没有便利店。 他要是想吃一顿像样的早餐,就只能走出几百米,去下一条街找一家小食店。 “沈记包子铺。各色粥品三元,可续碗。行,就这家了。” 唐尧看了看店外挂着的招牌,喜滋滋地进到了里面。他最爱喝粥了。 “给我来几个素馅包子,再来一碗蔬菜粥。” 他招呼着店里的服务生。 “包子稍等,粥请自己取碗去盛。”唐尧闻言点点头,起了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吃饱喝足后,他忽然不想太早回去。 反正光阴收容所也不会有顾客上门,自己就索性休息一天,给自己放个假? 想了又想,他还是放弃了。 虽然他的店与生意基本绝缘,但是万一见鬼了呢? 付了早餐费,唐尧散着步走回光阴收容所。 门前没有人。 他的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虽然结果已经预料到了,但是生活也太现实了吧。 拧开锁,拉开卷帘门,唐尧环视着整间光阴收容所。 他的店是不大,没法与那些日吞吐顾客量上千上万的大型店面相比,但他经营光阴收容所也是用心的,这里也包含着他全部的心血。 “没有顾客,就没有光阴。” 唐尧收拾了一下,将坏掉的电饭煲包在一起,丢到了门前的垃圾桶里。 然后是擦地,浇花…… 直到地面光可照见人影,直到假花都泡烂了,唐尧才收手。 他实在是无聊。 再不然?看一看时明的光阴? 唐尧的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他当时并没有浏览完时明的光阴,是因为受到了某种影响。 而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找出问题出现的原因。 光阴容器在精神方面凌驾于这个世界的法则之上,没道理会被其他东西所打扰。 这如果是在他的手里,令光阴容器受到非正常性损害,他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儿,唐尧放下了手中的水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柜台下又取出了光阴容器。 他仔细地观察着容器的外表。 “没问题啊……”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有人在吗?这家店还开吗?” 唐尧将光阴容器送回柜台下,起身,走到门前,从里面拉开了玻璃门。 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年轻靓丽的妙龄女子。 而那女子见有人出来应门,嘴角先是微笑了一下,然后她就看到了系着围裙的唐尧。 围裙还是绣着小猪佩奇的。 “不好意思,我找你们老板,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女子冲着唐尧轻声道。 她好像有点紧张?唐尧皱着眉头看向女人,应了一声。 “在,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暗暗舒了一口气,女子向唐尧请求道:“我可不可以……先进去?”她用手指着光阴收容所里面。 唐尧让开了一条通道,女人就快速地走了进去。 “什么情况?”他在后面合上了玻璃门,慢慢走到沙发前,女人正端坐在沙发上。 “你们老板呢?我想找他聊聊。” 唐尧伸手解下了围裙,道:“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女人却摇摇头:“我只找你们老板。” “我就是。” 双手叠好围裙,唐尧正了正自己的衣领。 “怎么,不像吗?” 女人连连摆手:“不……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是清洁员工……” “我的店不盈利,还请不起清洁工。” 唐尧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开始端详起女人的面貌来。 女人在他的注视下有些躲闪。 “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啊?”唐尧忽然开口。 “你……你恐怕是认错人了吧?”女人回道,唐尧注意到,女人握着钱包的手有些颤抖。 他点点头:“或许吧,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了人。你找我是因为什么?” 女人在听到唐尧说认错人后,似乎冷静了下来,说道:“你这里不是说能寄存光阴吗?我是看了你的招牌来的,我想寄存光阴。” 原来是顾客上门,可谁料唐尧回了一句:“抱歉,我不收女性顾客的,你怕是没有好好看我的招牌说明。” 作为男性光阴收容师,唐尧是不被允许寄存女性顾客的光阴的。毕竟男女有别,光阴收容师是要观察顾客的光阴的,以男看女,不方便,也不合适。 “为什么啊?”女人提高了音调,“为了来你这里,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 唐尧耸耸肩:“没办法,职业要求,我这里远,你来这里不方便也是正常的。这样吧,两条街外,就是我一个同行的光阴收容所,你可以去那里。” 其实此刻唐尧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好不容易上门一个顾客,还得拱手让给那个家伙。 “不,我不要去那里,不要去那里,我就要在你这儿。” 不知为何,女人慌张起来。 “真的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我都不方便。”唐尧想要劝说这个语无伦次的顾客,他心中的怀疑,已经越来越深了。 “我没问题的,我没问题的,您随便,我只要在您这里寄存了光阴,其他的您都随便……” 唐尧没办法,他知道现在这个女人他是劝不动了。 “好好好……那你就先不去,可以先和我说说,你想要寄存什么光阴吗?我也可以给你提提意见。” 女人却突然不说话了。 “你看,我说不方便吧……”唐尧摊了摊手,“你还是去我同行那里吧。” “不!”女人很明显地咬了咬牙,“方便!我可以和你说!” 唐尧替女人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 “那好吧,你慢慢说,我不着急,你也不要着急。” 他取出了记事本,准备记录女人的故事。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尧向着女人问道,笔尖悬停在距纸面一厘米处,等待着女人的回答。 “我叫舒尔晴,舒服的舒,偶尔的尔,晴天的晴……” 第16章 厄运受害者(二) “舒尔晴?好名字。”唐尧端端正正地记了下来,“是做什么的?” “我……我是……” 舒尔晴的音调忽然低了下来,她好像不敢说出口一样,仿佛有某个名词火热如炭薪,灼痛难吐。 “您是做什么的?” 唐尧看上去并没有察觉到,仍然询问着。 “我是……我是……”舒尔晴紧紧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交织着颤抖,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板,你听说过神仙跳吗?” “啪嗒”一声,唐尧手中的钢笔掉在了桌面上。 神仙跳? 难怪面前的这个舒尔晴显得如此面熟,原来他曾经在报纸上见到过。 就是那个被围剿的卖淫团伙里漏网的那个人! 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唐尧似乎立刻明白了这位顾客在团伙里面的地位。 他重新拿起了笔,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向着舒尔晴说道:“不好意思啊,有些失礼了。你接着说,我记着呢。” 舒尔晴从说出那句话开始,就一直在观察唐尧的神情。 刚才唐尧的那一愣,她的身体明显地做好了起身的准备,直到唐尧再次拿起笔,她这才略略放松下来。 “看来,老板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工作,或者说……职业……” 舒尔晴呆呆地盯着一处。 唐尧颔首:“略有耳闻。” “那你现在一定应该是正在心里笑话我呢吧。”舒尔晴姣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浓浓的苦涩,“这么不堪……” 放下了钢笔,唐尧走到窗子前,拉下了遮阳帘子,使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接着,他又走回了沙发。 “请放心,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我并没有嘲讽您的意思。现在,你暂时安下心来,除了我,没有别人会知道你在这里。” 舒尔晴一震,唐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好……我的机会不多了……那就索性说出来让你见笑吧。” 她没再多想,怕是一旦多想,就连这一点点时间都会失去了。 唐尧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想必你也明白,在神仙跳活动中,女人会扮演什么角色。用不着我多说,我也不想亲口说出那个耻辱的作用。” 唐尧点头:“我明白,那就跳过你的伤心处,说些你想让我知道的吧。” 舒尔晴笑了一声,双手端起了面前盛着半杯水的杯子,喝了一口。 “既然我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敢做,当然也敢认。虽然并没有什么可光荣的。”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女人已经明白唐尧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而唐尧也明白,舒尔晴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她的事。 心照不宣。 现在舒尔晴的身份,只是唐尧的顾客而已,不是出卖肉体的下贱者,也不是正在被通缉的逃犯。 所以唐尧有必要在舒尔晴说完自己的光阴前,暂时当一回窝藏者。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想去理会,也理会不了。 “你……是自愿的吗?” 唐尧停下笔,忽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自愿?试问哪一个女人又想自愿做这种事?我当然不是自愿的,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无辜。” 舒尔晴颤抖着,从包里取出了一包廉价烟,抽出了一根,给自己点上。 “咳咳咳……” 唐尧默默地将桌面上的禁止吸烟的标牌扣了过去。 “老板,你要来一根吗?”舒尔晴显然是还不太会抽,她一边比划着手中的香烟,一边向唐尧问道。 “谢谢,我不会。” 烟雾在空气中渐渐散开,是沧桑的灰色,就好像舒尔晴此时此刻的心境。 她的人生,已经彻彻底底没了挽回的余地。 “也对,我还是自己抽吧。”舒尔晴咧咧嘴角,眼神中弥漫着对放纵的依赖。 香烟就好像慢性毒品,它能让依赖它的人离不开它,它给予些微毒的享受,温水煮青蛙。 “那你的同伙,和你是什么关系?” 唐尧在烟雾里皱了皱眉,他对烟霾向来敏感。 舒尔晴没有注意到唐尧的不适,她摘下了衔在嘴角的半支烟,轻声道。 “我有四个同伴,不,应该说是同伙才对。有两个我不太熟,还有一个,是我的男朋友,那两个人是他的打手。” “你的男朋友?” 唐尧很惊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禽兽的人吗? “奇怪吗?”舒尔晴再次将香烟衔在唇间,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我刚开始的时候也很奇怪。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你……还能习惯这样?” 唐尧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力,在他的认知中,神仙跳团体成员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的因为那样会很麻烦。 “因为我爱他啊,我什么都听他的。” 舒尔晴用手指熄灭了余下的烟,说道:“他让我做的,我都会去做。” “那就可以连自己的贞洁都不要了?你的男朋友就可以做到眼看着自己戴上原谅色的帽子?”唐尧随意地在笔记上划着。 “你说对了,事实上,他就是眼睁睁看着的。亲眼,一刻不停。” 舒尔晴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她害怕的,仅仅是监狱铁槛而已,至于她曾经的经历,好像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你的心理,与你男朋友的心理,看来都十分强大。”唐尧想一想都会打冷战的事情,舒尔晴竟然说的面不改色。 “老板,你很古板,一根脑筋。” 舒尔晴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刚进来时的不安,竟然开起了唐尧的玩笑。 唐尧觉得,自己就算是有无数根脑筋,也是绝对不会有一条是抱有这种想法的。 “你知道吗?神仙跳就是我们之间爱情的催化剂,讹到的金额越大,我们的兴趣就越大。慢慢地,谁都逃不上来了,这不,已经淹在水里了吗。” 舒尔晴又喝了一口水,口红印在了水杯边缘。 “这种事情,平常都是你男朋友在运作吗?” 唐尧提出了一个正经的问题,像是在谈合同一般。 “不然呢?一向都是他先拉来主顾,然后我们再约地方行动的。做一次,我们就跑一次路,算起来,我们也已经游历了半个版图。” 舒尔晴竟然还有心思把逃跑当做游玩?唐尧今天才发现,与自己不是一种人的人,有很多很多。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呃……从事这项,呃……事业的?” 唐尧小心翼翼地问。 舒尔晴笑了一声,她现在已经不再发抖了,仿佛又回到了逍遥法外的时空间中。 “大概是,一年前吧。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由于主顾都很富,我们赚了许多。” “那你们就没有失手的时候吗?”唐尧并不相信,一个神仙跳团体,会没有扑空的时候。 舒尔晴缓缓说道:“当然有,怎么可能会没有呢?还记得有一次,我们露馅了,被一个房地产大鳄当场逮住了。” 唐尧记了下来:“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你可能不信,我做到了,让那个大鳄不但没有追究我们的错,还收留了我们不短时间。” “你做了什么?” 舒尔晴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或悲,她慢慢道。 “我陪了他七天时间,他给了我一大笔钱。” 现在唐尧已经完全不明白,面前的舒尔晴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7章 厄运受害者(三) “我们切入正题吧。” 唐尧向着舒尔晴说道,如果再问一些细节的话,他还不知道要震惊多少次。 其实在骨子里,他是一个相当保守的人。 “正题?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舒尔晴的话令唐尧很是费解,明明是她一定要来自己店里寄存光阴的,为何还要问自己想要知道些什么? 她想要寄存的,不是应该早就想好了才对吗? “你想要寄存什么啊?” 唐尧直接问了出来。 他不是一个习惯于浪费时间在唇舌之上的人,再者,舒尔晴恐怕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啊……对不起啊,我忘记了。是我要说的,对吗?” 舒尔晴不好意思地笑了。 唐尧点点头,提笔在笔记上飞速写了起来。 “我还没说呢……” 舒尔晴愣了一下,连忙提醒道。 “我知道,我现在写的是我自己的想法,与你的故事并不冲突。” 唐尧头也不抬地说。 “那我明白了,我……我第一次遇见游德时,那还是在我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 舒尔晴回忆道,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怀念之色。 “打扰一下,请问你现在年龄……”唐尧抬着笔,等待着舒尔晴的回答。 舒尔晴顿了一下,回道:“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不久。” 唐尧便在笔记上的几处做了修改。 “游德其实是一个很有特点的人,想当初,他用多米诺骨牌,摆出了九个连在一起的心形。” 是很有特点,这不错,不然,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做这种事。 唐尧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后来呢,你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舒尔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推给了唐尧:“老板,麻烦再倒一点儿好吗?” 提起水壶,唐尧给舒尔晴续了一杯,又轻轻推了回去。 “你请。” 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舒尔晴自便。 “你问我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你想啊,男女之间能做的最亲密的事我们都做了。” 舒尔晴喝了一口水,又接道:“那么我们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呢?” 唐尧点头:“我想到了。” “那你们第一次做神仙跳是在什么时候?是因为什么?” “你一定以为,我从头到脚就是一个荡妇,对不对?”舒尔晴苦笑着,颤抖着,“想我曾经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啊。” 钢笔再一次停住了。 “这又怎么说?”唐尧歪着头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然后继续问道。 “游徳有一次给我介绍了一个人,说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那种。”舒尔晴说到这里,眉间浮出一丝阴郁,“后来他就提议我们一起喝一杯。再后来,我醒过来以后……” 说到这里,唐尧已经在心里吐了那个游徳一脸的口水。 真是什么人渣都有。 后来的事情,就像舒尔晴下一句已经被唐尧猜到的话一样。 “我们三个睡在一张床上,坦诚相对。” 唐尧很明白这个衣冠禽兽游徳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的目的,分明就是与狐朋狗友一起玩弄自己的女朋友,看起来一直都是。 “你……的态度……” 舒尔晴又把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回答了唐尧这个问题。 “我还能有什么态度呢?游徳说他不是故意的,那个人也道了歉。我还能怎么办?” “这你也能容忍?” 唐尧觉得自己已经记不下去了,舒尔晴出乎他意料的地方,简直是太多太多了。 “我爱他啊。我爱他啊。” 舒尔晴反复强调着,像是在宣誓主权一样。 “我知道你爱他,那你也不能忍受这种对待啊。他是在作贱你,后来不也证明了吗?” 唐尧争道。 “一夜情而已,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我当时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女人嘛,偶尔也需要换个新花样。” 对于舒尔晴的这种自我麻醉,唐尧表示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那你现在呢,也是这样想的吗?” 舒尔晴笑了,将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在耳上,说道。 “做的次数多了,也就感觉不到什么了。” “我还是想知道那件事的后续进展。” 唐尧不知多少次重新提笔,舒尔晴变成现在这副鬼模样,需要一个契机,但是,游徳这件事显然还不够份量。 “后来啊,游徳和那个兄弟又聚了几次,在我家,我们……又玩了几次……” 舒尔晴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红晕,像她这样的女人,还懂得害臊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我这是第一次口述我的经历。” 她向着唐尧解释道。 “看起来,我还得表示自己很荣幸,对吗?” 唐尧轻哼一声。 第一次犯错,是舒尔晴无心,但是再二再三再四,那就是她有意了。 同意第一个强迫自己身体出轨的人再一次侵占自己的身体? 简直是不要廉耻。 而且还是在游徳在场的情况下,这样一来,他们的男女关系就彻底混乱了,唐尧想要的契机,也浮出水面了。 “你不是说,自己也是有原则的吗?” 唐尧的语气,不经意间粘上了一些厌恶。 舒尔晴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双手抱膝,蜷成了一团。 “我的原则,对于游徳,没有用,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你……” 唐尧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我知道我不要脸,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玩弄我,可为了爱,我心甘情愿。” “你的爱,已经扭曲了。” 摆了摆手,唐尧表示自己已经不想再听舒尔晴说下去了。 “你别走……”舒尔晴却一把拽住了唐尧的衣袖。 唐尧停住了,但他却并没有掰开舒尔晴的手,而是任由她拉着自己。 “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也没有回头,平静地说道。 “我……我还没有说完……”舒尔晴也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唐尧的反感。 但她还是要说。 “我知道你没有说完,但是,我不想听了。” 舒尔晴苦苦哀求道:“老板,求你了,警察就快要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唐尧反问道。 “没……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只是想倾诉而已。”舒尔晴的脸上,这时流下来第一滴眼泪。 唐尧沉默了。 舒尔晴拽着唐尧,一下又一下。 “我……好吧,那我就再忍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快点儿说,我虽然很无聊,但是还没有无下限。” 唐尧还是禁不住舒尔晴的攻势,又重新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舒尔晴见唐尧答应了,轻声问道。 “我又不是神仙跳的成员,我当然不知道。” 唐尧转起了钢笔。 “自从那时开始,游徳就不断往家里领各种各样的男人,那些男人很有钱,挥金如土,而且往往都是一次给几万的那种。” 舒尔晴回忆着。 “你们的神仙跳,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开始了?” 唐尧回应道,停下了手下的笔。 “应该算是吧。”舒尔晴悲凉地笑了,“反正,我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主权,是游徳在全权掌控。” “你就没有异样的感受吗?” 唐尧将钢笔平放在桌面,双手十指相对,拄在沙发扶手上。 第18章 厄运受害者(四) “异样的感受?什么叫做异样的感受?”舒尔晴反问,“被人扑倒,被人凌辱,还是……自愿献身?” 唐尧盯着舒尔晴:“看来你都做过。” 舒尔晴点点头,说道。 “刚开始,我的确是抵触的,毕竟游徳带回来的,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所以我也反抗过,可这就有了强行扑倒。” “强行扑倒……嗯……你接着说。” 唐尧双手环抱,看似饶有兴致地听着。 “后来,那个老板留给了我们一万块,现金,我们还是第一次,在一天之内挣到那么多钱。” “你把这种事形容为挣钱?”唐尧打住了舒尔晴的话,“你就是这样抵触的?” 舒尔晴看着唐尧的眼睛,平静地说:“你不懂。” “对,我的确不懂。”唐尧很是直白。 “你不明白那种心情。”舒尔晴摇头道。 “对,我的确不明白。” 唐尧说的是实话,但舒尔晴明显觉得,唐尧是在讽刺她。 “我爱游徳,我有这颗心就足够了,如果他需要我的身体,如果他需要我去付出,那么我会毫不犹豫。” “你这么爱他,可他爱你吗?” 唐尧抓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而这对舒尔晴来说,是一处死穴,他一击命中,他想要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究竟有没有彻底地失去自己。 “他爱我吗?” 舒尔晴显得有些茫然,“他爱我吗?” “你自己其实也并不确定,对不对?” 唐尧步步紧逼,想要撕裂舒尔晴的最后一点念想。 其实对于她的想法,唐尧也已经知晓了个大概,如果舒尔晴还一如既往地爱着那个游徳,那么今时今日,她根本就不会到光阴收容所里来。 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才让舒尔晴对游徳,彻底死心。 以至于她不顾正在被通缉的危险,也要到光阴收容所里,记录自己的过往。 舒尔晴的目的,绝不是想要纪念自己与变态男友之间的爱情那样简单。 “我知道他不爱我,我接受,我能忍受,只要我还爱着他就好了。” 舒尔晴擦了擦眼角,接着说道:“那些肮脏的男人在我的身体上肆意攻城掠地的时候,我心里就一直想着游徳,我想他一会儿就会来救我了,然后我们还可以拿到一笔钱。” “当游徳一脚踹开房门,带着我们的同伙冲进房间,抓包我与那个丑陋的男人时,我用被子遮住身体,可身体上满是别人的痕迹,怎么挡也挡不住。” 她留下了两行泪:“我忽然就会后悔。” 唐尧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今天,算是长了一番见识。 “每一次都是这样。”舒尔晴张开口,不顾淑女形象地呼吸着。 其实她本身也不是一个淑女。 “然后游徳就会安慰我,我们会一起看事先就摆在房间里的录像,那是我们骗钱的证据,也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催化剂。” “我们翻滚着,翻腾着,我的心像是坐了过山车,床垫在吱吱作响,吵得我难以进入状态。他试图用他的痕迹,来掩盖别人的痕迹……可他做不到,我自己也做不到。” 舒尔晴拼了命地呼吸着,仿佛是沉在百米以下的海里,水压挤着她,她无法喘气,只能挣扎。 唐尧及时续了一杯水,推在舒尔晴面前。 她举起了杯子,将杯中水尽数淋在自己的头顶,水珠打乱了她的妆容,眼线花了,口红褪了。 浸湿的一片衣衫,隐隐约约显现出了舒尔晴玲珑有致的完美身材。 可唐尧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面前的这个女人,早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拥有物了。 “他每一次都不能安慰我,我每一次,都是将那些不堪的回忆深深藏在心底。” 舒尔晴的发丝上不断滑下水珠,一滴一滴连成了线。 唐尧从舒尔晴对于游徳的称呼上,早就发现了二人之间逐渐决裂的关系。 而且在舒尔晴的表述里,他觉得很有可能是舒尔晴先忍受不了的。 “那些男人在我身上越高兴,就会被榨得越惨,游徳就会越粗鲁,我就会越难过……” 事情是循环的,莫比乌斯环转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尽头的圈,不陷在其中,那就跳出来让命运抓住自己。 “所以你受不了了?” 唐尧简单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桌面,淡淡地说道。 “没有,我忍受住了。” 舒尔晴的话,有些出乎唐尧的意料,难道,他们决裂另有原因? “这你都忍受住了,请问还有什么是你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呢?” 唐尧半躺在沙发上,舒尔晴离奇的境遇,令他有很多思考。 “我爱他,所以我能忍受,我不爱他了,所以我就不能再忍受。” 舒尔晴的逻辑,说得唐尧有些懵,什么叫一会儿能忍受,一会儿又忍受不了了? “所以你们决裂的最终原因是?” 唐尧不想在等下去了,他觉得舒尔晴一直是在故意拖延那个话题。 因为她并不想面对。 “他利用我,我可以忍,但他背叛我,我忍不了……” 舒尔晴颤抖着双肩,一字一句地道,“我,忍,不,了。” “你说游徳背叛了你?他有别的女人了?” 唐尧只有这一种理解。 舒尔晴摇了摇头:“他要是有别的女人,我不会怪他,毕竟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说到这儿,唐尧都想打断她了,什么是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变成这样不都是拜游徳所赐吗?她还把责任都归于自己? 这是怎样畸形的单恋啊。 不过唐尧却没有真的去打断她,因为舒尔晴的话,明显还有下半句。 “最近不是在反色情交易吗?有关方面抓得很紧,游徳就怂了。” 唐尧倒是知道这件事,公安的确抓得很紧,不然的话,这种事情也不会登报了。 “他想……他想举报我……他竟然想撇清自己!” 舒尔晴忽然失控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真是可笑,他竟然想举报我!他竟然想举报我?他竟然想举报我……” 唐尧紧张地听着四周的动静,那样子,就好像他也是舒尔晴的同伙一样。 “老板,你说他可不可笑?可不可笑?” 舒尔晴问向了唐尧,半哭半哭。 “所以……”唐尧停了一下,“你做了什么?” 她身体前抻,拉进了与唐尧之间的距离,唐尧随着她的动作后移着。 “我先举报了他!” 舒尔晴又哭了,她想拭去眼泪,可眼泪淹没了她的手指。 “我举报了他……当然是我举报的……” 唐尧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在舒尔晴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并没有做错,你早该这样做。” 舒尔晴破涕为笑,花着妆容,冲着唐尧道:“我做对了吗?可我是匿名的,所以我仍然在通缉的范围之内,甚至,还要再加上一条畏罪潜逃的罪名。” “那你……为什么……” 唐尧还没有说完,舒尔晴却站了起来。 “我的时间快没了,我们还是开始寄存光阴吧,是该进行这一步了吧。” 唐尧只好颔首。 他的思绪,此时已经完全被舒尔晴带走了,无论她可不可恨,但是她可怜。 没有人是她的朋友,她现在已经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了。 警察的通缉毁掉了她的所有希望,也许她就是要惩罚自己。 自我毁灭。 第19章 厄运受害者(五) 舒尔晴那闻惯了麻醉剂的鼻翼翕动着,显得有些神经质。 窗外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中挤了进来,金色的,可惜它却并不属于舒尔晴。 她是自愿沉在泥淖之中的,现在已越陷越深,污泥没过了她的颈项,那宛如天鹅般的,点缀着些许梅花烙的光洁颈项。 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她。 唐尧平静地从柜台下面取出了光阴容器,其实他本来是不打算给舒尔晴使用的。 不仅仅是因为光阴收容师的信条,还因为他觉得像舒尔晴这种女人,会玷污了光阴容器。 可是现在,唐尧虽仍是觉得舒尔晴可恨,但他更可怜她。 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注定了会孤独此生,他们是上天流放下来的罪人,将用尽一生的时间去偿还那些或有或无的罪孽。 也许一生活不到尽头,又也许,还需要三生三世的反复轮回。 两边的路人们高举火炬,象征着真实的视角,他们对着悲哀者们评头论足,他们穿着自己的鞋子,意淫着他人的道路。 站着说话不腰疼。 唐尧伸出了两只手,手掌上静静躺着两枚芯片。 舒尔晴走了过去,拿起了芯片,在唐尧的指点下贴到了自己的太阳穴处。 滋…… 唐尧闭上了双眼,舒尔晴同样闭上了双眼。 桃色的回忆,阴沉在痛苦的黑暗之中,被肮脏的心海,只木难浮。 舒尔晴的表情是狰狞的。 光阴容器的外加刺激,正在强迫她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挖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有的生长在了最深处的动脉上,粘连着心脏,上面盖着些粉饰太平的血肉,现在活生生地撕裂开来,鲜红色血液喷溅而出。 那感觉,撕心裂肺。 惨叫着,为了无知而受蒙蔽的过往,挣扎着,为了觉醒而自我惩罚的教训。 心脏,在跳动。 灵魂,在波动。 唐尧转过身去,他不想再看到舒尔晴的神色。 因为那样的绝望,令他都心神悸动。 舒尔晴花了好长好长时间,久到唐尧站僵了姿势。 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弛,看来,她已经度过了那段黑暗岁月,或许快要结束了。 唐尧又转了过来,他在舒尔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微笑,那是解脱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应该是回忆到了那些纯真年代。 菩提不摇,岁月静好。 “已经结束了?” 唐尧看着舒尔晴缓缓摘下两侧的芯片,轻声问道。 舒尔晴睁开了双眼,嫣然一笑。 “我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此时此刻,唐尧多希望它只有一种释义。 不过,想想终究是是想想,唐尧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他只能作为一个旁听者,浅浅地介入舒尔晴的回忆。 他甚至不能直接进入那段光阴。 舒尔晴无论对于他光阴收容师的身份,还是普通人的身份来说,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唐尧实在是不想这样问,搞得像是亲属间最生离死别一般,但事实上,这的确可能是他们二人作为陌生人的人生中最后一面。 “没有了。”舒尔晴摇了摇头,“我想要留存的,都在光阴容器里面。” 唐尧有些无奈,他根本就看不了这段光阴,所以舒尔晴留什么在里面,他都无法直接知晓。 在舒尔晴的口述中,他听到了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的自白,他听到了挣扎与沉沦,他听到了不甘,听到了绝望,听到了痛。 扭曲的人生,终归于尘。 舒尔晴笑着对唐尧鞠了一躬:“谢谢,真的谢谢。” 唐尧明白,舒尔晴想要说的话,绝不止这一句,但是,他却只能听这一句。 “没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这是,外面由远及近,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听到这个声音,舒尔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该来的,终究要来。 “不是我报的警,你相信我。”唐尧诚恳地看着舒尔晴。 舒尔晴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 然后她忽然冲出了光阴收容所,唐尧甚至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影子,便只剩下了缓缓合上的玻璃门。 她是不想连累自己。 唐尧明白,现在自己手中掌握的,可能是舒尔晴留下的最后一样象征自由的东西。 纷乱的脚步声从几条街外涌动着。 逐渐消失在唐尧听力范围内。 舒尔晴今天来到光阴收容所,就是为了给她自己一个自由的机会。 她之前一直被游徳掌控着,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 现在她的身体即将落入囚笼,但至少,在临走之前,她放了自己的思想一条生路。 她敢于直接面对惨淡的过往,那就是一种灵魂的升华,从前她逃避,所以她愈加痛苦,现如今她揭开,所以她解救了自我。 唐尧看着面前的光阴容器,久久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走过,唐尧看了看钟表,不知不觉中,现在已临近中午。 他收好了光阴容器,取出了舒尔晴那部分光阴收纳盒,起身走出了光阴收容所。 在出门后,他细心地拉下了卷帘,上下拍打了几下后,这才离开。 拿出了手机,他滑动着生锈的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迟疑了许久,他终于拨了过去。 已经两年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换号码。 彩铃声响起,唐尧的耳边回荡着熟悉的旋律。 过了一会儿,一个慵懒的女声从电话里面传了出来。 “稀客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难不成你想我了?” 唐尧沉默了许久,直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有些不耐烦。 “说话啊,莫非你被绑架了?发暗号呢……” 轻咳了一声,唐尧这才开口。 “我这里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女声“咦”了一下,又说道:“你能有什么东西给我?莫不是当年的那封信?” 唐尧摇摇头,旋即他便记起,这是电话,对面人是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的。 “不是,怎么可能?是一个顾客的光阴,我看不了,只能交给你了。” 女人的声音立刻变了:“顾客的光阴?……女的?” 唐尧“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边的人寻思了一下,开口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的确是需要交给我,这样吧,找个时间,我们出来聊聊。” “不……”唐尧拒绝了,“我们不需要见面。你找一个你不在店里的时间,我去你店里让你的人交给你。” 女人一下子笑出声来:“不愿意见我?” 唐尧爽快地应道:“不愿意。” “那好,今天我就不在店里,你过去吧。” “好。” 这声过后,女人已经撂下了电话,唐尧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两条街外的那家光阴收容所走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时,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身着米色长裙的女子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第20章 厄运受害者(六) 唐尧并未发现自己被人盯梢,他只是静静地走在路上,心里想着不该属于他的问题。 舒尔晴冲出去后,会遭遇些什么? 是被警察们重重包围,还是直接束手就擒,再或者……直接被一枪打死? 唐尧不想再乱想下去。 他定了定神,快步向着两条街外的复影街走去。 复影街,虽说与双影路只差了一个字,只隔了两条街,但是其繁华程度却是双影路远远比不了的。 那里开着大大小小约几十家实体商店,整条街上天天人来人往,车辆不绝。 女人的光阴收容所,就是开在这样的一条街上,唐尧对比起自家店的惨淡场面,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人与人,真的有很大差别吗? 看起来是的。 他站在斑马线的一侧,红灯虽是亮了,可面前没有几辆车,身旁的行人也都一个个连成线地过,他由此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身体在轻风中静驻。 直到灵活的绿色解救了他。 唐尧的目的地,其实就在他的眼前,距他不足两百米处。 但是一种从心底里诞生的束缚力,阻止了他继续前进的步伐。 为什么? 也许,在他还年少时候,这样的隔阂就已产生。 无法磨灭。 那些年的记忆,对于唐尧来说,是特殊的,是难以忘怀的。 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家门面辉煌的店,将近三十平方的玻璃壁橱设计,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时令鲜花,抬起头,一个漆金的巨大古典牌匾高高在上。 光阴收容所。 是的,这里就是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店。 和唐尧一样,她也是一名光阴收容师,不过所处的环境…… 唐尧缓缓迈步,走上了大理石台阶,台阶一共有三级,可他走的过程,却远不止三级。 已经三年了,距离上一次他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 岁月轮转,在不知不觉间,光阴就会悄然溜走,纵使是光阴收容师,也没有能力挽留住自己的岁月。 话说任谁也不行。 在时间面前,再强势的人也会变得微不足道。 抬手敲了敲门,唐尧退后一步等待着。 半晌,有一个穿着侍者服饰的年轻姑娘走过来开了门,她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唐尧,然后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 唐尧想了片刻,才道:“你们老板在吗?” 年轻姑娘狐疑地回问:“你找我们老板做什么?你知道我们这儿是做什么的吗?你有预约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唐尧有些发懵。 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多疑的姑娘就缩了回去,竟是直接想要关门。 唐尧连忙制止了她,说道:“我认识你们老板,就是她让我来这里的。” “你认识我们老板?我和你说啊,认识我们老板的人多了,可我们老板可不见得会认识你。”姑娘趾高气昂地回答道。 无奈,唐尧只好拿出了手机,翻出了通话记录,并将录音放给了这个年轻姑娘。 “好吧。”姑娘挥了挥手,“你赢了,进去吧。” 什么叫……我赢了? 唐尧做了一个无语的手势,走了进去。 米色长裙再一次出现在唐尧来时的路上,看来,她就是在跟踪唐尧,无疑了。 年轻姑娘望着渐渐走来的女人,先是一愣,然后便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板。” 女人颔首,指了指光阴收容所的正门,说道:“告诉秘书,刚才进去的那个男人,名叫唐尧,要好好招待。” “好的,老板。”年轻姑娘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向着女人询问:“老板……他,是谁啊?” 摘下了咖色墨镜,女人甩了甩披肩的长发,露出了漂亮的琥珀色瞳孔。 她说道:“一个故人而已,去做你的工作,不要想些没有用的事。” 年轻姑娘吐了吐舌头,悄悄做了一个鬼脸。 “哦……” 看着自己的员工走回店中,女人再一次戴上了墨镜,她微微勾起嘴角,用别人难以察觉的声音缓缓说了一句话。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看来,你还是没能摆脱人类的劣根性。” 在女人的店里,唐尧看到了可能在自己店里一辈子都看不到的画面。 一共五个窗口,在每个窗口前,都排着至少十个人,还有,最后一个窗口上,贴着的竟然是后天的预约号标签。 唐尧默默地转头,不再看那些令他伤透了心的情景,他四下里搜寻着,想要找到一个可以传达他意思的职员。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看上去似乎是秘书的男人朝着唐尧走了过来。 唐尧看着他一直走到自己面前。 “您好,请问您是唐尧,唐先生吗?” 秘书一脸笑容地看着唐尧,直看得唐尧有些发毛。 “是啊,我是唐尧,您是……” 男秘书笑容更甚,说道:“我叫路贾,是这里的秘书,老板特意吩咐了,让我要好好接待您。” 接待…… 怎么个接待法?唐尧甚至不想在这个伤心地多停留一分钟。 “闲话少叙,有方便说话的地方吗?” 唐尧单刀直入,向着秘书路贾直接问道。 路贾点点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您这边走。” 于是唐尧就跟着路贾,左拐右拐,进入了一个略显狭小的房间。 “您请坐,想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路贾搓了搓手,询问道。 “白水就好,我也坐不了太久,很快便走。” 唐尧并不领情。 尴尬地干笑了笑,路贾接了一杯水,将白水放在了唐尧面前,一边在旁边的侧椅上坐了下来,一边说道。 “老板没有告诉我唐先生来是有什么事情,方便和我说一下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有一样东西,想要交给你们老板。”唐尧看着路贾,没有动面前的水,“交给你的话,行吗?” 路贾点点头:“当然可以,您想要……” 唐尧取出了盛有舒尔晴光阴的收容夹,递给了路贾。 路贾接了过去。 “这是一位女顾客的光阴,你应该明白该怎么办吧。” 唐尧拿起水杯,小呷一口。 “明白,明白。”路贾应道,“我会交给老板的,请您放心,您还有什么事吗?” 摇摇头,唐尧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路贾也急忙随着站了起来,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您这就走?” 唐尧颔首:“这就走。” 路贾就只能看着唐尧的身影消失在排队的人群里。 这一次经历,唐尧除了满满的受打击感,什么也没能得到。 在唐尧离开后,路贾拿着舒尔晴的光阴,轻轻敲开了他老板办公室的门。 真皮转椅缓缓转了过来,又显露出了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女人把玩着唐尧送来的光阴,微微一笑。 “去拿我的光阴容器。” 路贾便走到一旁的书架深处,取出了同唐尧那架一模一样的机器。 女人按开了光阴容器的开关,将舒尔晴的光阴送了进去。 拿起芯片,女人再次将转椅转了过去。 “我来看一看,这究竟是一段什么记忆……” 第21章 生而为人(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动植物园半日游有感。) 凭什么我们生而为人。 凭什么我们站在笼子外面。 凭什么...... …… 这是一个寻常的周末。 街道上大部分的店照常开着,行人们来来往往,而各家店主,都在极尽所能地招揽着顾客。 可唐尧,却显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他在顾客正如织的时候,竟是关上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出了门。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他仅仅是想去常春的市动植物园,逛上一逛。 是的,逛上一逛,仅此而已。 别人或许会说,他是无事可做,闷的发慌,但是,大概只有唐尧自己才懂得,他究竟想要去做什么。 想那常春市动植物园,在整个省里可都是排的上号的。它的独到之处在于,这里面的动物,几乎包含了整个世界范围内的物种。 从北极极地,到热带雨林,再到澳洲板块,北极熊,金钱豹,麝香袋鼠,应有尽有。 就像柜台里的货物。 分着格子,隔着玻璃,明码标价,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二级保护动物…… 现在是早晨,活动在动植物园里的游客少之又少,寥寥无几,唐尧在窗口买了一张票,直接走了进去。 新铺就的柏油马路,散发着古怪的气味,极热的天气下,一脚踩上去粘粘的,感觉有些难受。 唐尧左右看着,路旁的长木椅上,昏昏欲睡着几对情侣,树中的小枝上,摇摇欲坠着几片叶子。 他摇摇头,走到了指示标牌前,简单地看了看所有动物所在的大致方位。 那掉了漆的黄木地图上,写着中文,英文,日语,朝鲜文四种不同的文字,看来管理者做得极周到。 不过很可惜,肯赏光的人似乎很少。 唐尧慢慢走过了一座石桥,桥的另一侧,是安置着几种小型动物的微型动物园。 他走了进去,石板路上,不少泥土泛了上来,拖着昆虫残骸的黑色蚂蚁正在爬来爬去。 小心翼翼地,唐尧绕开了这些列队的蚂蚁,向着第一个栅栏走去。 羊驼。 而且竟然是黑色的。 唐尧远远望去,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两团杂乱的黑色毛发。 网红的白色小可爱显然不存在,两头黑色的羊驼懒懒的,活像两个雕塑,动都懒得动一下。 请勿投食,爱护动物。 唐尧笑了一声,转身走向下了一个栅栏。 粉色的,间或着黑色的成片的斑纹。 是一头猪…… 香猪。 在唐尧的脑海里,现在就只有缓缓翻滚着的烧烤架,和袅袅升起的香气…… 闻着空气中略显难闻的气味,他皱了皱眉头,还是离开了。 在不远处的,摆在中心的笼子里,一盆纷杂的吃食前,唐尧看到了几只环尾浣熊,他们随意地扒拉着自己的口粮,看起来对投食了无兴趣。 “他们也太懒了。” 一名游览者指了指趴在树屋里的一只浣熊,说道。 那只浣熊迷离地扫视了一圈,凭空张了张嘴,露出了一口利齿。 “切……”游览者转头便走,“没劲没劲,哎……我们去猛兽区吧。” 唐尧望着两个背影,又看了看静止不动的浣熊。 没有说话。 这个简单的小动物园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唐尧的地方,他从侧门出了去,沿途路过了猕猴的展区。 隔着玻璃,人们看不准猕猴的长相,只能看清自己。 游览者如果想要进入猛兽去的话,其实是要付出一点点代价的,因为通往猛兽区的台阶实在是太长太陡,唐尧气喘吁吁,费了好大的劲,这才登临顶点。 有两条路,左面是猛禽区,右侧是猛兽区。 唐尧稍稍迟疑一下,还是走向了狮子与老虎的地盘。 一片绿色中,他仔仔细细地辨认着,才堪堪在一片树影下发现了几只躺着的,乘凉的狮子。 那另一边,无疑就是东北虎了。 唐尧向前走着,他走在阶梯上,睡着了的猛兽之王,仅仅与他隔着一层台阶而已。 听说动物园里的猛兽猛禽,大多都是没有见过野外广阔天地的,它们生在园中,长在园中,将来也怕是会死在园中。 性子与绵绵的羊无异,属于丛林的残酷法则被无限制地淡化,没有战斗欲,没有领地欲,什么都没有…… 唐尧直直地向前走着,漫无目的。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 那边的游乐场里,人流量明显多于动植物园,云霄飞车带来的刺激,远远要比弱弱的一声虎吼强烈。 忽而有点悲哀。 动物被囚禁着,我们生而为人,所以我们就该站在笼子外。 我们将作为零食的小吃投给那一山的猴子,他们争着抢着,我们在拍照,笑呵呵的。 豪猪,水獭,黑豹,绿头鸭。 几平方米见方的展区,就将是它们毕生的归宿,唐尧回想了想自己的光阴收容所。 这样一比,自己的店好像突然变大了许多。 接着走,接着走…… 唐尧停在了装有狒狒的玻璃箱子前。 封闭的盒子里盛着一家三口,母亲狒狒手里捻着人的指法,像穿针引线一样,梳理着婴儿狒狒的尾根毛发。 一只虱子,两只虱子,三只虱子…… 母亲很认真,右手托着自己的孩子,缓缓地向着自己的丈夫凑去。 雄性狒狒此时正倚在生锈的围栏上,双眼无神。 妻子伸出手来,慢慢摆弄着丈夫的头顶毛发,直到理出让自己满意的样子来。 有一种东西,它融在血液里,它不分种族,它天性使然。 绝不只是人,才具有人类中存在的情感。 再往前面走,就是极地动物馆了。 临近正午,天气热得很,外部展区里,唐尧没能看到一个生物。 走到馆内,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这是,极地……动物馆…… 好像不能从字面上去仔细推敲。 北极熊、海豹、海狮…… 唐尧走到一旁,拿出了手机,默默地为自己与孤独的北极熊合了一张影。 寂寥的北极熊硕大的身躯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体积两立方米,领地怕是只有三倍体积的大小而已。 十秒钟,这只北极熊已经来来回回漠然地走了两圈。 它想念……极地的雪。 不知道这只北极熊会是什么样的心理,唐尧也只能暗暗在心里道一声抱歉。 那边的水是混浊的,隔着厚厚的玻璃,任谁也看不清海豹海狮的模样。 唐尧静静地走出了极地馆。 也静静地离开了动植物园…… 他今天所看到的,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可当他亲眼所见之时,却有些不忍。生而为人,我们可以用智慧主宰这万千生命,可到了最后,如果我们真的失去了它们,会发生些什么? 第22章 光(五) 等到唐尧再回到自己的光阴收容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在此期间,应该是没有顾客上门的。 这种小小的“自信”,唐尧还是有的。 拉开卷帘门,推开玻璃门,唐尧瘫坐在沙发上,他现在不想做任何事,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合上眼,世界重归于黑暗。 唐尧梦见了很多很多,时明,王优,舒尔晴……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路过他的身旁。 他好想伸手去抓,可却谁也抓不住,悠悠然间,恍然若梦,大梦初醒,他始然明白,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过客。 光阴也好,年华也罢。 他能留住的,只不过是一段段残影,一点点回放。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唐尧的光阴收容所里冷冷清清,算起来,时明,王优,与舒尔晴算是他这个月仅有的三位顾客。 不,不对,舒尔晴还不能包含其中,因为她的光阴早就已经被唐尧拱手相让了。 一想起舒尔晴,唐尧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就在一周前,他又接到了那个家伙的电话。她给他详细解读了一下舒尔晴的过往,然后唐尧就觉得,自己还真是不擅长接待女性顾客。 尤其是像舒尔晴这样的“女性”顾客。 “傻子,你被她给唬了。” 这是来自那个家伙的无情嘲讽,唐尧自认没办法争辩,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这一句。 舒尔晴是什么人?她是神仙跳集团的女主人公,没有了她,犯罪就不成立,她才是整件事情的核心关键。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 唐尧的心里,涌动着超过四种感情,喜怒哀乐是道不尽的。 “其实她也算不上是骗了你,没那么严重,所以我才用了‘唬’这个字眼。”女人偷笑着说。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见唐尧有些恼了,便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对于她所说的种种事情,都是正确的,这些她并没有说谎,而我所说的,是这件事的另一面。” 女人的语气开始认真起来。 “她说她爱那个游徳,还说自己是身心都被其支配的,这句话在前期是很符合的。但是,在神仙跳组团的后期,舒尔晴与游徳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开始慢慢改变了。” 她顿了顿,唐尧换了一个姿势。 “这我明白,你接着说。” “你也发现了,这不奇怪。那我问你,她最终是为了什么举报游徳的?” 唐尧想了想:“是因为背叛,她觉得游徳背叛了自己。” “bingo!”女人打了一个响指,接道,“就是背叛。这个词很重要。” “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这有那里奇怪啊?” 唐尧不解。 “所以男性光阴收容师收不了女性顾客,不仅仅是因为性别上的不方便,还有思想上的。” 听上去,女人很是鄙视唐尧的样子。 “别东拉西扯,说重点。” 唐尧没好气地说道。 “背叛是单方向的,在舒尔晴心里,什么才是背叛?” “不是游徳背着她找别的女人,也不是有的为了钱肆意出卖自己,而是……游徳举报了她。” “可这能说明些什么?” 女人笑了一声,说道:“她从始至终,就是把自己与游徳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她根本就不是爱游徳,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后天养成的习惯。” 唐尧若有所思。 说舒尔晴不再爱游徳,他相信,可是女人的这种说法,却令他有些摇摆不定。 舒尔晴的思想,的确是有一些偏离正常轨道。 作为一个女人,她最憎恶的,竟然是游徳举报自己,而不是游徳不爱自己。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爱的境界,是只要自己爱他就足够了,而不管他到底爱不爱自己。 “我不明白。” 唐尧虽是心里有了一些想法,却是不知该如何组织起来。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自私到,只为了自己而活。选择神仙跳,起初是因为被逼无奈,但是后来,这就成为了她谋生的手段。” 听到这里,唐尧就瞬间想起了舒尔晴脱口而出的“一天挣到了许多的钱。” “她报复,对,可以这么说,就是报复,她报复游徳,是因为他作为神仙跳的发起人,却是想要首先退出,不仅如此,甚至还要以她作为跳板,为自己开脱一些罪状。” 唐尧有些明白女人的意思了。 这件事情,从来就不像舒尔晴描述得那样简单。 她爱游徳,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托词。 她的自私,从她举报游徳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显露无疑。 其实,在不同的人眼里,这件事有不同的模样,唐尧看不出来什么端倪,所以他浸在舒尔晴的悲伤里,女人看得更加深刻,那也是她自己独到的理解。 舒尔晴的事,可以翻过去了。 唐尧不想在浪费时间在这上面,她又不是他的顾客。 后来,还是在报纸上,唐尧看到了舒尔晴的下场。 三年有期徒刑,因举报有功,缓期执行。 舒尔晴在与游徳的较量中,最终还是成功了,但在其他方面,她是否是失败的? 唐尧没有答案。 日子很长,时光很慢,唐尧在时间里摆渡,无聊是一种修行。 其实,对于半个月以前的那个盲老头,也就是时明,唐尧的心里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解除。 为什么只有在重现时明的光阴时,才会出现状况? 唐尧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光阴容器出了问题,所以,他打算再经历一次时明的记忆。 洗洗手,唐尧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样貌毫不起眼的光阴容器。 链接好芯片,唐尧安静地合上了双眼,时明的光阴的感染力,他是领教过的。 所以,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眼前,还是那熟悉又陌生的黑暗,盲人,是一种悲剧的产物。 唐尧对于失明者,向来是保有怜悯的尊重的。 “明明,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这是时明父亲的声音,唐尧还是记得的。 时明没有说话,唐尧倒也理解,毕竟失明,是所有正常人都不能忍受的。 想一想,又有谁愿意一辈子都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呢? “你放心,明明,我正在替你寻找合适的移植眼角膜,你放心,爸爸永远都在。” 少时,时明缓缓地开了口。 “我不需要……你也没有能力……” 唐尧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时明父亲的尴尬。 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缺失孩子童年的父亲,拼了命想要靠近自己的孩子。 而孩子,却因为积攒已久的怨,周身散发着寒冰的气息,令人靠近不得。 唐尧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声。 他做不了什么,这些都已经是既成事实,无法被改变。 时明现在已经是垂垂老矣,他盲了一辈子,六十七年。 整整六十七年。 少年,青年,老年,时明错过的,又何止是一段岁月。 唐尧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现在所能体会到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爸爸呢。” 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 沉默,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终结语,就是连空气都安静。 唐尧的内心也是沉默的。 第23章 光(六) 不对。 这段光阴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唐尧仔细地听着,他分辨着周围的声音,分析着时明与父亲的对话。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光阴收容师的光阴窥探,一般来说是不会被打扰的,即使是从外界干扰收容师的身体,收容师自己也可以决定是否醒来。 所以现在,唐尧也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光阴不知不觉又变了,他来到的,原来是时明的一处记忆交集点。 “时先生,方便出来说话吗?” 唐尧听见了一个声音,这里似乎是医院的样子,因为他听到了轮椅轧地的稀碎声音,和医患交流的点滴话语。 那个声音,应该是属于时明的主治医师的。 身形微微摇晃,唐尧觉得身体在悄然移动。 看来,时明对于自己的病情,也不是全然不担心,只不过,他能听到些什么呢? “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声叹息幽幽传出,透着为医者的一丝丝无奈。 “您儿子的病情,拖延的太久了,他受伤的时候……” 等等,时明是因为受伤才失明的? 想来也对,那么小的年岁,若不是因为外界因素,体内的病理性影响一般来说是不存在的。 唐尧感觉到了时明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他是害怕了? 不,经过这么些时日,他要是恐惧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那他应该是,愤怒…… 对谁愤怒?他的父亲吗?时明应该是一早就做好了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复明的准备,不然的话,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造成失明的原因应该不是意外。 反正唐尧的第一直觉是这样的。 那么罪魁祸首最后被找到了吗?唐尧很是关心这个问题。 “石灰造成了什么?” 唐尧很是意外地听到了时明主动对他父亲的提问。 在唐尧思索间,时明父亲应该已经离开了医师,走到了时明那里。 “你……都听见了……” 时明父亲的语气里,充斥着一系列的情感,以至于唐尧都没办法抓住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是。石灰损伤了视神经,连地基都坏了的房子,无论再怎么重新装修,都无济于事。” “所以你给我的从来就是一句空口承诺。” 唐尧的心里“咯噔“一下,这句话,包含着的感受唐尧听得分明,但却说不清楚。 愧疚的父亲哑口无言。 “当年的事我不想再追究,我知道你也不愿意我去追究,但是我希望,你能从那个鬼地方离开。” 时明的话唐尧自然是听不明白,但是他父亲的反应,却出乎唐尧的意料。 “可我是要赚钱养活你的,没了这个工作,我们爷俩又该靠什么吃饭?” 他反驳了时明的要求。 很明显,时明不想追究的过往意外是与那家石灰厂脱不了干系的,他的父亲不是应该追查到底才对吗? “呵呵。”时明笑了,显得有些凄凉,“我就知道。” “明明,你听我说……” 父亲的话被时明直接打断了:“我不想听!因为我的原因,你每个月都能多拿到一笔钱,我说得没错吧。” 唐尧心里一惊,竟然还有这种事? 时明的父亲再一次沉默了。 看样子是的。 “先不说这个,妈妈在的时候,你总也不回家,妈妈不在了,你还是不回家。” 时明冷笑:“那家石灰厂就那么重要吗?比我和妈妈都重要?” 父亲想要摸摸时明的头,却被时明凭借着感觉躲了过去。 “你妈妈,是我对不起她。”父亲努力地解释道,“但是你要明白,我是爱你们的。” “家里的灯一直是坏的,可妈妈就是不换,她说那是你该做的事。” 时明扶着身后的墙壁,缓缓说道。 “可你妈妈从未和我提起过啊?” “她是在等你换一个小小的灯泡吗?她那是在等你,要让你在家里多待上一会儿。” 时明恨恨地道。 “你是挣了许多钱,但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你在我与妈妈心里种下的阴影!” 父亲再一次说不出话了。 唐尧现在倒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时明的孩童时期,他的父亲一直在缺席,直到他失去了母亲,也没能留住父亲的关注。 现在他失明了,没有父亲他活不下去,他的父亲这才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他的父亲应该是爱他的。 但是这却阻止不了时明的憎恨,时明心中的黑暗,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父亲亲手给予的。 母亲的离开应该是让时明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黑暗在蔓延,人心之间的距离,往往不是可以用后来的弥补就能拉近的。 “妈妈原不原谅你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原谅你,哪怕是你离开石灰厂。” “可你现在就连离开石灰厂的这一点点诚意都不给我。” 时明转过身去,唐尧无法判断他的面前是什么。 “石灰厂……你……好,我离开,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父亲在苦苦哀求。 唐尧这才想起,时明的身上还有一个谜没有解。 那就是他的失明原因。 “石灰灼瞎了我的眼睛,你不懂为什么吗?那么多探亲的孩子,就偏偏是我受了伤?” “我的位子……是吗?你懂这些……” 时明哼了一声。 “别把我当成三岁孩子。从你不着家的时候起,家里的事情就大多是我来做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是因为我……”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因为你我瞎了,这不假,但我现在也不需要你去为我做什么。” “你愿不愿离开石灰厂,我以后都不会再管,这一次是我着了道,如果有下一次,那就算是你的报应吧。” 父亲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时明阻止了他。 “你是我的父亲,可我对你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你给我找个护理吧,你可以走了。” 唐尧纵然是心惊于当时的人心,可他也评价不了什么。 是非对错,经过六十七年早就湮没于光阴之中。 时明记忆里的光,是被黑暗所取代的,黑暗里有他的父亲,有他母亲的死,当然也有他失去了视力。 他想要寄存的,一直以来就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光明。 时明后来经历了些什么,唐尧不得而知,这段光阴也已经接近尾声。 光阴里的情感,从亘古起就是相当复杂的,在不同的人眼里,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唐尧有一种理解,别的光阴收容师也可以有其他的理解。 只能说一段记忆的事实是什么,但却绝对无法准确定义。 唐尧还是没能找到光阴容器故障的原因。 他在时明的记忆终止后,取下了太阳穴上的两张芯片。 光阴容器这一次并没有出现问题,可是,那时候出现的差错,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难不成,那一次真的是有人在操控,而不是容器本身的故障? 可是那样的话,又会是谁? 唐尧的心里,虽然你第一时间就出现了一个名字,可是,直接告诉他,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 第24章 心佛(一) 唐尧的心里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 光阴容器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一旦它出了事情,单凭唐尧自己根本就解决不了。 他盯着容器里的点点星光,若有所思。 这一次,时明的光阴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如果是容器本身的缘故,那么故障就不可能只出现一次。 于是唐尧又做了许多次试验。 都没有异常发生。 所以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当时不是自己神经恍惚了,就是有人在干扰自己。 那么这个干扰自己的人,会是谁呢? 一个名字再一次浮上心头,虽然唐尧不想这样草率定论,但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有什么理由来干扰自己。 更何况,寻常人又有谁知晓光阴容器的秘密,甚至能够做到扰乱光阴容器的运作? 根本不可能,除非,那个人也是一个光阴收容师。 可问题又来了,她没有理由这样做啊,无论是从光阴收容所的规模,还是人气相比,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一合之敌啊。 唐尧的头都大了。 他实在是没有那么多余地去想象,他累了。 收拾好东西,躺在床上,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偶尔有不知名的鸣声从窗缝间挤进来,唐尧努力地想要排空自己的大脑,强迫自己入睡。 但是无济于事。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无奈他只好起身,散步到书架旁,又取下了那本看到一半的三国志,这几天事情有点多,他没有时间去看书。 “人当努力,非积行累勤,此不可得。” 依灯夜读,也别有一番滋味。 上一次唐尧是想要抵御疲倦,才勉强读书,那不是认真的阅读,自然是只知表意,不晓深理。 而这一次,唐尧要读的,不是文字,是陈寿的心,那一个时代的心。 困倦,终于迟迟袭来,唐尧关灯,和衣睡了过去。 “不要管别人如何如何,姑且只做你自己。” 朦朦胧胧中,似有人正在轻声细语。 唐尧努力地侧耳倾听,可却始终听不真切。 “丑陋者背后举动,光明人堂堂正正。” “非是幡动,亦非风动,乃是汝心在动。” 静夜,渐渐掩埋了一切喧嚣,唐尧在幽幽梦里,平心静气。 第二天。 唐尧醒来,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昨夜的梦,似幻似真,说是假的,可那些箴言又太过现实,说是真的,可唐尧从来就不信佛与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街边上,已经有一件事令行人们议论纷纷了。 “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啧啧,是个和尚……长的还不错……” 年轻人指着僧人拉住了自己的同伴说。 “他……他好帅啊!” 又有一个漂亮的,穿着靓丽的姑娘拽着闺蜜,一脸花痴相。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禁欲了,现在连和尚都这么有气质了吗?” 而引起众人关注的始作俑者却只是目不斜视地走着自己的路,但是他这看上去“高冷”的举动,在无意之间,又为他受了一批粉丝迷妹。 “真高冷,真孤傲,真有型,诶,你说他还能不能还俗啊。” 竟然还有拍照的。 就仿佛年轻僧人是一个平面模特一样。 “哗啦啦——” 唐尧照常拉开了光阴收容所的卷帘门。 不过,映入他眼帘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身着浅色僧袍的年轻和尚,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着自己的店里走来。 这不打紧,可是,为什么旁观的人眼神都变了? “天啊,他不会是一个……同性……是那个店主……他眼光也太……” 唐尧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 凭什么他躺着也中枪啊?他只不过是开个门好不好? “阿弥陀佛……施主,不知贫僧能否进入贵店之中?” 年轻僧人念了一句佛号,冲着唐尧说道。 唐尧只觉得头皮发麻,一种西游记上头了的感觉。 “您……您好,你有什么事吗?” 唐尧只能尽量不去看周围人的目光,向着和尚有礼貌地问。 “贫僧想要进店同施主一叙。” 指着“光阴收容所”的招牌,唐尧又开口了:“您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光阴。收容光阴。”僧人微微一笑,“贫僧若是不知道的话,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好好好,你快进来吧。” 唐尧开了玻璃门,让和尚进了去,然后他跟在后面又合上了门。 天知道外面的人还会说些什么? 现在的社会风气……唐尧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去,发现那个年轻僧人正站在沙发前紧紧盯着他。 唐尧不禁有点发毛。 这个和尚不会真的…… “主人未落座,贫僧不敢先行。”唐尧刚想发问,和尚便如此解释道。 原来如此。 他松了一口气,招呼僧人坐下。 于是僧人便轻轻地坐了下去,沙发似乎并没有凹陷下去,就好像这个和尚没有重量一般。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唐尧给僧人现沏了一壶铁观音,倒了一盏,推给了僧人。 和尚喝铁观音,应该没毛病吧。 “贫僧听闻施主这里可以寄存记忆,便想要亲自来看一看。” “哦。”唐尧喝了一口茶,没有说什么。 “贫僧法号寒拾,请教施主贵姓……” 唐尧一愣。 寒拾?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蓦地,他突然想起,在常春市中心的庙里,似乎有位高僧,名字就叫寒拾。 他虽然不信佛,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出名的人物,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原来是寒拾大师。”唐尧慌忙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行了一礼。“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寒拾笑了笑,温和地回道。 “施主不必如此,俗名而已,不足挂齿。” 唐尧这回不敢在有任何轻视了,他问向了寒拾:“我叫唐尧,唐宋的唐,尧舜禹的尧,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寒拾摆了摆手:“不妥,贫僧自有叫法,请施主不必多虑。” 略略颔首,唐尧又问:“以前我便有疑问,如今见到了本尊,我想请教一下,您的法号可是来源于寒山与拾得两位大师?” “正是,沾一些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的无边佛意罢了。” 寒拾很是谦虚。 唐尧正了正身子,说道:“我的光阴收容所,今日能迎来你这样的大师,我对此感到十分荣幸。” “贫僧此来也是有事相求的。施主乃是即将帮扶我之人,便不要在意贫僧的身份了。” 寒拾掐着佛珠,单手立于胸前。 “阿弥陀佛……” 唐尧做了一个请用茶的手势,然后回答道。 “您有什么事,请说吧,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贫僧也想要寄存些光阴在此,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寒拾朗声说道。 “这个当然可以,只不过……”唐尧顿了一下,取出了笔记本,“您需要先同我说说您想要寄存的记忆。” “而且,我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第25章 心佛(二) 唐尧顿了一下,说道:“您现在可以开始了。” 寒拾点点头,开口叙说道:“贫僧是在六岁时,便已入空门,算起来,至今已有十八个年头。” 心中忽然一震,唐尧失声道:“六岁?” “没错。”寒拾看向了唐尧,神色中似是略带着一丝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唐尧连忙摆手:“没,没有。” 寒拾笑着戳破:“我明白施主在想些什么。” “施主是在想,为什么贫僧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进了寺庙,入了佛门。” 唐尧尴尬地憨笑了笑。 “嘿嘿……” “贫僧从小便在寺中长大,所以,入了佛门也是理所应当。” 寒拾对此并不在意。 唐尧思索片刻,终于还是问道:“那您就从来都没有想过,寺庙外面的世界可能会比寺庙里更好吗?” 看着寒拾风轻云淡,唐尧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对不起啊,大师,我不是故意的。” 寒拾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阿弥陀佛,佛在心中,只有佛心不坚的僧人,才会在意施主刚才所说的话。” “寺里寺外,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寺外繁华,寺里繁花。两端纵使有别,却也各有妙趣。” 唐尧好奇地问:“繁花?寺中也有花团锦簇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寒拾提醒道:“施主莫非是忘记了这句诗?” 这是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 唐尧从小背到大的。 “知道知道。曲径通幽,脍炙人口,又怎么可能没听过?。” 见唐尧再无问题,寒拾便接着自述起自己曾经的故事来,唐尧也没再打扰,就只是静静地听着。 禅有禅道,佛有佛法,六祖参禅,始于少年时,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方少年,心如白纸,是最易漂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唐尧由此更加后悔起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来。 寒拾是现代高僧,入寺十八年,心志之坚,非是常人之所能及,佛心是耳濡目染,朝闻暮遵的诚心诚意。若是能被三言两语就轻松影响得了的,又怎能说是衷心的空门弟子? “大师今时今日能有这样的成果,不是天成,而是自修。”这是唐尧的最真切的念头。 六岁为僧,从此不问红尘。 听起来可能陈旧可笑,但试问,又有谁敢说自己能够承受这样的人生呢? 寒拾也曾经是一个翩翩少年,幼小的年华里,也许也曾有过一点点别样的颜色。 一朝落发成僧。 香炉轻烟袅袅,佛像宝相庄严。 他其实也是有过俗名的,出于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曲维。 这就是他当年的,如今早已无人知晓的姓名。 已是遗弃,或者说,是抛下。 寻常名字,代表的是同世界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放弃姓名,改称法号,这是为僧者一种隔离尘世的意识。 虽然唐尧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理解不了寒拾的思想,理解不了这一类人的思想。 可是这却并不妨碍他对他们的尊敬。 现代社会,寺庙这种历史产物早就已经渐渐退出了历史潮流,在唐尧的印象里,古寺往往都是那种幽深的,高远的形象。 大多还是金庸先生笔下的形象。 少林寺,灵鹫寺,等等等等。 心思扯远了,唐尧收敛心神,在寒拾面前,他就像是一个听禅的人,虔诚而又敬重。 虽说寒拾只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可唐尧却生生听出了六祖讲道的感觉。 “施主……施主?” 寒拾的轻声询问,令唐尧从自己的浮生梦幻中醒了过来。 “抱歉,寒拾大师,是我无礼了。” 唐尧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是不是贫僧的故事太过简单,太过无味?” 寒拾又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唐尧觉得自己的心里现在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空山鸟语,白云千载悠悠。 佛,是一种宗教信仰,唐尧是不信教,但是却是可以被感染的。 “不不不……”唐尧慌忙摆了摆手,“是我太愚钝了,参不透您的人生。” “呵呵……”寒拾笑了笑,微微摇头,“施主是个聪慧之人,不然的话,也不会有此等机缘。” 唐尧心思一动:“您是说……” “阿弥陀佛,这家光阴收容所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寒拾再次打了个参佛手势,双手合十。 “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唐尧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些什么。 摇摇头,寒拾否认了唐尧的心思。 “贫僧什么都不明晓,总而言之,一切还需要施主自己来认知。” 唐尧只好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在说话。 他还以为,有关光阴收容所以及光阴容器的事,寒拾能够知晓,可是现在看来,是自己幼稚了。 寒拾虽然是高僧,可是光阴收容也是一个绝大的秘密。 二者是不可能互通的。 “贫僧相信,施主一定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 明目如寒拾,一眼便是看出了唐尧正被一些问题所困扰。 “多谢大师,我会的。” 唐尧颔首回应。 “有关贫僧孩提时代的故事,就是这些,贫僧自幼便入了佛门,诵经念佛,虔诚无比,外界之事,随时有所耳闻,却也是不入贫僧眼界。” 寒拾似乎是在告诉唐尧一个道理,一个不仅仅局限于和尚之间的道理。 “在这个世间,芸芸众生各有姿态,各有人生,都是截然不同的,外人之事,外人之路,自身之事,自身之路。” “切记,勿扰他人之路,勿仿他人之路。保持本心,方得始终。” 阿弥陀佛。 唐尧在处世之道方面的理论,相比于寒拾,简直是太过简陋,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受教了,寒拾大师,此般教诲,必将铭记于心。” 唐尧起身行礼。 寒拾微微点头,宁静地笑了,犹如和风细雨。 “对了,寒拾大师,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唐尧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不急,不急,现在还为时尚早。” 寒拾却是摆了摆手。 “那好,大师您接着说,我不打扰。”唐尧没有办法,也只能顺着寒拾的话来做。 “贫僧今天来,也是有求于施主的,贫僧也是人,头脑不可能一直清醒,自然也有些想铭记的事情。” 寒拾起身,站在原地向着唐尧行了一礼。 唐尧自然是不敢轻受,同样起身扶住了寒拾的双手。 若是旁人看见了,怕是要嘲笑这两人的老旧古板。 可是在唐尧心中,这样做没有丝毫不可。 对何人,行何事。 这是唐尧一直以来,告诉自己的为人处世的道理。 寒拾是似古的僧人,行事举止自是不被现代人所接受,但是唐尧却深刻地保有一种古老的尊重。 这样的人值得尊重。 这一点,是永远也无法被磨灭的。 纵使寻常人不会轻易承认。 “施主不必推辞,这一礼,是贫僧应该行的。施主若是执意不收这一礼,那么贫僧也不能留下光阴记忆了。” 最终还是寒拾说动了唐尧,唐尧想了想,终究是起了身。 寒拾标准地施了一礼,然后才再一次坐下。 第26章 心佛(三) 唐尧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明白,寒拾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寄存光阴? 还是有其他的别的意义? 他并不相信寒拾此来一回,就仅仅只是为了同自己聊些往事,留些记忆。 因为还不至于。 自己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施主……”寒拾再一次抓住了唐尧开小差的时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啊……啊。” 唐尧一摆手:“您说,您说……” “可是贫僧想要说的,刚刚已经全部说完了啊?” 寒拾似笑非笑。 “哦,不好意思哈,我忘记了。”唐尧尽力挽回自己的尴尬,解释道。 “那么现在,贫僧该做些什么?” 还是寒拾主动为唐尧解了围,将话头又揽了回去。 “哈……按照正常的顺序,大师现在应该使用光阴容器了。只是不知道,您还有没有没说完的,想要寄存的事情。” 寒拾点点头,说道:“施主,贫僧要说的话,其实现在才能算是开始。” 空气寂静。 唐尧可没有想到寒拾直到现在才切入他的正题,这么说来,那刚才的对话还有任何作用吗? “您说。” 寒拾合上了双目,一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座下无数弟子的讲坛之上。 神灵在半空中俯身探望,佛语低吟,朗朗乾坤,一片宝光。 “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 寒拾双手合十,不动不摇,口中诵念着令唐尧闻之肃然的箴语。 这世人,又有几人懂佛,几人拜佛,问古今,佛门多出脱俗弟子,超凡僧人。 时间轮转,人类逐步揭开世界的面纱,曾经那些难以解释的现象,人们现在可以一手缔造。 所以,人类开始失去敬畏,开始不信天地,只信自己。 心失去了寄托,灵魂在前进拓荒中漂浮不定,摇摆不定,只顾着奔向那未知,而忘记了对未知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敬畏。 是的,动物本能在人类身上退化,我们可以用智慧主宰这个世界,我们可以自己定义自己的社会。 可是,人类终究没有衍生出属于自己的,进化了的本能。 我们在遗弃,却并未创造。 我们在拾起,但却并未发挥作用。 佛,大概是是先民为了自我安慰,解释疑惑的产物。 它是一种宗教,一种信仰,在人类苦苦挣扎的时期给予人力量。 可是耐不住过河拆桥。 现在的人们,并不愿意将自己交付于不熟悉的,虚构的神灵之手。 因为大部分的我们认定了,似乎只有自己,才可以拯救自己。 菩萨尚且自拜,何况常人。 这种认知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实际上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我们需要摆脱一些桎梏,摆脱一些陈旧的思想,进行灵魂上的升华。 求人不如求己。 现代主流。 可是我们对于即将被历史淹没的曾经太过严苛,那些在我们迷茫时的援手,在我们彷徨时的灯,我们可以保存,但绝不可以忘却。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终会被历史抹杀。 阿弥陀佛。 主流不会理解,就连唐尧自己也不太理解。 但是唐尧自问永远不会去毁坏古老传承。 那是不可原谅的。 虽然我们在淘汰一些曾经的现象级,却也应该尊重还在挽留现象的那些人。 唐尧,很尊重寒拾。 他不是外面那些人一饱眼福的谈资,而是一份传承。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改过必生智能,护短心内非贤。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慢慢地,唐尧沉浸在寒拾的说法当中。 他净化的,不只是唐尧的耳朵,还有唐尧的心境。 唐尧是听不懂,但也能汲取一丝丝养分,这就足够了。 同样合上了双眼,唐尧不再想自己光阴收容所的凄惨境况,不再想那个家伙的风光,不再想是否有人在干扰自己,不再想…… 什么都不再想。 心神放空,外界的车声不闻,人声不闻,一切皆不闻。 灵魂洗礼。 虽说寒拾所讲,不过是冰山一角,但足矣冷却唐尧过分名利的内心。 唐尧仍在想,自己还真的是太过容易被情感左右。 这个光阴收容师,当的还真是失败。 明明已经经历过那么多次光阴穿梭,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神,看来自己之所以能被别人影响光阴容器运作,还有自身问题的存在。 “唐施主。” 寒拾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望着唐尧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看来施主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唐尧恍然如大梦初醒,慌张起身,却对上了寒拾通透的瞳孔。 “大……大师……我是不是,睡着了……” 唐尧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认认真真在论讲,可自己竟然没了意识? “阿弥陀佛,施主,您非是入梦,而是入境。” “您,是怎么知道的?” 唐尧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寒拾是在安慰自己。 事实上,他当时是真的没了意识。 “贫僧不知,施主自知。” 寒拾笑笑,这样回答唐尧。 “哦。”唐尧准备就这样听听,只当作是大师在开导自己好了。 “施主,贫僧想说的是,光阴乃是一人之所有,轻易不要衡量人之年华。” 唐尧真的是觉得,这个寒拾就是被请过来干扰自己的思想的。 不过,似乎没有人可以请的动这位大师。 “您,叙述完了吗?” 唐尧试探着问道,只见寒拾轻轻起身,站了起来。 他是要离开了吗? “施主,不知光阴收容,何时可以准备?” 寒拾转头向唐尧抛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 他明明说光阴是私有物品,轻易不能交付别人,还劝自己莫要轻易观看。 怎么他反倒是要来真格的,想留下光阴呢? “可以可以,现在就可以。”唐尧终归是混过不少年的,所以片刻之间便是缓了过来。 他从柜台下取出了光阴容器,一旁站着的寒拾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对唐尧手中仪器的好奇。 “唐施主,这便是光阴容器吗?” 寒拾问道。 唐尧点头回应了寒拾的问题。 “这是两张芯片,请把它们分别贴在两侧太阳穴上,固定好。” 拿起芯片,唐尧伸手递给了走过来的寒拾。 虽然寒拾的言语令唐尧很是尊敬信服,可是尊敬是尊敬,怀疑还是免不了的。 唐尧还是怀疑寒拾来到自己这里的动机。 再联想起昨夜做过的离奇的梦,唐尧的眼神开始锐利起来。 这一定不是巧合。 是有人,想要阻止自己继续光阴收容的工作。 寒拾的话里,分明透着劝说自己的痕迹,开始时还不算明显,可刚刚那一句话,还不够明显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尧瞥了一眼,寒拾已经坐到了光阴容器正前方,贴好了芯片,合上了双眼,容器在照常运转,没有出现问题。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呢? 第27章 心佛(四) 看着静静坐着的寒拾,唐尧的心里忽然没有了主意。 面对这样的一位大师,他很难用恶毒的想法去揣测。 虽然他也曾有片刻思考过。 此时寒拾坐在那里,更像是一尊佛。他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晃动,稳坐如山岳。 窗外风吹过,唐尧突然有些冷,他缩了缩肩膀,走过去想要关上窗子。 外窗沿上竟然立着一只鸟。 唐尧很清楚现在是什么季节,也很清楚现在是什么天气。 寻常飞禽是应该早已绝踪了的。 明亮的阳光倾在这个生命身上,每一片羽毛都在反射着光泽,或明或暗。 他不自主地伸出手去触碰,可那只鸟却在这一瞬间,展翅飞走了。 最后留下眼神的小小瞳孔里面,透着一丝丝惶恐。 是啊,在所有动物眼中,可能在烧烤店里天天啃着烤乳鸽,牛肉串的人类都是一样的。 唐尧微笑一下,合上了窗户。 一只手扶在窗台上,他任由着阳光洒在自己身上。 闭上眼,暖暖的。 有时候温暖是一种心理暗示,而不是体表的确切感觉。 他成为光阴收容师已经有几年时间了,即便他的顾客一向很少,可唐尧还是观察了许多的光阴故事。 光阴容器里的记忆总是在自行压缩,至少在唐尧的印象里,容器还从没有盛满过。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奋斗多久。 其实,唐尧最初的光阴收容所并不是开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想当初,他也是一家店面颇大的铺子的主人,即使那个时候他的顾客也不算多,他的脸上也还是很有面子的。 可是因为一件事,唐尧被迫来到了这个地方,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而现在,就算是这般境地,同样有人对他的光阴收容做手脚。 他的心里相当难受。 唐尧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寒拾依旧坐在原地,还保持着开始时的姿势。 记得西游记里,唐三藏有一次与三个妖怪国师斗法时,也曾在高台之上,打坐不动如山。 现在,寒拾的形象与唐尧记忆里的唐三藏渐渐合一。 这不禁让他肃然起敬。 一直以来,唐尧都自认为是一个多动症患者,他绝不能够专心致志坐在或站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 那样做的话,他就会觉得身体上有无数的虫子正在蠕动,令他恶心,令他难以忍受。 像那只不能被绑起来的猴子。 “寒拾大师,您,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唐尧盯着寒拾,自言自语道。 又过了一会儿,寒拾终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您结束了?”唐尧笑着问道。 寒拾慢慢地摘下了自己太阳穴上的芯片,将它们整理好,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唐尧。 “结束了。”寒拾转头看向了唐尧,“唐施主,您就不想问一问,贫僧到底在这光阴容器里装了些什么?” 唐尧先是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大师莫要说笑,您明白,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观看的,现在又何必多此一问?” “呵呵。”寒拾抚了抚自己的衣袖,“施主是聪慧之人,自然是不需要贫僧的提醒。” “阿弥陀佛。贫僧想要表达的,想必施主已经明晓了。” 唐尧颔首示意。 “那请问施主又有何问题?现在已经到了出口的时机。” 终于到了我开口的时候吗? 唐尧在心中寻思着,最终,他还是放弃了直接向寒拾询问的心思。 因为寒拾是不会告诉他的。 所以,他问出了刚开始时想到的一个问题,也是他早就有疑问的一个问题。 “请问大师,为何寺院处于市中?” 在唐尧的心里,寺庙一直都是高远庄严的形象,孤云野鹤,连绵丘山,这些才应该是寺庙应有的状态。 寒拾闻言也是微微一笑,和煦如初阳。 “寺在市中,与寺在山中,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之处太多太多。”唐尧在旁边的侧沙发上坐了下去,“市中如此吵闹,似乎并不符合佛门清净之地的概念。” “吵闹?那是寺外吵闹,又与寺内何干?” 寒拾很是自然地说道,唐尧的问题他没有感同身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表达的可能不太准确,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一个道理,清净之地就不会受到外界干扰吗?” 唐尧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将心神投入到眼前的问题之中。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唐施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寒拾有着自己的理解。 这个道理,唐尧自然是明白,可是明白是明白,但他并不十分认同。 在他看来,只要生而为人,就会被四周的环境所影响,谁都避免不了。 “明白,可是……” “阿弥陀佛……”寒拾双手再次合十,“唐施主,贫僧之意,您还不理解吗?” 唐尧很是实在地摇了摇头:“不理解。”他又不是和尚,怎么能理解和尚的世界呢? “寺在市中,周围车来车往人来人去,终有一墙之隔。寻常人看来,那墙是墙,可在贫僧看来,那墙不是墙。” 寒拾的话,令唐尧越来越糊涂了。 什么叫墙是墙,又不是墙啊?脑筋急转弯吗? “我太笨,听不懂……” 唐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云里雾里,现在来这样形容他的感觉一点都不过分。 “施主,在你的心底,其实是明白贫僧之意的,不过是让着红尘俗世所遮掩住罢了。” 寒拾环视一圈,最后又将目光定在了唐尧的脸上。 “怎……怎么了,大师……我的脸上……” 唐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呵呵,施主脸上无事,可心中有事。” 寒拾指了指唐尧的心脏位置。 “我……”唐尧忽然说不出话来,“您说得对。” “唐施主,佛像,并不是用来摆在供桌之上的。佛意,也不是清净之地就可以拥有的。真正的佛,是在心中。” 寒拾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佛,在心中…… 所谓大隐隐于市,即是指隐居的最高境界是隐居闹市中,也就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此者,心境淡泊是也。 心佛,佛在心中,说的其实是一个道理,尊佛信佛,追求的是一种心境,而不是外在硬件。 心中若有佛,处处是佛境;心中若无佛,真佛不显灵。 即使寺庙处于市中又如何?这是一种外在条件,是时代发展所造就的。 信佛者,不以佛在市中为误。 心佛心佛,真正的信仰,一向都是活在心中的,永垂不朽。 藏传佛教朝拜,信徒与教徒赤脚叩首,累计万步,步步踏血,此之谓心诚。 这是一种信念,每一年,都有死在朝圣路途上的人,他们为的是什么,是心中信仰。 支撑他们的,同样也是心中信仰。 心中有佛。 “施主,您,明白了吗?”寒拾询问道。 “啊……”唐尧似是呆住了,过了好长时间,才似是刚刚缓过神来。 “大师。” 唐尧鞠了一躬,他不知道佛门弟子讲究什么礼节,但是这一鞠躬,是他发自内心的。 “您是一位真正的大师。” 第28章 心佛(五) 寒拾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唐尧缓缓站起身来,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寒拾看不清的色彩。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空气忽然凝固,参禅佛意弥漫过后,丑陋的现实再一次浮出。 “阿弥陀佛。”寒拾看着唐尧,眼底波澜不惊。 其实唐尧明白,无论是谁请寒拾走的这一趟,其中缘由寒拾一定是理解并支持的。 像他这种拥有真正佛心的僧人,永远不会生长害人之心。 佛袍虽旧,佛心不旧,诵古老经文,梵音弥散,古寺钟声,野鹜游云,雷音佛堂,大雄宝殿。 释迦牟尼的洗礼。 “贫僧再无事,施主有何事?” 寒拾起身,静静地立着,身后隐隐透过窗外的微光,像是菩萨身后的宝轮。 唐尧微笑:“大师既无事,我也已受教,那就任凭尊便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无事的话,寒拾就可以离开了,这句话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逐客令,因为唐尧实在是不想从寒拾口中,再听到些什么别的劝说的话。 寒拾又怎能不明白唐尧的话中之意? 微微一笑,寒拾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然如此,那贫僧也不便继续打扰施主,至于贫僧所说之话,想必施主也已经明白,贫僧告辞。” 唐尧俯身示意,以表尊敬。 玻璃门上风铃扰动,“叮铃叮铃”,清脆而空灵,唐尧看着寒拾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沿途又有不少人纷纷驻足观看。 长的好看没有错,当和尚也没有错,可是一个当和尚的长的好看怎么就有错了呢? “哎。“唐尧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柜台。 柜台之上,光阴容器静静地摆放着,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等等。 理论上一次光阴收容不应该超过四十分钟,可唐尧看了看挂钟,现在已经是十点三十四分了,记得寒拾进行收容时,是九点四十分。 五十四分钟,误差太大了。 唐尧紧张地检查起光阴容器的外表,还拆开了收容夹,检查起收容的光阴来。 只是他检查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难道说,寒拾只是花的时间过长? 真的是他太过神经质了吗? “怎么回事?”唐尧不明白,他充分相信寒拾是带有目的性来到自己店里的,可是,为什么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如果光阴容器没有异常,那么,里面的记忆...... 想到这里,唐尧将头转向了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链接芯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芯片拿了过来。 寒拾的光阴,他自己并没有详细讲述,因此唐尧其实也并不清楚里面到底留存了些什么,微微犹豫着贴好了芯片,唐尧开启了光阴容器的窥视功能。 滋...... 熟悉无比的声音传来,唐尧合上了双眼,眼前划过无尽白光。 “小维,你真的想好了吗?” 还没有睁开双眼,唐尧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当然,他是无法回答的。 “师父,我已经想好了,也已经准备好了,佛祖会接纳我的。”这应该是曲维,也就是少年寒拾的声音。 “哎......“唐尧听见自己眼前的老和尚长叹了一声,”罢了罢了,那今日,老衲就成全你吧。“ 老和尚从托盘里拿起了戒刀,然后,唐尧就看见一缕缕发丝从周围散落下去。他不禁想要摸一摸自己头顶的头发还在不在,可惜,在寒拾的回忆里,他无法自主动弹。 “你这是何苦?”老和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你本可以像一个正常孩子那样生活的,如果你想,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戒刀停住了,老和尚似乎是在等待曲维的回答。 “师父不必犹豫,我已经想好了。”曲维的语气相当坚定,唐尧无法看到他此时的神情,但从老和尚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现在曲维脸上流露出的,大概可以称之为倔强。 只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这样一个年仅六岁的,本该无忧无虑的孩童,早早地产生了放弃俗世红尘的念头。 要知道,人生中的所有事,包括喜怒哀乐,他几乎是全都没有经历过的。 “那师父也就不劝你了。”老和尚再一次落下了戒刀,发丝洋洋洒落。 唐尧在心里暗暗琢磨,这个寒拾,小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些什么啊? “忍住了……”老和尚提醒的声音传来,唐尧下意识地一紧张,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是啊,能感觉到什么才怪了呢。 这是在干什么?唐尧似乎感觉到了曲维在咬牙忍受着。 烙戒疤…… 唐尧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词汇。 似乎落发为僧的过程中,也只有这个环节有些痛苦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念了一句佛号,完成了这最后一步。 也就是说,从这时开始,曲维就是一名正式的僧人了。 一个年仅六岁的,和尚。 “唐代多高僧,其中寒山与拾得两位诗僧佛性极高,既然如此,为师就唤你为寒拾,如何?” 老和尚微微思索,如此说道。 “谢师父赐法号。”寒拾冲着老和尚行了一礼。 供桌之上,香炉微烟,袅袅升起。 唐尧深吸了一口气,就仿佛也是吸进了这满堂佛意。 老和尚的脸上投出了慈爱之色,看得出来,他待曲维是极好的。 枯瘦的手掌抚上了寒拾的小脑袋,小心避开了戒疤的伤痕,显示出无尽的爱护。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寒拾上仰头,看着将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师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父……” 小和尚抱住了老和尚。 唐尧的眼角有些湿润,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心情。 有感动,也有不解。 寒拾的童年,想必是经历过一些事的,可是唐尧还是想不出,究竟能有什么事情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光阴又变了。 唐尧看着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那是寒拾十八年来在寺庙里的生活。 无非是诵经,打坐,诵经,打坐…… 多动症的唐尧自认为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的。 很明显,寒拾并非对外界的生活丝毫不知,他是因为一个信念,而执意落发的。 年纪小小宛如初草,但他的心理,却是一片沧海桑田,他有着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伤。 阿弥陀佛…… 唐尧在寒拾的光阴里,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寒拾留存的岁月,单调的像一条直线,除了六岁时的些许曲折,其余的都像是停止呼吸后的心跳显示屏。 窒息感。 令唐尧有些受不了,他明白,自己又一次被光阴左右了心神。 伸手摘下了两张芯片,唐尧睁开了双眼,熟悉的房间渐渐归位,他的内心十分复杂。 还是没能取得哪怕一点点进展。 “寒拾……”唐尧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顿时,一股积攒已久的风迎面吹上。 在风里,唐尧紧张的神经有了一些放松的迹象。 光阴容器,光阴收容师,光阴…… 自己来当这个光阴收容师,究竟是对还是错? 唐尧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 其实他也说不好自己的初衷是什么,当时稀里糊涂就应了下来这门差事。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想法还是太过单纯。 第29章 驯龙(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观驯龙高手有感。) 闲来无事,唐尧随意地在网上浏览着,既然盼不来顾客,那么无聊的时间是他唯一的要对付。 鼠标滑动,他的眼前闪过各种各样的新闻。 某知名导演被曝光潜规则多位女星。 无聊。 着名药业假药害人,已导致各地多名患者死亡。 黑心。 nba最新快讯,詹姆斯发言怒怼球爹。 呵呵。 诶,这一条是什么? 唐尧不小心点到了电影频道,刚想要退出去,然后就被一个标题给吸引住了。 由于最近烂片太多,导致唐尧都看出了后遗症,现在简直是见到电影就想躲。 所以说,能吸引住他的标题…… “没牙仔?” 什么东西?唐尧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开了这篇文章。 如何驯服你的龙。 原来是驯龙高手。 唐尧右手摩挲着下巴,他倒是听说过这个系列的电影,好像还拿了不少的奖什么的。 可他从来都没有看过,他认为,动画电影是属于孩子与情侣的。 自己不是小孩子,也没有另一半,并不适合看这种电影。 向下滑动着评论,唐尧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条又一条网友评论。 这部电影,竟然没有一条差评? “我也想要一条龙,最好是无牙仔那样的。” “好喜欢希卡普与无牙仔,还有亚丝翠。” “看这部电影,得带着脑子,我们要看的不是特效,而是其中内涵。” 这条评论看样子不是小孩子发的。 唐尧进入了评论人的界面,发现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 看来,不看动画电影,还是自己落伍了? “有亲情,有友情,有爱情。一路走来,希卡普从对无牙仔本能地恐惧,到完全信任携手前行,亚丝翠他们从对希卡普嫉妒,到并肩抗敌互相友爱……一部电影,包含的太多太多。” “坏人有时候不一定是坏人,可能苦衷如鲠在喉。” “有人背叛众望,是为了另一个理想,有人背叛理想,是为了不负众望。” “有一种人,必将成为领袖,擎着火炬,总是抛弃自己在黑暗里,然后为众生点灯。” …… 唐尧不明白这些评论者是怎样的一种心理,他也不明白,为何一部动画电影,会有这样强大的精神力量。 他退出了浏览器,破费一笔,充了一个会员,打开视频播放器,找到了这部传奇电影。 驯龙,高手。 别的村庄,村民们为了保护羊群要对付的,都是狼这样的食肉动物,而在博克岛,我们要对付的,是龙。 凶残狡猾,而又难缠的龙。 唐尧看着画面,这似乎是一个属于维京人的故事。 希卡普是维京人中的异类,他从前是,后来更是。 在唐尧的印象里,对于维京,他能联想到的只有海盗。 而电影里的维京人,则更像是一群村民,一群为了保护村中财产,勇敢而无畏的村民。 猎龙,是博克岛一直以来的难题。 因为龙族总是掠夺维京人的羊群,出于自保,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前期看来,反派似乎是龙。 唐尧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罐啤酒,坐在电脑前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每一个种族都有传统,就像电影里的维京少年,为了屠龙,而在训练场中与龙搏杀。 你不情,我不愿。 小小的试炼,对应的是两个种族之间的终年战斗。 似乎是不死不休。 有时候唐尧就在想,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信念是希望蔓延的路,割断传承,就能灭绝希望。只不过,一种希望的对与错,又是何人来判断的呢? 在电影里,这群维京人就拥有着错误的,但是异常坚定的希望。 这种希望坚定到令他们听不进希卡普的话,坚定到令他们把希卡普看作是更异类的异类。 龙,在他们眼里,就是不可放过的。 是无牙仔颠覆了希卡普的看法,所以希卡普也希望自己能够轻松颠覆其他人的想法。 尤其是他的父亲,博克岛的酋长。 但是他忘记了,维京人的这种希望与想法根深蒂固,冰冻三尺,终非一日之寒。 又怎能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呢? 异想天开。 我们固执,固执着自己的理念,我们改变,只有当我们真正将事实发现。 错误的,终归是错误的。 既然错误,就要有人纠正,希卡普是知道正解的人,所以他有解放思想的责任。 再后来,希卡普的目标就实现了。 真相也已浮出水面,可是这个真相,却不是没有充足准备的人所能承受的。 博克岛的勇士差点全军覆没。 龙族竟也是悲哀的被奴役者,弱肉强食,弱小者应该成为强大者的打手,喽啰。 自然中的残酷法则,远离文明社会。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希卡普与无牙仔终结了幕后boss,他们成了英雄,不,他们一直都是英雄。 人类其实很可悲,一直以来,我们自以为强大,自以为智慧,自以为无所不能,其实一旦抛弃了外物,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都说停电能使人类退回石器时代。 唐尧是十分赞同这种观点的,现代社会建立的基础,就是电气。 信息时代,或者以后的可能进化到的时代,无一例外都需是要以电来奠基的。 维京人没有电,但他们有铁器,后来还有了龙。 第二部也证明了,没有龙,这群维京人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他们的宠物朋友被邪恶阿尔法控制,他们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 如果没有电影延续下去的际遇,希卡普的故事就要终结了。 因为就连夜煞无牙仔开始时都承受不住上等意念控制,酋长也正是因此而死。 驯龙高手,当然不是为了告诉人们该如何正确驯服一条龙,因为现实中没有龙,就算是有,也属于未发现物种,与已知人类无关。 这部电影要告诉人们的,有很多很多。 友,爱,恭,诚,礼,合…… 还有,还有…… 唐尧关闭了视频软件,若有所思。 世界,仍然是这个世界,只不过要比几千年前荒芜;人类,依旧是这样的人类,只不过,我们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第30章 畸形(一) 不知不觉间,距离寒拾来到店中,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唐尧总是在怀疑,却又总是自我打消疑虑。 他始终不相信,她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虽然他总是称呼她为“那个家伙”,可是,那都是些陈年往事,其中调侃多于嫉妒,更何况,他的感情从来就不单纯。 “这是一个局,还是一个我破不了的局。” 唐尧喃喃自语。 午夜钟声敲响,街道陷入沉睡,路灯的光形单影只,寂寥的月亮钓着稀疏的星星,两相为难。 推开窗,夜风迎面而至,唐尧哼着最爱的曲子,凝视着着夜空。 你盯着星星,星星就会躲着你,你盯着黑幕,便会发现许多灿烂的星星。 人们迷失在寻找准确的路途中,却忘记了,难得糊涂,难得茫然。 唐尧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新买的小电视。 “今日上午九时三十分,本台记者跟踪报道的‘神仙跳’团体卖淫集团案件终于结案,犯罪嫌疑人游某,李某,张某,舒某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道。 “结案了吗?”唐尧看着电视里舒尔晴熟悉的面容,不由得心头一震。 “但愿铁槛能洗刷你的罪过。” 唐尧觉得自从寒拾来过店里之后,自己的一言一行就免不了出现些佛家的调调。 看来寒拾留给自己的影响还真是非同一般啊。 他如是想到。 “接下来,是金融会谈……” 并没有唐尧感兴趣的东西,他悻悻地关闭了电视,将自己丢进沙发里,深深地陷了进去。 一点,两点,三点…… 秒针嘀嗒嘀嗒,时间流逝,唐尧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 窗外的满楼灯火,映在瞳孔里,具有别样色彩。 第二天。 唐尧挣扎着从沙发里起身,他揉了揉发僵的腰,迷茫地扫视着。 今天该做些什么? 会不会有顾客? 他不知道,但他依旧打开了店门,没有顾客,但也必须有营业。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 唐尧吟着《满江红》,刚刚兴致大发。 “请问,您是光阴收容所的老板吗?” 嗯? 唐尧看向了声音传出的地方,今天竟然有顾客?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校服,表情略显扭捏的男孩。 这应该是附近一中的学生,说起一中,唐尧心里涌出的首先是羡慕。 对,就是羡慕。 整个常春,一中都是首屈一指的高校,而且还是一个寄宿制贵族学校。 也就是说,能在一中上学的孩子,家里非富即贵,再不然就是学神一类的存在。 唐尧家里不是大门大户,他也不是学神,连学渣都不是,学灰还差不多。 所以他自然是与这等学校无缘。 “你有什么事啊?”他随意地问道,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学生是不会有什么需要寄存的光阴才对。 男孩脸抬起,仰视着唐尧。 唐尧忽然发现,在男孩的颈部一下,似乎隐隐有着一些伤痕。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家庭暴力,或者是校园暴力?总不能是社会暴力吧? 唐尧把初中政治课上学到的,也是他仅有的一点理论知识全都用上了。 男孩说道:“你开的不是光阴收容所,不就是应该收存光阴的吗?” 呦呵,他知道的还挺多。 唐尧无意地向着旁边一瞥,原来他早就把自己光阴收容所的职责写在了一块板子上,挂了出去。 他不禁汗颜无比,自己竟然忘了这码事。 “对对对,我这里就是寄存光阴的,怎么,你也想寄存光阴不成?” 唐尧询问道。 光阴收容师的职业准则就包括了,只要是工作范围之内的顾客,光阴收容师都有责任也有义务认真对待。 “是的,我能进去坐坐吗?” 男孩看着唐尧,问道。 唐尧让开了半边路,男孩走进了去,坐在了沙发上。 “你不是应该上学吗,怎么……” 其实唐尧是有些疑惑的,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男孩按道理说是绝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 他一边说,一边趁男孩不注意把散落在沙发上的袜子背心都收了起来。 男孩也的确没注意到唐尧的小动作。 “是的,但我今天不想去。” 好……霸道的理由啊。 唐尧记得自己当时可是一天,不,连一个小时都不敢逃课的。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想去?” 男孩反问:“这与光阴收容有关系吗?” “当然。”唐尧信口胡诌着,光阴收容与什么有关,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确定要听吗?” 看男孩这架势,竟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唐尧整了整衣襟,说道。 “你说吧,我听着。” 他又拿出了笔记本与钢笔,心想正愁没办法打发时间呢。 “我是一中的学生。” 男孩慢慢说道:“一中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唐尧回答的很是干脆,“不熟。” “那就好,我叫何瑞,我的父母,是皇朝集团的董事。” 唐尧点点头,皇朝集团,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索性也就不再想下去,继续听着何瑞说。 “我家里有些钱,所以我进了一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瑞低着头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接着说。” “一中是一所贵族学校,那里面的学生,都很有钱,随便挥手几双飞人那种。” “你不也能做得到吗?”唐尧轻哼一声。 “我的家人都很严厉,我的零花钱一向很少,不过有个例外,我的姑姑对我很好。” 何瑞解释道。 唐尧呵呵一笑,不再开口。 “所以我身上没有太多钱,你也知道,在一中,没有钱会怎么样。” 一中里,其实是有阶级意识的。学神的身旁,总会聚集着一些富家子弟,这两种人,一种是将来的精英,一种是未来的掌舵人,混在一起相得益彰。 然而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没有钱或者是钱相对少的学生,他们身旁就会有一群冷嘲热讽,甚至是拳交相向的公子哥。 学校就是社会,早就是了。 唐尧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何瑞的说法。 “一开始,我在学校里是没有人理会的,因为我没有钱给班主任,没有钱给校头,没有钱给班霸。” “那他们就不会针对你吗?”唐尧问道。 他一边等待着何瑞的答案,一边给男孩倒了半杯水,送了过去。 “不针对?”何瑞接过水,喝了一口,喉结蠕动着,“那是不可能的。” 正常。 唐尧对此并不意外。 “最开始是班主任,他说要找我的家长,因为教师节时我对老师不尊重。” “是你没送礼吧。”唐尧意味深长地啜着自己杯中的水。 何瑞颔首:“是的,我没有送礼,简单来说就是教师节时我没有给钱。” 果然如此。 第31章 畸形(二) 唐尧对此十分不屑,在一中,老师与富家学生大多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教育环境是一流的,教育德行是下品的。 “你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无不讽刺的话,可何瑞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 “当然是有后果的,你知道体育馆里的橡胶跑道吗?四百米那个,我跑了整整十圈。” 何瑞回忆着说道。 “也好就当作是锻炼身体了,我现在也每天跑三公里的。” 其实唐尧看出来了,他面前的这个,自称是皇朝集团董事之子的何瑞,在心理上一定是存在某种问题的。 因为在回忆时,唐尧没有从何瑞的脸上看到一丝他理应具有的神情。 譬如说愤恨,譬如说伤心难过。 没有,都没有。 唐尧一直在冷嘲热讽,他是想找一找何瑞情绪积蓄的最大值。 像是这种情况的人,一般来说心里面都会积攒一些怒火怨气,之所以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仅仅是缺乏一个导火索而已。 而唐尧,就是在找这个导火索,当一次点火器。 情绪出来了,无论是对何瑞自己,还是对这一次光阴收容,都是有好处的。 可是唐尧期望之中的结果并没有得到。 无论他怎样击打何瑞的痛处,何瑞都像是全身神经死绝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皱眉,没有怒视,没有反驳斥责。 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好像坐在唐尧面前的,是一个没有意识,不懂痛苦的假人。 “锻炼身体?”何瑞竟然笑了,“如果是那样还好了,每天四千米,多好啊。” “呵呵。” 唐尧喝了一口水,硬压下了自己“怼”的冲动。 一天四千米,十天就是四万米,一个月就是十二万米,再多跑的话,恐怕都能绕地球一圈了。 正常来说是锻炼身体了,可就徐瑞这小身板,又怎么可能受得了? 唐尧上下打量了一下徐瑞瘦小的身躯。 “可是班主任再不给我这个机会,有一次我在操场上摔倒了,然后好像是断了几根骨头,从医院回来之后就没有这好待遇了。” 徐瑞似乎还有点可惜的样子。 这……这又是什么心态啊? 头一回见啊。 唐尧放下了水杯:“你等等,我没听错吧,好待遇?你发烧了吗?” 他探过身去,做出了一个摸额头的手势。 何瑞好像有些不大习惯,向后缩了回去。 “我没事,别这样。” 唐尧撇了撇嘴,又重新坐了回去。 “那后来呢,你就没换一个班主任吗?” “虽然班主任可以被换,但我不想换,可他还是被换了。” 何瑞这一番话说的唐尧有些晕头转向。 绕来绕去,什么意思?到底是想换还是不想换,到底是换了还是没换? “额……”唐尧想了想,“好吧,那再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一中高三的校头,叫做程空,家里是搞地产的,总之就是他的零花钱在一中里最多。” 唐尧提了一个问题。 “那个,最多是个什么概念,你来形容一下。” 他是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富家子弟零花钱到底有多少。 “嗯……”何瑞略微思索了片刻,说道,“一个月五十万左右,好像这是最低标准……” 唐尧真的是觉得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一个月五十万,还是最低标准。 最主要的是,那个程空也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你,你接着说……” 唐尧挥了挥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以为自己这光阴收容师就已经算是一个中等收入职业了,可没想到,一个高中生的零花钱都是他工资的几十倍。 没天理啊。 人比人气死人啊。 人家拼爹,他拼的是自己! “程空有足够多的钱,所以他可以在一中里呼风唤雨。打骂老师是小事,左拥右抱也是小事,甚至只要是他想,这家私立学院都可以是他家的。” 何瑞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准确的情感。 是羡慕。 能有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对的。 “你羡慕他?”唐尧试探着问道。 “羡慕?”何瑞反问,“也对,说是羡慕也对,只要是我有了他的零花钱标准,我也可以做到他能做的事。” “打骂老师?”唐尧列举着,“还是左拥右抱啊?” 何瑞摇摇头:“老板,你不明白。” 又是这一句“你不明白”,唐尧对这个世界简直是太无力了,似乎其他人的人生他都不明白。 “我的确是挺不明白的,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我也没上过一中。” 似乎在所有有钱人眼里,人民币从来都不是问题,在这个世界上,凡是能够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句诗盛行了千百年不是没有道理,每一个世代都有其鲜明的例子。 时代在进步,贫富差距也在扩大,地域决定了消费水平与收入水平。 别说是拿超一线城市与三线城市做比,就连一环内与五环外都是两种景观。 可能唯一的共性就是,每一座城市里都有富贵人家,都有一掷千金的豪门。 这种生活水准,唐尧向来是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有钱有有钱的坏处,没钱有没钱的好处。 枪打出头鸟,打着“劫富济贫”旗号的新一代绿林盯的就是有钱人。 “程空喜欢一个人,是我们学……额不,是一中的校花,长的很漂亮,老师学生都爱她。” 何瑞的眼神里又有了光泽,唐尧看得出来,何瑞一定也喜欢那个校花。 可是这个世界上往往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偏偏喜欢哭,而绝不喜欢笑。 一个是宝马里的,一个是自行车后座上的。 身份,地位才是最重要的,尊严落在了后面,追不上来。 甘愿做小三,被土豪一掷千金地包养,暗地里惦记着土豪家里那位的权力,妄想要取而代之,富豪夫人们维持着自身那虚伪的涵养,对丈夫的出轨视而不见,把自己的位置坐的死死的。 事实上,这两种人都很可悲,因为他们最后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富人的世界,向来充斥着这样那样的纷争,不再简单,不再纯洁,没有硝烟,但却又尸横遍野。 唐尧不喜这种感觉,所以他宁可自己永不发家。 思想扯远了,唐尧又把注意力移回了何瑞身上。 “校花当然喜欢程空了,他又有钱,又长的帅气高大,女生都喜欢他,不喜欢我。” 从何瑞的话里,唐尧似乎听出了一点端倪。 “校花对程空特别好,他们一起在操场上手牵着手,一起堵塞对方的空气,一起逃课,一起……” 在何瑞那狭窄的眼睛里,唐尧隐约察觉到了一种畸形的心态。 “我好喜欢看啊。” “后来程空知道了我也喜欢校花,然后他就找到了我。” 何瑞的话风急转直下。 “发生了什么?”其实不用何瑞说唐尧也猜的到,一个校头式的人物,在发现了有别人惦记着自己的所有物时,会做些什么,这根本不用猜测。 何瑞抬起了头,盯着唐尧的眼睛。 “他与我,做了些活动。” “一些刺激的活动。” 第32章 畸形(三) “刺激活动?”唐尧意味深长地看着何瑞,“什么样的刺激活动?” 在唐尧的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了一些东西。 黄黄的…… 而何瑞的回答则是更加加深了了唐尧的幻想:“很刺激,鞭子甩棍,还有刀片……” 鞭子,甩棍,刀片? 重口味啊。 这是想见血啊。 “嗯……那个程空用鞭子,甩棍,刀片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唐尧在笔记上写着,记录着。 “看这个……”何瑞说着便掀开了自己的校服,在露出排骨的皮肤上,唐尧赫然看到了一道道结痂的鞭痕! 纵横交错,看上去非常恐怖。 蚯蚓一样的伤疤,起伏纠结,狰狞的刻痕,扭曲着未受岁月洗礼的表肤。 “你这是经历了些什么?” “鞭笞。”何瑞笑了笑,“手感不好,打的没有感觉。” 鸦雀无声。 唐尧彻彻底底震惊了,何瑞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要丰富许多。 从何瑞的话里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明显的受害人。 而作为受害人,何瑞现在拥有的想法很是危险。 从心理层次来讲,他这已经是享受受虐了。 典型变态的畸形心理。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唐尧停下了笔,神色凝重地问道。 何瑞没有回答,却是反问:“什么想法?没有问题啊。” 唐尧没有话可说了。 他还能说些什么?何瑞自觉没有问题,作为直接受害者都没有感觉到不合适,他一个旁听者还能说些什么? “程空很是解气,他反反复复鞭打了许多次,许多次,多到我都记不清了……” 何瑞比了一个割腕的姿势。 “老板,你明白那种鲜血低落的感觉吗?” 唐尧麻木地摇了摇头。 现在无论从何瑞口中听到什么言论,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因为在他心里何瑞已经被定性了。 “你怎么可能明白?”何瑞呵呵笑着,舌尖伸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们都不会懂。” “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极度的放松……” “你看着,看着属于自己的血液变得陌生,一滴滴滴落,幻想着它变换成鲜红色的瀑布……” “啧啧……” 唐尧忽然打了一个寒战。 如果现在不是白天,他都要有立马逐客的冲动了。 何瑞身上传递出的,是难以想象其影响力的负面影响。 “停……”唐尧忍不住打断了何瑞的话。 何瑞一脸困惑加意犹未尽地收住了话题。 “程空后来又做了什么?” “程空吗?”何瑞低头想了想,突然兴奋地昂起头来,眼睛里涌动着激动,“我想起来了,他还在校花面前扒下过我的裤子……” 唐尧眼前一黑。 “谢谢,谢谢……”何瑞不住地颤抖着,“老板,要不是你,这么刺激的事情我就忘记了,你不知道,我想了好久……” 唐尧无话可说。 他只能是服气何瑞的思维。 耻辱不是耻辱,痛苦不是痛苦,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嬉笑化…… 病态的思维,享受被凌虐。 “好好。”唐尧及时收住了何瑞的联想,“扒了就扒了吧,你接着说。” “哦。”何瑞似乎有点不满的样子。 “刀片是做什么的?” 他又问了唐尧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有些奇怪。 “切东西用的吧,用途有很多。” 唐尧根据自己的生活如实回答。 “对了,切东西的。”何瑞笑了,有些残忍,他撸起了袖子,让唐尧看。 棱角凸现的手臂上,分布着很多很多细微的褐色缝隙。 似乎……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划呀划……划呀划……” 何瑞傻笑着比划着 “用刀片划手臂?”唐尧再一次停下了笔,他发现自己记不下去了。 “刀刀入肉,五毫米深浅,血滴渗出……一滴……两滴……三滴……” 唐尧喝了一声:“停!” 何瑞傻住了。 怎么了? “不要再形容。”唐尧冷声说道,“这是警告,于你我都好,不要再形容。” 呆呆地点了点头,何瑞半晌没有再开口。 正当唐尧想要出言提醒时,何瑞又说话了。 “程空后来与校花都被开除了,好像是在女卫生间里做什么……” “这不好吗?” “好吗?”何瑞抬头看唐尧,“真的不好。” 唐尧的钢笔在笔记纸上留下了又一团黑墨。 “一点都不刺激。连一滴血都不见,还有什么意思?痕迹就算了,血呢?” 何瑞的话让唐尧很是寒冷,见血。 见血是什么概念?战场上的老兵都会患上恐血症,一生再见不得一滴血。 那喜欢见血是又一种什么心理? 追求刺激的人生,却误入歧途。 “你喜欢血?”唐尧转起了钢笔,却不小心甩出了几滴墨水。 漆黑的墨水,染在桌布上特别明显。 白云茫茫,侵入几片灰霾。 “喜欢啊,血啊,鲜艳刺激,感觉相当好。” 何瑞习以为常地说道。 “程空走了,刺激也就走了,这几个月市教育局整改,一中有点惨。”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最直接的原因?” 唐尧低头写下了几段话。 “算是吧。”何瑞想了想,“一中的水平人人皆知,所以市里的领导很严,清理了许多老师与学生,就连校长都换了。” 这是一定的。 出现了这种情况,校长与老师是罪魁祸首,而直接触碰高压线的学生也免不了会被开除的命运。 “这对你,也许是一种解脱。” 唐尧叹了一口气,说道。 “解脱?”何瑞有些惊讶,他反问唐尧,“有什么可解脱的?本来也没什么啊。” “他们一走了之,可我怎么办?” 还想继续受虐? 何瑞还真的就是这种想法,唐尧恐怕永远都无法理解。 “没人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的生活没有了乐趣……” 唐尧摇了摇头,何瑞已经无药可救了。 病态到了极致,寻求受虐,享受受虐,离不开受虐。 自己的身体上需要出现伤痕,来分散心理上伤痕的影响。 殊不知两方伤痕相辅相成,你以为表面的掩盖住了内心的,可实际上这两种阴暗都在疯狂地生长。 一方裂的大些,另一方就裂的更大更深。 互相折磨。 “那你就没想过换一种寻找乐趣寻找刺激的方式吗?非得是血不可吗?” 唐尧想要开导一下何瑞,试图灌输一些正确思想。 “换一种方式?”何瑞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还有什么方式能比鲜血更刺激更有效?” 沉默了。 因为唐尧也想不出来。 喜鲜血,的的确确是追求刺激的最直接的反应,但是并不理智,更不科学。 唐尧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改变何瑞的想法。 变态的畸形心理,已经浸透了何瑞的骨髓,从骨子里透出的,就是不正常的思维。 第33章 畸形(四) “鲜血很刺激。” 唐尧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何瑞的说法。 “可是你不害怕吗?” 鲜血汩汩而流,任是哪一个正常人看了都会恐惧。 但是在拥有畸形心理的人看来,那就不一定了。 “不害怕。”何瑞很是干脆果断,“为什么要害怕?” “恐惧是为了恐惧而存在的,如果你喜欢上了这种恐惧,那么恐惧就不再可怕。” 其实何瑞说的是一种克服恐惧的方法,而且效果可能会很明显。 只不过,迷恋这种方法与迷恋咖啡因在本质上没什么两样。 习惯成性,心脏逐渐沉沦,最终变得畸形。 “你说的有道理……” 唐尧刚刚说完,就看见何瑞的双眼忽然绽出了光来。 “真的吗?”何瑞半站起身来,“老板你真的同意我的理论吗?” “我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肯支持我的理论,他们说我疯了,我就是疯了,他们很愚钝……” 何瑞完全站了起来:“你是对的,我更是对的!” 与一个心智畸形的人对话,千万不能认真。 唐尧觉得自己现在也要疯了。 是被生生逼疯的。 “对的对的,你是对的……”唐尧没有办法,他是真的无法胜任心理开导师这个工作。 他现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叫一个精神科医生来。 诶……他好像还真认识一个…… 不是医生,但是绝对能对付像何瑞这样的“病人”。 想的多了。 “你在敷衍我吗?”何瑞的眼神却在此时又一次变幻了。 心理畸形的人,其敏感程度是无法想象的。 “你接着说吧,我不再打扰了。”唐尧急忙岔开了话题。 何瑞神经兮兮地看了唐尧一眼,想要接上了自己断开的话。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唐尧连忙回应:“说到了一中整改……” “哦……哦……好的好的……”何瑞低下头似乎是想要接着叙述,突然,他抬头瞪了唐尧一眼。 “不要再打断我。” 这一眼,看得唐尧一个激灵。 与什么人打交道,都不要轻易与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交往。 这一点唐尧现在深有体会。 “一中整改其实就是半个月前,你应该知道吧……” 何瑞又看了唐尧一眼,唐尧由于刚才的“惨痛教训”,并没有应声。 而何瑞见从唐尧那里没有得到回复,便自顾自地叙述起来。 “治标不治本,却也幸亏如此,我才能得以继续在一中待下去。” 唐尧在笔记纸上面记录着,笔尖蠕动着墨汁,书写了一个又一个从古老延续到现代的符号。 “我们的新班主任,是一个严厉的老女人。” 何瑞的眼底忽然散出了一股厌恶,唐尧准确地抓住了。 “她什么都管,别人给予的刺激我很难再得到……” 病态的心理,还真的不是正常人能够揣测的。 “我讨厌她,所以我在她的座位上种下了三根钉子。” 三根钉子。 什么概念,这已经是属于故意伤害了。 “她发现了吗?”唐尧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 何瑞双拳紧握:“她发现了。” “然后全班都被罚了,因为没有人肯承认,我们那一天绕着操场整整跑了十圈。” “整整十圈。”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唐尧腹谤着,但他可不敢说出来。 没准面前这个心理阴暗的何瑞会直接在自己身上刻上几道。 “你……”唐尧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何瑞看穿了唐尧的心思。 “我为什么要承认?我又没有做错,错的明明是那个老女人。” 唐尧对何瑞的理论现在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建立在自己心理满足的基础上,无限制地伤害他人的身心…… “钉子不算什么,刀子才是重点,我肯定是要让她见血的。” 何瑞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又做了些什么?”唐尧停住了笔。 “有一天她下班,我跟在了她的后面……拿着刀子,划破了她的手,一摊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完全洗刷掉。” 当街行凶。 这已经是犯罪了,看来何瑞现在的状态应该是逍遥法外。 “这才是你出现在我这里的外界条件吧。” 唐尧把钢笔平放在桌面上。 他看着何瑞,双眼紧盯着双眼。 “我的家里有钱,你不懂吗?”何瑞微笑着回视着唐尧。 “你的父亲肯为你摆平这件事?” 唐尧并不觉得何瑞口中严厉的父亲能出钱解决何瑞所犯的事情。 “怎么不肯?我妈出手干预的事,还没有不成功的。” 何瑞看着唐尧的眼神里充满了得意。 富家子比普通人多的筹码,就是金钱,他们可以凭借父母的钱,摆脱牢狱之灾。 多了一条路。 “我不想在那里学习了,所以我现在在你这里,这家,光阴收容所里。” “那你想要留存些什么?” 唐尧起身,走向了柜台,他想要取出光阴容器。 “不要动。” 何瑞却误会了唐尧的意思,以为他要拿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东西。 “你也想要改变我吗。省省吧,别白费力气了。” 无不嘲讽。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拿出光阴容器。没有光阴容器,你又怎么留下你的记忆呢?” 何瑞似乎放松下来,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光阴容器被唐尧抱了出来,落在了桌子上。 于是何瑞的注意力就被外形古朴的光阴容器吸引住了。 也是,唐尧还没有见过哪一个顾客不对光阴容器留意的。 “这就是光阴容器吗?” 何瑞凑上前来,仔细地端详着光阴容器的外貌。 光阴容器,名虽为容器,其实更像是一个克莱因瓶。 就是那个只存在于四维理论空间的瓶子。 曲线绕环的玻璃器皿,找不到尽头,四维空间的莫比乌斯环。 容器里星星点点,似梦如幻。 “光阴容器……”何瑞想要伸手摸向光阴容器,却被唐尧拦住了。 “别碰,它很脆弱……” “很脆弱……” 何瑞迷茫地看了看,默默地收回了手。 “那它该怎么操作?” 看着唐尧,何瑞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拿着……” 唐尧把链接光阴容器的芯片递给了何瑞。 “就是这个。你把它们贴到你的太阳穴上,然后我就可以操控了,处理你的光阴。” 何瑞接过了芯片,双手有点抖。 “我要记录些什么?”他将芯片贴在了太阳穴上,后事不知不晓。 唐尧按动了光阴容器的开关。 第34章 畸形(五) “滋……” 穿梭在何瑞脑海里的电流声异常清晰,唐尧多么希望这电流直接可以清除掉所有的畸形情绪。 可惜,这终究也只能是个梦想。 何瑞的“变态”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程度,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甚至还要提防着不被他传染。 唐尧准备给何瑞光阴寄存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不论有没有效,光阴容器都可以让何瑞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去。 那个血淋淋的,残忍的过去。 何瑞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过了一会儿又舒缓了下来。 复杂的表情,让唐尧没有办法不去猜度何瑞此时此刻的回忆到底是些什么。 世间最难以忘却的,与世间最好忘却的,都是记忆。 之所以说它最好忘却,是因为人类大脑的选择性,会主动排除那些不被重视的记忆;之所以说它最难以忘却,是因为岁月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过刻骨铭心。 像何瑞这种情况,其实造成原因很简单,就是受虐过后产生的畸形性心理变态。 不过就是这样的心理畸形,往往最难根除,甚至是根本就不能治疗。 “愿你此生继续经历的所有人都保护你。” 唐尧没有办法处理这样的情况,他不是心理医生,他只是一个处理光阴的人。 却又不能自己染指一分一毫。 何瑞的心理畸形相当显然,已经从心理上,进犯到身体上,再到其他无辜的人的身体。 从他的话里,唐尧能够听出一些细微的感觉。 一中的整改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是何瑞身体上的伤痕却依旧很明显,触目惊心。 心理畸变,从生理上严重影响了何瑞。 在缺失来自外界的施暴后,何瑞那早已习惯了受虐的身体进行了一系列的自我摧残。 简称,自残。 没有人有能力拯救何瑞,就算是唐尧心中的那个人选也做不到。 心里畸形到一定程度,就完全趋近于饱和,达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 可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医疗手段,清除何瑞的部分记忆。 还有可能会是全部的记忆。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曾经的何瑞就相当于已经死去,新的记忆会塑造出一个新的人来适应这个世界,以正常人的视角。 对于旁人来说,那时的何瑞也许还是何瑞,可是对于何瑞自己,面对的就会是一片陌生。 与虚无。 一个小时说长很长,说短也很短。 当何瑞将两侧的芯片取下后,睁开眼就见到了唐尧略带惋惜的目光。 “你醒了。” 何瑞活动了一下身体,舒展开僵硬的四肢。 “梦。” “这不是梦,这是你的回忆。”唐尧无不担心地说道。 “我知道,可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梦了。” 何瑞自嘲地笑了笑。 “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像何瑞这样的心里畸形,说白了是一种另类的自我保护机制。 既然改变不了它,那就习惯它。 “我要去找我的姑姑了,你不是不收费的吗?老板?”何瑞冲着唐尧一笑,似乎有点凄凉的样子。 “你……” 唐尧最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无力感操控了他,他到现在为止,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现,探知光阴并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恰恰相反,光阴收容师是一个很痛苦的工作。 因为窥探光阴只能是以既成事实为平台,进行短暂的光阴穿越。 由于已经是既成事实,其本身没有可更改性,作为光阴收容师有时就会很无奈。 明明看不过去,却只能冷眼旁观。 明明感觉自己有能力去改变,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光阴百载之匆匆一过客。 “哎……”唐尧挥了挥手,“你走吧,我这里不收费的。” 何瑞在临走前又看了唐尧一眼,唐尧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在目送何瑞离开后,唐尧转身望向了摆在桌子上的光阴容器,里面闪烁着的,就是何瑞那悲惨无比的光阴。 他的眼神钉住了。 唐尧没有信心驾驭的了何瑞的记忆,按理来说,作为光阴收容师,他应该浏览每一位顾客的光阴。 可他这一会真的犹豫了。 说真的,他怕自己那很容易被感染影响的心神,会被何瑞改变。 想了一会儿,唐尧还是取出了何瑞的光阴收容夹,小心地收好。 “何瑞……” 唐尧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是他究竟在哪里听说过呢? 思考没有结果,他一向是一个随缘的人,既然现在想不到,那就不要再想,以后总会明白的。 伸手入兜,唐尧想要取出手机打个电话。 可是就在这时,一张名片被他不小心给带了出来。 似乎冥冥之中,他就应该留意到这张名片,于是他弯腰捡了起来。 皇朝集团,何妤。 唐尧忽然明白了什么,何妤,何瑞,皇朝集团,姑姑…… 这个家庭还真是不幸。 明明坐拥千万资产,亲人却多病多灾。 阿尔茨海默症,现在还有了一个心理畸形的。 没办法,唐尧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拨通了名片上何妤的电话。 “喂……” “你是……”电话那一头的声音显得很是冷漠,似乎生人勿近。 诶……与那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光阴收容所,唐尧。”唐尧的自我介绍很短,但他相信何妤不需要太多客套。 “哦……”何妤的声音缓了下来,“唐老板,上次谢谢您了,我还没找机会专门感谢您呢。” “没关系。”唐尧客气地回答道,“今天我要和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 放下电话,唐尧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何瑞的确从何妤那里得到了许多关爱,但是,何妤却无法触碰得到何瑞的内心世界。 的确,也根本就不可能触碰得到。 何瑞的世界太过复杂,何妤照顾自己的孩子都忙不过来,又怎能充分理会何瑞呢? 而且王优的情况,从某种意义上,要比何瑞的严重一些。 唐尧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再理会何氏家族的事情了,说不定过几天还会再来一个侄子什么的。 那样就太纠结了。 拉下了卷帘门,唐尧决定放松放松自己,何瑞带来的精神冲击实在是太严重。 他实在是受不了。 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那就是干扰他的人到底是谁。 是她吗? 唐尧不想那样直接“结案”,太不理智,太过武断。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小呷了一口,香茗气悠悠,微微入心喉。 很迷茫。 真的很迷茫。光阴收容师是一个很难的工作,他第一次这样真切地觉得。 “娆。” “真的是你吗?” 放下茶杯,唐尧站起身望向了窗外。 天气渐凉,宜加秋装。 彼方安好。 愿你所向往的一切,都能如愿以偿。 第35章 惊鸿一瞥(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作者大一军训有感而发。) 娆。 对于唐尧来说,这是一个禁忌的名字。 其实也算不上太禁忌。 因为她对于他来说,是一段岁月;而他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备胎。 仅此而已。 再普通不过的一段记忆。 但是,其中最令他介意的,是她也是一名光阴收容师。 光阴收容师有一个必须遵守的信条。 必须遵守。 所以唐尧一直很痛苦。 唐尧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大二的军训上。 他们是一个班的,碰巧,在入学之前,唐尧歪打正着地加上了她的企鹅账号。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已。 军训之后,学生之间照例会有一次见面会,唐尧也就是在这时,头一回见到了这位企鹅好友。 什么叫做惊鸿一瞥。 也许有人以前问起唐尧这个问题时,他会结结巴巴地答不上来。 但是从那天以后,他认为自己真正地意义上地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惊鸿”一词多形容女性轻盈如雁之身姿,惊鸿一瞥意思是人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却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 没错,这就是她给唐尧留下的印象。 极深刻。 只看了一眼,就注定了纠缠不清。 无论是军训,还是大学时光,还是共同成为光阴收容师…… 一千个擦身而过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她可能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而只有这个人,才能以蜉蝣之力,撼动大树,你的世界,就此因她而地动山摇。 娆,就是这样的人。 她有能力让你魂牵梦绕,也同样有能力扼杀你的幻想。 萌芽不久的脆弱幻想。 “唐尧!” “到!” “声音洪亮点!” “到!” …… 对于大学生活来说,军训只是一个短暂的回忆,短暂的经历。 即使你学不到什么,却可以获得些什么。 炎炎烈日当头,空气蒸腾着扭曲,胶质鞋底融化散发出了怪异的味道,作训服上的汗水在汽化。 教官在嘶吼,学员在颤抖。 汗珠如小蛇爬动,疲劳若附骨之蛆,熬的过,没问题,熬不过,大不了落得一个体弱的名头。 唐尧的身体不算好,其实军训对于他来说并不容易。 但是他想坚持下去,不仅仅是因为娆。 还因为生而为男的信念。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吗!” “不要动!站好!” 迷彩色的绝对体感,铁血风范,铁骨铮铮。 不过,从军真的与唐尧绝缘。 崇拜军人是一回事,而成为其中一员又是另外一回事。 长成崇拜的样子,不一定会收获当时的感觉。 唐尧没有办法,他不能选择所有心怡的路,他只能选择适合自己的路。 军人很显然不适合他,军训当然也不太适合。 灵魂摇摇欲坠,身体昏昏欲睡。 娆则是一个比较坚强的女孩,唐尧之所以一直坚持下去,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 一个女孩都能坚持,他没有理由不去努力。 不坚持很打脸。 “你叫什么名字?” 唐尧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对娆。 可是娆没有回答他,理应不回答的。 “我的名字……”娆嫣然一笑,“你还是别知道了,毕竟距离产生美……” 初次试探,唐尧铩羽而归。 娆绝不是一个容易追的女孩,藕断丝连,是她对待男生的常态。 礼貌诱惑中的淡淡疏离。 “你想追我吧……好,你有这个权利,我不阻止你。” “如梦如幻……我们期待的这个世界,不一定会是我们想象中的模样。” 夕阳西下,唐尧坐在体育馆的露天平台上,一身倦气。 娆走了上来,靠在了栏杆上,理了理自己的发丝。 “在想什么?” 懒散的阳光折射了忽明忽暗的侧颜,光影迷离。 唐尧看的呆了。 娆其实并不算太美,与那些标准的美女还有一段差距。 但是她身上透出的那种感觉,却让唐尧深深痴迷,并在以后为之倾注一生。 “好看吗?”不知何时,娆已经转向了唐尧,“还看吗?” “啊……” 唐尧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挠了挠头。 “军训还没结束……很累哈……” 话不对题,叉开话题的感觉太过明显,任谁都尴尬。 “你有事情。” 娆眨着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唐尧。 唐尧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浮出了一抹红晕。 “我能有什么事情?” 刚刚说完,唐尧就感觉一个身体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 娆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清新的香气弥散开来,融入了唐尧的思维,他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判断能力。 “你喜欢一个人。” “我喜欢谁?” “你喜欢我。” 娆忽然笑得很是欢快,唐尧沉默了,因为他不明白娆的意思。 如果她是来羞辱他的,他该怎么办? 如果她是来婉拒他的,他该怎么办? 如果她是来接受他的,他又该怎么办? 世间的可能千千万,而定局却只会有一个。 “哈……”唐尧将目光打向了别处,“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谁都不喜欢。” “你在说谎。” 哑口无言。 这只是军训的第十五天,唐尧与娆,算不上熟识,只是萍水相逢。 娆看透了他的心思,可他偏偏不想让娆直接摸透自己的想法。 秘密,是自己的,尤其是这种心中藏人的秘密。 “你喜欢我,我感觉得到。” 娆的样子,显得得意洋洋,她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说道。 “其实每一个女生都不会不喜欢有人喜欢自己,抢不抢手,这是一个价值问题。” “我相信自己有这个价值。” 娆“咯咯”地笑着,“因为我的眼睛看得到,我的心听得到。” 唐尧的心脏,突然“扑通”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像是野山兔被雕鸮抓住了脊梁,动弹不得,挣扎不得。 “哈哈哈……” “你看你的样子,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娆用着军队的俚语取笑着唐尧。 “我都撂牌了,你怎么不敢啊?” 唐尧终于转过头来,正视着娆。 “我不会承认。” 第36章 肩上蝶(一) 唐尧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何瑞带来的阴影。 而何妤也承诺,会好好照顾何瑞,他这才得以暂时将这件事告一段落。 何瑞的情况太过复杂,超出了唐尧的解决范围,他只是一个光阴收容师,还是一个不太称职的光阴收容师。 “愿你安好吧……” 唐尧现在也就只能这样祈祷,勉强算是祈祷吧。 这个月,就这样悄然流过,并没有留下什么涟漪。 顾客数,要从每月第一天开始重新计算。 上个月,算上舒尔晴,一共只有五个顾客,相比于娆的光阴收容所,他差了简直不止一星半点。 “同样是光阴收容师,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天气渐寒,空中已不见飞鸟,草木凋零,昼夜温差逐渐扩大,七月流火。 初生太阳照常升起,微光洒落,唐尧在晨光中悠悠醒来。 洗漱,整理…… 离开了光阴收容所,唐尧去了亚西亚商都,店里电饭煲坏掉了,之前由于顾客的原因一直没有处理,今天,他要解决这个问题。 亚西亚商都其实也隶属于皇朝集团旗下,只不过,是不太受重视的一座商厦。 而就是这个不太受重视的商厦,却是唐尧的店附近最大的一处购物地点。 商都分为七楼,一楼是卖珠宝首饰的,小有名气,附近的稍有闲钱的主妇都会来这里逛上一逛。 二楼是卖家用电器的,小到水壶,大到冰箱彩电,应有尽有。 三楼是一家承包性超市,整整一层楼,都是日常零用品的领域。 四楼是卖国内品牌服装的,人流量较少,偶尔有特惠的时候,才会顾客如潮。 五楼就要热闹的多,大多数国外品牌入驻,追求潮流的年轻人往往会选择在这里消费。 六楼是餐饮的地方,自然无需细说。 七楼是娱乐区,有一处中型电影院,经常放一些小众电影,还有电玩城,儿童区等等。 唐尧目的明显,他径直上了二楼。 小型家电区在边角,唐尧好久没来过了,他费了一点力气,才找到适合自己小厨房的电饭煲。 带着自己心仪的电饭煲,唐尧付了钱,出了亚西亚商都。 不知不觉间,他竟逛了一个多小时,日头已经升到了仰头四十五度的位置。 风瑟瑟,已是带了些许凉意。 唐尧用手裹了裹外衫,加快了脚步,向着自己的光阴收容所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事,在他的店门外,此时竟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怎么又是一个女人?女顾客不记数的好不好? 唐尧用力抹了一把脸,慢慢地走了过去,没办法,无论如何他也得接待,大不了再给娆增加一个名额好了。 “请问,你是谁?你有什么事?” 女人闻言转过身来,唐尧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年纪稍大,至少比他要大,两鬓之间,已微微有了银丝。 最为奇特的是,在女人的左肩头上,正静立着一只蝴蝶。 丝带凤蝶。 一种说不上常见,也说不上不常见的蝴蝶品种。 反正唐尧是没怎么在本地见过。 在江浙地区,人们将雄雌丝带凤蝶比作“梁祝蝶”。 丝带凤蝶雌雄颜色也不一样,雌蝶翅的颜色较深,雄蝶翅的颜色浅而亮。不过,虽然成虫美如“仙子”,但幼虫却是地地道道的“丑八怪”。 唐尧对此是多少懂一些的。 只不过,作为十四种珍惜品种之一的丝带凤蝶,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边。 而且还这么近。 “啊……”女人惊讶一声,“你是……” “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光阴收容师,我叫唐尧。你好。” 唐尧很是绅士地自我介绍道。 装着电饭煲的箱子被他放在了地面上。 “原来你就是老板啊……” 女人有些惊讶,慌忙伸出手来,与唐尧伸出的右手浅浅握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不知道我可以帮助到你吗?” 对于这个女人,唐尧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 要知道,作为光阴收容师,有时对于判断面容方面是特别敏感的,这其实算得上是一种特殊能力。 “哦。”女人应了一声,“我们可以进去聊吗?” 她指了指紧闭的卷帘门。 五分钟后,女人已端坐在沙发上面,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杯白水。 “你是说,你的丈夫去世了,然后你的身边就出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唐尧喝了一口水,问道。 “是的。”女人点点头。 她转过头去,深情地望着肩上的丝带凤蝶,眸子里滑动着泪光。 唐尧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气质变了,刚才的她,是温婉的,间或流露着一点忧郁。 而现在,女人的神色已经完全被伤感所铺满,将要溢出。 都说不同的人心中涌动着不同的伤悲,没有人不被困扰,只是为了生活而自相安慰。 不惘活这一回。 瞳孔里的阴云翻动,女人的眸光变得复杂起来。 “我叫秋蝶,听上去很土的名字。”女人缓缓自述道。 “我的丈夫,他叫黄华,我们是在一个工厂里上班的。” …… “你好,我的名字是秋蝶,秋天的秋,蝴蝶的蝶,很高兴认识你。” 青涩的秋蝶,自成人后第一次站在高大的异性伙伴身边,不免有些羞涩。 而男人很有涵养,虽然是工人出身,可身上的那股文化的气息却很是明显,怎么都遮掩不掉。 男人微笑着伸出了右手:“我是黄华,今后请多多关照。” 这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 如同原电池的正极接上了负极,瞬间产生了一系列的化学反应。 秋蝶是个腼腆的,非常文静的女孩,在工厂里,轰鸣声显得与她的周身氛围格格不入。 黄华则是一个细心的男人,温润若水的柔情安慰着秋蝶的心。 慢慢地,两颗心就凑到了一起。 在工厂里,他们互相做伴,秋蝶的依赖性极强,如果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令她产生了依赖感,那么她就会不自觉地事事相随。 “我……我可以喜欢你吗……” 男人在笑,秋蝶在紧张,这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表白。 如果被拒绝的话,她可能会失魂落魄好久。 但是上天是公道的,秋蝶是幸运的,她遇上了一个好男人。 童话虽然不会从书本中降临,但并不代表童话就不会在现实里出现。 黄华答应了她,他当然爱她。 爱情通常会在不知不觉间降临,没有原因,只有结果。细雨润物无声,爱情滋润男女无欲地生长。 秋蝶沐浴在黄华给予的温暖里,不识愁滋味。 风散尽了温度,空气变得湿冷。 凛冬已至,大家围炉取暖,一灯如豆,满室温馨。 雪人,雪仗。 秋蝶越活越孩子气,活跃在冬日的没有热度的阳光下,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咳咳咳……” “咳咳咳……” “哈哈哈哈……” 跑着,跳着,欢快着,雪球飞动,击散了疲劳与寒冷。 秋蝶没有注意到不一样的地方。 第37章 肩上蝶(二) 秋蝶愈加雀跃,可黄华却开始经常性的萎靡不振。 快乐能够一时包裹住伤痛,但却根本不能严密封锁。 褪下生活的华丽外表,人们往往会认识到法则的残忍,与人类的无力。 在上天麾下,向来是命运主宰人类,而不是人类主宰命运。 最起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秋蝶再神经大条,也终究是发现了异常,黄华,病了。 病到已经没有办法再忽视了。 从检查到确诊,只用了三天时间,可就是这短短的三天,让秋蝶趋近崩溃的边缘。 肺癌,晚期。 还是家族遗传性的病变。 秋蝶忽然意识到了黄华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离开那家石灰厂。 不仅因为劳累,还因为疾病。 秋蝶的话让唐尧开始思索起来,石灰厂,为什么又是石灰厂? 时明与秋蝶黄华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时明的悲剧发生在六十多年前,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不应该有任何联系的。 但是在光阴收容师眼里,时间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件事的终极标准。 又是秋蝶的回忆…… “小蝶,不要再留在石灰厂了,这里不适合你。” 黄华盯着秋蝶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语气很疲惫,黄华似乎还有着什么话没有说出口,只不过,秋蝶当时并没有在意。 “记住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离开这里,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 秋蝶还记得,自己曾经还与黄华就这件事爆发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争吵。 她一度以为是黄华的父母不希望有一个石灰厂工人做儿媳妇。 那一次,黄华很激动,秋蝶从没见过那样的黄华,一点都不温文尔雅,强制性地决定令她十分不舒服。 后来,这件事就翻了过去,秋蝶离开了石灰厂,没有离开黄华。 她也了解到,黄华现在根本就没有直系亲属在世,他的母亲很早就死了,他的祖父年轻时因为一场事故,感染了肺部疾病,去世已久。至于他的父亲,因为家族疾病遗传,也是早早地去世。 而他的母亲,也很快地离开了他,去与他的父亲团聚。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一段悲伤的过往。 但这就是现实。 人,阻止不了现实,只能阻止自己的悲伤。 秋蝶在床下坐着,黄华在床上虚弱着,她是他唯一的家属,他的生死,也只决定于她的决定。 黄华是一个天才,他是个书生,是个工人,也是个发明者,他在化学方面,甚至还有自己的专利。 只是为了秋蝶,他才一直埋没自己,没有冲击更高的目标。 不过那个曾经的天才,现在却奄奄一息在病床上,连话都说不出口一句。 秋蝶整天以泪洗面。 黄华虽然病了,但是病痛却不能减少他的温柔,尤其是对于秋蝶。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他一如既往地笑着,秋蝶一如既往地哭着。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呵呵……小傻子,没有谁是一直活在别人身边的。” 黄华吃力地抬起手,抚摸着秋蝶的头发。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秋蝶想了想,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我记得,但是我不想现在要……我只要你活着……” “蝴蝶,蝴蝶,他们会代替我的……” 黄华笑得像个孩子:“没有了我,你还有它们,它们可以一直陪着你呢……” “只是个梦,那只是个梦……我现在只要你……” 秋蝶泣不成声,窗外流光洒落,落在了黄华的身上。 黄华突然间像个天使,他从天堂跌落,是上帝的孤儿,现在,他要回去了。 他,就是秋蝶的天使。 “傻子……” “我爱你……” 时光送走了流年,送不走心爱之人的记忆,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活在别人的脑海里。 真爱,必将永恒。 秋蝶看着唐尧,眼神里全是爱情的灰烬,只不过,灰烬里涅盘着一只凤凰。 “你说,蝴蝶……是指的这个吗?” 唐尧指了指落在秋蝶肩上的丝带凤蝶,问道。 “是的。”秋蝶点点头,“本来这只是我的一个梦,也可以说是梦想。” “可是它现在成为了现实。” 唐尧提起笔,在笔记上记录着,他听过许许多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不过那些大多虚幻,太不真实。 而秋蝶的故事,是真实的,虽然真实性还有待考证,但是可信。 肩上蝶。 “我愿意化蝶在你肩上落,守住你并不经意的执着,哪怕泪流出来还是软弱,哪怕爱跌落了还不如昨,我愿意化蝶在你肩上落,守住你并不经意的执着,相信雨能淋湿你的寂寞,相信路不会永远都坎坷。” 唐尧第一时间想起了这首红了许久的歌。 这的确太过不可思议,肩上落蝶,浪漫得不真实。 可事实就摆在唐尧眼前。 一只丝带凤蝶,停在秋蝶的肩膀上,安静地,宛若岁月静好。 所有人都向往着单纯的小美好,唐尧也向往,只不过他伤过,所以他不再相信。 而秋蝶心中的美好,被黄华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一点都没有变质。 唐尧突然很羡慕她。 “你的男朋友,真的很爱你。” “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过去,现在,包括未来承认的唯一的丈夫。” 秋蝶肯定地说道。 很少有人能完美一段恋情,唐尧当年没做到,而且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做到。 但是秋蝶应该可以做到。 “你的蝴蝶,是怎么来到你的生活中的?” 唐尧微笑着问。 “蝴蝶……”秋蝶回首望着肩上蝶,温柔地回答,“就在那一次……” 黄华将最后的礼物交给了秋蝶,秋蝶把礼物,贴身保存着,就贴在她的肩上。 久而久之,符号定格在了秋蝶的肩上,于是蝴蝶就来了。 女子的肩膀,唐尧自然是不能看的,但是他真的特别好奇秋蝶口中所说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你收到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唐尧放下了钢笔,手掌撑开,拄在桌子上。 秋蝶张开了手,那只丝带凤蝶飞了起来,落在了她的手上。 “吸引它们的东西吗?” 唐尧点点头,停下的笔准备再次抬起。 “一个印记。” 秋蝶毫不避讳地微微拉开了衣袖,露出了一半蝴蝶状的痕迹。 像是烙上去的,又像是纹上去的,总之,一定是在秋蝶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一个印记?”在唐尧的只是范围里,好像还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是的,就只是一个印记,蝴蝶状的印记,代表着阿华的印记。” 秋蝶合上了双眼,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 蝴蝶静止不动。 唐尧没有下笔,笔记上寥寥几字,他觉得,自己还无法准确记录黄华与秋蝶之间的梦幻爱情。 肩上蝶。 摆在笔记第一行的,就是这三个字,令唐尧印象最深刻的三个字。 我愿意化蝶,在你肩上落。 可能这就是黄华想要表达给秋蝶的意思吧。 一生化蝶,今生无缘,来世再续。 第38章 肩上蝶(三) 唐尧给秋蝶添了一点水。 “黄华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在你看来。” 秋蝶想了想,将蝴蝶还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半晌,才缓缓开口。 “阿华,他是一个温暖的人。” 曾经,秋蝶与黄华并肩行走在乡间小路上,路旁杂草丛生,不时有不知名的小虫跳出来。 时近傍晚,晚霞已经附上天空,太阳半沉在地平线里,丝丝热气散发着最后的能量。 “阿华,你看,现在的天空真好看。” 黄华看了看半边渐墨色的天,笑而不语。 “你说话啊?” 秋蝶嗔视黄华一眼,黄华轻轻挂了挂她的鼻尖。 “小傻子,没听说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吗?’” 他转过身去,望着此时已快不见踪影的日轮,却是微微摇头。 “你可真是个书呆子。” 秋蝶则不以为然,盯着红彤彤的天际发着呆。几只鸟振翅从红色帷幕中滑翔而过,让安静中多了一点儿活泼。 “黄昏……”黄华忽然揽过了秋蝶的肩,“生命永远逃脱不了时间的诅咒,黄昏是一种未来时,而我们,无不向往未来,殊不知,未来与逝去密不可分。” “呸呸呸……”秋蝶挣脱了黄华的手,“瞎说什么呢?赶快给我吐掉。” 可黄华只是盯着秋蝶的瞳孔,并没有多余的声音动作。 “我……唔……” 秋蝶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只见黄华的面孔在她的眼前无声无息地放大。 他吻住了她的唇。 呆住了,秋蝶直接就呆住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对她做过这么亲密的事情,即使是黄华,这也是头一回。 秋蝶想恼。 但却发不出火来,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黄华唇间透出的,是值得她依赖一生的温暖。 落花纷纷扬扬,落在身上,落在脸上,落在炽热着感觉的情侣的唇间。 人面桃花相映红。 画面静止。 定格不动。 良久,黄华与秋蝶才分开,秋蝶的脸颊润红,显示出非一般的羞涩。 “你……你太随便了!” 她跺着脚,口里埋怨着,可是双手却紧紧拥着黄华,愈来愈紧,像是要将自己,融入黄华的身体一般。 “我不随便,没有人可以对你随便,我若不在,你自己也不要随随便便于生活。” 黄华轻声说道。 “你又来了,总是说这些没边没际的话。” 秋蝶拍打着黄华,她了然不知其中深意,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丝毫没有准备。 黄华其实就是在替秋蝶做好这种准备。 只不过,秋蝶根本就察觉不到而已。 说实话,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作为光阴收容师的唐尧也不可以。 未来若是被预料,并且被成功改变,那么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就会出现不同的过程与结局。 可能本来与你一生无缘的人,回首一次情定终生,也可能本来同道中人,变得陌路。 所以,时间是不可测的。 没人能拗得过古老又深邃的时间定律。 秋蝶喝了一口水,双手握杯,安静地坐着,唐尧也不好打扰。 “我曾经问过阿华,问他,‘你爱我吗?’” “他怎么说。” 唐尧对此有些好奇,于是他又拿起了钢笔。 “他说他当然爱我,就像普通情侣之间的爱恋,没有区别,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平平淡淡就好。” 朴实的爱情,没有杂质。 唐尧更羡慕秋蝶了。 “我还问过他,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然后呢?” ……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会的。”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我会的。就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黄华没有说谎,他活了一辈子,而蝴蝶,将代替他跟随秋蝶下半辈子。 身体不会长久,终将腐朽,只有爱情,才能永生。 唐尧沉默着,他在思索黄华与秋蝶之间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在童话里一定会永恒,但是,没有另一半在身边的生活,真正的人能否接受? 反正他是没有答案,只是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秋蝶,有没有答案。 肩上之蝶,流连在真爱之间。 黄华与秋蝶之间当然是真爱,不过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你相信黄华还在陪伴着你吗?” 唐尧看着秋蝶,直白地问道。 “我相信啊。”秋蝶看向了肩上蝴蝶,“他一直都在……” 其实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擅长化学的黄华,利用自己的知识,创造了一种吸引丝带凤蝶的物质,送给了秋蝶,所以,才会产生这肩上蝶的景象。 秋蝶说,她曾经做过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身旁聚拢着无数的蝴蝶,它们飞来飞去,拍动着双翅。 聚聚合合,离离散散。 从耳畔划过,从唇边划过,从鼻翼划过…… 秋蝶其实可以成为黄华真正的妻子的。 因为黄华足够爱她,她也足够爱黄华。那一步,只差一点点就迈了出去。 “我爱你……” “是的,我明白。” 黄华轻轻拥住秋蝶,递上了自己的唇,秋蝶羞涩地回应,闭上了双眼。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身体上的暗示,在告诉黄华,他什么都可以做。 床榻在无限靠近,两人深情款款。 差一点,只差一点。 黄华抚摸秋蝶身体的手停住了,在秋蝶不解的注视下,他起身,走到了窗前,点燃了一支烟。 “你怎么了,阿华?” 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小傻子,快睡吧,我看着你呢。” 黄华熄灭了烟,回到了秋蝶的身边,替她盖好了被子,收了收被角。 “你有没有怀疑过,黄华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唐尧叹了一声,其中缘由,他自然已是明了,不过当时的秋蝶,可是看不出来。 “没有。”秋蝶惨笑一声,“要是我能够看出来,就不会让他一个人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了。” 痛苦不会被主动分享,尤其是在相爱的人之间。 秋蝶既是可怜的,同时也是幸运的。 黄华既是自私的,同时也是深情的。 都是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同时也都是心灵渡劫之人。 在黄华的意愿里,他没有同秋蝶达到最亲密的那一步,是因为他在给秋蝶找寻后路。 唐尧还记得在山楂树之恋里,也有相似的一幕。 所以说他是自私的,但自私得无私。 自私是自私于独自决定秋蝶的人生走向,无私是无私于替秋蝶选择了一条可以在他离世后回归正常生活的路。 既然给不了她一生的陪伴,不如化蝶静静守候着,祈祷她能有更好的遇见。 秋蝶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只不过,她选择了和爱情一起永生。 爱的人不在了,可是这颗心还在,哪怕是以后身躯归尘,魂游之时,重逢之日。 第39章 肩上蝶(四) 虽然理论上唐尧不应该接待秋蝶,但是,理论是理论,唐尧还是懂得变通的。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秋蝶双手置于膝上,安静地坐着,等待着唐尧的下文。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开始光阴收容吧。” 唐尧说着,便走到柜台前,弯身取出了光阴容器。 秋蝶的目光,就定格在了光阴容器上。 “这……我该怎么做?” 她指了指光阴容器的接口,对着唐尧无不疑惑地问道。 “拿着。” 唐尧递过了两张芯片,秋蝶轻轻接过,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这个又是什么?” “光阴芯片,将它们贴到你的太阳穴上,然后闭上眼回忆你的光阴,就可以了。” 唐尧解释道。 秋蝶把芯片分开,分别贴在了自己的额旁。 滋…… 电流声,响彻秋蝶的脑海,只在一瞬之间,无数已然模糊的回忆一股脑的涌上了秋蝶的心头。 泪水,几乎是在瞬间流下。 两行。 回忆里,写满了黄华的笑脸,那些曾经,找不回来,此时此刻在记忆里面重现,愈加清晰。 过往的,黄华那些难以解释的行为,秋蝶现在都有了明确的答案。 他爱她,她爱他。 他不舍得她,却不得不放手,她不舍得他,却只能在原地停留,看着他逆流游走。 “你会陪着我吗?”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 “小傻子,我会的。” …… “就在身边?” …… “就在身边……” 一言,终成永恒,真正的爱恋,往往能够跨越时间的极限。 梁祝化蝶,罗密欧与朱丽叶。 无论是故事也好,往事也罢,终究有事实的光芒在闪耀。 黄华与秋蝶,拥有爱情上的完美结局,延续着人生中的致命悲剧。 唐尧又想起了时明。 那个从孩提时代,就经历悲剧的顾客。 这两个人,尤其是黄华的光阴,与时明相交叠。 那家石灰厂,在秋蝶其余的缀叙里面,渐渐显出真容。 六十多年前,时明在父亲供职的石灰厂里,因为一场事故永远失去了视力,当时,唐尧并没有从时明的口中,或者是记忆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而黄华的经历里面,他祖父的去世,与石灰厂脱不了干系,秋蝶已经说到了,黄华的祖父是因为救人,才过多地吸入生石灰,染上了肺部疾病,早早地逝去。 黄华祖父救的那个人,恰恰就是孩童时期的时明。 之所以时明的父亲没有追究时明时明的缘由,就是因为,当时黄华祖父能选择的,只有从泄露的石灰塔救出时明下,牺牲时明的双眼。 因为如果保全了时明的双眼,那么失去的就会是时明的性命。 事情很复杂,单纯的解释早已经无济于事。唐尧所了解到的,也就只有这些,时明失明的真相,就此浮出水面。 黄华由于父系遗传下来的隐形疾病,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 苍天想来爱开玩笑,每一次命运的交错,带来的都有太多的苦痛,人类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却只是在其中扮演一个被动接受者。 无力反抗,没有人能反抗自己的命运。 人们能够做的,只是在这或长或短的一生中,珍惜能珍惜的一切。 黄华珍惜了秋蝶他们之间成就了化蝶的爱情,时明与父亲都错过了彼此的心,再也找不到曾经的自己。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是一句俗语,但却也是百试不厌的真理。 活着的人应该拥有幸福,而不是沉浸于苦痛,至于逝者穿梭时间的裂隙,会发生些什么? 不知道。 唐尧没有死过,他不知道。 四十分钟悄然过去,秋蝶缓缓睁开了双眼,苍白的面颊上,刻着两行泪滴,嘴角处却挂着笑。 “谢谢你,老板。” 秋蝶慢慢地站了起来,向着唐尧鞠了一躬,唐尧微微欠身,半受了秋蝶的礼节。 “没关系,你的光阴,我会好好保存的。” “那就拜托了。” 秋蝶点了点头,往门外走去,唐尧送在了后面,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唐尧相信,无论如何,秋蝶都会获得一张完美地人生答卷。 至于她的光阴,唐尧想了想,取出手机,拨通了娆的号码。 …… 娆再一次不露面的收取了唐尧的光阴收容夹。 其实唐尧很是难受的,自己辛辛苦苦地接待,却只是替别人做嫁衣。 看着盛着秋蝶光阴的夹子脱手,他也是心痛的。 一个肩上蝶的完美爱情光阴,就这样被他给拱手送人了,任谁都会心痛的。 “这又是什么?” 在电话里,娆问起了这段光阴的始末,可是唐尧并没有准确答复,他只是说。 “好好保存它吧。这是我们丢失的东西。” 在回光阴收容所的路上,唐尧还在不断地思考着黄华与秋蝶的故事。 世界上的完美爱情已不多见,现在好不容易成就了一份情感,却被时间无情抹杀。 不过幸好,还有回忆留下。 今天的报纸,由于秋蝶的到来,唐尧还没有来得及看,所以在回到了光阴收容所之后,他第一时间拿起了报纸。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今日,在郊外的一栋别墅里,发生了一桩惨剧。一疑似失智少年,在缺少监护人管制的情况下,使用了明火,造成了粉尘爆炸……” 监护人,失智,郊外别墅。 唐尧的心里一下子浮起了不好的预感。 会不会是王优? 应该不会这么……巧合吧? 唐尧立刻拨给了何妤,却没有能得到回应。 这让唐尧心中的疑虑更加嚣张起来。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其实他一直在担心王优的未来,一个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患者,是不适应现在这个社会的。 而且王优的情况还在不断恶化,照他刚来时的情况看,他的清醒时间会越来越少。 超越症会逐渐侵蚀王优的心智,冷冰冰的机械判断型人格会代替温暖的人性。 唐尧是对王优与何妤的生活难以评估的,他忽然后悔起给何妤打的那一通电话来。 王优已经够让何妤心乱了,再加上一个受虐倾向的何瑞…… 不敢想象。 到底在郊区发生了什么事? 再遇到何瑞与秋蝶之后,唐尧懂得了这个世界其实很小,相逢的人说不定会在曾经的某一个时间段交叉过人生脉络。 于是唐尧即刻动身,前往了何妤曾与他提到过的郊外别墅。 不止是王优,可能何瑞现在也在那里。 每一个人都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如果有可能,唐尧希望自己可以拯救世界上所有破碎的心灵。 这也是他开这家光阴收容所的目的之一。 第40章 惊鸿一瞥(特)(续)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接文惊鸿一瞥。) 唐尧是喜欢娆的。 至少他在多年之后承认了。 所谓的一见钟情,事实上是存在的,惊鸿一瞥,在唐尧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有时候,其实当事人自己也无法判断自己真正的感觉。 本来没什么,只不过,其他人说的多了了,久而久之,自己也就相信了。 三人成虎,虽然用这样的词语形容有些不太准确,但是的的确确是此般意思。 原本是无心一语,别人当了真,自己就忍不住去多多关注她,时间长了,纵使是假的,那也变成真的了。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看法,尤其是针对一个异性的看法。 本来是不喜欢的,可自己终究还是会当真。 这是一种悲哀。 等唐尧明白悲哀的现实,是在他得知娆有男朋友之后。 被当做备胎,按理说应该是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接受不了的。 可唐尧是一个正常男人,但他接受了这个事实,都说足球还有守门员呢,可球还不是照样进嘛? 他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坚持,直到自己被残忍现实打击的痛不欲生。 娆甩了他,其实也算不上是甩,因为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正常来说,这样的结局往往是撕破脸皮。 不过对于唐尧来说,脸面一向没有什么用。 两个人,就保持了远不远,近不近的关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后来的后来,唐尧终于厌倦了。 没有希望的守望,是最最绝望的。 唐尧终于还是离开了,这就有了三年的不通音讯。直到三年之后,因为巧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们都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光阴收容师。 成为了伙伴,也是对手。 上个月,是他作为光阴收容师这些年,第一次与娆直接对话,虽然并没有见面,却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有过基础的关系,最不好定性,唐尧与娆之间的关系,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十分复杂,乱成一团麻。 唐尧没有心情去主动打理,于是荒芜变得更加荒芜。 “你喜欢我。” 这是他们缘分窗纸戳破的那一瞬,也是令唐尧先后痛苦的那一瞬。 “我不会承认。” 这是唐尧被看穿后的无力拒绝,也是他意志力最后的高地。 唐尧其实要比娆大上几岁,只不过,他入学较晚,而娆连跳过两级。于是他们在本不应该相见相遇的年龄,相互伤害。 军训的那一个黄昏,娆与唐尧聊了许多,包括她的曾经,只不过,对于自己的情感往事,娆闭口不谈。 唐尧一度以为自己捡到了一个瑰宝。 “你说,天的外面会是什么?” 娆将手伸向了见黑的天空,眼神迷离,双手抓不住什么,却仍在找寻。 “天空外,还是天空。” 情商下限,唐尧那一晚无数次地触碰了,所以他不知道娆为什么会对平凡的自己感兴趣,还是,她从头到尾就只是把他当做一只提线木偶,笑料。 面对这样敷衍的回答,娆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说,人心里面,会是什么?” 她指了指唐尧的心脏,又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黑暗。” 唐尧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两个字,黑暗。 其实往往内心才会有最纯正的黑暗,因为阳光触及不到。在每一个人的过往里,都隐藏着一段不愿被曝光的岁月。 这是唐尧一直以来的想法。 人心往往最是黑暗,如果解刨来看,你会发现左心室,左心房,右心室,右心房,间隔,瓣膜,可是你不会发现一个人深藏的秘密。 “为什么是黑暗?你的心理可真阴暗。” 娆轻轻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这与内心阴暗没有什么关系,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唐尧故作老成,却只换来娆一个白眼。 “装腔作势……” 现在的过去,当时的未来,娆的确明白了唐尧的意思,可是当时唐尧也才刚刚明白自己信口说出的意思。 那天的结尾,娆靠在了唐尧的肩头,睡着了,唐尧一动不敢动,生怕打扰了她的梦。 在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惊鸿一瞥,是他对娆的印象,不过,他并不知道娆对他的印象是什么。 娆其实算不上特别好看,只是,在她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魅力,让唐尧无法自拔。 “你还爱我吗?” 上个月,在舒尔晴的光阴对接过后,娆问了唐尧这样一个问题。 唐尧没有给出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爱?或是不爱? 怎么说出口。 无头悬案,感情中受伤的一方难以抉择。 “你的男朋友呢?” 唐尧问出口的,是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但是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想问的一句话。 他其实对娆从来就没有什么深刻的憎恨,有的,只是光阴沉淀下来的情感。 或不忿,或怅然…… 谁知道呢? “我的男朋友?你不是早就与我断绝关系了吗?我哪里来的男朋友。” 娆还是与以前一样的能言会道。 “不要挑战我的智商。”唐尧笑了一声,说道。 “好吧,你赢了,早就分了,我们不适合,在你离开的那一年就分开了。” “这么说我还有责任了?” 沉默。 娆没有说话,唐尧也没有再说沉默是尴尬的,冷场是无奈的。 说唐尧完全忘了娆,那是不可能的,说他完全放下了娆,那也是不可能的。 无论如何,十年之后,终究只是朋友,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十年自然是没有达到,不过意境达到了。 “我们,终于还是回不到以前了吗?” “你说呢?” “我不信。” “可我信。” …… 沧海桑田,时间磨灭过的事物简直太多太多,数也数不清。 唐尧站在生命的岔路口,怅然若失。 不,他是已经失去了。 有女来兮,翩若惊鸿,有女去兮,身影如风。 娆是一个真正难以接近的女人,她的可怕,初识是绝不会被发觉的。 直到虎终亮出獠牙。 第41章 东郊别墅(一) 唐尧风风火火赶到了何妤所提过的东郊别墅。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何妤与王优一起坐在草地上,在晒太阳?!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在他们隔壁的一栋别墅里,哦不,应该说是别墅废墟里,正不断升起阵阵缭绕黑烟。 看样子,失事的人家是何妤隔壁。 不过,他们的表现也太淡定了吧?唐尧一个事外人都着急得火急火燎,何妤与王优两个当事人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唐尧心里一阵抽搐,他沿着草坪上的鹅卵石小路,一路小跑,到了两个晒太阳的“闲人”面前。 “你们……” 何妤见是唐尧,连忙起身,挥了挥手。 “唐老板,你来了啊。” “你们没事为什么在电话里不告诉我啊?” 唐尧现在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正确形容。 “我忘记了。”何妤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我也很无奈”的手势,“真的忘记了。” “好答案。”唐尧现在真的想给何妤颁一个最佳表演奖,一脸无辜演的真好,真的好。 “王优的情况如何?” 唐尧决定还是由他来岔开这个话题,于是他指了指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对唐尧的到来不闻不问,甚至合上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的王优问道。 一提到自己的儿子,何妤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苦涩的神情。 “还能如何?比原来更严重了,一天之中,能有一个小时的正常时间就不错了。” 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而王优并没有什么反应。 “粉尘爆炸。尘是指分散的固体物质。粉尘爆炸是指悬浮于空气中的可燃粉尘触及明火或电火花等火源时发生的爆炸现象。最常见的粉尘爆炸有煤粉、面粉、木粉、糖粉、玉米粉、土豆粉、干奶粉、铝粉、锌粉、镁粉、硫磺粉等。可燃粉尘爆炸一般应具备三个条件,即粉尘本身具有爆炸性,粉尘必须悬浮在空气中并与空气混合到爆炸浓度,有足以引起粉尘爆炸的火源。粉尘爆炸的特点:其一,多次爆炸是粉尘爆炸的最大特点;其二,粉尘爆炸所需的最小点火能量较高,一般在几十毫焦耳以上;其三,与可燃性气体爆炸相比,粉尘爆炸压力上升较缓慢,较高压力持续时间长,释放的能量大,破坏力强……” 从王优的口中,忽然传出来这样一段话。 唐尧记得,自己在网上查的粉尘爆炸原理,与王优说得一般无二。 真的是大脑机械化了,大数据时代,王优的大脑也被大数据化了。 “你看,就是这样……” 何妤眼底的忧虑越来越深,深到可以淹没一个人。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话说出口,唐尧却是心里没底,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别说是了解了,就算听说也是头一次。 王优最终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他应该是世界上的首例,也可能是唯一一例超越症患者。 没有专家,没有医生,没有专业人士可以解决何妤现在所面临的困境。 “也许吧……” 何妤叹了一口气,说道。 “唐老板,其实我觉得,只有你才有能力治好优优的病。” 听到这句话,唐尧第一反应是连连摇头摆手,第二反应就是,何妤还想要做什么? “我不信,我只是一个光阴收容师,我不会治病。” “这个病不需要专业医生,我是真的觉得你可以。” 何妤的口气异常笃定,好像唐尧是无所不能的一样。 “你……” 唐尧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何妤将他当成最后的希望,他又怎么能摧毁这脆弱的希望呢? 一个人,如果连一点希望都不被给予,那么他迟早会疯掉。 “好吧,我可以试着帮你们,不过,别指望我太多。” 唐尧还是妥协了,何妤的嘴角,流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王优忽然起身,吓了唐尧与何妤一跳。 “粉尘爆炸,在这种条件下,百分之六十的几率不会发生。问题处于无解阶段……” 摇摇头,唐尧给何妤使了个眼色,何妤心领神会,扶住了王优的双肩,把他送回了原来的位置。 王优双眼无神,目光死死钉在一处,唐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说,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唐尧问向了何妤,何妤只是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也许,没有人可以知道他的内心想法。” “除非再次出现一个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患者。” 王优现在是自我孤立的一个人,没能代表一个群体,若是有更多的患者在未来出现,也许他们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超越症的出现,到现在为止,还说不好到底是退化还是进化,但是唐尧认为,如果一直过分依赖数据化,人类迟早有一天会迷失自我。 “你说得对,唐老板。” “别叫我唐老板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全名唐尧。” 唐尧皱了皱眉,纠正起何妤的称呼来。 “好好,那我叫你大名,唐尧总可以了吧?”何妤似乎有些不高兴,语气紧张。 “诶……” 何妤拉起了自己的儿子,走向了别墅里面,唐尧快步跟了上去,在两人身后进了这座东郊别墅。 “你们的邻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坐定之后,唐尧向何妤提出了一个问题,自然是在询问那座发生了粉尘爆炸的私人别墅。 “不太清楚,不过这里是疗养别墅群,住在我们隔壁那栋的一家人,都有些精神问题,尤其是那个孩子,是个典型失智儿童。” 何妤想了想,回答道。 “只要是你们没事就好,王优的情况,很让我担心。” 唐尧左右看了看:“何瑞呢?不是说他也住到这里来了吗?” “他还在房间里睡觉。” 对于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侄子,何妤也很无奈,何瑞的父母根本就不管何瑞的生活,还得由她这个当姑姑的操劳。 “他醒着还不如睡着,以后注意一些何瑞的自虐倾向,很危险。” 何妤点了点头。 “今天皇朝集团全体员工放假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尧上下打量着何妤,问出了他从见到何妤开始,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我的假期,只有我自己可以定制。至于员工的假期,也是只有我才能定制。” 何妤的话里,透出了一股当家人的气概,反正这种气概,唐尧是不具备,娆的身上还有些这样的感觉。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那现在,你想做什么?” 唐尧喝了一口艺术茶几上的白水,悠哉悠哉,“反正我几乎是没有什么事,你要是忙,我可以帮你照顾王优与何瑞一天时间。” 何妤右脚有规律地点着地板,刚刚那股上位者的气势荡然无存。 “这可是你说的,我还真有些事需要处理。” “他们,就交给你了。” 然后何妤还真就放心的转身离开了,头也不回,唐尧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何妤这个女人,绝对是比娆更加可怕的女人,因为她的想法,你根本就无从猜度。 唐尧决定以后还是离何妤远一点的为好。 否则的话,不一定会出什么事端来。 转过身来,唐尧看向了坐在一处的王优,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这该怎么办? 他能做些什么? 第42章 东郊别墅(二) 王优一句话都不说,唐尧也一句话都不说。 相对无言,往往最是尴尬。 “王优……” 唐尧尝试着与王优沟通,可是,王优还是一直沉默,他只能够无功而返。 没办法,他们两个现在可以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唐尧算是一个正常人,而王优,则是自我封闭住标准心理的精神患者。 大脑数据化,逻辑思维被无限制加强。 何等的悲哀。 “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明白,有的人不明白吗?” 沉默良久的王优,忽然冲着唐尧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唐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王优轻轻开口:“因为有的人是傻子,有的人是智者……” “你是傻子,我是智者。” 这一句话,令唐尧瞠目结舌,他是来替何妤照顾王优的,却被受照顾者无情嘲讽。 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怎么我就是傻子,你就是智者了?” 唐尧反问。王优这句话既然明确说出口,以他现在的病情,出言必有原因,绝不是不明不白就说出口的。 那么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你来到这里,而我即将离开这里,这就是差距的产生端。” 王优的话,朦朦胧胧,唐尧听得云里雾里,摸不清楚脉络。 “什么意思?” “逻辑上,以正常人类的智商,在思考十三点五分钟后,会明白我的意思。你还没有开始思考,询问不成立。” 唐尧只觉得,此时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台超先进的家用计算机,不,也许是神威太湖之光也说不定。 “你说你要离开,那你能去哪里?”既然王优并没有给出答案,唐尧便试着从文字缝隙中,努力寻找真相。 “我不需要一个特定的目标,只要拥有超几何代数知识,逻辑就可以畅通无阻。” 王优盯着唐尧的脸,生硬地说道。 “老板,你不用理会他。” 就在唐尧无计可施之时,一个略显耳熟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来。 唐尧定睛看去,一个年轻人正缓缓从台阶上走下,他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每走一步,右手都会不正常地狠叩扶手一次。 敲击声连贯但不整齐。 等到唐尧看清楚来者是谁后,悄悄眨了眨眼睛。 走下来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去过光阴收容所的何瑞。 何妤的侄子,王优的表弟。 “你也在啊……” 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废话,只不过,唐尧实在是想不出来怎么去打这个招呼。 “姑姑家的生活很无趣,虽然姑姑很好,但好不到我的点子上。” 何瑞的话中之意,唐尧很明白。 他的受虐倾向,看起来还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你的点子?”唐尧转向了何瑞的方向,“恕我直言,没有人敢苟同。” “那是他们无知,他们被现实的平庸与无聊蒙住了双眼,全然忘记了人生需要刺激……” 何瑞坐在了王优的边上,唐尧留意到,在何瑞坐下去时,王优很明显地向另一边移动了一段距离。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很紧张。 “王优与你……” 唐尧顿了顿,问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正常来说是不应该这么直白地询问的,只不过,王优与何瑞,一个是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患者,一个是受虐狂,都是精神疾病的患者,自然是不能以常理对待的。 “问题?”何瑞看了一眼王优,可王优却再一次地合上了双眼,“能有什么问题?” “你的要求被王优拒绝过。对不对?” 唐尧知道在何瑞心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何瑞之所以对王优这个态度,很大可能上是王优回避了何瑞的需求。 其实唐尧也是在押宝。 猜的。 王优与何瑞,现在也算得上是身在同一屋檐下,处理好彼此之间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 毕竟,唐尧也只是个客人而已。 不能够一直把精力放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话题偏离方才主旨,请不要转移话题。” 王优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解除了何瑞的尴尬,唐尧见状,便也不再询问下去。 今天的主角是王优,而且,王优的那一句话,唐尧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吧,你赢了。” 何瑞摆了摆手,坐在一旁,掏出手机默默地点开了游戏。 厮杀声从巴掌大的机器里穿出,竟显得有几分空灵。 王优不再看何瑞,直直地盯着唐尧,眼神似迷离,也似凝聚,叫人看不清楚。 “你说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唐尧又问出了这个问题,因为王优刚才并没有正面回答。 “去一个别人认可我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哪里?” “不知道……” 王优轻轻摇了摇头:“也许有,也许不存在,也许现在没有,也许在不久的将来。” “总之,我需要身处一个别人能够理解我的地方。” 以王优现在的智力水平,他去门萨俱乐部,与刚刚去世不久的霍金先生当同行都差不多了。 但是,他换取的智力代价是包括自理能力,交际能力在内的大部分生活能力的剧烈下滑,也就是情商下降。 在现在的社会里,没有情商,根本就寸步难行。 谁管你智商超群还是高人一等,生活能力不够,到最后也只能屈居别人麾下,当一名冲锋陷阵的,炮灰小兵。 “你的想法很好。” 唐尧还记得王优正常时候的样子,刚到光阴收容所时,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并没有发作,那时,他的交际能力与处理能力都是一流的。 “但愿你能找寻得到……在未来。” “所以说,你现在要阻止我?对吗?” 王优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唐尧的话中含义,问道。 “是的。” 唐尧想了想,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老板,你劝不了他的。” 何瑞再一次开口,只不过,这一次就连他的表情都有些严肃起来。 唐尧也明白,以王优现在的情况来看,劝说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是自己既然主动承担了暂时照看王优的责任,那么对于王优的行为想法,就要负责到底。 王优现如今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厌弃与普通人一起生活的态度了。 “是的,没有人与事能改变我的想法。” 冷静得如同机器的声音散播而出,唐尧微微叹息着。 “那你如果正常了呢?” 本来与非正常的王优说正常的王优是不合适的,但是,现在谁又能说准王优到底在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又在什么时候会病症发作? 答案无解,死循环。 逻辑不通,条条框框的图表会陷入挣扎,变得更加拘束,而这种来自于僵化灌输教育的拘束,会影响一个人,一辈子。 “我的正常?我现在就很正常。” 最恐怖的迷失,恰恰是迷失渐深,而毫无察觉。 王优,已经处于临界值了。 再走一步,即是无尽深渊。 第43章 东郊别墅(三) 王优的思想已经变异。 这种精神变异,是寻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唐尧认为,一个人出现在世界上的基础,是与他人的交流交际。 如果失去了交际圈与交际能力,那么所承受的痛苦就不仅仅局限于感觉孤独。 还有与世界联系的封闭。 自闭症,是一种厌世表现,失去与别人交集的那一部分世界,孤独蜷缩在自我的空间里。 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在很大程度上正在向着自闭症的方向靠拢。 随着症状的进一步恶化,王优的自闭表现也将会越来越明显。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唐尧问向了王优,而后者在一次对话结束后,此时正在看着一个积灰的角落发呆。 听到唐尧的问话后,王优并没有立刻回答。 半晌,他才说道:“我现在在想,能否创造一种物质,在主观上从源头处杜绝生活粉尘危害。” 好吧,这么长时间,王优心心念念的事情还是隔壁的粉尘爆炸。 唐尧现在是真的没有办法与王优正常沟通,两个人所思所想所谈,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王优关注的,永远是生活中的无处不在的思考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自我关注度就会降低,生活体验与行为能力也会下降。 所以唐尧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与王优的关注点不符的事,都会自动被他自动忽略。 “那你想出来了吗?” 唐尧决定还是顺着王优的话来说,不然的话,王优连一分钟的交流时间都不会给他。 什么叫做话题终结者。 这就是了。 “粉尘爆炸是有发生条件的,只要设计一种吸附沉淀的介质,就可以在空间上制止粉尘爆炸……” 王优是回答了,可是唐尧是真的一点都听不懂。 别忘了,他是一个“学灰”。 “怎么样?”何瑞嘲讽的话语再一次传来,“受暴击伤害了吧。都和你说了,别和他说话。” 唐尧瞥了何瑞一眼,没有回答。 其实唐尧一直在思考王优未来可能的去向,现在看来,他的超越症已经无法逆转,而且,王优对于突破缚束有着近乎疯狂的向往。 王优是真的不适合再与正常人一起生活下去,因为正常人,与他根本没有共同语言,长此以往,王优的自闭症倾向会越来越严重。 直到无法逆转。 门萨俱乐部,也许是王优能够生存的地方。 在唐尧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门萨俱乐部,是罗兰德·贝里尔和兰斯·韦林于1946年在英国牛津创立的一个以智商作为入会标准的俱乐部。 门萨取自圆桌的意思就是希望智商相近的人们能够平等的坐在一起。门萨俱乐部现拥有10万多名会员,遍及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门萨入会测试试卷一般有30题,换算成智商是148。 以王优发作时的智商程度,唐尧觉得加入其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这虽然是一个目前看起来可行的办法,不过,还需要王优与何妤的首肯才行。 唐尧还是觉得,处于一个合适的环境,会对王优的生活成长有帮助。 在实行这个计划前,唐尧还需要给王优做一个测试。 对于门萨俱乐部,其实唐尧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作为一名光阴收容师,他的沟通门路里面,还是包括门萨俱乐部的一些成员的。 唐尧有两个顾客,就是门萨俱乐部的中国地区参与者,还是其中地位较高,能力不俗的两个人。 门萨的《时空迷宫》一书里,有一整套的智力测试问题,唐尧的那两位顾客,曾经赠送给他一本全英版本。 王优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回答出其中的两个,或三个问题。 只要他回答上来,那么唐尧就可以去联系那两位顾客了。然后将由他们带领王优进行进一步的测试,来确定他是否能加入俱乐部。 正式得到门萨会员身份。 不过,《时空迷宫》现在在光阴收容所里,唐尧没办法立刻进行测试,所以,他打算等何妤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毕竟,何妤才是王优的监护人,唐尧没有权利自行决定王优的未来。 在唐尧思考的过程中,何瑞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待到唐尧发觉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时,何瑞笑了起来。 “我说老板,你又在想些什么?” 何瑞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旁的水果刀,轻轻朝着手腕比划了一下。唐尧突然伸出手躲了过去,只留下何瑞一脸的遗憾。 “哎……你……算了,你不懂我。” 唐尧是真的不理解何瑞的想法,一个王优都够他头疼的了,再加上一个何瑞…… 奇葩的神经组合。 “你先别说话了,好好在一边待着。” 唐尧挥了挥手,没好气的道。 何瑞白了唐尧一眼,继续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唐尧也没有空再理会何瑞。 王优依旧坐在那里,只要唐尧不主动与他说话,他好像可以一直坐到地老天荒。 于是唐尧决定催促一下何妤,让她快点回家,自己好交差,顺便和她说一下门萨俱乐部的事。 他拨通了何妤的电话。 一阵忙音。 竟然没有拨通,看来何妤应该是在处理事情。 那么能让一个母亲放下自己孩子去处理的事情,会是什么? 唐尧感觉自己的问题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多,有些太过多疑。 管他呢,自己能来处理王优的问题,这都已经是大多数萍水相逢的人做不到的了。 王优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谁知道再过一天或者几天,他还会不会恶化? 想了想,唐尧拿出手机,给自己的门萨顾客之一打了一个电话,成功要来了一份测试文件。 打开文件,一连串看都看不懂的数字扑面而来,唐尧只觉得自己一阵眩晕。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听说这还是难度最低的。 在电话里,那位顾客反复强调着,这份文件只是入门级别的,就算通过了也不会被门萨俱乐部认可,只不过是一种小测验而已。 只是小测验,而已……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唐尧算是彻底明白了。 天才的世界,他不懂,看样子,他不理解王优的世界,也还是正常的。 iq148啊……这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概念?普通人的智商范围,是90-110,120-140属于聪明人,至于140以上的,是智商超群的天才。 唐尧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也就正常范围的样子。 不算聪明人,更不算是天才,但至少不是智力障碍。 世界之上,总会有些天之骄子,这些人,一开始就得到了来自上天的,最好的馈赠。 人人都想拥有,但天选之人,难得一遇。 真的难得一遇。 现在摆在唐尧面前的,就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天才的人,只不过,在地道智力的同时王优也失去了很多很多。 唐尧自认为是绝不会接受这种交换的。 智力高,的确很好,但并不适合所有人。 看看王优,在他的身上,除了超群的智力水平,他还拥有什么?就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有。 一个人,活到这个份上,其实是很悲哀的。 孤独。 脱颖而出的人很少,大部分人消失于漫漫长路,成为路人。 少部分的人,才能站在高处,抵御八面来风。 第44章 东郊别墅(四) 唐尧把手里的测试题给了王优。 果不其然,王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看来,还是这种高智商的问题比较适合他。 “极限问题……” 很快,一些唐尧听都听不懂的思路方法,就纷纷从王优口中冒了出来。 当然没有人会教王优这些,所以,这无疑是王优的临场发挥。 唐尧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十万点打击。 什么是天才? 这就是天才。 仅仅十分钟后,王优就把自己的答案交给了唐尧,唐尧肯定是看不懂的,所以他也没有多看,直接就转发给了那名门萨会员。 而那位顾客也很快就给了回答。 王优的智力已经超越了正常人,但是是否符合门萨俱乐部的入会标准,还需要进一步的审核。 所以那个会员告诉唐尧,最好是带着王优,去中国门萨分会面试一下。 唐尧自然是有这个意思的,不过,他说的可不算数。 王优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直到现在都还联系不上。 这不禁让唐尧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在这个世界上,事情虽然有时候很巧合,但是现实证明了,天意绝不是谁都可以猜测的。 唐尧想象中的巧合事件,并没有出现。 过了一个小时,何妤的电话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啊……”何妤虽然口中说着抱歉,可是唐尧却并没有从中听出一点点抱歉的意思来,“刚刚有些事需要处理,怎么了,是优优有什么事吗?” 唐尧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王优,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是我有一点事,不过,的确是和王优有关的。” 何妤一听说是与王优有关的事,马上严肃起来:“优优的情况恶化了?我马上回去……” “别别别……”唐尧闻言马上阻止了何妤,“我话还没说完呢,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王优没有事,他现在老实得很,我是想到了他以后的出路,想要和你说一下。” 唐尧不准备在电话里说这件事,所以,他还得慢慢等何妤回来。 挂断电话,唐尧翻出了手机里面那个会员对王优答案的评定。 短短两行字,却全都是对王优的肯定。 要知道,对于门萨俱乐部的题目,并不是每一个会员的答案都是相同的,因为这种类型的题目,向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聪明人的答案永远不会相同无二。 王优的答案,肯定与那名会员的答案是不同的,但是却可以得到充分的肯定。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王优得到了认可,得到了门萨会员的认可。 意义是非同一般的。 门萨俱乐部会员是什么人?那都是天才,都是天选之人,上帝骄子,个个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不会轻易认可其他人。 王优被认可了,就说明王优现在已经与这名门萨会员处于了相同的高度。 至少在这名会员这里是这样的。 在别人心里的地位提升了,是一种境界上的升华。 “比不了啊,比不了……” 唐尧关掉了手机,叹息着,在这个世界上,总是会存在一些超越常人的人,他已经快要见怪不怪了。 一旁的何瑞盯着唐尧看了半天,突然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能有什么想法?”唐尧摊了摊手,无奈,“倒是你,你就不能学习一下?” 何瑞呵呵一笑,指着王优问:“学习谁?学习他吗?我还不想变成一个傻子。” 在何瑞的眼里,王优似乎就是一个智障儿童,他对于王优所表现出的超高智力,十分不屑。 是啊,从某一方面来看,一些天才就是傻子一样的人。 什么蘸着墨水吃馒头,走路撞上电线杆还要说声对不起…… 这明明就是傻子一般的行为。 不只是何瑞,一定还有许多人是这样想的。 这就是所处的位置不同,认知也截然不同。 唐尧不想与何瑞纠缠这个问题,他转过身去,又看向了王优,王优依旧不看唐尧,自顾自地发着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终于,唐尧等到了何妤。 