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正反两派娇养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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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cp向] 《我被正反两派娇养成神》作者:君子泽安【完结】
文案:宋崎觉得自己有点倒霉,年轻时被人枪杀,一朝打回婴儿重新开局。
他本以为可以做个富贵闲人,没想到自己的出生竟然是因为古人的算计。
作为被古代人算计的现代人。
宋崎表示:我心眼小,管不了这天下如何翻天覆地,我只想要保护宋府,保护我哥,想要过随心所欲的生活。我就想苟住!
后来天下气机突变,怪异四起,宋崎发现自己有点不寻常。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被大佬们玩养成游戏,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游戏里最大的挂逼。
这一切就是一个局,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恢復真身,暴打反派。
最大的反派却坐在王座之上对他说:欢迎回家。
宋崎:???
宋琦:全员800个心眼子!说好的娇宠呢?
众人:你身为顶级贵族,吃穿住行皆是最好,天天被人伺候还不算宠?你被你哥惯得能坐绝不站,能躺着绝不坐,懒散成性还不矫?
宋崎:我的怨种亲敌!
*
排:
1.主剧情、、男主慢热升级流、人物多篇幅长。
2.主古代架空(含少部分现代剧情),涉及重生、二周目、灵力值等,有点微克系元素,但不是克苏鲁文,全是私设。
3.伏笔反转很多,故看到不和常理的地方让子弹飞一会儿!也许你开始看到的并不是你以为的!网络小说,别强究逻辑。
4.不要以角色三观代表人的三观,也不要以现代平等的眼光看主角,主角并不从头到尾光伟正!
5.卷一比较平淡,卷二开始加快剧情节奏,男主有金手指。
6.脑洞经常变,最终写出来才是真的,其他都是胡说。
7.《我正反两派娇养成神》为第一部,《我在澜沧斩邪神》为第二部,本书为第一部完结非全部剧情完结。
8.第二部《我在澜沧斩邪神》已经开放,在专栏里能找到,有缘再见,期待重逢。
内容标籤: 重生 爽文 升级流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崎 ┃ 配角:宋九思,很多 ┃ 其它:重生,大佬,
一句话简介:全员800个心眼子
立意:心有所护,无坚不摧
第1章 你有病
璜夜。
镇元将军府邸内院。
宗祖祠堂。
一灯如豆。
宋崎跪坐在蒲团上,静默的凝着桌上数十枚宗祖牌位,强压住自己纷乱的思绪。
两月前,晋国突然派军队攻打霍邑,两军交战,打得互有往来,本来大巍都已经开始转守为攻,没想到却在今夜形势陡转,让晋军攻破了霍邑的城门。
外面人影瞳瞳,不断有奴隶争抢着金银细软往外逃离。
这个霍邑最有权势的人家,现在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所在。
宋崎旁边,青衣婢女神情惊慌,见他坐在那里像是出了神,忍不住低声催促:「小郎……我们逃吧……」
她见宋崎并不应她,眼中惊惧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道:「晋军现在已经攻入了城门,城内的士兵和咱们府兵抵挡不了多久,一旦晋军突破巷战,最先遭殃的便是咱们将军府……」
宋崎轻声说道:「我有要事,现在还不能走。」
「小郎君不走,奴……奴还是想逃的……」
宋崎刚想说话,婢女已经从头上拔下一根用银丝与小紫檀木混合镶嵌做成的簪子递给他,直接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宋崎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沫娘,你这是做什么?」
婢女见他不接,垂手将它放在石桌上,又对宋崎施了一个礼,终于忍不住飞快转身,提起群套急匆匆的往门口走去:「请恕奴先行一步了!」
就在她准备拉门的时候,只听「砰」一声沉响,祠堂的门被人残暴撞开,惊得她一个趔趄后退。
婢女看着突兀前来的五个男人,他们皮肤黄黑,均穿着宋府下等奴隶的服饰,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人一脚踢得仰倒在地。
其中一人阴森森扫过跪在蒲团上的宋崎,咧嘴冷笑。
「宋小郎君好心思!霍邑城破,宋公被杀,小郎君的竟然能在此安心跪拜祖宗,你这是要为你那死去的父亲超度吗?」
越说那人脸色愈扭曲,最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无尽的怨恨与快意。
婢女捂着被踢得生疼的肚子滚到一边,被男人疯狂的笑声吓得老脸惨白,张口道:「十六。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记得这个「十六」,这人原本跟她一样是宋公选来专门伺候小郎君的奴隶,却因手脚不干净,盗窃主人之物被小郎君笞了四十板子打发去了别处。
她以为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十六了,没想到他今日竟敢大胆妄为的闯进祠堂。
「做什么?」十六看着婢女「嘿」一声笑,双手来回搓挲,阴森森道:「既然宋公守不住城,保护不了奴们,那么奴只好将小郎君献给晋军以求谋一个好去处。」
十六转头看向跪坐在祖宗牌位面前的宋崎,「宋小郎君。老天有眼,总算让老子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咯」一声响,放祖宗牌位的桌子下暗屉开启,一柄匕首已被一双白净的手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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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会等到什么人,没想到来了一群杂鱼……」
宋崎从蒲团上站起,握着匕首,抬眼盯着这个叫做「十六」的家奴,双眸中的冷冽骇得十六眼皮勐的一跳。
被一个还没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少年盯得心惊,十六脸上有些挂不住,转眼想到宋崎找人鞭笞他的事,心怀怨恨,「呸」的唾了口水,声色厉荏道:「黄毛小儿,眼神这么恐怖,再盯……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宋崎挑眼看他:「就凭你?」
他一句话说得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却让十六脸色慢慢变得羞红。
「当然是凭我们五个。你一个十岁小儿打得过我们五个大男人!」
或许是为了壮胆,十六愈发狠戾的笑:「宋小郎君。没了你哥和你爹宋老生,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在霍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宋家小公子吗!」
「你如果现在跪下来求我,一边自扇耳光一边口中求你祖爷爷的原谅,祖爷爷我答应给你留一个全尸。」
「我祖爷爷早就死了,如果你们想要下地陪他,我倒是可以送你们一程……」
宋崎厌恶的凝着十六等人:「全尸?你们倒是为自己选了个体面的死法,不过我也没有杀人为乐的乐趣,全尸就全尸吧。」
十六先是一怔,待明白宋崎在说什么之后勃然大怒,也不等其他几人反应,撩起袖子便向宋崎扑了过去。
便在这瞬息之间,只听「啊」一声,十六轰然卧倒,捂住小腹在地上不住翻滚,惨叫声悽厉得让在场的人不住一悚,甚至连一向跟在他身边的婢女都已经僵住了。
「好个心思歹毒的狗贱奴!我还没死呢,你等就妄想爬到头上去!别说现在只是城破了,就是我还有一口气,也轮不到你等嚣张狂妄!」
「更何况你等生为大巍人,不仅不想着保家卫国,竟然想着讨好晋国,真是其心可诛!」
宋崎手中握着匕首,匕已开刃,血水顺着刃尖处滴落。
他不等众人反应,又一步踏出,刀起手落刺向十六的脖子,这一刀狠戾快速,顷刻间让他没了声息。
血从十六的伤口上溅到宋崎的脸上。
宋崎斜着眼睛看向众人,稚气面孔上血色嫣然。
家奴们被宋崎突如其来的兇狠吓得惊住。
宋崎趁机转到门口,堵住了所有人的出路。
他扫眼瞧了一圈脸色泛青的家奴们,朗声问:「你们谁还想要我跪下求饶?」
「宋小郎君!」
「好狠毒的小子!」
他这一问彷如水滴入油锅,瞬息间炸裂开来。
剩下四个奴隶终于反应了过来,目露兇相,疯狂反扑,不过片刻便被宋崎杀得七零八落,只余婢女和唯一一个存活的男人满面惊恐的盯着他。
面前的人明明是个脸还没长开的十岁的稚儿,怎么可以如此有本事又狠毒!
男人心里想着,见宋崎握着刀子,往他面前又走了一步,心慌意乱下「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狠狠的朝自己脸上颳了一个耳光。
「小奴有眼无珠冒犯了宋小郎君,请小郎君饶恕奴吧……」
男人边说边扇自己,不过片刻两边脸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宋崎静默的看着他,刀抵在他的脖子上:「现在还想要我下跪求饶吗?」
「不……不……!奴再也不敢了!」
男人惊惶之下大声道:「都是十六那个老贱呸!是他怂恿我们过来,他告诉我们他在晋军中有门路,我们抓住了小郎君,到时候只需将小郎君送入晋军帐营,到那时我们便再不用担心晋军攻入霍邑之后被人屠杀……」
「我们也是为了保命……」男人战战兢兢。
「保命?」宋崎冷笑,刚想斥责男人到这时候了还执迷不悟,忽然一股骚味传入鼻尖。
宋崎低头细看,原来是男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宋崎道:「说说。你们都有什么门路?」
男人哑着嗓子道:「哪里有什么门路!我们都被那个老贱呸诓了,那十六不过宋府最下等的奴隶,哪里能见到晋军的大人物!」
「他说的门路不过是晋军军营里一个芝麻大小职位的兵痞儿头儿……是我有眼无珠,一时鬼迷心窍,心生歹念,还请小郎君饶了我吧……」
「十六诓了你们不假,但你们心里不知道被他诓了倒不一定……」
宋崎哂笑,绕着男人走了一圈,那刀也在男人的脖子上转了一圈,吓得男人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宋崎转到男人身后,淡淡道:「你们跟着十六来宗祖祠堂找我,不过是觉得我年纪小容易被拿捏,一旦捉住了宋府的小主子,宋府隐藏着的金银财宝当然是唾手可得。」
「你们如果有更好的门路,当然会把我献给晋军,但即便没有门路,出逃之前将我杀了也不过就是随手为之……」
「宋小郎君……」男人被他说得满头大汗。
宋崎:「如果你等心思再狠毒一些,你们拿着我的尸体到禹州找我哥,将我死亡的原因嫁祸给晋人。」
「我哥虽然心痛我死亡,但看在你们千里迢迢将我尸体送去禹州的功劳,也必定不会亏待你们。」
「到那时,你们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去了奴籍有了钱银,再加上有我哥的看照,后半辈子也算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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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宋崎一点一点道出他们的想法,男人整个人都虚脱了。
没想到这宋小郎君年纪轻轻,竟然心思深沉到如此地步!
他想到宋崎已经将他们的计划说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的苦肉计没有效了,刚想拼命博最后一回,脖子倏然一痛,已经被刀子狠狠的割破了喉咙。
尸体横七竖八躺倒一地。
粘稠的血液顺着青石板砖浸入地面。
空气似乎渐渐变得冷凝。
婢女蜷缩着身子缩在门边,耳边无端端听到一声轻响,仿佛宋崎杀人打开了诡秘邪肆的禁忌,有什么大恐怖从虚空中倾闸而出。
整个宗祖祠堂内部充斥着一种低哑的、诡异的呓语、带着足以令人癫狂的压迫感。
视野中世界变成了黑白,而宋崎竟然成为了这压抑和癫狂中最阴谲诡怖的一部分。
「阿尔塔罗斯……」一个莫名其妙的词彙浮现在心头。
婢女吓得浑身冰凉,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鬼………鬼啊………啊啊啊!」
第2章 异端
「沫娘。难道在你眼中,我竟然堪比鬼怪吗?」
一双脚出现在婢女眼前。
宋崎握着匕首嘆息。
沫娘死死地盯着他,从头盯到脚,又从脚落回宋崎的脸上。
那足以令人浑身瘫软的恐怖感觉还在,但眼前的少年脸色白净,面庞上沾了几点血迹,白红之间虽然带着视觉冲击,但确确实实是他的小主子宋崎,也确确实实是人非鬼。
而她周围,所有的迷幻和虚无消失,剎那恢復了彩色,似乎她刚才感受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沫娘不由得哑然。
宋崎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沫娘。我知道半月前你跟后厨管事在一起了。」
沫娘强压住方才生出的恐惧,有些神经质的问:「你都知道了?」
宋崎点点头:「虽然你一直试图隐瞒我,但我想着如今霍邑陷入战乱,你能有个依靠也是好的,便没有过问你背着我私定终身的事情。」
沫娘垂下头颅:「是奴对不起小郎君。」
宋崎问她:「你刚才丢下我,是想要出去找后厨管事么?」
沫娘咬着嘴唇,头颅垂得更低:「……是。」
宋崎道:「先前你跟着我从外院到宗祖祠堂的路上,我看到那管事正背着包裹往角门逃,见到我们的从远处路过的身影,他还故意藏在花丛中躲了起来……」
「我想着他既然没有等你,便没有告诉你。你跟着我总比你一个女人私自逃离要来得安全……」
说到此处,宋崎脸上神色愈发漠然,最后谈谈的吐出一句感慨。
「沫娘。是我对你太宽容了,宽容到竟然让你有了自己可以背叛我而不受到任何惩罚的错觉……」
「你将三年前你生辰时我送你这根簪子还给我,是想与我恩断义绝吗?」
「奴不过是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戴它。」
「的确不配。」
宋崎步子踱到石桌边,捡起沫娘丢下的小紫檀木簪,手微微一用劲,便见那簪子化为齑粉从指尖滑落。
沫娘眼睁睁看着宋崎毁了簪子,心里一悸,抬起脸见宋崎面无表情,漆黑的瞳孔里再没有了自己的影子,一时间五味陈杂,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害怕。
宋崎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婢女,道出自己的心声。
「沫娘。我从小就是你带大的,虽然你身份低微,但是我一直把你当做姐姐对待,吃穿用度虽然不跟我、我哥与我爹一样,但是在奴僕当中也算数一数二。」
「我本来想着等战事平了,你若真喜欢那管事,我便给你银子放你出去嫁人。」
「如果你那时依然是一个人,我也可以为你去了奴籍,再送你一些银两,一座小院,几亩良田。」
「你本来就是从我宋府出去的,在别的地方我宋崎不敢保证,但至少在霍邑这座城里,没人敢顶着宋府的压力为难于你,到时候只要你自己勤奋,未来的日子也算是有了期望。」
「只是没想到,如今霍邑刚城破,宋府陷入劫难,你竟然想着背叛!」
说到这里,宋崎顿了顿,看着婢女羞红的脸色,心道可惜。
他上辈子就是被信任的人背叛枪杀死亡,这辈子沫娘作为最亲近他的下人,自然知道他最恨背叛,却依然在关键时候选择私自抛下他逃跑。
沫娘震惊地抬起头来,显然没有料到管家竟然背着她逃了,更没想到宋崎竟然会为她一个奴僕想得那般长远。
但她此刻听到他话语中的惋惜,心里清楚自己必死无疑了。
在大巍,奴隶是属于主人的私有物,婚嫁丧娶单看主人安排。
背着主人私自苟合者,无论男女,脸上皆会割掉鼻子,刺「奸」字。
危难之际弃主人私逃者,被抓回去后更是会被人装入竹笼中沉水淹死。
沫娘看着宋崎眼底的失望,这时才想起她这个小主人虽然平时看着对人和善,但却极其地疏远苛近。
他家小主人又从来不会饶恕亲近之人的背叛。
果然她听到宋崎对她说:「沫娘。你今日既然已经有了背主叛逃的想法,我如果还让你跟着,只怕以后日日夜夜都不会放心,但是就这样让你离开,我又十分不甘心。」
沫娘掩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点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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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泪眼迷濛的问宋崎:「是奴对不起小郎君!郎君为奴想了这般多,奴却生了别的心思……」
「小郎君刚才说的那些打算,是认真的吗?」
宋崎点头。
沫娘哭得愈发伤心。
她为什么就鬼迷心窍地只想着宋崎是个十岁小孩儿,却没想起他还是灵力练至两星的灵者!
当世政教十分特殊,巫人与灵者林立,特别是大巍以武立国,自古对拥有灵力的人十分尊崇。
而灵者的灵力又可分为九星,星级越高,数量越少,两星在灵者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们普通人来说,却是不可匹敌的存在!
沫娘心里悔恨自己目光短浅。
她对着宋崎拜了三拜,道:「乱世里奴一个弱女子就算孤身逃出宋府也无立身之地,与其以后被他人折辱,不如以死抵罪,也算是全了小郎君的情谊。」
「只是奴有一个请求,望小郎君看在沫娘伺候了你许多年的份上,满足奴最后的心愿。」
宋崎问:「什么请求?」
沫娘道:「奴被老夫人带入宋府之前,有一个相依为命妹妹。幼时奴家境清贫,病重得连父母亲都已经放弃了奴,是妹妹为了给奴凑钱治病,拔了一根草插在自己头上,自己将自己发卖了出去……」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雕刻着吉祥流云纹的苍木镯子,摩挲了片刻,双手捧着递到宋崎眼前。
「这苍木镯子原本是一对,奴不求郎君能为奴找到妹妹,只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您偶然看到手腕上有戴着跟这个镯子一模一样的姑娘,帮奴问问她的近况,过得好不好?」
「她日子过得好奴也就满足了,如果她实在过得困难,小郎君能举手帮她一把,沫娘就算死了也会感念小郎君的恩情,如果不能帮,沫娘能够知道她的情况也算全了奴的念想。」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被卖之前,我们都爱叫她三娘。」
宋崎垂眼,看到那镯子上的流云纹已经被摩挲得水润平滑,木头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几乎已经被盘出了包浆,想来应时时被人拿出来把玩。
他伸手将镯子握在手里:「我答应你……」
沫娘眼中透露出几丝感激,又朝他拜了三拜,站起身,勐的撞向柱头。
头破血流!
宋崎眼睁睁看着沫娘痛得发晕,却又半天死不下去,脸上神色极其痛苦。
他幽幽一声嘆息,走过去一刀割断了她的喉咙。
「既然你想以死抵罪,我便成全你。」宋崎抬手覆盖住她的双眼。
*
夜已深。
兵荒马乱的夜里,宋崎独自站在婢女的尸体面前调整唿吸。
他在宗祖祠堂等人等到现在,已经快过了约定时间那人都还没来,不知道是被事情耽搁了,还是在来宋府的中途遭遇了埋伏?
宋崎心里有些焦急,忽听一个冷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宋小郎君。这屋内的五个大男人被你杀了不说,你甚至连一个女奴都不放过,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宋崎抬头,见院子里站了一个身着素衣朴服的中年人。
中年人长相平平,单看容貌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然而他一双眼招子阴谲透亮,浑身气势浑然,让人一看就不由揣摩他此时出现在宋府的目的。
宋崎一愣,眨了一下眼睛。
巫人?
巫人常居于巫庙,甚少在外走动,如今世道大乱,隐居不出的就更多了。
如此人仰马翻的夜,宋府院落怎么可能会出现巫人?
宋崎心中警惕,冷声问:「兵荒马乱,敢问哪派巫仙门下?」
「巫真一脉徒儿。玄清。」巫人屈起食指。
巫真?
那个十巫中最会卜卦算命的巫仙?
宋崎心底一跳,道:「什么异象?」
玄清道:「罹乱大劫之象。」
宋崎嗤笑一声,不屑嘲道:「烽烟乱世,敌军破城,当然是罹乱大劫之象……巫人。如今霍邑败了,宋府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让你哄骗的了,为了小命,你还是速速离去罢!」
「我今日本受人之託为寻《魔诺书》而来,无意间见到此地有异象躲藏,没想到让我瞧了好大一处热闹。」
「宋小郎君不仅为人兇狠残戾,杀人不眨眼,竟还拥有与此世之人不同的灵魂!」
玄清看着他,振袖嘆息:「天将异象托生于小郎君,是天下的不幸,我今日不得不为了世道安平杀了郎君。」
宋崎唿吸一窒,他没想到玄清竟然能看出他的身世。
他是宋崎,又不是宋崎——十年前,他在现代被导师枪杀后本以为再无生还,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却成了口不能言的男婴,成了大巍皇朝镇元将军宋老生的嫡二公子。
他在宋府被他父他哥宠爱着长大,他作为嫡二子,上头有哥哥继承家业,下面无他爹的小老婆庶子私们堵心闹气,等自己长大之后会赖着宋老生圈几处宅子几亩地,在他哥他爹的帮助下快快乐乐做一个富贵闲人,却没想到他还没成年便已城破家亡。
宋崎心底震惊,眉目深沉的凝着玄清,疑惑道:「什么叫我拥有与此世之人不同的灵魂。什么又叫做天将异象托生于我是天下的不幸?」
第3章 你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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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因为你生而有异,是异端,你会把灾难和毁灭带到这个世界上。」玄清道:「宋小郎君。你如果把《魔诺书》交给我,我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又是全尸?
宋崎脑袋一懵。
tmd今晚上不仅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扯犊子,还个个都喜欢「全尸」!
别家的小孩儿十岁正是掏鸟窝玩泥巴的时候,我十岁的时候就在这被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威胁留全尸?
威胁一个十岁的孩子,你们不嫌丢脸吗!