当何妤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时,就看到了唐尧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 在这几个小时里,唐尧用尽了一切办法,来吸引王优的注意力,可是,除了超智商题目外,王优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所以何妤看到的,才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唐老板……你怎么了?” 何妤一边脱掉外衣,一边问道。 “关于王优,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唐尧转过身,正了正表情,冲着何妤说道。 “你说。”何妤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了起来。 唐尧看向了何瑞,何妤见状挥了挥手,示意何瑞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何瑞撇了撇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了,我现在将要和你说的事情,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这关乎王优的未来。” 何妤放下了水杯,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你知道,门萨俱乐部吗?” 点点头,何妤应道:“知道啊,我的族叔就是其中一员啊,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原来是有家族遗传。 看来王优的出现还不是基因突变。 “那就好办了,我打算推荐王优去门萨俱乐部中国分会。” 唐尧认真地说。 何妤皱了皱眉,显然唐尧的这个提议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先不说我同不同意,你……有门路?我的族叔已经去世了,我是不可能联系的到了。” 唐尧轻轻点头:“没关系,我有办法。” 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何妤似乎有些心动。 “就这样,门萨的条件还是很适合王优生活的,在那里,他会得到来自于志同道合的人的关心与帮助。” “而不像是现在这样。” 唐尧指了指王优,后者目光无神,对于唐尧的手势没有丝毫察觉。 “哎……”何妤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你真的有办法?” 唐尧颔首,表示很肯定。 “也好。”何妤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充斥着忧愁,“至少优优可以过的开心一点。” “这是中国区一个会员的联系方式,我已经和他他好招呼了,他会帮助你的。” 唐尧递给了何妤一张名片。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何妤没有着急接过名片,而是提出了问题。 “我?”唐尧指了指自己,“还有我去的必要吗?” 何妤点点头,发丝晃动着。 “算了,明天,我们一起去京都门萨俱乐部分会。” 唐尧耐不过何妤的攻势,只好答应自己会陪同前去。 何妤有些得意,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 唐尧知道,自己还是中了圈套。 王优坐在那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他也的的确确是与世无争,因为他不属于普通人的世界,在他眼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争夺的必要。 只有他的内心,才活跃着属于自己的一片沃土。 只属于他自己的。 第45章 天才(特)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天才。 地球上活跃着七十亿的人类,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可复制的,独一无二的人生。 每一天都有人降生,有人逝去。 人与人之间,其实是有很大差异的。 绝大多数的人,是奠基者,无论是那些为开疆扩土而牺牲的先驱,还是碌碌无为的普通人,活在世界上的意义,就是构成人类的主体。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属于这一范畴。 只有那最后的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他们所承担的,是人类发展的命运。 他们是人类进化的内燃机。 天才,就是为此而生的,他们是上帝的宠儿,是天选之子。 他们几乎注定了是擎着火炬,将要或已经照亮黑暗的那些人。 人类世界的每一次工业革命,都是由天才引领的。 一个同样的苹果,掉在艾萨克.牛顿的头上,于是,万有引力出现了,如果,它要是掉在别人头上,说不定会被直接咬上一口。 一个同样的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落在乔布斯手里,变成了iphone,如果,它要是落在别人手里,说不定还会再被咬上一口。 这就是区别。 王优则是一种另类的天才,他取得智力的代价是昂贵的,昂贵到一般家庭根本就支付不起。 唐尧对于自己能安排天才的人生感到很满意。 只不过,在他看了看何妤后,这种满意就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 可以说,何妤作为一名母亲,做的是十分不合格的,甚至与时明的父亲有得一比。 王优从小就被强制灌输一些不属于他那个年龄段的知识,而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何妤一手缔造的。 从何妤的口中,唐尧知道了王优从小就被灌输各种知识的目的。 皇朝集团,是一方巨擎,真正的巨无霸,旗下产业无数,资产也是常春市当之无愧的第一。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巨头,却面临着权力分割的严重问题。 上一任总裁,也就是何妤的父亲,只有何妤一个女儿,要不是何妤的能力足以支撑皇朝集团一阵子,恐怕何氏一家几代的心血就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不过何妤作为一个女人,在商场上的活跃寿命,并不如男人那么长。 所以,皇朝集团的继承问题,日渐紧迫。 直到何妤出嫁,王优出生。 一个可能的继承人终于出现,皇朝集团自然是无比重视,何妤的父亲还在世时,就已经对王优的未来进行了一系列安排。 四年前,何妤的父亲,也就是皇朝集团的老总裁离世,王优也是从那时开始,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症状。 这完全是逼出来的。 唐尧个人对此是不屑一顾的,为了培养一个继承人,牺牲所有孩提时期的快乐,最终造就出一个异样的天才。 这真的是何家想要的吗? 没有意义了,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已经成型,唐尧的不屑,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而已。 王优肯定是不满足皇朝集团的总裁标准了,那么现在皇朝集团一定面临着一些问题。 夺权问题。 唐尧似乎知道了何妤宁可把王优丢给自己,也要去处理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了。 看了看王优与何妤,唐尧转过头去,他不是没见过天才,只不过这么悲剧的天才,他还是第一次见。 “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下午两点出发到时候我会来找你们。” 唐尧放下了沟通的电话,对着何妤说道。 “好。”何妤点点头,“我等着你……” 话这样说没什么问题,可是唐尧听在耳中怎么就感觉怪怪的呢? “行,那没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道了声告辞,就往外走,身后的何妤似乎想要叫住唐尧的样子,可伸出去的手,却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看着唐尧的身影消失不见。 何妤流露出了一抹苦笑。 离开了东郊别墅,唐尧的心里却莫名的感到压抑。 不得不承认,与王优相处实在是太困难了,那种找不到共同话题的极度尴尬,让唐尧有些难受。 唐尧想起了自己与那两名门萨会员的交集。 那还是一年前,唐尧对于光阴收容这项工作还不太熟练时。 那两名门萨会员,是工作伙伴,他们所建立的商业联盟,是连皇朝集团都远远不能及的。 他们是真正的天才,商业天才,同时对于物理数学还有着无与伦比的知识储备量。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唐尧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才。 高向蒙与张林,他们是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在高中时,他们就喜欢把实验室当做寝室,老师也知道他们的水平,就任由他们两个住在实验室。 高二的时候,他们拿到了第一个专利,高三的时候,他们的作品斩获了国家级奖项。 双双保送重点大学,再保送国外研读,毕业后进入了一级重点实验单位,仅仅一年后,就凭借着二十三项专利,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这就是天才的人生。 唐尧当然很羡慕,可是他不是天才,也就只有羡慕的份儿。 高向蒙与张林,在两年前加入了门萨俱乐部,成为了中国分会的前沿人物,在成为会员之后,他们的商业联盟进一步扩大,变成了真正的巨鳄。 就在一年前,他们到了唐尧的光阴收容所里,想要寄存他们的光阴。 唐尧其实也很奇怪,像他们这样的人物,还有什么需要特别记忆的吗? 不过奇怪也只是奇怪,唐尧还是替他们完成了光阴收容。 在两人离开以后,唐尧特意进入了他们留下的光阴。只不过,他什么也看不明白。 高向蒙与张林留下的光阴,比王优那残缺的记忆更难以理解,反正唐尧看了半天,也没有摸出什么门道来。 一条条直线曲线,构成了没有意义的图案,当然,也可能只是在唐尧眼里没什么意义。 天才的世界,总是难以理解。 就像唐尧不懂王优的世界一样。 第二天,唐尧按时来到了何妤的别墅前,按响了电子门铃。 一阵电音过后,小屏幕上出现了何妤睡眼惺忪的样子,她竟然在睡觉。 唐尧看了看表,没错啊,下午两点,怎么说都不是睡觉的时间啊? “啊……”何妤揉了揉眼睛,“是你啊,唐老板。” 于是她打开了门,唐尧看到的,是一身睡衣。 粉红色的。 少女心满满。 非礼勿视,唐尧急忙转过身去,却得到了何妤毫无保留的讽刺。 “害什么羞啊,唐老板,怎么像个姑娘一样……” “进来吧。” 豪华大门敞开,唐尧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他没有看到王优,也没有看到何瑞,这个巨型别墅里面,现在好像只有何妤一个人的样子。 “王优呢?” 唐尧环视四周,向着何妤问道。 何妤拉了拉落下锁骨的衣领,说道:“在房间里啊,怎么了?” “叫他出来,我们可不能迟到。” 唐尧抬腕看了看手表。 第46章 门萨(一) “不着急……我们还有时间。” 何妤伸了一个懒腰,慵懒地倚在一旁看着唐尧,眼神里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 “你……先把衣服穿好,可以吗?我们真的没时间了。” 唐尧主动回避着衣衫不整的何妤,无不尴尬地说道。 “老古板,真没劲。” 何妤轻哼一声,转身进了主卧室。 “呵呵。”唐尧干笑了两声,这个何妤,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虽不敢自夸为正人君子,但也并非那种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面对何妤的说不上目的的“诱惑”,他克制自己没有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但是,平白无故的禁欲也是十分难受的。 尤其是对于像唐尧这样的正常男人。 五分钟过去了,何妤这才迟迟从卧室里走出来,此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黑色工作服,还画了些淡妆,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女强人的感觉。 在她的身后,跟着低头沉默的王优。 唐尧从沙发上站起,迎着母子二人走了过去。 “准备好了吗?” 何妤捋顺了自己的头发,说道:“唐老板,你真的就这么着急吗?” “不然呢?”唐尧快要失去耐心了,“你以为门萨俱乐部会员是那么好约的吗?” “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好好好……”何妤伸出了一只手,打断了唐尧的话,“都听你的,行不行?” “已经两点二十了,我们的飞机是三点整,所以,千万不要再磨蹭了。” 唐尧看了看手表,细细的时针刚刚好走过“4”。 他放下了手臂。 何妤拉住了王优的手,唐尧走在前面,他们两个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出了东郊别墅。 今天天气很好,雾霾不存在,蓝天白云,浮动着阳光的色泽,金灿灿,亮晶晶,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温暖了起来。 坐在何妤的专车里,唐尧看着窗外的飞速后撤的风景,一言不发,而何妤则是一直在盯着唐尧看,一动不动。 唐尧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异性的目光,他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别人像一直这样盯着自己。 “何总,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里,不自主地也沾上了一丝丝厌弃。 “你……为什么当这个光阴收容所的老板?” 很奇怪的问题,唐尧不知道何妤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他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起了自己被干扰光阴收容的事件来。 何妤,与那个幕后黑手有关系吗? 不得不说,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了唐尧的判断能力,他现在对于身边的任何事,都持有一种不信任的态度。 想来想去,唐尧还是放弃了对何妤的怀疑,因为像她这样的有钱人,不大可能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如果不是因为王优,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没办法,被人骗了,上了贼船,早已经下不去了。” 唐尧摆摆手,语气有些无奈。 “那么这个工作,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看着何妤一脸的期待,唐尧真的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皇朝集团的女总裁,一般来说,总裁不应该是这种画风啊? 何妤是怎么驾驭一个商业巨舟的? “好玩?”唐尧看了何妤一眼,“那你觉得你当这个总裁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我有什么好玩的?”何妤摇摇头,“开会,文件,开会,文件……无聊死了。” 唐尧哼了一声,说道:“都是工作,又有谁是在玩?你还有工作可做,等你像我一样,天天枯坐,天天无趣,你就会明白了。” 每一个人,最终都是要工作的,不工作,就难以在纷杂的世界上自食其力,当然,那些不思进取的人除外。 绝没有一项工作,是以玩为目的而存在的。 在何妤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不安分的自己,那个她,向往自由,不喜拘束,挣脱樊笼,活在明亮的天空。 而在现实中,与生俱来的使命像是一柄重锤,何妤活在滔天压力之下,气息微弱,难以反抗命运,自由被绝对封锁,樊笼交错,注定的枷锁层层叠叠…… 想到这里,唐尧不禁对何妤产生了一种同情。 他自己固然是一个悲催的店主,但至少,他还有自由。 很多人都羡慕商业大佬的表面风光,捭阖睥睨,在商场上如鱼得水,挥挥手,什么挥金如土。 可谁知,这样的人都是睡在铡刀下,针毡上的。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未来。 生怕自己的心血顷刻间付之东流。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很悲哀的。 “你真的像股东会的那些老顽固。”何妤肯定地道,语气里带着嫌弃,“一样的教条。” 看来,何妤在皇朝集团里面,并不像唐尧想象的那样轻松。 “是你太放纵。” 唐尧不再看何妤,而是对着司机说道:“麻烦快一点。” “不!”何妤没好气的道,“慢一点。” “快一点……” “我是老板。” …… 唐尧只能看到坐在前面的司机那抽动的嘴角。 “我们已经快误点了。”他指了指手表,向着何妤无奈地道。 何妤撇了撇嘴。 终于,唐尧一行人还是在飞机起飞前登了机,王优依旧不说话,何妤在座位上闭着眼养神,唐尧则是翻看着手中的门萨资料。 其实对于这个大神俱乐部,他了解的也就比普通人多一些,核心问题当然不是他所能知道的。 门萨建立于二十世纪中期,开始时规模并不大,是后来的一位又一位天才合力支撑起来门萨大旗的。 中国分会,是在2003年第一次出现,之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加入,打破了中国人智力低的风言风语。 在这里面,商界大鳄数不胜数,风云人物比比皆是,说实话,皇朝集团与随便一个巨擎相比,都不值一提。 王优的智力,比较偏向于数学方面,唐尧很肯定,在门萨俱乐部里面,他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而何妤,无论她能不能放开手,都必须放手,再把王优藏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对于门萨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不能攻克的难题,加入其中,对王优来说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合上了资料,唐尧将头转向了王优,后者正在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 “嘿……” 唐尧试着与王优对话,只不过,王优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根本就不理会唐尧。 记得就在昨天,王优还是回答唐尧的问话的,仅仅一天时间,反应就改变了,王优的症状,正在飞速加强。 但愿门萨能够解决掉这个旷世难题。 唐尧除了作为一个中间人,其实也做不了什么,王优的未来是好是坏,他只是给了一条路,并不是路上的押送员。 飞机平稳地飞行着,在地面上,只能看到一条淡淡地白色遗痕。 云还是白的,天还是蓝的,人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内在…… 每一个人的内在都会变。 慢慢地变得连曾经的自己都不认识…… 我们总是在执着于改变,不想想安稳,与宁静,淡泊一直埋在心中,只不过,像瓦尔登湖旁的梭罗那样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那些静谧的,孤独着骄傲的人生,与自然相和谐的人生,没有人重复走过。 瓦尔登湖,注定了是一卷孤本。 谁都成不了下一个梭罗。 因为世界太复杂,人心乱化。 不复曾经。 第47章 门萨(二) 门萨国际,对于中国分会是比较重视的。 因为在这个逾两百人的分会里,活跃着许多金融,外贸,it,设计行业的顶尖人才。 这些人,都是促进国家更好发展的催化剂。 每一个人的地位,都是极重要的。 唐尧所接触到的高向蒙与张林,他们就是在分会中负责联系尖端人才的。 所以唐尧联络他们与王优交接,也是恰好对上了路子。 想着想着,唐尧的眼皮便渐渐沉重,思绪开始模糊起来,他睡了过去,是的,他的确很累。 他即将参与到的,是一件不同于他多年光阴收容的事情,他可以亲眼见证一个天才的诞生,和一个浑浑噩噩的人的逝去。 王优需要告别那个曾经的自己。 重新活成一个天才应有的样子。 过了不知多久,等到唐尧再次醒来时,飞机已经临近终点。 刚下了飞机,唐尧就看见高张二人正站在机场出口迎接,两个人都来了,足可见他们对于王优的重视程度。 “唐老板,别来无恙啊……” 高向蒙先迎了上来,笑呵呵地冲着唐尧打了声招呼。 “高先生。张先生。” 唐尧向着走来的高向蒙与张林伸出了右手。 在分别与两人握了握手后,唐尧让开了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何妤与王优。 “您就是何女士,是吗?” 与唐尧直接联系,并提供测试题的人,正是这个高向蒙。 唐尧有注意到,高向蒙在看向何妤说话时,眼神没有丝毫晃动,这说明,在高向蒙心里,何妤的美貌没有丝毫作用。 可见他是一个绝对坚定的人。 “是的,我是。” 何妤点点头,回应了高向蒙的问话。 “这位就是令公子吧。” 张林则更加直接一点,示意了一下王优,然后问向了何妤。 “他叫王优。” 高向蒙颔首:“唐老板已经初步和我们说了一些,不过更详细的情况,还希望您亲自与我们谈。” “酒店已经准备好了,时间不早了,那我们这就动身吧。” 张林抬腕看了看时间,提醒道。 一行人乘着专车,去往了距门萨俱乐部中国分会不远的一家星级酒店。 向林会馆,也就是高张二人旗下的一处产业。 666号总统套房。 “您是说,王优变成现在这样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症?” 高向蒙有些不可思议地与张林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比的惊讶。 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正常来说是常见于中老年人群中的。 可是,王优今年才刚刚十六岁。 绝对不是阿尔茨海默症的存在年龄。 “您,真的确定吗?” 张林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认真地重新向何妤确定答案。 “我确定,常春五家医院联合会诊,京都名医参与确诊,优优患的就是阿尔茨海默症。” 何妤十分肯定。 “是阿尔茨海默症的超越症,史无前例。” 唐尧在一旁更正道。 “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在听到何妤肯定答复后,高向蒙向后靠在了沙发上,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有些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见。” 张林点点头:“情况的确很复杂,这也许可以作为我们下一个要攻克的课题。” 王优在一旁静坐着,就仿佛身旁的人谈论的事情与他丝毫无关一般,可他明明是最终的主角。 “那有关王优的智力……”唐尧转向了高向蒙,他并不希望,这两位门萨会员只是把王优当做一个研究课题。 “再试一试。” 说着,张林从皮包里取出了一份试题,很厚的一打,唐尧目测应该超过了二十张。 “这些……都要完成吗?”看着这些纸张,唐尧有些吃惊地问道。 “哦……当然不是。”张林笑了笑,这里面我只画了十一道题,只要王优能给出其中七道题的答案,就可以算是通过了初次考核。 接过测试题,何妤犹豫了一下,将纸张慢慢在王优面前铺开。 王优的眼睛,再一次亮了起来。 看来,还是只有超智商的难题,才能对王优产生刺激。 门萨的测试题,从来就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每一个回答的人,都会有自己不同于其他人的见解。 高向蒙与张林,对于同一道题,也不会有相同的答案。 所以王优的答案,不一定要与他们心中的答案相同,但必须要打动他们。 唐尧四人,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王优一笔一笔书写着属于他自己的专属答案。 谁都没有出声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优的笔也慢慢停住了,看来,他是答完了这份测试。 张林与高向蒙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时间,收走了测试题。 “我们现在还不能看。” 一边将题纸装入牛皮袋,张林一边解释道:“我们只负责初步鉴定,这份试卷,有专人进行评估。放心,答案一定公平公正。” “好的,我们等您的好消息。” 唐尧礼貌地笑了笑。 “关于阿尔茨海默症,我们也进行过不少课题,但像王优这种情况的,我们还都是第一次见,可能,现在世界上也仅此一例而已。” 高向蒙转向了何妤。 “您孩子的情况一直在恶化,我们会尽快拿出一个拖延计划的。” “请您安心。” 何妤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后,高向蒙与张林就向唐尧道了声“告辞”,离开了总统套房。 “你说,他们真的能治好优优的病吗?” 在涉及到王优的所有事情上,何妤无一例外都会变得十分认真,她是最担心王优情况的,虽然她有时候做的不负责任些,但她真的是亲妈。 “不清楚,但是,我问你,你希望王优被彻底治好吗?” 唐尧盯着何妤的眼睛,王优在一旁安静地端坐着。 “一旦完全治好,阿尔茨海默症会不复存在,超越症所带来的一切作用也都会失去,那时,王优可能就不再是一个天才,只是一个正常人了。” 何妤并没有犹豫。 “治好,当然要治好,我不需要什么天才,我只要优优健康快乐地生活一辈子。” 看来在这一点上,全天下所有的母亲应该都是一样的。 天才孩子,首先是自己的孩子,其次才是世界的天才。 颔首,唐尧看了看王优,语气里带着一丝丝沉重。 “希望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吧。” 没有人可以预测王优的未来,唐尧探知的仅仅是过往的光阴,对于不可测的未来,他也只有茫然。 然后被动接受。 “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 这是一个切合实际的名字,这种病,真的是超越了普通病症在物质上的破坏改变,升级到改变意识。 将一个拥有正常心理的普通人,生生变成一个只知道用数字逻辑说话的“人形计算机”。 这是进化? 还是退化? 走到窗前,唐尧看向了窗外的景色,现在已经是傍晚,天色渐沉。 人类现在越来越依赖计算机与ai,说不定,发生在科幻电影里的一幕幕,真的会在未来出现。 没有到那个地步,谁都无法预料。 未来,就是如此的不可测。 王优的未来,很可能会局限于自己的缚束性思维里面,如果不早日进行治疗,后果…… 不可设想。 第48章 门萨(三) 唐尧转过身去,看着何妤。 “你带王优去睡吧,我还要出去一下。” 何妤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从沙发上拉起了王优,向着主卧室走去。 在进门之前,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唐尧。 “这次真的谢谢你,真的,唐老板。” 唐尧冲着她笑了笑,然后看着母子二人慢慢走进卧室,关上了房门。 没有落锁的声音。 “哎……”唐尧摇了摇头,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做的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虽然目前为止这是最接近光明的方法。 但是,高向蒙与张林的话里话外,不仅透露着他们对于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的感兴趣,还透露出了他们想把王优作为一个试验品的想法。 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看了看手机,唐尧决定暂时先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毕竟,一切会如何进行,只有明天才能知晓。 他发了一条消息,接着就穿好外衣出了门。 京都的夜不是夜。 灯火通明,霓虹色彩飘在半空中,梦幻奇异,比起这番景致,常春那点光泽真的是萤火之明。 走在尚是繁华的街路上,唐尧默默地想着事情。 这几天,不,这两个月,他经历了很多事,仿佛此时正有一张弥天的大网,悬停在了他的头顶上。 这种感觉是他曾经没有过的。 很难受,很难说。 有人在背地里算计他,无论是从那一次时明的光阴收容,还是高僧寒拾的光顾,都说明了这点。 只不过,这个人…… 除了娆,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的人选。 而这个人选,也是他在不久前才想到的,这同样也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与娆一样,略显禁忌的记忆。 有关娆,时间久了,当年的事也就淡了,唐尧还能以平常心,甚至是开玩笑的态度来对待。 但是他即将见到的这个人,他不敢形容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理。 是嫉妒?怨恨?还是其他的什么? 不知道。 那个人现在就在京都,唐尧已经很久都没有与他联系了。 唐尧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与自己的曾经,隔绝了太久太久,久到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到底隔却了多长时间。 隔却山海。 过了两条街,行人开始渐渐稀少起来,唐尧不知道那个人约在这里见面,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他忽然后悔选择在入夜进行这次“约会”。 像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唐尧四处看了看,拉紧了自己的外衣,他突然间觉得有点冷。 心理暗示,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心理暗示,只是心理暗示而已。 他停住了脚步。 因为在他前面不远处,一个黑影正倚在电线杆上。阵阵冷风袭来,唐尧拽紧的外衣再次被风撑开。 似乎就是在等他。 唐尧迟疑着,着实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退后。 “怎么,见到老朋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打算走吗?” 黑影慢慢走出了黑暗,昏暗的旧路灯下,照出了一身黑色风衣,黑色墨镜,反射着唐尧的些许惊慌。 很诡异的搭配。 “呵呵。”唐尧合上双眼,后又睁开,定了定神,“我们认识的时间够老不错,但我们好像不能互称为……朋友吧,这不合适。” 惊慌可以停留在内心之中,但绝对不能随时流于体表之外。 一旦慌于表面,那就已经输了。 所以,就算是装,唐尧也只能硬着头皮演完整个戏码。 “好像的确不太合适……” 对面的人微微笑了一声,缓缓收住了嘴角的弧度。 “那你说,怎么称呼你才好呢?” “这不重要。” 唐尧咳了一声,说道:“今天我要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人皱了皱眉:“真是最讨厌你这种……” “你的光阴收容出现过问题吗?” 时间愣住,空气沉默。 唐尧半天都没有听到应该有的回答。 就在他想要再问一遍时,对面的人忽然回话了。 “我已经不是了……” …… 等到唐尧再次回到向林会馆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推开门,浓稠的黑暗扑面而来,时间深夜,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灯还关着。 合上了门,唐尧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灯,而是背靠在防盗门上,默默立着,这两个月,他完成了五年都没有做过的事。 他的曾经,慢慢回到了他的眼前。 都说记忆像是纸鸢,扯的线越长,越难以控制,岁月的流逝,会一点点磨长自己与曾经的距离,直到风筝消失成一个点。 人们会觉得,放出去的纸鸢,想要再收回来,代价是巨大的。 付尽全力,才能堪堪收回轻而易举随风而去的那一张纸。 唐尧的曾经过往,就像是这小小纸鸢。被他放逐在灵魂的荒野已经许久许久,如今他不得已,只能够解放出自己的光阴。 积尘在坠落。 他慢慢地移动到何妤与王优的主卧室前,想要推开门看一看,在伸手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终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慢慢地走到了另一间卧室里,关上了房门。 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第二天。 唐尧在床上醒来,他是穿着昨晚的衣服的,连外衣都没有脱。 推开门,唐尧就闻到了一股香气。 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 他轻轻地走了过去,竟然发现何妤在煎着鸡蛋。 味道如何不知道,但是香气就已经足以调动唐尧的胃口了。 没想到何妤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做饭。 “你……” 何妤闻声回头,见是唐尧,便笑了笑:“唐老板,你醒了啊,洗洗漱,准备吃早饭。” “你会做饭?”唐尧一边问,一边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怎么,很奇怪吗?”何妤将金黄色的煎蛋分在了两个圆盘里,端了出来。 “的确很奇怪。” “你是想,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事业型’女人也会这些家务事,对吗?” 何妤将一盘煎蛋推给了唐尧,另一盘摆在了自己面前。 “没事,我没问题……” “你应该想,那么大的一个家里面,只有我与优优两个人,后来又来了小瑞,我不学做饭,又有谁来做呢?谁到我的家里,我都不放心。” 何妤的神情有些落寞。 唐尧连忙岔开了话题。 “对了,何瑞呢?你不在的这几天,谁来管他?” “他有自己的保姆的。” 何妤夹起了煎蛋,送进了自己的口中,唐尧见状也吃了一口。 不得不说,何妤的厨艺真的很不错,煎蛋的口感咸淡适中,边角微微焦了,而蛋黄中央的蛋液还没有完全凝固。 极品煎蛋。 “王优呢?不叫他来吃早饭吗?” 唐尧看了看何妤的房间,问道。 “优优已经吃过了,他的作息时间,与我们的不太一样。”唐尧这才发现,何妤没化妆的眼圈,微微有些暗淡。 快速吃完了早餐,何妤与唐尧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高向蒙与张林的到来。 他们,即将带来有关王优的未来。 所以现在唐尧与何妤两人都有些紧张。 “一切都没问题的,我相信王优的智力水平。” 相比于何妤,唐尧还是比较淡定的,毕竟他亲眼见试过王优的厉害。 第49章 门萨(四) 唐尧安慰着何妤。 何妤的双手有些颤抖,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饭桌上的轻松荡然无存。 其实就算是那轻松,多半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伪装而已。 他们都不知道,高向蒙与张林将会带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但愿是光明的。 漆木座钟里,时针早已过九,可是该来的消息,他们还是没有等到。 “怎么回事?他们不管优优了吗?” 何妤的情绪,终于有些不正常了,她其实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压抑自己,唐尧看得出来,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没有办法,王优的确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关乎何妤以后人生的不确定因素。 无论如何,何妤的皇朝未来,终将是要变色的,因为她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已经无法正常履行职责了。 唐尧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皇朝集团不久以后的腥风血雨了,那没准会是整个常春商业的巨大动荡。 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何妤无疑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的,即使代价是自己的未来。 每一个人,都需要尽量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要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死烬复起,落日重升,都是可能的。 像王优,现在他的命运就是一半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虽然不是他自己主动的,但是所产生的或即将产生的效应,是一样的。 “不要担心,不会有问题的。” 唐尧拿出了手机,刚想要发出一个消息去询问。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还没等唐尧反应过来,一旁的何妤就已经冲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高向蒙与张林。 “优优的结果怎么样?” 何妤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她两鬓的发丝有些许脱落,蓬乱在侧面。 高向蒙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与张林一起走进了房间。 唐尧当面迎了上去。 “您好,唐老板,何女士,我们是来通告门萨分部的检测结果的。” 张林微笑着,优雅地说道,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皮包里取出了一叠文件。 “两位请过目。” 唐尧接过了文件,稍微想了想,还是先递给了何妤,而何妤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翻看了起来。 从何妤的表情里,唐尧竟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一分钟后,何妤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唐尧好奇地接了过来。 “你们,真的能保证吗?” 何妤看着高向蒙与张林,声音有些发涩。 “我们向您保证,王优的智力没有任何问题,也完全符合门萨的标准,当然,我们自然会尽快处理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的。” 高向蒙吐字清晰,唐尧一行一行地看着手里面的文件。 王优,性别:男性。 年龄:十六岁。 智力水平:162。 …… 至于其他的评估,唐尧并没有接着看下去,对于他来说,智力水平162,这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何妤的眼眶里,闪动着什么,晶莹的。 王优,自从四年前开始,就已经是何妤的心病,每次入梦,总是不得已酣然入眠,阿尔茨海默症的阴影,遮蔽了梦中天堂的光亮,光明悄然间沦为了地狱,梦醒时分,泪落两行。 “我的优优……我的优优……” 何妤慢慢地蹲了下去,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 她的心理,此时此刻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复杂。 一方面,是对自己的过往的审判,另一方面,是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进行的提前思念。 “何女士,我们向您保证,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他在京都,是不会受苦的。” 高向蒙安慰着何妤。 何妤现在并不是那个在常春呼风唤雨的女强人,她现在首先是一个母亲。 普通的母亲。 “高先生,张先生,我需要你们现在向我们做出保证……” 相比于暂时失去冷静思考能力的何妤,唐尧想得显然要更加全面一些。 “我明白唐老板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在门萨,我们是伙伴,不是别的什么关系……” 张林看了看唐尧的神色,缓缓说道。 唐尧点点头:“那就好……希望你们能够早日破解这个世纪性难题,我相信在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案例产生的。” 高向蒙与张林对视了一眼,同时颔首示意。 “王优呢,我们希望……” 张林四处看了看,问道。 “是这样的,我觉得您应该给何女士一点时间,看样子她还需要适应一下。” 唐尧微笑着提议。 高向蒙看了看蜷成一团,一动不动的何妤,打了个圆场:“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了,那好,我们今天先回去,具体时间我们再议?” “好……那二位请便……”唐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高向蒙与张林同样道了声“告辞”,然后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 在听到门关合的声音后,唐尧才缓缓转过身去,面向了何妤。 “起来吧……” 何妤却没有起身,仍然蹲在原处。 “唐尧,你知道吗,优优是我唯一的希望……” 唐尧轻轻叹了一声,移动了一个软垫子,送到了何妤身边。 “我明白。”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去,为自己与何妤分别倒了一杯温水。 “唯一的,真的是唯一的……优优从小就没有父亲,我也从来就没有过丈夫……我不知道爱情的滋味,我只懂亲情的可贵,然而,我却根本无法去掌握……无法掌握……” “你……没有丈夫?” 唐尧呡了一口水,放下了水杯,“那王优……” “人工授精。你懂吧,优质精子库,你懂吧……” “一个不知道姓名的,据说是超级智库的成员的男人留下来的种子。” 择优。 这是一种遗传绝对优势的方法,财团家族继承人,结合拥有高级智力的精子提供者,结果是可期的,可代价确是昂贵的。 “你……” “我很可怜,对不对?”何妤惨笑了笑,“一直以来,我都是孤身一个人,亲人不是亲人,四周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算计……直到优优出现,那是我此生唯一的希望。” 唐尧无法说什么,他也说不了什么。 “谁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何妤仰倒在沙发上,合上了双眼,泪水流过她白皙的脸颊。 她这些日子,真的是伪装了太久太久了,唐尧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只是这一次,她真的忍不住了。 “这样也好,你们都需要另外的空间。” 唐尧喝尽了杯中水。 世界喜欢与人类开玩笑,但却忘记了考虑人的承受能力。也许上天根本就不会理会人们的感觉。 我们能做的,只有在事情成为既成事实以前,向好的方向改变我们所能改变的。 我们做不了太多。 不过我们可以尽力去做。 至少在命运开玩笑的时候,我们不是无路可退,无险可守。 不用要求太多,只要在生命之中,尽量减少后悔。 何妤以前的错,已经酿成,无法改变,但是,她可以决定以后的走向。 人,只要向着未来努力,就可以做好自己了,曾经只是光阴,是借鉴,未来,才是重头戏。 第50章 门萨(五) 下午,唐尧又离开了向林会馆。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那些整日醉生梦死的人,至少还有醉生梦死这一件事可做,最可怕的,不是堕落的人,是彷徨的人。 就一个人,一直散步到傍晚时分,现在,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个令人伤感的时候。 他只留下何妤,与王优母子二人在总统套房里,他们即将分别,所以唐尧选择了留给他们一些自由的时间空间。 走在京都的道路上,唐尧默默地低头走着,不看路,同样也不看人。 在他的心里,此时正盘桓着许许多多的念头。 昨夜里的那一场谈话,唐尧了解到了一些他不曾了解的往事。 而这些事,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他心头上扎着的,最深的一根刺,一直在腐烂,散发出令唐尧自己都厌恶的恶臭,也令这些年想要接近他内心的人,都退避三舍。 他的确是在帮助王优寻找自己的人生,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一直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命真谛? 光阴收容三年,他一直在逃避,逃避着自己的人生,他浑浑噩噩,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准确意义。 唐尧只是在以第一视角,应用着第三人称的某种能力,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面对一段段光阴里的既成事实,他无能为力。 脑海里存在的光阴越多,就越可能会迷失自己。 不久之前的唐尧,就是恰好处在一个自我过往迷失的阶段,与娆的重逢,是他脱离迷惘的一个契机,也是一个奇迹。 因为他完全有可能一直迷茫下去,无法自拔。 而与那个人的这次会面,则是点燃他追寻过往的熊熊燃烧的火炬。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太多,也误解了太多。 世界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在放逐整个世界,他借助别人的光阴,来镇压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曾经,直到曾经被完全封印。 慢慢地,他记不起自己以前的样子,他活出了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现实是一把刀子。 我们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命运宰割。 没有意义的回避,只会让崩裂以后的伤口愈加惨不忍睹,愈加恐怖,愈加难以愈合。 唐尧清醒在这样一个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比他过去经历的所有的清晨都更加清醒。 敢于面对过去,是反省自己的第一条路。 他对娆的情,他对那个人的爱恨交织,他对上一任光阴收容师的复杂感受,在这一刹那通通袭来。 入夜的风总是彻骨的,也只有这样的寒风,才能刺激唐尧大脑里的最深处的那一条神经。 觉醒,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记忆是痛的,回忆着的唐尧无法通畅地呼吸,就仿佛隔膜被戳破,咽喉被人扼住,悬吊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岔路口。 唐尧的心情,不了解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就像你被骗了十年,这十年中你所经历过的一切,包括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生活,都被告知是虚假的,是幻象,这又怎能不令人发疯? 想一想,如果你寿终正寝,发觉你的一生都是南柯一梦,你会有什么样的心理? 你发现自己的人生是别人或真正的自己的玩物,你又会有什么样的心理? 唐尧所经历的,就是第一种情况。 极其类似,又有些许不同的情况。 唐尧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隔绝过往的世界里面,他不听别人的解释,他不理会别人的劝说,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像这样苦苦挣扎了五年。 五年过后,梦醒时分。 他终于醒了,醒来之后发现,一切并不像他所主动认识的那样,这代表了他需要推翻自己孤独五年所建立的新人格。 一定程度上,唐尧是有些精神分裂的,他利用光阴容器,取出了他自己一部分自我难为的光阴。 收藏到光阴容器的最底部,被别人的光阴压住。 现在,是时候解放原来的自己了,他残缺了五年,是时候还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了。 对于娆,他需要去做一些事。 对于那个人,他同样也需要去做一些事。 最重要的是,他对于他自己,更是需要做一些事。 那些曾经乱如麻的情感,那些贯穿你我他心脏的利箭,那些自己都解释不清的事情,该有个结果了。 光阴收容,需要进一步的升华,而这一步,就从唐尧自己开始迈出吧。 这样想着,唐尧的目光不在涣散,他的内心不再空空如也,他的脚步,也开始坚定起来。 唐尧又回到了向林会所。 推开门,他看到何妤正在对王优说这什么,笑容满面。 也对,已经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何妤就算是练,也能练出一个快速回复心情的能力来。 对于用来安慰王优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优优……你门萨的测试吗?” “妈妈知道你一定喜欢的,门萨俱乐部这么优秀,我的优优这么优秀,任谁都会喜欢的……” “那你喜欢待在这里吗?你喜欢现在的你自己吗……妈妈不知道,你自己来做决定……” “你一定喜欢的……妈妈,也该放手了……” “也该……反省了……” 王优的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似乎更加严重了,他听着何妤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何女士……” 唐尧试探着叫了一声。 何妤慢慢地回过头来,见是唐尧,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 “唐老板啊……” “最迟明天中午,高先生与张先生就会来接王优的,你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唐尧现在也只能这样说。 他也不知道王优未来在门萨俱乐部,到底会经历些什么。 “我明白。唐老板,这几天真的谢谢你了。” 何妤转过身来,看着唐尧,眼神里充满了真挚。 在一个商人的眼里,已经很难看到这种情感了。 “不用客气,这几天,对于我来说,同样也很重要。” 唐尧这说的是实话,但是,何妤明显是以为唐尧在自我谦虚。 “好了,反正无论如何,我作为一个母亲,都要谢谢你,回常春以后,我会替你的光阴收容所,换一个位置。” 何妤认真地说道:“不要拒绝,这也许是我能回报你的唯一一次机会了。” 唐尧忽然从何妤的话里明白了些什么,或许,何妤在不久以后,就不再是皇朝集团的至高无上的女总裁了。 她会失去自己拥有的几乎所有的一切。 如果她不送走王优,只要用些手段,她完全可以将王优摆在前面,自己在后面继续把持着皇朝集团的舵。 但是那是一个商人的决定,而何妤做的,是一个母亲的决定。 唐尧没有办法帮助何妤什么。 现在他也只是能够答应接受何妤的回报而已。 “我不会拒绝的。那放心,我也算是半个商人,我们做这个交易。” 唐尧肯定地说道。 “好……”何妤看了看唐尧,又回头看了看王优,取出了一台小巧的微型摄影机,递给了唐尧。 “那就麻烦唐老板帮我们照一张合影,好吗?” 唐尧没有犹豫,直接接过了摄影机,然后示意何妤拉住王优,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 “准备……一,二,三……” 刺目的闪光灯亮起,何妤笑得很开心,唐尧盯住了镜头,在镜头里,王优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妈妈……” 第51章 你是那人间四月天(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致我热闹的遥远的那个她。) (散文)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本书里以第一人称“我”作为叙述单位,来写一篇章节。 可以说算得上是第一次。 原因是,我觉得自己就已经表达不清楚对林徽因的情感了,如果再借助只拥有一部分我的本身投影的唐尧的视角,那便更加阐述不清了。 其实我刚认识林徽因时,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那大概是在五六年前,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篇有关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文章,还看到了有关徐志摩的日记的归属问题。 当时,在我的心里,林徽因就被冠上了“第三者”的标签。 因为我是通过陆小曼的视角来观察的,而不是从林徽因自己的方向。 这就难免会有些偏颇。 再后来,我考上了高中,有幸拜读了王臣先生所着的《喜欢你是寂静的:林徽因传》,我这才头一次正面认识了林徽因这个绝世才女。 知道了她爱恨纠缠的传奇的一生。 在这里,我没有办法讲太多,一是我自己还不算是特别了解林徽因的过往,二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短短一篇特辑,根本就容不下我的所有情感。 也许在未来,有时间,我会认认真真写下一套只属于我心中的林徽因的作品。 林徽因着实是幸运的,在她的并不算长的一生里,她拥有三个真心爱她的男子。 徐志摩,金岳霖,还有梁思成。 有缘无份,似乎就是林与徐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爱上林徽因的时候,徐志摩是已有发妻的,甚至还有孩子。 但是,为了追求符合他自己的,那放纵飘逸的情感,徐志摩不惜与张幼仪离婚,去以一个全新的自己,来爱林徽因。 这在现在看来,无疑是“渣男”的行为。 但是纵观徐志摩短暂而瑰丽的一生,你似乎很难用“渣男”这个全贬义的词语来形容他。 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徐志摩是不顾一切的,可林徽因却是理智的,她明白自己如果真的与徐志摩走到了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于是林徽因挥挥手,告别了自己青涩的与徐相交的过去。 一般来说,断了线的情侣或似情侣,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但是林徽因与徐志摩似乎是个例外。 在情人标签化为乌有后,徐志摩成为了林徽因的蓝颜知己,真正意义上的,非恋人式男女关系。 这在很多人看来,都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它的的确确就发生了。 而且一点都不违和。 1931年11月19日,注定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日子。 亲者悲恸,整个文坛都为之震动。 徐志摩,坠机。 失去了徐志摩,林徽因就失去了一半世界,在听闻徐志摩身故的消息后,林徽因当场晕厥。 悼志摩! 张幼仪后来曾经说过,也许在徐志摩一生中所经历过的三个女子中,自己最爱他。 难道林徽因不爱徐志摩吗?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是不爱的,年少时的激情,只不过是徐志摩的一厢情愿。 林徽因是不会爱徐志摩的,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像徐志摩这样浪漫诗人的爱,太过脆弱,太过虚无缥缈。 抓不见,摸不着。 她是名门闺秀,徐志摩厌恶包办婚姻,而她明白,徐志摩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所有人都向往晴,可是,终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晴,有晴人凝视着夜,夜里凄凉。 一样是明月,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使人不见,梦似的挂起…… 林徽因一生之中,被她自己承认的爱在心头的人,只有梁思成,与金岳霖两个人。 没错,她自己承认的。 同时爱着两个人。 金岳霖是继徐志摩之后,第二个对林徽因产生炽热爱恋的男人。 只不过相比于徐志摩,金岳霖更加理性,他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他爱林徽因,林徽因也爱他。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林徽因所爱的丈夫——梁思成。 梁思成给了林徽因选择的机会,金岳霖感于梁思成的大度,选择了自己退出,而林徽因,也并没有走徐志摩的老路。 但是他们三个人,形成了类似于三角恋的奇妙关系,只不过,这种三角恋,只存在于精神爱恋的范畴,在身体上,他们谁也没有出轨。 精神爱恋,是爱情的最好境界。 在感情极端的边缘,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不疯狂试探,不接触底线,保持距离,只在精神上拥有着最真挚的情感。 无人可比。 所以说林徽因是幸运的,她拥有三个爱她的男人。 向前一步,面临深渊。 向后一步,海阔天空。 徐志摩向前走了多余的一步,于是他坠入了生命的深渊。 金岳霖向后退了一步,三个人共享着纯真年代。 有时候,我们自己的决定,不仅仅影响我们自己,还牵扯到身边随意的某一个人或某一群人。 我们所欣赏的,一直是同一片云,我们所爱上的,往往是同一个人。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们说是梦在背后,现实在前,我们说是知己遥远,路人身边,我们说是活在世界里,用心将爱人包含。 林徽因爱金岳霖,爱梁思成。 徐志摩远在天边,活在上帝的视角,观赏着早已与自己无关的爱恨纠缠。 林徽因的梦背负在身后,她提着指路的灯,比任何人走的都要稳健勇敢。 她活在爱与被爱的世界里,心里装着属于她光阴里的每一个人。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终究没写出我希望的感觉……) 第52章 经年(一) 唐尧拥有着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去。 此去经年,哭过,笑过,留过,路过,一边寻找着,一边又放弃着。 青春就是这样,躁动着不安,漂泊的心,只有历经过劫难之后才会想着回还。 此生唯愿,多年之后转身,你我相逢还是少年。 七年前。 唐尧那时刚刚进入大学。 他的高考成绩并不出色,但是凭借着曾经所获得的奖项,他还是如愿以偿地考入了一所名牌学校。 不过,来自现实的差距就生生摆在他眼前。 出身不同,就算是站在相同的,甚至是再高一点的高度,那都是无用的。 在这个优秀生辈出的校园里,唐尧实在是太过普通,太过平凡。 就像是一粒尘土,飘过就飘过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有的人生来就是众星之子,光彩夺目,而有的人,从来就活在背景的世界里,永远也当不了主角。 唐尧就是一块背景板。 他曾经的种种荣誉,在这个没有人了解他的地方,没有任何用处。 或者说,所谓的荣誉,其实就是展示给认识你的人看的。 没有了受众,筹码再多也没有用。 在人才聚集的大学校园里,唐尧活得像是一块白板,没有人生的出彩,也没有任何一次爆发。 直到,他认识了一个转学生。 娆。 娆比唐尧小三岁,在唐尧挣扎于高三苦海时,她便已经连跨两级,一步越上了保送生的位置。 如果说唐尧没有那个奖项的话,他们两个人可能今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但是命运有时就是人生的调教师。 它操控你的时候,你没有反抗的权力。 虽然唐尧并不算迷信,只不过有些时候,人生不由得你不信。 唐尧阴差阳错地结识了娆,也结识了,他长达六年的戏剧性过往。 阳光铺天盖地,水面之上,流光碎金,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投石入水,荡荡漾漾的水纹拨开了水面的静,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脆生生的鸟叫,活跃在耳边,间歇性跳跃,灵动着整个夏天。 夏日纷纷扬扬的雨,滴滴跌落。 夏日滚滚的雷,轰隆隆作响。 夏日里平凡的人,坐在天台上,盯着月亮发呆。 直到雨浇了他,直到雷惊了他,直到,那个人撩动了他的心弦。 就在这样的一个夏天,唐尧遇见了娆。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沉默…… “我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来——大家听我说一下,这是我们的新同学,……娆,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班导的嗓音还缭绕在阶梯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面容姣好的娆,只有一个人,只有唐尧,默默地转了过去。 而娆的目光,恰恰就锁定在了异类身上。 当所有人都在重复一件事情,那么异类就会显得很突出。 “唐……尧,是吧。” “是的,我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 “我对你很感兴趣。” 在军训时,唐尧比所有人都先认识了娆,因为身体原因,唐尧的军训被推迟了一个学期。 所以,才有了惊鸿一瞥。 唐尧强迫自己不要与娆有太多接触,但是这个比他小了三岁的女生,就像是一款戒不掉的毒药。 深深缠紧了唐尧的心脏。 你想追我吗……好吧,你有这个权利,我不阻止你。” “如梦如幻……我们期待的这个世界,不一定会是我们想象中的模样。” 娆连唐尧的名字都没记住,而对于唐尧来说,惊鸿一面留下的影响,很是深远。 “我对你很感兴趣。” “我对你……我不会承认的……” 对于第一面的印象,每一个人都不会一样,在一千个人的眼里,有一千个第一印象。 多种多样。 灯花散落的日子,夜里风凉,打开窗子,在室友怀疑地注视下,唐尧独自走进了阳台,小心地合上了门。 顿时,他的身体就被一股冷流包裹。 入秋,夜已凉了,他只穿着一件半袖,站在阳台上仰望着月亮。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两人各任取个生活的模样……” 那一晚。 唐尧轻轻诵读着,好久好久。 他完全没有过感情经历,在中学时,这是一条高压线,他完完全全不敢去触碰。 到了大学,男女情感忽然就“合规”起来。 唐尧有些不知所措。 面对自己内心的悸动,他不知道该去怎么做,他是个弱小的人,不敢直面情感,他害怕被拒绝,害怕嘲讽,害怕更深的伤害。 索性,就什么都不去做。 风轻抚过唐尧的头发,所带来的触感是寒冷的,自然不会在合适的时机温暖你,在秋天更不可能。 取下一本书,从抽出的缝隙里,唐尧对上了娆的眸子,于是他慌忙躲开了目光。 回到座位上,唐尧努力地想要看书,可是书上那本就勾不起他兴趣的高等数学,此时更是索然无味。 “喂……” “喂……” 唐尧猛然惊醒,他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他的眼神里,竟然不自知地闪过一丝失望。 “同学,你坐在我的位子上了。” “哦——哦。”唐尧四处看了看,尴尬地起了身,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转过身去,却见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快步走开。 “我就那么可怕吗?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你是。” 图书馆里,安静地能听见清晰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接着发生,故事开了个头,就被掐死在襁褓里面。 等到唐尧回过神来,再次抬头看去时,娆已经不见了。 那个“被自己占位”的女生也不见了。 自己刚刚离开的桌子上,他自己的钢笔分外醒目。 …… “娆,我做的怎么样?” “他,可真是糊涂……”娆看了一眼又坐回原位的唐尧,笑着摇了摇头。 “那还不是因为你?” 唐尧的眼神,留在笔记本上,可是笔记本上记着的,从来就不是函数超几何,而是一团团无序的笔迹。 无序,就是心理没有底。 心理没有底,就是自卑可怜。 图书馆里一排排的书,一桌桌的人,大多数对唐尧来说,都是陌生的,一辈子都联系不上。 娆,介于两者之间,唐尧既想接近,又想远离。 他徘徊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七年心路,娆对于唐尧来说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坎,哪怕是后来又出现了那个家伙,都没能从唐尧心底撼动娆的定位。 唐尧觉得自己驾驭不了娆,然而娆,对他却十分有兴趣,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个“兴趣”到底能持续多久。 谁知道呢? 在命运降临的那一刹那,唐尧没有做出决定,他能误会整个大学生活,也能误会整个人生。 只要没有外来阻力,唐尧的人生轨道也就那样子了。 误会一辈子。 第53章 经年(二) 凌晨三点。 唐尧在床上翻来覆去,自从被一场噩梦惊醒以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在梦里,他仿佛堕入了一个无尽轮回,地狱。 黑漆漆的封闭房间,只有一扇挂在高处的排风,扇叶如刀,旋转着,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窗外依旧是黑暗。 黑暗里,零星透出一点点光来,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虫子,尾部散发出没有温度的暗光。 空气变得浓稠,扇叶渐渐旋转不动,血腥味从角落里弥漫开来,细碎的声音嘲讽在四面八方。 “我就要吃掉你了……” “我就要吃掉你了……” “我就要吃掉你了……” 狭窄的空间里忽地被液体充斥,伸出舌头来舔舐,是血液的咸味。 唐尧紧闭着双眼,无法睁开,也同样无法挣脱这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不记得自己头脑里究竟有哪一刻,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邪恶的念头腐烂,催生出无边梦魇。 “你真的想要追求我吗……” 耳畔有很熟悉的声音传来,唐尧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他做到了,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团团密密麻麻的头发。 一个人形,顶着一团浓密的毛发,脸是头发,后脑还是头发…… “不……不要过来……” “吻我……吻我!” “不……不……不!” 双手推开,唐尧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上冷汗涔涔,单薄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洗了个遍。 夜里的冷与寂寞,此时一同找上门来。 一个平庸的外表,包裹着一个极端炽热的灵魂,唐尧深刻地明晓自己并不甘于平庸,撕开皮肤,露出鲜红的跳动着的血肉,深可见骨,那是心脏的节奏。 唐尧想要的,从来都有很多。 只不过,他所能得到的,往往却只有优胜者留下的残渣。 那些被摒弃的残渣霉变,演化出一场场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惊梦,他厌倦了,可是他做不出改变。 在明不见经传的小高中里,他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微型存在。 除了一份特长奖项,没有人记得他还有什么作为。 那张奖状送给了他一张通往名牌大学的通知书,也恰好同时递给了他一份自卑的人生试卷。 在人才济济的大学里,他什么都不是。 他是失败者,无论是哗众取宠,还是故作涵养,都没能换来一点鄙夷的关注或者欣赏的眼光。 失败者,只能瓜分优胜者的残渣。 其实,唐尧本来没必要过这样的人生的,是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一封挑战书,从而启封了自己的悲哀。 而这种悲哀,在遇见娆以后,又被无限制地放大。 他顿觉自己,渺小如尘埃。 在这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唐尧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决心去改。 他可以不去做自己人生的失败者,失败者这个称号,也只有自己才可以给自己定义。 噩梦惊醒了他的身体,与灵魂。 他不想再被动地接受来自夜晚的乱梦,他只想要,安安静静,一觉天亮。 唐尧变了,他真的变了。 其余的人,开始逐渐认识了这个“男大十八变”的普通同学。 自己是否在别人眼里平凡,主要取决于你是否想要做一些入的了他人眼,他人心的事情来。 唐尧不是没有能力,只不过是他在一直逃避。 他同样可以接受一个更好的自己,不一定是在学习方面,在他擅长的领域,同样可以。 唐尧从小便是一个玩笔杆子的高手。 他五岁开始读书认字,七岁开始以自己的笔锋去描摹一些人与事,渐行渐远,渐渐成熟,唐尧的文体逐渐展开了他自己的风格。 虽然,取得这一方面成功的代价是其他科目上的一塌糊涂。 他不理会其他作业,他只是喜欢一遍遍的书写文字,更新自己的自带体制。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唐尧也算是一个偏科天才。 只不过,现在对于学校天才的定义,主要是关注于学习正业之上。 唐尧在大学,第一次认识到,所谓的学习正业,还有很多种形式,只要出彩,就能出头。 他有了信心,再也不用在对视时躲开双眼。 “你……” “怎么了?” 娆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唐尧。 “我……你……周末有时间吗?” 面对着娆,唐尧始然明白,经过自己周全想象的,到了真正去做的时候,差别是很大的。 女子轻笑着,阳光从她的发丝间透过,将她的发色渲染成一片淡棕。 唐尧不动声色地慢慢后退了一步,他驾驭不了娆这样的女子,这一点他自有体会,但是,娆就像是一块万能磁铁,他转得像一颗卫星。 娆的淡定,令唐尧的心里不淡定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也许在她眼里,自己与那些寻常的追求者没有一点本质上的区别。 “我周末?抱歉……”娆捋了捋耳后的头发,“我还有事需要去做。” 明目张胆的拒绝,可是唐尧还是必须要付之一笑,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有一点尊严必须要保留。 “没关系,没关系,我随便问问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只是想找一个论文搭档而已,真的,你可以不信……” 有一种说法叫做,你越遮掩,暴露得越多,你越解释,越说明你心里有罪过。 罪过谈不上,但是唐尧这一波的解释,很显然彻底暴露了他的目的,对于一个正常的解释来说,他的语言太累赘了。 “没有,我相信你。” 娆似乎看出了唐尧的窘迫,圆了一个场。 “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与你共同进行一个课题。” 唐尧一直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所有人,包括唐尧看来,娆都是那种红颜祸水类型的,只不过事实真的如此吗? 唐尧不知道,即使是七年后,他也还是一样不知道。 所谓相由心生,一个人的个性,据说是可以通过长相看出来的,唐尧虽然不想这么觉得,但是,他抑制不了随波逐流的冲动。 娆长了一张令所有人都惊叹的脸庞。 这是一种资本。 在这个看人方向两极分化的时代,要么是长相极度精致,要么,就是身家足够殷实。 这两种人,理论上来说,才有充足的选择余地。 很遗憾,唐尧并不属于这两种人,所以,他每走出一步,都要好好斟酌,因为走错了,他没有足够的资本去维持自己的情绪。 现实,就是如此。 有些人可以疯狂甩人,有些人可以一掷千金,可大部分人都是寻常人,寻常人做不了太极端的选择,只能尽量把握自己的人生。 唐尧,保留着这样的想法。 尽管,他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自我悲观的自己了。 娆,仍然是他心里最想要征服的一道坎,同时也是最能对他的心理造成影响的一道劫。 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男人,都会有一个目标,先不论这个目标是远是近,只要有了目标,生命才能向着一处走去。 每一个阶段,都需要一个目标,不同的目标,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也是不同的,有的甚至足以影响一生。 一生。 第54章 经年(三) 校庆晚会。 可以说历届的晚会,都是一个星彩熠熠的地方。 没有一个固定的平台,你也许永远都想象不到,在你籍籍无事的大学里,究竟有多少隐姓埋名的大中小神。 自卑,往往是来源于同别人相比。 由于愈来愈深的自卑,一些人开始埋没自己,开始令宝珠蒙尘,开始化为顽石,考试无休无止的负面生命。 有一种地狱,叫做人间。 那些形似魔鬼的人,将整个城市化为阎殿。 自我不认同,那也就休想令别人认同,落入人间地狱吧,自己造就的枷锁,又怎能不自己先品尝滋味? 唐尧很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选择拯救自己。 想要出人头地,第一步应该迈出的,就是找到,并承认自我的与众不同之处。 “下面,让我们掌声欢迎我们最爱戴的校长……” “哗——哗——” 场上在向下击掌,场下在迎合,拍打出的是经久不衰的例行模式。 唐尧缓缓地鼓动着双手,但却没有发出声响来。 看着台上秃顶校长在侃侃而谈,唐尧有些兴趣索然,然而对于任何一个学校而言,这一步都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体制摆在这里。 “我们讲学习与生活并重,怎么个并重法呢……” “今天我们在这里,我们不仅仅是学生,是老师,我也不仅仅是校长……” “我有信心,你们也应该有信心,我们会……” 昏昏欲睡。 其实每一个发言的人,发言都有发言的道理,就像你每说一句话,无论是对与错,正经或神经,都有你说出口的原因。 一般来说,对于一个人,绝对的废话是不存在的。 所以演讲或者演说,都有其一定的意义在里面,只不过,出口是出口,受众能否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 终于,校长讲完了。 台下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昏昏欲睡的掌声。 唐尧应景地拍了几下,然后环顾四周,坐在他周围的人,竟然都是女生,也难怪,虽然他高中读理,但是他的大学专业,选的却是新闻。 在这个学校里,新闻专业,是个男女比例最不平衡的专业。 唐尧可以说是坠入了女生群里面。 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聊些话题的人,除非,他选择一个女生作为聊天“对象”。 可是唐尧并不是一个喜欢与女生打交道的人,让他主动找女生去搭讪,简直要比登天还难。 转来转去,唐尧的目光还是转到了一个人身上。 又是娆。 这个女子,总是能从扫视过的万千面孔中,准确地吸引住唐尧的目光。 魔力,又不是魔法。 藏在心里的万有引力,终究会引领你找到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否合适,就留给时间来判断。 似乎是感受到了唐尧的目光,娆缓缓移过视线,与唐尧对视。 这一次,唐尧没有躲开。 微微一笑,唐尧点头示意,那一边,娆回之一笑,很快就又转了回去。 唐尧不明白,娆现在究竟是怎样一个想法。 在军训时,两人之间曾有过一次很惊艳的邂逅,不过在开学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交集。 所以唐尧当时不知道娆一语道破天机是什么意思,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没有心思再看所谓的校庆晚会。 唐尧不断在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领导讲话终于结束,接下来,才是校庆晚会真正的面目。 学生们四散开来,分别寻找属于自己的小圈子。 唐尧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谁,自己属于哪一个团体。 忽然,有人拍了唐尧的肩膀一下。 他转过头去,却是看到了娆。 “怎么,在找我吗?”她笑吟吟地看着唐尧。 “额……”唐尧迟钝了一下,头脑里有点空白“你可以这样认为。” “找个地方坐坐?”娆主动发出了邀请,这让唐尧有点受宠若惊。 “好……啊……” 避开了大部分的人群,唐尧与娆,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小亭子,一般来说,根据电视剧里的情节,这里应该会发生些什么。 但是,这是现实。 现实就是,浪漫是幻想,实际是破灭,唐尧与娆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坐在亭子里,夜风拂面而过,有些凉爽,却又算不得冷。 唐尧见娆的衣服有些单薄,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递给了娆。 “谢谢。” 娆接过了外衣,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唐尧看着娆,语气里满是意味深长。 “没有什么想说的,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我们好歹也是一起军训过的。” 娆翻了一个白眼,小小的鄙视了唐尧一下。 “是,是,你当然可以来找我,只不过,你是想要把我置于全系男生的敌视中吗?” 唐尧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看着他们的几个人。 “可你其实很享受,不是吗?”娆低头摆弄了一下唐尧的外衣,睫毛颤动,眼里满是笑意。 唐尧沉默了。 因为娆说对了,对于他来说,现在重要的远远不是来自于其他人的眼光。 而是娆。 “所以,你……” “在拿我取笑?”唐尧很平静,声线如同往常一样。 娆摇了摇头:“这么爱推理,你怎么不去当侦探?” 她避开了唐尧的问话,态度暧昧,其实,这才是娆的常态。 亲近诱惑中的淡淡疏离。 她似乎可以准确地把握住一个人,尤其是唐尧的心理,并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定位这种心理。 唐尧很不喜欢这样。 “今天我漂亮吗?”娆理了理自己鬓角的发丝,问向唐尧。 “你想听到怎么的回答?”唐尧不上当,在他的心里,对于自己的话,一向有着把控的能力。 “当然是漂亮。”娆笑了一声,“你想想,又有谁不愿意听这两个字?” “我不愿意听。” 唐尧很无趣地回答道。 娆却没有十分在意:“你的情商,还真的低诶……” “想要我的情商吗?”唐尧笑了起来,“那得由我自己来确定一些事情。” “你想要确定什么事情?” “我不会告诉你的。” 晚会的背景音乐渐渐袭来,唐尧转向了会场的方向。 那里,有一群舞蹈社的正在跳着街舞。 “奇怪,在你的面前,现在就坐着一个美女,你还向哪里看?” 娆撇了撇嘴,语气有点不满。 唐尧没有看她。 “是,你的确是漂亮,可是,我需要找到我的决定。”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决定。准确地说,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做出决定。” “对于我来说,你太遥远。” 娆笑了:“我可以将你这句话,视作一种表白吗?” 唐尧回过头来:“随你怎么想,在我没有答案以前,无论事实有多么明显,我都不会承认。”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迷茫些什么。” “可我一样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说这些话。” “非我不可吗?” 娆这回也有些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唐尧如此难缠,也没有想到唐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走吧,我们去喝一点。” 唐尧甩了甩手,对着娆说道:“你现在算是我的朋友。” “明明是你需要追我好吗?”娆不起身,坐在原地抗议。 “我不需要追你,至少现在不需要。” “你这个人是被调包了吗?” 娆终于站了起来,前面的唐尧已经走了好远。 第55章 经年(四) 唐尧第一次想要做出选择,是在校庆晚会结束一个月之后。 其实期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娆对他的态度仍不明朗,而他对娆也同样心存怀疑,只不过,娆对他说了一句话。 就一句话,仅此而已。 “你所抓不住的,转瞬即逝。” 这样的一句话,令唐尧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心里做起衡量来,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架着一杆秤,一边的托盘是真心,另一边,则是疑虑。 青涩时代的唐尧,心思深重。 可时间不会留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就像娆所说的那样。“你所抓不住的,转瞬即逝。”掌中砂悄悄从指间流走,像是裂了缝的沙漏,而在底下,又会有一个新的平台将砂托住。 易主。 “你喜欢我吗?” “我……可以不回答吗?” “你喜欢。” 唐尧盯着娆,瞳孔里眸光似水,好似深潭,令人抓不到情感,娆也在看着他,面上带笑,胸有成竹。 “你这是在逼我。” “我就是在逼你。你没有理解错,你需要做出选择。” 娆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语气很轻,但是,唐尧听得清清楚楚。 唐尧一直都不明白娆究竟想做什么,如果她是为了取乐,是在没有必要纠缠这么长时间,如果她真的有意思…… 他劝自己还是不要多做幻想,否则最后严重受伤的,一定是他自己。 “我,不会轻易选择,但是你……” “我?”娆轻轻一笑,“我怎么了?” “你让我不得不做出选择,所以,我似乎,必须要做出选择。”唐尧似笑非笑,看着娆的面庞。 “所以你的选择是……” 唐尧缓缓向前走了一小步,逼近了与娆之间的距离,缓缓说道。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希望受到欺骗,在我眼里,你的确是很特殊,但是,我绝对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那么我给你。” 娆向上仰着头。 “我喜欢你。” “你需要和我在一起,当然,满足你,也满足我。” 唐尧的双手搭上了娆的肩膀。 “我们现在是在做一个交易,一个我都不明白未来的交易。我希望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我喜欢你。你懂?” 娆将自己的手,搭上了唐尧的双手。 “你是在满足自己。” “那也是你逼我的。”唐尧将手慢慢压了下去。 “你想要做什么?”娆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惊讶,好像,还有一丝丝惊慌。 “情侣之间,你说能做什么?”唐尧笑了一声,语气平淡。 “谁说我们是情侣了?” 娆微微挣扎着,奈何,在比试力气上,她根本就不是唐尧的对手。 “你让我承认的,是你让我做出选择的,你可别忘了。” “那是你的选择,我还没有做出选择……” 唐尧似乎愣了一下,只几秒,旋即便遮掩住了自己的神色。 其实唐尧的心里,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以往的,被遗忘的记忆,是他自卑的过往,这仍然是他一生都需要去主动压制,去背负的。 稍有不慎,那些阴暗就会溢出。 他所表现出来的强势,和那种无所顾忌,都是一种必须要表现出来的,表现给别人看的,尤其是娆。 因为他明白,对于娆来说,自己并不是一个非选不可的人。 虽然娆话里是一个模样,可是,她在话外,定然是另一番模样。 与现在截然不同。 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唐尧知道娆肯定是别有目的,但是,他现在不知道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也别无选择。 因为他有种预感,他一定要抓住这一次机会,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令他颤抖的强烈本能,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娆。 万有引力。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唐尧本能地去喜欢娆,又本能地远离,本能地被再一次吸引,本能地去接受命运,又本能地要做出改变。 “当我做出选择时,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没有选择。因为你只让我去选。” 唐尧的气息渐渐逼近。 他好像感觉到了娆的不淡定,于是反过来有了站在上风的筹码。 “你也不像你装出来的那样啊……” 男人的嘴唇从娆的耳垂擦过。 两颗扑通扑通跳动着的的心脏,都接近熄灭了。 娆,应该是一个很多面的人,这么多年,唐尧一直都没能看懂她,只不过,在这么多面之中,唐尧抓住了她的一点真,也许是最后的一点。 “你可真强势。” “你不也一样?” “彼此彼此……” 唐尧拉住了娆的右手,他好想就这样一直拉着,永远都不放开。 娆只要不开口,唐尧就不会有那种真实的一切不属于自己的错觉。 “你是一个坏女人……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唐尧咬住了娆的耳朵,用外人看来的亲热,来掩饰自己说出口的冷漠。 娆依旧笑盈盈的。 “你还是不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投怀送抱这种事,我本就不信,再者,又是你与我之间。” 唐尧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与我之间怎么了?别人会说三道四吗?为什么就不可能?还是,你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娆微笑着反驳,字字若刀。 “你有目的,我明白,你也明白,心照不宣,我似乎并不应该说出口,有些打搅气氛……” 四周的人,向他们投来愈来愈怪的目光,娆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些,用力地推开了唐尧。 “你怕被关注?” 唐尧冷笑一声:“反正我不怕,你呢?看来你怕了。” “你真是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你……” “改改也好,你知道的,有时候,改变就在一瞬之间。” 唐尧整理了一下衣服,又伸手替娆理了理衣领。 他若是想要找到答案,就算是装得从此失去自己,都必须要继续装下去。 一部戏,戏码必须要演全才好。 内心深处的唐尧已经在颤抖,他这一次与娆对弈,一次又一次地在突破自己。 正确答案,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又怎能得到? 唐尧就是想要凭借这样的自己,来从娆那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份由娆带来的谜题的正解。 娆对于他的吸引力,是很不正常的,而娆的过分接近,也是不正常的。 两个不正常叠加到一处,唐尧难以想象真实的残酷。 但是他又必须要找到真实,因为这一系列的影响,已经侵入了他的内心。 “我是说真的,你对于我来说,真的是有很大的吸引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娆,在她的立场之上实话实说。 “所以你本是瞧不起我的……我明白。” 唐尧转身,迈步而出。 “那,就让我们这一次的交易,来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喜欢我吗?”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隐藏在吸引力的下面,我不懂自己的内心。” “也许,是喜欢的吧……” 娆忽然笑了:“那你逼迫我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喽?” “要记住,是你逼迫我。” “而且,我所说的那些话,不是作不了数,是我并没有打算完全将那些当真,你就当做,我是在自我保护吧。” 唐尧看着天边的云彩。 娆站在身后看着他。 “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第56章 经年(五) 唐尧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喜欢上了娆。 他自己不知道,同样,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 有人说日久生情,慢慢的时光,能够慢慢磨平两个人之间多余的的棱角,在生命里追求契合严谨。 如果有什么东西无法在短时间内被更改的话,那么,就请将它交给光阴。 唐尧并不准备靠自己去寻找答案,他相信,时间永远有能力向他证明一切。 那些真的假的错的对的,无论什么,那些有所谓的无所谓的,通通抛于脑后,唐尧渐渐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温柔乡,英雄冢。 唐尧不是英雄,但是温香软玉对于他来说,同样具有小规模的超级杀伤力。 只在心里,翻江倒海。 娆的确是一个很奇特的女子,她的表面,久久地蒙着一层面纱,令人看不清真容,想要看清的,就像唐尧这样,必须付出些代价来。 世间几乎最昂贵的欣赏费用。 她把唐尧拴在了自己身边,唐尧是最近第一个挑开她的面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私人所有物,闲者勿动。 极度的吸引力,是能够幻灭不足够坚定的意识的,唐尧自认为自己的想法足够坚定,可是,事实证明,想法终究也只是个想法而已。 毕竟,活生生的人,就摆在眼前。 看得到,摸得着…… 唐尧的态度,在他自己都不经意间,改变了。 不得不说,娆的影响力,还是十分恐怖的,至少对于唐尧来讲是这样的。 仅仅一周时间,唐尧自己不想承认的改观,悄然发生,彼时的他,还不晓得娆所显现出的,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无论是真是假,对他的影响都是真的。 “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 唐尧倚在天台的护栏之上,望着不远处的人工树林,眼神迷离。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娆并不死心,追问道。 “除非我看到真正的你,否则,一切东西,在面纱之下,都不怎么样。” “你关注的,还是这个问题。婆婆妈妈,像个男人吗?” 身着洁白连衣裙的女孩撇了撇嘴,瞳孔里放出的眼神就留在了唐尧身上,一刻不离,好像此时在他的身上,有着无穷无尽的宝藏,值得挖掘,值得关注。 目光,就好像盯着猎物的狼。 唐尧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着娆,观察着这个令他搞不清楚的女子。 “贪婪……是最容易暴露目的的。”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娆似乎是愣了一下。 “诶……你说,这个城市的夜晚会很美吗?” 唐尧忽然将话题引向了别处,娆组织许久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你不是见过吗?我们都见过,这明显是一个废问题。” 娆再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哦?”唐尧转过头来看了看她,“是吗?” “看起来,我真不应该和你说话。” 娆摆出了一副一脸嫌弃的表情。 “无所谓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心里又是什么样子的。” 唐尧继续转过去,漫无目标地看着。 “就是我脸上的样子啊?” 女子慢步向着唐尧贴了过去,直到半个身躯也靠在了护栏上。 可唐尧并没有继续说话。 沉默。 很奇怪,几乎是每一个夜晚,都伴随着疑问,或也许,每一个疑问,都产生于不能入睡的夜晚。 日轮渐沉。 漆红的晚霞,迎着人的脸挂在了半面天幕之上,背景是不着家的孤鸥,与浸染同颜的云朵。 微风习习。 晚秋的代名词,是不冷,但透骨的凉意。 唐尧的身上,只有一件半袖衫,而娆,这一次学乖了,在肩膀上披上了一件外套。 冷一回,原来也能变得机智。 娆的双手,逐渐地开始在护栏之上无意识地弹动着。 “叮——叮——叮——” 她更紧密地靠着护栏,趴在唐尧的身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诶……门禁时间,是什么时候啊?” “不知道,没打算回去。”唐尧弯下了半个身躯,从台阶上又拿起了一罐啤酒。 拉开,喝了一口。 “给我也来一罐。”娆伸手索要着。 “女孩子,不能喝酒。” 唐尧一边说着,一边又顺手从台阶上拿起了一罐,递给了娆。 “口是心非。” 娆接过了酒,效仿着唐尧的样子,也喝了一口。 “汉·桓谭《新论·辨惑》里讲:“如非其人,口是而心非者,虽寸断支解,而道犹不出也。”《抱朴子·微旨》里讲:“口是心非,背向异辞。” “口是心非,可从来就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唐尧饮了一大口酒,微笑着说道。 “我不管,反正我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娆不依,自顾自地强调着。 “你会知道的,从来不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像的那个样子。” “原话奉回吗?” 娆晃了晃啤酒罐,无不嘲讽地反问着。 唐尧,便不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看着夜空,夜空深处,正闪动着无数的星星。 “时间过了这么久,难道说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改观吗?” 娆喝尽了罐中的啤酒,又自己拿了一罐,再次拉开,晃动的泡沫四散飞了出来。 “你认为与世界相比,这几天的时间很长吗?” 唐尧随手一丢,易拉罐灌进了垃圾桶里。 “咣啷——” 一声空灵。 “可我不得不承认,你在我的眼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娆喝酒的动作停住了。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原来我在你的眼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唐尧“呵呵”地笑了一声:“你真的觉得,要是我的眼里一点都没有你,我会喜欢你或者说被你吸引?”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想要远离你,将你从我的眼里剔除,可是,现在的我越来越觉得,我……有些习惯了。” 娆的眼神有些奇异,闪动着一点点光芒,看不出实际的神色。 “习惯?” “你是说,你习惯了我吗?” “或许吧,冥冥之中,我觉得似乎有人在操控着……” 唐尧不喜欢不清不楚的感觉,可是,他现在正处于一种思想模糊的地步,不知名的,不属于他的力量操控了他,让他不能够自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种吸引力,那种不知不觉就想要靠近的感觉……那种,悸动…… 娆对于他来说,依旧是那个面纱之后的面孔,只不过,他现在更希望,在他彻底翻开这层面纱之前,没有人再插足。 这是一种习惯。 还是不好的习惯。 习惯能使一个人彻底沉沦,或是温柔乡,或是堕落谷。 唐尧不希望自己就此沉沦,可是他真的没有能力去改变现状,他变得越来越不抱期望,幻想越来越真实。 娆,是一种引人上钩的诱饵。 至于诱饵之下,是吊钩,还是其他的别的什么,一概不知。 唐尧明白自己是在以身犯险。 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一种深刻的,近乎于超现实的第六感,告诉他就应该这样去做。 结果是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对于他来说,娆变得越来越难以离去。 第57章 经年(六) 密室。 唐尧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真人游戏,尤其,当它还是恐怖主题的时候。 但是眼下,娆已经拉着他过了来,就算是再不济,那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退缩。 于是唐尧咬了咬牙,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快速回头瞪了娆一眼,然后验了票,进入了这个名为“七十九号公厕”的恐怖密室。 工作人员在前引导着,唐尧与娆在后面扶着手臂机械地迈着步子。 漆黑眼罩遮挡之下,唐尧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狠狠握住了右掌心里娆的手,来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娆在一旁很隐秘地“咯咯”地笑着,周围的环境,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 一前一后进入了公厕隔间,空间不大,唐尧与娆就挤在了一起,听声音,旁边隔间里似乎还有其他游戏同伴的样子。 塑料板门关上了,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与无声的寂静。 唐尧好像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一向都不喜欢对周遭的事物失去掌控,于是,他伸手摘下了眼罩。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在三个隔间中最靠边的那一个里面。 这个隔间,是唯一一个没有灯光的。 完全黑暗。 唐尧紧张地呼吸着,神经兮兮地四下里盯视,生怕从哪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毛茸茸的,或者是惨白的怪手来。 “你就这么紧张吗?” 娆的声音,在现在的环境里也显得恐怖了几分。 “我不紧张……才怪……” 唐尧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的确是有一种最害怕的东西,或者说,他害怕的根本就不是东西。 鬼怪。 那些虚无缥缈的,反而是唐尧最恐惧的。 恶人有形,虎狼有形,天灾有形,唯有鬼怪无形。世间最好画的,亦是鬼怪,世间最令人最记恨的,同样也是鬼怪。 鬼怪诞生于想象之中,成型于想象中,作用于想象中,具象于现实中,人们往往最担忧的,便是那来自未知的恐怖。 而鬼怪,恰好符合这一点。 “你不害怕?” 唐尧反问道,他正扫视着四周的情况,逼仄的狭小空间里,手可及处,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害怕?有什么可害怕的?”娆小心地压住了连衣裙,俯身用手在门板缝隙里摸索着,“诶……门外有人在摸我的手诶……” “嗯?”唐尧的身上立刻浮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都是人扮的,没劲死了……” 娆一边说着,一边从缝隙里拽过了一只银色手提箱来。 “看看吧,这里有道具。” 此时,浸入式情景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阴森的低沉女声在诉说着什么,反射音波的墙壁,回荡着一层又一层回声。 “我恨,我恨,我恨……” “你们,全都留在这里吧,陪我一起玩,一起消亡……” 现在唐尧已经顾不上听那所谓的背景了,他蹲下了身子,检查着手提箱子里的道具。 而娆,就站在一旁笑着看他。 “你的……注意一下……”唐尧没有抬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娆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唐尧的意思。 “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娆什么都没做,“你就不想抬头看一看?” “白色的,看过了。” 唐尧一边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根荧光棒,掰出蓝色的荧光,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娆隐藏在黑暗里的脸红了一下。 跺了一下脚。 “你还真是一个衣冠禽兽。”脸红的女子“呸”了一口,踢了踢唐尧的小腿。 “我没看到啊。” “那你怎么可能知道是白色的?” “猜的……” 这个隔断里的空气突然沉默了,旁边的墙壁,传来了队友呼唤密码的声音。 “喏。”唐尧伸手将荧光棒递给了娆,“看看四周的墙壁。” “怎么,你不害怕了?” 娆却没有立刻接过光源,而是打趣唐尧道。 “害怕啊,可是,我们的时间就只有三个小时,我可舍不得那游戏费用。” “你……可真是一个铁公鸡。”娆一把拽过了荧光棒,贴近了墙壁观察起墙壁上的符号来,不再理会唐尧。 “铁公鸡?”唐尧摇了摇头,“应该不算吧。” 耗时二十分钟,一行七个人才堪堪在公厕门外汇合。 在简单地自我介绍一番后,他们分开搜索起目前的房间来。唐尧,自然是与娆挤在了一起。 “你起开,热不热啊。” 娆一脸嫌弃地推着唐尧,可是,她推不动…… “这可是我头回示弱,你,难道不应该好好把握吗?” 唐尧附在了娆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是,我是应该好好把握。”娆恶狠狠地说道,伸手掐了一下唐尧的小臂。 “你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 放开了娆,唐尧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涂满小广告的墙壁上。 其实唐尧的心里,此时是充斥着恐惧的。他有一些轻微的密室恐惧症,害怕黑暗,更害怕的,是藏着他心底的无形魔鬼。 “排除每一串号码里的重复部分,得到的,就是解开这关的钥匙。” 娆在心里面默默排着序,很快便说出了一串普普通通的数字。 一关,一关,又一关。 他们在尽头房间里的衣柜前停了下来,娆看了看唐尧,向前推了他一下。 “当了这么久边缘人,现在,该你了。” 唐尧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又看了看面前的衣柜,咽了一口唾液。 之前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了,在这个衣柜里,很可能藏着离开这个密室的秘密。 当然,也可能藏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丑。 咬了咬牙,唐尧半闭起双眼,慢慢拉开了漆红色的柜门。 一股浓郁的腐烂气息迎面扑来,唐尧已经不清楚这究竟是柜里的气息,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挂着残破衣衫的黑色骷髅。 唐尧后退了几步,向前示意了一下:“我打开了,请吧。” 娆瞥了唐尧一眼,首先走上前去,从骷髅的额头上取下了一枚戒指。 “我们走吧,去工作室。” 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工作室里,手机屏幕上,闪动着一切罪恶的根源。 一场暗恋,一场嫉妒,一场罪恶,一场……生离死别…… “叮——叮——咚——咚——” 几声打击在铜盆上的声音,像是催魂的符咒,唐尧拭去了额角的涔涔冷汗,正常地垂下了手臂。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他刚刚放下的那只手…… “老公……你想我吗……” 唐尧一惊,慌忙向后面看去,却看见娆一脸坏笑的正在嘲讽他。 “你真的是,胆小如鼠。” 忽然,唐尧一下子抱住了娆的身躯,可以明显地感觉得到,就在两个人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娆僵硬了一下。 “没错,我就是,胆小如鼠。你看,对于我这个胆小如鼠的人,你该怎么办?” 娆推了唐尧一下。 “我不打算把你怎么样,你太蠢,太笨,太胆小……” “好了,我们出去吧……” 唐尧又以拥抱过来的速度,离开了娆,娆的怀里,忽然空空。 “我不希望,我这一次的坦白,换不来你的一次真心相待……” 冷汗浸透的男人,用只有两人才能听的到的声音,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了娆。 “你……死性不改……” 第58章 经年(七) 在密室事件过后,唐尧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沉默寡言的状态。 所有了解他的人都清楚,这是他受惊吓过后的通常表现。 所以,经常有人说,唐尧是个典型玻璃心,最不经吓的。 娆这几天,一直都在重复着嘲笑唐尧这一件事。 隐隐的,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显得改善了许多。 “没想到啊,那么刚强的唐大神,也会有那样子的一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娆将手臂悄悄从后面缠了上来,挂在了唐尧的颈部,唐尧则是专心致志地处理着自己手里新写的稿子。 并没有理会娆。 “说真的,你为什么那么害怕鬼啊?他们又不存在。” 见唐尧对于自己的变相嘲讽加诱惑没有丝毫反应,娆松开了手,倚着唐尧滑到一旁,坐了下去。 “因为心里有鬼。” 唐尧目不转睛,面不改色,手中的纸张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你心里有鬼?”娆转了转眼睛,凑了上来,“莫不是你背叛我了?” “没事找事。” “哗”地移开了一张手稿,唐尧夸大的的动作,惊了没有准备的娆一下。 “诶……做什么啊……” “我背叛你?”唐尧似笑非笑,“要是说背叛,那也得从你先开始啊?” 娆“哼”的一声,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半晌。 唐尧终于先开了口,他一边将半数稿子装订起来,一边说道“娆,你去帮我买杯水。” “听不见。” “柠檬水,少冰,柠檬去籽。” “听不见。” “两杯,你大我小。” “听不……钱呢……” 唐尧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张钞票,红色的。 大约十分钟过后,娆捧着一袋子食品,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你关什么门啊?真是的……好烦……” 她将手中的袋子向着座椅上随便一扔,然后将自己撇在了转椅上,转椅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慢慢停住。 “柠檬水呢?” 唐尧头也不回地问道,然而娆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凭空指了半天。 “忘买了。” 一把拽过食品袋子,唐尧在里面翻了起来,半分钟后,从一堆薯片袋子里拿出了一杯湿淋淋的,盛着半杯冰的柠檬水。 他将杯子举到了眼前平视。 几颗柠檬核,在略显混浊的水里面,正在翻来覆去。 放下了杯子,唐尧转头看见娆已经撕开了一袋薯片,大吃特吃起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唐尧指了指杯子,对着娆笑眯眯地说道。 “怎么了?”娆夹起一片,放在了唇边,“柠檬水,多冰,柠檬不去籽,对啊,没问题啊?” “好。” 唐尧真的是发现,自己对于娆,是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在他自己都不经意间,娆已经侵入了他的心灵,深深地种下了根,怎么拔,也拔不掉。 他在心里早已准备好了倾城的大水,但却止步于娆的影子前,影子弱小,但分外清晰,而他像个堤坝。 所有的,想要试探的心理,都在不知不觉间被生生磨灭,娆的形象,也越来越灵动。 交易,不存在的,解密,不存在的,想不承认,不存在的。 时间,向来是最好的润滑剂。 合页嵌在了门里,于是通向一切美好的大门就此被推开。 “我真的是拿你没有办法。” 唐尧甩了甩手,复又坐回了原位。在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娆静静地坐在那边,除了薯片碎裂的清脆声响外,没有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来。 “你做好了吗?都三个小时了。” 丢下了最后一袋薯片包装,娆站起身来:“饿死了,饿死了,晚饭还没吃呢,食堂都要关门了。” “嗝……” “嗯?”唐尧转头过来,柔和地说道,“你饿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娆用手捂住了嘴,尴尬地笑了起来。 “我结束了,如果你还想在吃饭的话,点外卖好了。” 唐尧说着拿出了手机:“大闸蟹,小龙虾,芝士披萨……” “别说了,别说了……”娆用手捂住了双耳,奋力地喊着。 “你不吃,我还得吃呢。” 下了单,唐尧简单收拾了一下工作间,将娆给推了出去。 合上了门。锁好。 “我定的位置是广场,走吧,我们现在就去。” 拉住了娆的手,唐尧自顾自地向前大步走着,娆在后面一路小跑。 “诶……你慢点,你慢点……” 此时外面已经是夜幕笼罩了,几颗星星闪烁着,看不清楚,弯成一个牙的月亮躲在云层里,朦胧的光于是变得更加朦胧起来。 “雾霾。” 唐尧嗅了嗅空气,肯定地说道。 “哪里有?”娆四处看了看,“能见度还好啊。” “有路灯,你又不是盲人。”唐尧说着,便从背包里抽出了一副新口罩,替娆戴了上去。 “我……我不要……你自己戴吧。”娆伸手抵触着。 “我还要吃饭,不方便,你戴。” 唐尧不由分说,制止了娆反抗的行为。 “你……喜欢我吗?”娆忽然安静下来,问出了一个在此时显然不太合适的问题。 “我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唐尧好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蚊子。 其实他是不愿意去大方承认。 不得不说,现在娆在他心里占的比重已经开始扩张。 那他的原本目的呢? 抛之脑后。不管不顾。 “那我说我喜欢你好了。”娆随意地说着,“总不能你我都不知道吧。”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自己没有给出答案来着。”唐尧偏过头来,小声耳语。 “那我也记得,你说你全权代表了我的心意。” 娆微微一笑,不甘示弱。 “你好,是尾号3296的唐先生吗?这是您点的牛肉饭。” 一个骑手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问出了一个很干扰气氛的问题。 “是的,我是,多谢。” 唐尧接过了外卖盒,礼貌地道了声谢。 “不客气,给一个五星好评可以吗?”骑手留下了一句话,上了车离开了。 “喂。”娆移开了正在评价的唐尧的头,强迫他转向了自己。 “注意我好吗?” 唐尧抬头看了娆一眼:“注意你,是吧。” “是……” 娆看到唐尧的脸庞忽然在自己的眼前放大起来,紧接着,一股热流就在她的唇间四散弥漫开来。 触电般的感觉。 唐尧蜻蜓点水,一触即退,只留下了娆一个人愣在了原地。 “我吃饭了,啊……好香……” “你……偷亲我……”娆一个巴掌扬在了半空之中。 “喏,给。” 唐尧闪电般出手,将一块黑椒牛肉塞到了娆的口中。 “好吃吧。” 有的时候,做出改变其实很简单,你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多做反而可能适得其反,就让时间来把舵,让一切,顺其自然。 唐尧与娆的纠葛,真正意义上地出现在这个被初吻打破宁静的夜晚。 他自己当时并不清楚,怀中的这个他不知道看没看透的女子,会是他几年以来的第一心魔。 恶灵在咆哮。 魔鬼衍生于事情刚刚开始之时,捣烂心神,做出诱惑,给了一条未知的,但注定是充满了黑暗的道路。 唐尧已经不想在主动思考下去了,他甚至已经非常享受这样的现状了。 非常。 第59章 经年(八)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些别人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的东西。 其实往往只有内心才会产生最纯正的黑暗,因为阳光触及不到,在任何一个人的心里,全都隐藏着一段不愿被曝光的岁月。 对于唐尧来说,娆是第一段不堪回首的光阴。 说起来,就在他们之间的短暂的,不知道可不可以被称为“爱情”光阴里,还是存在很多值得纪念的过往。 只不过,上升的越高,摔得必定是越惨。 在爱情的过山车里,那些年轻的,或不再年轻的情侣们,品尝着苦果同欢乐,极乐巅峰,降作冰点。 大多数时候,付出的期望越大,最终所拥有的失望也就越沉重。 “你爱我吗?” 这句话,娆已经无数次地问过唐尧了,但是,无一例外,唐尧都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 有时敷衍,有时假装没有听见。 都是在自欺欺人。 唐尧的内心里似乎是明白的,只有不清不楚,才是维持这段关系的最好的方法,或许,有一个时刻的他是想要拨开这迷雾的,只不过区区转瞬,即被淹没。 他已经中毒了,名为“情”的无解剧毒深入骨髓。 不想面对,所以回避。唐尧真的不明白自己对娆的情感究竟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更是搞不懂娆可能存在的真正的心理。 隐蔽了客观存在的外物干扰,真心会鲜红地裸露而出,跳动狰狞,就在这样一个器官里,封闭着一个灵魂。 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临秋末晚,唐尧是真的害怕去自行解锁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 “我爱你。” 天然无雕饰,这本是最好的朴素情话。然而,是那些花花公子与玩弄感情的骗子,才令这句话掉了价,失了真。 当情话变得廉价,不愿意负责的男人在床上说的天花乱坠,女人们开始怀疑。 慢慢地便不再有人相信朴素的情感。 唐尧,自然是不会轻易说出那三个字的。 没有做好准备,那就不要做出承诺,没有打算承诺,那就不要欺骗情感。 他是不会对娆说出那三个字的,至少现在不会。 往后余生,只有那些相濡以沫的伴侣们,才配得上诠释这一句话的真谛。唐尧不知道自己与娆的未来可以进行到哪里,一向不知。 “你为什么不给我答案?” 还记得娆曾经这样问过他。 “答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答案?”唐尧敛去了神色,面庞之上,没有一丝感情流露而出。 “至少你需要给我一个承诺吧。” 在娆的口中,爱情一直是需要承诺来填充保质期的,而恰恰是这一点,唐尧单方面来讲并不赞同。 世界上最容易说出口的,与最难永远保持一致的,都是这“承诺”二字。 上下嘴唇张合,一串承诺便可以轻松脱口而出,然而,真的能够做到吗?真的能够从始至终吗? 唐尧不确定,所以他不承诺。 多数人人也不确定,但还是随口承诺。 而少数人人确定,迟迟不予承诺。 “我不会给你承诺,我也给不了你任何可靠的承诺,没有走完这一生,我都不敢给出这一生的承诺。” 唐尧和娆郑重地说过一次。 同上。 “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记得你好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当唐尧已然适应了娆的存在后,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渐渐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说说你的感受吧,我这样一个三五青年,你是怎么看上我的?甚至还非我不可?” 坐在吧台前,唐尧给自己和娆分别点了一杯混合sherry。 “什么是三无青年?”娆接过了酒液,用双手捧住。 “无钱,无颜,无才艺。三无。” 唐尧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道:“这个问题看起来你必须回答,否则就是你‘有眼无珠’了。” “那你知道,palecream为什么叫做palecream吗?” 娆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面前的酒,反过来问了唐尧一个问题。 “白奶油雪莉,将fino用浓缩的葡萄汁加甜后得到的雪莉酒就是palecream。”唐尧晃了晃酒杯,有几分得意,“在酒上面,你难不住我的。” “答非所问。” “ecream之所以被称为白奶油,并不是因为它那特殊的生面团气味,而靠的是那些浓缩葡萄汁。只是甜的出彩,才成就了一杯白奶油。” “所以说,你想表达什么?”唐尧喝干了杯里的酒,将空杯推向了调酒师,用手指轻扣了叩杯沿。 “续。” “没有葡萄汁,混合sherry就不成立,白奶油也就不成型。同样的道理,没有你,我也就找不见我自己,就像是失去了甜意的酒液,没了滋味。” 娆喝掉了一半的酒,放下了杯子。 “可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了的。” 唐尧又拿了一个空杯子,倒了些旁边的柠檬汁,又将自己杯中的白奶油雪莉酒倒进了一小半,晃了晃。 “你看,没有白奶油,也会有金奶油,或许会有银奶油……” 一边说着,唐尧一边喝下了自己配置的新款雪莉。 “油嘴滑舌。”娆撇了撇嘴,双手摊了摊,“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接受你呢?”唐尧接着抛出问题,在娆奇怪的目光下,自顾自地喝着剩下的酒。 “因为你喜欢我?” “自恋。” “你知道万有引力吗?”唐尧接道,“就是牛顿的那个。” “万有引力与你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吗?” 娆转了转眼睛,唐尧否定什么,她就要抓住什么。 唐尧这一次并没有纠正娆的说法,而是将身躯拉近:“引力,就在你我之间,存在着一种比万有引力还要强势的引力,这种力,吸引着我关注你,接受你……” 娆的双眼,就在唐尧说出口的时候,缓缓睁大。 因为唐尧所说的,与她所感受的,是一模一样的,二样不差。 是真的,娆有时候真的觉得,在唐尧的身上,存在着一种力量,一种令她都情不自禁的力量。 这种力量,似乎就是难以解释的所有问题的源头。 在第一眼见到娆的时候,就曾经有人说过他驾驭不了娆,驾驭一个人,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想要驾驭形容易,但驾驭心艰难。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人与人之间,隔着的还是两张人皮,人皮里,还包裹着血与肉,心脏的脉搏不清不楚,灵魂的颜色也看不明白。 这种情况下,看透人心都绝非易事,更何况是驾驭。 别人说唐尧驾驭不了娆,唐尧自己也这样觉得。 但是人终究是有上进心,或者说是野心征服欲的,娆的存在,就是让唐尧做出改变,迸发出隐藏许久的真实自我。 果然,一年不到的时间,唐尧已经认不出来曾经的自己了。 “你也感觉到了?” “是的,我感觉到了,我不禁感觉到了,我还臣服了,我还沉溺其中了……”唐尧苦笑了一声,转头一旁独饮起来。 娆回味着唐尧所说的话,不觉也自痴起来。 “引力……” 什么是引力? 质点由于它的引力,吸引其他质点而本身受到的力。 作为理科生,唐尧对于这个概念并不陌生。可是,他终究是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近距离地感受引力。 如此之近。 第60章 经年(九) 唐尧与娆的故事,其实远远不仅如此。 明天的明天终要降临,真相的真相也终将浮现,没有人能够阻止真相,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止明天一样。 所努力逃避的,会成为噩梦。 所不肯认同的,会缠绕心头。 “你的吸引力,是毒药,是糖,是刺激品,是断骨针……你说我该怎么办?” 唐尧将额头靠在了墙上,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质问着娆。 然而没有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 说到底,他不过是娆口中的懦夫罢了。没有面对的勇气,没有能留住她的自信,没有扭转局面的能力。 “嗯?”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转头看向了唐尧,“你说什么?” “没什么……” 唐尧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了白板前的教授,挥舞的记号笔下,勾勒出的是高等数学的希腊符号,他竟有些看不懂。 “你有事瞒着我。” 娆盯着高等数学的教材,眼神里有一些唐尧不希望看到的色彩。 “无非是些不相关的事,与你无关的。” 转起了笔,唐尧选择了习惯性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但是,这一次娆并没有就此轻易地略过。 “我们已经在一起六个月了,可你还是不相信我。” 娆的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点点习惯性的忧伤。 唐尧想了想,拔出了中性笔,在笔记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我以为自己从来就不够了解你。 不够了解,这是个什么意思?六个月,可以说唐尧前半段都活在猜疑娆,猜疑自己身上,他们之间,不存在单纯的男女关系,甚至可以说,直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明朗。 因为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幽深迷雾。 娆不主动拨开,而唐尧也没有能力拨开。 不是说每一对情侣之间就必须要绝对透明,但至少,不应该一点安全感都不给予对方。 对于娆,唐尧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在她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朦胧,令人无法看清,当然也捉摸不透,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分辨整个内心。 在与娆的相处过程中,唐尧摸索到了一丝现在看来难辨真假的纯真。 其实,在他们共同的生活里也有点点滴滴的美好,而这,也正是唐尧难以放手的原因。 他明白娆是一个不能轻易接触的人,他也无数次怀疑过娆的用心。只不过,他陷得却越来越深,直至无法自拔。 关于他们之间特殊的吸引力,唐尧在当时与后来思考了无数遍,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状况,为什么单单就是他们两个? 当然,先不考虑那个家伙。 然而没有答案。 这种吸引力看上去是浑然天成的,没有漏洞,就自然的存在于那里,没人打开,也没人捏造。 就摆在那里。 唐尧糊涂了三年之久,直到他们一同成为了所谓的光阴收容师,他才有些许明白其中道理。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他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充斥着极度无奈。 “为什么没有未来?怎么可能没有未来?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娆的语气有些激动,但是音调却没有上扬,在这个场合,她依旧是一个有绝对涵养的人。 “我忘不了那段时光,永远都忘不了……” “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提前哀悼一声罢了。” 唐尧合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再睁开眼时,身边的娆已经不见了,手机里短信振动,发来了一条该死的消息。 “我们都应该静一静,我不接受没有理由的怀疑。” 的确,在外人看来,唐尧真的是太过多疑,太过神经质,随随便便轻易便透露出怀疑。 还是对于自己的女朋友。 可是唐尧自己明白,他所说所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哪怕是世间所有人都不懂,自己也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如果自己的想法没有错,那么娆就不可能不会明白。 如果真的是他错了,那么,极有可能就此错过。 无论是两个人的相遇,还是一点点接触,还是成为恋人,都有着太多太多的疑点。 就像是,暗地里,有人以上帝视角在摆布。 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极为相像,生命被巧妙地安排好了。 “我真的希望是我错了。” 唐尧喃喃自语,他在手机里打上了这句话,隔了几秒钟,又默默删除了。 就算是他错了又怎样,就算是他对了又怎样,看起来,他并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唐尧没有心思再听高数课程。 如果说连相遇都是安排,那么,目的是什么,这似无却有的引力,仿佛即将引起一场爆炸。 唐尧总觉得,这件事影响的不只是他与娆两个人。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进展,唐尧能够做的,就只有等待。 三天后。 在翻看娆的空间时,唐尧无意中点开了一个加密相册。 在那里面,他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他从来就不认识的男人。 相册最后的截止时间,是大概半年前,那是,他与娆刚刚相遇的时候。 怎么回事? 前男友吗? 看着照片里娆与那个男人亲密的样子,唐尧的心里,不由得翻起一股无名火来。 可是照片为什么还保留着?甚至还加了密,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吗?如果不是唐尧自己猜到了密码,他还看不到这些。 最重要的是,在相册留言里,唐尧看到了一个邀请。 还是来自三天前的邀请。 真巧。 世界上所有出现的巧合,全都不是无意的,人生之中的所有经历,就是一次次巧合交织而成的。 生,死,离,别。 唐尧不相信所谓的巧合,那些巧合,终究会影响一生。 所以目前出现的这个男人,令唐尧有了很大的危机感,与压迫感,又一次是感觉提醒了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是,这件事,唐尧还是没有一点头绪,他没办法追查,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查起。 只能等待着他与娆之间的冷战结束。 一切谜团才有解开的可能。 唐尧忽然发现,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实在是太过悲哀,没有掌握分毫的主动权。 一点都没有。 娆一旦主动离开他,他就没有任何的办法。 又拿出了手机,唐尧翻开了电话簿,翻到了娆的电话号码。 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拨通。 有时候,有些话真的说不出口,无关面子,无关关系远近,仅仅是因为一个特定的环境。 这个时候,其实唐尧应该先开口的,但是,他不想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那样的话,还谈何追查真相? 虽然他选择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不负责任的选项。 不过他相信,娆不是那种会计较这些问题的人,即使他还看不透娆的内心。 时间飞逝,光阴会带走以往的所有不愉悦。 留给唐尧的时间实际上已经不多了。 第61章 尾声(一) 唐尧摇了摇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光阴收容,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秘密,现在,有人在暗地里影响他阻挠他,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娆。 虽然他不希望如此。 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别墅型的超级店面,唐尧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个位置,距离娆的店铺,远了太多。 就在前天,皇朝集团,准确地说是何妤,派了一个车队将自己接到了这里,一家精装过后的,三层新版光阴收容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这里是市中心,未来的情况值得期许,唐尧顿时就觉得自己可以很快地摆脱光阴收容师这个令他爱恨交织名号了。 相比之下,就连娆原本所拥有的优势都已经不再明显。 他每天只是坐在店铺里面,等待着顾客的光临。 以往的以月来计数的顾客群,现在暴涨为日流量数十人。 这还是他限制了每日接待量的原因。 可是渐渐的,他再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感觉,或许,人一旦拥有了,习惯性地劣根性地,就不懂得珍惜了。 从前的每一位顾客,对于唐尧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是衣食父母,是他完成任务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而现在,面对如此庞大的顾客基数,每一个或观望的,或好奇的,或有需求的,将整个光阴收容都变了味道,顾客不再稀少,倒是唐尧难以分身。 于是他不可否认地变得懒惰。 化为了那时他所看到的娆的那种状态。他曾经最为不喜,也最是羡慕的那种状态。 终于,他还是活成了他厌恶的模样。 时明与秋蝶黄华的故事,模糊了,舒尔晴的故事,模糊了,就连王优的故事,也即将要模糊了…… 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他不断地收容着一份又一份光阴,可是他险些忘了,他自己的光阴是埋在那最底层的,作为底座的牺牲品。 如果,光阴容器被源源不断的外来光阴充满,那么他寄存的光阴…… 会发生什么? “抱歉了,今天不营业。” 唐尧出了门,对着在门外排队的一众顾客说道。 正在排队的他们之中甚至不乏有昨夜午夜时分前来赶早场的人。 “为什么啊?” “老板你可不能这样……” “我可是在这儿排了五个小时的队了。” “不公平,不公平——” 顾客之中霎时升起了一阵反对的声音来,这些声音堵住了唐尧的路,也阻止了他的步伐。 一时间,群情激愤。 唐尧望着面前这些激动的顾客们,这是他多少次午夜梦回后,心底深深渴望的画面啊? 可是,他却在此时忽然感觉到一丝疲惫。 原来他早已习惯了以前的无人问津的生活,那样子挺好。 也许他天生就是一个受不了热闹的命吧,受不了被众人仰望,受不了突然之间有人言听计从,受不了一夜成名。 皇朝集团的招牌很好用,华丽的外表,与万众瞩目的一环街道,接龙式的紧张生活气氛,快节奏,人流量,聚集量……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原有的生活。 是他打扰了这个地域,还是这个地域容不下他? 唐尧不知道。 “抱歉啊,大家可以先记录一下姓名,明天在我开业的时候,会给大家预留出来一个预约窗口的……” 话还未说完,可他忽然怔住了。 越来越像,真的越来越像,他就是在重复着娆走过的的道路。 在这个纷扰的时代,唐尧对于自己,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位。世间有太多的迷惘,而在这些迷惘之中,隐藏着的真实发着微弱的光。 但是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能抓得住这一道光。 寒拾没有迷失自我,物欲横流,而他的佛心岿然不动,梵语佛音,大雄宝殿,静心定魂。 唐尧自然不是寒拾,他当然是做不到的,所以他茫然于这超快节奏之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更何况,在他那本就看不清楚方向的路上,还有善恶不明的干扰力量。 光阴收容所前面的顾客们终于散去了。 唐尧站在门前,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许,他应该再去找一下娆。 这一次,可不是两条街那么简单了。 拿出手机,唐尧叫了一辆车,出发点,光阴收容所,目的地,光阴收容所。 他现在也算是有了在娆的光阴收容所里面逗留的勇气了,虽然,这个勇气是别人给予他的。 下了车,唐尧这才给娆通去了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娆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味道。 “终于要见面了吗?” 前两次,他们之间都是通过电话进行沟通的,不过这一次,唐尧还是希望面对面地了解一些他早已疑惑的事情。 “好久不见。” 又是在那个路贾秘书的引领下,唐尧进入了一个偏僻的会议室里,会议室不大,而且光线也十分昏暗。 但是唐尧的注意力,此时此刻完全给予了目前坐在沙发主位上背对着他的那个人。 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怎么,不想坐下吗?”关门声惊了唐尧一下,就在这时,坐在沙发上的娆主动开启了话题。 “你真的变了。”唐尧半晌之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变了?”娆似乎是笑了,“在这个天地间,又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呢?” “不止我变了,你也变了。” 唐尧在一旁坐了下去,并没有抬头看向娆。 “常春一环地段,皇朝集团……啧啧……” “你查我?”唐尧的声音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点危险。 “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不是我想查你,是你的确太出名了……喏,看看吧。” 说着,娆就打开了投影屏上的视频,就是唐尧刚刚搬迁的时候。连唐尧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有多么轰动。 …… “好吧,没问题。” 唐尧颓然地低下了头,娆的语气里于是带上了好奇:“怎么,这都不能让你满意吗?” “不是这个原因。” 娆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很微妙。 “那你懂了吗?” 唐尧终于抬头看向了娆:“我需要懂什么?” “没什么……” 娆没有再说下去,而唐尧也没有问出他的问题。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真的是娆做的,换作原来的他,一定是极度愤怒,但是,不久前那个家伙对他说的那些话,几乎更改了他对以往七年的所有认知。 他曾经认为自己有多对,现在就认为自己有多离谱。 唐尧实在是不好意思去责问娆什么。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首先打破宁静的,是唐尧的问题,因为在他刚刚抬头的一瞬间,见到的是一个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娆。 若不是他真的确定面前的这个人如假包换,他恐怕会怀疑自己的眼睛的。 大学时期的娆,虽然也是一个算得上是精致的人,但是终究算不上是顶尖,而今,唐尧在娆身上看到的,却只有惊艳。 无论是风格还是妆容,她都变了太多太多。 咖色墨镜,咖色丝袜,知性的棕色半长风衣,再搭配上圆润了不少的脸颊,唐尧真的是根本就给不出低的评价。 “什么模样?” 第62章 尾声(二) “什么模样?” 娆的反问,令唐尧不禁开始回忆起来自己的过往。 那时候的娆,看上去是一个很难接触的人,但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唐尧也慢慢地发现,娆其实没有那么生人勿近。 熟络了以后,娆是一个很活泼的,甚至是有点搞怪的一个女孩。 她可以在你无聊的时候生出好些鬼点子来,同样也可以在你为手里的事情而头痛时令你痛的更上一层楼。 全部的礼貌疏离都仅仅限于表面上,泛泛之交根本就没机会了解清楚内心世界。 所以说,有时候过于了解一个人,顾忌反而多了些,因为别人知道你是什么品类,你也同样把握住了他的脉门。 不能成为朋友或者更进一步的关系,就不应该轻易去评价一个人,都说旁观者的语言中肯,可是再中肯的话,也需要建立在足够了解的基础上,否则就只不过是无稽之谈,是臆测罢了。 进一步讲,就算是朋友之间,也不能够肆意评判,要明白,关系越近,反驳就越难以说出口,无意义不正确的定性就会产生。 认识娆以前,她在唐尧眼里是一个模样。 认识娆以后,她在唐尧眼里则又是另一副模样。 但是,娆现在的样子,却是连唐尧都认不出了,与他记忆里的,无论哪一个部分都完全不同。 不管怎样,当初的娆身上还带有“青涩”的标签,因为她毕竟还算是一个学生。 而现在,她似乎已经融入了整个社会的快节奏潮流之中,与她相比,唐尧觉得自己七年以来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进步。 离开了光阴收容师这个职业,他甚至会失去一切。 因为他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拥有。 他不像是娆。 “你……变了。” 唐尧犹豫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难道不应该吗?”娆摊了摊手,墨镜下的瞳孔里溢出了笑,“我们都在改变,你在变,我也在变,世界都在改变。” “我已经不敢确定自己还认不认识你了。” 微微叹气,唐尧拿起了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了杯子,将后背靠在了真皮沙发之上。 “你认不认识我,又有什么关系吗?你终究是不明白,你……还是与以前一样。” 娆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了落地窗前,看着百叶缝隙里透过来的世界。 “是。”唐尧颔首,“我的确是与以前一样,没出息……” “就连一个确认的判断都不能笃定,我不相信自己,看来一直都不相信。” 转过身,娆似乎冷笑了一声:“你可不止不相信自己。” “说吧,你今天约我见面,想要做什么。” 复又转过头去,娆托起了架子上的高脚杯,喝干了鲜红色的酒液。 像血一样…… “你为什么,会坚持到现在……我指的是光阴收容。” 唐尧并没有问他一直怀疑的那个问题,在他收到何妤馈赠以后,他就有了一个新的,萦绕心头的疑问。 以娆的顾客流量,想要完成光阴收容师的任务,可谓是轻而易举。 但是,为什么她还要从事这项职业,而不是选择将光阴收容师的位置传给别人? 唐尧真的很疑惑。 “这个光阴收容师,有明确的退休时间吗?” 娆眨了眨眼,唐尧在一瞬之间,竟有了一种时光回溯的感觉。 “的确是没有,但是你所收容的光阴,应该已经足够收回自己的光阴了啊?” 看着娆慢慢走了回来,唐尧一直在盯着她看。 观察着她的表情。 “收回我自己的光阴?”娆有些好笑,“可我为什么要收回自己的光阴?” “因为自由啊……” “那你是将光阴收容师的身份看作是一种累赘吗?” 娆的反问,令唐尧哑口无言。 他真的是,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可言。但是说真的,他的确是已经厌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 “我没有将它视为累赘……可是……你不觉得累吗?” 在说这句话时,唐尧好像看到娆的神情变了一下,可转瞬即逝,于是他便怀疑起自己的视力来。 或许是看错了。 “累?”娆笑了起来,有些妖娆地扭了扭腰肢,“我不累,你累了?那就歇着吧。” “我们做不了自己的主。” 唐尧黯然,他又为自己倒了些白水,想了想,又将水倾在了大理石茶几的蓄水槽里面。 “还有酒吗?” 他指了指娆手中的高脚杯,问道。 娆从箱子里取出了一瓶红酒,拔出木塞,给唐尧倒了一些,又给自己也添了一些。 “干杯。” 她凭空做了一个姿势,然后看着唐尧将酒一饮而尽。 “我可不是什么知心姐姐,但是看上去,你似乎很苦恼。”娆也喝了点杯中酒,只不过,是用唇稍沾即退。 “是不是你自己也没有答案,所以问我来要答案,但是,我的答案明显与你并不通用。” 唐尧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想问你累不累,其实是我自己累了,我想休息了。” “我没阻止你。” 娆坐了下去,右手轻轻摇晃着高脚杯。 “那你是想回到原来的状态,还是,直接退出光阴收容师的状态?” “原来。我想回到从前。” 听着唐尧毫不犹豫的答案,娆嗤之以鼻:“看来,你心里已经有答案,却还来问我,是想让我来背负你可能的错误选择的黑锅吗?”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懦夫。” 唐尧苦笑,双臂架在了扶手上,十指对点。 “我就是这样,一直都是。” “离开吧,退出光阴收容。”娆忽然这样说道。 “你……说什么?”唐尧抬起头,目光里面带着一丝敌意。 “退出光阴收容,我说让你退出光阴收容。” “果然是你。” 唐尧惨然一笑“看来我猜的没错,只是我一直都不敢相信,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没错,就是我。” 事到如今,娆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下去,索性承认了吧,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做的吗? “你要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至于你领不领情,那我就不知道了。” 唐尧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娆,像是一头欲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我一直告诉自己,不是你,不是你,可是,终究是你背叛了我。” “何来背叛?”娆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别忘了,我们本来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所以你就使手段吗?寒拾大师也是你请的?” 唐尧的表情有些狰狞,但是渐渐的,他仿佛是想到了些什么,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一样,气势软了下去。 “那个家伙说得对,我没有资格指责你。” “这是你与我之间的事,不要牵扯他进来。”娆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他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按我说的去做,对你没有害处。” “我不能和你说太多,至于你接不接受我的提议,全由你自己决定。” 唐尧又跌回了沙发上,一阵起伏。 “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做,但我觉得,曾经的我,真的是瞎了眼。” 娆起身,将酒杯放在了一旁,离开了这件会议室。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可惜,唐尧的问话,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回荡着空荡荡的回音…… 唐尧还是回到了双影路。 第63章 结卷感言 六十二章,唐尧的故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有些感慨,因为自己想说的东西并没有叙述完全,后面稍显急了一些,但是这个问题,我会在第二卷“娆”的时候改正。 后面的故事还有很多,唐尧与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解开,真正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欢迎收看下一卷。 娆。 第64章 人偶妈妈(一) 重光区复影街。 这是一条看上去很繁华的街道,每每到了周末,几乎整个常春市的购物人群,都集中到了这里。 但是,怕也是只有深夜才会明白,这里到底留不留得住脚步匆匆的人们。 就在这样的一条繁华街道的中央地带,开着一家与众不同的店铺。 一家光阴收容所。 幅面巨大的全玻璃壁橱,里面终年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时令鲜花,而架在壁橱上方的,则是一面壮观的,漆金木制匾额。 那“光阴收容所”五个大字,就是匾额上的全部内容。 迈步而上,三级大理石阶,轻轻推开正厅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并排的五个窗口,在每一个窗口前面,通常都存在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是的,这家光阴收容所,生意就是如此的火爆,整日顾客盈门,完胜两条街外的双影路那一家。 女店主,名字叫做唐娆。 唐娆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在她的身上,由内而外地透出来一股名为“诱惑”的气息,只不过,她那似乎是天生的冷漠式诡魅,令所有渴望她的人望而却步。 可能这也就是她这么多年还依旧单身的原因吧。 因为没有人有自信驾驭得了她。 但是,颜值存在的效果是异常明显的,每天络绎不绝的顾客,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她也并不是会接待所有到来的,或者是预约的客人。 能否由她之手亲自收容光阴,在她自己看来叫做自我决定,在别人看来,叫做随缘。 有能力,所以任性。 唐尧最初没有能力,所以他就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任性。 这就是差距。 现在这个越来越现实的时代,有时候颜值真的就可以决定一切,包括金钱,包括工作,包括……其他的拥有。 因此我们总是抱怨着世界的不公,然而却忘记了,不是所有人都享有我们现在所享有的一切。 羡慕着别人的我们,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做好自己,成为自己羡慕的样子,成为教材,成为下一个值得成功降临的人,不要只懂得去羡慕,不要一味地抱怨,不要忘记了自己之所以存在那也是有存在的意义。 你所拥有,当珍惜。千万莫要失去了,追悔莫及。 唐娆的面容,是她在复影街立足的缘由,也是她店面达到如此之规模的原因。 她拥有的,被她充分利用,今时今日,才有如今光景。 唐尧其实也同样拥有值得利用的地方,但是,是他自己没有把握住而已。 所谓的习惯了无人问津,只不过是失败者自找的理由,是一个习惯失败的惯性。 天气正好,适宜营业。 唐娆吩咐路贾打开了店门,于是,那些早已等候在店门外的非预约客人,纷纷涌了进来。 “不要着急啊,各位,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路贾忙不迭地在一旁维持着秩序,而唐娆则倚在一旁,看着稍显混乱的人群,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半小时后,第一个顾客。” 唐娆给路贾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接着,就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转椅之上,唐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搜索起了今天的话题。这是她以前在大学时就养成的习惯,一直到今天,都还依旧保持着。 滑动着鼠标,唐娆略过了一条条她不感兴趣的新闻。 直到一版头条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当前,色情交易在高压之下已有所收敛但是,某些不法分子,依旧钻着规定的空档,从事或变相从事着非法色情交易,今日,我们一直追踪报道的‘神仙跳’团体事件……” 唐娆收回了自己的右手,手指摩挲着脸颊。 “有点意思……” “不过与我倒没有什么关系。” 她又向下翻了翻今日头条,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于是她便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间差不多了,她按了一下桌面上的电铃,通知路贾,现在已经可以放人进来了。 唐娆将后背靠在椅子上,等待着。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看上去,也就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在男孩开口之前问道:“孩子,你多大了?” “十四岁……” 不知为何,唐娆总是能在男孩的神色里捕捉到一丝惶恐,似乎,他正在恐惧着什么。 “你的家长呢?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在店门前的标牌上,唐娆早已写下了有关顾客的年龄限制,看起来不只是男孩没有注意,连路贾的管理也有问题。 “我的爸爸,他不在家,我的妈妈……妈妈……不……” 从男孩奇奇怪怪吞吞吐吐的话语里,唐娆并没有找到重点,于是,她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没有家长,自己一个人就不要乱跑,你的父母会担心的……回去吧……”她挥了挥手,示意男孩打道回府。 “不!”男孩有点激动,“我有问题,我有问题的……” “拜托,小朋友,我这里是光阴收容所,又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唐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 “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她是假的!假的!” 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唐娆险些没有将未入喉的柠檬水吐出来。 什么叫妈妈是假的? 这也能造假吗? “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唐娆放下了杯子,抽出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唇角。 “就是字面意思,我的妈妈是假的。” 男孩的语气很坚定,这便让唐娆不由得凭空打了一个寒战。 如果是字面意思……唐娆很是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有种惊悚片的即视感呢? “你说清楚一点。” 唐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直接点开了文档界面。 “我的妈妈,与以前不一样了。” 男孩在唐娆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手指紧张地交缠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不一样?”唐娆并没有立刻记录,“有哪里不一样?” “性格,与生活方式,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真的,与以前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那你就没想过,这些也许只是你自己的错觉呢?” 唐娆还是不能,也不敢轻易相信面前这个男孩的说辞,毕竟,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就算是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相信。 “错觉?”男孩摇摇头,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与妈妈生活了十几年,绝不可能连她的生活方式都会认错。” “我现在的妈妈,她不是我的妈妈……绝对不是。” “那好,你举一些例子,来帮助我,最重要是你,进行新一轮的判断。”唐娆在电脑上打下了几行字。 “你见过一个十几年的素食主义者,连续吃了一个星期的肉食吗?” 男孩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个问题,看来,他应该也是在心中盘算很久了。 “万一是你妈妈不想再当素食主义者了呢?” 唐娆的反问,其实只在理论层面上才大几率存在的一种可能性,只不过,几率虽小,却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唐娆不能盲目地定性。 “你不相信?” 男孩瞪大了双眼:“这些还不足够吗?已经很明显了啊?” 摇摇头,唐娆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诉了男孩她的看法。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存在于男孩认知里的,与唐娆的观念有着很大的矛盾。 第65章 人偶妈妈(二) “退一步讲,就算是有这个可能性。” 唐娆缓和了语气:“那你为什么来我这儿,而不是寻找其他更有效的帮助?” 男孩一愣,他没有想到唐娆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我……”他想了想,“你觉得会有人相信我所说的的吗?” “难道我就一定会相信你说的吗?”唐娆双臂环抱,面露一丝微妙的笑意。 “你可以看我的记忆。” 男孩指了指她身后书架上摆放显眼的光阴容器。 “还挺聪明……”唐娆转头瞥了一眼,“可以,你说服了我。” “而且……”男孩眨了眨眼,“我还没有钱……” “这个恐怕才是主要原因吧?” 唐娆无奈地摇摇头,光阴收容所不收取任何费用,所以就连她自己,其实都一直是靠着顾客量提升起来的工资过活的。 “算是吧。” 男孩看了看唐娆,问道:“那么,请问你能帮助我吗?” 略略思索,唐娆终于颔首:“我可以帮你,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当然很有兴趣,如果,最后让我发现,你是在骗我的话……” 她盯住了男孩的眼睛,看得后者目光一阵躲避。 “也无所谓了,就当是玩个游戏好了。” 摊了摊手,唐娆笑眯眯地说道。 男孩似乎松了一口气,其实作为当事人,他的内心深处也不愿意相信他所怀疑的。 只不过,事实不由得他不去怀疑。 “你还想再讲述一下你的故事吗?”唐娆解开了键盘锁定,将手指轻轻放在上面。 “好吧,那我就先从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开始讲起。” “不,我需要你给我讲讲你的一切。”唐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男孩的名字,叫做柯柯。 他生活在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里面,所以他的童年过的很好,至少吃穿用度,样样不愁。 但是,与那些家里富裕,天生含着金汤匙的孩子相比,着实还有一定的距离。 在学前班时期,这种差距就已经开始逐步显现出雏形来,比如说玩具,比如说,衣服。 有的孩子,他们拿着动辄上百上千的玩具,肆意破坏,第二天还有新的入手,有的孩子,他们穿着名牌衣裤,在沙土地上与旁人一般打滚嬉闹,衣服破了,不要紧,要是脏了,那就更不要紧。 柯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不知不觉间,从起步开始,一根名叫嫉妒的藤蔓,就慢慢地缠绕在了他的心脏之上。 没有人天生就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看过别人的所有物,眼红之后,嫉妒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人类的嫉妒情绪,是与生俱来的。 在母亲的腹中,我们嫉妒新生儿拥有着光明,所以等待十月后,我们迫不及待地降生。 在人生的成长历程,我们嫉妒自己不曾被给予,所以努力争取,争取不到,就想方设法在幻想里进行满足,滋长着阴暗情绪,丑恶,嫉妒。 嫉妒着别人的柯柯,从小就养成了习惯,而这种习惯,注定了会影响他的一生。 到了小学,开始了穿着校服的生活,可攀比项减少,所以柯柯的生活还算是正常。但是六年时光,转瞬即逝,这六年里面,虽说他几乎没有接触嫉妒源,但是也没有根除。 嫉妒,往往等待着更强大的爆发。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寄存着这样的情绪,只不过有的人不需要去嫉妒别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被嫉妒的对象,更多的人,心里的光明面更强大一些,嫉妒的作用力并不明显。 柯柯是一个极例外的人,他的嫉妒心理,在唐娆看来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 也许他自己并不自知,但是在外人看来…… 柯柯所讲述的自己的过往,是一段与其他人并没有太大区别的时光,是他自己的原因,使其变了味道。 而最重要的是,这种味道他自己竟尝不出。 也就是说,在他的视角里,错误的都是外界环境,与外界人们。 唐娆顿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直接拆穿柯柯。 而是继续听他讲述下去。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将事情完全掌握到自己能控制的阶段,她不会出手尝试。 看到柯柯停了下来,唐娆主动推了一杯水过去:“口渴了吗,来,喝杯水吧。” 柯柯接过了水杯,眼神里的闪动,表示着他还处于思考回忆的阶段,在唐娆看来,现在是一个绝佳的心理突破时间。 但她却没有那样做。 “我占用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喝了一口水,柯柯看着钟表,小心翼翼地问道。 “知道为什么我的顾客一直络绎不绝吗?”唐娆凑上前去,“那是因为,有的时候排在外面的,还包括一个月之前就排过队的人。” “每一天我光阴收容的时间都是因人而定,他们自己排不到,那就怪不了任何人了。” 她摊摊手,摆了一个很惋惜的姿势。 “那他们也愿意等下去吗?” 柯柯有些疑惑。 “他们不愿意等待,自然有别人愿意付出时间。而这些,都不是那我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唐娆敲了敲桌子:“回到你自己的正题。” 柯柯“哦”了一声,想了想,这才问道:“那我现在的初中,还用说吗?” 点点头,唐娆哼了一声:“我不想听废话。” “我的初中……其实我的成绩还不错,所以,在小学时就走了一个推荐名额,去了私立109中学。” 109中学,是一个什么概念? 私立初中,排在后面的大部分学生几乎都是走后门进去的,这就造成了前面足够优秀,而末尾极度恶劣的情况。 “那你一定很优秀喽?” 唐娆停下了打字的手,看向了柯柯,尾音上扬。 “优秀?”柯柯苦笑了一声,“刚开始的确如此。” 初进109的柯柯,还是一个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被称作是典范的一类。 贵在坚持,起点如何,往往不代表重点就会如何,弯道超车,鞋底打滑,一跌至底,这都是曾经出现过的,活生生,或血淋淋的例子。 柯柯没有守住阵地。 唐娆当然看得出来,他也不像是一个能守得住阵地的人。 堕落,就在不经意间产生,落下一段距离,再一段,一段接着一段,叠加起来就是失败的深度。 丈量,每一个用自己丈量失败的人,都没有再爬出来。 “所以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唐娆再一次停住了,她其实很是厌烦这种追问式的对话。 但她不得不耐心。 “在初中一年级,我第一次学会了电子游戏。” 柯柯说得很是小心,似乎生怕被唐娆所鄙视。 “电子游戏?” 唐娆笑了,然后她用手示意了一下:“你接着说吧。” “电子游戏真的很好玩,别人玩,我也玩,别人有装备,我也……总之,我欲罢不能,于是网吧就成了我最好的消遣场所。” 下课,网吧,下课,网吧…… 上课,网吧…… “看起来我理解的应该没有错。”唐娆又加上了一行字,“所以说,你是堕落了?” 柯柯低下了头:“可以说是吧。”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它们和我今天的目的没有关系。” 唐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可以说没关系,不影响我认为他们之间有联系。” 第66章 人偶妈妈(三) 唐娆安静地看着柯柯。 柯柯沉默了,他一直低着头,没有与唐娆的目光接触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了?” 她将文本保存好,点了一首轻音乐,随即,围绕在整个房间的立体音响便开始工作起来。 悠扬的声音,在空气里荡漾开来。 “我的妈妈,就是在我初二的时候,变了。” “今年吗?”唐娆附加了自己的问题。 “今年。大概是两个月以前。在没有变化以前,妈妈和我说过一些事。” 柯柯的母亲,是市一中的语文老师,也是一位班主任,她是在一中大整改时期,新被引入的青年骨干。 也就是说,柯柯的母亲,成为一中的老师时间并不算长。 一中在整改之前是什么样子,作为一个常春人,唐娆对此并不陌生。一所标准的贵族学校,事事讲究用钱来衡量,所谓的教书育人,早已经成为了空话。 如果不是后来大刀阔斧的整改,一中的乌烟瘴气,还会持续下去。 不得不说,这一次应该是是动了真格的。 整个一中的领导结构,与教师结构学生结构,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柯柯的母亲柯玉,当时对于自己即将迎来的一中教师生涯十分憧憬。 毕竟,能有一次在一中执教的机会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柯玉是一个做事相当严格的人,这种严格不仅仅局限于对她自己,承受的对象中,还包括她的儿子,与学生。 听着听着,唐娆盯着摆在桌子上的佛珠,似乎渐渐出了神。 她一向不相信神鬼之说,就算是上一次,那也可以说是迫不得已,因为她实在没有别的足够分量的人选。 所以对于说柯柯所说的,她还是保持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怀疑。 毕竟,这种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正常人都不一定会相信,更何况是唐娆这种绝对无神论者呢? 但是柯柯偏偏还说得头头是道,至少到现在为止,唐娆并没有听出什么不符合她的判断的问题来。 那么现在,事情就可以锁定在她找到的符合判断的问题上了。 唐娆的注意力,现在几乎已经锁定在了一件事上。 理想一向都是很丰满的,柯玉想的是一个样子,但是,她所真正接触到的,则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一中生涯,或者称之为“噩梦”也差不多。 就在她上班的第一天,就出现了流血事件,一个学生,竟然拿着剪纸用的小型剪刀,割破了自己的小臂。 自残。 在学校,像这样的事情,其性质是非常严重的,关乎于一个班级,乃至于整个学校的教育体制,甚至还有一个学生的受教育环境,包括同学、父母、老师等等等等。 而现在出现了这样的问题,不正是反应了一中曾经的丑陋吗? 于是,柯玉便将那个男生叫到了办公室里,亲自为他包扎。止血之后,她还准备了一大段的说辞,来劝导面前的这个孩子。 谁知,抵触与反抗是异常明显的。 好不容易,柯玉才完成了止血工作,在男孩敌视的目光里,她仿佛发现了些什么。 “等一下,你母亲的事情,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唐娆怀疑地看了看柯柯,上下打量着。 “日记。我的妈妈有做日记的习惯,这也是我发现异常的一个方面。” 柯柯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示意了唐娆一下。 “好,你接着说。” 伴随着缓缓的旋律,柯柯接着自己的叙述走了下去。 那个学生,他似乎对于柯玉的到来有着很强的敌意,就连对于一中的整改,都像是抱有敌意一般。 好像,他特别喜欢曾经的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 还远远不止如此。 柯玉有一次无意中发现,那个学生竟然向自己的座椅上,种下了三根钉子,三根闪着寒光的,极度锋利的长达五厘米的纯钢钉子。 她当即就找到了男孩的父母,并把男孩叫来,当众掀开坐垫,狠狠拔出了那三根钉子。 尽管提早发现,可长长的钉子,还是划伤了柯玉的手。 钉子被甩在桌子上,弹动了几下,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也就仿佛是打在他的脸上一样。 男孩瞪了柯玉一眼,转身跑出了教室办公室,他的父母见状,无奈道了声歉,而当柯玉从窗户里向外望去时,男孩已经跑出了校门,不知所踪。 应该是出于心理作祟,柯玉拉住了男孩的父母,没有让他们去找男孩。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唐娆见柯柯停了下来,抬头问道。 “然后从第三天起,妈妈就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来。” “比如……” “有一次,我向她要钱去买别人都有的钢笔……她本应该直接给我钱的……可是……” 时光回溯,柯柯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时那个画面。 “妈妈,我想买一支钢笔。” 柯柯进门,冲着洗手间里正在冲洗着什么的柯玉喊道。 并没有听到回答,于是柯柯探头过去,一池淡红色的污水旋转着放了下去,声音撞击着洗手池里的管道,“咕噜、咕噜”。 “妈妈?” 柯玉缓缓回过头来,面无表情:“什么事?” 洗手池上的篮子里,胡乱码放着一卷纱布,有些已经脏了,有的则卷在了一处。 “我想,买一支钢笔。” “钢笔?”柯玉在干净的毛巾上轻轻擦了擦手,转过头来,“是什么样子的钢笔?” “派克纪念款,很实惠的,他们都买了……” 柯柯兴奋的向着母亲描述着,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行。” 没想到一向都会尽力满足柯柯要求的柯玉,一口拒绝了柯柯这一次的请求,毫不犹豫。 “为什么?” 争辩着,柯柯很是不满:“他们都有,为什么我就不能买?” “那他们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柯玉的脸上,血色褪了大半,整个面孔都变得苍白起来。 柯柯忽然有些害怕了。因为他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妈妈。 长头发湿淋淋的散披在肩膀上,裸漏出来的颈项上,隐隐有着一道道淤青,嘴唇微微发紫,看样子,倒像是千年不死的妖怪。 转身,柯柯急忙向着自己的房间跑去,不敢回头,一直跑到房门口,他这才敢扭头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柯玉慢慢走在客厅里,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哪里还有半点骨干教师的意气风发。 不敢再看下去,柯柯躲进了自己的卧室,至于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就不怎么清楚了。 柯柯,其实是出身于一个单亲家庭,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是柯玉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 幸好柯玉的学历不低,师范学院毕业的她,是重点高中的骨干教师,所以工资还算丰厚,至少养活母子二人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对于柯柯的特殊要求…… 钱的问题还是很麻烦的。 唐娆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柯柯的某些要求,的确是太过于苛刻,以柯玉的经济能力,应该是承受不住的。 她听说,人偶都是有两层的,你脱下了最外层的华丽外套,里面究竟会露出什么,不得而知,是空白的帆布,还是…… 一个鬼脸? 又有谁知道呢? 第67章 人偶妈妈(四) 唐娆再一次停住了。 将时间掐准,是她一直以来作为光阴收容师所必须要做的。 于是她转过身去,冲着现在同样在看着她的柯柯说道:“那我们还是用事实说话吧。” 说罢,唐娆便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了光阴容器,摆在了柯柯的面前。 柯柯盯着四维的光阴容器,看样子很是好奇。 “我能摸摸它吗?” 他伸出了手去,情不自禁地向着光阴容器的方位摸索。不只是他,应该说,看到光阴容器的人,大多会被吸引,唐娆对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唇角上扬,唐娆打断了柯柯的痴迷,她伸出手去,在男孩的手腕上轻轻地叩了一下。 “啊。” 柯柯恍然,缩回了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啊……” 唐娆分开了光阴容器的两张芯片,递给了柯柯。柯柯接了过去,按照唐娆的指示,将芯片贴在了自己的两侧太阳穴上面。 分毫不差。 滋……滋……滋…… 合上了双眼,唐娆聆听着光阴容器运转的声音,不知何时,她竟是彻底爱上了这种微弱的电流声。 像是脉搏。 虽然孱弱,但却格外坚强,至少,在光阴收容结束以前,不会停下。 唐娆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柯柯的眉头渐渐紧缩起来,脸颊上闪过一丝两丝不知所措,不正常的潮红,似是紧张,似是恐慌,又似是迷茫。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所谓的妈妈是假的,这又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她不得而知。 就算是她已经初步锁定了一个方向,但毕竟,那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主观判断,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她还不能轻易给出定论。 思考了一会儿,唐娆给路贾发了一条信息。 今天的情况有些非比寻常,她要好好地,一点一点捉出这个隐藏在内心暗地里的魔鬼。 是谁怕了谁? 是梦魇衍生到了现实,还是……现实造就了一场梦魇? 恶魔都是被逼出来的。 唐娆看了看时间,距离柯柯结束光阴收容,理论上还应该有十七分钟。 她在主位上做好,退出了文档界面,弹出搜索引擎。 心理咨询,试问嫉妒心理的产生原因。 嫉妒,是指人们为竞争一定的权益,对相应的幸运者或潜在的幸运者,怀有的一种冷漠、贬低、排斥、或者是敌视的心理状态。 这种心理状态,一旦放任,即可能产生嫉妒心,它让人感受到难过的滋味,严重时,更会产生恨的情感。 唐娆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应用心理学,对于柯柯这种偏畸形的心理,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把握能力。 嫉妒,是一种普遍现象,只不过在柯柯那里,被特殊放大,她所能突破的点,目前也就只有这一个。 十七分钟。 抬起头,柯柯已经有了主动退出光阴容器管控的意识,唐娆起身,看了看容器内部,动手切断了多形态传输。 柯柯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冷汗涔涔,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仿佛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出,蠕动的炽热熔岩,险些吞没他的脚趾。 “怎么样,你想起什么了?” 唐娆伸手将电脑界面关掉,露出了蓝天白云的桌面壁纸。 “都在这里吧?”柯柯瞟了一眼,再指指光阴容器,“看过后,看过后,你就会明白的。” “明白你的恐惧?” 唐娆一边说着,一边从光阴容器后面,取下了一根数据线,链接在了电脑之上。 “我们可以一起来看。”她笑了笑,“我可不想独自一人,被你的恐惧包围。” 点开视频,画面里,是柯柯的光阴。 有的人,记忆是清晰的,清晰到仿佛是用蓝光效果看电影一般,而有的人,记忆则是分外模糊的,模糊到人面不见。 一般来说,正常人的普通记忆没有那么深刻,如野鹭略水而过,荡起三四纹水痕。 墙壁是红的,是褐色,亦或是斑驳的,记不清了…… 灯光是明的,是昏暗,亦或是交替着闪,记不清了…… 柯柯的光阴,很特殊,唐娆对于一些细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可能,是因为这段记忆太过于深刻了吧。 柯柯独自一人,走在小巷子里,由于不是浸入式体感,唐娆无法准确地判断当时的地理环境,只是从发丝的飘散来看,那个时候,巷子里的风应该是很大的。 就在那样一个风很大的巷子里,一个人紧张地迈着步子。 劲风疾过,幽深的巷子里传递着类似于嘶吼的奇怪声音。 “妈妈……妈妈……” 竟是在寻找?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唐娆看了看柯柯,后者的脸上,此时正浮现着不自然的神色,看样子,他应该是不想看这段回忆。 “柯柯……柯柯……” 几乎同样音色的声音,从巷子那端的黑暗里传出。 柯柯急忙快步跑了过去,阴影里的身形渐渐显露,一个弯着腰的,披散着长头发的女人,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妈……妈妈?” 浑身颤抖的男孩有些不敢确定,试探着问道。 “嗯?”女人猛地回过头来,黏在额头上的发丝缠在了一起,已然干涸的血污几乎要把眼睛给糊住,张大的嘴里,不断向外翻动着血沫。 唐娆后退了一步,用手扶住了椅子。 这场景的确是吓了她一跳。 “柯柯……柯柯……是你吗?”女人伸出了干枯的手,向着柯柯的方向探了过去,嘶哑的嗓音,仿佛暗夜里的乌鸦。 “啊——” 柯柯惊声尖叫,飞快地向着身后跑去,女人倒也不追,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笑。 “你会回来的……” 脚步声分外错杂,柯柯没命地奔跑着,呼吸像是快要扯断喉咙,火辣辣的空气不停撞击着脆弱的气管。 这条小巷,好长好长…… 尽头,尽头,尽头……究竟哪里才是尽头? “救……救命啊……”柯柯扑向了前方突然出现的,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另外一个人,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有鬼啊,有鬼……” “儿子,你在说什么呢?” 满面是血的柯玉,被柯柯紧紧地抱住,回过了快要撕裂的头颅,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干涸的血迹,逐渐融化,滴落在柯柯的脸上。 “我说过,你会回来的……” “啊——” 柯柯激烈地挣扎着,但是女人的手臂就好像是铁铸的一般,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撼动不了分毫。 “你确定,这是你的记忆?” 唐娆指着画面里那个形似贞子的恐怖女人,对着柯柯问道。 “应该吧……”柯柯用手挠了挠头,不确定地回道。 “什么叫做应该?”唐娆按下了暂停键,“你自己经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吗?” 如果画面里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么唐娆就该好好地推翻自己一直坚持着的无神论了,如果,这些只是柯柯的一场噩梦,或者是幻想…… 那么妈妈是假的是不是也是假的呢? “你等一等。” 唐娆一边在电脑上操作着,一边说道:“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事情的真与假,那好,我来判断。” 纯白色的弹框赫然出现在屏幕之上。唐娆回头看了柯柯一眼,鼠标点击了下去。 画面一黑。 第68章 人偶妈妈(五) 唐娆的鼠标点击了下去。 画面突然之间黑了,几秒钟过后,一道亮光凝聚成白线,刻在了屏幕中央,然后再慢慢地逐渐扩散开来。 “一个噩梦,竟然能混到记忆里面?” 嗤笑着,唐娆看向了柯柯,而后者此时仍在发着呆,显然还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噩梦……什么噩梦?” 柯柯有些茫然,冲着唐娆问道。 “总之就是你的噩梦与你的光阴混淆了,后面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唐娆简单扫描了一下光阴的长度,扶着额头说道。 “是我的问题吗?”柯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不然呢?”唐娆瞥了他一眼,“还能是我的问题吗?” “我错了……” “说错有什么用?”唐娆向来最看不起的,就是只会一味说错了的人,这种人,没有担当,尤其是像这种的男人。 “你最好再梳理一下你的记忆,然后在看视频的时候,及时反馈给我,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发现不对的,明白?” 得到了柯柯的准确答复后,唐娆再一次播放了减去了上一段噩梦的光阴。 “妈妈,你究竟怎么了……” 画面里,日头西沉,柯柯一个人抱膝坐在路沿上,望着昏昏欲睡的太阳。 在漫天红云的妆点下,天际被染成了好看的颜色,孤鸟飞翔着,清风舒展,微微抚下了几片边羽。 “柯柯……”不远处,一个声音从画面盲端传来。 “妈妈?”柯柯转过头去,看着走向自己的柯玉。 柯玉的脸上表情并不明显,所以唐娆无法准确地捕捉她的心理,只是看着,就感觉女人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 “这该不会又是一场噩梦吧?” 唐娆怀疑地查看着视频参数,但是这一次并没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 柯玉将柯柯从地面上拉起,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看着自己的妈妈,柯柯欲言又止,的确,他没办法直接那样子询问。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走在前面,柯柯心事重重,整个人都阴郁了起来。 “不要怪妈妈好吗,我那天不是有意的。” 柯玉停住脚步,转向了柯柯,半蹲下来,认真地说道。 “妈妈,你到底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柯柯没有忍住,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发生什么,真的,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只是……只是心情有些差而已。” “心情差吗?”柯柯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说明,还是有事情影响了你的心情吗?” “没关系,与你没关系。” 柯玉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条行人少得可怜的路。 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了柯玉的两只手,柯柯将自己摆在了妈妈的面前。 “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分担你的喜怒哀乐的……” 其实不看柯柯的嫉妒心的话,他还算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看到这里,唐娆扭头看了看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柯柯。 后者依旧是一言不发。 “我都说了与你无关。” 视频中,柯玉似乎又有些生气了,她放开了柯柯的手:“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 双手压在了一起,柯玉的表情有些奇异。 唐娆好像注意到了些什么。 不过,现在还不好下判断。 柯柯的眼眶里,开始蓄了一些泪水,慢慢地滑落。 “哭什么?”柯玉伸手抹去了柯柯脸颊上的眼泪,“哭是只有懦夫才做的事情。” “可是你说过的,男子汉也是可以哭的……” “以前那是以前,而现在是现在,现在,你需要完全按照我的话去做,不要听她……原来的我的话。” 柯玉竟是霸道了起来。 “好……好吧……”柯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这样应道。 时空间中忽然有一些安静。 两个人并肩行走着,谁都没有主动说话,就好像,他们不是亲生母子一样。 回到了现实,唐娆见柯柯已经沉默了许久,便主动开启了一罐饮料,递给了他。 “哦。”柯柯接了过去,“谢谢。” “我想,我大概知道事情的起因了。”唐娆暂停了视频,将自己靠在了背垫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微笑着。 “你知道了?”柯柯刚喝了一口饮料,便听见唐娆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口中的饮料还没有完全咽下,正正好好地呛了一口。 “咳咳咳咳……” “不过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如果我的判断正确,你……” 唐娆卖了一个关子,不说话了。 这边柯柯好不容易才捋顺了气息,慌忙地问道:“别啊,你就告诉我吧。” 摇了摇头,露出了女人独有的魅惑的笑容:“保密。” 柯柯没有办法,只好将注意力又全部放在视频身上,唐娆再一次播放了他的光阴。 画面已经变了。 是在屋子里面,由于光线比较暗,所以就算是以柯柯的第一视角,都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楚。 只能隐隐地看到,屋子的角落里似乎坐着一个人。 至于是谁,则有些模糊。 无论如何,反正当时柯柯一定是知道是谁的。 “快点写作业,别东张西望。” 听声音,似乎是柯玉,但是,这个时间她不应该是在学校里面吗? 唐娆大致推算了一下日期时间。 高中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吧。 柯柯似乎是看出了唐娆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这个妈妈说,她是为了我而请假了。” 这个妈妈说? 看来,柯柯对于自己的怀疑还真的是十分肯定啊。 画面忽然上移了一下,应该是柯柯抬起了头,在上一个视频中,由于母子二人的肢体互动太过频繁,唐娆看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是最终,还是能够抓住重点场景的。 唐娆并不介意动态的光阴数据,她一向不喜欢看的,是昏暗状态。 因为那很压抑。 “我说了,快点写作业……你一会儿还有三套练习,难道你忘了吗?” 柯玉似乎是从鼻腔里发音的,听起来有点难受。 “作业,作业,天天都是作业,明明我都已经休学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柯柯摔掉了手中的笔。 “你自己为什么休学,自己不明白吗?”柯玉的声音,显得分外刻薄。 “你只要当时给我买了那个机器,不就好了?” 柯柯争辩道。 “啪。”柯玉将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面,发出了短促,但是清脆的一声响。 颤抖了一下,画面一阵抖动。 “你害怕了?” 唐娆看着屏幕之外的柯柯,语气里带着似有似无的哂笑。 “我当时是真的害怕,老板,那是因为你没有亲历我的情况,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柯柯有些不满,抱臂说道。 “还生气了。” 唐娆有点好笑,低下头接着看了下去,画面里面,很有可能会捕捉到柯玉的不对劲。 既然柯柯来到这里,先不管他自己本身有没有什么问题,反正柯玉百分之八十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视频里的柯柯,已经再一次低下了头去,埋在作业里面。 看到这里,唐娆不禁摇了摇头。 现在的学生党,实在是太过于劳累了,单是看柯柯的笔下作业,厚底就达到了一厘米。 “哎……” “嗯?” 第69章 人偶妈妈(六) “嗯?” 有一幕,是柯玉走到了柯柯的面前。 唐娆能够清楚地看到,在柯玉那仿佛不是人民教师的光洁双手上,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伤痕。 “你也看到了吧?” 站在一旁的柯柯,问向了唐娆,唐娆闻言也转过头去,看向了他。 “你发现这个问题了?” 柯柯漠然地点点头:“不仅如此,还有更令我意想不到的……” 唐娆便继续观看着视频。 看着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说自己的妈妈,不是原来的妈妈了。 的确,疑点太过于明显。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画面又变了,唐娆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迎面而来的地板给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这可是柯柯的第一视角啊,要是从这个角度跌倒的话……唐娆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柯玉当时按住了你的头,对吗?” 唐娆暂停了视频,平静地问道。 什么样的母亲,能够狠下心来,按住自己孩子的头砸向地面? 除非…… 不是亲生母亲。 再一次看向了柯柯,唐娆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也同样没有看向屏幕,而是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 唐娆好奇地追随着视线望去,目光的尽头,除了墙角的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 “喂……醒醒。” 这一句话,将柯柯从思考之中打了出来。 “嗯?”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怎么了?” 那样子,就好像他是刚刚睡醒一般,竟然是做了一场白日梦。不过,只有唐娆看到了,在一瞬之间,柯柯眼底流露出来的……是无尽的伤痛。 是啊,被一个自称是母亲的人如此伤害,又怎么能不心痛呢?即使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妈妈是假的,但是角色扮演的悲伤,若此则更会急剧加深,直到伤疤深可见骨。 但是换一个角度去想,柯柯,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引出了这样的一系列事情? 直到目前为止,柯柯对自己还是有所保留,事情的真相,也一直蒙在迷雾之中。 想到这里,唐娆看了看入梦初醒的柯柯,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想将他的头狠狠按在地面上的念头。 她现在很是讨厌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男生,更讨厌对一切都保持着不近人情的怀疑的男生。 所以她曾经看错了唐尧,如今看厌了柯柯。 马上解决这一次光阴收容,是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她真的是忽然地开始烦躁起来。 重新动起的屏幕里面,柯柯的身体摇晃得像一只人偶,画面拔高,露出了柯玉那近乎狰狞的面孔。 “小兔崽子,你究竟还想不想要了?” 柯玉的话语,都因为她的表情而显得狰狞起来。 “不……不要了……妈妈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啪”的一声,柯柯摔下来,落在了地面上,隔着屏幕,唐娆都能想象的到当时的疼痛,不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则是心理上的。 柯玉似乎是满意地拍了拍手,柯柯艰难地抬起了头,却只看到了柯玉离去的背影。 “你一定,很恨你的母亲吧。” 唐娆忽然这样问道。 柯柯似乎一愣,半晌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呵呵。”唐娆笑了,接着看屏幕,“我明白了。” 画面里,柯柯,露在视野里的手正握紧了拳头。 “你的母亲,的确是有问题。” 再一次按下了暂停键,唐娆将身体完完全全转向了柯柯。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柯柯显得有些颓然,他垂下了脑袋,视线差错产生的阴影,使唐娆看不见他的表情。 “再替你解决这件事之前,我想要问你一些事情,你要如实地回答我。”为了防止柯柯拒绝,唐娆加重了语气,“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帮你的。” “什么事。” 抬起眼眸,柯柯无精打采地看向了唐娆。 “你,是不是有着强烈的……嫉妒欲?” “我……”柯柯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反驳,可是又停住了,“应该算是吧……” “那你觉不觉得,你的母亲的变化,会是因为你的极致嫉妒欲?” “怎么可能……” 柯柯忽然愣住了。 “怎么样,你自己想通没有?”唐娆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回放柯柯的光阴。 “别人去死,那你怎么不去死?” “你只要当时给我买了那个机器,不就好了?” “小兔崽子,你究竟还想不想要了?” …… 就连柯柯自己都没有办法反驳。 很显然,柯玉的问题,主要原因是出现在柯柯自己身上,如果没有柯柯的嫉妒心作为导火索,这把火不会被点燃。 当然,最开始的那个学生的三根钉子,也是决定原因之一。 是因为有了那件事,才有了柯玉性格上的改变,至于后来的柯玉,与在水池里清洗血迹的柯玉是不是同一个,唐娆还真的没有办法判断。 但是从身上的伤痕,与手上的伤来判断,再加上性格上的一百八十度转弯…… 唐娆几乎可以下结论了。 “我还是不明白,那个像人偶一样的妈妈,究竟是怎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 柯柯不甘心地道。 “这个不归我管。”唐娆关掉了视频,转了转灵活的通明双眸,“不过我倒是可以替你梳理一下。” 她整理好了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一点。 “你是不是总是向你的妈妈要钱,去买一些对于你来说其实并不算太急用的东西?只是为了不被同学比下去?” 柯柯好像不想回答,但是一看到唐娆的眼睛,他还是坦白了。 “是的……” “你的妈妈,是因为在学校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又可能是遭受了报复性的打击,所以才变了性格,对你不再纵容。” 唐娆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戒指。 “我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刚才证据不全,我还不敢妄下判断。” “现在可以了,视频告诉我,你的妈妈,一定有问题。” 至于这些视频是不是柯柯的噩梦,唐娆倒是怀疑过,不过经过她的筛选,这些的的确确就是柯柯的记忆。 是真实的。 “消失的伤痕,手掌完好无损,性格的改变,我想,这也应该是你怀疑的原因吧。” “你的人偶妈妈,是个冒牌货。” 唐娆看了看柯柯,不知道下面这句好该不该说出口。 想了想。 “这个妈妈,应该是你真的妈妈请来管教你的,重心嘛,应该就是你的嫉妒心,你再好好回想一下吧……” 柯柯听了唐娆的话,于是便开始回想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看样子,他应该是已经找到了些什么。 终于快要结束了,想到这里,唐娆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气。 人偶妈妈? 听起来还有些吓人,可是,最终也只不过是各种原因叠加起来的一场闹剧而已。 唐娆有感觉,这场闹剧,牵扯太多,后续应该还有解不完的问题。 学校教师与学生体制,嫉妒心原理,母子相处体制,环环相扣,问题其实很严重,稍有差池,这件事是解决不了的。 所以唐娆仅仅是打算做一个解开秘密的人,而不是,亲手撕开伤疤的那个人。 看着柯柯,唐娆的心里好像有很多话…… 第70章 蜘蛛(一) 柯柯终于从沉思之中醒了过来。 唐娆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匆匆地向唐娆告了个辞,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光阴收容所。 站了起来,望着柯柯离开的方向,唐娆忽然间有一种预感,今天的事情,她在未来的某天,或许还要接手。 叹了一口气,她给路贾发了一条信息,今天剩余的所有顾客,她都不想再接待了。本来,她仅仅只是推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但是,在经过了柯柯的“人偶妈妈”后,她已然没有了任何的心情。 进入了换衣间,唐娆又换上了一身米色风衣,戴上了深色墨镜,步履照常地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离开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后,她站在路边左右看了看,找准了一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至于收容所里面,顾客有什么想法,那是路贾应该解决的事。 她可不会去管。 有很多人都说过,唐娆的心理很脆弱,性格多变难以捉摸,但这其实,还是要“归功”于过去的唐尧。 若是没有与唐尧的那一段经历,唐娆何至于此。 而现在,唐娆要处理的,还是与唐尧之间的宿命。 本来她是打算明天再动身的,但是既然今天有时间,她便不想再拖延下去。 兜兜转转,唐娆步行来到了市中心。 这貌似还是她最近以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不过好在,她的店距离市中心并不算太远。 车水马龙,街道之上,行人来去,都有着互相不同的一个目的地。 或许有某几个人,他们的终点是相同的,但是,并不见得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有着同行不同道的意义。 唐娆自己的任务,有着她自己的目的。 不是每一任光阴收容师,都有绝对的尽职尽责的心。 常春市中心,大庙。 这里常常主门禁闭,从外面看,里面无论何时,都没有或吵嚷或细小的声音,似乎,还有着丝丝缕缕的,肉眼不可见的香尘袅袅升起。 不闻佛音,似有佛语。 每一个走到那庄严肃穆的大门的路人,都会不自觉地调整好呼吸,放缓脚步,从容和谐地走过,再在百米开外继续自己匆忙的人生。 不是说每一个人都信佛。 而是禅意的影响,时时刻刻都围绕在这座大庙的四周。 可以说是引力,也可以说是斥力,也可以说,是整个世上最和谐的力。 自觉性,被极大限度地扩张,每一个躁动的内心都被抚得平静。 唐娆就站在大庙门口。 背后是永不尽的车流人流。 前方悠远,身后喧嚣。 “他明明说是这个时间来的,人呢?”她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左顾右盼着,躯体为这个泾渭分明的线不自主地立了一个标杆。 可是她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漆红的的大门依旧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唐娆应该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大师就可以不讲信用吗?” 自言自语。 “哦?那请问施主,是哪个大师不讲信用?” 一个和蔼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唐娆闻声转了过去,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僧人。 只是,在唐娆看清那个僧人面貌的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无奈。 “就是你……不讲信用。” 此时站在唐娆面前的,是大庙里的高僧,寒拾。 “曲维,或者说……寒拾大师?” “阿弥陀佛……”寒拾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法号,“贫僧早已经放弃了俗世之名。” “管你俗不俗世的,快点开门!” 唐娆已经注意到了,四周的人正在向这里投来好奇地目光,的确,站在大庙门前,一僧侣一女子竟然公然…… 拌嘴。 似乎好像有些不大得体。 “吱呀”一声,那扇似乎尘封已久的漆色大门,被寒拾缓缓地推开,他稳步走在前面,唐娆则是跟在了后面。 两侧小房间里的小和尚,走上前关闭了庙门。 “唐施主为何今日匆匆而来?” 寒拾微笑着问道,那笑容仿佛是旭日的光亮。 唐娆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一直被她抛在脑后的问题。 她与寒拾约定的,分明是明天…… 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唐娆不禁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 如果不是自己在门前偶遇了寒拾,那自己岂不是要站好久? “我忘记了约定时间。” 准备掩盖住自己的健忘的唐娆,一不小心又把真相给说了出来。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无论唐娆后来的性格改变成了什么样子,在骨子里,还是那个以前的她。 “原来如此。” 寒拾颔首,很有涵养的示意唐娆自己已经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唐娆更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禅房,唐施主请。” 寒拾停止脚步,在一排房间前面停了下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唐娆已经是大庙的熟客了,推开门,很自然地走了进去。 寒拾在后面关上了门。 坐在房间里,唐娆看向了寒拾,问道:“事情如何?” 寒拾在一旁静静地立着,似乎并不想回答唐娆的话,过了良久,在唐娆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寒拾这才开口了。 “唐施主,唐施主说,他不相信贫僧。” 如果说是,是一般人听到了这句话,一定会感到非常奇怪,不过很显然,唐娆是明白其中意思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贫僧该说的,已经尽数告知了唐施主,至于他信与不信,贫僧都已经不该再插手。” 寒拾看着唐娆的眸子,目光里一片清明。 “当时我都相信你了,他为什么不信?”唐娆恨恨地道,“真是个榆木脑袋。” “唐施主不相信,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确,面对贫僧,你太过于放松警惕性了。” 唐娆睁大了双眼。 怎么说到现在有问题的还是她了? “呵。”她笑了一声,“要是我也像他那样不听你说的,你的计划不久破灭了吗?” “贫僧的忠告,还谈不上说是计划。” 寒拾面色如旧。 “你已经劝退一个人了,还剩余我们两个,你是一定不会放弃的,对不对?” 唐娆总是在不停猜度着寒拾的想法。 “阿弥陀佛……总而言之,贫僧会尽力的……至于结果如何,还看天意,贫僧,实在是不想看到另一场悲剧的发生……” 直到从大庙里离开,唐娆一直是若有所思,其实,她到现在为止,也没能完全明白寒拾的意思,但是看样子,自己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 当下,就看唐尧究竟是如何选择的了。 她已经对不起了一个人,现在,如果唐尧还是不能醒悟,那自己…… 朽木不可雕也。 唐娆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忽然很是后悔当年的一片诚心,虽然,她也没能界定好最终的感觉。 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在短暂地与寒拾会面以后,唐娆又回到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 推开门,路贾迎了上来。 “老板,今天的顾客,都很生气,你看……” “都说了你处理就好。” 唐娆挥了挥手,示意路贾不要再打扰自己。 一个人走上了旋转楼梯。 一步,两步…… 第71章 蜘蛛(二) 唐娆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好,沉思。 唐尧的问题,实在是应该趁早解决。 从寒拾当时的说服她的话里,她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光阴收容师,这个看似鸡肋的职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东西…… 但是现在,由于寒拾不肯全盘说出,唐娆的定位就很困难,她没有足够的砝码与把握,能够劝动唐尧。 唐尧那个榆木脑袋,她从大学时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没有办法。 那就想出办法。 唐娆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寒拾的话里,处处透露着危险将至的气息。 虽然唐娆现在为止,都并没有发现到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在其实不应该轻易相信寒拾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相信。 也许,寒拾的身上也存在着某种“引力”吧。 灯是熄着的。 窗帘严丝合缝,竟然透不过一丝的光亮。 房间里,此时显得正有些昏暗,唐娆就埋头在那阴影之中,脸上的表情任谁都没有能力看出。 事情到底如何,她说不定还需要去找唐尧聊上一聊。 现在没有结果,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是要有一个结果。 一旦没有结果,他们之间的故事就永远都不会结束,光阴收容,那渐渐被唐尧视为痛苦挣扎的事业,也就永远都不会终止。 唐娆自然看得出唐尧的心思,所以,无论最终是为了什么,她都要把他拖离这个苦海。 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件事永远都没有绝对的对或错,为了什么或不为什么。有的时候,心中的多年积淀,就足以左右一个人的行动。 使之心不对口,口不对手。 可恶的所谓感情。 站起身来,唐娆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哗”的一声,整个天空的颜色都被投射进来。 挤在阳光里,唐娆微微地眯起了双眼。 第二天。 唐娆早早地来到了自己的店,路贾已经等候在那里,眉目之间,似乎有一点不敢说出口的不满。 “怎么了,有事吗?” 路贾见是唐娆,慌忙之间,换上了一个介于哭与笑之间的表情,快步迎了上来。 “老板。” “有事说事。”唐娆一向就不喜欢路贾拖沓的性格。 “您昨天的行为……被人给投诉了……” 路贾低着头,不停偷瞄着唐娆,小心翼翼地说道。 “然后呢?” 唐娆轻描淡写的回应,让路贾很是疑惑,一般来说,开门店的老板,不都是奉行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宗旨吗? 很可惜,唐娆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老板。 当然也不回以正常的反应来回应。 “没有然后了……” 路贾擦了擦额角滚下来的豆大汗珠,声线有些发颤。 正是唐娆这不清不楚的表态,是最令他担忧的一种情况。 “今天有几个顾客?” 然而唐娆并没有纠结于路贾的担忧,而是问了一个她此时比较关心的问题。 “只有一个……” “哦?”唐娆挑了挑眉,自从她成为光阴收容师之后,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和唐尧比肩的情况,“人在哪里?” “在您的办公室……” 瞥了一眼瑟缩的路贾,唐娆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果不其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唐娆看到了一个斯斯文文,西装革履的男人。 看年纪,四十岁上下。 “你就是光阴收容所的老板?” 在唐娆推门进来的一刹那,男人就已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 狼视鹰顾。 唐娆还是第一次,从三国演义里脱离出传说司马懿的招牌“技能”。 男人的身上似乎天生带着一种气质,很是凌厉,好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刀,见了血,渴求更多,又像是不动声色的狼,守在那里,等待着风吹草动之后,一口封喉。 不知为什么,唐娆从心里升出了一股寒意。 “这一家。” 唐娆面不改色,走到了自己的主位上,摘下了墨镜,挂起了风衣,坐了下去。 “先生请坐。” 男人却没有动,反而是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唐娆,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囊中之物,一只猎物一样。 “我的办公室里,还没有过三十秒内不开口的人。” 唐娆平静地道,缓和了气息,迎面盯住了男人的双眼。 深褐色的瞳孔,里面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直接的通途蒙上了一层烟雾,巧妙地遮挡了那些不想被曝光的东西。 虽然看不出什么,可唐娆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好吧,唐老板,其实我早就想来了。” 男人干笑了一声,在隔着桌子的唐娆对面坐了下去,铮亮的皮鞋,翘在了座椅外侧。 “那让我猜猜……”唐娆打住了男人的话,“怕不是一直以来的顾客量劝退了你?” 点点头,男人倒是大方承认。 “你的顾客的确很多,这一点这也让我越来越感兴趣。” 唐娆微微一笑:“对我的店,还是对我这个人?” “都有。” 男人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笑意,既不是被点破的尴尬,也不是嚣张气盛,而是—— 尽在掌握。 “直说吧,你想要什么。”唐娆启开了一罐涂满了德文的啤酒,在小麦味泄出来之前,问道。 “为什么你的顾客一直很多?” 男人却是回问了一个可能与他此行毫不相关的问题。 “因为,他们有的嫉妒我,有的羡慕我,有的想要意淫我,有的想要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样说,你可满意?” 唐娆喝了一口酒,笑着回应。 “你别误会,我是一个商人,自然是想要知道招揽顾客的方法,你别介意。”男人假笑道。 “那好,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反正你效仿不了,没事的话,请回吧。” 唐娆伸出手比了一个手势。 “唐老板似乎对我很有敌意?” 男人赖着不走的样子。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喝了一口酒,唐娆看着男人的脸,一点点地咽下,喉咙里气泡炸开,崩裂在食管边缘。 “巧了,我也不喜欢。”男人换了一副脸孔,“是朋友介绍我来这里的。” “想走后门?”唐娆笑了,“抱歉,我根本就不收费。” 男人摇了摇头:“我听说你的机器能够记录所有的光阴?是真的吗?” “以讹传讹。” 唐娆依旧很吝惜自己的口中文字。 “我想要试一试。” “说说看,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的光阴。” “你不认识我?”男人似乎有点小惊讶,看着唐娆,脱口而出一个在唐娆感觉很白痴的问题。 “我需要认识你吗?” 唐娆的话,噎住了男人骄傲仿佛孔雀一般的自尊心。 “好,我是徐建聪。” 徐建聪? 唐娆还真听说过,近几年在常春市房产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的一个人,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 “不认识。”唐娆放下了酒罐,打开了电脑,调出了记事文档。 总有一些人,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可是往往是这种人,在真正的大风大浪面前立刻变得一文不值,蜉蝣过海,溺死身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男人很显然就是这种人,拼了命地认为全世界都应该认出自己,孰不知,在光阴的面前,一个人渺小如尘埃。 没有了月亮,地球失了潮汐。 没有了他,满天星辰照样转动。 第72章 蜘蛛(三) 无论唐娆到底知不知道徐建聪这个名字,依照她的性格,那都是要说不知道的。 别人摆出了一副嚣张的脸孔。 就一定要狠狠地打过去,从他最嚣张的那个方向。 因为这样最痛。 果然,徐建聪露出了一副吃了亏,可又偏偏说不出来理的表情来。 “你……” “有事说事,无事好走不送。” 唐娆头也未抬,浏览着刚刚打开的新闻网页界面。 其实她平日里是不会轻易交恶像徐建聪这种人的,只不过,最近她的心情实在是不怎么样。 如今正是急需要一个宣泄口。 如果今天顾客盈门,那么她可能会直截了当地敷敷衍衍,如果今天没有顾客,那么那时的路贾,很可能要沦为一个替罪羔羊。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进了光阴收容所,任是侍者还是顾客,都是听着光阴收容师的摆布的。 “我也想寄存我的光阴。”徐建聪猛然间站了起来,双手并撑在桌子上。 “请坐。” 唐娆软软的一句回话,登时令徐建聪一腔火气无处发泄。 讪讪地坐了下来。 “你想寄存什么样的光阴?”唐娆关掉了网页,重新打开了记录文档。 “那你需要我说些什么?唐老板?”徐建聪看了一眼唐娆姣好的面庞,语气诡异地问道。 “从你想说的地方说起。” 唐娆挑了挑眉,伸手解开了键盘的锁定。 徐建聪,是近些年来奇兵突起的房地产商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淘到的第一笔金。 也许明路,也许暗路。 总之,仅仅几年的时间,他的地产版图,就已经遍布了整个常春市中心辐射地域。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可以被称之为一个成功的人。 至于是不是好人,那就没有绝对的定论了。 有人说人类一旦有了钱,就会变坏,即使是经常自诩内心多么多么正义的人,都丝毫不例外。 事情虽然不能就此一概而论,但是,普遍的事实一般就是如此,残酷的人生,金钱衡量了大多数内心的秤。 徐建聪是不是坏的人,唐娆不知道,她也没有丝毫的兴趣知道。 顾客对于她来说没有绝对的价值与意义,她不像唐尧,视那一个两个稀有的顾客为掌上珍宝。 “你叫什么名字?” 唐娆又问出了一个险些令徐建聪崩溃的问题。 连续触到徐建聪的痛处,可是唐娆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徐建聪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说过了,徐建聪。” “工作,年龄,家庭情况,是否婚配?” 唐娆在键盘上不断敲击着。 “我是房地产商,今年三十六岁,家庭……等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话说到一半,徐建聪多年以来的警惕性令他及时住了口。 “没什么,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唐娆停住了手,抬起头来看向坐在对面的徐建聪。 “反正对于我来说也不重要。” “不重要那你问这些做什么?”徐建聪的眼神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丝怀疑。 “你的情况对我来说真的并不重要。所以你说不说,都对一会儿的光阴收容没有影响。”唐娆拿起了酒罐,在垃圾桶里倒掉了气泡逃尽的酒液,“还有,千万不要以为全世界都对你图谋不轨。” 徐建聪轻蔑一笑:“不好意思,我已经习惯了。” “怀疑可不是一种好习惯,尤其是,我最讨厌怀疑。” 唐娆将酒罐握住,挤压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酒罐不堪施力,发出了厚铝折叠撕裂未断的狰狞声音。 “咣啷”一声,什么东西落进了垃圾桶。 “姑且信你,不妨直言,在我的身边,世界向来就是围着我转动的,这没有办法,当然也改变不了。”徐建聪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缓缓说道。 “衷心祝愿你长命百岁。” 唐娆毫不介意地挥霍着自己的恶毒话语,在她眼里,徐建聪还不如从那时起便一直被她鄙视的唐尧,更不如…… “我会的,多谢唐老板好意。” 徐建聪接下了这一句刺骨的嘲讽,以示自己肚量宽广。 “现在我们还是说些正事吧。” 微微一笑,唐娆整理好心情说道。 “你没有必要对我完全说真话,我了解你们这一行,说谎是常识,勾心斗角是本能。” 徐建聪还没有想好唐娆这句话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夸他,下一个问题就已然砸来。 “我想要知道,你是如何走上房地产业这条道路的,不方便说的,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强求,只要一个大概就好了。” 依旧在键盘上点击着,唐娆不再理会徐建聪,似乎是在等着他主动开口一样。 “我出生在一个农村的贫苦家庭里。” 徐建聪的故事的开端,和大多数心灵鸡汤里的成功者所差无几,仿佛每一个成功的或所谓成功的人,都要比惨,来烘托自己现在的伟大。 的确,向来也就只有成功的人,才有说自己惨淡过去的资格。 “我的儿时就不说了,想必这样的往事大多数人也就是在当故事听着,我的第一笔财富,其实是靠着我的头脑。” “还有运气。” 抬头看了看唐娆,后者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被目光之间的微妙所吸引。 于是他的得意洋洋无处显示。 “在那个时候,有一家即将上市的公司,他们同时承受着三家公司的攻势,而我,是被攻击公司的一个新人。” 说到这里,唐娆就好像在听通俗的背叛都市剧一般,漠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 “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没有人再愿意待在这样一个看不见前景的公司里,他们都走了。” “你不应该也是离开的人之中的一员吗?”唐娆和善地笑了笑,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蓄着力的狐狸。 “可惜我不是。” 徐建聪笑了:“他们都走了,公司那个时候就急缺人才。而那些跳槽者,到了人员饱和的其他公司,他们能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 “我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不是其他公司拉拢的对象,我不走,我的地位就会提升上去,若是我那家公司倒闭了,我也没亏什么。” “这不是很划算吗?” “所以你是在拼运气?”唐娆停住,满眼全是浅薄的笑意。 “不。”徐建聪摆了摆手,“是眼光。” “看起来,你应该是赌对了。” 徐建聪“呵呵”一笑:“不然的话,我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继续。” 一般来说,一家公司受到几家联合制裁,倒闭的几率是非常之大的,从徐建聪的话里话外,唐娆可以听出他所在的那家公司,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只是挡住了其他公司发财的道路。 仅此而已。 但是徐建聪面对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绝境的时候,选择了留守,并不是他的人格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他想得到更多。 没有背水一战,就不会有锦绣前程。 他应该说一直是这样想的,的确,他也几乎是压上了自己当时的所有。 结果,他压对了宝。 中了大奖。 唐娆依旧很是奇怪,为什么在那样的严峻情况下,濒临倒闭的公司还能再站起来。 有如神助。 都说事在人为,但是唐娆充分有理由相信,徐建聪用了些什么手段。 第73章 蜘蛛(四) 唐娆安静地看着徐建聪,目光里带着表情,又似乎不带有任何表情。 “你说。” 闻言,徐建聪扯开了唇角,微微一笑,双眼盯望着唐娆的面容,眼神里不自觉地带着一丝贪婪。 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是有他思而不得的东西。 