宋崎心里吐槽,面上却一沉:「受谁之託?」
玄清不言。
宋崎道:「无论你受谁之託,这一趟只怕是白来了,我连《魔诺书》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
「我不信。」玄清道:「我卜算出《魔诺书》三年前流落到你们宋府,如今宋老生出战不可能将此物带在身上,而《魔诺书》事关重大,以宋老生的脾气除了自己人之外,他决计不会放心託付给外人。」
宋崎道:「我哥可也是宋家的人。」
玄清道:「我算到《魔诺书》在霍邑,不在禹州。」
宋崎道:「或许是你算错了,或许那玩意儿被我爹藏起来了……你都说了《魔诺书》事关重大,他怎么放心交给我一个十岁的稚儿?」
「不可能。」玄清说:「我的卜算从不会出错,所以《魔诺书》一定在你们这里……」
「等我把你打得半残你还说不出《魔诺书》的去向,我姑且相信它被宋老生藏起来了,届时,我抓了你再让你哥你爹用《魔诺书》来换你的命。」
「还有你本来魂魄有异,生而知之,也别诓我你是什么十岁稚儿。十岁稚儿是能够独杀几人而面不改色的吗?」玄清冷笑。
「你明明站在这里,刚才看到我反杀几人你却见死不救,等我杀完了再来口口声声说我狠毒,我不一定毒,但你这巫人是真的狗!」
宋崎讥讽道:「还有你说你能看穿一个人的魂?我也不信!如果巫人们都有这样的本事,那岂不是个个都能看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过去和未来……这世道岂不是要乱套!」
「并不是所有巫仙都有我之本事……」玄清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他霍然转头对着宋崎:「霍邑已经城破,再过不久晋军就要冲进府邸了,现在你不仅不逃命还在这里与我拖延时间……你在等人,等谁?」
「宋老公请了外援……你哥宋九思?」
「不……禹州离霍邑上千里,他根本没办法赶来,难道是宋老生门下的得力悍将……阚翎!」
玄清蓦然反应过来,看着宋崎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宋崎只觉身躯一轻,整个人轰然往后摔去,砸在案台上。
宗祖祠牌与旁边数枚白烛滚落了一地,瞬间四分五裂。
一阵阴气袭来,宋崎头晕目眩刚想从地上爬起,便觉得脖子上有一股凉风袭过——
那是一种伴随着凛冽杀意的灵气,当这股杀意围绕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几乎不能动弹。
没想到仅仅只有两星的差距,他便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宋崎握着匕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强撑在石桌檯面上,抬头看玄清。
被人用一种看蝼蚁的眼神看着,宋崎只觉得胸口中有一股勃然的、想要摧毁一切的怒意在不断地积聚。
一滴汗从他额头上滴下来。
宋崎朝着自己嘴唇咬了一口,强烈的刺痛感激得他无比清醒。
阴风吹过,祠堂烛火火焰由红转绿。
一只蜘蛛从房檐悬吊下来,顺着墙角的阴影往下滑,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落到玄清的头顶,化为一滴漆黑的水珠。
玄清抬手摸头,只觉指尖湿润。
他仰头上看,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物,暗道自己多心,一个大步踏到宋崎面前:「《魔诺书》给我。」
宋崎面色苍白:「我不知道什么《魔诺书》。」
玄清冷哼:「不知好歹。」
就在玄清大袖一拂,手中拂尘朝宋崎狠狠挥去的瞬间,宋崎勐然觉得自己又能够动了。
他心头一禀,险险躲开玄清拂尘扫袭,手背却被那上面所带的灵气划了一条口子,短匕脱手飞出,发出刺耳的响声。
轰的一声巨响,旁边石桌垮了半面,差点砸到脚上。
血顺着宋崎的手指滴落到地上。
玄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宋崎「呸」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也不理自己不断滴血的伤口,恨恨地朝玄清骂了句:「傻b!」
「……」
暗红的血液在地上晕染开来,明明只是很少的几滴,玄清却仿佛感到整个宗祠都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淹没。
「阿尔塔罗斯……阿尔塔罗斯,阿尔塔罗斯塔罗斯……塔罗斯塔罗斯……阿尔塔罗斯……」
一种迷魅的狂喜在这狭窄的宗祖祠堂蔓延开来。
无数虚幻扭曲的影子蜷缩在围墙的阴影里,攀爬蠕动着盯着房间里的两人,嘶语着、尖叫着、癫狂着。
玄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握着拂尘的手不由得随着这突然袭来惊悚感觉微微颤抖。
脑中的弦被崩到极致,他突然冒出将手中的拂尘狠狠捅入自己心脏的冲动。
玄清指尖发白,勐地一声大喝压住从心底传来的诡诞和癫狂,抬眼看了看周围,却并没有见到什么奇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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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唿吸急促,垂目看到似放弃等死的宋崎,只觉得这小子果然是天生的异端,不除恐怕后患无穷,不由得起了杀心。
宋崎脑中疯狂地盘旋着脱身的法子,他已经打算硬生生受玄清这一击,置死地而后生,没想到玄清的拂尘并没有真正铲下来。
一桿粗粝的长戟直直插入了他和玄清之间,戟尖迅速而精准地阻挡玄清再次扫向他的拂尘。
「出世巫人,妄造杀孽,该死!」
下一刻,低沉狠砺的声音传来,伴随着那声音,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视线,宋崎不禁挺直背嵴,口中终于忍不住唿了一声「阚翎!」
玄清听得「阚翎」二字,再顾不得宋崎,勐然转身,见男人手握长戟另一端,闲闲靠在门框上。
阚翎皮肤黝黑,手长脚长,盘袖窄紧扎在手臂上,肌肉似喷薄欲出,健壮而充满了力道。
作为镇元将军宋老生身边最得力的悍将,他即便身着最普通的褐色圆领袍服,看起来也像埋伏在黑夜的猎豹。
「阚翎」二字用在他身上,简直糟蹋了如此文雅的名字。
「宋老生身边的副将阚翎?」玄清道:「你果然是宋老生门下的一条好狗。现在晋军刚发布悬赏你人头红令,你还敢返回宋府。」
阚翎闲闲一笑:「狗,屎!」
玄清道:「你说什么?」
阚翎鄙视道:「我说你是狗,屎!」
玄清勃然大怒,拂尘捲起阚翎戟尖往上一扬,阚翎手中长戟恍若陷入温暖柔和的水中,被波涛荡漾开去。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阚翎左脚前探,一脚踢向玄清胸口。
玄清左手蜷起一个兰花指点在阚翎足上,硬生生抵挡了攻击。
阚翎借力使力,拖着拂尘狠狠一拐,拖得他直直撞到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哼。
四周的空气随着两人的打斗动盪起来。
空气中杀气瀰漫,尘土飞扬。
窗户连带着院子里的草木被这股杀气激得哗啦作响。
宋崎退到墙角处站着,看两人相交片刻,阚翎脚下生风,突然「哐当」将玄清飞踢出去,把玄清踢得头晕目眩。
「五星灵者!」玄清惊讶脱口:「边城怎么会有五星?」
「傻b!」阚翎长腿一抬抵在墙上,伸手去抓玄清领口。
玄清敏捷避开他的攻击,手上骤然发力,掌上劲风如滔天海浪扑面袭来。
阚翎身躯一凝,忽然整个人像被一股柔和的无形力道推出,侧身一歪撞到墙上,砸塌了半壁砖墙。
「……」宋崎嘴角抽搐,不用说,这「傻b」两字定然是得了他骂人的精髓。
「呸!」阚翎唾出一口血沫,「滚犊子!」,翻身跳起,长戟舞开,不要命的攻了上去。
宋崎唿吸急促,睁着眼睛看两人打斗,阚翎戟起戟落,如臂指使,几个回合,玄清被阚翎狠狠掼在地上,长戟疾挥,玄清只觉脖颈一凉,身子向后仰倒,血溅满袖。
头颅滚到宋崎脚边,髮丝凌乱,偌大的眼珠直直瞪着宋崎。
「世上到底有多少人能算出我的来歷?」宋崎蹲下身问玄清。
玄清头颅在地上滚动,扯着嘴角对两人笑,露出被血染得殷红的牙齿,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只听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血水从嘴角流到地上,不过几息便再无生息——竟是死不瞑目。
「可惜了……」宋崎嘆息,一边捡起匕首从地上站起,目光与阚翎对视。
怪异而扭曲的虚影悄无声息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
祠堂白烛爆出一个火花。
阚翎眼神冰冷,充满杀气,在月光下就像画中出来的杀神。
宋崎动了动嘴唇,寒声道:「阚翎。父亲呢?」
阚翎哑声道:「死了……这一仗本来是我们胜利,但宋将军千算万算没料到平素信任的一个将领竟然临阵倒戈,中了埋伏,那叛将已经被我杀了,但宋将军却……」
他顿了顿:「宋将军临走前吩咐,如果城破,我需立刻返回宋府,助小郎君逃出霍邑!」
第4章 先毁你脸,再砍你手
宋崎凝他片刻,手中紧紧握着匕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虽然心里早就预料,但此刻被人当面说出来,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祠堂幽暗,横七竖八的白烛歪倒在地上,些微尚未被摔熄的烛火照得宗祖牌匾森森带戾。
「父亲……死了?是谁杀的他?」
「晋国大将军李佑鳞的儿子,李熙。」
宋崎目光呆滞,泪水自眼角滚滚滑落,须臾间转为嚎啕大哭,哭着哭着,许是因为情绪得到了释放,第一次杀人的生理反应终于生了出来,匕首「哐当」坠在地上。
他一边呕吐一边捂着自己反酸的胃抓了好几次才从地上重新捡起匕首。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宋崎知道外面保卫宋府的好男儿快要抵挡不住了。
「这杀父大仇,总有一日我会报回的。」
宋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浑噩中缓过神来。
阚翎双目通红,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宋小郎君。我带你离开。」
宋崎胡乱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尘,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一边敲开蒲团下暗屉的机关,取出一个用粗布裹得紧紧实实的包裹绑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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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身叩开墙上的暗门,沉声道:「阚翎。跟我去一个地方。」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原本凄凉滚在地上的玄清头颅突兀地滚动了两下,面目朝上,嘴角忽然勾起一个诡异恐怖的弧度。
「阿尔塔罗斯……阿尔塔罗斯……」
「阿尔塔罗斯……塔罗斯塔罗斯………阿尔塔罗斯……」
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邪异的、古怪又令人迷眩的嘶语,玄清头颅两侧勐然伸出了八只长相怪异的螯肢。
螯肢上绒毛细密,肢节纤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丑陋而扭曲的蜘蛛钻进了人的脑袋里,吸空了人的脑髓后餍足从里面伸出八只长足来。
「蜘蛛」飞速地围着祠堂内横七竖八飞的尸体爬了一圈,渐渐与玄清的脑袋融成一团腐烂而丑陋的肉糜,窜进墙角与阴影融为一体,消失于虚无。
*
宋崎领着阚翎走在阴森的暗道里。
暗道两旁墙壁霉斑斑驳,火把悬挂在古色泛青的衔环上松动欲坠。
腐臭的气味充斥着整个。
空气潮湿得甚至连火都点不燃。
过道尽头的一间牢室。
点点光芒从巴掌大的窗口透进来,照在室内牢囚身上,仿佛只剩下一个斑驳飘渺的剪影。
自从晋国军队攻城开始,面前的青年待遇便直线下降,短短一两个月时间,他的身份已经从「需要人好生看管」的假客变成了「必要时候可以推出去受死」的囚犯。
或许对青年来说,两者相比,并没有哪个更值得让他高兴。
「李智云!」宋崎站在破旧的牢房门口,深深凝了一眼跪坐草垛上的青年,面无表情道:「不跟我走,我便先毁你脸,再砍你手断你脚,让人做成食物献给晋国的大将军李佑鳞,看他吃是不吃?」
「好狠毒的小子!」
李智云闻言本想窜起八丈高,然而多日挨饿受冻已经让他没有了力气,只得「呸呸」两声,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唾骂。
「你大巍王朝昔日不仁,竟然让我晋国连年上供,我晋国起兵反巍,那是天下大义,即便你杀了我,我晋国大军该杀人时杀人,该攻城时攻城,你能阻止?」
「少把侵略他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宋崎冷笑:「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看的是刀兵利剑,他们没错,但是不该杀了宋老生……」
「我心眼小,管不了这个天下如何翻天覆地,但是你晋国皇室派李佑鳞父子杀了我爹,就不要怪我用你的人头隔应他们。」
他目光平平看他,明明脸上没有什么兇狠戾色,却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李智云被他看得一个激灵。
活了十八年,他自认见过大世面,看过从小身在战乱中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小孩——
那些小孩子的眼神像狼崽子,兇恶而充满仇恨。
但宋崎的眼神却不一样。
他的眼里没有绝对的仇恨。
也不像因常年在战乱边境挣扎求生而拥有的兇狠。
而是一种冰冷的,不似小孩子的眼神。
他很难形容那种眼神,冷得人毛骨悚然。
李智云背上汗毛根根竖起:「你今日杀了我,晋国自然会为我报仇!」
宋崎微微勾了勾嘴角。
作为宋府唯一的嫡二公子,宋将军宠他如珍宝,知他平时懒懒散散,又不爱跟同龄小孩子玩,不仅不强求,更是哈哈宽慰道:「我宋老生的心肝小宝贝儿,爱跟谁玩跟谁玩。」
「那些小崽子跟崎郎玩不到一起,是他们没福分。」
「如果以后崎郎想跟谁玩了,或者等崎郎长大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大不了我叫人绑了回去……」
这才将他养成了现在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想到那个从来都是爱他、惜他的父亲已经不再了,宋崎眼神暗了暗,迎着李智云愤怒的目光,挥手。
阚翎冷漠踏进牢室,制止了李智云的挣扎,一个手刀将人砍晕,逮小鸡似的抗起他跟在宋崎后面。
作为霍邑掌权者最信任的手下,阚翎从前就隐隐约约听宋老生说过宋府之下有暗道,但他没有想到这宋府的暗道里竟然有座监牢,牢里关着晋国据传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小殿下」。
澜沧大陆陆分九州,大小皇权七八个,最有希望争夺霸主地位的不过大巍、晋国和西秦。
这「小殿下」今年十八岁,据说是晋国现任皇帝访西秦时路过边关与舞女林绾绾一夜风流所生,林绾绾后来跟随晋王去了京城汴梁,被养在外院。
虽然林绾绾没有正式入宫,也没有任何名分,但晋国世家贵族都知道李智云是晋帝的私生子。
晋帝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承认李智云,但是李智云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与正经皇子一般无二,众臣也就默认了这个「影子皇子」的存在。
李智云是晋帝私生子的身份也是各国公开的秘密。
直到三年前,林绾绾病故,临走前留下遗言想回到边城看看。
李智云带着林绾绾的遗体在晋国与西秦的交界处遇到匪徒劫掠,当时跟着李智云的车队护卫都已经死了。
人人都道李智云也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被关在大巍——霍邑的地下监牢里。
「当时晋国皇帝暴怒,甚至和西秦还为了此事撕扯了好一阵。」阚翎想,「如今李智云再被放出来,只怕之间又会有生出一些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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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顺着通道往回走,不过片刻,便走到了暗道的出口。
宋府宗祠的暗门下的小道可直通城外一处村舍,宋崎与阚翎方走到出口处,从通风口隐约发现外面火把明亮。
霍邑城破,晋军竟然还有数百人马没有进城,驻扎在此处,不知道是在等消息,还是在等人?
「暗道还有一条路通往西城门……」宋崎压低声音道:「只是那出口并没有通往西城门外,而是在城门口附近。」
「西城门平时本就人烟稀少,这次晋军压近破城之后也是将主力驻扎在东城门。我们去那里看看。」阚翎回復。
两人转瞬直奔西城门。
时值五更。
宋老生被砍后霍邑虽然人人群情激愤,喊打喊杀,却仍止不住溃败的颓势,在晋军攻破城门后大多数兵士已被砍杀得死伤殆尽,就算有少许残兵和百姓微力抵抗,也已经被蜂拥而入的晋兵砍杀得七零八落,到此时巷战基本结束。
不多的晋国士兵和老弱病残在做战后清理。
偶尔一两个兵骑马打过,指挥这些「清道夫」将尸体抬出城集体焚烧。
宋崎领着扛着李智云的阚翎躲在街边三四米深的排水沟里,忍着水沟脏污恶臭的味道,须臾,便有几具尸体从上面滚下,「咚」一声砸在宋崎面前,恶污溅了宋崎满头。
「呸!」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污,宋崎狠狠吸了一口气,迎着满腔恶臭味,他几乎想骂娘。
这群王八羔子残害我霍邑百姓!
忍了忍,弯腰扒拉尸身上的衣服,宋崎终于忍不住火冒三丈道:「阚翎。你我身上衣衫目标太明显,我们快些换下身上衣服,想办法出城……杀千刀的!总有一日老子要将这群贼寇打得喊爹叫娘!」
「你不适合当兵。」阚翎道。
宋崎瞪大眼睛:「为什么?」
阚翎抬手摸小孩儿似的摸了一把宋崎的头:「娇气。」
「不要摸男人的头!小男孩子也不行!」宋崎骂骂咧咧,只觉心中更气了。
骂归骂,三下五除二卸了尸体身上的衣服便要脱自己的衣裳,却被阚翎一把抓住手:「要出去。我带你。」
宋崎低声道:「不换衣服?」
阚翎道:「不用。」想了想,将李智云扔在地上,说:「信我不?」
宋崎沉默片刻,咬牙道:「信你!」
低头觑了眼身上质地良好的衣衫,宋崎提出自己的疑问:「但是我们穿成这样,你带着我一个小孩儿会不会太显眼,如果我扮做死尸,你装作运送尸体的晋兵想办法跟着其他人一起混出去,或许可以免不少麻烦……」
第5章 我谢谢你啊
阚翎戏嚯看他:「跟一堆死尸混在一起,被他们压在身上,你能忍受?」
宋崎想到人死后内部细胞开始自溶,细胞中溶解酶体会释放出各种蛋白水解酶,尸身开始腐烂……他被掩埋在一堆腐烂发臭的尸体里面,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阚翎看他痛苦的表情,又「呲」笑了一句「娇气!」
宋崎苦着脸,咬牙:「……我可以……」
「算啦!」阚翎嗤笑,缓声给他解释:「宋小郎君。就算你愿意扮做死尸,那守门的晋兵可不是瞎子,做这种清扫工作的,一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普通人家哪儿养得出你这样的细皮嫩肉和我这这般高大健壮的体格……」
「况且即便我们就这样混出去了,外面还有一群清理战场的士兵等着呢……光凭两条腿,你我又能跑多远?」
宋崎顺着他的话理了理思绪,一边注视着城门口。
如今他们视野所及有晋兵守着城门口,箭楼上同样站着守城的士兵,他们如果不想靠双腿逃出去的话,最好有马……宋崎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骑马指挥的兵士身上。
他抬手摸了一把脸,蹭得脸上到处都是泥污。
宋崎对着阚翎指了指一个骑马的士兵,低声道出自己的发现:「我们趴在排水沟差不多两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有两趟车进出,那骑马的指挥兵偶尔会检查运尸车,如果我们能将指挥兵引到别处后斩杀,你扮做指挥兵……」
宋崎话说到一半,耳边陡然传出一声闷哼,阚翎已经躬身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着城门的方向砸了过去。
只听「嘚儿」一声,五步开外一马受到惊吓,一个趔趄,将指挥兵拉下马来。
「谁!」惊马引得周围兵士注意,转瞬间两个守城兵往惊马处跑。
然而等不及跑近,黑夜中倏然跳出一人,手持长戟砍倒落马士兵,利落翻身跳上马,双腿夹住马腹,抢了马便消失在青石道上。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息之内,墙头数枚劲装弓手掉头转向,不过片刻,便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原本消失的人已控制住马,奔驰而来,三五息已靠近城门。
下一刻,七八支箭矢如疾影飞向阚翎。
阚翎手臂急挥,格拉挡住一批箭矢,借着沖势身形一伏,俯身躲过剩下的利箭,眼看第二批弓矢将近,突然一声冷斥惊得所有人面色一变。
「楼上眼招子擦亮点,看清楚人再射,莫把你们晋国皇帝亲爱的私生子李智云射成了刺猬!」
宋崎半拉半扯拖曳着李智云爬出排水沟,让李智云身子压在自个儿身上以减轻承重力量,顺便让他挡住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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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阚翎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心里暗嘆阚翎横冲直撞,一边沉着脸朝着箭楼上的士兵冷冷呵斥。
说罢,还恶劣的用匕首抬起李智云的下巴,将他整个面目朝上,露向城头。
「周遭这么多士兵,小郎身边只有一人,世人都知那李六郎已经死了三年,你如何让他们信你手上的人就是晋帝的私生子。」
阚翎策马跑至宋崎旁边,眼角微微上滑,似露出一丝笑意。
「自然是有让晋帝相信他儿子还活着的东西了……」宋崎微微勾了勾嘴角。
此时两人已被团团围住,城头火光如昼,宋崎心下打鼓,面上却不露一丝惧怕,然而他这一句话却惊动了西城的守将——
李熙今夜迟迟不能入睡,一时兴起到城头转悠,没想到却遇到有人想破城出逃,更没想到,原本以为早已死了的李智云竟然出现在此处,还是被人要挟!
他是认识李智云的,而城下那张脸,确实与晋帝的私生子一般无二。
阚翎与那小少年一唱一和,几乎气得他仰倒——
虽然那两人话已放出,但无论他们手中的人是真是假,那李智云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只要今日这两人死绝,不管那宋崎有没有令晋帝相信的东西,也不管他手上的人是不是李智云,都是死无对证!
他从旁人手中接过弓,箭指阚翎,继而徐徐滑到少年身上,目光在他握匕的手上一凝,又转向阚翎面门。
「大巍宋老生手下第一悍将阚翎,霍邑最年轻的中五星灵者,或许再过不久,便可突破六星,你如果是无名无姓,其他人岂不是要去死?」
宋崎闻言抬眼,远远见站在城头的人背嵴挺直。
由于说话的人带着盔甲,宋崎看不清面目,他不由问阚翎:「他是谁?」
阚翎道:「晋国大将军李佑鳞之子,李熙。」
宋崎握匕的手一抖:「原来就是他杀了我爹爹么?」
血线顺着李智云的脖颈滑下。
昏迷中的李智云眉头微皱,晃晃悠悠就要醒来。
宋崎左手突然抬起,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朝李智云脑袋上一敲,「嘭」一声。
李智云头破血流再次晕厥过去。
「李小将军。我这可是在帮你!」宋崎眯着眼睛道:「如果我这一板砖没有将他再次砸晕,李智云醒过来看到你连他都想杀,他心里会怎么想?」
「他到时候如果心生怨愤,岂不是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情谊?」
「当然如果我们三人今日都死在这里那就另当别论。」宋崎幽幽道:「我人美心善。你不用谢我。」
「我谢谢你啊!」李熙气得手抖。
阚翎有又好笑又无奈的看着宋崎:「……你手上什么时候拿的石块?」
宋崎木然丢掉手里的东西,声音平平道:「你抢马的时候。排水沟捡的。拿着心里踏实。」
阚翎哑然。
三人几句话之间看似过了很久,实则不过过了很短的时间,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疾箭突然破空驰来,直直奔向阚翎脑袋。
宋崎眼睛瞪大,面露惊恐,一声「小心!」尚未脱口,骑在马上的人霍然一个翻身,整个身子从马下穿腹而过,险险避开箭矢。
「李小将军可真是好狠的心!你如果真的对李智云不管不顾,就不知这守城的士兵里有没有晋王的人?」
宋崎一颗心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朗声道:「李小将军。我是真心想跟你做交易。你今夜放了我们,我们将李智云还给你,我们逃出霍邑,你找回晋帝的私生子,皆大欢喜可好?」
此时李熙手指刚摸到腰间箭筒,闻言手指一顿,随即暴怒:「黄口小儿,胡说八道什么!我对陛下忠心耿耿,你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就在李熙抬手搭弦拉弓的瞬间,一名士兵的身躯已被长戟挑起。
随着第一个士兵的血飞溅落地,宋崎感觉自己身躯一晃,已被阚翎拉到马上,朝城门疾驰而去。
这是宋崎第一次看到阚翎冲锋。
长戟披靡,气劲如虹,转瞬间周围飞起三五条身躯。
明明是单人沖阵,每一道戟光却是那样的凌厉强横,带着无人可挡的气势。
一时间,就连平素冷心冷情的宋崎的血都沸腾起来,体内叫嚣着升起一股莫名战意。
「合围!」李熙在城头大喝:「关城门!不要放他们跑了!」
「下去查看李六郎的伤势。」
两道命令几乎同时发出。
士兵听得李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奔来阻挡。
阚翎长臂急挥,横戟在手,一声大喝,仅仅几个喘息间连马带人犹如一道流光划过,从门口的缝隙处沖了出去。
原野无垠,冷风如刀。
宋崎东倒西歪趴在阚翎怀里,鼻头撞到他坚硬的胸膛,闻着阚翎身上散发出来浑厚的男人味道,一把扯着阚翎的衣裳,不顾颠簸得晕头转向,挑眼朝外面看去。
城头上,李熙终于发动了。
他手拉长弓,弓箭笔直的朝着他和阚翎的方向射了过来,那利箭在宋崎眼中不断被放大,再放大……
宋崎强忍住心中恐惧,张口喝进一阵风,便见阚翎背后有眼睛似的,拉着他一歪,疾箭「吱」一声钉在了土地上。
刚来得及躲闪第一箭,第二箭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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阚翎按着宋崎身子往下一倒,低身伏在马上。
宋崎腰被阚翎结实的手臂咯着,屁股又被马颠簸得生疼,仰着头看到箭矢从头顶飞过,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忽然听见「咔嚓」一声,那马被刺中了屁股,发足长奔。
宋崎被发疯的马匹颠得东倒西歪,如果不是阚翎将他死死拽住,只怕顷刻间就要从马上摔落。
宋崎面色苍白,目光却透过阚翎手臂的缝隙笔直朝城头看去——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晋国李熙的名,却没想到这人虽然名不经传,灵力竟已至四星。
而此人的臂力强劲,如此远的距离,倏然袭来,不仅射程之远早超出了一般人所能射出的距离,那箭所发射的,竟还是赫赫有名的三连珠!
阚翎今年二十八岁,李熙看起来比阚翎还要小许多,他们都已经达到了中四星、五星的高度,而他自己才两星。
短短一日,他竟然见到三个中位,恍然让他生出了中位星阶已经烂大街错觉。
第6章 选择
宋崎想:阚翎和李熙……这些少年郎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等他们长成的时候,便总能在这澜沧大陆大放异彩。
宋崎以前着想做个富贵闲人,然而在这霍邑城破之日,他在阚翎的保护下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
他开始悔恨自己平日混吃等死了。
旭日初升,第一缕阳光破开天际照射下来,火红的太阳照得城头的李熙银铠生辉,流光溢转,虽然看不清面目,却照得他整个人似熠熠闪亮。
「孬种!」宋崎似被闪着金辉的李熙刺得心里生疼。
他闭了闭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
阚翎以为他被颠得难受,喉间传来一声闷笑。
随即一只手覆盖在他头上,轻轻的对他拍了拍,宋崎瞬间湿了眼眶。
被人带着狼狈逃跑,我真是个孬种!
*
宋崎与阚翎奔出霍邑城,马在狂奔了几公里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两人弃了马,换了一条路继续前行,又经过几番周折才终于买到两匹马。
阚翎问宋崎:「小郎君打算投奔何处?」
宋崎道:「父亲说过,如果有一天霍邑有变,我便去禹州投奔嫡兄宋九思。」
他拍了拍搭在肩上的包裹:「如今玄清死了,我带着老爹交给我的《魔诺书》,听我爹说这《魔诺书》是我们从李智云身上抢过来的宝贝。」
「我临走前在李智云咽喉割了一刀,但我毕竟不是专业杀手或医者,不敢保证这一刀下去他什么时候能被救活,以后还能不能说话。」
「如果李智云被李熙救醒,《魔诺书》在宋府的事情必定瞒不住……这一路怕是不会太平。」
两人快马加鞭,不过十个日夜便已行了千里路。
从禹州出逃的这些天,宋短跟着阚翎一路学着识路、辨马、结绳以及如何在野外寻找水源、食物等一系列技能。
他知道自己野外生存能力不足,遇到大事件时,便会下意识地徵询阚翎的意见。
阚翎没想到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十岁稚儿不仅真的能够忍下很多大人都不能忍受的苦楚,还能举一反三,随机应变,对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相处有了些默契,倒有一丝平辈论交的意味。
*
荒山野岭,月弯如钩。
今夜本该是一个静谧而安逸的大好夜晚,然而寒风极冷,寒意肃杀,犹如鬼魅横渡。
一股紧张的气氛也伴随着这骤降的温度笼罩在两人身上。
宋崎抽出短匕,用布反覆擦了几次,直到将匕刃擦得透亮,这才将它重新插回长靴。
隔了一会儿,他又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同样摩挲着擦了许久,直到擦得上面没有一点雾气,这才将它放回袖子里。
宋崎脑中回想霍邑到禹州的地图。
霍禹两州相隔千里,他和阚翎要进入禹州,如果不想穿越充满了毒虫瘴气的密林,与禹州相邻的徐州便是必经之路。
如今他们已在徐州行进了三日,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
他从身侧截了一截树枝蹲在地上涂画,一边对阚翎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徐禹两州边界,如果顺利,明日午时便可到禹州首府淮安城,但这里面有一个极其致命的危险。」
「咱们通往淮安城唯一的捷径必须经过一条狭窄的夹道,夹道两边地势高耸,越到低腰部草木越是密集,如果有心人在那里设伏,我不知道我们究竟还能不能活着逃出去。」
宋崎抿抿唇,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他心里其实有些后怕。
李熙和李佑鳞的人来得比他们想像的快。
开始的时候,来追杀他们的都还是晋国的人。
他们伪装成大巍百姓潜伏在他们途径的路上,在他们吃饭、住宿、换马甚至入厕等各种时候出其不意地进行刺杀。
后来他们干脆过城不入,单挑野外行走,没想到李熙竟然能勾结上大巍的官员派死士行刺他们,如果不是有阚翎,他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阚翎看着宋崎的神情知道他有些恼了那些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宋崎道:「我们如果选择不走这条夹道,则要绕行渭城、宁南两座城池,至少需要多花三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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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问阚翎:「如今我们有两个选择,绕道多行或者铤而走险?」
阚翎表情凝重而严肃。
他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通往禹州的地图:「不能绕道。渭城野地不仅地势兇险,且勐兽聚集,我们如果不想穿越那处就必须从渭城城里穿过……」
「如今徐州戒严,人多眼杂,我们在徐州时间拖得越久,便越容易暴露自己,更何况现在我们身上的物资最多只能坚持一日。」
宋崎低头,默默不语,脑海中盘旋着他哥曾经教给他的各种信息。
阚翎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这小孩儿如今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有心提点他道:「虽然澜沧大陆十之八九都是普通人,但是灵者和巫人总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且夹道两旁山峰虽高,但在它下面有一条横跨几个州郡的清水河……」
宋崎闻言霍然抬头,他用树枝在夹道某个位置划了一笔,对阚翎道:「既然哪条路都不好走,不如我们更大胆一点……我们从这里往上直到夹道最顶峰的悬崖,再从崖上跳下去,不死便可直达禹州。」
他站起身,抬脚将自绘的地图踢得乱七八糟,睁着一双闪亮亮的眼睛盯着阚翎,满怀希望地问他:「百米的悬崖,带一个既可以说话解闷又懂事可爱的小累赘,能跳么?」
阚翎右手手指摩挲着搭在腿上的长戟,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他神色温柔,看宋崎就像是在看一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孩子:「当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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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骑着马匹沿着商议的路线前行,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夹道脚下,剩下的路已经不适合马匹行走了,宋崎只得遗憾地将马放生。
两人踩着枯枝草叶向上攀爬,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今夜似乎格外地寒冷,虽然是阴天,层层叠叠的云层上却隐隐泛着不易让人察觉的红色。
宋崎喘息着靠着一棵苍木坐在地上,此地坡向属阴,土壤湿润,土壤里腐殖质含量极其充足,即便是冬季,周围树木也长势极好,但正因为如此,这里与徐州其他地方相比反而还要冷一些,即使是爬了一整天的山,宋崎也觉得自己都快被冻僵了。
阚翎打开水壶盖子,用手放在瓶口试了试温度,递给宋崎,道:「歇歇。」
宋崎从他手中接过水壶,抱着壶身喝了一口热水,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夜降临。
崖高又无人的夜晚最是让人心神松懈的时候,宋崎用下颚抵着壶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地上的枯枝败叶。
阚翎坐在他斜对面,看他眉头一直皱着,知道连日来他们为了躲避李熙与他同谋之人的追杀,宋崎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两股之间更是被磨得血肉淋漓。
他从怀中摸出一瓶伤药丢给他,又将宋崎放在地上的行李挪到自己的背上,未免他尴尬,又体贴地侧过身去。
宋崎擦好药,一瘸一拐走到阚翎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阚翎从怀中摸出一个饼递给他,诓小孩儿似的道:「看你累得够呛的样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宋崎接过饼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说:「是我拖累了速度。」
「啧!别的小孩儿十岁连崖都上不来,哪能爬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片刻……」阚翎道:「现在天太黑,视野不好,不是个跳崖的好时机,你眯着眼睛睡会儿,等天际泛白时我再喊你起来。」
宋崎冷哼一声,有点跟自己置气,但他知道阚翎是在安慰他,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他靠在苍树上,闭目恢復精力,风从北边吹来,吹得他额头有些凉。
恍恍惚惚中,宋崎看到一只长着玄清脸的诡异的蜘蛛影子从树林里窜出来,那影子似乎想钻进他的身体,却又被无形的东西挡住,只得围着他不断急得团团转,将玄清的脸扯成一个扭曲怪异的鬼影。
「阿尔塔罗斯……」
低哑的、怪异的嗡鸣密密麻麻灌入脑海,蜘蛛背上那张玄清的鬼脸神色癫狂又欢欣的对着他说话。
宋崎脑袋刺痛,勐然抬手抚额,隔着五指的缝隙突然发现自己所在已经换了地方。
他站在一间古朴而奢华的寝殿中央,殿内雕樑画栋,檀木作梁,明珠为灯,面前是一张阔大的沉香木床,床上躺着一个长发如墨的男人。
宋崎挑开床帘,只见男人眉头轻蹙,额头盗汗,像是竭力在忍受着他不为所知的痛苦。
不过一会儿,男人的唿吸渐渐急促起来,原本白净的脸上泛起暗紫色,明显地呈现出了紫绀现象。
「这种瀰漫性发绀的症状一般情况下是由于有心脏、唿吸系统疾病,导致血氧饱和度降低……」宋崎心里默默地猜测了一番男人的临床症状,不靠谱的吐槽。
第7章 天选者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垂眼看着发病的男人,恍然间觉得这个男人的脸十分眼熟,但他仔细想了片刻,一时又想不起来。
宋崎静静地支着下颚,正准备后退,镶嵌在墙壁上的明珠突然爆闪了一下,又飞快地暗了下去。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只余男人床头那镶嵌在木樑上的珠子还在勉励支撑着照明,将昏睡中的男人照得格外醒目。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腐烂的、邪异的、如泥浆般粘稠的物质向他和男人所在的方向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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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空气中腐败的臭味越来越浓,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低沉的嘶语,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很快地充斥着整个房间,带着混乱的、迷幻的、扭曲而狂热的催眠。
强烈的刺痛感从宋崎脑袋深处冒出,伴随着周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宋崎张大嘴巴使劲地唿吸着,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敏感地察觉到黑暗的阴影中游荡着一只长着人脸的扭曲的蜘蛛。
「阿尔塔罗斯……」蜘蛛口器翕动,模模煳煳传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词彙。
宋崎胸口起伏,四肢激痛地抽搐。
无可名状的痛苦中,他看到床上的男人胸口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它们伴随着心跳声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咚、咚、咚、咚……
宋崎眼眸微沉,握着匕首的手指节发白。
随着男人胸腔起伏,一截暗绿色的触手突然从男人的心脏处破胸而出。
那触手像是章鱼的爪子,又像是前世电视上看到的异形的模样,从它上面,宋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怪异、惊悚、死寂和不详。
如果不杀了这个男人,等里面的怪物被孵化出来,我会被它杀死。
不仅我会死,阚翎、我哥,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因它而死。
一个莫名的念头从心底浮上来,宋崎压着狂乱的心跳,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男人的面前,面上露出森冷的杀意。
杀气瀰漫,宋崎抬手,勐的一个转身将匕首朝背后的黑暗中掷了过去。
咔嚓一声闷响。
蜘蛛被匕刃狠狠扎在墙上的影子里,无声的尖叫中,八只长足疯狂地挣扎了几下,剎那灰飞烟灭。
耳边传来似支离破碎地轻响。
男人的身影消失。
宋崎靠着苍树坐在悬崖上,手上沾满了黏腻的汗水。
恐怖的感觉如影随形。
宋崎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因为那梦实在太真实了,使得他脑袋仍旧昏沉剧痛。
阚翎莫名其妙地看着宋崎突然拔出匕首朝虚空中扔了出去,使得那匕首狠狠地扎在地上,力道大得半截匕刃都插进了土里。
阚翎伸手去摸宋崎的额头,摸到满手冷汗。
「做噩梦了?」阚翎问。
宋崎微微动了动自己发木的手指,睁着眼睛木然地盯着阚翎的脸,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做噩梦了。」他缓缓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最近一直都没睡好,神经紧绷,自然会做噩梦。」
阚翎道:「等到了禹州淮安城,让你睡个够……」
宋崎哑着嗓子淡淡的应了一声,走过去从地上拔起匕首,转身回到阚翎身边坐下,却没有发觉一只藏在树林阴影里的蜘蛛影子转瞬碎成无数片。
他抬手看着匕面上映出自己爬满了血丝的眼睛,缓缓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唿吸,将它重新插回靴子里。
心里想着:真讨厌!竟然会做这种古古怪怪的梦。
玄清这巫人死了都要变成蜘蛛来吓我,他下次再敢出现在我梦里,我见一次杀一次!
「阚将军。」
宋崎随手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对阚翎道:「陪我说会儿话吧。」
阚翎问:「小郎君想聊什么?」
宋崎无可有无可不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阚翎笑笑:「记得第一次见小郎君的时候,小郎君才五岁,正吵着宋将军想学大男人舞刀弄枪的技艺,那泼皮的模样,跟猴儿似的,宋将军探查到你身体里有气脉存在,便答应了你。」
「半年后,宋将军从外面带来了一位老师教你修炼,小郎君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至夜深才睡,日日被磨得筋疲力尽。」
「我本以为小郎君坚持不下来,没想到竟然坚持了下来。」
「总计练了不到五年的时间,算什么坚持……」
许是想到小时候的趣事,宋崎勾起嘴笑了笑,道:「那时爹爹找来老师教我,老师见到我后说我命中带劫,不该修炼,我不肯,他便只教了我最基础的东西,一年半后,他告诉我气脉初成,如果没有后续资源跟上,无论我怎么练也不会再有突破。」
「那时候我七岁,才刚修练到一星,怎么甘愿就这样止步于此,但无论我如何软磨硬泡老师都不肯教我更多的东西。」
「直到老师临走前夜,他突然冒着大雪来敲我的门,盯着我沉默许久后,扔了一本秘籍在桌子上,说既然我想试试,那就自己试试吧。」
「然而这么些年来,我认识那本秘籍,那秘籍却不认识我。」
「我想尽各种办法也仅能看懂前三章……我爹实在看不过去我日日苦恼,于是写信给我哥。」
「我哥那时已在禹州,他收到那拓印的秘籍后又给我扔了回来,信笺中仅仅回了让人绝望的七个字。」
阚翎问:「哪七个字?」
宋崎嘲讽道:「歇着吧。缘分未到。」
他啃着干面饼:「我八岁生日的时候我哥回来过一次,我记得那日日头正盛,我在院子里练功练得满头大汗,我哥在坐在亭子里盯了我许久,等我练完之后,我哥让侍女递给我湿帕子擦汗,又对我说『歇着吧。缘分没到。』然后问我『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为什么日日让自己这般辛苦?』。」
「我想我也许确实没有修炼的天赋,自己上有哥哥下无糟心的弟弟妹妹,我爹也是宠我宠得跟心肝儿似的,也许上辈子老天怜我做个奋斗逼,这辈子让我富贵悠然安享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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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修炼灵力不过是以前听过太多仗剑天涯的故事,刚好这个世界又有灵力的存在,便十分嚮往……开始是兴趣,后来变成了执念,但练了几年都没有多少进展,仗剑天涯的心便也歇了。」
「等我放下当大能的心思后,这两年我修炼更是三天晒网两天打渔,灵力一直停在两星无丝毫寸进。」
宋崎有些忧愁的嘆气:「这几年来我还是没有参透那本秘籍,练了这么长时间依然只到两星,也许真如我哥所说『缘分没到。』」
「两星虽于灵者中是下位星阶,但小郎君年纪小,尚有诸多成长空间,已经很不错了。」阚翎安慰他:「世上如小郎君这般年纪轻轻的两星其实屈指可数。」
即便阚翎说的是真的,可怕的不是他现在只是两星,可怕的是无论他怎么练,依然看不到日后升星的希望。
宋崎知道阚翎是在安慰他,勉强笑道:「做个富贵闲人其实挺好的。」
他盯着火光问阚翎:「阚将军是中位五星灵者吧?」
阚翎道:「对。」
宋崎道:「世人常传言下位灵者多如牛毛,中位灵者是每个国家的最重要的战力,上位灵者屈指可数,九星之上更是传说中的天选者,那已经是超脱普通人的存在,这世界上真有人灵力在九星之上吗?」
「有。」
「那些是什么人?」
阚翎道:「那些天选者据说一人可抵万兵,是每个国家最后的底牌……目前天下所知不过六人,他们也是你我无法触及的存在。」
宋崎好奇:「他们既然那般厉害,岂不是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横冲直撞,为所欲为了?」
「当然不。即便天选者再厉害,认真起来能一剑斩断一间庙,一座城,能以一敌万人,还能抵十万人,抵百万人吗?」
阚翎道:「这世上无论是十巫还是天选者,即便他们本事再强,如果逆天违德,也终究会被世人所唾弃。」
「被人唾弃又如何?如果没有任何能够制约天选者的东西,单靠良心就能约束一个人,这世道哪里还有所谓的坏人!」
宋崎不死心道:「如果遇到野心勃勃的天选者,他完全可以推翻皇室自立为王。」
阚翎侧脸看向宋崎,眼神中透露着一丝惊讶:「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疑问吗?」
「当然不……你是我长这么大,遇到的第一个问出这种问题的人。」
阚翎认真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斟酌着措辞,隔了很久,他才缓声说道:「其实在我没出师的时候,我也曾问过我师父,天选者既然那般强,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我师父说,世间万物,自然孕育,阴阳相生,一阴一阳谓之道,物极必反,但凡打破了平衡,便会引来大劫难,但皇室和天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牵制,我师父没说。」
宋崎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如果说一至九星灵者还算人的范畴,天选者在这个世界上大概率已经类似于现代核武器般的存在,非必要不出。
第8章 就是背叛
他搓着手,幽幽嘆了口气:「幸好此次逃出霍邑有阚将军在,否则若是我一个人只怕在劫难逃。」
「我练的是打仗的功法,招式大开大合,横冲直撞惯了,若是换作其他好手,只怕悄无声息便可带你出城,哪里会让小郎君忍受这么多劫难。」
阚翎道:「小郎君年纪小又聪明伶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别太妄自菲薄。」
宋崎看阚翎将《魔诺书》斜绑在身上,打了一个死结,从地上站起来,蹙眉问:「这《魔诺书》到底是什么东西?李佑鳞和李熙为了它追杀了我们一路,但是我感觉这玩意儿在普通灵者中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次如果不是我爹,我竟不知道《魔诺书》竟然在宋府。」
阚翎问他:「你打开过没有?」
宋崎道:「打开过,里面空空如也,一片空白。」
「我也不知道。」阚翎尴尬的笑:「或许到了禹州你可以问问宋州牧。他读书多。」
宋崎抿唇嘆息,「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煳涂虫,实在太难受了。」
阚翎从树上扯下一片叶子,折了两折,劝他:「宋小郎君才十岁,这些东西原本就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走。」
宋崎看他将树叶凑到唇边,舔了舔,知道他的菸瘾犯了,也不再打扰他。
深更半夜,冷风如刀,唿啸低鸣着穿过树林带起细碎的沙沙声响,阚翎舔着树叶,与他一起听着风声,细心分辨着风中那些不易让人察觉的细节。
宋崎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突然!
嗖的一声!