一个人,无论势力有多大,都不可能威逼获取到所有,一个人,无论财富有多少,都不可能用钱买到一切。 这就是残酷现实里唯一的不变的一点真理,也许并不适用于所有人,但至少,天底下存在这样的个体。 而唐娆,很显然就不是徐建聪用正常方法能解决得了的那一种。 “你想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让那家苟延残喘的公司起死回生的吗?” 徐建聪向前探了探身体。 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微妙的语气,向着唐娆说道。 唐娆不动声色地后移了十厘米,坐直了身体,可手上却仍没有松懈,在键盘之上飞快地扫过。 “我现在只需要你快一点。” 冷漠的一句回语,让徐建聪有些无奈地怂了怂肩膀,唐娆的心理防线,已经达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至少,令他有了极度的挫败感。 这已经是他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了。 “其实很简单。” 徐建聪当时所在的公司,叫做a集团。 从商业角度,徐建聪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天才,无论是他的操盘能力,还是掌控能力,那都是令唐娆叹为观止的。 他最初所在的a集团,在上市之前,并没有进军房地产业的想法,只不过是拥有着庞大的商业链条,并已将触手,蔓延了整个北方板块的超级超市。 因此在这个方面,他们拥有着难以估量的资金来源和交易手段,这也是让其他公司眼红的最主要的原因。 他们的存在,很严重的影响了这个领域的平衡,一家独大,众人只能尾随着分一些残羹冷炙。 终于,几家本就蠢蠢欲动的大型公司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强行攻击了徐建聪a集团的大部分渠道。 半路截胡。 抢在前面获得了更有价值的签约合同。商场如战场,只要一个不留意,就算是到手的鸭子,那也会飞掉。 在这个不流血的暗地战场里面,烽火硝烟从来凶猛。 即使是一方巨擎,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瞬息万变,眨眼间几方残垣,几方戈壁,几方繁华,又有几方落寞。 无人知晓。 这样的事,本就说不定。 徐建聪在a集团濒临悬崖峭壁的时候,却是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自己不仅没有离开,还趁危爬上了更高的位置,直接参与了捉襟见肘的a集团曾经高高在上的所谓绝对机密。 事情本就没有绝对的不可逆转。 就在这时,徐建聪提出了一个疯狂异常的建议。 本来他的建议是不应该被采用的,不过很显然,现在的阶段,a集团的管理层束手无策,已然是有病乱投医。 他的建议竟然被采用了。 在他的控制下,a集团进行了前所未有的转型,进军,房地产业。 一个超市联盟的领军者,突然之间放弃了所拥有的渠道与资源,将全部希望投资在了一个全然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这需要何等的气魄与能力? 一不留心,那就会赔上一切,到时候,那就真的无所挽回了。 唐娆在记录的间隙里,抬头看了看徐建聪,虽然,她十分不喜欢徐建聪的态度,但是却不影响她单纯欣赏这个讨厌的人的办事能力。 徐建聪的手段,是唐娆见到过的人里面数一数二的。 像这种人,往往最不容易接触,往往也是一笔最危险的投资。 徐建聪豪赌,压上了自己本就不曾拥有的一切,而未来的他,想要拥有这些,拥有全部。 他想要的,还有更多,他贪婪,胃口像是填不尽的黑洞。 这一次空前绝后的转型,应该说是震惊了所有知晓这一切的人,谁都没有想到,a集团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最后的鱼死网破。 当然,在他们眼里,这无异于是主动加快死亡速度,做最后的无谓挣扎。 可徐建聪很有把握,他将公司的所有成分,包括那些超级超市,全部转让给了那些他们曾经的交易来源。 多年的合作,还是令那些老奸巨猾的供应商给出了一份让徐建聪满意的合同。 事实上,这时候的a集团,已经几乎是由徐建聪全权操控主要风向了,因为他的能力,让管理层很满意,也很放心。 至于这放心的后果,那就是后话了。 总之,徐建聪操控着交易全部超级超市的资金,接连投入了五块地皮。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相当不错。 几年之后,那几块地皮市价已经翻了几倍。 徐建聪,一手造就了这一切,不过他并不着急,他现在手中的资本,已经足够。 几年时间的沉淀,a集团已经渐渐脱离了当年的窘境,而徐建聪,也已经渐渐变成了a集团的掌舵者,当时所谓的管理层,已然被架空。 “你真的是……老奸巨猾。” 对于徐建聪的故事,唐娆不置可否,这也算得上是跃上枝头变凤凰了。 空手套白狼。 徐建聪用了可能是历史上最底的资本,得到了丰富的一切。 听起来如梦似幻,不甚真实。 但是,徐建聪就是做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就在他身上发生了。可是他还是不满意。 在没有做到最好之前,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满意,a集团现在的范围,还只是北方三省,远远达不到他心中的标准。 以常春作为辐射中心,是他很久以前的目标,而现在,目标早就变了。 一线城市,才是他下一个小目标。 想到这里,唐娆停下了打字的手,她还是不明白一些问题。 为什么徐建聪曾经的老板,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难道就没有过一丝丝的怀疑吗? 要知道,相信当时的徐建聪,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反正唐娆自认为摆在相同的位置,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徐建聪看出了唐娆的疑问,嘴角勾起,他最喜欢别人对他的“曾经传奇”,提出任何疑问。 因为那样,回答的时候他就会有更多的荣誉感。 可是,唐娆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徐建聪的身上,还有她看不清楚的地方,她现在,还不能提前暴露自己的好奇。 “你接着说。” 对于唐娆的回避,徐建聪有些不自然,他当然看得出来唐娆是在刻意不让自己“得逞”。 “我的目标,是让自己的商业帝国,在整个中国,盘根错节。” 徐建聪的野心很大。 倚着蜘蛛网的结构,似乎未来可期的商业帝国攀附着在每一片大地之上,不论依靠什么手段,在徐建聪看来,结果永远是最重要的。 想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仅仅依靠徐建聪上述的所有,还是远远不可能的,所以,唐娆认定了他还会有惊人之语。 果不其然。 “为了这个计划,我可以搭上整个a集团。”徐建聪看了看唐娆,“在所不惜。” “你的……可以说是你的,a集团是你目前为止唯一的工具,你还想要什么,需要以a集团作为筹码?” 唐娆一边记录着,一边问道。 她已经尽量排除了自己主观情绪的影响,尽量平静地对待徐建聪。 “我要吞并其余的公司,让他们,为当年付出代价……” 第74章 蜘蛛(五) “付出代价?” 唐娆皱了皱眉:“你是指……a集团……” “那些被豺狼吃进去的猎物,我都要一点一点地收回来,我还要掏空豺狼的脏器,我要一步步吞掉他们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徐建聪阴阴一笑。 “让他们为当年的无知,付出代价。” 他的野心,从来就不局限于他目前所拥有的,他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远处或不远处的血肉。 为了抗衡其余公司近年来合作建立的联盟,徐建聪想了许多办法。 既然每一家公司都有当霸主的意识。 那就反间。 以分割疆土得到的联盟不会长远,有交叠需求的合作极易破裂。 远交近攻,包围分割,逐个击破,徐建聪选择的方法就是如此简单。简单得仿佛任谁都可以想到,却不一定做好。 可以说,徐建聪所经历的一切,就是正常来说绝不应该出现的,但是,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同的个体之间总会有多多少少的差异。 神乎其神的技艺是存在的,多智近乎妖的人类当然也是可能存在的。 就在唐娆面前,此时此刻,正坐着一个似乎可以直接被称呼为传奇的人。 就像是我们不可思议的所有传奇人物一样,科幻奇幻甚至是玄幻的际遇令人垂涎,却也因为其本身的局限性,在成功的大门外就已经劝退了绝大多数的尝试者。 然而,在一千万个人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个突围成功的幸运儿,就是这样,徐建聪,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天时地利人和。 集中了生命里的完全正确的那一条可能性,徐建聪做到了令旁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这个旁人,也包括唐娆。 唐娆自认为是一个特殊的个体,但是很显然,作为一个地球上的平凡人,徐建聪显然要更特殊一些。 “一年半以前,那三家公司急切地想要竞争很可能是市区里唯一一个中标的机会,一旦有了分歧,那么隔阂就会立马出现。” 徐建聪微微一笑,唐娆正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注意他的表情。 “只要抓住那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扳倒一个,甚至是两个公司都不是难题。” 商业上的事,唐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门外汉,将她摆在同样的位置,一定抓不住在徐建聪看来探囊取物般的时机。 所以对于徐建聪的自傲,她其实是看不出来几分的。 “那简单来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唐娆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她其实一直在揣测徐建聪的商业心理,所以才有了如此之多的内容。 只不过效果并不明显。 删改了大半之后,她才抬起头冲着徐建聪说出了刚才的那一番话。 “端木赐三寸之舌,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左右了春秋五国命运,这就是语言的力量。” 徐建聪一边有意无意地买弄着自己的学识,一边观察着唐娆的脸色。 然而唐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当年他可以,那我现在当然也可以。”徐建聪胸有成竹,“而且,我已经做到了。” 唐娆顿了一下,没有立即接话。 “你是说,你仅仅是凭借着自己的游说,反水了三家老板?” 半晌,她才如此问道。 其实商场上面的事,无非一个利字,只要利字当头,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 徐建聪仅仅是提出了一个方案,完成了他对三家公司大致走向的操纵。 真正的游说家,是不需要多少紧锣密布的筹备的,他曾经完成过一场不可能的事,还能再完成一场同样甚至是更难级别的。 唐娆真的觉得,今天她所听到的,已经完全刷新了她的认识。 商业天才。 辩论天才。 天之骄子,上天给了他一个足够强度的头脑,赋予了他机缘巧合得天独厚的运气,还有一场时空间的动荡,一种驾驭人心的能力。 看似普通的方案,实际上隐藏着唐娆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汹涌暗流,商场是一条从古至今就不曾安息过的河。 陶朱公,孔门子贡,多少经商奇才,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商业模式,到了今天,局势已经有所改变,无利不起早,口才与商运并行。 徐建聪完美地继承了这些。 他的头脑足以支撑他走的更远,只不过,天生的缺陷也给了他一个可被攻破的弱点。 唐娆很清楚,虽然自己做不到掌握徐建聪的商业门路,但是掌握徐建聪这个人的心理条件,却还是不难的。 他提出了一个令三家老板都很难放弃的条件。 出让整个a集团。 这个方案,刚被徐建聪说出口的时候,唐娆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整个a集团,即使是刚刚转型过后处于虚弱期的,那也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商业力量,总价值还是不菲。 可是被徐建聪说交易就交易了,唐娆怎么听,都觉得里面藏着一个大阴谋。 当然,与徐建聪交易的老板们,也都不是傻子,唐娆能看出来的,他们自然看得出来,只不过,徐建聪的筹码实在是太有价值了,即使是有风险,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商人嘛,那有那么多保守派。 暗流涌动,徐建聪的棋局已然布下,以他为中心的网,也已然交织纵横起来。 “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徐建聪忽然笑了一声,卖了一个关子。 “唐老板,我是不是应该进行光阴收容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腕表。 唐娆看了看时间,徐建聪掐的正是时候,于是她缓缓点了点头,从架子上取下了光阴容器。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光阴容器吗?” 徐建聪显然很好奇,但是他的自制力明显要强于寻常人,只不过是眼神里透露着几分感兴趣的色彩而已。 “带上这个,一边贴一个。” 唐娆伸手将链接芯片递给了徐建聪,他接了过去,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听从了唐娆的话贴好。 滋…… 身体如同过电一般,徐建聪在一瞬之间,感觉自己的灵魂空灵,精神通透。 那些脑海里的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此时此刻都已经纷涌而出。 原来这就是光阴收容的感觉吗? 徐建聪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要是,他能将这所谓的光阴收容所,掌握在手里…… 就在这一刻,一股寒意从徐建聪的大脑蔓延向了他的全身,无从源起,无从消散,就那样徘徊着,仿佛是要将他冰冷透了一般。 徐建聪依旧承受着,以为是正常的过程。 殊不知…… 他这一次的贪婪,找错了对象。 半个小时,时间缓缓地流过,徐建聪可以说是倍受煎熬,那种刚开始时产生的空灵与通透,早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揭下来……快……” 徐建聪忽然大喊道,唐娆慢慢地走了过去,面上似乎带着一丝不屑。 只有对光阴容器产生不正当想法的人,才回经历徐建聪刚才经历的一切,这唐娆自然是看得出来。 竟然贪婪到了自己的头上? 呵呵。 虽然徐建聪是一个在常春市商业区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不代表唐娆也会怕他。 想想曾经将主意打到光阴收容所的人的下场……唐娆在考虑要不要提醒一下徐建聪。 第75章 蜘蛛(六) 徐建聪睁开双眼,目光里带着一丝恼火。 “现在,光阴收容已经结束,如果没有事的话,那就请离开吧。” 谁知唐娆只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并没有理会徐建聪的感受。 “好。” 徐建聪平复了一下心情,收敛好了自己的神色。 “难道就没有别的事了吗?” “是你自己,要求我先进行光阴收容的,理论上来说,我的光阴收容所里接待的每一位顾客,都是进行光阴收容后就离开的,而我,也从未给过任何例外。” “所以……” 唐娆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她明白,徐建聪一定懂她的意思。 毕竟,逐客令要是放在明面上,那就太不好听了。 徐建聪倒也不纠缠,看不出丝毫表情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那告辞。” 聪明如他,自然是看得出来唐娆对自己的抵触的,再纠缠下去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反正日子还长,他可以慢慢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况且,无论是唐娆这个人,还是光阴收容所,对于他的吸引力其实并没有特别大。 与他那蜘蛛网般的未来商业帝国版图相比,还要逊色太多太多。 他生来就是为了去满足自己的野心的,而在这之前的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唐娆看着徐建聪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门外,关门后的落锁声音俶地传来,她保存了电脑上的文本,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一直以为,自己相比较唐尧而言,已经算是接触了这个世界较多,但是现在看来,她还是完全不了解对于她来说陌生的领域的人。 就像她不明白徐建聪的控盘一样。 她没有商业头脑,也不想拥有,她的长处是思维与观察感知,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走上去给办公室的门落下了暗锁,唐娆回到了光阴容器前面,拿起了芯片。 虽然说她不喜欢徐建聪这个人,也对他的光阴没有太大兴趣,但是本着光阴收容师的工作意义,她还是选择了观看徐建聪的记忆。 反正今天也不会再有其他的顾客了,到还不如补充一下自己的接触面。 贴好了芯片,在熟悉的电流声中,唐娆合上了双眼。 眼前流光飞过。 徐建聪是a集团的后期掌权者,但在前期,他的的确确是一个边缘人物。 他不重要。 不然的话其他那三家公司也不会不将他挖走。 “老板,你找我有事?” 看着眼前的西装革履,唐娆的心里有几分异样,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过商场公司的氛围。 “建聪啊,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能明白,在公司里面,怎么样才能生存下去,所以,给我一个承认你能力的机会,当然,这个机会更多的是在于你自己,能不能把握。” 唐娆静静地看着自己,也就是徐建聪的本体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 “你明白了?” 在一家公司,尤其是一家大型公司,隐形的竞争无处不在,因为没有那么多空闲的位置,何况就算是有,同时期的竞争对手也多如牛毛。 没有能力,就注定出局。 徐建聪无疑是有能力的,但是,他的缺陷可以说是封锁了他前进的道路。 如果说a集团没有经历那一次的灾难,很可能徐建聪的野心会很难实现。 一场灾难,成就了多少人,却又毁掉了多少人。 唐娆在第一视角,并不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徐建聪的神态与动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当时的心理状态,一定很不好。 出了总经理的办公室,徐建聪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雪白的墙壁上,唐娆看到了那只手的颤抖。 他虽然不能准确地感受到徐建聪的身体感受,但毕竟是第一视角,感同身受还是做得到的,而且唐娆最敏感的,就是她对情感的接收与感知。 “我会证明的,一定会……” 镜头一转,出现在唐娆眼前的,是另一家大型公司的门面。 “我已经和李经理约好了,今天下午三点十分见面。” 徐建聪对着一个似乎是前台的人说道。 “好的,请稍等。” 那名女前台客气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开始通过电话确认。 “你好,是徐建聪先生,对吗?” 徐建聪颔首,那名前台见状,微微一笑:“我们经理请你稍后,他马上就到。” 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伸出了一只手,而手指的方向,是大厅一侧的休息区。 唐娆仿佛明白了什么…… 大概半小时后,那个传说中的李经理才姗姗来迟,将徐建聪引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中。 坐下之后,李经理看门见山。 “徐先生,您在电话里说的,可属实?” 徐建聪冷笑一声:“这我当然可以保证,绝对属实,而且,还是公司管理层内部消息,尚未对全体公布。” “那您……” “我是怎么知道的?”徐建聪马上便猜到了李经理的疑问,“很简单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绝对密不透风的墙。只要一个小工具……” 李经理心领神会:“您是说,窃听……” 徐建聪诡异一笑:“我可没这样说,是李经理你这样说的。” “好。我明白了,关于销售源头这件事,我会上报的,请您放心。” 似乎突然是有点紧张,徐建聪双手互相搓着,手心里的温度不断升高着:“那我的报酬……” 那个李经理的眼神里蒙上了一层轻蔑,但是徐建聪却仿佛是浑然不觉,唐娆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 自古家贼最难防。 不过倒也难为他了,竟然有能力从保密措施近乎完美的地方听到这些内容。 对于李经理的蔑视,唐娆是绝对理解的,要是她的话,她也肯定会对像徐建聪这样的人不屑一顾。 这倒也说明了另一件事。 看起来不是徐建聪不想跳槽,恐怕就算是跳了,那也不见得有公司敢接啊。 连自己公司都能主动出卖的人,又有那个公司放心呢? 不过,徐建聪似乎从来就没打算过要离开a集团,要知道他的目标,可是成为a集团的掌权者。 唐娆看的心惊。 商场之上的事,果然不是她能完全理解的啊。 徐建聪又回到了a集团,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那时的他,胸有成竹。 光阴轮转,看起来又是几天之后,a集团的销售源头,果然出了问题。 三家公司联手,强行以高于a集团标准的货价,垄断了a集团大部分的来源,a集团,顿时陷入了紧张地步。 当一棵大树将要倾倒的时候,宿在上面的鸟儿都会起飞。 所谓树倒猢狲散。 当时的a集团,距离破产,也差不了多少了。 商场就是如此,皇帝轮流做,也许昨日还风光无限的巨擎,几天后就被轮番炮轰,毁成了渣滓。 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能挺过劫难的,只是少数而已。 近半数的员工纷纷跳槽,去追求在他们看里更光明的未来。 商道诡谲,哪有忠诚可言? 那么这个时候能留下来的,都会是a集团可能的重建的中流砥柱。 而在这个时候,徐建聪“及时”地提出了一个虽然风险很大,却能够将a集团带离水火之中的方案。 转型。 不得不说,徐建聪的小算盘打的相当精妙。 背水一战,孤注一掷,a集团果然接受了徐建聪的建议,强行进行了全面转型。 最终,在徐建聪的商业计算下,a集团完美地度过了这场灾难。 完美地预见未来,精心雕琢。 第76章 蜘蛛(七) 唐娆真的是佩服徐建聪的头脑。 可谓是机关算尽。 为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几乎是快要搞垮了一家常春市的巨头。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一家庞大的近上市公司,竟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可事情现在已然发生了,徐建聪不仅做到了,而且做的天衣无缝,很是完美。 唐娆摇了摇头,心里此时的想法就连她自己都不甚明白。 徐建聪在完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计划后,引领着a集团,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全面转型,虽然略略有些伤筋动骨,但是神气尚在。 a集团,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基业。 经此一战,徐建聪彻底获得了a集团高层的信任,当时那个在他面前显得高高在上的经理,早已经是不知所踪。 徐建聪如愿以偿,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力。 集团的总经理之位。 现在是他的了。 他终于有了足够高的平台,去实现也许是他早就蓄谋已久的野心了。 常春,很显然困不住徐建聪那脉络横生的心思,他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凝聚在更加长远的利益上面。 盯住一线城市的产业,则是他的下一步目标。 a集团,在他看来已经是囊中之物,所谓的总裁因为解决不了当时的困境,而被迫在董事会的投票中退位。 而新任总裁还没有定论。 徐建聪的一系列运作,就已然是在a集团内部掀起了一片轩然大波,大家都对这个临时出来,可谓是临危受命的人刮目相看。 结果如何,实际上并不难想象。 唐娆观看着徐建聪缩影般的历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徐建聪这个人。 而这,好像也是近些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其实在真正的灾难面前,真正的人心便会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不留一分余地。杀伐果断,或者是犹豫绵软,一眼即见分晓。 口中还都是曾经振振有词的。 徐建聪的聪明之处在于,他早就已经计划周全,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块版图,拥有着堪比蜘蛛网般的结构。 纵横交错,前有谋划,后有退路。 再辅之以果决的判断与决断,放任随心的操作,和天赐的时机。 想要成就这一切,上述几点缺一不可。 徐建聪的成功,就仿佛像是上天放水了一样,顺利而又收获良多。 惹人羡慕。 唐娆好奇地看了下去,徐建聪所说的下一步,直到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没有看到。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完全掌权后的徐建聪,以a集团作为筹码,换取了三家公司在腹地大城市之中的部分超级超市的所有产权。 难道说房地产已经没有未来了吗? 显然不是的,那么徐建聪所做的一切,就很是令人迷惑了。 放弃了位于常春的a集团房地产业,徐建聪还有什么筹码,来在商海这片百慕大三角中博弈? 超级超市虽然是a集团的老本行,但很明显,徐建聪个人对于这一项产业并不是特别的看好,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在当年完全地放弃a集团的超市运营。 可是为什么,他要继续从事被他自己放弃的东西?难道说这些在一线城市更加有竞争力吗? 并不是。 一线城市的房地产业已经接近饱和,贸然以房地产业作为他进军一线城市的叩门砖,没有好处。 而超级超市,这是一个很弹性的产业,无论如何,这一项产业都是不会轻易地被冷落的。 似乎是稳中求胜。 徐建聪不是一个只会一味鲁莽的人。 他对于自己的选择信心十足,他选择的时机,也是十分的巧妙。 唐娆还记得,当时就是因为常春房价的一部分原因,导致了唐尧放弃了他自己本来的大门面,换到了双影路那样一个冷清的地方。 早在几年前,也就是a集团的房地产业刚刚有起色,进账与日俱增的时候,房地产进入了荒废的泡沫期。 徐建聪预见了这一次的冲击波,在现象还不明显以前,转手了已经接近改造成型的a集团。 看似亏本的交易,却给了徐建聪一个走得更远的机会,也让那三家公司自认倒霉。 真正的名帅,永远不会计较一城的得失,他们往往最在意的,是最终的胜利。 徐建聪的目光,是一直放在最后的。 只不过,这个最后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准确找到。 他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基本上是吞不进去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 作为一个局外人,唐娆自然是佩服徐建聪的这一系列操纵的,但是,她同时也看的很清楚,在商场沉浮中,徐建聪的缺陷太过明显。 明显到别人可以准确找到,甚至是攻克。 没有人会是一辈子好运的,徐建聪当然也不例外,他太过于骄傲,太过于相信自己,太过于贪婪。 即使他的贪婪是在自己的把控之下的,但是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犯错呢? 就算是徐建聪,也一定会有失误的时候。 上天应该是公平的,就像它给予了徐建聪优点与缺陷一样,它不会任由徐建聪毫无压力地得到一切。 没人能逃得过轮回。 即使唐娆一直以来并不相信所谓的因果报应,但是她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趋向于完美。 徐建聪很可能透支了自己的幸运。 然而他的野心还远远没有填充满。唐娆看到了徐建聪在一线城市的一番作为,可以说是基本上成功的。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在常春时顺风顺水了。 辗转许久,徐建聪终于再一次将目光重新打在了自己的发家之地。 常春。 这也是唐娆之所以能够见到徐建聪的原因。 这说明,徐建聪蜘蛛盘网,囊括一切的野心并没有实现,至少是现在没有实现。 后遗症终于要显现。 只是不知道,徐建聪还有没有能力挽救大局。 在光阴里面,徐建聪很刻意地回避了他在一线城市的经历,但是在光阴容器的效果下,他的隐晦无所遁形。 终究……他还是失败了吗? 唐娆笑了,她看到过徐建聪的未来,像他这样的人,在世界之上还有很多,贪心,可以促进一个人,但是毫无休止的贪心,则会毁了一个人。 她看到了徐建聪因为自己的贪婪而漏洞百出。 依照年龄来看,他毕竟还是一个商场新手,即使他的商场技术手段再高超,面对一些老油条的时候,同样也会是被对方的老道经验埋到深处。 总的来说,徐建聪这个阶段,还是以失败收尾的。 尽管他说得天花乱坠,表现得无比成功,在看到一切的唐娆看来,都更像是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 他走不长远。 这一点,唐娆一早就已经看了出来。 因为缺陷太明显,明显到足以推翻商业头脑的统治。 在历史上,就从没有过一个野心家成功到了最后,从来就没有,过去没有,现在的徐建聪就也不可能。 a集团,是他的起源之地。 一个连起源之地都能随意放弃的人,没有深植的根,一辈子都要漂流。 蜘蛛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张网的,因为在它眼里,那意味着放弃生命,而徐建聪…… 他放弃的,又何止于自己的根本? 他想要得到的,又何止于眼前的一切? 最终令他失败的,会是…… 唐娆睁开了双眼。 第77章 佛心(一) 唐娆睁开了双眼。 环视四周,她的眼神里仍有些迷茫。 徐建聪离开了,他的光阴也已经查看完毕,那么这个人,从此以后就和唐娆再没有任何关系。 她站起身来,走去解开了门上的暗锁。 路贾并没有立即找过来,那就说明,在徐建聪之后,再没有顾客前来。 竟然是难得清闲。 这还是唐娆第一次,体会唐尧的待遇。 推开门,面对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她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老板,老板……” 是路贾的声音。 却显得慌慌张张的。 “怎么回事?没由来的,慌什么?”唐娆看着路贾一脸震惊地跑到自己的面前,双臂环抱,轻轻倚在了一旁的墙面之上。 “不好了,老板。”路贾的气息都有些不稳,面色潮红,也不知到底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短时间内运动过度。 “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 唐娆看着路贾,唇角微微有些颤动。 “那个……那个唐尧,他开了一家光阴收容所……” 路贾说得声情并茂,差一点儿就要手舞足蹈了。 “这个已经是哪个世纪的新闻了,你莫不是时光倒流、活到过去了?” 唐娆耐着性子打趣着路贾。 “不是,不是,是又开了,又开了一家!” 身形猛然一滞,听完路贾这句话后的唐娆有些发愣。 什么叫做又开了一家? 光阴收容所还能任由光阴收容师自己开连锁店吗?第一次听说,即使是退一步来讲,就算是有,那唐尧有那个能力吗? 难不成他刚中了一百万? 唐娆看着路贾,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甚。 “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她转眼之间便是严肃起来,准确地说,但凡是涉及到唐尧的事情,她似乎都会在瞬间变得很严肃。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唐尧沟通。 但是很明显,从电话里,她都听得出来唐尧的固执。 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件麻烦的事,如果再有什么坚定了唐尧的信念,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由于曾经的那一段时光,唐娆对于唐尧现在的想法很是了解,他现在,正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他本身其实已经厌倦了光阴收容师的任务,就是因为那一点小小的自尊,而一直不肯放手。 想来还真是可笑。 但是,唐娆对于唐尧那里为什么突然之间发生了这种事,仍然感到十分奇怪。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那家店在哪里?” “在一环,中心广场东侧。” 如果说,唐尧开了另一家光阴收容所这件事会让唐娆感到十分惊讶的话,那么路贾上面的那句话,就足以在唐娆的心里翻天覆地了。 一环是什么概念? 中心广场又是什么概念? 就算是其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对顾客的吸引流量也要远远超过一换外。 唐尧什么时候有能在中心广场那样的黄金圈开店的能力了? 不可能。 “店里就交给你了。” 她撇下了这样一句话,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驱车向着一环。 中心广场。 刚刚到达目的地,唐娆的目光,立刻就被东面的一家新营业的店铺给吸引住了。 堂皇的门面,恢宏程度要比她的那一家更甚。 古朴却不失大气的木质结构,雕龙砌凤,宽阔的匾额上,镂空的金色大字,赫然是“光阴收容所”。 这五个字。 四根仿古式门柱矗~立在正门之前,门柱之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就单单是净色,却只有这净色,才能在此时此刻表现出一种别样的空阔。 这样的光阴收容所,让唐娆不得不敬服。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 唐尧…… 这到底是…… 就在这时,唐娆忽然就看到了唐尧的身影。 见状,她马上退后,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了墙壁的阴影之中,唯独只留下了目光,打在了缓缓走出来的唐尧身上。 “怎么……” 此时就在唐尧的身后,紧接着又走出来了一个衣着干练的女人。 唐娆的眼神,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看着唐尧与那个女人很是亲切地握了握手,唐娆的心里,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了。 如果说有一种东西,能让一个女人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内心防线崩坏,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去做理智的自己根本不会去考虑的事情,能让她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多余的动作。 那么,这种东西就已经定性了。 它叫妒嫉。 而且是专属于两个女人之间的妒嫉。 “施主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从唐娆的耳后传来。 “谁?” 唐娆猛地转过身去,然后就看到寒拾笑眯眯地站在自己的身后,正在看着自己。 “原来是寒拾大师。”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您有什么事吗?” “阿弥陀佛。”寒拾念了一句法号,双手合十,“贫僧只是路过而已,不知施主方才在看什么?” 只是路过? 鬼才相信这个和尚的鬼话呢。 唐娆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可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没有在看什么,大师误会了。” “再看光阴,在看曾经。”寒拾没有理会唐娆的解释,而是向着旁边迈了一步,直接看向了唐尧的光阴收容所。 唐娆等了一会儿,这才探头出去。 那边的唐尧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现在已经不在原位,应该是回到了店里,而那个女人也已经不知所踪。 看着源源不断进店的顾客,唐娆回过了头。 “唐施主,这就是曾经的你,对吗?” 寒拾在一旁幽幽地说道。 “这个,的确是曾经的我……只是……” “只是为什么彼唐施主现在忽然就做到了唐施主曾经做到的事情?” 寒拾的话听起来会让不识内情的人很是匪夷所思,但是,唐娆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有的时候,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寒拾微微一笑,笑容里看起来满是真诚,“只要施主用心去探寻,就会找到真相的。” “我要是能直接问,还用得着站在这里吗?” 唐娆很无奈地摊了摊手。 “阿弥陀佛……” 寒拾再念了一句法号,同样没有再说什么,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唐娆看着寒拾那张俊俏的脸,心思又回到了从前。 还记得,她刚刚见到寒拾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简直和唐尧一模一样。 因为寒拾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可疑,令人不得不去怀疑,唐尧是一样,唐娆也是一样。 “敢问施主可是姓唐?” 第一次的见面,寒拾的第一句话,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江湖骗子的做派。 而唐娆的确也没有相信。 问姓名,那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要问生辰八字了?再问一下命格参数,说一句施主你今日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 然后叫你破财保命? 这样的套路,唐娆这些年来见得多了。 反正她轻易是不会相信的。 “那施主,你相信光阴吗?”寒拾也明白唐娆并不信任自己,所以,事情并没有按照唐娆所想的那样进行。 “光阴?问我相不相信光阴?”唐娆微微一笑,“要是我不相信的话,能在这里开这样的一家店吗?” “鱼铺老板不一定会水,光阴收容师,也不见得就一定就相信光阴……” 寒拾的表情有些微妙。 第78章 佛心(二) 唐娆却并不准备理会寒拾的疯言疯语。 可是寒拾,应该没有就此放手的打算。 “大师你还是请回吧。” 她如是说道,于是伸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就再没有看寒拾一眼。 “施主此处是光阴收容所,贫僧也算得上是客人,那为何就此便走?” 寒拾微笑着,说出了一个的确是当时的唐娆所不能拒绝的理由。 因为那时候的她,顾客量远没有后来那么恐怖,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罢了。 “那么大师,现在有何指教?” 唐娆复又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现代人常有的隔膜与防备,还有着普遍的宗教感官淡化。 寒拾没有在意这些。 他缓缓地在一旁坐下,手中念珠顿了下来。 “那,请问施主,这间光阴收容所,又是为何落在了施主手中?” 闻言,唐娆悄悄皱了皱眉,从寒拾的语气里,她仿佛在一瞬之间,捕捉到了些什么,可等她再一深究,她却仍然什么都没有抓住。 在寒拾的身上,已经渐渐开始浮现出唐娆看不懂的气息了。 而她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即将从寒拾的口中听到些什么才对。对,就是这样,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听到什么,可明明说到底她并没有任何证据。 莫名的吸引力,冥冥之中产生的一种微妙的感觉,让她有了这样的想法。 就像,当年…… 就像当年一样。 总之,她对待寒拾的态度,不知不觉跟随着改变了一些。 “可能是缘分吧。” 唐娆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她一边观察着寒拾的反应,一边打开了手边的笔记本电脑。 “缘分?”寒拾有些诧异,“唐施主可是相信缘分?” “为什么不信?” 寒拾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慢地站起身来,踱到了一旁,竟然是直接伸手,抚摸上了被唐娆放在一旁架子上的光阴容器。 “别碰!” 忽然瞥见寒拾动作的唐娆连忙出声阻止。 可是寒拾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抚摸着,似乎是正在触摸着一件绝世珍宝。 唐娆愣住了。 按理来说,光阴容器对于不是光阴收容师的普通人来说,都是有极大的抵触力的,怎么…… 除非。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和尚,也是一名光阴收容师。 不,不可能。 这一届的光阴收容师明明只有三个名额。 难不成他…… “你是谁。”唐娆的目光开始变得犀利起来,无论如何,这个貌似江湖骗子的年轻和尚,与光阴收容师这个职业脱不了干系。 “贫僧法号寒拾,是中心大庙的住持。” 寒拾放下光阴容器,双手合十,身形稳健地向着唐娆施了一礼。 “寒拾……寒拾……” 唐娆默念了几遍这个听起来很是熟悉的名字。 忽然,曾经看过的一篇新闻晃入了她的脑海。 常春市中心大庙,住持高僧寒拾。 竟然是他? 唐娆在已经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查询着寒拾的资料,一键点下,整篇幅的个人介绍看得唐娆眼花缭乱。 寒拾,俗名曲维,常春生人,从小生活在常春市大庙之中,不近俗事,三年前,大庙迁移至市中心,寒拾成为大庙住持…… 简介唐娆并没有细看,无非是一些描绘寒拾的场面话。 她唯一所关注的,是寒拾来到她店里的目的。 现代高僧。 这就是现代人给寒拾定的性,光阴悠悠,踱来踱去,人们早已过了用神明膜拜来解决问题的年代。 历史的车轮缓慢但沉重地转动着,碾碎了一些东西,当然也印出了一条车辙,车辙沿着那些细微的痕迹过了去,我们一路上丢掉了很多东西。 那些是我们自以为落后的一切,和对无知时的对天地敬畏。 现代的人们,懂了许多,却也忘记了许多。 佛,是曾经的信仰。 而绝大多数的现代人,更多的是从小说里,从电视里,从想象里透支着浅薄的概念。 我们已然失去了定位。 现代的忙碌者,他们失去了过去的感觉,更多地选择愿意相信自己,潮流在涌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佛,作为古老的一部分,其本身就是难以捉摸的,难以理解的,和晦涩难懂的。 六祖慧能,火头僧出身,之所以能在禅宗一脉走的长远,离不开他的觉悟,而现代的快节奏,早就已经将过去的觉悟摒弃,开辟了新的目标。 新的目标一旦产生,属于过去的一切就势必要被遗忘,即使是时间缓慢,风沙也依旧可以磨灭从前的印记。 那种信仰。 所以说,唐娆就属于那种现代化的人,她的思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一种信仰围绕。 所谓信仰,她更愿意视之为束缚。 没有将自己的未来交托于任何看起来不可能的虚无,而是攥在自己手里,这令唐娆更有安全感。 尤其是那次以后…… 她选择了从此以后更加相信自己,押宝压在自己的身上,总是要比追寻虚无缥缈来的实在。 不信神鬼,自然就不信佛。 不信佛,自然就对佛道有所抵触,却也不明显。 唐娆不喜欢将自己主动摆在一个对立面上,面对着寒拾,她的心里其实情感交杂。 “不知是高僧,还请原谅我的无知。”虽然唐娆对于佛道并不感兴趣,但是,面子上做出来的礼节还是一定要到位的。 “那唐施主,不知对于这家光阴收容所,施主的认知是如何?” 寒拾没有在意唐娆的歉意,就像他没有在意她的冷言冷语一样,他看得出来,唐娆的尊敬仅仅是流于表面上的而已。 仅此而已。 “既有缘分,想必认知深厚。还请赐教。” 寒拾彬彬有礼,面带微笑,虽然一副不近俗世的高僧的面貌,却在寻常的一言一行上,做的比那些西方绅士还要到位。 “我是收了委托,才接手了这家光阴收容所,至于其余的,我开店的时间还不长,暂时还不能回答大师。” 唐娆也非是普通之人,在短暂地调整好情绪之后,她暂时压下了探究更深的好奇,简单回答了寒拾的问题。 只不过,她的回答,与没回答其实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差别。 她避开了自认为的所有重点。 “光阴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寒拾静静地摇了摇头,“唐施主,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千万不要让光阴掌控了你。” 不让光阴掌控自我? 这又是什么意思? 唐娆并不能理解寒拾的话,但是在无形之中,她对寒拾的信任不自觉地又加深了一分。 她完全不懂自己的内心决定,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她现在就仅仅只是顺着第六感去处理的。在大学之后,她就已经开始学习着用自己的感知去规避大部分的不应该。 凡是受了她感知考验过的人与事,一般来说都没有任何问题。 这次虽然时间短了一点,但是唐娆还是果断地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已经灵验了那么久。 “那我该怎么做呢?”她问道,而没有产生将寒拾“请”到门外的想法,“怎样算是光阴掌控了我,又怎样算是我掌控了光阴?” 第79章 佛心(三) 唐娆的问题很朦胧。 她似乎并不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寒拾抬眸,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想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一样。 那双眼睛,就如同发射x光的机器一般,灼灼的,唐娆只觉得自己在寒拾的注视之下,简直是无所遁形。 大佛宝相庄严,灵魂被观察得通透。 “贫僧问施主,施主既是收容光阴,那又将自己的光阴置于何处?” 寥寥一语,却听得唐娆当时愣住,光阴收容师自己的光阴方位,向来都是不传之秘,压在光阴容器的最底层,作为调和光阴容器效率的一种工具。 可是怎么会…… 寒拾竟然直接问起了唐娆自己的光阴的所在地。 于是她心中的疑云,再一次地翻腾而起。如果不是与光阴收容有关,寒拾很可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他接近自己,一定就别有目的。 “我自己的光阴?” 唐娆并没有给出绝对明确的回答,她只是在慢慢地搪塞着,想要在寒拾的话里寻找哪怕只一处突破口。 “我自己的光阴,自然是在我的心里了。除此之外还能在什么地方。” 寒拾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认可唐娆所说的话。 “光阴收容师,又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光阴储藏地?”寒拾微微一笑,“贫僧想,唐施主的珍藏光阴,应该就是储存于那光阴容器之中吧。” 说到这儿,他又指了指架子上的容器。 “你莫非知道那是什么?” 唐娆悄然眯起了双眼,盯死了寒拾的神情,无奈,除了那仿佛是连雾霭都遮不住的笑容,她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不可能会找到。 “能让像施主这样一位光阴收容师重视的,除了光阴收容师赖以生存的光阴容器,贫僧想不到其他的事物。” 寒拾的话听上去很是得体,可是,唐娆明明从来就没有说出过光阴容器的名字。 那么寒拾,是如何知道那就是光阴容器,而且就叫做光阴容器的? “大师,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娆不想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她问出了决定性的一个问题。 如果寒拾承认自己与光阴收容所有关,那他很有可能就也是一名光阴收容师,同唐娆一样,如果他不肯承认,刚才的表现也足以证明他心中有鬼。 只是问题又出现了,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明明说过,同一代的光阴收容师在一片辖区里,最多只能出现三个。 自己与唐尧,还有他…… 这就已经是三个名额了,应该不会出现第四位的。 寒拾似乎是看出了唐娆的怀疑:“唐施主请放心,有关光阴收容所,贫僧还是了解一些的,施主请勿疑有他。” “光阴收容所,向来就只有光阴收容师才有能力去接触,你怎么可能了解得这么详细?” 唐娆没打算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轻易放过寒拾,这个年轻和尚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谜团。 其余谜团的与唐娆都无关,但是光阴收容所…… 就与她有关系了。 “贫僧并不是光阴收容师,只不过,贫僧有位故人,他曾经是一名光阴收容师。所以贫僧也就随着了解一些。” 不得不说,寒拾的场面话说的的确是很潇洒。 但是却哄不住唐娆。 “故人?”她勾起了嘴角,将笔记本电脑设置成了睡眠的状态,然后站起身,迎面走向了寒拾,“大师的故人,那一定也是大师。大师所说的话,我实在是不应该去质疑。” “不过还请大师将你那位故友的名字告诉我,我也方便参考一下。” 寒拾果然迟疑了一下。 就当唐娆的唇角再一次翘起的时候,寒拾却忽然开口了。 “故人……他叫曲晓。” 唐娆皱了皱眉头,她对自己所在的光阴收容所的历史其实并不算十分了解,所以对于寒拾所说的曲维,她并没有印象。 或许有这么一个人,或许没有,她忽然有些后悔问了这样一个她自己都无法立刻确定的问题。 “好。” 随手打开了手机,她在互联网上搜索起了这个令她觉得陌生的名字。 曲晓。 没有一条可靠的结果出现,整个中国大概有几百万个名叫曲晓的人。 熄灭了手机的光亮,唐娆暗暗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大师为什么会说光阴可能掌控我?像这种事情,在理论上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没有结果,唐娆索性又回归了刚才的正题。 “施主的光阴,自然也并非全然牢固坚不可摧,由时间撬开的裂隙,不知不觉间就会带走一部分记忆,这无可避免。” “而作为光阴收容师,连自己的光阴都失去了,自然也就会在收容光阴这场博弈之中失去超然之地位。” 寒拾的意思唐娆自然明白。 在光阴容器里,收容的光阴互相之间是存在一种制衡的,有的时候甚至难以调和。 就像是满天的星宿,在没有一个中心天体的情况下肯定是要失去定位的。 后收容的光阴,就像是行星。 需要一颗恒星来确定一个运转的位置,而这颗恒星,无疑就是光阴收容师本人收藏在最下方的光阴。 为了调和光阴,光阴收容师都会选择将自己的光阴留下底部,作为一个基石,来承载更多的纷流。 而没有留下基石光阴的光阴收容师,就涉及到了失去光阴超然地位的情况,那自然是不可以的,也是根本就不被允许的。 唐娆笑了笑,颔首。 可是她总是觉得,在寒拾的话里似乎还隐藏着另外一个意思,一个他没有直接点明的意思。 自己的戒备与抗拒,可能就是寒拾迟迟都不肯说出来意的原因。 寒拾与光阴收容所密切相关,这一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么现在唐娆最关注的,就是寒拾此来的真正目的。 他一直在拐弯抹角地…… 究竟是想表达些什么? “失去了光阴超然之地位,那就意味着失去了光阴掌控力,就是属于被光阴掌控的一种形式。” 唐娆忽然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这种情况,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阿弥陀佛……”寒拾双手缓缓合十,念了一声法号,“施主既不相信,即是不信。” “那就当贫僧乱语好了。” “大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寒拾的这一句话,让唐娆没有任何办法。 到头来她还是没有打听出任何有意义的消息来。她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被寒拾牵引着行走。 就像是栓住了鼻环的老牛。 “贫僧只是想要告知施主,万万不要被所谓的光阴掩住明目,不要使光阴消散……脱离掌控。” 光阴消散…… 这又是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唐娆,寒拾已经给出了明确的提示。 她看着寒拾,后者依旧是面色安静如水,就仿佛刚才的提示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一般。 “光阴……可以消散?” 寒拾终于又坐了下去:“既能收容,为何不能消散?” “可是光阴容器明明……” “阿弥陀佛……”寒拾慢慢摇头,“媒介而已,问这世间,又何曾出现过完全不朽的光阴?” “那我自己的光阴……” 消散,当然是消散,人死灯灭,树萎枝枯,与其说光阴容器是在收容,到不如是说…… 续命。 第80章 佛心(四) 寒拾终于是说到了一个重点,只是很可惜,唐娆却并不能十分明白他的意思。 记忆消散,光阴消失。 究竟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光阴容器作为一个载体,在理论意义上,其本身就寓意着像莫比乌斯环一样的绝对无限。 至少唐娆没听说过,也不觉得光阴容器可以被填满,都说满则偏损,如果就连满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光阴又怎么可能会主动损失? 压缩。 整顿。 光阴容器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这样的变化,不是说光阴一旦被收容,就完全不会改动。 作为光阴收容师,唐娆有权利移动以光阴收藏夹作为基本单位的部分光阴,也需要不时地关注容器里的情况。 光阴容器作为脱离世界限制的一种存在,效果虽说比较显着,可是性能开发不完全,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办法开发完全,稳定性较差。 稍有不慎,里面储存的所有光阴就会毁于一旦。 于是光阴容器便产生了适应性自我保护机制,并不能允许旁人随意触碰。当然,触碰也并非是完全被禁止的,特殊的人,还是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实现与光阴容器的实体互动。 不过这个条件相当苛刻。 能被接受与光阴容器进行接触地味人,几乎都是光阴收容师或者是光阴收容师的候选人。 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例外。 所以说唐娆在心里对寒拾与光阴收容所的关系一直是很有想法。 光阴收容师这个职业,不仅仅要去承担光阴收容的工作,顺带着连光阴容器的保养也是需要去做的。 压缩与整改,一步一步的进程基本上都是掌握在光阴收容师手中的,即使光阴收容师不能够随心意地去插手,但是,简单的依照大致走向,进行细节操作还是能够做到的。 像光阴消散这种事,怎么说都不可能在光阴收容师眼皮底下发生。 碳基生命,由于物种结构的限制,并不能和不可测的硅基生命一样将光阴容器的功率提升至限度最大,不过唐娆还是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做到寒拾意料之外的那一步。 寒拾似乎总是能够捕捉得到唐娆的想法。 “唐施主现在一定是在想,为什么光阴容器明明就不可预测,也就是并没有已知明确底线,就没有找寻其终点尽头的意义,尚有空余,不应溢满。” 微微笑着,寒拾张开星一样的眸子,目光遥遥。 唐娆忽然失语。 因为寒拾的话点到了她的心脏。 仅仅是轻轻一点,唐娆却明白寒拾已经看穿了她的所有。 直觉,就是直觉。 那种属于曾经的,莫名的吸引力再一次明晰地浮现。 “大师,你所说的,光阴消散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娆决定相信寒拾,没有理由。 她这几年一直都在给自己灌输当年因为奇奇怪怪的所谓引力,栽在了唐尧的手里的思想。 但是时光缓慢沉淀,她不自觉地就会发现,自己对自己的曾经并不是绝对后悔。 对于唐尧,是这样,对于此时面前的寒拾,依旧如此。 “光阴消散,这本身就是正常现象。”寒拾双手合十,身形不动,“生而为人,无论施主或是贫僧,内心的汪洋终是有边界的。” “既然有明确底线,尽头就有意义。俗语云,旧不去,新不来,光阴积累如山岳,越到顶峰,空气越薄,记忆越浅。” “所谓光阴消散,即是忘却前尘。” 唐娆没由来地一惊。 寒拾所说的话,似乎与什么恰好契合。 光阴容器。 对,就是光阴容器。 光阴容器的最底层,压着的就是光阴收容师自己的光阴! 所说的光阴消散,不是溢出,而是泯灭,不是顶层建筑消失,而是留存在最下面的散去。 最重要的是…… 自己的光阴…… 光阴收容师自己的光阴。 唐娆忽然一凛,她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的极恐怖情况。 若是……光阴收容的最终牺牲品就是光阴收容师自己的光阴呢?当现在没达到底线的光阴达到饱和状态,用于调和的光阴收容师自己的记忆没了用处,面临淘汰。 光阴容器的机制会不会…… 主动清除? 身体发寒,唐娆不敢再细想下去。她转头看向了寒拾,眼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迫。 “大师……我自己的光阴,真的会……” 寒拾转头看了看架子上的光阴容器,长叹了一声。 “施主如今可是相信贫僧了?” “实际上相信或者是不相信。”唐娆同样转过头去看向了自己的光阴容器,“我自己其实没有定论。但是大师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一定带着你能给予我的帮助。” “无论这个帮助是有目的还是没有目的,我的直觉已经告诉了我,所以我选择相信大师。” 寒拾微微一笑:“唐施主,贫僧想施主在未来一定会明白的。” “我希望大师能对我坦诚一点,我还有许多东西没有听到,当然,这个坦诚的度是有大师你自己掌握的。” 唐娆不傻,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阿弥陀佛……” 光阴究竟是什么?是一种超越物质的存在,既存在于心灵,也存在于大脑,旧去新来,随着新的光阴的不断加入,旧的光阴就肯定面临一个被淘汰的问题。 这个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 光阴收容师则是一个十分奇特的行业,他能够将一些面临消散的光阴记忆储存起来。 自然,只要是光阴,都可以储存,并不只局限于即将消散的光阴。 光阴容器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并不是绝对的,它无法永久性地保存光阴,必将进入一个看似很久以后才能达到的饱和状态。 理论上来说,作为一名光阴收容师,唐娆的任务就是尽量盛满光阴容器。 本来,她对于这一点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但是,寒拾如今的这一段话,突然之间打破了她的认知。 “施主的光阴,是留在了光阴容器最底部,每一任光阴收容师,都会这样做。” 寒拾双手合十,缓缓转过头来,正视着唐娆。 “大师,你的那个故人,他是什么时候的光阴收容师?你,或者说你那个故人,是怎么发现属于光阴收容师的秘密的?” “这个其实并不算是秘密。只不过,是诸位施主没能掌握而已。” 唐娆的眼神凝住。 “诸位?” “你还去找了……” “贫僧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至于施主所说的问题,贫僧无法回答。” 寒拾依旧选择了回避。 这倒也是在唐娆的意料之中,不过她也肯定,寒拾一定是在找她之前先去找了他们,或者是他们之一。 至少,也是提前知会过了的。 “光阴收容师自现世以来,流传许久,仿佛可以唤之为传说,像此般之极特殊,定会有其真正的秘密所在。” “时间愈久,秘密便不算是秘密。至少当时的光阴收容师,已经明白光阴容器的其余用途。” 由于长于现代,寒拾的话里已经有了很多现代意识与现代水准。 这毫无疑问,应是与那段光阴收容师的经历有关。 而这段光阴,所给予寒拾的改变,难以估量。 唐娆看得出来,寒拾自己也心知肚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寒拾所说,有关唐娆。 攸关。 第81章 佛心(五) 唐娆思索着。 寒拾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光阴容器的其他用途? 还能有什么? 她想不明白,于是看向了寒拾,寒拾正在微笑着,似乎就是在等着唐娆主动来问。 “还请大师明说。”唐娆向来都不喜欢在说话时绕来绕去,按理说,寒拾这样的性格是她所最不喜的。 但是没办法。 她需要从寒拾口中听到答案。 “故人曾经说过,所谓光阴,到底是工具而已,既是工具,便可加以利用。”寒拾的语气里带着一点伤感,唐娆捕捉不好,只能听得到些无所谓的叹息,“光阴收容师,早已可利用光阴容器,做些动作。” “光阴容器不是游离于世界规则之外的吗?光阴收容师又怎么可能找到利用的窗口?” 唐娆紧盯着寒拾。 念珠捻动,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清吟细语,寒拾扼住手腕:“世界之外,自有规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寒拾总是给予唐娆一点希望,然后就戛然而止。 他的态度,实际上一直都有些暧昧。 唐娆并不能确定,寒拾此来的目的究竟是有利于自己,还是其他,不过在潜意识中,唐娆还是相信寒拾的。 这是一种试探的模式。 寒拾需要确定唐娆究竟能否信任,毕竟,他还是处于一个外来人的位置,在某种意义上游说唐娆。 而唐娆的身份,正是一名光阴收容师。 外者,与局内人。 所以唐娆的态度很重要,寒拾依旧在不断地试探,逐步给出唐娆想要的信息,不和盘托出,寒拾对于自己的最终目的,显然是并不十分把握。 “光阴容器并非没有漏洞。”寒拾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其特性,便是其最大的弱处。光阴可取出,可利用,可消散,可变化。” 唐娆出言断住了寒拾的话。 “光阴收藏夹的确是是可以取出的,那么光阴又能怎么利用?” 取出的光阴收藏夹,是可以独立于光阴容器本身一部分时间的,但是这个独立本身持续的时间并不能太长,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一个可逆的过程。 既然不可逆,那么,理论上的可利用,实际上操作效果就不会很好。 唐娆曾经试过取出一个光阴收藏夹,但是,取出之后的持续时间很短,在内容光阴初步出现溃散的时候,她就收了起来。 所以她想不到能利用光阴的方法。 “既不取出,即收入其中。”寒拾的这一句话,又一次触动了唐娆的思维。 什么意思? 不取出光阴……将其余光阴再一次收容吗? 怎么可能做得到。 一夹光阴,最多只是一夹光阴,本应该是提供不了更多的位置。 “光阴收容,从没有明确的承诺。” 没有明确的承诺,这就意味着从没有人说过一个光阴收藏夹只能收入一份光阴,两份甚至是更多,都从来没有尝试过。 固定的思维,往往会局限一个人。 而突破固化,才是一个光阴收容师寻找秘密的真正方法。 唐娆不难想到,寒拾口中的那个“故人”,就是尝试了她没有,也不敢去尝试的东西。 说不准,就是将多个光阴融到了一个收藏夹里面。 造就了从没见过的局势。 也找到了传说中的秘密。 只属于光阴收容师的秘密。 “那……我如果,要是将两份光阴都收进一个收容夹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 唐娆问出了寒拾想让她去问的一个问题。 正中靶心。 “光阴销毁。” 寒拾的话,很奇怪,他似乎从自己的方面直接封死了这条道路。 “那为什么……” “两段光阴销毁,所产生的能量是顺势存在的,人身是由能量组建,精神亦是如此,所演化而出的光阴更是如此。” 唐娆的脑海里炸出了一朵不大不小的浪花。 光阴抵消,产生能量。 两段光阴的确是消散了,但是,所产生的能量是客观存在的,而光阴消散过后,留下的能量,就会…… 极可能被光阴收容师利用。 利用光阴,竟然是这个意思? 寒拾的目光漾出了一股异色,他自然是看出了唐娆的想法,眼神对撞,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唐娆仍然有些茫然,但是,大体上她已经明白了寒拾的意思。 虽然信息来的间断且不完整,可是并不影响她从中汲取自己想要的内容。 光阴收容师的工作,在曾经的某一代甚至是直到唐娆之前的一代,都已经发生了本质上的畸变。 本来是不谋利益的一种类公益式的行为。 经过利用,却变得为光阴收容师达到自己的黑暗目的,直接或间接性地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光阴容器,是跨越维度产生的一种道具,在碳基生命的时代,发展着硅基生命的某些需求。 这其实是不合常理的。 而现在,更是出现了被错误利用的案例。 这让光阴容器是否应该存在,成为了一种新的异度争纷。 唐娆看着不远处的光阴容器,忽然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真实所想了。 “阿弥陀佛……” “大师,那……你能告诉我真正的源头吗?” 面对唐娆的请求,寒拾不置可否。 “唐施主,你真的,想要知道……迷雾之中的真相吗?” 寒拾思索良久,终于在这一刻,真真正正地触碰到了他此行而来的真正目的。 拉拢唐娆。 清除光阴容器延伸已久的负面效应。 唐娆默然颔首,寒拾双手合十,眼神深邃。 “光阴收容师,贫僧并不清楚这个行业的真正发起时间,同样也不知道它的源头发起人是谁。真正的历史已然成为历史,消散于不泯灭的长河之中。” 所谓的光阴收容的发展之处到底在哪里,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 真正的重心在于,将光阴容器的用途错误发展出来的那一代。 唐娆其实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那个寒拾口中的所谓“故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扰乱了光阴收容的最初本分。 事情的严重性,唐娆已经渐渐在心里有了分晓,不需要寒拾细讲,光阴的错误利用能带来的效益实在是可观。 虽然唐娆现在还并不知道那种利益究竟有什么作用。 其实说到底,即使是光阴收容的错误利用,本身也与唐娆无关,恰恰相反,还是有利的。 她甚至是可以无视寒拾,进行对她有利的部分,将光阴收容的这一个作用延伸到未来。 但是她做不到。 至少在她自己的为人认知之中,她没办法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她想要听从寒拾的话,去阻止这种现象。 而且,在寒拾还没有说出口的话里,她探知到的,不仅仅是她自己也可以这样利用,如法炮制。 隐隐的,她总是觉得,这种错误的方向延伸出来的危害已经透过了时光,将魔爪伸到了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很直观的感觉。 反正她一直是非常相信自己的感觉的。 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在寒拾越来越深入的语言之中,她仿佛得到了一个惊天阴谋的萌芽。 普世的价值观告诉她,她应该做一些事情了…… 第82章 流离草(一)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了。 唐娆就在路边随便地找了一家餐厅,点了一份简简单单的快餐。 饭菜有些冷了,不过她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她一边在脑海中联系着曾经与现在的一切。事情,还远远没有走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大意。 应付着吃完了下午餐,唐娆又回到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 寒拾既然已经出现在那里,就说明他还要在唐尧的身上,再一次地实行他的计划。 这里没有问题。 而对于唐尧的新店,在了解到事情真相以后,唐娆其实也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想法。 皇朝集团,是常春市内的巨擎。 有了这样的一个背景,唐尧的光阴收容所未来的火爆程度可想而知。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她位于复影街的那家店所能比较的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算不上多。 不过她了解唐尧,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所能够适应的。 来自心灵上的冲击力足够庞大。 所以寒拾这一次应该能够取得一些进展。 这样也好,对于全面铺开他们的计划,是有绝对利益的。 眼前就只剩下唐尧这一个点,如果掌握了这一个重要的最后一点,那么剩余的就都不再是问题。 寒拾已经攻克两城。 再下一城,那他的最初目的就达到了。 唐娆望着略显萧索的光阴收容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说到底,自从寒拾将她说动之后,她就对于自己的光阴收容所没抱有过任何的希望——可能得到任何光明前景的希望。 唐尧如今抢走了她的顾客。 但是她并不为此有什么所谓的情绪波动。 唐尧的状态持续不了太久。 要不了多长时间,曾经属于她的一切又都会再次回到她的手中。 虽然平心而论,她并不想接受。 寒拾的结果还没有体现出来,她还不能放弃一些本应该放弃的东西,她的旅程还有很远,光阴收容师这条道路,她还需要走好久…… 敲门声响起。 是路贾。 “怎么了?”唐娆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事吗?” “老板,有顾客来了。” 路贾的话令唐娆愣了一下,有顾客来了?难道唐尧这么快就坚持不住了? 虽然唐娆早就知道了会是这个结果,但是,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嗯?”唐娆转过头来,“唐尧的光阴收容所关门大吉了吗?” “不是不是,外面只有一位顾客。” 这又来了一个人。 今天的第二位顾客。 唐娆从没有过顾客段档期的体会,今天,她真的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有点不好受。 她其实是习惯了顾客盈门的感受。 一时间没有人光顾,她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让他进来吧。” 唐娆挥了挥手,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桌面。 过了一会儿,在路贾的引领之下,一个年轻男孩慢慢地走了进来,怯怯的,而路贾就在顾客到位以后,拉上门走了出去。 “请坐吧。” 唐娆比了一个手势,可是那个男孩就好像没看到一般,一动不动。 “怎么了?为什么不坐下?”唐娆笑了笑,又倒了一杯水,送到了男孩的身前。 男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双手握住了水杯,坐了下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看着男孩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水,唐娆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内向的男生了。 “我叫刘离,我是刚刚搬到常春市的,还不太了解这里……” “不了解没关系,以后还有时间去慢慢了解……只不过……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 唐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你这里不是写着收容光阴的吗?”刘离的眼神里,略带着一丝仿佛是没睡醒一般的迷惑。 “是啊,我这里的确是光阴收容所啊。”唐娆有些好笑,看起来这个刘离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 “那你有什么需要收容的光阴吗?” 刘离停顿了一下,说道:“我有……” “那你开始讲吧。” 唐娆干净利落地说道,一边点开了文本,将手指放到了键盘上面。 “我的家乡,其实是在临边的龙江省,我是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和我的养父母搬到这里来的。” “养父母?” 唐娆停住了动作。 “是的,养父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的亲生父母……” 刘离的神色渐渐地有些没落。 “抱歉。”唐娆道了一声歉,“我不应该这样问的。” 摇了摇头,刘离语气有一些沉重,唐娆听得出来他的心情,那心情,阴沉的就犹如傍晚时分西沉的赘云,沉甸甸的,直击心灵。 不知不觉间,唐娆就被刘离的情绪影响了一些。 她总是如此,对于别人的感觉体会得格外深刻。 天赋异禀。 “常春,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在龙江城市待久了,我并不习惯到外面来。” 刘离又喝了一口水,如此说道。 “那你们,也就是你和你的养父母,为什么要到常春来,你们有什么事?”唐娆实在是想不出这个二线城市会有什么能够吸引人的地方。 虽然常春市是个省会城市,但是,依照这座城市的本身情况,综合竞争力并比不上龙江省的一些大型城市。 “我的养母她病了,很严重,说是常春有医生能够治好……” “这就是你们搬来常春的原因?” 唐娆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又有什么病,会是非常春的医院不可的? 为什么不用迁住址的钱,去更好的地方进行治疗? “你的养母,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肺部病变,我们听说常春的中心医院有专家能够治这种病。”刘离说道。 好吧。 其实唐娆并没有听说过常春中心医院有这种类型的专家。 决定就此略过这个伤感的话题,唐娆主动转移了目标。 “说说你的家庭状况吧。”她还是觉得,这并不是刘离这一次来到自己店里的原因。 “听我的那两位养父母说,他们是在医院里拣到我的,当时不清楚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是医院里的,还是外来的,这些都不知道。” 刘离的话很是奇怪,唐娆不得不再一次地打断他。 “哪两位养父母?” 男孩的表情在一瞬之间变得更加苦涩。 “我的第一任养父母……” 什么意思? 还有第一任养父母。那岂不是说,他是在被亲生父母抛弃以后,又被第一次收养他的养父母给抛弃了? 难以置信。 “我是被抛弃过的孩子。他们都说我是一个累赘……” 刘离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的倔强筑起了一面堤坝,他强行忍受着,不想在唐娆的面前表现的那么脆弱。 人类总是这样。 情绪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流露而出,但却又不想在别人面前毫无隐藏地活着,于是便强行收割未成熟的感情,急切地想要收起在内心弥散的漫天阴霾,或是半臂彤云。 只不过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做的不好。 而刘离,很显然就是做的不好的那一种。 第83章 流离草(二) 唐娆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刘离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占满了负面情绪的。 两度被抛弃,这又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唐娆没有经历过,因此她自然是想象不到,不过她却明白,那一定是一个绝望的深渊。 漆黑寒冷,充斥着难以呼吸的腐朽。 生而不养。 和半途弃之。 唐娆盘算着,双手手指对点,指尖的触觉不断传递着微妙的感受。 “你的第一任养父母……那就先说说他们的情况吧” 刘离不自然地抬头看了唐娆一眼,旋即又深深地埋了下去,在唐娆的位置,只能看得到他的睫毛,一闪一闪的。 “我的第一任养父母,他们住在龙江庆城,我……他们家里并不富裕,养父是个木工,养母没有找到工作。说实话,他们能够收养我七年,我其实已经很感谢他们了。” 其中道理简单明了。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是亏欠谁的。 生养之道,生养之道。 生而养之,顺理顺情,而生而不养,也逆情顺理,前者没什么好称颂的,同样后者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活在这一片土地之上,我们听从的是千年传承以来的伦理道德,无形之中,自然有一股神秘力量告诉我们必须要这么做。 而且这么做是正确的。 我们一直习惯于这么做,当然也应该去这么做,所以,当一旦有人违背了这一条,立刻就会引来道德围攻。 唐娆向来就不赞成这样的不包含宽容性的肆意批判。 不是她心肠特殊。 只不过,她想的一直以来都要多上一些。 生而不养,固然是违背了伦理道德,不过,凡事都要掂好来自于正负端的重量。 被抛弃者是无辜的,而抛弃者则可能是有原因的。 经济原因,家庭纠纷…… 什么情况都存在。 每一种情况都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是问题的起因。事情的结局固然应该批评,但是对于事情的开端也应该有所了解。 唐娆的“好人居多论”,是现在普世的价值观。 值得认同。 同样也值得深思与践行。 被抛弃一定是有一个冲突的矛盾点,从而衍生出了这样的一个悲剧性结果。 批判是要说出口的,但是什么时候去说,又应该怎么去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唐娆现在想要知道的,是刘离家庭当时所产生的的冲突,究竟是什么。 “我的养父母,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时光飞逝,回溯。 隧道里的流光碎金,轻而易举地晃晕了时光旅者的双眼,眼前朦朦胧胧,看到的东西却格外清晰。 不识庐山,身在此山。 于是,唐娆就在刘离那支离破碎的描述里,又回到了那段过往,那个对于刘离来说的伤心时、伤心地。 “过来,阿离,过来。” “吱呀。” 清晰的,是开门的声音。 面容慈祥的女人正站在餐桌前,笑着看向了刘离,一边伸出了双臂,轻轻将挤过来的小小的身躯拥在怀里。 “妈妈……有什么事啊。” “阿离,你看,爸爸回来了,爸爸很累也很冷,你要不要给爸爸端一杯热水啊?”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进门的男人一身疲倦,屋子里温暖的空气,俶地就包裹住了他,厨房里慢慢溢出了饭菜的鲜香,于是那倦气,不知不觉地也就退散了许多。 是啊。 看起来还没有什么疲累,是温馨的一碗暖汤和一灯如豆解决不了的。 “爸爸……来喝水。” 正在擦汗的男人抬头笑了笑,半俯下了身子,干裂的唇颤动了动,没说出什么话来。 但是那只粗糙的手,却已经揉了揉刘离的头发。 “好……乖儿子……” 男人接过了水杯,将里面的白水一饮而尽。 空了的杯子又被送到了刘离的手心,接过来的刘离笑了笑,露出了两唇之间的豁牙。 “我回来了……” 站起身来,男人向着自己的妻子轻轻挥了挥手,妻子于是便走上前来,替他换下了沾满木屑的外衣。 “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 晚饭时间,一家人,围着小圆桌坐下,桌子上是热过了一遍的饭菜。 刘离抢先夹了一筷子小炒肉,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男人的碗里。 女人在一旁“咯咯”的笑着。 男人同样是笑眯眯地吃了下去。 “今天来了一单大生意……雇主挺不错的,给了比市价更高的价钱,还说下一次还找我……” “好木材已经不好找了……” “可我总不能糊弄客人吧。” 刘离听不懂这些,一边吃着,一边冲着女人笑笑,一边又冲着男人笑笑。 饭桌上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碗饭见了底,一碗汤同时也见了底,男人很饿,因此饭量很足。 吃完了饭,刘离去到一旁玩自己的去了,男人则是凑到了女人跟前,在小声说着什么。 刘离抽空望过去。 但是他看不到养父母的表情,就算是当时看到了,时间已久,如今也记不得了。 唐娆在脑海里想象着刘离话中的画面,构思着,思索着,时而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再又舒展开来。 “你的养父母,当时的经济有困难吗?” 刘离看了看唐娆,眼神里分明写着的是“我不想不知道”。 “可能吧……” 唐娆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刘离继续,她在电脑上打着字,不再轻易出言打扰,陷入了一个很奇异的气氛。 “爸爸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在家里,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吗?” 男人披上了大衣,在刘离面前半蹲下去,平视着小男孩纯澈的眼睛。 “那你会回来吗?” 女人听着一愣,男人也是一愣。 空气里一时间有些冷清,男人笑出声来,轻弹了弹刘离的额头。 “说什么呢,小子……” “出门要当心些,骑车的时候慢一点。” 女人不断叮嘱着,就像是她多年以来一直做的那样。 “放心吧,放心吧……” 男人翻下了皮帽的耳遮,捋了捋乱蓬蓬的内饰绒毛。 推着自行车离开了家门。 女人与刘离就互相倚着,看着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家庭里面,持续的模式有很多种。 男人在外工作,女人把持家务,或者,是男女一起肩负着整个家庭的开销支出。 生活总是不易的,至少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 唐娆从不认为有谁可以顺风顺水地走过这一生,普通人是这样,首富也同样逃不过这条定律。 刘离第一任养父母所遭遇的情况,此时此刻在唐娆的心里面已然有了八九不离十的模板。 事情总是要有一个起因经过与结果,唐娆安静地听着,走进了一个她好久都没有进入过的状态。 世事太匆匆忙忙。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大把时间了。 颠沛流离。 在这个星球上,多少人安安稳稳,又有多少人没有寻到一个家,说不准的,谁都说不准。 唐娆一边安稳着,一边又流浪着。 她想要接触这个世界的百态,却又不知不觉地就厌倦了了解太多。 开始敷衍。 直到今天。 第84章 流离草(三) 唐娆面对着打开的电脑。 屏幕上码出了此时存在于她心中的种种情况。 刘离是被主动抛弃的,但是,她却并没有在他的情绪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怨恨。 恰恰相反,刘离似乎很感谢他的第一任养父母。 这不合常理,更不合情理。 “爸爸去工作了,只有妈妈和我在家里。”刘离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爸爸去做什么了……而妈妈,她好像每天都很忧虑……” 很显然,那个时候在这个家庭里,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 “妈妈……” “阿离?”女人闻声扭过头来,“怎么了?” 刘离轻轻钻到了女人手臂与身躯的缝隙间,只露出了头顶几缕黑亮亮的头发。 “爸爸……爸爸他做什么去了?” 女人的脸上忽然就有些不自然,但是这些,是当时的刘离所看不到的。 唐娆一边推测着刘离养母的想法,一边沉思着。 “爸爸他有事,过几天就回来了。”女人不停抚摸着刘离的脸颊,“这几天妈妈来陪着你……好吗?” “好。” 刘离乖巧地点了点头。 女人又将目光望向了窗外的那棵孤单的树,那棵树的树枝多是倾斜的,枝丫上,已然没有了叶子,一根两根三根突兀地杵在了那里,任谁看都会觉得格外萧索。 “妈妈,那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饿了……” 刘离小小的脑袋又钻了出来,眼珠在滴溜溜地转着,手指指指点点,然后又揉揉肚子,冲着女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好好好……阿离你想吃什么?” 女人的唇角终于浮出了一抹笑意,她半蹲下去,替刘离整理了一下皱起的衣领,然后问道。 “我想吃……小炒肉!” 缓缓站起身,拉住了刘离的手,女人拿起了桌子上的布包,摸了摸。 “那我们现在去买菜。” 街道上,马路沿轧着几辆老旧的三轮车,摆在车里的,车里无非是一些时令蔬菜,或者是水果肉类。 女人挑挑拣拣,刘离左右望望。 停下了打字的手,唐娆看向了刘离,在后者的眼眶里,她确确实实地看到了一些晶莹的东西。 刘离对他第一任养父母的感情,的确是非同一般的。 哪怕是后来他被他们所抛弃,他也并没有多少的怨念。 活在世界上的我们,总是在左右徘徊。 却怎么都抓不到内心深处渴望的那些所谓温暖。 于是,便开始怀疑起了亲情的分量,开始向往着远方,诗和远方。 却不知原来想要的,一直就在身边,而奋力去拼搏的,却极有可能是镜花水月,遥远的梦想不可触及,到头来,还是得蜷在家的怀抱里舔舐伤口。 回头望去。 那些曾经梦寐以求的,现在竟然就在身后。 唐娆真的这样猜疑过也迷茫过,不过在光阴的浸染之下,她早已成为了生活里的老油条。 不再心怀无谓的憧憬,不再整天回忆伤感过去,不再问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偶尔受伤了,她也会回头望望。 诗和远方都破碎成了现实,她埋头在现实里回望着过去,儿时也曾有过肆无忌惮,亲情的港湾。 刘离的儿时虽说是支离破碎的,但是那份内心的安稳,他看起来却是一直都没有丢掉。 身流离,心植根。 属于她的那份温暖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游轮破碎,化为了泰坦尼克号的残骸沉没。 早已是个流浪者。 看着刘离,唐娆仿佛在看着自己……曾经的自己。 “阿离,好吃吗?” 女人伸手擦了擦刘离的嘴角,笑着问道。 “嗯……”刘离点点头,“妈妈做的小炒肉最好吃了。” “乖……儿子。” 电话响起,女人走过去接了起来,跳动的铃声中断,空气中只留下了女人的回话。 “好的,好,我明白了……请在给我们两天时间,就两天……” 刘离歪着头听着,他听不懂女人的意思,但是,他却听得懂女人的情绪。 “妈妈,怎么了?” 女人撂下了电话,慢慢向着他走了过来。 “没什么,是你爸爸的同事,来问他走没走……快吃饭吧,再不吃,一会儿就都凉了。” 轻轻拍了一下刘离的脑袋,女人走进了卧室,刘离追在后面问。 “妈妈你不吃吗?” “阿离,妈妈还不饿,你快吃吧。” 刘离便是悄悄的踮着脚过了去,只见女人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票据,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衣服口袋里。 虽然当时刘离还小,但是对于这些记忆,他却记得格外清楚,唐娆甚至不需要用光阴容器去辅助回忆。 可见这些光阴对于他来说的重要性。 唐娆又续了一杯水,推给了刘离,刘离将水杯攥在了手掌里面。 “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养父母,他们没有了钱,付不起房费了,而爸爸,他也失去了他原本的工作……” 刘离喝了一口水,声音有些不清楚。 “阿离,你就待在家里,妈妈马上就回来,看好这个袋子,一定要看好……” 接到了一通电话,女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刘离趴在窗户上,无奈他的身高太矮,什么都看不到,当他费了力气,终于爬到了桌子上的时候,却看到了爸爸的身影……身旁还停着一辆看起来不错的轿车。 “阿离?” 女人的声音恰好响起,刘离转过头去,然后就看见女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那个袋子。 “爸爸,是爸爸……爸爸回来了,我看到他了!” 指着窗外,刘离兴奋地说道。 “是啊,爸爸回来了……” 将刘离从桌子上抱了下来,女人的脸上却没有了笑容。 “妈妈对不起你……” “怎么了……妈妈……”看着女人低垂的眼眸,刘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妈妈,怎么了?” “你要乖……” “我会乖……” “你要乖……” 女人拉住了刘离的手,一大一小一起走出了门,刚出门口,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刘离的视线里。 “爸爸!”刘离大喊了一声,然后就向着男人的方向跑了过去,一边跑着,一边挥舞着他的双手。 男人迎面将刘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乖……儿子。” “爸爸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刘离昂起了头,冲着男人不满地问道。 此时男人却沉默了。 因为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女人,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将刘离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阿离,你一定要听话,一定要听话。” “妈妈我会一直听话的,会一直……我永远都是你们最听话的儿子,我保证 永远都是……” 刘离望着女人的脸。 两滴不知名的液体滴到了他的额头上。 是眼泪。 “妈妈你怎么哭了?是阿离做错什么了吗?”刘离伸出了手,想要擦下女人脸颊上的泪水。 可他够不到。 女人深深地埋下了头,他的手忽然接触到了妈妈柔软的发丝。 …… “我失业了……” “房东来催租了……” “可是,阿离怎么办?” 第85章 流离草(四) 刘离的脸上。 现出了让唐娆痛在心里的神色。 她几乎已经明白了在刘离的陈述里,即将要发生什么。 是抛弃。 “阿离,爸爸有话要和你说。” 男人犹豫了许久,终于是迈开了步子,走到了刘离的身前,半蹲了下来。而刘离则是离开了女人的怀抱,凑到了他的面前。 刘离的眼神,看的男人十分不忍。 “爸爸,你要和阿离说什么?阿离听着呢。” “我……”话到唇边,可是男人却发现自己真的是说不出口来,这样残忍的,令人痛心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还是女人走了过来。 “阿离,爸爸妈妈现在要和你说一些事……” 刘离又转了过去,看向了女人,可女人此时此刻的表情,却是格外的认真。似乎所有属于母亲这一角色的感情,就在这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爸爸和妈妈,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但是我们不能带你一起去,所以,你要在这里等着爸爸妈妈,好吗?” 女人在难以察觉的方向,错位地隐去了自己的泪水。 没有让刘离看到。 “那个地方?”刘离一边衔着自己的小指,一边歪着头想了想,“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 “妈妈不能告诉你……”女人笑了笑,“这样吧,那就当这是一局游戏好了,就像是你经常玩的那样,我们来当贼,你来当警察……” “可我不想当警察,今天我想当贼……”刘离眼底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衬托着男人女人的黯然神伤。 “下一次,妈妈保证,下一次一定让你当一回小偷,好不好?这一回,妈妈和爸爸可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你抓住了……” 女人轻抚着刘离的头发。 而站在一旁的男人早已扭过头去。 “那好吧,我就再当一回警察……不行不行,妈妈拉勾,下一次我一定要当小偷,你可不能反悔……” 刘离向着女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女人的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男人看了看时间,转过身来拉了女人一下。 女人会意。 “那么阿离……游戏,开始?”她微笑着,松开了刘离的手。 “好啊。” “我和爸爸是贼,你是警察,既然是警察,所以你现在应该先去警察局,对不对?” 女人的语气有那么一丝悄不可见的颤抖。 然而,刘离却并没有发觉。 “是啊,我是警察,警察就要去警察局……可是这里没有警察局啊?” 汽车开门声响起,停在一旁的轿车上,此时走下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两鬓虽然有些斑白,但却掩盖不了眉宇之间的英气。 看得出来,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 唐娆坐在位子上仔细地听着。 一边听,她一边在脑海里构想着刘离现在诉说出来的画面。 难为刘离记得如此清晰。 只是不用光阴容器的话,仅仅是凭借着唐娆的脑力,想要完美还原刘离头脑里活着的记忆光阴,这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辅助着指尖的操作,唐娆一边去想象,一边在电脑上码出了脑海里的感受。 温馨。 刘离的话里处处透露着那个家庭的温馨。 从他的第一任养父母对他的态度来看,那个时候的他,无疑是很幸福且幸运的。 都说物极必反。 刘离享受了几年的温馨时光,终于要被残酷的生活压力击回原形。 温暖是无形的而存在的,但它只能给予心理上的安慰,却做不到拯救一家的温饱饮食。 刘离看着自己的养父母拉着自己的手,将自己拉到了刚刚下车的那个陌生人面前。 他于是有些害怕。 便躲在了女人的身后。 “呵呵,这个孩子……”男人勉强地笑了笑,“邵先生你不要介意,阿离的胆子小,等过些日子,慢慢就会习惯的。” 那个被称作邵先生的男人友好地笑了笑,表示他并不在意这些。 “爸爸,这个叔叔是谁啊?” “他是……” 此时邵先生却先开口了:“您好,刘小警官,我是您的新任警员,是来接你去警察局的。” 男人便有些感激地看了看邵先生。 “真的吗?” 听完这句话,刘离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并行着放出光来。 “妈妈,妈妈,他说的是真的吗?” 女人看了看邵先生,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最后,才将视线转回了刘离的身上。 “是真的,阿离,是真的……他就是你的警员,现在是来接你去警察局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担心找不见路呢。” “那个警员,你叫什么名字啊?”刘离上前大胆地拽了拽邵先生的衣服下摆,问道。 “报告警官,我叫邵容,是今年刚毕业的警员,报告完毕。” 说完,邵容便冲着刘离,给出了一个微笑。 刘离在下面笑得很开心。 不得不说,邵容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为了挽救刘离的心理,他做到了一些在其他人看起来应该是很难办的事情。 比如,帮助一对为难的父母扯谎。 “谢谢你了,邵先生。” 在刘离转到一旁的时候,男人向着邵先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没关系,我都理解。” 邵容回握了男人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处,又象征着一份不舍情感的交接。 “诶……”刘离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过来,“爸爸,你们在做什么?” “小偷可是我的,你不能抓。” 刘离双手一横,然后就横在了邵容与男人之间。 女人无声地笑了。 她拉住了刘离的手。 “妈妈和爸爸这就准备去了,你和你的警员叔叔一起回警察局,好不好?” 刘离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空气突然沉默了下来。 男人和女人对视着,邵容当然也注视着刘离的一举一动。 “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是警察。” 刘离就这样小声地嘀咕着,一直在嘀咕着,并没有注意到大人们的情况。 “邵先生,这里面是阿离未来两个月的生活费,这个您请收好。”女人小心地避开了刘离的注意,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邵容。 只是邵容却并没有接过去。 “这我不能要,你们不是在卖孩子,是我主动收养他的,钱,你们就自己收好吧。” 女人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看到了邵容噤声的手势。 果然,刘离又一路蹦蹦跳跳地回了来。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还没有躲起来?” 女人笑了笑:“这里可是爸爸妈妈的地盘,小警官,你可还没有执行任务的权力啊……” 闻言,刘离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警察,警察……” “警察,警察……” 第86章 流离草(五) 刘离就这样,在半茫然间上了车,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好像,是一个游戏里的警察局,在那里,好像没有父母,没有那两个为他当贼的父母。 他其实应该把他们抓起来的,逮捕一生的时间。 他茫然地看着养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忽然,一丝失了东西的悸动出现在了刘离的心头,他莫名地开始慌张起来,双手极力地挥舞着。 不断拍打着车窗。 “妈妈……妈妈!爸爸……爸爸!” 坐在驾驶位上的邵容一边开着车,一边问着:“阿离,你怎么了?” “我不要当警察了,我要爸爸妈妈……我现在就只要爸爸妈妈……” 刘离尽力回望着那两道模糊的影子,双手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车辙印下,痕迹两道,积水碎裂,细细的沙石被激起,然后混合成污泥落下。 斑斑。 “乖……”邵容的额头立刻滚下了一颗冷珠,他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答刘离的话,这个孩子的天生第六感太过于强势。 亲情连丝起来的血缘。 俶地断裂。 这种情况下并不需要太多的外界触动,仅仅是一点点的迹象,都可以成为导火线。 情感的波动一触即发。 天然的链接被隔断,即使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事实揭露出来的气味终究都会弥散。 无所谓这个时间长短。 结果是同样的。 男人和女人编制的这个谎言,对于一个少不经事的孩子来说,其实应该说是完美的,年轻简单的头脑思想,梳理不通错综凌乱的谎。 但是,理论是理论,在这个世界上,能和理论对撞而不落下风的,情感关联是价值最重的一个。 当真诚的感情被阻挡,引力回流,心脏莫名地就开始悸乱,一个人的第六感开始运转,就开始不自主地捕捉着这种阻挡的来源。 刘离远离了自己的第一任养父母。 在身体上是,但是心理上,则是没有断掉的。 于是悸动就不难显身。 刘离挣扎着,不对劲的气氛在惊慌恐惧之间越来越明显,车子拐弯了……他看不到自己的养父母了…… “我要下车……我要爸爸妈妈……我要下车……你放我下车……求求你……” 听着刘离的话,邵容紧张地开着车。 在这种情况下,他真的是害怕自己被当做一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而看着刘离的反应,他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贩子。 男人女人的情况早已经和他讲清楚了,刘离实在是不适合再送回去了,他们已经没有了养活刘离的能力,甚至连养活他们自己都有些困难。 只是…… 他该怎么安慰刘离? 车门早已经在驾驶位锁死了,刘离的手拉住了车门的开关,但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开。 被安全带捆绑在座椅上,刘离瞪着眼睛盯着邵容,那个眼神…… 邵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仇视。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正面形象,捐款捐物,投资扶贫,盖学校,济山区。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机会接受到一种愤恨的眼神。 看的他打心底里心发慌。 就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路边有一个交警…… 唐娆再一次停了动作,刘离刘离,他的名字,似乎在冥冥之间象征着他的命格,她觉得,刘离的流离,在那个时候才仅仅算是一个开始。 果然。 刘离的目光似是呆滞,唐娆倒是明白他的这种状态。 一般来说,只有在光阴容器的辅助之下,才有可能诠释出脑海里所想象的所有。 刘离的记忆太过于清晰,清晰的简直是可怕。 甚至是不需要光阴容器的助力,他就可以仅仅凭借着他自己的叙述,在唐娆的脑海里构建出一个时空间的框架。 “你坐在邵容的车子上,心里想的是什么?” 唐娆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 刘离的想法,无外乎是愤恨,是不解,是一个孩子该表现出来的害怕恐惧与紧张无助。 但是,刘离却静静地摇了摇头。 都不是。 “我对不起邵先生,如果不是为了收养我,他也就不会……” 当时发生了什么? 唐娆的心里在一瞬之间涌现出了无数个想法。 刘离掀开了自己的衣襟,一条狰狞的伤疤赫然跳入了唐娆的双眼,她的唇角挑了挑。 “这是……” “一场车祸。”刘离又放下了自己的衣衫。 “我对不起邵先生,或许,我还对不起很多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忽然联想起刘离刚刚的描述,唐娆一愣,“难道是……” “我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 黯然地低下了头,刘离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一言不发,唐娆犹在兀自思索着,如果她的猜想不错,那么这一场车祸,就真的与刘离脱不开关系了。 “那……邵先生呢?” “他去世了。” 唐娆真的不希望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一场车祸,左右了两个人的人生,一个身死,一个漂泊流离。 生活开了一场残忍的玩笑。 这个玩笑里面,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只有命运是赢家。 “为什么会这样?”唐娆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她希望自己所想就仅仅是自己所想。 “那个交警向着我们走来……邵先生的车……直接就开进了逆行车带……” 心理是什么样子的。 情况又是什么样子的。 唐娆根据自己的想象做出了合理的解释。 巧合造就了悲剧,悲剧又缔造另一个悲剧,轮轮回回没有尽头,流离在世界里,孤独的像一颗草。 “我明白了……”唐娆自觉绕开了这个方向,她不想再触及刘离的脆弱,毕竟,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接近破碎的那个点。 “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第二任养父母吗?”刘离抬起了头,眼神里,透出了唐娆自己的面孔。 没有颜色。 看了看时间,唐娆保存了电脑上的界面,然后起身拿过了光阴容器。 “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先开始进行光阴收容吧……关于你的故事,也许在你的光阴里,我会更身临其境……” 第87章 流离草(六) 唐娆将光阴容器的芯片递给了刘离。 看着他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两侧。 “闭上眼睛。” 刘离听话地合上了双眼,唐娆微微摇了摇头,将光阴容器的开关打开。 滋…… 一束电流从刘离的大脑中穿过,迸出的火花刺激着他的神经,过电的感觉,浑身通透。 世界忽然就与之隔绝了。 再听不见喧嚣。 车水马龙,小贩的叫卖,人声鼎沸,时钟彳亍过的嘀嗒,蜘蛛结网的颤动,这些他通通都听不见了。 只余下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黑暗中的心脏在跳动,“扑通、扑通”,冬季里孱弱的草儿在抽芽,他就全身一抖,大脑就像是失去了主动思考的能力。 难以抑制的光阴如潮水。 汤汤。 卷走了尘世里的悲伤的一切,那些舍不得的,留不下的,忘不却的,洗涤干净,光阴容器所捕捉的,仅仅是最纯正的那一段记忆。 天然无雕饰。 它抑制了原主人的主动性,是为了寻求到绝对不受干扰的光阴。 当然,这其中也会有例外。 柯柯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有的时候,梦一旦被当了真,在回忆里的影响力比起珍贵的光阴毫不逊色。 但唐娆不觉得刘离的思维里会掺杂着难以过滤的梦境,他的思维坚实程度太过于不可思议。 刘离安静地,闭着眼坐着。 链接着光阴容器的传输线,发出了淡淡的白光,这说明,刘离的回忆正在被逐步提取。 而对于那些原主不想要寄存的光阴,容器都是会挑剔出去的。 唐娆翻动着电脑上的文本。 刘离的境遇,就像是一株草,被这风雨飘摇所左右。 温暖留不住,肥沃也留不住,湿润同样是留不住。 太过哀伤。 都说上天是公平的,为一个人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打开一扇窗。 但如果…… 在那扇窗外,看到的是悬崖峭壁,无尽深渊呢? 唐娆摆脱了这个消极的想法。 她现在其实不应该再进行光阴收容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反对,就不能再顺应。 只是没办法。 在唐尧那个榆木脑袋开窍以前,她还不能退出。 刘离的这一段光阴,很显然拥有很强的力量,内涵的情感足够丰富,若是碰撞起来,所产生的冲击力…… 难以想象。 唐娆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如此凝实的光阴了。 看着电脑上的文字,她不禁陷入了深思…… 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寒拾所说的那种情况,现在还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降临。在此之前,她就只能是依照着寒拾的建议,来静观其变。 这其实很难受。 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没有了作为一名光阴收容师该有的心态。 光阴越积累越多,距离寒拾所说的终点就越近,留给唐娆与寒拾的时间就越少。 刘离的头忽然晃了晃。 唐娆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她走到了光阴容器旁边,关闭了开关。 光阴不再传输,光阴容器给予使用者的压制力在慢慢地减弱,刘离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你还好吧。” 唐娆来到了刘离的面前,后者正缓缓地睁开双眼。 眼底是真实,流露的是迷茫。 “结束了?”他问道,一边起身,一边环顾着唐娆的办公室。 “嗯。”唐娆回应道,“已经结束了。” “老板……你……真的能够看到我的光阴吗?”刘离有些怀疑地看着桌子上的光阴容器,又看了看唐娆。 “当然。” 唐娆笑了笑:“在这一点上,我从不说谎。” 就在唐娆以为,自己又需要再一次为自己的能力进行证明的时候,刘离却是静静颔首。 “我相信你,老板。” 这倒是让唐娆感到意外。 “为什么你就直接相信我了?”她向着刘离问道。要知道,对于刘离来说,唐娆还是一个陌生人,他就一点儿也不怕自己被欺骗吗? “因为你听了我的故事……而在这之前,没有人愿意去倾听。” 刘离的眼眶有些发红,可是眼泪,却没有第一时间出现。也许是哭的累了,笑着可能会更舒服一些。 他笑了。 “我向你保证,你所留下的光阴,我一定会认真看下去的,你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很不同。” 唐娆认真地说道。 她说的是真的,刘离的光阴的确是很重要,在光阴收容师眼中,像这样完全不需要光阴容器进行外力引导的光阴,其中蕴含的能量是空前的。 在唐娆这几年的光阴收容里,她还没有发现比刘离更强势的光阴宿主,即使是上一位,那也是要比刘离差上一些的。 “那就好。” 刘离说完了这一句话,便开始向外走。 其实如果他不这样做,唐娆也会主动提出光阴容器结束的,但是他这么一主动,倒是让唐娆开始疑惑起来。 “怎么……” 刘离回过头来,说道:“光阴收容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 “牌匾上写着的。”刘离顿了顿,“而我说的也快要到尽头了。” “可是……”唐娆看着刘离,“你难道就不想继续和我聊下去吗?” 刘离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了……老板,我的光阴你已经可以看到了,我只要是确定了这一点,就可以离开了……毕竟……这是我的光阴……” 唐娆忽然明白。 叙述的是刘离自己,独自痛的,还是他自己。 自己到头来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回过神来,刘离已经道了声“再见”,然后走出了好远,门打开了,唐娆只能看得到一个背影。 门又合上了。 发出了“砰”的一声。 唐娆回过头看了看光阴容器,里面的第一个光阴收藏夹盛着的,就是刘离的光阴,那里面,很可能是令唐娆不忍去观看的记忆。 悲伤的,痛苦的。 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唐娆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到底要不要现在就进入刘离的光阴,方才听着他的叙述,她已经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那个时间段的伤感。 唐娆真的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个氛围。 “光阴……” 一段曲折的、到达了某种极致的光阴。 能做到很多事情。 第88章 流离草(七) 最终,唐娆还是拿起了光阴容器的芯片。 在锁上了门之后,她坐在椅子上,进入了刘离的光阴。 坎坷。 从未见过的情况。 以往她所见过的光阴,都是平稳的,即使是稍稍有一些波折,那也都是掌控在唐娆自己的手中的。 而现在出现在唐娆眼前的,却是光怪陆离的深洞,视线被阻挡,过了好一阵,她的视野里才出现了正常的画面。 还不是刘离的第一视角。 本来唐娆就对刘离的光阴凝实程度很是吃惊,但是,直到完全进入光阴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太低估了。 “这是什么情况?” 唐娆竟然看到了刘离。 可是……她不是应该出现在刘离的第一视角里面吗? 怎么回事? 所谓的上帝视角,化身在看似不存在却又处处存在的空气里面,俯视着刘离的一切。 唐娆看不见自己。 当然也没有人能看得到她。 可她,却能看到几乎全部。 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很奇异…… 伸出手去,阳光能穿过,风能穿过,飞鸟能穿过,她能感受得到自己的手,却看不见。 环视四周,这里是一处住宅,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样子。唐娆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用不存在的手,挥舞着挥不见的尘埃。 屋子里很静,听不见人声,也听不见车声。 看来这里既不是临街的路,同样也不是热闹繁华的街段。 倒是很符合刘离的说法。 只余下了飞尘里秒针行走的细碎声音。 唐娆仔细地聆听着,头一次,她没有依靠光阴宿主的五官进行外界判断。 房间里静得出奇。 仿佛是没有人居住一般,唐娆好奇地四下里寻了寻,没有找到一个人。 “刘离去哪里了?” 她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日历,当时的刘离应该是六七岁左右,没准恰好是……他被送走的时间段。 也对,在刘离回忆的片段里面,首先最重要的,很可能就是这一段了。 唐娆慢慢踱到了窗子前。 果不其然,楼的下面正上演着刘离叙述里的那一幕。 对于他第一任养父母“抛弃”他这件事,唐娆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她觉得,自己猜的定然会与真实情况所差无几。 这不是自大。 而是一种自信,一种能力。 “阿离……”是女人的声音……在这个境状里面,她有能力听见她想要听见的一切。 “不要想了……”男人摇了摇头,“我们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阿离他,必须要离开我们。” 唐娆忽然有些悲伤。 她很懂得那种没有能力的绝望,明明就在眼前,可却恍若天边,伸手就可触及,却没有能力把握。 “工作的事情……真的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女人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男人的眼底溢出了满满的无奈,他已经进行了他能够做的所有的努力,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在这个时代,机械发展的速度难以想象。 许多工作在基础行业的人,都会在现在,包括不久以后的将来,面临一个严酷的问题。 失业。 人力已经无法与钢铁机械的单纯力量抗衡,就连精度,最高标准也是掌握在机械那里,几乎是分毫不差。 越来越严峻的形势下,失业率将会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上面,挣扎的人们将会指数爆炸。 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局面。 对于得益者来说,节省了相当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又没有必要去格外支付薪水。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改变是致命的。在技术含量方面,机械已经超越了人工,那么大多数的人工服务,就会陷入一个低谷。 所以说,这究竟是一种时代进步,还是一种人类劳动力的退步,其实并不好就此下一个定论。 男人是一个木工,他所面临的,就是机械的更精细打压。 自然而然也就失业了。 毋庸置疑。 “房东已经催了好几次……我们……得搬出去了……” 女人望着道路的尽头,那里载着刘离的车子刚刚消失。 无论谁都没有想到,这差一点儿就是生离死别,生死之数,在于须臾转瞬之间,无法预知。 男人和女人想象中的属于刘离以后的美好生活,早早地就消散如云烟了。他时至今日的生命历程,坎坷艰辛。 就如同一株草,在风雨间飘摇流离。 “那就搬吧。” 唐娆就看着两个人,一点一点地从这个家里面清除他们自己的痕迹,很快的,就连家都变得陌生起来。 原来,所谓归属感,到底指的是故人与旧物啊。 一个念头忽然从她的脑海里炸起。 不对。 刘离的光阴里面,是绝对不会拥有她刚刚所看到的这段记忆的,绝对不会。因为他,不是直接的光阴度过者。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只是刘离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想象,或者是……干干脆脆的一场梦境。 唐娆不想再思考下去。 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她需要继续看下去,才方便做出决定。 光阴转换。 视线里黑了一下,这说明,光阴再现已经到达了一个很微妙的阶段。 很快,唐娆就到了又一个场景……一个惨烈无比的,简直是令人不忍直视的场景。 车祸现场。 载着邵容与刘离的车祸现场。 “邵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刘离蜷在变形的副驾驶位置上,看着邵容那张扭曲的脸,先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在刘离看不见的背面方向,唐娆依靠着自己的上帝视角,看到了一些令她很是脊背发凉的东西。 老虎钳、巨型花草剪、一副手铐,甚至还有……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 这些东西,被小心地藏在了撞开变形的后备箱里,若不是发生了这一场车祸…… 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唐娆的内心,怀疑,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尤其是一个人在怀疑自己那属于过去的定论的时候。 唐娆现在就对自己的结论提出了推翻性的质疑。 她真的……了解了正确的情况吗? 第89章 流离草(七) 真相,究竟是什么? 看着眼前的惨象,唐娆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想什么,又该从何处想起。 但可以肯定的是,刘离刚刚所说的话,是存在有一定的水分的,但是这个水分到底有多大,她还不好去武断定论。 车祸现场。 血,全都是血,入眼望去,钢铁蒸腾出了不知名的扭曲气体,解离液与冷却液流了遍地。 就与鲜血混合在了一起。 “呃……好痛……”刘离痛苦地蜷缩在一处,身上绑的死死的安全带,就在关键时候救了他一命。 “快……快打120……快……” “出车祸了,快救人……” “别……先拍照……” 一阵嘈嘈杂杂中,唐娆看着刘离在半昏迷间被抬上了救护车。 心肺复苏,外界输氧,电击起搏。 红蓝交替,在笔直的道路上无视红绿灯地飞速行进着,唐娆的意识就浮在救护车之中,俯视着怜悯着曾经的刘离。 她做不了什么。 光阴收容师从来就没有介入光阴的先例,因为这是不被道德法律所允许的,更何况,仅仅凭借着光阴收容师的能力,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更改光阴的。 最起码在地球上做不到。 心念一动,唐娆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的时候,她已经到了邵容的那一辆车上面。 看着医生抢救的忙忙碌碌,唐娆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很强烈的直觉。 这个叫做邵容的男人,肯定不会是刘离叙述里的那个年轻的慈善家。 说不定…… 还是个贩卖人口的罪犯。 “心脏停跳……起搏无效……一次……两次……三次……” 医生的冷静嗓音回荡在车厢里面,唐娆看着一动不动的邵容,装若亡者。或许,他现在,已经是地狱的旅客了。 “结束了。” 唐娆默默地看着,看着医生们停止了动作。 很显然,躺在那里的邵容已经无力回天了。 没有再犹豫,唐娆将自己投放到了车厢外面,她现在的情况很是奇异,但是,无论表现的是多么的奇异,最根本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也无法违背的。 刘离的光阴,不可能出现邵容救护车里面的情况,唐娆其实是不应该看得到的。 但是,她现在却看到了。 事实已经渐渐开始浮出水面,刘离,他为自己构造了一个虚幻的梦境,而这个梦境的凝实程度之严重,导致了他自己从心底就认同。 并且是成功地误导了唐娆。 也就是说,邵容救护车里面的情景,完完全全就是刘离自己的想象罢了。 不可相信。 出了救护车,唐娆跟随着车流,悬浮在半空之中。 她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有着很大的虚构成分的。 只是这一切都显得太过于真实,即使是唐娆已经看破了,却不想立刻就挣脱出来。 刘离的光阴力量,达到了一个比唐娆预料中更高的境界。 让唐娆一个光阴收容师都忌惮的地步。 会有多恐怖。 她不敢去想象,一旦自己对于光阴背后的阴谋毫无所知,这种力量会被用来做什么。 迎着夜风。 唐娆第一次好好地感受着这种奇妙的,很可能就会不可再得的感觉。 嗅着古老的空气。 空气里弥漫着的已然弥漫了上千年,漫步过去,一步是过去,一步是现在,还有一步,则是未来。 时光穿梭。 唐娆忽然有一些恍惚。 等到再回过神来,画面已经接近了转换。 再回过来,唐娆竟然是又回到了刘离的第一视角。因为,再睁开眼时,唐娆发现自己是躺在病床上的。 真真正正的刘离的第一视角。 “吱呀”一声。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走了进来。 “六十一号床……刘离是吗?” 然而唐娆却没有听见来自刘离的回答。她想,在刘离的心中,已经明白了事实是怎样的。 即使他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六十一号床……刘离是吗?” 护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其中已经带有了一丝的不耐烦。 唐娆听得出来,刘离自然也听得出来。 “是……我是刘离……” 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回荡着,病房里空荡荡的,素色的摆设简简单单。可是,就连这样简单的病房,价格都是不菲的。 肯定不是刘离能够负担得了的。 “准备一下吧……还有一个手术要做……” 这句话说完,那名护士转身就想离开,只是刘离叫住了她。 “请等一等……” “还有事吗?”护士转过头来,尽管她的脸上显得很不耐烦,但是职业要求还是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来。 但也仅此而已。 “那个……我的医药费……”,能问出这句话,那就说明,刘离的小心脏里面,已经装了许多并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心理。 很累。 “医药费怎么了?”护士先是翻了翻手中的单据,然后补充道,“对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通知你的家长来付清医药费吧……” 刘离忽然就不说话了。 是啊,他哪里还有家长呢? 既然他所说的那些所有的温暖,全都是假的,那么,真实的情况一定和他所说的恰恰相反。 “好的。” 半晌,刘离才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护士离开了,病房的门关上了,发出了很响的一声。 唐娆静静地等待着刘离的动作。 毕竟,现在她的所有,都是要依靠刘离这个光阴宿主。 刚刚的奇妙境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不知道刚刚的状况是如何形成的,反正她总是觉得,永远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为什么……” 其实唐娆已经看懂了,在刘离的叙述里,可以肯定的是,百分之八十的情景都是他自己虚构出来的。 他的本身际遇,并没有遇到那么多的援手,甚至,来自于外界的,几乎都是打压。 家庭,生活…… 压力是巨大的,很可以去联想,刘离是怎样一点点地熬到现在,与唐娆进行面对面的谈话的。 既然生命本身不给予温暖与希望。 那么,瑟缩在人生阴暗里面的生命就会主动去寻求希望。 即使这个希望是虚构的。 第90章 流离草(九) 唐娆在思考着。 眼前的光阴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了。 刘离就这样静静地躺下病床之上,唐娆一直在盯着天花板,他们共同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动。 一点迹象都没有。 半晌,唐娆这才感觉到了刘离身体的移动。 他想起身,看着他的动作,他是想离开病床,离开病房……甚至……是离开医院。 他没有可以为他支付医药费的人。 对于他那所谓的第一任养父母……唐娆大概是明白了些什么。如果说,刘离向她讲述的那些都是他自己为自己编造的梦幻。 那么他的养父母…… 肯定不是他叙述里的那个样子。 原来,他刚刚在光阴收容所里侃侃而言,所说无真,而他的面露悲戚,原来都是真实的。 唐娆早该想到的。 因为从一开始,疑点就太多太多了。首先,历史上就没有出现过像刘离这样的人。 他对于自己的光阴,掌握的实在是太好了。 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重现一般,他一边看着自己眼前的画面,一边向着唐娆叙说着。 导演好了一样。 刘离的上下嘴唇轻轻一碰,他所自导自演的一切就呈现在了唐娆的面前,分毫不差。 虽说是虚构的,但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代入感,唐娆即使是倾听者,却也是仅仅局限于怀疑到了刘离本身的光阴凝实程度上。 对于他所说的话,却是没有太多的质疑。 也对,她向来都只是习惯于倾听顾客的叙述,总是忘记了去探究这个叙述本质的正误。 理所应当地认为就是正确的。 荒谬。 刘离悄悄地起身,可是,却没有完全站起来的力气。 不出意料,他又是重重地跌回了自己的病床。他刚刚动过一次手术,身体还是麻醉阶段,自然是很虚弱。 外逃没有成功,那么等待刘离的,将会是什么? 唐娆静静地观看着。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都与现实中的她毫无关系。 毕竟,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既成事实已经注定,她改变不了,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这就是光阴收容师的悲哀。 他们必须去忍受一些事情,即使这些事情是他们最痛恨最厌恶……或者是最后悔的…… 看客,往往是最悲哀不过的。 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在一个限定的条件下,能力被完全限制,十不存一,眼睁睁地见证残忍的现实。 试问…… 又有谁能够忍受这种无穷尽的折磨? 唐尧之所以感受很薄弱,那是因为,他的顾客很少,他还没有太多的机会去仔细感受。 而唐娆则不同。 每日人来人往,她的光阴收容所里面总是顾客络绎不绝。 当然,这些日子是意外。 不过,恰恰是由于这一场意外,才让唐尧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唐娆的感受。 那种……手足无措。 那种……没有能力。 那种……浓厚的悲哀。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刘离抬起头来,唐娆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跟随着。 医生带着白口罩,唐娆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她想,那种表情一定是很严肃的。 “六十一号床……刘离……”医生翻了翻手中的档案,缓缓说道,“你需要先缴纳目前为止的所有费用……合计……” 刘离仿佛没有听到那个数字一样。 即使他听到了,那也没有任何用处。他根本就负担不起这个对于他来说的昂贵代价。 天文数字。 “好好……我会通知我的家长的……我一定会的……” 唐娆从刘离的语气里面,听到了一种本来不应该属于他的哀伤。 小小的年纪,这到底需要经历些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心境? 阴沉的天,龟裂的大地是灰色的。 枯草化为了齑粉,在激烈的风里肆意挥洒着成灰的鲜血汁液,没人理解它的痛。 太阳的光芒不再刺眼。 真正刺眼的,是面前的人性劣根。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医生忽然折返回来,“两个小时后,你还有一场手术要做……” 时间又推迟了…… “医生,请等一等……”刘离忽然挣扎着坐起身来,“和我一起送来的那个男人,他……怎么样了?” “抢救无效,在救护车上已经死亡。” 医生平淡地说道,对于这种生离死别,他早已是见惯了的,所以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怎么,他和你是……” 可是,刘离却流露出了一股很诡异的情绪。 唐娆感受到了刘离那勾起的嘴角,和漠然的摇头。 “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什么都不是。” 医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刘离的身体在颤抖。 唐娆感受得到他的情绪,很深刻。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该依靠谁,被养父母抛弃的孤儿,在医院里面找不见家的方向。 他从医院里来,似乎注定了要从医院归去。 这是个轮回。 人生中的所有在唐娆看来最难过的时刻,刘离几乎已经全部经历,他那颗饱受风霜的心脏,究竟还能承受多少重量? 后来的事,唐娆自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再去回想。 刘离被送到了福利机构,一个中产家庭自愿收养了他。 谁能想到,这又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幕式? 世事无常,没有谁能准确地定义未来,预见未来。尘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是在苦苦挣扎,为自己寻求一个更好。 事实上,我们都是一颗小草。 流离的草。 在大风大浪面前,拥有再多的附加品,也终究会乏力。 渺小的生命,几乎什么都不是。 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些什么,去极力避免我们的命运。 只是不要沉浸在幻想中就好。 刘离活得,实在是太累了,他自己编织着自己的梦,浑然不知,不真实的,永远是不真实的啊…… 梦总会醒的。 幻想,也总会破碎的。 人总要接受现实,即使现实很狰狞;人总要改变现实,即使现实很坚固。 最起码,我们可以润色。 而不是自我欺骗。 第91章 惊梦(一) 子不语怪力乱神。 唐娆从床上惊坐而起,光洁的额头之上,冷汗涔涔。 外面的天大约还是黑的,被乌云半遮住的月光遥遥地撒了下来,从唐娆卧室的窗帘缝隙中挤了进来。 她环视了四周。 一切都静悄悄的,并没有她梦境里的那种可怖。 摸索着寻到了水杯,唐娆颤抖着喝了一口水。摆放在空气里的温水早已经凉透,但她没有感觉,她现在的所有心思,都在那个方才的梦境上面。 身体清醒着,灵魂仍在沉睡。 复又躺了回去,失去了主人的床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温度。 冰冷冷的。 再也睡不着了。 唐娆这样想到,略略清醒过来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刚刚的画面,那些恐惧太过真实。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不得不这样告诉自己,一直以来,她的梦境,都是和她的心情息息相关的,可以说她感受到了什么,几乎就会梦见什么。 黑暗,血液,腐烂,黄昏…… 这些年以来,唐娆的每一个晚上,都是挣扎在压抑之中的。 好像被子上压了一个重重的身体。 她醒不过来,她一直沉睡,她……丧失了对自己的掌控能力…… 鬼压床。 灵魂漂浮在半空之中怜悯且悲哀地看着身体。 胡思乱想着,唐娆再一次感受到了沉沉的睡意,疲倦,再一次抓住了她。 这些年,尤其是这些天以来,唐娆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光阴收容师这个行业,不小心撞上了不让人省心的前任不说,就连这个职业本身都存在着一系列的问题。 她在大学时已经很累了。 为了大脑发育不健全的唐尧。 她现在也很累了。 还是为了大脑发育不健全的唐尧。 有的时候,她甚至在想,为什么唐尧不能像那个他一样省心? 下了这么久的棋局,终于要到了结局的时刻。可是,唐尧那个方向还是没有攻克。 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里是哪? 唐娆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戈壁,典型的雅丹地貌。风蚀的岩土,雕刻出了自然的鬼斧神工,不规则的背鲫形垄脊和宽浅沟槽,像魔鬼一样的城。 梦里的世界,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唐娆明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梦里,但是,她却并不着急挣脱出去。 当噩梦做的已经趋于一种习惯,唐娆开始关注起了梦里的世界。有的时候,这个世界很离奇,而有的时候,它却又异常真实。 每一次入梦,唐娆都是抱有了极大的兴趣,惊惧与那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共同行进着。 紧张固然是紧张,不过唐娆也深知,梦,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虚拟的灵魂层面再怎么燃烧,现实都不会被改变。 风蚀地貌,显示的是一股时光的沧桑。时间的痕迹在这里尤为深刻,仿佛是整个世界的荒凉都聚集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难道是楼兰吗?” 唐娆环视着,她在视野之内,没有见到一个人类,甚至就连一个有生命的生物都没有发现。 古城楼兰,罗布泊西北,湮灭在茫茫历史的牺牲。 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断壁残垣罢了。曾经盛极一时的景象,早就不复存在。 任何事物,都有一个注定了轮回的寿命,在曾经的曾经,楼兰的寿命已尽,风烛残年被封印在了荒漠深处。 唐娆看着眼前的悲戚,心底里不自主地升起了同样的感觉。 她的生命,又何尝没有一个周期呢? 一直在围绕着唐尧这个绕不开的结,在进行着无休止的公转运动。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应该放下这个想法,但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就像是一道生死劫。 最笑话的是,那个傻子还是仅仅局限于自己的世界里面,自以为了解了全世界。到头来,却连一颗心都发现不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傻傻的。 那唐娆自己岂不是更傻吗? 她看得出来,唐尧也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些什么。但是,像他那样的性格,又能想象到什么呢? 终究一切还得是由唐娆来背负。 “你……是什么人?” 一个男声,忽然从唐娆的身后传来,她的心中一凛。在梦境里面,她是听不见非刻意的声音的。 慢慢转过身去,唐娆看到了一个将身体隐藏在一部宽大袍子里的人。 看样子,应该是一个男人。 “你……是什么人?” 他又问了一遍,相比于不耐烦,唐娆在这句话里所听到的语气,其实更偏向于好奇。 “那你呢?”唐娆毫不客气地回问,“你又是什么人?”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虽然在噩梦里面,她不是神一样的存在,但是,她却拥有着不死之身。 毕竟,谁又能杀死梦境呢? “我是楼兰旅者。”男人那浑厚的嗓音,仿佛是有一种磁性,打击着唐娆的耳膜。 还极具穿透力。 “楼兰旅者?”唐娆走近了几步,“楼兰旅者又是做什么的?” 男人随着唐娆的靠近,慢慢地向后移动着脚步,他似乎很不习惯有人和他保持一个很近的距离。 “就是在楼兰旅行的人啊……这还需要怎么解释?” “哦?”唐娆颔首,双手环绕抱臂。 “倒是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男人忽然想到了这一码,立刻问道。 “我?”唐娆指了指自己,反正,在梦里,她从来就不想要是自己,“你就当我也是一个楼兰旅者好了……” “楼兰已经破碎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主动问向了男人。 “楼兰已经破碎了,那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唐娆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道:“我来这里,我也没有办法啊……又不是我自己想要来这个鬼地方的……” 男人走到了崖壁旁边,向下面望了望,唐娆也随着他的动作望了望。 这个地形还好,距离下面的平地还不算太高,目测十米左右,就算是人掉了下去,也是有生还的可能的。 唐娆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有这样奇奇怪怪的想法? “或许,我是想来这里寻找一个答案吧……” 她喃喃自语。 第92章 惊梦(二) “我想要来这里寻找一个答案。” 唐娆如是说道。 “你想要什么答案?”男人有些好奇地问着。 “我不是想要寻到什么,我只需要想到我所想要的东西就足够了。” 她回答得很轻松,在这个世界里面,她没有必要去将每一句出口的话都认真思考。 男人摇了摇头,很显然是没有听懂唐娆的话。 “总之……”唐娆顿了一下,“面对这座楼兰,我们还要走好久……” “是啊。”男人忽然反应过来的样子。 “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远处的风沙已经开始渐渐地向着他们这边席卷而来,在空旷的地带里,这无疑是很危险的。 唐娆虽然说不会害怕,但是,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是不行。 在戈壁沙漠里面,最恐怖的,就是混着沙尘的风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可唐娆看着那滔天的声势,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发虚。 “我们走吧。” 唐娆遥望着远处的一片疑似绿洲,冲着男人说道。 男人点点头。 两个人结伴而行,在这个诡谲离奇的虚拟世界里,谁也说不好谁是谁。就像唐娆,她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甚至没有看清男人的脸。 只要她一想要去探究,立刻就会凭空出现一股雾气,将男人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空气中传递着沉重的呼吸声。 唐娆在自己的梦里,自然是不费丝毫力气的,所以,这个喘息声的来源,是那个被她甩在身后的男人。 男人一边艰难地走着,一边看着走在前面的唐娆。心中的疑问在不断膨胀,为什么她的体力如此之好? 走着走着,唐娆忽然停了下来。 男人没有注意,轻轻撞在了唐娆的背上。 没有触觉产生。 “怎么了?”男人问。 唐娆向后指了指那一场风暴:“它现在已经停了,我们可以休息一下了。” 说着,她便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 男人想了想,同样直接坐了下去,双手按摩着酸胀的小腿。 “诶……”他一边为自己按摩着,一边转向了唐娆,“你难道就不累吗?” “我?” 唐娆仔细想了想,半晌,方才笑道:“我也累啊,走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不累?” “那你……算了……” 男人摆了摆手,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真累啊……” “可能时间越久,人就会越累吧……”唐娆合上了双眼,男人在旁边痴痴地看着。 任何的新鲜事物,在人们心中都会有一个保质期,这个保质期或长或短,但是,一旦过了期……情感慢慢就会淡化,兴趣就会指数爆炸般降落。 一直坚持的,走到了中途也会疲累;忽然得到的,不能够及时适应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唐娆忽然就想到了自己。 “你说的对啊……本来就是走的时间越长就会越累啊,这不是正常现象吗?”男人插了一句话进来。 “嗯。” 站起身来,唐娆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尘,说道:“走吧,我们该赶路了……” 男人的表情忽然就奇怪起来。 “走?” “为什么要走?” 他轻轻伸展着手臂,新鲜的肌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腐烂着,渐渐地露出狰狞的白骨来。 “我就留在这里啊……” 他嘿嘿地笑着,冲着唐娆比了一个手势。 一个……断头。 细碎的噼啪声在男人浑身上下的各个关节处响起,残缺的身体在不断崩溃,皮肤在凋零,如血色花朵般在绽放。 血液刚刚四溅而出,就变成了黑褐色。 “我就留在这里啊……” “时间永远留不住人的,谁都留不住……你想要的,向来就未必如你所愿……” “我累了……可是你为什么不累……” 风沙忽然就卷了过来,男人的声音一下子被卷走,飞沙走石,唐娆眼看着男人的身形被淹没。 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他的面孔。 唐尧! 转身就跑,唐娆不再回头,即使那如恶鬼索命一般的厉号在半空之中不断回荡。 她也不再回头。 因为她明白这个唐尧是假的,是她的心魔。 事实上,每一次的噩梦,她要面对的的最终敌人,都是“唐尧”这个幻影。 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导致了她很长时间,都将梦境里的唐尧模样误以为是真的。 奔跑着。 耳朵自觉地屏蔽着周围的声音,她不会觉得累,至于害怕这种感觉,自从做噩梦第二年以来,就已经不再出现了。 感受着风的呼啸。 耳畔渐渐听不见了那种奇怪的声音。 于是她停了下来。 回头看去,看见满天的阴霾生生止在了距离她十几米的地方。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替她阻挡一般。 整个身体转了过来,唐娆饶有兴致地看着气势宏大的沙暴。其实,真实世界上是不应该轻易出现这种程度的沙暴的。 不过这里是梦境,在梦境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唐娆觉得自己应该醒过来了。 可是,一如往常一样,她根本就做不到主动掌控自己的精神。 也就是说她醒不过来。 只能等待着自然清醒的发生。 “我累了吗?”唐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唐尧……” 在唐娆的心底,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矛盾,她一直在挣扎,一直在彷徨,她迷失在自己与唐尧的纷乱里面,无法自拔。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起来虚无缥缈。 唐尧是她的一个心结,她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泪混合着唇角的度数。 哭着、笑着、呆滞着、茫然着,麻木着……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堪堪忘却假唐尧带来的压力,可又要为了唐尧一个人进行日复一日的奔波。 积累下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沙暴里面,又传来了唐尧那诡异的声音。 “唐娆……放弃吧……唐娆……放弃吧……” 惑乱心神。 唐娆的灵魂有一些恍惚,她积累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抵触,对自己选择的道路的抵触。 人其实都会这样。 到了一个时间截点,都会自觉地怀疑起原来的选择。 无法避免。 第93章 惊梦(三) 唐娆安静地站在那里。 无视着面前那狰狞的一切。 她深知那是梦,但是,她却难以抵抗那愈演愈烈的抵触情绪。 实在是太累了。 为自己而活着。像这句话,她从大学以来就想要为了自己而奉行。 只是很可惜,她遇见了唐尧。 无论是那难以言明的潜在吸引力,还是后来慢慢地相处。 唐娆抑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她爱上了唐尧。 即使他有很多缺点,即使……她不懂这是否是真的爱情。 反正她是在唐尧的身上留下了自己学生时代太多的情感,并一直延续了下去,直至今天。 爱如毒药。 她中的毒深入骨髓。 梦境与现实不断冲突着,唐娆疲累地兜兜转转,活像个无头苍蝇,在梦里她能够无所顾忌。 但是,在现实中呢? 她没办法无视一切,没办法只听从自己内心深处的呼唤。 她没有办法。 在梦境里她能够思考,独特的与生俱来的感知力赋予了她这种能力,所以,反而是在梦里,还是噩梦,才会得到短暂的安宁。 外面的世界,充斥着各种喧嚣。 不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唐娆极为无奈地承担了很沉重的一些事,阴谋家在蠢蠢欲动,她不能熟视无睹。 那个他已经放弃了,唐尧也应该放弃。 而她要做的,则是在事情严重扩大以前,扼杀萌芽。 争取将灾难减至最小。 或许,她也应该明哲保身,直接离开光阴收容师这个背负了许多的职业,让寒拾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所有。 但是,也许是她太爱多管闲事了吧。 唐娆总是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就应该背负起来。 唐尧还不知道这件事的阴暗面,而那个他已然早早地退出了这场风波。 她想要承担重量。 却不知道是想做给谁看。 或许是唐尧,又或许是自己的内心,又或许…… 说不准自己现在对唐尧到底是什么感情,不过一如既往地,她还是习惯于替他做一些事情。 比如……悄悄地让唐尧在未知一切的情况下离开光阴收容师这个行业。 或许是她的方法存在着太多的漏洞。 唐尧就像是很多年以前怀疑她的用心一般,怀疑起了她现在与寒拾在谋划的一切。 光阴是一个陷阱。 专门欺骗某些特殊的人们。 那个他可以退出,因为他是最早洞察一切的那一个。 不……应该说,他是最早和寒拾达成交易的那一个。 还在大学的时候,那个他就已经成为了光阴收容师,寒拾最早劝说成功的人,就是他。 唐娆承认,她当时主动接近唐尧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那种潜在的吸引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真实存在。 光阴收容师或者即将成为光阴收容师的人之间,都会存在一种这样的奇怪历场。 有的时候甚至和光阴收容师关系很近的人也会被波及。 那个他主动找到了当年的唐娆,可是当时的话语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唐娆也难以信服。 所以,只是被她当做是胡言乱语罢了。 但是,直到后来她也成为了所谓的光阴收容师,直到她也遇见了寒拾……洞悉了一切。 当年的那一番话浮现眼前。 “你是谁?” “我是一个陌生人……至少对于你来说是这样的。” 面对着这个装扮怪异的男子,唐娆的心里充满了怀疑。 那是一个正常的对待陌生异性的最普遍的警惕心理。 “陌生人?”唐娆上下打量着他,“那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 “我吗?” 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 唐娆的眼神立刻就深邃了起来:“那你究竟有什么事?” “别紧张……”男人轻轻勾起了唇角,笑了一声,“我虽然不是学生,但是……我觉得其实你叫我一声学长并没有什么问题……我是你们系的助教。” “助教?” 唐娆狐疑地看了看男人,这才在衣服的缝隙里发现了助教专属的一块牌子。 上面写着…… 唐…… 原来,他也姓唐。 “好吧,那么助教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部长们还在找我……” 唐娆双臂环抱,死死地盯着男人的双眼。 在这双黑如死水的瞳孔里,唐娆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按理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的眼睛里面会有这种表现。 死人…… 因为正常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流露出一点点情绪来。 眼睛是心灵之窗。 这一点是任何人都避免不了的,即使掩饰的再好,都会有破绽浮现。 唐娆总是能抓住这一小部分近乎不可察觉的破绽,提前预知甚至是攻破一个人的心理。 但是在这个姓唐的男人面前。 似乎是失效了。 “你们部长应该不会再找你了……”男人指了指唐娆挂在胸前的手机,那部手机的闪光灯此时正在一闪一闪,“接起来吧,是你们部长。” 唐娆半信半疑地接了起来。 大概三分钟过后,她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你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嘿嘿一笑:“这个社团,可是当初我一手建立的……” “好吧。” 唐娆看了看四周的人群,随意指了指:“那么学长,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吧……” 男人有些尴尬。 一丝无奈从他的瞳孔里现了出来,唐娆微微一笑,至少在这一瞬间,她成功地洞悉了他的情感。 “咖啡厅……你请客……” 唐娆毫不客气地向着男人说道。 “你还真是……” “这么大费周章,甚至还联系了我们部长,说明你有求于我,不是吗?” 唐娆半回过头来,如此说道。 男人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唐娆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还真的是有求于她。 两个人走着走着,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他们都有心事,唐娆在想的是男人来找她的目的是什么,而姓唐的那个男人此时想的,是怎么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一个很紧张的,很关键的对话。 关乎未来的很多事情。 包括光阴的秘密。 其实,有很多事情,早早地就已经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决定了…… 第94章 惊梦(四) 两个人来到了位于学校内部的咖啡馆。 每人点了一杯泡沫牛奶。 当然,是男人付的钱。 “说吧,有什么事,大费周章神神秘秘……” 唐娆喝了一口牛奶,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中的手机。 然而手机屏幕一下子熄灭了。 对面传来了男人幸灾乐祸的声音。 “怎么……手机没电了?”同样是喝了一口牛奶,男人皱了皱眉头,“这么难喝?你们女人都爱喝这个吗?” “不和牛奶,难不成还真的天天保温杯里泡枸杞?”唐娆没好气地说道,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手机。 不可能没电的。 今天她特意是充满了电才出的门。 她又尝试了一下,按动电源键,然而,手机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像是死了一样。 放弃了尝试,唐娆用手拄着自己的脸颊,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这张姣好的面容受到挤压微微变了形。 她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表情。 “我叫唐骁……我已经说过了,我的身份,是你们系的助教。” 男人先是自我介绍了一下。 “那好,唐骁先生,你今天的身份,可不应该只是助教这么简单吧……” 唐娆用长柄的勺子轻轻搅拌着杯中的牛奶,卷起来的泡沫越来越多,螺旋着的中心像是台风的风眼。 他们坐在了靠近窗户的位子。 于是阳光直直地照了进来,反射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在吊顶天花板上映出了一个奇幻的图案。 “的确,我今天不是你的助教,准确来说,一个月以后才是我的试用期。” 唐骁双手指尖对指,小臂架在了小沙发的扶手上面。 “但是,我今天来找你是有其他原因的。” “磨磨蹭蹭,有话直说。” 唐娆有些不耐烦,她很讨厌行事拖沓的人,尤其是男人。 “吸引力……什么是吸引力?” 唐骁提出了一个很让人摸不清头脑的问题。 “异性相吸,这就叫做吸引力,磁铁正负相吸,那也叫做吸引力,所以说到底是活的人,还是死的物,你倒是说清楚啊?” 她的回答充斥着火药味。 但是唐骁却好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 “抱歉,是我的叙述不当。” “我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吸引力……就比如,现在坐在对面的你和我……” 唐娆抬头瞥了唐骁一眼。 就只是这一眼。 她的心里就像是突然击过了一股电流一样。 直视着唐骁的瞳孔,唐娆觉得自己的周身像是在一瞬之间产生了一股力场一样。 “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紧紧抓着背包,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透着青白色。 “拜托……”唐骁无奈地摊了摊手,“这里可是咖啡馆,是公共场合,我还能做什么?” 唐娆用力咬了咬下唇。 疼痛感让她转移了视线。 “我不相信你。” 唐骁看着面前的女人,半晌才说道:“你随意,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相信我。” “但是,我希望你能听清楚我要对你说的话。” “什么话?” 唐娆回避着目光,盯着手里的牛奶杯。 “吸引力是很值得去仔细探究的……不管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你要记住,终有一天,你会感觉到来自其他人的吸引力……就像刚才那样……” 唐骁缓缓地道。 一口喝尽了被子里的牛奶,些许泡沫在杯底干涸。 “果然是你搞的鬼。” 唐娆恨恨地说道,一边准备起身,却在动作的一瞬间,被唐骁拉住了。 “你听我说!” 唐骁低低地喝道,声音里的严肃没有因为语调的下降而有丝毫失色。 似乎是被唐骁的语气惊住了,唐娆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周围的人投来了些许异样的眼光,不过这些眼光很快就移去了,在大学里,像这种类似于情侣吵架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听你说什么?” 唐娆没有办法,只能再一次坐了下去,一口喝尽了剩余的泡沫牛奶。 “关于吸引力,这一点你不相信,没有关系……”唐骁微微合上了双眼,“曾经的我也是不相信的……” “但是,你此时此刻不相信可以,只是千万不要完全忘在脑后,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懂我的意思的。” 对于唐骁所说的话,唐娆自然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的。 都当做垃圾去处理了。 所以当唐娆成为光阴收容师,并且经历了与寒拾的一系列对话以后,她总觉得对不起那时候的唐骁。 虽然当时他说的话的确也是有争议的。 “时间不多了,记住,其余的事情,会有别人来找你的……” “你的命运,背离不得,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 唐娆自然是很茫然的。 因为唐骁所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如果她当时就明白了,会不会后来就会少一些波折? 谁也不知道。 面前的风暴里,又渐渐传出了唐骁的声音。 “别忘记……别忘记……” 是啊。 唐娆的确是没能够忘记。 那一天,唐娆留下了唐骁的照片,就是这一张小小的照片,甚至还牵扯出了不少的事情。 沙暴逐渐开始散去,整个面目狰狞的戈壁又渐渐显露了出来。 楼兰。 那是一个早早就湮灭在历史风沙的古老城市。 谁也不知道楼兰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像,唐娆永远也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是那么事情一样。 她只是做了自己觉得应该去做的一切,或许,她并没有考虑到其他人,或许,她也并没有考虑自己能不能承受这件事的重量。 或许,这才是唐娆自己。 梦……开始破碎了……醒来之后的唐娆可能会记不得自己刚刚做过什么样子的梦。 而这,也是迄今为止她做过的最普通的一个梦境。 但是,带来梦境的东西是一直存在的。谁都动不了,除了唐娆自己。她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唐尧那一边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 寒拾究竟取得了什么样的进展? 她还不知道。 距离寒拾口中的决战还有一点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需要配合寒拾,将唐尧成功劝退。 即使,再背负一次他的怀疑也在所不惜…… 第95章 皇朝(一) 唐娆从床上坐了起来。 梦已经醒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生什么。 心里忽然就空了。 唐尧的事情,已经在她的心里埋下了太多太多不利的种子。 这些种子正在挣扎着,企图破土而出。 “哎……” 她叹息了一声,穿好了衣服,走出了卧室。 简简单单做了一顿早餐,唐娆一边思索着,一边机械地咀嚼着,索然无味。 嚼蜡。 收拾好了餐具,唐娆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刚刚她记得似乎是振动了一下,屏幕亮着,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是路贾。 “老板,快到店里来,我快顶不住了。” 什么意思? 唐娆摸不着头脑,她穿戴好了衣服,画了一个简易的妆容,走出了门。 在路上,唐娆一直在猜测路贾口里的麻烦事究竟是什么,这些日子里面,她的顾客量已经明显减少了许多,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但是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 谁知道呢? 到了光阴收容所,唐娆并没有在自己的店外面看到什么不同,左顾右盼着,唐娆走进了店里。 路贾是值班人员,因此光阴收容所自然是早早就开了门的。 既然没有顾客,那么问题,一定是来源于其他地方。 说实话,唐娆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唐尧。 “怎么回事?” 眼见着一个职员从自己的身旁擦肩而过,似乎是无视了自己一般,唐娆开口了,叫住了那个职员。 “老……老板……” “发生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唐娆盯着那名职员的眼睛,挑了挑眉。 “有一个……有一个女人,穿的很有钱的样子,说是……说是想买下咱们的光阴收容所……” 什么? 唐娆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刚推开门,她就看到了一个打扮奢华的女人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之上,而路贾,竟然站在了一旁。 “你是谁?” 她警觉地看着桌子后面的女人,用手示意了一下路贾,让他合上门出去。 “你就是唐娆?” 女人似乎是笑了笑,上下打量着唐娆。 “对,我就是……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唐娆淡淡地道。 “这个不着急……我们还有很长时间来慢慢聊……” 女人转了转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可我并不想和你慢慢聊。” 唐娆坐在了女人对面的位子上,主客就这样微妙地颠倒了。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反正这些天你的店里也没有什么顾客,不是吗?”女人似乎是看透了唐娆,一击命中了要害。 沉默……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唐娆首先打破了静默,向着女人问道。 “我想要什么?”女人向后靠在了椅背之上,“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 “你问的是哪一个?” 女人那漫不经心极具蔑视性的话语,深深刺痛了唐娆的内心。 “你今天来的目的,我不想听废话。” 女人微微勾起了嘴角:“怎么,小野猫发怒了?” 唐娆一愣。 “我的名字,叫做何妤,你应该听说过。” 女人合上了双眼。 “我见过你……”唐娆的记忆突然明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 当时和唐尧一起走出门的那个女人! 是她…… 难不成还真的是唐尧搞的鬼?他在怨恨自己挡了他的道路? “哦?”听完唐娆说的话,这一下轮到何妤意外了,“在哪里见过我?当然,发布会不算……” “是唐尧让你来的?” 唐娆紧紧望着何妤的神情,希望能找到些破绽。 可惜,作为一个商人,何妤很早就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表情,尽管还是能够被捕捉到点滴,可是最主要的还是隐藏了。 其实这就够了。 “你认识唐老板?”何妤的表情微变,看不出喜怒哀乐。 “我当然认识他。”看到何妤是这样的反应,唐娆在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吧。”何妤摊了摊手,“你可不要误会,这件事,和唐老板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查了一下,现在常春的光阴收容所,一共有两家,其实听说原来还有一家的,只不过那一家早早地就关门了,所以,我的目标其实不是针对你一个人……” “只是,你是最后一个而已。” 唐娆的心里一动。 “所以……你的目的是……” 何妤忽然坐直了身体:“优优还是因为唐老板的帮忙,才能……才能走到现在,所以,我自然也是要帮唐老板一个忙的。” “他需要你帮忙?” 唐娆摇了摇头,如果唐尧真的是主动要求何妤这样做的,她就瞧不起他。 永远。 但是同时唐娆也明白,唐尧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唐老板自然是不需要我帮什么大忙的……但是,对于一些小障碍……” 何妤意有所指,看了看唐娆。 似乎,这个何妤没有搞清楚状况,就把自己和唐尧放在了完全对立的位置上。 唐娆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你觉得我是小障碍?” “难道不是吗?”何妤四下里望了望,“你这个规模,充其量是一个小型……” “我不是说这个。” 唐娆摇了摇头:“我根本就不是障碍,对于你口中的那位唐老板来说,我甚至还很重要……” “这些你都了解吗?” 何妤想了想,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很显然,她只是将唐娆的问题当做了一个辩解。 而在她这里,辩解无用。 “唐尧究竟是怎么想的,连这一点你都不了解,就匆匆忙忙来执行你的自以为是?” 唐娆不屑。 “那些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要唐老板满意就好了。” 何妤有些强词夺理。 问题绕来绕去,其实还是那一个中心主旨。 就是唐尧的真正想法。 唐娆自然是了解唐尧的,但是,何妤却只是按照自己所想行事罢了。 “你的唐老板真的会满意吗?” “好吧,就算他会满意……”唐娆摆了摆手,“那你准备做些什么,砸了我的店?” 何妤愣了一下。 “自然不是,我要将它买下来。” 将光阴收容所买下来? 第96章 皇朝(二) 唐娆还记得徐建聪的下场。 任何胆敢对光阴容器有不正当想法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自然,这个惩罚的范围很窄,仅仅局限于使用光阴容器的人。 但是,光阴容器自身所具有的超现代力量,还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非正当想法的发出者。 唐娆很肯定,徐建聪的商业帝国,在不久之后就即将会面临垮台。 这是超现实的诅咒。 从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现在,何妤说她想要买下光阴收容所,这远远要比徐建聪更异想天开。 先不说唐娆没可能会卖掉自己的店,更何况,何妤根本就掌握不了这家光阴收容所,哪怕是唐尧也不行。 她所收容的光阴,数量庞大,所蕴含的力量也是相当恐怖的。 那并不是唐尧能够承受的。 “你想让你那位唐老板满意?”唐娆叹了一声“就是买下我的光阴收容所?” “你们商人的心理都这么直接吗?” 何妤拉进了自己与唐娆之间的距离,言语之间,更多的是不耐烦。 “不要有那么多的问题,我只是想要买下你的光阴收容所,只有这样,唐老板的光阴收容所才不会有同行” “无论是敌或是友。” 何妤所奉行的道理,是没办法与之辩论的,唐娆也早就放弃了争辩这个想法。 倒还不如打一个电话直接叫唐尧过来。 这是目前为止看起来最为简单有效的办法。 不过唐娆和何妤都明白,这样的一个电话是打不出去的,他们都有着各种原因,何妤偏实际,而唐娆更偏心理。 “敌我不分?” 唐娆轻轻一笑,这些年来,各种各样的场面,大大小小她也见了不少,自然是不会被何妤三言两语给吓住。 “那我现在倒是想要问一问,何女士,你和唐尧又是什么关系?” 何妤想了想:“唐老板帮助了我,算是我的恩人。” “真的就只是恩人那么简单吗?” 唐娆不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报纸:“据我所知,王优是单亲家庭,如果说何女士你是能够全权代表王优的监护人,那请问,王优的父亲在哪里?” “你查我?” “算不上查。”唐娆伸出了手指,拇指和食指压缩出了一个大概一毫米的距离,“谁让何女士你是公众人物呢?皇朝集团,位于常春的巨擎,我也算是半个商人,又怎么会不主动去了解?” 已经说出了王优的名字,唐娆就是想给何妤一个警告,表明了自己知道的,远远要比何妤想象中的要多。 可何妤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主。 她经营皇朝多年,最不惧怕的,就是警告。 浮于表面的口舌之争没有多少意义。 “听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与唐老板的事情的……”何妤阴狠地抬起头看了唐娆一眼,“但是,我想要做什么,在常春这个地方,应该不难。” “你可以将这句话当做威胁,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 唐娆面无表情,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何妤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除非…… 她的心思一动,刚刚产生的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再一次清晰起来。 “威胁我?”唐娆摆了摆手,“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真的以为没人能看得懂你的想法?” “我需要承认,在商场上,你是一个强者,但是,在揣测心理这方面,你还差的很远。” 何妤的面色再一次变了变。 其实,最初她来这里的目的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火药味十足。 仅仅是想要探查一番罢了。 造成现在这个状况的外在条件有很多,大的小的,深的浅的,清楚的不清楚的…… “你对唐尧,就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 唐娆的这一句话出口,何妤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唐娆轻轻一笑,“我问你……你对唐尧,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感觉?” “比如……” “不要再说了!”何妤站起身来,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的确,她得承认,她的感情并不单纯。说什么单纯是为了报答,那完全是假的。 所以说,在看到唐娆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在唐尧的心理地位很不一般的时候,何妤的想法不知不觉地就变化了。 皇朝集团内部的压力越来越重。 王优被送去了门萨中国分会,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传回来。 正统的接班人现在几乎是成为了泡影,那些在皇朝内部虎视眈眈的人,又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而且,何妤渐渐失去了压制的能力。 她掌控不了局面。 在这个面临崩溃的情况下,她的心里,自然而然就会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再怎么说,何妤也是一个女人。 情绪,向来就是一个难以搞定的东西。 没有人说得清,没有人看得明,没有人绝对不被情绪掌控,没有人……逃得过自己内心的想法…… 在不知不觉间,何妤就已经开始按照自己内心所想行事了。 当然,这与她此时此刻情绪状态不好也不无关系。 “我说对了,对吗?” 唐娆淡淡地问道。 何妤这一次没有了咄咄逼人,她紧紧地看着唐娆,足足看了几分钟的时间。 “你果然……” “我果然什么?”唐娆反问。 “你果然很了解一个人的心理,对于我的心理,你把握得很好……” 何妤不自然地摆弄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 “既然你说对了……我是不是就不能再像刚刚那样了?” 这句话,让唐娆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刚的对话,看起来是何妤占据了主动性,可是,实际上唐娆并没有什么被动落在何妤的手里。 反而是唐娆,在对话之中,捕捉到了何妤的漏洞,然后……死死地攥住。 明面上的主动与被动,一下子就掉转过来了。 “你看得出来……” “我的确看得出来,你刚刚所说的,其实大多数都是算不得数的,你只是来……怎么说……用术语来说,侦查一下敌情?” 唐娆忽然就笑了。 何妤默然,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这段时间里,情绪掌控她,远远要比理性掌控她来的更加容易。 头脑一热而没有太多想法的何妤…… 就这样来了光阴收容所…… 其实她不懂自己想做什么…… 第97章 皇朝(三) 唐娆看着何妤。 就这样看着。 何妤叹了一声:“其实你说得对……” “皇朝已经结束了……我不妨这样直接地告诉你……没有什么关系了,皇朝于我,很快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唐娆现在在何妤脸上看到的,只有萧索二字。 这与她印象当中的那个意气风发,巾帼不让须眉的皇朝掌舵人一点都不一样。 她这才意识到,何妤并没有看起来那样无懈可击。 完美人设是不存在的。 所有人都会有弱点,谁都无法避免,而这种弱点,会在整个现实都面临崩塌的时候完全激化。 “你是说……” 唐娆反复琢磨着何妤的意思。 皇朝集团的掌舵人忽然说自己即将与整个皇朝集团无关,这里面所包含的内容是相当丰富的。 “没错……我要被皇朝董事会联名下马了……” 何妤的表情有一些不知所措。 “发生了什么?” 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唐娆就已经明白了何妤语言背后隐藏的含义。 皇朝集团需要一个稳定的未来。 何妤尽管是掌握着总裁的位置,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拥有的未来很片面,而唯一有希望继承她位置的儿子,也就是王优,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超越症那样的无解之症。 几近绝望。 偌大的皇朝集团,何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自己拱手让人。 什么都做不了。 尽管皇朝在何妤的手里蒸蒸日上,尽管她算得上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 但是,集团内部的明争暗斗就摆在那里,对她的权利架空也摆在那里,也许,如果没有王优的存在,或者王优没有患上这样的病症。 一切都会不同。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何妤面对的,是惨淡的现实,她的内心世界,其实是阴暗的。 唐尧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部分的灰霾,但是,绝望本身的整体要更加的强大。 有的时候,感动一颗心只需要…… 只需要一些平凡的小事。 何妤对于唐尧,其实也说不上是男女之间的情愫,心理安慰的成分要更大一些。 像何妤这样的人,夜夜都是睡不安稳的,生怕天黑天亮,一个轮转,家族辛辛苦苦挣下的基业就不再属于自己。 入梦都是焦虑。 神经衰弱,在这种状态之下,人都要寻找一个寄托。 何妤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任何主动接近她的人,都会被视为有目的的。 其实,本来唐尧也不是完全不被何妤怀疑的,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当时是有关王优的事情,他们第一次有了交集。 何妤对于主动帮忙的唐尧,是抱有很深的敌意的。 因为她会觉得唐尧接近王优是有目的性的,这个目的很可能牵扯许多,包括皇朝集团的未来与现在。 当时处于敏感期的何妤,是很有这种思维的。 直到后来,在东郊别墅,唐尧的所作所为才算得上是真正打动了何妤那坚硬寒冷的内心。 如果说王优时间以前何妤对唐尧的态度是怀疑的话,那么事件之后就是淡然,而东郊别墅,则是一个升华。 升华到了信任。 信任往往是能够带来一些情感上的转变的。 何妤并不一定是对唐尧有什么极特殊的男女情感的,毕竟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 但是,过于常人的那一种亲近还是存在的。 所以说就有了今天的事情。 情感向来是很复杂的,如乱絮蓬麻,理不清,数不尽,在何妤单纯的商业化是非观里面,唐尧作为一个外人,摆在了一个很特殊的位置。 当然,事情的完整经过,唐娆是不可能知晓的,她还没有那样的神通广大。 但是,大致的走向她还是有能力判断出来的。 “我明白了,今天的事情,我不怪你……” 唐娆平静地说道。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相信你也不会再执着于买下我的光阴收容所,不是吗?” 何妤慢慢地坐了回去。 “唐老板,你和他都是唐老板,直觉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远远要比我想象中的复杂的多” “你明白就好……” 唐娆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何妤用手势制止了。 “听我说……” “我现在明白,你和唐尧一定有一些特殊的联系,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和你说这么多事情,他是优优的恩人,自然也就是我的恩人。即使,优优到最后也没有改变他的命运,那我也认命。” “他是尽了力的。” “你明白的,我也明白,我明白的,尽管你不能明白全部,但我相信,有关唐尧的事情,你是会做到最好的。” 唐娆向前探了探身体。 “所以,跳过我,进行下一步吧。” 可何妤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意义了……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真的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会来找你吗?” 唐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看样子,何妤还有别的话没有说出口。 “今天早晨,他说要将一环里的那一家光阴收容所的钥匙还给我。” “也就是说,他拒绝了我能给予的最后一份心意。”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唐娆皱了皱眉:“所以你才执着地认定了我是阻碍因素?现在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你还没有放弃你刚刚的想法?” 何妤摇了摇头。 “不。”她说道,“我已经明晓了一些事情,自然是不会再进行无意义的事情,我明白,即使是我想要破坏你的光阴收容,那一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远远要比唐尧更加心思深沉,你是一个恐怖的对手。” 唐娆听着何妤的评价,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评价已经定性,无所谓了。 但是她在意的,是何妤的前半段话。 唐尧……将一环里那个位置绝佳的光阴收容所还给了何妤? 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未来? 唐娆的想法实现了,唐尧注定了就不会是一个习惯人来人往的人,他和唐娆不一样,永远都不一样。 “那唐尧……他说什么了吗?” 她问向了何妤。 何妤抬头看了看唐娆:“他……应该会来找你……” 第98章 皇朝(四) “唐尧会来找我?为什么?” 何妤看了看唐娆,微微合上了双眼:“因为这个症结……终究还是在于你……” “在于我?” 唐娆皱了皱眉头,眼神幽邃。 而坐在对面的何妤,同样是瞳色如墨,仿若古井深波。 “其实我看得出来,在唐尧的心里,你所占用的比重,相当之大。他打算将钥匙还给我……但他还在犹豫……他到底是一个不果断的人。” 何妤的话,让唐娆不自觉地就开始思考起许多。 唐尧放弃了何妤赠予他的光阴收容所,这一点,是她意料之中的。 不过,这个过程时持续的时间竟然这么短。 唐娆还是没有想到的。 “你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听着何妤的叙述,唐娆简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准确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无妄之灾。 她承认,她是对唐尧存在有别种目的,但是,这个前提是何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晓的。 所以说何妤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没有理论上的缘由的。 唐娆理解何妤。 她即将失去很多东西……虽说,这并不能成为“为所欲为”的理由,但是,唐娆却愿意付出包容。 “我对于唐尧,更多的,是将他当弟弟来看待的,从儿时起,我便从来都没有与兄弟姐妹相处过……他们都是值得怀疑的。” 何妤淡淡地说道,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他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我很感激……” 唐娆在心里默默摇头。 唐尧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她很清楚。 光阴收容师也都是普通人,唐尧并不例外。他对于外界的事物抱有存在距离感的触碰想法,他不敢轻易尝试一些事情,同样,也不敢轻易放弃一些事情。 他的脾气在遇见特定的人的时候,会变得不可理喻,而对于弱者,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他都会给予信任与帮助,但是……对于所亲近之人…… 唐尧做的极不好。 怀疑,他的绝大多数怀疑,都奉给了他周围的人…… 说白了,他没有归属感。 浮萍流离在水面之上,一阵风就足以将其吹走,飘飘摇摇,没有根,没有归属,生物都是活不长久的。 人也是生物。 没有准确的归属感,虽然并不致命,但是,它带来的心灵空虚却是很严重的,唐尧一直都找不见方向。 在大学时期,面对唐娆,唐尧就已经做出了一次错误的抉择,唐娆本以为这些年来,他的问题能够得到改正。 那也只是自我以为而已。 事实证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且,唐娆总是觉得唐尧这一辈子,都无法改正了…… “这么说来,症结还的确在于我……” 唐娆自嘲地笑了笑,只要迈错了一步,遮天蔽日的是就几乎永远都无法逃离的梦魇。 她曾经或许是走对了路,又或许是走错了,那些过往在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唐娆现在已然厌倦了,但是,深埋在骨子里的惯性,却强迫着她完成她自己赋予自己的使命。 “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唐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冷透的水,问向何妤。 “迎接我的命运……” 何妤平静地说道,她的身体没有动作,一点点的颤抖都没有。 “原本我是准备将你这家光阴收容所收购后,送给唐老板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站起身,何妤把目标定向了门外。 走到半途,她忽然回过头来,说道:“唐娆,我觉得唐尧他需要你……” 言尽于此。 何妤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其实,唐娆直到现在为止,心里面依旧是混沌的,就仿佛刚刚何妤的出现只是一场虚幻而已。 门,悄然而有力地合上了,到了临界点的那一下碰撞才爆出了一声响。 扭过头去,唐娆看了看架子上的光阴容器。 回到了桌子另一侧的主位之前。 翻开笔记,唐娆抽出了钢笔,想了想,开始在笔记上记录着。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写大篇幅汉字的感觉了。 今天重新握起了笔…… 感觉不错……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事情,数量虽说并不多,但是,却很棘手。 所以,她需要好好地规划一下。 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寒拾的努力,让唐尧成功地怀疑上了自己,这令唐娆觉得很是无奈。寒拾这个人,的确很有一套,只不过…… 唐尧太鬼了。 他足够聪明,尽管他大部分的聪明都用在了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上面,但是,唐娆始终不能否认的是,唐尧的确是一个聪明人。 学习能力向来都代表不了一切。 唐尧的头脑,单论起来还是适合当一名光阴收容师的……不过,这个头脑却仅限于某些分析和反应,为人处世却是不行。 强行将思维从唐尧身上转走,唐娆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些天以来,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唐尧。 这是个坏习惯,得改。 要明白,她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可不是以唐尧为中心的。 不对…… 想要完成与寒拾的计划,好像唐尧还是必须要攻克的第一步…… 颓然地低下了头。 唐娆在苦苦思索,心中五味杂陈,惊梦时分,她总是会将一股抑郁遣至心头,久久都难以散去。 梦醒时分,她压制着心中的不快,像是上了劲道的发条一样,在旁人眼里的自如与悠闲,究竟作何解释那只有自己才知道。 阳光斜斜地洒落。 唐娆格外地喜爱光芒,因为她觉得只要是有光的存在,世界上就会有希望。 笔下不停,心思同样不停。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在唐娆应声之后,路贾小心地走了进来。 “老板……结果怎么样?我看那个女人走了出去……” “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你还失不了业……”唐娆漫不经心地回道,“去给我换一杯温水来,杯子里的水都已经冷透了。” 她如是吩咐。 “好好……”路贾连忙答应着,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后退着走了出去,带好了门。 唐娆盯着路贾走出后合上的门。 “暂时……” 第99章 白日魇(一) 何妤说得没错。 在那天之后不久,唐尧就来到了唐娆的店里。 “你变了……” “变得陌生了……” “人都是会变的……” “难道不应该吗?” “我们都在改变,你在变,我也在变,世界都在改变。” “我已经不敢确定自己还认不认识你了。” “你认不认识我,又有什么关系吗?你终究是不明白,你……还是与以前一样……” …… 那些话如在耳畔,回忆闪烁着,依旧清晰。 其实……变,或者不变。于现实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尧和唐娆,都是光阴收容师,而他们的关系,也依旧是纠缠不清,像是一团乱麻。 命中注定的事情,貌似终究是殊途同归,分开走尽了哪一条岔路,结局都会交于一点。 站在窗子前,唐娆右手托着一杯咖啡,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窗外空无一物,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 和唐尧进行过对话以后,她本以为唐尧会就此放弃光阴收容师这个根本,但是事与愿违,唐尧最终也只是回到了他自己的小店里。 事情又回到了正轨,没退也没进。 她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段她是不接待客人的,况且今日照常无客,虽然唐尧已经停止了大型光阴收容所的运营,但是要想等到顾客回流生意回暖,还需要一些时间。 唐娆实际上是不希望再进行光阴收容的。 只是,作为光阴收容师,她是不能够轻易拒绝大量上门顾客的,没有办法,她只能看着光阴容器里面的光阴越来越多…… 至于唐尧所说的取出自己的光阴,唐娆当然试过,自从从寒拾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以后,她就已经开始尝试了。 结果自然是失败的。 光阴收容师的自我光阴根本是无法取回的。 那就是一个骗局。 唐尧还没有累积到足够多的光阴,所以,他接触不到真实。 而早已了解真相的唐娆,只会暗暗地笑他无知。 所以说,没有顾客,反而是唐娆希望的事情。 不过没有顾客,唐娆一时间无所事事,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此时她脑海里的事情层层叠叠,却都是建立在攻克唐尧这一个点上的。 而这件事,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面,都只能依靠寒拾。 唐娆已经不能再出面了,至少未来很长的时间内不能。 放下了杯子,唐娆穿好了外衣,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在简单吩咐了路贾以后,她出了光阴收容所。 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散散心了。 唐娆拿出了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却发现没有她能够联系的人。 唐骁倒是可以,不过,他现在身在京都,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唐尧……还是算了吧…… 失望地收回了手机,唐娆漫无目的地走着,目的地是哪里,她不知道,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随缘,或者说……是佛系。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匆匆忙忙,他们好像都有事情可做。 那她,应该做什么? 去找寒拾? 不不不,那个和尚所讲的她都已经熟透于心了,再多的大道理,她听不进去,她也没有这个脑力和理解力。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甩卖……甩卖……” 不知不觉,她竟然已经走到了集市区域,在这个地方,汇集着许许多多的小商贩,天天热闹得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亚西亚商都,顶层豪华盛典,魔术专场……欢迎观看……” 这个呼告,忽然之间就吸引了唐娆的注意力,魔术表演,不知为何,这个简简单单的字眼,一下子就抓住了唐娆的念头。 直觉告诉她,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走进了,唐娆这才意识到,亚西亚商都门前的人流量是多么的稀少,这其实是不应该的,但是,如果唐娆没记错的话,亚西亚是隶属于皇朝集团的…… 那就很好解释了。 没有人愿意花上一些时间,去看一些早已被现实定性的所谓骗局魔术,没有人愿意,即使是免费的。 唐娆掂量着,衡量着。 反正无事可做,又何乐而不为? 在通道处徘徊了一阵后,唐娆从站在大门一侧的侍从手里,拿到了一张入场券。 进入了直达顶层的云梯。 电梯的指示灯一闪一闪,楼层不断变化,转眼间已过了几十层。 来到了顶层,唐娆便被眼前的景象所深深吸引,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这样的一个巨型大厦的顶端,也会有这样规模的平台。 入眼所见,整个区域宽阔无比,至少能容纳上万余人,可能是视角原因,站在楼底,和站在楼顶,两相对视,都是一样渺小。 错觉就是这样产生的吧。 “您好……请问您是来观看魔术表演的吗?” 就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侍从注意到了唐娆,小跑着来询问她的目的,在看到唐娆肯定的点头之后,那名侍从甚至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们,是顾客太少吗?” 唐娆好奇地问道。 那名侍从苦笑着点了点头,因为工作原因,他并没有时间和唐娆多说什么,匆匆赶往了下一个地方。 “魔术表演……唔……有点意思……” 唐娆四下里寻找着,找到了一处相对偏僻的位置,坐了下去,随手拿起了桌子上面的饮品,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观察着。 这是一个环形的场地,舞台在中央,所有的宾客,都坐在外围。 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 一杯饮品很快就喝没了,唐娆看了看,没好意思立即拿起下一杯。 “你也是来观看魔术表演的吗?” 刚刚才走过来的一名男子,坐在了距离唐娆不远的位置上,也是拿起了一杯饮品,主动搭讪着。 “是啊……你对这场魔术有什么了解吗?” 唐娆回问了一个问题。 男人哈哈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当然了解,我看过这个魔术师的表演的,实在是……太梦幻了……就像是梦一样……” 唐娆闻言,便是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是光天化日,太阳在遥遥地照射着,上哪里去寻找做梦的感觉? 第100章 白日魇(二) 唐娆很显然是并不相信这个男人所说的。 事实上,她也根本就不相信所谓的魔术,因为在她眼里,那些无非就是各式各样的把戏罢了。 没有真的。 除了光阴容器,她还真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什么别的跨时代的产物。 “你不也是慕名而来的吗?” 男人好奇地问道。 “哈……”唐娆敷衍地应着,“是啊……我知道这个魔术师很厉害的……” 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男人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看了看四周,唐娆发现空旷的平台上留下的依旧是空旷,来的人很少很少,两两三三地分散在桌子旁,看起来更像是来享用免费午餐的。 暗暗叹了一声。 何妤所掌控的皇朝大势已去,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时间差不多了……魔术也应该开始了吧……” 唐娆喃喃自语。 身边的男人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唐娆没有在意,为自己续了一杯橙汁,等待着魔术的开场。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白日梦幻……” 一个电子合成的怪异声音兀地响了起来,并寻不见音响在哪里,反正这个声音倒是在整个平台的范围内都清清楚楚。 “人类,都会做梦,可梦就只是属于夜晚的吗?”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接道,“不见得,白日同样也会做梦,而在今天,这个白日梦境,将由我……来为大家演绎……” 红色的幕布缓缓地拉开。 唐娆紧盯着圆舞台的中央,忽然,一阵烟雾涌了出来,浓烈的雾气很快就淹没了视线。 皱了皱眉,唐娆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不知何时,空气里开始弥漫起若有若无的奇怪气味。 唐娆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味道,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后续的剧情。 周围其他的客人似乎是没有察觉一般,仍然是自顾自地吃着喝着俨然将这里当做了自家的食堂。 唐娆放下了杯子。 站了起来,走到了距离舞台更远一点,更靠近平台边缘的地方。 向下看去,在这幢高逾百米的大厦衬托下,下面的商业街变成了一条细蛇,行人则纷纷化为了蚂蚁。 半倚在栏杆上,在这个靠边的位置,空气变得清新多了。 舞台上,烟雾正在渐渐散去,一个身着黑袍的人影渐渐显露而出。 那是一个男人。 他带着一个面具,唐娆看不见他的面貌。 “什么是梦?” “梦是幻,是虚无,是看不见摸不着,是夜夜入侵睡眠,是灵魂……” 看似是魔术师的男人缓缓叙述着。 说实话,这与唐娆想象中的魔术一点都不一样。 按照理论来说,魔术师不是应该先拿一顶圆礼帽,撒上点粉末,然后飞出一只鸟来,或者是随手燃起一朵火花,火花中绽出一朵玫瑰吗? 画风怎么不太对? 男人仍然在小声,但是沉稳地叙述着什么。 可唐娆听不进去,她已经将全部的想象力,都投入到接下来的魔术上面了。 “下面请看……” “那是鹿!” 男魔术师忽然指了一个方向,喊道。 唐娆跟随着看去,那个位置明明什么都没有……甚至阳光倾泻下来,还微微有一些反光。 她刚想笑,却听见周围的人一阵惊呼:“快看,快看……真的是鹿,真的是鹿……好漂亮……” 怎么? 唐娆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景物竟是有些水纹状的波动,半空之中,四蹄轻踏,生生就从空气中挣脱出一只鹿来! 身上的斑点是淡淡星耀,毛发透出蔚蓝色的光芒,每踏一步便是一朵涟漪,漆黑如墨的瞳孔绕指柔情,盘错的角每一节分岔明明都是艺术…… 嘶鸣着…… 踢踏着…… 唐娆痴痴地看着…… 这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那只如梦似幻的鹿,携带着摄人心魂的微光,从空间截点跃出又同样跃入。 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向着四周看去,周围的人也都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空气。 每一个人,看的方向都是不同的…… “精灵!鹿是精灵!她携带着月光降临……仅仅就只是一瞬之间……梦幻……也仅仅就是转瞬间……” 观众变得狂热起来。 可唐娆却是冷静了许多。 为什么会有幻像出现?唐娆自然是不信神鬼的,所以,她从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这件事。 看着着周围人的亢奋,唐娆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寻思着。 “大家见过鬼魂吗?” 那名魔术师又发话了,周围的人都一致摇头,唐娆站在远处,静观其变,只见那个男人用手轻轻一挥。 一股烟雾就从舞台上散出,完完全全地遮住了他的身形。 音乐适时响起,却是鬼哭风啸。 凄惨的不知名声音幽幽然,好像有女巫在哭泣,又好像,索命的魍魉在前方狰狞地笑。 烟雾化了形状。 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挣扎着奔了出来,男人不见了踪影,应是躲进了幕布里。 宾客们愣了许久,当首先的恶鬼成型,即将抓住第一个人的鼻尖的时候,那个人忽然惊叫一声,转身就逃。 后面的三三两两成群的人,也开始疯狂地鼠窜,狂奔至门前,却惊恐地发现门被锁上了。 唐娆站在旁边,看着那扇没有锁的门,和那几个疯狂推着墙壁的人。 这一次,她没有深呼吸。 小口地借着平台边缘的清新空气,将头脑里的混沌一扫而空。 “挣扎吧……颤抖吧……” 男人的声音没有感情,但却字字诛心。 不了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唐娆并不敢轻易走近,因为,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蛊惑人的气味,致幻。 大概是曼陀花之类的神经致幻药剂。 神经致幻,所看到的,应该都是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从这些人的表情来看,天知道那些阴暗有多阴暗。 唐娆没有看见所谓的鬼怪,她此时自然是不害怕的,只不过,她也只能够蜷缩在栏杆边上,借着新鲜空气清醒自我。 “鬼怪?狰狞吗?恐惧吗?” 魔术师嘿嘿一笑。 “每一个人都有恐惧吧……白日的梦……不,是梦魇……” 第101章 白日魇(三) 唐娆不屑一顾。 对于噩梦什么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惊梦连连,鬼怪虚无缥缈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而活在唐娆思想里的那些,才是真正黑暗的东西,终极恐惧。 “难道你不就害怕?” 魔术师的声音,从拉紧的幕布后面传了出来,很明显,这句问话就是针对唐娆的。 他似乎已经发现了唐娆并没有被这气味所迷幻。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应该害怕吗?” 唐娆微微一笑,笑意里包含着些嘲讽。 “是的,你的确应该害怕。” 魔术师的声音冰冷,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那好吧……好害怕呀,我好害怕……”唐娆摆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冲着魔术师的方向回应道,“你看这样行吗?” “你……” 满带怒气的嗓音,仿佛正透出了魔术师此时此刻的表情,狰狞,他好像已经被唐娆的这一句话所完全激怒。 “散开!” 他叫喊了一声,于是,那些在旁人看来的妖魔鬼怪就即刻遁形,即使唐娆是看不见的,但是,通过其他人的反应,她倒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梦魇散去……”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唐娆冷静地问道,尽管,在现在的局面下,她是处于被动状态的那一方,可是,她足够冷静。 冷静能在开端就解决很多问题,无意义的狂躁,只会将问题推向极限的无底深渊。 “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一个魔术师,仅此而已……我表演的是魔术,这也仅此而已……” 男人的嗓音有些沙哑。 变声器的效果是显着的,因此,唐娆没办法分辨语气里所蕴含着的完整情绪。 “你确定……你这个可以被称之为……魔术?” 唐娆随意地指了指周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为什么不可以?” 魔术师有些无所谓。 这个男人的情绪是很怪异的,刚刚明明就还处于愤怒的状态,片刻之间,就已经平息了下来。 “类曼陀花的致幻效果,所产生的幻想,是仅仅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的,于外部外部世界来讲并不存在,请问,你在这场魔术中,又做了些什么?” 唐娆将身体紧紧地靠在了栏杆之上。 身下的渺小街路上,一个又一个墨点攒动。 没有人注意到高楼之上的事故。 也对,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主动留意与自己相隔遥远的事物? “我做了什么?” 男人嘿嘿一笑。 “我成功引导了他们啊……” 他偷看着一旁形如行尸走肉的被迷幻者,说道。 “有道理。” 唐娆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那我想问问你,魔术到底是什么?” 魔术师的语气轻蔑,大有讥哂的架势。 “魔术是什么?其实你我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魔法。全都是假的。” 他顿了一下,幕布的一角被掀起,露出了男人的身形。 “只不过……有的人演的真一些,而有的人……演的假一些……演的真的,别人看不出来,就算是搞了些名堂出来,演的假的,别人当场揭穿,从此颜面扫地。” “你懂吗?” 唐娆勾起了嘴角:“技不如人。听你的意思,想必你曾经就是演的假的那一类了?” 男人想了片刻,索性直接承认。 “没错,我就是失败者,演的特别假的那一种。” “所以你被揭穿过?”唐娆一边留意着四周的情况,一边提出问题。 “你知道吗?那种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 魔术师陷入了一场回忆,唐娆听得出来其中所包含的痛苦。 绝望。 魔术也算是一种本领,很显然,男人将魔术视为了生命,视为了将一条路走到尽头的事业。 可是,这个本领辜负了他,或者说,他并不适合这个本领。 对于魔术师来说,最禁忌的,就是所表演的魔术被一眼看穿,甚至是被直接拆穿。 技术不到家,魔术就会变得非常尴尬。 成功的魔术,是一个魔术师的命脉,时代在进展,魔术推陈出新,停滞不前的魔术手段,注定了要被淘汰。 男人还要更可怜一点。 他永远都赶不上潮流,永远是等到他费尽心机追到了一个点,浪潮早已翻涌而去。 彻彻底底的失败。 “生不如死?” “好吧……”唐娆嗤笑了一声:“你为什么如此确定,你就是适合魔术师这个行业?” 男人一愣,似乎还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地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天生如此……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唐娆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加大号的打击力,令男人再一次的抓狂。 “你竟然看不出来!”他声嘶力竭,“你怎么能说你看不出来?” “你看看这一切,现在的一切……这是艺术,多么成功……” “你看他们……看他们就只能陷在我织造的梦境里,出不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他们永远都出不来的……” 唐娆将身体贴近了栏杆,无限接近。 生怕男人再放出什么比曼陀花更强力的致幻剂来。 “致幻剂的功劳你也要抢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魔术师忽然就变得冷冷的,就好像刚刚那个疯狂的男人并不是他一样。 “我是在问,就连致幻剂的功劳你也要抢吗?”唐娆大声的重复着,“你没有听错,也没有理解错。” 空气忽然有些安静。 现在是白天,可是,唐娆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现在想来,即使是白天,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人流量那也是极少的,她现在已开始渐渐明白了,刚进来时那个侍从为什么显得匆匆忙忙,甚至是慌张。 是这个魔术师有问题。 唐娆又想起了那个据说是这个魔术师第一粉丝的那个追随者,心底有了计较。 “我知道你是谁了。” 她如是说道。 “看来,只有你一个人在吹捧你的所谓……魔术。” 唐娆想象得到在那张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副扭曲面庞。 狰狞,狂热。 一颗原本正常的心脏,就这样偏离了正常轨道。 其实,这个男人应该有机会寻得一条真正适合他的道路的。 第102章 白日魇(四) “你懂不懂,其实你还有机会的,当然,我是说,别的机会。” 唐娆将身体摆正,头则是侧在一旁。 “别的机会?”魔术师缓缓走到了舞台的边缘,将身体俯下,“我为什么需要别的机会?” “我现在已经非常的成功。” 男人的头脑现在已经被锁死了,没有其余的空间去容纳其余的东西。 理念冰封三尺,挤不进一寸阳光。 思想困在一隅,风触不到的地方。 他的确是一个魔术师,但,却是一个失败的尝试者。 事实早已经证明了,他并不适合魔术师这个职业。 如果从外界得不到慰藉,诊疗剂都不存在,内心也只能选择自我治愈,即使,这种治愈是蒙蔽。 那也要比伤口残忍地暴露在空气里好的太多。 男人现在,就处于一个错误的方向。 这个错误的方向,是他自己找寻的,他不愿意放弃魔术师这一个点,还在苦苦挣扎。 在心底的定位,就失误。 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为之奋斗多年的事业都是做了无用功,简单来说,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失败。 但是,如果连失败都难以面对,那么到最后也不会有成功。 油盐不进。 魔术师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心态。 他不想做出改变,想一条路走到黑,甚至不惜屏蔽外来的善意。 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疯狂。 不然的话,也不会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唐娆一边听着,一边在心底盘算着。 到底该怎么办? 打电话? 不可能的,根本没机会,要想成功脱身,只能凭借她的两片嘴唇了。 “那……你认识我吗?” 唐娆指了指自己,对着男人问道。 “你?”魔术师上下打量了唐娆一下,“你是谁?你很有名气吗?” “我叫唐娆。” 其实,魔术师刚刚说到了一个症结,那就是名气问题。 很显然,他不顾一切的根本原因,就是他那难以抑制的名人欲望。 每一个人,都有劣性。 魔术师的劣性,他没有主动进行抑制,危害蔓延至今,到底是害人害己。 “我好像……听说过你……” 他面具下的眉微皱了皱,在心里仔细回想。 “复影街,有我的光阴收容所。”唐娆没有时间等魔术师慢慢思考下去,现在的情势太过于被动,她要快点扳回一城。 “光阴收容师?” 男人竟然还真的听说过唐娆。 “你是光阴收容师?”他的语气里,充斥着不相信的情绪,“你真的是光阴收容师?” 点点头,唐娆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回复。 “是的,我就是。” “太好了……”男人忽然惊叫一声,“太好了……” 看来,这个人和光阴收容也可能会有某些关系。 “你知道光阴收容师是做什么的吗?我可以帮助你……” 唐娆试图与男人对话,可却被男人粗鲁地打断。 “你是做什么的,你能做什么,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要那样东西……只要它……” 他的眼神里透出贪婪。 “你想要什么?” 唐娆并不明白男人的意思。 “你也是光阴收师,他也是光阴收容师……他有的东西,你肯定也会有……我需要那样东西!” 听着男人的自言自语,唐娆只是在心里涌起了一阵异样的情感。 什么意思? “那个老家伙说,他是光阴收容师,他有能力让我变得成功……只要,我给他一样东西就好……” 魔术师的语气越来越怪异。 似乎,曾经发生了些不算太美好的事情。 “那个他……是谁?” 唐娆好奇地问道。 魔术师,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一年,是他事业刚刚陷入低谷的时候,他真的可以说是走投无路。 可偏偏他很执着,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所谓“理想”。 如果他那个时候放弃了,也许现在不会有这么多的事端发生。 但是,人生没有重演的机会。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自称可以拯救他魔术生涯的人。 那个老家伙,自称是一名光阴收容师。他说,他可以办到很多常人办不到的事情。 “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满足你的野心。” 老人说道。 只不过,当时的魔术师并不相信。试想,又有谁会相信突如其来的帮助与好意? 利益熏心的时代。 人心变得冰冷,信任感在逐渐减少。 “我凭什么相信你?” 魔术师冷冷地回应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你很有名吗?” “我又没有名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有能力。” 老人笑眯眯地说道,人畜无害。 “你有什么能力?”魔术师垂头丧气,满脸颓然,“你有什么能拯救我?我不相信。” “我是一名光阴收容师,我可以收容光阴,也可以利用光阴……所以,我有你想不到的方式……可以拯救你。” 老人活像一个神棍。 “那好,你能做什么,我又需要给你什么。你说吧,我看看……” 魔术师缓缓闭上了双眼,在他心里,依旧是不相信面前的这个老人的。 “你就这么笃定,我需要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 “不然呢?” 魔术师语气漠然,透不出一丝情感。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免费午餐的,从来都不相信。” “我给你什么,我能得到什么,你给我什么,你能得到什么……生活就是一场交易……什么东西都是筹码,没有交易,就没有成功,都是失败。” 老人摇了摇头。 “我的确是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些东西……不过,我保证我能帮助你,完成你的梦想。你要相信我。” 风在静静地吹过。 空气里有些安静,谁都没有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魔术师终于还是先说话了。 “你真的能帮助我?” “我真的可以帮助你……真的可以。到时候,你就可以被人认同,所有欣赏你的魔术表演的人,都会被深深吸引……” 老人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 他知道,对于一个失意的魔术师来说,什么才是真正有吸引力的东西。 “那……你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很简单。” 老人取出了一个外形奇特的仪器,取下了两片芯片。 “我需要……记忆。” 第103章 白日魇(五) 唐娆听出了些名堂。 光阴收容师,还是个老者,看来,应该是他没错了——那个将光阴容器传给唐娆的上一任光阴收容师。 “他到底承诺了你什么?” 她问向了魔术师。 价码一定是很值得的,因为像魔术师这样的孤世者,若不是非常昂贵的代价,是无论如何都换不来他的信任的。 他已经被世界抛弃了多少次。 只能苦苦地守着那些自我安慰的谎言。 “我的魔术,他能让我的魔术变得成功,让所有看过我魔术的人都沉浸其中……” 忽然,唐娆心里一动。 她似乎明白了魔术师的意思,包括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所留下的承诺。 让所有看过魔术的人都沉浸其中。 唐娆看了看四周,那些被曼陀花粉致幻的无辜人们,不就是“沉浸其中”吗? “是他把药剂给了你?” 虽然对于那个老家伙的阴谋唐娆基本清楚,但是,那也仅仅是局限于寒拾的一家之言。 说到底,她只是信了寒拾的话,而没有见到事实。 可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真真正正的血淋淋活生生的例子。 “你也知道这个东西?” 魔术师取出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还有浅浅的一层粉末。 “这是最后一瓶了……用完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不过……现在我遇见了你……那就好办多了……” 他收起了瓶子,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现在是白天,可是,唐娆却并没有从太阳的方向得到一丝温暖,楼顶之上,一阵疾风吹过,空气清亮了许多。 是啊,即使是曼陀花粉,那说到底也是粉末,随风而散是必然。 “你想要做什么?” 唐娆觉得,魔术师的心理已经不能单单用病态来形容了,当时是那个老家伙给他的药剂,直到今天,天知道他害了多少人。 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想要你……给我这个药粉……”魔术师小声地说道,就仿佛是生怕旁边的“客人”听到了他的话一般。 “我现在没有。” 直接了当,可是,魔术师并不相信。 “不可能,他是光阴收容师,他有这个药粉,你也是光阴收容师,为什么你没有?” 乱成麻的逻辑。 很显然,魔术师的思想已经难以挽回了,现在的他,彻彻底底就是一个精神患者。 “我……好吧……我的确有……我有这个药剂。”唐娆本来是要回绝的,可是,转念一想,有了计较,“但是,药剂在我的店里,我现在可没有。”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魔术师自然是不会上当的,他的心理有问题,但是,他的辩识能力还是很正常的。 “你当然不会是傻子。”唐娆冷漠地说道,“你是一个疯子……没错,你是不会轻易相信我,但是别忘了,你的机会,可没有多少了。” 她指了指魔术师的衣服口袋,那里放着刚刚被魔术师放进去的药剂瓶子。 于是魔术师沉默了。 确实,他是一个疯狂的人,但是,他疯狂的资本,却是他从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手里得到的曼陀花粉。 没有那个致幻的药剂,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多年以来,看得出来,他就是凭借着曼陀花粉的致幻效果,不费吹灰之力地迷惑一个又一个人。 说实话,明面里的魔术,暗地里他什么都没做。 没有真功夫,注定了是要失败的,小技巧图得一时之利,长久的结果必然是糟糕的。 这里面疑问其实还有许多。 只是唐娆没有时间去细想,从过去到现在,魔术师的身上都有很多事情需要探究,不过唐娆本就没有那个兴趣。 天朗气清,秋天里的阳光其实是暖的,只有不顾一切去感受的人才能体察得到。 唐娆向左右看了看,不计眼前的情况的话,这个位置的景色还是很不错的。 “你想好了没有?” 她问道,脸上浮现着不耐烦。 主动权本来是掌握在魔术师手里的,但是,他错将自己的弱点给暴露了出来,精神混乱造就的愚蠢。 很可怕。 现在,是魔术师有求于唐娆。 他不得不求,尽管,任谁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唐娆所说的话定是假的,只不过,魔术师没有赌博的机会。 他也不敢去赌。 “你的光阴收容所里真的有我要的东西?你的身上真的没有?” 魔术师阴沉的目光仅仅盯着唐娆,唐娆尽管是浑身不自在,可也必须将这口气撑住。 “信不信随你。” 沉思片刻,男人点了点头:“好,那我就相信你一次。” 也只有这一次了。 唐娆暗暗冷笑道。 下一次,她绝不会如此冒冒失失地将自己放在这样的境地里。 关于那个老家伙为什么想要这个魔术师的光阴,唐娆倒也是明白一些,看见这个男人,她不自觉地就会想到刘离。 那个光阴里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男孩。 魔术师应该是类似的情况,像这种特殊的光阴记忆,应该是那个老家伙主要需求的目标。 所以他才提出了要用曼陀花粉交换光阴的要求。 事实上,还是他害了魔术师。 这个亚西亚商都顶层,或者说整个亚西亚都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活力,皇朝集团几乎是失去了核心竞争力。 皇朝依靠着亚西亚商都发家,而现在,就连亚西亚商都都已经是如此境况,可想而知何妤的处境。 