一支利箭破空飞来,箭矢如电,宋崎利落卧倒,那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重重刺进旁边的地面,带起尾羽嗡声不断。
阚翎已经一把抓住旁边的长戟,搂着宋崎一个翻滚躲到苍树阴影处。
宋崎脸贴在满是枯枝败叶的地面,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往外看。
远处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蒙面男人坐在树上,手握弓箭,目光如炬,用鹰鹫般的眼神盯着两人。
树林深处橦影鬼魅,星星点点的黑影箭簇一般不断起落,不过几息,便有数人落在密林里,踩着腐叶朝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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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心里默默地数了数,仅仅他视线之内就有十几人,分别从东北、北、西北三个方向将他们三面夹击包围。
他们身后便是悬崖,只要防止被树上的人的箭矢射中,他们杀出去的希望便能多上许多。
宋崎手悄无声息搭在自己藏着匕首的靴子上,与阚翎对视了一眼,又指了指树上的人,阚翎默默地对他指了指崖边,表明如果打起来,让他自己先跑。
宋崎眨眨眼睛,阚翎已经从地上站起来。
阚翎右手握戟,将内劲灌注于长戟之上,挡在宋崎面前,长靴踩在枯枝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宋崎抿着唇跟着他站起,他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但是握着拳头的手一紧一松,紧张得背嵴直冒冷汗。
就在这时,他耳边听到一声清脆的哨声,三长一短,似乎是在对着什么暗号。
宋崎听着阚翎的哨音,心里隐隐浮现出一种可能。
阚翎吹完哨音,将左手从口中放下来,对着坐在树梢上的灰衣蒙面人打了一个手势,蒙面人脸色一变,直接拉下了遮脸的布巾。
阚翎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人,嘆息:「徐戚恩。没想到都到了这里你们还是追过来了,更没想到这次来劫杀我们最大的官员竟然是你。」
阚翎实在有些意外,十年前他与徐戚恩一起入朝为官,两人因为年龄相仿,私交虽然算不上莫逆,但比起当时同批的人中也算得上可以说话的人,勉强算有同袍之谊。
这暗号也是当年他们初入朝堂,有一年徐州发大水,徐戚恩为了替徐州难民争取赈灾银两,直言不违怼了长官,得罪了贵人,阚翎帮他从中斡旋了几次,徐戚恩感念他的恩情教给他的,并承诺总有一天他将还给他一个人情。
后来他跟着宋老生去了霍邑,徐戚恩留在徐州,数年经营,徐戚恩在徐州也有了不大不小的势力,即便现在《魔诺书》在他们手上,但他和徐戚恩都是大巍人,利益上也算不得特别的冲突。
阚翎实在没想到他这样一个曾经直言不讳敢替难民发生的好官,竟然会选择勾结李熙。
被人叫破了身份,灰衣人也不在意,他看着两人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阚翎。宋小郎君。那《魔诺书》本就是李智云李小郎君从晋国皇宫里带出来的,你们还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何必为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失了性命呢?」
「如今你们已到陌路了,识相的就把《魔诺书》交出来,束手就擒,我或许看在咱们曾经是同僚的份上,绕你们一条性命。」
「还给你,然后束手就擒?」宋崎实在听不下去了,斥笑出声,挑眉不屑道:「徐戚恩。你到底怀疑我们是傻子还是你本来就是个傻子,这种话你也能问得出口?」
宋崎心里的想法被证实,脸色铁青,但他并不意外有人叛变,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为了追求利益而不择手段,甚至背叛朋友、家人、国家。
他脑中回忆着徐戚恩的身份,视线随着话落到包围他们的人的手上,看到手下握剑的手,心里霍的升起一股怒意:「徐戚恩。你一个协助郡太守实施督察的督邮1,竟然能够越权调动如此多的兵士,不知道是哪位高管给了你权限和胆子?」
原来是徐戚恩带来的手下中,其中有两人虽然是握着剑,但却不是一般灵者握剑的手法,他们双手持着单剑,还习惯性地握着刀刃,这种握剑的方式被称作「半剑打法」。
双手握剑是大巍当兵的人最喜欢的握剑方式,因为从兵击角度说,双手握持力量更大,能更好操控武器,也能更好的掌控力道和方向,方便用剑刺激对方甲衣的缝隙。
徐戚恩惊奇的看了宋崎一眼,他没想到一个小孩儿竟然能够看出这般多的东西,也不瞒他:「宋小郎君。你不用诈我。朝中确实有晋国的人,至于是哪位,就不劳宋小郎君和阚将军操心了。」
阚翎看他称唿如此生分,对他们竟也没有半丝隐瞒,默然片刻,忽然抬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徐戚恩。伯母现在还好吗?」
徐戚恩面色一僵:「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地被药物吊着一口气。」
阚翎脑中依稀回忆起一个头髮斑白、满脸皱纹、身形枯藁瘦弱女人。
他早年听徐戚恩说过,他母亲在生他的不久之后便得了病,开始的时候只是消瘦乏力,长期低热和厌食,慢慢发展到下肢无力,活动受限,等他离开朝中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目不视物,全身肢节瘫痪……阚翎能想到徐戚恩背叛的理由,就只有他的母亲。
阚翎问:「我记得当年你说过,伯母得了很严重的病,没有办法医治,只能用药慢慢调养,你选择跟李熙合作,是因为他们有办法治疗伯母的病吗?」
「我母亲的病治不好,但他能用药吊着一天,就能晚一天死,可那其中一味苍棘是晋国的特产,又是晋国禁止对外交易的物品,即便有商人通过走私将苍棘带入大巍境内,那高昂的价格也并不是我一个徐州的督邮的俸禄能够承受的……」徐戚恩道:「如果我不贪,便不能给我母亲治病,如果我贪,我便对不起徐州的百姓……」
「所以你选择跟李熙合作,来杀我们?」宋崎有点不能理解他的逻辑:「徐戚恩。你有没有想过,你能跟他们合作一次,便能跟他们合作第二次,你今天能为了你母亲来杀我们,明天便又可能为了其他不得不坚持的理由背叛大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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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为了利益。」徐戚恩凉凉道:「我与他们各取所需,就是背叛。」
他说着,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废话少说!」徐戚恩挥手,对着一众乔装成刺客的士兵发号施令:「敢上前赴死者,谁杀了这两人夺得《魔诺书》,赏黄金千两。死者。家人从厚优恤。」
阚翎抓着宋崎的手,轻声问:「怕么?」
宋崎摇头,朗声笑道:「他们是做大事的人,可李氏父子还欠着我两条命呢……他们夺我父霍邑城池,杀我爹爹及霍邑数万百姓……」
「徐戚恩,你回去告诉李佑鳞和李熙俩父子,这两条命,我若今日不死,迟早要拿回来!」
他说着,便有无数蒙面兵士从树林窜出,抬手举剑,朝两人飞奔砍来。
阚翎眼底倏而划过一丝笑意,倏然间凌空跃起,右手举戟横噼,将众人的剑格挡回去,再一挥戟,顺势砍倒数人。
宋崎趁着阚翎为他争取时间,足下发力奔向悬崖,徐戚恩见状,抬手拉弓,箭矢如宏,一往无回射向宋崎后颈。
第9章 扭断你的脖子
风声唿啸中,宋崎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双足在地上连错数步,依旧被箭矢笼罩在攻击范围内,他见躲闪不及,勐的从袖子里拔出匕首挥手一挡,刀箭相撞,箭尖抵在匕刃背上,震得宋崎身子往后一弹。
疾风激盪,煞气如刀,箭矢去势不尽。
宋崎被这股力道推得急速往前,手腕吃痛,无力将箭再格挡开去,徐戚恩见状举弓再射,眼看第二箭就要直扑宋崎面门,宋崎忍不住大喊一声:「阚翎!」
此时阚翎已经冲出数人包围,一把隔开徐戚恩的飞箭,将宋崎护在怀中,朝崖边奔出数步,凌空一跃。
地面黄土破碎,溅起碎土砂石,叮咚滚落身后悬崖。
阚翎跳崖的瞬间,密集的乌云遮蔽了天上的月亮,只余四野残臂断肢,血腥味直冲天际。
两个士兵俯身往下看,随后回到主将处汇报:「大人。这悬崖深不可测,一般人如果摔下去,恐会粉身碎骨。」
「但阚翎是中五星灵者。他们敢想这种法子,必然有一定的把握。」徐戚恩顿了顿:「我们通过追查他们马儿的踪迹追了上来,还是晚了一步……可惜!」
五星灵者要翻越面前这个悬崖并不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但现在他们已经到了禹州边缘,一旦进了禹州,即便是他们背后之人也无法保他们全身而退。
如今只能寄希望阚翎带着宋崎这个累赘,又被他们多日追逐,体力不支……但是他心里清楚,五星灵者并不会如此不堪。
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徐戚恩忍了又忍,终于吩咐道:「清场。回去!」
*
天光渐暗,直至后半夜,开始落雨,雨势渐大,将河流两侧滩地上的石头洗得光滑如玉。
天明的时候,几匹马沿着河滩漫步行走,踢踏声中,一人忽然道:「大人。前面有人。」
「许是被水冲过来的贫民。休要去管。」
「观那人身上的衣裳材质并不像普通贫民,更何况他露出的手脚却柔滑白嫩……大人。是个贵人……还是个孩子。」
侍卫「呵」出一口气,看着白雾从口中吐出,呲牙咧嘴道:「嘶……这鬼天气真冷……下雪了。」
*
原本下了几日的雪渐停了,至夜,已于风中化作小雨淅沥落下。
宋崎跟着一群少男少女被人像赶羊儿一样驱赶着匆匆前行,身后跟着三名侍卫,前面还有四五个人带路前行,其中,最大的领头人是一个叫做「崔大人」的官员。
宋崎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倒霉到如此境地,刚跟着阚翎从悬崖上跳下来到了禹州,逃过了徐戚恩的追杀,又在落崖的时候与阚翎分散,遇到了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崔大人」。
他被「崔大人」的手下从河里打捞上来,与一群少男少女关在淮安城内的一间民宅里,直到今夜才被放出来。
「幸好《魔诺书》在阚翎身上。」宋崎想。
这几日,民宅外面不时有纷乱的声音传来,他从侍卫越来越严的看管和崔大人越来越紧绷的脸色中,隐隐猜出阚翎已经到了禹州府,这也许是半月来他察觉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宋崎用手指理了理额边散乱的垂髮,只觉得湿漉漉的髮丝贴着脖颈落在同样潮湿的衣裳上,浑身难受。
身后是一长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前面是被雾气笼罩的荒草枯树。
惊鸦乱飞。
他们现在正被人驱赶着前往码头。
他旁边,一个孱弱的麻衣少女踉跄倒在地上,宋崎低头,见少女仰脸看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眼绝望。
他伸手去拉她,手抚上她的额头,极烫,显然是发热了。
「宋小郎君。我不行了。」见有侍卫看过来了,少女的眼泪已不可控制的流了出来,对宋崎道:「你先走罢!我歇歇就跟上来……」
她手抓着宋崎的袖子,一边唤他走,一边又捨不得放手。
宋崎看明白了她的口是心非,知道这些侍卫和崔大人根本不会理会她们,如果少女因为生病而被丢弃在荒野,肯定没有活路。
他伸手扶起麻衣少女,拖着她往前走:「九娘。一起走罢。」
麻衣少女泪水涟涟,满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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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传来嘈杂声,不过多时,便已到了码头,侍卫不断催促少男少女们上船,宋崎和九娘走在最后,已经引来了崔大人的注意。
他扶着麻衣少女在崔大人的注视下踏上船头,搂着九娘跪坐在甲板上,看着大船离岸,不过半个时辰,船已沿着清水河行进数里。
「顺着清水河入灕江,沿水道直行两百三十里,便是京城……还有半个时辰船只就可行至两江交汇处了,一旦福船进入灕江,便可顺水而下,到时候无论是骑马还是行船,谁都没有办法追上崔大人的行进速度。」
「但在清水河与灕江交接的地方,有一段河道极易受到河沙堆积而导致堵塞,特别是现在正是十二月禹州降水最少的时候,那处航道会因为水位下降,水深不足而无法行驶大船。」
「而大船一旦缓行或者停滞,遭到人劫持的时候便如一座孤岛,会陷入机动不足的尴尬境地……正是最好的伏击处。」
「赌一把吧。」
宋崎想:「我们现在坐的这种长约十丈,深三丈的福船绝对无法通过那段河道,崔大人如果不想走陆路,必然会换船……如果我是我哥,在连续几日都没有找到我的境况下,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出禹州的交通要道。」
宋崎脑子里盘旋起五花八门的想法,迎着唿啸的冷风,暗自下了决定:「如果半个时辰内没有人将这辆船截住,我便在崔大人换船的时候想办法逃跑……」
他心里想着,眼角扫到徐徐靠近的男人,瞬间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千言聚成一句感嘆:「起大雾了……」
雾夜船行,视野随着夜愈沉而愈发朦胧,将船上的人映得影影卓卓,实在不是个躺在甲板上休憩的好天气。
崔大人走到了宋崎面前,眼角从几乎快要昏迷的麻衣少女身上滑过,落在宋崎身上。
「宋小郎君,船头颠簸,还请跟随侍卫先回船舱里休息。」
「我在甲板上待会儿就进去……晕船。」宋崎仰起隐隐泛白的脸看向崔大人,一边让九娘往自己身上靠得更紧一些,道:「她病得快要死了。」
崔大人厌恶看了眼瘫软成一团的九娘,随手招来两个侍卫,想要抓住麻衣少女往河里丢。
宋崎一把抓住侍卫的手腕,阻了侍卫的动作。
他紧紧地护着麻衣少女,将她揽进怀里,护崽儿似的不准任何人从他手中抢人。
崔大人眉头一皱,平静看向宋崎。
宋崎沉默对着他。
崔大人冷声道:「你倒是心好!」
宋崎道:「崔大人。我失踪了好几天,现在禹州戒严,我哥不仅派了八星暗卫鹤空率五十黑甲铁骑来寻我的踪迹,还发下告示,谁能找到我的蛛丝马迹便可得黄金千两,能将我安然送入州牧府者更是能得到我哥的一个承诺。」
他幽幽吐出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人,殷殷劝诫:「禹州是我哥的地盘,您与其与我哥为敌,还不如放了我得我哥一个人情。」
崔大人继续冷笑:「你倒是消息灵通。」
宋崎道:「我哥都快将淮安城搅得翻了天,事情闹得这么大,我还察觉不到任何风声……我又不是傻子。」
他背过身去,迎着冷风看着黑沉沉的河面,问出了几日来自己最大疑惑:「崔大人,我不明白,您身为皇家暗卫,与我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您为什么救了我却又不愿意放我离开?」
崔大人脸色很难看,他似乎没想到宋崎竟然猜出了他的身份。
宋崎却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神情极为认真地解释道:「您手下侍卫所佩戴的横刀,刀无环首而直柄,刀长三十一寸四,刃长二十三寸五,柄绘暗黑凤凰纹……这横刀本是七年前大巍陛下逼宫京城时在晋国环首刀的基础上加以改制而成,而带有暗黑凤凰纹的横刀,却是大巍皇家暗卫专用配刀。」
宋崎将手搭在横栏上,慢慢说出自己的猜测:「想猜你的身份其实很容易……皇家暗卫之中,级别高可使唤手下数人,姓崔,五官削廋,鼻樑高挺,气质阴郁……能将上面所有资料一一对上的人,就只有直属于陛下的皇家暗卫统领崔锦。」
背后突然传来巨大的杀意,宋崎被崔锦突然爆发的灵气激得脸色惨白,他忍着全身筋脉胀痛,死死抓住福船护栏,强逼自己不往下跪倒。
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更诚挚一些,但因为实在疼得极了,说出来的话极慢。
「崔大人。自我猜出了您的身份后,就更想不明白,我一个十岁稚儿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像您这样的大人图谋的地方?」
第10章 崔锦不敢杀他
沉默。
河风浩浩,徐徐吹过两人的脸颊。
宋崎脸色苍白,目中却似有火焰在燃烧。
隔了许久,背后传来崔锦冷冷一笑,「别的十岁稚儿,可看不出这么多的东西!」
崔锦道:「宋小郎君,收起你的小聪明……这几日你试探得已经够多了,只是莫要再得寸进尺!」
「如果还有下次,我不介意扭断你的脖子。」
「……」
宋崎听着他阴鹫的冷声,依靠着半人高的横栏,直到背后的人远去,这才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强忍住眩晕呕吐的感觉和浑身静脉无法控制的痉挛,心想着幸好崔锦没有真正想杀了他,不然就单凭他外放的灵气,就可让他浑身血管爆裂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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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作死!」宋崎自言自语,「八星灵者就算外放一点气势,也不是我能够忍受的。」
几个护卫看他实在难受,也不再催他进去,让他独自趴在甲板上喘息。
福船进入了浅河道,船行速度开始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就是此处。」宋崎心念电转,满怀希望的往下看。
更生雾重,河水微澜,风吹起河面划过一道暗影,似有水鬼潜入深渊暗窜,只余下极为浅淡而扭曲的影子。
正是夜深风寒,鬼魅横行的时候。
宋崎一手抓着几乎到他肩膀高度的护栏,垂目看着水面影影憧憧,脑中不断復盘他这几日与崔锦的对峙,一边静静等待逃亡的时机。
崔锦不敢杀他!
宋崎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一件又一件的小事又将所有答案指向了最这不可能的猜测。
这几日来,宋崎便敏锐地察觉到崔锦虽然冷酷无情,但对他比对其他人要宽容很多,他不仅叫了医生治疗他骑马而磨出的伤势,还专门吩咐侍卫不那么严厉的待他,甚至七八个小孩儿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与崔锦吃同样的饭菜。
后来他发现,就算他更放肆一点,崔锦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于是他一点一点地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并故弄玄虚地作出一些崔锦虽然不满,但又能够勉强忍受的习惯。
比如今夜他执意要救下麻衣少女并口称晕船,固执地想要呆在甲板上。
崔锦明知道他在说谎,却没有让人将他绑下去。
他救下九娘,是可怜九娘无端损命,他提起宋九思,是在试探崔锦对「禹州州牧」这个身份的态度,而他固执的想要呆在甲板上,是在寻摸着逃跑的时机。
但是他发现他每次提到宋九思的时候,崔锦的眼里均无畏惧,他不是因为知晓他哥的身份而善待他,但他却在他猜出了「崔锦」这个身份的时候,释放出了强烈的杀意。
这杀意来得十分突兀而古怪,但是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崔锦仍然强制压住了暴虐的杀意——
崔锦为什么不敢杀他?
宋崎想到崔锦暗卫统领的身份,心里不由一顿。
「难道是……大姐姐?」
宋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宋崎口中的「大姐姐」是宋老生与原配夫人生的第一个女儿,也是他的嫡亲姐姐。
她大宋九思十岁,大宋崎二十八岁,在宋崎刚出生的前一年便进宫成了宣德帝的嫔妃,宣德帝死后,她又成了当今陛下的「淑妃娘娘」,由于年龄问题,宋崎与她一向不怎么亲昵。
「大姐姐自从入宫为妃后,便几乎没有联繫过家里,如今崔锦的反常,却不像是忌惮宋淑妃。」宋崎心里默默地想,实在想不通,决定暂时将这个疑问先放在一边。
暗夜沉沉,雾气越来越浓,福船行进的速度已经慢得甚至比不过小舟,宋崎眯了眯眼,心道如果谁这时候驶着小舟靠近,必然不容易被发现。
「夜深了,宋小郎君回舱休息罢。」护卫得了命令前来催促宋崎回船舱,语气僵硬得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宋崎朝护卫露出一口白牙,护卫一愣,宋崎抬手指了指地面,弯下身摸着自己的脚踝,轻抽一口气道:「现在脚还在抽筋呢。」
护卫想宋崎一个小孩儿,刚竟然敢硬刚崔大人的杀气,滋味好受才怪,于是走过去扶他。
腹部突然传来一股钝痛,他抬手去摸,只觉指尖湿润,竟是鲜血淋漓。
护卫目赤欲裂,便欲惊恐大叫,还没来得及出声,已经被人从背后捂了嘴巴,护卫只感到脖颈一痛,整个身子已被人提着飞坠进水里。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待宋崎收回刺向护卫的匕首,那护卫原来所站的地方已经站了一个全身漆黑,身着夜行服的蒙面人。
水顺着蒙面人的身子往下流,不过须臾便已在甲板上汇聚成一小团。
蒙面人身如利剑,扫了一眼宋崎将短匕重新藏到靴子里。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低声道:「我乃宋州牧暗卫鹤空,前来助宋小郎君离开。」
「辛苦。」
宋崎朝鹤空点点头,鹤空抓住宋崎的腰,两人从甲板上往下跳。
*
宋崎斜靠在小舟上,看着福船的影子在雾中越来越小,正欲说话,鹤空突然道:「小郎君放宽心,宋州牧已收到消息赶来,咱们的小舟顺着水流往前不远,定能与宋州牧相遇。」
话刚落,火光渐次从大船上亮起,显然宋崎失踪已经被人发现了。
宋崎扶着小船的手一顿。
鹤空道:「宋小郎握好木桨。我去阻他们一阻。」
宋崎点点头,刚想道句「多谢」,耳边「哗啦」声起,鹤空已经将木浆递给宋崎,抬脚飞入了浓雾中。
嘈杂声由远及近。
远远的有腥风吹过来。
宋崎武功低微,听不到太远的响动,只得顶着沉沉压力,竭力稳住小舟快速顺流而下。
舟滑行了一段距离的时候,河面开始飘来尸体,染红了一弯清水。
隔了一会儿,又有一具尸体飘过来,这次飘在水上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女,看衣裳似乎是这几日跟她们在一起的其中一人。
宋崎正欲细看,忽然雾中奔出一人踩着尸体踏水而过,来人身手敏捷,出手如风,瞬息间跃近小船,伸手去抓宋崎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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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大惊之下拿起桨便朝那人打过去,那人璇身一脚踢飞宋崎的木桨,将宋崎揪起,宋崎从袖子里摸出匕首狠狠朝他刺过去。
那人不想放开他,一边压制宋崎的挣扎,一边躲闪他刺来的匕首,实在被他弄得心烦意乱,一巴掌狠狠掴上宋崎的脸:「宋小郎君好不安分!」
「崔锦你个神经病!老子跟你无冤无仇,我是杀了你爹了还是艹了你娘了,你这般咬着我不放。」宋崎半边脸颊火烧火辣的痛,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头晕目眩起来。
「你既没杀我爹,也没艹我娘,但我就是要跟你过不去。」崔锦冷酷回答:「宋小郎君。你仔细些。再胡乱动作,我便杀了你!」
「你不敢!」宋崎嘲讽冷哼,蓦地反手朝自己脖子上刺过去,崔锦伸手去阻他,却见宋崎突然偏头,匕刃陡转刺向他的手腕。
崔锦挑眉,手腕轻转,眨眼换了姿势。
他们两人之间,无论是与人打斗的经验,还是灵力的差距都实在太大了,即便宋崎用尽了方法,仍旧被崔锦强制束缚住。
小舟晃荡颠簸极不平稳,耳边一声鸟鸣,远处福船火光沖天,船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从船上飞出来,跌进水里。
风声呜咽,唿啸低鸣,呜咽悽厉如幽魂哭泣,那水似乎也受到了风中「幽魂」的影响,被黑暗浸染得冰冷彻骨,有伤者在水里挣扎了几下,顷刻间便沉了下去。
浓雾中影影憧憧有苍鹰盘旋,以鸟哨传音。
更远处出现零星火光,隐隐看到数只小舟疾行开道,飞快地朝他们的方向驶过来。
崔锦目光沉沉,抓起宋崎,从小舟上纵身一跃,脚步轻盈犹如点水浮萍,在河水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宋崎被崔锦逮小鸡儿似的提着,一边挣扎,张开嗓子对着崔锦一阵怼:「崔锦你tm就是个神经病,难怪世人都传言你孤寡迤逦,阴鹫狠毒,虽然灵力高超,身份不凡,但是三十多岁了仍旧没有娶妻,我看你不是不想娶,是没哪个姑娘敢嫁给你吧?」
「你长这么大不会还没跟人同床过吧?」
「是不是因为欲求不满才这么变态!」
「还是你不行?」
「聒噪!」崔锦额头青筋暴气,见宋崎还不安分,脚踩着一具尸体停驻在水上,伸手将他整个头按在水里,看着宋崎在水中不断挣扎,渐渐气弱。
「宋小郎君。你真是第一个用光我耐心的人。」崔大人一边将他从水中捞起来,一掌噼了他的脖颈,世界顿时安静了。
然而被宋崎拖了片刻,他已经失了先机,小舟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最当头的舟上站了一个人,手上握着等人高的长戟。
「崔统领。还请放了宋小郎君。」阚翎一抡膀子将长戟定在小舟甲板前,发出「哐」一声响,力道之大,几乎让戟底戳穿木头。
第11章 剩下的都是垃圾
同船的侍卫被他气势所震慑,差点从东倒西歪的舟上滚下去。
崔锦脚下踏着一具浮尸,挑眼看向阚翎:「阚将军。霍邑战败,将帅逃离,你不仅不赴京请罪,现在又欲威胁朝廷命官,也不怕陛下怪罪?」
阚翎「嘿」的咧嘴一笑,张口道:「请罪,又不给你请?」
崔锦被他的无耻弄得一噎,道:「宋小郎君是陛下亲自下命令要带回去的人。」
阚翎默了默,握着长戟又抡了一个圈,直指崔锦:「我受人之託,要将小郎君好好交到宋州牧手上,不战一场,我不敢让你离开!」
崔锦嘴露嘲讽:「凭你?」
阚翎一甩长戟:「打不赢也要先打过一场再说。」
崔锦平生最瞧不起他这种莽夫,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直接质问道:「你这是要造反吗?」
阚翎嗤笑。
崔锦勃然大怒,眼看着便要与阚翎对撞之时,又有一小舟驶了过来。
舟上斜挂着一串照明的灯笼,灯笼旁站了一人。
那人头戴斗笠,一身鵰翎锦衣,身材倾长却不魁梧,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相貌,唯见下颚嘴唇薄削,弧度优美。
灯笼里烛火明明灭灭映着白玉般的肌肤,虽然漂亮,但他扑面而来硬朗的气质,让他不显丝毫女气,正是宋崎的嫡兄宋九思。
「崔锦。既然是陛下要人,可有凭据?文书或者信物?崎郎毕竟是我宋九思的族弟,岂能凭你空口白言就想把人要走的?」
宋九思语气很淡,听不出他究竟有没有生气,但他勾唇笑的时候,眼角眉梢挑起的全是一股冰冷之意。
崔锦站在尸体上,就仿佛站在高楼宴会之上:「如果我今日一定要带走宋小郎呢?」
崔锦嗤笑。
他一个正八星即将突破九星的上位灵者并不把五星的阚翎放在眼里,虽然宋九思手下也有八星灵者,但那人现在被他一群手下拖住,蚁多咬死象,就算鹤空想要脱身,也非一时半刻的事情。
而单凭宋九思周围的这一批乌合之众想要拦下他……
不得不说,剩下的都是垃圾!
崔锦冷冷扫了众人一圈,忽然朗声大笑道:「呵!宋州牧。宋小郎君我今日就带走了,既然宋州牧想要陛下旨意,不妨回府沐浴焚香,等着罢!」
一边说着,崔锦人已提劲飞奔而出,转瞬跑了数米,却见宋九思嘴角微微勾起,忽然毫无预兆地摘下斗笠,挥手朝崔锦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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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斗笠带上了内劲,纯正的灵气震盪开来,疾风激盪,煞气如箭,破开周围数米空气,无端带起雷霆万钧之势。
崔锦抓起匕首阻挡,两股气劲在空中相撞,他身上外衫悄然碎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斗笠破开成两半。
崔锦动作一顿,匕首噼里啪啦碎裂,散落一地。
骤然袭来的巨痛随着经脉蔓延全身,崔锦再也抓不住手上的人,手一松,宋崎「哗啦」滚入水里。
崔锦身躯往后仰倒,面色瞬间惨白。
阚翎眼疾手快,长戟带风,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利箭般随着戟刺出的力道奔向崔锦的眉心。
崔锦急退两步,随手丢掉断匕,反手扬起袖子抓向戟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的侍卫只觉阚翎的戟尖在这一瞬间似乎受到了无形的阻力,他们只看到剎那间原本已砍向崔锦脑袋的长戟竟然偏了方向,阚翎在电光火石间反被受伤的崔锦压住了气势。
阚翎闷声掩住口中血腥气。
宋九思见状,周身气息忽然变得圆融,抬手的瞬间,阚翎只觉一股力道从背后徐徐传来,转瞬压制了他激盪的灵气。
那股劲力带着他破了崔锦的气劲屏障,长戟重新调转枪头,势如破竹般朝崔锦刺去。
崔锦来不及阻挡,只听「格拉」一声闷响,长戟直直刺进了他肩膀。
「哇——」
崔锦一口血喷了出来,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满眼错愕的盯了宋九思一眼,再不多言,飞身逃离,剎那间窜出十几仗远。
阚翎也不再追,此时宋九思的手下已经跳下水将宋崎捞了起来。
整个过程宋九思淡然站在舟上,冷静看着陡转的形势。
阚翎跪坐在船仓地板上扶着宋崎,一边调整自己的唿吸。
宋崎落水后被惊醒,此刻正不断地咳水,阚翎便帮他拍背。
宋九思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如今崔锦已经知道了崎郎的存在,如果让他回到京城告知陛下,事情倒有点难办了。」
阚翎道:「但你刚才出手温柔,你并不想杀了他。」
「毕竟是陛下的人,总要给陛下留几分面子。」
宋九思偏头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很快便下了决定,对着虚空中做了一个手势,周围的侍卫瞬间做出反应。
宋九思淡淡道:「我已经派了侍卫们去追杀他,鹤空也跟着去了……鹤空与崔锦都是八星灵者,能不能追到,就听天由命吧。」
「这tm究竟是怎么回事?」宋崎咳得难受,他捂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为什么崔锦说我是陛下要找的人?」
宋九思道:「你大姐姐想你了。」
宋崎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看向他哥:「你即便想驴我,也该找个好点的理由。」
宋九思神色温和:「其实是陛下想看看你,皇宫内你大姐姐的寝殿中挂了一副跟你一模一样的画像,陛下天天看着,十分好奇。」
宋崎觉得莫名其妙,他注意到了「一模一样」这个词语。
宋九思说的是挂了一副画像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而不是挂了一副他的画像,这很不符合说话逻辑。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跟大姐姐联繫了,甚至连书信都没有来往过,大姐姐为什么会想我?她寝殿中为什么又会挂了一幅跟我一模一样的画像?」
「那副画像中的人是谁?」
「如果是陛下想看看我,大可以直接招我进京,为什么你方才对阚将军说崔锦知道我的存在,告知陛下,事情会很难办?」
宋崎噼里啪啦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心里越发的疑惑了。
「那画像其实是你出生前,巫真有一天心有所感画出来的……很多人都好奇他画的是谁,陛下自然也好奇。」
「他们都以为巫真画的是你姐姐,而我看你越长越大,便知巫真画的是你……你说等陛下从崔锦口中知道你与那画像中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会不会好奇想要见你?」
宋九思看着宋崎微笑,那笑容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至于陛下没有招你进京,当然是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让陛下看到你,也不想让你进京……」
「上京那种地方,动不动就要人下跪,各种规矩和贵人,真让你一个小孩子去,只怕被吃干抹净。」
他抬手摸了摸宋崎的头,柔声道:「乖。你还小呢,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现在就不该你操心……脸肿得跟包子似的,等回了府好好休息。」
宋崎越听他解释越迷煳,巫真作为天下最会算命的人,为什么会画出这样一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画像,到底是巧合还是……不!
不可能是巧合!
宋崎心道:如果崔锦是因为他与画像中人长的一模一样才不敢杀他,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宋崎突然想到了玄清口中「异端」一词。
玄清作为巫真一脉,不过四星就已经看出了他魂魄有异,那巫真作为十巫之一,会不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宋崎想到此处,总感觉事情的背后没有宋九思说的这般轻飘而简单。
他本想再深问下去,但见宋九思目光流转,似乎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只得咽下自己心里的疑惑。
他在心里给自己立下个目标,总有一天,他会查明所有的真相,会让这些大人们无法再忽视他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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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巴掌拍开宋九思的手,朗声抱怨:「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爱摸我的头。男孩子被摸头长不高!」
宋九思又伸手去摸他的头,被宋崎无奈拍开,勾唇笑了起来。
须臾间,几人乘着小舟辗转上了大船,返回禹州府。
夜色静寂。
天空无月。
随着夜越深,黑暗似乎越沉。
就在大船远去的一瞬,宋九思似乎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原来厮杀的地方。
凭着他有别于常人的良好视力和感应天地气机的能力,他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浮尸与血水浸染着的大片河流上飘荡着的灰色浓雾有别于平常,透着阴诡瘆人的气息。
雾气里尸体随着水流沉沉浮浮,反覆在水里沉落几次后又终于向上飘起,再不下沉。
隐约中,原本正常形态的尸体渐渐变得诡异而扭曲,向着邪恶的、狂躁的未知畸变。
而随着这种畸变,那些尸体似乎发出了嘶哑而狂乱的惨嚎。
原本殷红的河水渐渐变得一片漆黑,透着阴森恐怖,看不见底。
宋九思眼神变幻莫测,凝着越来越浓的灰雾,瞬间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耳边传来医生为宋崎和阚翎包扎伤口的琐碎的声音,两个伤者窝在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奴僕们正忙着船行的一切事宜,明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不同,却让宋九思的直觉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第12章 前路多艰
他手腕翻转,抽出腰间佩剑朝着被灰雾掩盖的河中砍去。
巨大的力量将河水分开,捲起怒涛,带着席捲一切的能量疯狂地摧毁着河里飘荡的尸体,仿佛咆哮的野兽,瞬间将它们吞没撕碎。
随着尸体被水摧毁殆尽,灰色的雾气渐渐变得稀薄,终于与几乎被撕碎的尸骨渐渐消散于河水之上。
等浓雾再次聚集的起来的时候,湖水已经归于平静。
宋九思仔细感受了片刻,那种瘆人的阴谲气息终于消失。
宋九思回头,却见阚翎和宋崎等人均目瞪口呆地盯着他,惊讶得几乎掉了下巴。
「哥。你这是……」
就在刚才宋九思出剑的一瞬间,宋崎心里突然一悸,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逼厌的窒息。
透过突然刺痛的左眼,他仿佛看到了幻觉——
那些沉浮于冰冷河水中的尸体在被宋九思绞碎前,他们的头颅和背部已经长出了厚厚的一层鱼鳞,而原本光滑的脖颈两旁长出了鱼鳃,属于人类的手脚变得像章鱼的触手滑腻而纤细,附带着的吸盘……它们分明已经不是人类的模样。
宋崎心下怪异,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才……你……」
「一时兴起。练剑。」宋九思施施然将剑插入剑鞘,突兀打断宋崎的话。
宋崎和阚翎:「……」
滚tm练剑!
这敷衍的态度,连人都懒得哄一下。
*
进入州府,宋九思吩咐人端来米粥递给宋崎,一边唤来大夫帮宋崎和阚翎看伤。
经过一番打斗,阚翎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已经裂开,虽然在船上已经做了简单处理,但此时仍旧有殷红的鲜血渗出,不得不唤来医生重新医治。
而宋崎虽然被崔锦扣押了三日,一路颠簸,却并没有受到多少实质的伤害,反倒是大腿内侧被马匹磨出的伤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此时他换了药,叉着腿,靠着柔软的锦塌抱着婢女端来的米粥慢慢喝。
宋九思已经换了一件月白色的暗花云锦衣裳坐在宋崎旁边。
他容色姝丽,面目姣好,又喜好奢华,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一个享尽人间富贵,不懂疾苦的儒雅公子。
宋崎偶尔目光滑到他哥的脸上的时候,都不得不感嘆他哥这张脸实在有些唬人。
宋九思看宋崎的目光时不时滑到自己脸上,也不在意。
他振了振袖子,自顾找了个话题:「崎郎。阚将军已经把《魔诺书》递与我手上了。」
宋崎问:「《魔诺书》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我打开上面是一片空白,但我老爹却说这个是个宝物。」
宋九思侧脸看他:「你好奇?」
宋崎点点头。
宋九思从袖子里抽出《魔诺书》丢给他,淡淡的道:「拿去玩吧。」
宋崎脸色茫然:「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我做什么?」
「你感兴趣。」宋九思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感情,他的眼中毫无笑意,但是脸上却带着笑意。
宋崎一脸无奈的看着宋九思,把碗磕在桌子上,将《魔诺书》往他哥的方向推了推:「我才是个十岁的孩子,你把它交给我,就不怕我弄丢了或者被人抢去了?」
「它被人从你手上抢走了,你就再想办法抢回来。」
宋崎对着他哥比出一个剪刀手,满脸不可思议的说:「我的亲哥。我虽然是个灵者,但却是个两星的渣渣,你这是对我的能力有多大的误解才敢放心将这它交给我!」
宋九思道:「无妨。」
宋崎垂头,沉默着将《魔诺书》收进怀里,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神情变得极为认真。
「哥。」宋崎殷切切期盼:「你将《魔诺书》给我,是觉得我能够保护好它,你对我修炼灵力还是有期望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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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轻轻抚了抚宋崎的脸颊:「别多想,多想伤身。」
宋崎抿了抿唇,实在有些不甘心:「我练了这么些年还是下两星,隔壁的狗啃骨头的速度都比我快,你总说我缘分未到,我的缘分什么时候才能到?」
宋九思轻声问他:「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只要你想,你哥我总会想办法护你一世。」
「我一个大男人总要人保护是个什么事儿!」
「你看我做了好几年的闲人。我不找事事也要来找我。这世道万般莫测,自己有本事总好过当人累赘。」
宋九思支着下颌「呲」笑:「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冒充什么大男人。」
宋崎挺直身子,仰着小脸,可怜兮兮道:「哥。你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武功竟然那么高,连八星的崔锦都打得过,而你那一剑分开河水的气势真是让人目瞪口呆……」
「你那么厉害,真没有办法教教我吗?」
他抓住宋九思的袖子,就差整个人都扑在他身上,那表情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宋九思被他看得有些无奈。
「刚还故作深沉自称『大男人』,现在又来装什么乖!」宋九思笑道:「娇气!」
宋崎眨眨眼:「那也是在你面前。」
他一句话把宋九思说得心情极为舒畅。
宋九思淡淡的笑了一下,伸手去拿桌上的骨瓷茶杯。
「崎郎。你老师留给你的秘籍你还在练么?」
宋崎点头:「那秘籍内容一直在我脑子里存着呢,早被我背得滚瓜烂熟了!就是三章之后说什么都看不懂,也就当了摆设。」
宋九思问:「哪里看不懂?」
宋崎:「什么『云附于地,始则无形』,什么『生死无惧,奇正相生』……真的是我认识字,字不认识我呀!连老爹都看得云里雾里,我怎么练?」
宋九思无可有无可不地评价:「老爹练的都是作战的灵力,哪里懂得这么精细的东西。」
宋崎十分贊同他哥的说法:「自从哥来禹州任官之后,宋府里剩下的都是些兵匪,一个个五大三粗甚至还有的连字都不认识,修炼得最好的除了阚将军也就是五星的爹爹,我就算敢给人看秘籍也没人看得懂……」
「我一个人在霍邑,除了教我文学的夫子,周围连个能够与我谈论诗词歌赋的人都没有,不知道有多么的空虚寂寞。」
宋九思毫不留情嘲讽:「崎郎。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还聊诗词歌赋?我记得直到我走之前,某人连词牌名都还搞不清,整天不知道从哪里抄来一堆的诗词煳弄老夫子,其风格五花八门,一看就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每每老夫子拿着这些诗词眉毛鬍子都快气得翘起来了,观察了你许久都找不出到底是哪些人在帮你,不得不直接来询问我,让我胡乱编了个理由给你煳弄了过去……」
「老夫子如果不是爱极了你抄的那些诗词,也不会又爱又恨不戳破你,假装不知道。」
宋崎心道,那些都是我从现代语文书上默写下来的诗词,他自然找不到人。
他诧异问他哥:「既然你们都知道那些东西不是我写的,怎么不问我是从哪儿得来的?」
宋九思轻咳一声:「我当然背着你去查过,你让我们找不到幕后帮你之人,那是你的本事。」
宋崎觉得他哥回答得有点奇怪,以他哥的性格,说调查过他,肯定已经把他前后左右接触过的人调查得清清楚楚,但他既然没找到人,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正想着,只听宋九思又道:「澜沧大陆上万年歷史,人来人往,能人不计其数,淹没在时间洪流中的文集也有很多,或许你偶尔从哪里得了前人所着的诗词古籍也说不准……」
宋崎隐隐觉得他哥的解释虽然不说牵强,倒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他又想不通他哥为什么要刻意解释,暗道自己多心。
但这些话题毕竟不是今天的重点。
他主要的目的是央着他哥教他修炼。
宋崎脸上露出几分羞涩:「……当然咱们家最有文化的肯定是哥哥您了,连老爹都经常说的咱们家世代当兵,出了您这个喜欢读书还读得不错的人是祖上烧了高香。在我心里,哥哥是最有本事最厉害的人……」
「哥。您教我修炼吧?」
宋九思侧耳静静地听着宋崎拙劣的吹捧,指腹摸着骨瓷茶杯上笔走蛇的花纹似出了神。
宋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哥,眼底闪烁着渴求和期待的光芒。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宋崎几乎以为他哥不会回应他的时候,只听宋九思淡淡一笑,道:「崎郎。如今你灵力只有两星,对任何人任何事来说都没有威胁,如果你想要做个富贵闲人,我就算费尽心机也可保你一世。但是一旦你有了搅动风云的能力,只怕以后的路会走得十分艰难。」
宋崎盯着宋九思:「哥。你知道霍邑城门被破的时候,我跟着阚翎躲在排水沟里,我听着外面的人哭天喊地,晋国的士兵烧杀抢掠,尸体从上面扔下来,血水混着泥污当头而下,恶臭漫天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
第13章 我心眼小
宋九思问:「什么感觉?」
宋崎回答:「我只觉得冷,只觉得毛骨悚然……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尸体,这么臭的环境,从来没有那种冷到骨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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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认真地看着他:「你怕了?」
宋崎摇摇头:「我不是怕……我以前听着那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传说,听着那些屠尽天下不平事,将军百战定干坤故事,觉得那些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敌百万师的豪情让人热血沸腾,那些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成就让人羡慕。」
「我总以为大男儿就该有那种志在四方,气吞山河的气魄。」