不仅仅是被架空权力那么简单了,整个集团的资金都在被一步步转移。 想的偏了,唐娆便将心思拉回,注视着魔术师。 “我们什么时候去?” 他问。 “现在就想要吗?”唐娆笑了一声,“我自然是可以给你,不过,就得辛苦你和我走一趟了。” “好。” 唐娆突然四下里看了看那些被药剂致幻的无辜者,指了指他们。 魔术师摇了摇头:“他们不需要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反正今天的魔术他们已经欣赏完了。” 点了点头,唐娆小心翼翼地用手捂住了口鼻,向着平台的门走去。 一边走,一边提防着魔术师。 也许是魔术师真的很相信唐娆,或者说,他的需求实在是太强烈,他没有做什么小动作,放任唐娆打开门下了楼。 他跟在后面。 这栋亚西亚大厦,和魔术师的境遇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第104章 白日魇(六) 唐娆走在前面。 魔术师跟随在后面。 只留下了平台上一群因为贪食而受了无妄之灾的人们。一路上,魔术师的面具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你觉得你是正确的吗?” 唐娆一边加倍小心地走着,一边问道。 “我为什么不正确?”魔术师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我有什么事做的不正确?” 根本没有办法反驳。 因为从心底,他就不接受任何反驳。 “从这样虚伪的成绩里面,你真的能获得成就感吗?”即使明知道魔术师不可能听得进去,唐娆还是忍不住去进行规劝。 “虚伪?”男人笑了,“我觉得很真实啊……这样的顾客,永远都不会打断我甚至是揭穿我,只会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看客,沉浸在我的魔术里。” “多么美好……” 可能是太过于渴求目光了吧,魔术师对于观众的定义,达到了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位置。 在致幻了几个无辜顾客以后,魔术师的目标一定也包括致幻唐娆,只是,在经过纠缠拖延之后,他终于还是走进了唐娆设计的圈套。 即使这个圈套显得如此拙劣,他还是要冒险一试。 没人看得懂魔术师的心理,唐娆也只是勉强领会。 其实跳出来的思路往往会很开阔,可是,一旦局限在那里,就很难看清真相。被情绪所掌控的人类,行为通常很难理解。 “你的每一次表演,都是这样的吗?” 唐娆很是佩服魔术师的审美韧性,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距离当时老家伙将曼陀花粉传给他,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面,他都是过着如此单调的欺骗生活,既欺骗别人,也自我欺骗。 难以想象。 “不然呢?”魔术师淡然,“这就是我想要的。” 已经病入膏肓了。 无药可救。 唐娆不准备再费什么口舌了,默默地在前面走着。 当然,必要的警惕还是一直保持着的。 接下来一路沉默,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亚西亚商都,商厦下面依旧繁华,就算是他们离开了顶层平台,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街路人行道上,人头攒动,旁边的车流向前或向后翻涌,每一个人,好像都有匆匆忙忙的理由。 世间就是繁华的。 每一个人,都生来繁忙,所有的慵懒都是不负责任。 唐娆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可是,她不想一直连轴转下去,一点自由的呼吸都没有。 “你说,你是一个好的魔术师吗?” 还没等男人回答,唐娆抢先一步,自我解释:“好吧……这是一个废问题……” 回过头,魔术师正在静静地看着她。 “那你说……我是一个好的光阴收容师吗?” “如果你骗了我,那就不是。” 出乎意料,男人竟然以这样的口吻回答了她。 活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 “你不知道……”唐娆的声音冷清,“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魔术师没有气愤的表情,反而是面露些许怅然。 “我怎么了?为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一个疯子呢?” 说魔术师是一个清醒者,他显然不是;说他是一个迷茫者,他又不是绝对的彷徨。 即使是自我迷惑,他也有自己的道理。 事实上,有些时候与其浑浑噩噩地活着,倒真不如自我构建一个幻想,活在里面。 这种价值观虽然很显然是错误的。 只是,它现在却成为了魔术师自我救赎的唯一方式。 他已经错了许多许多年,也只好继续自我麻醉下去,真的,很可能现实的惨痛,他完全接受不了。 出于人道主义,唐娆忽然不太想剖开魔术师的内心了,毕竟,残忍一旦揭露出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但是,她必须要这么做。 即使,后果她很可能承担不起。因为这件事,牵扯的不仅仅是魔术师一个人,还有未来不可知的一切。 今天放任了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说得对……能活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没疯狂过呢?” 唐娆当然也是疯狂过的。 她理解魔术师,但却不能因此纵容。 “你以为我疯了?”魔术师惨然一笑,“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所有人都沉浸在我魔术里的感觉……” 其实没有多少人…… 唐娆哭笑不得,一会儿到了光阴收容所,那就是唐娆的天下,到时候,怎么处理这个魔术师,还是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和老头子一样的东西?” 一边走着,唐娆一边随意地问。 魔术师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四处看了看。 像是在留恋这个世界,又像是诀别前的最后一次回眸。 “直觉,我觉得你一定有。” 半晌,他才如此说道。 事物的表面是一个样子,里面又是另一个样子,人心就像是一颗洋葱,不剖到最后,难以见分晓。 “还有多远。” 魔术师显得有些不安,行走的距离越远,就代表事情越发地脱离他的掌控,他的心告诉他前面一定是圈套,可是身体终究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 “就在前面。”唐娆指了指不远处复影街的路牌,看到自己的光阴收容所,她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 “那就是光阴收容所吗?” 看样子,魔术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规模的光阴收容所。 唐娆很清楚上一任老头子的光阴收容所是什么鬼样子,或者说魔术师根本就没有见到上一代的光阴收容所。 “是的,那就是我的店,你要的东西,就在我的店里。” 魔术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唐娆暗叹一声,悄悄地取出了手机。 离得越来越近,唐娆向着二楼自己办公室的窗户瞥了一眼,果然,灯是亮着的,路贾此刻应该按照自己的吩咐在里面。 “为什么你的光阴收容所里没有顾客?” 魔术师望着冷冷清清的大厅,向着唐娆问道。 “曾经是有的。” 唐尧的光阴收容所刚刚关闭,顾客流还没有回暖,现在自然还是一副惨淡的景象。 “你的药剂在哪里?” 魔术师就站在大门口,张望着,并没有走进去的意愿。 唐娆回望过去。 第105章 白日魇(七) 唐娆说道。 “药剂就在我的办公室里,你进来,或者是不进来,自己选择,不过,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带着药剂出来。”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自从顶层平台上主客颠倒以后,主动权就已经是掌握在唐娆的手中。 “你真的没有骗我?” 魔术师仍在迟疑。 “我骗你,还是没有骗你,都是我说的,你相信,还是不相信,都是你决定的。” 唐娆摊了摊手,表情悠然随意。 “好吧,我相信你。” 男人特有的声线传递着一丝丝信任,唐娆不为所动,在她的心底,早已经打好了算盘。 迈开步子,魔术师缓缓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空空荡荡,由于这几天并没有什么顾客,唐娆索性就给职员们放了几天假。 当然,路贾和安保是留在这里的。 后面会发生什么,唐娆不用想象也是明白的。 她既然安排了这一出戏,就没有重开机的余地,一切都得继续下去,她狠了很心肠,还是走在前面引领着魔术师。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 唐娆当初是故意设计成这个样子的,用以祭奠她那失败的大学青春。 魔术师走在昏黄的艺术灯下面,两侧的小灯不停地变换着颜色,于是映在他瞳孔里的色彩也在不停地变化。 “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唐娆瞥了他一眼,后者有些不安,不停地四处张望着。 这里是唐娆的地盘,并不是他能掌控的地方。 “就在前面。” 唐娆遥遥一指,那门牌上标有“办公室”的木门就在十几步远的地方。 加快了脚步,无形之间就给了魔术师一个言语表达不出来的催促,跟随在后面的男人也不得不快些走着。 终于到了门前。 回头看了看魔术师,唐娆掩饰住了眼底的无奈,用手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 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戒了这个男人的毛病。 房间里有些暗,原来就仅仅是打开了靠近窗户的台灯而已,路贾和安保一定是躲在某个角落之中。 唐娆四处看了看。 卫生间,更衣室,壁橱…… 立式空调的排风启动着,隐藏的扇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一片寂静,偶尔的声音,还是从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外面传来的。 “药剂在哪?” 魔术师站在门口,警惕地望着这间屋子。 不得不说,他的警觉性相当之高。 “等着,我去找。” 唐娆挥了挥手,示意魔术师稍后,紧接着,便将身体埋在了那占据了半面墙的壁橱里面。 “老板……” 是路贾。 他正以一种十分别扭的方式挤在壁橱里面,看上去十分可笑。 “嘘……” 唐娆示意路贾噤声,现在魔术师还没有进到房间里面,还可能会有变数。 目光所及之处,视野里根本就没有瓶瓶罐罐,或者形状像是一个正常容器的东西。 想了想,唐娆将视线转移到了早就被她放置在壁橱里的光阴容器上面。 光阴收藏夹的形状,倒是可以混淆一下。 她打开了光阴容器,从中取出了一个光阴收藏夹。 那应该是刘离的。 转过身去,唐娆朝着魔术师的方向看了过去,一边看,一边扬了扬手中的光阴收藏夹。 “喏。”她说道,“这个就是了。” “给我……”男人伸出了手,“快把它给我……” 脚下已是不由自主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花粉……我的花粉……” 失去了依靠的门因为拉伸力自动合上了,露出了门后面的安保的身形。 与此同时,卫生间里也传出了些响动。 不过这些魔术师自然是没有听到的,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唐娆手中的所谓“药剂”。 “哎……” 唐娆缓缓后退了几步,将光阴收藏夹背在了身后。 “我不能给你。” 魔术师当即就愣住了,就在这一刹那,那名躲在门后的安保,低低喝了一声就扑了过来,把魔术师钳制住了。 卫生间里,转眼间又冲出了两名安保,三个人合力,按住了魔术师的后背,压住了他的双臂。 “你骗我?” 男人咆哮了一声,拼命地挣扎着。 三个人竟有些勉强,这个时候路贾才堪堪从壁橱里钻出来,发型都乱了。 “老……老板……这怎么回事啊?” 路贾结结巴巴地问道。 “一会再解释……”唐娆摆了摆手,示意路贾先不要多问。 “我不该相信你。” 魔术师盯着唐娆的双眼,死死地盯着。 那目光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抱歉。” 唐娆说道:“这是下下之策,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 “我绝不能再任由你疯狂下去。” 冷笑一声,魔术师回道:“你根本就不理解我。” 猛然挣脱出一只手,魔术师将口袋里的药剂取出,一股脑儿地抛洒在了半空之中。 纷纷扬扬。 唐娆急忙后退几步,到了窗户旁边,一把拉开了半合着的窗户。 空调在发挥效力,而安保和路贾都是带好了过滤口罩的,曼陀花粉的致幻效果,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从架子上取出了一副口罩,唐娆就地戴了上去,顺手将刘离的光阴收藏夹放在了架子上。 站在窗户旁。 “我不可能再中招的。”她说,“你还是省省吧。” 三个安保再一次狠狠压制住了魔术师,他这一次再也挣不开了。 “你想做什么?” 唐娆怜悯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可怜的男人,没有立即答话。 “老板……不如我们报警吧。” 路贾站在一旁提议道。 摇了摇头,唐娆暂时否决了这个提议。 她走近了几步,想了想却又退回了原位。 “你还是不肯放弃你的念头吗?这一次,所有的药剂可都已经用光了。” 魔术师偏不讲话,他恨透了唐娆,即使一开始他就明白这八成就是一个圈套或者是唐娆脱身的借口,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从某些角度来讲,还是唐娆说了谎。 唐娆慢慢地摇了摇头。 “报警吧……”她对着路贾说道,后者闻言便立马点了点头,在魔术师旁边走出了办公室。 还不忘记在路过时瞪魔术师一眼。 唐娆放弃了劝说游说的打算,从魔术师刚刚的表现来看,什么口舌都不会有用处的。 沉默……沉默…… 第106章 乱(一) 唐娆盯着魔术师,魔术师也同样在盯着唐娆。 谁都没有说话。 “你报警了?”良久,他才问道,手臂被牢牢地压制着,他动弹不得。 “你必须要受到惩罚。” 唐娆淡淡地说道,带着口罩,她的声音略显沉闷。 “惩罚?” 魔术师干笑了两声:“受到惩罚……那个老家伙比我不是更有资格吗?” “你放心。”唐娆准确地回复“他会的……” “我向你保证。” “呵呵……”魔术师阴冷地笑了起来,“你呢?你不一样也是一个光阴收容师吗?说到底,你和那个老家伙又有什么区别?” 离开了窗旁,唐娆走近了几步。 “我和他不一样,我选择了另一条道路,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有交汇,已犯之错,后必再错,至于未犯之错……” “我必不会错。” 魔术师混浊的瞳孔定在了一处:“我会等……等你犯错……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理解我。” “你错了。” 唐娆说道:“我现在就已经足够理解你了。” 在她的心里,第一面见到魔术师所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个偏执的疯子。 魔术表演开始前,他在唐娆的身旁进行自我夸赞,自信什么的,着实是谈不上,只能是说有些自恋了。 疯子最恐怖的一点,就是他的行为没有定论,而往往这却也是最容易攻破的一个点。 世界上最难以应付的,应该是清醒的疯狂。其实,魔术师对于他自己的行为,是明了的,是有感知的。 这正是最可怕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义无反顾地继续去做,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再也走不回来…… 说他是疯狂的,他的确疯狂,却对自己的行为有认证能力;说他是清醒的,可他的行为,又完全不是正常人所具有的。 为了满足他自己对于关注度的渴望,他不介意使用任何手段,就连曼陀花粉的致幻效果,他都可以归结到自己的魔术上面去。 人的心情从来就不是单一的。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难以解刨,唐娆只不过是较常人而言,拥有了一些深度的察言观色的本事。 真正掌握魔术师的心里所想,唐娆是做不到的。 但是理解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不同的人眼里,对同一件事会有不一样的解读。 对于魔术师,唐娆保留着怜悯,也有不屑,更有惋惜,还有一丝丝的愤恨。 情绪是多元的。 魔术师抵御不了唐娆给予他的诱惑,尽管在内心深处,他深知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可他仍然是一脚踏入。 几乎是毫不犹豫。 与其说他的智商不够,反应不够,倒不如说他的欲望大于他的理智。 当极度的欲望掌控了一个人,大脑清醒又有什么用?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魔术师是想要对唐娆动手的,因为曼陀花粉并没有及时致幻唐娆,这也就没达到他口中的“沉浸”。而唐娆最开始拿出光阴收容师的身份,也只是一种自我救助。 阴差阳错。 魔术师注定了逃不开的劫,他真的就逃不开。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吗? 甚至,他对魔术师这个职业就真的没有过一点点质疑吗? 不可能的。 可有些时候,明白是一回事,做出决定又是另一回事。 先前选择的对与错,只有得出最终结果后才能知道。 豪赌。 魔术师输了。 唐娆赢得也并不光彩,这是一个赌运气的局面,完全赌运气,若是没有光阴收容师这一称号的加成…… 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警察来了。 唐娆的这个店,距离复影街的街道派出所并不远,仅仅是几百米的距离。 所以警察来的快一些也不足为奇。 魔术师一直在看着唐娆,像是在将她的容貌牢牢刻在心底一样。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娆最后问道。 “没有了……”魔术师低下了头,“没有了……我的魔术失败了……” “恕我直言……从你的叙述来看,你几乎没有成功过。” “明明那么多人沉浸其中……” 魔术师即使是到了最后,还是不知悔改,或许,每一次使用曼陀花粉,他最需要说服的,就是心底的自己吧。 “哪一位是唐娆?” 在路贾的引领下,两名警察推门而入,来得比较急,似乎是半路赶来的巡视车巡警。 唐娆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是……警官……我是唐娆。” “发生了什么事?”一名精干的警察看了看被压在地上的魔术师,“一般来说,我们是不提倡这种行为的,除非他真的是影响到了生命安全。” “您说的没错……他就是影响了生命安全……还不止一个人……” 娓娓叙来。 唐娆先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那名拿着记录本的警官记录了下来。 作为目击者兼间接报警者,唐娆是要跟随警察去一趟派出所的,毕竟,具体的事情经过还需要好好讲一讲。 向着路贾吩咐好了照看光阴收容所以后,唐娆和警察并着魔术师离开了。 路贾楞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并没有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环视了一下唐娆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异样,便和安保们一起离开了唐娆的办公室。 合上了门。 半开启的窗户外,此时此刻忽然挂起了一阵劲风。 风裹挟着凉意浸透了整间办公室。 似乎唐娆和其他人都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身在警局里的唐娆,说实话还是有些紧张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非事务原因来到这里。 录口供是一件说麻烦也不麻烦,可说简单却也不简单的事。 魔术师一个小案子,就花了许久,去录制一份供词。 恍恍惚惚的,唐娆走出了警察局。 太阳还很高,温度散不到地面几分,空气有一些冷了。 唐娆收了收自己的卫衣,一个人走回光阴收容所,在半路上,她还在想着魔术师的事情。 可……光阴收容所似乎出事了。 她办公室的房间里,竟然透出了丝丝火光! 着火了? 怎么回事? 唐娆急急忙忙地向着自己的店跑去,她的办公室里面,别的不要紧,可是,壁橱里有光阴容器啊…… 第107章 乱(二) 唐娆向着门口冲了过去。 刚刚到了门前,她就被站在一边的路贾拦住了。周围的群众指指点点,在看这家曾经顾客往来不绝的热店的热闹。 “老板,你要做什么?” “路贾,你给我让开……” 一把拉开了路贾,唐娆作势就要冲进自己的光阴收容所。 “老板,你是再找这个仪器吗?” 退到一旁的路贾右手一扬,提着的玻璃箱子里,静静地躺着那台光阴容器。 于是,唐娆那一颗悬起的心,终于是落了下去。 她并不在意这个光阴收容所,也同样不在意这份事业,能让她在意的,不过是那光阴容器,和容器里的许多光阴。 只有这些,才是至关重要的。 “头一次这么聪明。”唐娆哼了一声,从路贾的手里接过了光阴容器,仔细看了看,检查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听着唐娆更像是打击的赞扬,路贾嘿嘿一笑,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老板……我们的店怎么办啊?” 路贾是不说话了,站在他一侧的另一个安保则是开了口,他是光阴收容所的安保,如果连光阴收容所都没了,他这个安保还有什么用? “这家光阴收容所……不开也罢……” 唐娆摇了摇头,复又低下头看向了手上的光阴容器。 “早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她的光阴收容师这个身份,早就已经名存实亡,在她完全相信了寒拾的那一瞬间。 所有理念都就此崩塌。 她是没有问题,可是,对于安保和职员们来说,问题就大了。 工作在光阴收容所,这项技能是根本无可替代的,也就是说,如果唐娆真的放弃了光阴收容所,那他们现在所习惯的全部的工作模式,就都要遗弃。 “老板……” 安保略显为难地看了看她。 唐娆倒也明白安保那未说出口的意思,若是她真的就此丢下了整间光阴收容所不管,那么她手下的这些人,可就要遭殃了。 光阴收容师的工资,是从一个无法得知来历的账户打来的,当然,安全性与纯净度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月里面,顾客越多,留下的光阴越多,那么工资自然而然就会越高。 唐娆与唐尧之间的差距,就是这样逐步扩大的。 她就是依据这些工资,来发下手下人的工资的。 所以说,这个放弃的决定,牵扯较多,唐娆还是不能够轻易下的。 过了一会儿,消防车来了。 光阴收容所里,那并不算太大的火被成功扑灭了。 有消防记录员向唐娆询问了失火的可能经过,而唐娆自然是不知道的,问向路贾,他也必是不明了的。 一切不了了之。 也只能如此,唐娆相信这不是故意纵火,所以,她谢绝了消防员调查的好意,表示自己能够处理。 待到消防车离开过后,四周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失火什么的,算是一个新鲜事,稍稍满足了一下迷失在现代忙忙碌碌中的人们那探知极少性的心理。 唐娆没有先进到店里面去,而是站在门外,问了路贾几个问题。这些问题,有些也是消防员问过的,唐娆还是要尽量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对于安全,一向是十分重视的,所以说消防隐患,在她的光阴收容所里几乎就是不可能存在的。 问题出在哪? 在询问无果后,唐娆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办公室里寻找答案。 问题一定是有的。 唐娆有这个直觉。 火灾并没有蔓延太广的范围,至少楼下的大厅没有受到任何侵害,她小心地走上了楼,寻向自己的办公室。 那里,是失火的源头。 自然也是损失最严重的地方,也是事情真相最可能存在的地方。 木门已经呈焦黑色。 表面的漆都有些烧化了,融在地板与木门的缝隙之间,导致两者之间有些粘合,打开稍稍费了一些力气。 唐娆用力打开了木门。 一瞬间,一股烧焦的味道就递进了他的鼻孔。 有点窒息的感觉。 她戴上了放在口袋里的口罩,四处扫视着。 光阴容器和路贾安保等人,都等候在大厅里面,所以楼上现在是只有唐娆一个人的。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仅仅是几个小时的功夫,她的办公室里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突然,在唐娆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些什么。 光阴……收藏夹…… 刘离的光阴收藏夹! 她将那个包含着极大力量的光阴收藏夹,就那样愚蠢地放在了架子那个不安稳的位置。 急忙找寻过去。 烧毁的架子上,除了一摊灰烬,什么都没有。 唐娆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不知道光阴泄露究竟会导致什么,更不知道像刘离这样强悍的光阴泄露会发生什么。 双腿忽然有些发软。 险些瘫倒在一片灰烬之上。 光阴的威力,通过寒拾的描述,她能够想象得出一二来,那是一种难以掌控的能力。 唐娆没有尝试过。 这也许是第一次。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就是刘离的光阴泄露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但是,猜想和事实差不了多少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告诉唐娆。 光阴是强大的,是可以利用的……而且……是可以为她所用的…… 周身的毛孔都在吸收着废烬的气息,顺道也吸收了一些不知何处来去的负面情绪。 或许是唐娆压在心底的难以言明,又或许,是特殊光阴力量带来的污染。 总之,唐娆在被影响着。 产生着变化。 光阴,一直以来都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拥有,可到头来,有能力收服光阴的,只是走上了歪路的上一代光阴收容师。 恶念是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底的。 荀子说“人性本恶”。 对于这一点,唐娆一直以来都是十分认同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世界上还会有那么多难以教化的恶人? 异种的力量,果然是让人难以拒绝的。 从前唐娆完全没有感受过。 而现在……刘离的光阴泄露了,她感受到了一丝光阴收容几载都没有得到的感觉。 非常奇妙。 也非常痛苦。 唐娆正在苦苦挣扎,她在做着斗争,心底涌动着较量。 第108章 乱(三) 唐娆的内心在挣扎。 光阴能够带来的好处,是有绝对诱惑力的。 心智不定的人应该说是很难抵抗。 一不小心就会走上上一任光阴收容师的老路。 实际上,寒拾当时所做的决定是非常冒险的,因为唐娆并没有接受过光阴的考验。 未来是不可期的。 而现在,唐娆就在经历深埋在寒拾思想里的担忧,她能否承受,是几乎要决定将来走向的。 此时在唐娆的脑海里,过往的一幕幕正在不停地浮现。 大学时期的愉快与不愉快。 光阴收容与背离之路。 自己,唐尧,与唐骁。 生活就像是一台舞剧,所有人都像是面具小丑,躲在笑脸后面,不为人知的深处是一条条伤疤。 狰狞。 唐娆心里的伤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尤其是大学与成为光阴收容师这几年。 她会选择什么? 她又能选择什么? 光阴是一种怀念,同样也是一种力量,一种亦正亦邪的力量,它可以使人怀念美好,也可以令人沉沦。 不,绝不能沉沦。 所深藏于心脏里面的,一直是一股信念,唐娆认定的事情,即使是错误的,但她仍然要搞出些名堂来。 第一件事就是不放弃。 即使是显得有些傻傻的。 这是一种态度,自然,对于事情的对与错,唐娆是会去甄别的,她一向就不是一个十分鲁莽的人。 既然选择了相信寒拾,现在就不能坏了心智。 唐娆稳了稳心神。 稳了稳脚下的步伐。 在烧毁的办公室里开始了最后的没有意义的寻找。 寻找无果。 实际上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刘离的光阴泄露,造成了现在摆在唐娆眼前的这一切。 只是光阴泄露到底是因为什么? 而且泄露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是她在架子上没有放稳,还是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动了承载着刘离光阴的光阴收藏夹? 光阴泄露是会产生爆炸与热吗? 还是有其他的别的东西,就比如说刚刚影响唐娆进行心理斗争的那种力量? 还不知道。 房间里应该是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唐娆绕了一圈以后,走出了办公室。 里面还是有一些温度的,刚刚迈出门,唐娆就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穿过走廊的风有些寒冷,走廊尽头的窗子微微摆动着。 受了风的影响。 她缓缓地走下了楼,等候在楼下的路贾迎了上来,问道: “老板……发现什么了吗?” 唐娆轻轻摇了摇头。 “已经没事了,路贾,你找几个人去把上面收拾一下,明天,我不想再见到一片狼藉。” 路贾挠了挠头。 “今天已经快过去了,明天就得收拾好……老板……时间有点赶……” 他摊了摊手,有些无奈。 唐娆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的确是有些晚了。 “好。”她点了点头,“后天,截止到后天。” 没有再理会路贾那苦瓜一样的脸色,唐娆走到大厅的柜子前,取出了一个不透面的袋子,把从路贾手里接过的光阴容器放了进去。 拉好了袋子。 “我要出去一下,路贾,你看好店,其他的人今天先放一天假。” 说完,她就离开了光阴收容所。 头也没回。 只留下了一脸无奈加生无可恋的路贾。 最近一段时间,唐娆这个光阴收容师待在店里的时间还没有他多。 叹了一口气,这几个人也就散了。 另一边,唐娆走在通往市中心的路上,她的右手里提着光阴容器,虽然从外面看,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深色手提袋,可谁又知道,那里面盛着的东西难以评价。 她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寒拾。 即使在办公室里,她抵住了刘离的光阴所带来的诱惑,但是,她内心深处的那一片狂躁的海面,还是需要寒拾这一尊大佛来压制。 至于她为什么放心让路贾去处理她的办公室,原因很简单,正常人是感受不到光阴的力量的。 她自然是不担心的。 大庙就在前面的不远处,唐娆已经能遥遥望见那一扇古老的庄严大门了。 匆匆走过红灯清出的斑马线,唐娆来到了庙门口。 她这才想到,自己很可能是见不到寒拾的,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向来行踪不定。 唐娆有时候真的担心寒拾会不会被这辽辽俗世所浸染。 这当然是只是想想了。 寒拾的佛心异常坚定,所以唐娆是绝对相信他是不会动摇本性的。 怀疑是怀疑。 信任是另一种东西。 这二者之间其实并不冲突。 正当唐娆欲敲响庙门的时候,庙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走出来的竟然是寒拾。 唐娆差点以为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寒拾则是有些茫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唐娆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法号,“唐施主是有什么事吗?” 唐娆四下里看了看,行人来去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于是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光阴出了问题,方便进去说吗?” 听到这句话,寒拾那清秀的脸庞便皱起了眉头。 光阴出了问题? 这其中的严重性唐娆不能完全明白,可是,他懂。 “进来吧。” 寒拾移开身子,让出了一条通向内院的道路。 唐娆走了进去,寒拾跟在后面合上了门。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一出角落里,透出了一道光芒。 “对了,你刚刚想要出去,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唐娆扭头问向了走在一旁的寒拾。 寒拾摇了摇头:“不重要,施主这件事才重要。” 唐娆颔首,简单地向寒拾说明了一下情况,包括魔术师的事情,刘离的光阴泄露,光阴收容所失火,她被光阴迷惑,等等。 寒拾听着听着,面上的阴云就更重了。 今天的庙里没有多少人,反正唐娆是没有看到几个,连和尚都很少,更别说其余的人了。 “今天庙里面有一些事情,他们出去了。” 寒拾注意到了唐娆的关注点,解释了一下。 “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厢房,坐在了蒲团之上,大庙的规格是很古朴的,唐娆的坐姿也不禁端正起来。 “光阴泄露,到底会发生什么?” 唐娆问道。 第109章 乱(四) 唐娆这样问道。 实际上她也能猜出个差不多来,无非是光和热,爆炸,力场影响什么的。 寒拾想了想,问道: “施主刚刚说感觉到了蛊惑的力量?对吗?” 没错,蛊惑的力量,唐娆就是这样定性的。 “是……” 唐娆点点头:“那种力量,是很恐怖的……” “贫僧明白……正常来说,普通的光阴是绝对无法造成这样的后果的,施主所失去的那个光阴,定是超乎寻常的。” 刘离的光阴力量,的确是非常人能比的,甚至达到了能短暂迷惑唐娆的程度,要知道,作为一名光阴收容师的唐娆,意志是相当坚定的。 “刘离的光阴很特殊……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拥有具光阴的人。” 具光阴,这是光阴收容师的叫法。 一般来说,光阴分为三种,一种是影响力较弱,甚至于对原主来说都很淡薄的光阴,这种光阴被称为“弱光阴”,在一众光阴之中,占据的比例很小,因为像是这样的光阴,都是那种生活里的鸡毛蒜皮等小事,并没有多少人会记挂在心上,即使是通过光阴容器作用也很难收容得到。 第二种是广泛意义上的光阴,也被称为“强光阴”。是普通类型的光阴,记忆较牢,可以说,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所具有的都是像这样的强光阴。 而最稀有的,则是“具光阴”,像是刘离的这种光阴,就是具光阴,甚至都还算不上是最强势的具光阴。具光阴的显着特点,是有关记忆者的,只有那些最坚定的记忆,或者是精神足够强势的记忆者,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具光阴。 当然,具光阴的力量也是最强大的。 那自然也就是光阴利用者最期待的“猎物”。 唐娆是很担忧的,因为她不知道那个老家伙到现在为止到底收容了多少具光阴。 目前为止她只有一个刘离的具光阴。 而现在还失去了。 谁又知道那个老家伙得到了多少。 “具光阴,这是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上百份强光阴,都不如一份具光阴……可想而知……” 寒拾无不担忧地说道。 唐娆皱了皱眉,从寒拾的口中,她已经大概能明白具光阴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了。 以前她对于具光阴并没有特别深刻的理解,即使是得到了刘离的具光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 而现在,她似乎已经完全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具光阴,累计起来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唐娆心里没有底,追问道。 寒拾摇了摇头:“贫僧没有见过……但是……传说里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 一阵惊悸。 活死人,肉白骨……这不是只有在小说里才能看得到的东西吗? 寒拾不是在开玩笑? 似乎是看出了唐娆的难以置信,寒拾挤出了一丝苦笑:“阿弥陀佛……施主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烦躁地摆了摆手,唐娆拒绝了寒拾这一套呆板的说辞。 “我相信……” “唐施主,贫僧想……应该是时候加快步伐了……” 话说的漂亮。 可是,又从哪里加快呢? 寒拾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搞定唐尧,自己与唐尧对话之后,他也仅仅是退回了双影路的那家小小的店里,并没有放弃光阴收容师这个工作。 “唐尧……怎么办?” “贫僧刚刚是准备前往双影路的……唐施主,贫僧想,距离已然不远,就在前方……” 寒拾虚指了指外面。 唐娆回首望去,之间一簇未凋落殆尽的枯枝伸进了房间。 她回过头去。 “我们必须行动了。” 寒拾轻轻点了点头,率先起身,说道:“贫僧将前去寻找唐尧施主,唐施主先回店中静候。” 唐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了句“好”。 走出了庙门,唐娆便是回到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之中。 路贾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老板,怎么样了?” 唐娆摇了摇头,看了看手中原样未动的光阴容器,心里实在是没有丝毫把握。刚刚寒拾根本就没有提出来看光阴容器的意思,究竟是他太自信,还是…… 心中一紧,将这些想法彻底甩掉。 她不是一个像唐尧那样喜欢怀疑的人,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很难有安定的感觉。 “已经没事了……工人雇了没有?” 看向了路贾,对于后者的能力,唐娆还是比较放心的。 “已经联系了,不过要等到明天,具体事项我已经和负责人商议过了,价格也压到了低价……” 路贾一一汇报着。 “好了……” 听着路贾的汇报,唐娆并没有心思与兴趣,她止住了路贾的话头。 “你决定就好。” 唐娆直接就将这个任务完全交给了路贾。 简单地看了看自己的光阴收容所,唐娆选择了离开,她准备提前下班,这么早就离开,还是她成为光阴收容师以来的头一次。 走在路上,提着光阴容器,望着车水马龙。 唐娆忽然感到有些饥饿,她已经错过了午餐,还即将错过晚餐。 看了看不远处的亚西亚商都,唐娆背离了那个方向,魔术师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随随便便找了一家餐厅,随随便便找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唐娆点了一份素面,等候起来,随随便便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还是那种感觉。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很忙碌。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奋斗目标,直到目前为止,唐娆的目标都是自己联手寒拾,摧毁上一任光阴收容师的阴谋,但她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完成了这个目标,她又该去做什么? 似乎……没有前方…… 在成为光阴收容师的几年里,她隔绝了曾经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所擅长的,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的梦想。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吃着光阴收容师的饭,过完这一辈子。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 光阴容器现在已经成为了她最要命的一个点,她很累,一点都不自由。 如果能像唐骁一样,她或许不会有那些烦恼……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能了,不能那样做了…… 她,应该怎么办? 茫然…… 第110章 乱(五) 唐娆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静静地吃完了属于她的那一份午餐。 她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 现在早已是过了饭点,餐厅里面的顾客并不多,所以,还有她的空间。 “服务员……一杯柠檬水……” 举起了手,唐娆叫了一杯饮品。 等候柠檬水上桌,唐娆四下里看着这家店,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并没有来过这家餐厅。 “您好……女士……这是您点的柠檬水……” 从侍者的托盘里结果杯沿竖着一片柠檬的柠檬水后,唐娆道了一声谢,然后侍者便离开了。 一点点地啜吸着杯子里的饮品,唐娆的大脑里,种种念头纷涌而出。 她现在的思维有些混乱。 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一边是唐尧,一边是推翻光阴收容师的任务。唐娆一向是一个性格矛盾体,这一点,从她对待唐尧的态度上就不难看出。 而想要推翻前任光阴收容师,作为仙现任,唐尧就必须退出,并进行那个至关重要的步骤。 他手里的光阴,无论数量是多是少,都不能落入那个老家伙的手中。所幸,唐尧收容的光阴还不算多,还有进行那个步骤的可能性。 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光阴容器里面的属于唐尧自己的光阴还不晓得能否取出来。 唐骁是最早被寒拾劝退的。 所以他的光阴还是可以轻易收回的,而唐尧,他所收容的光阴虽然不多,但是由于时间间隔足够长,属于他自己的光阴怕是已经没有回收的余地。 唐娆自然是同样的道理。 她尝试过,结果是必然的失败。 可是唐尧太天真,他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而唐骁,他倒是活得自由通透,早早地便是置身于事外。 事情越来越乱。 许多唐娆以前未能理解的事情,现在都开始一一浮上水面,她发现自己曾经其实陷入了许多的误区,现在走出来,或许还不算晚。 光阴,果真是一个难缠的东西。 唐娆一直觉得自己活得足够潇洒,但是,现在看来,她的潇洒仅限于唐尧的视角。 暗无光的避人角落,她其实活得很累。 柠檬水已经见了底。 唐娆不打算再逗留下去了,她站起了身,向着门外走去。 “欢迎下次光临……” 列门两侧的侍者齐声说道,唐娆推开了门,走进了人潮涌动的街路。 她的一天里,会有很多的感触,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像这家店一样,心里明明想着下一回还要前来,可是,就连自己都不确定这个下一回到底会被忙碌赶到哪里去。 人生就是这样。 匆匆忙忙地赶往一个又一个地方,终究还是会为了一件事而回归一路。 对于唐娆来说,光阴收容所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了。 她没有多少耐心了。 时间会磨去忍耐的限度,即使是再坚韧的人,也敌不过时间。 回到了家中。 唐娆将光阴容器放在了餐桌上面,打开了储物匣子,取出了一个个光阴收藏夹,排成了一排,放置在桌子上。 光阴收藏夹体积很小,并不占空间,但是,现在出现在唐娆眼前的,是一个庞大的数目,粗略估计一下,都有大概上千夹。 她是不会收容每一个顾客的光阴的,尤其是在她的光阴收容所成名以后,她更不会这样做。 尽管如此,光阴收藏夹的数量还是越来越多。 似乎就快要达到光阴容器的已知容纳限度了。 应该是在达到限度的时候,光阴容器的主体,也就是那个老家伙的那一台,会收掉所有的光阴。 那就真的完了。 唐骁剩下的光阴他并没有告诉唐娆它们的去向,唐尧的还在他的光阴容器里面,而自己的……现在正摆在眼前。 头痛……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竟然是……唐尧。 “有事吗?” 电话的另一段,传出了唐尧的声音,这个声音有些阴沉,充斥着压抑。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听不清楚唐尧的感情,唐娆皱了皱眉头。 “寒拾去找过你了?” 沉默…… “是的……他又来过了,刚刚才离开……”半晌,唐尧才如此回答道。 “那他对你说什么了?” “我问你……光阴……光阴收容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唐尧的语气有些挣扎,“或者说……光阴收容师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看来,寒拾这一次透漏了更多。 唐娆现在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瞒过唐尧了。 “光阴收容师本身,并没有对与错之分……关键是看成为光阴收容师的人……看他是好是坏……” 唐娆的答案很笼统,但却又很符合实际。 只不过,在唐尧听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要敷衍我……我受够了……”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唐娆的耳畔心头,久久萦绕。 “那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良久,唐娆终于做出了一个对于她的内心来说很艰难的决定,告诉唐尧事情的真相,那就意味着她要违背她自己的初衷。 抉择。 “在寒拾的口中,你都听到了什么?” “想要串供吗?” “不……” “我只是想要补充……” 如果一个人真的是打定心思要去追逐真相,那么无论最终真相能否在他眼前呈现,他都是要拼上一拼的。 来自于前代光阴收容师的私心,造就了他们三个人的挣扎,那个老家伙,留给他们的,早就不是馈赠,光阴,变成了一种邪恶。 原来光阴也可以用来罪恶。 罪恶的源头,又是什么? 解释下来,唐娆真的发现自己所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对于前代光阴收容师,她的理解仅限于寒拾的叙述。 说到底,根本原因还是没有浮现。 听着唐娆的话,唐尧不自觉地沉默了。 至于他沉默的缘由,唐娆还是不知道的,是后悔?还是别的其他什么东西? 他不说,这一回,她猜不太出来了。 主观蒙蔽。 “你说的都是真的?” 唐尧显然是不够信任唐娆的话,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唐尧在自己的层面与唐娆之间一没有了太多的间隔,但是,这一点,有关光阴收容师的这一点,唐尧还是很在意的。 毕竟,他不知道唐娆是怎样影响到他的。 第111章 无标题章 唐娆说的是实话。 这一次,她没有再向唐尧隐藏什么。 似乎也隐藏不住了。 “我说我不会骗你,就不会骗你,无论你信与不信……” 其实从唐骁的口中,唐尧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他对唐娆倒也是有些愧疚的,只不过,寒拾所说的这些,他一时间还无法接受。 光阴收容师,这对于他来说固然是一种折磨,但是,他除了选择走到尽头,并没考虑过其他的答案。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而且,就像唐娆一样,他除了光阴收容师这一条路,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他本来便是一个学习上的失败者,和唐娆相比,他的余地更小。 所以他一直在徘徊。 犹犹豫豫,这也是唐娆最看不惯的地方。 同样是这一点,又阻碍了寒拾与唐娆的计划多长时间。 “我相信你……你……打算做什么?” 沉默了许久,唐尧这才问道。 电话的这一侧,唐娆缓缓地摇了摇头,就仿佛唐尧可以看到一般。 “你不用管了,这与你无关。” 唐娆不希望唐尧在这个时候插手,她当初之所以瞒着唐尧,打的就是这个念头。 可是,她了解唐尧,大概也明白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唐尧会有什么选择。 如果实在不可以的话,唐娆也没有办法了。 果然,唐尧的语气里透出了一丝不满,每一次他的心理,唐娆都掌握得时时刻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娆无奈,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向唐尧解释,但是,若是她不解释的话……可想而知,后果是什么。 “我是说,你不了解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完全不理解,你能做什么?你既然做不了什么,那这件事就与你无关……这样理解,似乎没有问题。” 唐尧的声音有些挣扎,仿佛脸颊都涨红起来。 “我难道就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唐娆没有回答,她很难回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怎么说? 唐尧理解的,不过是寒拾透漏出来的片面部分,虽然足以震惊他,却不是真正的核心。 真正的核心内容,连唐娆都不知晓。 秘密的秘密,只握在寒拾的手里。 “寒拾,你就这么相信寒拾吗?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唐尧直击靶心,这也是唐娆不能够确定的,当然,她也不打算去确定,既然已经选择了相信,就不应该怀疑。 她对自己的直觉,一向很有信心。 “不是我相信他,是我相信自己。” “说不过你……” 就像是以往一样,唐尧放弃了与唐娆的争辩,他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唐娆的,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我不管你了,你只要告诉我,光阴容器该怎么办?” 恼羞成怒。 “寒拾他没有告诉你吗?”唐娆有些诧异,按道理来说,寒拾是应该告诉唐尧这些事情的,就像当年告诉唐骁那样。 “光阴容器……不能轻动……” 唐娆告诉了唐尧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至于听不听从,那则是唐尧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多加干预。 即使唐尧在心里对于唐娆已经有了歉意,但是他一直都是一个偏执的人,对于他不希望的事情,即使对发起者他深感抱歉,他也依旧会愤然。 对话结束了。 氛围并不太乐观。 事情已经开始向着唐娆控制不了的方向前进。 于是她更加茫然。 寒拾究竟说了什么?又说到了什么层次什么程度?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必要了解一下,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她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 只是寒拾她是很难说见便见的,他是大庙的住持,需要顾及的,不仅仅是光阴收容所的事情。 光阴收藏夹满满一桌。 就快要到收取光阴的时候了,空荡荡的光阴容器里,最下层有一片闪烁的幽蓝色光芒。 那是唐娆的光阴。 历经太久,已然是无法取出了。 她所收容的光阴,经过压缩整合,占据的位置已经很小了,可变不可变的情况,唐娆全都想过了,也付诸了实践。 可是依旧抵挡不了现实。 看着这些催命符一样的光阴,若是在最开始,她定是会有满足感,而现在…… 说实话她有些害怕。 她自己的光阴,按照寒拾的理论,就要被清除了,强制清除。 那样会发生什么? 光阴收容师自己的光阴,与被收容者的光阴是不同的,强度更大,同时也更为重要,是能与“具光阴”相提并论的。 一旦消散,对于光阴收容师的影响,是很恐怖的。 唐尧的问题,现在也是这个。 没有特别好的解决办法,至少到现在为止寒拾没有给出来。 万不得已的情况,光阴是可以放弃的,虽然有些违背光阴收容师的职业道德,那也总比光阴落入阴谋家手中,造成更大的伤害要好得多。 想必当时唐骁就是采取了这样的方法。 唐尧与唐娆现在无法做到,也不能够将顾客拒之门外。 不仅仅是因为光阴收容师的职业道德,还因为光阴容器是不稳定的,唐娆的那一台如此,唐尧的更是如此。 需要外来的光阴,去整合和稳定整个光阴容器。 唐尧的处境已经相当尴尬,他的顾客量实在是太少了,极低的频率,让他的光阴容器,反复得比唐娆的更强。 其实,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影响他。 所产生的问题是光阴容器自身不稳定而造成的,只是碰巧寒拾和唐娆有劝退动作。 事情就是这样巧合。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巧合的产物。 光阴是在不停变动的,光阴收容师的工作很是繁琐,即使看起来十分轻松写意。 现在,她的光阴收容所因为不可抗力停止营业,而近些天来,唐娆的顾客本就很少。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也是一个坏消息。 收起了所有的光阴收藏夹,唐娆又将它们放回了光阴容器之中。 看着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光阴容器,唐娆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东西,这份职业,在她徘徊的时候给予她希望,可又在中途给予她绝望,那么未来呢? 未来会有什么? 她不知道,寒拾才是掌控全局的将,她充其量是一个马前卒而已。 有些悲观了。 第112章 乱(七) 这一天,就准备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唐娆倚在长沙发上面,茶几上摆着十几罐德国啤酒,她的手里拿着一袋薯片,正在无聊地嚼着。 其实时间说快也快,说慢倒也慢。 流淌着,脉动着,一点点地消逝着,在唐娆眼里,光阴容器早已失去了最开始的色彩。 收容光阴…… 要知道,光阴是超乎于这个世界的已知法则的。 所以,与其说是收容……这其实仅仅是一个好听的叫法……说难听点,倒不如直接说是“续命”。 光阴永远都不可能长存。 看着电视上点播的黑白动画,唐娆只觉得分外无聊。 2d的古老动画透出了年代的距离感,沧桑……里面似乎包含着无穷的意义…… 连一个动画都能看出史诗感。 唐娆真的是觉得自己如今的精神……很缺乏营养。 第二天。 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打在了墙壁之上,散出了迷离的影子。 悠悠醒来,唐娆发现自己昨晚原来是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手中的啤酒罐不知何时已经打翻在地,剩余的啤酒洒落,成渍干涸,地板上有些斑驳。 晃了晃头,酒还没有醒,昏昏沉沉的。 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唐娆半眯着眼,仔细辨认着方向。 身形还有些不稳。 慢慢走进了卫生间,唐娆抬起水龙头的开关,捧起凉意弥漫的水,向着自己的脸颊扬去。 耳膜颤动,“嗡”的一声…… 清醒的世界便扑面而来,排风在运转着,唐娆昨天忘记了将它关闭。 声音有些吵。 于是唐娆开始烦躁起来。 她粗暴地将排风开关关上,噪音俶地就消失了。 双手撑在水池边缘,盯着镜子中头发散乱的自己,唐娆久久都没有能够缓过神来。 水流浪费着。 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为什么从认识唐尧开始,她的人生就天翻地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明白。 唐骁说的有道理,她的确是遇见了一个对于她来说极具吸引力的人,就像是当时的唐骁一样,甚至还要更甚。 而这个人,就是唐尧。 唐尧一直在怀疑唐娆一直以来对自己都是别有用心,即使他后来逐渐爱上了唐娆,但是,这种心理不但没有丝毫减弱,还在某种意义上加深了。 如果说唐娆当时真的有什么别的心思的话,那也就只能是这种吸引力了。 继续洗脸,冰冷的水一次次地扬去,总算是驱散了唐娆的负面感受。 “呼……” 她长吁了一口气,身体有些瘫软。 回到客厅,她的手机指示灯在闪烁,看起来应该是有消息或者是推送。 忍受着猛然坐下来的天旋地转,她拿起了手机,竟然是……新闻…… 刚刚想要将屏幕按灭,把手机丢到一旁,唐娆忽然瞥见了娱乐新闻的头条,就是这一瞥,令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寒拾—— 私会神秘女子! 怎么回事?她急急忙忙地重新拿好了手机,翻开了新闻,点进了娱乐第一版的首页。 赫然入目的,是一条配色诡异的标题。 “大庙住持高僧寒拾——私会神秘女子。” 下面还写着: “据悉,该女子已经多次出入大庙,两人行踪神秘……似乎在掩人耳目。” 这是……什么情况? 而在看清了图片的女主之后,唐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不正是她吗? 竟然还被人认为是与寒拾有私情?娱乐版是没有明星可挖了吗?把手伸到了大庙? 正下面的评论区,更是众说纷纭。 “对对对……我都看见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这个女的……” “和尚谈恋爱……不是说要六根清净,断接七情六欲吗?这是忍不住生理冲动了?” “寒拾大师可是高僧……” …… 真的是说什么的都有,刺耳的,不刺耳的,偏激的,不偏激的,谩骂的,中立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世界上最不稀缺的向来就是看客了。 而最可恶的,同样也是看客。 现在流行的一种叫法,叫做“键盘侠”,意思唐娆大概明白,就是在讲那种只会在网络上搬弄是非的人。 而没有胆量亮出身份,躲在交错纵横的网络后面,胆子无形中都大了许多。 有些人利用网络人肉,有些人刷着节奏,有些人,附和着,在不知不觉间便是做了帮凶。 有关新闻的内容唐娆并没有去仔细看。 因为她知道那都是假的。 但是……别人会怎么想? 那张据说是爆料的图片上,唐娆只有一个侧脸,而且还有些模糊,这是那些媒体一贯的行事风格,越模糊,想象的空间就越大。 她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是不是对她特别熟悉的人,是无法简简单单从这样的一张图片联想到她的身上。 可是寒拾不一样。 他是公众人物,是市中心大庙的住持,是现代高僧。 本来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一码事,对于寒拾的影响可想而知。 即使大部分的人都能分的清这只是一场炒作或者恶意的栽赃,但是,活跃在网络上的那些空虚者,他们是以“看点”为食的。 或残忍或可怖或可悲或高兴的事,在空虚者眼里,都是笑料,他们肆意地评论着,即使他们所评论的人与之素昧平生,即使他们没有立场与资格,可他们依旧是我行我素。 那寒拾会经受什么? 唐娆觉得自己应该去过问一下,但是,她没有办法通过除了登门之外的别的方法联系寒拾。 而且,如果她选择了登门。 后果会更严重。 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外面的阳光已经照射到了常春的大部分地方。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该做什么? 唐娆想起了唐尧,或许,她应该问一下唐尧的想法?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 竟然是唐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解释一下吗?” 刚刚接通,唐娆就听见了唐尧的盘问。 “可能是寒拾被人针对了……我也不知道……我不明白!” 唐娆现在还是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所以她回答唐尧的话都是底气不足,显的有一些……心虚…… 果然,唐尧的语气里又一次传出了不信任。 “我现在真的有些怀疑,你为什么一定要劝退我……” 事情极端了。 唐娆想了想,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唐尧这个略显幼稚的问题。 第113章 乱(八) “寒拾可是一个和尚,我们之间还能发生些什么?收起你那些肮脏的想法……” 唐娆忽然就有些恼了。 只是不知道在唐尧眼里,这算不算是气急败坏。 “好……” 唐尧的语气竟然很快弱了下去。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虽然,他的音调低了,但是音色里的感情却并没变化多少。 “我需要你的帮助。” 唐娆直接了当地入了题,至于唐尧会不会答应,那当然还是一个未知数,只是,她现在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唐尧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犹豫了一下,唐尧还是问道。 “我现在不方便去大庙,你去帮我探一下。” 探一下…… 这个词,唐娆用的可谓是非常微妙了。 “那你想要知道什么?”唐尧的口吻有些奇怪,闻言,唐娆在电话这头皱了皱眉,觉得有些讶异。 “我刚从大庙回来。” 竟然……是这样…… 可他去大庙做什么? “寒拾怎么样?”唐娆不自觉地就有些着急,毕竟,这件事牵扯较多,唐尧静静听着,没有着急回话。 半晌,他才幽幽的说道: “寒拾倒是没什么问题,他在大庙里,那些苍蝇也进不去,只是没办法出门而已。” “那就好……” 唐娆呼出了一口浊气,心底烙着的郁闷也渐渐松动。 她终于从宿醉中完全清醒了过来。 “那就好……”唐尧模仿着唐娆的语气,阴阳怪气地重复着,“那有什么好的?” “你什么意思?” 终于听出了唐尧的不对劲,唐娆在电话外不住地摇起头来。 这个将怀疑透入骨子里的人,又一次将展开他的轰炸面。 “我没有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唐尧的态度有些无赖,“你说的我都照做了,那些光阴都已经销毁了,光阴容器的事情我暂时不去计较……” “你告诉我,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从漏洞百出的话中,唐娆听出了一丝苦涩。 她对唐尧所说的那些话,的确是解决所收容的光阴的办法,虽然有些不太道德,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唐尧还好,他收容的光阴还不算太多,还能够通过这种方法解决。 可是唐娆不同,当初的她尽管是已经相信了寒拾,可是对于收容光阴她仍然抱着尝试的心态。 而等到她真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她的容器里面的光阴数量已然不允许她去销毁。 只是,对于光阴容器,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稳妥的办法。 唐尧的容器,只能是摆在那里。 没有光阴作为媒介,又取不出自己的光阴,谁知何时又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想到这里,唐娆不禁想赏自己一个耳光。 这么早让唐尧销毁光阴做什么? 自己找不自在吗? 没有了光阴,光阴容器还存在着,那不稳定性怎么办? 还不如留那些少得可怜的光阴,稍稍地做一些安定。 心中一团乱麻。 刚刚沉下去的郁闷,再一次袭来,声势更甚。 唐尧的确是不容易的。 以唐娆对他的了解,她明白他现在在想什么。 早先的工作成果就这样毁去了。他做出的所有承诺都已经成为了一场笑话,说什么一直会保留光阴…… 屁话。 唐娆只关心寒拾,则是更加加深了唐尧的负面情绪。 她哭笑不得。 面对这样一个她曾经哄了无数次的男人,如今的她不知该作何说法。 没有立场,也没有方向。 唐尧发的是牢骚,他心里的郁闷似乎并不比唐娆少,他们在各自的路上,走得坎坎坷坷,都不容易。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想了想,唐娆问出了这样的一句万能回话。 “没什么……” “寒拾没有问题,他叫你稍安勿躁,风波总会平息……而且这件事情,本身就与你无关,谁知道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就是你?” 前面自然是寒拾的原话,后面,自然是唐尧自己加的。 情绪的大起大落,唐娆见怪不怪。 “他没有事情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她安静地等着唐尧的回话,思索着他接下来的态度。 可是很奇怪,唐尧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现。 他只是静静地说道:“寒拾那边没有问题……这件事,也只是一时风波,用不了多久就会过去……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 “希望你能快一点找到光阴容器的答案。” “我们都需要救赎。” 默然,唐尧挂断了电话。 今天他气势汹汹而来,却只发了一顿牢骚,末尾安静收场。 关于他的想法,唐娆很理解。 看似凌乱的解释,包含的内容其实有很多方面,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是未来的…… 唐娆现在没办法给予唐尧一个准确地答复或者是解释。 后者即使是怀疑,也依旧是选择了相信她,这与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无关系,唐尧对她是有歉意,而她对唐尧,又何尝没有。 关系是理也理不清的。 交错到一块,一辈子注定了藕断丝连。 唐娆放下了手机,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愣神。 她最依靠的,就是寒拾,而现在,却又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实在是令人焦头烂额。 事情再一次突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现在所能够做的,也只有等待而已,等待这次风波平息。 不过所幸,唐尧这一关终于是解决了,虽然也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但是总要比一筹莫展要强。 “哎……” 唐娆幽幽叹道。 勉强理清思绪,唐娆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现在看来,寒拾那边已经停止了进展,收容光阴的截止迫在眉睫,唐尧的光阴容器处理也是一个问题。 首先要处理的,就是光阴容器本身。 不仅仅对唐尧有用,于唐娆而言也是十分必要的,她的问题,可远远要比唐尧严重。 光阴容器里面的光阴一旦暴动,那可是相当于超常量级别的炸弹。 这样的东西放在谁手上,都不会安心。 而且,光阴容器本身就是不稳定因素,可谁又能保证光阴容器在停止接受光阴的情况下,不出任何问题? 又能出现什么问题? 唐娆将目光打在了桌子上的光阴容器。 眼神里,有些闪烁。 第114章 乱(九) 光阴容器虽说是跨时代的。 但是,那也仅仅是就它的性能而言,如果单论它本身的情况,实际上很是脆弱,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玻璃器皿。 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脆弱”的东西,内容物却不容小视。 光阴的能量…… 唐尧现在面临的问题与她的是一样的,光阴收容师自己的光阴无法取出,光阴容器便无法执行销毁的步骤。 销毁光阴容器,是寒拾的方法,只是这种方法,却仅限于自我光阴收容程度并不十分深的光阴收容师。 唐骁合适,而唐娆和唐尧,他们不合适。 事情陷入一种困境。 寒拾又出了问题,此时此刻,唐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至于唐尧…… 那个男人和不存在简直没有什么区别。 看着光阴容器,唐娆皱了皱眉,仔细地思考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做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刻,寒拾已经被推倒了一个高地,骑虎难下,即使他告诉她说没有暂时问题,但是,唐娆明白那不过是他的说辞。 她应该怎么办? 若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寒拾,那他又会怎么办? 唐尧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唐娆同样也是。 以前都是寒拾在操控一切掌握大局,而现在,唐娆只是觉得自己分身乏术,各种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趁虚而入。 大脑很乱。 不同的想法同时涌入,唐娆的头很痛很痛,她第一次觉得,拥有一个灵活的大脑也不是什么绝对的好事。 她的头脑足够灵光,可处理能力却不够。 就像是一个电脑,明明配置了几t的外接内存,运行内存却只有一个g。 双手扯住了自己的头发,唐娆将脸颊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到底该……做什么……” 市中心,大庙。 与往常一样的是,大庙附近依旧人山人海,而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些人之中的大多数,都是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自由撰稿人。 他们就像是狼,热点新闻就像是鲜活的肉,肉中的血腥味于他们来讲就是催化剂,不能身临其境,不会设身处地,他们追逐着所谓的“大事件”,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 也许当事人的痛,就是他们兴奋的缘由。 也许当事人的乐,就是他们激动的源头。 也许当事人的怒,就是他们狂热的理由。 也许当事人的困扰,就是他们牢牢把握的噱头。 此时寒拾自然是在大庙里面的。 他不出来,那些记者倒也是也是不敢进去。 佛门清修之地,即使他们没有信佛,但是最基本的对天地神灵的敬畏还是有的,所以他们还不敢“放肆”。 至少现在是这样。 “寒拾!”禅房内,一个面目憔悴,胡须眉毛斑白的老和尚正指着寒拾,语气里满是失望,浓浓的失望,“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简直是伤风败俗。 老和尚没有忍心说出口的,是这一句话,无论如何,寒拾到底是他的得意弟子,他在说话时还是留了几分颜面给寒拾。 只是寒拾似乎是全然没有听到一般,安静地盘膝坐在那里,诵着佛经,手中的念珠串有规律地律动着。 “为师在与你讲话!” 老和尚动了怒,而闻言的寒拾终于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 “师傅请讲。” 寒拾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老和尚继续说下去,现在大庙的住持是寒拾,作为他的师父,老和尚无疑是很有发言权的。 只是寒拾这个态度…… 好像没有丝毫愧疚的样子。 “说说吧,你到底和那位女施主做了什么?” 老和尚叹了一声,平静地问道。 “师傅……”寒拾紧紧盯住了老和尚的瞳孔,后者的眼睛虽然已经昏黄,但是那股子正气还在。 “清者自清,弟子与唐施主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过是点头之交的朋友,其余的,弟子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他慢悠悠地说道。 可是老和尚明显不怎么相信寒拾所说的话。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老和尚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卡片,上面印着那张女主角疑似唐娆的画面。 “香客,大庙位居常春中央,东南西北五湖四海,所来者甚多,敬香者甚多,为何单单唐施主变成了……” 后面的话,寒拾并没有说出口,他是一个僧人,有些不合身份的话,他还是不能够轻易说出口的。 “你说这个女人是一个香客?” 老和尚微微合上了双眼:“那请问大殿之中,又有哪炷香是那位女施主所敬?” 这个问题,寒拾到还真没有想过。 临阵卡在了半途。 “罢了罢了……大庙戒律森严……你这一次可是犯了大戒!” 老和尚痛心疾首。 寒拾眉毛微挑:“大戒?”他笑了几声,“无凭无据……” 老和尚似乎被寒拾激怒了。 “有凭有据……这照片即为凭据……” 其实师傅也明白,一张小小的照片,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在这个时候,极需要有人站在千夫所指的地方。 寒拾自然是不愿意的,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照片做凭据?”寒拾轻轻一笑,“如是此般,同样的凭据,则无穷无尽。” 老和尚瞪着寒拾,而寒拾悠然自如。 大庙现在是寒拾为住持,他要做的事情,可不仅仅是现在的“拍照门”。 事物繁琐,但是,即使寒拾心里再苦再累,他也只能一声不吭地将所有背负到自己的背上。 其实这一点,唐娆与寒拾很像。 “你好自为之吧!”老和尚的愤怒溢于言表,可是他却给生生止息了,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便离开了寒拾打坐的房间。 其余的小和尚都躲在一旁看着。 寒拾微微一笑,不理会其他,复又诵起经来。 他与唐娆所说的没有问题,时间久了,灰尘余烬也就散了淡了,事实上,他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唐尧的事情出现了转机,虽然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不过问题向来就是用来解决的。 在每一个人在生命当中,都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问题,都是一种成长,也是一种收获。 “阿弥陀佛……” 唐娆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可是寒拾心里却如明镜。 大局,他掌握了大局。 虽然他的实力还是差了一个层次,但是,他的大局观一直都在。 第115章 易普症(一) 时间悄然流逝。 似乎大庙的那场闹剧终于平息了。 渐渐的,媒体报纸不再报道有关寒拾的话题,也不再刨根问底照片上的那个看不清楚面容的女人究竟是谁,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回归了正轨。 貌似现在只有拍摄那张照片的人,才知道唐娆是唐娆,这个“破戒门”中最简单的问题。 路贾打来了电话,说光阴收容所早就已经重新收拾好了,问唐娆什么时候来继续操办。 前几天由于寒拾那件事,唐娆趁机偷了个懒,并没有去自己的光阴收容所。 本来唐娆是想要再拖延几天的,可是,光阴容器却出现了异动,由于一段时间里没有新鲜的光阴“入账”,容器已经开始不稳定起来。 也是因为唐娆的这个光阴容器几近盛满,所以才需要更多的光阴去稳定容器本身,频率也要相对更高。 而像唐尧的那种情况,光阴容器是空的,再加上他的容器利用率本就不高,因此,能坚持的时间自然便比唐娆的要长许多。 唐娆没有办法,只能再一次去了光阴收容所。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生怕会被人认出是照片里的女主角,但是,路人都是匆匆而过,基本是处于无视她的状态,偶尔看她几眼的,还是被她的美貌所“勾引”。 她怵怵的,一路。 终于到了自己的店门前,唐娆极快地钻进门去,守门的安保先是一愣,等到想要阻止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影是自己的老板。 唐娆直接冲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然后却突然发现面前的一切竟然很陌生,在呆滞了近一分钟后,她这才想起了自己原来的办公室,早已经毁在了刘离光阴所产生的火焰之中。 拍了一下额头,她不住地摇头。 自己的记忆力真的是…… 看着满墙壁的深色壁纸,唐娆缓缓地绕着室内走了一圈。 书架换成了内嵌式的,橱柜放置在了较高的位置上,正下面则架着一个伸缩式三角梯,还是底部带有滑轮的那一种。 探出式的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小巧的盆栽,都是些耐寒的品种,虽说到底是顶不过冬天,但是,秋日的这段时间却还是可以坚持的。 而墙壁上又多了几幅艺术画,整体气息倒是提升了不少。 唐娆一边感叹着路贾的细腻心思,一边又可怜着自己的腰包。 虽说,这几年她已经有了不少的存款,只是也架不过如此的挥霍。 坐在了办公桌后的主位上,唐娆十指相对,将小臂完全架在了座椅扶手上面,沉思着。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相信再过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就会彻底淡化,不再闯入普通人的视野,只是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一些。 要知道,那个照片拍摄者,可是极有可能知道唐娆就是唐娆的。 她的身份现在没有暴露,但是不代表以后绝对不会暴露。 现在她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情,唐尧的事情还是目前最为棘手的。 光阴容器一直都没有一个真正稳妥的处理方式,寒拾在努力,她也应该努力,虽说风波已过,可寒拾还是处于被影响的状态中的。 他自然是做不到最好。 那唐娆决定就先自己来。 同时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情出现得太过于离奇,声势也太过于凶猛,收尾也太过于迅速,怎么看都像是背后有人操控的。 莫非是那个老家伙察觉到了什么? 不,那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的话,是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了事的,毕竟,这可是相当于坏了他的好事啊。 那么别的人……又会是谁? 唐娆不知道。 “老板……有客人来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与路贾的声音,唐娆稳了稳心神,问道:“是什么人?” 路贾轻咳了一声:“是……” “富辞。” 突然闯进来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这个声音中气十足,又明亮异常,听起来,应该是一个壮硕的年轻男人。 “请进……”唐娆淡淡地说道,看样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的主人就是路贾口中的那个客人了。 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他的身材实在是太过于高大,以至于他走进来需要弯腰以免被门框撞到头部。 路贾站在门外显得有些尴尬。 “你去吧……”唐娆摆了摆手,示意路贾可以离开了。 门又合上了。 年轻人,不……是富辞在待客沙发上坐了下去,唐娆注意到,在他坐下的一瞬间,整个沙发的接触表面都向下凹陷了很深。 这是多么恐怖的体重? 富辞,富辞……唐娆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或听过。 “你也许听说过我……”富辞笑了笑,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放置在膝盖上。 “我叫富辞,是林省职业男篮球队的先发队员……” 灵光凭空一闪而过。 原来是他。 唐娆终于想起来了,曾经在她当光阴收容师无聊的一段时间里,她也看过几场篮球赛,而她看的最多的,就是林省直系球队。 而这个富辞,正是当时林省直系球队中的当家控球后卫。 当年星光熠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富辞都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甚至还被从首发阵容中替了下来,成为了球队的第六人。 状态低迷。 “我原来是你的球迷,不知道你今天来我的店里,有什么事吗?” 唐娆问道。 “很多人都曾经是我的球迷……”富辞苦笑一声,“不过,谢谢你曾经支持我。” 摆了摆手,唐娆微微一笑:“我现在也依旧支持你,只不过,我已经不看篮球比赛了,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以你的球迷自居。” 富辞有些沉默。 唐娆耐心地等待着,光阴收容毕竟现在还是她的工作,她需要收容光阴,所以就算是演,职业道德也要演的像一点。 “你知道,对于一个打篮球的人来说,什么是最为致命的吗?” 富辞忽然这样问。 唐娆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半晌之后,才回答道:“是没有上场时间吗?” 平静地摇了摇头,富辞加了一条赘述:“是我问的有问题,我是说,你认为对于一个职业篮球运动员来说,什么问题才是断送职业生涯的。” “伤病?” 问题增加了形容,那结果显而易见。 第116章 易普症(二) “伤病?” 唐娆试探着回答道。 富辞淡淡一笑:“只是说对了一部分。” “伤病固然是洪水猛兽,但是,普通的伤病分量可还远远不够。” 其实对于身体素质远胜于普通人的运动员职业选手来说,在某种程度上,伤病的可能被缩小了,可是严重性却放大了。 “你听说过……易普症吗?” 富辞再次发问。 唐娆简单地上网查了一下,对于易普症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易普症,英文名字是yips,是一种运动障碍性疾病,一般来说,患者会产生无意识的肌肉收缩。它是一种建立在生理上的病态,而非一般概念里所认为的临场的焦虑症。 而这种堪称“奇葩”的病,对于运动员来说,几乎就是绝症。 比如说,它会让一个与篮球朝夕相处的职业当家,忘记自己的投篮姿势…… 面前的富辞就是这种情况。 唐娆听着富辞的讲述,心里很明白其中悲哀。 换算一下,老虎掉了牙,猎人丢了枪,渔夫失了网,这是相同的道理。没有了投射能力的后卫……那他的结果可想而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得了这个病的?” 她问道,一边抽出了笔记本,一边拔出钢笔的盖子,在洁白的纸上书写着。今天的她,没有选择电脑。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看篮球的?”闻言,富辞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大概……一年前” 唐娆粗略地估计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数字。 “一年前……差不多也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富辞的表情显得有些微妙,唐娆看不出他此时此刻到底是喜怒哀乐,但是,任谁都不会在现在这种条件下得到一个正面情绪的猜想。 “仅仅一年前……” 篮球是什么。 这是一项抵上健康,抵上理想,抵上希望甚至是抵上生命的运动……或者说是职业。 简直是分量十足。 二十八乘五十米的方圆,其上洒落的并不仅仅是汗水,有时候,意义远远要比想象中更为丰富。 涂腊的木质地板每踏上一步,那都是踩着渴望希望与愿望。 不轻松。 特别地不轻松。 深秋从窗缝中挤进了一丝凉意,唐娆瑟缩了一下,顿了顿笔,于是笔记本的横格子上便是出现了一团墨迹。 她就着墨迹写下了一行小字。 有时候击溃理想的,从来就不是对手,而是穿骨针似的伤病…… “易普症,你确诊了吗?”唐娆犹豫了一下,问道,“或许不是易普症的原因?” 话刚出口,唐娆便在心里给了自己狠狠的一个耳光,她刚刚的这句话,问题很大。 不过富辞似乎不介意,亦或是没有发觉。 “没有错的……三方会诊,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我曾经想过一直像你说的这样自欺欺人,却发现,到头来出丑的不过还是自己,现在,就这样吧……” 富辞的话里透出了沧桑与悲凉,有种英雄末路的气质,透过他,唐娆仿佛看到了横刀立马的霸王。 站在时代的尽头追忆着过往。 “你觉得你错过了一个时代?自己的时代?” 唐娆忽然这样发问。 富辞愣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若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今天就不会来到我这里。”唐娆盯着富辞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沉默。 “也许,你说得对……”富辞安静地说道,“我的确是放不下那个时代……” “准确地说,你是放不下过去的自己。” 唐娆纠正。 篮球拍在地板上反弹,皮质落在手掌心中的手感,掌控,游刃有余,行走在球场中间,与其说是一场竞技,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表演。 突破,或者守成。 进步,或者后退。 场上的王者,睥睨长方形的一场地,富辞实现了所有篮球爱好者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并且做到了最好。 当然,是曾经。 他也是上帝的宠儿,即使是后来失了宠。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生不逢败绩,常胜将军更像是一种期望标榜,而不是绝对现实。 富辞辉煌过,就注定了会落幕。 只不过是华丽谢幕,或者是惨淡收场的区别而已。 易普症,患了这种该死的病症的运动员,会逐渐忘记对自己来说哪怕是烂熟于心的投篮姿势肌肉记忆,多少年的努力就此付之东流。 人们看的向来都是进步的辉煌,人们需要的也是成长的标杆。 失意就意味着会被遗忘,日新月异,历史淘汰着失败者,扶持着一代又一代的模板,丝毫不留情面。哪怕曾经的努力多么引人泪目。 富辞是幸运的,至少他曾经盛开过。 这远远要比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兑现天赋就被埋没的人好得多。 但这同时也是一种更大的不幸。 了解到了巅峰,甚至是触碰到了巅峰,却在最得意的时刻被一把拉下,从此一落千丈…… 真正诛心。 “曾经的你,是天之骄子,是球场上最明亮的那个天才球员。” “你不停地享受着鲜花,荣誉,和理想实现的欣喜。” “那简单来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想回忆你那辉煌的过往,这一点,我说得可有错?” 唐娆停下了笔,止了言,看着富辞。 后者已经沉默了许久。 看来是唐娆说中了他的内心,触动了他的柔软脆弱。 “你说的没错……” 唐娆看人一向很准,更擅长于观察一个人的内心,有时甚至不需要神态语言,就单单凭借一个动机就可以推测一个人的内心。 当然,也是某些情况下才可以。 看透富辞,是因为他的动机实在是太明显了。 一个失意的运动员,来到了一家可以回忆光阴过往的收容所,可想而知他要做些什么。 “为什么,易普症为什么会降临在我的头上?” 富辞的脸上,再也绷不住从容,一股悲戚就这样凭空浮现,他已经忍了好久。 “你想象过吗?”他形容着,“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篮筐,一次次地盖下了我的投射,大臂小臂一齐用力,换来的不过是一次次打铁……” “不好受,真的不好受……” “有时候篮筐就近在咫尺,我跃高即触,可是偏偏篮球就是进不去,别说是空心,打板旋球通通无效……” 富辞一股脑儿地倾泄着心中苦水。 这苦水已然积蓄已久。 第117章 易普症(三) 唐娆安静地听着。 富辞的痛苦,她在一定程度上是理解的。 一个职业运动员,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专业水准,这意味着生涯的全部崩盘。 打击是巨大的。 “易普症,是一个治疗极为困难的症状,但是,理论上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你……尝试了吗?” 她轻描淡写地问道。 富辞的表情强行收住了:“你说什么?” “我是在问你,你有没有去寻求治疗易普症的可能。” 唐娆重复了一遍,抱臂于胸前。 “怎么可能?易普症是绝症,是治不好的……”富辞回答道,“这根本不需要去尝试……” “我没有问能否治好,我是在问你有没有进行治疗。” 沉浮在世间,唐娆已经逐渐拓出了属于她自己的观念。 富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但,却只是仅仅局限于他的生涯前期,那些辉煌的时候,因此有人可能会说,一定是易普症令他不得不面对惨淡的人生,令一朵玫瑰早早凋零。 唐娆讨厌“丧”的人,很不巧,唐尧就是这其中一份子,而现在,坐在她前面的富辞到底也逃不过这种低迷。 或许易普症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无法治愈,或许它就是一个生来就意味着毁灭的绝境。 但是,结果是一回事,尝试是另一回事。 有尝试的渴望,那说明心中还有希望,还有拯救的必要,若是连尝试都不愿去尝试,那说明打心底,他就已然被击败了,而且是溃不成军。 富辞来到光阴收容所,不过是为了回顾自己的过往。 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坐在夕阳下,睁着混浊的双眼回望自己那早已逝去的青春一样。 因为他明白青春已逝,不会回还。 今天的富辞已然有了衰老的心态,回忆过往,意味着不相信过往会重演。 或许有人会认为是唐娆太绝对,认为回顾一下过去没什么错,只是一种缅怀而已。 仅此而已。 可唐娆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她自然是明白绝对化的意思的,她也明白回顾同样是刺激进步或者是重拾信心的一种方式。 而富辞明显不一样。 唐娆试探他的第一步他就流露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进步?重拾自信? 都不是。 他只是在悼念,在追忆,在沉浸,在回味曾经用以止痛。 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是哪怕落入谷底,也不会乞求怜悯的人。 这是真正的尊严。 “你没有去尝试进行治疗,对吗?” 唐娆咄咄逼人,进一步地问道。 富辞犹豫着,半晌都没有做出回答,但是他的眼神早已经给了唐娆答案。 “是的,我没有去治疗……因为治疗没有用……” 后来他几乎是生生挤出了这句话来。 对于这件事,说法上一定存在着许多的不一致,唐娆是一个其实也算不上太激进的人,只是她的态度鲜明。 每一次都是。 对于富辞,她曾经崇拜过他,因为那个时候他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值得崇拜,而现在,他的心态却着实令唐娆鄙夷。 “你为什么确认治疗无效?” 合上盖子,唐娆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钢笔。 “因为易普症……你不明白易普症意味着什么吗?” 富辞申辩着,像个孤独的将军。 “我明白易普症意味着什么,我也明白它对于你意味着什么,但它不代表,你将自己看做什么。” 唐娆淡淡地说道。 “我将自己看做什么?”富辞有些困惑唐娆的问题。 “球员,还是退役选手……” “当然是球员了……”富辞毫不犹豫,但是这句话他刚刚脱口而出时,他便愣住了。 什么是球员? 什么是退役选手? “你真的了解自己的定位吗?”唐娆字字扣在心弦之上,她虽说与富辞交流不多,甚至富辞也是刚刚才坐到她对面没多久,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了解富辞的想法。 富辞的心境,无外乎四个字。 心灰意冷。 或许从云端跌落更让人难以接受,摔得更惨更痛,更令人想要寻死觅活,更杀人诛心…… “我的定位?”富辞苦笑一声,“看起来你似乎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你错了。” 唐娆冷哼一声:“不是我过分了解你,是你的状态太容易被捕获,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写在你的脸上,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可以。” “你已经不像是一个职业运动员了,或许,你曾经站在这个位置的最顶层,但是,你已经陨落,而且没抱有重回巅峰的憧憬。” 听着唐娆的话,富辞再一次沉默了。 一个人,可以没有力量,但不能没有方向;一个人,可以没有奢想,但不能没有希望。 多少人徘徊着,游走着,被生存的门排挤着。 多半是找不见自己的路。 当然,也有富辞这样的人,他们寻见了自己的未来,却在坚持这件事上断了手脚。 “我怎么不想回到巅峰?” 富辞有些激动,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成就,此时此刻纷纷化为了他最后一搏背水一战的粮草。 唐娆对于他的质疑,值得他去愤怒。 或许是最后的最无力的挣扎,但是,他眼中的所谓尊严,绊住了他,他必须要和唐娆争执。 证明自己没有错或是唐娆错了。 人就是这样。 强词夺理,无理辩三分。 是因为不想轻易赞同别人的看法或者是观点。 这其实也是一种劣根性。 “我回忆自己的过去,至少我自己认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只想要得到自己的回忆,光阴,本来就是用来回味的……我现在只想再回顾一次自己,不行吗……” 富辞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的话,逻辑紊乱,辩证辩来辩去绕进了自己。 双眼像是落寞的帝王,也像是无辜的羔羊,处于希冀与绝望之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美好过往。 唐娆不会给予怜悯。 怜悯一般来说只会毁掉一个人。 距离富辞进来,其实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但是,衡量虽短,却足以剑拔弩张。 说到底,是唐娆点破了富辞的心理,而富辞,他更希望曾经的自己还在回忆里好好地活着。 谁都没有错。 似乎又都错了一部分。 “当然可以……你的光阴,你自己做主……”唐娆似乎是软下了语气。 第118章 易普症(四) 唐娆这句话软软的。 却顶的富辞一下子哑了火。 像这种柔性的回复,往往难以做出太激烈的反应,对话之中隐形的极化岔路终结器。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看到自己的光阴?” 富辞迟疑地问道。 唐娆颔首:“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不可以。” “但是,我仅仅能做到收容光阴,我可以帮你回忆你的光阴,却不能完整地帮你回放。” 其实唐娆说了谎。 观影效果一样的光阴回放,作为光阴收容师,唐娆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她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但是,她是主观上不想帮富辞重现光阴。 “现在开始?” 富辞犹豫着,说道:“已经可以开始收容了吗?” “如果你觉得太快,那还可以再吐一吐苦水,本来我这家店就是有这个环节的。” 唐娆的语气里,刻着深深的讽刺。 “不必了,现在就可以开始,我没有其他问题。” 或许富辞是察觉到了什么,摆了摆手,直接如此地说道。 唐娆走到了一旁,从袋子里取出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放置在橱柜里的光阴容器。 富辞的眼睛,从光阴容器被拿出来的一瞬间,就被吸引住了。 光阴容器的魅力,不仅仅来源于它的能力本身,还有关它的表样,超现实的产物,自然而然地,就能吸住目光。 “拿好,这是光阴容器的芯片,贴在你太阳穴的两侧。” 唐娆将芯片递给了富辞,淡淡地说道。 “哦,好……” 富辞接过了唐娆手中的芯片,按照唐娆的指导贴了上去。 “光阴容器可以帮你固化你想要回忆的光阴,所以,放松就好……不用太过于紧张。” 唐娆觉得,富辞有可能会是具光阴的拥有者,但是其实这个可能性很小,更多的,应该还是强光阴。 毕竟,具光阴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俯拾即是的东西。 所以她也没抱有什么希望。 她现在极需要外来光阴去镇压光阴容器的动乱,因此她没有与富辞再做什么言语纠缠,具光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具光阴可遇不可求,那一份强光阴便足矣。 滋…… 电流涌过,富辞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先是出现了一片空白,然后无数的记忆就突然涌入,纷纷乱乱。 错杂一团。 他并不需要太努力地去回忆,想要的光阴自然浮现于眼前。 “大富,接球!” 底角传出,队友全都活跃在外线,内线无人,唯一有空位的锋位,刚刚突破了包夹,将球传给了富辞。 富辞似乎是以上帝视角来观看的,可又似乎是第一人称。 感觉相当奇妙。 他飞快地接球突破,带着球,行云流水,一个个防守球员来不及反应,就被晃了过去。 “防他!防他!” 敌方教练在场边疯狂地喊着,声音嘶哑,反应过来的对方球员也纷纷前来进行阻断。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富辞飞身跃起,华丽的战斧劈扣,球入筐中,球筐在颤抖,球在落下,他整个人挂在了上面。 狂吼一声。 真正的统治,富辞当时就是场上帝王,无人能出其右,飞天遁地。 “大富,可以!” “小子,我看好你的未来!” “恭喜啊……最佳球员……” …… 散场后,来源于对手的,来源于队友的,来源于教练的,所有赞扬飞花般流入了富辞的耳朵。 说实话,那个时候的富辞,生涯巅峰,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未来不可限量,只是很可惜…… 上天恶作剧。 巅峰之上,一落千丈,跌落的痛楚,让人绝望疯狂。 富辞依旧还记得自己的巅峰,更记得巅峰期的陨落,如万丈星河,更像流星划过。 “大富……他行不行啊……” “他的投篮姿势越来越怪,你没发现吗?” “听说这是一种病?” “或许吧。” …… 流言蜚语,向来都最值得恐惧,富辞活在阴影之中,在训练室里,在球场上,在替补席上,在家里,在外面,在各个地方。 那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听说风会吹过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只是不知道,它会不会降临在富辞干涸的心里。 看着富辞的表情变化,唐娆的心里,百感交集。 天妒英才,这件事在很多角度都解释得通,江左之玉,贤者颜渊,例子有太多太多,数不过来。 而现在,富辞的案例鲜活在唐娆的面前,血淋淋,未免也太过真实。 她叹了一声,其实她也说不好自己对于富辞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看法,她刚刚的语气有些激进,这和她这几天的心境有很大关系。 唐娆管理情绪的修为还不到家。 “希望你……能够重新站到令我仰望的高度……”,她说道。 富辞此时正在经历着新一轮的冲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浮现,撕扯着他的精神,灵魂战栗着。 队友,对手,教练…… 通通离他而去,毫不留情,没有了实力,即使他当年是状元,即使他一度统治,光阴无情,谁都辩证不了也无力辩证。 商业联盟,无论在世界哪里,都是这样。 交易买卖,压榨价值,放大实力,缩小舆论,等等…… 他是孤独的,所谓队友,所谓惺惺相惜的对手,所谓教练,那些曾经恭维他的人,用多大的气力捧起他,就用多大的气力将他摔下。 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 富辞早应该看的通透。 其实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帮助他,没有实力,同时也没有立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转眼之间,半个小时已过,富辞应该醒了。 唐娆没有着急叫醒他,而是继续等待了一会儿,她理解富辞的心情,所以无论后者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她都会让富辞将这一次的光阴,回味到底。 即使她不赞同富辞的态度。 “喂……可以了……” 大概十分钟过后,唐娆拍了拍富辞,叫醒了他。 “你的光阴收容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她说的很是淡然,可富辞却是皱紧了眉头。 “你真的……收容了我的光阴?”富辞指了指桌子上的光阴容器,显然,他还是有些不大相信的。 “你的光阴,就在容器里面。” 唐娆静静地回答。 “我不会说谎,我需要你的光阴,现在它就在这里,也在你的心里。” 第119章 易普症(五) 唐娆说的很认真。 富辞轻轻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那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离开了?”他问道,同时也看向了唐娆。 “是的。” 唐娆说道:“你可以走了。” 富辞深深地看了一眼唐娆,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直到门合到了一条缝隙,他才转身,再一次看了唐娆一眼。 看着沙发上留下的还未复原的凹陷,她沉思着。 说实话,她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职业运动员的人生,她从来都不曾真正懂得那些万里挑一的荣耀背后的吨位汗水。 而对于富辞的人生,她其实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之所以断言,是因为她即使不了解富辞,却也理解他的心境,更懂得这种心境能够造就什么。 桌子上的光阴容器里,星光点点,不断浮动着,这是新鲜光阴时注入的气息。 看富辞的光阴,或者不看。 这是唐娆面临的一个选择。 不过看样子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反正即使不看这段光阴的话,她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好好揣摩一下她不熟悉的世界。 打定了注意后,她锁好了办公室的门。 然后坐到了光阴容器前面的位子上,唐娆将芯片拿起,反方向贴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两侧。 打开了开关。 滋…… 一阵电流声,多么久违的感觉,这段时间里,事情纷纷乱乱,她已经好久都没有体验浸入光阴了。 她合上了双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是一片明亮…… 这是球馆,是沸腾的观众席,是裁判的哨声,是教练的声嘶力竭,是顶部的巨大荧屏,是四散的追随灯光。 以富辞的第一视角,唐娆如今也算是站在了球场上最瞩目的一个位置。 突兀的一声哨响。 中锋夺下了第一个跳球,篮球转手,以常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旋到了唐娆的面前。 唐娆下意识地就想要伸手去接。 只是,这具身体并不是她的,更何况,身体的原主人反应更快一筹。 “大富!” 富辞接球,左右变向,晃过协防的两名对方球员,三秒计时,突入禁区。 行云流水。 唐娆的感觉相当奇妙,她的身体……不,是富辞的身体正在做着各种违反常理的动作,精准而协调。 球快速地打板入筐。 只用了七秒,富辞帮助主队砍下了今晚的第一滴血。 简直是轻松写意。 唐娆随着富辞的扫视而扫视着,队友的瞳孔,对手的瞳孔,她看到了习以为常的服从与恐惧。 似乎有富辞在的地方,就都是他一个人的表演。 天之骄子,上帝宠儿。 任何溢美之词,用来形容当时的富辞一点都不过分。 “底角!底角!” 队友再一次传球过来,富辞抓住空位,上前一步,揽住了飞速掠过的篮球,远远抛到了篮筐附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己方中锋空接得手。 四比零,六比零,九比零,十一比零……冲击波声势已起,看样子这场比赛刚刚开始便已经趋近于尘埃落定。 唐娆还是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观察篮球比赛的现场。 其他人恐怕终此一生都不会有这样奇异的经历。 曾经在她还看篮球的时候,她只是买的看台席位,想要看清场上局势,多半靠的是荧幕转播。 她并不想花销那么大。 每一次都是。 而今天,她占据的可是真正意义上的vip席位。 不知不觉,半场已过,事实上,打到现在的程度,比赛早已经失去了悬念,富辞控着全场最多的球权,一次又一次地送出助攻。 三双。 每一次,他都不需要奋力争取,三双不知不觉间地接近,若不是他的篮板劣势,豪华三双真的不成问题。 唐娆看过球,所以对于球赛里的规则判断,还是相当了解的。 又一次的暂停哨声响起,五个人包括替补席,全都围了过来。 “大富,现在比赛提前进入垃圾时间,你就休息一下,让新秀上场吧。”主教练以商量的口吻,询问着富辞的意思。 富辞拉起球衣随意擦了擦面颊上的汗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充分尊重教练的意思,即使是教练看重他的情况下。 战术布置完毕,富辞缓缓走到了替补席上,他的身上早已背起了完美的数据,接下来,他只需要休息,然后观赏。 唐娆静静地看着。 下了赛场,观众的氛围完全包裹了唐娆,富辞的身后,就是漫天的呐喊声,那是献给真正的强者的。 场上还未来得及察觉,场下竟然是比想象中更激烈的一片沸腾。 “大富,你觉得这场比赛怎么样?” 替补席上,同样是首发的小前锋问向了富辞。 富辞扯出了气息未倒匀的笑:“比赛不错,对手……你明白我的意思……” 小前锋同样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只是唐娆却是皱了皱眉头。 这究竟算是骄傲?还是自信?自信出了头,那便是骄傲,而骄傲褪了色,才是资本。富辞的确有资本,但是,资本不应该是骄傲的本钱。 优秀的人有太多太多。 每一天都有人诞生有人陨落。 星星升起坠下,流星匆匆,天上的星全都是匆匆,剩下了一点光芒,会在记忆里。 富辞现在是最明亮的那一朵星云。 只是,却不是最恒久的那一个。 终场哨声终于响起,这其实算不得是一场经典的球赛,为了保证质量,其实联盟更欢迎白热化胶着的情况。 只是富辞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得分。 他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冲击篮筐而生的,这是天赋,也是使命。 “请问,你在比赛的时候,一般都在想些什么?” 记者会上,富辞不胜其烦。 唐娆全都看在眼里,对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认识。 截然不同的人,剥开那一层又一层的外衣,露出的真实总是似曾相识。 站在富辞的角度,唐娆忽然就觉得自己像一个老友。多年不见,早就连内心都摸得一清二楚的那一种。 对于富辞的选择,她其实越来越理解,但却依旧不能认同。 她懂那种痛苦,那种一落千丈,那种无穷无尽的悲哀与耻辱,从当年荣誉堆积起来的山上一路跌下…… 铭心刻骨。 唐娆回想着,富辞的巅峰是那么的短暂,昙花一现,花开了,他来了,花谢了,他也去了。 第120章 易普症(六) 唐娆的眼前光阴轮转。 一幕又一幕,转瞬即逝,富辞似乎有意略过了一些什么。 是他的常规比赛。 那些比赛,在唐娆看起来都已经没有了什么营养,对于普通球员而言的出众,放在球星身上那叫做习以为常。 甚至还只是一般表现,常规发挥。 一个人,似乎只要是被打上了一种相对鲜明的标签,就很难摆脱得掉。 定位不同,期许也不同。 所有人给予富辞的目光,是鼓励,无疑也是压力,鼓励是有形的,而压力是无形的。 迈步一路走过,那些荆棘沙砾,那些毒虫猛兽,生在纪念碑上,盘在荣誉塔上。它们从不缺少养分,沉重的注视就是源头活水。 生生不息。 富辞早就在常规赛的强度中游刃有余了,他的主队是分区季后赛的预订第一,只有那个总冠军,才是角逐的最终目标。 含金量最高的。 所以,看着眼前浮光掠金般的光阴,唐娆不停猜度着他的想法。 应该是有关总决赛的回忆。 或者是相关。 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唐娆透过了时间的缝隙,终于看到了那万丈荣光加身的时刻。 万众瞩目。 投射的灯打了下来,他俨然就是场上无与伦比的那一颗星。 观众欢呼着,队友欢呼着,教练欢呼着…… 亲吻着主场的地板,富辞哭了,这是他第二个总冠军,但却第一次以他为绝对中心。 意义非凡。 泪水滑落,脸颊上的汗铺成汪洋,滚烫的泪在逐浪前行。 连血液都在沸腾,如同这场上的气氛一般被点燃,人们互相拥抱,将所有的疲累都挤在一处。 然后轰然消散。 “大富!干得漂亮!” …… 类似于这样的话,富辞早就已经听不清楚了,贴上前来的或谄媚或随波逐流的赞扬,富辞分不清楚,也不想去认真分清楚。 那么累做什么? 只要他一直沿着这条路行走下去,这些无一例外都会是他的所有物。 可是…… 谁又想得到呢? 唐娆悲哀地看着,怜悯而又苍凉,心似荒野,杂草丛生。 富辞现在是什么想法,唐娆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也不会看错。他的过去实在是太过于辉煌,所以辉煌得衬托现在更加残忍。 易普症,是一个运动员绝症。 这是一种飞来横祸,生生地插在了生涯之上,撕开了一条血口,没有止痛药,没有止血剂……只能舔舐伤口,暗伏在光明的背后。 富辞患上了这种不治之症。 没人救的了他,或许是他的光芒太过于耀眼,上天想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绝对不应该是这样解释的啊。 肌肉群记忆完全丧失,富辞没有办法再意气风发下去,他忘记了自己的得分方式,上篮不再从容,远投也不再精准。 他的瞄准镜被摘下。 最高超的狙击手从此变成了瞎子…… “我该怎么办?”唐娆听见了富辞的挣扎,她看着地面向自己主动迎了上来,富辞,一个堂堂男儿,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在他最爱的球场。 他深深热爱着篮球这项运动,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意味着一项运动,更是一份职责,是他的全部。 生命的全部。 人,总是要去寻找一份活着的意义,没有了意义,人生便不完整。 唐娆便觉得自己活得没有意义,曾经的她以为自己是有的,光阴收容师,她真的把它当做了追求。 结果,寒拾彻底打破了这个她不知道是幻象的幻想。 “为什么会这样?” 唐娆看着富辞的内心,同样也是在看着自己的内心,每一次,当她进入别人的光阴的时候,她都会学到一些东西。 她的灵魂正变得丰满。 富辞在想些什么,唐娆大概明白,他在那里默默无言,眼前光明,心中黑暗。 自从他的易普症日渐严重以后,他在球队里面的定位就变得尴尬起来。 唐娆看得见这种变化。 队友,对手,包括教练……有时候还会包括一些不知内情的观众。 心中的阴霾,半边心海。 “哎……他怎么又没有进球啊……” “正常,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下,我们省的球队算是……没有希望了……” “富辞他怎么回事?” …… 负面的语言源源不断,伤口越撕扯,越惊心动魄。 唐娆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就见证了什么叫做从天堂跌落到山谷,四肢散架,五脏六腑都撞了出来。 血淋淋的。 “大富啊……我和你说……你先听着,鉴于你现在的状态,有关专家认为你不适合再打球,至少这一段时间里不适合……所以……” 唐娆看着眼前的教练,真心觉得那一副伪善的表情恶心异常。 真想一拳捣过去。 富辞一直压制着身体的颤抖,结果,声音颤抖了起来。 “我……服从教练组的安排……”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挤在牙缝里说出来的。 真的很难以出口。 而现在富辞身上的问题,不仅仅是有关他的职业生涯,如果这个易普症就此毁掉了他的话,那他身上的大合同…… 说实话,他的主队将亏损巨大。 只好无限期的休战。 他默默地坐在板凳席上面,看着队友投出一个又一个好球或者是坏球……那都已然与他无关。 坐如针毡。 一次次的哨声响起,富辞都在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没有上前去听教练安排,他怕自己完全崩溃。 真的,骄傲与自卑,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唐娆在心里叹着气。 易普症,直到现在为止,科学界与医学界都没有给出一个完美的治疗方案。 富辞的悲剧,很可能会有续集。 被上天蹂躏的受害者,有苦说不出,只能将苦水缓缓咽下…… 其实,易普症本身的代表意义并不大,它只是一种病,一个导火索而已,真正的伤,存在于心上。 在动脉与静脉交接的位置。 球鞋在漆腊的地板上踏动着,声音既悦耳,也刺耳。 富辞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接着闭上了双眼。 唐娆现在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 从手指的缝隙里传过来。 “这一次,我们不能再输了……对手很强,他们之中有上一届的状元,总之……你们要谨慎。” 教练做出了安排。 意义不大,没有了富辞的球队,核心竞争力严重缺失。 第121章 易普症(七) 唐娆知道结果是什么。 富辞也知道。 所有人都明白失去了富辞,对于球队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就是失败。 对手是传统强队,虽然没有什么当家巨星,但是,球队的整体实力却不容小觑,尤其是在防守方面。 更何况,上一届的状元还刚刚交易了过去。 整场比赛,唐娆以富辞的第一视角,几乎没怎么看到比赛的情况,他一直低着头,就那样地低着,颈项之上,仿佛压着一个重物,重逾千斤。 比赛现在看样子进行到了一半。 输,已经是必然的。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输的体面一点。 有来有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球馆观众席上,早有人开始退场。 他们想看的,是一把尖刀的势如破竹,而不是无力地苟延残喘。 富辞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拳里是一颗破碎的心,唐娆静静地感知着富辞的情感。 他是一个懦夫。 只懂得哭泣。 只是似乎,除了流泪以外他别无他法。 易普症,不致死的绝症,对于富辞来说,却远远要比绝症还要令他绝望,篮球高于他的一切,可是现在,他失去了最终的那个意义。 肌肉记忆,是一个人,尤其是执行某些特定操作,或者是从事某些特定职业的人所必不可少的东西。 易普症是在夺走这些必不可少。 富辞无可奈何,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天赋被剥离。 过去变得刺眼起来。 不堪入目。 唐娆完全是凭借着她对富辞心理的感受,完成了对这段光阴的浸入体验的最后部分。事实上,富辞并没有回忆太多东西。 摘下芯片,她只记得富辞那几句深渊里的绝望。 “医生……我得的真的是易普症吗……” “无法治疗?” “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打球了……” “真的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 治疗易普症,希望万中存一,富辞看着那渺茫,内心在挣扎彷徨,他并没有去尝试,因为,他认为自己一辈子都陷于这易普症的泥淖之中。 这也是唐娆看不起他的原因。 或许,他是更害怕治疗不成功的那种更深一层的伤害,或许,他是真的心灰意冷,或许,他是在找寻不治疗的方法。 他更多的在回忆自己最荣光的时候,和最低落的时候,在他的眼里,似乎只存在有最好与最差,至于介于二者中间的,没有太多意义。 回忆曾经的荣耀,是为了自我安慰,那回忆最深的伤痛,又算是什么?强烈的自虐心理? 唐娆看不太明白。 或许富辞的内心并不绝对,唐娆给他的定位并不全面。 这些都不重要。 人心从来就都是难以揣摩的,唐娆不期望自己能看透所有人,只是,她确定自己可以抓得住最代表性的那个特质。 也许富辞是一个患者,也许他的苦衷身不由己,也许他根本就无力反抗,但是…… 他没有去寻求治疗。 即使那些专家都已经盖棺定论,唐娆的坚持,是富辞不应该主观上就早早放弃了自我拯救。 希望还是要有的。 纵然这一丝丝的希冀最终会通向失败,至少努力过。 唐娆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其实还是抱有乐天精神的,这种精神隐藏在她的骨子里,在她的判断上进行左右。 或许唐娆错误地武断评价了富辞。 但是,这就是她心中的最真实的想法,她的价值观,并不需要其他人认同,但她一定会表达出来。 就这么简单。 事情本来就没那么多好纠结的,在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事情纷乱如麻,唐娆会遵循着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大多数情况下,她不会主动违背自己的意愿,不会压制自己的感觉,这几年尤为如此。 她对于这个世界求同存异。 即使有时候客观因素不允许她这样做,但是,她的内心终究是有这样的一番计较。 易普症,唐娆没有亲身经历过,她不明白那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 她知道那一定是不好受的。 而对于富辞来说,这种伤害会被放大,更加的铭心刻骨。 亲身经历与外界看待,毕竟是两回事,唐娆是有些激进,但她就是这样,从来都是。 富辞在她的眼中,不符合她的定义,她能够在光阴里面跳出来看待富辞,但是,并不代表她的想法就会因此发生改变。 富辞是复杂的。 唐娆也是复杂的。 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 唐娆明白自己其实不应该自从一点,去看待一个人的全面,但她同时也很明白自己改不掉这个习惯。 或许有些精神分裂。 唐娆的基本态度,与她的真实态度,往往会相差许多。 就像她对于唐娆,是鄙视的,但首先,其余的所有感情,都是建立在她爱他的这个前提上面。 也就是说,她首先会有一个盖棺定论,然后才会继续了解一个人,继续做出不同的理解,得到不同的感受。 但这些都不影响她那个最根本的判断。 说起来,这种方法其实是有问题的。 但却也是最为轻松的。 唐娆活得已经很累了,她不想要在这种思想问题方面浪费太多时间。 她不需要去深入了解她的顾客,她只需要探求光阴就足够了,只有从光阴里面,她才能得到给养。 从前她对于光阴收容的态度,是将它当做一种使命的,直到寒拾改变了她的看法,而后来,她则是把它当做是一种学习。 学习频率不一定需要很频繁,但是,她得到的东西必须要足够分量。 她说到底只是足够了解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需要感知别人的人生,尤其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人生,那样生命才会真的丰满。 富辞的光阴,就是她未曾经历过的那一种。 而且还是根本就不可能会经历的。 那种狂野,那种激动,那种黯然,那种无所适从,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的,算得上是一种空白补充。 富辞是一个胆小的人,胆小到他不敢为了自己的未来去拼上一把,是因为惧怕那极可能出现的更沉痛的失败,还有自己心底一开始便存在的否定情绪。 但同时,他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其实不希望自己就这样一直沉沦下去,看辉煌的过往,是为了怀念,而看泯灭希望的曾经,是为了鞭策。 富辞的确是没有治疗易普症。 但是,他还在努力着…… 唐娆还是明白的。 第122章 慈母(一) 有了富辞的光阴,唐娆还可以拥有些喘息时间。 寒拾那边事情的余波还没有完全散去,唐娆依旧很谨慎,既然寒拾没有特别大的动作,那她就只能继续思考唐尧的问题。 光阴容器清空后的状态是不稳定的,唐娆需要想出一个办法来,不只是为了唐尧,还为了她自己。 但是事情很难办。 唐娆不够了解光阴容器,而真正了解它的人,还处于行动受限的阶段。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时间度过,可惜唐娆的进展却不大。她对于光阴容器的本质,明白的确是明白,只是领悟得不深。 光阴容器毕竟是一个划时代的东西,还不是她能够掌握的。所以,想要单凭她自己找到解决唐尧问题的办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现在,唐娆的光阴收容所里,顾客终于还是渐渐地多了起来。 比较心理与从众心理,在人的处世心理中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就比如说,不久前唐尧的那个寿命仅仅几天的光阴收容所,相比于唐娆的而言,它的规模更大,收容量也更多,所以唐娆的顾客流量便都自然而然地被抢走了。 现在顾客回流也是同样的道理。 因为缺少了比较目标。 于是唐娆就又回归了从前那忙忙碌碌的生活,尽管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比以往要更加严格,对于光阴的收容条件也更加苛刻。 尽管这会引起顾客的不满,但她也没有办法。 总之,她一直觉得自己无意义,却又拼命地想去寻求一个意义出来。 寒拾这个主心骨目前暂时无法借力,唐娆很迷茫,她想要去解决问题,可终究是无能为力。 她越来越急躁。 光阴容器的封顶步步逼近,她的内心此时充斥着负面情绪。 这一天,连天都是阴的。 唐娆走出了家门,遥望天边,那里似乎隐隐传来了雷鸣之声,雨在迫近,云阴沉着脸,阳光避在一处,使人看不甚清晰。 街道上,行人很少,今天是公共休息日,大部分的公职人员都有休息的机会。可惜,光阴收容师不算是公职,甚至看起来今天的顾客量还要增多。 快步走着,唐娆没有考虑座驾,也没有考虑公共巴士,更没有考虑将会被雨欺压额头的后果。 她只是走着,她只想走着。 路太长,却又太短,她走得缓慢,却还想再把脚步放慢一些。 在雨落下之前,唐娆还是到达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也许是即将下雨的缘故,店里的顾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多。 她自嘲地笑了笑,在安保的目送下上了楼,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合上门。 她将外衣随意地一丢,任由其松松散散地极为不雅地挂在衣架上,然后打开了空调。 天气是犯了癫狂病的,明明是要下雪的节气,天气预报里席卷而来的却是降温降雨。 只是按道理,两者不应该产生些物理化学反应吗? 天马行空,半倚在沙发上,唐娆准备接待今天的第一个顾客。 准备好了吗?她一直准备着,准备着继续,同时也准备着放弃,但是她却不能够放弃,所以所谓准备,不过是一场自我安慰而已。 “老板。” 是路贾的声音,应该是有顾客来了。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前几次刘离与富辞来的场景,同样是路贾引领他们过来的。 “是有顾客吗?”唐娆回应着,“请进吧。”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打扮得体的女人,女人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数了,沧桑附上了她的鬓角。 而路贾,还站在门外,等候这唐娆的指示,直到唐娆摆了摆手,他才合上门离开了二楼。 “请坐吧。” 唐娆随手指了一下:“我没有太多的计较,随意一点就好。” 女人看着唐娆,可眼神里却闪烁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唐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女人还是坐了下去,就坐在唐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着急说话。 “你有什么需求吗?” 女人原本是微微低着头的,在听到唐娆的这句话时,她便猛然抬起头来,盯着唐娆。 “需求?当然有……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唐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开了文本界面,最近的记录是刘离的光阴记录,至于富辞的,她还没来得及打上去。 “那你请说……” 倒了一杯水,唐娆给女人推了过去,女人并没有接过那杯水,而是任由它在自己的面前摆放着。 随着向下看去,唐娆看到了女人手上的一道长长的疤痕,在皮肤上面驻扎着,略显狰狞。 心里忽然就动了一下。 女人终于开口了:“你就是光阴收容师?” “是,我是。”唐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的神经已然紧绷起来。 这几天寒拾的问题,令她着实是有些敏感。 但是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敏感出错。女人是有问题的……看样子还与自己有关。 “谁允许你破坏我的计划?” 突兀的一句话,唐娆听得诧异异常,摸不清楚头脑。 破坏了她的计划? 可是她明明连面前的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啊。 “想不起来了?”女人笑了一声,有些阴冷,“那好,我的儿子,叫柯柯,现在你明白了吗?” 柯……柯…… 柯柯! 唐娆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在柯柯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了事情还没有结束,而现在,她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我明白了……”唐娆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柯柯的母亲,是吗?” 女人点了点头,大方承认。 “没错……我就是柯柯的母亲,想必,你应该从柯柯那里听到了些什么吧……” 面前的这个女人明明是一名教师,可是,唐娆却畏惧于她的气场,那是一种由疯狂造就而成的气场。 值得畏惧。 “柯柯的确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不过你想多了,我只是解决了他的问题,而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至于其余的事情,我没有怂恿他。” 唐娆平静地说道。 其实她说的也算是实话,她的确没明确告诉柯柯他应该怎么办,真要是追究起来的话,也与她无关。 “柯柯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是不是真的……这是什么问题?” 女人的双眼有些发红,唐娆清楚地察觉到了女人的怒意。 第123章 慈母(二) 唐娆没有回答。 女人继续说着:“他以前是不会这样反驳我的,也不会质疑我,所以,你一定是做了什么。” 咄咄逼人。 “好……”唐娆点点头,“既然你认为是我做了什么,那就算是我做过什么吧。” “毕竟,最重要的不是我做过什么,而是你做过什么。” 她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旁边的女人。 女人皱了皱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见的风浪在悄然掀起,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海面上兀地大浪滔天一样,两个女人在对视着。 唐娆不是易与之辈,那个女人同样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坚韧与偏执在交锋。 触碰不到的刀光剑影。 “柯柯应该是一个好孩子,但是他却走了不应该走的路,曾经的我什么都不明白,直到有一件事惊醒了我。” 女人淡淡地说道。 “什么事?” “这与你无关。”女人从头到脚透出了一股冷漠,唐娆只是笑了笑。 “我想,这应该和你的一个学生有关吧……” 抬起眼眸,唐娆的目光似静水又似利箭,无声无息,只抓住那罩门要害,等待着迎头痛击。 女人的身体没由来一滞。 “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个学生,他叫做何瑞,是吗?皇朝集团股东的儿子,在你的学生中,他是问题最严重的那一个。” 唐娆向来不喜欢,也不准备打无准备的仗,只要事情有一定的把握,她都会尽量地去利用已知线索。 早在柯柯离开的那天,唐娆便是让路贾去调查了有关柯柯母亲,也就是此时坐在唐娆旁边的这个女人柯玉的学校。 尽管柯柯的描述并不完全,但是,这个柯玉所经历的事情反响很大,想要查出来无需消耗太多气力。 何瑞是出了名的自虐症患者,举校闻名,而他恶意伤害柯玉那件事,影响也十分的恶劣。 已知的情况,是柯柯的母亲自从被何瑞伤害过后便是性情大变。 唐娆很怀疑事情的单纯性。 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柯柯描述里的妈妈,与之前的妈妈简直是两个人。 不,就是两个人。 “你调查我?” 柯玉的声音里透着愤怒,与一丝丝的狰狞。 “抱歉,我只是习惯于掌控先机。” 唐娆面无表情。 柯玉也失了表情。 “柯柯原来是什么样子的,我清楚,后来的他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清楚……原来是他的问题,而后来……那是你的问题。” 唐娆在笔记本上敲打着。 心里已经有了些许计较,她不疾不徐,落指很稳,心中更稳。 “我的问题?”柯玉怒极反笑,“你懂什么是教育吗?” “你懂什么是人心吗?”唐娆反问。 “人心……这和人心有什么关系?”柯玉对于唐娆的问话,嗤之以鼻。 “你的孩子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母亲,而不是代替你的那个怪物。” 唐娆的语气没有变化,她对于自己的感觉控制得还算得心应手,对于心理畸形的人,她觉得自己就应该用一种淡漠的态度。 因为谈感情无用。 “怪物?”柯玉咧开了嘴角,“我找的人可不是怪物,她能够帮我的柯柯好好戒掉那个毛病。” “攀比心吗?” 唐娆嗤笑一声:“其实只要你平日里好好管教你的孩子,他也不至于达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些不用你管!” 柯玉凶狠地说道。 “你管得太宽,柯柯他反驳我,他竟然反驳我。” “你曾经对他有求必应。” “而这,就是恶果。” “后来我明明……”柯玉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可是唐娆止住了她的话。 “后来你就再也不答应他的任何请求了,对吗?” 柯玉不由自主地随着唐娆的话点了点头。 “我猜,你身上所产生的变化,并不仅仅是由于何瑞的原因,我说得对吗?” 唐娆停下了手。 屏幕上面的最后几个字,是“人偶妈妈”。 人偶妈妈。 唐娆听说,人偶都是有两层的,你脱下了最外层的华丽外套,里面究竟会露出什么,不得而知,是空白的帆布,还是…… 一个鬼脸? 没人知道,但是唐娆明白,每一个恶灵,都来源于人心中最深层次的黑暗。有的人被发掘了,于是他十恶不赦,绝大多是的人还没被发掘,于是普普通通。 圣者贤者,实在太少太少。 唐娆不想去相信荀子的“人性本恶”,只是很可惜,现实贴近于揭晓答案。 柯玉是一个教师,更是一名母亲。 可是师不为师,母不为母。 何瑞的心理是阴暗的,是畸形的,而柯玉又何尝不是? “我需要知道,在你被何瑞划伤后,你还经历了些什么。” 唐娆平静地问道。 “你……真想知道?”柯玉此时的气焰,已经没有方才进门时的那样磅礴了。 光阴收容所是唐娆的地盘。 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抢走她的主导权,连魔术师都做不到。 时光回溯。 那个时候,柯玉还是一个正常的教师,只是很不巧,她遇见了非正常的学生。 何瑞的自虐倾向是根深蒂固的。 没有人管他,他的发展就像是一条乱窜的蛇,头和尾都在动,不断触碰着已知上限与已知下限。 柯玉是一个受害者。 柯柯也是。 甚至连何瑞都是。 世界伸出了摆布的双手,有走上坡路的人,也有滑下去的人,一波是攀爬者,另一波是垫脚石。 “何瑞是一个有受虐倾向的学生,他已经不仅仅是受虐,还有施虐倾向,将虐待延伸下去,去满足他自己……” 这时候的柯玉,唐娆才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教师的影子。 “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我更关注的,是在他之后你又经历了什么……” 唐娆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后放下。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柯玉的态度,不自然地有些暧昧,她在纠结唐娆对她与柯柯这件事的了解度。 唐娆是一个擅长揣摩心思的人,尽管她的构想有对有错,她总是尽量照顾全面。 “不是我了解这些事情,这只是我的猜想,不过,你刚刚的表情,告诉了我这不仅仅是一种猜想。” 这是事实。 柯玉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化了,就好像……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第124章 慈母(三) 柯玉的表情一下子凝固。 迸裂,冲破,恐惧在疯狂的肆意而出,很显然,她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个时候,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娆漫不经心地问着。 看似的漫不经心。 柯玉沉默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想回答,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柯柯是被你逼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而你,又是被谁逼到了这个地步?” “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一时心血来潮。” 柯玉半张开嘴,只卡出了几个字符。 “我……柯柯……我……” “何瑞埋钉子那件事,对你的影响虽然大,但是,还不至于直接影响你的情绪,说到底,他在你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学生罢了。” 唐娆接着说道。 “你明明知道是他做的,却惩罚了全班的学生,杀鸡儆猴,然而却并没有什么效果,你便又叫来了何瑞的父母……我想,影响你的那件事,就是发生在这附近的……我说得对吗?” 于是柯玉眼底的阴霾更加严重了。 唐娆知道的事情,远远要比她想象中的多。 可是,她不会因此成为一个小丑。 因为,她手中还攥着另一件事。 这件事,是她主观上对于唐娆干预她“教育”柯柯的惩罚。 “你说的没错……”柯玉竟然笑了起来,“的确是有事情……” “何瑞的钉子划伤我不算什么,他后来用刀袭击我也不算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他的母亲介入这件事,我无法容忍……” 何瑞的母亲。 皇朝集团股东贵妇,她又能如何介入? 假如…… “那你的意思是,何瑞的母亲去找了你?”唐娆在电脑上不断点击着,一个又一个文字浮现。 “她去找你做什么?” 柯玉冷笑了一声:“她还能做什么?随心所欲一向是有钱人的特殊权利。” 唐娆皱了皱眉,她想起了当时柯柯的描述,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想……何瑞的母亲,她应该是派人袭击了你吧。” 正中靶心。 柯玉惊诧无比,唐娆的联想能力与洞察能力,就好像她在以上帝视角,什么都看到了一样。 “没错……那天在我回家的路上,几个人打了我……就是何瑞的母亲授意的,不会有错的……在何瑞用刀袭击我的那天……” 柯玉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些经历,还如同梦境里的魇,久久地纠缠不散。 想来也是,柯玉曾经只是一个教师,普通的人民教师,再普通不过了,可她从未想过世界会伤她伤的如此彻底。 恶意会逍遥法外。 “你就没想过,要报警处理这件事吗?” 唐娆静静地听着,说道。 “报警?”柯玉苦笑,“报警有什么用?对方是皇朝集团的股东,我能有什么办法?” 唐娆无奈,这又是一个想当然。 “你又没有尝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可以?” 柯玉的表情忽然就变了。 “我改变不了他们,所有我就改变我自己,改变我的柯柯……他一定要成为一个好孩子。” 唐娆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你毁了我的计划,本来我们配合得很好,而现在,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趋近于疯狂。 在被何瑞的母亲派人袭击后,柯玉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是她的人被打击了,而是她心中曾经的一个概念被击碎了。 碎成千万片。 都不见。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其余的,我没必要,也不会去做。” 唐娆冷漠地说道:“而且,我要提醒你的是,即使柯柯没有来到我这里,他一样会发现端倪的,他很聪明。” “你是藏不住的。” 柯玉看着唐娆,眼神之中闪动着诡异的神情,从看到这神情开始,唐娆就已经明白,自己的话,柯玉怕是很难听进去了。 “你影响了柯柯,是你影响了他。”柯玉的语气阴森,她如今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无论对谁而言,“你明白吗?不,你还不明白。” “你的光阴收容所,对我的柯柯影响太大了,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闪电一般的念头掠过。 唐娆浸出了一身冷汗,她忽然就想到了寒拾那件事。 “是你……” 唐娆与寒拾事件照片的底板,在柯玉的手里! 柯玉放肆地笑了起来:“你想到了吗?真可惜,我还想让你再猜一会儿呢。” “寒拾……那张照片在你这里?” 唐娆猛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柯玉,而柯玉却不慌不忙,依旧是半倚在沙发上面,没有理会唐娆那喷火的目光。 “没错,在我这里,不仅在我的身上,还在我的电脑里面,你逃不掉的……” 寒意……透骨的寒意…… 她一直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结果,今天果然应验。 “你想要做什么?” 唐娆紧紧盯着柯玉,后者气定神闲,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就好像刚刚坐在这里的那个女人,似乎不是她。 主客颠倒,猎人和猎物互换了位置。 “我想让你的光阴收容所,没办法继续开下去……” 柯玉笑得惬意。 而闻言,唐娆忽然平静了下来,柯玉提到了一个问题,一个,让她难以决断,又可以干干脆脆的问题。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让我的光阴收容所关门的话……那请便……” 唐娆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光阴收容所,对于现在的唐娆来说,意义其实很模糊,唐娆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但她明白,这早已不是她必须去在意的事情了。 “你就不害怕……” “我需要害怕什么?”唐娆眨了眨眼睛,又在沙发上原位坐好,“你以为用光阴收容所就能威胁到我吗?” “不……你想错了……” 唐尧的事情已经足够令她烦心的了,她不想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不停,那样太浪费时间。 威胁,唐娆向来都不惧怕威胁。 即使她解决不了,她也要无视威胁本身。 任何事情都应该如此。 “你无所谓……那么寒拾呢……那个和尚呢?” 柯玉马上转移了目标,唐娆不在意的事情,并不代表寒拾可以不在意。 如果这件事再一次被提在世人面前,很难想象最终的后果,那必定是异常严重的。 因为真正意义上的人证物证,俱在。 第125章 慈母(四) 唐娆紧抿着唇。 柯玉的威胁很奏效,她可以不顾她自己,但是,她却不可以丝毫不顾寒拾。 寒拾是一个僧人,在他身上,事情的影响性远远要比唐娆这方面严重的多,毕竟,僧人破戒,可是大忌。 虽然唐娆与寒拾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只是人言可畏,就算那张照片仅仅是由唐娆和寒拾两个人,再加上大庙的门组成的。 那也似乎绝不会影响流言的发挥。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柯玉洋洋得意,看着唐娆,眼神里无限嘲讽。 唐娆明白,柯玉是想让自己示弱。 如果示弱的话……柯玉就会放过唐娆与寒拾,乖乖地交出她手中所有的照片吗? 恐怕不见得。 柯玉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谁又知道她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永远都不要和疯子讲道理。 这是一条定理,纵然柯玉还不是一个疯子,那么称她为偏执狂也一点都不为过。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唐娆淡淡地说道。她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情绪,岁月带走了许多东西,也包括她当初处事时的青涩。 “在我看来,那个和尚与你的关系可不浅……我跟踪了你那么久,这是你为数不多的破绽……还是其中最致命的那一个。” 柯玉的笑容染上了一丝狰狞。 攻心为上,唐娆打定了主意,都说灯下至黑,既然柯玉现在的精神有些问题,那么,她就从柯玉的心理入手。 服软当然是不可能的。 当年她的态度没有向唐尧软化,即使是唐尧误会了她的情况下。多年以后,尽管唐骁已经向唐尧澄清了事实,但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几载光阴堆砌而成的壁垒,没办法忽视。 其实事情很简单,只是,有时候人心太复杂。 “你确定……寒拾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唐娆哂笑一声,摇了摇头。 “自以为是。” 柯玉显然没有想到唐娆会是这样的态度,不禁一时间无话可说。 “我现在是光阴收容师,并不代表我以后也是……这里现在是光阴收容所,谁知未来还会不会有另一场大火……” 唐娆微微一笑。 手指轻点,电脑退出睡眠模式再次开始运作。 “寒拾是我的上级……却也仅限于上级,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你现在出门,离开我的店,去三条街外的日报投稿处,把你手里的照片递出去。” 柯玉听着唐娆的话,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这是比较老土的一种办法了,留给唐娆的思考时间并不多,她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来。 只能试一试。 实在不行的话,唐娆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柯玉正一步步地后退着,朝门的方向。 每走一步,新契合的地板都会被踩动发出“吱呀”的一声…… 声音在半空中微颤。 一秒……两秒……三秒……唐娆没有看柯玉一眼,但是柯玉,却一直在紧紧地盯着唐娆。 唐娆收好自己的表情,眼角既不勾起也不垂下,鼻翼没有翕动,双唇之间留出了一道不可见的缝隙。 这是一场博弈。 唐娆自认为已经解决不了柯柯与柯玉的问题,而事实上,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事情。 究竟谁会输? 眼前的事才是最要紧的,唐娆知道此时此刻柯玉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她安静得好像一尊石塑。 柯玉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她停下了脚步。 “你以为你能用寒拾威胁我。”唐娆将电脑上的界面保存,“我可以对你说……没有事情可以威胁到我。” 不是说唐娆真的就不惧怕威胁,而是面对威胁,她从来不要输在气势上。 “你还有事情吗?” 唐娆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桌面。 “如果没有的话……对不起,我要开始工作了。” 柯玉终于还是走了回来。 她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张照片:“这就是那张……我只想知道,你都对柯柯说了什么……” 现在柯玉眼中透出的,才是一个真正的属于正常母亲的情感。 看来,她对柯柯只是找不见那个正确的方向。 唐娆慢慢合上了双眼。 柯柯是一个不错的聪明孩子,如果能在做出就给予引导,不会出错的。 “这个妈妈,应该是你真的妈妈请来管教你的,重心嘛,应该就是你的嫉妒心,你再好好回想一下吧……”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当时对柯柯所说的话。 现在事实已经昭然若揭,真相浮出了水面。 柯柯那个时候面对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假的柯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装者。 柯玉的经历略显繁琐,一言难尽,唐娆就以一个旁观者的目光,透视着这两个家庭的哀乐。 怜悯而无奈。 这不是人生吗?不……这就是人生。 “我没有对柯柯说什么,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只是引导了一下他那混乱的思维,帮助他走出误区……只是这样。”唐娆合上了电脑,“他是凭借自己猜出来的,我没有帮他,不然的话,他就不会来到我这里主动寄存光阴。” 情况瞬息万变。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却像是互引的知己一般。 “我明白了……” 柯玉沮丧地低下了头,坠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使唐娆看不清楚。 “柯柯需要一个母亲……他不需要冰冷的家庭,我猜,现在在家里陪着柯柯的,是那个假冒你的人吧。” 唐娆叹息一声。 从柯柯的叙述里,唐娆听出了不该属于他那个年龄的惶恐。那不是教育,那是虐待,冰冷冷的,不带有一点感情。 柯柯的确犯了错,但是,他不应该被这样惩罚。 “柯柯,是我对不起他……” 柯玉合上了双眼,没有流泪,也许在她的心里,还不完全认同唐娆所说的话,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她,后悔了。 柯柯是一个孩子。 他不是无感情的机器。 世界上最恐怖的是虐待,尤其是家长的虐待,而现在,似乎还需要加上一条…… 人偶妈妈的施暴。 “何瑞对你的触动的确很大,而来自于他的母亲的则更是严重。” 唐娆淡淡地说道。 “我觉得在柯柯心里,与攀比心相比,他其实更想要一个真正的母亲。” 言尽于此。 第126章 弱者 柯玉的事情已然告一段落。 寒拾背负的风波也在渐渐地淡去,唐娆便找了一个时间,告诉了他有关唐尧的事情。 办法肯定是有的。 光阴容器,里面的光阴收藏夹在某种意义上,是互有关联的,在光阴寄存进去之后,还需要收藏夹进行自我的整合。 这期间,光阴容器需要吸收一些能量来维持最基本的运转。 作为被寄存的光阴,付出些“租金”显然是很有必要的。 而用以稳定容器的部分光阴能量,就是这“租金”。 并不是说光阴容器里没有光阴寄存就不需要“租金”来平衡稳定,恰恰相反,没有内容物的光阴容器,是很不稳定的。 在唐尧的光阴容器里,目前为止最后仅存的,只是被他当做中枢的他自己的光阴,其余的,都被销毁了。 当时唐骁取出了自己的光阴,销毁了容器与他收容的数量不多的光阴。唐尧同他的情况不一样,显然是不能完全复刻他的做法的。 于是寒拾教给了唐娆一个办法。 虽然不能完全解决唐尧的问题,却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抑制。 只不过…… 在这个过程中,光阴收容师可能会受些本不必要的苦。 办法其实很简单,虽然没有外来光阴,那么,光阴收容师就自己去做这个媒介,用自己的思想,去主动抑制光阴容器的躁动。 唐娆将这个办法告诉了唐尧。 唐尧那边,总算可以平静一段时间。这只一个临时的办法,寒拾也是刚刚才想出来不久,效果如何还有待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光阴收容师一定会承受一些可能的后果。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冬日渐进。 挂在天幕上的太阳已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毒辣,相反是透出了一股萧瑟。 草木几近光秃,生气被这天气给带走了。常春位于林省,而林省,是中国东北方的一部分。 这块土地,拥有着整个亚洲最肥沃的黑色土地,当然,也拥有着分明的四季。 唐娆的膝关节是有些问题的。 这个病,追究起来还是她大学时埋下的,一到冬天,或者是天气较为潮湿寒冷的时候,她的膝关节都会隐隐发痛。 又是阳光无力的一天。 唐娆轻轻揉着自己的左右膝关节,坐在办公室里接受着空调的温暖,在心里吐槽着糟糕的天气。 简直是限制了她的行动力。 唐尧这几天并没有给她答复,想必寒拾的办法效果应该还不错,有时间的话,或许她也可以试一试。 天马行空地随意想着。 由于天气渐冷,唐娆的光阴收容所也陷入了顾客减少的一个封冻期。 不知不觉,唐娆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在牵着她的手…… 是梦? 还是回忆? 唐娆的大学生活,是比较平淡的,如果不将唐尧算在内的话。 他们的相遇本身其实就很巧合,若不是上天注定,似乎并不会发生什么交集。准光阴收容师之间的吸引力,是很恐怖的。 不容小视。 而在唐娆遇见唐尧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好学生”。 俗称的“别人家的孩子”。 跳级,是一种很冒险的事情,尤其是在高中大学,唐娆是在大二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了唐尧。 其实也不算是第一次遇到。 在开学之前,唐娆其实就已经和唐尧是企鹅好友了,军训是第一次相见,但他们之间早有了某些联系。 唐娆到现在为止还在后悔自己当时的莽撞。 心志还远没有现在这样成熟,不然的话她不会那样主动。 直接导致了唐尧过去对她深刻的怀疑。 唐尧一直认为唐娆是一个多面的人,而唐娆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面对唐尧,她需要怎样做,面对同学,她又应该怎样做……面对老师,面对教授…… 条理清晰。 丝毫不紊乱。 一个人,想要在这个世界上避免碰壁,就必须要学会圆融。 强硬并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 唐娆自己就曾经总结过一种方法。 示弱。 活得精明,是唐娆给自己的定位,她不想活得浑浑噩噩,更不想随随便便就受了别人的摆布。 理论证明,人都是有同情心的。 至少大部分人都有。 而唐娆想要利用的,就是这部分普遍意义上的同情心。 她没有为非作歹的意思,说实话也没有那个胆量,她只是充分利用了可以利用的东西。 不免心机。 却很实用,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都说做好事应该默默无闻,唐娆遇到这种观点时总会在暗地里摇摇头。 这种事情应该被知晓,无论对是给予者还是被给予者而言,双方互利。 天知地知我知而人不知。 那这件事说实话就没有太多的意义,不是定要就利益来讲,只是要求付出者绝对隐藏是不公平的。 所有人,最深处的自己都应该是“自私”的。 每一个人对于自私的理解不一样,摆放的位置也不一样,自然会有差异,这取决于人类本身。 唐娆总会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去主动坦露出一些不适,这是一种被规划在合理范围内的示弱表现。 没有人是钢筋铁骨千锤万击还坚劲的。 她的意思是,她做过什么,是时候让其他人来了解一下,来分担她的过程,尽管当初一人独行的永远还是她,但是毕竟别人知晓了她也不是万能的,支撑下来也是不易的。 她没有恶意。 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对于好人来说太不公平。 弱者,是可以提起人的深藏同情心的,自然,是那些合理的弱者,不是指那些瓶盖都拧不开的所谓娇弱。 那些是为唐娆所不屑的。 弱化自己的某些时候,是唐娆如鱼得水的能力。 通过这种方式,她能够更好地行走在人群之中。 回想起来,在与唐尧接触的过程中,她也同样是用过这种方法的。 梦境飘忽不定。 唐娆在胡乱地想着,强者,弱者,强者,弱者…… 她为人处世的自定义哲学。 一直适用于她光阴收容的这些年。 面对这个世界,她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想融入这个世界,以她自己的方式,不受伤害。 (这更像是一个特辑,与正文没多大关系,是土土的一点小感受,以唐娆的视角说出来。) 第127章 流年(一) 唐娆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光阴容器,还差最后一个名额。 于是她选择了关闭自己的光阴收容所。 她给路贾和其余的安保,放了一个长假,在他们略带怀疑的注视下,唐娆尴尬地笑了笑。 “总有一天你们会回来的。” 只一句这样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的光阴收容所里,除了唐娆自己,没有其他人,她早就挂好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从里面锁好了门。 一个人独处。 她需要一个这样的时间去思考。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事情最要紧的,无疑只有一个。 她的光阴容器怎么办。 尽管她可以留着这一个光阴收藏夹的位置,然后用寒拾所说的的办法来维持光阴容器的正常运转。 但她总觉得,就算是这样,似乎也瞒不过那个老家伙,他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找过来的。 事实上,唐娆的猜想没错。 唐娆、唐尧和唐骁手里的光阴容器,在一定意义上,都可以认作是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手里的那台光阴容器的子容器。 关联是很微妙的。 子光阴容器出了事情,按道理讲主光阴容器是可以感受得到的,上一任光阴收容师也会知晓。 而这些事,无论寒拾,还是唐娆他们,都是不知道的。 只是很奇怪,那个老家伙并没有什么反应,即使是在唐骁早就已经销毁了光阴容器的情况下。 唐娆关上了窗子,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又凝固起来,不再肆意流动。 她感到有些冷了,她的本意,只是想让那扑面的冷风唤醒自己的思考活力,可是,实验下来,却仿佛大脑都被冻住了一样。 又一次打开空调吹着暖风。 唐娆告诉自己下一次绝对不要再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墙壁上石英钟已经一摇一摆地走了好久。 看得唐娆莫名的心烦意乱。 事情很棘手,可寒拾那边还迟迟没有消息。 那个老家伙的阴霾一直笼罩着。 危机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奇妙得唐娆有时候并不想拥有。它既能让行动效率,也能让心理崩塌。 就像山岳嶙峋的奇石,它亘在那里,不上不下,放好了是一处奇观,放不好,那便是一场灾难。 唐娆对这种危机感一向又爱又恨。 呼吸忽然有些阻滞,唐娆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不会为旁人所窥见的扭曲表情。 光阴容器…… 这是插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刺得非常深,穿过那心室,破坏动脉,跟随着呼吸在一次次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光阴容器选中,那个该死的东西,强行闯入了自己的生活,从此,翻天覆地。 唐骁明明过告诉她,命运是不可以违背的。 光阴收容师,或许正是一种命运,只是,唐骁他断了一切的羁绊,丝毫不顾那传说中的上天之谴。 而她,却早已与这命运纠缠不清。 她没有唐骁那般的决绝,被命运缠住了生命,呼吸之间长在了血肉里,成为了血管,成为了脉络。 安安静静,唐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整整一天…… 腹中早已是空落落的了。 渐起的灯火意味着夜幕的降临,天边浮现出了第一颗清晰可见的星子,唐娆仿若是大梦初醒一样。 长吐出一口浊气。 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好受一些。 唐娆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进去,黑暗很温暖,那些所谓光明此时倒是有些相形见绌了。 纠结着的都在明面之上,或许,黑暗代表了混沌,那混沌就混沌些吧。 星火亮起,唐娆的两根指头夹住了一根女士香烟。 她是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似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是在她离开唐尧的时候?还是第一次见到寒拾的时候? 都不重要了。 “咳咳咳……” 淡薄的烟雾呛入了唐娆的肺,她激烈地咳嗽着,流着不由自主的泪,事实上,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吸过一支烟了。 将还剩半支的香烟按在了垃圾桶的边缘,最后一丝火光挣扎着熄灭,唐娆看着余烬的困兽之斗,终究,还是落入了黑暗。 寒拾那时候与她联手的时候是说,当唐尧放弃了光阴收容师的身份的时候,她的任务就完成,就是摊牌的时候了。 可是,谁又知道唐尧的光阴出了那种状况。 本来是不应该的,拖的太久了。 如果留着唐尧的光阴容器,再与那个老家伙决斗的话,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变数。 可能前面的辛苦都会白费,罪恶还会传承下去。 寒拾应该也已经没有了什么好的办法,在他刚刚劝说唐娆的时候,一切才刚刚开始,还都来得及。 但是现在…… 谁都说不清楚是什么浪费了时间,就像光阴总是在悄然流逝一样。 时机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现在会发生什么?未来又会发生什么? 唐娆的大脑有些乱。 唐骁那边不需要担心,唐娆正面临着上任光阴收容师的不知何时就会突如其来的降临,而唐尧那边……理论上来讲只是有些隐患,表面上的祸被毁去了,祸源会不会卷土重来还是个未知数。 就这些事情,很少却又很多的感觉。 她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向回望,是她和唐尧中道断裂的青春,向前望,她还看不到什么。 电话响了起来,唐娆看了看,是唐尧。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了起来。 “有事吗?” 电话那头,半天都没有声音传来,只有电流贯通的细微声音,就在唐娆想要挂断的时候,唐尧开口了。 “娆……我爱你……” 唐娆的表情凝固了,什么意思?唐尧这个时候的这个电话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了。” 唐娆淡淡地问道。 “到今天发现,我是个混蛋……彻彻底底……” 唐尧不顾一切地辱骂着自己,唐娆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关于这一点,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你用不着再解释。” 是嘲讽吗?是抱怨吗? 不,他们之间,事情早已不能用正常的眼光来看待。 “你说得对……时间一久,我们都会变……谁都逃不过命运……你不能,我也不能……” 唐尧……竟然哭了。 “你是大姑娘吗?” 唐娆兀地笑了,说出了这个她很早就对唐尧说过的名词。 第128章 流年(二) 唐娆低下了头,发丝遮住了她的眸子。 好看的瞳孔几近黯然,阴影埋葬了所有情绪,她的睫毛颤动着,表明现在她的心里并不平静。 “大姑娘……没错,你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话里依旧带着讥讽,唐娆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她现在的感受。 唐尧说他爱她。 可是他配吗? 回想着,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唐尧一个人的臆测。她尝试过去理解,去用尽力气把唐尧的眼刀化作绕指柔。 但,她最终得到了什么…… 一张照片,就引发了一场责问,根源是什么?是不信任,口口声声说着的,不必当真,反正只不过是一句说辞而已,昧着良心许下的誓言诺言,还期待什么保质期。 他们的曾经,活在笑意里,也活在悲哀里。 明天的明天终要降临,真相的真相也终将浮现,没有人能够阻止真相,就像没有人,能够阻止明天一样。 所努力逃避的,会成为噩梦。 所不肯认同的,会缠绕心头。 唐娆与唐尧,他们之间的相逢说不清楚是对还是错,已然发生,再去考虑为何发生未免太过浪费时间。 其实,两个人都没有搞清楚心中的真实想法。 唐尧爱唐娆吗? 爱。 唐娆爱唐尧吗? 爱。 只是一个说不清,一个道不明,中间还夹杂着那么多的坎坷与波折。 “我说我爱你啊……”唐尧低沉地嘶吼着,仿佛声带断裂一般,唐娆闻得到那一段传递过来的血腥气,唐尧的咽喉像是被一剑封住了似的。 吐出这句话,挣扎。 “你听得到吗……你听得懂吗……” “我懂。” 唐娆的目光盯着一个地方,那里没有什么,是唐娆的心里,在上演着什么。 她的命运,是成为光阴收容师。 这算得上是一种逃避,直到唐尧也成为了一名光阴收容师,她才明白唐骁当时所说的命运的真正含义。 果然,逃,是逃不掉的。 “你懂吗?不,你不懂……”唐尧的声音里充斥着绝望,那是没有曙光的极夜。 唐娆记得唐尧那个时候的一切。 他们互相猜疑过,真正的在一起,还是密室逃脱之后,被柠檬水与黑椒牛肉的气味充斥着的夜晚。 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了。 她又想起了那个吻。 唐尧现在的意识不大清醒,一种可能,是他喝了酒,而另外一种可能……唐娆想了想,那就只有光阴容器了。 寒拾的办法,的确会抑制光阴容器对光阴的需求,但是,后果也是很难预料的。 比如说现在。 “喂……”唐娆犹豫着,“你是不是……刚刚用过光阴容器?” 电话那一端,又是半天的静默。半晌,唐尧才回答道:“是……你怎么知道?” “你的大脑里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唐娆没好气的说道。 话出口,她突然愣了一下。 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是把自己摆在了什么位置? 朋友?亦或是恋人? “我爱你……那你爱我吗?”唐尧喃喃道,声音已经很小很小了,几乎细不可闻。 唐尧过去误会了唐娆那些年,她没解释过,他也没追问过,误会不是误会,是畸形发酵的必然结果。 唐娆不说话了。 她该怎么回答? 说爱,不对;说不爱,也不对,介于二者之间,一个很模糊的界限。 唐尧渐渐没有了声音,唐娆不知道他的情况,大抵是无碍的,她合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唐尧……” 无人回应。 “唐尧……” 无人回应。 …… “我爱你……”唐娆睁开了双眼,吐出了这三个字,然后挂断了电话。 唐尧听到了没有? 她不知道。而电话那一端,紧皱着的眉头在听到三个字后舒展开来,然后变得安稳了。 “我……爱……你……” 爱,是一个很难说出口的名词,一个字,但是却包含了太多太多东西。 其中有回忆,有岁月,有喜,有悲,有猜忌,也有信任。唐娆与唐尧之间,有什么? 唐娆在原地站着,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忽然,她的唇角缓缓地流出了一丝苦笑,将双手捂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她在说什么? 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说她爱唐尧,那这是真话,还是假话?连唐娆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可她就是说了。 也不知道唐尧究竟有没有听到。 打火机的点燃声兀地在黑暗中响起,唐娆再一次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袅袅烟雾藏进了黑暗里。 “哎……” 她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去找一下唐尧,可是,说实话,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唐尧来找过她,那个时候说了什么,唐娆并不打算放在心里,反正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面对唐尧都是在伪装。 唐尧说她变了,那就是变了,无所谓。 在唐尧当年怀疑她的时候,她就已然对唐尧隐藏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对于外人来说,无论是当时的唐娆,还是现如今的唐娆,都是带着刺的玫瑰,有能力穿透胆敢寻觅的手指的那种,但是熟络了以后,唐娆的情感是相当丰富的。 那个时候,唐尧有幸见到了唐娆的对内的一面。 不过现在…… 他似乎再难见到。 玫瑰不是对谁都开放的,机会,如果没能把握,就流逝了,如水一般,“哗啦哗啦”…… 唐尧说她变了,她的确是变了,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曾经的自己被收在心底,偶尔才会泄露出来。 而刚刚,她,泄露了…… 对于唐尧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可笑的是,唐尧听不听得见这句话都是一个未知数。 事情说不清楚,误会一个紧接着一个,唐娆对唐尧保留了,唐尧同样也对唐娆有所保留。 互相试探着,都触摸到了空白区域。 想来真是可笑。 可是,有的时候,这就是人生。 在唐尧眼里的唐娆是完美的,她适应着这个社会,在风起云涌中左右逢源,或许每一个人眼中的自己都是失败的。 唐娆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像唐尧想象中的那样。 但她不解释。 任由他误会着,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第129章 流年(三) 唐娆熄灭了烟。 推开门下了楼,木制楼梯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很难以接受。 出了光阴收容所,然后锁好。她走在街道上,事实上,她是去找唐尧的。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内心。 唐尧就是一个混蛋,而她爱混蛋。 “柠檬水,少冰,柠檬去籽……” 唐娆站在饮品店的门口,抬头看着画着卡通图案的招牌,上面的卿卿我我的小熊有些刺眼。 传递饮品的小窗被打开了。 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来:“小姑娘……你要喝点什么?” 柠檬…… 话刚要出口,唐娆却不知为何愣了一下。 “柠檬水吗?”中年女人接过了她的话,微笑着问。 唐娆只好点点头。 “那你想要什么种类的?”女人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起来,“我们有多冰的,也有少冰的,亲爱的,你知道吗,冰块可以和柠檬产生非常奇妙的反应……” 老板的理论,别有趣味。 柠檬的酸性,与水中和,柠檬变淡了,水就变酸了,但是他们交融着,早已经分不清彼此。 “少冰的,我叫它柠檬之恋,柠檬去籽,较少的冰块,激发酸性的程度很小,味道偏甜,就像是……热恋的感觉一样……” 唐尧……他是这个意思吗? “那多冰的呢?” 唐娆不禁问道。 “多冰的……柠檬不去籽,最大程度上保留柠檬的完整,较多的冰块,能激发柠檬的酸性,味道偏酸,所以我叫它……爱之杀……” 多么独特的名字! 爱之杀……唐娆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名字。于是她毫不犹豫,买下了两杯爱之杀,一大一小。 “小姑娘,欢迎下次光临啊……” 中年女老板在后面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唐娆将手里的袋子提了起来,放在自己眼前的位置。 柠檬水,多冰,柠檬不去籽…… 他会喜欢吗? 她到今天为止都还记得那个情景。 一把拽过食品袋子,唐尧在里面翻了起来,半分钟后,从一堆薯片袋子里拿出了一杯湿淋淋的,盛着半杯冰的柠檬水。 唐尧将杯子举到了眼前平视。 几颗柠檬核,在略显混浊的水里面,正在翻来覆去。 放下了杯子,唐尧转过头来,她早已经撕开了一袋薯片,开始大吃特吃起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唐尧指了指杯子,对着她笑眯眯地说道。 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柠檬之恋,并不适合他们,他们算热恋吗?要明白,那个吻打破一切平静之后,他们才顶多算一个初恋而已。 唐娆明白唐尧爱她。 所以她接受不了唐尧的怀疑,她一直在忍耐着,直到她认为自己达到了一个极限。 骤然离去,没有解释的机会,她不想给,唐尧似乎也不愿意。 说白了,在这个世界上,肥皂偶像片完美解释了“矫情”两个字,而太多太多的感情,都败在了这两个字上面。 唐娆与唐尧,当然也不例外。 其实只要解释解释,都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可是那样的话,生活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心结,还有那几载光阴。 都说时间会磨灭一切,多少号称情比金坚的感情在时间面前露出了破绽,接着被一举粉碎。 歇斯底里,那些愤怒,那些冷漠,那些看上去的变化,那些映照在自己眼中的自卑,最根本的源头……都是爱啊…… 可是爱情怎么就变了味道呢? 还有那个密室…… 唐娆记得唐尧的那一句类似告白。 “没错,我就是,胆小如鼠。你看,对于我这个胆小如鼠的人,你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唐娆哪里又有什么办法。唐尧把她看得未免太过于强大,有时候加在她身上的那些臆测,她只能无语地摇头。 流年已逝,现在唐娆与唐尧所拥有的,早已经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道路上,人来人往。 擦肩而过,电话交流着,业务,或家事,或交际。唐娆与这些人形同陌路,不,就是在陌路上。 当她成为光阴收容师的那一天,她就已经与这个世界脱轨了。 唐尧的光阴收容所就在前面。 两条街,说实话用不了多久,可唐娆偏偏就要放慢步子。 在距离门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唐娆停住了。 她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唐尧的号码。 一直都是忙音。 “嘟……嘟……嘟……”无人接听,唐娆等待了一会儿,依旧是无人。 于是她挂断了电话。 可是就在她要将电话收回衣袋里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他。 “你有什么事吗?”电话那端,唐尧平静地问道。 “没什么……”唐娆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你刚刚……” “没什么……光阴容器的后遗症而已,与你没有关系。”唐尧的声音淡淡的,并不带有太多情感。 “你怎么突然变得婆婆妈妈的?这一点都不像你。” 唐娆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唐尧这句话给打断了。 “你是在想我刚刚那句话吗?我说了我爱你,是吗?”唐尧哼了一声,“你也能当真吗?” 无语。 唐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她驻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前的行人来去了几回,风吹过了,她的鬓角散乱。 “是,我不应该当真。” 半晌,唐娆才平静地说道:“你出来。” “什么意思?” “我叫你出来。”唐娆的语气,包含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半分钟后,她看到了唐娆的店门被打开了,在第一时间,唐尧就看到了她,而她也在看着唐尧。 然后她就看到了唐尧手里的电话掉了下去。 “啪……” 唐娆挂断了电话。 她大步地走了过去,面对着唐尧,将他推进了屋子里,在身后关上了门。 “你想要做什么?” 看着面前的的唐娆,唐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唐老板,你在电话里不是很理直气壮的吗?”唐娆笑了笑,极具勾引性,唐尧咽了一下口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唐娆了。 她似乎……又漂亮了。 只是……那眼底的阴霾与愉悦又是怎么回事? 第130章 流年(四) 唐娆抱起双臂,挑起眉看着唐尧。 唐尧后退了几步,直到他碰到了椅子的一角才停下。 “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问道。 “我爱你。” 她轻松地回应道,双臂随意地摆了摆。 唐尧不得不承认,在那一瞬间,自己其实是有些呆滞的。 因为唐娆说她爱他,她刚刚说了她爱他,她竟然说了她爱他。 曾经,唐尧以为就算是这个世界崩塌,就算是天下再找不见另一个男人,唐娆都不会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可是,他今天听到了。 他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墙壁上的时钟“嘀嗒嘀嗒”,他们两个人默默相对已经好久了,直到窗外的车笛声将他们惊醒。 “你……说什么?” 唐娆向前走了一步:“我说……我爱你……” 紧接着,唐尧就看到唐娆的面庞在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几次呼吸之间,唐尧甚至是感觉到了面前人的气息。 接着,双唇传来的感觉令他一下子大脑宕机。 唐娆……吻了他…… “傻子。” 唐娆抽出了那么细微的一毫米间隙,对视着唐尧的瞳孔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动作又用力了些,眼角流下了几滴眼泪。 她吻我…… 她吻我…… 她吻我…… 此时此刻,回荡着唐尧脑海里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娆的唇正想要离开,她感觉到了唐尧的不认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在这时,一只手环住了唐娆的腰肢。 “这一次,可是你先主动的,你要记好。” 寻见了她的唇,唐尧猛兽一般附了上去,却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变得极轻柔,唇相合,唐娆捧住了唐尧的头。 所有怀疑,所有愤恨,所有自卑,在这一刻全都通通见鬼去吧。 他们分离了这么久,将对方从自己的身旁弄丢。也不知光阴肆虐了多少年,它挥出了绝情的刃,割断情丝。 却割不断羁绊。 唐骁早就说过,命运,是无法逃离的,他本人选择了背叛,而唐娆曾经也想要效仿,最后发现,自己舍不得忘记。 “这么晚了,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唐尧看着唐娆。 “来看你啊……” 过去,唐娆幻想过这样的对白,唐尧也一样,只是他们是对的人,遇见了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 那现在,是不是一切回归正轨的时候? “我要为此而感到骄傲吗?”唐尧抱着唐娆,将自己的头垂在了后者的肩上。 “不。”唐娆笑了,“你应该感到荣幸。” 经年既然已然错过,那就不要再让流年兵荒马乱。 “大唐老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唐老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慢慢的,时间会处理一切,愈合疤痕,消除伤痛,即使再多的负面情绪,也没有几种能够走出时间的桎梏。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心结大于真相。 唐娆是什么都明白的,而唐尧,他从唐骁口中大约也得知了事实究竟是什么,他本就后悔,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现在,唐娆给了他一个契机。 戏剧化。 就是这样戏剧化,人生本来就说不清不是吗? 矫情不知道已经毁掉了多少感情,唐娆明白唐尧是什么德性,她不指望他能主动,那索性就由她来主动好了。 过去吃亏的明明是自己。 为什么现在吃亏的,依旧是她? 无所谓了。 唐尧看着唐娆的眼睛,是一汪泉水,底部被洞穿,那是时间的遗产,阅历的“恩泽”,情愫在其中游着,划过了他的心。 泛起了涟漪。 他还想要再一次一亲芳泽,却在低下头的时候被唐娆用手指堵住了双唇。 “你耍一次流氓,也就够了,第二次是绝对不可以了。” 唐娆今天穿的是一件紧身的袄子,看上去并不厚,防寒效果并不好的样子,却衬托得她的身材比例依旧毫不失色。 唐尧咽了一口口水。 即使是曾经,他们之间也从未如此亲密过。 他们是在认清真心的同时背道而驰的,多少年心猿意马,光阴作为一种羁绊,重新栓起了他们的爱情。 那本应该支离破碎的东西。 “我依旧不饶你。” 唐娆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去。 唐尧却是笑了:“那你为什么来?”一边说着,他的手一边不老实地享受着唐娆柔软的腰肢。 “我为了光阴容器,可不是为了你。” “可光阴容器现在在那边,不在我的怀里。”唐尧坏笑着,挑战着唐娆话语中的漏洞。 他是看不懂完全的唐娆,但他能看懂她爱他的那一部分。 唐娆不说话了。 唐尧依旧在侵略。 “你明白现在事情的严重性吗?”唐娆忽然严肃了起来。 闻言,唐尧愣了一下,然后他就觉得怀里一松,唐娆已经挣脱了出来。 “我的光阴容器已经快要满了,距离老家伙收货也只剩下一个光阴收藏夹了,寒拾迟迟不给我消息,我……没有办法。” 唐娆的语气,有些低落。 唐尧自然听明白了,他想了想,说道:“光阴容器吗?我想,你是要坚持不住了吧……” 他今天才恍然,原来面前的这个女人,也不像是他想象中,或者说是记忆里的那般坚不可摧。 点点头,唐娆默认了。 她其实不应该是这个性格的,只是现在是紧张的时间,却也是对的时间,她面前的也是对的人,她就快要崩溃了,已然不想要再伪装下去了。 “我们先不说这些……你这里有酒吗?” 唐尧走到了冰箱前,打开冰箱的门,一排啤酒露了出来,写着德文,密密麻麻的,看不懂。 “女孩子不应该喝酒。” 他给自己拿了一罐,又递给了唐娆一罐。 拉开拉环,啤酒的气息溜了出来。 “你还是……死性不改……” 唐娆白了唐尧一眼,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唐尧笑了笑,也喝了起来。 外面的夜色,更浓了。 窗帘被拉上了,两道人影纠缠着,在壁灯的映照下左右徘徊,喝醉了一样,事实上,他们就是喝醉了。 都说酒是误事物。 那也需要看误了什么事。 “娆,我爱你……” “尧,我也爱你……” 第131章 流年(五) 第二天。 当晨曦的第一抹阳光闯进房间的时候,唐娆恰好醒来。 只见唐尧蜷曲着身体,窝在她的身旁,一只手,还搭在了她光洁的小腹上,正跟随着她的呼吸一上一下。 伸出手去,唐娆正想要一掌将这个家伙打醒,却忽然想到,这是一场半推半就的旖旎。 脸上没由来的一红。 唐娆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这具胴体是那么的完美,简直是无可挑剔,再看看唐尧,她便有了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嫌弃地将唐尧的手甩到一边,唐娆坐了起来,痛感并不算太明显,她曾经心里受过的的每一次伤痛,都要远远大于身体上所受的,又何况这一次。 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她将自己散落的衣物重新穿好,原始的欲望片刻就被遮挡住了,她又变成了一个现代人。 随手把唐尧的衣服捡起来丢到他的头上,她离开了这个算不上是卧室的卧室。 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唐尧忽然睁开了双眼,伸手扯下了头上盖着的衣服,飞速穿了起来。 他是在唐娆站起身来的时候醒来的,由于角度原因,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些东西。 只能装睡。 也不知到底是他会害羞,还是唐娆会害羞。 但是现在他却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声音很响,因为他听见了玻璃的颤动……还有他心里的颤动。 唐娆走了吗? 是的,客观意义上来说,唐娆的确已经离开了他的光阴收容所,至于说她会不会回来,是另一个问题。 唐尧自然是希望她回来的。 昨天的事情发生的太过于莽撞,他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顺应了本能。 后悔吗? 不后悔。虽然他不知道唐娆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在唐娆付出了之后。 她是去买早饭的。 一定是。 唐尧这样告诉自己,整理好凌乱的被子,唐尧窘迫地掩盖住了那床单上的一抹暗褐色,简单收拾了一下疯狂过后的光阴收容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后,唐尧一个人独自坐在商业街的早餐摊上,脸上布满了阴霾,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 唐娆没有回来。 或许…… 唐尧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使用光阴容器过后的激烈反应,莫不是她也用了光阴容器? 也就是说……关于他们之间的最深层次的羁绊,都是真实存在的? 想通了以后,唐尧风卷残云般吃掉了桌子上的早餐,然后准备去找唐娆。 唐娆则是走在人行道上,脑海里仍然在回味着昨晚的那些疯狂,那些印记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里,恐怕这一生都是无法忘记。 她还没有清洗身体。 整个人散发出了旖旎的气息,今天的风很大,她的诱惑被吹散在了整条街上,使她变得普通起来。 她要快点回去,去洗一个澡。 忽然停住。 不,她不能回家,也不能回光阴收容所,唐尧那个榆木脑袋想通了以后一定会去找她的。 她四下里望了望,在不远处有一家小型酒店。 索性先落个脚再做打算。 于是她开了一间单人房,在里面洗了一个澡,她在浴室里待了好久,清洗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痕迹与气息。 唐尧啊唐尧…… 你就是一个混蛋。 她咒骂着唐尧,奋力地在自己的身上抚摸着沐浴露,就仿佛它能带走所有不怎么美好的记忆一样。 披着一条浴巾,唐娆迈步走出了浴室。 她坐在镜子前面,看着披头散发的自己,不禁厌恶起来。 “唐娆……你的尊严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在唐尧面前建立的全部形象,在昨晚轰然崩塌,无法挽救,只留下了一地可笑的残骸。 她该怎么办? 漫不经心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唐娆的眼神散乱,瞳孔没有聚焦,意义不明的眼光四下里扫视着。 她与唐尧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已经很复杂了,现在无异于是再横添一笔,浓墨重彩。 忽然,她的电话响了。 不是唐尧,他的速度还没有这么快,那是……寒拾…… “有什么事吗?” 唐娆现在是心烦意乱,语气自然而然地变化了。 寒拾并没有在意这些,他说道:“贫僧觉得……是时候毁掉施主收容的光阴了。” “这不可能。”唐娆皱了皱眉,“我的容器里的光阴太多了,不能就这样销毁。” “贫僧明白。” 寒拾语气凝重:“贫僧想……上一任光阴收容师,这几天就会到来了……迟则半个月,快则五七天,总之不会太久。” 终于还是要来了。 唐娆默默地摇了摇头:“所以呢?我该做什么?光阴容器如何处置?容器里的光阴又该如何处置?” “唐施主别急,听贫僧慢慢来说。” 寒拾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感觉,唐娆没有从他身上体察出一点点的恐惧或者是无措。 那就说明……寒拾胸有成竹。 “寒拾,你想明白了?”唐娆不想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施主所收容的光阴,数量固然是很多,可是与上任光阴收容师比起来,还远远不够看。” “你我并不知道光阴收容师与光阴容器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唐骁施主在销毁光阴容器的时候,也并未发生任何问题。” “那么,施主不妨假设……假设上任光阴收容师察觉不到或者说是不想要理会子光阴容器的变化,那施主可以做的事情就有很大余地了。” 寒拾缓缓说道。 唐娆起身,在客厅里面来回踱着步子。 这种假设并不是不可以成立,只是……她害怕这是一个圈套,她害怕自以为是地前行时被荆棘拌了脚然后跌落进无穷深渊里。 “施主的光阴,可以交给唐尧施主一部分,然后……光阴压缩对撞……” 唐娆想象着。 “不,这太难以控制了。”唐娆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不同意,再者老家伙能否得知这一切还是一个未知数,我们不可以冒险。” 她又坐了下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喝了几口。 “这是贫僧目前为止唯一的办法,至于其可行性,还不可估量。” 寒拾的语气里,终于透出了一股混乱。 “可一个光阴收藏夹,不是只有一次收存机会吗?” 第132章 流年(六) “可是一个光阴收藏夹,不是只能收存一次吗?” 唐娆问道。 “那只是理论上的极限,而事实上,光阴收容师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即使有时候可能仅仅奏效一小段时间。” 寒拾解释道。 听着寒拾的声音,唐娆的眼神却不由得变了些许。 寒拾对光阴收容师的了解,实在是太多了,而他竟然并不是一个光阴收容师,这就让唐娆不禁有些怀疑起来。 他和上一任光阴收容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故人。 故人还分为好多种。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安静了一会儿,唐娆问。 “找到唐尧施主……” 唐娆其实没有仔细听寒拾接下来的话,因为单单是这第一条,她暂时就做不到,让她现在去找唐尧……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好,我明白了。” 她敷衍着,然后挂断了电话。 用手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唐娆看了看挂钟,现在是十点钟,而她还没有吃早饭,胃里面空荡荡的,眼前便是天旋地转起来。 好吧,她有些低血糖。 不吃早饭是最大的boss,可她总是我行我素,反正也没人在她面前指来指去。 打开手机,她订了一份外卖。 大闸蟹,小龙虾,芝士披萨……滑动着屏幕,她最终落指在了一碗牛肉饭上面。 商家接单,外卖小哥送单,流程利落得很,她将手机随意地丢在了一旁,躺在了沙发上面,仰面看着天花板。 数着吊顶上水晶灯的水晶数量。 这盏水晶灯通体呈浅黄色,水晶吊坠共一十六根,每根上点缀着十片水晶,间距不大不小,微光融融,疏离中又包含着淡淡的亲切。 慢慢闭上了双眼。 在醒来时,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是外卖到了,唐娆在半梦半醒间开了门,防盗锁链自然是挂着的,外卖小哥的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丝意义不明的鄙视。 是的,唐娆确定自己看到了鄙视。 “谢谢” “不客气,请给一个五星好评可以吗?”小哥如是说道。 点了点头,唐娆合上了门。 她理解外卖小哥的主观看法,此时此刻看到一个还在酒店里,而且衣衫不整,满头凌乱,半梦半醒的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不难联想到什么。 荡妇,或者是小三。 唐娆在心里冷笑几声,随他怎么看吧。 坐在沙发上,她将牛肉饭的盖子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 “我吃饭了,啊……好香……” “你……偷亲我……”唐娆一个巴掌扬在了半空之中。 “喏,给。” 唐尧闪电般出手,将一块黑椒牛肉塞到了唐娆的口中。 “好吃吧。” …… 她默默地把一块牛肉送进口中,咀嚼着。 牛肉很有嚼头,入味也很足,她嚼着嚼着,流下泪来。 那个时候……还真是值得留恋啊……唐娆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这条定律似乎并不适用于唐尧。 几乎是和着泪吃完的这碗牛肉饭,唐娆静静地坐着,手机摆在一旁,一切像是静止一样,只有时钟一摇一摆显示着时间还活着。 找唐尧? 或是不找? 留给她任性的时间并不多,寒拾要求她与唐尧平分她容器里的光阴,然后互相抵消,尽可能地毁掉光阴。 那么还面临一个问题。 就是毁掉光阴后该怎么办,她的光阴容器并不稳定,因为上限曾经达到了一个地步,所以说,在毁掉光阴以后,几乎是必须要进行决战的。 她必须要做,却纠结于现在去不去做。 刚刚发生了那种事情,她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实际上,她的内心里同样是翻江倒海。 不是拘于传统理念,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那一步都是十分重要的,一旦在自愿的情况下走到了那一步,就不可避免地要承担责任。 这个责任是双方的。 如果只是付出了身体,那么所代表的意义还是浅层的,但若是付出了心灵,意义不知不觉便会深刻。 唐娆付出了身体,也付出了心灵。 至于唐尧,她还不想考虑他的想法,昨晚可是被他占了大便宜。 太阳跃过了半边天幕,已然是到了下午。 唐娆决定出去走走,总在酒店房间里坐着,迟早要发霉的——即使她现在距离发霉也不远。 走在步行街上,她左右环顾着,又来到了亚西亚商都附近,人流量依旧是那么稀少,稀少得未免有些可怜。 商业街找不见什么营养,她转进了一条小巷,这是一条近路,直通向常春市的中心花园。 只是不知为什么,唐娆一直有一种被人盯了梢的感觉,在人越少的地方,这种感觉越强烈。 可是看起来没有人跟踪她。 她不免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老家伙,难不成是想要先拿她开刀? 老家伙手里有很多光阴,为了不沦为他那样的地步,寒拾给唐娆的办法不是拿着光阴做武器对撞,而是另寻道路。 老实说她并不害怕,甚至巴不得老家伙先找上门来,她找不见道路已然很久,是时候一了百了了。 但是直到她走到中心花园,想象中的“攻击”也没有到来。 看着过往的行人,她抛下了其余的想法,将整个人都投放在了中心花园里面,这个花园很美,来休闲的人不在少数。 当初建这个花园的时候,唐娆是在现场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整个花园就从一片荒地,变成了草木盛开的天堂。 简直是不可思议。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上去微微有些不舒服,唐娆绕开了石子路,走在小路侧面的一小道砂土上。 天气还是比较冷的。 呼吸而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朦朦胧胧的,整个花园,现在还坚守阵地的,只剩下那些松树了。 其余的树木,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干,等待着明年的归来。 花园里,是有一汪池水的,建造的时候在池底增加了热循环系统,所以这个水池就算是到了严冬也不会结冰,隐约还能看见几尾小鱼在游动。 假山是仿照白山的比例缩小的,别有韵味,假山的间隙里面,水雾在挥洒着,看上去颇有几分仙境的意思。 逛在花园里,唐娆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个世界,喧嚣太久了。 第133章 流年(七) 路边的长椅几乎都是空的,这个天气,来往的人大都是行走着的,随便寻了一个面向太阳的位置,唐娆坐了下去。 然后看着前面的松木。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什么。 直到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她抬起头向上望去,却是立即凝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定在了那里。 是唐尧。 “你怎么找过来的?” 迟疑了片刻,她问道。 “我丢掉的东西,我自己自然是有能力找到。”唐尧显得有些洋洋得意,似乎昨晚的欢愉还在他的头脑里不停跃动着。 唐娆一眼便是看穿了他。 “如果你还在为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不如忘了它。你我都是成年人,应该分的清什么是游戏,什么是现实。” 心里一阵悸动。 “游戏?”唐尧的笑容逐渐隐去,“你认为那是一场游戏?” “准确来说,在不必为下一代负责的条件下,那就是一场游戏,游戏的目的是使一个人快乐……那个……你明白的。” 唐娆并没有解释到最后,将后面的几个字咽了进去。 “我以为我对你说了那三个字,你又对我说了那三个字,我们之间就能……”唐尧有些黯然。 “就能什么?” “你凭什么要求我去执行你构想中的一切?”唐娆站起身来,虽然她的身高略低于唐尧,可是此时此刻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场,却足以震慑唐尧。 “当初是你不负责任,而现在,我不会渴求你来负责任……你付不起,也没资格付。” 其实唐娆现在心里所想的,与她口中所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冲动与酒液才能令她打开真我。 唐尧低下了头。 “我知道我错了。”他的语调有些低沉,“我也并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是我以为……算了……” “你和我的事情,以后再说。”唐娆想起了目前摆在她面前最重要的问题。 “既然在光阴容器这件事上,你不想置身于事外,那我就满足你。”唐娆用手指用力点了点唐尧的胸膛。 “你的光阴容器呢?” “我的光阴容器?”唐尧用手挠了挠头,“在我的店里……” 他的店,其实就是他的家,也是…… 唐娆脸上一红:“回家拿好你的光阴容器,半个小时后,去这个地方见我。” 说着,她将自己住的那家酒店的名片给了唐尧。 转身便走。 在唐尧看不到的这一面,她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她压制住了唐尧,否则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毕竟,一个醒着的人和睡着的人,这中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及时岔开话题,唐娆完美地掌握了主动。 曾经主动权一直是唐尧控在唐尧手里的,而现在,该她了。 向着自己的光阴收容所走去,唐娆脚步匆匆,枯萎的草木一丛丛略过她的脚踝,沙砾摩擦着鞋子底部,双手插入了棉衣的口袋里。 打开店门,唐娆取出了光阴容器。 接着的行程,是回到酒店里,唐娆看了看时间,才刚刚过去了十三分钟,依照唐尧的速度,不到三十分钟,他是很难抵达的。 调整了一下心态,唐娆出了门。 她其实也不是故意给唐尧难堪,只是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他,所以,她想没有道理一次,她想任性一次。 唐尧大概是知道错了,自己昨晚的行为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们之间是没道理不缓和的。 那就晚些吧。 北风瑟瑟,平地里卷起了一股风,吹起了落叶与尘埃,尘埃在阳光里散落,依旧是……偏爱枕惊鸿二字入梦的时节…… 酒店的大门就在面前,推开门,她走了进去。 加快了脚步。 唐尧等在她的房间门外,半倚在墙壁上,脚边放着一个中型编织袋——那里面就是光阴容器。 “嘿。” 她叫了一声,唐尧扭过头来,眼神里依旧是方才的暗淡。 忽然就心里一酸。 “你来了。”唐娆走上前去,用房卡开了门,“进来吧。” 唐尧弯下腰拿起了袋子,跟着唐娆走了进去,唐娆在关门之前,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过后,这才关上了门。 “我该怎么做?” 唐尧把编织袋放在了桌子上,拉开了拉链,取出了光阴容器。 “寒拾说我容器里的光阴可以转移给你,可能是暂时性的。” 听到这句话,唐尧愣了一下。 “我之前不是把秋蝶和舒尔晴的光阴给你了吗?那个时候不是可以收容的吗?” “我……”唐娆犹豫了一下,“他们的光阴被我用来实验了……那是你的光阴收藏夹,我是无法长久保存的。” 唐尧的眼神凌厉起来,却只是一瞬间:“你说过要好好保存他们的……” “你也说过……我们都说过……”唐娆的语气很平静,“但……这就是命运。” 本以为在自己容器里的光阴销毁的情况下还能保存下来两份光阴的唐尧,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 唐娆没有错。 他理解。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没有告诉你。”唐娆竟然道了歉,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包裹,拿出了一个表面流光溢彩的光阴容器。 和这台相比,唐尧那台简直是…… 太寒酸了。 “把这些装到你的容器里面。”唐娆从自己的容器里取出光阴收藏夹,交给了唐尧。 唐尧接了过来,却没有马上放进去。 “我们就在这里处理吗?”他环视着四周,这里是酒店,而他们手里的这些光阴收藏夹,无疑是相当于一个又一个炸弹。 “光阴抵消,所产生的力量是很难控制的,我们需要做的,是监控与掌握,四个光阴为一组,两个光阴收藏夹合并,互相抵消影响……尽可能的。你明白了吗?” 还能够这样操作。 唐尧这是第一次见识,心底当然是没有把握的,唐娆自然也没有,但是,目前显然是没时间去考虑太多了。 “我们回去,去你的店里面。” 唐尧说得有道理,她不能将这样一个不可控地东西在酒店里面去实验,后果也许会令人难以接受。 退了房,唐娆与唐尧赶回了双影路光阴收容所。 开始实验。 接下来,天堂,或者是地狱…… 第134章 流年(八) 唐娆取出了第一个光阴收藏夹。 然后又取出一个。 颤抖着双手打开,唐娆只觉得一阵气流迎面扑来……在这气流之中……竟然还隐隐透着香气。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光阴,还有力量。这一瞬间,她仿佛理解了上一任光阴收容师。 一个人的欲望是无休止的,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够强大到完全压制欲望,否则的话,那欲望就是毁灭的根源。 光阴收容师这个职业是如何沦陷的,其实并不难解释,早在光阴被错误利用的那个时候,一切就已然变质。 他们掌握着其他人所不掌握的力量,自然就生出了不该有的欲望。 唐娆理解。 但却也只是理解而已。 “准备好了吗?”她看向了唐尧,后者紧张地看了看她,点点头。 实际上,唐尧的本意只是想要出来找唐娆的,没想到,唐娆直接送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他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任何余地反应。 现在便面临最终决战,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对于那个老家伙,他甚至什么都不了解。 在他的认知里,上一任光阴收容师,仅仅是交给他光阴容器的那个人。 唐尧模仿着唐娆的动作,也打开了两个光阴收藏夹,光阴的气息溢了出来,他一下子便愣住了。 他的确是销毁过光阴,但他当时是直接对整个光阴收藏夹完成了销毁,并没有直接接触那些被收容的光阴。 现在看来,这些光阴就像是毒品。 梦幻的,带着旁人不可抵挡的诱惑,升腾在空气中,有形有质,闪烁着如同星子一般的光。 唐尧不自觉地就要伸出手去。 一旁的唐娆将自己手中的两个光阴收藏夹对接,光阴压缩接触的那一瞬间,半空中炸起了一声短促的轰鸣。 一下子清醒过来,唐尧看清了对面的人儿的动作,将自己握着的光阴容器如法炮制。 “就现在!” 唐娆抓住了一个时机,一声令下,膨胀着的两个光团被他们合在了一处,光团互相挤压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咯吱……咯吱……” 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现象,没有寒拾作为监管,唐娆心里是没有底的,她不由得就开始后悔起这一次的仓促决定来。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似乎也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唐尧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一边努力地维持着自己身体特别是手臂的稳定,一边问向唐娆。 “我们等!” 唐娆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这是一次实验,她所找的,是四个弱光阴,无足轻重,是她当年刚刚出道的时候收容的“残次品”。她相信,就算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影响不大。 而事实上,她赌对了。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逐渐淡去,光团的颜色亮光也开始不那么耀眼,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说……我们到底能用刚刚的那些……能量……做什么?” 唐尧回味着,难以置信地似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询问。 “我不知道……实话。” 唐娆摇了摇头,一直以来,她都是通过寒拾来了解过往的一切的,包括光阴收容师的意义,和光阴容器的能力。 而现在,她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疑……与一丝无法掩藏的贪婪。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寒拾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有向唐娆完全和盘托出,至于为什么寒拾不自己来完成这光阴压缩销毁的操作…… 他毕竟不是光阴收容师。 所以他做不到。 唐娆的光阴容器里收容的光阴数量是很庞大的,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是唐尧与唐骁当时所不能比拟的。 直接销毁光阴收藏夹,唐骁可以做到,唐尧也可以,那是因为他们收藏夹里的光阴太薄弱,不会有特别巨大的反应。 而眼下的唐娆则不同。 根据链式反应,光阴收藏夹在自我整合期间,也会互相吸收光阴力量,那么多光阴的堆砌,其中复杂程度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可能直接销毁。 所以他们不得不尝试这个冒险的方法。 至于为什么不在唐尧销毁光阴之后便进行对于唐娆光阴的销毁,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唐娆作为一个光阴收容师,她自己的压底光阴暂时还没有办法取出,二者是寒拾还没有办法去处理唐娆与唐尧现在共同的情况。 三者……寒拾其实是有些怀疑上一任光阴收容师一直在监控光阴容器的动态的,唐骁与唐尧的销毁工作没问题,不代表唐娆的就不会发生问题。 因为毕竟不是一个级别的。 唐娆是执拗的,在唐尧放弃以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先行放弃的。 所以才造就了这样的一幅局面。 事情本可以很简单,是生活太复杂。 “我们接着来……”唐娆看了看光阴容器,里面还有不同程度,不同类别的光阴,区分很困难,接下来的每一次压缩销毁,不仅看唐娆对这些光阴的掌握能力,还要看运气。 唐娆献祭了她自己的光阴,也不是什么用处都没有的。 唐尧看着唐娆,颔首示意。 工作还要继续,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问题所在。 寒拾还要顾及光阴收容师自我光阴的取出问题。 每一个人都很忙碌。 因为谁都不知晓命运究竟会何时降临,但是他们都明白,真正降临的命运,绝不会是轻松写意的。 那会是狰狞,会是欲望,甚至会是鲜血生命。 天很快便黑了。 入夜,外面变得阴森起来,干枯的树枝之间鬼影幽幽,不甚明晰的月光从枝桠间挤过,降临在地面之上。 自古以来。 月黑风高……杀人夜…… 而如今,黑夜是阴暗滋生的时刻,对于黑暗,不应该抱有任何幻想,寒风在呼啸,远方的魂灵在厉号。 唐娆与唐尧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弱光阴已经销毁完毕,强光阴中程度较浅的也已经销毁,没有具光阴,而剩余的,全都是强光阴之中的强势者。 唐娆看了看对面的唐尧,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下面要做的尝试比之前所做的危险得多,一旦掌握不好,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如果担不起这个后果,那就尽量不要让这个后果有发生的可能性。 第135章 后记 那一天。 天空还是蓝色的,天气依旧是冰冷的,季节仍是深秋,什么都没有被改变。唐娆与唐尧他们沐浴在危机之中,而这个危机,无关之人无人知晓。 其实他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因为他来了。 那个老家伙,那个上一任光阴收容师。 “你们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老头阴冷地笑了起来,“不……你们错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唐娆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面上的所有表情一并凝固。 “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唐尧走上前一步,直视着老人,他对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光阴容器,不过是传承的上下一代罢了。 既然唐娆对他深恶痛绝,那他也照办好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并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你们。” 老人此时的笑容竟显得有几分慈祥。 不过唐娆和唐尧都知道,这所谓慈祥不过是一层人皮面具而已。 “取决于我们?” 唐娆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光阴容器,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对啊……取决于你们现在所做的。”老人踱起步子来,“之前的一切,我并不在意,你们摧毁的那些,它们的程度说实话连我手中的一个强光阴都达不到。” 凛然失色。 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了这个老家伙远远要比唐娆想象中的更加可怕,不在意,他对他们之前所做出的努力不屑一顾。 就像是他手中握着整个乾坤,而唐娆他们却只顾着自己头上的深井一环。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出来了?” 唐娆微微一笑:“这说明……我们现在手里的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还是不可忽视的,我说得对吗?” 她指了指剩余的光阴收藏夹,那些闪烁着亘古的光芒,在黑夜的衬托下宁静悠远。 “你很聪明。”老人毫不惊讶,也没有回避,点了点头,直接承认了,“你说的没错,这些我还不能任由你们继续胡闹下去。” 他的语气,就像是家长教育孩子一样,平平淡淡,却又不容置疑。 “你想做什么?” 唐尧走上前一步,将唐娆隐隐护在了身后。 “很简单……交出剩余的光阴,我让你们走,还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那个最紧急的问题。” 老人摊了摊手,表示仅此而已。 “我们没有问题需要你去解决,也不会将这些光阴交给你。”唐娆斩钉截铁,在气势上,她其实已经输给了面前的这个老人,态度上她不能再输下去了。 “不……”老人神秘一笑,“你们有问题。” “你们自己的光阴……没有办法取出来,是吗?” 魂灵被刹那间洞穿。 这句话不偏不倚击在了唐娆的要害之上,寒拾到现在为止都并没有特别完美的方法,但他承诺会在两天后教给唐娆和唐尧他的办法。 该死! 只是两天,只是两天而已!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老家伙会出现的这样突兀,让人来不及防范。 “我猜曲维一直在帮你们吧……”老人的笑容忽然敛去了,“他毕竟不是我,又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无论如何,这些光阴,你今天都休想取走。” 唐尧咬了咬牙,虽然他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还是紧随着唐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好。”老人的反应出人意料,“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唐骁呢?他怎么没来?” “不是已经到了你们口中的‘最终决战’了吗?” 这个老家伙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唐娆顿时觉得自己与寒拾之前的那些商议就像是一场笑话一般。别人什么都知道了,可他们甚至连一个完备的计划都弄不出来。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来吧,不要再废话了……” 唐娆紧紧地盯着老人,眸子里的危险愈发清晰。 “哦?”老人挑了挑眉,“兔子急了要咬人吗?” “我不是兔子,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那个人!”唐娆低沉地喝了一声,抬起拳头就向着对面的老人砸了过去。 站在他身前的唐尧没有丝毫准备,就被一股力量裹挟着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废物……” 时间忽然便静止了,尘埃悬停在半空之中,阳光一寸一寸,唐娆停住了,唐尧也止住了跌倒的动作。 老人又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表情:“早该如此。” 他绕过了唐娆与唐尧二人,从他们身后的桌子上取走了那些光阴收藏夹,至于他们的光阴容器……他并没有动。 一切在一瞬之间又恢复了正常。 唐娆一个激灵,唐尧撞在了地上,小小的光阴收容所里甚是安静,只有灯一闪一灭,似乎是要坏了。 “他走了?” 爬起身来,唐尧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左右看着问道。 “是的……他走了。” 盯着桌子上的光阴容器,唐娆颓然:“和他一起同行的……还有我收容的光阴……” 唐尧看向了桌子,那里除了两台光阴容器,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光阴容器是半打开的,他们本要借助光阴容器的力量。 而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唐尧看向了唐娆,唐娆也在看着他,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深刻的悲哀,就好像小孩子丢了玩具,好像成人丢了恋人。 “我们……怎么办?” “寒拾……我们去找他……”唐娆看向了窗外,那个老家伙一定在某个地方,令人毛骨悚然地窥探着他们。 月轮上行,转至夜幕中央。 老人独自站在露天阳台之上,看着皎洁的月亮。 “我一定可以做到……没有人理解我……我也不需要被理解……” 月亮之上,仿佛此时此刻这有一个人影,低头俯视着老人,老人的眼角湿润了。 大庙里,寒拾同样也在抬头看着这片夜空,他看到了谁?没人知道,他的身体忽然就颤抖了一下,一股寒意从他的身体里透过。 发生了什么? 莫非…… 寒拾猛然地抬起头来,那轮月亮越发刺目起来,似乎有血水从中涌出,源源不断。 第136章 那年时光(一) 常春大学的校园是很美的。 无论是春夏秋冬,偌大的占地面积,承载着的不仅仅是梦想和希望……还包括太多太多其余的东西。 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两侧的长椅上三三两两坐着几对情侣,互相诉说着情话,或嘻笑打闹,或轻吟浅诵,或抚慰着不安分的小性子。 唐骁一路走着,一路便觉得自己竟然老了许多。 未来是这些孩子的,而他自己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老头子”了。 他今天来到这里,其实是有任务在身的,不过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完成这个任务。因为他要攻略的对象,是一个刚完全进入大学不久的“小女生”。 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唐骁的心里,远远要比他面容上所表现出来的紧张得多。他甚至宁可去和别人打上一架,也不愿意灵活地去使用他那两片嘴唇。 作为一名光阴收容师,准确地说,是作为一名即将下岗的光阴收容师,他收容的光阴数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简直可以说是一点都不称职。不过,幸好也是因为他的不称职,才让有关他的这一部分事情变得相对容易起来。 他记得第一次遇见那个老家伙的时候。 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失意的普通青年,刚刚大学毕业,却一直苦于寻找工作,人世间太多浮华,降临不到他的身上,幸运儿少之又少,他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仍在为了生计而挣扎着。 “看得出来,你喜欢金钱。” 当他坐在路边啃着小摊上的玉米充作早饭的时候,那个自称是光阴收容师的老人,安静地走到他的身旁,递给了他一份快餐。 “谢谢。”他说,然后接过了餐盒,打开吃了起来。 他很饿,依靠着玉米果腹了好多天,植物纤维充斥着他的肠胃,说不出的难受。他也丝毫不担心这里老头会对他做什么,因为没有必要,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 想想当年大学时期的那些荣誉,还真是过眼云烟,天空留不下痕迹,大海也不能,时光更不能。 “你想要一份工作吗?” 老人和蔼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了长辈般的笑容。 “为什么是我?”唐骁咽下了一口饭,语调平静,“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因为你足够落魄……而我觉得我需要为落魄的人做些什么,这一点你无需多心……” 老人在唐骁的身边坐了下去,肩并着肩。 “我为什么不需要多心?虽然我没有钱,可电视新闻还是看的……”唐骁将头埋下,大口地吃着饭,一滴两滴液体滴落了下去,融在了米饭里。 网络上,对于这类成人“拐卖”事件还是很看重的,毕竟涉及到人口苦力与人权自由的方面,还是值得一提的关注点。 而这个老人所做的这些事,与那些个案也未免太过于相像。 “我的名字,叫做唐晓。”老人不慌不忙,并没有受到唐骁的话的影响,问心无愧的样子,“而且我明白你的境遇,唐骁,我懂你的心……” 唐骁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同学朋友,还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改变你的未来。” 