「男儿立世自应顶天立地,即便不想捐躯为国至少也要修身保家,能保护所爱的人,能被爱的人保护,才不枉来世间走一趟。」
「如果不是我确实没有修炼的天赋,我爹又总觉得我还小生怕我磕着碰着,我又是那种事情不逼到我眼前我就得过且过的人,我也不会转变想法甘当富贵闲人。」
「但是直到城破家亡的那一天,我知道我错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故事终究只是故事,无论那些战争、屠杀、政治和阴谋被美化得如何美好,但是杀戮就是杀戮。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宁做太平犬,莫做离乱人』。」
「所以你现在认为权利和政治是血腥和骯脏的了?」宋九思问。
宋崎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哥。我并不觉得权利和政治是是血腥和骯脏的,毕竟这世道,有人想要权利,有人想要生活,有人想要保护别人,更有人只求一口饭吃,而人与人之间,每个人的诉求既然不一样,肯定就会有争端……」
「就算刀可以杀人,但人死了总归不是刀的错。」
「但是即便刀没有错,但握刀的人却各有立场,我以前听过一句话,『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当灾难扑面而来的时候,弱小便是原罪。」
「现在世道已经乱了啊……」
宋崎看向宋九思的眼睛,认真地说:「世道乱了,我就算想苟且偷生也没办法……哥。我心眼小,管不了这个天下如何翻天覆地,但是我作为一个男人,你总不能让我躲在背后当缩头乌龟。」
「我只是不想像这次一样被人追的像狗一般的逃跑,我不想要事事都被人保护。我想要保护宋府,保护您,我想要亲手手刃李熙父子为爹爹报仇。我想要能够过随心所欲的生活。」
耳边徐徐的传来清亮的童声,声音不大,但是让原本懒懒躺在塌上,无所事事,等医生包扎伤口的阚翎听得怔了神。
宋九思眼波流转,忽然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宋崎的眉心,将他点得一个趔趄差点仰倒,瞬间破坏了凝重的气氛。
「小嘴叭叭叭的……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多长篇大论,看来是真有想过。」
宋九思轻笑:「你这愿望听起来没有什么,可是比那些仅要权利、金钱和地位的俗人难多了。」
宋崎小声嘀咕:「我就是不想要事事被人裹挟着连个反抗的余地都没有,那也太憋屈了!」
「如果能保证一辈子富贵安隐,谁不想当咸鱼,但这事情不是已经被逼迫到面前了嘛……」
他对着宋九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我不想哥为我活得太辛苦。」
宋九思唇边浅笑犹在:「你想要保护我,保护宋府,还想要随心所欲的生活,就要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再约束你,就要让人怕你敬你,就要有无数的金钱、财富和名望……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想要,但是你什么都要了。」
「凡事不甘落于俗套,敢想敢拼,不愧是我弟弟。」宋九思一语定了结论。
宋崎被他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就他那一段话怎么会让宋九思思维发散得如此之多,宋九思却已经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了。
宋九思手指搭在桌子上,思考片刻,最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是你心之所向,我便如你所愿。」
宋崎眯着眼睛,正打算夸他哥英明,便听到宋九思对他说:「崎郎。你老师给你的秘籍天下少有,如果你悟性高,前途定不可限量,等你伤好之后,我便教你修炼……」
「如果两年内你没有升至五星,我便打断你的腿!」
「你可别小瞧小孩子!」宋崎本能反驳,忽然顿住,扭头:「你看得懂这本秘籍?」
宋九思疑惑的盯着宋崎:「我又不是你,为什么看不懂?」
宋崎瞪着他:「那为什么你一直让我等着,总说什么缘分未到?」
宋九思勾唇笑:「当然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心思教你。」
宋崎:「……」
宋崎气成河豚。
*
阚翎将宋崎送到州牧府不久便告辞离开,留下宋崎被他哥安排了一众奴僕伺候着,过起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势,宋崎腿上被马磨出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又隔了两三天,他将老师交给他的阵法秘籍默写出来,踩着小步子噔噔噔噔去找他哥。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老师给他的秘籍前三章是正儿八经的修炼的基础,三章之后竟然是跟灵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阵法。
「怎么会是阵法?阵法秘籍跟修炼秘籍有半毛钱关系?老师诓我!」宋崎不平。
宋九思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他的额头:「谁说没有关系!以阵入道听说过吗?一天修炼修炼,只知道修炼灵力,就没有听过以阵入道,以毒入道,以术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孤陋寡闻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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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图片,全都是文字秘籍你竟然告诉我这是阵法?!」
宋崎捂着脑袋,连声道:「全是文字没有一点阵图阵法,这不是玩儿我吗!而且既然是阵法,为什么前三章会是灵力?」
「那是为了让你懂得气的运用,阵法运行也需要你自身气息带动。」
宋九思道:「况且你这本秘籍里记录的可不是普通的灵力,他与阵法相生相配,随着你阵法的提高,灵力自然跟着精进……这么好的东西,也就是你还在这里抱怨!」
宋崎被说服了:「不管了,理化数学我都能学会,还怕什么阵法!学就学!我不仅要学这本阵法秘籍还要让哥你知道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崎眨巴着眼睛,装乖:「哥,你那么厉害,我这么聪明,我跟着你学阵,你再教我你的修炼之法,有朝一日,我一定能够练成天选者。」
「胃口真大,连我的功法都想学……」宋九思嫌弃的说:「你以为天选者是你想练成就练成的吗!」
「您可是我哥。亲哥!」宋崎委屈:「你就不能给我点信心吗!」
宋九思哂笑。
从这一日开始,宋崎便跟着宋九思学习。
老师给他留的阵法秘籍并非是没有阵图,而是这些阵图有特定的文字和行文叙述方式,他必须通过一定的形式才能将文字翻译出来,类似于他重生前藏族密宗大香、小香等于上师的大小便,红白菩提等于男女的身上淌出的液体般,不说人话。
宋崎有些纳闷儿,为什么只要是秘籍,总爱被人用什么奇奇怪怪的手法搞成密码本,如果写秘籍和懂得如何解密的人哪天不在了,也不怕被人当成废纸烧了。
宋崎十分好奇的问宋九思:「你为什么会知道阵法秘籍的密码?」
宋九思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宋崎猜测:「我师父?」
宋九思悠悠道:「你师父觉得你命中带劫,不该修炼,但她又觉得你是个修炼好苗子,心里踌躇,便来找我。」
「我告诉她,阴阳有序,命运无常,有些事情最害怕的是越逃避越适得其反,与其完全禁止你修炼,不如给你点希望让你自己放弃……」
「等你长大了,真正想清楚了自己要什么的时候,如果还有修炼意愿,到时再修炼不迟。」
宋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难道你不担心等我长大了,经脉骨骼完全堵塞,想修炼却没有修炼的能力了吗?」
宋九思靠在一把金丝楠木雕花的椅子上,整个人缩在狐狸毛裘皮大领子里,轻飘飘道:「我有一门独家的锻骨的功法,可以让成年人重塑经脉骨骼,只不过有点麻烦,需要铺助于特殊药物,将锻骨之人骨头寸寸捏碎,再让灵气按着特殊的方式行走于经脉,使之重新长合……」
宋崎听到宋九思用极其温柔地语气说着恐怖的话:「崎郎。只需再晚两年,你便可以享受这门功法了。」
宋崎:……
不。不用。谢谢。
宋崎败退。
*
宋崎用了两年的时间跟着宋九思在禹州东奔西窜,去禹州各处挖坟掘墓。
从最低阶的贵族陵墓开始挖,一直掘到前前前前前朝皇室扶风王朝开国皇帝的古墓。
*
这一日,秋高气爽,蚊虫四飞,河边石头缝隙里时不时有蚂蝗钻来钻去,宋崎在连下了四次墓地之后,终于在第五次攻破了扶风帝陵墓里的阵法。
他从水里冒出来,瘫倒在河边,用仅存的最后一点灵力隔绝着地面各种虫蛇鼠蚁,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被奴僕搬了桌椅,生了火炉,焚了薰香,煮了茶水,慢悠悠拿着一本书看的宋九思转过脸看他。
第14章 兄弟
「崎郎。今日速度至少慢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抬手用书指了指桌上的薰香:「按照以往的进度,这时候你早该上来了。」
宋崎瘫在地上大口喘气,任由奴僕和医生围过来给他治伤,闻言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特别心疼自己。
他哭笑不得的说道:「我的亲哥。扶风帝的陵墓掩埋在几十米深的水下,又是帝王陵墓,我能四肢健全走出来就不错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宋九思放下书,从镶嵌着金丝盘蟒纹路的躺椅上站起来,仔细地检查了自己弟弟的伤势,终于满意的勾了勾唇:「尚可。」
他吩咐奴僕将桌上的早已煮好的茶水递给他,试了试水温,亲自递到宋崎嘴边。
宋崎被奴僕扶着上半身,就着他的手将白玉杯里的茶水一口闷了,感受着水中的灵气在自己体内转了一圈,这才终于有了点力气。
「紫苏龙葵,生长于大巍最西南的云梦沼泽里的药茶,价值百两黄金一饯。也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才用得起了。」
宋崎砸吧着嘴品尝了一下茶水里的味道,皱眉:「就是有点苦。」
话语刚落,嘴里被人塞了一颗蜜饯。
宋九思将手指擦着他嘴唇滑过,弯腰将他抱起来。
剎那间,他那一身洁白的衣裳上占满灰尘和血污,被浸润得有些湿漉。
宋崎乖乖巧巧窝在他怀里,咬着蜜饯,闻着身上的药香味,看着宋九思踩着泥泞往马车的方向走。
身后七八个奴僕忙着收拾置物,发出器物磕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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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宋崎眼皮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搭。
他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软绵无力,极为疲惫:「两年前你告诉我,自古王孙胄富贵的墓地多机关陷阱,禹州又曾经是几朝古都,如果我都能一一将其中的阵法破解,自然能够入阵法之门道。」
宋九思淡淡的「嗯」了一声。
宋崎问:「为什么仅仅只是入门?」
「因为闯阵解阵只是最快的入门手段,无论是修炼阵法还是灵力之道,终归靠悟,悟性好,便能走得远,悟性差,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不然为什么世间拥有灵力的人千千万,上乘修炼秘籍虽然难寻,但并非稀缺到出一本就能够掀起血雨腥风的程度,但天选者数年来仍旧只有不到十位……」
宋崎冷哼一声,带出一丝的鼻音:「哥。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变向的夸自己。」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法子……」
宋九思淡淡的笑了笑:「崎郎。你放心。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我的指点,必定事半功倍,更何况你只要在禹州掘墓,闯阵时我都能保你不死。」
「等禹州这十几个大大小小陵墓的阵法被你全部攻破,你自然已入门内,之后秘籍的内容,不需要我也能看懂……」
「如果你十六岁还不能入上位星阶,我自会让你找棵树牵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免得给我丢脸。」
「你怎么不说自己教得不好。」宋崎黑线。
宋九思十分自信又无理的说道:「我的教导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学得不好,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
宋崎忍不住抿唇,他很想怼他哥一顿,但他又极其喜欢他哥这种狂妄自信的模样,忍了忍,还是将怼人的话咽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想了想他这几年的成绩:从普通贵族阶层下葬时刻画的阴阳合和阵,到扶风帝王陵极其繁复的九转护陵大阵都已被他一一破解。
他现在已经学会无需太多外物便能绘制和启动阵盘。
他有些自豪的说:「哥。方才在扶风帝的陵墓,我已经突破五星了……」
宋九思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笑意:「嗯……」
宋崎问:「我十六岁的时候还有很有希望升至七星的吧?」
宋九思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点,低头看他几乎困得睁不开眼睛,又淡淡的「嗯」了一声。
只见宋崎在他怀里半睡半醒,有些小骄傲又不甘心的喃喃:「我不会给你打断我腿的机会,也不会给你让我自己吊……死的……机……会……」
凉风习习,吹得人分外地舒爽。
落日的余晖下,宋九思抱着宋崎从扶疏的草丛中走过,衣衫荡荡。
宋九思看着宋崎乖乖巧巧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似温柔似嘆息的道:「明明对他人那么疏离冷漠,看起来跟小大人样,怎么到我这里,这么爱撒娇。」
「我本来就是……大人……呲……疼……」宋崎含含煳煳回答,浑浑沌沌中,他脑中浮现起他这两年来跟着宋九思修炼学阵,浑身是伤的日子。
他经常在夜里疼得睡不着的时候,他总是会想着霍邑的那场战争,想着宋老生的惨死,想着自己十岁的逃亡。
大巍自古以武立国,民风彪悍,兵力亦十分强盛。
将军百战,白骨裹尸,在诗人们的口中都是荣誉。
无论是普通的士兵,还是灵者或者巫人,也都从不畏惧战争,更不会惧怕他国的挑衅。
即便是当年巍帝逼宫叛乱坐上皇位,大巍朝中形势最不好的时候,面对西秦和晋国的挑衅,全国也都是倾举国之力,硬着头皮直接打过去,以牺牲极大的代价屠尽秦晋敌骑,强占晋国七座城池,甚至差点打到了晋国的首都汴梁,吓得晋帝不得不派人求和,许诺连年送来贡品。
也是在那一场战争中,西秦牺牲了他们的王。
至此之后,无论哪国都不敢对大巍再启兵锋。
宋崎至今也没想通,晋帝为什么突然那么头铁,敢率先对大巍再次发起战事。
回想起两年前的场景,宋崎心里嘆了口气。
那时他跟着阚翎从霍邑逃到禹州,第一次遇到了上位星阶的灵者和天选者,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天选者发起怒来,可以有多么的恐怖。
他养伤期间,宋九思失踪了大半个月,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裹,里面装着一个巴掌大的罈子。
宋崎听到管家说他哥日夜策马狂奔千里从霍邑赶回来时,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
宋九思将罈子丢在桌子上,抬手抹了把脸,一向风度翩翩的他此刻竟然看起来有几丝疲惫。
「我到霍邑的时候,霍邑百姓已经被晋军屠了大半,李佑鳞带兵去了别处,我便洗劫了晋军的粮草,将它们分给了当时还活着的少部分百姓……」
「我杀了还留在霍邑的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五个晋人……」
「但是我放了李熙,他是我允诺留给你的磨刀石,咱们的仇,总有一部分需要你亲自解决。」
宋九思说:「我没有找到爹的骨灰,便在霍邑郊外的乱葬岗里捧了一捧混合着血水尸骨的土给你,也算是一份想念。」
宋崎颤抖着伸手去摸桌上的罈子。
也就在那月之后,宋九思天选者「屠夫」之名传遍了天下。
同样在那月之后,原本因为抢《魔诺书》而鬼鬼祟祟藏匿在他们周围的人瞬间消失,再没人敢到宋府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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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想:为父报仇,师出有名又占理,即便手段狠毒了些,就是其他天选者与十巫也不能说什么。
只是宋九思在屠了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五个晋人之后,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战争,不能再让宋九思出手,否则面对一面倒的屠杀,晋国的天选者也将下场,战争升级,必然天下打乱。
那个装着霍邑乱葬岗黄土的罈子被宋崎埋在了后苑里的苍树下。
他叫人在苍树旁边打了一张石桌子,一根石凳,每当自己疼得受不了了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凳子上静静地坐一会儿,仿佛那不知道混合了谁的血泪尸骨的黄土,能够给他再次走下去的勇气。
想到那苍树、月夜和带血的黄土,宋崎迷迷煳煳中又呢喃了一句:「哥。我一定……会……」
会什么,他没有说完便睡了过去,宋九思知道他想说什么,轻轻浅浅道:「睡吧……」
「乖。你还有哥哥呢……」
*
这一日春光正浓,宋崎十三岁,离开霍邑到禹州的第三年。
宋九思穿了一件藕色银纹盘凤云锦衣衫坐在书房里喝茶,宋崎瘫坐在他旁边。
两人面前是一张乌土木镶大理石台面桌子,桌面上用白瓷小火炉温着一壶茶,壶内煮青绿色的雨前龙井,茶壶是从西秦运输而来的琉璃,迎着旁边用蝉翼纱窗透出来的光,看起来分外好看。
书房不曾隔断,背后的墙上是当时世文豪柳倾眉写的法帖,下面摆着一张同样大理石台面的大桌,上有数十方宝砚配紫檀木笔架,青玉屏里插着几只被修剪得极为婀娜多姿的梨花,两个奴僕守在书房门口,另有五六个奴僕候着他们看茶倒水,等待差遣。
宋崎百无聊赖撑在大理石台面桌子上,抱怨着最近禹州的坟墓能挖的都快被他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活着的豪绅大族、簪缨世家的祖坟,如果他真把这些人的祖宗惊了,只怕会成为全大巍的公敌。
第15章 复杂的人心
「我就算再头铁也不会把自己树成喊打喊杀的活靶子!」
宋崎道:「再过半年,我想要离开禹州去其他地方玩一圈,顺便提升一下自己。」
宋九思语气淡淡的道:「我看你是挨揍挨怕了,想躲一躲。」
宋崎想到他哥的狠手,背嵴发凉。
他哥这三年带他修炼之后,虽然给他派了一屋子的奴僕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他下手揍他的时候真的是胖揍,他经常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肉。
用宋九思的话说,他要先学会挨揍,等宋崎能躲得过他的招式之后,无论出的速度还是躲避的意识都会有大幅度提升。
而他老师丢给他的阵法秘籍配合宋九思所教的修炼方法,如果他天赋够好,悟性够高,完全可以越阶挑战。
当他能够自创招式的时候,就算是遇到其他天选者,也可酣战一二。
宋崎记得当时他问宋九思:如果他有朝一日成为天选者,究竟是他厉害还是他哥厉害?
那时候他哥目光清清冷冷看了他一眼,举着袖子一言不发狠狠揍了他一顿。
就凭那股狠劲,让宋崎确定:到时候肯定是他比他哥厉害!
至于现在,他从去年开始一直卡在中位五星实力进展缓慢。
想着这三年自己被他哥胖揍的日子,宋崎顿时感到自己浑身骨头都在痛。
他决定换个话题。
「阚将军已经从柳州来了消息,李熙已经升至中位六星。」
宋崎斜着身子,手搭在檯面上,整张脸枕在手臂上,看起来像个慵懒的树懒。
他斜觑着眼睛,从喉咙里吐字含煳不清:「这两年魏晋两国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李熙跟着他爹一路征战,在军中威望日益隆重,照这个趋势下去,我以后想要整死他只会越来越难……幸好李智云已经来信,答应了跟我合作,不然我就要想别的法子了!」
宋九思手中握着一卷书,看他坐没坐相,挑眉:「我听你说过,当日在霍邑你割了李智云喉咙一刀,导致他现在都还不能说话,等他被李熙送回汴梁后,日子过得极为清贫。」
宋崎勾唇讽刺的笑了笑,李智云哪里是过得清贫,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李智云虽然是晋帝的私生子,当年从晋国首都汴梁出发送她母亲回乡的时候也十分得宠,但他毕竟在汴梁消失了三年。
这世间人如潮水,世事纷繁,三年里汴梁人来人往,晋帝早就有了新宠,也有了比他更会来事的儿子和臣子。
虽然刚收到李智云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晋帝激动了几天,殷殷吩咐李熙将他儿子好生送往汴梁,但当李智云真正站到他面前,并且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哑巴的时候,他那颗热乎乎的慈父心顿时凉了下来。
一个不能说话的私生子并不招人待见。
一个不能说话还没有了母亲帮衬的私生子,就只能是悲惨了。
一年半前,自宋崎听到李智云那被他割了一刀的嗓子本来已经有了恢復的迹象,却在入汴梁的前两天因为受了风寒发了高热,突然恶化,彻底治不好之后,他便开始盘算利用李智云。
他派禹州在汴梁的探子关注着李智云,当他亲耳听到探子向他汇报,李智云从一个原本得宠的私生子沦落为连下人都可以欺负的落魄公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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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让探子试着接触李智云,希望与他联手,毁掉在外征战的李佑鳞和李熙的根基。
「李智云恨我恨得要死,他觉得我那一刀不但毁了他的咽喉,还毁了他后半辈子的生活,但是他仍旧无法拒绝与我合作的诱惑……」
「他已经到了谷底,而我是唯一一个能够给他金银人脉和消息,让他有机会再爬起来的人……」
宋崎仰头看着他哥,眼睛里瞳仁漆黑,目色极其深冷,偏又在深冷之中蕴涵一种不知是嘲讽还是迷离的神色来。
宋九思听到他悠悠一嘆:「这复杂的人心啊……真是个讨厌的东西!」
宋九思不仅没有对自己弟弟貌似沧桑的感慨有任何的感觉,还顺手将手中的书捲成一个筒,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坐没坐相。」
这两年来,宋崎经常当着他的面要人要钱,他除了看顾着宋崎修炼和学阵,基本上不会管他瞒着自己在背后捣鼓些什么。
他知道宋崎很成熟,无论从思维方式还是生活习惯,他都成熟得不像是一般爱哭爱闹的小孩子,经常他跟宋崎坐在一块儿说话,都会让他产生一种他在跟一个成年人对话的错觉。
但是有时候,宋崎又很孩子气。
比如他爱睡懒觉、爱吃甜,如果遇到他放他休息的日子,他总是在头一天晚上殷殷嘱咐奴僕早上早点喊他起床,然而到了第二天他又总是窝在床上半天爬不起来,要奴僕小心翼翼催他四五次,他才挣扎着穿衣洗漱。
而等他收拾好自己的时候,基本已经日上三竿。
比如现在他这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的模样。
宋九思摇摇头。
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他不喜欢……
宋崎坐直身子。
宋九思重新打开书册,翻到自己刚才看的位置,垂着眼睛看上面的文章:「李智云既然那么恨你,你为什么不找晋国的其他人合作?」
宋崎声音很无力:「我倒是想,但是晋国权贵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与其找其他人,还不如让我直接找个我知根知底的,还可以出其不意……就算是李熙,肯定也想不到他救了李智云,李智云却要在汴梁托他的后腿。」
「而且李智云一个残废,就算他真能靠我混起来了,他也没办法走向权力顶峰……我不用怕他。」
宋九思握着书卷的手指一顿,他没有贊同宋崎,也没有不贊同他,只是翻过一页书页。
宋崎听到宋九思在他旁边殷殷嘱咐:「崎郎。李智云的事,你心里有数就好。你方才说你掘完了禹州的陵墓想离开,我也懒得管你,只是切记不能荒废了修炼……」
「你以后去其他地方掘墓,闯完阵后一定要遣人回来把墓地位置告诉我,我派人去搬金银宝藏。」
宋崎剎那变得冷漠。
他想起了这三年他经常被陵墓内千奇百怪的机关阵法弄得遍体鳞伤——
他一路往陵墓深处走,宋九思要么跟在后面,要么露营墓外闲闲地等他,不到他快要死的时候绝对不救他,使得他三番两次都是竖着进横着出。
等他治好伤之后,宋九思又迫不及待地驱赶他进墓。
而当他每攻破一个陵墓,宋九思总要失踪一两天,每次他回来之后心情都特别好,有时候还会格外和颜悦色地夸奖他。
宋崎当时就怀疑他消失的那两天是不是背着他安排人去洗劫陵墓内的金银宝藏了,没想到今天被宋九思如此坦荡地说了出来。
真是会人尽其用!
宋崎抹了一把脸,木然的想:不!
或许从更早开始,宋九思知道他有那本阵法的时候,他这个嫡亲好哥哥就已经谋算着让他这个弟弟去掘墓,他再尾随其后收尽各种好处,不然怎么解释这三年宋九思对禹州大大小小的陵墓了如指掌,就连前前前前前朝扶风王朝皇帝藏到几十米深的水下的墓地都能被他找出来——
这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探查得到的!
宋崎冷冰冰道:「那些宝藏。我要一半。」
宋九思此时正在喝茶,闻言「磕」的一声将琉璃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响。
「崎郎。你这三年吃你哥用你哥,哪样不是花钱如流水,你总要留些宝藏给你哥,好为你嫂嫂买胭脂水粉。」
宋崎几乎对他翻白眼。
宋九思原本是有一个妻子的,但自七年前嫂嫂因病去世,他哥便未再续弦,经常一个人半夜了都还呆在书房,后来干脆在书房侧间搭了床铺——是个典型的工作狂。
如今他哥孤家寡人一个,哪儿来的嫂嫂?
宋九思似乎看懂了宋崎眼中的鄙夷,轻「咳」一声道:「我总要未雨绸缪,万一哪天遇到了呢。」
宋崎声音平平的「哦」了一声,招手让伺候的奴僕们出去,用手沾着琉璃杯里的雨前龙井茶在桌上画了几笔,忽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哥。我现在才十三岁。还小。吃哥哥的住哥哥本就是天经地义,平时一不小心发点小脾气损坏了什么古文字画,弄塌了房子院子,踩坏了花园里的各种假山池子,还请哥哥看在稚子无辜的情况下饶恕幼弟。」
宋九思悠然往自己杯子里倒茶。
宋崎继续道:「哥哥现在就想着为未来嫂嫂筹办胭脂水粉,想来哥哥喜欢的嫂子必定是天香国色了……明天我就去信给京城里的大姐姐,就说哥哥年纪大了又开始思春了,想请大姐姐给哥哥物色一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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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淑妃。」宋九思皱眉:「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她以前是宣德帝的淑妃娘娘,现在又是陛下的淑妃娘娘,能够歷经两帝而不倒,心思深沉,你平时跟她联繫最好多留几个心眼。」
第16章 猜测
宋崎「咦」一声道:「我看他寄信给我你也没有阻拦,没想到你那么厌恶她?我还打算给她去一封信助我整治李佑鳞父子呢。」
「也谈不上多厌恶……如今陛下后位悬空,她贵为淑妃娘娘,身份尊贵,她要给你寄信,我为什么要阻拦?只不过让你凡事多动脑子想一想,就算你要与她合作,也要想想怎样才能不吃亏。」
宋崎冷眼看他:「在你心里,你的嫡亲弟弟就那么蠢笨吗?」
宋九思神情自若,并不直接应他:「你大姐姐这个人向来无利不起早,你就该想清楚她早些年从来就不与你联繫,为什么你一到禹州投奔于我,她反而格外关心你起来了。」
宋崎端着宋九思的琉璃杯,就着他倒好的雨前龙井喝了一口:「当然是因为我的好哥哥了。」
「以前我在霍邑年幼又名声不显,你天选者身份又没有暴露出来,哥哥虽为禹州州牧,但毕竟大巍光州都有十几个,只其中一个州牧而已,她自然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利用价值。」
「但是现在哥哥不光手握禹州重权,又是当世第七位天选者,加上我或许作为大巍最年轻的五星,未来前途可期。」
「现在她想要通过年幼的我缓和你与她的关系,总比老死不相往来得利更多。」
顿了顿,又继续道:「当然也有可能跟崔锦回京有关……我记得两年前崔锦说我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人,大姐姐跟我联繫,不知道背后有没有陛下的手笔?」
「只是我虽然自语天生奇才,到现在都没想通当年我一个十岁的小孩儿有什么值得陛下关注的?」
宋崎用手抵着下巴,无可有无可不地猜测:「难道我是陛下的私生子?」
宋九思嗤笑:「你倒是想得美!陛下要有你这种私生子,只怕会气出病来。」
宋崎顺着他的话试探道:「那是因为什么原因?」
宋九思却不接他的话,微微一笑。
宋崎眨巴着眼睛凝着他哥,似乎想等一个他疑惑了许久的答案。
两人桌前茶香渺渺,有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宋崎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眼眸中再次流露出几分固执和不甘。
他想起了这两年他从各处搜集来的,关于大巍皇宫中那副神秘画像的消息。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很多细节已经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不可考据,他费时费人费力暗中探查了三年,不仅没有窥探到那幅画像的秘密,反而让他从这些支零破碎的消息中,整理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故事。
「二十九年前先帝在位之时,巫真曾经进入皇宫与先帝密谈了三天两夜,没人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但是之后不久便从皇宫里流传出了一幅与我相貌一模一样的画像……」
「那时我还没出生,即便是最顶级世家费尽心思延绵数月都没有找到与画像长得一样的人,最终不得不偃旗息鼓。」
「直到十三年前,我出生那年,巫真再入皇宫……」
「巫真离开后第二日,先帝派了自己的亲弟弟——当时还是惠安乐王的陛下带了最精锐的一批人马拿着画像秘密出京……」
「三年后,陛下突然发动宫变,杀尽哥哥一脉男性坐上皇位,并杀了当时最顶级的一批贵族……也就是九年前轰动大巍的那场叛乱。」
宋崎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顿:「哥。我曾经听爹爹说过,十三年前你正在上京,而现在你又是当世最年轻的天选者,论能力论地位,你并不比巫真差,这世上真的有连你都打听不到的消息吗?」
宋崎想不通他哥为什么要瞒他关于画像的信息。
他伸手抓住宋九思洁白如玉的指尖,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宋九思的眼睛。
「哥。我的亲哥。连我一个十岁的稚儿花三年时间都能派人查出来这么多东西,我就不信当年你知道我与画像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后,你不会去调查什么!」
宋九思放下书卷,身子后仰,倚靠在一张华丽至极的乌土木雕花椅子上,带着宋崎身子前倾,差点就要扑倒在他身上。
他看宋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沉默。
书房内死一般的安静。
两人僵持着,时间不知快慢的流逝着。
隔了好一会儿,宋九思看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后退,眼中滑过一丝奇异的眸色。
他将指尖从宋崎的掌心抽出来,摸摸自己弟弟的头:「崎郎。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还没有想明白,你又让我如何告诉你答案……」
宋九思态度温和的道:「巫真第二次入宫的时候,你才出生,陛下登上皇位的时候,你也才三岁,你怎么能期望我能从一个三岁小孩儿的脸上看到他未来的模样!」
宋崎脸微微一僵,诧异的问:「难道你就没有好奇过画像的事情吗?」
「自然是好奇过。」宋九思道:「我不仅好奇过,还问过陛下……陛下的确给我说过一些事情,但是有些东西我也无法十分精准的描述给你……」
「这件事需要你自己亲自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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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脑袋放在他掌心任由他施为,低下头没有说话。
这是第一次他从自己哥哥的脸上看到了这种混合着奇异的困惑的神色,仿佛在回忆什么让他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想起了这三年来大巍零零散散传出来的怪异,和他偶尔会做的稀奇古怪的梦。
那些梦中无一不是血腥、白骨、惊悚和恐怖,每每让他回想起来,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压抑和恶感。
他不知道巫真绘制画像时有没有卜算到这些怪异和恶梦。
这三年他试着派人去找巫真,但巫真在十九年前见了宣德帝之后,便进入崑崙之巅的崑崙境与外界断了联繫,十三年前自己出生后,他从山上下来了一趟,之后再没出来过。
崑崙之巅雪山绵延千里,除了最中心山坳处的崑崙镜四季如春外,其他地方鸟兽绝迹,寸草不生,普通灵者别说进入崑崙境,进山之后只怕不过几日便会被冷死、饿死、失踪迷路而死。
宋崎认为目前在禹州,除了他哥宋九思之外,没有人能够毫髮无损的进出崑崙镜,便暂时放弃了通过他来寻找答案的想法。
他没有将自己做的梦透露给宋九思,不是因为不相信他,而是梦里面的东西实在是一言难尽。
况且他哥平时已经很忙了,他暂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而浪费他的心力。
宋崎抿了抿唇,抬手将宋九思的手指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让他贴着自己的脸:「哥。我要去上京。」
宋崎严肃认真的说:「我一定要查明白所有,我不想等我活得正精彩的时候,突然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打乱我的生活。」
宋九思道:「两年前,陛下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想要见见你,被我回绝了……但我已经答应了陛下,等你十六岁生辰后允你进京,或许等你以后到了上京,可以亲自问问陛下。」
宋崎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想到连他哥都说不清楚画像的秘密。
意料之中的是他这两年过得风平浪静,他有想过为什么陛下知道他与巫真所绘的画像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后,竟然除了大姐姐突然来信说想他之外,便没有了其他动静。
他本来有点怀疑是不是他太过小题大做,原来他哥早就允诺了陛下,同意他进京。
宋崎一时间对上京五味陈杂。
上京城作为大巍的首都,自然是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古代繁华都市之最,就算是禹州淮安城这样的大城也比不上。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对古代的京城自然是感兴趣的,但一想到上京里面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连他都不知道深浅的麻烦,又觉得腻味。
宋九思似乎看出了他复杂的心里,安慰他道:「崎郎。陛下那边,你也无需过于忧心。虽然巫真作为十巫中最会卜算的巫仙,算出那幅画必然有他的用意,但你是我宋九思的嫡亲弟弟,你背后有我,有整个禹州做你的靠山,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也不必胆怯。」
宋九思霸气说:「我精心养出来的孩子,谁敢真正动了去。」
宋崎听到宋九思甘愿做他的护盾,心里感动,转念想藏着的秘密虽然是秘密,但如果真的事情与他相关,总有一天,背后之人定会暴露他们最终的目的,他也不必太过于心慌焦虑。
宋崎想通了此点,恨不得抱着他哥哥亲一口:「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哥哥。」
宋九思呲笑:「你难道除了我,还有其他好哥哥?」
宋崎气得将他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
窗外阳光正好,万里无云,光线随着时间慢慢斜移,透过蝉翼纱窗照到宋九思秀美的脸上、身上,将他照得半阴半明。
宋崎忍不住在心里再次感嘆他哥这张脸真是集齐了天地造化。
然而亲情归亲情,就算是嫡亲亲兄弟也要明算帐,宋崎与宋九思说了这么多,依旧没有忘记他最初的目的。
第17章 大巍异闻录
「我要一半宝藏!」宋崎手掌捂在他刚画好的阵法上,固执地说:「你不答应我,我就马上毁了这间屋子,以后我若出了禹州掘墓,也不会再告诉你地址……过去、未来所有东西都得一半和现在这点东西全得以后一分不占,哪个划算,我想哥哥你这么聪明,不会算不清楚吧。」
「小东西倒是越来越会威胁人了,可惜你的威胁太弱了……」宋九思眼中滑过一缕笑意,整了整宽袖,嘆道:「罢了。看在你是我嫡亲弟弟的份上,等你长大一些,我自然将那些东西送还于你。」
他说着从位置上站起来,振着袖子往屋外走,一边对宋崎道:「教你阵法不是为了让你刻在桌子上毁家,给你一个教训,等收拾好了跟我去后苑。」
宋崎眨眨眼睛看他,还在想他哥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扫眼瞧见桌子上的阵法明明灭灭,顿觉不好。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
宋九思头也不回便知道他们原本坐着喝茶的屋子塌了了一大半。
他施施然回屋子里换了身暗蟒镶金的白衣,独自坐在后苑凉亭里下棋。
等他自己与自己对弈到一半的时候,宋崎已经从废墟里面爬了出来,拖着一把剑指着他的鼻子:「宋九思!总有一天我要揍翻你!」
宋九思道:「好志气。」
宋崎不服气道:「在屋子里面故意留着几道灵气让我差点出不来,有你这种坑弟的哥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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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看着灰头扑脸的宋崎,目光从他青青紫紫的脸上滑过,勾唇道:「我那灵气是三年前我离开禹州去霍邑前,为了预防偷儿来偷《魔诺书》所设,那桌子上的阵法是你自己刻的,你不刻阵,我便不会激活阵法,我留在屋子里的灵气自然不会受你阵法影响而作出攻击,怎么?你自己做的事还想赖在我身上?」
宋崎咬牙道:「我怀疑你在诓我。」
宋九思看都不看他一眼:「那屋子可是我当年找人用上好的松木一根一根搭建而起,内里陈设无一不是精品,如今被你的阵法弄塌,帐自然算在你头上,就从你那半份宝藏里面扣。」
宋崎抬起剑就要砍他,被宋九思两根手指捏着的棋子挡住:「小孩儿年纪轻轻,火气不要太旺。」
宋九思抬手朝对面座位一指:「坐着。陪我下会儿棋。」
宋崎垂眼看向石桌,只见棋盘上黑白分明,白色棋子形势大好,连城一片,呈合围之势,几乎已将黑子逼到了绝路。
宋崎垂下剑,抬手从盒子里拈出一枚黑子,放在主位上,这一子犹如一把利刀直插敌人心腹,顷刻间,棋盘上黑子形势陡转,不仅化解了危局,甚至隐隐透出反攻之势。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弈。
宋崎如火山爆发,攻势如洪,宋九思不动如山,顺水泄洪,几个回合后,宋崎浮躁的心思被他磨得有气无力,渐渐没了火气。
他把剑放棋盘边上,听着宋九思声音不温不火地传来:「崎郎。你很聪明,但是性子刚烈,就算偶尔能使些计谋,一旦人或事情站到你面前,你就容易冲动硬刚而不懂得迂迴……我听阚翎言三年前你们被徐戚恩追至悬崖,命悬一线,你却当着他的面扬言报仇;后被崔锦抓住,人小力弱而不管不顾对他一阵唾骂,现在遇到你哥我,你的威胁真的只会让人生气……」
宋九思道:「崎郎。你要知道刚极易折,有时候明明退一步便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但因为你不懂得隐忍,便容易使自己受到更大的损失。」
宋崎道:「如果让我忍气吞声,我做不到。」
宋九思道:「我并不是要你忍气吞声,一味隐忍是一种懦弱而又对自己十分残忍的行为,有时候你要学会承受,而不是逃避、妥协、后退……即便是你的家人、朋友、爱人都叫你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时候,你也要自行判断他们究竟想的是什么。」
「性格刚烈不是罪,但弱小是罪,弱小还横冲直撞,那是又蠢又无可救药……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三年我利用你掘墓,我要你全部宝藏,你威胁我除了用你自己以及你自己的未来收益之外,并没有什么致命的能够让我妥协的东西……如果你不是我嫡亲的弟弟,你的威胁在我看来只是笑话……」
宋九思淡淡的觑了他一眼,眸色深处是一种难以分辨的情绪:「崎郎。如果是其他小孩儿敢这样用剑指着我,我会挖了他的眼睛毒哑他的喉咙,扒了他的皮再抽了他的骨头,将他扔到墓地里餵狗,我会让手上的其他的小孩子亲眼看着他们的同伴、朋友究竟可以死得有多残忍……」
「还没长成就敢生别的心思的小孩儿对我来说除了威胁之外,再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
「与其让他有长成的一天,我不如毁灭他最后一丝希望。」
宋崎被宋九思的话语中的恶毒残忍弄得心惊,无论小时候宋九思带他玩还是现在这两年他投奔宋九思,他每次见自己哥哥都是清风朗月,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贵公子形象。
他的哥哥即便做事、说话,言谈举止从来都是淡淡的,哪怕打架给人的感觉都是温文尔雅,除了偶尔爱对他动手动脚进行爱的鞭打——教他修炼外,一度让宋崎觉得在他面前大吼大叫都是一种亵渎。
这是宋崎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听到宋九思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如此恶毒的话语,瞬间让宋崎呆住。
宋崎听到宋九思柔声说:「崎郎。我让你迂迴,是要你在自己弱小的时候想想怎么利用一切的手段窥视和察觉敌人的弱点……信任、金钱、爱情、朋友,你需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言语、武力、时间……使尽所有能够使的手段,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击必杀。」
宋崎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可我终究是你的嫡亲弟弟,不是吗?」宋崎对宋九思道:「哥。你这样乱教,会教坏小孩子的。」
宋九思朗声大笑。
*
自那日两人闲谈之后,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半年。
夏末秋初,夕阳如画,暮色正好。
宋崎刚吃了晚饭,他的贴身婢女邢四娘便吩咐奴隶麻利的收了碗,一边让人端来一碗藏冰。
「二之日凿冰沖沖,三之日纳于凌阴1」,虽然大巍自古就有着采冰的传统,但因为冰遇到天热融化极快,即便是藏到凌阴2中,每年融化量都非常大,两年前,这冰块在夏季基本上都还贵如黄金。
宋崎作为现代人自然知道用硝石制冰是一种极为方便而快捷的法子,于是劝说他哥给了他钱银,开了家「冰楼」,暗地里做起了这一本万利的生意,顺着这「冰楼」赚来的钱,他还开了家书局,养了许多暗探。
不过两年时间,禹州城内市场上已经充斥着各种花样的冰,而他最喜欢吃法便是在冰里加牛奶和各种应季的水果,吃上去颇有种现世冰淇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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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四娘知晓他喜欢,早早就给他准备了一碗,看他吃得欢快,眼神中透着殷殷期盼。
宋崎想着她这段时间过分的殷勤,知道她心里期盼着什么,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对邢四娘道:「去后苑罢。」
周围的婢女传来激动的低笑,宋崎被她们簇拥着往后苑走,目光划过众人满面红光的兴奋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去做什么乱七八糟、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实际上,只不过是他最近闲来无事,给她们讲一些茶余饭后的故事罢了。
宋崎颠了颠手中的话本,心里有些感慨。
这三年来大巍不太平,自从晋国进攻霍邑开始,大巍仿佛打开了不为人知的禁忌,霍邑、徐州、禹州……甚至是上京,各地都发生过奇奇怪怪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只在百姓中口口相传,因为很少涉及到死人,并未得到重视。
后来怪事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引起大巍的巫人和灵者们的注意,宋崎敏锐的从中察觉到商机,借着暗探们专门收集各地怪事的机会,让自家名下那家叫做「书斋」的书局,编撰了一套《大巍异闻录》,以话本故事的方式每三月发行一次。
此书一出,销量暴增,一跃成为大巍最畅销的书籍之一。
然而即便《大巍异闻录》销售火爆,官方也没有对这些怪事作出任何正式回应,也没有禁封书籍,似以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任由事情发展。
直到半年前,上京一商户陈安于新婚当夜被人灭门,全家三十二口人尽数被杀,新婚妻子上吊自缢,当夜唯一一个在陈家留宿的宾客陈奇失踪……陈府内血撒遍地,死者惨状极其恐怖。
此案一出,震惊上京,巍帝震怒,着平阳侯府侯爷温情彻查此事,后来陈奇扮做乞丐准备逃出城的时候被人抓住,这离奇的案子才被揭开冰山一角。
第18章 姻缘珠
原来新娘原本是上京花街柳街巷的一个艺伎,姓柳,名媛媛。
陈安是柳媛媛的常客,因为人长得好,又出手大方,一来二去入了柳媛媛的眼。
柳媛媛心系陈安,陈安又是个多情的,去花街柳巷只为了找乐子,自然不愿意娶一个风尘中的姑娘。
柳媛媛暗中试探了几次他心里的想法,每次都被他装作听不懂煳弄了过去,自然就歇了嫁人的心思,没想到却在一次接客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相貌秀雅的巫人。
那巫人见她面有愁情,便给了她一串血红色的珠子,说是从丰沮玉门带出的姻缘珠,让她日日带着,不出半年,必然心想事成。
柳媛媛本着半信半疑的心思将那珠子带在手腕上,对陈安愈发殷勤,果然在三个月后,陈安竟然主动提出为柳媛媛赎身,娶她为妻,柳媛媛大喜之下愈发将那珠子拿在手上日日摩挲,引得奴僕们私下嘀咕了好几次。
陈奇是陈安表兄,被陈安带到柳巷吃酒认识柳媛媛,他虽然喜欢柳媛媛,但是却家境清贫,没有钱替柳媛媛赎身,只得遗憾地看着柳媛媛嫁给表弟。
「柳媛媛出嫁当日,陈奇在婚宴上喝得烂醉,被奴僕扶着住在客房,但他因为心思烦闷,半醉半醒间往陈安的后苑里走,没想到酒喝得实在太多了,身型不稳,摔倒在花园里昏迷了过去。」
「他半夜不仅醒过来了,还看到了一件让他吓得心神俱裂的事情……你们猜他看到了什么?」
宋府后苑花园里,宋崎坐在石阶上,手里抓着一本《大巍异闻录》,对着一众听得津津有味的奴僕们讲述《大巍异闻录》上近三年来最最轰动的上京大案。
邢四娘混在大小奴僕和护卫中间,正听得入神,被宋崎一问,怔然道:「那陈奇因为昏倒在后苑里没有住客房,所以逃过了一命?」
宋崎微笑着看她:「没错。」
「他看到了兇手。」鹤空抱臂靠在凉亭柱子上回答他。
自从三年前宋崎被救回禹州府后,他便成了宋崎的私人护卫,自然是宋崎到哪儿他便到哪,宋崎到后苑给奴僕们讲故事,他也跟来当个听客。
宋崎点点头:「他看到了杀人的人正是柳媛媛。」
「为什么是柳媛媛?」
「她不是喜欢陈安吗?」
「如今得偿所愿,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突然杀了陈安和他家人?杀了人后又为什么上吊自缢?」
「难道是他在婚宴上看到了什么让她起了杀心东西?」
后苑里传来奴僕们七嘴八舌不可置信的议论,最后还是鹤空一语道破玄机:「因为姻缘珠。」
正欲开口说话的宋崎一顿。
他抿了抿唇,略带深意的看了鹤空一眼,眯着眼睛笑道:「没错。杀人的正是那巫人从丰沮玉门带出来的姻缘珠。」
他一句话犹如冷水滴入油锅,在人群中哄然炸开,人人都睁大眼睛看他。
邢四娘因为贴身伺候他,与他最亲近,此刻再也忍不住迭声催促道:「小郎君行行好,快告诉我们,那姻缘珠不过死物,如何能杀人?」
「姻缘珠自己不能杀人,但是他能控制别人杀人。」
宋崎将《大巍异闻录》放在石阶上,道出了结局:「陈奇醒来时头痛欲裂,半晌发现自己躺在花丛里,正想爬起来,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惨叫声。」
「他迷濛中抬头,却正好看到新郎陈安浑身是血的从房间里冲出来,跌跌撞撞往外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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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柳媛媛追在她后面,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狠狠刺入了陈安的胸膛。」
「柳媛媛连刺陈安数簪,自然惊来了其他奴僕和主子,其中还不乏四五个两星灵者。」
「柳媛媛本来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按照常理哪里能打得过这些人?」
「没想到新婚当夜,她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将所有斥责怒骂她的人杀得一干二净,甚至连陈府管事家里躺在床上的三岁婴儿都不放过,如果不是陈奇拼了命的压着自己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只怕也像其他人一样死的不能再死了。」
邢四娘道:「那柳媛媛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厉害?」
另一个奴僕道:「丰沮玉门不是传说中神灵之山吗?这世上真有丰沮玉门?」
宋崎看他们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等他们都冷静下来,这才眯着眼睛对众人道:「正因为柳媛媛突然性情大变杀了这么多人,又变得十分厉害,这才惊动了上京高层,让皇城司温侯爷亲自来查这件案子……至于丰沮玉门……」
他偏头看着鹤空,将话题甩给他:「世上有没有丰沮玉门鹤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不知道。」鹤空道:「据古籍《澜沧志?云梦沼泽》记载:云梦之中,有灵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十巫从此升降,上下于天,宣神旨,达民情。」
「但我世的十巫并不是古籍中记载的神,所以就连他们也说不清楚丰沮玉门到底在哪里。」
「好了。该讲的故事我已经讲完,至于故事中姻缘珠的秘密,现在温侯爷还没有传出最新的消息呢……且待下回分享。」
宋崎接了鹤空的话头做了个总结,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从地上站起来,对众人道:「书我就放在这石阶上,具体细节你们谁想看就拿着看罢。困了。我回去睡会儿觉。」
宋崎说着,穿过给他行礼的众奴僕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耳边还听到邢四娘捡起《大巍异闻录》,跟几个婢女跟在他后面,悄悄地叨念想着刚才的案子:「姻缘珠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怪。」
宋崎笑笑。
*
回到卧房,宋崎习惯性地将《魔诺书》拿在手里翻了翻,放在床头。
这两年,宋崎使了火烤、水泡、刀刮等各种方法折腾这本书,上面的纸业都被他磨损得发黄了,他仍旧没有解开《魔诺书》的秘密,但是这睡前翻书的习惯却被他保留了下来。
明明极困,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皮盯着床帘发呆,直到很久仍旧没有一点困意。
宋崎睁开双眼,侧脸看着黑暗唯一发出淡淡银晕的窗户纸,对着空气中问道:「鹤空。你明明那么厉害,我哥却让你来做我的贴身暗卫,你会感到委屈吗?」
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木檀香味。
宋崎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听到樑上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不会。」
宋崎问:「为什么?」
鹤空道:「宋州牧让我来保护小郎君,自然有他的用意。」
宋崎不死心地问:「那如果我哥就真的只是让你一辈子保护我呢?」
屋内陷入了沉默。
隔了几息的时间,宋崎隐隐约约看到坐在樑上的人似发出了一声浅浅的轻笑。
「小郎君很好。」
宋崎听到鹤空淡淡的嘆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善待奴僕的小主人,而且小郎君比其他的小孩子聪明许多。」
「即便没有宋州牧,我相信小郎君以后也能在大巍闯出一片天地。」
「但如果没有宋州牧,我遇到小郎君的时候,不一定是在现在的境况下。」
所以,这种假设讨论起来根本没有意义。
宋崎听懂了鹤空话语间的意思,吸了吸鼻子,翻了个身,看着黑漆漆的屋角,暗暗地嘆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两年前,宋九思让他拿着这本《魔诺书》玩,又让鹤空做他的贴身暗卫的时候,他心里的震惊。
在他被宋九思救回禹州三天后,鹤空回宋府,他追丢了崔锦,当时他哥只是让鹤空自行去领罪,并没有多言其他,等鹤空带伤回来后他便直接成了他的贴身暗卫。
被一个八星的暗卫从早到晚保护着,宋崎不但没感到受宠若惊,反而升起了一股压力。
这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无力感。
就像上一世,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迫捲入一件博物馆盗尸案,直到最后才发现盗窃尸体的人竟然是他一度视为长辈的导师。
事情暴露,他被导师枪杀,他的导师又被突然活了的尸体扭断了脖子。
活尸?