未来…… 这一向是一个很虚无缥缈的字眼,光阴收容师能够把握部分的时间,窥探过往,可却无法得知未来。或许,在硅基生命的层次很可能会理解光阴容器的一切用途,也包括未来的不可知。但是,地表毕竟是碳基世界。 “你怎么改变?” 唐骁放下了餐盒,半转过身体,看着唐晓。 “我是一名光阴收容师,我可以做到许多事情,包括你想得到的,和你想不到的……简单来说,我有能力送你回你‘被淘汰’的学园,去任职……” 一道惊雷。 “你说什么?”唐骁手里的勺子掉了下去,在地上弹了弹,沾满了灰尘。 如果唐晓说他有能力给自己一份工作,唐骁是不奇怪的,但是……他说他有能力送自己回到常春大学……他不敢相信。 “只要你答应我,成为一名光阴收容师,我承诺一个月后,常春大学会给你发出助教邀请,让你成为一名助理教员。” 唐晓笑眯眯的,唐骁在沉默。他在判断,这个条件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于诱人,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我并不会强迫你……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唐晓说着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连饭都没办法吃,哪里有钱给你通电话?”唐骁望着唐晓的背影,不满地说道。 “孩子……你有办法的……”唐晓回过头来笑了笑,说道。 他缓缓走到了路的尽头拐角,消失不见,唐骁觉得,唐晓在最后仿佛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 时光千年。 唐骁摇了摇头,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当年之事,有关他为何被常春大学开除,他不想再去回忆,那段记忆太过于痛苦,充满了心酸与不甘。 那是梦魇。 午夜入梦,扰人清净。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你知道新闻系怎么走吗?”唐骁拦住了一个路过的学生,在问明了方向之后,继续前行。 唐娆对于常春大学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她在这里读过预科班,接连跳级,直接到达了与唐尧碰面的那一个层级。 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还来得及。 “你好……请问这里是新闻学院吗?”唐骁再一次地询问,最终确定,找见了位置,他曾经是中文系的,对于新闻学院,实在是不熟悉。 接着,他便站在一旁等待着。 然后他便看到了彼时尚显青涩的唐娆。而面对着他这个装扮怪异的男子,唐娆的心里充满了怀疑。 那是一个正常的对待陌生异性的最普遍的警惕心理。 “陌生人?”唐娆上下打量着唐骁,“那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 “我吗?” 唐骁忍住了笑意,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 唐娆的眼神立刻就深邃了起来:“那你究竟有什么事?” “别紧张……”唐骁轻轻勾起了唇角,笑了一声,“我虽然不是学生,但是……我觉得其实你叫我一声学长并没有什么问题……我是你们系的助教。” 助教这个身份,还是很有用的。想到这里,唐骁却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唐晓…… 第137章 那年时光(二) 毫无疑问,唐娆自然是怎么不相信唐骁的。 而唐骁就知道自己做不来这种事情,倒也不以为意,反正不久以后自会有人来“对付”这个难办的女娃的。 想想那个场面…… 唐骁是见识过寒拾的厉害的,他只可惜自己那个时候怕是赶不上这一出好戏了。 算起来……时间也已经过去好久了,唐骁默默地看了看手表,又抬头望了望唐娆那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心中一阵唏嘘。 这年时光,匆匆而逝,他本打算做一个更好的自己,常春大学,是他梦开始的地方,同样也是梦从高处被狠狠摔来下破灭的地方。 唐骁在论坛上看过这样一段话:当初的梦想,总在破灭,总在走远。人生是一趟单程车,走过的,错过的都不再回来。不要走得太匆忙,该感受的要充分感受,该珍惜的要好好珍惜。 所以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再次来过究竟是对是错,光阴收容师之于他来说既是一场造化,也是一场劫难。因为唐晓,他回到了缭绕在他梦中的常春大学,但他背叛了那种传承,他阻止着唐晓的步伐,却又继续接受着唐晓的“礼物”。 其实他很纠结。 走出了咖啡厅,唐晓辨认了一下方向,有件事很令他哭笑不得,他明明是文学系的,可却被分到了新闻系当助教。 所以他严重怀疑那个老家伙是不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当年在这里,他一手创办了一个五星级社团,名字叫做“草木明空”,专门推出一些看起来“不务正业”的文章,在校园里,曾经一度风靡。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被迫交出了社团的领导权,同时也被常春大学除了名。 往事不堪回首。 目标明确,走着走着,他便来到了“草木明空”的原址。 那里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多少年过去,物是人非,草木年年仍在,可人的剪影却已经凋零。 空旷的房间里,后黑板上的古旧标识最下面,还隐隐露出了唐骁的名字,他走上前去,撕开了最上面的沾了灰尘的公告。 他的照片便露了出来。 这么多年,这件屋子竟然一直都没有重新打理过,唐骁感到很奇怪,于是他四下里望着,转着圈走着,期待能与些什么相逢,或者是记忆碎片,或者是流浪的魂灵。 总之是过往,唐骁那个时候所珍视的一切。 而。现在全部已经已经不复存在,他痴痴傻傻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领土上一片荒芜。 随便倚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并没有理会那上面灰尘堆积了多少,就在那里维持着一个动作,缓缓合上了双眼。 “社长好……” “社长……” 听着记忆里周围的声音,唐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草木明空”,这个他经营了多年的社团,耗费了他太多太多心血。 包含了他在常春大学里的绝大部分记忆。 本来,他和草木明空是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只是往事似乎不应该再提及,唐骁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离开了这件屋子,临跨出门前,他回头扫视了一圈这个饱含回忆的地方。 就在他离开仅仅一分钟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老工作室门口,她的手里拿着打扫的器具,看着进出的印记,她若有所思…… 寒拾所交代的事情,唐骁大概算是完成了。 至于那个唐娆听不听话,暂时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不明白那个小姑娘为什么执意要留下他的照片,就仿佛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一般。 算了,他也不准备去细想。 留便留吧。 只是他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考虑清楚是否要回到常春大学任职,在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躁动的声音在蛊惑着他。 回来吧……回来吧……回来吧…… 唐骁奋力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离开了常春大学的区域,似乎一走出这座校园,对于他的那些“禁锢”与“诅咒”就不复存在。 站在人行道的一端,面前车来车往,不断有出租车司机前来询问他是否需要乘车,他并没有怎么理会,于是那些司机便一个个绝尘而去,口中有些不满或者是哀叹。 机械地走了过去。 唐骁的内心是很迷茫的,在寒拾的劝说下,他选择了加入寒拾的阵营,提醒唐娆,背叛唐晓,可是偏偏……他竟然还需要依靠唐晓的力量,才能回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常春大学。 真是可悲可笑。 到头来,他不过还是一个失败者,一颗棋子,无论是对于唐晓,还是寒拾来说。 唐骁失去了骄傲地活在世界上的资本,他比起唐尧来要可怜的多,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不该说生不逢时,只是他从来没有被幸运照耀过。 那么多的生命,不是谁都有资格凑在上天面前接受泽被的。 明明是人的装扮,但现在却显得如此奇异,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唐骁看自己觉得碍眼,唐娆同他是一样的感觉。 没有人看起来是和表面一样光鲜,甚至给予他人的印象都可能会与真实的自己截然不同,真实的人就是这样。 看似无可挑剔,实际上漏洞百出。 他努力地在唐娆面前变作一个游刃有余的自己,试图掌控唐娆行事的脉络,但可以说,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原来他没有寒拾的天赋。 还有唐晓的天赋。 实际上,一直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唐晓与寒拾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寒拾说故人是光阴收容师,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故人便是唐晓。 只是故人有很多种,而他们……又算是哪一种? 唐骁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吝以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人心的,但是寒拾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他实在是生不出什么过于恶劣的念头。 现代高僧。 既然背负了这样一个名号,如果不是寒拾伪装得太好,那就是他的确有真才实学。 阿弥陀佛,主张“我佛慈悲”,唐骁相信,面对于信仰,寒拾是不会说谎的。 反正唐骁是直接就被寒拾策反了的,甚至要比唐晓当时诱惑得还要快。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吸引力吧…… 第138章 那年时光(三) 唐骁走着,走着。 还有一个月,就是他入职的期限了,还记得当时他半信半疑地去了常春大学,得到的答复竟然真的是一个月以后可以担任新闻系的助教。 那也就意味着,唐晓做到了他承诺的。同时还意味着,他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 这是一个战场。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因为在他面前不远处,此时此刻正站着一个人——一个僧人,和蔼地笑着看着他。 “唐骁施主,贫僧明白施主的困惑……” 唐骁沉默不语,他站在原地看着寒拾,眼神里闪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 “高僧……我需要你和我说实话……” 良久,他才这样说道,又走近了几步:“你说是唐晓骗了我,我相信你……但是,我还是需要一个理由让我相信,你不是在骗我。” 没办法,他已经受伤过好多次了,不得不谨慎。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我来……”寒拾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微微颔首,然后背过身去,缓缓迈开了步子,在前面引导着唐骁。唐骁跟在后面,不停思索着。 寒拾与唐晓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一定…… 有些时候,有些事欲盖弥彰,真相越想要去隐藏,却越渐明显,最终遮掩的手无力落下,指缝中间的砂落了下来,鎏金或是灰白露了出来。 不一会儿走到了一处饮品店,寒拾在外面的长椅上施施然坐了下去,唐骁犹豫了一下,也跟随着坐了下去。 “我们为什么不……” 唐骁指了指屋子里,他看过去的方向,此时已经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于是便心下了然。 寒拾皱了皱眉:“唐骁施主,你想知道些什么?”他叹了一声,“贫僧可以告知的,必定告知。” “那……你和唐晓,究竟是什么关系?”唐骁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揭开秘密的准备。 “阿弥陀佛……为善者为恶,为下者不臣,为父者弃子……在这世间,从古至今诸如此类之事时有发生,贫僧不过也只是个待宰羔羊罢了。” 摇了摇头,寒拾合上了双眼。 “你的意思是……”唐骁仔细揣摩着寒拾刚刚的那一番话,心里计较着。 “唐晓之于贫僧,是一道难以绕过的鸿沟,他远远要强于贫僧,贫僧所做之事,只怕是瞒不过他的眼,之所以不阻止,该是另有原因。贫僧也不太知晓。” 听着寒拾的话,唐骁心中一凛。 瞒不过唐晓吗?那他的“背叛”岂不也是…… “只是猜测而已……贫僧并不知道唐晓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寒拾苦笑。 唐骁继续思考着,寒拾其实不大确定唐晓的能力,可以看得出来,寒拾心底是没有太多把握的,但是,他又必须去做一些事,可能是因为宿命,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已经告诫了那个唐娆……可是,你为什么确定她就是下一任光阴收容师?如果出了错,那不就尴尬了吗?”唐骁问道。 “不会的,相信施主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的确,唐骁是明白的,自己与唐娆之间出现的吸引力,就是最好的证明。 无论是寒拾或者是唐晓,唐骁大部分其实都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他是一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有时候以至于会忘记自己,完全被带着一种节奏。 但是同时,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他还是一个主见明晰的人,看得还算是透彻。 “是的,我有答案。”唐骁盯着寒拾,“不知道高僧是如何知晓的呢?” 寒拾没有着急回答,他看着唐骁的眸子,与之大胆对视,没有躲开目光。 “贫僧的光阴感知度,还是强于施主的。”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唐骁终于是先一步移开了目光,寒拾的瞳孔深邃若潭,深度与广度都不是他可以比拟的。 “施主等待,贫僧去找唐娆施主。”寒拾给出了答复,他站起身来,在玻璃里的人注视下,离开了饮品店。 唐骁独自坐了好久。 他知道,寒拾是去找唐娆了,他不知道一个僧人突兀地走近大学会是一番什么样子的景象。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 打定主意,唐骁又向着常春大学走了回去。这一次,他似乎又忘记了些什么……他所想要了解的,其实寒拾并没有吐出。 车道上车的流量仍然不减,鸣笛声裹挟着从唐骁的耳边呼啸而过。 他匆匆忙忙地走过了斑马线。 再一次走进了常春大学的大门,大门宏伟,高高地向上拱卫着天空。 迈进去,压迫感,唐骁感觉天空都灰暗了许多,这里带来的快乐与满足的确有很多,但是,那些惨不忍睹也都是出自于这里。 若不是常春大学的一纸开除令,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唐晓遇见的那个地步。 咬了咬牙,唐骁找寻着寒拾的身影,这校园偌大,尽管寒拾的特点足够明显,可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那么……就只有找到唐娆了。 作为一个跳级预科生,唐娆在常春大学里的名气恐怕是不会小。 于是他随便拉住了一个学生,问了起来,在第三次尝试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竟然是在他不久之前刚刚离开的草木明空的旧址里……看来,草木明空并没有放弃那个遗落的场地,他心里这回多少还是有些安慰的。 现在想起来,那件屋子里的灰尘堆积还真是没有多么恐怖。 那就去草木明空好了。 唐骁相信寒拾也会在那里。 至于他能不能成功将唐娆“收服”,他也相信寒拾有这个本事。 毕竟一代高僧的名头就摆在那里,光是一个招牌就已经有足够大的说服力了。 在距离草木明空旧址还有不到百米的距离时,唐骁放慢了脚步,靠在墙壁上缓慢地移动着,他不想让寒拾或者是唐娆察觉到他的存在。 悄然到了门前…… 可是却什么都听不见,里面静悄悄的,就仿佛没有人存在一样。 怎么回事? 唐骁又走近了些,他将耳朵小心翼翼地搭在门板上,倾听着里面的动静……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握住了门把手,他轻轻推开了门。 草木明空的旧址内,空无一人……唐娆不在,寒拾更不在。 于是他便失去了方向。 第139章 那年时光(四) 唐娆没有在草木明空的旧址里。 寒拾也不在。 唐骁不知道他们可能会去什么地方,甚至就连寒拾究竟有没有和唐娆对话,他都不能确定。 步行离开了常春大学,他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这是一家店面颇大的光阴收容所,至少也要比以后唐尧那一家可怜的小店容积大一些。 当他打去电话,同意了唐晓的提议的时候,唐晓就给了他一串钥匙,还有常春大学的那一份承诺,那串钥匙,自然就是属于现在这间店铺的。 随意地将钥匙丢在茶几上,唐骁将自己陷在了沙发的一角,眸光炯炯,这是他一人独处时思索的常见画面。 对于寒拾,唐骁心中还是有些许疑虑的,他刚刚也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从寒拾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免有些愤怒。 他被唐晓说服的时间,距离他被寒拾说服的时间,其实并不久。 正在天马行空地想着。 这时,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唐骁已然沉入了半梦半醒的迷离之间,此时被猛然一惊,竟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谁?” 他模模糊糊地叫喊了一声,也不知道门外到底有没有回应,就趿着鞋前去开了门。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唐骁皱了皱眉。 “你有事吗?” “这里……是光阴收容所,难道不是吗?”年轻人从唐骁的身体两侧窥视着他店里的内部结构。 似乎是察觉到了眼前人的目光,唐骁刻意地拽了拽门把手,将门掩上了一点。 “你有事吗?”他重复问道。 “嗯……”年轻人终于收回了眼神,转过来看着唐骁,“有事……当然……” “那你等我一下。”唐骁说着,便将身体缩进去关上了门,门里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他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顾客前来,而事实上,他总共也没有多少顾客。 “请进吧。” 等到他再一次打开门,已经是五分钟过后了,年轻人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动过。 听到唐骁的声音,年轻人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唐骁在后面合上了门。 “砰”的一声,唐骁关门的力气有些大,年轻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唐骁诧异地看着他,而他只是讪讪地,在沙发上端正地坐了下去。 唐骁来到了办公桌前,打开了他那台老旧的台式电脑。 “你想要做什么?” 既然来到了光阴收容所,毫无疑问,必然是来收容光阴的,光阴收容所的职能,就写在每一家光阴收容所的牌匾旁边。 “那就说出你的光阴吧……”唐骁按了按手指的关节,关节发出了低低的响音。 年轻人似乎是横下了一条心来,深呼吸了一口气。 开始讲述起他的故事。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不可言明的东西,或模糊或明显,可能独一无二,也可能千篇一律。 这些东西,统称为——习惯。 习惯是辩识一个人的一种方法,有时候,即使是很细节的小习惯,都会暴露出很多事情来。 一只蚂蚁走漏了,整条队伍便崩塌;一点尘埃飘落,掩盖的宝藏就熠熠发光。 年轻人有一种羞于启齿的习惯——其实可以称之为“坏习惯”。 就是他在方便的时候,不能有其余人在场,哪怕是猫猫狗狗都不行。奇怪的习惯,却是很令人头疼的一种问题。 心理问题……可能还有精神问题。 “你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呃……习惯?”唐骁先是简单地记录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问向了年轻人,“这里面是有些什么原因吗?” “我……”年轻人有些支支吾吾,像这种事情,的确是很令人不好意思的,所以唐骁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来自己的店里,说要收容光阴。 “小时候……我的父母在我需要方便的时候,总是把我带到无人的地方,我已经习惯了绝对没有人迹的情况,直到现在为止。” 唐骁想了想,这样的例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很新奇,但却又有些恶趣味,唐骁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一次走进了岔路。 待到他回过神来时,年轻人好像已经讲述完了什么,而唐骁也并没有在意太多。 其实他也明白,像这样的“矫情”,多半是来源于开始时的过度规范,或是放手。 “这个我懂了……”唐骁颔首,“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看一个心理医生?而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唐骁自然是清楚自己可以做什么的,他觉得自己是解决不了年轻人的事情的,也没有途径可以去寻求解决。 “心理医生?” 年轻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的问题,还不需要看心理医生……我需要找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老成的话语,听得唐骁不禁呆滞了一下。 李秀池,这是年轻人的名字,他的年龄并不大,但是看得出来,他的经历不少。唐骁甚至觉得论起成熟的话,自己怕是比不过这个李秀池。 “你究竟了解自己什么?” 唐骁在电脑上记录着,即使他认定了自己解决不了这件事,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尽管他这个光阴收容师生涯很可能都已经当到了尽头。 “老板……你明白吗?”李秀池缓缓地说道,“只要是站在公共卫生间里,我的心便是如同猫爪抓挠一般,我无法忍受有人在我的身旁,每一个动作,我都会下意识地认作是偷窥。” 对于李秀池的这种情况,除了“矫情”两个字,唐骁简直是想不出其余的形容词。 人活在世界上,与旁人的交互是不可避免的,在一个公共场合,人与人之间的活动范围重叠是必然发生的。 没有谁会迁就谁。 “你……”唐骁犹豫了一下,“你的这种情况总该有一个起始原因。你的父母尽管是一方面,但我并不觉得那会是事情的决定关键。” 李秀池颔首:“老板,你猜的没有错……” 听着李秀池的话语,唐骁不禁感叹起自己怕是遇见了一朵奇葩。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整个的人生……说起来还是有些色彩的…… 第140章 羞耻(一) 这个李秀池,还真是很少见的那一种人。 方便的时候,不容许其余人在身边,这是一种不公平的怪癖,不仅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怪异的目光也时刻都在。 毕竟,没有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因为自己的原因,去影响其他人的行为。 “你看,你看……他又来了……” “我看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啧啧啧……为什么会有这种病?该不会就是矫情吧……” 一幕幕,在李秀池的眼前铺开,每一个瞬间,似乎都充斥着其他人怪异的眼神,阴阳怪气的话语,刺耳真实。 “这真的羞耻……”李秀池低下了头,就仿佛整座山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脸藏了起来,使唐骁看不见他的表情。 “既然连你自己都觉得羞耻……那为什么不试着戒掉这个习惯?” 唐骁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双手十指对点,小臂倚在了座椅扶手上,看着李秀池。 “我戒不掉……根本就不需要去尝试。”李秀池似乎很确定这件事,对于唐骁的提议,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并不接受。 “你为什么如此确定自己戒不掉?” 在唐骁看来,并没有什么后天形成的习惯是无法戒掉的,说起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实际上,却仅仅是意志的问题。一个人的意志,如果足够强大,那么这个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则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更何况是戒掉一个小小的习惯。 “我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李秀池抬起了头,眼眶里竟然有一汪水雾,晶莹的,“不能够改变的,我不会去尝试,因为那不过是徒劳罢了,倒不如省些时间......” “省些时间做什么?”唐骁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烦恼吗?” 李秀池沉默了,他坐在沙发上,身体别扭地变换着不同的姿势,就好像唐骁的店令他感觉很不舒服一般。 觉得羞耻,而却又不进行改变,只用一句做不到来进行敷衍,那究竟是在敷衍自己,还是在敷衍别人?唐骁看不懂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你继续讲你的故事吧......“最终还是唐骁主动打破了沉默,他如是说道。 长舒了一口气,李秀池就好像解决了什么心腹大患一样,他抬起头来,看向唐骁,眼神里......竟然是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的感激。 他是一个大学生,还是一个在学校里混的很惨的大学生,他的这个“方便”还需要屏蔽的习惯,太过于引人注目,所以,至于吸引来的是什么性质的注视,相信李秀池自己也明白。 学校,尤其是开放度自由度更高的大学,向来都是不缺少流言蜚语的,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李秀池这件事,在他们学校里已经是广为人知。 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却是以他最讨厌的方式。 唐骁看得出来,李秀池的心理是有些问题的,而且,问题还不浅。 心理畸变都是极有可能的。 可惜唐骁并不是医生,更不是心理导师,他无法准确分辨程度,而李秀池还不愿离开他的光阴收容所。 “男生看向我,丝毫不掩饰他们眼中的鄙视,女生看向我……他们都是在嘲笑我……” 李秀池的脸颊上,已经有眼泪滑落了,唐骁有些嫌弃地看了看他,随手丢去了一包纸巾。 “谢谢……” “知道你为什么被嘲笑吗?”唐骁站起身来,“因为你应该被嘲笑,你本来有能力去做出改变的,可你看你又做了什么?长篇大论我不会去说,你好好想想吧。” 说着,唐骁便走到了窗子旁,看着外面的景象,背着手,再不去理会李秀池。 “我只给你十分钟。” 李秀池的表情有些变化,从惊愕,变成了苦恼,最后又变成了绝望。 “你让我想什么?” 然而没人回答他,他坐在沙发上,像是坐在一处孤岛。 他是怎么想的,唐骁其实并不了解,李秀池面临的是一种复合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自己进行改变,其他别无他法,很难奏效。 方便这件事,固然是私密的,可是,也并非是绝对的私密,公共场所,没有人有权利要求别人让出位置,交集的领域,谁都无法控制。 又怪得了谁? 最重要的是,李秀池明明了解这件事的影响,还被其伤害过,更因此而感到羞耻……可是,他竟然没想过要去主动改变。 不,不是没想过,而是他自己否定了那条路。 这其中的问题就很大了,已经不仅仅是方便的习惯问题了,还涉及到心里所想。 “时间到了。”唐骁又坐回了原位,看着李秀池,眼神像是刀子,“你……想好了吗?” 李秀池麻木地摇了摇头,唐骁相信此前也应该有心理导师辅导过他,结果显然是无用的,唐骁也没指望让他自己想出什么来。 唐骁是需要思考的。 现如今,这个李秀池的事情,怕是和他的光阴收容所脱离不开了,他必须要好好思考一下。 “我对自己感到羞耻。但我无法做出改变,因为我做不到……” 还是这个答案。 唐骁摊了摊手:“说实话,我帮不了你,既然你想要回忆一下,那我就满足你。” 说着,唐骁又站起身来,从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光阴容器,里面的星光很浅,几乎不可见。 他把光阴容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向李秀池示意了一下。 李秀池说他想要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那唐骁就帮他回忆那个时候,这样的话,光阴重现,唐骁也能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什么?” 看着造型奇特的光阴容器,李秀池仿佛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倒是先观赏起光阴容器来。 “光阴容器……是能帮助你进行回忆的东西。”唐骁伸展开了容器的芯片,然后将其递给了李秀池,“将这两片芯片,贴在你的太阳穴两侧。” 李秀池照做了。 “准备好了吗?”唐骁询问了一声,未等回答,他便按下了光阴容器的开关。 滋…… 电流的声音好似蔓延在半空之中,唐骁对此更外敏感,光阴的电流形态,正源源不断地从李秀池的记忆深处被提取出来。 第141章 羞耻(二) 唐骁看着端坐着的李秀池,右手不断摩挲着自己的脸颊。 下颚稀疏的胡茬,摸起来倒是让他有些爱不释手起来。 李秀池现在的表情很不对劲,看起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当然,是在他的曾经光阴里。 唐骁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便是影响李秀池的原因,至于是不是根本……还不可以定论。 只是李秀池的表情,可是着实有些诡异。 开始时的沮丧,到似笑非笑,再后来又穿插起了惊恐与一点点幸灾乐祸……唐骁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清楚了,李秀池的面部状态,实在是……很纠结。 大概半个小时过去了。 唐骁看了看时间,走到了李秀池的面前,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叫醒了他。 “时间到了。” 李秀池明显是听到了唐骁的声音,但他却没有动,唐骁等的不耐烦,自己动手摘下了光阴容器的芯片,收了起来。 “结束了?” 李秀池的声音里略带惋惜,于是关于他到底回忆到了什么事,唐骁更加好奇了。 “嗯……”唐骁颔首,“已经结束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李秀池点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骁站在桌子旁边,整理着光阴容器,里面的一个光阴收藏夹已经显出了光泽,那是李秀池的光阴。 “我得到了……但是只有一部分……” 唐骁明白了李秀池的意思:“你是说我打断了你的梦,是吗?” 李秀池微妙地笑了笑,唐骁已然知晓他的回答,既然自己已经猜对了,那么,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光阴收容,只有一次机会……你走吧,你的这一单我已经做完了。”唐骁挥了挥手,就像是手指尖停着几只苍蝇一般。 “可……” 唐骁打断了李秀池的话:“没什么可是,在光阴收容所里,你就要听我的安排。否则的话……” 说着,唐骁便从光阴容器取出了李秀池的光阴收藏夹,放在了桌子上。 “你明白我会对你的光阴做什么吗?” 寒拾所说的那些,他还没有尝试过,所以,他并不介意拿李秀池的光阴做这第一只小白鼠。 “好,我走……” 李秀池没有任何办法,他可以选择不相信唐骁,但是他无法证明,就像是他同样无法唐骁说得都是真话一样。 唐骁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在光阴收容所里,没有人可以将权限从光阴收容师手中夺走,任谁都必须要服从安排。 光阴是连光阴收容师都不能完全操控的东西,更何况普通人,所以说在光阴收容所里乱来,后果是很严重的,没有人尝试过,又或许,尝试过的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权力。 李秀池又看了唐骁一眼,很可惜,在后者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了冷漠。 于是他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半路上还在回望着这间光阴收容所。 “去找心理医生吧。”唐骁这样念了一句,也不管李秀池听不听得见。 其实对于李秀池刚刚说了什么,唐骁听得并不算特别明白,但是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讨厌这个李秀池,厌恶那种不肯改正的性格,无需去理会原因是什么,他极度厌烦“矫情”的人,尤其是男人。 所以他直接请走了李秀池,反正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做过一次两次了。 而现在,该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唐骁看向了桌子上的光阴容器,对李秀池的光阴,他抱有了极大的兴趣,他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光阴,能造就一个如此性格的人。 锁好了店门,唐骁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光阴容器,太阳的两侧,倒贴着光阴容器的芯片。 按下开关,电流瞬间通过。 唐骁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炸裂了一般,他并没有多少光阴容器的光阴读取经验,每一次进行读取,他都要适应很长时间。 合上的双眼忽然睁开。 他看到的是另一片天空,这里不是自家的光阴收容所,而是一处陌生的地方,看样子,似乎是某所大学。 没错,常春工业大学,一所不怎么排的上名号的学校。 唐骁看到了校徽,一扇巨大的拱门,护卫着常春工业大学的校训。 “自强,友爱。” 读出这几个字,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想到自己此时此刻在光阴里,不禁莞尔,这具身体是当时的李秀池的,却附着一名穿越者的精神。 李秀池应该是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唐骁随着他的视角变动,看着这所大学,步伐一直没有停止过,目的地……怕是没有目的地。 “你看你看……” 忽然,旁边人细碎的声音传到了李秀池的耳中,自然,唐骁也是听见了的。 “那个人……他叫……叫什么池来着?” “化粪池吧……” 极无趣的嘲笑声,唐骁成熟了那么多年,这一点点讽刺,之于他,存在不存在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是当时李秀池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唐骁能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 已经开始被嘲笑了,唐骁估计了一下,至少也是在距离现在不久的时间段里了。 李秀池向着那几个人走了过去,那几个人,都是学习体育队的成员,李秀池瘦弱不堪,怎么看,他都是处于劣势的。 可他就那么去了。 “你们在笑什么?”听着李秀池的话,唐骁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高估了李秀池的处世智商。 “我们……”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笑了起来,“我们在看你啊……难不成我们几个互相看吗?” 李秀池不再说话了,默默地转身离开。 后面的嘲笑声更大了。 “怪胎……” “你看他……连我们在嘲笑他都不知道……真是一个怪胎……” 唐骁忽然有些可怜李秀池了,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李秀池从前究竟做了什么? 他方便的那个习惯,就这么“广为人知”吗? 在唐骁胡思乱想间,李秀池已经走到了一处没有多少人的地方。 这里是池塘,池面上飘着几株腐败的植物,看上去有几分萧索。 唐骁感觉自己坐在了一处摇摇晃晃的长椅上。 第142章 羞耻(三) 唐骁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四周的景物,李秀池就已经合上了双眼。 “我……” 无声地咒骂了一句,他只好安静地等待着,或者是场景变幻,或者是李秀池睁开双眼。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唐骁正在感叹自己这个顾客的“安稳”时,便是忽然觉得眼前一白,光芒从四面八方挤进了他的眼眶。 场景……果然变了。 刚刚那来自别人的嘲笑,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唐骁明白了流言之盛,李秀池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 那他为什么不选择改掉这个习惯? 唐骁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脑回路有问题,是这个李秀池的思想有问题。 “哟……这不是建聪哥吗?” 是李秀池的声音,唐骁抬起眸子便看到了一个令他不知怎的就心底一寒的人——那是一个同当年的李秀池一样年轻的男子,只不过,这个男子身上的气质比起李秀池,可不知道要冷峻多少。 只是这个冷峻的男子,此时正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唐骁……不,是盯着李秀池。 该怎么好好形容……男子的身上,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气质,很是凌厉,好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刀,见了血,渴求更多,又像是不动声色的狼,守在那里,等待着风吹草动之后,一口封喉。 唐骁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竟然从一个平行年龄上小于自己的年轻人身上察觉到了危机感。 但是同时他也明白,这个名字叫做“建聪”的男子,他的未来不是李秀池能比得上的。 就单凭那一个眼神,一股气势。 唐骁就可以做出判断。 “把纸巾还给我。”建聪冷冷地说道,他看着李秀池,唐骁无法看到李秀池的表情,不过他明白,后者定是嬉皮笑脸的。 “我就不还……你能怎么办?”李秀池一手拿着一包纸巾,洋洋得意,唐骁对于李秀池此时的行为,心里只有鄙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话应验。 “怎么办?”建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能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他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重心不稳。 接着,唐骁就看到了令他都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建聪缓缓地提上了自己的裤子,丝毫没有理会那些污垢,在唐骁的注视下,建聪就这样走了下来。 “你说我会怎么办?” 他的脸都快要贴到李秀池的眼前了,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凶狠,令人极度畏惧的那一种。 “算你狠……”李秀池可能是害怕了,唐骁片刻后看到一包纸巾被扔在了地上,接着,眼前的画面抖动着,李秀池应该是在跑动。 由于李秀池并没有回头,所以,他看不到建聪的情况。 只是从心底发寒。 “徐建聪没用纸巾就直接提上裤子了!”李秀池肆意地叫喊着,把徐建聪刚刚的事迹广而告之,周围人听到后,纷纷聚拢过来,津津有味地听着李秀池的描述。 唐骁一阵恶寒。 什么样的人最为讨厌?像李秀池这样的人还是其次,看客才是被厌恶的巅峰,无形的刀子,钝的或者锋利的,都会惹来伤痛。 回过头,主角出场,徐建聪迈着随意的步子走了过来,周围的人哄笑一声,有的散开了,还有的,凑了过去打趣着李秀池。 “老徐……怎么回事啊?” 徐建聪微微一笑:“李秀池是什么样子,大家还不知道吗?” 唐骁皱了皱此时此刻并不存在的眉,心里想法堆积了起来。 这只是学校集体生活中的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无需多长时间,便会被别人忘却,时间匆匆,那么多的流年内容,学生时代羞耻的“出丑”实在是不算什么。 唐骁在心里评判着李秀池的为人,说实话,对于李秀池后来被羞辱的遭遇,唐骁现在一点都不可怜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天道有轮回! 羞辱人的人,终会成为更大的笑料。 李秀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再鲜明不过了。 光阴不久便再一次变幻,看样子,李秀池正在有选择性地回忆着自己的过往。 “揪住她的头发!” 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唐骁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番不堪入目的景象——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正在围着一个女学生,欺凌着。 “真是不要脸!”一个喽啰模样的女人走了出来,“我们大姐的男人你也敢抢?” 说罢,她便冲着地上蜷曲着的那个女学生狠狠踢了一脚,女学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唐骁看不下去了,奈何李秀池正目不转睛,他也移不开视线,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李秀池在这里做什么? “扒了她的衣服。”站在最后面抽烟的画着浓妆的女人吐出了一个烟圈,看着烟圈散去,平静地说道。 “不要……不要!” 女学生奋力挣扎着,可惜对面人多势众,几只手将她牢牢地锁在了地面之上,她的背部与地面摩擦着,唐骁听到了衣衫撕裂的声音。 几个女混混正在撕扯着她的衣服。 一件,两件……渐渐的,她的躯体暴露了出来,就暴露在空气里,阳光见证着这欺凌。 畜牲。 唐骁不忍地强行止住了注意力,那个女学生现在应该是身无寸缕了,正目光呆滞地躺在地上,眼角干涸了几滴泪水。 “李秀池……你来处理一下……” 唐骁感觉到了李秀池的兴奋,他原来是整场事件的帮凶,看着李秀池手里的摄像机,唐骁这才恍然。 他刚才,竟然是在录像…… 多么可耻。 那些女混混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唐骁看着自己向着地上的女学生一步步逼近,他感觉到了李秀池的躁动——那令人羞耻的躁动。 “滚!” 女学生忽然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看向了李秀池,唐骁在那种恶毒后面,看到了无尽的绝望,与悲凉。 不远处忽有人声传来,李秀池一惊,手中的摄像机摔到了地上,屏幕四分五裂,他咒骂了一声,捡起了摄影机,在女学生的身上再一次踢了一脚,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唐骁看不到那个女学生的表情…… “舒尔晴……你永远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第143章 羞耻(四) 唐骁静下心来。 徐建聪,舒尔晴,这都不是他所熟悉的名字,看看李秀池的所做所为,唐骁心里满是幸灾乐祸。 天使不见得会上天堂,但是恶魔的归宿,都是地狱。 羞耻……看来李秀池不懂这个名词的含义,从来都不懂。 光阴一直在穿梭着,李秀池竟然在自我的选择里迷茫了起来,他想要探求的东西还没有找到,却在这里浪费时间。 唐骁不禁看得不耐烦起来。 就在他要完全失去耐性的时候,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光芒再一次涌入,唐骁定睛仔细地看着,想看看究竟能看到什么。 前面吃惊不小,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再并没有什么更令他吃惊的事情发生,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间灰白砌墙的房间,空间狭小,地方逼仄,唐骁随着李秀池的眼光扫视着,观察着这个屋子。 从视平线来看,李秀池现在的身量不高,看样子,这应该是他小时候。 “秀池……” 远远的,有呼喊的声音传来。 李秀池转身看去,一个衣着灰色的中年女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妈……” 这个推门而入的中年女人,是李秀池的母亲,单凭两人七分相似的面貌,唐骁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不去上学?在家里赖着不走怎么能考好名次?”一边说着,女人便一边伸手来扯动李秀池的手臂,李秀池倔强地向后亘着,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 “好啊……” 女人貌似动了怒,向着墙角抄起了一杆扫把,冲着李秀池的方向就打了过来。 李秀池笨拙地躲避着,口中略显无助地叫喊着。 “别……别……” 唐骁现在真的是不知道到底该可怜这个李秀池,还是该认为他罪有应得了。 跌宕起伏的人生,李秀池简直是活出了一部戏,一部全悲情讽刺戏码。 等到唐骁回过神的时候,李秀池和他的母亲已经坐下来好好对话了,事情的发展,快得让唐骁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大概的进度,应该是李秀池向自己的母亲坦白了自己在学校的苦恼。 似乎从那时起,李秀池就已经染上了现在这个“恶习”。 而关于他母亲的做法,唐骁也是前所未闻的。 她直接去了李秀池的学校,找到了年级主任,向直系领导打了一个请假报告,让李秀池方便的时候随时回家。 也就是李秀池家距离学校不远,要不然,唐骁毫不怀疑这个两面极端的李母,会不会在她儿子学校旁边建一个私人卫生间。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办的。 但是既成事实已经成立,唐骁在精神上挑了挑眉,隐约明白了什么,只是还没有完全触摸到根本。 “看吧……李秀池一会儿又该请假回家了……” “谁让他喝了那么多水?” “呵呵呵……” 谣言并没有因为李秀池母亲的解决办法而消散,恰好相反,造谣的人更加猖狂起来。 李秀池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口罩捂的严严实实,生怕别人把他认出来一样。 “哟……这不是秀池哥吗?” 旁边拐角忽然挤过来几个人,他们互相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拍了拍李秀池的肩膀,说道: “秀池,你这是又有什么业务要忙啊?” “一个管道问题……应该是……”一旁,另一个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论排泄物,与周围环境及管道疏通程度的问题……”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唐骁撇了撇嘴,李秀池的光阴,说实话并没有什么营养,在他看来,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太过于幼稚,甚至不带一点思考。 李秀池没有回话,他就站在那里,换换低下了头。 唐骁看不到正前方的情景,只能靠听着来判断事情的发展情况。 不容乐观。 被欺凌到了这种地步,李秀池的心里不会产生病变,那才是怪事。 心理的变化,一般来说,是建立在外界环境变化之上的。所谓外在影响内在,此话一点不假,李秀池若不是小时受到了那么多的欺凌,也不会演化出后来的扭曲。 他并不自信,对辱骂听之任之,却反过来成为别人眼中梦里的那个魔鬼。 只一个小小的方便习惯问题,从衍生之始,便是开始脱离了方向,脱离了掌控,背后藏着的,可不仅仅是个人问题。 事情进行到这里,唐骁其实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起因,经过,结果,他都已然知晓,过往的光阴,他改变不了什么,而李秀池的现在,他也不想去改变什么。 他是唐骁,是光阴收容师,不是圣母。 退出了李秀池的光阴,唐骁将芯片随意地掷在了桌子上,向后倚靠的姿势还没有摆好,芯片就忽然发出了一阵音波颤抖的声音,吓得唐骁急忙拿起了芯片,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虚惊一场,可能是电流不稳的缘故。 唐骁不敢再随意,他装好了光阴容器,又放回了原处。 现在,他的手里已经有五份光阴了。 对于寒拾所说的一切,唐骁保持着相信,但却不偏信的态度,唐晓说的不见得全是错的,寒拾说的,也不见得就全是对的。 他的态度很暧昧。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留在了常春大学,也接受了寒拾交给他的劝说唐娆的任务。 十指交错,唐骁陷在了沙发里,开始了一贯的沉思。 光阴容器是怎么一回事,他其实并不明白,而光阴收容师又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怎么明白。 但他清楚,现在是寒拾与唐晓的博弈。 他只是一个中间人——或者说,是棋子。 唐骁不想做棋子,他不会任人摆布,常春大学还有他放不下的事情,等到事情了结,他才不会理会什么光阴收容师的问题。 毕竟,那与他无关。 站起身来,看了看时间,唐骁需要去了解一些事情,这些年来,草木明空发生过什么事情,他比谁都要关心。 解开锁,唐骁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 草木明空,现在的规模在常春大学里仍旧算是数一数二的,没有了他,似乎并没有影响草木明空的运营。 大学官方对于社团要求还是很严格的,草木明空能够幸存到现在,也是了不得的。 第144章 草木明空(特) (此特辑与正文有关。) 学生时代的唐骁,是一个学习勉勉强强,但是在其他领域顺风顺水的人。 当然,这个其他领域,不包括他的感情领域。 他有能力让读者笑,让读者哭,让读者摆脱不了他所营造的境况,但他没能力影响他心上的那个人。 很重要的那个人。 不知道是哪一位哲人,或者是无名之辈曾经说过,在一个男人一生的时间里,每一个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一个女神藏在他的心里,一个张着洁白双翼,总是在梦魇里抚平他惊惧的女子。 唐骁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那一年他刚刚高中毕业,三个月的时间,好巧不巧地磨平了他对于高中时代的记忆棱角。 那个惊艳了他三年的女孩,最终还是淡出了他的记忆与岁月,暗恋无疾而终。 十二年辛劳,唐骁终于登上了大学的殿堂,尽管这里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但他满足了,他明白自己的学习并未到达尽头,但他其实已经有些厌倦了。 大学是早恋这个名词的终结处。 唐骁觉得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可以让自己的初恋轰轰烈烈而不是龟缩在阴影里,但他错了,他的确挣脱了枷锁,但没有挣脱脚镣。 束缚的另一面还是束缚。 唐娆与唐尧结缘于军训,唐骁同样如此,似乎一身迷彩可以惹起躁动。 他看到了她。 花心吗? 并不算,没有绝对确立关系的朦胧情感什么都算不上,一点约束力都没有。 只能说他再一次找到了心底的那个天使,不过与过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可以去追逐。 她的名字,叫做“萌”。 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她长相出众,身材也很好,唐骁无数次照了照镜子,自卑感无数次戳痛了他。 草木明空,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她而取的。 “你好,我叫唐骁,唐三藏的唐,骁勇的骁……”唐骁还记得自己站在台前的第一次自我介绍,台下坐着的是他素未谋面的同班同学。当然,也坐着她。 在大学,班级这个集体概念其实已经很淡薄了。 她是班级还未聚集到一起时就公推出来的代理班长,一直在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件,工作还是很繁琐的。 而他什么都不是。 十二年的从学经历,他当了十一年的班长,倦了,也厌了。 “我喜欢……” 一边紧张地自我介绍着,唐骁一边不断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扫过她。 她笑了一次……笑了两次…… 唐骁就这样计算着那些看似毫无用处的事情,不亦乐乎。 惊鸿只在第一眼。 第一眼,唐骁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萌,没有理由,也毫无根据,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发生了,自然而然地印在了唐骁的心里。 下了台,唐骁觉得自己的小腿都是在发抖的。 她也介绍了自己,来自与他相隔很远的地方,那是他所不了解的位置。 看着散场后的背影,唐骁一个人矗立在黑暗里,久久没有离开。 入夜。 风是凉的,月嵌在夜幕里,唐骁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独自一人看着月亮,身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吸的声音,他的室友已经睡熟了。 那一晚,他睡得很晚。 因为越想闭上双眼,那身影便越清晰。 但是命运和唐骁开了一个玩笑,她有男朋友,唐骁淡淡地哀伤,无可奈何,每次被朋友看破心事的时候,就只能摊摊手笑。 笑得如此荒凉。 大二的时候,唐骁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社团,也就是“草木明空”,为了祭奠自己那未出世便已经夭折的恋。 草木明空是唐骁一直以来最看重的。 这个社团,按道理来说是不会被学校官方看好与重视的,因为草木明空只不过是一个大二的学生以个人为名义,办的一个娱乐性社团。 唐骁喜欢挑战,而草木明空就是他对学校官方的挑战。 他对萌的感情,几乎全部隐藏在了草木明空里面,为了运营这个籍籍无名的社团,他费劲了心思,至于学习……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唐骁,下课后过来一下……” 是专业课的老师再点他的名字,唐骁在这一门课上已经挂科几次,已经没有道理不被训话了。 唐骁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处理草木明空的外联问题。 课堂是办公场所,课后是他运营的时间。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无论是你自己的,还是关于我的,都可以。” 老师坐在办公桌后,面容严肃,要知道,整个常春大学,他的课是挂科率最低的一门,可是唐骁现在几乎是要提高这个近乎于百分之零的挂科率。 唐骁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老师,与您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如果继续下去,你应该明白后果的。”老师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笔记,从文件夹里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唐骁,“这是你这几次的成绩报告单,看看吧……” 接过了成绩单,唐骁仅仅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了,他知道自己的水平,根本用不着这样一张纸来提醒他。 “是的,老师,下一次我尽量不挂科。” 唐骁能够给老师的承诺,就只有这一个了,太多的承诺,他许不出来,也做不到。 “好……希望你能做到。” 老师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唐骁临时做出来的决定。 教学楼的外面,阳光很足,唐骁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很刺眼。 昏天暗地了好几天,唐骁终于解决了外联的问题,有了这一笔赞助,他的草木明空就可以扩大规模了。 可是…… 挂科这件事怎么办?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空缺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办法填补。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萌。 她会帮他吗? 他不知道,他有立场吗?他没有。他有方向吗?他也没有。 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与她并不熟识,只有一个同学的关系作为媒介,还很微弱,再微弱不过了。 草木明空,事实上,草和木改变不了天空的颜色,晴朗是天空的事情,草和木只能摧残于天空的变动。 唐骁应该怎么办? 再挂科下去,他面临的命运,就只有被强制退学了…… 第145章 七宗罪(一) 草木明空的事情,唐骁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 但是却没什么进展,当年的事情太过于顺理成章,其实他自己都已经是相信了的,而现在又想要调查什么真相,自然是不容易。 坐在自己的店里,唐骁梳理着自己所掌握到的为数不多的线索。 萌会不会那样做,说实话他心里并没有把握。 “难……” 他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地板与皮鞋之间充分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唐骁在店里待的极不安稳,于是便想要穿上衣服出去走走,可等他刚刚穿好外套,门外便是响起了敲门声。 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位中年男人。这个男人谢顶,仅存的几缕头发也有了花白之色,看样子,应该是人过中年。 “你好,这里是光阴收容所吗?” 唐骁短暂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让开了半边道路,以便让男人进去:“是,我的店是一家光阴收容所,没错,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轻轻笑了笑,先迈步走了进去。唐骁在后面关好了门。 看着男人坐在沙发上,就像是坐在自家客厅一般自然时,唐骁皱了皱眉,重复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哦……”男人就仿佛是刚留意到唐骁的存在一般,“我想收容我的光阴……” “好。” 一边说着,唐骁一边脱下了才穿上不久的外套,走到了书桌旁边做好,打开了电脑。 今天剩余的既定行程怕是无法执行了,不过没关系,那个既定行程也是唐骁刚刚准备的,取消便取消了,没什么关系。 只是唐骁是真心不喜欢光阴收容师这一套。 对于他来说,接受了这一份工作,仅仅是为了博得重返常春大学的机会,若是唐晓没有提供类似的可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当这什么光阴收容师的。 “那就说说吧,你想要收容些什么?” 唐骁打开了文档,双手放在了键盘上。 可半天没有回复,他抬头,却看到了沙发上男人那一脸为难的神色,不由得心里一动。 “我一定要说吗?” 男人似乎很挣扎很犹豫,像这样的表现,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而且会是相当精彩的故事。 “没关系……我这里是光阴收容所,从你口中说出的话,只会记录在这里,和仪器里。”唐骁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光阴收容师不会外泄光阴的。” “一般来说。”他默默地在心里加上了一句。 男人应该是咬了咬牙。 “我的名字,叫做沙丹……”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唐骁便是立即做出了一个掩住笑意的动作。 沙丹……傻蛋? 竟然还有这样起名字的。 可是唐骁在调笑过后,却仿佛意识到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沙丹感觉到了唐骁的笑,但他没有什么其余的表情,就好像根本不介意一样。 “我明白我的名字是有些奇怪……但我们的注意力不应该是我的名字,不是吗?” 一本正经,唐骁忽然感觉四周的气氛有些凝固。 “老板……你听说过……七宗罪吗?” 唐骁闻言一愣。 所谓七宗罪,其实最开始应该是八宗。这些恶行,最初是由希腊神学修道士庞义伐草撰出8种损害个人灵性的恶行,分别是贪食、色欲、贪婪、伤悲、暴怒、懒惰、自负以及傲慢。 六世纪后期,教宗额我略一世将那8种罪行减至7项,将自负并归入骄傲,伤悲并归入懒惰,并加入了妒忌。 他的排序准则在于对爱的遗背程度。其顺次序为: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以及色欲。较后期的神学家如圣多玛斯·阿奎纳则对这个排序方式抱有不同的意见。 后来但丁也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但归根结底,七宗罪所指的都是人们的普遍性劣根。 在每个人心底,都潜藏着一个魔鬼,只不过有的人心中的魔鬼强大,有的弱小罢了。只要当心魔强大到可以影响现实,那么世界上,便会多出来一个真正的恶魔。 劣根性,理论上所有人都有劣根性。 “听说过……怎么了?”唐骁犹豫了一下,问道,“这和你今天要讲的有什么关系吗?” 沙丹点了点头。 提起了几分兴致,唐骁开始在电脑上码着字,沙丹忽地就叫停了他。 “等等……能给我看看你在打些什么内容吗?” 唐骁眼神微动,颔首:“当然可以。” 说罢,他便将显示器转了过去,给沙丹看了屏幕上的内容。 “谢谢。” 沙丹看过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唐骁便又将屏幕转了回去,此时屏幕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七宗罪、沙丹……撒……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唐骁越来越觉得,在他对面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的这个男人,他不一般。 “我叫沙丹……我来自北方的一个小县城,一个地图上都找不见的地方……” 那里是连公共巴士都罕见,沙丹就出生在那里,他儿时,没怎么出过那个小县城,拘在那一个地方,不太清楚外面的世界。 天空是不是一个颜色的,他不清楚,土地是不是一样的温度,他同样不清楚。 直到他很幸运地考上了一所位于常春的二流大学。 虽然只是个二流,可他却是他们附近考的最好的一个孩子,当他离开县城的时候,还记得甚至有很多邻居都来送行。 为了什么? 还不是远亲不如近邻,未来也可以借条道儿。 “你是在高中毕业就来到了常春?”唐骁停下了手指,抬头问道。 “是的。” 沙丹颔首示意:“准确来说,我的时间都浪费在了高考上面……费了三次,我才考上了常春的那所大学……” 他自嘲地笑了笑。 “嘲讽我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唐骁辩解了一声,“你接着说……” “小县城终究是小县城,我发现我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尽管常春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城市,可是相比于我的家……简直好太多太多。” 自卑感,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沙丹不知道,但是这种感情早已经侵蚀了他的心灵,几乎无药可解。 第146章 七宗罪(二) 唐骁明白,像沙丹这样的来自偏远地区的学生,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便是或有意或无意的歧视。 傲慢。 是“高人一等”的优越者的传统,无论是真有傲慢的资本,还是过于自负,其实对于傲慢的被动接受者来说,结果都是差不多的。 地区的优越感,资产的优越感,交际的优越感,还有言行举止的优越感……尽管常春并不是中国的一线城市,但也要比沙丹所在的小县城要好太多。 并不是沙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拥有傲慢的特质,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个两个,傲慢性歧视就已然成立。 “这小子……看看他穿的这是什么?” “别这样说……” “一看就是穷地方来的……” “走吧走吧……我们还要上课呢……快走快走……” 半边黑暗罩了下来,沙丹一个人站在阴影里面,瑟瑟发抖,背向阳光,他曾经只知道外面的世界拥有五彩,却不明白外面也不是绝对公平。 天空的光华择人降临,有的人就是宠儿,注定了就是,谦逊还是傲慢,仅仅在一念之间。相反的是有的人就好像是被暴虐的悲惨翻了牌子,一生纠纠缠缠,撕扯不断。 生活着的更多的人,其实是平凡人。 而历史,就书写于平凡人。 因为这是个主体概念。 沙丹是一个平凡人,至少在当年是,唐骁暗自思忖着,傲慢的后果,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那么沙丹现在的心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唐骁偷出眼来打量着沙丹。 他了解一个人最开始的步骤,就是了解这个人的心理状态。 就比如说他与唐娆的第一次碰面,他寻求的便是知晓唐娆的心理,当然,那个时候的唐娆还很单纯,若是换作后来的唐娆…… 结果便会是另一番模样。 傲慢是毒蛇萌生出来的种子,滋长着,会腐朽它侵蚀而入的每一个心灵,对于被动的一方来说是这样,对于主动的一方其实依旧如此。 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可鄙,任何人,都没有评判的权力。 “我想……你一定经历过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吧。” 唐骁再一次停下了键盘上的敲打,沙丹既然提起了傲慢,于是他想,沙丹便是那傲慢的受害者。 他不会带有悲悯去对待每一位顾客,他只是急需知道沙丹被影响到了什么地步。 七宗罪…… 沙丹一进门就提到了七宗罪,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随便挑一个都是毁灭的源头。 天知道沙丹想要做什么。 唐骁总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不断向上翻看着自己的记录,眼睛不断扫视着最开始他码下的那几个词。 “呵……”沙丹笑了笑,“不堪回首……倒也是贴切……那段日子,就像是噩梦。” “我想不会所有人都带着异色眼光看你的。”唐骁在努力地把握着节奏,以免沙丹陷入一种极端的情绪。 “不需要每一个人……如果那样的话,我活不到今时今日。但只是那一两个,便已经足够让我心烦意乱。” 沙丹摇了摇头,说道。 “恶魔会塑造恶魔,不是吗?” 唐骁双手指尖对点:“没有多少人有资格优越,关于这一点,你明白吗?” 沙丹自然明白,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浅显易懂,只不过若真正执行起来,恐怕没多少人愿意放弃这种优越感。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给了路边乞讨的人金钱,名义上是小慈善,自己心里的初步定义也是善良与温暖……那内心深处呢?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不正常的愉悦吗? 给予者,一般来说都会存在或多或少的优越感,至于优越感的程度,取决于给予者与被给予者之间的关系,也取决于给予的分量。 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说当出现悲怜或者是嘲讽的心态时,优越感就随之而来。 优越感,是好的情况与差的情况对比的结果。 “是啊……那些人没有优越的资格,他们什么都不是,活得像是一条狗。只是那时的我,连条狗都不如……” 沙丹的眼睛里凶光一闪而过,唐骁很确定自己捕捉到了。 唐骁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实对于弱势的一方太过于残酷,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久了,周围都是差不多的人或物,唐骁并不太懂沙丹的感受。 优越感带来的对比自信是无法比拟的。 这就是沙丹遇到的情况,唐骁觉得自己没有搞错,衡量出来的优越,是将自己同另一方摆在天平上,就看谁的筹码重一点。 “没有人可以那样谈论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资格俯视我,他们把自己摆的未免也太高了些,后来摔得惨些……不怪我,怪他们自己。” 沙丹的语气里,透出了浓浓的不屑。 “我觉得现在傲慢的……可是你……”唐骁在电脑上打上了几行字,抬起头平静地说道。 “没错,因为现在是我有资本。”沙丹挑了挑眉,唐骁忽然觉得这个人身上传递出了一股气势,令他十分不舒服。 就好像……被居高临下压迫了一般…… 优越感…… 对比傲慢。 “你有资本……所以你现在就变成了傲慢的宿主了吗?”唐骁对此不屑一顾。 “你说在这里都听光阴收容师的……那我便信你一次……你说的没错,现在的我,就是傲慢的宿主……而且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沙丹莫名地自信。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向来是一个很明显的道理,可惜,有很多人就是不明白。 “傲慢可是毒蛇种下的果子,你确定要吞下去吗?那是真正的原罪……” “用不着再说教。”沙丹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唐骁的话。 唐骁微微一笑:“我没打算说教,我也不喜欢说教,你的故事还有很多下文……请继续说吧……” 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沙丹继续。 “我刚刚说没说……有一个嘲笑我的人……不……一个女人?”沙丹没有着急说下去,而是反问。 摇了摇头,沙丹刚刚没有说,唐骁也不需要回答。 “那个女人……” “呵呵呵……” 第147章 七宗罪(三) “那个女人怎么了?” 唐骁问道。 这个沙丹,早早地便给了他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说实话,唐骁并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但是没办法,光阴收容师的职责他还是要恪守的。 毕竟他现在还是一个光阴收容师。 “她就是一个贱人……呵呵呵……”沙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了一丝鄙夷,“你知道吗?她就是一个贱人。” “她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她对我做了什么……而是我对她做了什么。”无所谓的声音传出,那上下两片嘴唇轻轻一碰,只血淋淋的两个字就揭了开来。 强暴。 唐骁皱了皱眉。 心里似纠结了无数荆棘一般难受。 他不明白为什么沙丹如此轻松写意便说出了那个词语,他自己明明觉得那是一个极残忍的组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沙丹抬起手,剔了剔指甲,然后又吹了一口气,吹下了那些粉尘。 “你为什么要……要强暴那个女人……” 唐骁犹豫了一下,问。 “男人,和女人……我们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野蛮的本能……即使我们进化了千万年,隐藏在你我体内的原始色欲也是无法压制的,看那亚当与夏娃……其实本来就无需蛇去引诱的……” 沙丹抬起头正视着唐骁。 其实沙丹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是一种埋在腐臭里的黑暗法则。 只要毅力足够强大,自然能抑制色欲,如果仅用下半身思考,想都不用想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唐骁看沙丹并不像是一个把身体欲望看的很重的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 沙丹刚刚来到常春的时候,以他边缘地带的位置,见识被局限,无论是知识还是思想,他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所受到的歧视与傲慢对待,自然是多如牛毛。 其中一个女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女同学,之所以称呼她为“女人”,是因为沙丹知道她是一个什么货色,一个靠出卖肉体,来赚取包包、鞋子和衣服的女人。 才大学而已。 大学。 就藏污纳垢,隔着一扇胸膛,谁又能知道后面的那一颗心是什么模样。 都说大学是一个微型社会,评价得很中肯,谁能成为什么样的人,在学校里面就已经初见分晓。 “她看不起我……我更瞧不起她。”沙丹不屑地笑了笑,“当时的我的确被嘲讽得不冤……从小地方来的我就应该被动接受傲慢……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不义之财的寄存体,又有什么资格对我傲慢?” “喂……小子……就说你呢……” 沙丹没有一次去理会这种问话,她每一次都是在含着讥哂去看沙丹的笑话。 看在眼里,而恨在心里。 她每一次走过,从不正眼去看沙丹,涂了护发素的黑丝一寸寸略过,沙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雌性的荷尔蒙对于雄性往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妩媚的眉,宛如细月,戴了美瞳的瞳孔若有若无的风情,深色号的口红好像噬了血一样。 暴露的衣着,在生活区里横行霸道留住男性的目光,可谁又知道光鲜的外表下是肮脏,是无尽丑陋。 沙丹一边恶心着这个女人,而一边又垂涎着。 “那你觉得她有吸引力吗?” 唐骁挑了挑眉,问道。 沙丹丝毫不吝恶毒地辱骂着这个女人,口中却说着色欲控制了他。 自相矛盾的说法。 “当然有吸引力啊……自然,只限于我用下半身思考的时候……”沙丹轻轻颔首,“这种女人,被多少人睡过,现在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引起了我的兴趣而已……搞定她的兴趣。” “所以说你想占有她?” 沙丹点了点头。 这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卑。傲慢被给予,却遇见了不服气的对象,于是被嘲笑的自卑,与并不以为然的急于证明自我,混合起来,就是沙丹的心境。 他想要掉换一下傲慢的主动与被动。 当然,他也有这个实力。 “大二的时候,我的一项专利卖了好多钱,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那个时候我个人所拥有的财产,绝对比得上那些坐吃山空的富二代……” 语气一变,沙丹继续说道。 “老板,你知道那些曾经对我傲慢的人都是什么态度吗?” 真材实料的傲慢继续保持,那些伪装的一击即破的跟风洋洋洒洒化为了碎片飘落。 后者,其中也包括那个女人。 “你怕是都不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了吧……”唐骁摩挲着下颚的胡须。 “我从来不记不重要的名字……更何况是一个死人的名字。” 沙丹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可唐骁却是觉得心底一寒。 死人? 怎么回事? “莫非你杀了她?”唐骁皱着眉问道。 “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圣母的表情,老板……”沙丹嗤了一声,“人又不是我杀的,小混混动的手,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付出了钞票而已。” 沙丹一边说着,一边右手拇指与食指中指摩擦了一下。 “那人也是因你而死,不是吗?” “我是罪魁祸首……没错,可又能怎么样呢?”沙丹的表情狰狞,嘴角咧了咧,面上泛起了潮红,啤酒肚颤动着。 “在一家酒店,她主动向我献身,只是想从我手里得到那么几万块。” 唐骁默默摇了摇头。 他面前坐着的这个中年人,已经被黑水腐蚀透了。 “我有钱了,只是向她那么一招摇,她就和一条狗一样跑了过来,盘住我的腿,乞求原谅与宠爱。事实上,当时很多人都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说你强暴了她?”唐骁撇了撇嘴,“看起来是你情我愿……” “我是强暴了她,在她不希望的地方,我将她摆在窗户前,让她的身体就对着那光天化日,然后我享用她……真的……那感觉很奇妙……” 沙丹洋洋得意的样子,看得唐骁无比鄙夷。 “色欲全部占满了我,那个女人真的可以,不愧是有了那么长时间的工作经验,她完全明白该如何取悦我,尽管她叫着求饶与不情愿,她还是在窗前和我进行着回归原始的野兽行径……” “可以了。” 唐骁阻止了沙丹进一步说下去的欲望,他不忍去听,也不想去听。 第148章 七宗罪(四) 唐骁微微合上了双眼。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沙丹那自带洋洋得意效果的自白。 “你的故事……继续……但是请跳过这个不知名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奈何不了沙丹,不过,想听到他希望听的内容,这一点唐骁还是做得到的。 沙丹也明白自己已经引起了唐骁的厌恶,干笑了笑。 “对了,老板……” 唐骁应了一声,便听见了沙丹的要求,没错,就是要求。 “你这里提供餐饮吗?” “我……”唐骁刚想要拒绝,只是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没有意愿说出口,可能是沙丹的气场太过于强大,他被完全压迫了。 “好……你想要吃什么?” “三个汉堡,三对鸡翅,三块鸡排,三杯可乐,要大杯的……嗯……就这……等等,还有三份虾球……” 沙丹毫不客气。 唐骁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取出了手机,点好了外卖,距离外卖送达,还需要十五分钟。 其实一次光阴收容,是不需要进行太长时间的。 这是光阴收容所的规定,一直以来,理论上都是应该遵守的,唐骁没收容过多少光阴,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破坏一次规则会有什么后果。 “我满足你……现在你可以继续了。” 唐骁向沙丹比了一个手势,说道:“刚刚我们聊到了什么地方?” “嘿嘿嘿……我再多问一句……这些饮食,不需要我付费吧……” 沙丹做了一个十分诡异的表情,看得唐骁泛起了鸡皮疙瘩。 “你不是有很多钱吗?还在意这一份外卖?” 摇摇头,沙丹哼了一声。 “这一份外卖的钱,我可以把它升值,但是换算成汉堡鸡翅的话,就只能是一堆垃圾,一文不值” “一旦有机会,我就不会做没有收益的事情。” 垃圾…… 唐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貌似这些食物在沙丹的胃里肠道里,最终都会变成垃圾,然后排泄出来。 “我付款……” 沙丹的眉尾略略翘了起来。 很高兴的样子。 看起来只要是有机可乘,沙丹不会随便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一份小小外卖的代价。 “我大三的时候,我妈死了……我需要回去奔丧,本来根本不想要回去的,但是,我不得不回去……” “你为什么不想回去?” 唐骁想从沙丹口中听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否则,沙丹在唐骁心里的黑料便会再加一层。 “当时我的专利正在转型期,我不能够离开……一旦离开了,那么我的损失将是极严重的。而且我的家里的条条框框繁琐得很……这一回,就需要至少五天时间……” 沙丹的表情立马阴郁了下去。 铮亮的谢顶折射着孤独的光。 “我爱我妈,就像我妈爱我一样……活在那个小县城里,我们的世界是互相的全部。” 沙丹的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人。她撑起了男主人离开后的家庭,在贫瘠的沙漠里面,养活了沙丹这一朵艳丽的花。 殊不知越艳丽,越危险。 比如说曼珠沙华。 “所以说你终究是回去了?”唐骁在电脑上敲打着。 “不……”沙丹安静地摇了摇头,“走到一半,我的合作人来了一通电话,我没回去……” 一个连母亲去世都不回去奔丧的人,能做出之前的那些事来唐骁一点都不奇怪。 “后来我再没有回到那个小县城。”沙丹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那里埋葬着我妈,埋葬着我的整个过去……” “没有人知道我在常春,我终于是一个人了。” 唐骁忽然停住了。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接起电话后,唐骁对着沙丹眨了眨眼睛,眼神奇异。 “你的外卖到了。” 挂断了电话,唐骁出去拿回了一袋食物,沙丹紧紧地盯着唐骁的手,生怕被他偷走一个汉堡或者是一杯可乐。 急急地抢了过来。 饕餮。 “我知道我对不起我妈……不过我相信我妈会理解我的……一直以来,她的愿望就是让我过的好一些,走过了半个人生,我觉得自己没有辜负我妈。” 沙丹的嘴里塞满了食物,有些口齿不清,但他仍然执着地说着,唐骁在一边努力地辨听着。 “我在每一个晚上跪在地面上,我家里有一个露出泥土的阳台,我就跪在那里,然后看着月亮。” “我所留下的每一滴泪,都是为了我妈而流的……那是哀悼,是我的忏悔,我对着月亮乞求我妈必会给予我的原谅,我在夜晚就疯了,而白天又清醒过来,只有在晚上,我妈才能入梦,一脸微笑地问我现在过的如何……接着转身离开……” 一个汉堡,两个汉堡,三个汉堡…… 一对鸡翅,两对鸡翅,三对鸡翅…… 唐骁默默地看着沙丹和着自己的泪吃下了外卖。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莫名悲伤,原来悲伤真的是可以传染的,沙丹传递出来的过往,令唐骁不禁自我代入,浓浓的伤悲,滴下的血液变成了深邃的海水。 狂吞下咽,沙丹仿佛是想要撑碎自己的食道,食物到后来甚至不咀嚼便下咽,喝着大口大口的可乐用来辅助润滑。 唐骁失语了似的。 连手指都忘了动,眼球都忘了动。 “你经常依靠吃东西来缓解……自己吗?”看着沙丹咽下了最后一口鸡排,唐骁问道。 “当血液在消化食物的时候,我的大脑就会放松许多……你懂的……老板,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沙丹看着唐骁,用纸巾擦了擦嘴唇。 “多谢款待。” 唐骁摆了摆手:“现在可以继续了吧……” 就像刚刚那个泪流满面的男人不是他一样,沙丹的表情几乎是在瞬间转换,再一次变得诡异起来。 “那……你还想听什么?” “是你要来我这里寄存光阴……你为什么问我想听什么?” 唐骁淡淡地道。 “因为……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好奇,你对我所经历过的事情很好奇……我说得对吗?” 沙丹直接点破了唐骁的心理。 “好……” 半晌,唐骁才艰难地点点头,和沙丹对弈的感觉,每一寸都是拘束。 沙丹直接来到了他的店里,带着唐骁并不清楚的目的。 第149章 七宗罪(五) “没错,对于你的一切,我都很好奇。” 唐骁点点头,同意了沙丹的话。 沙丹的人生,是唐骁从来都没经历过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不会有。 他的阅历,自从穿插了有关于唐晓以及光阴收容师的一切,对比一般人来说,就已经算得上丰富了。 但是在沙丹的面前,未免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在这个世界上,人群其实是分为不同板块的。 不同板块的人,之间的路途很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有人说,人的一生大概会遇到约2920万个人。 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0.004870; 两个人相识的概率,是0.0000005; 两个人相知的概率,是0.000000003; 而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 那么两个人境遇重复的情况呢?沿着不同轨迹行走的过客,可能交在一点,也可能是两条平行线。 唐骁觉得自己今生与沙丹所描述的过去无缘——他也并不想有缘。 沙丹一路走过来,他的人生就仿佛是七宗罪的缩影。 那种原始的战栗。 令唐骁的整个灵魂都瑟瑟发抖。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沙丹换了一个姿势,舒舒服服地倚在了沙发最深处,脸上是懒散,眼神则游移着犀利。 看着唐骁越来越不善的目光,沙丹哈哈一笑。 “开个玩笑。” “我忽然想问一句……”唐骁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你买凶杀人,那为什么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沙丹的神色滞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丝不悦。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唐骁来了勇气一般,“就算你再聪明,再有钱,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没有被告。”沙丹忽然答道,“没有任何一条证据是指向我的。那个女人没有苦主,她一直是一个人,没有直系亲人,边缘的亲戚也都因为她的职业而对她敬而远之,更别说是朋友。” “所以说她失踪了,根本就没有人悲伤,也没有人在意……你说,这多么悲哀?” 唐骁默然,半晌缓缓颔首。 沙丹说的他都明白,一个人如果活到了这个份儿上,生或者死,其实对于这个世界,没什么区别。 “好吧……我懂了……” “大学毕业以后,我只拿了一个学士学位,然后带着五百万,加盟了一家雏形公司。” 五百万…… 就算是现在,可能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又何况是那个年代。 但是对于一个公司来说,哪怕只是一个雏形公司,那也是杯水车薪。 “后来呢。” 一家雏形公司,想要在茫茫商海里占得一席之地,是非常困难的。前狼后虎,每走一步,都是颤抖的。 唐骁不明白沙丹为什么选择雏形公司。 以他的资本,融资一个差不多的企业还是可以稍加考虑的。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 沙丹抬头看了看唐骁,嘴角勾起。 “只有雏形公司,我才能吃得下……至于已经成型的那些,以我的资本,还没有能力吞并。” 他竟然是想要掌控那家雏形公司。 满满的野心。 “亏你还有自知之明。”唐骁看着窗外的天空,几只鸟划过了天际。 “我手里掌握着什么,我心里装着什么,我自己一清二楚。能吞的下,还是吞不下,我自己从来都会提前判断。” 沙丹冷冷地说道。 唐骁知道自己激怒了沙丹,也不多说什么,又回到了桌子前,在电脑上打下了一行又一行字。 “那是一家电子公司,当时电子技术属于新兴技术,还没有多少人重视。要是知道了现在电子的发展与未来,我相信当时的很多人都会跟随我的……那群蠢货……” 沙丹不屑地哼了一声。 电子公司,首先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便是专利。 “在大学时,我的专利经过改良已经趋近于完善,一整套的电子技术理论已经成型,距离投入开发使用,也无需太多时间。” “我带着五百万,去了那家电子公司,用两方的资金,开创了一个新的电子应用技术,那是一个全新的理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样子有些得意,沙丹略显猥琐地笑了笑。 “你的胆子还真大……” “不是我的胆子大。”沙丹摇了摇一根手指,“是雏形公司的胆子大。” “如果不是他们,我还做不到。” 唐骁并不懂商场上的那一套,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成为一个光阴收容师。 只是他明白,每一笔投资都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每一个未来都是不甚明晰的,眼前是一片迷雾,这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继续下去。 “这一次的投资,投资在我的身上,公司赚了十倍,我的名字也开始在圈里有了些地位。如果当时公司在各平台上封掉我的名字,可能我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者是进度很慢。” 沙丹如是说道。 其实他也是在赌,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公司从中做什么手脚,沙丹甚至有可能会血本无归。 但是那家雏形公司并没有做什么手脚。 或许是太年轻。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下手的?” 唐骁突然问道。 “我什么时候下手?”沙丹指了指自己,“哦……当然,在我的眼里,这家公司就是一大块肥肉……吃掉它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它明明帮了你。” 沙丹摇摇头:“年轻人,你太单纯了……” “在这个深渊里面,哪里会有真正的帮助?都是利益关系,说实话,没有趁机打压我,是他们的失误……这并不能算他们的仁慈,只是他们太傻。” 尔虞我诈,也许真的就完全没有信义可言。 活在商场里面,就要收敛起自己的良心与仁心,放大自己的耐心,还要适时膨胀自己的信心。 “就在第四年,在一次投资里,我暗地运作了双方操作者,公司亏了,对方也亏了,多出来的钱全部进了一家不知名的皮包公司……” 唐骁挑了挑眉:“那家皮包公司是你的?” 沙丹颔首。 “你可真聪明。呵呵呵……” 唐骁打了一个寒战,沙丹盯着他,就好像在盯着一个猎物一样。 就好像是空降在了广袤的草原之上……四周是虎视眈眈…… 第150章 七宗罪(六) 被豹子盯上的猎物,难以逃脱。 唐骁全身发冷,他看着沙丹,却显得有些心虚。 坐在他面前的,可是背负着生命的祸首,是七宗人类原罪的集合。 沙丹的性情难以预料。 谁也不知道他内心作何想。 “一个皮包公司,就让我轻轻松松地吞并了那家雏形公司。” 摆弄着腕上的手环,沙丹口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低声细笑。 “靠着这种智慧,我走到了今天。” 其实像沙丹这种人,往往在社会上能够混得风生水起,但若是失败了,也会是一败涂地。 所谓七宗罪,最初经草撰而出的8种损害个人灵性的恶行,贪食、色欲、贪婪、伤悲、暴怒、懒惰、自负、傲慢。 每一种,都拥有着改变格局的力量,小则改变自己,大则改变世界。 “你一定已经血债累累了吧。” 唐骁觉得自己真的是一直在挑战沙丹的底线。 果不其然,沙丹的眉头跳动,太阳穴上青筋微微暴起。 “我的身上,从来就没纯净过……你看看历史上的那些人,掌握着史书的那些手,又有哪一双是白白嫩嫩的?” 其实沙丹说的,唐骁基本上是同意的,他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同意是同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践行的。 “商场如战场,想不被吃掉,唯一的办法就是吃掉别人。”沙丹低沉着嗓音说着,“别人饥饿,那你就要比他们更饥饿,别人的牙口灵光,那你的牙齿要比他们更尖利,只有最凶猛的那一个,才是最后可能的胜利者。” 或许,也只有沙丹这般性格,才能在漆黑的海水里面更好地生存下去,游刃有余。 唐骁想象得到那些巨贾团围着桌坐,品着清茶谈笑风生,面容间自在如若平常,可暗地里却偷渡陈仓。不见刀光剑影,每一次对垒,都有无形的资产掉下肉来,平地里风云卷动,扰得天下太平不安宁。 在唐骁的人生字典里,敬佩是少有的词汇。但他不得不说,那些活在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里的赢家,都是值得他去敬佩的对象。 第一个世界,第二个世界,第三个世界…… 世界平行交错。 唐骁活在自己的天地里面,交往着与他差不多的人,光阴收容师的职业算得上是一个契机,他被命运安排在世界的交轨处,品尝着不同的滋味,个中感觉还是相当奇妙的。 “我们都是活在危机里的,人类崛起于危机,或许也将消失于危机。没有危机,也就没有契机……我能走到这里,别人其实也能……但就是因为少了点什么,我成功了,而他们被踩在脚下。” “谁都说不准的……你太年轻,孩子……” 沙丹似乎是累了,再一次陷到了沙发里面,一双眼睛疲惫但凌厉地转动着。 “我并不懂你们的生活……”唐骁轻轻拍了拍电脑,文档里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沙丹言语里大致的人生走向,“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懂,但你们的记忆,保留在我这里。” 说着,唐骁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记得寒拾说过,唐骁的光阴容器势必是要销毁的,他给不了什么永远保留光阴的承诺,但他相信,他所遇见的过往,都会印在他的大脑里。 至于在以后这些光阴会成为噩梦,还是会成为回忆,那就不得而知。 “我现在可以收容光阴了吗?” 沙丹显得有些疲惫,似乎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七宗罪固然给了沙丹许多,却也剥夺走了许多,沙丹失去的气血在旁人眼里看作是狰狞,可收益过后是虚弱。 “可以。” 唐骁点点头。 沙丹很明显整个人都已经神经质了,七宗罪在他的生命里一一实现,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以及色欲。 这都是吸人血的蝙蝠。 沙丹……撒旦…… 传说中的魔鬼正在以人类为载体,普及着他的梦魇。 不过唐骁相信世界总会是光明的,七宗罪不过是瞬间开放便开败的花。 这样胡思乱想着,取出了光阴容器,唐骁一边将电脑上的内容保存了下来,一边把容器的芯片递给了沙丹。 “贴在你的太阳穴两侧。” 唐骁指导着。 沙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在自己的额头两边比划了一下。 “是这样吗?” 轻轻颔首,唐骁将屏幕睡眠,在沙丹贴好芯片的同时,按下了开关。 滋…… 沙丹的双眼自然而然地合上了。 其实选择在光阴收容师这里陷入光阴容器的摆布,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就像沙丹刚刚所说的那样,这是一场潜在的危机。 而唐骁也说过,在光阴收容所里,光阴收容师有着绝对的权威,毕竟,能够操作光阴容器的,也只有光阴收容师了。 很显然,沙丹的光阴回忆并不是特别美好的。 从他额头滚下的汗水,与紧皱的眉头便可以看出。 唐骁在一旁坐下,沙丹的身体在沙发上轻微地颤抖着。 冷汗流淌而过,斑白的仅剩不多的鬓发轻动,只是不知为何,唐骁忽然觉得沙丹有些可怜。 在对话期间,他的态度一直在变幻。 七宗罪可怖,唐骁接受不了,但一些底气他还是有的。 时间慢慢踱过了半个小时。 唐骁收拾了沙丹造成的“残骸”,整理好了房间,静静地等待着光阴收容时间的限头。 于是他走上前去,唤醒了沙丹。 “醒醒……” 沙丹微微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几分,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唐骁无奈地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沙丹在他店里待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他这是头一次如此认真对待一个顾客。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沙丹这才堪堪清醒过来。 唐骁正坐在房间的阴暗处看着沙丹,双手十指交错,置于桌子上。 没有开灯,沙丹看不清唐骁的表情,唐骁同样也看不清沙丹的表情。 “你终于醒了。” 沙丹缓缓地点了点头:“收容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说着,他取下了自己太阳穴上的芯片,又递给了唐骁,然后左手伸进了衣服口袋,拿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你收好,以后很可能会用的到的。” 唐骁接了过来。 名片上写着:a集团,沙丹。 第151章 围炉夜话(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入冬。 常春其实已经属于极北方了,这里的严寒精髓,是那些纯粹的南方人所体会不到的。 虹霓初上,夜晚被整座城的灯火填满,逐步走深了二十一世纪,人们活动的时空间都在无限延伸。 夜里的生活,一点都不逊于白昼。 交错的道路上,车辆连成了彩线,空气是喧扰的,不同的人忙忙碌碌着不同的事。 唐骁坐在一家火锅店里,看着面前的菜单发着呆。 冬日里,偶尔不忙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这家火锅店里,点上几份菜蔬,再点上一份两份羊肉,一个人就是一顿晚餐。 吃得外面的月和星子都隐去了。 反正这是一家二十四个小时都营业的店,谁也不会阻止他在这里一待就是几乎一整晚。 但今天不同。 今天他做东,而他所请的两个人,都还没有到来。 所以才他迟迟没有点菜。 仪式感还是要有的,不能按照唐骁往常自己的老样子来。 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钟。 前来加水的服务生已经来了几次,可却并没有人催他,他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了。 终于,在玻璃门上风铃的响动声中,一个人带着朦胧的寒气走了进来,左右辩识了一番,最终走向了唐骁这桌。 “好久不见……” 女人摘下了墨镜,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鬓角发丝。 “是啊……”唐骁站起身来,极绅士地替桌前的女子从桌下抽出了一张椅子,“好久不见。” 坐了下来,女子将墨镜放在了一边。 “服务生……一杯温水,谢谢。” 她比了一个手势,几分钟后,便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服务生,前来替她倒了一杯温水。 “唐尧呢?他怎么还没到?” 一边喝着杯子里的水,女子梳理着自己的气息,一边问着唐骁。 唐骁摇了摇头。 “他不是经常迟到的吗?” “今天我不迟到。” 一个声音,适时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背向的另一张桌子上,一个男子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走到了唐骁这一桌。 “唐尧……你早就到了?” 女子挑了挑眉,眼神在两个男人间来回游移着。 唐尧呵呵一笑,也不答话。 “服务生,可以来点菜了。”唐骁对着前台说道。 “你好,请问想点些什么?” 唐骁看了看唐尧,然后把菜单递给了唐娆——也就是那个女子。 “我没兴趣,你来就好了。”唐娆仅仅是瞥了一眼,就把摊子推回了唐骁的手中。 “不要甘蓝,其余随意。” 唐尧就直接说道,也没管唐骁到底问没问他。 唐骁撇了撇嘴,看着菜单说道: “两份青菜合盘,一份丸子合盘,四份羊肉,一份牛肉……还有一份菌类合盘,先就这样,麻烦了……” 服务生记录好后,然后对着唐骁微微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走去了后厨吩咐。 “你们想喝些什么吗?” 看着表情各异的唐尧与唐娆,唐骁问了一声。 “啤酒。” 两人几乎是同时回答道。 唐骁便点点头,走到酒水区,取了一提啤酒。 几分钟后,菜品就陆陆续续上了来,鸳鸯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得滚开,三个人没怎么说话,默默下起菜。 在等待菜烫熟的时间里,唐骁首先开了口。 “你们最近……过的如何?” “还能如何?”唐尧仰起头,喝了一口啤酒,放下来用手指简单擦了擦唇角,拾起筷子,在清汤锅里夹住了一块羊肉,“光阴收容师,反正我是做不好的……” 唐娆抬起筷子打掉了唐尧的肉。 “谁又做得好呢?”她放下了筷子,“还没熟……除了那个老家伙,我们谁又真的够资格?” 唐骁安静地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我们都活在别人的圈套里,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完全掌握。” 咧了咧嘴,唐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光阴收容师,能做多久,我便做多久,也不管我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火锅里的水沸腾着,表明着食材可以吃了。 于是三个人齐齐举起了筷子,分食着锅里的菜品。 一时间便又没有了话语。 唐骁夹起了一根菜,蘸了蘸碗里的料,然后放在了口中。 “你们说,我们可以信任寒拾吗?” 闻言,唐娆愣了一下,三个人里面,就属唐骁是最先和寒拾接触的,而现在,他却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什么意思?” 唐娆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唇。 “我们与寒拾的相遇,就像与唐晓的相遇一样,其实都很说不清道不明。他们口中所说的吸引力,其实我们都不懂那到底是什么……但我们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唐尧倒是没有停下,他一边继续吃着,一边回答着唐骁的问题。 “我们不需要知道寒拾是谁,也不需要知道他值不值得我们信任,既然我们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有选择其他选项的余地吗?” 喝着酒,唐娆皱了皱眉。 “我们选择与寒拾站在一起,对抗那个老家伙……我们都信了寒拾,这并不是一种偶然……” “他和唐晓之间,肯定另有猫腻,但我们是理会不到了,说白了,我觉得我们就像是棋子。” 唐尧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唐娆白了他一眼:“用不着你来说,任谁都看得出来我们三个是棋子……人生如棋,如若不能执棋,那就走好自己的路吧。” 话题,一度陷入了沉寂。 锅里的热水沸腾声,听得十分清晰,菜蔬与丸子翻腾着,肉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唐骁正在下着最后一小盘蘑菇。 “怪得了谁?只能怪我们自己。”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千万不要推诿责任,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自我承担。 现在不是论谁抉择正误的时候,他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要阻止唐晓的计划,在寒拾为数不多的描述里,他们听得出唐晓的那个计划有多凶险。 “我不想玩下去了……” 唐骁面容低垂。 “谁又想玩下去?”唐尧摇了摇头,掌握着自己的碗,“我才是最糊涂的那一个……” 唐娆拿起纸巾,擦了擦溅上油渍的墨镜。 “我想要背负,我不想逃避,或者是浑浑噩噩……” 霓虹耀眼,外面的夜,更深了…… 第152章 琉璃心(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唐骁去常春大学报道的时候了。 这些天,他想了许多,有关唐晓,有关寒拾,有关唐娆。 他有所保留,但却又很好奇,光阴收容师对于他来说,还算是一个很新奇的东西,真正的内涵,他还没有领悟到。 简单收拾了一下,他便出了门,这是他第一次上班,助教这个位置,其实比较尴尬的,摆在一个不好处理问题的位置上,凡行事都需要谨慎。 今天是星期一,是普遍上学上班的日子。 所以路上的人和车都很多。 唐骁坐着直达的公交车,无聊地看着窗外一寸寸风景飞速掠过。 这时电话响了。 是常春大学的新闻系主任。 “好的……我马上就到……”客客气气地说着,挂断了电话,唐骁的眼底却立刻浮上来一丝不屑,当时讨论他是否要被强制退学的时候,他是恭恭敬敬外加战战兢兢,而现在,依旧如此。 人活着,无非是争个前行,可唐骁一直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甚至还有不断后退的趋势。 半小时后。 走进了学校,唐骁先左右辩识了一下方向,上一次他找过的,这一次路线不会错。 敲响了系主任办公室的门,在听得“请进”的同时,唐骁便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偌大的空间里,靠窗摆放着两张深黑色办公桌——一个是系主任自己的,还有一个,是助理的。 只不过,由于现在这个新闻系主任太能干,助理这一职位还是空缺着的。 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伏案写着什么,唐骁推门的声音并没有给他抬起头的欲望。 “唐骁……对吧。” 唐骁立刻点了点头:“是的,新闻系助教,唐骁。” “急什么。”主任的眼光从眼镜上方投了过来,“结果还没有定论,你还不属于常春大学的编制。” 用笔在桌子上敲了敲。 声调微微提高:“你是经渠道介绍而来的,我的态度,想必你也明白……至于别人的态度,你自己去慢慢了解……你曾经是常春大学的一员,我相信你会好好工作的。” 说完这句话,系主任便不再抬头。 笔下传出了“刷刷”的声音。 唐骁也不再自找没趣,他知道面前的这个所谓的系主任并不喜欢他,无所谓,反正他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让别人喜欢他的。 而且说不定,待到他再次离开时,还会有更多的人厌恶他。 唐娆所在的班级,是新闻系三班。 其实到了大学,班级这个集体概念已经相当淡薄了,早就没有了初高中时的那种整体感。 大家从不同的寝室,到不同的教室,下课后又三三两两分散开来,可能有的人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现在,正巧有新闻三班的课程,唐骁找到了教室,从后门悄悄摸了进去。 这是他的工作,同时也定是唐晓刻意安排的,借他的角度观察唐娆。 上帝视角。 现在,唐娆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她唯一的与众不同,就是跳越过了许多年级。 没有与唐尧结识,也没有被唐晓找见,更没有遇到寒拾。 后来一切的一切,都还未曾开启。 唐娆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唐骁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自己当年的影子,提笔落笔,书写时的每一分表情,都是一个好学生应该有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是对唐骁的目光有所感应,唐娆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正好捕捉到了唐骁那来不及撤回的目光,四目对视,唐骁不免有些尴尬,可面上却未表现出来。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离开了教室。 在卫生间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唐骁的精神暂时放松下来。 唐娆,关于这个女人,唐晓那边有事要求,寒拾那边有事要求,似乎就连草木明空也有事与她牵连。 真的是一个“麻烦”。 熄灭了烟,走出了卫生间,课程已经进入了尾声,唐骁不准备再次进入教室,那样说不定会被唐娆询问。 他没办法解释,也解释不了什么。 唐娆今天就这么两节课,看了看手表,唐骁转身离开了教学楼。 下课铃声,就在唐骁刚刚踏出教学楼正门的时候响了起来。 另一边,唐娆虽满腹疑惑,可唐骁早已经寻不见,又有室友在催促,她也就放弃了寻找。 唐骁的心,很乱。 他回到常春大学,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的,可唐晓和寒拾两边,都给了他一定的压力。 看着道路上的车,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到底作何想。 活着,是为了自己。 唐骁想要为自己活着,可他现在分明觉得自己就是一枚棋子,而且是黑白两面的那一种。 糟糕透了。 沿着原路走过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在半路上,唐骁看到了一家路边摊,于是抚了抚自己的胃,他坐了下去,点了一份汤圆。 等待着汤圆上桌的过程中,唐骁四处打量着。 他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只要稍微的一点小影响,就会把他的所有关注点带到别的方向。 这家路边摊的地方并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装备一样不差,老板熟练地煮着汤圆,见唐骁把目光投了过来,便主动搭话。 “第一次来吗?” 唐骁颔首,这个地方,他以前的确没有来过,看起来不是什么老字号,至少他上学的时候还没有。 “第一次来……” “我就说嘛……生面孔……”老板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副看起来十分憨厚的笑容。 一边说着,他一边取出了一个碗,把煮好的汤圆倒进了碗里,然后端给了唐骁。 “尝尝吧……” 唐骁挑了挑眉,拿起了摆在一旁的汤匙,舀上了一个小汤圆,送到了口中。 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小汤圆,味道真的不错…… 细细品尝后,唐骁一个接着一个的吃了起来,老板的笑容就越发夸张了。 对于一个小本买卖来说,顾客的认同,那可是最好的鼓励,从没有之一。 “怎么样,还可以吧……” 看着唐骁喝下了汤圆的汤,老板探身过来问道。 “很好吃。” 唐骁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就说嘛……我的汤圆不可能不好吃的……那个混小子,天天说我的汤圆难吃……” 第153章 琉璃心(二) “那个混小子,总说我做的汤圆不好吃……简直要气死我了……” 老板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只一句话。 这个路边摊的小汤圆,馅多而饱满,表皮晶莹剔透,色泽光鲜,躲在碗的角落里,在被汤匙盛上来的时候瑟瑟发抖。 轻轻咬一口,黑芝麻的香就在口中肆意扩散。 的确是难得一尝的佳品。 可刚刚老板却说,有人嫌弃他的汤圆不好吃…… “是谁说的?” 唐骁又吃了几枚汤圆,暂时放下了汤匙。 “还能有谁?”老板起身,走到了炉灶前,“我家的那个小兔崽子呗。” “那个混小子,天天嫌弃自己的老爸。” 干笑了笑,唐骁没有再接过话来,老板在做着自己的活计,于是他匆匆吃完了碗里剩余的汤圆,便付了账离开了。 半空中还有些雾气,显得朦朦胧胧的。 天气是天空的心情,此时不自然地遮蔽起来,欲见不见的样子,驱雾的灯光闪动着,透过了分子的缝隙,淅淅沥沥地照了过去。 作为助教,唐骁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作为自己,他还没有什么头绪。 每个人都有纯粹或不纯粹的目的,彳亍在这个世间,于是,便很难寻见纯粹或较纯粹的快乐。 不停背负着前方的重量,艰难而行。 风裹挟着泥土的清香,穿梭在茫茫雾气里,花瓣始终撕碎着乱舞,蜂的振翅,生的甜蜜。 戴好了连衣的帽子,唐骁在人行道的边上小步而快速地走着,踩着窃贼般的步伐,明明晃晃的良心不安。 重新回到了光阴收容所。 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有顾客前来收容光阴。 唐骁坐在沙发的边上,手指之间香烟不断。袅袅升起的烟雾,与外面的雾气完全可以较量一番。 窗子折射过了一道孤单的影子,星火一闪一点,说不清的寂寥尽数包围了过来。 猖狂地叫嚷着…… 投降吧!你无路可退,无家可归! 猛然惊醒,燃到一半便熄灭了的烟仍夹在手指之间,纸面上裂开了一道缝隙,烟丝独有的令人沉醉的气味弥散开来。 将烟甩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唐骁快速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些。梦的昏昏噩噩,他在午夜之时无数次地被惊扰。 白日梦依旧别无二致。 一旦现在的生活原本不属于自己,情况便会越发的严重。 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像是打理着摸不见的思维一般,唐骁皱皱眉,复又舒展开,再皱一皱,舒展的幅度变小了。 草木明空……才是压在他心上最大的石头。 一天不解决草木明空的问题,他怕是要每一天都不得安生,这不是唐骁想要的。 窗棂被啄食的鸟儿所叩响,唐骁的眼光很快转了过去,那只灵动的生物在雀跃。 有时候。 人还不如一只鸟。 敲门声适时响起,唐骁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人此时此刻正站在外面,起身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走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那家路边摊的老板,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老板看到唐骁,显然也很惊讶。 “您就是……这个什么……什么光阴收容师吗?” 唐骁摊了摊手:“诚如你所见。” 他让出了半边通路,让汤圆老板和那个明显是老板儿子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唐骁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合上了门。 “呵呵呵……有什么事吗?”唐骁转过身来问道,引导着父子二人在沙发上坐下。 “不是我……是我儿子……他听说这有一家光阴收容所,就说想来看看。” 老板憨厚地笑着。 额头上滚下了一滴汗珠。 开路边小摊是不容易的,而且,这里明显还有一个儿子需要去养,盘起指头算算,老板都挣不到几个钱。 “哦。” 唐骁点点头,既然想来看看,那就让他看看吧。 年轻人四下里巡视着,就像是目光扫过他的领土,时不时地流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看到了什么?” “一个脏兮兮的屋子。”年轻人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开口便是说唐骁的店乱糟糟。 唐骁也不生气,他也明白自己的店究竟是一副什么鬼样子。被说三道四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当对方还是一个孩子时。 可是老板不好意思起来,这里毕竟是唐骁的店,由着自己的儿子乱说终究不好。 “好了,玻璃,不要再说了。” 玻璃? 唐骁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 竟然还有人叫玻璃? 似乎是看出了唐骁的疑惑,老板笑了笑,解释道:“这是他的小名……他大名不叫这个的……” 同样笑了笑,唐骁颔首,然后对着玻璃说道:“那,对于我这个脏兮兮的屋子,你想要找到什么?” “找什么?”玻璃用手挠了挠头,“不找什么,聊一聊不好吗?” 唐骁先是一愣,旋即笑了几声。 “聊一聊……当然可以。” “那我们就来聊一聊你为什么来我这里?” “我不想聊这个……还有,我刚刚不是已经解释了吗。” 玻璃白了唐骁一眼,主动选择了不回答唐骁的问题。 “你这孩子……” 唐骁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老板不用说教,然后双手十指交叉,舒舒服服地摆在小腹上。 “好吧,你来选择话题,我不打扰你。” 玻璃明显高兴了起来,回过头去,却正好看到了老板那略带批评的眼神,于是嘴一撇,并不理会。 “我们聊一聊我爸的汤圆吧。” 很是意外。 老板显然是事先并不知道去吃小汤圆的唐骁,就是光阴收容所的店主的,也许只是和玻璃辩论了一下自己的汤圆好吃不好吃的问题。 而现在玻璃既然选择了这样一个聊下去的话题,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的父亲丢个面子,来成全自己的论点。 “我爸的汤圆特别难吃……你知道吗?特别难吃……” 唐骁好笑地抬起头看了看老板的脸,后者的脸色,已经开始逐渐难看起来。 “你为什么觉得你爸爸的汤圆难吃?” 继续这个话题,唐骁知道自己没办法轻易改变这个玻璃男孩选择的聊天内容,就只能顺着他来。 仅仅接触几分钟,唐骁便能摸得到玻璃的一点点小内心。 “就是难吃啊……” “可我觉得很不错啊……” 第154章 琉璃心(三) “可我觉得很不错啊……” 唐骁这句话刚刚出口,就看到玻璃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我说不好吃……” 很可怜的样子。看得唐骁一阵错愕,半张开口,他的眼神在小摊老板和玻璃身上不断转换着。 这是什么情况? 老板很无辜地摊了摊手,示意就连他也无可奈何。 “汤圆很难吃……真的很难吃……” 玻璃的眼睛里,竟然颤动着泪光,水波流转,眨眼间就是要滴落下来。 唐骁绝没想到玻璃的内心会是这般脆弱,此时此刻不禁也慌了神,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你……哭什么……” “不好吃……那就不好吃吧……” 玻璃抽泣的声音俶地停止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唐骁:“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点点头,唐骁无奈的道:“是真心话……” 然后他就看到玻璃得意洋洋地转过头去,抓住自己父亲的手臂:“爸爸……你听到了吗?你做的汤圆根本就不好吃……” 只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争执,执意寻求外人的相同看法而令自己的父亲难堪,这种做法唐骁还是第一次见。 很幼稚……很……不懂事…… 玻璃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明显也过了随意任性的岁月,怎么能这样行事? 唐骁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于是老板的脸色更难看了。 “哈……是啊……是啊……我做的汤圆难吃……特别难吃……” 听到自己父亲的这句话,玻璃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明显了,眼底流连着自我,每一口呼吸都是自私。 没错,在唐骁看来,这就是自私。 “可以了吧。” 他对着玻璃说道:“我们结束这个话题,来谈些别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承担任性一辈子,爱人之间没有,亲子之间也同样没有。 无论玻璃出于什么目的,他今天这样的一番话,都令唐骁很不满。 如此不负责任的态度。 谁来背负? 玻璃睁大了双眼:“可我觉得这个话题很好啊……” “这个话题是很好,但它的寿命已经到了,不应该再继续下去,我想,你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言论之后,一定不希望它再次被推翻,对吗?” 唐骁很后悔刚刚顺了玻璃的意,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玻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吧。” “你在哪里上学?”唐骁想了想,然后问道。 “我?”玻璃指了指自己,“我没上学啊……” 唐骁皱了皱眉,看向了老板。 老板脸上那突然涌起的悲哀,让他的心也跟随着悲哀起来。 这么大的一个男生,没有上过学,这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全靠自己的父亲养活。 “那好……你没上过学……”唐骁短暂地合上了双眼,“那你都做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完全没有上学……我小时候还是上过小学的,只不过,毕业以后什么都没考上,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 唐骁似是轻蔑地笑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家里一直住了这么多年?” 玻璃显然没有明白唐骁话里的深意。 “我在家里住啊,不在家里,那我还能住在哪里?” 但是一旁的老板,定是了解了唐骁话中意图,表情一动,似乎是想要出言阻止唐骁。 可是唐骁却比了一个手势,让老板暂时不要开口。 “好,你就住在家里。” “那你每天吃的是什么?” 玻璃眨了眨眼:“我每天吃什么?我每天吃的都不一样啊……要我怎么回答你?” “那你爸爸每天吃的是什么?” 忽然没有了回答。 看着玻璃,唐骁深知他本来就不可能答上来。 “我不知道……也许是汤圆吧。” 其实上一次唐骁起路边摊吃汤圆的时候,他就留意了一件事。 老板在吃汤圆,的确是吃汤圆,可是却是煮破的那一种,馅料流了出来,汤汁进了去,整只汤圆早就没了原本的味道。 卖不出去,老板就只能自己吃。 充了小食,也充了晚餐。 “你答对了,就是汤圆。” 唐骁对着玻璃打了一个响指,玻璃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后者正在冲着他微笑。 “我猜对了?” 一干二净的琉璃,往往能折射出光影的色泽,一颗心晶莹,不谙世事,说是纯净,也可以说…… 是少于历练。 这是一种生活态度的遗失,问题其实是相当严重的。 “你不喜欢吃你爸爸的汤圆,对吗?” 玻璃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吃什么?” 唐骁挑了挑眉,继续问道。 “我喜欢吃好多东西啊……但我不喜欢吃素的,不喜欢吃猪肉……” “够了。” “那你爸爸喜欢吃什么?”唐骁问了下一个问题。 “汤圆啊……一定是汤圆,不然的话他不会卖的。”玻璃很肯定的样子,就好像他对自己的父亲很有把握一般。 老板在旁边隐秘地摇了摇头,微弱的幅度,若不是唐骁有心留意,怕也是注意不到。 “你就这么肯定?” 玻璃微微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肯定?” “你在家里住着,你的爸爸在外面工作着……他与你的交集怕不是只有早晚饭,或者干脆连早晚饭都没有。”唐骁调整了坐姿,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 “我敢肯定你爸爸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你……除了一个不能确定的汤圆,还能说出什么来?” 玻璃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又无力地合上了。 “你说不出来,对吗?” 唐骁很笃定。 一个不上学,也不随自己父亲出摊,整天只知道说自己父亲汤圆难吃的“孩子”,他能知道什么。 但凡了解一点他父亲的辛苦,他都不会说出他父亲劳动成果难吃这样的话来。 乐者不知劳者辛。 自古以来,都没有正常情况的父辈向子辈诉苦的情况出现。 父亲代表着什么,那是年少时期的信仰,是成长时期的后盾,是懵懂的依靠,是可以抽出阅历辩识生活的匣子。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嘲讽自己的父亲,贬低劳动成果也不可以。 “我爸爸卖汤圆的,他肯定最喜欢吃汤圆啊……” “那你小时候在学校,你就喜欢学校吗?” 唐骁只一句话,玻璃哑口无言。 道理有时过于残忍,不打破玻璃一般的心……谁又能在百年之后放下心来? 唐骁只是个外人,但他懂…… 第155章 琉璃心(四) 唐骁只用了一句话,便让玻璃哑口无言。 “你了解你爸爸的生活吗?” “你了解你爸爸的饮食吗?” “你了解你爸爸的心情吗?” “你了解你的爸爸吗?” 一连四个问题,玻璃愣愣地滞在了那里,似是在反应唐骁所说的话,也似是在回味。 “你……” “你在家里的时候,你父亲哪里?”没有给玻璃反问的机会,唐骁又一个问题砸了过来。 “在……开汤圆摊……” “你在嫌弃猪肉嫌弃素食的时候,你父亲在吃什么?” “吃……汤圆……或者其他的别的东西……” “你没有上学,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在家里,看电视……玩游戏……吃……吃零食……” 唐骁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你父亲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玻璃……回答不上来,他先左右看看,再看看自己的父亲,眼神里闪动着挣扎与迷茫。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来替你答。”唐骁扳着指头,“卖汤圆,吃汤圆,穿梭在雨里,站在太阳下,迎面推着车子在风中,挣得每一分钱,给了谁……” “都给了你……” 其实唐骁并不喜欢说教,但面对玻璃,他却不得不进行说教。 玻璃心,啃老族。 这现在就是玻璃的标签,浑浑噩噩了多少年。唐骁知道,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应该经历和他一样的经历,但是,成长永远是必不可少的。 时光向来走的很快。 转眼之间,那个强壮的男人就会满头华发。 他用来支撑的手臂会变的无力,他会需要搀扶,需要角色互换,需要学会从一个保护者,慢慢变成一个被保护者。 而玻璃这个样子,老板怎么办? 低下了头,唐骁看不清玻璃的表情,只能看得见那不停耸动的双肩。 “我爸怎么了?我不知道这些又怎么了?本来就不是我应该知道的啊……” 老板站起身来,额头的皱纹夹着苍老。 “我在家里住了十九年,我爸爸从来没说过我,你为什么说我?凭什么?” 玻璃的话里,处处透露着不成熟。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十九岁的成年男孩该说出口的话。 未免也太过于幼稚。 所以说,唐骁到底是应该用干净如玻璃来形容,还是应该用无知来形容面前的这个男孩。 啃老是惫懒。 幼稚是无知。 无意义的倔强是不明事。 很不幸,以上这些点玻璃都占了,一样不差。 “好了……老板,你不要再说了……我自己都明白……”父亲叹声说道。 “可玻璃不明白。” 唐骁平静地说道,刚刚玻璃表现出来的反应,正是唐骁打击了他内心的证明。 冻结的内心需要被解冻一下。 不然,玻璃永远都长不大。 他需要去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窝在家里,等待着父亲的投喂。 是爱,是圈养; 是爱,是坑害。 他必须要看到除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以外的艰辛。 他理应明白,他的爸爸是如此的伟大。 执着于一碗汤圆的味道,便可以毫无顾忌地伤害自己父亲的心,这是怎样的残忍,怎样的…… 不知何谓亲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玻璃的眼睛红了,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唐骁没办法判断这是什么性质的泪,但看男孩的眼睛,他看到了些许动容。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总要比完全没有更有希望。 “那你还要在家里住着吗?” “为什么……不……”玻璃的声音渐弱,想来,唐骁的话也不是没有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似乎前十九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参不透。 而他的父亲一直在纵容。 迷途的孩子终究需要被点醒。 那唐骁就来做这个暴击点。 “你吃着所有你喜欢的东西,把你不喜欢的东西远远地避开……你的爸爸吃着他的商品,而那不一定是他喜欢的东西……” “他为什么要吃?” “为了什么?”玻璃喃喃自语,似是在问唐骁,也似是在问自己。 “为了你。” 唐骁冷冷地说道。 他从心底不相信玻璃一点都不明白,又不是失了智的儿童,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即使不懂世事,也不可能对于感情真的一窍不通。 是玻璃自己蒙蔽了自己。 “为了我……”玻璃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眼神不停地游移着,“为了我……” 已经习惯了无所事事,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当有了惰性,心就会习惯性地排斥道理,一切都顺着身体的舒适操办,精神的醒悟往往被压制。 玻璃值得同情,至于值不值得去拯救,唐骁不知道,但他希望可以拯救。 说到底,更值得同情的还是小摊老板,更不值得同情的还是小摊老板。 唐骁很理性,在专注的时候,他会想很多事情,将人性抽丝剥茧,分离出那善与恶,庸碌与良知。 “你想继续在家里,被养宠物一般豢养吗?” “我爸爸不会把我当宠物的。” 玻璃还想反驳。 “你的爸爸不会,但你会。” 又一句话,令玻璃直接愣住了,唐骁的人生阅历,之于玻璃来说,简直是要丰满太多。 足以让玻璃消化很长时间。 但唐骁到现在为止的全部人生,没必要让玻璃全盘效仿,因为没有意义。 每一个人的路,都应该自己去行走。 走出来的,才是自己的样子。 纷乱的室内不再纷乱了,看到纷乱的主人自己转移了视线,看不见外界,却真实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揠苗助长没有多少效应。 唐骁深知这一点,玻璃的转变也不可能是一时片刻,太过于激进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了,今天的对话,我们就进行到这里吧。” 终止了话题,看着恍恍惚惚的玻璃,唐骁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到了老板面前:“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我想你知道……” 小摊老板看了看唐骁,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沉重地颔首,刺激着泪水滋润了皱纹沟壑。 “谢谢你……老板……” 父子二人没有就离开,汤圆小摊就在外面,小摊老板为唐骁做了一碗混合着所有味道的汤圆。 玻璃呆呆地看着唐骁吃净了碗里的汤圆。 呆呆地…… 第156章 一身诗意千寻瀑(特)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这几天,我的大脑有些纷乱,各种各样的念头都夹杂在了一起……所以说,我不知道,也没想好接下来要写什么。 于是便向林徽因先生寻求了些慰藉。 一首歌,完完全全地映照出了那个大雅年代。 隽永风流,铭心刻骨。 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谨以此文,纪念林徽因、金岳霖二位先生。 不经意间的回眸一瞥,似乎就定下了金岳霖与林徽因之间维持一生的缘分。如果说,徐志摩是狂热的火,那么金岳霖,就是柔情若水,滴滴浸透,而滴滴留痕。 同样的炽烈,但却被温柔完美包裹。 与金岳霖不同的是,徐志摩只得到了那一个蓝颜知己的身份,并且终其一生,都只是那一个略显悲哀的身份。 起码金岳霖在有生之年,收获了林徽因的爱。 “拨开不相关的人海,独缺你的时代,风华裁作留白,抖落一身尘埃。” “春来冰消雪融化贤良寺外,晨昏光影都在歇山顶分开,人间的季候,不为谁更改。” 可林徽因终究是有夫之妇,只是隔却山海,她发现藏在自己心里的,竟然同时有着两个男人的影子。 她爱自己的丈夫,同时也爱着金岳霖。 “狂奔去紧握记忆的藤蔓,一幕幕,关於你的却转淡。无怪乍暖还寒,天意自知冷暖,艳羡徒然因果循环。” 孤独的人站在夜的夜中形销骨立,在那一间房子中,有最爱的人的欢声笑语和浅吟呢喃。 金岳霖深知那并不属于自己,陪伴着他身体的,只有镜子里反射过来的,窗外的惨白月光。 “长河里飘摇着谁,瑰丽的诗篇,他至少道出梦中,青涩的爱恋。而我只缄默回味惊鸿一瞥,辗转过一年又一年。” 但是我想,金岳霖此生必不是后悔的,当林徽因对自己的丈夫坦白精神出轨的时候,当梁思成提出公平竞争的时候,当金岳霖主动退出的时候。 他们都赢了,他们谁都没有输。 三个人,就保持着这样无比微妙的关系,送走了林徽因略显短暂的一生。 “我闭目亲手献上,一生的花圈,睁开眼两句挽联,哭无声岁月。迟来的话时间喷薄成吊唁,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万古未变。” 在林徽因去世后多年的一天,金岳霖突然召集了老友一起吃饭,局中大家很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 只听得金岳霖沉沉地说道,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举座皆唏嘘感慨。晚年的金岳霖,在一次接受采访时,看到记者给他展示的林徽因照片,像个小孩一般讨要。 这样的爱情,值得尊敬。 “从来习惯孤身一人,而如今最后的期盼都已不值一哂。流言的背后,只能是轶闻。” 林徽因大概是幸福的吧。在她的一生中,有三个男人深爱着她。年轻时不顾一切的初恋,枷锁下的爱情;天地动荡中安稳的婚姻,凭此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精神上宽阔的脊梁,延续生前身后的灵魂共舞。 她收获了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一切。 “最美的梦境,留心头至深,最好的时光,遇见对的人。摆脱所有身份,只好惟愿来生,众里相寻凭字相认。” 我一直认为,这句话用来形容金岳霖与林徽因之间的关系,简直神来之笔。 此生无缘,来世愿续。 林徽因活在这一世里,金岳霖默默守护,孤独里孤独外,眉眼之间,心脉之间,连接着,并共鸣着……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永世不变……” 在天地交轨的地方绝望地守望,在悲欢离合的人间哭泣地笑着。 林徽因没有给金岳霖最完美的爱情,朋友之上,恋人未满——其实本应该满了的。可她给了他这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与岁月。 往事峥嵘,时光如滚滚江水浩荡而来,每一个人都在找寻,而金岳霖找到了,他就驻在那里,不管光阴磨砺了颜色,也不管自己的爱情究竟在洗涤中上升到了哪一个更高的境界。 一个朋友,一杯老酒。 金岳霖是徐志摩去世后与林徽因梁思成夫妇来往最密切的朋友和知己。 他将自己的一生时间都奉献给了一个女人,那个风华绝代,在时间鎏金里岁月静好的女子。 有人可能会说金先生不值,因为他的守候没有意义——这可能是历史上最纯洁的男女情感之一,他们交心,但不越轨,他们在灵魂上互相扶持,在那些呼吸都变得困难的日子里,隔着界限遥遥相望。 徘徊着梦境里,午夜梦回,沾湿的枕边都是有关最爱的女子的回忆。金岳霖为了林徽因一生未娶,而梁思成在林徽因去世后,续弦林洙。 从这方面来看,金岳霖较梁思成要专一的多。 不是说梁思成作为丈夫不够爱林徽因,只能说两个人在对待爱情上有自己的态度。 不同的。 金岳霖就像是一个盲人,他的鼻翼翕动着,呼吸着专属于林徽因那遗世不孤的气息。 黑暗里执着于只一个方向,看不到的终点,属于金岳霖一个人的爱情长跑,林徽因跟随着影子,莫不是泡影,却在金岳霖的心里格外清晰。 他们知道自己对于对方来说今生无缘。 已经做到了除了夫妻外最好的地步,不能迈出那一步,冠冕堂皇地坐在一起,肩并着肩,手却始终无法紧紧相握。 梁从诫,梁再冰,一子一女是梁思成与林徽因爱情的结晶,金岳霖收获了一个人爱情终老,收获了陪在林徽因病塌前最后一秒的机会,也收获了相当于亲生儿子女儿最深的信任。 金爸…… 相信在金岳霖耳中,这就是最美妙的旋律。 他活得潇洒,他活得顶天立地,他在无穷岁月里贯穿着记忆将男女之间的情感融化到天地爱恋间。 触摸不到的茫茫黑夜,光从月上打下,天空纯净的眼睛,火焰熄灭在灵魂的安然里。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林先生…… 人世间,你是寂静的…… 第157章 寒拾(一) 唐骁是第一个光阴收容师。 当然,这个第一是相对于唐娆与唐尧来说的。 唐晓第一个就找上了他,在他态度尚且暧昧的时候,便将光阴容器交给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唐晓对他过分信任,还是对于他的心态,唐晓早就了如指掌。 遇见寒拾的时候,唐骁其实刚刚见过唐晓没多久。 正常来说,这件事是十分值得怀疑的。只是寒拾明显与唐晓是两个对立的阵营,所以唐骁也没有特别深的怀疑。 但是还是要有所保留的。 不是他双面间谍——到现在为止,关于两边的信息他从来都没有透漏过。而是他必须要为自己留意。 草木明空的事情,绝不能在他身上发生第二次。 那一次是他疏忽大意,所以这一次,他要向这个世界发起试探。 至于有没有成效,那是另外一回事。 说实话,他不相信唐晓,同时也不相信寒拾,对于他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案应该是对这一切敬而远之。 但他不能。 草木明空,他必须要搞清楚当年的那件事。 萌现在怎么样,他并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同一级别的学生,就算不是混得风生水起,起码也要比他现在好得太多。 他一直都不相萌会对他做出那种事,即使他们不是恋人,不算好朋友,甚至二者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不甚相熟。 唐骁都不相信萌会背叛自己。 她是他的同学,是被他摆在心头最端正位置上的那一个,也是草木明空的一员。 凭她自己走到了副社长的位置。 他绝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给予萌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特殊待遇。 暂时抛开这些念头,唐骁想得分外头痛。 想他认识寒拾,那也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条件下,不过现在看来,连巧合怕也不是巧合。 那个时候,短暂的考虑过后,唐骁就直接去找了唐晓,拿到了光阴收容所的钥匙。 打开门,唐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室内的空气,看样子刚刚装修不久,半空中还弥漫着红木油漆的味道。 他亦步亦趋,像是一个才学会走路的孩童,身后的门忘了关,徘徊在自那天起就属于他的光阴收容所里,看看摆设,又看看家具。 枕风宿雪多年,他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如今,忽然到了一个条条框框的屋子里,倒是有些不太习惯。 方才想起合上店门,唐骁半闭上双眼将自己投入了沙发之中,柏油马路和皮质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温度也是不一样的。 路上不仅有阳光的香味还有夜的寒冷,而在沙发之上,唐骁目前只体会到了自己的体温。 满足地完全闭上双眼,唐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活在现实里。虽然他对于唐晓是怀疑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好好享受这份家的感觉。 他打算给自己放假一天,第二天再好好摆弄自己的屋子。 虽然还不知道能在这家店停留多长时间,但就目前来看,起码在揭开草木明空的谜题之前,他都不能离开。 夕阳半落,半间屋子里都氤氲着橘红色的光,唐骁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相约散步,看着小孩子们你追我赶。 不知不觉间,一抹笑意就浮现在他的唇角。 灼灼的日落,拼了命散出无尽的炽热,经过亿万年宇宙的磅礴与冰寒、冷漠与寂静,其实投放在地面上的温度已经并没有多少了。 可却足够。 唐骁渐渐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睫毛在刷动着疲倦,这是他这些年来不需要为自己人身安全担心的第一晚。 困倦就像是枯枝藤蔓,蔓延到他的躯干,束缚住了他的神经,梦被点醒,灵魂陷入安眠。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看了看时钟,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是靠在椅子上睡了一整晚,唐骁站起身来,舒展着僵硬的躯体。 痛。 但唐骁的心里是快乐的…… 这几年里最深的喜,多年以前和前几年的悲合在了一处,都被很好地搁置起来。 也该是迎接客人的时候了。 唐骁总体来说还是有些别扭的,毕竟无论是草木明空,还是后来的流浪,他的生活里都没有接待顾客这一说法。 所以说,他有些不知所措。 牌匾是唐晓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而功能也是明明白白写在上面的,唐骁不需要为此费心。但就是这种被冥冥中操纵了一切的感觉,着实令唐骁很不舒服。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拉开了卷帘门,点亮了光阴收容所的牌匾。 第一个走进来的顾客,令唐骁愣了好久。 那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和尚……没错,就是和尚…… 唐骁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小说里的情节,绝不可能就此发生的。 更何况在他这家小店里。 可事实就是,那个长相俊美的和尚不仅进了来,而且还坐在了沙发上面,悠哉游哉。 “您……有什么事吗?” 唐骁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神,这才问道。 “唐骁施主……”和尚张开口便叫出了唐骁的名字,而唐骁在听到之后,仅仅是皱了一下眉而已。 有了唐晓的前车之鉴,他对于忽然就能叫出他名字这种事,已然并不奇怪了。 “嗯?有什么事吗?” “施主难道不惊讶?”和尚看到唐骁的表情毫无变化——若说有变化,那也只是眼皮略眨了眨。 “我为什么要惊讶?”唐骁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去,“如果见到一个人,能叫出我的名字的,我都要惊讶一下的话,那我未免也太忙了吧……” “可是据我所知,施主的名声好像没有外扬到那种地步吧。” 和尚直接点破,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直入正题吧,我的时间不算特别充裕……”唐骁看了看时钟,的确,他的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少而轻松。 “那好……”和尚收敛了神色,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法号,“阿弥陀佛……贫僧佛号寒拾……” 寒山、拾得,唐代绝对的高僧大师,是整个时代都风轻云淡的遗世的人。 唐骁看了看面前这个和尚,他的脸上,能看出来佛法的浸入,但是…… 第158章 寒拾(二) 唐骁看着寒拾,并没有说一句话。 “施主就没有一点点好奇贫僧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寒拾继续问道。 摇摇头,唐骁对着门外努了努嘴:“牌匾上不是写着吗?” 莞尔一笑。 “施主果然聪慧……既然这样,那贫僧也就直来直往了……” 寒拾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问唐施主,为何要继承这光阴收容的炙手之事?” 炙手之事? 虽然唐骁知道光阴收容师并不是什么省心的任务,但是在他心里,也不至于被形容为“炙手之事”。 “为什么这样说?” 唐骁为自己和寒拾分别倒了一杯水,然后将寒拾那一杯推给了他。 “唐施主难道还不明白这光阴二字吗?” 听完后愣了一下,唐骁咽下了刚刚喝进口中的水,然后反问。 “光阴?这两个字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见唐骁不理解,寒拾倒也不着急,他微微一笑,小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光阴百代……过客而已……单若是从这两个字本身来讲,自然是没有什么歧义的……”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唐骁不禁跟随着寒拾的话走深了。 “施主可有执着之事?” 草木明空……这四个字在寒拾方才问出口的那一刹那,便已经是出现在了唐骁的脑海里。 执着之事,唐骁定是有的,草木明空,这是他一直以来最耿耿于怀的事,与之相比,光阴收容所什么的,简直不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他随时都可以为了草木明空而放弃光阴收容师的位置,毫不犹豫。 唐骁本就不是一个会被“一心一意”这个成语所缚束住的人。 看着唐骁的表情,寒拾微妙地笑了起来,笑而不语,唐骁便不禁有些好奇。 “笑什么?” “贫僧是在笑……施主被利用尚且能悠闲自得,心中怕是已经有了计较……这一点,贫僧可是自愧不如啊……” 寒拾终于开了口,可他的话,却让唐骁更加摸不清头脑了。 “我被……利用了?” 唐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心念一动,一个已经被隐藏了许久的担忧到底还是被勾引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 从唐骁的表情里,寒拾自然是看得出他其实已经有自己的初步判断。只不过,寒拾若想要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得再加上一把火。 “唐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施主的这家光阴收容所,是从一个名字叫做唐晓的人手里继承过来的吧……” “别用继承这两个字……” 唐骁有些厌恶地看了寒拾一眼。 注意力又被转移了…… “是的。”唐骁继续说道,“的确是一个叫唐晓的人,让我开这家光阴收容所的……只是我不明白,这和我被利用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唐晓在利用我?” 其实唐骁心里一直也是有这个顾虑的,在遇到唐晓之前,他只是一个可怜的流浪者。 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 所以说,唐骁并不清楚唐晓找自己来当这个光阴收容师的目的。是看他有所牵挂所以值得利用?还是看他孑然一身而容易利用? 不管是那一种,唐骁其实对唐晓都是抱有怀疑态度的。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只是对于面前的这个寒拾,唐骁同样也是不太相信的。 毕竟,如果随便换一个陌生人来说上一句就可以挑拨离间的话,那也太过于轻松了。 “施主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能不相信自己的心……对于唐晓,施主心中到底有没有所怀疑,贫僧自是不必多说。” 寒拾不是一个会轻易退缩的主。 唐骁的质疑,他有很多办法可以反驳……但是,眼前他却是有一种最为有效的方式。 “贫僧想……在唐晓的身上,施主一定是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足以使施主不由自主地产生信任感的力量……” 寒拾缓缓合上了双眼。 就在唐骁仍然探究寒拾话中深意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忽然一滞……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唐骁的注意力,无法分散。 就像是铁遇上了磁石,那来自永磁体的吸引,使得唐骁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在喧闹着。 紧皱着眉头,唐骁从心底抵制着这股力量,可是反抗微弱,来自面前的吸引力,却仿佛滔滔江水一般延绵不绝,川流不息的动荡,唐骁有一瞬间,真真切切觉得自己是站在千仞绝壁上,正在俯视着大江大河。 “怎么回事?” 他吃力地问道。 寒拾坐在原处,一动未动,笑眯眯地,可唐骁只觉得心底发冷。到不是说寒拾一定是什么坏人,只是这种被掌控的感觉,真的难以忍受。 “感受到了吗?” 寒拾静静地喝尽了杯子里的水,然后睁开了双眼。 那股凭空而来的吸引力,就像是凭空而去一般,就此消失。 长鲸吸水。 唐骁愤怒了,但是对方和尚的身份,却让他不得不抑制住怒火。 “我觉得你需要给我解释一下……” “施主稍安勿躁……贫僧知道方才的事是贫僧唐突,但是,却不得不这样做。” 寒拾耐心地解释道。 唐骁拿起了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好……那我倒要看看,你会给我一个什么解释……” “唐晓……他是上一任光阴收容师……但他不仅仅是一个光阴收容师……简单来说,他早已经背离了光阴收容师的道路……” “我凭什么相信你?” 满满的敌意,其实可以理解,寒拾毕竟刚刚做了那种事情,唐骁想不产生敌意都是不可能的。 “贫僧并不指望施主能立刻相信贫僧……”寒拾双手合十,“只是时间已经不多了……贫僧并不能确定唐晓到底会找多少替身。” 替身。 这个名词,一下子就让唐骁愣住了。 真的是很敏感的一个词。 唐骁不喜欢被人利用,但同时他也明白,寒拾所说的八成会是正确的,唐晓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利用他。 只是这个程度达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待考证。 “你说的替身……究竟是什么意思?”唐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一饮而尽。 寒拾微微一笑。 “替身即是替身,字面意思而已……” 第159章 寒拾(三) 替身。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骁的感觉很危险,寒拾却依旧是笑吟吟的,不慌不忙。 可是按照他的说辞,他此时此刻应该是着急的才对。 皱起了眉头,唐骁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与寒拾进行交流。 “你刚刚还在用不知名的方法控制我的身体,所以,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你……” 唐骁说的是实话,而寒拾也明白。 “可贫僧觉得,方才之事,对于施主来说,好奇应是大于惊诧……” 寒拾笑着说道。 “唐晓的阴谋,早已在他能掌控的范围里铺天盖地……唐施主若是仍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会被找来当光阴收容师的替身……不妨想一想……施主当初为何就相信了唐晓的话……” 心中没由来一动。 当时的唐晓,的确给了唐骁一种不得不遵从的感觉,就像是上司对着下属……不……其实说穿了更像是帝王对着臣下。 一股压迫感。 而寒拾则不同,他身上的吸引力,更加的柔和,较唐晓而言也稍显弱势一点……虽然对于唐骁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但是其实还是可以进行比较。 这样一来,唐骁心里对寒拾的主观抵触,竟然不知不觉减弱了许多。 唐骁的确也是明白,唐晓和寒拾是不一样的。 “好吧……那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通知我小心那些唐晓的所谓阴谋吧……” 抬头看向寒拾。 只见寒拾的眼底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惆怅,俶尔即逝。 “是……阿弥陀佛……施主头脑过人……”寒拾念了一句法号,“贫僧……想让施主帮助贫僧一起……对抗唐晓……” 寒拾是冒了险的。 他并不知道唐晓对唐骁的控制达到了什么程度,所以说,这是一步险棋,只是人生如棋,不进则退,唐晓已经在向前进了,寒拾不能落在后面。 “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这是在让我背叛?” 唐骁仔细琢磨着寒拾的意思,言语态度之中,也带上了一点点暧昧。 寒拾的意思是说,唐晓其实是一个阴谋家,可是谁又知道,寒拾他自己是不是一个阴谋家? 知道唐骁对自己尚且存有怀疑,寒拾苦笑一声。 “唐晓所行之事,是逆天之事,而贫僧所行之事,亦是逆天之事。唐施主若是不想牵连自身,倒是可以理解,只是贫僧还是要提醒施主一句,趁早离开光阴容器……” “它之于施主,弊大于利……” 说罢,寒拾便作势起身,一副想要离开的样子。 “等等……” 可是唐骁却叫住了他。 “我相信你。”犹豫了片刻,唐骁还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接着他便看到了寒拾眼里那不可掩饰的欣喜。 唐晓给他的感觉的确是诡异。 就像是一个意外失明的人,被一个好心人告知有复明的希望,可这个好心人,手中却握着失明的前因后果……简直了如指掌。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 寒拾的态度是与唐晓对立的,这一点很显然,更何况,寒拾带给唐骁的感觉,可比唐晓要好太多。 虽然也是朦朦胧一片迷雾。 “那施主可是愿意帮助贫僧?”寒拾的目光里透出了一丝希冀。 可唐骁却是静静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说我相信你,但是,你还没有能说服我替你办事。” “唐晓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无论他想要做什么,即使我大概明白那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我想,我也不该背叛他。” 是的。 唐晓定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唐骁不敢去为了寒拾一句话而去赌博,他的人生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博弈,再也输不起了。 倾家荡产是小事…… 可唐骁现在能倾的,也只剩下他对于草木明空的执念了。 “光阴容器,是一种非现实的产物……” 寒拾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超现实的光阴容器,本来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很不巧,因为一些不可控的原因,它降临到了这个无法完全掌控它的年代。 于是,便有了光阴收容师这个职业。 对于光阴收容师来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收容光阴……其实也不是永久性的收容,但还是要比人的大脑的保质期要长的多。 但慢慢地,光阴容器的另一种用途就被某些心术不正的光阴收容师所利用。 光阴被汲取,被用于不恰当的地方。 两个或者更多的光阴被压缩到一个光阴收容夹里面,能量就会迸发而出,而这些能量所能做到的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强。 收容的光阴,就这样入了邪途。 更别说是被保留下来。 听着寒拾的描述,唐骁不自觉地心底一寒。 虽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样违背道德的事情,也不是他随随便便就愿意去做的。 光阴能量究竟能够办到什么事情,他并不清楚,但是,他大概可以去猜想程度。 必然是可怕的。 甚至可以大幅度影响现实。 说不准……唐骁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回归常春大学这件事。 莫非…… 背后一阵冷汗疯狂溢出。 他的某些猜测被无情证实了,寒拾是出家人,所以他所说的话,其实还是有一定质量的。 “不得不承认……你说服了我……”唐骁再一次倒了一杯水,“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施主请讲。” 寒拾比了一个手势。 “你又是什么人?” 这是另一个关键,按道理说,能对光阴收容师如此了解的,只能是另一个光阴收容师。 可寒拾明明就不可能是一个光阴收容师。 于是怀疑地目光,打向了寒拾。 “阿弥陀佛……施主问的有理……”寒拾双手合十,“我与唐晓……乃是故人……故人歧途,贫僧不得不出手相助,仅此而已……” 唐骁是不怎么相信的。 “嗯……” 颔首,唐骁静默地喝着杯子里的水,一时间,空气就有些沉默。 半晌,寒拾才开口道。 “施主作何想?” “在想可能性。”唐骁也不隐瞒,反正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任谁都需要反应一段时间。 可寒拾却一副了然的样子。 “施主的这一步……的确关键……”他赞同唐骁的犹豫。 抉择,是不能够轻易下的。那样太不牢靠。 第160章 寒拾(四) 在想可能性。 唐骁可以去帮助寒拾成事,只是……那必须得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 他输不起。 不得不承认,寒拾说动了他,无论是从哪一个方向。 “唐施主……算是贫僧多语……执念太多则会牵扯判断……行事与为人不同,不一定要始终为一……” 仍然在犹豫着。 唐骁其实是很瞧不起这样的自己的……在他少年得意的时候,唐骁很少做出徘徊左右的决定。因为那与风发的意气太不相符,犹豫简直是对大好年华的羞辱。 但现在不同。 唐骁的手里再没有筹码,对于一场可能会赌上人生的博弈,他实在是不好进行衡量。 从寒拾的口中,他能明白唐晓这件事如果说是真的,其严重性必然是难以抗拒的。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明哲保身才对。 “好……我帮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深思熟虑过后,唐骁终于还是答应了寒拾。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答应。 “我只希望……这件事最后不要牵连到我。” 唐骁对着寒拾说道。 “阿弥陀佛……贫僧答应施主……有关唐晓之事,施主只要听从贫僧安排,自然是无后顾之忧的。” 寒拾的表情并不明朗。 但唐骁不自觉地就信任他,说不清这是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有些苦恼。 莫名的吸引力往往决定了很多事情。 “贫僧想……唐施主的执念,应该与常春大学的执教、和草木明空有关吧……” 寒拾抬起眸子,眼底含着一丝笑意。 唐骁的身躯一颤:“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 距离感立刻凭空浮现。 向后移动,唐骁拉开了与寒拾之间的距离。如果说寒拾对自己的一切有计划有预谋的提早了解……那么事情的概念就会截然不同。 寒拾会一定程度上知道自己的事情,这一点唐骁是理解的,但是,寒拾知道的也未免太过多了些。 常春大学的执教,还有草木明空,按道理说,这只是属于唐晓和唐骁两个人的事情。 可是寒拾知道了,而且还对着唐骁直言不讳。 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寒拾与唐骁之间的这种不稳定的信任,容易激发出来的隐藏矛盾点显而易见。 “施主稍安勿躁……” 出言安抚,寒拾微微一笑。 “对于贫僧知道施主的一些事情,施主不必太过怀疑……贫僧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什么道理?” 唐骁冷冷地看着寒拾,目光里满是不信任。 有时候信任与不信任就是两个极端,可有时候两个极端偏偏就搅在一起。 只是一念之差。 寒拾知道了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唐骁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他的情绪像跳了弦一样波动,一直在徘徊着。 其实本来并没有什么。 显而易见,寒拾对唐骁的了解程度已然很深,若是知道他回到常春大学的目的,那也很正常。 只是事情一旦与草木明空有关,唐骁就没有办法去冷静思考。 真的没办法。 “你接着说……” 勉强稳定下来呼吸,唐骁的眼神也逐渐沉凝下来。 的确,刚刚是他太冲动了。 “贫僧……是为了推翻上一任光阴收容师而生的,而施主,还有未来之人,你们是下一任光阴收容师,由此看来,贫僧即使知道施主的底细,怕也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毕竟……光阴容器本就不是什么可以正常理解之事……” 寒拾所说,唐骁在心底是认同了的。 只是他面子薄,还不好直接表现出来什么。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唐骁微微合上了双眼,“我暂时相信你……” 不久的将来,第二位光阴收容师将会出现。 当然,寒拾是知道这个人是谁的…… 那么唐骁的任务就有一个……找到下一位继承光阴容器的人,提醒一些事情。 命运是无法被打破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逆天而行,有多少人在同不可逆的命运苦苦挣扎,不懂得顺势而为。 既定的命运,虽说虚无缥缈,但是对于光阴收容师来说,每一任,都是命运的抉择,不可琢磨。 光阴收容师,是一种必须接受的命运。 这一点,谁都逃脱不了。 但是放弃是可以的,只是被选择中的那个人,这一生定是会与光阴容器结缘的……无法逃避。 即使放弃了光阴收容师的身份,该有的纠缠,也一点都不会少。 “我的任务……就这样简单?” 唐骁听完了寒拾的话,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他本以为,寒拾最起码也会叫自己去阻碍唐晓的什么事情。 但是,寒拾却是让他去交代给下一任光阴收容师一些事情。 还是一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直接让她拒绝成为光阴收容师这种可能?那样的话不是要简单的多吗?” 唐骁不解地问道。 寒拾缓缓摇了摇头。 “不可以……施主也好,另一位施主也好,对于你我她来说,命运都是不可逃避的……” 不可逃避。 而寒拾让唐骁去交代给下一任光阴收容师的话,对于几个人的命运其实是至关重要的。 唐骁、唐娆,自然还有唐尧。 那个下一任,自然就是这里唯一的女性。若是当时唐娆将唐骁的话记在心中,并且做出正确的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不至于纠缠到如此地步。 可世界上没有能将光阴逆转的东西。 既成事实。 就摆在那里。 残酷而又现实。 “好……我答应你……”唐骁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颔首。 寒拾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寒拾这个人是相当难懂的,无论是唐骁也好,唐娆也好,还是唐尧,他们都没能看透寒拾这个人。 “施主……贫僧就此告辞……” 双手合十,寒拾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光阴收容所。 唐骁看着寒拾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背影被逐渐合上的门给挡住。 那一天后,寒拾就再也没来过唐骁的店。 唐骁按照寒拾的安排,去了他一个月后将要任职的地方,提醒了尚且是普通人的唐娆。 冥冥之中,天地之间自有缘分。 说不清,道不明…… 光阴收容师的故事,可以展开,也可以收尾,反正唐骁势必是要提早落幕的。 第161章 对弈 记忆里的,寒拾交代的事情并不多。 似乎除了告诉唐娆一些事情,那就只剩下静静观察。 可唐骁忽然就对唐娆来了兴趣。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得到这所谓的光阴收容师的传承。 以前他想,应该是穷途末路之人,被这个世界所可怜,得到了重回人世间的机会。 曾经的唐骁就是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而现在,他学会了在岸上呼吸。水折射的波纹与大气折射的其实没什么两样,一个是海的脸色,另外一个,是天空的脸色。 有时候他走在街上,还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真正得到了救赎。 一杆一杆的路灯,一道一道的影子被拉长,地上的光暗曲折离奇,沿着路向视线平地的位置看去。 唐骁看到了自己可以走的方向。 直到寒拾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 光阴收容师的传递早就沦为了一场阴谋,任何被选择中的人,都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 唐骁的境况是走投无路,那么唐娆呢? 看起来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可能唯一一点的不同,大概就是她的智商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考上刀尖上跳舞的预科班的……更何况还是跳级。 “你到底是谁?” 唐娆堵住了刚刚想要避开来的唐骁。 唐骁讪讪地,用手向下压了压镜框,把目光从眼镜上方投向了女孩:“我是你们班的助教啊。”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唐娆琥珀色的眼睛里,透露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深邃。 被看的有些发毛,唐骁咽了一口唾液,喉结蠕动了一下,发出了很沉闷的声音。 “那你想问什么?”唐骁决定继续装傻,因为这样……好像还蛮有意思的。 “哎……你干什么……” 唐娆显然并没有太多的耐心,她拽着唐骁的袖子,便直接把他拉到了楼梯下面的死角里,也不顾周围人打过来的异样的眼光。 “我可告诉你,这里是教学区,学生和老师之间是不能产生……” “别做梦了。” 冷哼一声,唐娆指了指唐骁的心脏:“你到底在这里藏了什么。” 被摄住的感觉。 “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 唐骁也收起了玩笑,用手扶了扶落下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光,白茫茫的一片,唐娆一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真相。” 唐娆依旧不依不饶。 其实看她的势头唐骁挺想告诉她的,可是问题是,现在就连他还是一头雾水,又怎么告诉唐娆事实? 没办法。 “我不能告诉你。”唐骁叹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不能。” 他又想起了寒拾的话。 除了交代的事情,他最好一句话都不要多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纷纷乱。 处理清楚是很难的。 “好吧……”唐娆放开了皱成一团的袖子,“暂且相信你。” 因为唐骁的表情真的是不作伪的。 如果作了伪,那就只能说明唐骁的演技,实在太好,那样的话他也就不应该在这里混生活了。 “我等着你说的那一天,我想,到了那一天,你会把事情告诉我的。” 唐娆的眼底没有表情。 脸上却微妙地一笑。 “对了,唐骁助教……你的职位,可还不是教师啊……” 尴尬。 可是,唐娆找到了唐尧,直到她深刻地体会到吸引力传递到了心脏里的那一份感觉。 唐骁都没有再给她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甚至,唐尧最开始都不知道唐骁的存在。 直到那一张照片,才把事实与事实联系起来。 唐娆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女孩。 属于那种放置在人群中,都不会被轻易淹没的那一种。 不是说她长的有多么漂亮,而是,她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是一种不群的气质。很不凡。 唐骁没有第一眼爱上唐娆。 他们差了那么多年纪,但是,一种亲近感还是不知不觉化出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唐娆坐在学院的咖啡馆里,慢慢地喝着一杯泡沫牛奶。说实话,没什么好喝的,就是一杯奶粉,冲开然后打出了许多泡沫而已。 记得上一次,喝的也是这个东西。 唐骁看着唐娆喝东西的样子,一时失语。 “怎么了?不会说话了?” 撂下了杯子,唐娆微妙地看了看唐骁,笑容趋近于诡异。 “哦……”唐骁赶紧低下头喝了一口白水,“咳咳……那个……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我会遇见什么事?” “你指的……是那个?” “就是那个。” 两个人像打哑迷一样。 但他们二人都是心知肚明,互相都懂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话说你如果再不告诉我,很可能我就失去了兴趣了……到时候,找到找不到,我感觉都会是一个结果。” 唐娆挑了挑眉。 “别啊……” 唐骁摆了摆手,说道:“会来的,估计,也就差不多是这几天了。” “对了……你在草木明空……是做什么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唐骁问道。 “草木明空吗?”唐娆继续喝着杯子里的牛奶,“你不是它的第一任社长吗?为什么不知道?” 说起来汗颜。 草木明空,是唐骁一直都关注的,即使是在他流浪的那些日子里。 当时,他给草木明空的时任社长发了一个消息,其实他也并不确定会得到什么答复,但是,幸好他也是提前联系了几次。 但是关于唐娆在草木明空里的地位,他还是不太清楚。 “而且……草木明空的旧址……” 藏在唐骁心里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些你都要问我的吗?”唐娆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草木明空……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草木明空了……”唐骁的神色黯淡,用勺子搅着没有内容物的白水。 “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唐骁的一切,唐娆同样也是很感兴趣的,二人就像是对弈的棋手,唐骁握着先启子的黑棋,而唐娆,白棋在手,则是稳兵不动。 “由于一些原因,我被草木……不……是我被学校开除了……” “为什么?” “因为……”唐骁抬起眸子,犹豫片刻,“没有为什么……” “草木明空为什么会搬家……恐怕,和你那件事脱不了关系吧……” 唐娆微微一笑。 第162章 十年(一) (致敬名柯) 在看到面前的这个人之前,其实唐骁是绝不会去相信一件如此荒唐的事情的。 十年的光阴,说亏欠便亏欠。 向岁月伸手借的这匆匆十年,竟被形容得如此容易。 一个人会变小。 “看起来”这应该是存在的,毕竟在现在这个时代,化妆术盛行,大街小巷,浓妆淡抹。 但那只是观感上的。 而唐骁接触到的,可是确确实实的真实事例。 连时间都苍老了,窃贼却藏在那绝不可察觉的缝隙里,为自己强行剥夺而下的、偷来的光阴沾沾自喜。 “你说的都是真的?” 男孩推了推面颊上的大号眼镜:“我没必要骗你。” 唐骁半眯起了双眼。 “嗯……我相信你……” “我是一个警察……管理刑侦的……或许,换作是另一种说法,用侦探来形容我似乎更合适一些……” 男孩平静地道。 “你的名字?”唐骁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开了文档。 “叫我南就好……我不太习惯被知道全称。” 南很冷漠,成熟向来都不是属于小孩子的标签,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从骨子里被浸透的成熟,才令唐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了他的话。 “像我这种职业,高危……说不准那一天就看不见太阳月亮了的……” “当个卧底,换人质,查证……” “你明白的……生活……很糟糕……” 侦探,是一种什么工作? 在刀尖上跳舞,潜伏在夜里,如同深海里的白鲨,只需要一滴稀释到了极致的血液,便能追踪每一份盘根错节。 就像驯服好的猎犬。 狰狞,而又光明;丑陋,而又美好。 这就是侦探。 “日子不好过吧。”唐骁在电脑上打着字,没有去看南那忽然深邃的表情。 “当然……不过……也不能完全这样说……” 男孩不自觉地就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是一个总摆出冷漠二字的奇奇怪怪的女人,是那个令他变小的药剂的发明者,也是他苦苦追寻的犯罪团体的核心成员…… 本来他们是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一起的。 岁月本不该让他们相交。 但命运截胡了时间,错误的地点,那么相遇的两个人呢? 是否是错误的? 可结果未出之前,又有谁能知晓。 “你应该喜欢她吧。”唐骁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男孩,唇角左右向上微微勾起。 “应该……” 南的目光有些空洞,他盯着一个地方看,眼睛里面什么反射都没有。 摇落一树的孤独。 满天的星子都在哭着摇晃,夜的尽头就是黎明,南站在天的尽头遇见了她,她冷漠,就像是应该冷漠一样。 而他的身上散出光来,正义的光。 她让他多活了十年,他从光阴里偷走了属于那十年的记忆,十年前的他慢慢淡出了人海,十年后的他和十年前的他同年岁。 两个人就是一个人。 可除了他和她,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 “你不恨她?” “刚开始不能说不恨……呵呵呵……”南笑了笑,“后来就不恨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都老夫老妻了,也就恨不起来了……” “你们在一起了?” “不……我说相当于……只是相当于。” 唐骁轻声笑了一下,对南的态度不置可否。 “还是详细地说一下吧。” 在电脑上打下了几行字过后,唐骁对着南说道。 “我是无意之中发现了那个组织的交易,结果,就被下了药,本来应该死的……可是下面不收我,我就又被送了回来。然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南挑了挑眉,回答道。 “你看我这个样子。” “谁都不认识你了,原来你的朋友,家人,你的……敌人……” 点了点头,南合上了眼睛:“是的,除了她,谁都不知道我是我了。” 这或许是孤独的吧。 “然后呢?你变小了以后住在哪里?怎么生活?” 于是南又悲哀地笑了笑。 “我父母的抚慰金,可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抚慰金。 这听起来是另外一个故事。 怪不得南说没有人识得他了,原来,他早就被最亲的人抛弃了。 一个人更懂得夜的寂寥。 或许就是这样他才选择了这样的一个职业,可能是继承衣钵,也有可能,只是为了报复。 反正无论如何,南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唐骁继续问道。 “后来……”南低下了头,“我就追查那个犯罪组织……” “我其实更倾向于问……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相比于沉重到了某个地步的追查犯罪,唐骁更喜欢有关情感上的一切。 “她就这样剥夺了你的时间,而且还是十年的时间……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吗?” “为什么不甘?” “我没有死,还得感谢她呢……一开始,我只是因为一时之间不适应回到小时候的样子,才回迁怒于她,后来,我就意识到了这个状态的好处……” 就相当于换了一个身份。 后期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嗯,我明白了……” 唐骁颔首,思考着屏幕上的内容。他从来没有过南这样的经历,他的所有的人生都与生命的付出无关。 他今天才认识到,这个世界里还有另一个生死纠缠的世界。 “其实一段时间里的日子还是安逸的。” 南继续诉说着自己的生活。 “我刚刚变小的时候,我还在适应阶段,那个犯罪集团以为我已经死了……两边都已经放松了警惕。” “那她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南是因为被害而到了现在,那么作为“罪魁祸首”的她呢?她又是因为什么而与南相遇的? 按道理说,一个隶属于黑暗的人,是会被光明刺到眼睛的。 可是从南的语气里,唐骁听得出很浓重的暧昧。 南对于她的态度,很暧昧。 “她?”南笑了,“还不是被那个纯黑的组织放弃了?” 放弃。 那就是研制出了那种貌似还不完备的毒药,被……杀人灭口? “她也服用了那种药,不过……她给自己留了一线,她的那一份是七成几率变小的。” 南扶了扶眼镜。 “我当时吃的那一份,是七成几率致死的……所以我说,阎王他不收我,没有任何办法。” 苍凉地笑了笑。 第163章 十年(二) 七成为生,七成为死。 南喘着那一口气的命运,幸存直到今天。而她,即使是知道自己可能会滑落到不归路里去,也义无反顾,不曾犹豫——毕竟,若是不离开,那就必然会真的离去。 “她找到了我,我们在一处抗击着生活。” 本不该有交集的人之间有了交集。 水与铯发生了反应,激起了内含的全部,光与热流连于表层,可内核却是冰冷冷的现实。 “你们的共同敌人,不应该是暂时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吗?” 唐骁问道。 “的确,那个时候暂时还是不知道的……但是万事不能持久,一时不知道,并不代表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走在深渊的侧面,稍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所以必须走好每一寸每一步。” 南停顿了一下。 “她就在家里面待着,替我们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研制出来的解药……曝光率对于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就在那片黑暗里长大,黑暗熟悉她的味道更甚于她恐惧黑暗……” “然后你就在家外面……继续工作,对吗?” 唐骁微微一笑。 南刚刚用了一个很微妙的词汇。 家。 家是什么意思? 是一种集合,是一种代名词,是一种倚靠再叠加上信仰。联合成一个整体,意味着很难分离或者是基本上不可分离。 简称:命运共同体。 “我继续工作……是啊,继续工作……侦破大大小小的案件……没有办法,这是烙在骨子里的本能,就像野兽会为了扑食而扑食……” “而我的最终目标,还是那个险些毁掉我的集团。不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都不能活在阳光下面。” 唐骁微微叹了一声。 南的世界,他是真的不了解,也没有空余的位置去了解。不属于唐骁的生命,当然不会浸入他的生活。 每一种人,一般来说,只扮演一种人就够了。 全部都是领衔主演。 串戏串场,偶尔才有的独显于世界的人,或昙花一现,或卷着碎成刀子的风割开命运。 留下痕迹。 “所以说,你现在来到我的店里,就意味着你已经毁灭了那个黑色组织了是吗?” 唐骁再一次停了下来,问道。 颔首。 “是的,基本已经被铲除了,余下的灰烬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最后收网的时刻并不属于我。” 南现在仍然是一个小孩子…… 那就意味着。 一件有关十年的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与其去费尽心思猜测,还不如听我先来讲一个故事。”南直接就看透了唐骁的心。 目光犀利。 “好……请讲……”不知为何,唐骁忽然从心底升上来一丝畏惧,面前的这个男孩无法被左右,唐骁做不到,光阴同样也做不到。 每一份的遇见都是生命。 断开来了的是血肉,连在一起的是筋脉。 就在下着不大不小的雨的时候,南第一次见到了她,就穿着与小小身躯极不相称的白色研究服,躺在混着泥土味道的雨里。 他抱她回了家。 并不知道其实抱回了一份纠缠。 他换下了她身上的湿衣,女孩子穿这种衣服必然是会落下病的,也不顾所谓的男女之别了,反正小女孩的身躯也没什么可看的地方。 南可没有恋童癖。 他还不知道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外在与内里是两种东西。 第二天。 她醒了,看着自己身上宽松的衬衫,再看看面前的这个——小孩子,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并不是那种属于小孩子的天真的虚无表情……而是一种冷漠的,极理智的面无颜色。 “你醒了?” 她淡淡地道:“嗯,我醒了。”然后再扯了扯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皮肤的系上了少数几个扣子的白衬衫。 “你换的?” 南皱了皱眉,虽然什么地方不对,但他还是慢慢点了点头。 预料中的任何一种情况都没有出现,抬起头,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戏谑,毫无保留地嘲讽。 “生活在光明里的侦探员,也会对小女孩上下其手吗?” 南的身体一颤。 端来的牛奶吐司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男孩的声音都跟随着颤抖了:“你是谁?” “我是谁?”她冷冷清清地笑了,笑得河山封冻岁月荒凉,“只不过是一个孤儿罢了,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没有剩下,唯一的与这个世界的关联,也就只有把你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的东西了。” “你也是变小了的?” 南吃了一惊。 他昨晚竟然是脱掉了一个实际年龄二十几岁的女人的衣服? “时光倒退了十年,我和你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也不存在于现在这个世界。算起来,我还要比你大上一岁的样子。” 女孩惨笑。 “你的意思是……你是那个组织的人?是这种药物的研究者?” “全中。” “那现在……你还想救我吗?你还想给我牛奶吐司吗?你还想……给我换衣服吗?” …… “就一周的时间。” 沉默良久,南才冷静地说道:“我只容忍你一周。到那时,你的身体会痊愈的,到那时你就可以离开了。” “还是放不下你那可怜的悲悯吗?” 女孩的话无不嘲讽。 “算了,就这样吧……毕竟没有你那可怜的悲悯,明天的我就横尸街头了……” “晚安。” “现在可是中午……喂……” 很曲折离奇,难道不是吗?生活能够变化得了任何一种不同的样子,面目全非,一个人所熟知的一切很可能会瞬间崩塌——那样的话,后来的他应该就不是他了。 “然后呢?” 唐骁很好奇下面的事情,每一份与他不同的岁月,都有他感兴趣的营养。 “再后来……” 回忆早已经淹没了许许多多,南的光阴里充斥着刀枪的光与影。 鲜血的颜色。 活生生的命,吊在了已知的年龄未知的身份里面。 南手里拿着另一张人生走向的塔罗牌,却不忍心去看。 “后来就是单调的生活,她偶尔帮着我破案,而更多的时间,还是缩在屋子里用健康换着那种虚无缥缈的解药……” “我们都没有办法。” 一周的约定,在几天的相处过后,谁都没有再提起。 巧妙地,很默契地规避了。 他们究竟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躯体,这是个问题,一直都是一个问题。 第164章 十年(三) 他们都是被世界遗忘了的人。 所以他们抱团取暖。 南是为了最终的正义与复仇,那么她呢?她又为了什么? 既不是像侦探一样的自诩正义,也不是为了复仇——不……或许也可能是为了复仇。 为了她的生命,为了她的自由。 “解药有进展吗?” 南倚在门框,看着昏暗灯光下电脑前的女孩问道。荧屏反射的光照得女孩的面颊有些微微发红,不知是错觉还是些别的什么。 女孩抬手端起了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小口,又放下,摇了摇头。 “没进展。” “你……”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淡淡地说道,“没有的话,我要工作了。” “别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南上下打量了女孩现在的小小身躯。 “长身体?” 她笑了:“我会变成原来的样子的,这一点不用你担心。哦……差点忘了,你也会。” 简直是无话可说。 但南还是走上前去,把咖啡换成了温牛奶。 “自作主张。”女孩白了南一眼,随后还是拿起杯子,喝了杯子里的牛奶。 牛奶的香气与咖啡果然是不同的,她并不喜欢这种甜腻的感觉,相比于这,她更喜欢黑咖啡那种毫无保留的苦涩。 显得特别真实。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南微微一笑,退出了房间带好了门,端着半杯凉咖啡离开了。 走到了拐角,他回过头看了看女孩的房间,又看了看手中的咖啡,低下头喝了一口。 满满的苦意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凉透的咖啡,将原本的苦涩衬托到了极致。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饮料。” 南笑着摇头。 唐骁沉吟片刻:“黑咖啡是提神效果最好的饮料之一,或许,她只是依赖吧。” “不。”南反驳了唐骁的观点,“她就是喜欢咖啡,一直很喜欢,一直……” “安逸的日子,一向过不了多久,组织就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其实是她的踪迹。”南叹了一口气,“而她就只是出去买一种药品,就那一天,她恰好就被发现了。” 命运……果然是无法逃脱的吗? 女孩强行捡回了一条命,最终还是被地狱给发现了吗? “然后呢。” 唐骁在文档里输入着。 “她被发现了,但是刚开始还没发生什么……可能组织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吧……后来发现我们背后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大鱼……” 于是动手了。 “最开始,我只是发现我们家四周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出没,起初只是以为是保护我们的便衣,后来,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她也发现了。 “她在房间里工作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短……”南说道,“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喃喃自语。” 黑暗组织对于女孩的影响不言而喻。 “我便也不再总是出门,就待在家里,和她在一起。” “你们没有请求保护吗?” 唐骁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因为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南顿了顿,继续说道,“等到危机已经很明显的时候,其实保护什么的已经没多大作用了。” “是什么时候真正出现了问题。” 唐骁继续问道。 “就在大概两周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动手了,在便衣的保护之下,在我的保护之下,抢走了她……我家里的她。” 南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我们去追踪,去寻找,去找的所有可能……”南微微合上了双眼,猛然睁开,“决战就要开始了。” 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 决战,就现在月都没有亮出来的时候,在城市未知的某一个角落,在文明与光芒普及不到的地方。 恶魔在纠缠,噩梦再延伸。 光的尽头是暗,狰狞的恐惧的难以逃避的难以自拔的,尽数于此。 “组织其实早就日趋衰落了,再不能掀起什么大风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只是野兽临死之前的反驳……也能夺走生命……鲜活的生命……” 听到这里,唐骁心底一惊。 难道说…… 联想起南失去的十年,再想起他未曾恢复的身体,唐骁不得不进行联想。 “别去猜了……仔细听我说……” 南打断了唐骁的猜想。 “那是一栋还未完工的大厦,是听说是皇朝集团的产业……” 皇朝集团…… 唐骁对于这个集团并不熟悉……或许是常春的哪一个商业巨头。反正无论是什么领域的巨头,在那一天都会损失这一整栋大厦。 顶层。 层层包围的局势,对方三两个人,挟持着三两个人质,而那群人质之中,便有着那个能影响南心情的女孩。 冷冰冰黑洞洞的枪口,夺人命的枪口,就顶在女孩那泛着淤青的额头上。 女孩睁开眼。 对峙的人群里,她的眸子里只映出了南的影子。 “你……来了……” 当然,这句几乎细不可闻的话,南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 “放开她……” 南冷冷地说道。 “这个叛徒……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对方的头目看着手下瑟瑟发抖的女孩,阴冷地笑了笑。 说罢,那头目甚至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女孩的脸颊。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感受着那令她厌恶的气息。 南的嘴唇都颤抖了。 但他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 他不能慌乱,因为那样的话,他谁都救不了。 “当然,我还需要她的解药。” 南冷漠地说道。 头目怀中的女孩忽然睁开了双眼,眼底的神色,南倒是有些看不懂……悲哀中带着些许彷徨,理解通透,却又带着任性的互相理解。 “她对于你来说,就是一瓶解药吗。呵呵呵……亲爱的叛徒,你听到了吗……他说你是解药。” 头目将唇贴到了女孩的耳畔,轻声而温柔地说道。 女孩的眼神,复又变为了空洞。 南明白她明白自己,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就是会心痛,莫名地心痛,根本抑制不住。 “让我走,我就考虑放过这个女人……怎么样?” 头目继续纠缠着,不休。 南咬紧了牙关,他十分清楚面前的这个黑衣人的狡猾,一旦被他逃脱了,就别想再用相同的方法抓住他。 而他们,就意味着还得继续活在心惊胆战中。 这个抉择,很难很难…… 南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165章 十年(四) 南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他们对对方来说,不仅仅只是合作伙伴,是盟友关系,还是关键时刻可以完全以命相托的那个人。 什么时候变质的? 南不知道,而她同样也不知道。 或许在命运的交织下,所有被世界遗忘的人都会亲如一家。 缩小的十年令他们不期而遇。 平凡的生命绽出光华。 “你……”唐骁摇了摇头,“你接着说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你说奇怪吗?老板。”南转而竟问了唐骁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缘分二字吗?” 缘分。 本来唐骁这个人是并不相信缘分的。 但是,唐晓,光阴收容师,寒拾,唐娆,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却令他不得不去试着相信。 于是他点点头。 “我相信。” “连你也相信……呵呵呵……”南苦笑着,“她相信命运,算起来整个世界都相信命运,可为什么……我就不想去相信呢……” “我们不能逃避。” 南还记得女孩面对面对他说的那几句话,当时客厅的灯光昏暗,两人对坐在黑暗里,四周都淹没在寂静无声里。 窗外彷徨着亡灵与迷雾。 “我们不能逃避。”她又说了一遍,“因为这是你和我的命运,本来我没打算将你牵扯进来的……可是你看,现在我们被绑在了一块……谁都逃不掉……” “所以……不要逃。” 在那个暗夜里,南清楚地记得有一张温柔的唇顺序贴到了自己的额头,自己的笔尖……和自己的唇上面…… 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洞穿,隔着茫茫黑暗,南都看得清那底下歇斯底里燃烧着的火焰。 炽烈,而决绝。 她明白他们都没有退路,他想要为两个人搏得一个更好的未来。 可惜现实凝固于命运的暴露。 铺天盖地的乌鸦席卷了人世间属于他们的温暖。 回归于现实。 唐骁轻咳了两声。 “后来呢?” 那栋大厦的顶层,一群人围绕着几个人,几个人牵动着一群人。 究竟谁来下这个决断? 南握紧了双拳,眼睛死死地盯着同样死死盯着自己的那个头目。 “你并不是最核心的成员,为什么要为这个乌鸦组织陪葬?” 他开始劝说。 强硬手段肯定是行不通的,他想要万无一失的结果,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想要。 听到那天晚上女孩的低语,他能明白她其实一直都是带着赴死之心的。 “呵呵呵……花言巧语……果然所谓光明的人都只会这一套无谓的说教吗?”头目不屑,手中的枪更用力了。 “你轻点儿……” “我们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头目低头看了看女孩,女孩正紧闭着双眼,“我想,如果不是这个叛徒现在在我的手里,你还会和我谈条件吗?” “而现在,我可有资格谈条件……放我走,我就放过她。” “我……” “看来你是不打算放我走了……想想也对,如果打算让我活下去,刚刚你也就不会对我说出陪葬两个字了……” “看来……你对他也没什么重要性可言嘛……” 头目放肆地笑了。 女孩看看挟持着自己的男人,再看看对面的男孩,不知道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好……我放你走……” 南咬紧的牙关,忽然松开。 他从来没有放走过一个落入网中的罪犯,更没有让任何一个属于他管辖范围内的罪犯逍遥法外。 但这一次……南稚气未脱的脸上忽地就沧桑起来。 “不能放!放了就抓不住了!”参与围捕的另一位长官说道,“绝对不能放!” “我说放人!” 南转身又重复了一遍:“难道你没有听见吗?” “你已经不是执行长官了。”曾经的副手看了看南小小的身躯,“现在带队的是我,一切都要以我的命令为准!” 另一边头目呵呵笑着指指点点:“看看你的男人吧……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女孩抬起眸子看了看南。 南那一刻的手足无措,被她全然收入眼里。 “他的确不算什么……没有我的解药,他就只能是一个慢慢长大的小孩子……” “不过,我就只爱这个小孩子……一辈子……” 爱…… 爱…… 爱…… 南缓缓地对上了女孩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平静,就如同一汪泉水,暗潮汹涌与风平浪静并行着。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 只知道胸口偏左的位置会痛,痛到骨髓,连灵魂都在颤抖,牵扯至深,像是拆了线的未愈合伤口。 “不要放过他。” 女孩在头目的眼帘下对着南做着口型。 她不想让他功亏一篑,她不想让他的生涯变得不圆满。她只是一个强行抢戏的过客,已经影响了正常轨道太多太多。 如果没有她,这个组织说不定还不会延续到现在。 “准备放手一搏了吗?” 头目一边诡异地笑着,一边向后退去,未完工的大厦在高楼层凛冽如刀的风里发出了来源不明的声响。 好似狼在哭嚎,又好似猛禽打在了空中凌空啸着。 “所以……向这个世界说再见吧。宝贝,我需要有人陪我一起死……”头目冷漠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下,看了看对面围过来的抓捕队员。 对着女孩说道。 “不要!”南伸出手去抓握,抓在了空气中,手掌心的空气激烈摩擦着,南仿佛听见了一串爆音。 “快阻止他……” 行动代理队长慌忙地说道。 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凌空坠落,两具身躯,女孩都未曾挣扎,一动未动,半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南颤抖着步伐趴在了栏杆边上,绝望地看着底下的黑暗。 是谁死了? “不……” 他疯了一样地冲下了大厦。 唐骁不忍再听下去了,果然……还是死了吗?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现在南在唐骁的店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疯魔一样。 以至于唐骁一度以为女孩幸存了下来,在坠落之中,从生与死的夹缝里顽强地爬了出来。 带着地狱的鲜血与惊悸。 “我们都不应该逃避……可是为什么……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为什么?为什么……” 南低下了头。 唐骁在对面沉默不语。 命运,真的就无法违逆吗?拼死挣扎出命运的人,都会被再一次地捉回去吗? 第166章 十年(五) 唐骁不可思议地听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实际上听得已经有几分懵了。 女孩和那个组织的关系,南与女孩的关系,南与那个组织的关系…… 错综复杂。 “她在我面前坠了下去……我拯救了一座城市,可却没能救下一个她……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南很沮丧,他的头低垂着,使得唐骁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们之前的关系不是很僵吗?怎么会……” 终于,唐骁还是问出了一个他早就想问出口的问题。 “我们的关系?” 南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了看唐骁的脸,看了半晌,刚才说道:“我们的关系很僵吗?” “不是你……” “啊……”南合上双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你说这个啊……” “的确,我们之间的关系最开始是有些紧张,不过,那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周的约定,只用了五天就作废了。” “我实在没办法对她狠下心来。” 唐骁在电脑上敲打着:“为什么这样说?” 其实唐骁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因为他看得出,南的心情由于女孩的缘故,已经是差到了极点,如果他想要知道更多的真相的话,那就需要尽力让南想到别的方向。 而现在,看起来他成功了。 “我没办法对一个睡着了都要抱紧枕头的女孩说要赶走她……我没办法对一个站在椅子上做早餐的女孩说要赶走她……我没办法对一个大病初愈就借我的电脑弄解药的女孩说要赶走她……” 南的唇角弯起了一丝弧度来。 慢慢地,慢慢地,就弯到了心尖上,微笑刻下了一段轨迹,温热的血滴落在笑意里。 只需要一步,其实就能让对的人走进心里。 只需要一步,其实就可以放下一切远远地离去。 但她说了不要逃避。 命运牵丝搭线,于是他们交叠出了别人可能用一辈子都交叠不出的痕迹。 上天从来不会说谁对谁错。 对的也许错了,错的也或许对了。南走在这条路,女孩则走在另一条上,忽然有一天两条路被轧到了一处去,而忽然他们两个就恰好经过那里。 命运嘛,谁都说不准的。 就像是唐娆命中注定了会遇见另一个吸引她的人一样。 现在,唐骁仿佛明白了寒拾那个时候的意图。 千万不要去试图制止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因为那样不仅讨不了任何好处,而且还不一定会惹出多少事端来。 连光阴收容师都要相信命运,更何况是南一个普通人呢? 不,说普通他其实也并不普通。 遗失了十年光阴,就在这一瞬之间,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经历? 恐怕是不会再有。 “那你爱她吗?” “怕是爱上了吧,也怕是不敢去爱吧……” 南在喃喃自语。 忍着错过的痛走散两边,失去的已然不会再归来。 男孩就只能驻足在大厦上面,向下俯瞰,想看个遗容都看不见。 “在她做解药的时候,想想那个时候,或许每一杯代替咖啡的牛奶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我傻,而她装傻。” “那为什么不在一起?” “我们不能决定两个在世界上突然消失的人的未来,因为我们不是他们……我们可能会有他们的记忆,但活在过去的他们,相互陌生。” 南的理论让唐骁觉得不可思议。 他见过扭扭捏捏的,也见过磨磨蹭蹭的,更见过因为一点小事而影响一生的…… 但还没见过这样的。 独一无二的事例。 “可你们就是他们啊……”唐骁极力辩解道。 “不。”南慢慢摇了摇头,“我们都是在极力模仿那个他或者她而活着,但我们不是他们。真的不是。” “从生物角度来看,无论大的还是小的,内里都是一样的。” 没错,大的还是小的,内里都是一样的。 可那十年呢? 不能忽略的那十年呢? 十年的时间,足以物是人非,他们再活十岁,就真的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头目的尸体在楼下被找到了,一摊血肉,根本就找不到枪孔……” 南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接着回到了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我们还是继续下去吧。” 唐骁本已经不抱希望后面还会有下文,以为只会是匆匆结尾,但听南的意思,故事还不仅仅是如此。 “老板,你见过被风干的腊肉没有?” 南偏过头来,忽然问了唐骁这样一个与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 “见过……怎么了……” “那个女人绝对想不到,把脸看得比身体还要重要的她,会以如此丑陋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就穿插在一根钢柱上,血流了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距离……然后滴在了我的脸上。” “她竟然是合上双眼的。” 南说着站起身来。 唐骁看着他的动作,一边惊于他口中所说的话。 女性的发丝在半空凛冽的风中飘荡,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她的岁月固定在了十年以前,他们两个都是。 “我其实并不应该活到现在的……所以,唐老板,你就权且当个故事听一听吧……” 南的身影俶地就向着门口移动过去。 “哎……” 唐骁起身,却在站起来的那一刻跌倒。 再睁开眼,眼前是还未关上的电脑,电脑里正循环播放着一部经典的动画电影。 而他,趴在桌子上,才刚刚醒来。 怎么回事? 竟然……是一场梦吗…… 关上了电脑,唐骁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出去走走,梦里的故事太过于真实,他竟有些怀疑现在是不是一片虚幻。 从关好的门里拔下钥匙。 唐骁转身走上了街,今天是周末,唐娆所在的班级并没有课程,所以他不需要去学校。 沿着马路的边走着。 一旁的橱窗里在播放着一条插播的新闻。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今日,在皇朝集团未完工的大厦上面,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收网行动……据悉,一名女孩作为人质在这次行动中不幸遇难……我们对此表示沉重的哀悼……后续我台还会跟踪报道……” “哎……哎……南警官,你要做什么……救……” 镜头在下一刻,乱了…… 在凌乱之间,唐骁仿佛看到了一个影子,从钢架大厦顶直接跳了下去……而那道身影,似乎还对着唐骁转头笑了一下…… 第167章 灵魂歌者(一) 唐骁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甚至连散步都忘记了。 现在,他只要一合上双眼,眼前便是南的那一副模样,太过于深刻,尤其是生命消亡前那诡异的微笑一瞥,看得唐骁寒毛乍起。 极为惊悚奇怪的感觉。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但他又不可能会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就认识了南这个人;可如果这些只不过是一场梦,那么它与现实的交叉也未免太过于巧合。 简直像是说好的一样。 唐骁直接看到了南的未来,还有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入梦人的女孩的未来。 细思恐极。 光阴收容师究竟能够做什么,现在看来,似乎需要唐骁重新去审视一番,反正,肯定不只是收容光阴那么简单。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助教这个职位,唐骁当了不知不觉已有半个学期。他每天都在观察着唐娆的一举一动,可那个她命中注定的人,却迟迟没有降临。 这让他不免开始重新怀疑起寒拾来。 又是新的一天。 继续阳光明媚,天空晴朗,打在人的身上,倒是有几分暖洋洋的。 唐骁推开了光阴收容所的门,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是假期了。 他窝在店里面,已经有一周的时间,就像是死死盘住属于自己的那根树枝的蟒蛇一般,几乎从没动过地方。 期间他其实一直在思考。 光阴容器就摆在面前,里面的点点星光是为数不多的光阴。 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直看了一周的时间。 结果了无发现。 他其实也想过去找寒拾聊一聊,可从寒拾前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这个和尚似乎并不打算对他说太多东西。 他不信任寒拾,当然有理由相信寒拾也不信任他。 毕竟信任是相互的。 光阴容器是超越整个世界的科技,历任光阴收容师,没有一个能将这个小小仪器发挥到最大功效的。 所以唐骁便更不可能。 推开了店门,就像是推开了一道尘封已久的门一样,积灰从半空中抖落,光芒斜斜地照了进来,风点在唐骁面颊上的那一刹那,他半眯起了眼睛。 吐出了一口浊气。 耳朵张开,空气中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几缕歌声。 唐骁猛然睁开了双眼。 一边寻找着歌的方向。 就像是灵魂飘在了空中,隐形的歌者正在轻吟低语。 “你在找什么?” 唐骁闻声看去,半空之中隐秘的歌声也与此同时戛然而止。 原来是一个街头卖唱者。 就在店门外旁边。 同样的衣衫褴褛,只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甚至还要明亮过唐骁所阅历过的绝大多数的眸子。 都说眼观心,通俗一点来讲,就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浮沉在世间的大多数,都是染了色的心海,透过窗子看到的,无非也只是一片模糊。 混浊。 貌似初生的孩童双眼都是明亮的,因为那是没有一分一毫杂质的纯澈。 而唐骁竟然在面前这个卖唱者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洁净。 于是,他有了探究下去的欲望。 “哦……我不是在找什么……你好,我叫唐骁,是这家光阴收容所的老板。” 唐骁礼貌地伸出手去,对着卖唱者。 卖唱者稍稍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和唐骁轻轻地握了一下。 “你好,唐骁店主,我叫原歌……是……刚刚才到这里来的……” “你别误会,我没有赶你的意思。” 看着原歌似乎是想要离开的样子,唐骁忙摆了摆手,笑了笑。 然后原歌就停住了。 “多大年纪?”唐骁上下打量着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原歌,问道。 “二十……应该吧……” 可是原歌好像对于自己的年龄有些不太确定。 “应该?”唐骁笑了笑,“怎么还会是应该?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吗?” “从来就没过过生日,自然也就忘了。”原歌用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进来坐坐。” 说着,唐骁便让位置,方便原歌进门。 “还是不了……”原歌探过头,稍微看了看唐骁的光阴收容所,缩回来摇了摇头,“我就在外面……” “没事,反正你和我都没有顾客,不是吗?” 唐骁拍了拍原歌的肩膀,率先走了进去,留了门。背过身的唐骁,在大概半分钟后,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和那略显迟疑的脚步声。 “坐吧,请便……” 转过身来,唐骁指了指沙发,示意原歌坐下。 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原歌,接着,唐骁就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了下去。 只见原歌滞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坐了下去,同时接过了水杯。 “聊聊?” 唐骁打开了一罐啤酒,喝了起来:“不知道你会不会喝这个,就给你倒了一杯水,不介意吧……” 默默摇摇头,原歌低下头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握在手中,一言不发。 “你是哪里人啊?” 既然原歌不说话,那就唐骁自己来开启话题好了。 其实唐骁从来都没有和这些卖艺者接触过,甚至在他流浪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他自认为自己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就是常春本地人。” 原歌道:“老板你呢?” “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唐骁喝了一口啤酒,放下了空了一半的罐子,“常春人。” “你为什么要开一家这样的店啊……”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原歌看着唐骁的脸,问出了算是第二个问题。 “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也和你的遭遇差不多,幕天席地,立交桥下很可能就是一个家……” 没有直接回答,唐骁的目光里透出了些许岁月。 “为什么?” 原歌有些奇怪。 “没什么,只不过是过去的事罢了,现在不需要再去提起。” 见唐骁不想多说,于是原歌便也不再多问什么。接着低下头喝自己的水来。 “你会唱歌,对吧。” 唐骁忽然这样问。 原歌点了点头:“是啊,我曾经也是在专业学院学习的……学唱歌的……” “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唐骁肯定地说道。 “是吗……”原歌的面颊一红,竟然是有些淡淡的羞涩,“我唱的……还好吗?” “嗯,很好听……”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在唐骁推门的那一刹那,一缕音韵悄然抢入了他的耳朵。 半空中拨动了一根弦。 是令灵魂都颤抖的声音。 第168章 灵魂歌者(二)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继续学习下去?” 唐骁对此感到有些奇怪。 像原歌这样有能力的歌者,甚至有可能会是很多学校共同追逐的对象,至少也不会被轻易地放走退学。 而据唐骁所知,一般的艺术类学院,对优秀的学生,那都是会有一定的照顾的。 除非是犯了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大过。 “这……我……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说……” 唐骁清楚地看到了原歌脸上划过的一瞬哀伤,这个年轻人,看来也是一个心里有故事的人。 “好……那就先不说……” 唐骁指了指自己。 “我呢……是一名光阴收容师,其实不仅你听起来奇奇怪怪的,我当起来也是奇奇怪怪的……但是没办法,这个摊子总不能砸在我的手里。” 暂时,只是暂时。 唐骁注定了是要脱离的人。 这一点,他自己很清楚,当然,寒拾同样也很清楚,所以,这也就是寒拾为什么不会对唐骁说太多东西的原因。 “光阴收容师……抱歉,我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是做什么的?” 原歌的眼里,弥漫着迷茫。 “简单来说,就是收容光阴。” 唐骁竖起了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大脑,然后又指了指原歌的大脑:“藏在这里的那些东西。” “可是为什么要收容光阴。” 这个问题,倒是令唐骁一愣。 是啊,为什么要收容光阴?或许有的光阴生来就是为了消逝的,或许那些痛苦那些肮脏全都没有必要去记忆,又或许,光阴随缘,散了哪一段哪一段没有散都是冥冥中自有的事。 光阴收容师为什么要来插足? “你问为什么……要收容光阴吗?”唐骁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打工的而已。” “打工?”原歌放下了水杯,“老板也有老板吗?”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老板……”唐骁无奈地撇了撇嘴。 “真正的老板,那可是真正的boss。” 没错,在唐骁心中,唐晓的确算得上是一个boss,寒拾自然也算,他一直感觉自己就是在被当成个足球一般踢来踢去。两方实力辄轧的前夕,他成为了试刀的那一枚石头。 感觉糟透了。 “那你的老板为什么要让你来收容光阴?” 原歌继续问道。 “闲着无聊?呵呵呵……开玩笑的……”唐骁喝干净了啤酒,将罐子随手丢到了垃圾桶里。 空荡的罐子与空荡的垃圾桶奏了几声,便沉入了谷底。 “也算得上是一种消遣吧,现在的人,不都喜欢消遣吗?” 唐骁并没有告诉原歌实话。 确实不能告诉。 唐骁又不是傻子,光阴收容师人前背后的阴谋阳谋,又怎么可以搞得人尽皆知?那样的话,唐骁不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傻瓜了吗? “你可以,再给我唱一首歌听听吗?” 在沉默了一会儿过后,唐骁对着原歌说出了这样一个请求。 “好……” 原歌微微皱了皱眉,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想要听什么?” 只见原歌半合上眼,眼睫交汇的地方,闪动着些许晶莹的光芒,瞳孔的明亮。 “随意啊……” 唐骁摆了摆手,示意原歌自由发挥就好。 “折断……这雨中落羽纷纷……” “孤鸿……伤情好似离人……” “我缱绻千年……却抓不住那回眸一瞬……” “得到的……不过是海中一缕灵魂……” 其实,这首歌的歌词并不多,反反复复那几句透出岁月凉薄的话萦萦绕绕。 唐骁一边听,一边看着原歌的脸。 那张年轻的脸颊上,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都说歌唱的最终境界,就是连人都合在了歌里面,歌词里段落句点都错着歌者的影子,歌者循着捣入心神的音韵。 “折断……这雨中落羽纷纷……” “孤鸿……伤情好似离人……” “我缱绻千年……却抓不住那回眸一瞬……” “得到的……不过是海中一缕灵魂……” 唐骁慢慢地也合上了眼睛。 面前是寥寥无边,大雨淅淅沥沥,打湿了双翼的雁在长天悲鸣,半空中是海天的眼,雨线连成了睫毛,颤动着悲秋伤古的离人。 怎样的意境。 又是怎样的心境? “啪啪啪啪……”唐骁不自觉地鼓起掌来,轻轻地,生怕打断了原歌浸润的这个活生生的梦。 突然,从原歌的嗓音中传来了几缕不和谐的撕裂之声,原歌猛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睛圆睁,从容的表情就这样突兀地被惊恐破掉。 “怎么了……怎么了……” 唐骁被突如其来的情况一下子弄晕了头,于是他先是茫然地扫视了一周,接着眼睛才定在了沙发上面目狰狞的原歌身上。 “发生了什么……” “喉咙……我……我的……喉咙……” 原歌的瞳孔充了血,血丝交织成了诡异的眸子,他额头和项间的青筋暴起,就好像沸腾的鲜血要炸裂血脉一般。 “喉咙怎么了……” 他忙向原歌的咽喉里望去,那泛着血的颜色,实在是触目惊心。 “药……口袋里有药……” 原歌颤抖的手指深入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唐骁连忙接替了他的动作,取出了药,接着喂给了原歌。 激烈地喘着气,肺部发出了破旧风箱鼓动时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喘在了生与死的交接。 一秒是静默,而下一秒便是骇然。 大概十分钟过后,原歌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双眼紧紧地闭合这儿,皱起的眉头暗示着他的梦并不平静。 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唐骁本来只是想叫原歌进来,因为他的歌声吸引了自己。 可是没想到,这貌似又是一桩事故。 唐骁告诉自己本不应该去理会,不请自来的事端肯定牵扯良多,可是,看着原歌那张明显是被命运抛弃了的脸颊。 他忽然狠不下心来。 “哎……” 只能是叹一声。 替原歌盖好了被子,唐骁坐在了一旁,等待着他的苏醒。 同时,在唐骁的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又一次进行了斗争性的思索。 音乐学院、疑似退学、不想说出口的悲伤、如此天籁的歌喉、被命运掐住的喉咙…… 此般此般。 线索不多,但却足以支撑起一场阴谋,现在唐骁要做的,就是等原歌醒过来,听他一五一十地讲来。 唐骁想,原歌是会告诉自己的。 第169章 灵魂歌者(三) 窗外的阳光渐渐地斜了下去。 谁知原歌这一睡,便是多少个小时。 唐骁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他非常想明白原歌身上问题的答案,但同时他也明白,只有在原歌自己想说的时候,他才听得到。 不过他相信,原歌会告诉他的。 每一个人对于自己,其实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标准。而在这个标准里面,自我才是那唯一的执行者,剥夺了天与地的气运,只为在哪一瞬间,让灵魂得到足够的慰藉。 唐骁看得出来,原歌对于他自己是有着很不凡的标准的。 因为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唐骁就没有看到那种在街头卖艺者身上司空见惯的服务感。 其实唐骁也不是在贬低什么,只是,历来的卖艺者目的都是过于明显,于是纯粹的表演便有了烟火气,与尘世的气息。 不过原歌实在是太纯净了,他的歌,若不是唐骁是在那一刹那恰好推开了门,说不定就此就会无声无息地于半空中彻底消散。 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所以原歌对自我的要求应该可以说是很高,他并不屑于去用本领服务,更不屑于依靠能力去谄媚。 他只是随便地站在那里,然后随便地唱一首喜欢的歌,就这样,只是这样。 回头看了一眼,趁着主人公还在深眠,唐骁打开了电脑。 浏览着有关咽喉方面的诊断页面。 可他毕竟不是一个医生,在看了大概三四十条不同的病历后,他没有丝毫的头绪,也没有找到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 简直是……逊极了。 唐骁略有些沮丧,他瘫在了扶手座椅上,双眼没有落点地四处游移着。 在他的心里,此时此刻是有一套阴谋假说存在的。 他一向自诩是一个爱好揣摩阴谋的反阴谋家、与阴谋论者。 但是猜测终归是猜测,唐骁并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一切的一切,说好听了是他对于原歌生活合理的推断,说难听了,他就是在思想上划出牢笼来。 困住别人,同时也困住自己。 精神枷锁,这是一种思维定势。 很不好的习惯,只是唐骁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抑制自己的超距离联想,虽然说在大多数的时候,唐骁的联想都是能映照出一定范围内的现实的。但是与此同时,他犯过的错误其实也同样不少,而且后果一般来说问题性都很严重。 这些唐骁都明白。 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生在哪里,他也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只是思与行,永远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 唐骁一直都是一个找的见自己,却抓不住自己的人。 没有办法。 这些年,他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原歌产生兴趣的吧,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想要探求原歌的过往吧。 他的曾经,远远没有原歌这样纯净。 原歌是他想要的样子,是他想活却活不成的活法。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原歌,终于醒了过来。 “我这是又发作了吗?”无力地抬起上半身,原歌沙哑着喉咙挣扎着向唐骁问道。 “你躺下,别动。” 唐骁做了一个手势。 对于原歌病情发作这件事,唐骁并不知情,但他也绝对逃不了干系,因为在他提出要求的那一瞬间,原歌脸上的犹豫他是看到了的。 但原歌还是唱了,而现在也躺了。 “对不起,还是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 唐骁抬起手比划了半天,最终只是指了指原歌的喉咙,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就像是被打折的翅膀一样。 “没事,老板,这不怪你……” 原歌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这都是我自己的命,怨不得别人的……从来就怨不得……” 唐骁起身,又为原歌倒了一杯水。 推了过去:“所以……你现在愿意和我说说了吗?” “我是在三年前退的学……常春第一音乐学院。” 娓娓道来。 常春第一音乐学院……这唐骁倒是听说过的……对于常春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殿堂级的平台了。 只是这里有一个问题。 唐骁可是了解音乐学院的高标准学费的,看原歌沦落至此的地步,他的家庭怕是根本就没有承担学费的能力。 “特优生,我是特别名额。”似乎是看出了唐骁的疑惑,原歌回答道,“一个学校就只有那一个名额……然后就给了我……” “我想,你的能力会让很多人都嫉妒你吧。” 树大招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原歌他的实力就摆在那里,会有人羡慕,就不可避免地会有人嫉妒。 而嫉妒则是深恨的根。 “是啊……我一直都不明白,他们后来为什么要那样针对我……最开始的时候,明明……” “明明……” 明明都披着一张和善的皮才是……魑魅魍魉在显身前,往往笑眯眯地,却在你看不见的阴暗里撕开伪装冲着最脆弱的颈项去狠狠一击。 防不胜防。 生活之于被欺瞒者给予的是翻倍的绝望,满目苍凉。 “他们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对我做了什么……我只知道,自从那一天起,我的嗓子就再也没有办法保持绝对完美的音律了……” 原歌的眸光暗淡了下去。 仿佛是漫天星子合了眼。 被命运悄然间扼住了喉咙,原歌已经拼尽了一切去抵抗,去反驳。 可是现在看来收效甚微。 “那么后来呢?” 唐骁打开了文档,开始在里面记录着。 原歌的光阴,将会是他对于这个世界另一种新的认知。 “刚开始的时候,有校医为我检查过,说我有可能是因为一时的用嗓过度,而导致了间歇性失声……然后老师也很理解我,给了我一周的调整假期。” 原歌微微合上了双眼。 睫毛里凝聚着些许泪光…… “可是我坐在家里,才觉得自己仿佛是失去了一切……我自己的拥有,我自己清楚……” “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被永久性地改变了……” 从原歌的心里,从他的颤抖的身躯里,唐骁都看得出一种对命运的绝望,可是为什么,偏偏在眼睛中,唐骁却看不到哪怕一点点沦落的悲哀? 为什么? 第170章 灵魂歌者(四) 原歌的眼里,藏着的是贯穿岁月的伤悲。 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真的,唐骁他做不到。因为唐骁并没有过原歌的这种经历,即使他也曾经流浪过,可那过程毕竟是不同的。 不知道原歌做了什么,才招得被另外一种眼色看待。 毫无疑问。 罪魁祸首是一种叫做嫉妒的原罪。 “有的时候,你所拥有的,很可能就是祸源。” 唐骁抬起头,看着原歌,平静地说道。 点点头:“我明白……” “在学院里,其实我并不算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但是老师对我很不错,一些资源,往往都会落在我的头上。” 原歌继续说道。 无心之举造成无心之失,在这里不能说是对了或错了。 就像是原歌所说的那样,这可能就是命,冥冥中注定的命格,很难更改。唐骁向来就对命运一说深信不疑,他相信命运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压制命运的摆布。 “你的能力,和你的所表现出来的东西,都能说服一个典型的老师,去给你更多的机遇。” 原歌在程度上,远远要比唐骁当年优秀的多,无论是专业能力,还是灵魂纯度。 “能落在你的头上,但是,你有没有能力去好好把握?” 唐骁接着问道。 “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尽了全力去把握机会了,属于我的机会……” 可是闻言,唐骁却是摇了摇头。 “不,你没有……” “我所指的把握,不仅仅是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在问你究竟能不能守住你所应得的东西。” 微微一笑。 “而现在,我有理由相信你没能守住。” 因为守住的话,也不会到达此时此刻这个地步。 其实每个人在一生之中都不可能守住自己所有应该得到或把握住的东西……只不过是有的人丢的多,而有的人丢的少罢了。 对于原歌来说,坑害同时也是一种风险际遇,只要渡过了,就会换得更明亮的未来。 可是一旦渡不过,一落千丈就是不可避免的。 像原歌这样。 从略显阴郁的表情,唐骁看到了无奈,看到了愤怒,看到了深思熟虑,但是唯独没有看到绝望。 哪怕是整个世界都在书写着不公二字。 原歌都不会去沦落自我。 他爱歌唱,他是一位真正的歌者,嗓音萎靡不振,但是他依靠灵魂歌唱,倒是唱得更加通透。 尽管他不解,并且有些不甘。 尽管他失落,并且伴随着落寞。 尽管他哀悼着自己光明大好的过往,尽管他悲哀着暗地里的动作。 但他不随波逐流。 想他曾经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值得自傲者,想他谦逊地只为了歌而歌,想他为自己挣了所有却最终毁于一旦…… 一切的一切,只是他从未绝望。 被摧残过声带的天使,依旧能够用灵魂歌唱。 “我知道这一切会是谁做的……我也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起来我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都在追求着那更高,更好的东西……” 原歌缓缓地说道。 唐骁颔首。 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给自己争得那一口气。 所有的荣誉与机遇,都是为自我镀金,不管口中说的是多么天花乱坠,追寻到底,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形态能更好地活着。 这一点,原歌很明白。 但是,他在追寻自己向上攀登的同时,他并没有忘记最初的自己想要什么,没有忘记。 这也就是他灵魂之所以清澈的原因。 唐骁看得明白,即使原歌没有说太多的东西,可他依旧明白。 因为实在是太容易看清了,灵魂上应该存在的那个界限,原歌基本上没有设防,他的心思太容易猜到。 正是他受伤害的根本。 一个本应该被歌颂,被放置在玻璃展台里供人瞻仰的灵魂,却只得到了吊起来的鞭笞。 “我同意你的说法。”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放弃自己吗?”原歌轻轻笑道。 唐骁有些尴尬:“我不是……好吧……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正常人的观点,其实都应该是认同有一个自我放弃,然后才可能完成自我救赎的过程的。 但是原歌没有这个过程。 他没有放弃自己,虽然他对自己现在的境地感到很悲哀,也感到无可奈何从心底多了那么些许顺从。 不过他没有绝望。 在绝境之时,绝望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绝对有能力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在瞬间失去抵抗力。 幸好,原歌暂时还没有触及绝望的领域。 “你能把你现在的心境告诉我吗?我明白你会有自己的结论的。” 唐骁说道,一边在电脑上打下了一行又一行字。 “我?现在吗?”原歌的笑容有些苦涩,“我只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怪圈里面,我走不出去,别人同样也进不来。我想要得到答案,却没人有能力告诉我我所困惑的问题的答案,包括我自己。” “我虽然不绝望,但我就快要失去信心了……真的,就快了……” 没有人有绝对的顽强的意志可以经受一次又一次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没有人。 原歌肯定不是第一次发作了。 看他的样子,司空见惯。 已然趋向于一种疲劳的无奈,不是绝望,可却和绝望的危险相差无几。。 他的灵魂对自己依旧是有信心的,只是他双重压力下的双重疲惫,已经抵不住这种灵魂的重量了。 与从前的他相比,他已经虚弱了太多。 唐骁现在能听到的灵魂的歌声,是一种最后意义上的宣泄。 或许就快崩溃了。 越是顽强的灵魂,崩溃起来,越是不可想象的后果严重。 “每一次发作,我的咽喉都像是被挖去了一般,我甚至有几次感觉到了鲜血的流逝,滴在我的心脏里。” “每一次发作,我都会对自己的过往回忆更深刻一些,直至刻骨铭心……” “你的歌声,是我听到过的……最纯净的歌声之一,你是一位真正的歌者……” 唐骁十分肯定地说道。 “你灵魂的保持太艰难了……艰难到坚强如你都要支撑不住了……说实话,如果换作是我,我早就沦落到不知那个地步去了……不只是身体,一定还有灵魂……” 第171章 灵魂歌者(五) 唐骁微微一笑。 “你的重负,我全明白……” “事实上,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都存在着一些无法承担之重。你有,我也有,每一个人都有。” 只要是在呼吸着,有些东西就无法摆脱的掉。 有的时候,是累赘,而有的时候,则是后来生活的本钱。 “老板,那你呢……你都经历过什么?” “大起大落……在我绝望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已经脱轨了;而在我重整旗鼓的时候,新的列车又驶了过来……” 闻言,唐骁放下了手,靠在椅背之上。 “我曾经是大学的一员,是一个未来可期的社团的创始人,我曾经也是流浪汉,是被扫地出门,挣扎于左右徘徊的那一种人。” “我应该去庆幸的是,我得到了机会,我救赎了自我……而没有成为那些绝望到灰烬的大多数……” 唐骁并没有说实话。 唐晓的的确确是给予了他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是否是他口中的救赎,还是一个值得时间去考究的问题。 “至少你成功了,老板……” 原歌苦笑了笑。 “你比我要强的多,因为你还没有失败,明白吗?” 唐骁郑重地说道。 他看着原歌,眼神里闪烁着的是从未有过的光芒。 不仅仅是在劝慰原歌,唐骁何尝又不是在劝慰自己?原地迷茫彷徨的人,绝不止原歌一个。 但唐骁与原歌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唐骁绝望过,好不容易才从那条白骨一路的亡道上爬起来,而原歌,他的灵魂还没有真正堕落。 “我还不算是失败吗?” 原歌看了看自己,从头到尾写满了颓唐。 于是唐骁站起身来,拿起了柜子上的镜子,走到了原歌的面前。 镜子正对着原歌的脸。 “抬起头看看。” 原歌照做,在镜子中,他看见了不修边幅的自己,头发凌乱着,胡茬过分地铺开,鼻翼翕动着……因为才发作不久的原因,呼吸还不算是特别稳定。 但是眼睛! 那双眼睛! 简直要明亮过太多人的眸子。 原来……自己竟然是这个模样的吗?原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痴痴的。多少人,看穿了世人却看不穿自己,多少人,劝得了别人却改不变自己的心意。 原来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不了解的人,反而可能会是自己? 毕竟,除了依靠镜子,人们甚至都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也许你觉得世界对你不公,也许你觉得自己就要沦丧,但是你的内心骗不了自己,你的所有崩溃,所有脆弱,都是自我被蒙蔽的假象。” 唐骁平静地说道,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但是别忘了,眼睛被成为心灵之窗不是没有原因的。最简单的反射往往就出现在这里。” “你的灵魂……只有你的灵魂才是最重要的。” “你看看,它还没有被污染……” 接着指了指原歌的眼睛。 原歌一直在发着愣,他看了看唐骁,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陷入了深刻的思索。 歌,是一种什么造物?歌是心灵的折射,那些真正有灵魂影响的歌,都是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真正有灵魂的人。 灵魂不萎,歌魂不灭。 从原歌的歌声里,唐骁听到了那不灭的歌魂。嗓音已然经不起时间的折磨,但是灵魂也依旧可以延展。 灵魂歌者,才是歌者的真谛。 唐骁并不是一个擅长于话语的人,但他所理解的,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早就已经越出了他的受知限度,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曾经流浪。 人间百态,他不是没有见过。 因为这段经历,他懂得东西远远要比同龄人多得多,再加上流浪前的一切……积累成了光阴的厚重。 他唐骁的态度,在他自己心里永远闪着光。 尽管有时他表达不出,尽管有时他处理不了。 可是他明白。 原歌继续痴痴地,点着头,像是听进了唐骁的话,也像是没有听见。 人是复杂的生物。 换一种环境,可能便要换一种心境。 唐骁在时间里踱到了现如今,他的心境是拼凑而成的,所以他会模糊界限,他会徘徊于唐晓和寒拾两边。 难下决断。 这是他不合群的一点,也是他之所以是他的一点。 “老板……你说的,我懂了……” 原歌艰难地回过头来:“可是你能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吗?” 侃侃而谈,只要是有些语言功底的人都可以做到,纸上谈兵,更是花哨到了极致的华而不实。 说是一方面,但是做呢? 原歌自己是自己的实验体。 世界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无论再怎么变,都只能是他自己。 他的未来,决定于他会怎么做。 唐骁所说的,固然是人世之间的道理,还是被忽略的那一部分——可却恰恰是因为如此,被忽略过,自然是没有先例的,就算是有,也隐藏在光阴的洪流当中。 被无情淹没。 “是啊,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我的精神开解,我想,你只要摆脱了现在这个处境,自己怕是就会挽救自己……” “是啊,是我天真了……” 唐骁摇了摇头,眼底的阴霾又重了几分。 原歌现在需要一个行动上的引导,唐骁也需要,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种东西——行动的讲解。 但是根本就没人能为他们讲解。 要是世界上多了那么多的例子,世界自然就失去了多样的变幻与可能性,人生无疑会变得无趣许多。 而现在,世界上不存在例子这一说。 于是也就多了更多失败者群体。 “你的行动,是你自己决定的……这些事情我帮不了你……我想,也没人能帮的了你。” “真正的人生导师我认为是不存在的。” “没有人能预演你的一生。” 唐骁摊了摊手,极其无奈地说道。 “你的灵魂,才是你最重要的东西,这一点,你永远要记住。” 原歌似乎是叹了一声,又似乎是没有动作。 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坐着。 所以唐骁不知道自己的劝慰究竟成没成功。 “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试探着问道。 原歌抬起头来,看着唐骁的眼睛,半晌,才说道。 “我的歌声,真的值得我信赖吗?” 第172章 灵魂歌者(六) 唐骁抿了抿唇。 “你的歌声,为什么不值得信赖?” 他看着原歌的双眼,眼神里,递着那么多的感受。 “当我还在读的时候,我的老师的确是很欣赏我的……但我能感觉得到,老师更喜欢我的作品,或者说是能力……而对于我这个人……” 说道这里,原歌的表情便有些落寞,将头缓缓垂了下去。 “应该不是那么喜欢。” “其实我们的际遇,恰好是一样的。” 唐骁笑了笑。 过去的唐骁,和过去的原歌是多么的相像。 想唐骁自己的过往,他并不受任何一个老师的待见,而在学校的学习方面,更是处于一个边缘人的状态。 行走在挂科的边缘,不停疯狂试探。 应该说,只有在学生的群体里,唐骁更有自己还存在着的感觉,只是,他实在是无法确定,那些或逢迎或交好的态度,到底是对自己这个人,还是对整个草木明空社团。 好像一旦没有了草木明空,唐骁就会像脱了锚的船一般,飘飘浮浮,没有任何的重量。 原歌,则是另一种情况。 他在学校里,面对着的是看重本领的老师,还有那些大多嫉妒更高本领的同窗。 实际情况还要比唐骁艰难得多。 没有朋友,也没有同行之人,一条路走到底,从黑到白,从白至黑,孤独就是唯一的单调旋律。 或许,像原歌这样的人,就注定孤独。 或许,每一个有自我某方面卓着能力的人,都会困惑于挣扎的一生。 梵高如此,海涅如此…… 走着放逐的路。 不被人理解,甚至还会被伤害和厌恶。 “我被下了药,这很明显,我看到的一切,被伤害后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就好像只有在失去了视觉之后才能更好地感知世界。” “我不懂的,在我被伤了之后,大部分都已经明白。” 人心假面。 有些人活了一辈子甚至都看不透一颗心,更何况是原歌这个年龄的,还算是孩子的人。 “那些冷眼,那些欲语未语,那些嘲讽,都超过了我的接受范围,却仍在我的预期……其实我都明白。” 原歌的表情,现在已然趋近于平静。 一种陌然的感觉。 “其实我的心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脆弱,以前我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后来,我却不得不去相信……” “你的这些感受,我懂。” 唐骁颔首,在电脑上码下了几行字。 再重点圈起了几个红颜色的圈,那里面,分别写着“能力”,写着“灵魂”,还写着“不变”。 “可是,你为什么不确定自己的能力?不信任自己的歌?” “信任吗?” 原歌摇摇头,拿起杯子示意唐骁加了一点水,然后喝了小口。 “我对于自己,早就疲劳了,所以,我听不出属于自己的真实……我一如既往地爱着歌唱,就像是爱着自己的生命一样。可是一池清水,我却不识深浅。”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唐骁看得见原歌的自我,看不见自己的灵魂。 于是便活得有几分昏昏噩噩,只知道自己还存在着一个目标,于这个基础上,就又有了相关的思考能力。 其实是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的。 归根结底,在不知不觉中仍会有惯性在一直向着既定目标前行,只是有些时候,甚至连自己都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下去。 看不清自我的人,就会迷茫。 看不清自我的人,或许竟然撞见了方向。 唐骁属于后者,而原歌,属于前者。 所以他们之间的差别,在某方面来讲其实还是挺大的。 但大体相近,毋庸置疑。 “老板,你真的觉得我的歌,还值得我去一如既往地依靠吗?” 原歌试探着问道。 “那些看不惯你的人,为什么幸灾乐祸?因为他们觉得你失去了竞争的资本,我说得对吗?” 唐骁反问。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歌一脸迷惑。 “但是平心而论,在你唱出口的时候,你的感觉与从前有差别吗?” 若说感觉,那是一种特别奇妙的东西。 事实上,如果原歌下一句话说的是“感觉有差别”。那样的话,唐骁就也是真的没辙了。 不过,看起来原歌的灵魂还是闪烁着左右判断的光的。 “感觉……似乎没有变……” “那你失去了些什么?” 唐骁继续追问。 “我失去了一直歌唱的可能……我失去了,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的肯定……”原歌合上双眼,慢慢说道。 “你的伤……或者说是病,它确实阻碍了你对向往的自我的追逐。但是,它也让你变得更有分寸……不是吗?” 分寸…… 就像是原歌在受到唐骁请求的那一瞬间的犹豫,实际上就是一种分寸。 只不过还没有被很好地利用起来而已。 “你的伤,在一定程度上,教会了你成长,我并不觉得,一直在你从前的那个环境里,你的未来会比现在得到更多……因为……” 唐骁卖了一个关子。 “因为那不是适合你的未来。” “你需要真正了解你这个人了解你的灵魂的人,而不是只靠作品和能力判断你的人,更不需要无关的嫉妒者。” 当说出“快走吧,你已经一无是处了”这句话的时候,那个说出口的人,早就陷于了自己不如你的境地里,无法自拔。 人为什么会有嫉妒,是在能力不足的时候,才会有嫉妒的心理。 就像沙丹,不也是如此吗? 貌似原歌现在急需要沙丹的一些精神,被人嫉妒是因为背负着资本,让别人嫉妒到底是一种实力的诠释。 既然原歌才是那个有能力的人,那还需要迷茫什么? “你需要做的,是找到你的发作周期。了解它,并找到适合你现在发声模式的时间与频率,你需要多多了解现在的自己。” “毕竟过去的你,已经不重要了。” “你的那一首歌,依旧拥有着打动每一个闻声之人的心的力量……这说明你的资本并没有消失……还在彷徨什么?” 唐骁看着原歌。 吐出一句话。 “我相信这些用不着我去说……你根本就明白……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心灵鸡汤的人……我的建议,我已经给你了。” “现在,就是看你怎么做了。” 第173章 灵魂歌者(七) “重点是……我该怎么做吗?” 原歌抬起头看着唐骁,皱着眉,眼神链接到底死死地盯住了那颗心。 “你该适应现在的你,而不是再去纠缠过去的你……所谓的毁于一旦不过是换了一种生活模式……我想,你可以去慢慢地习惯。” 唐骁说道。 “你的嗓子,现在并不适合长时间的使用,也就是说,你需要了解你的病症的发作频律,掌握你最舒服的区域,进行发声以及唱歌……” “大概,经过两周左右,我认为你就可以初步掌握自己身上的规律。而在之前,你之所以没有发觉,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过这方面的尝试。” 原歌急需要指导。 不,或者用向导来形容更恰当一些。 好吧,其实唐骁也只不过是能点拨原歌一两分罢了。 毕竟他又不是音乐出身。 论专业程度,原歌可是要甩唐骁好远的距离。 所以说真正能帮助原歌的,其实只有他自己而已。 想要找到方法,尤其是适宜的方法,那只有依靠原歌自己去慢慢探索。 “但我需要资本啊……” 原歌的眼睛里刚刚闪过一丝希冀之色,就迅速地湮灭了。 是啊。 资本,原歌目前最缺乏的,就是资本,当然也可以直接说——是缺钱。 原歌还在流浪,在他的身上,没有哪怕是一点儿能够支撑他适应这个过程的本钱。 “你需要资本,我明白。” “我虽然不能给你再进一步的建议,但是,至少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些什么……” “就比如说……钱。” 唐骁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了一下钱的样子。 “你可以给我钱?” 原歌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可是唐骁却摇了摇头:“不,我不会直接给你钱。” 光芒熄灭的速度,并不比刚才亮起来慢。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这你想要吗?” 原歌是音乐学院的学生,甚至都还没有毕业就退了学。他除了音乐,并没有一技傍身,工作,简直是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再加上他的咽喉受了伤,身体也牵连着逐日弱化,稍微重一些的活计都完成不来。 所谓工作,不过是打打杂,零散的碎工,根本赚不到多少钱。事实上,原歌养活自己至今,已是十分不容易了。 “你……要给我工作?” 原歌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工作,就在我这光阴收容所里面……事先说明一点,我给的工资不多,但是,若是说用来支撑你的动作,我想应该还是足够。” 由于唐骁有助教这个带薪职位,还有光阴收容所那时好时坏的收入,带着原歌这个人,还是一个有工作能力的人。 大概不成问题。 “好!” 原歌不再犹豫,他同样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地,没有唐骁的助力…… 不可想象。 唐骁的店里,的确是需要一个处理临时问题的人,而现在,原歌的出现无疑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虽然尚不知道原歌究竟“好不好用”或是“能不能用”。 但是唐骁总不能见死不救。 即使累赘。 原歌需要一些时间去处理自身的问题,而等到他真正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与意义,似乎反来能帮唐骁做些事情也未可知。 唐骁就不相信,灵魂歌者的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听得进去的人,价值永远还是存在的。 过了些时候,唐骁再一次听到了原歌的歌声。 在刻意的把控制下,音色下沉了许多,整体都笼络上了一种低沉的感觉。 不禁庆幸。 为了原歌,当然也为了他自己。 唐晓给唐骁的这家店,说实话地理位置一般,平时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可却大都是有事在身。 那些忙忙碌碌的,自然是无法照顾唐骁的光阴生意。 这一天,唐骁从常春大学回来,故意避开了唐娆的路线,在街道上随意地走着。没有目的,没有意义,和匆匆擦肩而过的那些人看起来,生存的概念相差是那样的悬殊。 光阴收容所里有原歌在看着,如果有顾客的话,电话就会立刻在第一时间响起。 所以唐骁散步的距离,都是在光阴收容所附近画圈圈。 唐骁其实一直迷茫中。 他知道自己劝的了别人,劝不了自己,给得了建议,却无法自给。 没办法。 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是活得明明白白的呢? 有些时候,唐骁自己就在想,草木明空之于他的意义到底何在。 为何要为了没有生命的这样一个“东西”,奋不顾身地带着重重顾虑重返伤心地。 萌的模样,现在越发暗淡起来。 他甚至记不得她的准确五官了……此生应该是不会再相见,回忆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痛苦。 沉进光阴里无法自拔的人。 成不了大事。 光阴固然无比重要,却也不是非要不可,光阴收容师是在帮助抉择记忆,而主体的思想,生活在左右着。 唐骁就觉得自己是被缠得太严重了。 他对于自己的过往,太过于看重,执念,是前赴后继的勇气,纵然用手用眼摸到看到的都可能是白骨。 明白从来就不代表会去做。 唐骁明白,可却依旧徘徊,他做不来选择,他很困惑,生命的意义,不应该局限于草木明空,也不会是光阴收容所。 这些都不是桎梏。 可是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唐骁的四肢。 束手束脚。 这个鲜明的态度,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用武之地?唐骁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做出真正理智的决定? 不知道。 或许是在解决了草木明空之后? 唐骁发现自己真的是来来回回都逃不过这个问题。 过往本不应该过分沉浸。 可能这是梗在心头的一个结吧。 正是工作日,两边的商铺都在营业,争取更多的顾客流量,一直以来都是街头竞争的主旋律。 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味道。 发廊香氛的气息,包子铺新出笼的包子,打印店油墨的味道,都混合到了一起。 奇奇怪怪的。 阳光还不错。 唐骁抬起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没有目标,摸了摸胃,饿了?或是暂时还不饿?好像也不太清楚。 前面好像有家新开的店。 差不远的邻居,唐骁想着也是要去拜访一下。 是一家书屋。 外面的装修一副很古典的样子,咖色的雕木纹饰,左右各一燕。 第174章 问(一) 书屋的牌匾很大。 但是,上面却只有一个字: 问。 是的,就只有“问”这一个字,孤零零的,显得无助,显得什么意义都没有,可又显得包含了一切。 而书屋两个字,还是从侧翼伸出来的一块独立的灯牌上写着的,白底黑字,单调无味。 这里竟然还开了这样一家如此特立独行的书屋。 唐骁用手摸索了一下下颚,暗自寻思着。 在不知不觉间,脚步迈开了,身体已经走上了台阶。 推门,然后进去。 唐骁没有想到,在外面看起来并不算大的书屋,里面的空间着实不算小,只有一层楼,但是,几乎所有的位置都用来摆置了书架。 杂,却不乱。 曾经听说过这样的一种说法,一旦可选择性越强,其实有的时候越难以进行完美处理。 就像这间书屋,为书籍留有的余地如此之大,比重如此之多。 可是,书籍种类涵盖齐备,彼此之间的联系又是那样的紧凑而丝毫不冲突,能在一个大的空间,处理好书籍与书籍之间的距离度。 足以见店主的功力。 都说每走一段路,想要阅读的人就会想要在某一个位置看到想要的那一本书。或许,只是一次抬眸,再或许,只是随意地走过路过。 但是,能否抓住这个机会,那就是一店之主的事情了。 “有人在吗?” 唐骁缓缓地走着,一边左右看着,左右看着,书屋的灯光略显阴暗,每一束光,都投在了适宜出现的位置。 阴影和反射的光交杂,很微妙地走在了脉络上。 “有人在吗?” 再一次地喊道。 “这儿还有个喘气的人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书屋的角落里传了出来,同时伴随着声音,“吱吱呀呀”的杂声也传了出来。 木椅晃动的摩擦,而且还是年头老旧的很的那种。 “你有什么事?” 因为昏暗的光亮,唐骁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看清了站起来的那个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年纪并不大的男子,脸颊上甚至都还没有胡须。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圆型眼镜。 发茬短至刚刚好才没过了一毫米的长度。 早早就过时了的发型。 至于衣着,竟然是已经洗到了发灰的一件黑色衬衫,上面沾满了灰尘,甚至还破了一个又一个洞。 这不像是一个身处于现代人应该有的作为。 进入了“问”,唐骁恍若隔世。 “说话啊……你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用力地敲了敲面前的柜台,似乎那些牵牵连连的漆都受了震而掉落了下去。 “我……就进来看看……” 唐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磕磕绊绊说出口了一句话。 就……进来看看。 年轻人撇了撇嘴。 “看看……那就看看吧,你请自便……” 他挥了挥手,好像是赶一只苍蝇一样。 唐骁皱了皱眉。 他觉得,自己就已经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负责任的店主老板了。可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貌似比自己还要不负责任。 问。 问什么? 这家书屋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从年轻人的反应来看,根本就不像是为了营业而去营业的,也就是说,“问”的目的,绝不是顾客。 服务态度,哪有像这样的不可言说? 国内古典区域,国外古典区域,教育领域,工作实用领域,小说,诗集,甚至包括菜谱。 走来走去,唐骁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发现自己想到的类型没有出现的情况。 一家书屋,最重要的事,就是将读者的需求全部尽可能的链接起来,关于这一点,“问”做的相当之好,可以说是好得可怕。 唐骁花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走遍了“问”的每一个角落。 他没有失望。 很多年来,人类都是凭借着书的力量实现了翻盘或者是逆转。 冷兵锋的角逐,热兵器的强势跻身,厮杀,或者是屠杀,血雨腥风,霜寒凛冽。 人类每一次的智慧和结果,都在书里写着。 只是很可惜,书屋这种东西,在现代越来越少见,所以,唐骁更加肯定,“问”会出现在这里,意义定是不简单的。 “喂……你看够了没有?” “到底还买不买书?”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开口便是一喝,直冲着唐骁去了。 “我当然买书啊。不然的话,还来这里做什么?” 唐骁摊了摊手,回头说道。 “那好……你想要什么书?”年轻人再一次站起身来,从柜台后慢慢走了出来,“我来帮你找。” “不着急啊……” 唐骁微微一笑。 然后就在“问”提供的读者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现在方便吗?” 年轻人踱步到了唐骁那一桌前,也随着坐了下去。 “按道理说,你不来买书,我就不应该接待你……” “可是……” 抬头看向了唐骁,年轻人略微微妙地笑了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很想要和你聊聊。” 忽然…… 这个词汇不禁让唐骁想到了什么。 他深知自己身上带有着属于光阴收容师的相关引力,但是这种引力,明明是只针对光阴收容师来说的。 那么这个年轻人,也和光阴收容师有什么关联不成? 唐骁知道,这一代的光阴收容师,应该会有三个,而自己是那个先吃螃蟹的人。 莫非……这个年轻人是第二个或者是第三个? “那好……聊什么?” 唐骁向后靠了靠,将自己的身体稳定在了沙发里面,寻到了一个极舒服的位置。 “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呵呵笑道:“我想,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对‘问’产生这么大兴趣的……” “而会对我这家‘问’感兴趣的人,不是有问题的普通人,那就是……不怎么平凡的人。” 不怎么平凡的人。 这个说法,唐骁倒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唐骁饶有兴致地回望向了年轻人。 “你……应该是……最不平凡的那种人。” 年轻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为什么……要用‘最不平凡的人’来形容我?” 唐骁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刚刚来到这里,就给了我很特别的印象……真的,很特别……” “我这一生看懂了好多人,可是,我却看不懂你……” 第175章 问(二) 年轻人继续打量着唐骁。 目光中充满了侵略性。 “你看不懂我?”唐骁挑了挑眉,“那就奇怪了……你为什么看不懂我?” “你又能看得懂谁?” 一家书屋的老板,尽管这是一家很不一样的书屋,但是,但是唐骁还是难以想象,年轻人究竟是如何按他的理论来将一个人彻底看透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就叫‘问’,只有一个字,没有姓氏,当然,也可以用任何姓氏来作姓氏……” 问笑了笑,轻声说道。 “那么……现在看来我也要自我介绍一下……对吧……”唐骁莫名地有了几分无奈。 “我叫唐骁,唐宋的唐,骁骑的骁。” “问”。 问。 唐骁很想明白“问”存在的意义,书屋的职责,本应该是在茫茫的海中觅得知音,无论其是有生气之物,或者是死物。 “我想,你现在一定有许多想问的问题,我说得对吗?” 问看破了唐骁的心理。 “我想解决我看到的或者是听到的所有问题……我想了解我遇见的或者是听说的每一个人……” “可我分明知道……这世界之大,芸芸众生,我根本无法看个完全。” 问呵呵笑了两声。 “我不了解我生来的意义,或许,就是一直的流浪,寻找……流浪,再寻找……” “在这期间,我解决了许多问题,那些被提出的,和我自己找到的……” “每一个人,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问题,我辗转了这么多年,只想要遇见我解答不了的问题,或者,就让我问别人一个问题也好。” 唐骁的眼神里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问这个人很奇怪,很奇怪。 可是又不能去追根溯源地说究竟哪里奇怪。 很显然,唐骁从来都没有见过问。 但是,看起来问对于唐骁的态度,似乎是并不陌生的样子。 “我不认识你……在今天以前,不过,在今天以后,我就已经认识了你。” 一边说着,问一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衬衫。 将起球的部位一点一点地连根拔除。 问给唐骁的感觉,其实很像是寒拾那个和尚,只不过,与寒拾相比,问则显得更飘渺了些,因此光是看上去,就没有了那种说服力。 同时,问与唐晓也不同。 如果说寒拾是带有那种信仰意义的倾向性标志的话,那么唐晓就是略显诡异的,在不知不觉间就足以缠入骨髓的异标志。 至于面前的这个问…… 唐骁的眼睛里反射出了几分亮光。 介于寒拾与唐晓之间,反正恰好是唐骁所不了解,而且这一生都只会交集而不去了解的那一种。 “这一家‘问’,它的历史其实并不算悠久,大概是战争时期,我的祖上开办了第一家‘问’。在那个时候,问题比你现在大的多的人有,比你更不信任‘问’的价值的人也有……” “可是‘问’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而在说你的问题以前,我想要先和你说一说……‘问’的故事,和我的故事……” 唐骁听到这里,不禁咧开嘴笑了笑。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是的,我就是如此确定,我看不透的人,心中的问题往往会比我看得通透的人更加庞大……不然的话,你与我又何必于此时此刻坐在这里?” 时钟“嘀嗒嘀嗒”。 书籍的汪洋里面,静如止水,灰尘在空气中打着旋跌落,一排排书架之间,错落的灯光在冷冷清清地照着。 一切都看不清。 问和唐骁对坐着,也对视着。 在问的眼神里,唐骁看到的更多是感兴趣,而在唐骁的眼神里,问看到的,似乎更多是……即将解脱的征兆? “战争时期,具体年份当然已经无从考证,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只有‘问’这家店名,与问这个名号……” “是的,我们家历来就只有一个名字……” 问。 “‘问’经历过那种百废待兴,你懂吗?那种整个国家都陷入了荒芜的感觉……更别说是人心。” “活在那样的一个世界里,内心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其实不难想象……外在与内在同时都存在着问题……” 问娓娓道来。 抬起手慢慢为唐骁倾倒了一杯不知何时沏好的茶水。 “在那个年代,‘问’几乎是连店面都没有,我的祖上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问’。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问’养成了流浪的习惯。” 总是流浪,难免彷徨。 这些日子里,唐骁说出口了太多太多心灵鸡汤,说实话,他讨厌极了。但是没办法,原歌的情况还摆在那里。 他在安慰原歌的同时,又何尝没有顺道安慰了自己? 所以说唐骁现在的心里状态,应该说是很不健康的。 “我们受过救济,在战火真正烧过来的时候,我们藏在了黑暗深处,小心翼翼。” 当时的“问”,在那一片地区已经相当有名。 自然是会引来不和谐的窥视。 割据的各方都拼了命地想要得到这个貌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家族。 似乎只要得到了“问”。 便能定了大局。 谁知“问”根本不可能预言未发生之事,他们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解决已然发现的问题。 未来之事,未有之事。 向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就好像是命运。 明明看起来就是在风和雨中,偏偏什么都改不变大致的轨道。 但是……“问”相信命运可以被击退,至少,轨迹大致不变,可稍稍挪动了位置,落点就会千差万别。 “问”所追求的,正是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 最明智的智者,其实也想要有问题,并且期待得到一份解答,哪怕这份解答并不完美,可是至少是智者没有想过的部分。 只可惜,“问”寻寻觅觅,也没能找见在历史上看不见影子的问题。也就是变数。 都有了根源。 便是不难理解,也不难解答。 于是,能出现的问题,便只有过去从来都不曾解决过的问题。 自然,是人的问题。 “问”也只解答人的问题。 那么光阴收容师呢? 唐骁想,问还不会知道属于光阴收容师的问题,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光阴收容师,是从上一代才刚刚变幻到现在的。 第176章 问(三) 战争,飘零。 “问”就起源于那样的一个时代。 可是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独独是问这个家族传承了解天下惑的能力。 …… “无问先生,昨天和您说的事……不知道今天您想好了没有?” 一个输着中分发型,相貌略有几分猥琐的中年男人,站在无问家的大堂里,笑眯眯地看向了正坐在主位上的无问。 “什么事情?” 无问先是拿起了放置在桌子上的报纸,然后又端起了茶盏,缓缓将纸上第一行字看入了眼,喝了一口清香茶水。 男子也没想到无问竟然会摆出这样一副装傻充楞的样子来,不由得心底就有几分怒气浮了上来。 “无问先生,我家元帅的诚意可是很足啊……整整两箱金条!两箱!……还有两对官窑瓷瓶,和那些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金银首饰……” “难道说您还不满足吗?” “哦……”无问轻轻放下了茶盏,“你说的是那一堆垃圾啊……今天一早我就命人收拾好了,现在怕是应该已经丢到回收站里去了……” “你!” 男人涨红了面颊,抬起手来指着无问。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谁给你的权利……你凭什么……” “凭什么?” 无问呵呵一笑,接着便站起身来:“不入我眼之物,不为我所喜之物,我不近之物……既然你送得,那为何我丢不得?” 不由得一时语塞,男人慌慌张张地四下里看了看。 “你这是在挑战元帅的底线!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元帅若想要杀你,就像是碾死一只虫子那样简单。” 闻言,无问背手,缓步踱到了敞开的门前。 院落里,层层站立着当地军阀的士卒们,荷枪实弹,就仿佛是随时都能夺人性命的小鬼一般。 风卷起了地面之上的落叶。 然而尚且吹不到离地五米的高度。 “你说我像蝼蚁,只能在践踏之下苟延残喘……可是你们那个元帅的命运,不也是想要让我来看破天机吗?” 无问猛然转过身来。 “我绝不是游方道士,也不是神算子,大概你们之于现在几乎所有的问题,从历史里都会找到答案。” “当然,我并不否定存在的不确定性。” 所有人都想要在未来开始之前抢先一步掌握天机。 可是,都说是天机,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看破。 曾说那管辂泄了天密。 而现如今,无问……不止是无问,是这整一个家族,都在被这种外人的欲望所左右着。 是,无问的确是能够解答问题。 但是真正意义上,他也并非无所不知。 “元帅无非是想要知晓他的统治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哪年哪月……” 换句话来讲,每一个制霸一方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念头,这并不奇怪。如果说没有的话,那么无问才会觉得奇怪。 “三国鼎立,嗤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一个年代,如今被唤作史诗也丝毫不为过。当时如此,现在又何尝例外过?” 无问慢慢地摇了摇头。 “所以说到底什么意思?” 男人在一旁,已经是不安了起来,他今天的任务,就是带回无问这个人,还有藏在无问大脑里面的那些真正的宝贵。 如果完不成任务…… 别说是受罚,连死亡都是极可能的事情。 “元帅此问无意义,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哪个政权得以长久过,八百年周朝,不还是在最终走向了灭亡?” “无问!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去和我们元帅说去吧……到那个时候,你是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了。” 男人面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 愈往后愈显着起来。 就连敬称都忘记了。 “我是不会去的……”无问干笑了笑,“所以,你还是省省心吧……” 无问冷哼一声。 “这可由不得你……”说着,只听男人一声令下,数十杆枪立刻举起来指向了无问。 “是生还是死……你自己决定吧……无问先生……” “威胁我吗?” 无问摇了摇头。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没有难道听说过吗?” “对于你们元帅来说,我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意义都还未可知……如今便这么着急吗?” “元帅需要你,我只知道这么多……所以,无论你今天都说些什么,都必须要和我回去……” 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缓缓地走了过去,无问清楚地看着随着自己的移动,外围的包围圈显得更紧张了些,围得更紧凑了些。 “你们真的不懂这个意义……真的不懂……” 无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那我便同你回去……但是,也只能是我一个人……” 一听说无问答应了同行,男人的脸上在一瞬之间就换了一种表情。 “对嘛……无问先生……若是早下这个决断……对大家都好嘛……” “行了,收拾一下吧,我们马上出发?” 闻言,无问皱了皱眉。 …… “那么后来呢?” 唐骁有些好奇地问道,而坐在对面的问,表情显得则是略略有几分凝重。 “后来……问的名号,就传递到了下一代的手中……” “那无问先生怎么了?” 再没了无问的消息。 难不成…… “当然是去世了……”问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们这一族,除了死亡这个结局,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 唐骁追问道。 “无问祖上为了问一族,就在去面见元帅的路上,自杀了……” “听说鲜血流了遍地……而问的传承,自然是到了下一代的手里……” 竟然会是这样。 唐骁不禁抽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问的身上所背负的,与其说是一种能力,不如形容为一种诅咒,更为合适一些…… “你们……” “我们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唐骁的眼神里此时写满了一些特殊的滋味,但他却并没有明说。 “可怜我们吗?” 问诡异地笑了笑。 “不必……真的不必……” “我到今天为止很清楚我应该存在的意义……世界经历过的所有苦难,都是问的必经之路。就算是无问祖上不曾经历,也会有另一位先人历经。” “根本逃不掉的……” “这就是命运……但我从来就不相信命运真的无解,所以我所找寻的,只是另一种形态罢了……” “而在你的身上……” 问指了指唐骁。 第177章 问(四) “在我身上怎么了?” 唐骁问道。 “而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令我看不透的一点……” 问这样说道。 其实,问看不透的,不仅仅是唐骁,他看不透的,是整个光阴收容师的模式。这种模式,专属于光阴收容师,甚至就连光阴收容师都不可能完全读得懂,又何况是问。 “在我的身上……你看出什么了?” “你明白吗?” 问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出了一个很短很短的距离:“你所拥有的,与我能看到的,都很有限。只不过我们懂得绝大多数人在想些什么,所以我们号称能够解疑答惑……但是,有关于你的那一部分,正是我所不懂的。” “所以说,即使是你们家族打出来的名声上说可以回答世间万事,可最终还是会被某些东西所难倒?” 唐骁半调侃地说道。 实际上,唐骁心里明白问是绝不会了解自己光阴收容师的那一面的。 毕竟,那一个自己,就连唐骁本身都不太懂。 如果光阴收容师的意义都还难不住问的话,那才是一件真正值得奇怪的事。 想那时,惊讶的一定是唐骁。 “这我已经说过了……‘问’的招牌虽然光芒熠熠,却不代表就肯定能解决得了一切问题,我也说过,我一直想要寻找的,就是一个我所不能答、不可答的问题……” “应该是很庆幸,我今天找到了。” 问耸了耸肩,摆出了一副轻松的样子。 慢慢饮尽了杯子里的冷茶,唐骁盯着因干涸而贴在杯壁的几片茶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来,‘问’的生意越来越不好……我是一个能看透的人,但我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经营者……不然的话,‘问’也不至于沦为现如今这个模样。” 问拽出了口袋里的一块抹布,仔细地擦了擦手。 包括每一根手指,也包括每一处缝隙。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自以为活得足够隐蔽,他们将心事埋葬在心底,却孰不知,每埋上一处,面容上便会开出一朵花来,原原本本地将心事娓娓道来。” “世人大多数都不会‘察言观色’,自然是看不出来太多分别的,事实上,似乎也只有我们家族才一如既往地继承着这种能力。” “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种能力,所以我们在解答问题方面显得驾轻就熟起来。” 问刚刚才结束了手上的工程。 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唐骁。 “而回到现实,我其实很好奇你的问题是什么……” 唐骁的动作滞了一下。 他并没有什么坚定的非问不可的问题,光阴收容师的事,就算是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而且唐骁明白,问想要的,恐怕就是有关光阴收容师的这一笼事。 “你说你看不懂我?” “是的,我的确看不懂一些东西……你身上的,不过我暂时还没办法判断这究竟是不是你独有的。” 问抬起眸子看了看唐骁。 “嗯……我还是很奇怪,你究竟能看到些什么。” 唐骁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小心一些……千万别打碎了……”问首先顾及了一下被唐骁玩得晕头转向的茶杯,然后就答道:“你有过什么经历,你的身上就会出现什么印记,可能是你自己无法发觉。” “但是我看得见。” “凡是眼底暗沉的人都有心事,你的双眼混浊不清,所以证明你有心事……不过,这并不能意味什么,因为脱离了孩童的人,眼神中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些不纯粹。” “你没有恋爱苦恼,至少暂时没有,因为你从进门开始,就没怎么留意过摆置在左边第一个过道中段的情感区……你甚至经过了至少三次,都没有被其中一本书捕捉住目光……” “那么藏在你心里的枷锁是什么?” “工作?甚至说不止你现在正从事的一个?” 问就像是叙旧一般,把这些话缓缓道出。 倒不是说他说得有多么的正确,而是,他猜到了那么多的点,其实只是差唐骁亲自解释出那个专有名词来。 两个工作。 光阴收容师,还有常春大学的助教。 萌的事情早已经过去多年,在唐骁的心里,萌不仅没有草木明空重要,甚至可能还不如这一份他迫不及待想要摆脱却欲罢不能的光阴收容。 事实就是如此。 “你的问题,大概已经不能完全用小我去衡量了……虽然说定是有关的……但我想,你肯定掌握不了你现在所拥有的。” 问微微一笑。 “为什么这样说?” 唐骁不断换着不同的坐姿。 “你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因为从各方面来讲,现在都是上班时间……我说得对吗?唐骁助教?” 问向着唐骁胸前的胸牌努了努嘴。 原来早就暴露了许多。 “你猜的没错……”唐骁颔首示意,“我的确不太适应……不适应好多东西。” “显然我并不知道你最深的那一个问题是什么……” 问半眯着眼睛,神秘地笑了。 “我知道,有些东西可以问你,而有些东西,即使我问了也没用。” 唐骁呵呵笑着。 “我已知可以解答的问题,我全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独有的那些,或者说……你不想说的那些。” 一些事,唐骁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可不可以说。 光阴收容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算是一个机密。 世界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往往伴随着误解。 唐骁不知道问会不会有什么误解在里面,很可能是不会有的,只是,无论存不存在误解,光阴收容师的一切都是相当机密的。 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而保密。 有的时候,唐骁都很迷茫。 明明顾客都认识到光阴容器为何物,那他还在犹豫什么? 没有光阴容器的加持,唐骁有些没有把握,而问那边……一旦唐骁说出了那一些事来,就显得有些被动了…… 因为毕竟不是在唐骁的光阴收容所里,也没有光阴容器的辅助作用。 唐骁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外人……不了解光阴意义,一点都不了解光阴容器的人说过什么。 所以很纠结。 很纠结。 …… “问……你能解决那么多的问题……那么……你有想过光阴吗?” 第178章 问(五) “问……你听说过光阴吗?” 唐骁如是问道。 问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光阴?光阴怎么了?” 唐骁站起身来,他身上穿着的白衬衫皱了,于是他便伸出手来去抚平。问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也不知唐骁到底是在故意避开话题,还是真的悠哉游哉。 他应该没必要岔开话题的。 那问倒是要小小地佩服一下唐骁这分心的本事了。 “光阴……你觉得我们能够掌握光阴吗?” 唐骁忽然问。 问不禁一愣,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大概……不能?” “为什么不能?” “我们的活着,是为了获得,而我们获得,那就意味着抛弃……至于抛弃什么……历来所有人的心里一切记忆都有主次之分。” 问轻轻扣了扣桌面。 “就像泛泛之交比不得刎颈,刎颈有时可能还不如恋人,恋人最终败给了岁月,岁月折在了挚亲那边……” “我们终究要面临选择的……大脑里的光阴也是一样……我们总是要忘记一些的……” 闻言,唐骁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坐了下去。 “如果说我们就是要记得光阴呢?拼尽了那一份力去留住?” 问恍然。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吗?” “呵呵呵……我明白了……” 见到问的反应,唐骁不由得纳起闷来,怎么了?他说了什么?问又明白了什么? “你与我之间的不同……原来就是指这个……是啊,我无法理解的部分……真妙……真的妙……” 问一边赞叹着颔首,那表情,似乎就像是得到了某个至宝一般。 “你问我的问题……它很符合我的意愿……” 唐骁便回想着自己的那一句话。 是啊。 自己问的是光阴的事,光阴收容师的事,凭自我要留住光阴……本不可能。 这不正是问所答不上的问题吗? 苦苦追寻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吗? 光阴收容师已知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但是,问此前却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这个世界上,能难住问的问题应该还存在,只不过尚未被发掘或者是根本无人拉开帷幕。 反正唐骁是给了问这样的一个果子至于味道是苦是甜,唐骁是不知道。只是,对于问的家族来说,无论撕开了什么面纱,都应是很值得庆贺的。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难住他们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几近为零。 那些借口厌世的,声称不世出的,低调的繁盛的,对于问来说才具有真正的意义与价值。 “光阴……既然你问了光阴,想必,最近放了许多名声的光阴收容师,就是你吧……” “我记得……你的店距离‘问’,似乎不算太远。” 问微微一笑。 唐骁盯着问的瞳孔:“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寄存的光阴的话,那么我倒是可以帮助你……” “不需要……问从来就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记忆,光阴什么的……于我而言其实并无太多的差别……我需要的,不过是各种问题的答案罢了……” “那你来告诉我……光阴是什么……” “因为我想,这个问题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将会是与众不同的。” 问的眼神里透露出了期待之色。 唐骁也很纠结。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总之,你只要到了我的店里,自然就会明白的。” 可是与此同时,问却摆了摆手。 “难道你不愿意去?” 唐骁问道。 “我还不想因为一个尚没有定论的东西,就随便离开我的书屋。” 问撇了撇嘴。 “你还是不信任我。” 唐骁能明白问的意思:“我向你说了这么多,你觉得那像是编造出来的吗?” “那可不一定……按照你的道理,自然不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光阴的秘密,所有你的顾客,他们或多或少都可能会理解一些。” 问诡密地笑了。 “那你就随我来……” “不。” “我说过,不会和你一起去的。” 看着表情愈渐暗色的唐骁,问不由自主地莫名开心起来。 他其实明白唐骁八成就是那一份知识。 他们问一族所不懂的知识。 但不知为何,问心底就横生出了一股玩笑的冲动。 “光阴,我们采集光阴,别人也将光阴交给我们……而像我们这种人,叫做——光阴收容师。” “我的光阴收容所就在不远处,如果你想明白了,当然也可以随时去找我。” 唐骁顿了一下。 继续说道。 “也许你所不理解的地方,就是光阴的提取与容纳……光阴收容师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有一种仪器,它能够暂时地储存光阴。” 光阴容器,是这个世界都不曾清晰了解的秘密。 这些问自然不会理解。 不过也幸而如此,问才找到了值得去找寻的东西。 不管能否理解,对于早已习惯了答辩自如的问来说,都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非常……值得高兴。 “可为什么会有人要寄存光阴?”问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刚刚自己也说到了,光阴是有重要和不重要之分的,不重要的,自然需要被忘却,而重要的,既然重要,为何不去保存?” 唐骁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杯子。 “并不是所有人的观点,都是同你们问一族一样的,你们的概念并不普世,之于正常人,有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缓缓地这样说道。 “你大概的意思,我明白,即使一时片刻的光阴,对于你来说有轻重之分,可实际上,你的光阴和你的知识相比,根本就不足道。” “你说,这是值得庆幸的好事,还是坏事?” 这下该轮到问不知所措了。 “光阴的意义吗?” 不是一时片刻的事物,光阴是长久的,是不同的,这些,问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 因为活着的方式不一样。 存在的意义不一样。 这个问题,被问找到了,可是依旧解释不了,也就是说,它还是一个问题,一个问解答不了的问题。 虽然,问大可以记住唐骁所说的话,然后在日后的可能用到处重复,但这毕竟不是理解。 “问”。 既然为问。 必是要理解的。 只是这一回却走到了死胡同里去,没有理解的机会啊…… 很渺茫…… 问看着唐骁的眼睛,在确认着对面的这位是否说了谎。 其实,问很明白。 第179章 问(六) 其实问都明白。 唐骁没有骗他。 像唐骁这种打算离去的,是绝对不符合光阴收容师的信条的。 只不过,即使光阴收容师号称着为了那些需要而存在,光阴一路也早已叛离了初衷。 信条什么的,早已经没有意义。 苦苦执着于所谓信条的,似乎也就只有后来的唐尧了吧。 那都是后话。 “光阴……光阴……”问喃喃自语着,在“问”里,光阴的痕迹并不明显,这里依旧延续着很久很久以前的结构和装饰。 在钢铁森林和霓虹灯彩之间,就显得略有些老土。 时间从来没有饶过谁。 事实上,“问”的生意现在几近于无,在目前这个忙忙碌碌的时代里面,寻常书屋都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更何况是“问”。 “我想问你对光阴的看法,你说出来了,虽然你说得不错,但是,怕是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在你的身上实现。” 唐骁摇了摇头。 “我应该明白我是问不出什么的。” “光阴,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其必须存在。我们需要记忆,不同于你们的人类,很依赖光阴去维持生活,家庭,朋友,和或远或近的关系……” “只有有了光阴,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分出了层次的光阴,是人的一生的关键……包含了知识力量,与信念……” 问似懂非懂地听着。 每听一处,他都要皱一下眉头。 唐骁与他实在太不同,世人皆与他不同,而唐骁格外不同。 “我们因为光阴而产生了情感,分出了情感,光阴告诉了我们过去的事情,那些独有之事,不是机械性的记忆就可以代替的……抱歉,我没有贬低你们一族的意思。” 唐骁稍稍道了一个歉,而问则是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更感兴趣于唐骁的说辞。 因为那是他不能接触的东西。 …… “总而言之……我们从光阴里面,探求世界,人固然要向前去看,不过,身后的基石也同样重要。固然不能流连于过去,却也不能全然忘却。” …… 唐骁已经讲了太多太多。 终止。 “这个问题,就当作是我给你的礼物好了,对于问来说,光阴收容师的秘密,怕也算得上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了吧。” 问迟疑了片刻。 “光阴,我的确不了解光阴的意义,更不了解收容光阴的意义,但是,谢谢你……” 问辗转多年,他一步一个脚印。 一族传到现在,能够走南闯北的,不过就仅剩下他一个罢了。 祖上终其一生,都没能寻找到值得以此生来试的问题,不过今天,问找见了。 光阴嘛……这光阴…… “我还要问你,何为‘问’?” 唐骁换了一个姿势,将自己完全搁在了沙发上面,舒舒服服。 “问,世间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因既出,通者自通,而不通者,自然要去寻求一个明白,这,便有了问。” 问回答道。 “你们解惑又为了什么?” “解惑?”问勾起了半边唇角,“我的家族,生来就是为了解惑的。这不需要为什么,就像你生来就是要饮食休息一样,本没什么两样。” 唐骁默默地点点头。 “是的,我不懂光阴的含义,但是,有关于问的一切,你也用不着来盘问我,因为……你同光阴有关,而我……同这间‘问’有关。毋庸怀疑,都无需质疑。” “你的问题,可问完了?” 问挑了挑眉。 “今日你所讲的话,对我来说很有用,所以……谢谢。” 结束了。 唐骁站起身来,环视了整间书屋。 “不知道,我能否选购几本书吗?” 问随着起身。 “当然……可以。” “只是不知道……客人想要买什么样的书目?” “那就要看看老板的想法了?”唐骁微妙地笑了,“也不知道老板推荐我读什么?” 大概……十分钟后。 唐骁走出了“问”。 他在里面并没有时间的观念,不过他也不成想,现在已经趋近于晚上。 天色渐沉。 携着三两本书,唐骁迈步在石道上向前行走着。 行人依旧匆匆忙忙,不过,其中归家的大概占了多数。唐骁站在洪流里,越发的孤独。 萌的样子,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清晰了起来。 弯曲的长发垂下,那是唐骁想去轻轻抚摸的地方,发间萦绕着香气,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洗发水的味道。 唐骁还记得,自己甚至是为了这一个味道,几乎试遍了所有的洗发水牌子,就只是为了缠绕上同一个香气。 想起来,不禁自我嘲讽。 唇总是点着一层薄薄的豆沙红色,上学期间,她并不会打扮得多么靓丽。 甚至那一次唐骁去送药的时候,萌仅仅是穿着睡衣,早上八点钟,睡衣的见面,门外面还是零下的气温。 唐骁直接递过了药。 并没去多看一眼。 “忘记我穿着睡衣的样子……”俏皮的表情包,还让唐骁乐了好一阵子。 好一阵子…… 可现在不还是空了吗? 空了…… 不剩什么。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已经嫁为人妻,是否还早为了那份工作而奔波闲不下,就如同当年在草木明空一般。 什么……都不知道。 唐骁就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 他想着在白日梦里,萌会嫁给他,然后生下一个男孩,再生下一个女孩,一家人在沙滩或者是树下,就依偎着。 看着天空。 像他现在这样。 简直是花痴。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有看到……” 唐骁忽然就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人,对面显得格外轻飘飘的,撞的重量反馈摆在那里,唐骁急忙抬头看去。 那是一个女人。 长发披肩,绿色的外套,手中拎着一个电脑包的样子,正在蹲下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踝…… “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女人闻言抬起头来,一双黑色的明亮瞳孔就现了出来,带着几分唐骁看不懂的情绪在内。 “下一次……请注意前方……” 说着,女人站起身来,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唐骁,脚步不稳地继续着自己的前行。 “我……” 唐骁想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我会负责的……我会……” 就像多年以前他想说出口的那句话一样。 我会对你好的……真的…… 第180章 心如荒野,寸草不生(一) 我真的会对你好的……真的…… 这句话,他憋了那些年。 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然后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说。 唐骁被常春大学所劝退,失去了学位,失去了容身之所,失去了草木明空,也失去了那隐隐约约、尚不明晰的爱恋。 萌。 时间已经太过久远,唐骁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看天。 颜色依旧。 风也依旧。 他站在一处江上栏杆旁,倚靠着,看着下方波光粼粼渐渐隐没于黑暗。 “你叫什么名字?” 忽然,唐骁听到有人在叫他,微微皱了皱眉,回过身去,面前竟然是刚刚那个女子。 绿色外套,微卷的长发披肩,女人一手摘下了圆框眼镜,纯黑色的瞳仁在上下打量着唐骁。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唐骁的身躯此时也完全转了过来,他的小臂架在了栏杆之上,双眼盯着女人,那眼神同样是具有侵略性的。 不知道为何,这个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令他万分熟悉的感觉。 “你走了那么远,现在又折回来……就是为了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女人的表情并没有改变,她收好了眼镜,理了理散下来的鬓发,接着问道。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谁,就足够了……”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唐骁不禁好笑。 一个陌生人,即使在她的身上有着使唐骁感觉熟悉的味道,也没有道理去问他这些事情。 当然,唐骁也同样没有义务去回答。 “为什么要回答我?”女人理直气壮起来,“我就问问,你就回答一下,不行吗?” “好好好……” 唐骁站稳身体,举起手来。 “我的名字,叫做唐骁……可以了吗?我已经告诉了你名字,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离开了?请不要打扰我……” “唐骁……你是唐骁?” 可是女人却一下子轻呼出声来…… 这倒是让唐骁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是张萌啊……张萌……你不记得我了吗?” 仿佛是凭空一道闪电一般。 唐骁接着便愣在了原地。 张萌…… 张萌…… 怎么会是……她…… “我……我记得你……当然记得……”唐骁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曾经不是没想过去寻找张萌,只是,刚刚被退学的时候,他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而后来,在成为光阴收容师之后,这种欲望便渐渐地淡了,周身的牵绊又是那样的多…… “等等……你是常春大学的那个唐骁吧……就是草木明空那个……” 张萌抬手敲了敲唐骁的额头。 迟疑了片刻,唐骁轻轻颔首。 “唔……那就好,我没认错人……没认错……” 张萌伸出手来拍了拍胸口。 “走吧……一起吃个饭?” 她提议道:“毕竟好久不见了……说实话,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参加过同学聚会了……几乎也没见过他们……” 唐骁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了几分。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张萌连忙伸手扣了扣自己的额头。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时光……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至如此吗?唐骁看着走在身旁的张萌,怎么与那个时候……与他记忆里的那道身影……不甚相像? 还是……自己根本就从来都不了解张萌? 唐骁恨恨地摇了摇头。 并排走在人行道上,一侧是车来车往,唐骁走在外面,而张萌则是走在里面。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张萌先开了口,试探着询问道。 “就那个样子吧……不好也不坏。”唐骁半眯起了眼,“我去过很多地方,也做过许多事情,我也体验过好多好多在大学想都不曾想的东西……” “所以说……还算不错?” “你呢?” 唐骁反问。 “我?”张萌笑了笑,“你也知道,现在不大好养活自己,整个社会对于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们都太不友善……我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也不过是勉勉强强。” 看来,谁的身后都存在着一段故事。 唐骁想听一听张萌的故事,他甚至是想要将她带回自己的光阴收容所。可是走着走着,他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什么也不为。 他只是不想,仅此而已。 或许,在唐骁的潜意识里,那件事,和张萌还脱不了关系吧…… 浑浑噩噩了这么久,唐骁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而现在,货真价实的人儿就摆在面前,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了自己所想。 “我们去吃北方菜吧……我知道一家店,特别正宗……” 张萌微笑着说道。 “你随意。” 唐骁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回应了这样一句。 明明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曾经的入梦人,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的感觉很不舒服?为什么…… 进了店,服务员笑着迎了上来,张萌略显熟练地打了声招呼,看样子,应该不会是第一次来。 “还是老样子吗?” 那名服务生轻声问道。 “今天……”张萌转头看了看唐骁,“今天就不要……” “按照她的惯例就好,两份。” 唐骁开了口,阻止了张萌想要换菜单的想法。 服务生微微欠身,然后转头离开了。 张萌把手中的包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唐骁。 “聊一聊?” “聊什么?” “就聊你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张萌扳了扳手指,说道。 “为什么不聊你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唐骁给自己和张萌分别倒了一杯免费供应的淡茶。 然后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再大学时候的过去,似乎不用我说吧……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子……” 唐骁并没有等张萌应答,便接着说了起来。 “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大学生活好像和正常状态有些不太一样……”张萌微微一笑,接过了唐骁递来的杯子,小小的抿了一口。 “你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人……也是……草木明空可是幸亏有了你……当时我可是很清楚一个新兴社团的运作,是多么的困难……” 张萌放下了杯子。 杯子落在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唐骁缓缓摇了摇头,“于现在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第181章 心如荒野,寸草不生(二) 唐骁摇了摇头。 “那些都不重要了……不重要……” 大概十分钟后,菜品一样一样都已经端了上来。 看得出来,张萌活得非常精致,这一家北方菜馆,一例容量非常之少,至少唐骁是从来没有见过此般小菜码的。 细而精,荤素搭配得正好,看样子,应该是早就规划好了的组合,只是苦了唐骁…… 这是按照张萌的食量搭配的,怪不得她还要改变菜单…… “你……真的可以吗?” 张萌看着唐骁微微扭曲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 “嗯……可以……应该可以吧……” 先是推了一盘小炒饭到了桌子中间,张萌随即探过身来问道。 “对了,还没有问你,你现在在做什么啊……” 现在在做什么……唐骁微微犹豫了一下。光阴收容师是一个秘密,当然,这是对于那些从没去过的人来说的,对于顾客而言,光阴收容其实并不算是什么不可说的事。 只是,这个光阴收容师,唐骁是做不长久的。 那倒还不如不说。 “常春大学的助教……新闻系的……” 张萌闻言一愣。 “你回去了?” 唐骁微微颔首,伸出筷子加了一口小菜:“是啊,我回去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回去的?”看着对面的张萌欲言又止的样子,唐骁索性替她问了这个问题。 张萌咽下了正咀嚼着的米饭,点点头。 “有贵人相助?应该算是吧……我就是得到了一个回去的名额,我的成绩算不上太好,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不过,在管理方面,可能他们看重的是这个吧……” 唐骁又喝了一口茶。 辅助咽下了口中的菜,刚刚吃得略有些急了。 “是这样啊……” 张萌若有所思的样子,自顾自地开始吃上了盘子里的小炒饭。 唐骁挑了挑眉,看了看张萌,又看了看分量不大的小炒饭,讪讪地缩了回去夹起了自己盘子里的一块牛肉,送入口中。 诶……味道似乎还不错…… 他刚刚有注意菜单,上面写着是轻脂餐,既然是轻脂套餐,那么能有这个味道,唐骁已经很惊喜了。 “啊……不好意思……” 始作俑者终于发现自己下错了勺子,不好意思地冲着唐骁笑了笑。 “说好了这是你那份的……” “要不然,你吃这个?”说着,张萌推着自己面前只动了一勺子的清水白菜,送到了唐骁那边。 “好……” 唐骁倒也不好说什么,今天这一顿饭,唐骁倒是做成了当年大学几年都没完成的事情。 距离张萌这么近…… 这还是头一次。 “你现在应该不算太忙……不然的话,也就不会和我在这里吃饭了……”唐骁随意地问道。 现在可是工作日,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唐骁一样闲的。 “嗯……还好……” 张萌在避重就轻,这是唐骁的第一直觉。 但他也不急,按道理来说,张萌身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同他无关的。只是毕竟暗恋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想了解一下。 放下了筷子。 唐骁简单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你住在哪里……不如我去送你吧……”他不经意地说道。 张萌犹豫了一下。 “我们……还是散散步吧……好吗?” 若是换作了大学时代,听到这句话的唐骁会有多么高兴他甚至自己都想象不到。 但是,唐骁早已经经历了许多,同样也明白了许多…… 这样的张萌,绝对是有问题的。 而且看起来问题还不算小。 “那我们就随便散散步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唐骁先去付了款,然后二人就离开了餐馆,慢步走向了附近的小公园。 天气还是有些凉的,见张萌微微缩紧了肩,唐骁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谢谢……” 张萌并没有拒绝,唐骁再次伸出手去,帮她提过了电脑包,一起并排向前走着。 这里离车行路其实还是有些距离的,于是车笛声似乎就变得轻了一些,听得不是很清晰。 夜风吹拂着张萌的发丝,披肩长发竟然都有些乱了,唐骁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却还是在背后垂了下去。 星光一点两点三点。 虽然远远比不上不远处的那些霓虹灯光,城市被色彩延续着白昼的活力,纵然灯是冰冷冷的,可想必走在路上的那一群两群人,心里都是有几分热度的吧。 “你怎么了?” 唐骁犹豫着,终于还是问了一句。 张萌呆呆地看着那些不清楚的光源,一时间并没有回话,唐骁一句话抛了出去,有些尴尬地等待着回答。 “啊……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反应了过来。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唐骁抿了抿嘴唇,犹豫着迟疑着问道。 “唐骁……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谁知张萌没有准确回答,却是反问了唐骁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话虽这样说,可唐骁提着电脑包的手就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张萌想说什么,他真的害怕现在这种感觉就此被破坏无遗。 “你说……不相爱可以走到一起吗?” 这样一个问题,问唐骁又会得到什么答案呢?他的感情经历,可谓是仿若白纸。 “我想……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都是相爱而不能相守,想找到一个你爱的而同时又爱你的人,可谓是难上加难,再进一步,婚姻那冢,劝退了多少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找合适的,而不是所爱的。 重心就因此换掉了。 “不相爱……当然可以走到一起……世界上不相爱的人多了……可活着还不是一样活?” 唐骁简简单单地阐明了自己的想法。 “这有点不像你啊……” 闻言,张萌有些奇怪地看了唐骁一眼:“我本以为你会说一些不合适就分开,正确的人终会相见什么的……” “那你可就太不了解我了……” 唐骁一边走着,一边在张萌面前比划着。 “这是你爱的……而这是爱你的,中间交汇的就这么一点点,如果都选择都执着于都等待着交汇……那么岂不是会有好多光棍吗?” 张萌微微一笑。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是啊,不无道理,但是唐骁现在很怀疑张萌的道理……问出这样一句话……莫不是她已经…… 结婚了? 第182章 心如荒野,寸草不生(三) 张萌明白唐骁的意思。 “不……当然不是我自己……我只是说……一个朋友……朋友……” 唐骁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身旁的人。 他自然是不信张萌的这些所谓说辞的。 “好吧……我明白了……” 微微颔首,唐骁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么你的那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萌闻言微微一怔。 “她的父亲在生意场上与人联姻……对方,是一家更大的财团的老板,而那个老板,同样也是只有一个独生子……” 他们素未谋面。 婚姻在某种程度上,其实都会有牺牲品……有的时候,身不由己,所嫁所娶之人,甚至都可能不是所识之人,更不曾见过一面。 至于爱情…… 哪里又有爱情? 有关于张萌的出身,唐骁倒还是知道三两分的,在开学初的各自自我介绍中,张萌就曾经说过,她来自一个大家族,平时的规矩可能会多了些,希望同学们不要见怪…… 那个时候,唐骁就留了一个心眼。 这种事情,用不着调查什么的,网上浏览一下,再归纳归纳已知信息,结果就不难得出。 唐骁是上了心的,而想当时,留意这些事情的,貌似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张萌所说的,那八成就会是她自己。 原来她……并没有结婚,想到这里,唐骁竟然是不由自主地松下一口气来。 自己,还是一直在抱有幻想吗? “我懂你的意思……”唐骁沉吟片刻,“张萌……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又凭什么是自己要去做联姻的牺牲……” 张萌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你都看出来了……” “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唐骁温和地笑了笑,“坐吧,这里还有一张长椅……” 随便在小路旁的座椅上坐了下去,张萌的头微微低下。 “对不起啊……让你见笑了……” 她不好意思地冲着唐骁笑了笑:“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没能找到一个能去诉苦的人,不……是没时间……” “那么今天……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呢?” 唐骁敛去了眼角的笑意,平和地说道。 时间匆匆,就连张萌都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样子了……唐骁自我寻思,自己应该也早就脱离了当时的影子。 “嗯……” 张萌轻轻点了点头,面上浮出了一丝苦涩。 “父亲想让我去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落寞,“可我不想……从来不想,我这些年以来,就是在外面工作,从来都不想要回去……是为了逃避……” “可是,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发现自己逃不开啊……真的……” 唐骁将手放在了膝盖上。 “张萌……你觉得我会怎么去安慰你?” 摇了摇头,唐骁的想法,她又怎么会知道。 “说实话,你的生活,我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唐骁则是咧了咧嘴唇,“很显然,我们就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 “其实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只是,我感觉你很难受……” “是啊,被当成棋子的感觉真的是不怎么好……” 张萌苦笑。 “父亲眼里,我难道就是一枚棋子吗?” “所以你问我……不相爱的人可不可以在一起,能不能在一起……是因为你已经想要服从安排了吗?” 唐骁靠在了椅背上。 稳稳当当。 那电脑包平放在一边。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耳畔萦绕着的是张萌的呼吸声,很细很细,几乎轻不可闻,而她却迟迟都没有回答,似乎很犹豫,内心在挣扎。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没有办法……” 张萌终于开口了,语气里,是一阵荒凉萧索。 “我这边听说过一种说法,就是,命运这个东西,恐怕我们谁都违逆不了……至少是逃不开、绕不过的……” “那么你也是说……我应该去联姻吗……” 静默……还是静默…… “这并不是属于我的决定,而是你自己的……而且,你自己的心里,无论愿不愿意,不已经都是有了答案吗?” 唐骁接着说道:“我想,我如何回答你,都不免是违背了你的意愿吧……” “你说得对……” 张萌垂下了眼帘,所以唐骁看不到她的眼神。 整个脸颊都低在了阴影中,唐骁忽然就莫名地心痛起来。 怎么说,现在在他面前的,那也是令他曾经付出过懵懂真心的人……而现在这种情况,他能怎么办? “我真的……无能为力……所以请原谅我……” 唐骁叹了一声,幽幽地说道。 “我明白……其实你能在这里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不相爱的人有很多,而最终很多都成为了一个屋檐下的居者。或许,想要得到期望中的那种感情,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吧。” 张萌摇了摇头。 唐骁默默地坐在那里,他此时此刻是多么想要说上一句,跟随自己的内心,千万不要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可惜,他没有立场。 呵呵呵……而现在也没有了道理。 他真的是觉得不相爱的人也可以在一起的,刚刚,他也这么说了。那么现在,又让他怎么去劝说张萌? 纵然张萌要去成为牺牲品,就在唐骁的眼前……生生地…… 唐骁也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 张萌不能去背叛她的家族,这里是现实,不是小说也不是电视更不是电影……分道扬镳可不是那么好决定的。 也许张萌想要一个安慰……却也只是安慰而已。 心里现在就像是荒野吧,寸草不生的土地纷纷裂开了,干涸的样子,是伤疤,是痛楚,是折磨…… 是只属于张萌一个人的岁月凄凉。 唐骁的确是想去反抗自己的命运,但是,他的情况,和张萌一点都不一样。 一个人,和一个家族。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命运有时就是这么的……根本不容置疑…… “张萌……张萌……” 唐骁轻轻地唤着,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转头看去,不知何时,张萌已经合上了双眼,正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呼吸平稳,身躯微微起伏着。 伸出手去,唐骁替张萌换了一个姿势。 靠在了他的身上。 感受着女子偏过来的倚重,唐骁叹了一口气…… 第183章 心如荒野,寸草不生(四) 等到张萌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 “不好意思啊……害的你当了这么久的枕头……” 看着唐骁揉着酸痛的肩膀,张萌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难受的时候,只要睡熟了,似乎有时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向来都是这样做的……” 唐骁微笑着,迅速隐藏起自己的悲伤。 “已经很晚了,你的家人一定会担心的吧……” 明明是转移着话题,可这句话刚一出口,唐骁立刻就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合时宜。 如果真的担心的话,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电话打来?究竟是人太凉薄,还是,唐骁真的想多了? 进退两难,便只好滞在那里。 张萌的眼里流露出了无奈之色。 “我不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的……再说,平时我们就不怎么通电话的……” “那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唐骁趁机切掉了话茬,伸手拿起了张萌的电脑包。 “就在附近的住宅区。” 张萌挽了挽自己的头发,说道:“要不然……你送送我也好……” 唐骁站起身来,先一步迈了出去。 然后张萌走在后面,略微后了半步距离。 “就在附近,那我们是叫一辆车,还是直接走回去?” 这里位置还是比较偏的,深夜,路上的行人几乎已经没有。 就连车都不曾见过几辆。 四处看了看,张萌站在那里,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 “走回去吧……” “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路上,张萌冲着唐骁,道出了今天不知是第几个道歉。 “客气……”唐骁摇了摇头,“反正我也只是闲人一个,学校的事情并不算多,如果没有你的话,今天我怕是又得在平平淡淡中度过了。” “说起来,那我也得谢谢你才对……” “再说,我根本什么忙都没有帮上,不是吗?” 张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路,一面机械地向前走着,唐骁真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就会绊到什么,然后摔倒。 “哎……”她幽幽地叹息愈发明显起来。 “我想要听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劝慰……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在我的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打算,而我……也不能违背这种打算……” 顿了片刻,张萌停住了脚步。 转过头来看着唐骁。 那眼神,唐骁虽看不明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送了进去。 “唐骁……” “你喜欢我,对吗?” 唐骁愣在了原地。喜欢……加上张萌……这个组合,已经多少年都没在他的心头流连过了…… 他一直执着地认为,张萌属于他的那份过往。 而今已不想再提及。 尘封的往事多年,他翻动过吗?也许动过……在酒后,在反省,在每一次午夜梦回…… 惊人已成昨日梦,昨日梦醒复惊人。 “你喜欢我……对吗?” 张萌见唐骁不回答,于是便又问了一遍。 半晌,唐骁好似才回过神来,堪堪地点头又摇头,有些慌乱。 “是啊……不……不是……” 张萌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在昏暗里,笑容是那样的光亮。 “别误会,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还有人真的喜欢我这个人……” 唐骁沉默了。 剩下的路,两个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有沉默,各怀心事。 似乎他们都不想打破属于夜的静寂。 “好了,送到这里吧……前面就是我家了。”张萌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过身看着唐骁。 “哦……好……好……” 唐骁吐字不清地喃喃自语,心思显然并不在这里。 “我就不请你上去坐坐了……你和我,也许这一生之中的最近距离,只是在那张长椅上吧……我们都有自己的世界,所以……” “再见吧,唐骁……” 张萌冲着唐骁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她说的对,他们的确可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唐骁当年的一厢情愿,张萌这么长时间以来,想必都看在眼里。 他们根本就不属于一个世界,门当户对,还真是有它的道理…… 唐骁不得不臣服。 他头顶上的那片天,生生压得很。 张萌转身离去,渐渐的,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唐骁看不清了……看不清了…… “再见……” 唐骁合上了双眼,解脱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真的是解脱。 无论怎么说,那些时光,张萌的影子总是印在他的心里,他主动遗忘,他不想去想。但是,随他不经意间,影子却还是会浮现。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需要一个解释,而今天,他得到了这个解释…… 终于可以放下了。 这样也好…… 牵牵扯扯,一切的一切早已经变了味道,唐骁需要向前去看,张萌就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隐秘的地方,那偶尔锥心的疼痛。 用以祭奠他那风和日丽的单相思…… 再也看不见张萌的身影,萦绕在唐骁心头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是消散了,错位的归正,唐骁曾经以为自己的心底长成了一片荒野。 而现在,荒野也可以复苏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但是唐骁今天并没有去问,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当面去问了。 当年的那件事,到底和张萌有没有关系。 唐骁不知道。 他希望自己可以相信张萌,而过了今天,这种想法就更加坚定了。 不去问就不去问吧,唐骁相信他能凭借着自己去得到事情的答案。 转身,向着自己的光阴收容所走回去。 唐骁看着两旁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什么。 想光阴收容所,想唐晓、想唐娆?还是不了,他现在有些累……那么想未来、想以后?这又让他怎么去想? 不知不觉,唐骁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回了自己的店。 进门,然后把自己抛在了沙发上。 并没有开灯,四周都是沉寂的黑暗,冥冥之中唐骁总感觉有什么在盯着自己,很不好受。 棋子的感觉…… 难道自己又要被行走了吗? 时钟“嘀嗒嘀嗒”,唐骁瘫在沙发上,毫无睡意。 事实上,现在应该算是上午——第二天的上午。 看了看墙上的钟,唐骁翻了一个身,强迫自己沉沉睡去。 明天还有助教的任务,他可不能顶着黑眼圈去学校。 那样太丢脸了。 第184章 对弈(续) “你说……草木明空搬家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唐娆微笑着,看着唐骁。 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危险。 明明唐娆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学生而已。那么是不是,一个人在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都可能早就写在了曾经的脸上? “我不知道。” 唐骁拿起了杯子,复又放下。 “你不知道?”唐娆笑了笑,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泡沫牛奶,“堂堂草木明空的创始人,竟然说你不知道草木明空为什么会被强制搬走?” 沉默。 唐骁没有再开口。 “你不回答,我可以理解为你不想为那段往事负责,我理解。” 唐娆靠在了椅背上,玩味地看着唐骁。 “现在草木明空发展的比你那个时候要好得太多,就也不需要再去翻那段历史了……” “那我们就来聊些别的……” 忽然向前探出了身体,唐娆盯着唐骁的眼睛。 “我到底要等一个什么样的人?”唐娆喝干了杯子里的泡沫牛奶,“说清楚一点不好吗?” “省的我还要浪费时间。” “这种事情,说不得。再说,就连我也是一知半解……我和你貌似也没什么区别。” 唐骁摊了摊手。 “好,那我就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如果他还不出现的话,对不起,那我就不陪你们玩了。” 唐娆摆出了一副假笑,然后站起身来,走出了门。 只留下唐骁一个人在后面摇头叹息。 吸引力,究竟什么才是吸引力? 记得寒拾曾经说过,唐娆将要遇到的那个人,与唐娆和自己之间的感觉可完全不同。 那会是……爱情? 想到这里,唐骁不禁咧开嘴笑了笑。 …… “先生……先生……请付一下款好吗?” …… 几分钟后,唐骁走出了咖啡馆,戴上了口罩,戴好了帽子。稍稍辩识了一下路线,然后就赶去草木明空。 是啊,他的确需要了解一下现在的草木明空才对。 这是他的所有,至少曾经是。 所以,他必须要看一下现在的草木明空走到了哪一步又做到了哪一步。 而且,他重新归来的目的,便是弄清楚当年的一切,究竟是谁出卖了他。这个心愿被搁置了这么久,此时也该做出些动作了。 走在路上,唐骁犹在想着问题,就在这时,一个人迎面走来,不偏不倚地和唐骁撞在了一处。 “你……” 唐骁没好气地抬起头,却在对上对方眸子的一刹那,愣住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就像是一股电流穿心而过,唐骁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和那一次寒拾故意放出来还不一样。 “你是谁?” 于是唐骁便直接问道。 对面的男子也刚刚才站好:“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是在问,你是谁?” 唐骁继续看着面前的男子。 “你好,老师,我叫唐尧,是大二的学生,刚刚转系过来……到新闻系……从另一个校区。” 看到了唐骁胸牌的唐尧如此回答道。 “嗯……” 唐骁颔首然后微微笑了笑:“好……我叫唐骁,和你同姓,是新闻系的助教,你是哪个班的?” 唐尧看了看唐骁。 听完了回答,没想到,这个唐尧,竟然还和唐娆是一个班级。 这其中的信息可就有点多了…… 唐骁愣了一下,半晌之后,见唐尧还笔直地站在自己的身前,便摆了摆手:“我没事了,你忙去吧。” 行了一礼,唐尧急急地从唐骁身边擦了过去。 能感觉得到,那个唐尧,在唐骁看不到的角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若不是自己的助教胸牌,唐尧也许就不会和自己说这么多了吧。唐骁这才留意到自己这一身装扮,也难怪唐尧最后会这样看自己。 眯起了双眼。 这个唐尧……究竟是不是唐娆命运里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唐骁顿时也就没了去草木明空的心思,准备原路返回,他可要去看看,那个唐尧的底细…… 要不要提醒唐娆一下? 这同样也是一个问题。 想了想,唐骁决定还是不要先去告诉唐娆这件事了,万一这个唐尧不是那个人呢?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再者,唐骁能感觉到的,和唐娆会感觉到的,根本就不是一种程度的东西,不好判断……不好判断…… 站在原地又想了想。 唐骁去了新闻系的办公处,作为助教,他还是可以查看一下学生名单的。 而转系生名单,自然也可以。 “唐……尧……” 看着电脑上的学生名字,唐骁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他第一次觉得,一个系的学生竟然是如此之多。 难不成平常这些人都藏在寝室教学楼图书馆吗? 现在一瞬间就都出来了? 偏偏引擎混乱,搜索不成,那就只能一个一个按顺序去找。 “找到了……唐尧……” “就是他。” 看着资料上的照片,和还算新鲜的记忆一模一样,唐骁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 “那个……唐助教……”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管理学生档案的老师。 “不知道你想要这份信息去做什么啊……本来,我们学校是不允许助教过分接触学生档案的……我可是看在……” “好好好……我知道了王老师,放心,我只是对这个学生有点兴趣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改天我再给你带点酒来,你看行吗?” 王老师只好笑了笑。 “那好吧,唐助教尽快。” 唐骁点点头,复又将视线回归到电脑屏幕上面。 资料倒是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以唐尧这个成绩,能转到新闻系也算是一个奇迹了……成绩几乎是压线过的。如果他真的是唐娆的那一位…… 命运的偏重未免也太过了些。 自顾自地点着头,唐骁关闭了电脑。 “好了王老师,我看完了……那……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说罢,唐骁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处。 “唐娆……唐尧……” 事情已经渐渐开始浮出水面,而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现在还不得而知。 草木明空的事还未解决,唐娆这边的进度倒是赶了上来,这下,对于唐娆和寒拾两边,都能有个交代了。 唐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唐尧,很可能就是那一位,唐骁这一次的直觉,很强烈。 第185章 听风者(一) 寒拾那边,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 唐骁等得不禁是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已经按照寒拾的要求去提示了唐娆,而如今,唐尧的出现貌似也是合了寒拾的话。 可是,为什么关于下一步还没有任何提示? 不仅如此,唐骁也好久都没有见过寒拾了。 发生了什么,唐骁并不知道。 一时闲来无事,他正坐在家里。 小假期学校并没有什么课程,所以他也就闲了下来,光阴收容所里这几天也没什么人光顾,这就给了唐骁大把的胡思乱想时间。 的确,他需要点时间去思考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有未来即将要走的每一步。 寒拾所要求的,和唐晓那一边的“任务”,还是可以同时进行的,那么现在,草木明空的摊子就摆在了这里。 唐骁忽然就觉得自己好累,简直是要心力交瘁。 寒拾,唐晓,那都是不好惹的主,再加上唐娆,现在又来了一个唐尧…… 默默地摇了摇头。 唐骁坐在椅子上,晃动着,无意识地缓缓扫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唐骁终于站起身来,一把拿起了桌子上的钥匙,出了店门。 他还没吃早饭,而此时,已经临近中午,觅食这件事,还是很重要的。 附近的餐馆,不是不合他的胃口,就是已经吃过了的,想找一个稍微新鲜点的馆子,都已是不可能的了。 唐骁不会做饭,甚至就连米饭都处理不好。 所以每天,他都需要来自餐馆的支援,或者是直接订外卖什么的。 来来回回地在街上徘徊了很长时间,唐骁真的是受不了了。 便是随意找了一家面馆,进了去,点了一碗牛肉面。 “你说这些孩子,是不是太……” “哎……不都是这样吗?你就别管了,人不疯狂枉少年嘛……”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 “不就是滑个滑板吗?有什么危险的……快吃快吃……一会儿还有事……” 隔壁桌有几句话,不经意地闯入了唐骁的耳朵。 几分钟后,面就端了上来,唐骁一边吃着面,一边在心里寻思着。 他们口中的孩子都做了什么? 滑滑板? 可是,滑滑板与生命危险貌似一点都沾不上边吧…… 吃完饭付了款,唐骁走出了餐馆,四处看了看。 常在这儿吃饭的,大概都是附近的人,而且那几位,唐骁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家店里见到了。 那么他们口中的滑滑板的孩子,会在什么地方? 唐骁记得,在这附近好像有一个不算小的广场,如果说,有什么地方适合滑滑板,无疑就是那里了。 抱着猎奇的心理,唐骁去了那个小广场。 果不其然,站在远处望去,就能隐约看到许多造型运动风的男生女生,纷纷滑动着脚下的滑板,坐着各种各样的高难度动作。 滑板,是现代很多年轻人喜欢的极限运动之一,当然也算得上是一种极限运动。 唐骁对于滑板了解不多,但是还是知道其中入门的。 滑板的窍门首要包括:theaeriall,也就是在滑杆上、theinvert——在u台、和theollie——带板起跳,这些技术,可以说是除了翻板之外最重要的滑板动作。 本身的困难就摆在那里。 在大学时,唐骁也曾见过滑板爱好者,聚集在生活区,选择一个人少的地方,一起去训练滑板。 不过那种训练以基础居多,毕竟在学校里,没条件也不合适去搞一些较危险的动作。 所以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翻板而已。 不过在这里,可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着。 唐骁甚至看到了一个简陋的u台,一看就是手工搭建的那种,十有八九的豆腐渣工程。 至于那些在场上的年轻人……似乎还挺开心的…… 慢慢勾起了唇角,唐骁以前对于滑板不怎么感兴趣,也一直都没有关注过。当时,他的所有心思,几乎都插在了草木明空上面。 现在想来,他肯定错过了不少。 继续向前走着,唐骁拉进了距离,观赏着这些滑板爱好者的训练,或者说……是表演。 u台一直在轻轻颤动着。 说实话,唐骁真的有点害怕会出什么事情。 怪不得刚刚在面馆,那个顾客会这样来形容……看来还真的是,在拿生命冒险…… 翻板也就罢了,基本也就是kickflip尖翻和heelflip跟翻。 而这都是基本功,危险性相对来说还是要小很多。不过,看着眼前的这群年轻人,唐骁还的确是有点心惊肉跳的。 是在做什么? u台上同时挤着好几个人,衣饰各异,脚下的滑板也是各异,没有戴任何护具,就从u台上滑下。 很直接。 也很危险。 “你在这儿做什么?” 有人注意到了唐骁,而与此同时,唐骁也看到了在这个广场上,除了这些滑板爱好者,并没有别的人。 那么他就是唯一一个。 唐骁笑了笑,答道:“一时好奇,我就是来看看……” 刚刚问话的那个年轻人此时已经从滑板上下了来,带着自己的滑板,走到了唐骁的面前。 “好奇?” “是啊……好奇……”唐骁有些不明所以。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你是第一个,没有阻止我们的人……” 唐骁点点头:“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能量,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心里还是有把握的……” “我知道自己劝不了你们,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 “所以你就还是一个说客了?” 年轻人轻轻一笑。 “不不不……”唐骁摆了摆手,“我真的只是好奇,正好也闲来无事,听见了就过来看看,仅此而已。” 像这种的滑板模式,的确是很危险的,不过,就像是唐骁所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没能力劝说这些滑板爱好者。 自然不必去试。 “我叫张子枫,欢迎来到听风者的地盘……” 年轻人友好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 “我是唐骁,就住在这附近。” 张子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也想尝试一下滑板吗?” 听到这句话,唐骁连忙摆了摆手。 “这就算了……我玩不来……玩不来……” 笑话……如果真的让唐骁上了滑板,他非出丑不可,到那时,可真就是一个笑话了。 张子枫似乎也就是开个玩笑,他让开了路,然后唐骁就走了进去。 时不时脚边还有几个滑板擦过去。 第186章 听风者(二) 唐骁小心翼翼地躲避着。 张子枫介绍道:“这个广场,原本是块公共区域,说白了,就是大妈用来跳广场舞的……后来,就被我们征用,做了听风者的大本营。” 听风者。 唐骁倒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耳畔听风,于疾速所致。听风低语,又听风而动。 “名字很贴切。”唐骁夸奖道。 张子枫笑了起来:“贴切,当然贴切,它是我哥哥起的。” 竟然还有一个哥哥…… “那你……为什么喜欢滑板?” 唐骁问道。 “问我为什么喜欢滑板吗?”张子枫的手指按在了下唇上,想了想,“或许,在滑板上我能得到许多吧……” 得到许多。 那么,又失去了什么? “你能想象吗?我曾经卧病在床,双腿肌肉萎缩,好几家医院都说我的腿已经治不了了。” 张子枫选择了一个空圆台,放下滑板,然后坐了下去,向着唐骁示意了一下。 “坐吧,我顺便也休息一下。” 于是,唐骁便也是跟随着坐了下去。 和张子枫聊了起来。 “那现在你的腿……”唐骁说着,便探出头看了看张子枫的双腿。 张子枫拉起了自己的裤腿,一双满是疤痕的小腿便是亮了出来,唐骁见状不由得一惊。 “这是……” “呵呵呵……”张子枫收回了手,裤腿又落了回去,“没什么,那些只不过是从前留下的伤疤罢了。你看看我现在的腿……还有从前的样子吗?” 唐骁虽然不知道张子枫的腿以前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听完描述后,倒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双严重肌肉萎缩的腿,竟然还能够恢复过来,而且,张子枫现在可是在滑滑板,那么就说明,不仅仅是恢复过来,显然就是如初一般。 “你都做了什么?” 唐骁问道。 “当时,我是因为出了车祸,双腿的大部分主要神经都已经阻断,看过好多医生,每一次,他们都说治愈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五。” 张子枫的眼底浮现出了一丝黯然,片刻之后又烟消云散,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甚至我的父母都已经放弃了……” 唐骁皱了皱眉头。 既然已经是双腿残疾了,又怎么可能会和滑板产生化学反应? 张子枫似乎是看出了唐骁的疑问。 “在治疗期间,若是闲着无事的话,我的哥哥就会推我出门散心,当时的我,只能在哥哥的搀扶下勉强坐稳轮椅。” “可没关系啊,即使是在轮椅上,也似乎不耽误我看着世界的美好啊……” 唐骁挑了挑眉:“你很乐观啊……” “不乐观一点,我不就活不下去了吗?”张子枫的手绞在了一处,轻轻地扳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哥哥总是说,我不能是个残疾,至少在精神上不能……” 的确,身体上虽然残疾,但是精神上却不要堕落,或许,这就是所说的身残志坚。 “是你的哥哥引领你去认识了滑板吗?” 唐骁如此问。 张子枫颔首:“是啊,想我第一次站在滑板上,那还是在我哥哥的搀扶下完成的。” “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你不是不能站起来吗?滑板,你能站稳吗?” 唐骁追问道。 “站不稳啊……”张子枫笑了,阳光灿烂,“要不是我哥哥一直在做我的拐杖,估计我用不了一秒钟就会摔跤……” “不过滑板真的很好玩……” 张子枫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理了理自己那偏长的短发。 “我喜欢滑板,所以我要站起来……哈哈,是不是听起来很鸡汤?” 笑容印在了唐骁的瞳孔里。 “是很鸡汤……不过,我相信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不鸡汤一点,有的时候真就活不下去……” 唐骁无奈地笑了笑。 “是啊。”张子枫也笑了,“幸好,这点儿鸡汤还是很有成效的,至少,我现在又站了起来,还能滑滑板。” “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个世界上,在这片天空下,有多少人期而不得,失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找回来,都说鸡汤渐毒,事实上,是机会就那么多,抓不住,就溜走了。 还真的是要看运气的。 “我哥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就让我站在滑板上,然后支撑着我,让我闭上眼睛,对我说了一句话……” 张子枫慢慢合上了双眼。 “我哥说:‘且听风吟……’” 听风者,听风者,且听风吟,且听雨落。 “且听风吟……”唐骁深呼吸了一口气,“村上春树的作品,原来还能这么理解?” 站在滑板上,且听风吟。 “听风者,是哥哥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最后的…… “我在滑板上一天天地康复,有如神助,我的父母甚至是去谢了菩萨,其实在我心里,我的哥哥才是那个神……” 张子枫的笑容趋近于苦涩。 “说起来,我还是在滑板上出的事……我的哥哥,他为了护我周全,自己摔在了坚硬的柏油马路……,从高台之上。” “后来怎么了?” 听到这里,唐骁忽然有些紧张。 “后来……我的哥哥成了植物人……再后来……脑死亡,就执行了安乐死……” 安乐死。 这个世界真的就这么残忍吗? “我的哥哥虽然去世了,但是,我终于站了起来,我可以接替我哥哥,更好地站在这个世界上。” “听着风……” 张子枫冲着唐骁温和地笑了笑:“来吧,想试一下吗?” 拿起了滑板,张子枫起身又回到了场地中间。 唐骁就看着,只是看着。 双脚踩在了滑板上,然后灵活地坐着各种动作。 “唐骁……你确定不来试一试吗?” 唐骁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缓缓地向前走着。 “唉唉唉……注意一下啊……” 一个声音把唐骁喊醒,他急忙向旁边躲闪,可是回过头来,却没见到任何人。 “哈哈哈哈……” 四周的年轻人都停住了,站在那里看唐骁的笑话。 “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团长了啊……” “胆子这么小……还想和我们团长凑在一起?” 唐骁看了看滑得潇洒的张子枫,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别听他们胡说。”张子枫又笑了起来,略显低沉的嗓音透露着玩味,“怎么……你究竟来不来啊?” 第187章 听风者(三) “别听他们胡说。”张子枫玩味地看着唐骁,“怎么样?你来……还是不来?” 都到了这个份上,唐骁若是再不答应,那可就太没面子了。 于是,唐骁便又走了几步,去了张子枫的身前。 “那我就来……试一试?” 张子枫似乎是没想到唐骁会答应的这么干脆,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起来。 “真的可以吗?那……就试试吧。” 说罢,便是从滑板上下了来。 唐骁看了看张子枫,然后又看了看地上的滑板,挑了挑眉:“滑滑板很困难吗?” 一边抬起一只脚踩了上去。 可是没想到,似是失了重心一般,唐骁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却仍留在下,竟然是滑了出去偏了方向,直接就摔倒了…… “哈哈哈哈哈……” 四周人沉静了片刻,再一次地哄笑起来,就连张子枫也是眉眼弯弯,笑得只是顾着用手指唐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原来滑板……竟然是软的吗? 唐骁一脸的惊愕,半张着嘴,就看着张子枫,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难道是摔傻了?” 张子枫上前拍了拍唐骁的肩膀,问道。 “滑板……原来是软的吗?” 唐骁拽住了张子枫伸过来的衣袖口,盯着张子枫的脸,问出了这样一个在周围人看来很白痴的问题。 “废话……当然是软的了,不然的话,你想让滑板怎么转弯?” 张子枫显然是不吃唐骁卖傻这一套,伸手拉起了唐骁。 “是你的方法错啦,来……我来教你……” 一边说着,张子枫一边演示给唐骁看。 口中讲解。 “滑板,站法一共有两种:第一种,是左脚在前,脚尖向右,叫作正向站法。而另一种,则是右脚在前,脚尖向左,也叫作反向站法。据我所知,大多数人在玩滑板的时候,都是采用的前一种站法。” “也就是简单的那一种,基础。” 双脚站稳,只见张子枫将滑板平放于脚前的地上。先把一只脚放在了滑板的前端,另一只脚仍然踩在地上。 把身体重心,渐渐移到那只已上板的脚上,整个上体都微微前倾,膝盖弯曲,手臂伸展着,保持平衡。为了让唐骁看清,张子枫还特意夸大了幅度。 接着,踩地那只脚就轻轻蹬地,收到了滑板上面,放在滑板的后部。 “看懂了吗?” 唐骁在一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来……既然看懂了,那就做给我看看。” 说着,张子枫就从滑板上走下,将滑板再一次推倒了唐骁的脚下。 唐骁此时此刻,真的是很后悔——后悔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来受这种罪…… 唐骁犹豫着,终于横下心来。 再一次踩了上去,按照张子枫刚刚演示过的方法。 竟然还很奏效。 “诶……我上来了……” 唐骁缓缓睁开了合上的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地说道:“我上来了……” “嗯,你的确上来了,那么接下来呢?” 张子枫抱臂,唇角笑意盈然。 “你是想要滑出去,还是想要下来?” 这让唐骁再一次犯了难。 是啊,上来容易,可是……下去难啊…… 要知道,唐骁从小便是一个协调性不好的孩子,是独自走在马路边石阶上,都能重心不稳摔下来的那一种。 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滑板? 果不其然,没过十秒钟,刚刚站稳的唐骁,在滑板几乎没动的情况下,直挺挺地再一次摔了下来。 张子枫简直是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而周围的练习者,也都纷纷聚了过来,就像是看一只猴子一样看着唐骁,指指点点。 唐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办?” 他看着张子枫,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张子枫收起了脸颊上的笑,再一次给唐骁示范了一次。 “看清楚了吗?这样……然后这样……” 反复几次,唐骁终于能站在滑板上,滑出三五米了。 旁边的人见已经没有了有价值的笑料,便也都散开,继续之前的练习了。 “好了……现在,可以把滑板还给我了吧……” 张子枫挑了挑眉,向着唐骁说道。 唐骁筋疲力尽地下了来,甚至还险些站立不稳,幸亏有张子枫在一旁拉了他一下。 “当心。” “我觉得,你可能和滑板没什么缘分。” 唐骁撇了撇嘴,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反正他也只是玩一玩。 张子枫滑在广场上,唐骁让开了位置,又回到了圆台上坐好。 看着张子枫那灵活的身影,心中不禁一动。 …… “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团长了……” …… “看什么呢?” 不知何时,张子枫已经停了下来,唐骁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是看着张子枫,就这样痴痴地看着看了好久。 张子枫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 “难道说是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唐骁立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莫名的慌乱。 “那你看什么?” “我在看……我在看……看滑板动作……对……滑板动作……” 唐骁找了个借口想要搪塞过去。 可是,却看到了张子枫莫名其妙的眼神。 “我刚刚……好像只是单纯地滑吧……甚至连翻板都没有,你看什么动作?之前不是都教给你了吗?” 张子枫下了板,向唐骁走了过来。 “你不是还要练习一下吗?怎么不练了?” 唐骁问。 “要练习的是他们,可不是我,我可是团长,也是听风者之中唯一一个有专业水准的……你说,我还需要练习吗?” “中国滑板俱乐部联赛……听过吗?” 张子枫似乎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虽然只是进了前四强……” “这已经很厉害了。”唐骁应道。全国级别的俱乐部联赛,唐骁想象都不敢想象。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说到底,我还是失败了,原本我的哥哥的愿望,是在滑板俱乐部联赛上取得前三的名次……可我没有做到。” 说到这里,张子枫的神色,不禁再一次黯淡了下来。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唐骁抱歉地说道。 摆了摆手:“这不怪你……是我没达到哥哥的愿望。”张子枫叹了一声,双手撑在圆台之上,仰望着天空。 “其实……对于你的哥哥来说,听风者就是最好的告慰了……” 唐骁看着张子枫,十分认真地说道。 第188章 听风者(四) “听风者吗……” 张子枫闻言一愣。 唐骁颔首:“你的哥哥,他引领你走上了滑板之路,而你,也带着你哥哥的希望,找到了属于你自己的那一条路。” “可我还没能打进决赛……” 话未说完,张子枫却突然顿住了,喃喃自语。 “我的路……就是听风者的团长吗……” “是啊。” 唐骁转过头来看着张子枫:“你的曾经不堪回首,你甚至本来有可能一辈子都被拘束在床上、轮椅上……但是,你在滑板上重新站了起来,还和那些原本健健康康的人去一起争夺最后的那一个结果。” “这件事,本身就是结果了……为什么还要争那一个位次呢?” 张子枫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滑板。 “是啊……我的哥哥可从来都没有告诉我必须要怎么做呢……” “你哥哥的愿望,说不定就只是希望你重新站起来……在滑板上,而不仅仅是在比赛上……” 唐骁也伸出手去,抚摸张子枫的滑板。 滑板的大部分都是纯蓝色的,上面平均地装饰着或小或大的星子,很漂亮,甚至有些还会在黑暗里闪着光。 反光喷漆应该是已经掉落了一部分。 “这是我哥哥的滑板,他曾经就站在这上面,像刚刚那样教我滑滑板……学习各种动作……” “现在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我几乎都教过。他们很有天赋,大概会得到比我更好的成绩。” “听风者……那你为什么不建立一个俱乐部呢?”唐骁插言问道。 “俱乐部?”张子枫一滞,随即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建立一个俱乐部?” “呵呵呵……我这只是提一个建议而已……” 唐骁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张子枫想到了一处,不禁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 “我的家人,其实在哥哥去世后大多都去已经了京都,我只是……只是舍不得这些听风者的成员,所以还留在这里。只不过……” 说到这里,张子枫不禁低下了头。 “只不过有一天你也要去京都,对吗?” 张子枫默默地点着头。 唐骁也沉默了。 无疑,张子枫对这些伙伴心底肯定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毕竟,这也是复刻了和哥哥之间的过往。 能够完全说放下便放下,那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京都……那是一个好地方……要不是我的家里还有些资产,也没有办法搬去京都生活。” “但那毕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最重要的是……” “那个地方没有哥哥的存在痕迹。” 张子枫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这里,常春,才是哥哥生长的地方,是我们听风的地方,也是我活过来而他死去的地方……” 一个地方,如果被打上了太多的印记,那就注定了会此生都会牵扯在一起。 这一点……唐骁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明白了。 常春大学,他为什么离不开常春大学,是因为他曾经在那里,张萌在那里过,草木明空现在仍在那里…… 而这些,都是唐骁这辈子无法忘却的东西。 生活有时候真的很残忍,它夺走了一种情感,然后又把这种情感的寄托一个不落的原方不动地塞回来。 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人应该做什么。 在夜里,在孤独中,在每一次的艰难入梦,唐骁都会一一想到这些,就像是播放电影一般。 现在,张萌的影子在那件事以后更加地淡了。 草木明空便是愈发明晰了起来。 “怎么了?在想什么?” 张子枫无意中碰到了唐骁的手,立刻就缩了回去,可是唐骁,依旧一动不动,像是化石似的。 “没什么……” 唐骁这才回过神来。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京都?” 他问道。 张子枫叹了一口气:“我还没想好……家里面其实已经催促过好几次了……可是,我一看到这些听风者,这些同行之人,我就放不下,从心底放不下。”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唐骁想了想。 “这些人,你肯定是带不走的,而且我想,你最克服不了的,还是和你的哥哥有关的那些吧……” 张子枫算是默认了唐骁的话。 “离开其实也好……这样的话,我就用不着日思夜想了,我也就可以放松一些了。” 故作轻松。 唐骁笑了笑:“自欺欺人。” “那我还能怎么办?”张子枫转头看向了唐骁,“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唐骁,来给我出一个主意。” 张子枫略显任性地说道。 “我的主意?”唐骁哑然。 “常春,是你哥哥的地方,而你的未来,却不仅仅只是常春……明白吗?” 不再回答,张子枫合上了双眼。 “你听……听到了什么?” “什么?” 唐骁皱了皱眉,却被旁边的张子枫准确地用手盖住了眼睛。 “仔细听。” 眼前被遮住了,其余的感官自然而然便敏锐了几分,其中,又以听觉首当其冲。 唐骁听见了风。 是的,风。 风的声音,唐骁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听过,只是,还从来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听过。 只是去听,认真去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听觉上。 且听风吟。 “听到了吗?”张子枫问道,语气里充满着轻松。 “应该听到了吧……” 唐骁也放松了下来。 “每一次我累了,就会这样去听,认真地听,听着风……风在我的耳边划过,带着我想要去听的一切。” “唐骁,谢谢你。” 张子枫忽然说道。 唐骁一愣,睁开眼说道:“为什么要谢我?” “你是第一个完全认真地听我讲完这段故事的人,所以……我要谢谢你……” 张子枫笑了。 “那……你想怎么谢?”唐骁有些玩味地看了一眼张子枫。 “以身相许成不成?” 张子枫半开玩笑地说道。 唐骁睁大了双眼:“我可不是同性恋,好吗?” 可是,半天却没有得到张子枫的回答。 不禁看去,唐骁却发现此时此刻所有听到了自己这句话的听风者成员,都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就连张子枫,都是这种表情。 “兄弟……我们团长,她是女的……” 不知是谁说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幽幽然传来,透进了唐骁的耳朵,然后整个大脑……“嗡”的一声…… 第189章 听风者(五) 如果,现在面前有一个地缝的话,唐骁觉得自己是一定会钻下去的。 简直是……太尴尬了。 并不是唐骁的眼神不好,而是这个张子枫……从头到尾就不像是一个女人啊…… “你……刚刚说什么?” 张子枫转过身来,正对着唐骁。 “能再说一遍吗?” 唐骁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我什么都没说……没说……” 过了半晌,他才从嘴唇中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算了……就算是你真的说了这句话,那也没什么,其实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了。” 张子枫挑了挑眉,无所谓地说道。 “可是你为什么……” 唐骁欲言又止。 “为什么要留一个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发型,是吗?”张子枫挽着自己那不算长的头发,笑了笑,“自从……我哥哥去世以后,我就一直是这个发型,没有变过。” “看来你的哥哥,对你的影响真的很大。” 讪讪地笑着,唐骁一边看着张子枫的脸色。 “别担心了,我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张子枫有些好笑地看着唐骁。 “我……我该走了……时间不早了……” “时间不早?”张子枫看了看明亮的天空,又看了看唐骁的脸,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呵呵呵……好吧,那就再见?” 唐骁迟疑地抬起手来,然后挥了挥:“再……再见……” “诶……唐骁。”张子枫突然叫住了唐骁。 略带疑惑地转了回来,唐骁吞吞吐吐地道:“怎……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以后,应该怎么联系你?” 唐骁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一个什么心理。 萍水相逢,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有70亿人口,一个人的一生,会遇到大约2920万人。而在这茫茫的人海里,两个人走到最终的那一步,也就是相爱的概率,是0.00049,微乎其微,但却又拥有无限可能。 自从张萌之后,唐骁可以说就没有再动过什么与人相爱的念头。 草木明空,是建立在他的初恋被绝望狠狠扼杀的基础上的。 那时候开始,唐骁的心里就远了爱恋,似乎,张萌带走了他所有的激情。再后来,纵使连草木明空都已然远去,生活的灰暗却迫使着唐骁去低头,甚至他的整个生命里,都是被命运扼住喉咙。 爱情? 根本就不存在的。 “其实,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告诉你……”唐骁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就是这附近的店主,而我的主业,也是那一家店。” “光阴收容所,是吗?” 没想到张子枫竟然脱口而出了这唐骁没敢直接说出口的东西。 “你怎么会知道……” 唐骁愕然。 “我见过你的……我们可不是萍水相逢,在我这里,两面之缘还是有的。”张子枫下了滑板,笑眯眯地说道。 “我的店就在……” “重光区中心,离这儿不远,我知道……” 张子枫的唇角弯了起来。 “你给我的感觉很好……我还会去找你的,朋友……” 唐骁抿了抿嘴唇,在心底掂量着自己此时此刻到底应该些说什么。 朋友…… 这两个字,唐骁其实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过了。 尚在草木明空的时候,他是人人尊敬的社长,看上去无比风光。而后呢?在他走投无路的那些时间里,却没有人愿意去帮助他,没有人…… 什么朋友,所谓兄弟。唐骁需要怪自己当初看错了人吗? 不,人的劣根就摆在那里,雪中送炭不易,没有落井下石,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说,张子枫这个称呼,唐骁竟然是有些不想去接受。刚刚她就已经如此叫了一次,只是那个时候,唐骁并没有太过理会。 那……现在呢。 “好……你随时都可以来店里找我,如果我不忙的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的。” 其实忙这个字,和唐骁一直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唐骁没这样说。 “嗯,我知道了……” 张子枫说完这句话,便是转身过去,重新踩上了滑板,片刻功夫,就已经滑了出去,消失在了不停穿梭的听风者中间,唐骁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然而,最终还是没寻见。 “我会得到什么?” 唐骁的心,在不经意间,就被轻轻触动了。 张子枫就像是一阵风,吹拂过了唐骁的脑海,经意或是不经意间,反正是留下了那么或深或浅的痕迹。 本来没什么。 但是,唐骁觉得自己……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走出来了。也许,这和前几天同张萌的那场遭遇也离不开关系。 听风者…… 唐骁又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在沙发上平平稳稳地坐下,唐骁微微地合上了双眼。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草木明空?唐娆?唐尧?唐晓?寒拾?听风者?张子枫? 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 长叹一声,唐骁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眼神迷茫。 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顾客,唐骁便越发地愿意胡思乱想起来。 都说人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唐骁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重复那所有无聊的路。 这个时候,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谁?” 唐骁问道。 可是门口,却是无人应答。 唐骁狐疑着,轻地轻走到了门前,向着猫眼望去。 竟然是……唐晓。 “他来做什么?” 开了门。 唐骁倚靠在了门的旁边,轻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唐晓微微一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好。”唐骁让开了位置,让唐晓走了进去。 然后在后面合上了门。 “今天你来……肯定不只是为了来散散心吧……” 唐骁在沙发上悠哉游哉地坐了下去,接着,替自己和唐晓倒了白水,将唐晓的那一杯,推了过去。 “请慢用……” “服务周到啊……”唐晓呵呵笑着,“那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发现了什么。 唐晓怕不是想问……唐娆的事情? 当时,唐晓让唐骁重回常春大学的目的就不单纯。他早就已经盯上了唐娆,应该是为了选择那所谓的“传承人”。 而寒拾的目的……只是让唐娆进一步了解自己未来的所牵扯。 唐骁渐渐地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第190章 围炉夜话(新年特辑) (新年特辑) (此特辑与正文无关) 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实际上,唐骁已经好久都没有过过一个正常的春节了…… 在那些流浪的日子里,甚至连温饱都成了严重问题,又何谈去过一个同寻常人一般的春节? 不曾想的。 睡在桥下,睡在公园里,睡在车站,睡在长椅上……一日一餐食无定时……说真的,那样的生活,现在的唐骁一点都不想再去接触。 他现在已然活了过来,已然得到了“救赎”,即使是有些违心所愿,即使不符合他想要的想得到的,但他急切地欲望着脱离苦海。 唐晓给了他一条船,然后他就上去了。 因为,只有站在了那条船上,他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思考。 “在想什么?” 唐娆拍了拍唐骁的肩膀,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唐晓摇了摇头,并没有告诉唐娆他的心事。 “我和你们,不一样。” 的确,与唐骁相比,唐娆和唐尧就像是小孩子一般,而按照年龄来看,他们二人确实也只是年轻人罢了。 看了看正在厨房切菜的唐尧,唐娆悄悄凑了过来。 “诶……我说是不是因为唐尧那小子啊……” 唐骁哑然。 “都什么和什么啊……” 挥了挥手,唐骁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杯水,然后喝了一口。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们要成为光阴收容师。” 唐娆一愣。 “为什么要成为光阴收容师?” 伸手接过了唐骁手中的杯子,唐娆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 唐晓呆呆地看着唐娆的动作,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 “我当然是渴了啊……” 唐娆擦了擦嘴唇,然后放下了杯子。 “我为什么要当一名光阴收容师……这我还真没有想过……” 唐娆说着,便也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想当初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可也是有很好的前景的……” 说到这,唐娆不禁挑了挑眉。 “结果,第一个就是你……唐骁。”她指着唐骁的面颊,目光莫名地就有些恶狠狠地。 “什么第一个是我?” 唐晓不明所以。 “要不是你……”唐娆上下打量着唐骁,“难道当年第一个劝我的人不是你吗?” 唐骁一时语塞。 是啊,当年唐娆仍在大学时,第一个从光阴收容师方向,在意义上真正介入唐娆生活的,可不就是唐骁吗? “是啊……说起来,还算是我把你拉下了水。” 唐骁笑了笑。 “什么拉下水?”一个声音,从唐娆和唐骁身后传来。 “还背着我说悄悄话?” 唐尧端着一盘凉菜,走到了桌子旁边,然后坐下。 “最后一个菜……我们开饭吧。” 说着,唐尧便拿起了筷子,分给了唐娆和唐骁。 “你们……为什么要陪我这个流连在外的人过节?” 唐骁问。 “说什么流连在外……我们还不都是一样吗?”唐尧夹起了盘子里的一块排骨,然后放到了唐娆的盘子里。 “既然当上了这个光阴收容师……我们和原本的世界,都已经隔离了,难道……不是吗?” 唐骁挑了挑眉。 “你难得通透啊……” 唐娆看了看唐骁,又转头看了看唐尧。 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吃着盘子里唐尧刚刚夹来的排骨。 她明白,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话,她是不好插上哪怕一句的。 “说到底,我和唐娆,还不是拜你所赐?” 唐尧淡淡地道。 “拜我所赐?”唐骁为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是?” “唐尧……你今天来难道不是来吃饭的吗?” 唐娆对唐尧不断地做着手势,暗地里。 “我曾经活得很成功,而后来……活得也很失败。”唐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直到现在其实也不知道……” “那你们呢?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唐骁抬起头,看了看唐尧二人。 唐尧放下了筷子,拿起了一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整杯酒,看了看里面泡沫浮上的酒液,一时滞在了原地。 “可是,我除了当光阴收容师,还能做什么?” “我简直一无是处。” 悲哀地笑了笑,唐尧转身看向了唐娆:“娆……你知道吗?我甚至都不敢去爱你……” “因为什么?”唐娆却是在一旁不屑地笑了,“所谓的我有多么优秀吗?” “可笑……” 究竟是谁幼稚? 唐尧活了这么些年,但却仍像是一个孩子,而唐娆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却不知道自己终究是少了些阅历。 和唐骁相比,他们都年轻了太多,唐骁所经历过的,他们从未经历过,所以唐骁通常不和唐尧计较什么。 唐尧说他自己一无是处,那唐骁呢? 没有了草木明空,他算是什么? 可笑的一个标签吗?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最好写照吗? 那种孤独,绝不是唐尧想象得到的,而那种决绝和无奈,同样也不是唐娆体会得到的。 “你们和唐晓的接触不深……所以你们不明白……”唐骁苦笑了笑,“误会我吗?” “我不在意……这么些年,比你们更甚的,我都见过。” 唐骁一饮而尽后,再次倒了一杯酒。 “你们终究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离开了……真的离开……因为我累了。” 轻叹一声,唐骁放下了杯子,然后站了起来。 “我……” “别说了!”唐娆一把拽住了唐尧,将一块鸡翅塞到了唐尧的嘴里。 “嘿嘿嘿……我们吃饭……吃饭……” 唐娆一改往常的姿态,笑意盈然。 窗外,夜晚和白昼一般,霓虹更亮,夜风更凉,烟火不时地升起,从各个方向。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 唐骁内心的煎熬,便是又过了一年。 一年又一年,说起来,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年光阴收容师的经历。只是,他的煎熬,从来都不只是在位光阴收容师的时候。 走到了窗前,打开了窗子,冷风倒卷了进来,唐骁略显淡薄的身躯一阵颤抖。 “关上吧……” 唐娆随着站起身来:“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第191章 晓(一) “服务周到啊……”唐晓呵呵笑着,“那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唐骁挑了挑眉。 “发现了什么?” “是啊,问我发现了什么”唐骁稳坐不动,“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你想让我看到的,我差不多都已经看到了……” “光阴收容师的传承,你究竟还需要多少人?” 唐骁并没有用那个锋利的字眼。 傀儡。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定位,第一个承下这个名号的,只会是一个先锋,说难听一点,就是类似于“炮灰”之类的角色。 基本上属于费力而不讨好。 唐晓所安排下来的任务,就是监视第二任光阴收容师的将继承人,也就是唐娆。 未来能想象得到的是,唐娆的功能性和执行性,大概会是最好的。 “算上你,需要三人。” 唐晓伸出了三根手指,微微笑道。 其实就是明知故问,唐骁当然知道唐晓的这个道理。 为什么一代光阴收容师同时需要三人? 是依靠第一个人初试,而第二个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主力,至于第三人,收尾工作或繁或简,都有可能。 “三个人,诶……我想我是不是只是一个让你用来尝试的试验品啊。” 唐骁的这句话,有些不怀好意。 可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脱口而出。 想收回来,却来不及了。 “试验品。”唐晓赞许地点了点头,“我最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你足够聪明。” “你的判断能力也足够。” 唐晓摆弄着沙发旁小几上的摆件,意味深长。 “和聪明人做生意,往往就是这么简单。不得不说,我很满意。” “唐娆……最近已经有了些许迹象,我想,从这些迹象里,就可以产生推断了。” “光阴收容师之间的联系,实在是太过于密切,而且我想,或许我不只是发现了唐娆这一个人。” 这句话很有价值,只是,唐骁在唐晓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哪怕一点惊讶的神色。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这我了解。”唐晓淡淡地说道,“我的确是判断出了下一代光阴收容师的发源地……就是常春大学。” “我为什么要让你回到常春大学,可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的心愿。” 放下了小摆件,唐晓看向了唐骁。 “我还需要你去做很多事情,所以以后,恐怕你就会很忙了……” 四下里看了看。 “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很闲吗?”唐晓叹了一声,“你要知道,懒惰,可是会毁了一个人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唐娆说这件事?” 没有理会唐晓的话,唐骁问道。 “现在还为时尚早。” 唐晓却悄然地摇了摇头。 “为什呢说为时尚早?”唐骁问道,“按道理说……不是应该乘胜追击才对……” “不急。”唐晓的表情很微妙,“如果说现在就把那个唐娆拉上船来,那不就是……少了很多趣味吗?” 唐骁不由得心下一动。 唐晓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里面的变数,可还有很多,远远不只是你我现在所看到的这些,身边的有心人简直是层出不穷……” 莫非……是寒拾的事情已经被唐晓察觉了不成? 心下当时顿觉不妙,可是他还需要去试探一下。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微微一笑,唐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问。” “一个光阴收容师,都能和什么人之间产生吸引力?”唐骁可能是觉得这还不算是准确,便又加上了一句话,“哦……我是说,光阴收容师的吸引力,对于普通人有没有什么作用?” 唐晓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深邃。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没想好回答,唐晓就继续说道:“若是身边存在所亲近之人,那么这股吸引力,便不仅仅局限于光阴收容师之间。不过,理论上还是要看个人差异。” “也就是说,其实并非是只有光阴收容师之间,才会产生吸引力,对吗?” 唐晓淡淡地应了一句。 “嗯。” “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不过……” “不过什么?” 唐骁追问道。 “为何心急?”唐晓漠然地看了唐骁一眼,“不过……其实也没有在意的必要,因为,不久后便将会没有任何意义。” 内心开始涌起风浪,唐骁已经知道自己失言了。 唐晓……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无论再怎么小心,唐晓这只老狐狸,都能在八面玲珑后再趁虚而入。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我明白了,我不会对唐娆说任何有关于光阴收容师的事。只是监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唐晓的话却被唐骁直接打断了:“不,你就是这个意思。” “情况已经开始变得复杂,唐娆还不适合现在就加入光阴收容师的阵营。” “好。那就这样。” 唐晓点了点头,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个唐晓,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唐骁的感觉很强烈,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赶快离开这个漩涡,越快越好。 只是很可惜,草木明空的事情还没有任何进展。 唐晓隐蔽的轻笑,令唐骁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还要再准备一段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说不准。不过,只要我准备好了这一切……” “就可以达到你的目的?” 唐晓站起身来,背对着唐骁踱到了光阴容器前。 “是啊……只要等我准备好了,应该就可以了……” 沉默良久。 “唐骁……你知道吗?”唐晓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唐骁说道,“你和我一样,都很失败……不过,我在尽力挽回失败,那么你呢?” 失败吗? 在张萌身上,唐骁已经再失败不过了。还在张萌的影响开始逐渐偏小,草木明空,唐骁最大的心结,就是在于草木明空。 只要在这期间办好了草木明空的事,以后无论会发生什么,就都和他无关了。 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唐骁从来都不是一个所谓肩负道义的人。 “你是一个聪明人,而我更喜欢聪明人,有些人太不聪明,定是要进行阻挠,却不知……” 唐晓的眼神里,莫名地出现了一丝悲哀。 第192章 晓(二) 唐晓……似乎还没有准备好的样子。 要不然的话,他不会让唐骁停止对唐娆可能的内容输入。 和停滞光阴收容师的相关操控。 唐晓好像只是为了打出一个预告,至于准备……就算是稳如唐晓,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在手。 提前联系上唐娆,也许是为了控制进度,而未来的暗箱操作,很可能连唐骁都不会知晓。 因为唐晓并不信任他。 就像唐骁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只是合作,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而且,唐晓也应该是已经明白了在唐骁的那一边,存在着和寒拾有关的某种东西,不然,他不会这样去提醒唐骁。 唐晓能依靠光阴容器,做很多事情。 但是,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唐骁现在还不知晓。 没准,他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这也就是唐晓所要求的时间,他需要时间,需要去确保万无一失。 他一定程度上可以容忍不忠。 或许,等到唐晓的练习结束,所有的挣扎和反抗就会像是把戏一般,唐骁他们就会像跳梁小丑一样。 “我还会继续监视唐娆的……除非你有别的任务给我……我是不会闲着的,毕竟,我可是领着你的工资。 唐骁别有深意地说道。 “不是吗?” 笑话,唐骁也就是客气客气罢了,等到唐晓完成他的应有练习,唐骁应该早就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这里——这个是非之地。 “对了。我问你……那个男孩叫什么?” 唐晓忽然这样问道。 “哪个男孩?”唐骁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唐尧吗?” 唐尧。 其实唐骁也并不算特别确定,只是他的预感很强烈,而事实似乎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八九不离十。 “唐尧……”唐晓挑了挑眉,眼神里,延续着一直以来的光,唐骁看不清楚,但是,他似乎又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嗯,我会和他们接洽的,这你就不用管了……” “只要监视好他们两个,安安静静等待我就好。” 唐骁只好点点头,此时显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内心肯定是有你自己的想法。我明白,我曾经也年轻过,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明白我的意思。我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重新坐到一起,以另外一个身份。” 唐晓看着唐骁,眼神里有一些没说出口的情感。 这倒是让唐骁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从寒拾的话里,唐晓被形容为了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而在世上,这种人,被统称为——恶人。 唐晓固然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这一点唐晓看的很清楚。 只是,他忽然就有了一些别的看法。 一些……令他不太忍心的看法,他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帮助寒拾对付唐晓是一种错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这样的一种突兀的观点。 唐晓的确不是一个良善角色,那么寒拾呢? 他披着现代高僧的皮囊,可谁又敢保证,那副皮囊之下,就是一个完整光明的心灵。 毫无疑问,谁都不敢保证,因为凭借着唐骁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可以肯定的是,寒拾……也算不上是什么完全正义。 必然也是有私心的。 唐骁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这场对弈,寒拾执白棋,而唐晓执黑棋,唐骁在中间或黑或白,无所适从。 其实感觉唐晓的胜算更大一些,棋高一筹。 寒拾是一个蒙起面的所谓光明代言,可是,相比较而言,唐晓的黑暗却是显得更加真实。 有几分真心相对,唐骁便是足以感同身受,那么寒拾呢? 距离感总是横亘在那里,唐骁即使是被说服了,心却不完全跟随。换句话说,他的心明显要更自由一些。 他相信唐晓会安排好一切,他也相信,寒拾也会做好最好的准备,可究竟鹿死谁手,唐骁的心里,实在是没有底…… “唐尧这个点很重要,我有预感,也有把握……”唐晓看了看唐骁的眼睛,沧桑却不混浊的瞳孔里,写满了人间的是非,“看好这个唐尧,他一定会有很大用处的。” “其实不仅如此……这个唐尧,我感觉好熟悉……” 唐晓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几秒过后,再猛然睁开。 然后绽出精光来。 唐晓一定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唐骁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是这么觉得。 “为什么熟悉?” “我的曾经……也有过一段怎么说呢……呵呵呵……应该说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吧……” 笑了笑,唐晓继续说道。 过去的唐晓,也是刚刚才从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手里接过这个职责不久。起步的唐晓,与一张白纸也差不了多少。当时,他还很年轻。 年轻得觉得自己有能力承受住任何的大风大浪。 然后可想而知,就是摔了不少的跤,也走了不少的弯路。 唐晓是第三个被选中的光阴收容师的传承者。 而历来光阴收容师的传承,大多是择优而选,也就是说,在三个光阴收容师的传承人中,应该是只会有一个,才能得到最纯正的衣钵,未来……也会走得更久远一些。 其实,唐骁也正是因为了解了这一点,最终才离开了光阴收容师这条路。他明白,做的最好的,只可能是唐娆,而至于唐尧,那将会有另外一个故事。 去慢慢延续。 唐晓与唐骁不同,他自儿时起便争强好胜,他绝不允许自己得不到那个最好。 就是在慢慢的摸索当中,唐晓得到了许多。 不仅仅是和光阴收容师有关的。 他坠入了爱河……深深地……坠入了爱河。 其实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不是一场试探,或者是一个陷阱,反正,他是跳下去了,而且义无反顾。 有关光阴收容师,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也是信条。 那就是两个在任的光阴收容师,不能够也不应该走到一起,这是不被允许的,也是,会受到相应惩罚的。 而唐晓,那个时候恰恰就是违背了这一点。 这还是唐骁第一次听唐晓讲述他的故事,故事很曲折,唐骁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感生活,他的生命里,也正是缺席了这样的一种情感。 张萌那种微妙,甚至都不作数的。 所以说……他其实也有些悲哀。 第193章 晓(三) 唐骁其实并不算是非常理解唐晓。 只是,他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感同身受而已。 缺席的爱情,唐骁生活中的这个部分,是在大学之时、张萌之后开始趋渐于枯萎的。 所谓刻骨铭心的恋,唐骁无法代入,但是,却不妨碍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营造一个上帝视角。 唐晓的另一半,她的名字,叫作棠,夏棠。 还记得唐晓初见夏棠的时候,那是一个月华若水的夜晚。听说,所有肯抬头久久望月的人,彼此之间都是有缘人。 而唐晓向来喜欢望月,在他年轻单调且略显无趣的人生中,唯一一点的一尘不染,就是那看着月亮的时刻。 江上桥,江下月。 桥上来来往往的,有着爱赏月的三三两两人。 “你好,你可以叫我唐晓。” 青年时代的唐晓,腼腆羞涩,每和女孩子多说一句话,都仿佛是要竭尽全力一般。 不过这晚,他筋疲力尽只因为……他遇见了那个值得他用尽浑身解数的人。 “你好,我叫夏棠。” 夏棠看起来知性大方,又美艳的不可方物,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会是迷倒众生的那一种……也是能令唐晓魂牵梦绕的那一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唐晓虽并不自认为是什么所谓谦谦君子,但是,夏棠的出现,还是让他那沉寂已久的争强好胜之心,再一次地沸腾起来。 “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唐晓问道。 “赏月啊……” 夏棠挽了挽鬓发,双手轻轻搭在了栏杆之上。 “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还能有什么事?” “血月,多少年来都难得一见。”夏棠痴痴地盯着半空中所悬着的鲜红之月。 血月,其实通俗点来讲,就是天空出现了红色的月亮,血月是一种很典型的奇观。 红色月亮,一般是发生月全食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这是因为浓厚的大气层把“天堂紫光”、“蓝魔”、“绿魔”、“梦魔”都吸收掉了,只剩下红色光可以穿透过来。 而月全食时的红月亮也是相同的道理,大气层将红色光折射到月球表面上,所以我们仍然能看到在地影里,红红的月亮挂在天空中。 “民间传闻有言:月若变色,将有灾殃。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喃喃自语,复又低头沉笑,“你觉得……这有道理吗?” 唐晓正怔在一处,忽然听到夏棠的问话,不自觉便慌乱了阵脚。 “既然是古代的传闻,想必也是有依据的吧……” 良久,他才如是答道。 “你认为有道理?”夏棠微微一笑,“其实也可以这样说吧,世间万事,凡有果则必有因,出现了不吉祥的事情,再碰巧看见了这血月……” “有什么特别的联想,也很正常。” “那你呢?你喜欢血月吗?” 夏棠再一次地问。 血月……唐晓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一轮圆满暗沉的月。 “我不喜欢血月……因为它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你觉得很阴森,是吗?”夏棠悄然瞥了一眼唐晓。 在惊悚电影里,血红色的月亮往往都是一种意象,用来烘托气氛,或者是引出一些恐怖的人和物来。 “一看见血月,我的心里就有些难受,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压抑……有时……甚至是难以呼吸……” 唐晓皱了皱眉,有些艰难地说道。 “那你都经历过些什么?”夏棠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唐晓。 在她看来,唐晓必然是很有故事的一个人。 “并没有什么事。” 唐晓摇了摇头,很安静。 “我只是不喜欢,而不喜欢,从来都不需要一个理由。” “说得好。” 夏棠赞许地鼓起了掌,孤零零的掌声,在半空中引不起任何共鸣来,显得有些寂寥。 “我也不喜欢,只是,我还能用一个相对平衡的眼光去看待。”夏棠压了压自己的衣角,“我觉得有的时候,我们赏月,是不能够单单只依靠自己的直觉的。” “你的偏见,会左右你的判断。” “可我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一种偏见。”唐晓微微合上了双眼,“那些传说也罢,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 “不喜欢,是我的一种自心底诞生出来的想法。” 默默颔首,夏棠接着转过身去看向了空中的血月。 渐渐的夜深人静。 行人已经稀了许多,唐晓不经意地看去,那个夏棠竟然还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动过位置,就和他一样。 “你为什么还不走?” “你为什么也不走?” “我要望月。” “我想赏月。”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血月吗?” “可我想望啊……每一次的月全食,月圆时分,我都会站在这里去望,这早就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唐晓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对你图谋不轨吧……” “我觉得你不会。”夏棠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罐饮料,拉开拉环,喝了起来,四处张望着。 “千万别告诉我说,是因为我对月执着什么的……” “我三年前跆拳道黑带,今年四段。” 唐晓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夏棠说这句话的目的,不禁哑然失笑。 “你还真是信心十足啊。” “巧了,我也是黑带四段。” “比试比试?”夏棠斜着眼盯了唐晓一会儿,便一饮而尽罐子里的饮料,跃跃欲试起来。 “别别别……玩笑四段,玩笑四段……” 唐晓连忙摆了摆手,一脸苦笑。 “怎么说,你都是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回去的话,你的家里人终归会担心的吧。” “不会的……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家里人了…… 夏棠放下了起好的架势,转身依靠着栏杆,显得有些慵懒。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没什么,不知者无罪,不是吗?”夏棠微微一笑,“我的母亲,就是在一个血月之夜去世的,所以我们家除了我,都视血月为不祥之兆。” “再后来,我的父亲也去世了,并不是因为血月,而是因为在替我母亲扫墓的路上,出了车祸,就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等到。” “我孤身一人。又有谁会担心我?” 夏棠看了看唐晓,忽而玩味地说道:“你会关心我的,对吧” 第194章 晓(四) 唐晓忽然觉得,夏棠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知性大方了。 “喝吗?” 不知道从哪里又取出了两罐饮料,夏棠拿着其中一罐,向着唐晓比划了一下。 唐晓点点头,于是那罐饮料就朝着他丢了过来。 “谢谢。” 看着唐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拉开拉环然后喝了一口饮料,夏棠挑了挑眉,说道。 “你就不怕我是一个坏人,在饮料里下了什么药?” 摇摇头,唐晓将饮料罐轻轻放在了栏杆上面。 “我不怕,为什么要怕?”唐晓摊了摊手,“我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爱好赏月,品格良好的男人,没必要害怕的。” 夏棠闻言便笑了。 “你这个人可真逗……” “那你想要看到什么时候?唐晓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我说是这个……” “我不知道,或许等我累了,应该就会回去吧。”夏棠喝了一口饮料,眼神扑朔迷离。 “那我陪你。” “不需要,你和我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夏棠摆了摆手,说道,“我不需要来自别人的无谓担心。” “那好吧,我就先走了。” 唐晓拿起了栏杆上的饮料,然后举了起来:“多谢。” “诶。”夏棠突然叫住了转身想要离开的唐晓,“请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吧,以后,我可能会联系你的。” 唐晓回过了头。 “我叫唐晓。”他说,“打开你的手机,蓝牙附近陌生人第一个应该就是我,那就加我吧。” “曲……昵称是叫曲吗?” 拿出手机,夏棠浏览了一下后问道。 唐晓颔首:“没错,我的蓝牙名就叫曲,这个就是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夏棠摇了摇头:“没有了,再见。” 唐晓转过身去,在夏棠看不见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 他还从来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与一个异性单独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更何况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异性。 在谈完话以后,本来没再抱有什么太大的幻想的。 唐晓只是努力去把夏棠当做了人生之中千千万万一茫茫过客。 可却没想到,过了半个月,夏棠竟然主动联系了他。 “有时间吗?” 那一端,是夏棠直接发过来的蓝牙留音。 “出来和我坐坐吧,不知道方便吗?” 唐晓想了许久,才打下了这样一句话:既然你都盛情邀请了,我又哪有拒绝的道理? 记得夏棠当时发来的最后一个留音,是:别误会,我只是找不到别的认识的活人了…… 出了门,夏棠果然是在桥上。 唐晓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打了一声招呼。 “嗨。” 夏棠正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便下意识抬起头来,在她的眼神里,唐晓似乎是看到了不做伪的欣喜。 “你来了啊……” “是啊,我来了,是有什么事吗?”唐晓向前走了几步,在夏棠的身旁倚靠在了栏杆上。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无聊了,所以想找一个人聊聊天。” “你应该有时间吧?” 夏棠并没有问:“你不会怪我吧?”,而是“你应该有时间吧?”。 这难道是算准了唐晓肯定会来赴约的吗? “是的,我的确有时间,准确地来说,这几天我都有时间……” “好啊,那么这些天,我可能真的会需要你……”夏棠笑了笑,然后凭栏看向了江面,波光粼粼,一江如玉,虽鬼雕天工而不可破。 “那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唐晓问道。 “天文论坛最近会在常春开一个会,我想去听听,可我又担心抢不到门票。所以叫你来,是为了帮我。” 夏棠摊了摊手。 “你当然也可以为自己抢一张票,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唐晓不禁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敢成从头到尾,他好像就没什么回报。 “嗯。”尽管如此,他还是点点头,“我会帮你的。” “谢谢。”夏棠的眼神不似作伪,她的目光里,总是透露着令唐晓看不懂,但是又分外安心的一种感觉。 可又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那个讲座,在什么地方举行?”唐晓问道。 “应该是在常春大学。” 夏棠转过身来,背对着栏杆,靠在了那里。 “下午开始发售,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就先聊聊天吧。” 对于夏棠的提议,唐晓并没有接受,可却也没有拒绝,就这样,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间,唐晓与夏棠聊在了一起。 “除了月,你还喜欢什么?” “我还喜欢另一个月……”夏棠神神秘秘地说道,“你猜猜,是什么?” “是什么?” 唐晓直接问道。 夏棠白了他一眼:“不解风情……当然是岁月了啊……” 岁月,没想到夏棠还喜欢这所谓的岁月。这其实是一种很空很广泛的东西,它归结不到一个确定的点上,但是,却又真实确切地存在着。 光阴岁月,对于一个完整的人来说,一直都是必不可少的。 心里、灵魂里就应该有些什么充斥着才对。 “你喜欢岁月?” “怎么……不太相信?”夏棠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觉得,岁月这种东西,太过于飘渺虚幻?” 唐晓颔首示意。 “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喜欢去倾听人的过往,岁月的积淀,每一分都很有味道,太值得去考量。” 夏棠说着便是又换了一个姿势,转向了唐晓,以一个舒服的位置,看向了唐晓。 “岁月,我对这个世界的岁月都很好奇,不仅仅是你、我,还有他、她……” 夏棠叹了一声:“只是很可惜,我得到的其实并不算多。” “因为你还很年轻,那些事情,你根本就做不到感同身受。” 唐晓回答道。 看了看唐晓的脸,夏棠久久都没有再开口,听着风从耳畔掠过,唐晓不自觉地也陷入了静思。 直到一阵烈风将二人吹醒。 “岁月,你喜欢岁月,包括每一个人的岁月,是吗?”唐晓问道,他的手此时此刻正放置在栏杆上面,并将一部分重心移了过去。 “是啊。唐晓……你说,我需要多久,才能知晓这世界百态?” 话刚出口,夏棠便是用手掩盖住了自己的嘴唇。 “好吧,我承认我的野心的确是大了一点儿……”她的脸上,竟然有几分无奈之色现出。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唐晓笃定地回答道。 第195章 晓(五) 岁月是什么? 是一个人所有珍视和不珍视的集合,是时间铭刻下来的光影,是悲伤,是痛苦,是喜,也是乐…… 想阅尽人间百态,除非是肯花费一生的时间。 所以唐晓觉得,夏棠可能只是在说说而已。 “那可就要看你自己了。”他回答道,将眼神投向了桥下,水光盈盈,偶尔还能看见一条两条鱼的踪迹。 “我会的。” 夏棠微微一笑,便有微光折射出来了一抹温暖。 好似太阳多余的光辉。 又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中午,红日圆盘高高地悬在空中,不吝其芒。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然后下午就可以直接去常春大学了。”唐晓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从这里到常春大学的距离。 “你这算是……在约我吗?” 夏棠狡黠地笑了一声:“难道我就那么容易上钩吗?” 唐晓一时语塞,看着夏棠,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别介意,我开玩笑的。”夏棠莞尔,打趣着唐晓,“你平时就这么不经吓的吗?” 面对着不同的人,就算是平日里的表现,那也应该大相径庭才对,唐晓咽了一口唾液,一边在心里组织着语言。 好在夏棠并没有让这份尴尬持续下去。 “我们去什么地方吃饭啊……最好在一个离常春大学近的地方。” 唐晓暂时放下了刚刚的插曲,仔细想了想,于是脸上就浮出了一丝笑意:“你觉得……北方菜怎么样?” 夏棠颔首,欣然同意。 “好啊,那我们就去那家店吧。” 唐晓在前面领着路,而夏棠则是跟在后面,两人一面聊天,一面向着唐晓选中的目的地走去。 只靠走路就好了,本来常春大学离这里也没多远。 走进了小餐馆,唐晓绅士地替夏棠拉开了椅子,然后,自己在对面坐了下去。 “想吃些什么?” 其实在唐晓离家之前,他就对此行做了许多的规划,如何和夏棠相处,才能做到大家都感到舒适。 唐晓没有经验,所以他只能细心。 他向着夏棠问道。 夏棠翻看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盯着上面的菜品几乎一直是发着呆。 “怎么了?”唐晓有些奇怪,“你是吃不习惯吗?没有想要点的菜?” “这里我不熟,你来就好。”半分钟后,夏棠将菜单递到了唐晓的手中,“按照你的喜好,我随意……” 夏棠倒是没有什么要求,唐晓挑了挑眉,对着服务员说道:“那就和我以前一样吧,两份,然后把其中一份的冰茶换成热的。” “就这样。” 服务生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唐晓与夏棠二人,确认了一下菜单,无误后,这才提交到后厨,安排了下去。 “这里是附近最大的一家餐馆。” “那看来,你没少在这里挥霍啊。” 夏棠看了看唐晓一副熟悉的样子,不禁勾起了唇角。 唐晓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夏棠三番五次地打趣,他的脸颊便愈发地红润了起来。 “害羞了?” “你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夏棠评价道。 “常春大学的那个天文论坛的讲座,是在下午的什么时候啊?”唐晓问道,一边起身替夏棠准备好了餐纸。 “三点钟开始,我们还有时间。” 夏棠似乎并不着急。 “从这里到常春大学,最多也就五分钟的步行路程,那么售票呢?” 唐晓手上的动作不曾停下,将整张餐桌打理得齐齐整整。 “售票是现场售票,我觉得以我们的提前量来看,差不多就已经足够。” “嗯。” 点了点头,唐晓便开始转头看着后厨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菜品纷纷端了上来,这家餐馆虽然是附近最大的一家店,可是说实话,也就几十平方米的空间,还是有点简陋。 但是这个菜品,却让夏棠很惊喜。 最纯正的北方菜,即使是生活在北方在故土上,有的时候也很难品尝得到。夹杂于优与良之间的品相,很难满足一个人刁钻的味蕾。 夏棠自认为口味还是很难以伺候。不过这一家店,倒还是很符合她的胃口的。 那个时代,有能力做出这种菜品,真的很不容易。 而能总是在餐馆里用餐,更是家里面从不缺钱的主。 唐骁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唐晓讲述着他的故事。 不得不有些讶异。 因为在那个时代,在餐馆里用餐显然还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所以说,唐晓与夏棠,听起来家中都是有些底气的。 钱可以买来很多东西,有多少人,就是踩在了金钱之上,避开了那么多的泥淖与沼泽。 唐骁继续认真地听着。 那个时候,唐晓其实也说不准心里对于夏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感觉了。 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心动了。 就在夏棠的一次次撩拨之下。 与此同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夏棠可能存在的别样目的。小心惯了,不然的话,唐晓的心也不会一直沉寂到现在。 只是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要去怀疑夏棠。 不要去怀疑。 唐晓当时已经是一名光阴收容师了,自然,和唐骁刚刚起步一样,平日里也是没什么顾客的。 所以说他一向很敏感——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可以了吗?” 唐晓稳住了心理,尽量平和地向夏棠问道。 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他就主动起身去结了帐。夏棠站在不远处的后面,默默地看着唐晓做这一切。 “我们可以出发了。” 唐晓走出了餐馆,然后深呼吸了一下。 去往常春大学,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不过,他们似乎是高估了天文论坛在常春的影响力,也是,生活不易,还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参加什么论坛? “走吧。” 夏棠在前面走着,唐晓跟在后面,心中有些小小忐忑。 看着面前几近是空荡荡的售票窗口,唐晓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就去买了两张门票。 “这……” 夏棠看着手心里的票,也是一脸的惊愕,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好。 “走吧,我们进去。” 反应过来,夏棠拽着唐晓的衣袖,向前不停拖曳着。进了音乐厅的门,映入唐晓眼帘的,是一大抹的黑色。 第196章 晓(六) 常春大学的音乐厅有些简陋。 纯木搭建的舞台,和大概二十排左右的座椅。 直接映入唐晓眼帘的,是一片黑色。 因为大部分的位子,都是空着的。时间还早,再加上,本来也就没多少人肯来看这一个无聊讲座。 连灯光都还没打开。 整个音乐厅里,就显得昏昏沉沉的。 个别有人的位子上,人们也都是在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像是雕塑。 “我们要在这里面待着吗?” 唐晓悄悄地转头,对着夏棠咬着耳朵问道。 “不然呢?” 夏棠拉了拉唐晓的衣摆,示意他快点往里走。 唐晓看着浮沉在光与暗之间的那一条细长过道,心里莫名地添了几分惧怕,就仿佛,黑暗里会突兀地出现什么一样。 “我和你说,我个天文论坛,厉害得很!”夏棠一面推着催促唐晓前进,一面说道,“我看的很多书,都和这个天文论坛有关,今天他们主讲月球,就是因为前几天那个血月,还记得吗?” 那一轮鲜红若血的月。 令唐晓想忘记也难。 总是在不经意间,闯进梦里来,留不下痕迹却又仿佛处处留痕。 “总之,这次可是一个好机会,我思来想去,也就你可以和我一起来看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我看的。” 夏棠的亲近,让唐晓有些很离奇的感觉。 他总是不敢相信,但是事实却又在眼前摆着。 所以他不得不相信。 终于,夏棠找到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位子,然后双双坐了下去。 稳定了身形。 “血月,其实是这个论坛已经研究了很久的一个话题。” 夏棠说道。 “月全食本来就很稀有,血月现象更是珍贵万分,一年之中,经计算最多会有一次,而且,最佳观测机会还并不算多。” 唐晓深深地颔首:“你对血月,还真是穷追不舍啊……” “没办法,血月这件事,已经吸引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以现在的技术,想要完全观测血月还有些难度。” 看着夏棠一脸认真的模样,唐晓也不好再说什么。 明明家里因为血月的牵连而遭受了那么多的不幸,却还是执着于血月,唐晓不理解夏棠的心理。 他对于血月的抵触,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就像他对于夏棠总是感到难以言明的亲近一般。 没有道理,但是却能令他相信。 “那么就希望今天这个论坛,能给你一些启示吧……” 唐晓耸了耸肩,说道。 “就当是陪我来,不好吗?”夏棠的眼神里,竟透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来,对待唐晓,就好像是对待相识已久的恋人一般。 “我……” 唐晓再一次的无话可说。这种情况,让他说什么好?夏棠在注视着,唐晓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没有被她放过。 “答应我,一会儿千万不要睡着,也不要离开。” 唐晓难以想象自己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该如何度过。他是极不喜血月的,上一次,若不是想要在夏棠身边多待上一些时间,他在桥上也不会坚持那么久。 静静地等待着。 唐晓有些不自然的焦虑,他并不习惯一直处于一种光亮稀少的环境里。 夏棠倒是没什么,在一边打着手电,自顾自地做着笔记,唐晓见状也不好去打扰。 就只能闷在那一处。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天文论坛终于进了来,全员坐齐以后,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唐晓看了一眼身边的夏棠,后者正鼓掌鼓得很起劲。 讲座的具体内容,唐晓其实并没有怎么听。 不过夏棠很认真,唐晓看得出来。 他只好一边忍受着浓烈的睡意,一边排斥着不小心钻到耳朵里的血月话题——他是真的不想要听到。 四下里张望着,唐晓想要找到什么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不过很可惜,他没有找到。 那就在心里进行排斥。 唐晓强迫自己继续对夏棠身上的所有可能进行猜测,延续他没进行下去的所有猜想。 她说她喜欢岁月。 喜欢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种不同的人情世故。 夏棠的目标很大野心很大,那么唐晓不自觉地就会联想到光阴收容师身上去。 他,是一名光阴收容师。 那夏棠呢? 她是吗? 是光阴收容师,还是……别的什么角色。 唐晓一向都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很满意,他的家庭,还是偏富裕的,所以,他就有很多独立的私人时空间。 光阴收容师,算是他无聊时的一种副业。他其实从未完全放在心上过。 不过,夏棠的出现,却令他对于这个职业重新感兴趣起来。 夏棠有没有可能也是光阴收容师? 唐晓不知道,他需要时间去确认。他们刚刚才相识不久,这样的关系,是经受不起反复的猜疑和考验调查的。 所以,他还是想要缓一缓。 看着夏棠精致的侧颜,唐晓皱了皱眉,这个女子身世离奇,离奇到甚至让他难以去相信。 此时此刻,夏棠很认真,可是,唐晓的心里,却是汹涌万分。 早知道他就不去想了。 到头来累的还是他自己。 大概三个小时后,天文论坛终于结束了本次讲座。夏棠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然后看向唐晓。 唐晓仍然坐在座椅上,不过目光却显得有几分呆滞,对于四周的情况,并没有入心。 “喂……” 夏棠拍了拍唐晓的肩膀。 唐晓猛然颤抖了一下,旋即才反应了过来。 “怎么了?结束了是吗?”他茫然地向四周看去,知道瞳孔重新对焦,他的灵魂才逐渐清醒。 “是啊,结束了。”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唐晓有些好奇地问道。 夏棠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当然有了,我是绝不可能让自己空手而归的。” “那就好。” 这场讲座,他可是付了钱的,他神游了那么长时间,如若夏棠再没什么收获的话,那他可就有点亏了。 “我们走吧。” 夏棠走在前面,唐晓跟在了后面,二人向音乐厅出口走去。 “你难道不想再去问问什么吗?” 唐晓忽然停止,看着台上的那些还没有退场的论坛成员,对着夏棠说道。 结果夏棠却是摇了摇头。 “我感觉凡是我可以听到的,现在都在这里、和这里了。” 她指了指手中的笔记,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第197章 晓(七) 唐晓看着夏棠。 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走了十几步,天色渐沉,若隐若现的星子都浮了上来。夜风撩人地吹拂着,夏棠用手轻轻压住了飞扬的黑发。 “那你……究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唐晓问道。 颔首,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得到了,但也没得到。” 听完这句话,唐晓不禁一阵奇怪,得到了,又没得到。这是什么逻辑?明明得到了就是得到了,没得到就是没得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夏棠呵呵一笑,说道:“血月的事情,其实论坛讲座刚刚就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月全食,所以讨论内容就从血月几乎完全变成了月全食,我从中学到了许多,可却没有更多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你研究血月做什么?” 唐晓疑问横生。 “我只是想知道,那些所谓的不祥,是否真的和这血月有关。”夏棠漫步着说道,“若是有关,那我便信了神鬼、漫天诸佛;若是无关……” “如果无关怎么?” 夏棠怅然若失:“如果无关的话,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还是执着于血月的那些学说吗?”唐晓叹了一口气,说到底,夏棠苦苦追寻的,不还是那传说的诅咒,对月的悲吟吗? “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些寻求,很可能是没有意义的。” 唐晓忽然停止了脚步。 “有没有意义,我现在还不知道……” “你明白,你是永远都找不出那一个结果的,有关无关,说不清楚还分不明白,这一点你心里肯定是知道的。” 并没有用更严肃的声音,因为唐晓实在是找不出一个立场去批评夏棠的这个想法。而且说实话,他其实挺讨厌自己的这种行为的。 “你知道吗?” 夏棠一直在看着唐晓,看着看着,竟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真的很像我妈诶……” 唐晓一愣,无奈地摊了摊手:“看起来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对吧。” “这是我的一个愿望,是一直支撑我的东西,所以……”夏棠收敛了笑容,“千万不要阻止我,好吗?” 再一次迈开步伐,二人继续往回走着。 不过谁都没有再先开口。 静谧的夜,不知何时悄然降临。 “陪我再走走吧。”又回到了两人汇合的桥上,夏棠开口对唐晓说道,“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好。” 唐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脚步声在木制的桥面人行道上荡起,四周都是些不同的,匆匆忙忙的别种步伐。 抬头看月,月亮早已不复那一晚的血红之色。 只是,那样的鲜红,痛一般的颜色,唐晓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你知道吗?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大家都说,血红色的月亮就是一个不祥之兆。” 夏棠平平淡淡地说着。 “可我却不想这么认为。” “单纯地把血月和灾难不幸联系在一起,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所以你就去研究血月?” 唐晓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他本来是应该直接明白的,刚刚略显无谓的苦口婆心。 “我研究血月,是因为我并不相信它和那些言之凿凿的传言有关。我不相信,只是,不相信之后能怎样?我找到了答案以后又能怎样?” 夏棠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我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靠着这个勉强活下去而已。” 只有看着血月,才不觉孤独。 父亲母亲就透过血月,在天上看着。 “追来追去,我得到了什么,然后就想着什么。最后都混了,全都混了,今天这场讲座,我本来满怀希望,其实每一次都是。” 可是无一例外,最终都是失望。 “看起来……你好像终于愿意对我说实话了。”唐晓抿了抿嘴唇,说道。 “这没什么。” 夏棠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又想起了这些而已。” “说与不说,本来就无所谓的。” “不管如何,我会陪着你的。”唐晓安慰道。 “我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你在向我表白吗?” 夏棠忽然又有几分不正经起来,搞得唐晓再一次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她收住了笑意,认真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这些年来,陪在我身边的人不多,而愿意陪我的,也不多,我会记住你的。” 只是……记住吗? 唐晓的心里,不禁涌起了几分失落。 “你放心,我会给你留一道门的,至于过不过得来,那可就是你的问题了。”夏棠说着,便又露出了狡黠的笑。 看着唐晓吃瘪的表情,夏棠笑得更加开心了。 “你高兴就好。” 他只好如此说道。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愿意陪我。”夏棠盯着唐晓的眼睛,问出了一个唐晓也想了许久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 这时,那个已经搁置了一段时间的问题再一次现了出来。 夏棠,究竟是不是一名光阴收容师? 如果是,那么她接近自己是有什么目的吗?如果不是,那么他们之间的吸引力,又该如何去解释? 似乎是看出了唐晓的心事,夏棠沉吟了许久。 “其实,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告诉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因为我并不确定,告诉你之后对你究竟是好还是坏。” 夏棠合上了眼睛,抚着栏杆停在了一处。 “我会等,等到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为止。” 唐晓又怎能不知道夏棠心中所想,只是现在他也有顾虑,所以,他同样不好先坦明身份。 “谢谢你,对于我来说,与你的这段相遇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夏棠将身躯靠在了栏杆上。 仔细地听着夜风。 “血月这件事,我还会一直追寻的。我不会放弃,直到我找到了其他值得我去认真的东西。” “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唐晓微笑着,对着夏棠承诺道。 唐骁没有想到,唐晓也会有这样的一段过往。在他的认知里,唐晓的确是会有故事的一个人,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感情故事。 他并没有办法得知这段故事的真伪,不过,看唐晓时而流露出来的表情,似乎并不作假。 应该还有下文。 唐晓没有继续下去。 第198章 残缺(一) “你今天来,应该不是为了给我讲你的过往吧。” 唐骁看着唐晓,眼神里不禁有些怀疑之色。 不过不得不说,唐晓的故事,还真的有些超出了唐骁的想象。像唐晓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竟然还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替我好好盯着唐尧和唐娆,我想要看看,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唐晓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便起身准备离开了。唐骁在后面看着,并没打算送一下,或者说一声“一路走好”。 门就关上了。 走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唐骁没觉得什么,他坐在自己的沙发里,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尧和唐娆,和唐晓的过往之间会有什么可能交叠的地方。他们在一起?按照唐晓曲折离奇的说法,那故事一定不简单。 “下一步,我该做什么?” 喃喃自语,唐骁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合上了双眼,便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醒来以后便是第二天了。 第二天。 唐骁从沙发上醒过来,刚刚一移动,便是发觉身体一阵的疼痛。 过度僵硬的身体,真的很难受。唐骁一边用手揉着自己的四肢,一边迷茫地四下里看着。 敲门声兀地响起,真是久违了。 唐晓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开了门,现在是上午九点钟,隔了这些日子,要是来了一个顾客的话,那倒也算是正常。 “请问,这里是光阴收容所吗?” 大大的尴尬立刻写在了唐骁的脸上,外面的牌匾上,可是写着光阴收容所五个大字。 “是,这里是光阴收容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可是当唐骁低头看到来人的时候,却不禁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残疾人,坐在电动轮椅上,看起来是全身瘫痪,只剩下双臂和头可以相对自由一些地移动。 “你……有什么事吗?” 唐骁迟疑着,又问了一遍。 “我听说这光阴收容所,是可以收存我的光阴的,对吗?” 残疾人稍显吃力地问道。 “是。”唐骁颔首,来回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残疾人。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让人家进来?他真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不让人家进来,说不定人家是赶了路、费了力气才来到自己的店,情理上有些说不过去。 “那就好,我没找错地方。” 残疾人欣慰地笑了笑。 “不知道……我可以进去吗?”憨厚地问道,就等着唐骁的回答。 唐骁思考了片刻,还是让开了,把门让了出来:“怎么样?能过得去吗?” 走上前帮了一把,唐骁微微抬起了残疾人的轮椅,便惊觉这个骨瘦如柴的病人,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 花了点时间,终于进了去,唐骁关上了门,微微舒了一口气。 “要喝点水吗?” 唐骁问道。 摇了摇头,残疾人说道:“我的时间不多,我还是都用来讲我的故事吧。” “那你说,我听着。”唐骁还是起身去替残疾人倒了一杯水,接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 残疾人接过了杯子,用力不上,就只能暂时放在了两手当中。 “我的名字,叫做吴福。” 不觉凛然一惊,这个名字,倒不是说唐骁有多封建迷信,只是这个名字——吴福、吴福,无福、无福。 有的时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而又难以置信。 祸福相依,一些事,总是令人不得不信。 “在我没有瘫痪以前,是一个工地的油漆工。就是吊在高楼大厦外面,替大厦粉刷的那一种。” 唐骁沉默了一下。 那么,吴福的残疾,听起来莫不是和油漆工这个工作有关? 应该是的。 “然后呢?”唐骁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的工资并不高,可是工作却很危险,成天吊在外面,那可是拿命在赚钱啊……” 吴福回忆着自己的过往,微微合上了双眼。 “是啊,这个工作,真的很危险,你说得对,这就是在拿你自己的生命在冒险。” 唐骁说道。 “可是没办法,我需要去赚钱,我需要去养家。我的学历不高,所以,我就只能去选择这样的一份工作。” “虽然危险,但是工资却高。” …… 而悲剧,则是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那一天,吴福再一次像往常一样,栓了一根保险绳,然后到了新建的一栋大楼上。 本来没有什么,只是,期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情,直接导致了吴福的这一次险些谢幕。 为了方便,吴福一般都是直接在架子上吃饭的,并不卸下身上的保险绳。不过那一次,为了去拿差一些距离的午餐,吴福冒险解开了腰间的保险绳。 伸出手去。 可却触到了生命的底线。 这一次,只是这一次,但生活从来都不会ng,没有谁可以执意将已成熟的戏码再过一遍。 吴福掉了下去。 直直地坠了下去,当场的人都吓在了一处,一时之间,甚至都忘记了去看看人怎么样了,去打一个120叫救护车。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现场就陷入了一片手忙脚乱。 “你……”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吴福恍惚地笑了笑,“那你看看,我现在又有哪一点,是身在福中的?” “活着,算不算?” 唐晓回答道。 “是啊,活着。不过,老板你说……与其像我这样的活着,有的时候是不是还不如直接死去?” “看着自己从有手有脚,变成一个废人。”吴福的眼角落下泪来,“我当时真的很痛苦。” 没有人能承受失去之痛。 故称为:痛失。 吴福在许多年前痛失了他行动的能力,他的人生从此就被拘束在那一张轮椅上面,那一张床上面,以后……应该就是那一个小盒子里面。 生与死,不纠结,与之相比更纠结的其实是介于生与死之间。 不生不死,才是最为痛苦的。 明明活着,可却感受不到任何活着的气息,活像个老朽,垂垂老矣坐在原地安静等待着死亡。 “请恕我无法设身处地去理解你的痛苦,但是,你的心情,我理解。” 唐骁说道。 “在床上,这一躺,便是十几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意外,我甚至想死神来直接把我带走算了。” 第199章 残缺(二) “有的时候,简直……我真的是想一死了之。” 吴福摇了摇头。 “那段时间,我觉得是我一生之中最绝望的时刻,心里的所有念头全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死……死……死……” 都说,一个人最深的绝望,是希望趋于消耗殆尽。 那一刻,吴福几乎看不到前方的光亮,一扇漆黑的幕布,就这样垂了下来,落了幕,但与完美无缘、完美偏离。 “那你的家人们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死吗?”吴福顿了一下,看着唐骁,“就是因为,我的家人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些期盼。” 光亮虽然消失不见,可是终归是留有了火种。 有人说,人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是要有念想的。有了念想,才活得不会垮掉。 就像是吴福,在万念俱灰的余烬之中,能举起他的,是至亲之人的泪,是无声的句句苦苦哀求。 他知道自己的家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他死去,那就活着,纵然不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亲人。 “我刚刚瘫痪的时候,我的儿子才刚刚出生,转眼间,到现在已经有十七年了。” 吴福说道。 十七年,也就是说,他被困在了这肢体封冻的世界里,已经足足有十七个年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离世,自然的,或者非自然的。 这十七年里,吴福不知道已经战胜了多少条生命。 枯萎的身躯里,生命力仍鲜活着。 这些年来,吴福心底的悲凉已然是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平静静、安安乐乐。 “我看着我的儿子上幼儿园,看着他捧回泥捏的小玩意儿给我看,骄傲的样子,真像是我的战士。” 吴福的唇角噙起了一丝笑容。 “我看着他到了小学,转眼六年,一瞬之间,他似乎就要长大了。” “而我,还躺在床上坐在轮椅上,等待着或生或死的明天……其实我都已经看淡了,能给我这一线生机,看我的孩子天天成长,就是最大的恩赐。”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而孩子的一切,很多时候就会转化为父亲的一切。 吴福,就是一个这样的父亲。 他的生命定格在了一个状态里面,今生都不会再有恢复可言。 那么,人生就如一面焚毁的墙,轰然倒塌,“念及自己”已然失去了意义,那就念及孩子,念及妻子…… “然后是初中、高中,我的儿子一步一步走向了成熟。渐渐的,我就开始知道这个家再也留不住他了。” “你别看我只是躺在床上,可我视力还好,看得清清楚楚。” 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一个标准的人生,从来不会只是这些经历。工作、结婚、生子……接下来还值得吴福去期待的,有太多太多。 他的活力在他的儿子身上活回来了。 虽不是说生机勃勃,不过精神还是稳健地站立了起来。 “我明白……我都明白……” 唐骁轻声说道。 “我还死不了,我的心理和曾经相比,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福笑了起来,在他的脸上,唐骁终于看到了一扫灰霾的颜色。 等待云开雾散。 只要灵魂如意地活着,什么灾啊难的,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你要喝点水吗?” 唐骁见吴福艰难地向上抬着杯子,便是问了一声,然后,走上前去替吴福端起了杯子。 “慢些喝。不急。” 吴福一边喝着杯子里的水,目光中却流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我真的不行了啊……”他微微摇摇头,“现在,就连一杯水都举不起来了……” “别担心。” 唐骁用眼神安慰着吴福,除此之外,他倒也不好说什么、表示什么。残疾人,向来因为身体的缺陷,心思会变得格外敏感。 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动了吴福心底掩埋好了的伤。 “没什么。”吴福看出了唐骁的小心翼翼,笑声说道,“习惯就好……反正我已经是习惯了。” “活着还是死,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到了我这个地步,我想很少会有人比我更透彻吧。” 唐骁缓缓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杯子。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到我的店里?是有什么需求吗?你说出来,我尽量帮你实现。” “只是收存光阴而已,不需要别的。” 吴福微笑着,脸上显着慈祥。 他们在一处又聊了很长时间,吴福彻底打开了属于他自己脑海里的那一个尘封的箱子。 他想要去讲的,数量并不算少,虽然多数是陈年往事鸡毛蒜皮,可是……唐骁看得出平凡之中的味道。 又是半天的光景。 吴福娓娓道来的故事讲完了。 唐骁就去取来了很久没用过的光阴容器,摆在了吴福的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光阴容器,就是用它,来收存你的光阴的。” 唐骁简单介绍道。 吴福看着造型奇特的光阴容器,不知不觉的,就有些呆了…… “它好漂亮……” 说来惭愧,唐骁不禁藏了藏自己的眼神。光阴容器的风采,他是一分都没有开发出来。 虽然,他想要远远离开这超世的仪器,但是,对于光阴容器的盛况唐骁还是很想见识一番的。 不过…… 还是算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会退出,那就不要再留有任何念想。唐骁最终是要离开光阴收容师这个位置的,光阴容器的结果向来也不会太好。 而现在牵扯不深,唐骁是害怕将来会有一天,牵扯深刻而令他无法自拔。 “我来替你戴上吧。” 唐骁拿着光阴容器的芯片,仔细地贴到了吴福的太阳穴两侧,严丝合缝。 在万事俱备了以后,唐骁征求了一下吴福的意见,便按下了开关。 滋…… 电流的声音从吴福的太阳穴贯穿而过,唐骁不觉有些担心起来,以吴福现在的身体,能否经受得起光阴容器,这是一个问题。 坐在了一边,唐骁迟疑地看着,摆弄着手中的手机,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先叫一辆救护车来。 吴福的脸消瘦无比,那不像是一个有生命力的活人的脸,皮包骨,仔细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可怖。 拿不定主意,唐骁还是决定,先等吴福结束眼前的光阴收容再说。 第200章 残缺(三) 唐骁不敢去忙别的事情,就守在正在进行光阴收容的吴福面前。 要是出了事的话,说实话,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墙壁上的时钟在不停地转动着,唐骁盯着钟表,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时间过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慢一些。 而此时,在吴福的眼前,他悲剧式的一生正在重演。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脚手架上…… 半空的风有些紧。 吴福伸出手去,摸着放在一旁的午餐,无奈,距离总是差上那么一点。 用力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吴福左右看了看,现在应该不会有人,送饭来的工友已经下了楼,大家都在下面准备开饭。 叹了一口气,吴福犹豫着解开了腰间的保险绳,探出半个身子去摸放在架子木板上的餐盒。 餐盒是碰到了,可是与此同时,吴福却感觉到脚下一阵不稳,半生锈的脚手架,吴福偏偏就踩在了生锈的那一边。 铁锈滑落,吴福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坠了下去…… 色彩一阵穿梭,吴福不受控制地被搅了进去,他的记忆在颤动,似乎是想要过滤掉那些灰暗的日子。 他拼着力,容器在开动着功率,稳定着每一份光阴。 可是,画面稳定之后,吴福终于还是来到了距离他出事两个月后。 他正躺在床上,双眼微微张开。 是醒而未醒。 透过遮挡的睫毛,吴福看到了趴在床边的妻子。 他多想伸出手去抚摸妻子的脸颊,可惜,甚至就连这点儿小小的事,他都做不到…… 双眼完全睁开,吴福直直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刚刚醒来,他能自由控制的,其实也就只有自己的眼球而已。 那些悲哀,一股脑儿地又涌了回来,灰败似悬颈之剑,冰冷冷的寒意再一次浸透了吴福的灵魂。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当年的影响力都足以透过时间,穿刺精神。 艰难地呼吸着,吐出每一口气,都像是放下了一半就被冰冻住的闸门,气息刮着气管,鼻腔充斥着药水的味道,说不上十分刺鼻,但却也难闻。 身旁人动了动,缓缓醒转过来。 吴福第一时间就希冀地递上了目光,他希望自己的妻子瞬间便能发觉自己的醒来。 妻子茫然地抬起头,却恰恰忽略了吴福的双眼,伸出手习惯性地替吴福拉了拉被子,便继续归了原位。 沉沉睡去。 吴福的心里,浓厚的半壁风雨反扑了回来。 风雨飘摇。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想什么,十七年的历程,他的身体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也是好久都没有体味过只能动一双眼睛的,同植物人一般的感受了。 吴福的灵魂当作何思考,唐骁在外面自然是不知道。 他等待着,与此同时吴福又何尝不是在等待着。 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有如沧海桑田。 吴福那边,光阴再一次轮转,他又回到了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柔软的手柔软的触感,婴儿尚不懂事,却依偎在父亲的身旁,不哭也不闹。 将一根手指送进了小嘴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吴福。 吴福的心简直都要化了。 问天下,有哪一个父亲能抵御这样的眼神? 一种纯天然的,纯粹是骨肉亲情构建起来的信任与依恋。 吴福艰难地抬起了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眼角不禁湿润了…… 妻子正在打理着家务,拖着地板,桌子上温着给儿子准备的奶,地板反射出来了亮光,将妻子的影子映了过去。 吴福的泪在心头哽住了。 看看自己都留给了妻子什么?一副残躯,与不知何时终止的寿命,他就只能躺在这里,一辈子都躺着。 再成不了家里最承重的那一堵墙。 但他要好好地活着,不为了别人,也得为了他的妻子和儿子,他深深地明白,他的妻将他从死亡线上劫了回来,不是为了让他想不开的。 就算是辛苦地活着,疲累地活着,也要活着。 精神上要快乐…… 一家人没有散,不是吗? 妻儿围在了身边,他虽然不是健康的身体,可是,他却可以快乐地期盼啊……期盼儿子的一天天成长,期盼未来的结婚、生子…… 他可不仅仅是为了这条勉强的生命而活。 在光阴容器里,时光被大幅度缩短,每一段珍贵的光阴都活灵活现,闪耀在那里。 吴福这一次的光阴收容,时间格外的长。 唐骁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本来没什么,但是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吴福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若不是吴福的呼吸尚且算是平稳,唐骁真的想叫救护车来了。 吴福在自己的光阴里踱着步子,他很久都没有过思考过往了,有喜有悲,悲也说不上是悲,只是那一点心境,甚是凄凉。 他久久地徘徊着、徘徊着…… 不舍得离开。 阴差阳错之间,唐骁在外面免不了继续担惊受怕。 所幸……吴福在五分钟后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唐骁急忙关闭了光阴容器的开关,将芯片从吴福的额头两侧取了下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 唐骁煞有介事地问道。 吴福的眼角尚且留有泪痕,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有种久违了的感觉罢了。” 在那里虚弱地稳匀了气息。 “休息一下吧。”唐骁说着,便又端过去了一杯水,给吴福喂了下去。 喝完了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唐骁感觉吴福的脸色似乎是好了一些。 “你的光阴……现在就在这里面。” 唐骁指了指桌子上的光阴容器,向着吴福说道。 吴福抬起头,看了看造型奇特的光阴容器,似乎是还有些不敢相信。轻轻地问道:“难道我的记忆,就藏在这里面?” 颔首示意,唐骁收拾好了容器的芯片,将光阴容器又送回了原处。 “你想要留存下来的光阴,已经在我这里了……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吴福摇了摇头:“不用了,今天……谢谢你了……” 寄存光阴,是每一个光阴收容师的职责,唐骁是一个不称职的光阴收容师,他早想抛弃这个是非太多的职业……不过,时机还不到…… 该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第201章 残缺(四)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吴福轻轻说道。 唐骁摆了摆手:“其实不用说这些,这都是我的职责。” “我也该走了……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 刚想再问些什么,唐骁就听到了一阵敲门的声音,于是他走过去开了门。门外,是一个穿着家常的中年女人。 看起来,应该是吴福的妻子。 “你好……”女人有些腼腆,多年的辛苦持家,岁月已经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我来接我的丈夫……” 唐骁回过头去,他看到了吴福脸上那仿佛永远不会消融的温暖。 女人和唐骁擦肩而过,走了过去半蹲下,然后握住了丈夫的手。 “我们回家吧……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你今天的药都还没有熬呢……” 唐骁站在门旁,看着女人直起身来,推着吴福的轮椅,向着门这边过来。她在唐骁面前刻意停住了步伐,微微弯腰示意了一下。 “多谢老板了……我丈夫早就说想来瞧瞧……这不,今天他的身体好些了,我就带他出来到这里转转……” 妻子的鬓发已然斑白,但是看得出来,在年轻的时候,她一定也是一个蛮漂亮的女人。 只是时间,它剥夺走了实在太多,青春、容貌、激情……可能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早已转化为血脉的爱吧…… 吴福的状态有些不太乐观,此时又是显得虚弱了几分,他也抬起头看了看唐骁,并抱着道谢的眼神。 唐骁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都略显多余,倒不如无言尚好。 女人说完这些话后,便推着吴福离开了唐骁的店,唐骁驻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关上了门。 然后靠在了门上。 他本以为,吴福是自身重新燃起了对于生活的希望,只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单单只是如此。 他让自己的妻子推着自己过来,而后的那些话,他显然是不想要妻子听到。 吴福靠着妻儿的念想撑到了现在,他是为了挚亲而活的,他的生命,这些年来早已融入了一家人的血脉里面,镌刻进了骨髓。 努力着,不让自己被绝望吞没,眼前就是一片汪洋,困在床上的日子是难以想象的空荡。 吴福是想让自己的精神再一次活起来,而他,也在努力着……一直在努力着…… 先不说过程如何、收效如何,吴福他有自己坚持的理由,并且可以为了这个理由,去活得更好。 当然,这些话自然是不方便让妻子听到的。 他多希望在妻子的眼中,自己仍然是那个已经脱离了绝望的海,会在家的调子里,去稳定一生的那个他。 唐骁看了看光阴容器,说实话,他想要看一看吴福的光阴。 秒针“嘀嗒嘀嗒”地快步着。 走到了光阴容器前,唐骁又将它搬回了桌子上,放好,接着反向链接了容器的芯片。 再打开开关…… 滋…… 电流的声音,永远是那么令他印象深刻,直击打灵魂。 再睁开眼,唐骁就只看到了一个视角——盯着天花板,惨白色的天花板,毫无疑问,这里是医院。 在床上,隐约可以看到点滴袋的一部分,药水在袋子里,向着血管里缓慢移动着。 时间就仿佛静止一样。 唐骁一时间有些难以习惯,这是一具被困在床上的身体,真的,唐骁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虽然,光阴收容师并不能准确地体验到光阴主人当时的准确体感,不过,这个环境就摆在那里,心理暗示就存在在那里。 不由得唐骁不设身处地。 “老公……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我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 女人的呢喃就在耳边,唐骁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语气是那样的悲凉,透出的是命运无情的慌张。 可是吴福并没有动,一动不动。 但唐骁明白,吴福现在是清醒着的,只是他没有办法说话,也没有办法去做出任何能让妻子明白其意的动作。 两边沟通受阻。 两颗心就阻断在冰冷的高墙两边。 唐骁看在眼里,可是他却做不了什么,哪怕是只改变一点点的现实,他都是做不到的。 他从头到尾,都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向来最悠闲的是旁观者,向来最无情的,也是旁观者。 明明很不想去当一个旁观者,但是,光阴收容师正是被拘束在光阴里面的,这个旁观者的位子,他是坐定了,任谁也改变不了。 时光轮转,唐骁眼前的光阴忽然变动了,他来到了吴福卧床的六年之后,又是同一个视角。 不过这一次,吴福虽然还是瘫痪的状态,不过他的头和双手,还是可以活动的,即使依旧显得不那么灵活,却也要比完全囚禁在躯壳里面要来得舒适一些。 “老公啊……今天我们吃什么啊?” 妻子在外间探过头来问道。 唐骁感觉到了吴福的移动:“什么都好,去问问儿子吃什么吧……” “儿子……” 明显可以感觉到,妻子的语气突然有些不自然起来。 唐骁听出来了,吴福自然也听出来了。 “怎么了?生孩子的气了?”吴福微笑了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和小孩子计较那么多……他长大以后难免会怪你的……” 话未说完。 “爸爸……爸爸……” 稚嫩的童声突兀地闯了进来,唐骁不禁一愣,因为从吴福的角度看,小男孩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泪痕。 “怎么了?儿子……你来告诉爸爸是谁欺负你了?”吴福一手揽过了奔过来的儿子,轻声安抚道,“是不是妈妈?” 妻子跟了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 “爸爸……外面的小孩都说,你是一个残疾人,说我没有一个好爸爸……”孩子本无心的声音,现在在唐骁听来,是那么的锥心刺骨。 完全可以想象,吴福当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吴福一瞬之间沉默了。 唐骁在上帝视角悲悯地抿了抿嘴唇。 都说稚子无辜,孩子的确是无辜的,他们甚至都不会理解。无论是那些外面的孩子,还是吴福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些本无心的举动,和本无心的话,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 吴福此时此刻,心里到底会作何想…… 唐骁现在看不到吴福的表情,但是他也能想象得到。 这种不可言明的痛苦,会是多么的令人难以接受。 第202章 残缺(五) 妻子急急忙忙地过了来,一把拉住了儿子,然后将他推到了门外。 “说什么呢?怎么能和你爸爸这样讲话?” 吴福微微摇了摇头,苦涩地笑着:“其实……那些孩子说的也没有错……我现在真的就只是一个废人了,我帮不了咱们这个家……甚至帮不了……” “你给我闭嘴!” 妻子站在原地,浑身上下都透着极度奔走的情绪:“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听见没有?不允许!” “我辛辛苦苦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抛下我和孩子自己去死的!” “你可不可以想想我……” 两行泪,从妻子的脸颊上流了下来,她的鬓发散乱,从头至脚都在写明着不稳定这三个字。 “算我求求你了……” 唐骁恨不能闭上自己的感官,他真的是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女人的声音太过于撕心裂肺,吴福心底所藏着的,那些自以为遮掩得天衣无缝的逃避和恐惧,她全部看的一清二楚。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吴福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答应你,绝不会先走一步……我可是还要……看着我们的儿子结婚生子的。我说道做到。” 妻子快步走了过来,扑在了吴福的怀里,吴福轻轻拥抱着自己的妻子,用干瘦的手臂,去抚摸着妻子干枯的头发。 唐骁的眼角湿润了。 虽然,查看光阴收容状态的时候,他流不下泪来,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感同身受。 光阴再一次变幻,悄无声息,唐骁安静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得到深度洗礼。 那是一种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虚无缥缈的状态。 因为唐骁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心态的历程。 “老公,你在想什么呢?” 妻子趴在了窗边,手里端着送饭的盘子。 “没想什么。” 看得出来,妻子格外紧张兮兮的,生怕吴福再想些什么有关生死的事来。 吴福呵呵笑着:“真的没想什么……我是在想,我老婆做的饭现在怎么越来越好吃了?” 妻子端着盘子,伸手轻轻地打了吴福一下:“没正形。” 说罢,便起身端着盘子离开了。 门被合上。 唐骁听见了吴福的一声无言叹息。 他似乎有些明白吴福此时的心中所想了。 那是一种……绝对复杂的情感,没有经历过的人,是绝不可能体味得到其中一二的。 唐骁看到了这里,同时伴随着幽幽地叹了一声。 接着便退出了光阴容器的回放,唐骁收拾好了容器,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看着一处。 看着似星辰般的尘埃。 闪闪烁烁,又不甚清晰,那是光阴,那是过往,而那……又仅仅只是尘埃…… 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 唐骁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到处都是别种风情。花开一处花落一处,花开花谢,花凋花落,在这个世界上,留得住留不住的东西都有太多太多。 上天给予的命运,或许不可违背。 但是……凡事其实都应有一个如果…… 如果做到了什么,又违逆了什么,是为了向往生活,是为了不让自己,或者是家人失去希望…… 有情可原的真切,甚至连命运也会识趣地稍退一步吧。 吴福的未来会如何,唐骁无法预测,他能走到哪一步,能活到哪个年岁,唐骁不知晓,也不敢去妄言。 不过唐骁明白,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吴福的命运和生命都已然定格,不过作为希望……他仍旧鲜活地活着。 妻子心里,孩子心里。 丈夫在,父亲在,这个家就在。 这又是新的一天,吴福被拘束在了身躯里面,可是唐骁没有。 他真的要出去散散步,久违的压抑感,不得不说,吴福的这段光阴给予他的影响还是很大。 至少,他从来都没有过被压制在一个位置,动不得动,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所作为人的寄托——这一副躯壳。 推开了门,外面阳光大好。 唐骁锁好了门,随意并惬意地走着走着,走到了那座桥上。 就是唐晓口中的那一座桥,也是唐晓遇见夏棠的地方。算起来,还是一切的一切的起点,不难推断,遇见夏棠,这是唐晓生命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 唐骁甚至可以断定,如果没有夏棠的存在,唐晓走不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抚着栏杆,唐骁惬意地漫步着,他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尽管现在,天气已经并不算是暖和了,可是阳光的温度却依旧还在。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唐晓与夏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年代久远,一切都根本无从考证,唐骁现在就只能猜想,一对情侣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问题,才会导致这一系列难以想象的结果。 可是,唐骁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一个能令他满意的答案。 情侣之间,能够出现的问题,说来说去其实不过也就是那么几种。 无论是哪一种,在唐骁看来最终都是差着那么一点儿意思。 唐骁不想去细想,可是他真的无法抑制自己的念头。从不自觉地走到了唐晓与夏棠的缘起之处开始,唐骁的大脑,就陷入了一个思索的怪圈。 越想越奇怪。 唐骁终于驻足不前,他用手扶着栏杆,凭栏眺望,河面之上,薄光若碎金,一星一点,忽又连接成片。 这是一个绝佳的约会地点,也是一个可以显出源头的地方。 唐骁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大大的,只是很可惜,现在并不是夜晚,而且,血月的日子还不知是何月何日,所以唐骁此时此刻是无法看到了。 唐晓,和夏棠。 他们之间的故事,在唐骁看来,就是影响最终的那一个点,至关重要的一个点。 只要清楚了这个点,说不定就能理解唐晓的动机。 到时候,情况也就对寒拾这边友好了许多。 只是…… 根本就想不明白啊。 唐骁并不算是理解唐晓的所作所为,甚至那一段光阴过往的真实性,其实都有待考证。 夏棠很可能也是一个光阴收容师。 而唐晓也是一个光阴收容师,那么问题……就出现在了两个光阴收容师身上? 第203章 陀螺(一) 两个光阴收容师之间的事…… 唐骁现在还想不清楚,不过,他总觉得寒拾一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 因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便去插手光阴收容师的事情。 在桥上踱着步子,唐骁思来想去,都没能得到一个让自己十分满意的答案。 这一天,再没发生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唐骁在桥上转了几圈之后,便调头走了回去。 天色依旧,气温依旧。 不过藏在唐骁心里的疑问,却是丝毫都没有消散。 真的是脑力劳动,唐骁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在他的大脑里,此时此刻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与念头。 本来有些头绪的东西,这样一来,又需要重新开始了。 回到店里,合上了门,唐骁看着店里的摆设,有些似有似无的不真实感。说实话,自从当上这个所谓的光阴收容师开始,唐骁甚至一直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现在,可以判断的是,唐晓与夏棠,他们应该是有着共同的身份——光阴收容师。 即使现在这只是一个推断,但唐骁却很肯定。而他还能猜度的是,寒拾貌似是知晓背后的一切,并且,寒拾的所作所为,就是和这一切息息相关。 寒拾从未告诉过唐骁什么多余的事情,不过,唐骁觉得自己需要了解一些东西,才不至于陷入被动。 虽然他现在了解的,也不过只是一些猜想而已。 这几天,唐骁照常去了学校。 唐娆依旧会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不过,他就好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往往是忽略不管。 而且也不会给唐娆留下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要按照唐晓的吩咐,不再向唐娆提供任何有关于光阴收容师的事情。 那么寒拾呢? 寒拾会有什么“指示”,唐骁不知道,他最近一直都没和自己联系过,所以说,有关唐娆的这一步,他得按照唐晓所说的来做。 而且……他也有一点点私心的。 他还不想要唐娆过早地牵扯进来,那就让她先做一个正常的普通学生吧。 唐娆暂时的怀疑点,现在只是在草木明空上,所以说现在还不需要太顾忌这些,真正的目的没有暴露出来,尽管唐娆很聪明。 唐晓的信心十足,而且……似乎并不在意寒拾在背后搞的这些小动作。 而寒拾似乎也只是想提醒唐娆一下,让事情先有一个预告而已。 联系唐娆,是唐晓和寒拾共同的授意。 或明或暗。 唐骁走在常春大学的街路上,心事重重。 “唐助教……” 似乎有人同自己打了一声招呼,唐骁正在恍惚之间,听得了,但却没有及时理会。 等到反应过来之时,身旁无人,已不知刚刚是何人呼唤。 便是继续自顾自地走了下去。 小路是歪歪斜斜的,两侧树木种类不止一种,参差不齐地排列着。 阳光就从这些树的缝隙之间懒散地照了下来。 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好,半个小时以前,天的边际上还滚滚而来一阵隐约的雷声。 而现在,天气却渐渐转晴,小路之上,树影婆娑。 都说树的影是天空的心情照了下来,唐骁遍地找寻着,什么都看不出来,玄里来玄里去,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于是随意地找了一处长椅坐了下去。 现在是午休时间,很多学生都在寝室里面休息,但是也有在外面闲逛的,三两成群,其中,又以情侣居多。 看着蓬勃的朝气,唐骁苦笑了两声,顿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所有的锋芒和锐气,都已经磨灭在了流浪的路途中,所有的力气,若不是草木明空的关系都可能不会回归。 “唐助教?”一个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又见面了……” 唐骁转过头看去,是新闻系的一个主讲教师,貌似是姓罗。 “罗老师?”唐骁试探着问道。 对面便热情地回应了一句:“是啊是啊,唐助教,你怎么还在这里?” 唐骁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一愣:“对了……罗老师刚刚,为什么要说又见到了我?” 罗集呵呵笑着:“因为我刚刚就在那边的小路上看到你了啊……只是那时我要去送一个资料,就没来得及细聊。” “刚刚原来是你啊……” 唐骁恍然:“抱歉啊……我那个时候有些走神了,可能没有听到。” “没关系。”罗集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说着,便也在长椅上坐了下去。 罗集,正经是新闻系的王牌主讲教师之一,论他的业绩能力,那绝对是在整个常春大学都能排的上号的。 很明显的一个成功人士。 平时闲聊的时候,听说罗集的家庭也很美满,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典型的幸福人生。 只不过…… 在罗集的眉展间,唐骁却是看到了一层忧郁,这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令人人都羡慕的成功人士的应有状态。 “罗老师……是有什么心事吗?” 唐骁问道。 罗集微微一滞:“还好吧……还好……唐助教最近怎么样?” 记得在唐骁刚刚进入常春大学的时候,就是罗集带他去适应的助教流程。所以说,罗集还可以算是唐骁的一个入门师。 “我很好啊,不过我看,罗老师的心情似乎是不太理想啊……” 罗集叹了一声,表情落了下去。良久,似乎是做好了某种准备,说道。 “唐助教……你能明白我现在的感受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罗集就在那里顿了许久,这才接着说道:“好像所有人都在说我的事业很成功,我的家庭很成功……” 唐骁点点头:“这本就是事实啊?” 可是罗集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是事实不假,只是这个事实,实在是让我太累了……” 罗集会觉得累。 唐骁暗自思索着。 “在常春大学里,在这个新闻系里,所有的老师,所有的学生都说我的课教的好,说我是什么……是新闻系的王牌。” “呵呵……王牌。” 王牌是什么概念?就是标签,就是一动都不能动的风向标,是尽极大努力不能倾颓的大厦。 “领导说我的课必须要笼络学生的心,要和他们产生共鸣。” 罗集明明清醒着,可是,唐骁却觉得他好像是醉了一般。 醉在了自己的心思里面。 第204章 陀螺(二) 罗集的面容很苦涩。 “我的压力真的很大……” 有的时候,身披过多的荣誉也是一种重负,罗集就是淹没在了身外的赞誉之中,身不由己,而难以挣扎。 “学校,的确是给你带来了许多的压力。”唐骁叹了一声,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助教,还丝毫体会不到罗集此时此刻的心情。 “看着台下的学生,有的甚至是从别的系,特意跑来听我的课。于是我就想使出浑身解数来,把我所有的,展现出百分之一百二十分出来。” “各位老师面上对我也都是很尊重,领导也很赏识。” 唐骁看着愁眉不展的罗集,后者其实早就没有了刚刚见面时的那种意气风发。 只能说,那种意气风发,就是随手而来的伪装物而已。 “罗老师……” 罗集抬起头来,对着唐骁问道:“唐助教,你来评价一下我这个人——从一个同事的角度。” 唐骁为难地看了看罗集:“罗老师你……当然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啊……” 闻言,罗集摆了摆手:“不用再说了。” “我知道这只是你在敷衍我罢了,我明白,在很多人的眼中,我都是一个奉承逢迎的形象。” “不仅仅是对于领导,还对于自己的学生。” 罗集低下了头。 这里是一个较偏僻的地方,平时大概不会有人来到这里。所以说,现在唐骁和罗集的这些对话,传不到第三个人耳中。 “不要理会这些言论。”唐骁觉得自己也已然没什么好说的了,处处都透露着尴尬。 “学校,也就罢了。” 罗集苦笑着。 “我的家庭里,我是唯一赚钱的人,我的妻子,她是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 唐骁心里微微一动。 这样一来,那不就是说明所有的家庭外界担子,全部都压在了罗集一个人身上吗? 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唐骁便有些可怜起罗集来,他或许能够明白罗集现在的心情了。 工作岗位上的负担那么重,而来自家庭的责任,又正盘踞在一旁虎视眈眈。 “我的家人,他们都在等待着我从学校里赚钱回来,我的母亲每次都要问我的待遇如何,就仿佛她只是关心我的工资一样。” 罗集的头越埋越深了。 “而我的妻子,她的确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妻子,只是,每一次看到她的眼神,我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这些年,为了学校,我已经忽略了她太多。” “衣食冷暖,柴米油盐……可是她从来都不抱怨。” “所以我不能让她失望,我要继续努力下去……” 唐骁轻轻拍了拍罗集的肩膀。 现在的罗集,活得就像是一只陀螺,一直在努力地稳定着,他决不能让自己倒下。可他的旋翼已经负担了太多,工作上的,家庭上的,确定的,子虚乌有的…… “你爱你的家人,对吗?” “我的孩子因为我是一个大学老师而感到骄傲,那我就更要搏出几分面子来,去让我的孩子更加骄傲。” 罗集的面上,不觉浮出了一丝骄傲,那透露着苦涩的骄傲,看上去触动心肠。 “你都是为了家人而活,是吗?” 唐骁问道。 “为了家人而活?”罗集一愣,“或许是吧……人不就是应该为了亲人而活吗?” “但你活的,实在是太累了……” “你已经承担了太多不必要的负担,说简单点,就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唐骁轻声说道。 “的确,我们都会在一定程度上为了家人而活,但是……你也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背起来啊……” 站起身来,唐骁走到了一棵树的旁边,站在满地的树影上面,斑驳的光影同样也斑驳了唐骁的身形。 “罗老师,你的确该改一改你的作为了,你不是陀螺,没必要一直转着。” “可我不能停下来,因为我只要一停下,就一定会有人追上来的……”罗集抬起头来,“我又怎么能停下来?” 在罗集的思想里面,这种思维显然已经根深蒂固。 唐骁真是觉得,自己怕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你现在很累。” “是啊……我现在很累,非常累。”罗集说着,便将后背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既然你已经累了,那为什么不试着去改变一下?”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罗集的语气里,透露出了倦怠,“我不能停下来,决定不能。” “那你倒是和我说说,究竟在学校谁对你的威胁大。” …… “夏主任。” “他是教务处的,并不是新闻系的,而且,他的教职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以后都不会再出任讲师。” 唐骁转过来,笑眯眯地说道。 …… “那……李老师。” “李老师的教龄不如你,所以他的工作经验就不如你,而且,他所获得的荣誉也不如你。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 “张副讲师呢?” “你刚刚都说了,他只不过是一个副讲师而已,职位都不如你,又怎么去威胁你的地位?” …… 说来讲去,罗集停了下来,已经没有了言语。 “你只不过是在逼你自己罢了。” 唐骁直接就点破了罗集的心理,在罗集的所想之中,由于他对他此时所拥有的这些太过于在意,他便放不下,他没信心,所以就背负了起来。 也不管到底背不背的动。 “你再好好想想吧。” 唐骁又坐在了长椅之上,在他的身旁,罗集仍在思索着……思索着…… 家庭,工作,有时这些最关键的东西,往往就是接近那最后的一株稻草。 罗集在学校里面,他很紧张,因为他生怕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转眼就会飘散如烟。 所以他拼尽全力去争取。 而在家庭里面,罗集又是唯一一个经济来源者,全家的压力,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很累,然而却又不能去说什么。 家里人的倚仗和殷切期盼,纷纷转为了压力,压在了他的脊梁之上。 陀螺几乎是停转了。 他一面觉得自己对不起亲人,又觉得自己对亲人做得还不够,殊不知,这两件事的关系可是得一失一。 越努力,距离家人,不知不觉就越远了…… “罗老师?你想明白了没有?” 过了不知几分钟,唐骁轻声地问道,可却并没有得到罗集的回答,唐骁微微摇了摇头,复而又叹了一口气。 第205章 陀螺(三) 陀螺总是最恒久的那一种。 它转着转着,用最小的力,就可以无限离心。 一边维持着平衡,一边又去追逐着更大的动能。 “罗老师……” 唐骁欲言又止,他其实还想说些什么,只不过,看罗集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感觉。 于是,他便合上了口,并没有继续说话。 “唐助教,你觉得你自己累吗?” “我吗?”闻言,唐骁微微一滞,这个问题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草木明空,想起了有关光阴收容师的复杂的一切——唐晓,寒拾,唐娆,唐尧…… “我还好。”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实话,毕竟,他现在是在站角度去劝说罗集,此时若是又说自己过得累,不算太合适。 “每个人大概都会有事忙吧,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感到疲倦,身体上的劳累不可避免。” 唐骁挑了挑眉:“所以得看你这里累不累。” 说着,唐骁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看这儿。” “我们紧绷精神去做一件事,可又生怕做的不好,每一次的倦怠,都是你的潜意识在控诉……你该休息了。” 我也是。 唐骁在心里默默地续了一句。 其实唐骁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愉快,他可以劝说别人,可却劝不了自己。 谁让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出演自己呢? 你可以当一个好丈夫,可以当一个好老师,可以当一个好儿子,也可以当一个好朋友。 可是……当不好自己。 没人当得好自己,想在环境里混得如鱼得水,就不得不给自己披上一层又一层的伪装。 到最后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我不敢懈怠啊……我得在所有人面前办好交给我的每一件事。” “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张羽生,张主任吗?” 张羽生。 唐骁在听到之后,不禁一愣。 这个名字,唐骁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 张羽生是他在大学时期的一个同年段学生处的主任,专门理会一些学生学习之外的琐碎事情。 他和草木明空,正经调查了张羽生好长时间。张羽生的工作是管理常春大学新闻系的财务工作,平时,有很多资金款项都是经由其手交接的。 唐骁一直都怀疑张羽生和学校的资金流动有些关系。 本来,唐骁是不会对这个张羽生有太多顾忌的。 只是……张羽生,他是张萌的叔叔,亲叔叔。 那一切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唐骁总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对不起张萌,张羽生和张萌的关系很好,唐骁看得出来。 对于张羽生来说,张萌就像是亲女儿一般。 因为害怕被张萌发现什么,唐骁小心翼翼,草木明空那一段时间的事务,基本上都是避着张萌进行的。 “唐助教?唐助教?” 罗集的呼唤,让唐骁从回忆中醒了过来。 “怎么了?” “刚刚我看唐助教走神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罗集的脸上忧郁之色依旧,可是看上去,似乎是要缓和一些了。 “我在想那个张羽生,我也认识。” “唐助教以前也是常春大学毕业的?”罗集好奇地问道,他是最近几年才被挖过来的博士生导师,所以,对于过去的一些事,并不了解。 当年的唐骁,也算是在常春大学小有名气,而最后的那件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所以说要不是罗集是后来才到的常春大学,他就不可能对唐骁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什么,都是些往事了。” 在听到了“毕业”两个字以后,唐骁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分苦涩。 “您接着说,我听着。” “张羽生,他不是系里的重要角色嘛……听说当时再过一年还要继续升职的,因为平时他的工作都还不错。” 说到这里,罗集摇了摇头。 “他可是一个先例啊……就这么活生生地摆在我的面前,我可不能循了他的路。” 罗集似乎是不太了解张羽生的那些往事。 唐骁苦笑一声:“可是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情况啊……” “张羽生不是因为后来松懈了吗?被开除的……” 罗集抬起头来看着唐骁,眼神有些呆滞。 “罗老师,你还真的是最适合去一心一意教书啊。” 在罗集的心里,一切好像很单纯的样子,当时张羽生的事情牵扯很大,学校到最后只能用一个障眼法草草收场。 这些年,由于时间的关系,那一段往事已然被渐渐淡忘,但是所有有心人都还会记得。 罗集很显然只是听了一个表面,就来以此规矩自己。 “原来罗老师你是因为张羽生的事才这么做的……”唐骁哑然失笑,“其实完全没必要的。” “张羽生那件事,是学校给的,让其他人看的,做做样子而已,罗老师,好像就只有你把它当了真。” 就算是真的松懈下来,也绝不会有那样严重的后果的。 “你……不是在骗我吧?”罗集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唐骁,“唐助教……” “我发誓。” 唐骁竖起了三根手指,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件事的症结锁在了这个位置,他当然无所顾忌。 从罗集的口中,他似乎又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归到了过去的那件事上面。 那件事,当时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是现在,却越想越不对劲。 学校是怎么知道唐骁在背后导演了这一切的?明明他已经将自己开脱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说,学校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才对。 张萌她…… 不不不,不一定就是张萌,草木明空上下那么多的成员,有可能被张羽生他们收买的,绝不止一个两个。 唐骁又陷入了深深地苦思之中。 罗集的问题,现在已经接近解除了,他抬起头看了看不明所以,还在反应唐骁所提供的信息的罗集,说道。 “罗老师,你相信我,不需要担心什么,是时候让自己放松一下了,要不然的话……” 唐骁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这枚陀螺可是会有危险的啊……” 罗集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 “不管怎么样,唐助教,你今天让我放松了不少。” 唐骁知道,想让罗集一时间就放下状态,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还在他已经植入了一颗新生的种子。 他相信,罗集会恢复过来的。 第206章 终了(一) 罗集的事情现在已经告一段落了。 告别了罗集,唐骁并没有回自己的店,他去了草木明空。 是的,阔别已久的草木明空。 来到常春大学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是,这还是唐骁第一次目的性如此明确地到草木明空来。 草木明空依旧是一个极大的社团,在常春大学的地位不容小觑,有时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学生会的工作。 因为学生会有几名核心还在草木明空任职。 草木明空向来与传统学习无关,不过,在这个社团里面,可以学习到的知识从来不会有局限。 一度由于唐骁的出局而低迷过。 但是经过后来的发展,草木明空又一次恢复到了原来的规模,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庞大。 不知不觉,唐骁就已然走到了草木明空现在的地址。 是在学校文学系的一个大活动区里。 因为草木明空就起源于文学系。 唐骁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因为平时进出草木明空的人就有很多,因此唐骁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来。 想从前,他只要是推开了草木明空的门,“社长”的呼唤声便会络绎不绝,每走一步,都能得到一个相应的问好。 “你好,这里是草木明空吧。” 唐骁走到了接待台,向着里面的一个学生问道。 草木明空现在执行的是轮换制度,没有课的成员,就会被安排在一个表上,然后按照那张表,轮流到草木明空本营来进行值班任务。 今天的接待员是一个大二的女生,文学系的。 看上去还很好交际的样子。 “是啊,这里就是草木明空,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草木明空一直以来都会接待学生来进行投稿,所以,有陌生人来进行询问也不足为奇。 “是来投稿的吗?” 社团的线下运营,是凭借着两本杂志。一本叫做《草木》,而另一本,叫做《明空》。 《草木》偏向于校园化,经常会介绍一些常春大学的事,有关学校整体,有关老师,有关学生,总之,就是行政化比较重。 而《明空》,则是一本偏娱乐的杂志,文学性比较强,内容新颖又十分讨喜,在常春大学的普及率非常高。 两本杂志,《草木》一般是卖给学校的专栏,而《明空》,在学生的手中好评如潮。 唐骁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 那名接待员微微一笑:“那你的来意是……” “我找你们的社长。” “我们社长现在并不在,他还有课,请问你找我们社长是有什么事吗?” 女生并没有任何的讶异,有人来找草木明空的社长,这件事不稀奇,无论是公还是私,在两个方面都有。 “一些私人问题,我要向他请教一下。” 唐骁没有暴露自己草木明空创始人的身份,其一是他不想太招摇,而其二……其实即使是他说了,面前的这个接待员也不一定会认得。 毕竟,他是草木明空社长的那个时候已经远去了,现在的成员,很可能连唐骁曾经是草木明空的创始人这件事都不知道。 “好的,我会通知我们社长的,不过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因为此间新闻排在了你的前面。” 接待员如是说道。 “没关系,我想,等到你们社长见到我后,就知道应该先接待谁了。” 唐骁微笑着,然后转身,走到了等候区坐下,随手拿起了一份最新一期的《明空》杂志。 不得不说,现在的草木明空,和当时相比简直要保守太多,中规中矩的,好像一点点出格的事情都不会去做。 现在娱乐版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 校园爱情故事,小说连载,美食品介,美妆品介,等等。 唐骁当年为什么被迫离开了草木明空离开了常春大学?就是因为,他在杂志里面爆了老师的料。 张羽生的料。 而这,正是后来一切的一切的导火索。 再看看如今,看起来草木明空真的是被学校针对怕了,所写的文章,别说是爆料了,甚至是任何评判性的文字都没有。 这不是唐骁建立草木明空的初衷。 失望地将《明空》放回了原处,唐骁开始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骁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走走停停,可他却一直都没有等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也就是草木明空现在的社长——耿世南。 不过,他十分意外地等到了另一个人。他等到了唐娆,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唐娆也是草木明空的成员,在他和唐娆的第一次碰面以后,曾经给耿世南通过电话。 询问了唐娆的职务。 她是外营部的骨干,负责对外联系,和对内沟通。 “唐助教?”唐娆皱了皱眉,又看着座椅上的唐骁,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骁睁开了眼睛,看着唐娆,定睛看了好一会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这是草木明空啊……我来这儿你也要管吗?” 其实唐娆一直都不知道唐骁的真实身份,她明白唐骁肯定是和自己有着某种关联,她同时也明白,唐骁一定是来监视自己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幕后又是谁,唐娆并不算特别清楚。 说实话,就连唐骁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我是来草木明空办事的,这一次,可与你无关。” 唐骁再一次地合上了双眼,竟然是完全不理会唐娆的存在。 “你……” 唐娆跺了跺脚,语无伦次起来:“你……” “唐娆?”一个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唐骁睁开了眼,很显然,这是正主来了。 唐娆看了看走过来的耿世南,又看了看唐骁,心下已是明白了几分,因为唐骁曾经说过,他是草木明空的创始人。 “没什么,社长,我是来交接工作的,这儿有个人找你。” 说着,唐娆向着座椅上的唐骁努了努嘴。 耿世南走了过来,便是直接看到了唐骁。 “你是……” “我是唐骁。” 就只见耿世南一愣,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真的是唐骁?” 唐骁站起身来,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如假包换。” 耿世南微微眯起了双眼,向着唐骁伸出了右手。 “久仰大名。” 他们只通过电话,在现实里并没有见过面。 第207章 终了(二) 耿世南疑惑地看着唐骁,他不明白今天唐骁所来何意。 “您好,请问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唐骁颔首:“的确有事。”说着,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们进去后再细说,好吗?” 耿世南略一犹豫,点了点头:“好,这边请。” 接着,唐骁就无视了在一旁皱着眉头的唐娆,从后者身边直接走了过去。 “你这个人……” 唐娆跺了跺脚,恶狠狠地,就像是把唐骁踩在了脚下一般。 然后自顾自地进了草木明空内区。 耿世南在路过那个接待的女生时,轻声吩咐了一句。 “此间新闻的事,就先放一放吧,今天不处理了。” 女同学惊愕地看了看唐骁,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社长。刚刚唐骁说等到耿世南到场后,就可以知晓先接待谁的时候,她还以为唐骁是在开玩笑。 而如今一看,这个男人说的竟然是真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连耿世南都另眼相待的人,究竟是谁? 女同学的八卦心理,立刻就涌了上来。 这边,唐骁已经走进了草木明空。 现在草木明空的地址,是一片很大的活动区。处于文学系正中心位置,是一个极佳的社团开办地。 不得不说,草木明空现在的规模,的确是令唐骁很惊讶。 从前他离开的时候,草木明空被从那一片原址里赶了出来,唐骁甚至是觉得这个由他一手撑起来的社团就要走向没落了。 可是后来一打听,草木明空竟然又活了起来。 而这个耿世南,恰是草木明空复苏的主力核心。不过,以前在草木明空里,唐骁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耿世南这个名字。 那么这个新社长,又是从什么地方杀出来的? 跟随着耿世南,唐骁走到了草木明空最里面的社长办公室,其实这个办公室并不算大,因为耿世南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学生而已。 太大的办公室,除了占空间,没有什么作用。 耿世南推门走进了办公室,先从一旁的小冰箱里面取出了两罐饮料,递给了唐骁一罐。 自己便在主位上坐了下去。 “您请便。” 说着,他打开了饮料,喝了一口。 “抱歉……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休息过……”耿世南笑了笑,说道。 唐骁在小沙发上也坐下了,开启了饮料罐,放在一边,并没有着急喝。 “唐……助教……是吧……” 耿世南看着唐骁,手指轻点了点,好长时间才落下了这样一个称呼。 “我就先这样称呼您吧。” 对于耿世南的称谓,唐骁倒是理解,因为唐骁毕竟几年前是草木明空的社长,而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可是他——耿世南。 这个怎么称呼,便也成了一种学问。 若是叫唐骁为“社长”,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对耿世南来说,那就更不合适了;若是叫唐骁为“前社长”,就更显不对劲,好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 如果称呼唐骁为“唐学长”,又无异于是在唐骁的心口上再扎上一刀。 所以说,以“唐助教”这个代称唐骁现在职位的名词,用来称呼唐骁,其实还是很恰当的。 “嗯,没问题。” 唐骁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计较细节的人,不过,这个耿世南办事的方式,还是很让他满意的。 “我今天来,是想看一看草木明空那个时候的资料。” “至于……我说的究竟是哪个时候,我想耿社长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唐骁拿起了饮料,放足了其中的二氧化碳,喝了一口。 耿世南微微皱了皱眉。 唐骁所指的“那个时候”,他自然是明白的,正是草木明空刚刚落难之时。 只是,那个时候的资料一直以来对于整个社团都很重要,耿世南还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给唐骁看。 “怎么?不方便吗?” 唐骁看出了耿世南的为难,其实就连他也是想了好久,才决定来直接面对这一切的。 耿世南摆了摆手:“啊……不是不是……只是我不明白,您要那些当年的资料做什么?” “有些事情,我已经放弃了很多年了。不过,今天我想把那些丢弃的执着,重新捡起来。” 对于草木明空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唐骁知道,耿世南一定也是了解一些事情的,如果不了解,也就不可能及时地捡起草木明空的摊子来。 “我想知道属于草木明空的真相。” 唐骁在出了事以后,就被禁止了处理草木明空的相关事务。 好长一段时间,唐骁都没能接触到草木明空的具体工作。 不过这个时间段却也没持续多长时间。 张羽生被草木明空用杂志爆料私吞资金的时候,没几天时间,唐骁就被禁止了在草木明空的一切操作。 然后又过了大概半个月左右,唐骁就直接被常春大学给开除了。 学校一定是确定了唐骁就是这整件事情的发起人,有了准确的证据。本来,唐骁已经将资料的来源处理得非常干净,绝对调查不到他的身上。 那么,问题一定就出在草木明空上。 所以八成,在当时的资料中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来。 因为,草木明空向来都有这个习惯。 在社团的资料库里,甚至还存在着几件与校领导有关的事。 在草木明空的秘密资料库里面,平时是绝不会向外人开放的,就连常春大学,都不知道在草木明空里面,竟然还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仓库”。 “好吧……我答应你。”耿世南思考良久,终于还是答应了唐骁的请求。 唐骁笑眯眯地,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耿世南。 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像是眼前所表现出来的这样简单。 有理由相信,耿世南后面还有附加条件。 果不其然,耿世南顿了一下:“但是,草木明空绝对不会承认提供了这些资料。”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唐骁只会自己一个人知道这可能的真相,而草木明空,是绝不会陪着唐骁去“翻案”什么的。 唐骁也明白耿世南的意思,在心里思索着。 半晌,唐骁才点着头:“好,我现在就只想要一个真相……” 第208章 终了(三) 是的,唐骁现在就只想得到一个真相。 多少年已经过去了,再去追责什么的,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耿世南点了点头。 “唐助教的意思,我明白……”这个耿世南可是一个聪明人,唐骁心里所想,多半已经被他给猜到了。 “明白就好,草木明空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做任何害它的事情。” 唐骁诚恳地说道。 他说的都是实话,草木明空对于唐骁来说,就像是他的亲生孩子一般,是他对于张萌那一场单恋的产物结晶,是他大学生活中,最珍视的东西。 “嗯……我相信唐助教。” 耿世南站起身来,把手中喝尽的饮料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走到了一旁的装饰画旁边。 掀开了装饰画,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密码箱。 草木明空的原址里,机密资料就是这样存放的,现在形式竟然都还没有变,唐骁眯起了眼睛,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不觉有些酸酸的。 耿世南输入了密码,打开了密码箱,取出了放在下面的一个u盘。 递给了唐骁。 “这就是了。” 唐骁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u盘,u盘上写着一个很特殊的“s”,而在草木明空的资料归类里,从来就没有过“s”这个级别。 唐骁当年定下了从“c”到“a”的一系列级别。 “a”级别的资料就已经很需要保密了,而在这种密码箱里,一般来说也就只会盛放“a”级的信息。 “这里有电脑,唐助教,你需要在我的办公室里看。” 耿世南说着,便前去锁好了门。 唐骁稍稍犹豫了一下,走到了电脑前,坐好,然后就把u盘插在了电脑上。 打开了里面的文件。 张羽生,是文学系管理财务情况的主任,官虽然并不算大,但是,权力却是不小。 大大小小的资金流动,都要经过张羽生的手。 唐骁只是在无意间,发现了张羽生可能存在着一些贪污情况,然后,就一直在进行暗中监视。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唐骁当机立断,在草木明空当月的杂志上,曝光了张羽生的情况。 当时,整个常春大学上下都为止一震。 要知道,学生去曝光一个大学老师,而且还是一个主任,这可是很难遇到的一件事。 唐骁自然不会傻到去把曝光的文章署上自己的姓名,他匿了名字,把一切都伪装成是一份投稿的样子。 不过,那个时候的唐骁还是太年轻。 他没有想过,即使不是草木明空直接进行的曝光,那么行使了曝光任务的草木明空,也将要受到不小的牵连。 作为草木明空的社长,唐骁当即被停止了在草木明空的一切工作,也停了课,就是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原本,如果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唐骁调查的张羽生的话,唐骁顶多是被算一个大过,因为他私下里去调查一个在校老师,而这,根本就是不被允许的。 可是不知是谁拿出了证据,证明了是唐骁一直藏在背后。 就是这个证据,直接导致了唐骁这些年的悲剧。 有很长一段时间,唐骁的家人一直都以为唐骁还在常春大学读书,直到有一天再也瞒不住了…… 唐骁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家人匆匆赶来时看向自己的目光。 那是失望,根本无言。 “对不起……” 唐骁平静地站在了家人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后来,他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耿世南站在一旁,他看着唐骁,几度欲言。 “你想说什么?” 唐骁察觉到了耿世南的动作,问道。 “当时……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耿世南回忆着,“我也是听我哥哥说的。” “你的哥哥?” 唐骁疑惑地看了看耿世南。 “嗯,我的哥哥,他叫耿珺,是草木明空的一个重要成员。” 怪不得唐骁一直觉得耿世南很眼熟,可却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 耿珺,是除了张萌以外的另一个副社长,唐骁很信任他,当然,这种信任只限于工作上的,耿珺这个人,除了工作,不可深交。 所以说,唐骁曾经一度怀疑是耿珺出卖了自己。 后来想了想,耿珺一直以来,都对草木明空都没那么太重视,他不像是唐骁一样对草木明空倾注了情感,对于耿珺而言,草木明空其实更像是一个工作锻炼的地方。 要是说耿珺出卖了唐骁,唐骁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什么。 明明耿珺的志不在于此。 那么,唐骁就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张萌,张萌的确是嫌疑最大的,只是……唐骁当时是刻意避开了张萌的。 而且,唐骁本身并不愿意去怀疑张萌。 “在张羽生主任刚刚被草木明空曝光的时候,唐助教你不是被禁止在社团里继续工作了吗……” 耿世南顿了顿。 “那个时候,主持工作的,不是我的哥哥,而是张萌。” 唐骁心中一震。 难不成真的是张萌不成? “我的哥哥,他因为当时在考专业八级英语,所以,就把草木明空的事全托付给了张萌。” “至于后来……我也就不是特别清楚了。” 耿世南摊了摊手。 唐骁颔首,继续看着电脑上的资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不知不觉,唐骁已经在耿世南这里查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脑。 说实话,有用处的信息并不算多。 可能当时那个问题的确是太敏感了吧,就连草木明空都没能把资料给完全保留下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唐骁站起身来,对着耿世南说道:“有时间,我还会来把资料下一半看完的。” 耿世南点头应着,唐骁对于草木明空的过往,实在是太过于执着认真。 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去认那些资料的。 耿世南在一旁忍不住地摇头叹息。 唐骁在这件事情上所受到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也难怪他会这样做。 现在,光阴收容师那边的事情,唐骁已经是越来越想要脱身了,那么草木明空这边,就必须要快点结束。 也是时候面对真相了。 唐骁其实一直都很胆小,他怕所谓的真相会令他痛不欲生,以前也是因为没有什么眉目。 耿世南把唐骁送了出去。 第209章 终了(四) 即使是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东西,唐骁依旧是可以保持自己的看法。 耿珺的嫌疑不大,但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而张萌……唐骁真的是不想如此猜测于她。 而从他后来和张萌所相遇的点点滴滴里面,唐骁可以听出她对于自己存在的某种歉意,只是同样,也是不能够确定。 至于草木明空的其他人。 说实话,他们每一个人虽然都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草木明空真正的机密,有资格知晓的,也就只有唐骁,和耿珺、张萌三人了。 所以唐骁并不认为消息是从普通成员当中泄露的。 那么……会是谁? 是耿珺?还是张萌。 唐骁现在其实很头痛,因为他也是刚刚才决定去揪出真相,不再犹豫的,一时头脑发热就来了草木明空。 结果,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简直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被罗集刺激了那么一下,唐骁整个人,都再一次地旋入了当年的那一个漩涡之中。 快步走出了常春大学,唐骁需要去冷静下来好好思索一番。 对于光阴收容师的一切,唐骁虽然好奇,但更多的,还是感到莫名地担心且恐惧。 所以说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搞清楚草木明空的往事,那样的话,唐骁也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当然,是他理解中的全身而退。 这时,唐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取出手机,屏幕之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会是谁,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喂?请问你是哪位?” 唐骁接起了电话,在电话的另一端,是一个略显中性的声音,很特殊,说是悦耳也谈不上,可却也并不难听。 “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了?” 电话的另一边,一个狡黠的声音传了过来,即使是透过了电流,唐骁也依旧能感受得到那个声音的淡淡笑意。 这个声音…… 唐骁听起来很耳熟,只不过一时之间,那个名字却又仿佛是梗在了喉咙中间,令他发不出声音来。 “我是张子枫啊……你不记得了吗?” 女声终于陷入了一阵疑惑,好像是在确认是不是自己的缘故。 “没问题啊……我的声音和那天的一样啊……没生病,也没变声……” 听着张子枫的碎碎念,唐骁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你一定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我说得对吗?” 张子枫像是在兴师问罪一般,她的突兀出现,令唐骁心底的所有烦恼,顿时一扫而光了似的。 向唐骁吐露了心声的张子枫,此时此刻好像是恢复了那个欢乐的性格,变得开朗了许多。 当时初见听风者的时候,张子枫也是开心的,只不过,难免还是洋溢着一丝丝苦涩。而现在,张子枫是从心里面变得高兴了。 看来,她想通了。 “你是要去京都了,对吗?”唐骁忽然反应过来,问道。 张子枫应了一声:“是啊,这不是想着找你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嘛……” “我和听风者的同伴们已经聚完餐了,现在,我就想找你出来聊一聊。” 唐骁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那就今天晚上,我去接你。” “我滑滑板。” “晚上一个人危险。就这样。”唐骁不容置疑地提出了去接张子枫,没有给张子枫一点反驳的机会。 “那好吧,晚上七点,我等你的电话。” 说完,张子枫便是挂断了电话。 唐骁停在了路边,也不知道究竟在思索着什么。 对于唐骁来说,张子枫更像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虽然张子枫对他交过底,但是,他还是以为他们两个的人生从此都不会再交叠。 可是现在,却是张子枫先来找的唐骁。 这就让唐骁有些搞不懂了。 唐骁又将手机揣回了口袋里面,驻足在这里,看着周围的景物。 直到了晚上。 七点钟。 现在,是应该去应张子枫之约的时间了,于是唐骁拿出了手机,给张子枫打去了电话,而张子枫在那一边,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声电话的响起。 “我们去什么地方?”张子枫问。 唐骁并没有直接回答:“你先出来,出来之后,我再领着你去。” 张子枫笑了一声:“怎么神神秘秘的。” “那我去哪找你啊。” “给我你家的地址,我去你家楼下等。”唐骁说道,细究起来也有些好笑,想唐骁这样直来直去地问家庭住址的方法,如今还真的是少见了。 “我发给你,先挂了。” 张子枫那一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好像是在……穿衣服?而且听起来,貌似不是外衣的样子。 唐骁摇了摇头,在心里暗笑自己的糊涂。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乱想。 有时间,倒不如去想一想有关草木明空的问题。 手机传来了短信提示音。 唐骁打开了手机,是张子枫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她的家住址,认清了路以后,唐骁就向着那个地方赶了过去。 到了楼下。 唐骁取出手机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催促张子枫。 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人家是女士,总去言语催促也不合适。 “唐骁?是你吗?” 唐骁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张子枫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裙的张子枫,正向着自己走来。还记得上一次,听风者之中的张子枫根本就没有化妆,要不然,唐骁也不能将她认错性别。 而今天,张子枫似乎是特意装扮了一番,一身洁白衣裙,简简单单,却又十分养眼。 脸上倒也没化什么浓妆,只不过是微微施了一层薄彩,可竟然又显得别样精致。 “张子枫?” 唐骁皱了皱眉,看着走向自己的短发女人,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认。 “不认识我了?拜托,我只是化了点儿妆好不好,有那么夸张吗?” 张子枫看着唐骁那纠结的表情,十分好笑。 虽然真的只是化了一点妆,但是,张子枫今天给唐骁的感觉,和之前可是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惊艳。 运动场上的张子枫英姿飒爽,却是少了几分女性的味道,而此时此刻,站在唐骁面前的,就是一个纯正的都市女性,除了一头短发,任谁也想不到,她平时是一个绝对的运动风。 第210章 终了(五) “你今天很漂亮。” 迟疑了一下,唐骁对着张子枫说道。 张子枫弯弯唇笑了:“我当然知道自己漂亮啊,还用你说?” “走吧,我们去哪?” 说着,张子枫便推了推唐骁的身体,把他给转了过去,体会着在后面的一股力,唐骁唇角不禁浮上了笑意。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唐骁就是感觉到很开心,张子枫像是一盏太阳灯,能不断地发出光与热。 “一家牛肉面馆,怎么,喜欢吃面吗?” 唐骁问道。 张子枫走到了唐骁的一侧,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也足以让唐骁有些小小的难受。 “我不挑食。只要你请客就好。” “不是你打电话叫我出来的吗?还让我请客?”唐骁挑了挑眉,“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啊。” “什么职业道德?” “请客的职业。” 唐骁笑眯眯地,向前辨认着方向,寻找着那一家牛肉面馆。 “我可是女生好不好,而且还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女生,你又怎么忍心让漂亮女生来付款呢?” 张子枫叫嚣着,伸手点了点唐骁的额头。 唐骁一边歪着头躲避,可是心里,却是在暗自嘀咕着。 自己和张子枫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就像是……情侣一样…… 一想到情侣,唐骁立刻就想到了张萌,没有任何办法,这个条件反射,应该还需要好久才能疗好。 即使张萌现在已经渐渐退出了唐骁的心。 “好吧,我请客就我请客。” 唐骁无可奈何,就只能应了下来,反正也只是一顿饭而已。 又走了几百米的样子,唐骁和张子枫来到了一家牛肉面馆前,看着腾腾升起的雾气,闻着阵阵香味,唐骁看向了张子枫。 “看我干什么?进去啊。” 张子枫白了唐骁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唐骁紧随其后。 面馆的门合上了,一阵沸腾的雾气卷着风相互裹挟而去,几十米的样子,也就淡了。 “请问两位想点点儿什么?” 一个服务生带着菜单走到了他们这一桌前,询问着。 “一碗牛肉面就好。” 唐骁看向了张子枫,示意她来点餐,只见张子枫看了看菜价,然后露出了一个相当诡异的表情。 “我要三碗牛腩面,一盘清炒牛肉,一盘凉拌鸡丝,两份鱼圆汤,一杯大号果子,要柳橙的……好了,就先这样。” 张子枫自顾自地点完了餐,也不管唐骁那惊愕的表情,拍了拍表情同样呆滞的服务生。 “去后厨吧,麻烦快一点儿。” 服务生走后,唐骁依旧是一副呆滞的表情,看着张子枫,眼角微微颤了颤。 “你……确定你能吃这么多?” 张子枫喝了一口先送上来的柳橙汁,一边回答道:“我闲着没事,也会在家里做做吃播什么的,怎么,没想到吧……” 惬意地笑了笑,双脚悬空,前后俏皮地晃动着。 “好……” 唐骁一脸的无奈,这家牛肉面馆味道的确正宗,但是它的价格,那可是出奇的贵,唐骁一边算计着张子枫刚刚点的菜,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钱包。 差点儿不够。 只要张子枫不再点单。 唐骁抿了抿嘴唇,张子枫看着吃了瘪的唐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一会儿,餐就一一上了来,张子枫倒也没客气,拿起筷子不亦乐乎,看着张子枫的吃相,唐骁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温柔。 曾几何时,他也想象过张萌的这一副样子,在他面前,他们就对坐着,或者喝些东西,或者一起吃午饭。 可惜,那一天怕是永远都无法到来了。 张子枫似乎是看出了唐骁的心情,咽下了口中咀嚼的食物,夹起了一块牛肉,然后放到了唐骁的眼前。 “张开嘴……啊……” 就像是哄小孩一样。 唐骁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吃下了张子枫送来的那一块牛肉,等到他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牛肉早已经被他咽了下去。 “你做什么?” “好吃吧。”张子枫笑了笑,“你选的这家店真不错,就是这个价格嘛……稍微贵了那么一点儿。”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小手势。 贵了一点儿? 唐骁哭笑不得,这那里是贵了一点,张子枫这一顿,直接吃掉了他未来几天的饭钱。 实在是……胃口好。 “你接着吃,只要你觉得好吃就行。”可偏偏,怎么说都是碍于张子枫是个异性,唐骁不能有任何的不满流露出来。 有的时候,在外的男士也不是那么好撑场面的。 唐骁已然没有了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一直在看着张子枫在大快朵颐,一面叹服着。 “对了,你要什么时候走啊,离开常春。” 唐骁问道。 这个是正事,他还没有忘记。 “大概一周后吧,那个时候,听风者也就接近解散了,我也就可以离开了。”张子枫停下了动作,想了想后说道。 “京都有你的家人,你也应该去了,免得让你的家人担心。” 唐骁说道。 “我的家人……其实我最想念的那个家人,他已经不在了……” 张子枫的神色暗淡了下去,她一定是想到了她的哥哥,那个“且听风吟”的温润兄长。 “别难过了,来,吃一块鱼圆。”唐骁学着张子枫刚刚的动作,如法炮制地喂了她一块鱼圆。 “还挺好吃的……” 张子枫笑了笑,用勺子喝着碗里的汤。 唐骁忽然之间有一个想法。 这是他脑海里从未有过的,突然便跳出来的一个念头。 “也许,到时候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京都。”唐骁对着张子枫说道。 张子枫一愣。 “为什么?难道你的店你不打算开了吗?” “那可不是我的店……”唐骁笑了笑,光阴收容所的确也算不上是他的店铺,他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两边都在用的一颗棋子。 “我不想再待在常春了,京都我还从来都没有去过呢,也打算去看看。” “所以说,你只是为了旅游?”张子枫放下了筷子,问道。 “不,我也许再不会回来了。” 等到草木明空的事情解决一后,常春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唐骁留恋的东西了。 草木明空可谓是他唯一的执念。 张萌或许在其列,却还达不到影响他决断的程度,本来若不是偶遇张萌,也许两个人就这么永不相见了。 第211章 终了(六) “或许……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唐骁笑了笑。 张子枫很奇怪,因为在她并不算太多的印象里,唐骁可是一个很光明的人,像这样消极的情况,本不大可能会出现的。 “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问道。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一些往事,已经缠着我很久了。我就是忽然想要把它们处理干净,以前一直都没下定决心,现在,我也是时候给自己来上一针了。” 唐骁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也不知为什么,罗集就只是提到了几句张羽生而已,可是在唐骁的心里,连锁反应却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是早已经压抑了许久。 根是不知何时深深埋下的,唐骁一直都亘着一个执念,这个执念不只是生根发芽,它与陌上开了花,并结下了不生不灭的果子。 草木明空是唐骁心心念念着的,他如今已然是失去了对于这个社团的执掌权,所有的过去,一切都惘如云烟。 唐骁挣扎于揭露真相,和暂时缝补伤痕之间,他想要那一个答案,可却又不忍心先对着自己动刀子。 这一把刀子下去,血就会飞溅出来,唐骁那些年所有的痛都会一并迸发。 至少留一个悬念,唐骁还能自我安慰……或者说是,自我欺骗一阵子。 他直接就被唐晓捞到了这个伤心地重生。 物是人非,几载时间光阴似箭。 与其说他是不想要破坏这平衡,不如说,是他胆怯。 而光阴收容师又给了他另外几重压力,唐晓与寒拾的对峙,他被摆布的厌恶,未来属于未知,他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相当难过。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张子枫担忧地看了看唐骁,伸出手去,拉住了唐骁的手。 唐骁条件反射似的将手抽了回来,没有看到张子枫眼底闪过的那一丝黯然。 的确,张子枫对唐骁非比寻常。 那是因为,她对于唐骁别生了另一种情感,不同于朋友,也不同于异性知己,或许现在还称不上是爱恋,却有了这样的一个趋势。 “我真的没事,只是累了,我不想在常春混下去了,这个地方,已经承载了我太多太多的记忆。” “那些岁月,有的我甚至是都不敢去轻易触碰。” 绝没有人愿意曝光自己的内心,以往的深色光阴,那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绝密。 “因为一碰,它就会痛。” “我明白。” 张子枫轻笑了笑:“谁的心里,还没有点儿故事呢?”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我猜,你的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事情,我无论如何都经历不到的事情。” 唐骁看着张子枫,就这样直直地看了好一会儿。 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张子枫手中正在全神贯注地对付着两碗鱼圆汤,挖着鱼圆自得其乐。 忽然抬起头,看到了唐骁的目光。 “你看我做什么?” “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唐骁有些好笑地摆了摆手,张子枫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女孩,在她的身上,唐骁总是能感受得到自己失去已久的活力。 “没,你的脸上,现在应该只有化妆品,其余的顶多就是油了吧。” 张子枫蹙起了眉,面色不悦。 “你说什么?说我吃相难看吗?” “我可不敢。”唐骁说着抽出了一张手纸,然后递给了张子枫,“不过你的吃相,我还真的是叹为观止。” “找打吗?” 张子枫瞪大了双眼,盯着唐骁,目光不善。 “你接着吃……够不够……不够的话再点点儿。” 这句话刚刚说完,唐骁就后悔了,他哪里还有钱付账了? 不过张子枫却是网开一面:“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打劫你好了,反正你不是要和我一起走吗。” 唐骁点点头。 吃完了饭,唐骁和张子枫在人行道上慢慢散着步。 “你真的吃饱了?”唐骁玩味地问道。 “就算是没吃饱,我觉得你也付不起我的帐了。”说着,张子枫就瞟了瞟唐骁的口袋。 唐骁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夜晚的风是清清凉的,散在面颊上很舒服,却也有些冰冷,路灯的光透过枝丫倾泻而下,唐骁踩碎了一地的清光。 已然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 “听风者怎么样了?” 唐骁忽然问道。 “还那个样子,没什么变化,我已经教了他们很长时间了,收效不错,我觉得自己也是时候放手了。” 张子枫喝着街边买的果汁,悠闲地在唐骁身边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 “你到现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认真地看着唐骁,目光里是不容分说。 “回答什么?” 唐骁发现自己竟然也学会了寒拾对付自己的那一套,转起话题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张子枫看了看唐骁的眼睛,然而从中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就换了攻势:“我对你可是交了底的,难道,你心里的故事就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唐骁目视着前方的路,沉默。 张子枫急了:“不至于吧……就是心事而已。” “心事……有时也不可言说的。”唐骁停住了脚步,看着张子枫的眼睛。 “我曾经……想只是当那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平平常常,没有什么多大的通天本领,他又不处处优秀,相反缺点还很多。但他能站在阳台上好好吸一支烟,能倒上一杯酒慢慢品尝,不必担惊受怕,也不必在自己的执念里面躲躲藏藏。” 他笑着摸了摸张子枫的头:“其实我很羡慕你啊……” “羡慕我?” 张子枫指了指自己:“我是女的你是男的,你羡慕我做什么?” “羡慕你的……真实。” 唐骁轻轻拥住了张子枫,他能感觉到怀中的那个身躯僵硬了片刻,却又很快地软化开来。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背后附上来的那一双手臂。 “怎么了?” “就让我抱一抱你,好吗?” “好……” 两个人,就这样在人行道的中心拥着对方,在这一刻,没有人来打扰,唐骁心中的那些个烦恼,此时此刻都通通推到一旁。 他是在抚慰自己的心。 那么张子枫的心呢?唐骁怀中少女的这一颗心呢?他来不及体味少女的小心思,只是一起拥住,管他白天黑夜。 第212章 终了(七) 张子枫和唐骁分别了。 他们后来,又散了好长时间的步,走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在散些什么。 就是一直走着,走着。 夜深了,唐骁就把张子枫送回了家,张子枫站在门前看了唐骁的背影好一会儿,久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现在,究竟算是一种什么关系? 唐骁不知道,张子枫也不知道。 算了,到时候同行再说吧。 唐骁一夜未睡,在他的脑海里,总是闪烁着草木明空的事情,而现在,他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头绪。 虽然有了怀疑对象,可却没有什么办法去证明。 可是一个电话,却令唐骁的心里再一次翻江倒海起来。 这个电话,是张萌的。 唐骁接起了电话,手竟然都有些不自然地颤抖起来:“喂……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骁,你是去了草木明空,对吗?” 张萌的声音中,好像听不出她的感情,唐骁一时间便难以判断她这一个电话究竟是何意。 “是啊,我昨天的确是去了草木明空。” 唐骁承认了,应该是耿世南通知的张萌,只是,这件事为什么要通知张萌。难不成……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今天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张萌平静地说道。 唐骁合上了眼睛,他其实都已经猜出了几许,只是,他不想就这样直接认为,毕竟,张萌还没有到面前,事实还不是事实。 “好,我随时都有时间,就现在吧,我找一个地方,然后去接你。” 可是张萌却是拒绝了:“不用接我,打开门吧,我就在对面。” 唐骁一怔。 就在门的对面…… 他急忙走到了窗前,可是窗子看不到门的位置,凑到了门前透过猫眼去看,唐骁就看到张萌正孤独地站在不远的地方。 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门。 张萌见门开了,也就走了过来。 “抱歉,没有通知你就直接来了。”她苦涩地笑了笑,“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 唐骁摇了摇头:“要不要进来坐坐。” “这样也好。”张萌微微颔首,接着就走进了门,唐骁跟在后面合上了门,不着痕迹地轻轻叹了一声。 张萌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 唐骁去倒了两杯水,将一杯递给了张萌,张萌接了过来,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今天绝对不对劲,可是,唐骁还是不想要向那个方向去想。 “你是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吗?有关草木明空的,千万不要骗我。”张萌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问道。 “是……”唐骁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张萌放下了杯子:“关于我的叔叔……” “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说这个人?”唐骁的语气,也渐渐怪异起来,张萌现在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可是,唐骁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古怪。 “好……不说就不说吧……” “不过……关于当时的事,我还是必须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张萌微微欠了欠身。 唐骁皱着眉头:“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张……他毕竟是我的叔叔,就算你不喜欢听,可我也必须要说。”张萌叹息着,“他是我的家人,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有的时候,我根本别无选择。” 唐骁刹那间就像是雷击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动都不能动。 张萌这句话一出口,问题其实就已然明了了,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唐骁还能不明白吗? “草木明空在调查我的叔叔,这件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尽管你一直在瞒着我,可我那一天,还是无意之间听到了。” 她的神色充满了痛苦:“你明明知道的,根本就瞒不住的……” “我迟早都会知道。” “可他毕竟是我的叔叔,我的亲叔叔……”张萌渐渐低下了头,声音愈渐小了起来。 “所以你就帮了他,对吗?” 唐骁的声音已然平静了许多,从他的音调里,已经听不出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了。 他也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说吧……”唐骁浑身上下的力气,在这句话之后,就仿佛是在一瞬之间被卸掉了一样。 “是……我把资料透漏给了学校……我只是想挽救我的叔叔,可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唐骁轻哼了一声。 “没想到……把你也搭了进去……” 张萌的眼角,已经开始有泪滑落了下来。 “张萌……我以前真的,真的从来都不敢去想这件事,因为我多害怕那个人就是你。” 唐骁瘫坐在沙发上,痴痴地笑着。 “我多傻,我心里其实都已经明白了的,只不过,就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张萌现在,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唐骁合上了双眼,眼帘挤压着澎湃而出的泪水,泪水已经干涸了多长时间,决堤而出,就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源头。 那欺了唐骁的心,抽动了他的灵魂的源头。 张羽生是张萌的叔叔,是对于他来说极重要的亲人,而唐骁呢? 他什么都不是,有可能还不如齑粉。 唐骁早就已经把目标转到了耿珺和张萌的头上,只是他从来都不想去相信自己的判断。 草木明空的机密,尤其是“a”级以上的机密,普通的成员连知都未必知晓,那么有能力得到手的,也就只剩下耿珺、张萌和唐骁自己了。 他自己除非梦游出格,否则,又怎能自己出卖自己? 所以说不是张萌,就是耿珺。 而其中,又以张萌的嫌疑为最大,耿珺当时已经跟了这个环节很长时间,要是出卖的话,唐骁甚至都走不到后来。 张萌……那就只能是张萌了。 此时此刻,唐骁的心里五味陈杂,张萌是属于他那青葱的岁月的,是那一盏明灯,游移出了万分的光,而后来,这才有了草木明空。 现在,张萌竟然又同唐骁那最最不忍的伤口连接上了。 这让他怎么抉择? 尽管现在,张萌已经不再专属于他心中的那一个位置,但是,情感也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 第213章 终了(八) 唐骁就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张萌目光复杂地看着唐骁,同样,也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忏悔? 谈不上,草木明空的事情尽管使唐骁堕落在痛苦的深渊里这些年,可是,对于张萌而言,她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赔罪? 那她又拿什么去赔?唐骁逝去的东西已然逝去,草木明空的年代渐渐远去,而现在,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到那个时候了。赔什么能与草木明空等价,或者说……赔什么能抵消唐骁那失去的时光? 情况现在都已经清楚了。 唐骁在秘密地调查张羽生,草木明空的杂志,曝光了张羽生在常春大学所做的勾当,其实,唐骁得到这些证据的过程也不是那么见得了光的。 只是,这些黑料实在是太锋利,以至于人们往往只会震惊于事情的本身影响,还有它的真假,而总会选择性地忽略它的真正来源。 张萌的家族是一个财团,虽然也不算是特别大,但却也是擎柱一方,在常春当地的势力不容小视。 常春大学,是整个财团的一个运营目标。 张羽生在其中的作用极为重要。 他一直负责着常春大学的某些进账来源,财务工作,资金的运转。财团的一部分保留性投资,就这样悄悄地渗入了常春大学的内部。 对于常春大学来说,这件事自然是一件好事,而财团,也可以因此受利,相对来说风险很小。 原本这件事,是不足以扳倒张羽生的,因为家族的支持对于学校而言,有时还是很必要的。 但张羽生可不那么老实,他经常趁着自己的便宜地位,偷偷地移转常春大学的很多边角资金。 累计下来,竟然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而这,才是张羽生的原罪,唐骁所掌握的,也正是这方面的证据。 唐骁在草木明空的曝光文章里择出了自己,将草木明空塑造成了一个间接方,只是承担了转述的任务而已。 文章没有准确署名,唐骁自认为隐藏地很好,绝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其中的破绽,从而怀疑到他和草木明空上。 当然,他的确隐藏地很好,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却没有瞒过张萌这一把自家伸出来的匕首。 张萌发觉了唐骁的目的,她是草木明空的人,更是张家人,张羽生是张家财团在常春大学的本钱,她需要去维护。 一边是自己的团队,而另一边,则是自己的家族。 两相权宜,就要看张萌的最终抉择了。 唐骁明白,以张萌的性格来说,她的心里也一定是经过了一番挣扎的,可是最终,草木明空还是败给了张这个血脉姓氏。 张萌把唐骁参与了这件事的证据交给了学校。 在一所大学里面,像学生调查老师这种事,肯定是不被允许的,而唐骁,作为一个当红社团的社长,竟然还带头参与了这一整件事情。 罪上加罪,记过……然后再严重就是开除…… 张萌的本意,应该就只是去在事情发展严重之前,为自己的叔叔张羽生开脱,只可惜,晚了一步。 事情已然发展了起来,而张萌这一举报,就让唐骁陷入了极难过的境地,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乖乖就范,在张萌绝对的证据面前。 “事到如今,我想我的道歉已经没有用处。”张萌苦笑着,“我其实……” “你其实也很挣扎,是吗?” 唐骁抬起头看着张萌,眼神里是遍地荒野,他是怎么想的,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一遇见张萌,他所有的井井有条就都紊乱成一团。 “我知道你很挣扎,调查你的叔叔是我的不对,瞒着你更是我的不对,而如今这个样子我也认……”唐骁合上了双眼。 “我应该怎么补偿你,请你说,不要拒绝我,或许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张萌紧紧抿着唇,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补偿我……” 唐骁轻轻笑了一声:“那我要草木明空,你能给我吗?” 张萌不再说话了。 她知道自己明明给不了唐骁心心念念的东西,可却还是拼了命地想要补偿,她也知道唐骁现在就是在意气用事,只是……她又能怎么办? 她是不可能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 在刚刚遇到唐骁的时候,她不敢告诉唐骁真相,选择了逃避,而唐骁呢,在那时就是一直陪着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所以,她的自责便愈发地严重起来。 到今天,唐骁既然已经去找寻了真相,她就再也不能沉默了,即使是冒着被唐骁恨一辈子的风险。 唐骁自觉看得透彻,可是,却在关键时刻乱了方寸,他装傻,充糊涂,他不想要面对残忍的事实。 张萌的事,是缠在他心上的藤蔓,紧缩…… “我给不了你……不过……” 唐骁打断了张萌的话:“你当然给不了我……是你将它一手葬送的,真的就是你……”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唐骁几乎是神经失常了一般,嘶吼着,眼泪一行叠着一行。 “我一直告诉自己,不会是你,绝对不会是你,可是……你就是这样给了我一个答案吗?” “你要补偿我……” “你说你要补偿我?” 唐骁顿在了一处:“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能给我的,我不想要……” “所以那就不必了。” 草木明空已然属于过往,唐骁的往昔岁月狰狞如初,那一把刀子割下的血肉,是唐骁这一生的痛。 是和张萌有关,可是,真的就只是张萌的原因吗? 草木明空的事情,唐骁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从前一直恍恍惚惚,直到真相被揭晓。 唐骁再也骗不了自己。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就现在……” 他指了指光阴收容所的门,向着张萌头也不抬地道。 张萌犹豫了一下,是动?还是不动? “你走吧……真的,我是说真的。” 唐骁重复着,手无力地抬起复而又无力地垂下。 张萌只得站起身来,向着门走着,直到了门边,回过头,看了看唐骁的背影。 “唐骁,是我对不起你。” 他们全都有错,没有谁是无辜的,只不过,是唐骁的结果更惨淡一些罢了。 第214章 某种结局 唐骁坐在沙发上,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思考。 草木明空的事情,现在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 有关于光阴收容师的事,唐骁通通都不想再去思考了,这些事,就留给寒拾和唐晓去头疼吧。 以后,想必也就与他无关了。 在他成为光阴收容师的这些时日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唐娆、唐尧,故事的一点点一面面,唐骁都参与了不少。 寒拾说光阴收容师之间是互相吸引的,唐娆和唐尧之间,很快就擦出了火花,唐骁默默地看着,也曾因为监视唐娆而得到了不少的误会。 唐晓没再下什么命令,寒拾那边,也同样没什么要求,唐骁觉得自己的存在就仿佛毫无意义一般。 他只有在流浪的时候,才经历过这种被忽略到了极致的感觉。 看样子,也该离开了。 唐骁并不打算对唐晓说,也不打算让寒拾知道,不过他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怕是根本就逃不过这两个人的眼睛。 不过,没关系。 光阴收容师的重头戏,是在唐娆身上。 唐骁说到底,起不到什么作用。 一周时间转眼而过,唐骁去了常春大学,他辞去了常春大学新闻系助教的职务,那一天,唐娆在学校里寻了唐骁很长时间。 不过,她不可能找得到的。 唐尧就尾随在不远处,在暗暗地盯着,这一切,唐骁都看得很真切,他是绝不可能让唐娆找到自己的。 都说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都找不到一个刻意去逃避的人。 唐骁离开了常春大学,说是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其实倒也不是,光阴收容师的这些点滴,早就已经在唐骁的心里留下了深印浅痕。 不过,伤心之地不宜再次流连。 唐骁也不并打算流连,他不是一个绝情之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单调于一情的人。 决绝些,也许更好。 “子枫,有时间吗?”唐骁给张子枫打去了一个电话,电话的另一端,张子枫已然听出了唐骁的不对劲,于是,直接应了下来。 张子枫早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遣散了听风者的众人,现在,就只是等待着行程的开始了。 唐骁这一个电话打来,意味着很多事情。 她记得,唐骁曾经说过,在他的身上,有着一些往事,是他一直都在背负着的,前行的重量,或是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张子枫倒也没有犹豫,答应了唐骁的请求,就出来与唐骁见了一面。 结果,唐骁居然就只是向她询问了启程的时间,还有汇合的地点,他说明了二人会是一列火车,而且恰好,买的还是相邻的两个位子。 张子枫只能一边感叹他们之间的缘分,然后看着唐骁戛然而止。 后续无话了。 这便让张子枫有些失望,不由得地失望,她本以为,唐骁这一次叫自己出来是为了倾诉,结果,却是这样无关痛痒的核对信息。 她本来想要发作的,可是,她当然也看得出唐骁的心事。 索性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以后的时间还有很多,到了京都,唐骁可就是她张子枫一个人的了,其余之外,再无亲朋。 暗笑了几声,张子枫也不知自己何时竟然变得如此花痴。 算了,花痴就花痴吧。 像唐骁这样在心底种植着故事的男人,应该也就是他自己会认为自己不迷人吧…… 两人暂且分别,唐骁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店里,而现在,他面临的又一个问题,是光阴容器的问题,还有……这一整间光阴收容所。 这该怎么办? 取出了光阴容器,拿出了其中为数不多的已经盛满了的光阴收藏夹,唐骁将其中的一片举到眼前看了看,其中的光阴是五色斑斓的,很是漂亮。 唐骁不觉便有些呆滞了。 光阴竟然也可以如此美丽。 那么……接下来呢?欣赏完毕之后,唐骁是时候决定这些光阴的去处了,他本想将这些光阴收藏夹带走,结果,却发现它根本就不能离开光阴容器太长时间。 没有办法,唐骁不可能带走定时炸弹一般的光阴容器,光阴容器是超越了现有的一切的,即使还称不上是全知全能那一种层次,却也是将碳基生物的科技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那就只好进行销毁。 唐骁在屋子中央搞定了一个火盆,接着,就把光阴收藏夹全部都给放了进去。其实,光阴收藏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外界力量直接进行销毁的。 因为那样无异于是在引爆,扯开栓扣,点燃引信。 只不过,唐骁所拥有的光阴实在是太过于薄弱了,根本就泛不起一点涟漪来,或许,从始至终唐晓都没有正眼看过唐骁所拥有的这些光阴。 光阴的销毁无异于是在毁掉几件艺术品,斑驳的色彩就在火焰里盛开然后成了花,蒸腾着的轻烟那是岁月的味道,也是那几位志愿者光阴留下的最后痕迹。 想到这里,唐骁倒是感觉到有些对不起那几个顾客来,虽然其中有些记忆并不美好,但是,唐骁却已经学到了太多太多。 李秀池,沙丹,玻璃,南,原歌,问,吴福…… 所有的这些,全都是唐骁所不了解的生活,一个人这一辈子,也许就只能活在一个圈子里面,没有多少人挣得脱属于自己的桎梏。 光阴收容师,又何尝不是在进行另一种模式的探索,去探索未知的人生? 很多人,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唐骁有,尽管他利用的不是那么充分,但是,他也得到了足以让他消化很久的东西。 也许……从这方面来看,唐骁心里对所有顾客的负罪感,就会少一些吧。 最后,唐骁取出了光阴容器下面,自己的那一份光阴,然后把它也丢进了火光之中…… 唐骁看着火焰,怔怔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把钥匙锁在了光阴收容所里面,唐骁就这样离开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在看不见的地方,唐晓缓缓地从对面的阳台上转了出来,看着唐骁离去的方向,然后就只剩下深深地凝望。 和张子枫汇合之后,唐骁就登上了离开常春的火车,在京都,那里有别番天地在等着他,他给张萌留了言,上面写到: 我们在某一时刻都会去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你。 而最终的是是非非,时间会来进行定论,我们怎样都左右不了。 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牵扯至今的缘分吧…… 第215章 夏月之棠(一) 唐骁的故事,暂时就告一段落了。 他其实很迷茫,一直都很迷茫,在人生的岔路口,唐骁做选择的能力简直是差到了极致。 草木明空,和那令他不忍的单恋,说到底,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界限的模糊不清,使得唐骁根本就摸不清楚自己的心。 甚至,连唐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了唐晓的要求,再一次重返常春大学——他之祸源处。 究竟,是为了去找到当年的一个所谓真相,还是简简单单地满足自己的一点点私心。或者……就只是为了逃离流浪的生活? 应该是,都有吧。 人就是这么的复杂,在唐骁的身上,有着那么多属于人性的弱点。人之所以为人,是已知世界上最灵动的群体,就是因为有了各种不可测的变动,才彰显在了这个世间。 独一无二。 可以说刚开始的唐骁,还是不怎么接近真相的,只是后来,在常春大学这个老地方待的久了,一些深埋在记忆里的情感便都纷涌而出。 有的是帮助唐骁去看清,而有的,则是在这一层看清之前,又蒙上了一层面纱。 人只能看清自己,人,又只看不清自己。 唐骁终于还是逃了,他做了岁月的逃兵,幸好,在他的身旁还存在一个张子枫,来抚平过往的伤痛。 从此无关。 当然了,唐晓并没有忘记原歌,他带着原歌和张子枫一起去了京都,去生活另一片天地。 …… 而属于唐晓和夏棠两个人的故事,则是从一轮血月开始的…… 初见夏棠,便是在那罕见血月下面,夜半,而月华初上,两个人就并肩站在桥上,各自看着夜空。 风是淡淡的,忽而转烈,忽而再转柔,唐晓在风里不时地瞥着身边的夏棠,夏棠专心致志,竟然是似乎都为察觉到这一寸目光。 “你真的,就这么喜欢血月吗?” 唐晓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看?”夏棠回过头眯起了眼睛,笑着看向了唐晓,“和我说说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唐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觉得,你应该是有心事。” “这还用你说嘛?” 夏棠嗤笑一声:“若是没有心事的话,又有谁会没事站在这里望月啊。” 当时她脸上的表情,唐晓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种迷茫了许久,忽然间竟找见了一扇门,只是,却不是自己心里念的那一扇,于是便徘徊,踌躇着不敢进,可是,一面又已然倦了这来来往往。 “你看我做什么?” 餐桌上,夏棠奇怪地看着对面的唐晓,后者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这一问,唐晓急忙回避了视线,脸上没由来浮起了一阵红晕。 “没什么……没什么……” “我觉得我怎么是逃不开你了呢?”夏棠摇头笑了笑,“我曾经还说,我会记得你的,现在看来,都不用我去主动记起你,你就总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说!是不是故意的?” 她忽然提高了几个音调,吓得唐晓差一点就直接缴械投降了。 “是……不……不是……不是……” 唐晓磕磕绊绊地回答道,自己都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那……像我这种人,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夏棠伸手搅了搅杯子里的果汁,忽然漫不经心地问。 “可能是因为在你的身上存在某种吸引力吧……”唐晓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不由得是急忙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嘴,却是已然晚了。 该说的,此时此刻都已经说了。 夏棠在那一边笑得前仰后合,险些碰倒了桌子上的杯子。 “你还真是耿直。”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夏棠看着唐晓,眉眼弯弯。 “不开玩笑了,倒是和我说说,你为什么喜欢血月?” 唐晓抿了抿嘴唇:“难道我没和你说过吗?” “说过吗?”夏棠挑了挑眉,喝了一口果汁,“或许吧……但是我忘了。”她骄傲地看着对面无可奈何的唐晓,就像一只孔雀。 “其实也没什么故事,只是,我觉得血月无缘无故就被和灾祸牵扯到了一处,未免有些冤枉。” “你确定自己不是在重复我说过的话?” 夏棠很是怀疑,看着唐晓,反复咬着牙齿间的吸管。 唐晓缓缓摇头:“我很喜欢血月,就像我喜欢其他时候的月亮一样。这只是一个习惯,一个小习惯,我会追逐月,我曾经也背上过摄像机,赶过几千公里的路程,就是为了及时拍摄到最好的圆月。” “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过这样的经历。” 夏棠一点一点喝着饮料,看着唐晓,看得他毛毛的。 “一直看我做什么?” “敬佩你啊,看我的眼神,没看出来吗?”夏棠翻了一个白眼,嘴角向一侧翘起。 “还真没……” 于是,唐晓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夏棠的一敲。 “吃完饭我们还去哪啊?” 夏棠居然还有主动邀约的意思,唐晓一愣,他并没有想好,简直是迟钝得很,就只是呆呆地看着夏棠的脸颊,一句话都不说,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自己很漂亮,快,口水擦一擦。”半开玩笑,夏棠竟然真的向着唐晓抛弃了几张面巾纸。 唐晓聚精会神的出神就这样被一下子打断了。 “去哪?就你定吧,反正我无所谓。” 站起身之接去付了餐款,唐晓悄悄地看了一眼此时同样悄悄地向着唐晓衣服口袋里塞钱的夏棠,不禁莞尔。 可是他倒也不说破。 走回了座位,他伸手去了衣服口袋,夏棠急忙别来了目光,一副“别管我,我在看风景”的表情,死死地盯着墙角。 唐晓忍住了笑,故作惊讶:“我口袋里原来有零钱啊……刚刚怎么没发现?” “走吧走吧,我们去游乐园。”夏棠催促道。 游乐园…… 听到这几个字,唐晓不禁当场就石化在了原地,从他九岁开始,就已经和游乐园什么的无缘了。 而现在,要以成年人的身份去游乐场,到还从没有经历过。 “我们真的要和一群小孩子抢地盘吗?” 唐晓犹豫着,迟疑地问。 “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互不干预……”夏棠转头看了看唐晓的脸色,“你该不会是有游乐园恐惧症吧……” “我现在,恐怕坐不下碰碰车了。” 夏棠眯起了眼睛:“谁说我们要去坐碰碰车的?” 唐晓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起来…… 第216章 夏月之棠(二) 在唐尧的称呼里,唐晓一直都是“老头”。 可是实际上,唐晓并没有理论上那么大的年纪,只是,他的头发都已然花白,那是在夏棠走了以后…… 这都已是后话。 “多大了还去游乐园?”唐晓撇了撇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我们可不是去坐碰碰车的,注意……”夏棠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之色,唐晓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起来。 逛了两个小时后。 看着面前这根擎天的柱子,唐晓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庞大无比的装饰物,只是很可惜,这是蹦极用的台子,可不是什么装饰物。 “我们……真的要上去吗?” 唐晓指了指面前的这个设施,有些胆怯地问道。 “当然了?来这家游乐园如果不蹦极的话,那可就相当于白来一次了。”夏棠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害怕。” 夏棠盯着唐晓,得意地笑了起来。 “好吧……就……就这一次。”唐晓万般无奈,才跟着夏棠坐缆车上了高台。坐在缆车上,缓缓地看着下面的景物距离自己愈来愈远。 看着一个又一个游客逐渐变成了蚂蚁。 缆车很不安稳,尤其是行在半空中的时候,简直是稍稍有一点风就能来回轻轻地摆个不停。 唐晓有着很严重的恐高症,所以说,他真的担心自己待会儿跳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好便会猝死。 似乎是看出了存在于唐晓心中那真实的恐惧,夏棠伸出手去。 然后握住了唐晓的手,简单安慰了他一下:“不用怕,我以前也很怕的,而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慢慢也就习惯了。 可是,唐晓到底能不能有这个慢慢来的机会,甚至都还不一定…… 这缆车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二人终于到达了蹦极台的最上方,站在上面,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疾速的风,唐晓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在不停颤抖。 “后悔了吗?” 夏棠转过头来问道。 搞得好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唐晓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算我现在说后悔了,你能放我下去吗?” “你真的就这么害怕吗?”夏棠认真地看着唐晓,问道,这一次,她应该是准备松口了。 然而唐晓却闭上了眼睛,心一横:“不后悔,来吧。” 夏棠深深地看了唐晓一眼,走过去握住了唐晓的手,对着工作人员说道:“我和他用一个位置。” 唐晓一愣。 她要和自己一起?这唐晓倒是没有想到,只见夏棠拉着唐晓走到了安装救生绳的地方,让工作人员将他们拴在了一起。 “一个蹦极位置,真的可以两个人吗?” 唐晓犹豫着,向着一旁的工作人员询问着。那个工作人员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只见她笑了笑,回答道:“的确是可以的,我们的防护措施很周全,一般来说两个人是完全可以的。” “先生,看样子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吧。你看你的女朋友多向着你啊,执意要求和你一起。” 唐晓看了看夏棠,有些尴尬:“我们不是……” 其实根本就没有说服力的,试问,若不是情侣,又有哪个女生会主动要求和男生一起进行蹦极? 小姑娘在一边可看的仔细,唐晓和夏棠他们不是亲属关系,那么不是情侣的话,又会是什么? 于是,唐晓索性也不解释了,夏棠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表示,想来是没有听到吧。 唐晓就和夏棠直接去了蹦极准备区,夏棠看着唐晓,眼神里也不知是什么情感。 “我们很像情侣吗?” 原来她都听到了……唐晓有些沉默,就在这个时候,蹦极开始了,他们突兀地双双坠了下去。 唐晓只感觉自己的大脑此时此刻已是完全空白,根本就无法反应,也无法进行任何思考。这种失重感,令唐晓万分恐惧,在他的记忆深处,一股难以言明的过往悄无声息地涌了上来。 都说,初次蹦极的人,就像唐晓一样,连站在台边都会有极害怕的感觉,在跳下去的一瞬间,甚至大脑都是全无意识的。 当到达了极点,再向上反弹而回时,大脑就会忽而充血,一种极乐之感走至巅峰。 两只脚被分别绑着,再加之脚踝的感观往往会比较差,在跳下时,几乎是无任何的束缚感。 蹦极,向来都被誉为是感受地球吸引力最真切的一种方式。 被弹回来之后再回落,失重感便又再度袭来,全身有如数万支羽毛一齐搔痒。最后回至地面,这才惊魂甫定。 唐晓对于高空,完全是有一种自然的后天而来的惊惧感。整个身体完全处于一种凌空的状况,两边没有扶手和护栏,四面空旷,下面则是纷纷攘的人群。 这里是简易版的蹦极,自然不会有纯正蹦极那样四野环抱,群山空旷的感觉。 对于夏棠来说,也许并不尽兴,可是,对于唐晓来说,这一个都已经是不够他恐惧的了。 在他儿时,曾经在一处高阁上直直地跌落下去,而那处高阁,离地大概三米多高,下面是泥土地,但是多年荒废,寸草不生,所以说跌落下去,那滋味也绝不好受。 应该是从那时开始,唐晓就落下了一个恐高的毛病。 “害怕吗?”夏棠在唐晓耳边大声地问道。 唐晓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身体僵成了一团,仿佛是连血肉筋脉都凝固了。 夏棠看着唐晓的表情,在空中努力地控制着笑意,可是在速度与疾风的作用下,笑意便越来越大,根本就收不住。 唐晓隐约听到了来自夏棠嘲讽般的笑,勉强睁开双眼,却被恍惚的天地眩晕感吓得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到底了…… 开始反弹,唐晓终于是控制不住,张开口大声地叫了起来,这个位置是游乐园的偏僻之处,不过,下面的游客也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此时都把目光投向了蹦极区的唐晓和夏棠。 模拟的蹦极台,其实并没有多高,真正体会到的感觉肯定是要比正常的蹦极台差了很多。 不过,对于唐晓这个极度恐高症来说,已经是死亡一般的体验了。 逐渐的,开始稳定了下来,夏棠看着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唐晓,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 “怎么样?” 她轻轻问道。 唐晓抬起头来,竟是有几分有气无力:“我……要不行了……” “那这样呢?” 说着,夏棠便将头微微俯下,竟然是将唇在唐晓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从来都没有我认识的男生,敢陪我走这一遭。” 第217章 夏月之棠(三) 从蹦极台上下来后好一阵,唐晓甚至都是毫无精神的。 濒临死亡一样的感觉,他是一个到了游乐园就只能做旋转木马的男人,别说是过山车、大摆锤,就连海盗船都能令唐晓眼不敢睁。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和游乐场有缘的人,抛去了儿时曾经从高台上跌落下来的经历不算,在过去的一次“激流勇进”行程中,唐晓甚至是差点就和这个世界的光明说了再见。 所以说,对于游乐园这种地方,唐晓其实是有很大的阴影的,不仅仅只是针对于蹦极。 而夏棠大概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唐晓的这种勇气,是很多男人都远远比不上的,只为了一个邀约,他要去挑战的可是藏于心中作祟的深度恐惧。 纵使可能在某些方面看来,他的行为很不理智,可是在女性的视角看来,理智从来都不是断定一个男人是否优秀的标准。 唐晓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在三十而立的年纪,即使他事业无成,单单就只是冲着他的这一种表现,就是和其他同性相比足够的加分项。 “你感觉好些了吗?” 夏棠和唐晓在休息区坐了下来,旁边还有几个见证了唐晓惨状的孩子正在偷着笑,说着,夏棠起身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了唐晓,而另一瓶,则是放在了桌面上没有动。 唐晓接过了水,拧开喝了一大口,他抬起头看向了旁边坐着的女人。 一些记忆似乎渐渐涌了出来。 她……好像吻了我一下? 他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起来,夏棠只需要轻轻瞥上一眼,就明白了唐晓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是你的初吻,可不是我的。” “就当作是你陪我的小奖励好了?”夏棠狡黠地笑了笑,唐晓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附近的几对小情侣模样的人,纷纷都看向了这边,窃窃私语,嘴角还噙着微微的笑。 唐晓简直是要无地自容,不正常的潮红在他脸上泛了很大的面积,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完全从刚刚蹦极的“惊吓”中醒过来。 拧好了水,唐晓伸手擦了擦嘴角。 “我们现在还去什么地方?”夏棠兴致勃勃的样子,向着唐晓问道。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的现在可是胃里翻江倒海……” “谁让你吃那么多了?两个小时竟然都消化不完。”夏棠挑了挑眉,神色很是鄙视。 “下面我们将随便走走好了,遇到项目再随缘吧,怎么样,起得来吗?” 唐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个……”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夏棠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立刻就变了话风,“你这个可爱的小姐了呢?” “那我们走吧。” 本来今天的相遇就实属意外,而一起来游乐园,更是一时兴起。 在蹦极之后,唐晓和夏棠真的就只是单纯地散步了,途中路过了一个又一个项目,唐晓每一次都心惊胆战地看着身边的夏棠,可是,夏棠对那些项目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更别说提出去尝试了。 “我们难道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唐晓终于忍不住了,沿着人行道就这样傻傻地走下去,看起来真的有几分白痴。 “好了,你可以走了。” 夏棠忽然站住,转向了唐晓然后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到家了啊……”说着,夏棠就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七层楼,诡计得逞的样子,看得唐晓简直是哭笑不得。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向回走了好久,踩在他们相识的桥上,眼看着就要旧地旧人重逢一遍了。 “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夏棠俏皮地挥了挥手,便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到了一半,右手高高地举了起来:“你害怕的样子很可爱!” 唐晓愣在了原地,直到再看不见夏棠的身影。 默默地摇了摇头,转了一个方向,向着自己的店走去。这里,距离他的光阴收容所其实也并不远。 他就在心里想着夏棠这个人。 绝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就对他这个样子的,当中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夏棠应该没有恶意,这一点,唐晓还是看得出来的。 那些表情再怎么戏谑都掩盖不了。 在他们二人之间,血月的事情已然是翻页了,那么,剩下的就是隐在夏棠心中,那还未曾说出口的心事了。 唐晓有理由相信夏棠和光阴收容师脱不了关系。 因为,普通人是绝不能带给他那种感觉的。 很亲切……但却又显得十分莫名其妙。 回到了自己的店里,唐晓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默默地出着神。 夏棠的样子在他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反正他现在也是无事,浮现就浮现吧,他这样还有点事做。 无聊地半躺在转椅上,光阴收容师这个工作的确很舒服……看起来很舒服,可是,其中的心酸又有谁知晓? 在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中有一种,他们被称作闲人,他们没有意义地活着,生来就是单纯地为了活而活,其余的争不到也不想去争。 唐晓觉得自己现在就快要沦为闲人了。 光阴收容所几乎没有顾客上门,所有人都对这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店铺充满了疑问,而又不想去一探究竟。 因为探秘是需要勇气和实力的,不想要被打扰的普通人,不会想到这光阴收容所里面来。 所以说来的人,应该都是有故事的人。 风铃轻轻响起,似乎是有人进了来,于是,唐晓便转过了椅子,想要看看是什么人进了店。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容光焕发的男子,只不过,在这个男子的眼神里,唐晓还是看到了几分阴冷。 那种感觉…… 说实话,不太妙。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唐晓没有起身,而是坐在那里直接问道。 “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啊?”男子淡淡地笑了笑,对着桌子后的唐晓问道。 “什么事?” 唐晓坐直了身体,尽管面前的这个男人令他不怎么舒服,可是他毕竟是客人,对于他这样顾客稀缺的店主来说,一个客人,重要性则是要翻了倍。 男子在唐晓对面坐了下去,说道:“你这里是怎么收费啊?” 摇了摇头,唐晓说道:“免费。” 男子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第218章 乱臣(一) “我是想让你帮我看一看,这家公司的气数。” 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接着,把一张纸递给了唐晓,唐晓接了过来,那张纸上就写着四个黑体字:皇朝集团。 才看到这张纸,唐晓不禁就有些恼了,他现在可是明白男子口中的“帮忙看看”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听到自己说免费的时候,会那么高兴。 原来,竟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算命先生之类的人了…… 唐晓虽然是一个闲人,但他的头上好歹还挂着光阴收容师的称号,而且,门外的牌匾上也写着光阴收容所的工作范围。 怎么这个闯进来的男子,是如此的特立独行? “抱歉,我的店不是算命的店铺,这种要求,我不接。” 唐晓冷冷地回绝道。 “神神秘秘的,都差不多……差不多……”男子说着,便掏出了一张名片,在桌子上推给了唐晓。 皇朝集团,何进。 他竟然叫何进,和那个三国里面死的挺惨的那个人是同一个名字。 “事成之后,定少不了您的好处,大师,您就看看吧……” 何进满脸都堆砌着虚假的笑容,又把纸向着唐晓这边推了推。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算命先生,你的要求,我满足不了。” 唐晓极认真地说道。 可是,坐在对面的何进很显然是误解了唐晓的这份认真,笑容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懂,我懂……” “那好……我们就先随便聊聊吧。”或许是唐晓的表情实在太过于认真,做派十足,现在,何进越来越愿意相信唐晓是一个有真本事的“大师”了。 眼看着误会就此产生,可是,唐晓偏偏又无可奈何,看起来这个何进的脑子,也是有点儿问题。 “那好吧,你想和我聊什么?” 唐晓靠在了椅背上,把眼睛合上,不想再见到何进脸上溢着的那虚假的笑意。 “皇朝集团,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皇朝集团,唐晓倒还真的是有所耳闻,皇朝集团的最大投资,是在于超级超市的建立上,同时融合了饮食理念和衣饰购物理念,创立了规模庞大的亚西亚商都。 唐晓是亚西亚商都的常客,所以说,对于亚西亚商都背后的皇朝集团,还是听说过的。 他微微颔首:“听说过,怎么了?是皇朝集团出现了什么事吗?” “我现在是皇朝集团的董事。” 说着,何进收起了桌面上的白纸,放回了口袋里,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集团的亚西亚商都,不瞒您说,是我花了好大心思才想出来的构思,当时我为了这一个构思,可谓是废寝忘食。” 他正努力地,想在唐晓的面前建立起一个刻苦工作的好形象,虽然唐晓并不明白其用意,却还是不觉就横生几分厌恶。 或者说,唐晓向来就厌恶无中生有,夸大其词的人,而这个何进,很不巧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无中生有倒是不一定,可是,唐晓相信他的功勋,绝对没有他诉说的那样子大。 “然后呢?亚西亚商都现在是常春很着名的购物之都,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我只是设计者而已,可虽然只是设计者,但是我的理念很宝贵,可是我的哥哥……他竟然剽窃我的创意。” 何进的脸上,说着便浮现出了十分的气愤,他的眼睛还有些发红,就像是狼的眼睛,而且还是那种正在虎视眈眈,暗中发着狠的饿狼。 如果不是八成确定了何进真的是在做戏,那么,唐晓甚至是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因为他演的也太像了。 那种被夺走的恨意,散发而出,就仿若猛虎。 “你的哥哥……他怎么剽窃你的创意了?” 唐晓淡淡地问道。 “亚西亚商都的效果图和概念图,都是锁在我自己的办公柜里面的,可是有一天,我突然看到我的哥哥,他从我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鬼鬼祟祟……” “难道你的办公室没有锁吗?” “有啊。” “可是我的哥哥他有钥匙啊……”何进辩解着,说道:“他就直接进了我的办公室,然后拿走了我的创意。” 说完,何进竟然是握紧了拳头,摆出了一副恨恨的样子。 “你是皇朝集团的董事,那你的哥哥,我想,他应该就是皇朝集团的执行董事了?” 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唐晓的表情并没有变,依旧是淡淡的。 何进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的创意,不就相当于皇朝集团的创意吗?”唐晓忽然睁开了眼睛,“在皇朝集团刚刚创立的时候,我想应该还没有到分派系的那一步吧……” “我的创意……我哥哥……他……” 何进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唐晓并不跟着他的话走。 “明明你的哥哥一定能得到你的创意,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偷偷地去窃取?” 唐晓再一次合上了眼睛,何进被他这么一打断,现在已经是开始出现漏洞来。反正是谎,无论怎么说都是圆不完满的。 “除非……你并不想把这个创意拿出来和皇朝集团共享?” 唐晓忽然笑了,就只是微微一笑。 “对对对……”何进连忙回答道,“我没有想把这个创意和皇朝集团共享。” “可是,你明明说你是皇朝集团的董事啊……不可能不做对皇朝集团有利的事啊……” “亚西亚商都现在这么成功,很显然,当时的方案应该很不错。” 唐晓语气稍平,但却又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 果不其然,何进他犹豫了。 “我哥哥他……” “哦……我知道了。”唐晓恍然大悟地样子,“你一定是觉得皇朝集团还没有足够的强度,来完成亚西亚商都的投资,是吗?” 何进就仿佛找到了一个台阶一样,顺着唐晓的话就下了来。 “是是是……我当时就想,皇朝集团的资金链还不够深,还吃不下亚西亚商都的方案。” “原来您竟然是如此远见卓识。”唐晓伸出手去施礼,“我竟然是看偏了。” 这个何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十足的愚者。 他绝对没有控制皇朝集团的能力,至少现在没有,但是,他的野心又摆在那里,难道往往是越没有实际能力的人野心就越大? 唐晓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在何进的身后,一定是还站着另外一个人,一个比何进要精明太多的人。 第219章 乱臣(二) 唐晓知道,在何进的背后,一定还有着一个真正的阴谋家。 不然的话,就凭着何进的这些三脚猫功夫,拿什么去觊觎皇朝集团? 皇朝集团现在虽然还算不上是实力巨擎,但是,凭借着亚西亚商都这个绝好的聚宝盆,跻身一众超级超市前列,问题还是不大的。 这样一块大肥肉,何进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的。 “好,就算是你的哥哥剽窃了你的创意,我觉得问题也不大,你看看,现在的结果不是也很好吗?” 唐晓双开双臂摊开手,比划了一下。 何进在对面犹豫了很久,看着唐晓,欲言又止。 “大师,你就说说我究竟能不能得到整个皇朝集团吧……” 他避开了前面的所有,最终还是如此问道。 “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你。”唐晓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想,你得到皇朝集团的可能性……不大……” 说着,唐晓便伸出了一根手指摇了摇。 就算何进再迟钝,此时此刻当然也能听出来唐晓是在嘲讽他,登时,一腔怒火就泛在了面颊上。 可是,他还是忍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个何进别的东西不行,可这个忍耐力竟然还不错。唐晓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居然还能收敛回去。 “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行,但是……”唐晓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仍在装腔作势的何进,“我觉得在你的身边,应该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大师是说……” 何进缓缓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了唐晓,仔细回味着他所说过的话。 看何进的反应,于是唐晓就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了,在何进的身后,果然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似乎所有的出谋划策、脑力工作都是那另外一个人的手笔,何进在这个环节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执行者罢了。 但他的野心可不小,欲望甚至令他将念头打在了家人——自己的哥哥身上,而对于何进之前的那一套剽窃创意的说辞,唐晓连一个字都不想去相信。 “我明白,我明白……大师您可真是神了,我佩服,真的佩服……” 在何进的身上,最大幅度地保留着那种未经教化的贪婪,说话中间尤为显得粗鄙,那张丑陋的嘴脸,惺惺作态。 人类从原始走到今天,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我们一路走来,抛弃了野性,保留朴素进化了人性。可是,现在却有相当的一部分人,他们甚至更愿意去依照野性生活。 我们曾经坐在山洞里,也曾在漫天星子下簇拥篝火,我们曾经衣不蔽体,却也曾有锦衣华服,我们的思想曾经简陋,而后来的思维里,虽然多了决断可却少了纯粹。 有失有得,不过依照进步的趋势来看,似乎是得到的更多。 对于何进这种人,绝不是唐晓站在了所谓的道德制高点上去“审判”。他的姿态就摆在那里,那种迫不及待的贪婪,让唐晓从心底里厌恶。 “皇朝集团,我可对它的执行董事有你这样一个弟弟,表示很担忧啊……” “担忧?” 何进不太明白地重复着。 “我是担忧他的位子不稳……”唐晓摊了摊手,接着伸出手去摆弄着桌子上的笔,“毕竟,这不是有你一直在后面看着呢吗?” 可何进不生气,反而是有些得意洋洋。 “我的哥哥,我迟早会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我不服,凭什么他就是执行董事,而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边缘人?” 把皇朝集团交给你? 唐晓在心里嗤笑着,若是真的把皇朝集团完全交给了何进,恐怕,偌大的一个商业机器不久就会土崩瓦解。 只是在表面上,唐晓什么表情都没有表现出来。 “为什么你对你的哥哥有这么大的敌意?” “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情,明明我并不比他差,可每一次都是他得到夸奖,轮到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有时候,甚至还只有嘲笑。” 何进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唐晓能感受得到这是被压制已久的宣泄,格外又显得病态。 “你的能力,真的和你的哥哥不相上下吗。”唐晓用手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很是怀疑地问道。 “我……”何进恍惚了一下,忽然就没有了下文。 “其实在你心里也是怀疑的吧。” 唐晓呵呵笑道。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会得到我哥哥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何进咬牙切齿地说道。 何进出于嫉妒,在心里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嫉妒,对着自己的哥哥在背后亮出了獠牙。 欲望完全有能力去吞噬灵魂,即使是一个内心从来光明的人,更不用说,像是何进这样本来就暗念缠身。 尼采曾经说过: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界限忽明忽暗。 皇朝集团,是重量同样也是负重,背着它前行的人,心里心外总是会充斥着忐忑与不安。 虎视眈眈的不仅仅是外人,自古家贼最难防。 “我觉得,你终有一天会实现自己的愿望的。” 唐晓说的,就是他此时心中所想,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这样的想法,皇朝集团,似乎终究要落入何进的手中。 何进当然喜欢听这种话,不禁敛去了愤怒,眉开眼笑起来。 “大师,我算是真的信您了,全都信,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信。” 唐晓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现在何进对唐晓那是推崇备至,越来越认为,他就是传说中的大师、神仙。 因为唐晓说的都是何进想要让别人承认的东西,自然是可以说进何进的那一颗偏颇的心里去。 人都喜欢听自己想听的话,唐晓就是随随便便地附和着何进,反正以何进的脑子,他也听不出其中的冷嘲热讽。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唐晓问道:“挑战你哥哥的地位,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何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我老……有人在帮我出主意,这些我都不需要去考虑,反正,有大师的这句话,我就已经是十分放心了。” 点头应和着,唐晓丝毫没在意何进的恭维,他只想早点送走这一尊神。 第220章 乱臣(三) 从头至尾,这就是一场闹剧。 唐晓对这些虚里来虚里去的事情,向来都不感兴趣。 “那你的……搭档,她想怎么对你的哥哥下手?” 就这样直接问道,反正,现在在何进的眼中,唐晓已经是“自己人”了。 何进的手指互相按压着,可以感受得到,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其实也不是一点波澜都没有的。 很可能是头一次如此光明地坦白自己的野心。 “大师……您不会泄露我说的话,对吗?答应我……您不会泄露。” 闻言,唐晓当即无所谓地应了下来,对于皇朝集团的事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尽管何进今天很没头脑地,将很多事情都讲了出来,可是,唐晓却毫不打算去横叉一脚。 不过,事到如今,他忽然还是挺感兴趣的。他想看看,从何进的口中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最好是秘密。 因为唐晓喜欢听秘密。 “我答应你,这是我的职业道德,我是绝不会随随便便泄露顾客的隐私的,关于这一点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犹豫了片刻,何进抿了抿嘴唇。 “大师,那我可就说了……您也帮我分析分析。” “我想……应该可能是会对继承制下手吧。” 何进现在还真的是信任自己啊……唐晓不禁有些好笑地想到,对于一个真正意义上来说的“外人”,只因为说了几句好话,何进竟然就可以盲目相信到这种地步。 如果说,没有背后之人支持的话,何进定是将寸步难行,甚至自己给自己下绊子这种事都是很可能发生的。 “她……不……是我们,我们想的很长远,现在皇朝集团所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如果马上动手的话,对于我们来说肯定不太合适。” 那个背后之人的如意算盘打的精妙,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会摊上何进这一个“奇葩”搭档。 他不仅没脑子,而且好像连一点最起码的防范之心都没有。 “皇朝集团现在还处于发展期,所以你们并不会直接动手,是吗?” 唐晓问道。 何进颔首:“就是这个意思,就算现在把皇朝集团给了我,我们也没办法接盘,那些阻力太难对付了,我还慢慢积攒实力才行。” “那么,你刚刚所说的继承制,它又是什么意思?” 唐晓直接挑了一个重点,然后问向了何进,不过,他倒是觉得何进这一次,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地说出来。 果然,何进稍稍犹豫了一下。 “这个……现在还不太方便告诉大师……应该不影响推演吧……” 唐晓只得摊了摊手:“好吧。似乎不会影响。” 他的确还不好深层次追问下去,免得到时候何进起了疑,再怀疑自己是他哥哥的人,然后什么都不说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多听一件,少听一件。其实也没什么差距,反正唐晓只不过就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你不用担心,没什么,不影响的。” 看着何进拒绝自己之后一脸紧张的样子,唐晓憋住了笑意,正色说道。 “你们做的很对,现在确实不是好机会,对于你来说,等待,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毒蛇伺机而动,潜伏已久才寻得一线机遇。这个道理,纵使何进不明白,但唐晓相信,藏在何进身后的那个人一定理解。 想要图大事,缓不得,可却也急不得。 “皇朝集团是一个大事业,它影响的可不止是你和你的哥哥,我还是希望,你要慎重考虑。” 不得不说,这个神棍的形象演起来不觉还很入戏,那种侃侃而谈,而又不需要承担责任的感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唐晓觉得自己已经开心多了。 “很好,我相信你们的判断和直觉。” 唐晓转过了椅子,躲在后面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只可惜,何进他是看不到了。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 很快,唐晓又转了过来。 “何先生,一句忠告。皇朝集团可不是一天就可以图得的,我希望,在做事之前,你一定要想好怎么做,然后再去做。” “因为有时候,就算是好机会,也要看时运。” “不然的话,到最后痛的那个人,一定是你自己。” 何进很显然并没有听明白唐晓的话中意,但是,却不影响他对唐晓做出一个回应。 “我懂,我都懂,大师金口玉言,说的话我一定会听进心里去的。” 唐晓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话题现在已经渐渐走至了尾声,空气已经陷入沉默了许久,何进就坐在那里,不觉有些尴尬。 几分钟后。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挑了挑眉,唐晓拿起了水杯,对着杯口轻轻吹了吹,吹散了那并不存在的热气。 “抱歉抱歉……是我打扰了……打扰了……” 何进就在一旁陪着笑,连声应和着,然后站起身来,从口袋里向外面掏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大师今天解了我很长时间的心结,这个谢礼嘛……虽然不多,但却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大师就收下吧……收下……” 唐晓急忙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何进的动作。 神棍的确是当了,可已经当了这么就,唐晓也是时候该跳出戏来了。 刚刚虽然是陪着何进玩笑了半晌,但是这个关于钱的问题,是光阴收容师的原则问题。 唐晓不能去违背。 “我说不要,那便是不要……”他摆了摆手,挡住了何进的动作,“不然的话,我也很难保证我说的话的实行质量……” 是最后的这一句话,切切实实地镇住了何进。 于是他急忙收回了钱,满脸堆笑。 “那好吧,就谢谢大师了。” “大师……” 何进忽然叫住了唐晓,唐晓又一次合上了双眼,说道:“还有什么事?” “我想……能不能请大师帮我的孩子起一个名字?” 起名字。 唐晓哑然,他可不是风水先生,顶多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假大师罢了,起什么名字? 可是,现在却也推辞不了。 于是,唐骁沉吟了许久,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便撇到了墙上挂着的日历。 心头一动。 “那就叫何瑞好了……瑞,寓意吉祥。唐晓轻轻拍了拍手,对自己的命名很是满意。 何进见唐晓已经给出了一个名字,自然是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连连点头。 第221章 乱臣(四) “何瑞”。 没想到这个名字在未来一语成谶——只不过,结果和寓意却是恰恰相反。 唐晓他不是通神之人,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也并不知晓,何瑞这个名字,出现得意外,而后来,意外也就变得更加意外。 “那……大师我就先回去了……” 何进微微低了一下头,然后,就转身告辞了。 唐晓看着何进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完全是可以留下何进的光阴的,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 倒也不是他觉得何进的光阴没有价值,只是……皇朝集团的事情纷纷乱,向来都是越富庶的家庭,越藏污纳垢。那不是一块风水宝地,脚下长眠着多少具尸骸还未可知。 唐晓实在是不想去搅进其中,今天是何进来找了他,他免不了一阵麻烦,而今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如今适可而止就好。 他的兴趣也不过是浅层的,深究的话,没什么意思。 在转椅上转了好久,唐晓无所事事,这家光阴收容所,他刚刚接手不久,上一任光阴收容师也没说传授什么经验给他。 而像他这样一个小白,又怎么去经营这样一家别人不了解,也不愿意进来逛逛的店? 就好似一个烫手山芋,唐晓本来也是没什么特长的,但凡有一技之长,他也不至于来开一家无聊至极的店。 虽然光阴收容师的福利不错,薪资也高,可是,他却总是有一种不义之财的感觉。 也是,光阴收容师的一切都来历不明,这个看似不属于现在这个时代的物件,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即使现在可能也没几个人见识过光阴容器。 唐晓站起身来。 村上春树说:同一天的周而复始,若不在哪里留下折痕,说不定会产生错觉。 而如今,唐晓就是貌似将要产生错觉了的。他看不见这一天又一天之间的不同,只不过是换一种法子来继续虚度。 都说,时间是一个伟大的作者,它会给每个人写出完美的结局来。 唐晓很想去相信卓别林的这句话,可是,他对于自己的未来,看不见的未来很是恐惧。 从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手里接过光阴容器的时候,那个人就对他说过,只有心中无事,或者心中藏着许多事的人,才会得到光阴收容师的传承。 它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正常生活的人,那些在生命里纠缠万分,内心极渴望平静的人,越容易进入光阴收容师的世界。 不过时间久了,平静也渐渐就变得无聊起来,有时候,人们会发现,没有事做远远要比有事去做要难过的多。 因为无论你要做什么事,那一件事都是实体的,可是,无事可做它就是一种毒药,焚身而又刻入骨髓。 万千条小蛇在身体来游来游去,那种感觉,应该只有一个多动症患者,在被捆在柱子上的时候才体会得到。 半斜的阳光正在窗外肆意倾洒着。 唐晓推开了窗户,仔细感受着风的温度。 …… 半个月后。 唐晓闲坐在光阴收容所里,摆弄着手里的魔方,六面已经完成了一面,可是,剩下的那五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完成哪怕是一面。 果然,聪明人的东西唐晓他玩不来。 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灰心丧气地把魔方扔到了桌子上,唐晓用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额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就是连打发时间都做不到。 在原地停了片刻。 唐晓忽然睁开了眼睛,拿出手机,翻到了夏棠的电话,在多次碰面以后,他也就留下了夏棠最直接的联系方式。 手指来回试探着。 他其实是想打这个电话的,不过,实在是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总不能把实话说出来,他就是无聊了想找人聊聊? 恐怕到时候知道了真相,以夏棠的性格,都能立刻赶过来重重地捶唐晓两拳。 犹豫了许久,唐晓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这个电话,还是不能打,不……也许要说他不敢打。 因为他不知道夏棠对自己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如果冒冒失失地就直接打扰,终归还是不太合适的。 有一种理论,说是一旦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开始犹豫,那么他不是逃避中的犯事者,那八成就是陷入恋爱的小透明。 唐晓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小透明,可思来想去,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拿的出手的地方在哪里。 说到底,还是感情中的小白,最容易受伤的那一种,在这段相识中,夏棠处于的地位要高于唐晓太多,他总是得不到主动权。 每一次,夏棠都是看似认真地在调侃。 所以说,唐晓搞不清夏棠的心意。 上一次她吻了他,那么直接又那么的猝不及防,唐晓的整个思绪都乱了,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可却根本难以抹消夏棠带给他的那一刻记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一个被死生祭奠的爱情坟墓。 唐晓其实一直都不想被束缚,只不过这一次,他似乎是被一种力量,在冥冥之中给影响了。 结结实实。 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他多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这半个月,他把自己流放在了各种能寻欢作乐的地方。 当然,是那种合理合法的…… 半个月后,一股极度的空虚将唐晓包裹了进来。 越是放肆,而放肆之后就越是可怜。 此时窗外传来了一阵鞭炮响起的声音,闻声,唐晓凑到了窗前去看,原来是不远处有一家新开的店,正在举行开门仪式。 唐晓挑了挑眉,虽然那里是在正在进行着开门仪式,可现场却并没有多少人。 在来来往往的过路人眼睛里,唐晓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目光…… 那是,别人在看向他的光阴收容所时的眼神,很另类的眼神。 有点意思。 唐晓走出门去,他想要去看一看,这究竟是怎样一家甚至可以和光阴收容所相匹敌的店铺? 鞭炮声现在已经渐渐息了,唐晓走到了那边,那家店的老板就站在店门前,拱手向着过路的每一个人行礼。 而且还是那种看起来很古老的礼节。 唐晓抬起头来,整家店铺的完整形象就落入了他的眼睛……该如何形容? 他觉得……似乎恍若隔世。 第222章 迷离书屋(一) 这是一家书屋。 店铺外面的装修,是一副极古典的样子,深咖色的雕木纹饰,位于左右的木制窗子上,各有一飞燕。 这家书屋的牌匾很大。 但是,上面却只有一个字: 问。 是的,就只有“问”这一个字,孤零零的,显得无助,显得什么意义都没有,可是却又显得包含了一切。 唐晓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受究竟是如何生出来的,但,这就是他看到“问”的第一眼意识。 “书屋”两个字,是从侧翼伸出来的一块独立的灯牌上写着的,白底黑字,单调无味,在风中总是闪烁着孤独倔强的光亮。 “你好。” 书屋的老板,也就是一直站在门前的那个中年人,看到唐晓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自己的店,不禁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是对我的书屋感兴趣吗?” 唐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本就没什么好迟疑的。 “你的这家书屋,应该是传下来的吧。”唐晓指了指“问”的两侧木窗,和那块显得各外沧桑的牌匾,问道。 老板颔首:“传下来的,传家,虽说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自己心里却也还是有点价值的。” “进来坐坐?” 唐晓答应了一声,然后跟着老板进了店,关上了门,两个应该能互相理解的人把世界隔在了外面。 店里的陈设简简单单,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唐晓走在一排排书架中间,就像是在翻阅着残缺的古籍一般。 活着的传承。 放眼望去,满目苍凉,那是时间的悲鸣。 “我想,你这家书屋的主要目的,应该不是为了卖书吧。”唐晓跟在老板身后,走到了柜台前,他们两个人,隔着一张柜台坐了下去。 旁边的角落里似乎传来了响动。 唐晓没有理会,此时此刻他正定睛看着对面的老板,没有先开口。 “您想喝点儿什么?” “茶。可以吗?” 老板没有回答唐晓的问题,而是拿起了两只小杯子,然后又端起了茶壶,替自己和唐晓分别斟了两杯清茶。 茶微冷,唐晓把茶杯轻轻拿起,在鼻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棒的味道……应该是什么名贵的茶叶吧。” “倒也不是什么名茶……” “您说得对,我这家‘问’,它的确不是为了买卖书籍而存在的。” 老板微微一笑,算是迟迟地答了唐晓的疑问。 “那这家店……又是为了做什么而营业的?” 唐晓追问,一面放下了茶杯。 “我的名字,叫做‘问’。” 老板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做起了自我介绍来:“不要想太多,就是一个‘问’字,没有多余的姓氏。” “或者说,我们有姓氏,但我们不愿意去使用。” 就只是以一个字作为名字。 “问”。 竟然和这家书屋的名字一模一样。 唐晓不禁便有些好奇,书屋的名字和老板的名字一样,这种情况,简直是绝无仅有。 “很久以前,我们就抛弃了我们的姓氏,因为纠结于那一个字实在没有必要,我们所需要的,向来都只是‘问’,问就已然足够了。” 问笑着看向了唐晓,抬起手来:“请饮茶。” 唐晓复又举起了茶杯,喝下了一口,在一瞬之间,一股清凉的感觉就穿透了唐晓整个身躯。 这也并不是完全的冷茶,可却比许多冷茶还要凉上几分,入口的口感纯粹,就是普普通通茶的滋味,可是一旦咽了进去,那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看着唐晓狐疑的表情,问笑了两声:“怎么样?” “这是我们家族独有的茶,名字叫做‘冻雪’,所存不多,现在这已经是节省下来的珍品了。” “你难道就不能再调制出来吗?” 唐晓问道。 问微微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苦涩:“除了我们祖上的那一位,已经没有能调制出这种‘冻雪’的人了……” “现在您品尝到的,是我压在箱底的残余了,若不是我家的那个小子说什么都不喝这‘冻雪’,您今天也是品尝不到的。” 唐晓看着小茶杯里的清茶,不由得开始感叹起这一杯冷茗的魅力来。 “果然不是凡品。” “饮‘冻雪’,晓乾坤。”问把茶杯放到了自己的面前,“这就是我们家族一直以来秉承的概念。” 饮冻雪,晓乾坤…… 不得不说,这是一句极嚣张的话,不过唐晓相信,他面前的这个老板是一定有这个能力的。 只看面相。 “‘问’的意义,就是解答这世间所存在的问题。” 可问的这句话,却让唐晓有些不敢相信。 能解答世间的所有问题,太夸张,唐晓就没道理去相信的。 似乎是看出了唐晓的疑问,问微微一笑:“有很多人都曾经怀疑过我们家族的能力,但是,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严格意义上我们不可解答的问题。” “所以说,在理论上还是有你们无法解释的东西,对吗?” 唐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光阴收容师,这是一个连世界都存疑的职业,它足以攻克已知的所有。 问没道理会知道光阴收容师的问题的。 只是,唐晓却不想用光阴收容师去进行询问。 一者,这无异于是在难为“问”,二者,光阴收容师怎么说也算是唐晓的秘密,而他暂时还不想言论这个秘密。 于是封口不言。 “是啊,只不过,我们足以理解现在绝大多数人提出来的问题,这是祖辈的积累,也是我们的天赋。” 问轻声说道。 这时,从角落里传来了清亮的一句童声:“是的,只要是你的问题,我们都知道。” 话音刚落,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男孩便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圆型眼镜。 发茬短至刚刚好才没过了一毫米的长度。身上则是穿着一件已经洗到了发灰的黑色衬衫。 此时,正把眼睛躲在了眼镜后面,上下打量着唐晓。 “这是……” “我的儿子……他叫阿问。”问向着自己的孩子招了招手,于是小男孩便跑了过去,把一本书交给了自己的父亲。 “喂……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期间阿问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唐晓的脸颊,转过身来,忽然如是问道。 唐晓被他问的一愣? 这个小孩竟然说见过自己? 第223章 迷离书屋(二) “喂……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阿问盯着唐晓的脸,一脸狐疑。 问立刻就拍了一下阿问的头:“怎么说话的?难道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切……”阿问揉了揉被敲痛的部分,然后又看了唐晓一眼,转身便走,还不忘记在自己的父亲背后做一个鬼脸。 “这小子……现在是不是在我背后搞鬼呢?” 问轻笑一声,向着唐晓问道。 唐晓看了看正吐着舌头的阿问,又看了看仿若无事的老板,心里着实是有些复杂。 云淡风轻,问挑了挑眉,说道:“他是个什么德行,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能不知道吗?” 脸上显露的温和,足以让任何见到的人心生好感。 “各家的孩子,当然是各家最了解。”唐晓回以一个幅度正好的微笑。 问举起茶壶,再一次将“冻雪”续满。 唐晓伸手拿起了盛着半盏“冻雪”的茶杯,放在鼻前嗅了嗅,接着落下来慢慢品尝。 “的确是好茶。” 西湖龙井、江苏碧螺春、安徽毛峰、湖南君山银针、信阳毛尖、安徽祁门红、安徽瓜片、都匀毛尖、武夷岩茶、福建铁观音,这是被列上榜单的十大名茶。 比较自然是不能轻易去比较的,只不过,唐晓是真的觉得,这问家特制“冻雪”,倒也可以在这个一向都变动不大的榜单上争个名次。 “你刚刚说,你们家族的能力是……答疑解惑?我理解得应该没错吧……”唐晓放下了茶杯,将含在口中的“冻雪”缓缓地咽了下去。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您是不相信吗?” 问拿着茶杯,向着唐晓示意了一下,问道。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信……还是不信?” 唐晓一边打着哑迷,一边把茶杯在桌子上用手慢慢转动着。 “半信。” 问把空杯子在手掌上把玩着,启唇吐出了两个字。 的确,应该是半信,因为这家书屋带给唐晓的感觉实在是太特殊了,是那种从骨子里被历史所淹没的体会。 老板身上带有的那种气质,是一种既不染沙也不染尘的绝世迷离。 “那我就问一个问题。” 问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唐晓请便。 “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在不同人的理解中,完全可以有无数种截然不同的讲法。 就算是寻常人,怕是也可以侃侃而谈,说上几大段。 “问您的生活如何?” 老板放下了茶杯,将衣服下摆稍稍整理了一下,端正了身子。 “您现在,是在一个您不喜欢的环境里。” “因为眉头总是在不自觉地皱着,这说明在日常里,您就是将自己摆在了一种您不希望处于的环境里。” “但是我想,曾经的你,对于这种生活也是欣然接受的。” “生活固然是生活,只是您每天就坐在那一个地方……一直是同一个地方,好像你被困在了那里,或许是一纸约定,或许是某种承诺。” “面对有可能不存在的收入来源……当然,可能也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顾客。” “您是无奈的。” “所以依我来说,您是在一种不快乐的境况下。” 问竟然直接压在了点上。 唐晓显然是没有想到,问的回答居然如此犀利,几乎是只差了光阴收容师这五个字而已。 “你……” 偏开目光看着面前的问,唐晓的表情不禁有些挣扎。 “我说对了,是吗?” “这次不算……我觉得就算是不了解我,同样也可以说得八九不离十。” 唐晓打算强词夺理一回,可是看起来,问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愠色。 “那好……您接着问。” “今天恰好是书屋开门大吉的日子,我想,您的问询费用我就不收取了……” 问依旧是温和地笑着。 “我再想想。” 唐晓抱臂思索着,问题,究竟有什么问题是自己绝对了解,而又适合发问的? 夏棠…… “什么……是爱情?” 爱情。 听起来很不时髦的一个话题,可却是千千万人心深处最纠缠的两个字。 多数人的好爱情都没有好结果,最终走向婚姻的那个人,都不是藏在心里许多年的那一个。 人们已经在爱情上浪费了太多,却不知节俭;同时也收获了太多,却渴望着更多。 你爱的人不一定爱你,爱你的人不一定你爱。 爱情是一个相互作用的公式,一般来说它解不开也没有答案,自诩高手的花花公子或是交际花如鱼得水,真正希望爱情降临的人没有好的归宿。 也许你不曾输,但你也绝不会赢。 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如此。 可能到最后,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就嫁了娶了,浪费的年华都且随风而去,往昔期盼的伊甸园变为了坟墓。 墓碑上连名字都不甚清晰。 “爱情……” 问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笑道:“这是一个熟能生巧的问题。” “请回答。” 唐晓眨了眨眼睛。 “您在乎爱情吗?”问首先问道。 摇了摇头:“不在乎,因为我不喜欢被束缚。” “不喜欢被束缚……那您是恐惧爱情吗?”问悠然自得,好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一般。 “谈不上吧……”唐晓微微眯起了双眼,“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要爱情。”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不想要爱情。” 问第三次动了盛有“冻雪”的茶壶:“您还需要吗?” 唐晓摆了摆手,拒绝了这次续杯。 “冻雪”的滋味太特殊,每一次咽下去总是让他心头一悸。 问抿了抿嘴唇:“爱情是一盏灯,它可以打开,也可以关上。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心意如何了。” 看自己的心意? 把爱情比做是一盏灯,这样的比喻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这既可以打开,又可以关上,是什么意思? “你想要爱情,是在期望什么,期许什么。想要一个家,想要后代,或是想要一份稳定的生活……当你考虑这些的时候,就说明爱情对于你来说,其纯粹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你是说追随爱情必须轰轰烈烈吗?” 唐晓对这种说法向来嗤之以鼻。 没有什么事情就必须是轰轰烈烈的,生活平淡如水,又从哪里来那些电视剧里的情节。 就好比英雄救美的概率,比丢钱包都微乎其微。 “不……” 问摇了摇头。 “更想要一个结果的爱情,是开着灯的爱情,在这种感情里面,人们很理智,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第224章 迷离书屋(三) “开着灯的爱情,就是如此。” “那……关着灯的呢?” 唐晓如是问道。 “一些人为了爱而爱……听起来庸俗,但确实是事实……纯粹的爱情,没有别的目的,当然,现在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没有谁的爱情里是不包含任何杂质的。” “这就是关着灯的爱情?” 问摇了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都说真正的爱情是让两个人都沉浸其中,丝毫不管那些周遭的琐碎事。” “可现实是……不想负责的男人在床上大汗淋漓地随口就说出一桩桩承诺,而事后却转身便走。” “关着灯的爱情它有漏洞,多少人钻了空子,又有多少人,因此被送进了开着灯的那一边。” “可以说大部分扬言关着灯的爱情,都是陷阱。” “所以你想说的是,关着灯的爱情,其实是考验那一份真正的感觉?” “随机……不确定……紊乱……” 问出口三个词语。 “这就是我给关着灯的爱情的三个定义。” “附加定义。” “而它的核心摆在那里,寻找心灵相通的爱情,只为了爱情的爱情,不考虑未来也不在意过去的爱情。” “人们失去了方向,他们没有头脑地到处冲撞,变得不爱惜自己,不爱惜那一份感觉。” “您知道吗,到了终点,有故事的人都会后悔,但是悔意不同,错付了还是没有失误,只因人而异。” 至此,问似乎是讲完了。 端起茶杯,悠哉游哉地饮着杯中“冻雪”。 唐晓合上了双眼,思索了一阵,他其实一直在想问刚刚所说过的话,关灯开灯的说法,不仅仅是有道理,也很实际,唐晓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越来越遵循这样的理论。 “如何?您同意吗?” 问看着闭上双眼的唐晓,询问道。 “同意。”唐晓睁开了双眼,目光有些迷离,“在我印象中的爱情,很多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 “也许,这就是你为什么恐惧爱情的原因吧。” 呵呵一笑,问挑了挑眉:“您现在,是不是正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唐晓心中一震。 难道问真的就能看透自己的内心不成? “千万不要大惊小怪。我爸爸能看透很多人,绝不止你一个。” 阿问那稚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正捧着一摞对于他来说很高的书籍,走到一侧的书架上放好。 看上去似乎没有顺序,也没有刻意凸现什么。 “注意到了吗?”问指了指自家的一排排书架,“我把适合放在一起的书都摆到了相互距离不远的位置,这样……应该就会节约很多时间。” 阿问一边摆放着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对……是这小子的功劳不假。”问的脸上笑意盈然,他似乎从来都不因为自己儿子的插言而生气,尽管他也笑骂几声。 “原本‘问’就不是为了卖书而营业的,而现在,在人们不了解我们的情况下,也就只好回归一下书屋的本真了。” 问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们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来到常春?” 唐晓问道。 “‘问’不会总驻在一个地方,无问祖上定下了这个规矩,自从……”问忽然就不说话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丝悲伤。 自从什么? 唐晓很想这样问,只是,他的习惯制止了他,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先不要问为好。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总之,我们流浪到这里,几年以后没准会到别的地方,多年之后,或许还会归来……” “我和我爸爸已经走了很多地方……”阿问补充着,“有人的没人的,人活着的,和人死去的……可总是找不到答案。” “你们想寻找什么?” 唐晓看向了阿问,但阿问却再一次转身走回了阴影之中,留下的书架整整齐齐。 “我们,要寻找一个应该寻找的东西……” 问扫视着自己的书屋,意味深长地说道。 应该寻找的东西…… 那是什么? 问一族身上背负着血脉而来的使命,他们的天赋决定了他们不会平庸,可是这个世界却埋没了他们的所有。 “你们一族……就剩下你们两个人了吗?” 唐晓有些悲哀地问道。 问闻言颔首:“只有我们两个,虽然说我们也不是全知全能,但是,已经泄露了太多天机的我们,随时都会招来不必要的灾难。” “就像当年的无问祖上一样……” “人丁稀少,上天或许不想让太多人看懂它,传说中的那位管辂不就是这样吗?他知道的太多了,我们知道的也太多了……” 原来知道太多也是一种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们所拥有的,是世人都想要拥有的。” “可有些时候……我们宁愿不曾拥有。”问叹息一声,看着阿问刚刚消失的角落。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唐晓静静地摇了摇头:“不想再有了……” “我想看看书可以吗?”他忽然站起身,对着问说道。 问指了指自己所有的书架:“请便……顺便说一句,免费名额已经用光了,所以您要是买书的话……” 唐晓有些好笑地应声着。 “我明白……” 于是问也就不再理会唐晓的存在了,转过身去,上下调整着自己背后书籍的位置。 唐晓就在“问”里面转来转去。 这间书屋,为书籍留有的余地如此之大,比重如此之多,简直是令唐晓叹为观止。 可是,书籍种类涵盖齐备,彼此之间的联系又是那样的紧凑而丝毫不冲突,能在这样一个大的空间里,处理好书籍与书籍之间的距离度。 这足可以见店主的功力。 就像刚刚问所说的那样,每走一段路,想要阅读的人心里就会想要在某一个位置看到想要的那一本书。或许,只是一次抬眸,再或许,就只是随意地走过路过而已。 但是,能否抓住这个机会,那就是店主的事情了。 唐晓缓缓地走着,一边左右看着,左右看着,尚未完善的灯光略显阴暗,而存在的每一束光,都投在了适宜出现的位置。 阴影和反射的光交杂,很微妙地走在了脉络上。 存在,即合理。 不知不觉,唐晓就转到了历史名着的区域,在那里,他一抬头,便是看到了一整套的《三国志》。 饶有兴致地取了下来,随意翻了翻。 第225章 迷离书屋(四) 《三国志》,陈寿的手笔。 唐晓向来都不喜欢看《三国演义》,因为他觉得那太假,玄忽其玄的谋断,三分神秘色彩,丑化或者是美化。 总之,他不想被动地站队。 …… “爽德薄位尊,沉溺盈溢,此固《大易》所着,道家所忌也……” 其实,唐晓的历史并算不得好,对于东汉三国的事也称不上了解,但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想买这本《三国志》?” 阿问不知什么时候从唐晓的一侧钻了出来,倒是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那边的事做完了,自然就在这边了……你想买这本《三国志》?”阿问继续问道。 “这一套多少钱?” 唐晓又指了指书架。 “五十块。”阿问说着,便摊出手来在唐晓面前平放着,“怎么样?买,还是不买?” 微微犹豫了一下,唐晓看了看手上的《三国志》:“买。” “那就拿钱吧。” 阿问得意地笑着。 “我是把钱给你的爸爸,还是直接给你就好。”唐晓假装没有看见阿问背后轻轻走过来的问,一边做着向外拿钱包的动作,一边说。 “给我给我……当然是给我……” 两只眼睛简直都是要放出光来,阿问双手激动地上下比划着:“快快快……一会儿被我爸爸看到了就……” “如果被我看到了会如何?” 只见问在阿问的背后俯下了身体,从耳畔悄声问道。 “那就糟了……”阿问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后,接着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控制不好都显得扭曲了。 “爸……爸爸……” 转过头,阿问便是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笑眯眯的神色。 于是抬起脚就想走,可却被问一手按在了原地。 “小孩子怎么能玩钱呢?”问伸出手在阿问眼前晃了晃,“拿来吧,顺便把原来的那些,也一起交上来。” 阿问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面躲着唐晓,似乎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的窘境,一面从自己衣服的小口袋里,缓缓取出了一个小钱包。 钱包容量肯定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的。 看样子,阿问这小子平时没少往里面补充藏品。 “都给你,就这些了……” 可怜兮兮的,唐晓觉得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套《三国志》……到底要多少钱?”他向着问,再一次地询问了一遍。 “五十。” 问给出的答案,和阿问刚刚的是一样的。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还没有想要在这个方面多赚些。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问一只手拿着阿问的钱包,而另一只手,摆出了和阿问一样的姿势。 还真不愧是亲生父子。 唐晓又翻了几页手中的《三国志》,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一本新书,而且里面还有一些随处可见的记录和笔记,字迹工整,内容干练。 “难不成,旧书也可以卖新书的价钱吗?” 问微微一笑,说道:“这上面的字,是我父亲写的,他研究了《三国志》一生,在‘问’一直以来都颓靡不振的日子里,我父亲可从这套书里得到了不少补给。” 然后又深深地看了似乎不太相信的唐晓一眼。 “这不是什么故事,或者说,它也是一个故事,我父亲的故事,真实的故事。” “好,我买了。” 唐晓拿出了钱,付好了账,问那边已经将全套的《三国志》取了下来,包装好,递给了唐晓。 “这怎么说……也算是你父亲的东西,就这样卖给我了?” 拿过了书,唐晓将书捧在了怀里问道。 “我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这套《三国志》也已经摆在这里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人想要买下来,你还是第一个。” “而与其让我父亲的东西在灰尘里腐朽,那还不如把它让出去。” 问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唐晓看了看手中的《三国志》,心里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想什么好,今天在问这里,他听到了许多自己有或不曾有的见解。 可能其中有些未必普世,可是在唐晓听来,却是每一句都踩在了他的脉搏之上。 稳,狠,准。 问的思维就像是一把利刃,他能在剖开你心脏的同时,还不让你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鱼肠吹发即断。 书屋带给唐晓别番的感受,在书屋里迈开步子,唐晓甚至都觉得自己要比在外面睿智的多。 如果问真的像阿问所说的那样能看透很多人,那么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心思太浅了? 难怪,与夏棠的“博弈”,他从来都占不到好处。 走出了问。 唐晓回过头看了看那宽阔的牌匾,书屋前门可罗雀,人们走走行行,甚至不曾注意到这里新开了一家店。 或许,一家新开的书屋和一家新开的大排档——而且还是那种迎宾期间全场九折的大排档,相比之下,哪一个更受欢迎显而易见。 身体上的土豪越来越多,可精神上的贵族已经趋于消失。 没准,再过一段时间,问就会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风尘里面。连同着问那一整个家族,人丁稀少,几近衰亡的家族。 世上无人无问。 问的祖上无问先生曾经说过。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谁想要去问?问显得无知,显得格外地惶恐和低人一等。 不耻下问? 想来难以承续吧。 唐晓带着《三国志》回到了自己的店中,他将店门关好,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其实挂不挂也应该都无所谓的。 他需要想一个问题。 自己究竟想要爱情吗?想要的话,那是开着灯的,还是关上灯的? 三十而立的年纪,孑孑一身,除了不需出力的光阴收容所之外一事无成。 自己凭什么去惦记夏棠? 追逐月亮,有着理想的夏棠? 是凭自己也曾经有过一番如此冲动,还是……夏棠有时候也是一个行为傻傻的人? 空气陷入了寂静,唐晓在阴暗里面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现在的他,已经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初衷了。有过初衷吗?或许有吧……全都淡忘了,彻底淡忘了…… 唐晓已然将自己磨灭在了安逸之中。 所以他不敢去想和夏棠之间可能发生的一切,有的时候他很勇敢,但绝大多数时间,他是一个连自己都唾弃自己的胆小鬼。 光阴收容师是一个鸡肋的职业,至少对于他这个第三个光阴收容师来说是这样的。 他不想要服输,可是现实,现在将他逼迫进了一个灵魂自谴的矛盾里。 第226章 归来(一) 似乎又是很久都没有和夏棠联系了。 而夏棠,也不曾主动打过来。 唐晓看着手中的电话,心里着实不是一般滋味。 怎么说? 既想要来一点惊喜,然而却又怕这惊喜自己招架不住,唐晓左右前后徘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也不是,弃也不是。 期间,光阴收容所也并没有什么顾客。 而唯一进来过的,还是来推销保险产品的。 生活无趣,目前为止唯一的一点乐趣在夏棠那里,可是主动权还是人家牢牢把握着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 唐晓走到门前,光天化日,于是也没看看来人是谁,便打开了门。 竟然是……夏棠…… 唐晓登时就愣在了那里。 他才刚刚起床,衣冠不整便开始坐在沙发上思索人生颓废,勉勉强强算是洗漱完毕之后,接着夏棠就这么突兀地闯了进来。 不……似乎是他开的门放进来的。 夏棠自顾自地走向了沙发,随便得就好像是自己的家一般。 这好像还是夏棠第一次做客他的光阴收容所。 “还是先去好好梳一梳你的头发吧。”夏棠指了指唐晓的头顶那乱成一团的头发,淡淡地说道。 唐晓伸出手去稍稍摸了一下,便是讪讪地笑了笑,然后闪到了卫生间里。 看着镜子里不像自己的自己。 原来自己刚刚睡醒时居然是这么邋遢的吗? 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唐晓一脸的生无可恋,就这样全被夏棠看见了? 他的形象呢? 好吧……其实他的形象早在蹦极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重新又仔细地洗漱了一遍之后,唐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确认自己终于回到了正常水平以后,这才走出了卫生间。 夏棠扭过头来看了看唐晓:“人模人样的,还不错……” 唐晓笑了笑,也不回话。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他去冰箱里取出了两罐饮料,将一罐抛给了夏棠,问道。 “你什么时候也改喝这个牌子了?” 夏棠挑了挑秀气的眉,拉开了拉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好凉……” 将饮料放在了一边,夏棠将身体完全靠在了沙发上。 “最近有什么打算?” “打算?”唐晓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打算……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呗。” “走一步看一步?” 夏棠嗤笑了一声。 “你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她环抱着双臂,直直地看着唐晓,“我想,你的光阴容器里现在的存量还不多吧。” 唐晓一愣。 为什么这句话从夏棠口中听起来……竟然有几分熟悉…… 他忽地便想到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夏棠,她一定也是一名光阴收容师。 似乎是看出了唐晓的想法,夏棠索性大方承认:“没错,这一代一共有三个光阴收容师,两男一女,另一个是谁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你我很确定。” “你的光阴收容任务,注定是玩不成了。” 夏棠瞥了瞥被唐晓摆在架子上的光阴容器,站起身来,踱了过去,伸出手去抚摸。 “这里面的光芒如此暗淡,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差劲。” “那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直接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唐晓此时此刻所有的念想都化作了那一股不忿。 直冲向了夏棠。 夏棠一点都不惊讶,而是仍然站在原地,任凭唐晓对她大喊大叫。 “喊完了吗?” “喊完了那就办正事。” 放下了手臂,夏棠又走回了沙发坐下。 “你认为我是来看你笑话的?”她摇了摇头,“还不至于,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不是吗?” 夏棠的语气深深刺痛了唐晓,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可悲,可哀。 “我是第二个光阴收容师,是被寄予厚望的那一个……但我觉得,不应该就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走下去。” “所以我找到了你。” 语气开始缓和起来,夏棠复又拿起了饮料喝了一口。 “你我之间是早已被安排好了的,光阴收容师之间会产生吸引力,根据情况的不同,吸引力的强弱也会不同。” “我和你总是相遇,这可不仅仅是运气……你懂吗,我指的是……命中注定……” 唐晓一愣。 将手中的饮料罐掉在了地上。 命中注定? 这一点他从来就未曾想过,什么是命中注定?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人们总是习惯于把自己解释不了、或者是解释不好的东西形容为命中注定。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句话,唐晓也是后来才一点一点懂得的。 “你是说……你和我之间注定了要交上轨迹吗?” 唐晓向着夏棠问道。 一边问,一边拿起了饮料罐丢进了垃圾桶,所剩不多,所以,并没有饮料飞溅出来。 “是的,我和你,我们之间注定了相交。” 夏棠颔首。 “那……这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感觉出来的?” 唐晓继续问道。 “其实,大部分都是我自己感觉到的,而且,像是这种东西,不凭借自己的力量,是不可以的。” “你的感觉?”唐晓眯起了眼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原本,唐晓对于夏棠的态度就是迷离的,不清不楚的,而他也很愿意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 可是,夏棠的一句话就击碎了他的想象。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唐晓是被提起了希望,然而,一整颗心就被狠狠的现实给摔落了。 粉身碎骨。 他其实也在怀疑夏棠是不是带有某种目的,后来,便越来越断定,可他也并不想要说破这件事。 两个不同路途的人,相遇的概率实在是太小太小,而像唐晓和夏棠这样的情况,基本上就可以说是被“暗箱操作了”。 夏棠是为了相遇而相遇,出于某种目的,但无论是什么目的,她都和唐晓都已经脱了轨。 “我没必要骗你……我骗你对我来说会有什么好处?” 唐晓定睛看着这个多少次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这就是他心底悸动的根本来源,他能够体会得到。 “对你一定有好处” “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好处?” 唐晓摇了摇头:“只是暂时……我还不知道而已。” “我是为了寻找你,然后找到了这一路,在你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光阴收容师的未来。” 夏棠放下了饮料罐,说道。 第227章 归来(二) “我就只是为了寻找你,然后便找到了这一路,在你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所有光阴收容师的未来。” 夏棠放下了饮料罐,说道。 唐晓疑惑地道:“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整个光阴收容师的未来?开玩笑的吧……” 摇了摇头,夏棠的语气很认真。 “你知道吗?我的感觉,一向都很准。” “抱歉,我不知道。” 光阴收容师现在对于唐晓来讲,它的负担远大过意义,至少在表面上来说是这样。他曾经期待着自由和无拘无束,在摆脱了职业的牢笼之后,唐晓就成为了一名光阴收容师。 可是,他发现这里似乎是另一处牢笼。 “在你的身上,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一面,甚至连其余光阴收容师也不曾有,或许,连你自己也看不出。” “我问你,你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小鬼,是吗?” 夏棠看着唐晓的眼睛,说道。 毫无疑问,在唐晓自己的内心里,藏着另一片不为人知的广袤世界,那世界里,同样藏着许许多多他未曾表露出来的,或者是表露不多的东西。 他想自由,可却还不想彻底地失去所有缚束;他想要感觉,在骨子里却怀疑自己的爱情;他表现的没有欲望,野心四起在似是云淡风轻的梦里。 看起来被目前为止的一切所折磨,但心底埋着的,不只是有百折不挠。 还有胜者的幻象。 问应当是也看出了唐晓未曾现世的这一切。 但他同样也没有将实情点出。 今天夏棠在这里,在唐晓自己的地盘上,她想要撕下来他的伪装,经意的或是不经意的。 其实我们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自我,都只是在演着一个角色罢了。 “我的确是一个胆小鬼,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你就会向我表白,是吗?” 夏棠轻轻吐出口几个字,登时令唐晓愣在了原地,看起来夏棠不仅是了解,而且,还理解深刻。 “我……” “承认吧,你的内心现在十分复杂。” 女子特有的目光打在了唐晓的脸颊之上,他有些疼痛,可是却搞不清那种痛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究竟有没有根。 “你想要……得到我。对吧,用男人心里最经典的心声来讲。” 夏棠毫不避讳地讲出了唐晓的欲望,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强烈欲望,就只是对感情的一种憧憬罢了。 普通憧憬。 她就这样盯着唐晓,直接而又犀利地盯着唐晓。 眼神能够暴露欲望,也可以杀灭欲望。 “我……” 唐晓再一次地语塞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讲什么,夏棠说出了真相,可又似是而非。 她说她了解自己,唐晓真的难以置信。 他自认为不会被轻易看透,除非是遇见了像问那样的人。 夏棠与他之间的联系,也算不得多紧密,更多的也是夏棠单方面在进行类似于“调戏”的动作。 唐晓则是一直都有点被动。 “是,我的确是喜欢你……”唐晓抬起头,话已至此,倒不如索性承认,“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喜欢可是一种两方行为,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你胆小,我看却也只是假装胆小。” 夏棠微微一笑:“在你心里的深层所想,肯定要比浮在你外表上的多得多,我敢肯定,我绝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请便。” 唐晓淡淡地道。 他很讨厌随意揣摩自己心思的行为,无论那个人是谁。 “你的心就像是封死的一个箱子,而我想要将它开启。箱子里明明有很多很多事物,你又何必阻拦着不让他们现世?” 夏棠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 “是谁派你来的。” 唐晓忽然揪住了这一个点,向着夏棠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实话和你说,的确是有人派我来的。至于到底是谁,我想那个名字你一定清楚,只不过,它不能从我的口中说出来而已。” “可是我想和你说的是,不需要别人派遣,我也会来找你的。” “我对你……可是很感兴趣……” 夏棠撩人的看着唐晓。 唐晓皱了皱眉:“你为什么就必须要抓着我不放?” “不不不……”夏棠立刻就摆了摆手,“倒也不是我一定要抓着你不放,而是你有这个价值。” 价值…… 什么是价值? 人活着便有价值,无论这个价值是好还是坏,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当主角那就必须有人要出演配角,甚至是反派角色。 每一天,上演的戏码有很多很多。 价值有轻有重,却也不可以说谁是没有价值的。 “我有这个价值?”唐晓看了夏棠一眼,“如果我有的话,那就也不会再这个地方待着了。” 他摊了摊手。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 再一次去取了一罐饮料,唐晓将自己埋在了柔软的沙发里面,抬起一双眼睛看着夏棠。 后者也在看着他。 对视着,凌空撞出了一串火焰,无声无影也无踪。 本来事情是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唐晓和夏棠之间,完全没必要走到此时此刻剑拔弩张的这一步。 纵使唐晓一直都怀疑着有关夏棠的一切,可又在同时被深深地吸引着。 夏棠是为数不多的,能走进唐晓心里的异性。 虽说涉入还并不算深,但是,不得不说在唐晓的心里,已经有了夏棠的一席之地。 说是爱情。 应该倒也不算,因为唐晓直到现在为止,还在考虑自己是闭灯或是开灯的问题,这才是一个标准的问题。 很严肃,也必须认真对待。 如果解不开这一步,那么无论他对夏棠是什么态度,都没有太大意义。 保证了也未必做得到,不许诺也不一定就不会守这一生。 “这就是你?” 夏棠轻轻笑了:“不,这才不是你,最起码,不是完全的你。” “我不完全?”唐晓刻意疑问着,“那我还是想问,为什么我自己感觉不到?” “我自己不可能不了解我自己。” 其实……唐晓也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到夏棠的设定情境当中去,阻止不了。 不了解自己,人有时候就会不认识自己。世界上能看清和看不清的人都有很多,而自己的内心,是真正黑暗的地方。 因为阳光触及不到。 岁月里隐藏着光阴的秘密,人看不清自己的过往,串联不好自己的未来,那样的话,难免会对自己的形象产生偏颇。 因为人都有一种劣性。 不喜欢承认自己的错误。 唐晓现在,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 第228章 归来(三) 唐晓知道自己现在还不算了解自己。 有些时候的决定,只有到达了真实临界的那一点,才能做出决断。 平日里再怎么信誓旦旦,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事情的真相是揭露于事实的,在事实面前,每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自我。 “怎么样,你现在怎么想?” 夏棠问道。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唐晓就这样直接地回问。 “我是想让你认清自己。” 语气认真,夏棠一直在看着唐晓,从那种眼神里面,唐晓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伪装。 “就凭你那些语无伦次的话?” 唐晓还是很不屑。 越到了这个时候,唐晓就越觉得自己力不从心,因为他也渐渐开始从夏棠的问题里面发现问题。 出现在自己身上的问题。 “想必,现在你自己也在进行思考吧。”夏棠又一次成功地看透了唐晓的心。 “我就拿了一个例子,你的感情——对于我的感情,我敢肯定,你以前几乎是没有如此付出过真心的。”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那个人。” 女性独有的笑,在她的脸上展现出来,唐晓一时之间竟然看的呆了…… 这就是他初遇夏棠时的感觉。 夏棠说得没错,唐晓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如此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情感问题了。或许,她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是……地位摆在那里,纵使不是,可却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才说你是一个胆小鬼,假装的胆小鬼,你躲在后面,明明可以看清一切,可你却不去看,或者你看得到,却不说。” “你不想要承认,这不要紧,但是你的未来却关系着其余的人……” “如果你不是光阴收容师,自然是不需要去考虑这些,现在,光阴收容师已经内忧外患,光阴收容师的继承人选已经逐渐稀少,一代接着一代的光阴工作,决不能把中心永远放在第二个人的身上。” 光阴收容师的难题…… 夏棠终于说到了重点吗? 很明显,这才是她的根本目的,她接近唐晓,不仅仅是因为他也是光阴收容师,而是他们之间产生了比普通光阴收容师更强烈的反应。 其实对于每一代光阴收容师来说,都会互相影响,彼此之间都会有吸引力的存在。 而在这之中,吸引力也分三六九等,程度最深的那一种,也是很危险的一种。 因为光阴收容师之间,一般来说是不允许产生男女之情的。 因为光阴容器是一个跨越时代的产物,而操控光阴容器的光阴收容师,都是相当于在护卫着光阴容器的运行。 这本就不是一个必然的职责。 光阴收容师之间,由于太深的羁绊,他们之间的运势会严重影响到彼此,所以说,两个光阴收容师甚至不能相处太长时间,更别提是男女朋友,甚至是夫妻了。 “光阴收容师出现什么问题?你说清楚。” 唐晓问道。 夏棠就只是摇了摇头:“这并不只是一个问题,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的,但是现在大局势已将起,光阴收容师必须要参透看破,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都已经说过了,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光阴收容师的未来……” “我不信。” 唐晓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第三人而已,说什么由我来决定光阴收容师的未来,这件事太勉强了。” “我不相信。” 一路上,唐晓都已经见证了太多太多,他的故事很长,在成为光阴收容师之前,在成为光阴收容师之后。 应有尽有。 “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你这样的一份自信?” 也不知道为什么,唐晓并不想承认,似乎没有人理会他是如何想的,因为那全都不重要,又似乎世界很了解自己,早早地将一切看穿。 “我可不只是一个光阴收容师。” “我还能看懂很多事情。” 夏棠的神色不禁就有些黯然,的确,无论她如何去说,只要是有关于唐晓本身,对于唐晓自己来说,大多都没什么可信之处。 因为唐晓好像始终都会去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顶多也就是去进行一下别的思考,但时间也不长。 语气缓和了许多。 空气沉默了一阵子,他们就这样互相看着,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唐晓从不愿意主动剥离自己的内心,在他的生命里,曾经做错过,也曾做对过。 但他总是觉得,最重要的时刻就是现在,无论你今天在目前扮演什么角色,就都要把这个角色给演好。 不然就对不起一生的观众。 释放内心,挣开枷锁。在每一个人心上都锁着一扇门,而现在夏棠就是想要把它给踢开。 可唐晓却不愿。 虽然有些时候他的坚定已然恍惚。 光阴收容师的问题,还轮不到他来背负,尽管夏棠在面前说得头头是道,可唐晓却也不想轻易地改变自己现在的一贯作风。 隐藏了什么吗? 或许隐藏了吧。 那么唐晓就是固执地想要隐藏,他不想让自己的底牌完全被掏出来给所有人看。或许,时机未到…… 其实有的时候,唐晓也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很模糊。 “我懂你的想法,你自己有可能也不曾知晓自己会有如此的行为吧……” 夏棠在之前早就已经积累了太多太多铺垫,而如今又选择了摊牌,这显然是纯心和唐晓绕不过去了。 没完没了……又阴魂不散…… “我有时的确是想不到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或许是深层记忆,也或许是多年来所养成的习惯。” “可我会经历什么,那也不需要你去劳心。” 唐晓现在对于夏棠还是十分地抵触。 尽管他一度将感情奉献给了后者,可后者却似乎不影响他的判断能力和推测能力。 好像,现在他也只是气不过而已。 这就好比是一场博弈,没有输赢,也没有大小。赢家既得不到什么,败者也争不到什么。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唐骁的这种情况还是很危险的,毕竟,他并不认真对待自己的心。 他其实是一个被上帝所抛弃的人,唐晓的心理其实很复杂,而现实摆在眼前,他没有考虑周全,夏棠究竟是作何想法?是真的有这样的一种执念,还是别有用心? 唐骁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也就好了,就完全没有必要在夏棠面前表现得如此“奇特”了,剑拔弩张,他看起来十分强势地阻断了夏棠的话与提议,可事实上,他一直在被夏棠所影响。 、 第229章 归来(四) 夏棠的想法唐晓不算十分清楚。 尽管对方已经承认了许多。 他要是全部都知道也就好了,那完全没有必要在夏棠面前表现得如此“奇特”了,剑拔弩张的样子。 他看起来十分强势地阻断了夏棠的话与提议,可事实上,他一直在被夏棠所影响着。 “你考虑得如何?” 夏棠看着慢慢啜饮的唐晓,缓声询问道。 “让我考虑什么?” “放开你自己的手脚,真正的察觉到你的内心想要什么,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是除了你以外最了解你的人。” “甚至有的时候,我会比你更了解你。” 夏棠意味深长地说着,她其实并不奢望唐晓立刻就能明白什么,只是,光阴收容师该有的变动已经迫在眉睫,她能感受得到那些动荡。 可是那具体是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每一任光阴收容师,在精神层面都是有一些属于个人的过人之处的,这也是后继无人的另一个原因。 唐晓一直在看着夏棠,他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去探知一些东西,可惜却是无用。 “我明白了。” 他如是说道:“你让我想一想……” 夏棠已经在这边盘桓了许久,事情开始进展到不由得唐晓不去相信的地步。 “好。”夏棠深深地看了唐晓一眼,“我先回去,你再好好想一下……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这一生都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如有违背,我愿意魂飞魄散。” 立下了一个阴毒的誓言,唐晓其实完全可以相信夏棠的保证,因为光阴收容师的影响就摆在那里,一些潜在的因素,让夏棠不可以去做这样的事情。 话落,夏棠便站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饮料罐:“多谢款待……” 看着夏棠的身影愈行渐远,唐晓仍旧是坐在原处,一动未动。 夏棠离开以后,留下唐晓一个人又想了许久。 他被告知是没有活出真正的样子来。 可到底……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样子,唐晓只摸清楚了一点点,却又不十分通彻。 对于光阴收容师这个工作,唐晓还是有着很矛盾的态度的,他一面觉得它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太多意义,一面又想要在这无意义上面争个第一。 或许,这就是夏棠口中的另一个他吧…… 很头痛。 夏棠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固然是在不停地试探,可是夏棠所表现的那种情感,却令唐晓很茫然。 他搞不清夏棠的所想。 究竟是真心,还是维持起来的假意,这真的是很难去判断的一件事。 他又想到了在那一次的蹦极台上和台下,夏棠的表情很认真。 …… “不用怕,我以前也很怕的,而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 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的缆车,二人终于到达了蹦极台的最上方,站在上面,唐晓闭着眼便可以感受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那疾速的风。 唐晓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在不停颤抖。 …… “后悔了吗?” …… “你真的就这么害怕吗?”夏棠看向唐晓的眼神非常认真,那一次,她应该是真的要准备松口了。 …… 事情已经倾近于在一个即将要倾斜的天平上面,可是这个天平究竟是向那一边倾斜,唐晓的内心还要再挣扎一番。 拒绝……或者是“妥协”? 唐晓的头痛的厉害,夏棠在现在这个关头给他上演了这样的一出戏码,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出乎他的预期。 现在是时候做出一个抉择了,唐晓一直都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不能够永远地处于如此的状态之中。 这个状态,实在是太颓丧了。 异样的状态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无论那个后果是好还是坏,但是,此时此刻看起来,后果是坏的可能性,应该是占了绝大多数。 从夏棠的话里能揪出来深思的东西有很多,光阴收容师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情?还是这个事情会出现在不远的将来? 她希望去解决那样的一个局面,难道只有夏棠一个人看到了未来? 不……不是。 因为她也说过了,的确是有人派她前来的,不过她也说道,即使是没有人派遣她,她也会进行同样的事情。 夏棠的直觉,就真的如此令她信任吗? 唐晓需要仔细地去想一想其中利害。 总是隐隐地觉得,夏棠埋下了一颗种子,而在未来,这颗种子一定会造出一番事来。 不知不觉,距离夏棠到光阴收容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期间,唐晓倒也是接待了一两位顾客,可却都是那种光阴意义着实不大的弱光阴。 强光阴唐晓也并没有见过几次,至于具光阴…… 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到过。 但他觉得夏棠的光阴一定是一份具光阴,要知道,在博弈之中,他几乎就没有赢过。 生活渐渐无聊,这一天,唐晓一如既往地给自己寻找着新的尝试。 门……开了。 风铃声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音律让唐晓立刻就转过头来,直接看向了来人。 来人看起来好像很面熟的样子…… 可是,唐晓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曾经见到过。 那是一个年龄并不算大的男子,但是,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却无不透露着成熟的风范,那是像唐晓这种人永远都散发不出的感觉。 完全异于城市,也异于人群。 “您好,请问这里就是光阴收容所吗?” 男子问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原本唐晓很厌恶这个问题,只是……在看清面前的这个男子之后,他不知怎的那一种厌恶之情忽然就完全消散了。 看得出来,男子曾经是一个长的还算英俊的人——至于为什么要说曾经,因为,在男子的脸颊之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狰狞而又突兀。 那就像是一种勋章,是深深铭刻历史的印痕。 “是,我就是光阴收容所的老板,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唐晓站起身来询问道。 男子示意了一下问:“我可以坐下吗?” 颔首,唐晓比划了一下手势:“当然可以,请坐……” “您这一次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唐晓好奇地问道,在男子的身上,他体味到了故事,是那深邃且深刻的故事……是他所完全不了解的故事。 “我的确是有事情要拜托您。” 男子笑了笑,脸上的疤痕也被拉扯开来。 第230章 天骄(一) 男子微笑着,唐晓从那笑容里面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心安。 “我叫田骄,田野的天,骄傲的骄。” 自我介绍着。 唐晓接过了话:“田先生,那您是有光阴需要寄存在我这里吗?” 田骄点了点头:“我今天来,的确是需要拜托您。” “拜托谈不上……我会尽我所能。” “那么现在,请讲述一下你的故事吧……”唐晓问道。 闻言,田骄微微颔首。 “我是一名退役军人。” 军人,就单单这两个字,便足以让唐晓肃然起敬,怪不得,在田骄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那是他在电视上曾经看到过的,是路过京都的时候,在执勤军人身上看到过的。 是钢铁、热汗和鲜血的感觉。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继续在军队服役了?”唐晓看着田骄,“以你的年龄来看,你完全可以继续在军队里面。” 田骄苦笑了一声,掀起了自己的裤脚:“看到了吗?就算是队伍一如既往地接纳我,我也不能再允许自己继续待在队伍里面。” 裤脚下,是铁打的义肢。 两条腿都是,唐晓一愣,不禁低下头好好看了看自己的健全身体,不由得一阵叹息。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心理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的伤,是战友拯救回来的,不然的话,我能够回来的,大概也就只剩下一副衣冠了吧……” 田骄苦笑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救回了性命,可同时,他也失去了好多东西。 每一名军人,都是天骄火种,钢铁长城屹立在全世界的东方,风暴天灾躲在那高墙之外,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汹涌而来。 军绿色已然抵挡了绝大多数的凛凛寒风。 不要说什么岁月安好,只不过是有人在帮我们遮风挡雨。 和平,现在的这个世界在呼吁着和平,生活在这个时空间的我们,似乎也只懂得和平的意义。 殊不知,在各个地方,战争的怒火依旧是在不断地焚烧着灵魂。 火焰完全可以吞并生灵,还有多少人现如今仍处身在水深火热之中? 唐晓不知道,很多事情他其实都不甚了解。 生活中的戏码有千千万,每一个人都能扮演一个角色,悲剧喜剧,还是希望之谷或是绝望的深渊。 战争就是这样的一处深渊,深渊里有冤魂在哭嚎,如此死亡,是一种不尊重生命的罪恶。 铁蹄肆虐,战火连天。 “你们都是英雄……” 田骄听见了唐晓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还不是英雄,那些逝去的战友才是。” “并不是只有轰轰烈烈地逝去才能证明自己是英雄。” 唐晓试图反驳道。 摆了摆手,田骄并不同意唐晓的说法:“你不了解我的故事……” …… 多年以前,田骄是某野战部队里的一名作训兵,他对于整个军队来讲,都还只是一个菜鸟而已。 当时的田骄,他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只知道训练,最好的训练,一切都达到最好,那些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 田骄并不是读过军校的那一种,他是应征才来到了军队之中,没有学习累积起来的沉淀。 他是一个新人。 彻头彻尾的一个新人。 老班长对他的帮助,是他那个时候最温暖的光芒,他的身体素质不算拔尖,甚至还算不得好。 当没有天赋的时候,那就要凭借自己的汗水了。 “田骄!”班长已不知是第多少次点名他了,“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是兵!” 什么……是兵? 士兵是什么。士兵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不过更多的时候,士兵都是在扮演着一种冷静到冰冷的角色。 战争机器。 好的士兵就是战争机器。他们在战场上保持绝对的冷静,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士兵是可以随时为自己的信仰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我们不牺牲,那么谁去牺牲?” 班长一直在深深地看着田骄。 “对!但却也错”。 士兵可不是没有头脑的机器,他们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们可以自己判断事情,有决断能力,当然也有行动能力。 “士兵,是在每一个人的战场上最聪明的那一个,而单兵则是要更强,也更危险” 现代化战争,运营到步兵的情况已经渐渐稀少了,路基上的钢铁猛兽可是要比人强得多。 “记住,人,才最重要。” 班长说道。 田骄似是而非地听着,有些话,他暂时还并不能够完全理解。 “报告!那我应该怎么做?班长?” 老班长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田骄去独自面壁思过。 田骄走了过去,正对着墙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其余的人!继续训练!” 田骄咬牙坚持着,他一直都相信,如果不坚持的话,那就很难有特别满意的结果。 在不知不觉间,就在老班长的指导下,在他成长为了“一根老油条”。 曾经的作训兵,现在已经是可以去进行指导的老人了。 算来算去,田骄也在那个位置呆了一年多。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晓忍不住地问道。 “其实在现在,我们能做的事情要比从前要多得多……从前我甚至是没有经历过雷区,后来……” “你……踩了上去?” 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田骄,唐晓很显然是十分吃惊。 “我并不是故意的,那里的杂草实在是太过于密集,而且,我确实是没有意识到。” 田骄踩在了那一枚地雷上面,就像是踩着一颗定时炸弹……不……它现在已经是定时炸弹了。 …… “班长……地雷……我已经落下去了”田骄向着自己的班长惊疑地说着。 老班长于是就在田骄的面前蹲了下去,替他排着这一颗雷,班长很认真,由于这里是实验雷区,所以说,埋在底下的雷很可能是真的,却也可能是假的模型。 但是田骄不敢去赌,老班长也同样不敢去赌。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老班长其实早就已是大汗淋漓了。 “班长,放弃吧……或许这颗雷就只是实验用的那一种吧……” 班长似乎是并没有听见田骄的回话一样,他一如既往地认真。 又是一分钟……两分钟……三个分钟…… 老班长从来就都不应该如此…… 太危险了,可这……却又很符合,他…… 第231章 天骄(二) 太危险了,可这……却又很符合,他…… 在新兵的成长历程中,班长的作用是相当之大的,一名优秀的班长,往往下面所带着的新兵也都会拥有着更好的起点。 “那后来呢。” 唐晓见田骄忽然就不再说话了,便是主动地问道。 凭空一闪而过的念头,又一次附在了唐晓的心上。 刚刚田骄说他踩中了雷,那么他出了事的双腿,大概就是应了这么一件事。 …… “我的伤,是战友拯救回来的,不然的话,我能够回来的,大概也就只剩下一副衣冠了吧……” …… 田骄的这一句话,意味深远,战友拯救了他的生命,但他还是失去了双腿,得到的,要比失去的重要的多,可是…… …… “我还不是英雄,那些逝去的战友,他们才是。” …… 田骄的班长。 唐晓可以想到的,已经就只有这么多了,因为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在他想象中的结果是那样的残忍。 可有些时候,残忍它就是一种成长的必经之路,正是由于它的难以接受,遭遇的人们才会在大起大落中得到新生。 就像是蝴蝶的蜕变,意味着茧的消亡。 想要得到更好,那就需要付出更多,有时的付出,甚至堪比为牺牲,牺牲了太多太多,这才铸造了今日的自我。 田骄得到了什么? 从他的话里来说,他说自己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一个残忍的问题紧随其后,为了这一次的救赎,那可能的牺牲又落在了谁的身上? “那一次,只是我们例行的巡查搜视。” 田骄缓缓说道。 “就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巡查搜视而已,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它能夺走我班长的生命……” 果然。 唐晓的神色如同田骄一般,一下子熄了下来。 “田骄……千万别动。” 班长按住了侧压在地雷上面的匕首,抬起头对着田骄轻声说道。 “这附近很可能有不法分子,这一次,我们就是来搜查他们可能存在的证据,不要慌,不要动,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班副他们在周围守着,你就安心地踩好你的脚下。” 田骄现在,略显呆滞地看着一个地方。 “我们绝不会是在拍电影,但是真的极幸运,就像主角一样。我踩中的是真实情况下极为少见的松发雷。” 唐晓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军事上的那一套,但是,有关于地雷他曾经也在论坛上搜索过,还与不知何人进行过一番文字战争。 和唐晓所了解的一样,事实上,松发雷引信很少用,松发引信常用在诡雷上。绝大部分地雷都是绊发和压法,基本上踩到就炸,绝对不会留有时间去供观众们煽情。 战争无情,哪里又有那么多的被放大延长了的生死时刻? “是松发雷……” 唐晓自言自语道,抬起头:“可是,那你的班长……” 田骄苦笑着,脸上的疤痕牵扯着他内心里的伤痛。 心中的伤远远要比心中的光要多得多,在生命里,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伤害,有意的或无意的。 甚至可能还是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 总之,想要保护自己的灵魂安好,那就要穷尽一生去磨练灵魂的质量,二十一克只是基点,人一生中飘摇而过的所有凝华,那都是岁月的积淀。 沉重而又必须背负。 唐晓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那里讲道我们在行走中应该取舍,去主动放弃一些东西。 这句话不假,当时的境遇和感受,自然是可以放弃的,但是它随之而来的变化呢? 人总不会放弃已经建立好的自我吧。 “班长一直在压着那一枚不知是多长时间以前埋下的松发雷,他让我抬起脚来,那我便尝试。” “我信任我的班长。” 抬起脚,松发雷没有动静,正当田骄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时候,松发雷突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就像是……阎王的催命符…… “不好,这颗雷出了问题,田骄,你快走!” 班长稳住了身形,头不转地对田骄说道。 “班长……” 田骄看着班长,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什么选择。 只留班长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班长又由谁去拯救? “班长……你别动,我去叫班副他们。”尽管田骄很慌张,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这要是换作原来的他,说不定就直接会去选择最愚蠢的那一种方式。 他并没有在雷区的经历,尽管曾经在基础讲解中,也曾经学到过有关于地雷的知识,可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而已。 没有真实经历,永远都体会不到那种感觉,那种心情。 班副他们处理这种情况的能力,不消说一定是远远强于他的,只有他们才能更好地帮助班长。 田骄想到这里,立刻转身向着班副驻守的位置奔去,然而可却在十余步后,却猛然间听到了身后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他刚刚跑过了一个拐角,视线被恰好挡住。 “班长!” 转身不稳,田骄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跑了回去…… 唐晓沉默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说明。 “我的班长他一个人,现在就一个人用魂魄守护着那一片土地,军人殉国,魂佑疆土……” 在田骄的眼睛里,正闪烁着泪光,似汪洋般深邃而悠远,目光穿过了光阴岁月,相信此时此刻,他的班长仍然在凝望着他。 “我对班长许诺,我会努力地去当好一名军人……可现在,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他。” 田骄的双腿并不是在那一次失去的。 唐晓看着对面的田骄,心境是真正的辽阔起来。 于是他站起身,替田骄倒了一杯水。 “谢谢。”田骄接过了水杯,然后握在了手心之中。 “再后来,我就成为了一名班长,一名像我的班长那样的班长。我是我班长最差的兵,但我不想忘记班长的期望。” “人,才是最重要的。” 田骄合上了双眼:“我的兵,那个时候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走在作训场上,田骄就像他的班长重生了一般,他们迈着一样坚毅而又温和的步伐,汗水一滴滴滴落,头上烈阳,心中月光。 “人,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吗?” 他第无数次地,对他的兵说这句话。 冉冉兵魂。 第232章 天骄(三) “人,才是最重要的。” 田骄向着唐晓说道。 冉冉兵魂,行空明星,每一份手执着钢枪的承诺,都是负担家国。 唐晓肃然起敬。 “那么后来的故事……” 再后来,田骄便慢慢地长成了他逝去班长的样子,他们同样的口是心非,同样地抱着一颗爱护之心,去进行一次次地责骂。 “我问你,什么是兵!” 田骄背着手,在一队新兵面前来回踱着步子,那一年,他依旧很年轻,可他的心里却装着方正,装着全世界。 这个世界,曾经残忍地吞没了他人生中十分重要的那个人。 但他不能怀恨,他的班长还在看着他,他要完成那一份心愿。 “报告!班长,士兵就是可以随时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一种人。如果我们不牺牲,那么让谁去牺牲?” 新兵的眼神炯炯,就像是火光,回环着连接上了那一条火炬的链,看着面前的新兵,田骄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对!但却也错!” 田骄的眼睛是湿润的,但他的眼角却依旧干涩,他不能流泪,在军人的字典里面,泪是不经常出现的一种东西。 “士兵,是在任何只属于一个人的战场上最聪明的那一个,而单兵,则是要比群体更强,更独立,更处于绝地而奋力求生,却也更危险。” 现代化已经趋于完全成熟的战争,运营到步兵的情况,变得更加的稀少了,路基上的钢铁猛兽,可是远远要比人强得多。 “始终要记住,只有人,才最重要。” 田骄喝了一声:“明白了吗?” 只要新兵将田骄所说的一切都完整地刻在脑子里,这样,田骄就完成了又一次的传承。 他没有承诺他的班长具体的数量,他想,这种精神不应该被局限于一种情况。 当然是越多越好。 “报告!我明白了!” 新兵同样是大声地回答着,就像田骄需求里的那样。 “告诉我你的名字,要大声!” “报告!我的名字,是中国军人!”立正,端正敬礼,新兵目视前方,眼睛里只有远处的训练场,再远处,就是天际的无边云。 “很好。” 田骄颔首,目光如同刀刻,他的眼神行走在等待着命令的士兵身上,他们每一个人,或许不能寿终正寝,但是,至少要问心无愧。 钢铁军团,活着的兵魂,那是一种守卫家国的心态,不仅仅为了自我,在自我之上,是想守护的所有。 唐晓一直以来,都是崇尚军人的精神的,他曾经也想要成为一名军人,奈何,他的身体条件限制了自己,他的梦没办法延伸。 就只能在心里默念,在眼中探看。 今天遇见了田骄,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直面一个军人的过往,那是他期望中的,是他想要体味的。 “联合逮捕跨国逃犯的时候,当时,是漫天大雪,寒冬腊月,我被从家中征召回来,带领着我的兵去配合武警部队进行追捕。” 逃犯…… 那一次的事件,唐晓倒是记得,当时在新闻里惊动了很多人。 “逃犯是军火商,他的藏品里,有着令我恐惧的东西……” 田骄的话音沉了下去。 是地雷。 军火商随身携带着大量的地雷,那些地雷构造精巧,不易发现,最重要的是……其中并没有松发式地雷…… 而这些,都是田骄后来醒来之后才知晓的。 “别动……” 田骄的心直接就坠到了低谷:“这里是雷区,那个混蛋他埋了雷……” “设备呢!” 他向着后面询问道,排雷异常艰难,那个逃犯老奸巨猾,他藏雷的位置都极为刁钻,往往都是极难发现的。 小心翼翼。 田骄带着队伍向前做着地毯式地搜索,他们是先头部队,打前锋的,就必须要给后面的战友清扫出一片绝对安全的区域。 终于,已经接近了尾声,另一边是围住的山谷地形,那个逃犯顶多是再得以喘息一会儿,天网恢恢,疏而不露,秋后的蚂蚱罢了。 田骄心急,在清理了最后一个地雷后,便率先冲了出去,他自那一天起,便厌恶地雷的所有,包括制造它的人。 但是,他却忽视了最后一道,隐藏得最深的那两颗连环雷,身后的队员眼疾手快,在田骄刚刚接触到引信连接线的同时,快抢几步,将田骄给推了出去。 “班长!” 震耳欲聋…… 田骄在空中只听到了那令他碎了心的声音,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是那一颗地雷,不,两颗。 昏天黑地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有滚烫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身上,和脸上,那是……鲜血…… 面颊上同时也一阵刺痛。 可是这血是谁的? 是他自己的,还是?田骄在意识完全失去的前一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回味着那一个声音。 “班长……” 穿越了时空,交错,田骄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班长,这里不是天堂,班长就只是在看着他,淡淡地看着他。 “班长……” 田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班长的幻影,可班长不说话,甚至都不看他一眼。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 “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士兵……” “钢铁长城……战士的魂,铁铸的骨!” “军人殉国,魂佑疆土……” …… 无数的人盘桓在了田骄的身边,他一个人都不认识,却又仿佛都熟悉,都是他的战友,可他却叫不出名字。 指指点点,都在看着他,他的身体悬浮在虚空里,他没有办法去主动进行控制。 地雷,四周全都是地雷,他们接二连三地爆炸开来,飞溅出来的是血,是飞烟,是泪,是撕心裂肺的伤痛。 “班长……班长!” 田骄的双手向前伸着,他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周围似乎有很多人,除了那些虚影以外的人,真实的人。 “患者心肺功能正常,呼吸正常……” 模模糊糊之间,从瞳孔里灌进来了一阵光,光源发自一个点,散开来,都进入了他的大脑。 “瞳孔正常。” “生命体征开始恢复。” 田骄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醒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可是,他却控制不了他们。 动不得动,身体像浸在了水里,又像是放任在高空的空气里,总之,不是他所熟悉的环境。 皮肤都窒息了。 下半身,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 第233章 天骄(四) 下身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田骄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他的身体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灵魂被禁锢于躯体之中。 “你……失去了双腿?” 唐晓小心翼翼地问道。 田骄点了点头:“是的,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躺着,感受着下身的空空荡荡。” 对于一名士兵来说,最大的打击是什么? 无非是被从战场上抬下来,看着自己的战友替自己挡下了莫大的伤害,粉身碎骨,甚至最后尸骨无存。 …… “我问你,什么是兵!” …… “报告!班长,士兵就是可以随时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一种人。如果我们不牺牲,那么又让谁去牺牲?” …… “士兵!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要大声!” …… “报告班长!我的名字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国军人!” …… 万万没想到,靠他传承的那一句话,到最后又都应验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别人,可却总是一次次与预期截然相反地被挽救生命。 他成了被救赎的那个人,而他的班长,他的兵,全都在熊熊烈火中被吞噬,他们是替他而死的…… 为什么他要活着,要背负这一切? 田骄苦笑着:“我也曾经想过去死,可是,他们都说要是我自杀的话,就没有任何脸面去见我的班长和我的兵了……” “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牺牲就是白费。” 唐晓听得相当认真,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敬畏地去聆听一段过往。 “我的腿呢!” 躺在床上的田骄就好似疯了一样,他睁大了双眼,瞳孔仿佛是要迸出来似的,临床用的束缚带捆绑着他的双手和身体,以免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于是他便瞪着灼灼目光,扫视着病房里的每一个人。 “老吴!我的腿呢?” “田子,你冷静一点儿……” “春儿!那你来说,我的腿呢?” “班……班长……” “大江、斌子……小虎?” 所有人都在看着田骄沉默,病房里只剩下了田骄一个人的绝望。 裹着的被子下面是平的,里面没有能行走的双腿。 田骄在病床上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眼泪决堤就只在那一瞬之间,他的四周明明全都是人,但他却孤立无援,他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可没有人能助力。 “你们都离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田骄平静地说道。 周围的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两两三三地离开了,最后一个人带上了门。 此时此刻,田骄的心中什么都没有了。 双腿的悲伤正在浓烈之处,面颊处忽然又传来了一阵阵的刺痛。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包裹着一层纱布。 这……这是…… 田骄颤抖地想要抬起手,却恍惚记得双手仍然在床边被束缚着,体感也的确是如此。 “那就是这道疤的来历吗?” 唐晓指了指田骄脸上的疤痕,后者闻言缓缓颔首。 “是的,那一次,我失去的不仅仅是我的双腿……留下的还有脸上的这一道该死的疤痕……大概是一块碎片直接略过了我的脸……” 田骄平静地说道。 这些年以来,藏在他心底的伤痛从来都不曾消弭。 时间煮酒,亦或是烹茶,愈久愈沸而愈浓。 “班长去了,我的兵也去了,我想要留下的人都走了,还说什么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他们理解的都比我好……” 时光又回到了过去,医院里病房里,拆开纱布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安静的。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镜子……给我镜子……” 田骄伸出手去,站在一旁的人还犹豫着要不要如了田骄的愿,田骄的连长便接过了镜子,直接递给了他。 “你迟早要认识自己的。” “你是一个士兵,不管你是否在战场上,你都是一个士兵。” 接过了镜子,田骄把它放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强忍着闭上眼的冲动去看,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如纸,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就刻在了面颊之上。 完好地避过了他的五官,或许,只是唯一的一点幸运了吧。 “至少和卫国相比,你还活着。”连长就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卫国,就是田骄的老班长。 “虽然我已经面目全非,但至少……我还活着……” 田骄复述着这句话,从这句话里,唐晓听到了很多很多。 “经过我们联合诊断,现在的唯一办法就只是有借助假肢,才有可能让你重新站起来。” 主治医师拿着病历本,对着田骄说道。 “军队已经不再适合你了……” “而且就算是借助假肢,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也还是个未知数,现在的技术并不十分成熟,我们所依赖的技术源没有像你这样的案例。” 毫无疑问,被困在床上轮椅上,绝不是田骄想要的生活。 田骄必须要再一次站起来。 他的军旅生涯就此结束,他出局了,已然回不去了,钢铁长城从此就只能鲜活在他的梦里。 军人殉国,魂佑疆土。 他念过一次又一次,可他却没有做到。 一个人他可以扛起自己,也可以扛起别人,甚至是可以扛起整个世界…… 田骄的班长和他的兵将火炬完好地传了下去,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注定了会有离别,这不可避免。 尽管田骄相当痛苦,可他没有办法,班长和他的兵都已经化作了天上昭然的灵魂。 正在看着他。 所以他不能倒下,虽然他的心中一片荒凉,但是,他必须要活出光亮。 假肢适应的过程相当漫长,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当然还是自己的肢体最舒适不过。 “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唐晓问道。 “苦……苦又算得了什么?”田骄轻轻地摇了摇头,“在军队那么长时间,这一点点的苦又能怎么样?” “我的班长,我的兵,他们都不止是受了苦,他们是失了命!” “我又有什么诉苦的资格?” “如果我站不起来,那我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以想象得到,田骄的心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 唐晓微微叹了一声。 果然,都是他不曾了解的东西…… 第234章 天骄(五) 在这个世界上,唐晓所不了解的生活还有很多。 田骄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军人,是把家国放在了个人之上的一群人。 “我由衷地敬佩你……敬佩你们……” “可你明白吗?我根本就不配得到现在的这一切,我可是从天上偷来了生命啊……” 田骄的语气里浮动着一种执着,和一种矛盾。 “但我又只能这样活下去,我要替班长,替我的兵打理好他们留下来的所有。” 田骄毫无疑问地就担负起了照顾班长母亲的责任,还每个月都记得给自己的那个大头兵的妻子女儿匿名寄去生活费。 他是活在愧疚里面的。 人,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他的班长对他说了这句话,然后,他又把这句话传给了他自己的兵。而现在,他把这句话带给了他们的家人。 军人,这两个字绝不是区区八个笔画那么简单,它其中完全包括了那一份执念与责任。 “我不是英雄,他们才是……他们是上天的骄子,而我,只不过是上天忘记收下的遗忘品罢了。” “但我还不是一个失败者,我还能把这句话继续传递下去,虽然我已经远离了我深深热爱着的那一个领域,但是,我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即使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配,田骄也必需要坚持下去。 因为他有理由。 田骄作为一个军人,并没有能够达到一个军人的极限,而他作为一个幸存下来的信念,持续地延续了下去。 人,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其实在最开始就已经提出了这样的一个概念,留下了人,正所谓是以人为本。 “那么下面,就该收容你的光阴了。” 唐晓见田骄已经渐渐停止了他的叙述,便知道,这段谈话应该是接近了尾声。 “好……” 田骄颔首示意道。 唐晓走到了架子前,取下了光阴容器,将链接芯片交给了田骄。 “把他们贴在你的太阳穴两侧,准备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把芯片仔细贴好,田骄向着唐晓做了一个手势。 唐晓会意,便是开启了光阴容器。 滋…… 电流的声音响在了唐晓的耳畔,响在了田骄的脑海里,同样也响彻了整间屋子。 …… “班长……班长……” “全体立正!” “解散!你,留下,告诉我,什么是军人!一百个俯卧撑……” “我错了……班长我真的错了……人,全都是人,我谁都救不了……谁都救不了……” …… 唐晓就坐在旁边,听着田骄的喃喃自语,心中五味陈杂。 田骄心里藏着的东西,肯定还没有完全吐出口,原本唐晓就以为光阴收容师的责任,是收容那些流浪的、无处安放的记忆。 但是,自从他知晓了弱光阴、强光阴,还有具光阴以后,世界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转眼间半个小时就已经过去,田骄的动作幅度渐渐小了下来,唐晓知道,他应该是要醒了。 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唐晓站起身来,踱到了田骄的面前,询问着。 “怎么样?” “唔……”田骄轻轻叹了一声,很显然是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在梦里,他的班长和他的兵都向他伸出手来。 难得入梦,却也难得心安。 田骄的梦里没有多少挣扎,他的记忆一次次地重现,除了那两次死亡,余下的,都是值得珍惜的东西。 “嗯……”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田骄总算是从回忆中恢复了过来。 “谢谢。这一次,真的谢谢你了,老板。” 唐晓看着田骄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从你的身上,也学到了很多。” 田骄默默地摇了摇头,在他的眼里,唐晓就是在安慰他。 “无所谓了,只希望你能好好地保管我的光阴。我应该做到的,我会继续去做。” 说完,田骄便告了声辞,离开了光阴收容所。 唐晓驻足看了许久…… 时间,往往过的飞快,在唐晓不经意间,他已经认识了夏棠一个年头,在这一年里,他想了许多。 夏棠是一名光阴收容师,而她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她说光阴收容师的未来堪忧,需要去变革,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个引领变革的人会是他。 唐晓想了许久,他都想不到自己的另一面会是如何如何,他站在自己的角度,根本就看不清自己。 便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选择原谅了夏棠过去所做的事,其实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她只是隐瞒了一些事情,她扯开了他的遮挡,她说出了应该是实情的东西。 毕竟,有些仇有些恨渐渐就淡了,感情,唐晓一直维系着感情,他对夏棠,是完全不一样的。 夏棠说她可以看的很清楚,唐晓究竟是什么样子,她甚至用她的生命去担保,唐晓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由得他不去相信。 那么逐渐也就接受了。 “你还在生气吗?” 记得还是夏棠主动打了电话,唐晓不免觉得自己显得小气起来,然后就不得不去摆出一副正常态度。 “不,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说道。 “不如,我请你吃饭吧……”夏棠提议道,其实她应该是并没有抱多少希望的,可是没想到,唐晓在微微犹豫过后,竟然是答应了下来。 “好……时间地点都你定,那样就好。” 唐晓在电话这一边,实在是不知道到时候应该怎么去面对夏棠。 心底怎么说都是有一个结的,还没有完全解开。 挂断了电话,唐晓坐在沙发里坐了很长时间,他在思考,思考一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夏棠……” 夏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唐晓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观察一下,然后再做定论好了。 接下来将要牵扯的,可就是一辈子的不解之缘…… 唐晓觉得自己真的是爱上了夏棠,可是,他不敢说,或许好久以前,他就已经爱了,爱就爱了。 已经没什么了。 他现在需要做好铺垫,去迎接夏棠口中的那一个未来。 未来将至,他不可以一点准备都没有,那样的话,不免太被动了…… 第235章 这就是光阴(特) (此特辑与正文有关也无关) 咳咳咳…… 到现在为止,这本《光阴收容所》土土也已经写了七个月的时间了,总体来说,我本人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可能是因为短篇频道太冷,也可能是因为土土写的的确入不了大家的法眼,总之,成绩是凉的一塌糊涂。 其实说真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有一本逾五十万字的作品产生。 事实上,我从小学便开始学习写小说,从起初的小人书,到初高中各种各样的太监文,我的手稿大概也积累了几十万字左右。 只不过,那些大多是我灵光一现的想法,都没有办法持久,将那一瞬间闪光的灵感都写出去以后,我的大脑里就空落落的,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还没有准备好。 一直都是。 土土今年十九岁了,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在高三苦苦挣扎着。 那个时候,简直是昏天黑地,因为升学的压力夜以继日地就压在我的身上,我很焦躁,同样,也很苦恼。 这个时候,我便又想到了小说。 于是和我的几个朋友一起,在一本活页纸上——也就是可以随意取走纸张和加入纸张的那一种。在它的上面,合力写下了半本几十万字的同人小说。 也是为了致敬三少的《斗罗大陆一》。 名字就叫做《斗罗大陆之彼岸花开》。 其实内容有些水,由于是几个人进行操刀,所塑造的主角的性格,也有着很大的差异。 但我们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那个争相写下自己心里的故事,并将成果发给全班阅读的感觉,无与伦比……是任何时光都没有办法替代的。 可以说我的确是荒废了一些学业,但是,我却得到了由衷的快乐。 什么是光阴? 这……就是光阴。 而我的这一本《光阴收容所》,实话实说,我当时其实是只准备写九万字的。主角也就只想好了唐尧一个,可是没想到,在我发书不久后,就被平台通知能够签约了。 在深思熟虑过后,我还是选择了签约。 于是,《光阴收容所》的内容就被我自己给强制延长到了六十万字。 就有了后来的唐娆、唐晓和唐骁。 于是,也便有了四个人的故事,其实我觉得,即使是没有这样的一个插曲,我在以后也可能会写出《光阴收容所》的续集,把唐娆、唐晓和唐骁三个人的故事写出来。 因为他们本来就应该存在。 我没有大纲这种东西,所以,我在写到后面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忘记前面的内容,翻找浪费时间,内心里是一团糟,而且,由于我的把握并不大,所以故事的质量便也开始下滑…… 不过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的。 也许在一些人看来,我笔下的故事有些枯燥,网文是一个大时代产物,它的走向,往往象征着大众的娱乐审美眼光,我的这一本小说,并不符合当下的潮流。 但我仍然需要坚持,还剩下九万字……不到九万字。 这本《光阴收容所》就将会成为我的处女作,第一部完本的作品。 世界上的故事有很多,可并非每一件都会被所有人知晓。 各家有各家的话,而每个人,又有每个人的过往。 我的笔下,每一个故事或许并不是真的,但是,现实里也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子。 我只是放大了生活中的一些方面,以一种旁观的,夸张的角度去阐述,没有谁是其中的角色,但是,同样也没有人能说自己完全不是。 光阴就是如此。 它真实而又虚幻,它存在在现实里,也存在在感觉里。 会在灵魂里溅起涟漪,会在生命里书写下痕迹,擦不掉洗不去的痕迹。 …… “那些光阴,或痛苦,或低沉,或模糊。总之,大部分都是快要被彻底放弃的记忆,主人若是不愿自己的人生直接失去一块,就会来到这里,将即将要流浪的记忆安置好。” …… 有时候光阴是这个样子。 而有时候,光阴很重要,别说是具光阴,强光阴,就算是弱光阴,也都有自己的一些存在价值。 那些可都是宝藏。 我们活着是为了一种又一种的目的,我们拼搏,我们奋斗,是为了将来的我们能不鄙夷现在的我们。 人生终究会交叉出一道道轨迹,尽管我们属于截然不同的路。 光阴收容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他们本是为了放大这些光阴存在的意义,只是,后来这一切都变了味道。 欲望……是因为欲望。 但是,这欲望究竟是从何而来?没有奢求,也就不会有欲望,欲望都是加在了难以得到的事物身上的。 就像是唐晓,看过本书的朋友都知道,唐晓就是最终的那个boss,但是,唐晓的篇章我也已经开了很久,他真的就是十恶不赦的那种人吗? 恐怕不见得吧…… 而贯穿四个篇章的寒拾,在本书中又是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稍稍提醒一下,有的时候,黑不一定是黑,白,也不一定就是白…… 也不是说我剧透寒拾就是坏人,在我的小说里,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好人与坏人之分,他们同属于这个世界,他们的资历和性质,都应该由世界来定夺。 总之,无论是唐尧、唐娆还是唐晓、唐骁,他们全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也都是有特长的人,他们看似普通,走在街道上大概没有陌生人认得,可是…… 看似普通就真的普通吗? 看似不普通就真的不普通吗? 这个问题,它从一开始就没有准确的结果。 光阴在光阴收容师的大脑里,也在每一个人的内心里,在光阴容器里,也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堆满了灰尘的古老珍品纷纷诉说着曾经,那些岁月峥嵘如今也不过是微小的尘埃分子罢了。 过去的时光已然过去,我们也都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就像是光阴收容师的看客身份一样,只不过,我们随心所欲看的,都只是自己的光阴而已。 土土则是把光阴收容师凝聚成为了一个实体,它由此变得更加真实…… 第236章 恋(一) 夏棠和唐晓成为了情侣。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各自到底做何想,反正,他们就是走到了一起。 世界上属于这个范畴的原因本来就没有几个,如果非要纠结每一段感情最终走到一起的原因,那也未免太过于无趣。 此时此刻,他们正并肩走在大街上。 旁边的街道上车辆飞驰而过,呼啸声似乎是吓了夏棠一跳,于是,唐晓便和原本走在外面的夏棠换了一个位置。 “至于吗……” 夏棠抬起头无奈地看了唐晓一眼。 而唐晓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却分明只写了两个字:至于。 “我们一会儿去做什么?” 夏棠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唐晓,那样子,好像是在问:你真的确定要问我吗? 在唐晓的脑海里,一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记忆瞬间就涌了出来。 “不如我们去蹦极吧……” 果不其然,夏棠在狐疑地看了唐晓三分钟以后,嘴角勾起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唐晓弱弱地问道。 夏棠便横起眼神瞪了唐晓一眼,唐晓灰溜溜地,一副吃了瘪的模样。 不由分说,夏棠拉着唐晓到了曾经的那一家游乐园。 看着更完善几分的蹦极台,唐晓感觉自己似乎要窒息了。 “我……我能不上去吗?” 唐晓实在是胆寒,上一次的经历,虽说有夏棠的一吻收场,可他还是不想再经历一遍,更别说现在还是加强版的蹦极台。 但他这句话还未完,便是讶异地看着夏棠拉着自己直接路过了蹦极台。 “这个碰碰车怎么收费?” 她竟然向着碰碰车旁边的收费人询问着价格。 “怎……怎么……” “一个人十五,两个人三十,走吧,姐姐今天带你过一把瘾。”夏棠撩人地看着唐晓,一边付了钱,拉着唐晓走进了场地。 今天是工作日,碰碰车,是游乐园里最冷清的一个场地,空旷的区域,就只有唐晓和夏棠两辆车。 “来吧,姐姐来考验一下你的技术?” 夏棠微微一笑,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脚下用力,踩下了油门。 唐晓直到现在还是处于一种全程懵的状态,什么情况?夏棠竟然路过了蹦极台,主动拉着自己来玩碰碰车…… 正在胡思乱想着,唐晓忽然就觉得有一阵猛烈的碰撞,夏棠气势汹汹地已然是撞了过来,两相反弹,自然是唐晓这边没有开动的移动要大一些。 唐晓也逐渐兴奋起来。 他同样一脚踩下了油门,自从六岁开始,对于他来说,这片场地上就再也没有对手可言。 车轮在疯狂地空转着,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路过的人狐疑地向里面望着,碰碰车的售票人员也看向了里面,正在议论纷纷这两位到底是不是情侣。 “好玩吗?” 夏棠大声地问道。 唐晓深深地回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话,用力地踩下了油门,将速度开启到了最大。 还有三十秒…… 两辆车激烈地对撞到了一起,然后碰触的一瞬间几乎停顿,再分别反弹……加速度没有了,速度就这样渐渐地降了下来。 “怎么样?” 下了车,夏棠挑了挑眉,挑衅地看了唐晓一眼,唐晓搂住了夏棠的腰,向着她的唇缓缓靠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得逞的时候,夏棠忽然诡异地一笑,竖起了一根手指,挡住了唐晓侵略的嘴唇。 “你想要做什么?” 唐晓毫无疑问地就再一次吃了瘪,他真的觉得,也许自己这辈子都将要折在夏棠这个女人的手里。 “老实点。” 夏棠轻轻地拍了拍唐晓的脸,然后凑了过去,唐晓仔仔细细地闻到了淡淡的花香,那是夏棠最喜欢的香水的味道。 唐晓闭上了眼睛。 像上一次一样的奖励,终究还是没有降临。 “想的美……” 夏棠牵住了唐晓的手,两人一起盲目地随意走着,由于不是工作日,和他们抢地盘的人并不多。 ……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可是,那光阴收容师的规则怎么办?” 唐晓每一次想到这些,都无不担忧。 “别去想。”夏棠无所谓地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是先不要大惊小怪的好,毕竟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她竟然难得认真一次。 “要是真到了那一步,那可就晚了……” 唐晓的话还没有说完,夏棠就直接吻住了他,这一吻保持了很长时间,很久很久。 唐晓不是后来的唐尧,夏棠同样也不是唐娆,他们不一样,他们要更勇敢,比现实更勇敢。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自从向你坦白了一切之后,我们就已经连在了一起,无论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离……除非死亡。” 听到这句话,唐晓一愣,他的心没由来地悸动了一下。 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不知道,但是他很害怕,他和夏棠还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有很多误会被放大被揭开被解开。 寻常看来可能没什么,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凭借着光阴收容师才构成的,阻力很大,压力同样也很大。 “光阴收容师的未来,还需要你去开启……所以说,你不要这么灰心丧气,未来毕竟还只是未来而已,从没有人说未来就是固定的。” 可是后来,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知道,命运……是不可阻挡的。 “夏棠,你后悔吗?” 唐晓又一次如此问道。 “我为什么要后悔?”夏棠微微一笑,“先给我一个理由?” “千万不要总是这样问……因为你问的太多,甚至就连我自己都会失去信心的……” 夏棠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唐晓的脸庞。 “光阴收容师的最终变革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我的存在,会让你一直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人派遣我这样做,只是……” 她顿了一下:“我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 “光阴收容师已经延续了太久太久,我们都需要一份改变,你也好,我也好,另一个人也好。” 夏棠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是赌上了我的生命的,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千万不要……” “我的预感一向都很准,没有意外,我理解的,和我不理解的,未来什么都会发生。” 第237章 恋(二) “陪我喝酒。” 夏棠看着唐晓,手指微微勾了起来,动了几下。 “你确定?” 唐晓沉默良久,忽然问道,他的表情很认真。 “不就是喝酒吗?我真想拿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这副表情。”夏棠瞥了唐晓一眼,双臂环抱而起。 以唐晓对夏棠的了解,她其实并不喜欢喝酒,所以,每当她主动提出去喝酒,一般来说都是出了问题。 看得出来,夏棠的心里藏着许多故事,只是唐晓觉得,即使是情侣之间,也没有必要完全地“坦白从宽”,互相留一点隐私,那是对于个人的尊重。 “走吧,我带你去一家酒吧。” 夏棠看着轻轻挽住自己手的唐晓,忽然就有些无言,他竟然是如此轻易的便答应了下来。 出了门,转过了五六个街角,两人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夏棠一面走,一面怀疑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来过?” 唐晓微微一笑:“这种地方,又怎么能是你们可以随便来的?” 他摇了摇头:“从前的那些日子里,我没有家人的经济支撑,一个人如果累了的话,就会到这里来。” 没有家人的经济支撑? 这是什么意思? “你……” “没什么,只是他们以前都不理解我罢了。”唐晓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还想问……那现在呢?” 夏棠下意识地颔首。 “现在他们当然也不理解,只不过,是我屈服了而已,就连我都不能理解我自己了。” 唐晓找到了方向,然后推开了一扇门。 那原来是一间小酒吧的后门,刚刚推门进去,夏棠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道,不由得皱起了眉。 看着夏棠的样子,唐晓撇了撇嘴:“你现在还确定吗?我和你说,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 夏棠看了看唐晓有些得意的样子,一跺脚,心里一横,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服输的。 “我不反悔,绝不。” 她抬起头怒视着唐晓,甩开他的手率先向里面走进去。 可唐晓一句话就叫住了她。 “这边……” 她的背影一阵颤抖,狠狠地跺了跺脚,转向了和唐晓一样的方向。 “你现在可真是可爱极了。” 唐晓哈哈一笑,心里的阴霾都减少了很多。 “老曲……不……呵呵,老唐……”酒吧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看见了唐晓,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好久不见啊,怎么突然又想起我这家店了?” 老板引着唐晓二人去了里间,那是一个略显宽敞的屋子,虽说陈设也并不怎么样,但是至少那刺鼻的酒精味没有了。 “请坐请坐……今天带了女朋友是吧……” 老板看着两人落座在沙发上,搓了搓手:“想喝点什么?” 唐晓看了夏棠一眼:“那就还先是老样子吧。” “ok。”老板先是上下打量了夏棠一眼,眼神有些不甚明晰,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一跛一跛的。 “他是你的朋友?” 夏棠问向了唐晓,后者点了点头:“是为数不多的……那个时候的朋友……” “你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 她看着唐晓,犹豫了许久以后才问道。 “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今天是喝酒的日子,我们先只喝酒,好吗?” 唐晓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好吧。” 夏棠摊了摊手,老板又推门进了来,他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两杯蓝色的酒液,走到了小茶几前,将酒放了下来。 “二位请……” 老板伸出手来,向着沙发上的两个人示意了一下。 唐晓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液,那是一股直达心底的清凉,似薄荷却又不是,又像是口中燃起了一团冰的火焰。 夏棠同样也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她那一言难尽的表情,令唐晓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 “这是什么酒?味道好奇怪啊……”夏棠端详着杯子里的酒液,好奇地向着一旁的老板问道。 “这杯酒,是本店特制的调制酒,它的名字叫做……灯火阑珊。” 老板依旧是笑眯眯地回答道。 灯火阑珊。 杯子是那种细长的高口玻璃杯,里面的酒液,整体是透明的蓝色,从上至下颜色逐渐变浅,里面还浮动着由星星点点组成的淡淡彩雾。 褪去浮华,灯火阑珊。 “好名字……”夏棠感叹道。 “灯火阑珊是本店的特制酒,并不对外售卖,只有本店的老顾客才能品尝,每天还只限量一杯。” 老板解释道。 唐晓向着老板看着挑了挑眉:“只限量一杯?” “当然,对于老唐没有这个规矩。” 看到唐晓目光的老板急忙改口道。 夏棠闻言在一边轻轻地笑了一声,老板一脸郁闷地看着唐晓,可唐晓偏偏不看他,依旧是自顾自地喝着自己杯子里的“灯火阑珊”。 原本在唐晓最爱的饮品中,就只有这一杯“灯火阑珊”,而后来夏棠的那一种饮料勉强也算,再者,就是“问”的“冻雪”了。 不过很可惜,“冻雪”他应该是很难再一次地品尝到了。 “接着就拿些啤酒吧,一半冰镇一半常温。”唐晓放下了杯子后说道。 老板正想找个机会离开,听唐晓这么一说,便在口中“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前台拿酒。 “你这个朋友……就由着你这么欺负他?” 夏棠摇晃着杯子问道。 “谁让我是他的好兄弟呢?”唐晓诡秘地笑了笑,“快点喝,灯火阑珊是不能久置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再来两杯?” 唐晓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开玩笑而已,即使是朋友,来这里那也是要付款的。这是酒吧的规矩。” “灯火阑珊造价高昂,就算是我这个朋友他一天也只能调制三十杯左右,事实上,这家酒吧早就已经濒临倒闭,一直是靠着向老顾客卖灯火阑珊来赚钱的。” 夏棠看着手中的杯子,一阵沉默。 “你们身上的故事还真多……” “还好吧,我们都挺了过来,不是吗?” 唐晓笑了笑,复又拿起了杯子吧剩余的“灯火阑珊”一饮而尽,这个时候,老板也已经把啤酒拿来了。 一瓶一瓶地交给了唐晓。 “十二瓶,应该差不多了吧……”老板说道。 唐晓点点头:“辛苦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钱包。 老板看见了,按住了唐晓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第238章 恋(三) 老板看见了,立刻按住了唐晓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付账。” 唐晓看着老板,理所应当地说道。 “这还是你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带女朋友过来,就不能让我请一次客吗?”老板用力地压着唐晓的手。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如果现在是当年,那么我绝对不会付今天的酒钱,甚至还会再打劫两杯灯火阑珊。” “我清楚你根本就不会要我的账。” “但是现在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唐晓看着老板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 老板愣了许久,按下去的手,终究还是缓缓松开了。 唐晓站起身来,把钱塞进了老板的口袋里,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再说话,老板慢慢地转过身去,一跛一跛地离开了,背影未免就显得有几分落寞。 “每一个人都不容易。” 唐晓又坐了下来,说道。 “夏棠,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这句话……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你都要记得,每一个人都不容易。” 夏棠微微一愣。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唐晓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你想要了解这个世界上的光阴,那就要记好这一点。” 两杯“灯火阑珊”都已经见了底,唐晓便去取了两瓶啤酒,启开,分别倒在了灯火阑珊的杯子里,又替夏棠如法炮制了一番。 “这第一杯啤酒,味道和后面的都不一样。” 唐晓说道。 “为什么不一样?”夏棠接过了杯子放在鼻前闻了闻,啤酒的气息很明显,但是,小麦的氛围里若有若无地飘着灯火阑珊的滋味。 她试探着尝了一下。 啤酒的滋味并没有丝毫被掩盖,反而是在灯火阑珊的衬托下显得别有韵味,余味悠长,完美地契合了这一杯啤酒。 就像是流水滑过了冰泉,相得益彰。 夏棠慢慢地品尝着这一杯混合啤酒,而唐晓则是一饮而尽。 用手背擦了擦嘴唇。 “你为什么要一次性都喝光?”夏棠看着唐晓,疑问道。 “灯火阑珊的精髓,全都是在这一杯酒之后,搭配着另一种酒,然后一起喝下,灯火阑珊它先洗刷过了杯子,把一种天然的冷留在了玻璃杯中,那么,这第二杯酒便是升华了。” 唐晓随意地解释道:“我曾经喝了太多次,都是啤酒搭配最好,至于为什么一饮而尽,大概是我已经习惯了吧……” 夏棠摇了摇杯子,也学着唐晓的样子喝光了杯中的啤酒。 “灯火阑珊能放大酒的性质,我觉得,你今天一定会喝醉。” 一边肯定地说道,唐晓一边倒了第二杯啤酒。 “喝醉就喝醉吧,反正我身边是你,就算是做什么,我也不亏,不是吗?” 面色酡红的夏棠,此时此刻更加撩人,她向着唐晓挑了挑眉,继续喝着啤酒。 唐晓看着身旁的夏棠,没有开口。 任由夏棠依靠在自己的身上,把几乎所有的支撑,都放在了他这边。 “我早就已经放弃了追逐血月……因为我遇见了你……” 夏棠眼神迷离地看着唐晓,伸出手想要触摸唐晓的脸颊,却在半空中软软地垂了下去。 她已经喝醉了。 “就你这酒量,还和我喝酒?”唐晓摇头笑着,替怀中的夏棠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 “血月放弃就放弃吧,本来也没什么,我可不想看到你这么累。” 唐晓慢慢理着夏棠略显散乱的发丝,轻声说道。 夏棠清醒的时候,她就像是一只被弃养的老虎,浑身上下的棱角有很多,她不喜欢服输,尤其是当对象是唐晓的时候。 也许,只有她喝醉的时候,才能安生一点。 “现在就剩下了光阴收容师……就只剩下这个问题,它可是我的心病!”夏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大概是把自己敲痛了,便伸出手去揉了揉。 衣服的领口微微挣开。 唐晓叹了一声,将夏棠的扣子一颗颗重新扣好。 “我们是因为光阴收容师的缘故在一起的,所以,我有些怕,真的……你不要再在我面前说那些话,我怕有一天我也承受不住,我的坚强会被生生撕掉。” “我相信你可以改变光阴收容师的宿命的,一直都相信,因为我的直觉从来都不会错。” “你知道吗?” 夏棠忽然坐了起来,转身直直地看向了唐晓。 “知道什么?”唐晓想要把夏棠再拉回来,可夏棠就是梗在那里,不愿意动。 “我的上一任男朋友,他是一个渣男,彻彻底底的渣男。” 夏棠拍了拍唐晓的胸膛。 “他把我骗到了床上……现在想想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唐晓没有想到夏棠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恐怕,这都是她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会去说的事情。 尽管唐晓并不在意这些,但是,他的心里也难免有一点别扭。 毕竟以夏棠的性格,她是不可能会将这件事吐露出口的,似乎夏棠现在的这种性格,都与当年的那一个经历有关。 “我满心欢喜,我等着他为我披上婚纱,他承诺过会给我戴上婚戒,然后去各个地方旅行……” “可是第二天他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短信说我们不合适,说要和我分手,而且他的号码,从那天起就没有再打通过……” 夏棠抽泣着,不停地抽泣着,这样的她,才像是一个正常状态的女人。 有弱点,有不堪一击的方面,也有不想言明的过往。 唐晓将夏棠拥进了怀里,微微用了些力气。 夏棠不再说话了,她渐渐的睡着了。 呼吸平稳,眼睛闭合,眉头略略皱起着。于是,唐晓便替她抚平了眉头,附在了她的耳边。 “没事,有我在。” 老板再一次地推开门进了来,他是来收拾空酒瓶的,见状,唐晓马上示意老板小声一些,老板点点头,并没有走进来,直接就合上门离开了。 在唐晓的怀里,夏棠很安稳,她的睫毛颤动着,在梦境里,也许那些光阴又一次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 她无力招架,紧紧地抓住了唐晓的手,那就是她在梦中虚无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是救生绳,是不让他她坠落的网。 唐晓在夏棠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的心里,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大,但他说不清,那一个临近爆发的点究竟在哪里。 第239章 恋(四) 唐晓带夏棠离开了小酒吧。 幸好他还没有喝醉。 不然的话,他们就真的只能在老板那里住上一晚了,唐晓的酒量也不好,所以,他并没有喝太多。 先见之明。 他把夏棠带回了自己的光阴收容所里。 先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用湿毛巾为夏棠擦了擦面颊,替她脱下了外衣,最后送到了床上。 唐晓看着夏棠的脸,看了许久,终究是叹了一声,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他坐在了沙发上,环视着自己的光阴收容所,不知不觉间也就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唐晓便已经醒了过来,由于不是在熟悉的床上,所以,他睡的并不安稳。 “你醒了。” 屋子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唐晓吓了一跳,急忙往那个方向看去。 原来是夏棠。 她竟然比唐晓醒的还要早。 “一般来说,我清醒只需要三个小时,无论我喝的有多醉。”夏棠靠在了角落里,看着唐晓说道。 “还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种能力?”唐晓向着旁边挪了挪位置,“过来坐,那里太阴了。” 于是夏棠便走了过去。 在唐晓旁边坐了下来。 看夏棠的脸色不对,唐晓便是问了一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夏棠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唐晓,目光锋利。 看样子,夏棠很清楚自己喝醉了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你没有说什么,什么都没有。”因为唐晓并不能肯定在夏棠的心里,说出那一段回忆究竟是什么程度的感觉,所以,他还是不要承认的为好。 “真的?” 夏棠狐疑地看着唐晓。 “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信不信随你。”唐晓盯着夏棠的眼睛,笑眯眯的,他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挪开视线,那样,无异于是不打自招。 继续看了唐晓好一会儿,夏棠没有发现唐晓的不自然之处,她也就放弃了,看向了别处。 “唐晓,我保证,有一天我会对你讲出我的所有故事的……等机会合适的那一天。” 夏棠叹了一声后说道。 “没关系,我不也是没有对你和盘托出吗?每一个人都需要隐私的,我给你应该有的空间,你就放心吧。” 夏棠靠了过来,将头垂在了唐晓的肩膀上。 “我们……商量一件事好吗?” 唐晓柔声地说道。 “你说……”夏棠有气无力,显然是那杯灯火阑珊的效力还没有完全过去。 “先去洗个头,好不好?” 勾起了唇角,唐晓的语气一本正经:“你现在的头发,就和母鸡的窝没有什么区别……哦,对了,你见过母鸡的窝吗?” 夏棠猛然地站起身来,一边怒视着唐晓,一边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头发。 急急忙忙地向着卫生间冲了过去。 看着夏棠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唐晓才渐渐收敛起了笑容。 光阴收容师……关于光阴收容师,究竟还有什么他没有参透?还是,他所了解的,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眼前一团雾气,大脑里则是一团乱麻。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卫生间里传来了水流的声音,夏棠在其中模模糊糊地问道。 “随便,看你的意愿。” 唐晓随意地应和着,就像夏棠所说的那样,一股不安感正充分袭来,漫天烟云已然暗了半壁。 光阴,光阴,光阴…… 他这些天还是没有顾客上门,而夏棠,索性关了一周的门,把所有的顾客都拒之门外。 水流声停止了,半分钟后,夏棠走了出来,一只手拿着手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不断地向下滴着水。她走到了唐晓的面前,转了过去,把手巾递给了唐晓。 “喏。” 唐晓接了过来,一边替夏棠细心地擦着头发,一边说道:“下一次就待在卫生间,我去那里给你擦,你这样会感冒的。” 夏棠不以为然:“没什么,出来都已经出来了。” “感冒也不在这一时。” 唐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擦完了头发,接着唐晓便站起身来,去取了吹风机,替夏棠把头发吹干。 “ok。” 他走到了卫生间,清理了夏棠留下来的战场。 “我们去外面吃早饭吧。”夏棠坐在沙发上,向着卫生间的方向问道。 不知不觉,现在已经是早晨了,阳光在半空中斜斜地照耀了下来,把所有的物事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光芒。 推开窗子,把清风送了进来,唐晓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外面的所有声音就都一起闯进了来。 现在还是初春,天气尚有些凉。 “穿我的衣服吧,在我这儿没有你合适的。” 唐晓转过头对着夏棠说道。 夏棠挑了挑眉:“我在你眼里……真的就这么脆弱吗?” “当然。” 离开了窗前,唐晓走到了衣橱打开,然后取出了一件外套,递给了夏棠。 夏棠嫌弃地看了看唐晓递来的外套,打量了好一阵:“你这个真的可以穿吗?” “我如果说,它是我睡觉时候穿的你信吗?” 闻言夏棠摇了摇头。 “我不信。” “它可和我的皮肤进行过亲密接触,你就穿吧,就像我抱着你一样。”自从夏棠在酒后吐露了真言以后,唐晓说话的方式不自觉地就变了许多。 他明白,夏棠也不是那么冷漠的人。 在她那冷若冰霜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颗受过伤的心灵。 两人就这样走了出去,手牵着手,好像是大街上普普通通的情侣一般,一抓一大把的样子。 “早饭的话,还是我带你去吧。”唐晓走在前面,领着路。 “小汤圆,想吃吗?我倒是知道一个卖小汤圆的路边摊,味道还不错。”夏棠忽然说道。 两人这样打定了主意,向着卖小汤圆的路边摊走了过去,只是很可惜,今天老板并没有出摊。 夏棠很可惜的样子,摇了摇头。 “你是不知道,那家路边摊的小汤圆很好吃,老板很年轻,人也很好,分量很足。” 唐晓拉着站在一旁惋惜的夏棠,就一直站在原地。 “你惋惜够了没有?”他说道,“这回该去我的地盘了吧……” “难道你还有卖早餐的朋友?” 夏棠转过头来问道。 “当然没有。”唐晓摊了摊手,“只不过是我这几天发现的一家小吃店而已,味道还不错。” “你知道吗?” 夏棠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唐晓。 “我一向很怀疑你的眼光……以及口味……” 第240章 恋(五) “你知道吗?我很怀疑你的眼光……以及口味……” 夏棠一脸认真地说道。 唐晓转过头去看了看她,然后拉着她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喂,你到底要去哪?” …… 情侣共处的生活,虽然甜如蜜饯,可保质期同样也是短暂的。而再后来的话,夏棠和唐晓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他们去民政局办了一个证件,便把他们两个人框在了同一张照片里。 或许也是框住了一生的时间。 夏棠也是第一次知道,唐晓原来并不姓唐,他的原名,叫作曲晓。 唐晓是他在躲避自己亲人的那些年中,所用的一个化名。 化名也就渐渐地代替了他原来的名字。 新婚之夜。 现在的社会里面,没有什么洞房花烛,唐晓甚至根本就没有去得到亲人的祝福。 至于夏棠,她连父母都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窗外的月光透不过窗帘,夜晚的静谧,到处都衬托着暧昧的气氛。 “你想要喝一点水吗?” 唐晓对着夏棠,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好口渴。” 他很紧张,非常之紧张,夏棠就坐在他的对面,他希望今天晚上能发生点什么,却又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十分紧张。 夏棠对这种事情的阴影好像还很严重,她没有理会唐晓的紧张,正呆呆地望着一处。 虽然她也曾说过“喝醉就喝醉吧,反正我身边是你,就算是做什么,我也不亏,不是吗?”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但是,当事情真真正正走到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们是光阴凑在一起的情侣。 原本,夏棠一度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嫁给一个人,去完成一场婚姻。 可是,命运安排她遇见了唐晓。 她并不相信光阴收容师的桎梏,在她预料中的唐晓,是可以改变光阴收容师的大局的。 事实上,后来的唐晓的确也做到了。 只不过是代价有点儿严重罢了。 “别乱动,陪我坐一会。”夏棠忽然开口了,她拉住了唐晓的衣袖。 “好。” 唐晓便不再动作,他反过来握住了夏棠的手,连同她的心都一起仔细地拥在怀里。 “你害怕吗?” “我不怕。”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说谎……我知道,你其实很害怕。”唐晓感觉到了夏棠的身体一僵。 挣脱了出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夏棠盯着唐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唐晓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那天,你一定从我口中听到了很多吧……”夏棠垂下了头,发丝遮挡住了她的脸,所以唐晓看不见她的表情,“那些肮脏的,不可言说的过往……” 夏棠身上的故事,比唐晓想象中的还要多。 她的父母双亡,而后又执着于追寻血月,在她的心里,始终盘桓着一种叫作“执念”的东西。 执念有很多种形式,夏棠的心病同样也有很多种。 对于感情,唐晓能感觉到夏棠的那一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抵触情绪,她试图掌握主动,因为曾经陷入了被动。 但是唐晓并不是她的前男友。 他们绝不是一种人。 “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唐晓对着夏棠承诺。 “别轻易做这种承诺,你保护不了我的所有。” 夏棠再一次地靠在了唐晓的怀里。 “我一如既往地相信你,但是,千万别对我做承诺,没有走到终结的那一天,我不想听任何承诺。” 半晌,唐晓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会告诉你,如果你受到了伤害,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去挽回你。” 灯熄灭了。 窗子外初春的风吹来吹去,窗子里一片春色旖旎。 春秋冬夏。 如果可以,唐晓想陪着夏棠,花费生命里的每一天去走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他们不可以,他们是光阴收容师,就是被固定在了这片土地上的。 唐晓也曾想过为了夏棠放弃自己的争强好胜,可是,夏棠并没有看到那样做能有一个多么好的未来。 所以唐晓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在夏棠的意识里,光阴收容师还需要唐晓引领着做出改变。 那些时光里,夏棠总是生病。 或许,那就是天劫来临之前的征召,唐晓总是奔走于医院和药房之间,他总是在恢复自己妻子的健康。 夏棠竟然怀孕了。 于是,唐晓关闭了夏棠的光阴收容所,凭借着各种方法延缓着夏棠的出任时间,暂时地,夏棠可以摆脱光阴收容师的束缚,去安心地生下他们的孩子。 光阴容器是一个很苛刻的东西,一旦它的内容物填充频率加快,那就只能是需求越来越快,这个进程从来都不会减慢。 所以唐晓倒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心思。 近来夏棠的身体情况还不错,不然的话,唐晓也许根本就不会同意把这个孩子留下。 夏棠的小腹一天天地隆起,他们都沉浸在了即将为人父人母的欣喜里面。 “我们给孩子起一个名字吧。” 夏棠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一脸温和,自从怀孕以后,她性格里的棱角不自觉地就已然圆润了许多。 “我早就已经想好了。” 唐晓得意地笑了笑:“就叫曲维。” “曲维?”夏棠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我们之间,早已经不是一重人生能够解释得了的了,那不如就多个维度吧,看我儿子的名字,多么特立独行!” 简直得意洋洋。 “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是儿子?如果是女儿呢?” 夏棠轻轻地拍了唐晓一下。 “我不管……反正就叫曲维了。” 唐晓抚摸着自己妻子的小腹,唤了一声:“你说呢?小维?” “喂,明明我还没有同意呢好不好?”夏棠瞪了唐晓一眼,嗔怒道。 曲维。 唐晓根本就想不到,自己和夏棠的爱情结晶,并没有能留在他们的身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场意外,还是命中注定了的那一场加重的劫。 他们的儿子,到最后会成为唐晓最大的阻力。 寒拾。 …… 生产的那一天,唐晓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他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距离夏棠的预产期正常来说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甚至是不敢进去陪护,因为他怕噩梦就发生在他的眼前……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第241章 恋(六) 唐晓根本就不敢走进去。 走进那生命诞生,或者是消逝的手术间。 手术室的指示灯,一直亮着。 不知道为什么,唐晓甚至是不想要让它熄灭,因为只要是没有结果被完全定论,他就可以无限地向着好的方面去想象。 可是,时间并没有办法在一个点上肆意地延长。 手术室的灯,终究还是灭了。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名医生一边摘着口罩,一边走了出来,见状,唐晓马上拦了过去。 “不好意思,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看起来已经很疲劳了,他整理着自己的口罩,折叠塞进了一旁的回收箱里面。 “母子平安。” 这一句话,简直是让唐晓欣喜若狂,可是,医生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如坠冰窟,万丈深寒。 “但是由于是早产,还需要进行观察,进一步的情况还需要判断,产妇分娩的过程中出现了休克的症状,而且还伴有出血现象,虽然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 “你应该是产妇的丈夫吧……请留心一下产妇清醒后的情绪状态,她的心理似乎不太健康,分娩过程中配合并不积极。就这样……” 医生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唐晓看着手术室的门,心里十分复杂。 夏棠的心理情况不健康?怎么可能?她在怀孕的时候明明是那么的乐观……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唐晓,现在就像是在茫茫海面上失了方向的水鸟。 夏棠就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过来。 由于没有了产妇的主动助力,所以便进行了刨腹产。 疼痛,在唐晓的心里。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他的小维,现在在观察室里的小维。 瘫坐在了病房里的沙发上,唐晓觉得自己身上的所有力气都在一瞬之间被抽走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明明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那么的完美…… 用手掩住了面庞,唐晓合上了双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感到了莫名的心安。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 唐晓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心情,见是陌生号码,想都没有想便挂断了。可是几秒钟后,还是那个号码,孜孜不倦地打了过来。 “喂,有事吗?” 他的语气不算好,在他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的状态下,能做到正常地说话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是直接触动了唐晓的神经,他从沙发上猛然站了起来。 “你是谁?” “明天早上五点半,到医院楼下的花园北面来见我,第三个路灯旁边。” 对面那人说完了这句话便挂断了,唐晓余下只听得一阵阵的忙音。 那个人,究竟是谁? 毫无疑问,他一定是一个真相的知晓者,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唐晓就已经感觉到了目的是冲着自己和夏棠来的。 与光阴收容师有关。 其实答案已经很一目了然了。 能做到比他们更了解光阴收容师的,除了那第一个被找到继承光阴的人,便是上一任光阴收容师了。 现在看来,是上一任光阴收容师的可能会要更大一点。 唐晓坐了下来,安静地思考着。 如果对方真的是上一任光阴收容师的话,那么这个目的就很微妙了。现在这个时候,来找唐晓,目的绝对是为了他和夏棠之间的事情。 他其实是见过上一任光阴收容师的,在光阴传承的时候,对方当时的表情他直到现在还记得。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事情恶化了以后才来? 想到这里,唐晓就不可遏制地握紧了拳头。 他倒要看看,打电话约他的人究竟是各方神圣。 打定了主意,唐晓继续陪护着病床上的夏棠,至于小维那边,自然会有专人照料,他倒是不怎么担心的。 想要看儿子的话,还是先等夏棠醒来之后再说吧……那个时候也不迟,一家三口,进行一次真正的见面。 第二天。 早晨五点半,唐晓如约去了到医院楼下的花园,北面的第三个路灯处。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黑衣人影站在了尚且在照明的路灯下。 正在向他这个方向望过来。 唐晓快步地走了过去。 “你来了。” 对方戴着口罩,声音显得有几分沙哑。 “为什么不敢摘下口罩?” 冷笑一声,唐晓又走近了几步:“是心虚了吗?还是以为戴上了口罩我就认不出你了?” “别那么大火气……我是谁,对于你和我将要说的这件事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黑衣人笑了笑,说道。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称我为……黑衣人或者是……拯救者……” “拯救者?你要拯救谁?” 唐晓谨慎地看着黑衣人。 对方依旧是那一个依靠着栏杆的姿势,并没有动。 “当然是你的妻子,那个不守纪律的光阴收容师……事实上,你们都没有遵守信条,至于为什么报应只落在了你的妻子身上,可能是随机吧。” 黑衣人不疾不徐,可唐晓却是听得一股无名火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 “你们明明都知道这个信条,是你们自己主动踩上的红线,不然的话,我凭什么赶过来救火?” 语气转为了不屑,黑衣人瞥了唐晓一眼。 “光阴收容师之间是不能保持特别近的关系的,其实正常往来就好,可是,你们甚至是结为了夫妻,还有了孩子。” “你说说,这个后果不应该由你们来全权承担吗?” 唐晓一愣。 是啊,他们明明都知道的,是夏棠,她一直都不相信这个所谓的信条,所谓的宿命,于是他便也不相信。 难道说今天,恶果真的降临了吗? “那我该怎么办?” 唐晓问道。 “如果说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我同样也会对夏棠说这些话的。” 黑衣人严肃地说道。 “你知道吗?光阴容器其实并不仅仅只有你们体会到的那些用途……” “这我当然明白。” 唐晓不耐烦地说道,作为一名光阴收容师,对于光阴容器超越这个世界这一点,他还是了解的。 “那你知道吗?你所收容的光阴,原本是可以被用来做很多事情的……” 黑衣人微妙地说道,一边挑了挑眉。 第242章 恋(七) 唐晓问道:“什么用处?” 黑衣人卖了一个关子:“你猜猜?” “我可以……救我的妻子吗?”唐晓迟疑着问道。 “答对。”黑衣人打了一个响指“你的确可以救回你的妻子,而且,你不仅仅只能救回你的妻子。” “什么方法,快告诉我!” 唐晓抢上前一步,紧盯着黑衣人说道。 “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一点……不知道你听完之后,会不会就此打消救你妻子的想法。” 黑衣人挑了挑眉,看向唐晓的眼神里透出了些许不信任。 …… “那我就会告诉你,如果你受到了伤害,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去挽回你。” …… 唐晓还记得在曾经的那一个夜晚,夏棠温柔地靠在了他的怀里,他们共枕着窗外如水的月华,唐晓附在夏棠的耳边,许下的一个诺言。 他的眼睛湿润了。 …… “别轻易做这种承诺,你保护不了我的所有。” …… “我一如既往地相信你,但是,千万别对我做承诺,没有走到终结的那一天,我不想听任何承诺。” …… 夏棠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说来道去,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到他的头一个被夏棠压回去的诺言。 “我绝对会救回我的妻子。我也能够做到,因为我承诺过……” 唐晓的目光坚定。 可黑衣人闻言却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凭什么?就凭你那不值几文的承诺吗?” 握紧了拳头,唐晓看着黑衣人的眼睛:“无论如何,夏棠都必须重新站到我的面前。我将不惜一切代价。” “那你知道,夏棠她现在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情况吗?” 黑衣人沉吟片刻,问道。 唐晓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一定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所以……请你告诉我。” “光阴收容师,每一个人都是背负着远远超越这个世界的气运的,相互根本就打扰不得。命运会进行抉择,跨越了界限就必须得到惩罚。” “说重点。” 唐晓沉下气来。 “你是男性,而夏棠是女性,你们都是光阴收容师,在你们的身上,回环着你们的气运,还有属于光阴收容师的气运。” “但是你们互相影响,光阴的气场早就已经紊乱。夏棠怀孕时期,是她身体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招致劫难的时候。” “你们违背光阴收容师的信条走在了一起,必然要遭到信条的惩罚。这一次,责罚趁虚而入选择了更脆弱的夏棠……其实,也只能怪她命不好了。” 黑衣人安静地摇了摇头。 唐晓微微合上了双眼:“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事实上,光阴收容师仅仅是掌握了光阴容器的皮毛而已。光阴收容师收容光阴,不只是可以重现某一段记忆,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用这些光阴,去进行一些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说……随意操纵;再比如说……活死人,肉白骨……” 黑衣人意味深长,他看着唐晓,似乎是想要看看他的表情。 唐晓有些呆滞地看着黑衣人,不敢相信黑衣人所说的话。 “你说什么?” “的确,你现在可能不会相信,我也没打算让你立刻就相信,我只是提供一个机会,至于这个机会你怎么去衡量,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黑衣人暗暗地叹了一声。 “不需要衡量,我一定会去做……” “先听我说完。”黑衣人看着跃跃欲试的唐晓,伸出了一只手摆了摆。 “想做到这一点,看似简单,可实际上却并不容易。” “光阴收容师能收容的光阴,包括弱光阴、强光阴和具光阴。弱光阴是含量最多的光阴,对于大局来说没有太大的用处,你需要的,是强光阴和具光阴,强光阴很难遇见,而具光阴,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黑衣人怜悯地看了看唐晓,又看了看医院的住院楼。 “没有人能帮助你。”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你的妻子,她现在已经是撒手人寰了……” 唐晓身躯一颤。 “你说什么……”他一把拽住了黑衣人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与其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去看看你的夏棠她有没有事。”黑衣人依旧是不悲不喜的语气,仿佛是看透了一切,九九归一。 唐晓恨恨地瞪了黑衣人一眼。 “你是故意的。” “怎么会?”黑衣人摊了摊手,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如果不是特殊原因,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没有再去听黑衣人说什么,唐晓松开了手便快步跑了回去。 每一步,都好像是踏在了他的血脉之上,他痛,痛直入骨髓,心脏徘徊在停跳和剧烈加速之间,他没有任何办法去主动控制。 夏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至少不要是现在。 其实唐晓也明白,夏棠的陨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黑衣人话里无不透露着这样的信息。 只是,他绝没有想到会是在自己出来和黑衣人见面的这个时侯。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难道是……连自己见夏棠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吗? 想到这里,唐晓一边奔跑着一边转过头去,可是,路灯下已经没有了黑衣人的踪影,他急忙环视了四周,都没有…… 黑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出现的奇怪,消失的也奇怪,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唐晓甚至是怀疑黑衣人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罢了。 可是,病房里的情景,却令他肝肠寸断。 夏棠终究还是去了。 甚至是来不及再睁开眼同他说上一句话便已经去了,见不到她的小维,她的骨肉…… 唐晓站在了墓地里,面前是夏棠的碑。 上面写着:爱妻夏棠之墓。 他难以呼吸,空气仿佛是凝固了一般,种种胶质塞进了他的呼吸道他的肺里。 严重堵塞。 黑衣人说的话,全都是真的……可他又是谁?似乎并不是上一任光阴收容师,也不太像是第一个光阴继承者。 唐晓不确定。 “夏棠,我一定会挽回你的,不惜一切代价……” 一旁的推车上,安静地睡着一个婴儿,那是他们的小维,曲维,他们的爱情结晶。 想等到光阴收容师的合适继承者,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想要得到强光阴和具光阴,唐晓就需要不择手段。 第243章 不择手段(特) (此特辑与正文有关) 唐晓算是黑化吗? 其实并不算。 他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股执念——救活夏棠,他的妻子、他的挚爱。 光阴收容师的信条吗? 他相信世界上有来自上天的惩罚,但是,他同时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把这一场来自他心灵的浩劫给彻底熄灭。 现在正面临着一个问题。 他是三名光阴继承者之中无关轻重的那一个,虽然,作为最有希望的继承者的夏棠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但是,还有那个唐晓未曾见过的第一位继承人。 事情没那么简单。 唐晓动用了夏棠光阴容器中的存储光阴,在失去了主人以后,光阴容器实际上就已经是处于荒废了的状态。 利用那一股光阴,唐晓强行剥夺了未曾见面的第一位继承人的光阴收容师资格,自然而然地,光阴收容师的担子就完全落下了唐晓的肩上。 传承。 本来,上一任光阴收容师在回收继承者的光阴后,是要传输到光阴容器的大数据里面的。 但是,唐晓主动滞留了所有的光阴,并为自己所用。 夏棠曾经说过,光阴收容师的形式已经到了故步自封的地步,急需要突破性的改善。 而唐晓,就是她心中的那个改革者。 他有可能会改变整个光阴收容师的格局。 …… “我愿意以我的生命起誓,我这一生都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 “如有违背,我愿意魂飞魄散。” …… 夏棠当时的眼神坚定,唐晓就是从那个眼神中,看到了夏棠的真心,他愿意去相信夏棠所说的一切。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莫名地就有些悲壮了,时光真的会感染一个人的心境,每一个人所经历的故事,都是沉甸甸的,渲染在了人的身上,改造着人的内外在。 夏棠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难道说……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然预料到了吗? 通过光阴,唐晓得到了下一代光阴收容师的聚集地,极精确的——常春大学。不过,时间却是在很久很久之后。 久到足以让一个青年人,垂垂老矣。 时光剥夺了唐晓身上的所有,夏棠埋葬在了土地里面,与泥土共生着,她的灵魂都已经不知去往了何处。 唐晓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寻回自己的夏棠,即使是寻回来了,那么此夏棠又是不是彼夏棠?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至于小维,唐晓没有办法照顾,夏棠的父母双亡,而他自己实际上就是与自己的亲人维持着一个表面上的亲情而已。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在那里,虽然是剥夺了人生的许多色彩。但至少,曲维长大以后不会走上邪路。 常春市中心,大庙。 送自己的孩子去当和尚,这就是唐晓的决定,他真的是没有办法,因为,小维如果跟着他那就只能是受苦罢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给小维一个正常的生活。 后来他了解到,曲维也是按照他的预想,成为了一个僧人,甚至还是大庙里的高僧。 法号寒拾,取并肩寒山与拾得两位大师之意。 不知什么原因,寒拾对于唐晓的事情好像异常地了解。 他是两位光阴收容师的结晶,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是与寻常人不同的,截然不同。 寒拾对于唐晓的想法,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直觉。 虽然做不到事事都能够知晓,但是,至少是知道了夏棠的死,还有唐晓准备要做的一切。 寒拾的心里作何想? 他必须要去阻止唐晓,即使对方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是亲生父亲又如何?唐晓从他曲维出生开始,就没有尽到过哪怕是一天的责任。 的确,唐晓是有苦衷的。 寒拾了解,但不代表他理解,他是现代的高僧,这一个名号,就让寒拾记得很多事情,有些时候,他就必须要去定式思考。 比如说……阻止唐晓。 即使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为敌,即使唐晓的目的是复活自己的妻子,曲维的母亲。 在寒拾的意识里,唐晓与夏棠当初的结合就是错误的,还是一种无法挽回的致命错误。 所以说他要阻止唐晓,他要与唐晓成为敌人。 …… “只要你答应我,成为一名光阴收容师,我承诺一个月后,常春大学会给你发出助教邀请,让你成为一名助理教员。” …… 唐晓对着衣衫褴褛,落魄到了极致的唐骁说道。 其实像唐骁这种人,无论如何,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里,都会有摆脱现状的渴望,甚至是可以称之为欲望。 他可以利用唐骁去做一些事情。 常春大学是下一任光阴收容师的出现地,最终起作用的光阴收容师,应该也是只会有一个。 唐骁是一次实验,同样也是一枚先行的棋子。 唐娆成为了一名光阴收容师,也是唐晓去寻找的,自从唐骁开启了在常春大学的职责后,唐晓便开始了对于唐娆的重点监控。 他控制了耿世南,将唐娆安排到了草木明空的旧址去打扫,唐晓便会趁着这个机会,暗中接触。 有一次,竟然是被寒拾发现了。 寒拾在暗处,但唐晓感觉得到他的存在,唐娆那一天就只是在清扫着房间,寒拾和唐晓谁都没有出面。 再后来,唐晓便让唐骁停止和唐娆的接触。 因为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整合刚刚处理好了一众强光阴。 具光阴是他雪藏的东西,存货并不算多,那是他最后拯救夏棠的主力。 正式接触唐娆,又是在一段时间以后了,唐尧和唐娆之间,因为唐骁的存在出现了矛盾,他们两个就双双成为了光阴收容师。 自此,光阴收容师的传承者就已经聚齐。 寒拾沿着唐晓的脚印,先后策反了所有的光阴继承者,唐晓唯一没想到的是,寒拾的说服竟然要比他容易太多。 天赋……或者是光阴的莫名力量。 但是唐晓根本就不在乎,任由寒拾去在背后搞小动作,他没有必要去理会,因为影响不了大局,他才是站在背后看着一切的那个人。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第244章 一度剥离(一) 唐晓站在常春大学的景观台上,俯瞰着整座校园。 这里是风景最好的地方,当然,也是视野最好的地方,他的双手扶在栏杆上面,向下望去。 学生教师们来来往往,他们行走的每一段距离,都有自己的意义。 由于这个景观台年代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以至于很多新生甚至一开始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从没有人愿意到这个偏僻荒凉的高台上来。 哪怕就只是为了看看风景。 积年累月,也没有经常得到彻底的清扫,整个景观台都不堪入目。 栏杆上的油漆大部分已经脱落,露出了深褐色的斑斑锈迹,古老的风向标在风中艰难地摆动着,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 唐晓喜欢到这个景观台上来,并不是因为它上面的景色足够赏心悦目,而是……他可以从这里,更方便地观察唐尧与唐娆。 事实上,唐尧与唐娆那些年都是活在唐晓的监视下的。 人身隐私? 见鬼去吧…… 唐晓动用了光阴收容师的能力,把唐娆二人所有的行为都尽收眼底。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版本的自己和夏棠。 心中不自觉地就升起了一股酸涩。 想要等他们两个继承衣钵,还需要很长时间,唐晓每每想到冰冷坟墓里躺着的夏棠,一颗心就都在急剧地颤抖着。 几十年了……他已经等待了几十年。 现在目标就在眼前,又怎能让他不心急? 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并不宜操之过急,因为到最后可能会适得其反。这些年以来,他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一点。 放眼望去,整个常春大学都座落在一片浅绿色之中。 高高矮矮错落的各种树植,均匀分部在校园的每一处角落里。每一株主干树下,都摆放有一张木制长椅。情侣们一对对的,就坐在那上面。 唐娆和唐尧向来不习惯只坐在一个地方看着无聊的风景,他们更喜欢携起手来慢慢散步,沿着路,沿着池塘边,沿着教学楼的墙角。 唐晓淡然地看着远处行走的两个人,分明是看到了当年同样并肩的夏棠和自己。 “你在想什么?” 唐晓缓缓闭上眼睛,把双耳送到了唐娆和唐尧的附近。 唐娆问道。 “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看着我们?”唐尧一面狐疑地说道,一面环视着四周。 愣了一下,一个念头在唐娆的心里浮了出来,要是说有人监视,那么她的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唐尧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唐娆。 可唐娆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她还没有确定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唐尧。 唐骁的事情……毕竟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清楚。 “没什么,不是还要上课吗?快点走吧,还有五分钟就要迟到了……” 唐娆岔开了话题,没有再深入下去。 唐晓微微一笑。 原来,唐娆和夏棠还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她,远远要比夏棠温柔的多。 不过后来的唐娆和夏棠,却是恰恰相反的性格,那些就已经都是后话了。 他们的未来呢? 唐晓有些憧憬,尽管,他们只是他计划中的两颗棋子而已。还没有到他去移动棋子的时候,但是,相信唐娆和唐尧也能感觉到危机的降临。 二人的身影已然渐行渐远。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唐晓倒也没有继续去追看,没有时时刻刻监视的必要,唐娆和唐尧现在对光阴还知之未深,唐晓已经阻止了唐骁去进一步行动。 扫视了四周,唐晓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阵风吹荡而过,唐晓就消失在了风中,似乎是随着这一阵清风,去了其他的什么地方。 ……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去告诉唐娆这件事。” 唐骁对着唐晓说道。 唐晓挑了挑眉,锐利的眸子直直打在唐骁的脸上,甚至是在心理的作用下,让唐骁的脸颊有些火辣辣的刺痛感。 “现在,时机还没有到。” “该告诉唐娆的时候,我自然会去告诉,你就不要再操心这件事了。” 摆了摆手,唐晓的声音冷淡,很明显,他并不信任唐骁。 而唐骁自然也知道,自己得不到唐晓的真正信赖。 唐晓现在还没有完全地准备好。 甚至这个准备工作,还将要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唐骁停止对唐娆可能的内容输入,和停滞光阴收容师的相关操控。 唐晓是为了打出一个预告,至于准备……即使是稳如他,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在手。 提前联系上唐娆,是为了控制进度,而未来的暗箱操作,唐晓是绝对不可能让唐骁知晓的。 因为……唐晓并不信任他。 就像唐骁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就只是合作,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唐晓明白,唐骁在另一边是和寒拾牵扯不清的,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唐晓也没有打算去主动做什么。 本来就是他作为父亲,对不起曲维。 唐晓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 这也就是唐晓所要求的时间,他需要时间,需要去确保万无一失。 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容忍不忠。 唐骁惴惴不安地离去。 唐晓他是在埋伏一个大局,而这个大局的最终目的,就是复活他去世已久的妻子。事实上,很难很难…… 但是,唐晓从来都没打算放弃过。 他对夏棠有承诺。 …… “那我就会告诉你,如果你受到了伤害,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去挽回你。” …… 这是一句已经受了伤的誓言,唐晓心里的伤,夏棠一日不重新站在他的面前,他甚至一日就不能安眠。 午夜入梦,夏棠的样子就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拼了命地挣扎着想要醒来,可却醒不来。 直到阳光散了下来,将他拯救。 噩梦夜夜徘徊而至,几十年就如一日一般。 冷汗涔涔,唐晓仿佛是通透地被从温泉里捞了起来一样。 大口地喘着粗气,新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他还需要去常春大学,去例行监视一番。 唐娆和唐尧今天又会做什么事情? 他不自觉地就想要去猜测,就好像追剧的年轻人,没有下集预告,凭空猜想着后面的剧情。 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年轻人对于他的意义,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 第245章 一度剥离(二) 连唐晓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唐尧和唐娆对于他的意义,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当棋子不再是棋子。 他又该怎么去行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晓看到了很有趣的一件事……那是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 因为在他的爱情里,没有竞争者。 林荫小路上,唐娆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住了。 “出来吧。” 她没有回头,像是在对着空气说道。 片刻之后,唐骁从身后的墙角转了出来,脸上带着意义不明的笑容。 “被你发现了。” “你的跟踪技巧,根本就等于零,好吗?”唐娆不屑地笑了笑,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距离自己十米左右的唐骁。 “唐助教,你身为教职人员,跟踪我一个学生是什么意思?” 学生时代的唐娆,算是犀利且聪明,她所有的温情,都只留给了当年的爱情。 面对唐骁这样一个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人,她即使是没有像几年后那样的咄咄逼人,却也是冷言冷语。 “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告你一个……图谋不轨?” 唐娆笑了笑,像是一个俏丽的恶魔。 讪讪地,唐骁又走近了两步,可他走一步,唐娆便向后退一步,不远处已经有人向这边走来,如果被误会了的话,还真是不太好办。 “别担心,我就是路过……路过……” 唐骁情急之下,找了一个听起来最荒唐的理由。 “路过?”唐娆摊了摊手,“那好吧,再见。” 说完,唐娆竟然是直接转身准备要走的样子。 “诶……等一等……” 唐骁急忙叫道。 转过头来,唐娆挑了挑眉:“请问唐助教还有什么事吗?” 唐晓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露出了一个光阴堆积起来的“慈祥”笑容。 唐骁和唐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本来的话,唐骁也就只是一个行走第一步的卒子,无论是被吞掉还是被利用,其实都无所谓的。 反正又不影响大局。 在唐娆的身上,唐晓似乎是看到了夏棠的影子,而且很深很深。 唐娆是将要担起光阴收容大任的继承者,唐晓可是在她的身上寄予了厚望,而后来的结果证明,事实也正是如此。 唐晓靠在了栏杆上,安静地听着唐娆与唐骁的对话,就像一阵风一般。 他已经交代过唐骁,不要再向唐娆进行任何的内容输入,停滞交接光阴收容师的相关操控。 本来进度也就不快。 那么唐骁再一次来找唐娆,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来,貌似是寒拾又有了新的交待,唐晓竖起了耳朵,看似漫不经心地仔细听着。 不过无论表面上再怎么表现,曲维毕竟也是他的孩子,而另一方面,寒拾的行动也些许影响着他的计划。 虽然不会太多,但他还是需要去关注的。 “最近……还是没有人来找过你吗?” 等了这么长时间,寒拾竟然还没有动作,这便让唐骁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寒拾究竟在等待些什么? 苦等无果,他便要来向唐娆探探口风,是不是寒拾早就已经和她交涉过……然后自己就被抛弃了? 还浑然不知? 原来他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一个念头,唐晓顿时哑然失笑,这三个年轻人,在他面前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其实对于他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孩子。 “谁会来找我?” “就是……就是……”唐骁忽然迟疑了起来,一边唐晓的话还在他耳边绕着,而另一方面,寒拾的身份……倒也不是那么好交代的。 “我看一直来找我图谋不轨的,就只有一个人……”唐娆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那就是你。” 唐骁无奈地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 “你快走吧,我不想让唐尧看到你,那样的话可就说不清了。” 唐娆摆了摆手,复又转过身去。 “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是吗?”唐骁问道。 “因为我连怀疑都不想让唐尧产生。”唐娆微微偏过头来,“你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唐尧与唐娆之间的感情,现在看来坚不可摧,可是,唐晓很清楚在这样的平和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惊涛骇浪往往藏身于风平浪静之下,汤汤江水决堤而出,从来都不需要预告——甚至在前一刻你还可以在江上纵舟。 她就这样离开了。 唐骁站在后面呆呆地看着。 唐尧在场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在唐娆面前出现过。他规避的是什么?是自己的心,还是一种仅存于意识上的,尽管不愿意去服从可却又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 站在景观台上,即使隔着几千米的距离,唐晓都听得见唐骁心底的呐喊。 草木明空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唐骁不可能就此离开,唐晓皱了皱眉,他隐隐有些担忧,可却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缓缓地走下了楼,唐晓踩着楼梯却仿佛没有起伏,他可以像仙人一样凌空行走。 这就是光阴的力量。 但是,擅用光阴的责罚迟早要降临,唐晓不断地加强着光阴和自己的关系,使二者密不可分。 光阴容器是一种超现实的造物,光阴的大数据一直在更新,虽然说,唐晓用了某些办法去延缓光阴收容师的异变,但是,即使他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唐晓其实明白的,要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惩罚终究会降临,上一次,天从自己的身边带走了夏棠。 这一回,又会带走什么? 他就只剩下自己的命了,但他还不能屈从于命运,因为他还要拯救自己的妻子,等到一切终了以后,他再承受光阴的怒火也不迟。 甚至……有可能他还可以和所谓的光阴信条拼上一拼,夏棠对他充满了信心,她相信他有能力改变光阴收容师的现状。 唐晓现在倒也算是做到了,但他的变革是自私的,至少在夏棠复活以前,他都要对下面隐瞒下去。 这种方法还存在着很多的误区和陷阱,几十年以来,唐晓不止一次面临着天罚。 可他逃到了现在,并且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所谓惩罚,其实也不过如此,如果当时他也掌握了这一切,那么夏棠很可能就不会死,他也不需要把小维送到大庙。 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没由来地便恨起了那个黑衣人,他……究竟是谁? 或者说,他存不存在? 第246章 一度剥离(三) 黑衣人究竟存不存在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唐晓许久。 他是一个流浪的看的透彻的过客,还是一个局内人,或者分明就是唐晓自己的一个幻觉? 唐晓花费了很长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夏棠的逝去被掐着时间地预告,这绝不是一件凑巧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唐晓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巧合。 所有的巧合,都是被刻意为之后的衍生品,和夏棠在一起后,唐晓就愈发地开始有着类似的这种判断,等到夏棠被那所谓的天罚带走之后,唐晓便不得不去认真地考虑那该死的命运。 黑衣人的出现,是一场动荡。 唐娆一直以来想隐瞒的一切,终究还是没能永久性地消失不见。 这一天,唐晓在监视唐娆和唐尧的时候,看见了一件在他一个外人看来,格外尴尬的事。也不是唐娆和唐尧正在一起卿卿我我……而是……有一种出轨被抓了包的感觉。 他其实也说不太清楚,毕竟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尽管唐晓是以一个年长者的视角,却还是有些不可言明的尴尬。 唐晓看到唐尧在翻看娆的空间时,无意中点开了一个加密相册。 在那里面,唐尧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他尽管接触过,却没有丝毫意识的男人。 相册右下角最后的截止时间,是大概半年前,那是,他与娆刚刚相遇的时候。 是唐骁。 唐晓的心底登时就翻起了一阵异样,是幸灾乐祸吗?也不是,他就是有一种在看肥皂剧的感觉。 照片里唐骁和唐娆保持着一个正常的距离,只不过,不知道看在唐尧眼里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唐尧猜到了这个唐娆并没有告诉过他的相册密码,不然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看见这一张照片的。 此时此刻盘桓在唐尧心里的念头,便是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他从来都没听唐娆提起过? 唐晓猜的出唐尧现在的心理状态,别看他长得像一个成年人,却活着一个幼稚的心理,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唐尧做不到什么包容,什么其余的冠冕堂皇,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去说服自己那就是唐娆的一个普通朋友,再普通不过了。 只是,看着照片里的男人,唐尧却越发地觉得眼熟起来,他一定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一定是…… 在相册的留言栏里,唐尧还看到了一个邀请。 还是来自三天前的邀请。 真巧。 世界上所有出现的巧合,全都不是无意的,人生之中的所有经历,就是一次次巧合交织而成的。 无论是生,死,还是离,别。 唐尧和唐晓一样,都不相信所谓的巧合,那些巧合,终究会影响一生。 所以,目前出现的这个男人,也就是唐骁。令唐尧有了很大的危机感与压迫感,又一次,是感觉提醒了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唐晓在上帝视角莞尔。 唐娆和唐骁之间,真的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 但是,有的时候,越想要去隐瞒,即使是出于一个很好的目的,结果却也可能会是适得其反。 这件事,虽然唐晓看的透彻——别忘了他可是有上帝观影席的人。 可唐尧还是没有一点头绪,他没办法追查,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查起。 一切谜团想要解开,都只能等待着他与娆之间的冷战结束。 唐尧忽然发现,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实在是太过悲哀,没有掌握分毫的主动权。 甚至是连一丁点儿都没有。 娆一旦主动离开他,他就没有了任何的办法。 他活像是一个奴隶,尽管他曾经也扮演了先发的戏码。但是,他就是觉得主动权一直是在唐娆的手里。 但是唐尧可能一向都不了解,唐娆是有多么爱他。 就像当年的夏棠有多么爱唐晓一般,光阴的力量是极特殊的,尤其是像他们这种被命运单独挑出来的人。 相遇见或许是带有目的性的,不过时光其实是在成全一段悲惨的爱恋。 唐晓看见唐尧拿出了手机,翻开了电话簿,找到了唐娆的电话号码。 想了许久,可终究还是没有拨通。 唐晓一点都没有看错,唐尧实在是太懦弱了,他会把握着唐娆的一片真心去试探,去在边缘放一把大火。这和那个时候的唐晓一点都不一样。 至少唐晓不会去怀疑夏棠。 唐尧的世界里充满了多疑,他从一开始便怀疑唐娆接近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事实上,虽然的确是不单纯,可这爱恋毕竟是没有错的。 寒拾预料到了,同样唐骁也提醒过了。 唐尧就是唐娆命中注定的要遇见的那个人,可是,只有唐娆知道,唐尧却不懂。 站在唐尧的角度来看问题,有时候,对于情侣来说有些话真的说不出口,无关面子,也无关关系远近,就仅仅是因为一个特定的环境。 其实这个时候,唐尧是应该先开口的,但是,他不想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因为他认定那样得不到真相。 就这样,两个倔强的毫无意义的人这一次倔强到了一处,唐娆没有想到她当时的隐瞒会造就这样的一个结果。 虽然唐尧选择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不负责任的选项。 不过他相信,娆不是那种会计较这些问题的人,即使他还看不透娆的内心。 唐晓在景观台上抬头望向了远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所有的凑在一起的光阴收容师,都得不到一个好的归宿? 时间飞逝,光阴会带走以往的所有不愉悦。 留给唐尧的时间实际上已经不多了。 留给唐晓的时间,实际上也不多了。 唐晓的年华在逝去,他即使是可以用光阴容器做很多事情,却延长不了自己的自然生命。 生老病死,唐晓要赶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完成自己的心愿。 毕竟,现在或许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记得夏棠这个名字了。 唐尧和唐娆的路还在远方,这样的一次经历,也许能帮助他们更好地成长,在交错的人生里,命里有时终须有。 如果唐尧和唐娆之间真的有缘分,唐晓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成全他们。 到那个时候,自然是皆大欢喜,只是,寒拾怎么办? 他的孩子……怎么办? 第247章 一度剥离(四) 到那个时候,一切自然是皆大欢喜,只是,寒拾该怎么办? 唐晓的孩子……怎么办? 他一直都觉得对不起小维,可在外人面前,他的称呼却也没有软化过,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寒拾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不想让唐娆、唐尧和唐骁他们知道。 曲维一直是唐晓心里的痛,那是他个人,属于曲晓这个名字的时候所留下的印痕。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夏棠没有逝去,假如他没有把曲维送到大庙,假如他们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假如……假如这些都是真的该多好…… 唐晓多想就此活在自己的梦境里,奈何每一次,都是噩梦,在噩梦里他根本就翻不得身,他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魑魅魍魉狞笑着压迫着他,扯着他的四肢头颅五马分尸。 痛吗? 其实并不痛。 但是心其实在滴血啊……一滴一滴的,滴不尽的悲伤。 “夏棠……别走……别走!”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唐晓浑身上下全都是冷汗,就像是刚刚从水中被捞出来的一样,湿透了。 夜还深着,唐晓却再没有了睡意,和衣起身,他走到了窗子前面,整座城市现在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街上的灯火染在了安寂的拉着窗帘的窗子上,格外地孤独。 在梦境里,夏棠在悬崖边上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抬头绝壁,低头深渊。 唐晓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两崖夹隙的三寸天空。夏棠的模样开始模糊起来,像是凝固成了墓碑上的遗像,又像是……灵魂?灵体? 他从不愿意相信鬼怪除了他妻子的亡灵。 夏棠的手就在他的身上脖颈上来回游移着,触觉依旧存在,有的时候唐晓忽然惊醒,可身旁却空空荡荡,双人被的另一边是冷的,冰冷冷。 夏棠终究不在,即使是有灵体,但他看不到,他们活在一个世界的两个平行端。 共用这天与地却互不相干。 这样想来,那还是不要有妖魔鬼怪的好。 “唐晓,千万别忘了你的诺言,救我……” 夏棠模模糊糊地说道,虽然唐晓明白,真正的夏棠是绝对不会对自己说这种话的,这只不过是他自己内心的臆想罢了。 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相信。 慰藉,别人管这叫慰藉。 而对于他来说,这是活着的意义。 救回在天堂或者是在地狱的夏棠,是唐晓余生的唯一愿望。 至于小维,他就只能抱以歉意了,反正儿子也不会理解他,更不会原谅他的。 说来道去,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尽管他心痛的难以自禁。 尽管……他利用光阴的力量偷偷地看着寒拾虔诚的样子,但是,他完全不敢放开手脚。 因为寒拾与他的羁绊太过于紧密,以至于,在唐晓观察寒拾的时候,寒拾是一定会知晓的。 自己这一生,终究是负了许多人。 有意的无意的,出于什么目的,为了达到什么结果,不择手段,他是一个可以抛弃世界的人。 世界想必也已经抛弃了他。 唐尧和唐娆的问题应该是已经到达了一个顶峰,如岩浆办喷薄而出,他们两个人其实都有问题,谁都不是无辜的,唐晓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得格外清楚。 等到尘埃落定,他应该可以给这两个人一个有缘人厮守的机会,那似乎也将是他做的最后一件正确的事。 星空的微茫,月的光亮,唐晓独自站在窗前彷徨。 “哎……” 也不知是谁长叹了一声。 是灵魂吗?是岁月吗?是人生吗?是……他自己吗? 他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像这样站了多久,最后天亮了……东方鱼肚白的跃起,一轮青涩的红日缓缓地抬了上来。 不知不觉,半个夜晚已经过去了。 唐晓浑然不觉的样子,白天与黑夜对于他的意义其实并不大,差别也不大,一个看得见、另一个看不见而已,可谁又知道,究竟哪个看得见、哪个看不见?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盲人才看不见光的,从来不是。 唐尧和唐娆之间出现了什么事,唐晓不用看也猜了个大概。 “他是谁?” “如果我说是一个朋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唐娆看了看唐尧递过来的手机,瞥了一眼后说道,“另外,对于你偷看我相册的这件事,我就权当做不知道好了。” ……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唐尧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其中充斥着极度无奈。 “为什么没有未来?又怎么可能没有未来?我们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闻言,唐娆的语气便有些激动,但是音调却没有丝毫上扬,在这种场合,她依旧是一个有绝对涵养的人。 “我忘不了那段时光,永远都忘不了……” “什么意思?” 唐娆冷静了下来,直直地看向了唐尧,眼神很复杂。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只是……提前哀悼一声罢了。” 唐尧合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再睁开眼时,身边的唐娆已经不见了,手机里短信振动,发来了一条该死的消息。 “我们都应该静一静,我不接受没有任何理由的怀疑。” …… “这个算不算是一个理由?” “就一张照片吗?”唐娆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我本以为经过这几天,你能好好地思考一下。” “现在看了,原来是我想多了。” 想起了唐骁,唐娆忽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想想,还真是无比讽刺。 …… “因为我连怀疑都不想让唐尧产生。”唐娆微微偏过头来,“你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唐娆只觉得自己现在的脸颊火辣辣的,就像是被扇了几个耳光一般。 她没有面目再见唐骁了。 “你把他叫过来……” 唐尧盯着唐娆,说道。 “我又怎么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唐娆抱了抱手臂。 “那个邀请,你不可能没看到。”唐尧很肯定自己现在是心平气和,可是,对面的唐娆看起来心情似乎算不得好。 是啊,怎么能好的了? “好,你想知道他是谁,对吗?”唐娆没有再拒绝,声音开始变得冷清起来,“那我就让他过来。” 第248章 一度剥离(五) 唐晓看着唐娆通知了唐骁。 然后不久,唐骁就赶了过来。 三个人正式见面,情况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尴尬,唐晓挑了挑眉,在他的位置,能够把三个人所有的面部表情全都收入眼中。 唐骁忽然间同时看到了唐尧与唐娆,便显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你好,我叫唐尧,是唐娆的男朋友。” 主动伸出了手,唐尧像是在宣誓主权一般地自我介绍着。 犹豫了一下,唐骁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和唐尧浅浅地握了一下。 “你好,我叫唐骁,是……”说道这里,唐骁扭过头看了唐娆一眼,然而后者却并没有回应他什么表情,“她的……一个朋友。” 唐骁的称呼很微妙,他使用了“她”而不是“唐娆”,或者是什么更亲昵的称呼。 “朋友?” “那为什么我不认识你?” 唐尧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唐骁,唐骁今天的穿着很正式,因为他本来是去了车站办理车票,回来的时候,就直接被一个电话给叫到了这里。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唐娆通知他的时候,他还很迷茫,也不知道电话另一端的唐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都已经做好了离开常春的准备。 从张萌的口中听到的固然是真相,却也是一把伤情的刀子,尽管他还有张子枫在身旁,可是,那属于岁月的痛还是隐隐的,一直连续不断。 或许只有离开了,才能在方圆陌生中淡忘吧…… 草木明空是支持唐骁到现在的理由——至少明面上可以这样解释。而草木明空的事情一旦结束,实际上唐骁就已经再没有任何的心思继续留在伤心地了。 光阴收容师…… 无论光阴收容师高尚也好,卑鄙也罢,都与他的关系不大,即使在这不长的光阴收容师生涯中,他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麻烦你再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吗?” 对于唐骁来说,因为有了绝对的目的性,记住那曾经的匆匆一面自然是很容易,可唐尧却不一样。 …… “你好,老师,我叫唐尧,是大二的学生,刚刚转系过来……到新闻系……从另一个校区。” …… 唐尧当时说的话尤在耳边浮动,唐骁看着唐尧,盯着他的眼睛,去帮助他回忆。 “还是正式介绍一下吧,我是一名助教,你刚刚到新闻系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唐骁摊了摊手。 于是,唐尧的回忆便逐渐地开始清晰起来,他记起了在转系的时候,就遇见了成为新闻系助教也并不算久的唐骁。 他们曾经的确是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唐骁就已经怀疑了唐尧的身份,因为寒拾说过在常春大学,会出现唐娆的另一半——光阴收容师中的另一半。 而后来发生的事,也恰恰证明了唐骁的猜想。 唐晓微微一笑,常春大学是他意识中的光阴继承者涌现的地方,他已经守在这里几十年了。 几十年都如一日。 他在人群里守望着,迎来了一批又一批人,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这其中,当然也不乏出于各种原因,而没能在大学中走到最后的。 身亡……出走…… 不是精神上离开,便是身体上离开。可以说真正能笑到最后的,都是精英中的极少数。 唐晓在其中寻寻觅觅,可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得偿所愿。 “你为什么认识唐娆?” 唐尧用怀疑的目光游移地看着面前的唐骁,唐晓也在远处,用游移的目光看着三个对立的人。 情况很有趣,唐晓明白这将是唐娆与唐尧之间的一个结、或者是劫,渡得过去,便是安安稳稳,因为情侣之间最忌讳的便是无端猜忌,即使唐尧看上去掌握了某种证据。 看上去站在了道理和真相的那一边。 不过一旦成功渡过,风平浪静的生活也就不会太远了,成功地舒化了爱情中最不像亲情的那一部分。 可是,如果渡不过去……唐晓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即便是渡不过去,那么他也会组起辄轧命运的那只手。 以光阴的力量,到时候强行剥夺下他们光阴收容师身份就好。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唐晓不是没有做过,早已经驾轻就熟,只不过,这也将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次不受私心支配的行为。 “作为新闻系的助教,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不能认识唐娆?” 唐骁不慌不忙,唐娆是一个绝对聪明的对手,可不代表唐尧也是,唐骁虽然对上唐娆,思维上的胜算不大,但是,以他难以复制的经历,去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唐尧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其实……说唐骁看的透彻更多的似乎也只是赞扬而已,要是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唐骁在自身的迷茫中,浑浑噩噩,不过是找见了一个宣泄口,所以说方向上看得对一些罢了。 唐骁有自己的目的和观点,但是从应用上来讲,他的能力并不强。 闻言,唐尧语塞,因为唐骁说的有道理,这可谓是一个相当完美的回答。 “怎么了?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笑眯眯地,唐骁看着唐尧,他已经从刚刚到来时的尴尬和茫然中走了出来,面对唐尧的诘问,游刃有余。 其实唐尧犯了一个错误。 他明明应该分别去询问唐娆和唐骁的,纵使是需要找唐骁,那也不应该是在唐娆面前,甚至是由唐娆来通知的。 人都会犯错误,尤其是在无法正常思考的情况下。 唐尧和唐娆的这一次的见面实在是太过于不认真和不负责,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在正常的状态。 在景观台上远望着的唐晓摇头叹息了一声,身影淡去,消失不见。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唐晓猜的出来,而他也不需要去干涉什么,就是等待着几年后的那一个机会——让他赎罪的机会。 可能他赎不了所有的罪过,但是,唐娆和唐尧,和他与夏棠当时的处境太过于相似。 天空又一次出现了血月,唐晓抬起头,在血月里他竟然看到了夏棠的影子,又一次,或清晰或模糊。 是他心里的影子? 还是印在了血月上的影子? 唐晓分辨不清,而他也不想去仔细分辨。 是也?非也? 第249章 一度剥离(六) 景观台很快就没有用处了。 因为唐娆和唐尧都已经离开了常春大学。 还有唐骁。 唐晓其实一直都对唐骁抱有一种偏见,只不过,这种偏见和寒拾,也就是他的儿子曲维息息相关。 唐骁是个典型的两面派,是三个光阴继承者中第一个和寒拾牵扯上关系的。对于自己的儿子,唐晓在心里自然是绝对宽容,但是对于唐骁…… 他可就没那么好的心情了。 就连最基本的信任,他都没有给予过,寒拾能了解一部分他的行动,可以说和唐骁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尽管寒拾自己有窥探唐晓的手段,不过,这其中肯定也存在着唐骁的助力。 复活夏棠这件事,在唐晓的心里是头等重要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抵消——说句实话,曲维的重量也不够。 所以说,唐晓便将一部分的愤怒,加在了唐骁的身上。 不过实际上他也没有做什么。 只不过,就是在唐骁的身边安插了一个人而已。他需要得知唐骁所有的行动,之前的就算了,因为在唐晓的眼底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未来的唐骁,脱离光阴收容师的唐骁,会不会在外面,在他目不能及的地方生事。 虽然这个可能性其实并不大,但唐晓也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他需要占得所有的先机。 因为拯救夏棠那件事,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黑暗的屋子里,唐晓一个人独自地站立着,笔直,没有坐下,也没有用任何一种舒服的姿势。 因为只要一放松下来,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他就会瞬间疲累,无可抑制地陷入沉睡。 可他不想入睡,绝对不想,又一次的噩梦似乎预示着他没有办法去完成承诺,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爱人,除了沦落痛苦。 于是他便陷入了自虐式的主动失眠中。 到今天,已经持续了两个晚上。 “喂。” 电话铃声响到了第三声,当第四声即将要出现的时候。唐晓接起了电话,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声音问道。 “怎么样了?” 电话那一边的人似乎是叹了一声:“那你答应我的事……” “我会做到的,这个你放心。”唐晓的脸上没有表情,谁也看不出他讲得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更何况,此时还隔着两部电话。 “现在……告诉我情况怎么样?” “好……” 电流传递过来的声音先是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一切正常。” 闻言,唐晓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了一下,复而又慢慢散开:“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质疑不是没有理由,因为对方在唐骁旁边时间久了,根本没有办法保证是否受唐骁的影响更大一些。 那边的声音停滞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需要判断,你是不是还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 唐晓的眸光深邃,他直直地盯着夜空的某一部分。 “好吧……我们刚刚才到达京都不久,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是有能力看到吗?看一下不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说谎吗?” 唐晓如果可以随便去看的话,他倒是想去亲自监视,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只相信自己。 只是常春到京都的跨越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他需要大量的光阴力量去支持这个行为。 那绝不划算。 唐晓是这个世界上最精明的商人之一,两相衡量,自然是能够明白究竟哪一个方法更适合自己。 “我相信你。” 在无人看得到的地方默默颔首,唐晓沉吟许久:“帮助我继续观察唐骁,有什么问题,联系我就好……” 听出了对面的欲言又止,唐晓顿了顿:“我承诺过你,你哥哥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做。” 没有等到回答,唐晓便挂断了电话。 是的,他再一次承诺了一份谎言。 复活夏棠一个人,就已然是一件逆天改命之事了,何况再加上一个人,所以说,他刚刚承诺会履行的那一个承诺,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罢了。 但是他也没办法,不择手段的事情他也没少去做。他虽然对不起张子枫的信任,但是,他却给了她一个伴侣,唐骁虽说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他可以当一个好的男朋友甚至是丈夫。 这对双方应该说都算是一种补偿吧。 他不放心唐骁,只是,他对唐骁也不敢说是问心无愧,毕竟是他利用在先。 没错,他派去监视唐骁的,正是张子枫。 世界向来喜欢开残忍的玩笑。 而这个玩笑,往往还是由最残忍的那个人发起的。 假如唐骁知道了事实会怎么样? 张萌的记忆已然远去,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将张子枫当做了自己唯一的寄托……草木明空事件安息后的寄托。 可是,现在就连这唯一的寄托还是唐晓虚构出来的。 当初唐晓将唐骁从那般沦落境地中拯救了出来,他就紧紧地抓住了那个救赎,以草木明空为中心,将其视为了救命稻草。 草木明空的执念走到了尽头,附带着解决了深藏在心底的,有关张萌的那一部分。 唐骁无欲无求,只想摆脱一切,摆脱过去和现在的一切,在一片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依靠全新的人际开启全新的生活。 一旦唐骁知道了张子枫的秘密,那么他会怎样想?对于他来说,会不会是更残忍的一件事? 甚至还要比曾经更残忍。 但是唐晓没有办法去考虑那么多。 他给了张子枫接触唐骁的机会,以复活张子枫哥哥的代价为前提。 张子枫当然没理由会拒绝,只是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对一个除了她哥哥以外的男人产生依恋。 徘徊在左右,真的很为难。 唐晓挂断了电话,看着天空,昏暗而被霓虹灯光照亮。 在这一片夜空下,唐晓迎来了又一个不眠之夜。 而唐骁那一边,他刚刚到达了京都。 张子枫的亲人还在京都,她是有归宿的,而唐骁就好比没有根的浮萍,在生活不易的京都,是一只初来乍到的蝼蚁。 更何况,还有一个原歌。 原歌的未来,唐骁还是思考好了的,他的那与生俱来的能力,没有必要完全不去应用。 虽然限制性还是很大。 第250章 听枫(一) 京都。 站在人流若水的车站里,唐骁就仿佛是失去了方向一般。 京都的繁华程度,与存在于他意识中的这座城市的剪影相比,还要更甚。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都说,这样的情况是一座城市的活力,京都的活力就像是整个国家的脉搏一般。每一位来到京都的拼搏者,几乎都是怀抱着洗涤和濯取的欲望的。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概可以分为三种情况:谋生、习惯和享受。自然,是谋生的人群数量远远要比另外两种高得多。 所有人都是因为想成为人上人而来到京都的,可是,等到真真正正地面临着专属于京都的压力的时候,却不得不居于蝼蚁。 人上人毕竟永远只是少数,我们屈从的,其实不仅仅是现实。 压力将会来自家庭、来自朋友、来自工作、来自自我、来自任何地方……谁都逃避不了,哪怕你是亿万富翁,哪怕你掌握着别人所不能掌握的能力。 一草一木,一条街道,一家店铺,一栋高楼,一个人,一份事业。有时候你的苦你可以倾诉,而有时候你说不出口,更多的时候,则是你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值得吐苦水的对象。 看起来都很忙,谁还会有时间去安慰一颗仅仅是伤在了现实的心?结果早就已经证明了一切,想要在京都生长,那就必须要学会坚强。 张子枫大概可以不需要太坚强,因为在京都她有着自己的后盾。 可唐骁不一样,他是一个并不属于这里的陌生人,就和那些睡在火车站的北漂们一样,在一片不熟悉的环境里惶恐而又兴奋。 “你怎么了?” 见唐骁迟迟都没有动,张子枫拽着行李箱向前走了几步,与唐骁并肩站住,看向了同一个位置。 结果那里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唐骁本来便也是在发呆而已。 张子枫伸出了手在唐骁的眼前晃了晃,在阴影移动的作用下,唐骁这才堪堪缓过神来。 “嗯?发生什么事了?” “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事。”张子枫怀疑地盯着唐骁,“不过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唐骁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笑意:“我能有什么事?来到了京都,兴奋一会儿还不行吗?” 张子枫看着唐骁的眼睛,神色复杂。 又有谁在兴奋的时候,会摆出一脸怅然? “走吧。” “我们要去哪?”唐骁没有动身,侧过头向着张子枫问道。 “当然是去我家啊……不然的话还要去哪里?” 唐骁合上了双眼,缓缓说道:“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张子枫凝视着唐骁,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她能感觉到唐骁在两人肢体接触一瞬间的那种不自然的僵硬。 很显然,唐骁还很不习惯也很难定位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尤其还是张子枫的主动。 “我的家,也可以是你的家。” 他们说是情侣,其实倒也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毕竟还没有真正地表露心意,说是朋友吧,其实也有点勉强,虽然接触的时间不算太久,却也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那么究竟该如何界定? 总不能是……闺蜜吧…… 唐骁并没有说话,他没有回答张子枫,与其说是逃避,不如换一个形容词——他是在迟疑。 初来乍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还没有拼搏过,他还不想着急去吃这一碗端好的软饭。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原歌。 张子枫的家庭情况应该是很不错的。唐骁看得出来,不然的话也就不能在京都扎根。 “你……难道不想和我成为一个家庭吗?” 语气开始低沉了下去,张子枫这已经算是主动去表白了,作为一个女人,即使她打扮得再男性化,即使她的内心强悍,她也依旧是一个女人。 主动向男人表白,这绝非易事,更不是只要脸皮不薄就可以做到的。 “我……我不知道……” 唐骁的确是犹豫了一下,他很想说自己想,只是,他却不敢轻易地立下誓言,自己现在只是无根的浮萍罢了,承诺了也不一定能兑现。 自从张萌之后,张子枫是第一个走进唐骁的内心的。 也说不准是为什么,可能感情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太多为什么。眼神交集,对上了,看的顺眼了,很可能就喜欢上了,甚至是爱上了…… 只是,唐骁不知道在张子枫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她是唐晓派过来的,是用来作为移动监视器监视唐骁的。她的目的不单纯,可她的感情却很单纯——而她事先也不知道自己的情感会逐渐变得如此单纯起来。 所以说,现在都进行到这一步了,张子枫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我给你时间考虑,我家的位置我已经发给你了。” 去买饮料的原歌此时已经走了回来,张子枫只好中断了话题,向着递饮料过来的原歌道了一声谢。 然后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 “用不用我给你找一家酒店?”她拽起了行李,向着唐骁问道。 唐骁接过了原歌的饮料,打开喝了一口。 “不用了,我和原歌自己去找就可以了。”他依旧是拒绝了张子枫的好意,离开了常春,离开了那个他出生他长大的城市,他的自卑感和固执,毫不意外地就开始同时增长了。 唐骁不想就这样接受张子枫的建议,尽管他知道那不是施舍只是帮助,只是……那该死的自尊心,所谓的自尊心! 和张子枫相处久了,唐骁虽然是摆脱了有关张萌的学生时代的阴影,却也是渐渐陷入了另外一个尴尬的境地。 张子枫失望地转了过去,伸出手叫了一辆车。 “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尽管电话联系我……”她顿了顿,“这里毕竟是京都,再怎么说,我也要比你了解这个地方。” 唐骁点了点头,原歌看着两个人的互动,不明所以,就只是看着两个人对话,理智地并不去插话。 出租车在张子枫面前停住了,司机协助她把行李放在了后备箱,然后她就坐上了车。 她向着唐骁挥了挥手。 唐骁同样也摆了摆手,同时暗中记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 张子枫离开了京都机场,可唐骁和原歌两个人,他们甚至是连目标都还没有。 第251章 听枫(二) 张子枫离开了京都机场,可唐骁和原歌两个人,他们甚至是连目标都还没有。 原歌他应该成为他曾经想要成为的那个人,尽管他现在的身体条件还不算是尽如人意。 不过唐骁相信,原歌终将会找到一个适合他的舞台。 …… “折断……这雨中落羽纷纷……” “孤鸿……伤情好似离人……” “我缱绻千年……却抓不住那回眸一瞬……” “得到的……不过是海中一缕灵魂……” …… 在一旁的原歌,再一次地轻轻地哼起了这首歌来,唐骁微微地合上了眼睛,在睫毛交错透过来的微光中,身旁的人络绎不绝,可他并不在意,终究这个城市里,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踏出了车站,迎面而来的是陌生的风。 唐骁仔仔细细地嗅着,过往全都包含在了其中,一寸一寸的时光,倏忽昨日,又倏忽此时,他看着脚下的大理石,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踩到过这里。 陌生的熟悉感。 说不清楚,只是在大脑闲下来的每一刻,他都能想到一些稀奇古怪。 京都。 多少人执着于此,多少人为此奔波了一生,多少人放弃复又拾起,多少人得到了却又丢弃,多少人表面笑着在背后哭,而多少人……他们根本就从来都没有笑过…… 很多梦都曾经葬送于这片土地,埋葬了年华里本不应该凋落的青春,然后又有了很多的梦,不懈的日复一日地升起。 这一次,该轮到唐骁和原歌了。 “你准备好了吗?” 唐骁偏过头来,对着沉浸在自己的声音中的原歌问道。 原歌一愣:“准备什么……” “没关系。”唐骁笑着转过了头去,迈开了步子,“我准备好了。” 他的本行,他也许可以回归。 光阴收容师的职位也为他带来了一些经济收益,至少,勉勉强强撑过他重塑自己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那时,就会宛若新生。 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张子枫说那一句话:我的家,也可以是你的家…… 原歌似懂非懂的样子,显得有些迷茫。 可是,事实证明,在京都生存远远要比唐骁想象中的难得多。 几乎是寸土寸金,衣食住行似乎都成了问题,唐骁不了解这里的生活,可生活却还是可以压迫他。 这……就是无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再一次因为价格原因而不得不离开出租屋的唐骁二人,此时此刻坐在人行道的座椅上,旁边就摆放着他们的行李箱。 原歌如是问道。 唐骁摇了摇头,拧开了刚刚买的水,喝了一口又盖上,放回了背包里。其实走到现在的这一步,他也没有想过,京都的繁荣他是知道的,只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往往不是一副大脑就能够抵消的。 “我也不知道。” “要不然……”原歌先是看了看唐骁的脸色,很是迟疑,久久都再没有下文。 唐骁看着他:“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我们还是投奔张子枫吧……她家是京都人,自然要比我们更熟悉这里。” 原歌犹豫着,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唐骁当即就摇了摇头。 在拒绝张子枫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果决,如果现在反过来又要去拜托张子枫的话,唐骁真的是无法忍受这种感觉。 因为那样简直是……太糟糕了。 一方面,张子枫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亲人身边,她哥哥的阴影还在萦绕着,至少她暂时是绕不过去的。 和亲人匆匆见了一面后,张子枫便再一次拨通了唐骁的电话。 “你们在哪?” 唐骁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告诉了张子枫正确答案,放下了电话,唐骁心里的感觉极为奇怪,五味杂陈。 张子枫之于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唐骁心里其实有属于自己的答案的。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是张萌的代替者,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她这个代替者,早已经很好地“鸠占鹊巢”。 是的,张子枫在唐骁的心里,十分重要。 也许在外人看来这很不可思议,也许会有人责问唐骁是否是太过于花心,其实……真的一点也谈不上。 唐骁是在了解听风者的同时遇见的张子枫。 他们前前后后其实也有了不少的纠缠,因与果什么的,说得更清楚一些,可能就只好用缘分来解释。 到了这个时间段,就应该遇见什么事。 离开张萌后,唐骁就应该遇见张子枫——至少,在他的心里是这样为自己解释的。 可孰不知…… 唐骁在二十分钟后,便见到了张子枫,她甚至连衣服都还没有换,仍旧是那一套装扮。 “怎么会在这里?” 张子枫看着略显落魄的唐骁和原歌,而后者则是对她摆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至于前者…… 唐骁也在回望着她。 “是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吗?” 不需要听见回答,张子枫伸手拽过了唐骁的行李,转身直接便走,向二人打了一个手势。 “那就跟我来吧。”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而唐骁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就只好跟着张子枫走,本来说好的不要麻烦她的,唐骁正在心中暗骂自己。 原歌一直跟在两人后面,气氛不太对,他也就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十五分钟后。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开的旅馆,你可以先在这里住几天,然后去找一找工作。” 张子枫站在了一家旅馆门前,指了指旅馆的招牌然后回身说道。 “我毕竟也算得上是初来乍到,更多的忙我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她说道,“也就只能帮你们找一个暂时的住所了。” “去吧,进去和老板说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 张子枫推了推唐骁的身体,又把行李箱还给了他。 接着,她便默默地看着两人走进了旅馆。 似乎是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张子枫拿出了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忙音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就在第四声将要继续下去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接起了电话。 “喂。” “怎么样了?” 张子枫悄悄地合上了双眼:“那你答应我的事……” “我会做到的,这个你放心。”对面的声音很冷淡,从中几乎听不见一丝感情。 “现在……告诉我情况怎么样?” “好……” 张子枫先是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一切正常。” 第252章 听枫(三) 张子枫放下了电话。 唐骁和原歌还没有出来,她此时此刻的眼神,很复杂很复杂。 唐晓以她哥哥的事情诱惑她,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即使唐晓可能是在骗她,即使她知道普世的观念是人死不能复生,只是…… 只是大概只有失去了,才能理解她那个时候的心情吧…… 耳畔的风一丝丝地掠过,像是她的哥哥在和她低语,可她却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单单是察觉到了悲伤。 哥哥对于张子枫来说,绝对是无可替代的。 如果需要,她甚至可以去为她的哥哥做任何事。可她的哥哥已经去世了,被他和她的亲人执行了去世,她甚至看不到哥哥最后的一个表情、听不到最后的一句话,不,哪怕是只有一个音节也好啊…… 带着那专属于她哥哥的温度。 说起来,他的哥哥还是为她而死的。她的家人从此看着张子枫的眼光,多多少少便有了些异样。 而她的家人,她的亲人,他们相当于是亲手断送了她哥哥的命!他只是躺在床上,生生地被拖到了脑死亡。 安乐死。 张子枫现在哪怕是一想起这个词语,一想起那张惨白的通知单,一想起哥哥萎缩的身躯,一想起盖着曾经温暖的身体的一块白布。她就没有办法呼吸,她窒息了,一次又一次。 她自然也是无法原谅她的亲人的。于是,便有了多年的隔绝,两地相隔,阻断的可不止是距离,还有心和灵魂。 张子枫是一直和她的哥哥活在一起的。 唐晓无疑是抓住了她的软肋。 她不知道唐晓究竟是如何知晓她哥哥的事情的,重点是,唐晓承诺会拯救她的哥哥。 这就已经足够了。 因为这个原因,便足以让她奋不顾身,更别说只是一个尝试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唐晓给她的这个任务竟然会逐步变得如此地令她为难。唐骁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他是一个在心里包含着故事的男人。 虽然唐骁一直都有自我贬低的意思。 像他这样在心底种植着故事的男人,应该也就是他自己才会认为自己不迷人吧…… 所以说,张子枫真的很为难。 即使唐晓留下的任务,仅仅是监视唐骁平日里的表现罢了,然后随时上报,抓住一些可能出现的不正常的地方。 就够了。 不过张子枫却一直很难走出她自己的心结,她不忍心去出卖唐骁——在她眼里唐晓的要求就已然算是出卖。 唐骁和原歌在这时走了出来。 张子枫见状,便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摊了摊手,唐骁苦笑:“没想到这一次还是要麻烦你,你是帮我付了一个月的房费吗?我现在就给你……” 说着,唐骁便取出了钱包。 张子枫压住了他的手。 “你知道的,你全都明白。”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用再装傻了,这个房费代表着什么不用我去说了吧。” 唐骁看着张子枫的手,在原地滞了许久,才缓缓放下了钱包。 “谢谢……” 原歌躲得远远的,张子枫无意中瞥到了他一眼,便是着实有些无奈,原歌的健康问题,决定了他暂时没有办法帮助唐骁什么。 也就是说,唐骁需要同时肩负起两个人的生存。 在这茫茫京都。 “想好去做什么工作了吗?”张子枫继续问道,与此同时眼神在唐骁和原歌身上不停游移着。 唐骁摇了摇头:“大概……会去做我的老本行吧……可是又有哪家公司愿意去接纳我?” “至于原歌……” 他微微地叹了一声:“他的咽喉还需要治疗,所以暂时……” “暂时还帮不了你什么,对吗?” 张子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唐骁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你还想要做什么?我真的不能再接受你的帮助了。” 说来说去,他到底还是摆不正一个他和张子枫之间的定位问题,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吗? 是的。 其实完全可以这样解释。 “我说过了,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张子枫摆了摆手,“你的学业还没有完成,所以说以你的学历,想要在京都拼得一席之地……” “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你。” 唐骁自己也明白这件事,草木明空的出现是有学校的加成的,而现在,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充其量还有原歌和张子枫。 可是他们根本也帮不了他多少。 模仿草木明空的价值虽然说也不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但是,唐骁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去运营,他需要的是看得见的回报。 而且,他也早就没有了当年的一腔热血。 一朝败落然后想要东山再起,又谈何容易? “我都明白。” 唐骁看了看原歌:“以后我的重点肯定会移动到原歌的身上,他是我藏起来的宝藏,或许连他自己曾经都不了解。” “你想利用他吗?” “不。”唐骁眯起了眼睛,“我是在拯救他……” 唐骁的话就像是炸在了张子枫的心上一样,她忽然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的“野心”到底有多强,至少他曾经的欲望很膨胀。 想想也是,曾经草木明空的社长,原本未来一片大好。 然而却凋落到了现在的这般模样。 虽说他也因为低糜而低糜过,但是现在不一样,张子枫为他带来了新的希望,京都在等待着他去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于是“野心”复活了。 张子枫仿佛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唐骁,那时的他还是一社之长。 是那个站在常春大学,胆敢去探求一切的人。 “我希望你们……” “希望我们什么?”唐骁问道。 可是,张子枫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没什么,就这样吧……一切都好就够了。你要记住……” “我还在等你。” “所以,拜托请别让我等太久。” 唐骁当然是希望和张子枫走到一起的,因为他深信那就是他们之间的牵绊,属于光阴收容师……不,是属于前光阴收容师的直觉还在。 即使他们相识不久,即使……这段时间的重量还比不得与张萌的那些年,不过,唐骁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向后看了。 他已经看了太久,该走了。 原地踏步也会累,不是吗?还是找一个方向寻些慰藉…… 第253章 听枫(四) 唐骁看着张子枫离开了。 他们各怀心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原歌走了过来,问道。 看着张子枫的背影,唐骁沉吟了许久:“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其实并没有想到,来到京都会是这样的一番局势,搞不好,到最后的最后他们两个连体面都得不到。 当初也只是脑子一热,听说张子枫要离开常春回京都来,便想着早早地离开那个是非地,而选择了与张子枫同行。 可事实上,唐骁却已经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一个不算明智的决定了。 人才市场。 面对入眼如潮的求职者,唐骁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望洋兴叹,在这里,学历基本上就是决定了一切,如果没有那所谓的足够高的敲门砖,甚至连开始的资格都没有。 又谈什么公平竞争。 就像有些人,他明明能力底下,却仅仅是凭借着一纸文凭,便谋得了一个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职位。 还有多少人,他们攥着单薄的履历就好像是在攥着自己,把心都直接给揪了出来,结果,却连临时工都应聘不到。 唐骁没有带原歌来。 他自己都没有空间,试问……哪里又有原歌的一席之地? 带着多少期望来的,唐骁就是带着多少期望离开的,人才市场里学士文凭都多如牛毛,何况他一个连大学都没有毕业的呢? 都说一个人能在集中的一个时间段深刻地体会到世界的不友好,唐骁现在算是清楚了,曾经失去了草木明空的自己落魄无比,而如今,失去了光阴收容所的他,也同样被世界所排挤。 失望包裹住了他,狠狠地。 他就像是堕入了深渊,不见底地向下坠着。 京都的压力仿佛万重大山,不亲至,都没有办法感觉到这无边无际的浓稠窒息。 这里的生活节奏实在是太快了。 街上的人来去匆匆,绝大多数在京都站稳了脚的人都是精英,他们更懂得如何将时间的效用最大化,在相同的时间里,他们绝对可以完成比唐骁多得多的工作。 唐骁明白这种工作状态,较大学时期的他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其实也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但是,失落还是不可避免,这可关乎他在京都的未来,还有原歌,他可是承诺过原歌会得到本应该拥有的所有。 在路旁的长椅上坐了下去,唐骁很沮丧。 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像是洒了一片雾在半空中,积压越渐深,慢慢得连风都吹不动。 好像是要下雨了。 他一无所获,没有了来源的生活只有坐吃山空,光阴收容师的积蓄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自从唐骁销毁了光阴容器以后,光阴收容师的工资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账户上面过,原来他还有过一点点幻想,结果,现实就是光阴容器所掌握的现实极为惨淡。 他没有办法解释,只能默然。 他没有办法拒绝,只能认命。 人行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目的,几乎没有谁是目的不明确而在街上行走的。 当然,结论的实际是代表着大多数的。 双手掩面,唐骁又想起了张子枫。 自己果然是一个废物,甚至是连生存都做不到,自尊心仍然在作祟,脸面在高高地挂着,它已经阻碍了很多。 体面。 唐骁的自尊告诉他要活的体面。 唐晓的结论其实一点也不错,虽然唐骁有过往、有故事,但是,面对未知,面对远比他强太多的竞争对手,他就乱了方寸。 说到底,还是功夫不到位罢了。 有一些问题,唐骁想得清楚,而另外一些决定,他却完全没有把握。 人非完人,皆是如此,只不过在唐骁的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一些。 一滴雨滴落下,街上的行人开始变得脚步匆匆,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的雨和脚步声一起混响着。 唐骁被天气阻断在了候车亭的座椅上,四周都挂着雨帘,雨敲打的声音在此时此刻显得极为刺耳,他开始莫名的烦躁起来,天空在哭泣,雨连成了丝,渐渐地遮蔽了唐骁的视线…… 在下雨的时候,他格外孤独。 候车亭已经没有了行人停留,不愿意走的过客,似乎也只有他一个而已。 电话响起。 是原歌。 “你在哪?” 唐骁微微地叹了一声,说道:“我在车站。” “你是要走吗?”原歌的声音立刻就提高了音调,“你要离开京都?” 唐骁扶了扶额头。看来原歌是误会了,也对,他的表达的确是有点问题。 “没有,我还在。” 这句话就像是定心丸一般,原歌的语气登时就恢复了正常:“那你……找到工作了吗?” 沉默良久,唐骁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就是没有……” 原歌明白了唐骁的意思:“现在下雨了,我看了天气预报,大概是到了明天才会停。你又没带伞,怎么回旅馆来?” “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唐骁便挂断了电话。 向着左右望了望,根本就没有人,公交车趁着他愣神的时候刚刚才过去,半小时的频率简直让他头疼。 可若是打车的话……人才市场距离旅馆的路程并不算近,这将又是一笔开销。 雨声包裹之中,一道声音忽然透过雨帘钻了进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竟然是张子枫的声音。 唐骁微微一愣,转过头去,恰恰就看到了张子枫将撑开的伞收了起来,然后用力地甩了甩伞面上的水珠。 “你怎么……” “先声明,我绝对没有跟踪你,只是凑巧……就是凑巧而已……” 张子枫淡然地说道,可是唐骁总是觉得,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好吧。”唐骁摊了摊手,“那你是……” “难道我就不能出来转转吗?” 唐骁苦笑着看着张子枫,看着后者一直在自圆其说。 半晌。 “你要回旅馆吗?我可以送你。”张子枫回头看了看唐骁,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随意。” 他知道张子枫的行为都是些什么意义,但是,双腿和双手都长在她的身上,他根本就左右不了她的行为。 再这样下去,唐骁觉得自己可真的就要离不开张子枫了。 其实他的意思倒也不是想离开张子枫,只是…… 只是…… 第254章 听枫(五) 唐骁回到了旅馆。 而张子枫,她连车都没有下就直接离开了。 原歌在大堂里看见了这一切,唐骁走了过来,他便迎了上去。 “是张子枫吗?” 对于原歌这种并不怎么礼貌的称呼,唐骁倒也是没有理会,他点了点头:“是她。” “你说的会想办法……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办法?”原歌不停地向着门外张望着,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去,门外除了黑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偶尔走进来几个人,却也在被告知客满以后就离开了。 “我们是偶遇。” 唐骁径直走过了原歌,向楼梯间走着,原歌见状,连忙跟了上去,紧随其后。 不得不说,现在在唐骁身边的原歌,早已经脱离了当时他们初见时候的那种状态,当然,这也是唐骁所喜闻乐见的。 这代表着原歌正在从历史的伤痛中逐渐地走出来,他迟早会重新做回他自己。 “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歌看样子也是忍了好些天,终于忍不住了,便问了出口。 “什么怎么回事?” 唐骁停住了脚步,看向了原歌,眼神并不做伪,一片澄澈似乎是真的不明白原歌在说什么。 “自然是你和张子枫啊……” “我们……没什么,朋友而已,只是很正常的关系。”唐骁继续迈开步子,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在三楼,是双人间,事实上,张子枫的确是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帮助——再好的居住环境,已是不可能了。 “朋友会对你说那样的话?” 原歌盯着唐骁的侧脸,问道。 “她说什么了?” …… 张子枫仔细地凝视着唐骁,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唐骁的身体僵硬了些许,这不是唐骁的主动权。 所以,他还是有些不习惯,也很难定位两个人现在的关系。 “我的家,也可以是你的家。” …… “你……难道不想和我成为一个家庭吗?” …… “朋友的家就不能是你的家了吗?”二人说着,便已经走到了他们的房间门前。 唐骁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原歌愣了愣神,也随着进了去,把自己丢在了床上,深陷的床垫稍稍地反弹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这是我的床。”唐骁踢了踢原歌的小腿,“那张才是你的。” 很不情愿的,原歌挪了过去。 熟稔了以后,唐骁清楚地发觉了原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让他对于原歌的未来又多了一丝信心。 脱离灰暗的原歌,完全可以在未来为他们挣得很多很多。 “朋友的家当然也可以是我的家。”原歌一只手撑起了自己的头,侧躺在了床上,看着唐骁,“但是你和张子枫不一样。”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原歌倒了下去,仰面看着天花板:“她为你做了太多事了,我想只要你不是一个木头人的话,就应该察觉到了。” 往往在这种问题上,唐骁会发现原歌格外的敏感聪明。 是啊,连原歌都看得清清楚楚,又何况他自己呢?他本来就明白自己对张子枫的心,也明白张子枫对自己的心。 不过……他们之间并非毫无阻碍,相反,鸿沟如同天堑,难以逾越。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想到这个问题了。 “我觉得,你这是在伤害张子枫。” “怎么可能?”唐骁也学着原歌的样子躺了下去,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一动不动。 “你觉得不是,但事实上,你就是在伤害她。” 唐骁以各种理由从内心阻止自己和张子枫在一起,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张子枫之间差了很多东西。 不过……那是他觉得…… 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觉得”,而张子枫早已经表明了心迹,她不在乎,她想和他成为一家人。 这便又回到了那个永恒的辩证话题。 唐骁选择暂时不接近张子枫,究竟是对她公平,还是不公平。 衡量的筹码其实一直都是他的自尊心,所以每一次,答案都是倾斜的,从开始便倾斜。 他要做的从来都不应该是负责任,而是想责任,想他应该做什么、应该承认什么而又不应该逃避什么。 其实没那么简单,倒也没那么难。 人生就是如此,每一个决定都不能单纯地去看待,唐骁做出了他的选择,尽管依原歌的话来说,他伤害了张子枫,可是…… 他真的还没有想清楚。 现实已经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他所抱有的期待依旧抱有,但是,这个路途已经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顺利了。 至于那个结果…… 唐骁无疑还是想要的,因为他想要对张子枫说:我的家,也可以是你的家。 重新去衡量是一个无比明智的选择。 原歌刚刚的话,仿佛是醍醐灌顶,让唐骁一瞬之间明白了许多,他的自尊,可悲又可笑的自尊令他束手束脚。 而现在,仔细考量下来,他却还是需要慎重。 只是,绝不能再盲目地做同以前一样的决定了。 和张子枫之间,能走到哪一步他不会再阻拦,一颗心也不会再遮遮掩掩,回归到他们初识的状态…… 那样的感觉很不错。 他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待张子枫的态度会变成这个样子,似乎是自从来到了京都以后就变了,明明……他们之间很合得来的…… 是掏出了真心就要想得更多吗? 是付出了真情就要不单纯的在一起吗? 唐骁没有再回答原歌,渐渐的,他陷入了沉睡。 在梦里,唐晓竟然再一次意外地袭来,不过他却没有听清唐晓到底在说些什么。 一夜乱梦。 张子枫甚至还插了进来,她的表情在告诉唐骁她很失望……真的很失望…… …… “我还在等你。” “所以,拜托请别让我等太久。” …… 唐骁现阶段如果想要赚钱,那就需要不那么执着于体面。 第二天。 忽然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那是唐骁在人才市场上留的电话,对方说对唐骁很感兴趣,想约他聊一聊。 唐骁当然没理由放过这样的一次机会。 于是应邀而去。 见面地点选择了京都挺出名的一家茶楼,唐骁在茶楼外徘徊了许久,才走了进去,而对方早已经等候多时。 “您就是唐骁先生吧……” “是的,抱歉,让您久等了……” 第255章 听枫(六) “您就是唐骁先生吧……” “是的,抱歉,让您久等了……” 唐骁微微地颔首,然后在对面坐了下去。 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年岁并不大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种英伦绅士的风格。 高傲,是与生俱来透在骨子里面的,被外表的和善所完美遮掩。 “想喝点什么?” 男人招了招手,一位衣着略显古朴的侍者便走了过来。 “随意。”唐骁从来都不讲究这些,而他对茶本身也没什么研究,是属于可以喝而不热衷于喝,红绿黑滋味都品不清区别的那种人。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那就日照好了。” 侍者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唐骁坐直了身躯,看着对面的男人问道。 “免贵姓张。” 年轻男人微笑着回答。 他的脸上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一副面具一般。 这其实算得上是一种涵养,在人际格局中游荡久了,自然便会有这种职业病落下。 唐骁很好奇,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在人才市场的众多简历中,自己应当只是属于垫在底下的那一类,既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而且还存在着由于当光阴收容师而留下的相当一大片空白。 没有任何理由,这个年轻人背后的老板会看得上他,除非……除非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张先生,可以和我说说具体的细节吗?” 年轻人伸出了右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您都想知道些什么?” “你的老板是谁?” 唐骁开门见山地问道,拐弯抹角只会浪费他和对方的时间,更何况,他有六成的把握人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好意思,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前,我暂时还不能透漏我老板的姓名。” 摇了摇头,年轻人礼貌地拒绝了唐骁的要求。 这也是在唐骁意料之中的,年轻人的这种反应,恰恰再一次地证明了他的猜想。 年轻人似乎也明白唐骁的心思,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唐骁。 这时,侍者也把一壶日照端了上来。 这家名叫陆羽轩的茶楼,每一位侍者都是茶艺师,一般来说,客人来此品茶的话茶艺师都是要伴随左右的。 侍者原本也是站在他们旁边,想要替他们侍茶。不过,年轻人却摆了摆手,示意侍者离开,于是侍者便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柜台后的房间里。 接过了茶壶放好,年轻人看了看唐骁,笑笑:“看样子……您好像不经常来茶楼这种闲散地方。” 唐骁总是感觉怪怪的,可是,他偏偏又听不出来年轻人这句话里的意思,到底是誉还是讽。 “不像我,经常被老板赶来做这种事情,于是渐渐的,茶楼也就有了我这个老主顾。” 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说错了话,他依旧在笑着,唐骁皱着眉头,看着年轻人在摆弄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茶具。 “点香焚香除妄念,洗杯冰心去尘凡。凉汤玉壶养太和,投茶清宫迎佳人。” “润茶甘露润莲心,冲水凤凰三点头。泡茶碧玉沉清江,奉茶观音捧玉瓶。” “赏茶春波展旗枪,闻茶慧心悟茶香。品茶淡中品致味,谢茶自斟乐无穷……” 年轻人自顾自地在念着茶艺的术语。 仿佛当唐骁不存在一般。 “这是绿茶的茶艺。”年轻人点燃了一支香后,便开始烫两只玻璃茶盏。 他的高傲,显露得越发明显了,似乎……他对于唐骁有些敌意,尽管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我不懂这些……” 唐骁在耐心地等待着,年轻人在自娱自乐之后,应该就会说出此行的目的来,唐骁现在很清楚,面前的这个貌似很礼貌的年轻人,正在拿自己开涮。 而他一向都将这种表现总结为——有钱人的娱乐。 他需要搞清楚年轻人的背后究竟是谁,起初得到这个消息时,唐骁的确是有些兴奋的,但是,冷静下来便不难发现其中的不自然之处。 就像刚刚所说的那样。 经历了许多以后,唐骁已经逐渐学会了对待外人自己应该是什么态度,面对整个世界,有时候都需要服那么一小下的软。 即使你再刚强——因为世界永远比你坚硬。 而且吃软不吃硬。 年轻人见唐骁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得便有些无趣起来,神态在不自然了一阵之后,也逐渐开始放松。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谢茶自斟”。 “我想,我应该有权利知道这份文件的起草者是谁吧……不然的话,我不是相当于随随便便就卖了自己吗?” 唐骁将文件放下了桌子上,拿过了白瓷茶壶。 “请用茶。” 年轻人还是选择了暂时避开这个话题,看样子,也是被交代过的。 唐骁手中的那份文件,是有关一家娱乐性质的刊物的编辑招聘书。 而这份刊物,唐骁以前也是听说过的,以他的学历,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这种岗位。 可现在,竟然被直接送到了门前。 “编辑……我想这个工作对于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好了,您签下这份协议,我好回去复命。” 年轻人喝着茶盏里的茶,微微一笑。 不过唐骁不急,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些许考量,这种风格,似乎是张子枫能做的出来的事,不过……张子枫的家底唐骁并不算十分了解,不过应该还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那么就只有…… 张萌。 唐骁已经再想不到别人了。 “编辑……你们为什么笃定我就能驾驭的了这份工作?” “您在大学时期,曾经创办过一个名叫草木明空的社团,对吗?《草木》还有《明空》他们都是杂志,所以……老板很确定您有这个能力。” 唐骁在心里荒凉地笑了笑。 这算什么?补偿吗? 还他一个草木明空? 毫无疑问,这一切就是张萌的手笔,也只有她有立场也有能力来做这件事。 尽管他已经心知肚明,但是,他却还不能说破。 “难道这就是你们选择我的原因吗?这就是把我的简历从万千比我强的太多的竞争者中挑出来的理由?仅仅是为了一个在大学时期不成型的社团?” 唐骁喝了一口日照,看着年轻人。 他要听年轻人的解释。 第256章 听枫(七) 年轻人看着唐骁,似乎是在酝酿接下来应该说出口的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老板是张萌……对吗?” 唐骁笑了笑。 “你……”年轻人一愣,“你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唐骁挑了挑眉,年轻人机械地颔首。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反正,我猜的出来,无论给我几次机会,我都可以笃定是她。” 这是唐骁心里永远的伤。 甚至是张子枫的存在都弥补不完全的疤痕。 草木明空的执着来源于张萌,那些年以来,唐骁心中种着的是一丝丝的希冀,是对草木明空的,同样也是对张萌的。 他原本不相信张萌会出卖自己,他是那么地信任她,尽管……也是他隐瞒在先…… 理论上也是他活该。 张萌的那一句话,只在一瞬之间便击碎了唐骁一直以来故作坚强的所有,他想要哭可却流不下泪来。 眼泪在流浪的时间里面几乎都已经干涸了——尤其是像这样的泪。 “没错……” 年轻人放下了茶盏,神色不觉有些尴尬,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小丑一般,坐在对面的唐骁什么都看出来了,知晓了背后的一切,而他……还在幼稚地琢磨着茶艺在唐骁面前秀一番优越感。 “老板让我来和你交接这家杂志社的工作,事实上……她是想让你担任主编的职位。” 张萌现在都已经可以用“老板”这个词来称呼了吗? 唐骁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想想那个时候,她在他的身边诉说着她不想去接受的故事,所以说此时此刻,她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吗? 虽然说唐骁预料到了这一天,同样也支持当时的张萌,但是,当事实真的降临,他真的……真的还是很难受……很难受。 …… “我想要听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劝慰……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在我的心里,其实早就做好了打算,而我……也不能违背这种打算……” …… 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阶层之间没有办法互通,有的时候,关系就只能滞在那一步,进不得也退不得。 就不如相忘于江湖。 而唐骁当时没有接受张萌的帮助,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无论如何,张萌都没有办法赔给他一个草木明空。 在他的心里,草木明空难道就仅仅是一家杂志社团那么简单吗? 它代表的是唐骁那无疾而终的爱恋,是他没能走到最后的大学时代的所有,是他拿也很费力、放又不忍放的东西,是他后来坚持的意义…… 张萌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或许,她从来都不了解他,他们不仅仅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对方…… 唐骁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是张子枫在同样的条件下,又会做什么样子的抉择。 反正,肯定不会和张萌一样。 年轻人一直在看着唐骁,他需要从唐骁的口中听到完整的答案,那样的话他才有回去复命的最好砝码。 但是,唐骁却迟迟都没有说话。 这也让年轻人开始越发地后悔起刚刚的表现来。 唐骁忽然开口了。 “主编吗……” 他的心理实际上很复杂,最初的他曾拒绝了张萌的好意,因为她无法再给他还原出一个草木明空来,即使能够得到一个草木明空的框架,但是,包含在草木明空里的情感呢? 别忘了,只有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帮我谢谢你的老板……”唐骁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年轻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起来。 通常,这样的开头都代表了拒绝,而拒绝……年轻人知道自己的老板肯定不希望这样一个拒绝的答案。 不过…… “这个编辑,主编,我接下来了。”唐骁合上了双眼,世界已经逼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但凡是有别的选择,他都不会接受张萌的援助。 因为这个帮扶的目的性实在是太强了,补偿……作为那件事的补偿,曾经的伤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只是唐骁绝对不会忘记。 她想要补偿,可唐骁心中的伤如果可以补偿的话他又何必逃避? 唐骁走投无路了,他现在面临的是自己和原歌的双重压力,是他承诺要带着原歌离开地狱的,那么,他就必须要履行自己的承诺。 从常春到京都,无论什么地方。 这一份承诺都依旧存在。 闻言,年轻人的脸上便露出些许喜色来,他原本以为,这个唐骁是攀了关系才让他的老板如此照顾。 可是,唐骁的表现让他明白了事实似乎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而现在,唐骁接受了。 不管怎样,唐骁都接受了他老板的好意,他完成了工作,没什么比这更完美的了。 唐骁的表情,越发地趋于苦涩。 一种罪恶感狠狠地抓住了他,人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抉择,唐骁也是人,他从来都不例外。 负重前行是最难的,唐骁的身上背负着草木明空的重量,背负着光阴容器,背负着张萌,背负着原歌,背负着张子枫……也背负着他自己。 他不知道唐晓有朝一日会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也不清楚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怎样,但是他如今已经踏入了京都这深不见底的潭水。 回头路已然被淹没,他就只有走下去。 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以后再说吧…… 燃眉之急,只有解决燃眉之急才是唐骁当下要做的事情。 他要坚持到原歌有能力恢复以往的状态,他要立足,在这茫茫的京都,深不可测的京都,人心恍如山海的京都…… “那好,文件请您再仔细看一遍,然后我们就可以签字了。” 年轻人也顾不得这一壶日照的浪费了,取出了钢笔,递给了唐骁,想要早早结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唐骁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过笔,他又一次翻开了文件,拿起了装着日照的茶盏,送到了唇边,不紧不慢的。 他已经抛出了自己的答案,就让这个性子还需要打磨的年轻人好好地等一等吧…… 这些天以来,唐骁又领悟到了许多他流浪时期和光阴收容师时期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 他的性格,依旧再一点点地变化…… 第257章 听枫(八) 唐骁竟然成为了张萌的手下。 他在小小地为难了一下年轻人以后,就担下了这个杂志主编的位子,张子枫并没有说什么,而原歌也是乐见其成。 反正张萌她人现在也不在京都,这家杂志社只不过是边缘产业,张家的财团还没有完全伸展到京都来,这里鱼龙混杂,水深如潭。 至少暂时,张萌还没有办法直接成为唐骁的上级。 这就足够了。 不过杂志社实际上也不算是特别大,尽管它的杂志刊物相对来讲还是比较出色的。其实这样也好,唐骁的肩上也没有特别大的压力。 于是原歌的事情便有了喘息的机会。 算得上是唐骁的老本行了。 时隔多年,唐骁终于再一次地拿起了那一只笔,他忽然就有些茫然,即将要面对什么,他不清楚,现在的杂志潮流已经不复当年,时尚在不停地推进,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变化。 更何况,这又是几年的时间。 能不能做好,这已经不是他主要思考的问题了,他不确定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进行下去,草木明空的阴影还藏在心里,时不时的就会出来搞鬼。 即使他告诉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在想什么?” 原歌捧着一包薯片走了进来,看着唐骁提着笔一直就愣在那里,便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 唐骁放下了笔,双手掩面,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我觉得你的心理可能有问题吧……”原歌坐在了沙发上,把一片薯片送到了口中,慢慢咀嚼着,“看看你都在想些什么……” “我的心理有问题?”唐骁抬起头看了看原歌,“我的心理能有什么问题?” “你不是都已经决定了要重新捡起自己的老本行了吗?”原歌眨了眨眼睛,“那现在,你擅长的东西就摆在你的面前,你还在想什么?” “我……” 唐骁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了来,两人一起抬头看去,是张子枫。 “你怎么来了?” “我来……”张子枫走到了原歌身边,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去,“我来参观一下你的办公室,顺便考察一下你的……工作……” 唐骁站起身来。 “我的工作有什么好考察的?” 他摊了摊手,看着张子枫的眼神有些怪异,他就是那一只活蹦乱跳的猴子,好像从来都逃不出张子枫的五指山。 “你真的……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张子枫没有理会唐骁方才说出的话,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 她其实是了解存在于唐骁身上的这些事情的,自然明白现在对于唐骁来说究竟是一种什么处境。 进退两难或许还说不上,但是,这条路所通向的未来必定十分堪忧。 唐骁很显然已经不想再和张萌牵扯上了,他们之间原本的羁绊就应该停滞在那一个久别重逢的晚上。 张萌并没有请他上去坐坐,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这辈子最近的距离也就只是长椅上的片刻依偎罢了。 而如今,又牵连上了这样的事情,草木明空的往事被曝光,张萌终究还是负了唐骁给予她的最大期望。 唐骁躲到了京都,就是为了离开草木明空、离开张萌、离开光阴收容所、离开这些年与前些年所历经的一切。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绕不开呢? 张萌贴了上来,紧随着,唐骁明白她只是想进行补偿而已,但是唐骁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份补偿足够炽热,足够烫手,足够伤他的心。 他不得已地接了下来,因为他已然是走投无路。 原歌和张子枫,这都是他以后所承诺的所有。 他输掉了过往,就绝不能再输掉未来。 唐骁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留言是什么: …… 我们在某一时刻都会去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你。 而最终的是是非非,时间会来进行定论,我们怎样都左右不了。 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牵扯至今的缘分吧。 …… 缘分延续得有些过分了,那张萌的这一手,究竟算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其实都算……其实又都不算。 唐骁很纠结。 原歌看得出来,张子枫也看得出来,而他自己,很明显也明白。 迟迟都没有落笔,是因为他没把握掌控好现在,同样,也没完美解决内心的挣扎。 答应了,的确是答应了,他可以从京都的包裹窒息感中勉强地浮出水面来,他可以大口地呼吸京都这来之不易的空气,他可以在这个地方立足——至少也是有了一个机遇。 不过来自当年的阴霾又一次地渗透了过来,他只要一坐在那里,就想得起自己的草木明空,就想得起张羽生,想得起张萌,想得起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天地撕裂的背叛。 他想进行下去,可是……他却很难继续下去。 真的很难很难。 张子枫走了过去,她安静地拉住了唐骁的手,与他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色。 向来都是属于窗外的更灵动一些,一扇玻璃窗子就折射了多少光怪陆离,落在眼睛里面失了真,外面的精彩,里面的无奈。窗子像是隔却了山海的监狱,一些人拼了命想进来,而一些人……他们拼了命想出去。 自由不好吗? 安逸不好吗? 放浪不好吗? 工作不好吗?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羡慕着我,却不知与此同时我也在羡慕着你,等你活成了我而我变成了你,却发现,互相之间居然还存在着更羡慕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没关系,我会等你的……这个工作,只持续到原歌的复活就好了……” “你的家,和我的家……我们迟早会是一个家……” 张子枫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第几次像这样表露心意了,可是,这次似乎不太一样,唐骁转过身来,将她拥进了怀里。 “现在还不够……我想要的,也不够,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可以站在你的家门前对你说出那些话来,而且我相信……” “那一天已经不会远了。” 原歌看着两人的背影,挑了挑眉,他的咽喉现在还是没有恢复完全,唐骁曾经也和他探讨过这个问题。 现在就只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原歌不想辜负唐骁的期待,毕竟……自己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第258章 忽而今时(一) 唐晓站在了路灯下面,安静地看着一家小型酒店的某一扇窗子。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 入夜,外面逐渐开始变得阴森,干枯的树枝之间仿佛有鬼影幽幽,不甚明晰的月光从交错的枝桠间挤过,降临在地面之上。 自古以来都讲。 月黑风高……杀人夜…… 而如今,黑夜正是无数阴暗滋生的时刻,对于黑暗,向来就不应该抱有任何的幻想,寒风在呼啸,远方的魂灵在厉号。 此时此刻的房间里,唐娆与唐尧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是的,他们在处理唐娆光阴容器里的所有光阴。 弱光阴都已经被销毁完毕,强光阴中程度较浅的也已经被销毁,没有具光阴,而剩余的,全都是强光阴之中的强势者。 唐娆看了看对面的唐尧,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下面要做的尝试,远比之前所做的危险得多,一旦掌握不好,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如果担不起这个后果,那就尽量不要让这个后果有发生的可能性。 唐晓矗立在路灯之下,对于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他全部收于眼底,唐娆和唐尧想做什么,他明白。 唐骁的事情他没有去理会,因为那一份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一直以来,唐晓的目的都是唐娆的光阴容器,眼下,已经到了俗称的最后的环节。 只是,这最后一步唐娆与唐尧却没能走出去。 因为……他来了。 唐晓出现了。 “你们就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唐晓寒冷地笑了笑,冰冻三尺,“不……你们错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唐娆和唐尧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面上的所有表情一并凝固。 “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唐尧走上前一步,直视着唐晓,他对唐晓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可言,光阴容器,只是传承的上下一代罢了。 不过是随着唐娆的判断而行动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并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你们。” 唐晓抬起眼看着唐尧,面上的笑容竟显得有几分慈祥。可以说这是他的本性吗?也许曾经是,不过在这个时候,必然也不是这个意思。 “取决于……我们……” 闻言,唐娆回过头去看了看桌子上摆着的光阴容器。 “对啊……取决于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唐晓轻轻地点了点头,原地踱起步子来,“之前你们所做的一切,其实我并不在意,你们摧毁的那些,它们的程度说实话……连我手中的一个强光阴都达不到。” 唐晓看到二人的脸一下变了颜色。 他的这句话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他从没有将唐娆和唐尧放在眼里。 在唐晓的手上,好似掌握着天下乾坤,而无论是寒拾还是唐尧、唐骁和唐娆,他们都是棋子——而且就只是棋子而已。 向来,棋子没有话语权,即使自作主张地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也只是施棋者一招两招三招的区别。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出来了?” 唐娆是极聪明的,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道:“这说明……我们现在手里的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还是不可忽视的,我说得对吗?” 余下的光阴收藏夹,那些闪烁着亘古智慧的光芒,在无尽黑夜的衬托下显得宁静悠远。 “你很聪明。”唐晓颔首,他毫不惊讶,唐娆是他寄予厚望的,现在的表现才算是没有辜负他,“你说的没错,这些我还不能任由你们继续胡闹下去。” 他的语气,就像是家长教育孩子一样,平平淡淡,却又不容丝毫置疑。 “你想做什么?” 唐晓挑了挑眉,看着唐尧走出一步,将唐娆护在了身后,没想到,这种时候唐尧应有的胆气依旧。 “很简单……交出剩余的光阴,我让你们走,还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那个最紧急的问题。” 唐尧和唐娆他们与唐骁最大的区别是,他们自己的光阴还没有办法取出来,而这,无疑就是那个最紧急的问题。 其实唐晓猜的出来也看得出来,是寒拾一直在背后帮助他们。 而现在,应该就是那个“最终决战”的时候了。 唐娆只觉得自己与寒拾之前的那些商议仿佛就像是一场笑话一般。唐晓什么都知道了,可他们……甚至连一个完备的计划都弄不出来。 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唐晓甚至是只需要轻轻地借助一下光阴的力量,唐娆和唐尧就是缴了械的士兵,在光阴的绝对力量面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唐晓将所有的光阴收藏夹都带走。 在这种情况下,唐晓就像是主宰的那个神,唐尧伸出去的拳头就只能停滞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们面面相觑,他们根本不知道唐晓是如何离开的,就像是他们不知道唐晓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一样。 从空气中来去,行走自如。 唐晓站在酒店的外侧,看着自己背包中众多的光阴收藏夹,唐娆的藏品数量之多甚至还要超出他的想象。 有了这些,夏棠…… 他应当就可以复活他的夏棠了…… 至于唐尧和唐娆,他做到了那个单方面的承诺,取下了他们个人的光阴销毁,剥夺了他们光阴收容师的资格。 这样一来,说不准在未来他们还会感谢他,只是,现在还有一个唯一的遗憾——寒拾。 曲维是唐晓的孩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寒拾一直都没有出现,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杀手锏。 虽然唐晓很有把握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但是,如果是寒拾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说他不会犹豫那肯定是假的。 今天晚上,夜幕之中再一次挂上了一轮血月,那是夏棠的所有物,唐晓经常会没有任何理由地憎恨所有渴望血月的人,因为他固执地认为血月,它是属于夏棠的代表。 唐尧和唐娆以后应该会幸福吧…… 毕竟,他们之间从此再没有了光阴收容师的束缚,或许会因此少一些火花,但他们之间的羁绊却是无论如何都磨灭不了的…… 至少在这一点上,唐晓很欣慰。 唐娆和唐尧终究没有重蹈他与夏棠的覆辙,而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受到光阴收容师的诅咒。 而唐骁的话…… 他似乎已经完全抛弃了在常春的一切,从张子枫的渐变的语气里,唐晓听得出端倪。 第259章 忽而今时(二) 唐晓站在远离喧闹的郊外,在他的面前,是一间看起来就相当古旧的屋子。 凋败的草木蓄满了院子的栅栏,屋檐上伸出了几许孤独的骨朵,似乎是还没来得及展开便已经枯萎,砂土几乎掩埋了通往屋门的小径,有几块鹅卵石狼狈地冒出了头。 每当风一抚过,平地便会激扬起一阵灰霾。 唐晓走了过去,沿着失去了摩擦的小径,轻轻地推开了屋门,皱着眉头驱散了飞尘。 他不知道这间年久失修的屋子究竟是谁的,不过他已经观察了很久,至少一个月以内,从没有人来过这里。 那么今天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就将属于唐晓。 现在他的手中已经掌握了足够充足的光阴,复活夏棠……这件事他只要是想想便等不及。 要知道等待这一天,他已然等了几十年的光阴,等到连曲维都长大成人,等到唐晓自知天命不久。 “阿棠……” 唐晓的眼神中无尽柔情,夏棠是什么,在他这里的意义远远不只是他的妻子那样简单,几十年的岁月磨练,就积累了几十年的厚重积淀。 他们因为光阴而走到了一起,并抱有一世的羁绊。 醒来看花,梦里看花。 入夜见她,望月见她。 都说爱情不是一朝一夕,而是生生世世,但是夏棠现在完全被拘束在了唐晓的记忆里,甚至人世都没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她。 他们的岁月都在过往,时间将这些分割成为了一朝一夕,于是他们彼此就只剩下了一朝一夕。 夏棠的离开决然,唐晓猝不及防,他们就被生生分开,见不到一面说不上一字。 几十年,他几乎是活在了自己的梦里,并且噩梦交加,他见到了夏棠,就见到了孤独,见到了苍老,见到了荒凉,见到了血液…… 从地上捧起未干涸的血液,唐晓只发现了那是从他自己的胸膛里流出来的,他的心跳呢? 心跳还在,但却心脏已然冰冷。 直到现在为止,唐晓还是没能明白那个突兀出现的黑衣人究竟是谁,那个人阻止了他可能见到夏棠的最后一面,难道这就是他的宿命吗? 是对他的审判? …… “你们违背光阴收容师的信条走在了一起,必然要遭到信条的惩罚。这一次,责罚趁虚而入选择了更脆弱的夏棠……其实,也只能怪她命不好了。” …… 本就应该是他的罪,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背负在他妻子的肩上?这是要让他一生都活在罪恶感中吗? 他发誓要救回自己的妻子——他的夏棠。 ……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称我为……黑衣人或者是……拯救者……” …… 黑衣人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在他的身上,唐晓感到了极度的熟悉,只是他又是谁? 拯救者。 他要拯救夏棠吗? 不……好像目前为止的大部分都不是,因为他只是教给了唐晓一个方法,而且还是一个不知道结果的方法。 但是唐晓必须要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因为这是他寻回自己的妻子唯一的办法。 唐晓清理了一下屋子中央的桌面,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上面,他已经不再年轻,所以,很多动作都没有办法再现当年,必须小心翼翼,节省气力。 “你要准备开始了吗?” 一个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屋子里,唐晓一惊,抬起头来,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黑衣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晓皱了皱眉,环顾了四周。 “我无处不在。” 黑衣人笑了笑,在桌子旁的座椅上坐了下去,座椅“吱呀”作响,发出了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你今天来是什么意思?”唐晓盯着黑衣人,这个不知来去的黑衣人总是让他感到很不安。 或许在唐尧、唐娆和唐骁的眼里,唐晓比以往任何秘密都神秘,可是剥去一切,唐晓也不过是一个为了拯救妻子的普通人而已。 而这个黑衣人,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他这一副面孔代表的是什么人。 包括唐晓。 “我要是说……我是来帮助你的不知道你信不信。” 黑衣人似乎并不理会这间屋子的灰尘和脏乱,直接就将手臂倚在了桌子上。 “我相信。” 唐晓颔首,当初便是这个黑衣人向他抛出了这最后一个机会,虽然后来黑衣人并没有再出现过,只是,唐晓认为黑衣人没有必要现在来干扰他的计划。 至少暂时不会。 “那就开始吧。” 虽然唐晓不怀疑黑衣人是来帮助他的,但是,最起码的警惕唐晓还是具备的。 “不。” 唐晓摇了摇头:“现在时机还不到。” 现在是下午六点钟,天色依旧很亮,可白昼却给不了唐晓任何的温暖,他躲在黑夜里已经很久了,现在,黑夜更适合他。 见不得光。 “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想要拯救我的妻子……我们和你,以前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唐晓看着黑衣人,目光锋利,活像是刀子。 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怀疑黑衣人是一个局内人,只是,这个局内人究竟又是谁? “你们和我……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还很大。毕竟,若是没有了你们,也就不会有我……” 黑衣人笑着,隐藏在口罩后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什么意思? 没有唐晓和夏棠,就没有黑衣人? 唐晓极为疑惑,黑衣人的这句话大大地超乎他的意料。 他说他是拯救者,他莫不是只为了拯救夏棠而来到这里?唐晓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人符合这一点。 那么黑衣人又是谁…… 唐晓和他认识吗?那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用问为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帮助你,因为夏棠不止止是对你来说的至关重要。” 黑衣人收回了手臂,他看着唐晓,挑了挑眉。 “我……” 唐晓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黑衣人是不会告诉他的——无论他问什么,不过,只要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唐晓觉得自己应该就可以信任他。 毕竟,这是他,以及夏棠的最后一次机会,而且,黑衣人也没有必要用几十年的光阴去开一个没什么益处的玩笑。 第260章 忽而今时(三) 天渐渐地暗沉了下去。 唐晓走到了窗前,抬头看了看天色,黑衣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唐晓的所有行为,似乎并不担心将要发生的一切。 “都已经准备就绪,天时地利人和,那么……就现在……” 黑衣人盯着唐晓,说道。 “好。”唐晓颔首,将光阴容器取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把光阴收藏夹平铺在了四周。 唐尧和唐娆已经销毁了全部的弱光阴,甚至还有一部分强光阴,不过唐晓不在意那些。 他有些惊奇于为什么这其中没有具光阴的出现,殊不知,当初的具光阴,已然消逝在了时间的漫漫洪流里,连烙印都被削平了…… 无论是唐尧、唐娆还是唐骁,他们对于光阴收容的见解实在是太过于浅薄,就连唐晓自己,都不敢说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光阴容器。 毕竟,光阴容器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它的认知层面远远超过了碳基生命。 超脱于世界。 唐娆当初甚至还认为光阴容器是不会被填满的。 唐晓摇摇头笑了笑,尽管唐娆收容的光阴质量不算是最好——客观上来讲还达不到夏棠的程度。但是对于唐晓来说,应该已经足够了,他花费了几十年的光阴去收集。 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在外人看来与其余的任意一天都没有差别的一天。 “你打算怎么做?” 黑衣人用手不停摩挲着自己的头顶,他戴着一顶宽边的毡帽,还有墨镜和口罩,他不想让唐晓知道自己是谁。 而唐晓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摘下黑衣人的所有伪装。 “想要复活夏棠,这和你之前所做过的一切都不一样,你要想清楚。”黑衣人摆弄着几份光阴收藏夹。 “你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应该怎么做的吗?” 其实唐晓的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把握,操纵光阴几十年,虽说不上是如臂指使,但是做什么又怎么去做,他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不过,此时此刻既然有黑衣人在,那么不借助他的力量,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哦?” 黑衣人看着唐晓,眼神里是无限的调侃。 “谁告诉你我就是来帮你操作这个的了?” “那你告诉我,你是来帮助我做什么的。”唐晓直直地盯着黑衣人,目光有些不善,黑衣人绝非善类,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清楚。 “这个……还要看你。” 黑衣人探过了身子,指了指唐晓的胸口。 “看我?” 唐晓一愣,旋即皱皱眉:“你要看我什么?” “请告诉我,这些年以来,夏棠在你的心里都是什么样子的。”黑衣人的问题相当刁钻,如果唐晓回答,那就势必要触动他的结痂伤痕,可是,如果不回答…… 没有可是,他必须回答。 夏棠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唐晓根本不愿意醒来的梦,算起来,他们之间真实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久,夏棠对于唐晓来说,仿佛是所有男人在年轻时候都会存在于心底的一份幻想一样。 只不过,当年唐晓已经不算年轻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哲学家、或者是无名小卒曾经说过,一个男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心中都会藏着一个女神,一个张着洁白双翼,总是在他的梦魇里抚平惊惧的女子。 夏棠对于唐晓来说,恰恰就是相似的一类代表。 他一见钟情,即使他是慢慢地才懂得自己的这一份心。他们经历了很多,有过信任与不信任,但是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 曾经夏棠用自己的生命立下过誓言,而她也因此被剥夺了生命。 难道说夏棠动过害他的念头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曲维的降临,光阴的冲突被激昂到了白热化,这段禁忌的感情无形之间既伤害了唐晓,也伤害了夏棠。 如今唐晓也算是改变了光阴收容师的格局,付出的代价自然是昂贵的——他被迫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被迫用一生的时间去偿还债务。 唐晓是不会轻易逝去的,但却也只是局限于光阴的最终惩罚降临之前。 拯救夏棠,是他今生唯一的宿命。 因为誓言,也因为这似乎根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夏棠夜夜入梦……她就像是还活在我身边一样,事实上,我一直在灵魂层面上告诉我自己,夏棠不是死去,她只是暂时离开。” “是噩梦,对吗?” 黑衣人问道。 唐晓轻轻颔首:“似乎全部都是噩梦,噩梦碾碎了所有的一切,即使梦境之初是安然的。” “你问我在我心里夏棠是什么样子的……我只能说,她依旧美丽,可我已经衰老……” 缓缓地点了点头,黑衣人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推开了锈迹斑斑的窗棂,顿时,一股夜风便挤了进来。 “是啊……夏棠很美丽,就像是这夜空上的月一样。” 一轮血月,孤独地在天上挂着。 它旁边的星子都不愿意接近它,似乎是害怕被那耀眼的红芒给遮住了光亮。若血的颜色尖锐,它其中含着利刺,敌视着外来的陌生者。 在自我的世界里活着。 或许夏棠此时此刻正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暗之地等待着救赎,唐晓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一条命。 逝者已矣,将一份几十年前的灵魂拯救,这是逆天改命之事,不过唐晓不在乎,夏棠复活之后还是不是他的夏棠,他不知道,她是逝去般的模样还是同他一样白发苍苍,他也不知道。 不过从心底,他更愿意夏棠保持青春。 因为这是他欠下的债。 “你和阿棠……究竟是什么关系?”唐晓再一次问道。 黑衣人已经多次显露了一种态度,这便让唐晓感到很疑惑。很明显,黑衣人并不喜欢他,但是对于夏棠…… “我说过,没有你们,也就不会有我的存在。” “我要提醒你一句,其实光阴能做的事情,远远要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你现在的经历,只是微乎其微罢了。” 依旧是抬头看着月亮,黑衣人不再说话,他甚至都不再看唐晓一眼。 唐晓沉默了。 几乎是黑衣人每一次开口,信息量都是前所未有的庞大。 光阴……光阴还能够做什么,唐晓知道自己肯定还没有触碰到极限,只是……这个极限又在哪里? 第261章 忽而今时(四) 唐晓看着自己手中的光阴,陷入了沉思。 复活夏棠这件事,必须要万无一失,他为了这一刻等待了几十年,已经承受不住哪怕仅仅一次失误。 “其实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为夏棠做什么……” 黑衣人盯着唐晓,缓缓地说道。 “我能为阿棠做所有事……” “这其中也包括你的死亡吗?” “包括。” 唐晓毫不犹豫,他已经无所谓地活了几十年了,这一条命能换回夏棠就好,他已然别无所求。 “如果我说夏棠即使是复活,也见不到你的最后一面呢?” 闻言,唐晓一愣。 如果他不能看到夏棠的归来,他又如何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退一步来讲,如果夏棠复活到了人世,那么他却没有任何机会见到一面,尽管他也做了类似的心理准备,但是……真的没关系吗? 客观上来讲,夏棠重生或者是保持死亡,对于唐晓的意义只是局限于他们是否能够见到,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因为一面也足够诀别,也足够圆满这几乎是一生的期待,也足够让唐晓瞑目含笑九泉。 可是如今黑衣人却说夏棠几乎是见不到唐晓最后一面的,这又怎能不让唐晓的心里翻涌起滔天的浪? 他最恐惧的,就是这一切都是个谎言,黑衣人是在骗他,即使他离去了,也换不回夏棠的重生——即便他还不明白黑衣人为何要这样做,但是这个顾虑,定是存在的。 “怎么样?想好了吗?” 唐晓看了看黑衣人,开口道:“你知道吗?你让我再一次怀疑了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就只是想让夏棠活过来,重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仅此而已。”黑衣人冷漠地笑了笑,“说实话,你的死活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 “信我,或者不信。” “就这样。” 唐晓慢慢地合上了双眼,他需要思考,黑衣人身上的嫌疑从始至终都是极强的,他不能随意地拿自己和夏棠的生命开玩笑。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是谁,那么我就无法完全信任你。” 他睁开了眼睛,如是说道。 “好啊……”黑衣人摊了摊手,“那么夏棠就没有办法复活,你就带着自己这一身罪孽等待光阴的刑罚吧……” 看着黑衣人,唐晓真的是无可奈何。 在唐尧、唐娆和唐骁的面前,他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可是只有他自己才懂得,做决定的这一刻他是有多脆弱。 “好……我相信你……” 唐晓没有办法,为了夏棠,为了拯救夏棠,即使是冒了无限风险,他也必须要去做。 与其说这是为了兑现承诺,倒不如说这其实是一种使命。 他这一生的使命。 “我到底该怎么做?”唐晓问道,他相信黑衣人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果不其然。 “把所有光阴收藏夹,都按照这个样子摆好。”黑衣人摆弄了几下从口袋里取出的仪器,给唐晓看了一张图片。 唐晓照着图片里的样式,摆出了一个样式很奇怪的阵型。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些八卦阵的感觉。 八边形的样式,每一份光阴收藏夹都摆在一个固定的位置,在众多光阴收藏夹中,那些强光阴中的佼佼者,也就是光芒最盛的那部分,他们被摆在了中央。 就如同众星拱月。 光阴容器是超脱于现在整个世界的认知的,所以,唐晓并不能理解这一切的意义,他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黑衣人竟然会如此了解。 难道黑衣人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难道……他就是理论上的硅基生命? 这些都无从知晓,唐晓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专注。 ……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我们应该做什么?” 唐尧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双手用力撑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紧勒出了一道印记。 唐娆斜靠在了一旁。 “寒拾还是联系不上吗?” 摇了摇头,唐尧叹了一声:“也许我们应该放弃了,唐晓现在已经无法被阻止了……我们不是也得到了解脱吗?” 唐娆猛然回过头来,目光中,带着鄙视的不可思议。 “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今你却告诉我说要放弃……我们怎么放弃?唐晓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难道我们不应该阻止他吗?” 唐娆天性使然,唐尧没有办法去评判唐娆的想法,她总是将自己摆在了拯救者的位置上,她想拯救世界……她是圣母? 不,她不是,她谁也拯救不了。 每一个人都想当超级英雄,可是,又有谁才有那个真正的力量? 做不到仍然去做,那是自不量力。 没有摆好自己的位置,那是不负责任,不仅仅是对自己,还是对整个世界。 “那好……你来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去阻止?”唐尧站起身来,他看着唐娆,“寒拾不在,我们能依靠什么?在唐晓面前,我们全都是无用之人。” “我们可以依靠自己。” 唐尧走到了唐娆面前,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醒醒吧,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唐骁呢?我们去找唐骁,让他也想想办法。” 唐娆说着便拿出了手机,想要拨打出去。 可唐尧将她的手按了下去。 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所有人都会被打回原样,他们都不是盖世英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 他们就只是普通人。 拯救世界的英雄或许有,但唐尧清楚地知道,那不会是他们。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唐晓得逞?” 唐娆有些狂躁地挥动着手臂,手机被甩了出去,这与她平时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其实很脆弱。 她的内心,其实撑不起她的强大。 唐尧轻轻地拥住了她:“别那么悲观,唐晓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人,既然生而为人,那又怎么可能去毁灭世界?我们……我们甚至连他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别乱了方寸,我们可以见机行事。” “去做我们能做的事。” 在这个时候,唐尧竟然显现出了格外的冷静,他明白唐娆此时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惧,他必须要站出来,即使是装,也必须在唐娆面前撑出完整的人格来。 这会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在多年之后对唐娆的承诺。 第262章 忽而今时(五) 唐娆现在已然是方寸大乱,这个时候唐尧必须要站出来,唐娆现在可以说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如果他还躲在后面,又算什么? 其实唐尧真的不算了解唐娆,毕竟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相当短暂。 自从大学之后,唐娆就努力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女强人的模样,从路贾身上,便不难看出她在平日里的表现。 但是,唐娆的内心远远要比她的表面柔软,都说露在外面的尖刺越多,深埋在底的真实就越懦弱。 她虽然还算不上是一个糯弱的人,但是,唐尧终归是看出了唐娆的不甚坚强。 紧紧地将唐娆拥在了怀里,唐尧在思考。 唐娆已然慢慢地睡着了,呼吸趋于平稳,这样也好,就让她暂时远离一下烦恼吧。 他们不是盖世英雄,拯救世界不是他们能做到的,唐尧只想拯救一个人——那就是唐娆。 他并不是一个以思维见长的人,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寒拾不在,他也没有办法去向唐骁求助——事实上,就算是有这个机会,他大概也不会考虑唐骁这条路。 因为那样简直太尴尬。 唐晓要做什么,他们究竟在阻止什么,寒拾一直在防备着什么,当有了机会思考后,唐尧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还有很多东西都不了解。 他们只知道唐晓在收集光阴,他在利用唐娆、唐骁和他,那么又是去达成什么目的? 换句话来讲,究竟唐晓是在救人,还是寒拾是在救人? 脊梁一股冷汗流淌,唐尧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很可怕的可能,如果…… 他们帮错了人呢? 寒拾才是那个做手脚来阻止唐晓本来目的正确的行动的人呢? 唐尧真的不敢相信。 由于唐晓真的值得怀疑,所以他们都选择了相信寒拾,无一例外,他们都认为唐晓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boss,可是却忘了,这些信息都是由寒拾传递出来的啊…… 不得不承认,在寒拾的身上的确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能够说服他们三个人,可是,这就能说明寒拾是个正派了吗? 这绝不是子虚乌有的怀疑。 现在是一个敏感时刻,寒拾迟迟不出现,也很难完美解释,唐尧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他怀疑除了唐娆和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包括唐骁。 唐尧拿出了手机,他联系不上寒拾,就好像寒拾是在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和唐晓相比,寒拾像是大师,而前者则更像神棍。 那么他们的真实面貌呢? 不了解。 唐尧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拨通了唐骁的电话,虽然他发自内心地不想和唐骁再有联系。 …… “你的光阴收容出现过问题吗?” …… “我已经不是了。” …… 唐尧清晰地记得唐骁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是一个释然的,而又惆怅的神色,那种凄惘是他从未见过的。 京都的那一次会面并不尽如人意。 唐尧反而是发觉了自己所有的缺陷,在与唐娆相处过程中,他犯了很多错误,他没有资格去指责唐娆。 “喂……是唐骁吗?” “我是他的妻子,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对面是一个嗓音清亮的女声,“他现在不在家,我会替你转达。” “他在哪里,我必须要亲自和他说。” “练歌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是谁?” “没事了。” 只一个瞬间,唐尧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唐骁的联系方式,竟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自称是唐骁的妻子,唐尧还真的不了解这一码事。 唐骁什么时候有了妻子? 而那个接电话的女人,当然就是张子枫。她看向了一旁的唐骁,一边用眼神询问着。 “没什么。” 唐骁轻轻地摆了摆手。 但是张子枫明白,这件事应该与唐晓有关,自己也相当于唐晓的人,其实她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唐骁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唐尧一定是走投无路了,不然的话,他绝对不会打这个电话来,或许唐尧不了解他,但是,他可是了解唐尧的。 “枫,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去常春。” 唐骁沉吟许久后说道,他当然也明白,唐尧的事肯定和唐晓有关,虽然他不想再去理会任何有关唐晓和光阴收容师的事,但是,说真的他还是有些放不下唐娆。 这种感情不是爱恋,只是,唐骁很想保护唐娆,毕竟也是他间接引发了唐尧和唐娆之间的一切。 …… 唐尧放下了电话,他扶住了唐娆,让她躺在沙发上安稳地睡去,然后站起身来,反复地颠着手机。 寒拾联系不上,唐骁也联系不上。 难道他真的就只能依靠自己了吗? 那么他又该如何入手这件事,毕竟,他现在连唐晓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而且,寒拾和唐晓究竟哪一方才是正确的一方,这个问题……这个唐尧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就足以困扰他许久了。 想想真的是挺愚蠢的一件事,后知后觉,无论是唐尧、唐娆还是唐骁,他们都没有留意这个问题。 寒拾,寒拾怎能就能让他们毫无怀疑地相信? 不,也许唐骁可以排除一下,因为唐骁他谁都不相信,寒拾也好,唐晓也好,唐骁都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思考。 他成熟地最信任自我。 他需要去确认这一件事,这将决定他们是帮助唐晓,还是帮助寒拾,也决定了他们是否定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一切,还是将之前的一切进行下去。 听起来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有些事情只有经历了,才会明白。 他俯下身去,在唐娆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 唐尧走在街道上,他毫无头绪,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嫌疑,可是他却全无证据。 唐晓在哪里? 寒拾又在哪里? 他站在大庙门前,庙里很安静,似有佛正在低语,他听不清也分不明,他不信佛也不信教,他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 寒拾应该不在。 其实他来过一次,结果并没有找到寒拾,小僧人只是说住持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那么今天呢? 找不见寒拾,难道他就只能在大街上碰运气吗?希望唐晓能站出来?期待一下寒拾会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别做梦了。 他也该醒了。 现实很残忍,它一直在告诉唐尧,他……无能为力。 第263章 忽而今时(六) 唐尧和唐娆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或许,他们应该像唐骁一样自知进退,不要再去理会唐晓的事。可是,说到底他们还是放心不下,他们远远没有唐骁活得那样洒脱。 那就劳累吧,继续背负着生活的沉重而走下去。 第二天。 唐尧沿街巡视着,想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他毕竟被剥夺了光阴收容师的资格,洞察力已经是大不如前。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与此同时,在那间无人的房屋里,唐晓正进行着初步的实验,复活一个人,毕竟不是操纵一件死物,唐晓不敢贸然尝试。 桌面之上,那个由光阴收藏夹构成的八卦阵,发出了阵阵的光亮。 星光漫天,从夜空渡到了现在,银河的微芒,在这方寸屋子里同时透支着过去与未来,现在就凝聚在了这一刻,而这一刻,足以决定很多东西。 古老的阵术,光阴的漩涡在其中,不停盘旋,每一个人的强光阴、弱光阴,都交融着,亘古的奥秘,智慧或者野蛮的来回替换…… 这个世界的秘密仿佛就集中在了这个瞬间。 光阴容器,它来源于虚空的虚空,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孕育体,宇宙都是存在于奇点之上,光阴的力量掌握着时间之河。 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它可以存在于各个地方。 碳基的生命理解不了光阴的奥秘,事实上,这种特殊的存在绝没有任何理论能够完美解释。 其实它倒也不是特殊,它并不是夺天造化,它只是在适合的时间出现在了适合的地方,光阴容器本身做不了什么,能够完成灾难或是杰作的,往往都是人类自己。 “准备好了吗?” 黑衣人紧紧地盯着光阴收藏夹,他看着其中的变化,对着唐晓说道。 唐晓点了点头。 他才是最紧张的那一个,光阴收容的网撒了几十年,如果捞不上最大的那一条鱼,将没有任何意义。 这只是一次实验。 尽管是一次实验,但却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连实验都不能成功,那么最终的几率无疑就会变得更小。 “准备好了。” “开始注入……”黑衣人微微眯起了双眼,似乎是害怕被眼前的光芒灼伤,“注意你的使用度,不要太过于激进。” 唐晓缓缓地把手悬在了光阴八卦阵的上方,他身为光阴收容师的能力被开放到了最大。 是的,他现在是常春唯一的光阴收容师。 仔细地感知着光芒里的小世界,就像是在感受心跳,光阴的脉搏那就是夏棠的脉搏一样。 唐晓不自觉地就流下泪来。 那可是他的挚爱啊……天人永隔!他从不会去理会那些伦理道德,他只想让夏棠活过来…… 光芒在半空中平铺开来,以八卦阵为中心,似乎是展开了一面镜子。 只是这一瞬之间,电光火石,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重溯,他和夏棠之间的过往,点点滴滴。 …… “我的母亲,就是在一个血月之夜去世的,所以我们家除了我,都视血月为不祥之兆。” “再后来,我的父亲也去世了,并不是因为血月,而是因为在替我母亲扫墓的路上,出了车祸,就连救护车都没来得及等到。” “我孤身一人。又有谁会担心我?” …… “我感觉凡是我可以听到的,现在都在这里、和这里了。” 她指了指手中的笔记,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脑。 …… “是你的初吻,可不是我的。” …… “喝醉就喝醉吧,反正我身边是你,就算是做什么,我也不亏,不是吗?” …… “我一如既往地相信你,但是,千万别对我做承诺,没有走到终结的那一天,我不想听任何承诺。” …… “母子平安。” …… 一幕幕,就像是电影一般,在唐晓的眼前闪现着,黑衣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阿棠……阿棠……” 唐晓不自觉地就冲着光幕伸出了手,黑衣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及时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要干涉。” 要知道,哪怕只是唐晓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极有可能打破光阴在这个情况下的平衡,光阴的力量在此时此刻,无比脆弱。 就像是刚刚醒悟一样,唐晓眼神迷离,他转过头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那一扇光幕。 叹了一声。 光幕之中,一个个瞬间悄然逝去,唐晓明白那些都是过往,他改变不了,当然也挽留不住。既成事实已然成立,唐晓也只不过是一个观赏者罢了。 “现在,取出你自己的光阴。” 黑衣人说道。 唐晓操纵着自己的光阴容器,把深藏在最底部的属于他自己的光阴取了出来,几十年的琢磨研究,他对于光阴容器的理解可是远胜于现在的寒拾。 像是取出自己的光阴这种事,在唐尧、唐娆他们看来是无法解决的难题,可在他这里,几乎弹指间便可做到。 所以说唐晓每时每刻面临的,都是那些难以抵御的困难,那些巅峰一般的,难以逾越的,难以企及的,唐晓要对付的,是远超于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东西。 懂得什么是天道吗? 天之道,不合阴阳者是什么下场?唐晓多少次逆转命运,他那最终的目的,更是直接挑战了所知的底线。 他已经躲避了天罚几十年。 复活夏棠的准备做好了,而他,也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 “输入自己的光阴。” 黑衣人像是命令地道。 其实那一段光阴里面,并没有夏棠的成分,只是,那可是真正的,属于唐晓的独家忆记。 相融合,慢慢的……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光幕里,一道影子逐渐地浮现了出来,那是……那是夏棠。 夏棠安静地悬浮在光幕之中,唐晓只能看着,他似乎唤不醒沉眠的她,她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唐晓根本就无法触碰。 “阿棠……” “我好想你……” 唐晓眼中的泪浸透了他整个脸颊,悲伤正在肆意流淌,这一生的痛,简直是令他难以忍受。 他宁愿自己受罚,也不愿让夏棠受到一点伤害,而如今,不仅仅是夏棠离开了他,他的孩子,反过来还要同他做对。 似乎这个世界都与唐晓站在了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