……
「时间隔太久连记忆都开始错乱了……」宋崎心里想着,碎碎念着闭上了眼睛。
院外玉兰清幽,似有若无,缱绻馨香伴随着风飘进室内,宋崎翻了个身,裹了裹被子,终于睡得沉了。
梦中,夜黑如漆。
他穿过阳光城最着名的小红树林,沿着蜿蜒的小路,又回到了让他死亡的实验室。
室内白炽灯不似平时透亮,微弱地闪着光芒。
砰——
一声闷响。
一枚子弹透胸而出。
烧焦的肉香味伴随着突如而来的热意剎那窜入鼻尖。
宋崎下意识扭头,只见同样一身血液的导师趴在地上,面色惨白地对着他扯出一个微笑,手中冒着烟的枪昭示着他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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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崎……我都要死了,你怎么可以活着……」导师说。
「人渣!」宋崎倒吸一口凉气,捂着伤口后退两步,倒下的瞬间他看见导师的脖子被一双苍白而纤细的手咔嚓扭断。
第19章 魔怔
……
活尸挖开导师的胸口,抓起他的心脏,一口咬了下去。
血溅到活尸的脸上,红白分明间,从顺滑的长髮中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看起来格外的妖异。
宋崎吓得一个哆嗦。
那活尸看见了他,对他说话。
宋崎头昏昏沉沉,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活尸想了想,又对他说了句什么,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一点,但因为宋崎身体本能的自救机制,浑身麻木,从胸口到身体都有一种灼热的感觉。
伴随着这种灼热,他脑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沉沉的睡意,使他听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虚无的缥缈感。
「你说什么?」迷迷煳煳中,宋崎忍不住问。
那活尸偏头想了几秒钟,却没有再回话,抬脚跨过导师的尸体,向着他走了过来。
活尸抬起手指覆盖在宋崎眼脸上。
刺鼻的血腥味呛得他愈发晕眩。
「崎郎……」
就在宋崎失去知觉的前一眼,他看到那活尸脸上,惨白的皮肤下面活血随着青筋涌动——
他漆黑如墨的头髮下面那双眼睛竟然是金色的重瞳!
也是在这个时候,宋崎终于听清楚了活尸说话。
「乖乖睡吧。醒来就好了。」
……
「啊」一声惊叫,宋崎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恍然间捂着眼睛,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活尸捂着他眼皮时的触感:刺骨的冰凉。
鹤空从房樑上滑下。
婢女邢四娘听到声音连忙从外面冲进来:「小郎君……」
「我没事。」宋崎看着邢四娘不安的脸色,吩咐:「做噩梦而已,你出去吧。没有吩咐不要再进来。」
邢四娘俯首叩拜,带着一众奴隶退了出去。
就在门即将彻底关闭的时候,宋崎突然道:「把油灯留一盏放在桌上。」
邢四娘低声应「诺。」
宋崎又对鹤空道:「你也出去吧。今晚不用守夜。我没事。」
鹤空应声消失。
宋崎捂着眼睛坐在床上怔了好一会儿,掀了被子下床,端着油灯走到铜镜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恍然看见昏暗的烛火下,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中竟然泛起了细碎的金色。
而他那漆黑的眼珠子竟然重重叠叠,变成了重瞳。
然而等他眨了眨眼睛再仔细看的时候,那双眼睛又恢復到了跟平时一模一样。
「……」
「……真是魔怔了!」
宋崎将油灯放到桌子上,对着窗户沉默地坐在床上。
他已经想起来了,三年前他与阚翎从霍邑逃往禹州时,有一天露宿悬崖休息,他梦到的那个胸口孵化出触手的男人与杀他导师的活尸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而在他惊醒的最后,他又听到了那句:「阿尔塔罗斯……」
「阿尔塔罗斯……」
仿佛魔鬼引诱的低语,宋崎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幅极为复杂而诡异的纹路。
纹路带着暗红的颜色,隐隐中带着腐败的臭味。
宋崎视网膜布满了猩红,他从枕头上抽出那本《魔诺书》。
他于模模煳煳中有种预感,这本《魔诺书》与他梦到的这句「阿尔塔罗斯」有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它仿佛是一个名字,又仿佛是一段血腥糜烂的咒语。
他像是镌刻在邪恶污秽的祭坛祭祀的咒纹,隐藏了无数黑暗而惊悚的歷史。
他是足以能够解开活尸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又为什么出现在他上一世的现实中的东西。
宋崎打开《魔诺书》,手指摸着上面的空白,指尖顺着纹路在陈旧的页面上移动着,仿佛随着他的绘画,那空白的纸张几乎活了起来。
泛黄空白的页面似乎隐隐发出不宜让人察觉的光芒。
那光芒模模煳煳一团,明明是暗金色,他的视野却像是撞进了一团粘稠的、漆黑的、深不可测的水里。
水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涌过来,转瞬淹没了他的视线。
这一次陷入的幻觉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和细緻。
宋崎看到他站在阴晦虚渺的星空中,脚下是险峻又高耸的悬崖。
悬崖上耸立着一座残败破旧的古墓。
墓前一片诺大的广场,绘着古晦阴暗祭坛。
陵墓墙角堆着各种腐烂的残肢断臂,人或者动物的头颅和肉块。
已经暗红髮黑的粘腻的血液顺着墙角往外流淌,流到了同样被血污浸染成红黑色的祭纹上,顺着祭纹,沿着悬崖的斜坡一路往下。
悬崖底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水呈暗绿色,并且视线越往远处看去,海水的颜色越暗。
宋崎想他刚才朝他视线铺天盖地淹来的水便是这片海,海上面冒出零星的灰白色,那是漂浮着腐肉和尸骨。
宋崎心神巨盪,闻着空气中飘荡难闻的血腥和腐臭的味道,抬脚站在古墓顶端朝下面看去。
他隐隐觉得这座古墓有点眼熟,心中不断回忆着自己到底在哪里见到过,一边下降走到祭坛边,顺着祭纹慢慢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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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墓墓地口是两座笔直的石柱,柱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画面,宋崎仔细看去,发现上面绘着人。
他们大多数穿着大巍和西晋人常穿的服饰,也有少部分西秦人爱穿的缠腰裙和直筒长衫。
他们有人被触手戳穿心脏,有人被怪物啃噬得七零八落。
有人尖叫着从怪物的嘴里往外爬,半个腰身拖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血痕……
石柱图画的最后面,是一群长着破烂蝙蝠翅膀,不知道该不该称为「人」的东西跪在祭坛边。
它们手脚出奇的长,四肢皮肤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鱼鳞……
宋崎突然想到三年前,宋九思从崔锦那里将他救回,接他回府的时候,在清水河上砍出的那气势恢宏的一剑。
他没有告诉宋九思,在他一剑毁了所有尸体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些新鲜的尸身身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鱼鳞。
现在想起来,那些尸体如果没有被他哥砍碎的话,很有可能会畸变成壁画上的模样。
宋崎在幻境里喃喃:「或许我该问问我哥,他当时到底有什么发现。」
他一边走一边想,心神摇晃无法自安,绕过雕刻的柱子,他来到了陵墓的正门口。
「阿尔塔罗斯。月亮的轨迹已经超出了既定的路线,星辰已经坠落,澜沧大陆已经纳入了我们的时空,我们的时代要来了……」
虚空中,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语气中透着兴奋,但嗓音稚嫩,就像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稚儿。
宋崎脚步一顿,第一次发现,阿尔塔罗斯可能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处空空一片,并没有人。
宋崎上升到半空中,举目四望,发现天上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淡去,一轮晦暗的圆月悬挂在厚重云层中,月色泛红,是为血月。
自古血月都是大凶之兆,在周易大师京房所写的《周易妖占》一书中曾提到:「月若变色,将有灾殃」,《后汉书?五行六》也曾指出:血月出现是因为对天神不敬。行事违反天道,则日月变赤色1。
宋崎作为一个现代人,本对这红色的月亮并没有这种玄乎的看法,但是在经歷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梦境之后,不得不让他心里更慎重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吹起了他的头髮,天上的月亮被云层渐次遮住,黑暗侵袭,宋崎的视线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绝对的黑暗来临之际,地面上的祭纹仿佛被激活,纹路上的血液流动起来,像波浪一样泛出暗红色的光芒,那光芒明明很暗,却成了这世界上唯一闪亮的东西。
它就像一个指引。
这一刻,潮汐从地平线席捲而来,不断地拍打着脚下的悬崖,波浪翻滚中露出更多的白骨和腐尸,还有少部分已经被怪物噬咬得七零八落的人。
那些人有奴隶、有贵族,有头戴峨冠的名士大夫、有手里抓着武器不断与咬他的怪物缠斗的灵者和巫人。
他们惨叫着,挣扎着朝着悬崖的方向游,攀爬着嶙峋的山石一路向上,脸上的表情无不是痛苦和绝望。
一路上不断有人被怪物撕成碎片,不断有残肢断臂往下滚落,悬底已经堆积了成千上万的腐尸、无数长着触手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享受这血肉拼成的盛宴。
其中有人抬头看见了他,然后更多的人看到了他的身影,那些人脸上先是一变,渐渐地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疯狂。
宋崎被这一幕惊得面色大变,心里陡然涌出巨大的恐惧。
他降下身体。
陵墓门口长着蟒身狮头的雕刻突然活了起来,它身上发出了幽暗的绿色光芒。
狮子头看到宋崎的脸,对着他龇牙咧嘴地吼叫了一声,只听轰隆一声响动,陵墓的门被自动打开。
陵墓里面阴暗潮湿,地面和墙壁都爬满了长得像海藻般腐烂扭曲藤蔓,藤蔓绕着树立在两侧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柱,依稀透出柱子上密密麻麻刻着的血红色的祭纹。
头顶是幽暗神秘的星空,稀微的冷光洒下来,照得整个陵墓呈现一种阴郁的蓝绿色。
宋崎朝着墓地里面走去,一路走到主墓室,陡然见到了一口熟悉的石棺。
第20章 委屈
宋崎面露惊讶。
他终于觉得自己为什么对这陵墓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里原来就是前前前前前前前王朝开国皇帝——扶风帝的陵墓。
而就在一年半之前,他就已经突破了扶风帝陵墓里的阵法。
但此刻他看到的景象与现实中不一样,那时扶风帝的陵墓被掩埋在几十米深的水下,当他一路破阵走到主墓室的时候,石棺被好好地摆放在他应该所在的位置,并没有像幻境中这样打开。
宋崎走到棺材边垂眼往里看,棺材里摆放着一本鎏金黑封面、纸页泛黄的书籍,仍旧是他十分熟悉的——
「《魔诺书》。」童稚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并且一口道出了书的名字。
这次的声音离他很近,仿佛出现在他耳边,似乎有个他看不到的女童跟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
只听女童用轻蔑的口气说道:「阿尔塔罗斯。扶风那小子用身死道消的代价将这东西藏起来,他们以为这样便能提前阻止星沉月落吗,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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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上,可是沾满了我们的气息。」
宋崎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他弯腰将书册拿起来。
当他拿起书的时候,看到书的下面,扶风帝石棺底部的正中央,正映着他进入幻境之前,脑海中浮现出的祭纹。
宋崎握书的指尖泛白,死死抠着书册的封面,好半天让自己平静下来,脸色木然的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与现实中不同的是,这一次魔诺书上并不是一片空白。
从书页里,他再一次看到了月落星沉,夜幕遮天。
许多古古怪怪的声音似虚似幻,它们癫狂着、上蹿下跳着、疯魔般地在他耳边尖叫,催促着让他念出《魔诺书》上隐隐浮现的字迹。
宋崎神经紧绷,强忍着头皮炸裂的感觉,艰难地阻止着这些癫狂的嘶语和阴冷怪诞的幻象钻入脑海,想将这让他发狂的书关上。
就在这个时候,惨叫声由远及近,外面的怪物和人类已经往主墓室的方向赶了过来。
扶风帝陵周围攀爬的藤曼仿佛像收到了什么刺激般突然活了,它们扭曲着扑向宋崎,妄想将他缠绕住,绞着他的喉咙,将他绞死。
……
「哐当」一声闷响。
《魔诺书》落在地上。
宋崎勐然收了灵力,幻境剎那消失。
眩晕呕吐的感觉强烈到几乎沖毁他的神志。
他忍着脑袋嗡鸣,强压下似乎头颅被穿刺的痛苦感受,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宋崎擦了擦头上密布的冷汗,歪歪倒倒从床上站起来。
他有些头痛的看着地上的书籍,想起了藏在几十米深的水下的扶风帝的陵墓,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起蜡烛想要烧毁这本诡异的邪书。
也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是用什么材质制成,他点了半天,始终没有点燃。
宋崎抬手叩床柱,发出三长两短的轻响,不过片刻,邢四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宋崎脸藏在床头的阴影中,捂着额头抬起头来:「我哥在哪里?」
邢四娘朝宋崎行了一个礼:「大郎君在书房会客。」
子时会客?
宋崎心里感到奇怪。
他沉默片刻,从柜子里的暗格里取了块白玉戴在颈上,囫囵披了件衣裳套在身上往外走。
玉佩里面储存着他哥宋九思作为天选者拼尽全力地发出的三道灵气,只要将这玉佩戴在身上,无论他哥是否在他身边,他都仿佛多了个绝世强者的护持,遇到险境时,可尽量保他不死。
「看来要将鹤空喊起来了,不知道他睡下没?」宋崎想着,一边派奴僕去唤鹤空。
鹤空此时刚洗漱完毕,听到宋崎找他,也不磨蹭,两人很快沿着淮安城的街道往城外飞奔。
他们潜行在夜里,像夜鹰疾飞,只在月光下留下一个浅淡的剪影。
不过两个时辰,宋崎便又一次来到了扶风帝的陵墓。
因为扶风帝的陵墓淹没在十几米深的水中,宋崎和鹤空两人不得不闭气进入。
对于灵者来说,一般修炼至五星,便已经有了将灵气附着于唿吸道而代替氧气的本事,很容易在水里呆上五六个时辰而不用出水换气。
宋崎在一年前已将扶风帝陵墓的阵法破解,当时河水倒灌入墓室,将里面的东西沖得七零八落,此时他们两人再次进入,便见墓道里面已被各种水藻站占领,不时有游鱼从他们眼前游过。
宋崎领着鹤空用灵力开道,轻车熟路往里游,很快他们就到了扶风皇帝主墓室的棺椁前。
宋崎站在雕刻着狮子头和盘蟒纹的石棺旁边,立于爬满滑腻水草的石阶上,对里面的人躬身拜了三拜,心里暗暗道了句抱歉。
「扶风帝陛下,先前我来挖您的墓算是劫前荫后,那些死物让人用了就用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动您的棺椁,但是现在因为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只能对不起您老人家了。」
「您放心,我会尽量收敛好您的骨灰,不让您散架……」
宋崎在心底虔诚说完,掀开冰冷的石棺,见里面躺着的人已经成了枯骨,原本华丽的衣裳早已经灰化成一团漆黑的灰烬,随着河水倒灌入棺椁而四散漂浮起来,转瞬灰飞。
鹤空眼疾手快将扶风皇帝的尸骨从石棺里抱出来,收拢到一起安放到地上,并用手压着不让他漂浮起来,脸色看起来有点无奈。
宋崎抹开散落在里面的灰,便见到石棺底部,印着一个他方才还在梦中见到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祭纹。
梦中的景象在现实中得到验证,宋崎脸色僵住,一瞬间有些震惊。
他颤抖着指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摸着祭纹上那似暗红色的纹路,只觉得在水光影映之下,那祭纹的一笔一划仿佛已经活了起来。
他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祭纹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鹤空站在棺椁另一头,看着宋崎惨白的脸色,不由对他传音道:「小郎君。这是什么?」
宋崎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蜷缩着手指,又朝那祭纹上摸了一下,勐然收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空白的木制书册,拿着刀笔想将棺底的祭纹拓印下来与《魔诺书》仔细比对。
寻常火石在水里已经点不燃了,鹤空从怀里摸出一颗三岁稚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用灵力镶嵌在棺材边沿,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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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幽幽映照着两人的脸,明明没有风,光芒却摇曳微弱,似红似绿,无端透出几丝阴森和恐怖。
时间一点一点熘走。
鹤空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着等他。
宋崎全神贯注地雕刻着祭纹,然而无论试了几次,手中的木纸均是四分五裂,无法成形。
宋崎垂眼看着自己手上歪歪扭扭,完全乱成一团的雕刻,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魔诺书》上的祭纹如果不是在特定的条件下,是不可能被刻绘出来的。
他收起刀笔,转脸看到不远处站着抱着扶风帝骷髅骨头、一脸严肃的鹤空,再一次无言以对。
*
两人从水中出来,宋崎让鹤空找了就近的林地将扶风帝埋了,又挖了棵苍竖了块简易的墓碑,这才与他一起往回赶。
等宋崎再次回到淮安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晨光稀微,阴云压顶,下起了小雨。
雨水洒在青石板做成的街道上,将那石缝中挣扎着长出的苔藓浸润得愈发鲜萃透绿。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一些买米面粮油的铺子已经开了门,不时有人从商铺里出来,打着伞匆匆跑过。
于宋崎与鹤空这样的灵者来说,下雨天将雨隔绝开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宋崎心思沉沉,完全忘了躲雨。
鹤空见他心不在焉,自然不会像他那样当个傻子。
他跟在宋崎后面,踩着积水,身上无比干爽。
等宋崎一路走回州牧府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消瘦的人影站在宋府门口。
??宋九思打着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静静地看着他,水雾迷离之中,温润俊逸,美不胜收。
宋崎顿住脚步,隔着烟雨濛濛,他看到他哥鬓边些微潮湿,顿时心里明白他已经静静的在这里站好几个时辰,一直在等他回来。
他看着宋九思踩着雨水朝他走来,将绘着山水的油纸伞遮在他头上,听着他似乎有些责备的话语。
「这么大个人了,下雨也不知道避水……」
宋九思一边温言细语,抬手弹去他肩膀上的积水。
宋崎随着他的动作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已经雨披满身,衣袍皆湿,头髮湿哒哒的搭在脖子上,难受得厉害。
就在这一剎那,他感觉到自己这三年做的噩梦,昨夜所受到的惊吓,以及心里一层层堆积的谜团……歷经种种,让他特别的难受。
他吸了吸鼻子,「哇」的一下抱住宋九思的腰,仿佛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宋九思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见他哭得止都止不住,抱着他进了宋府。
第21章 魔诺书
「崎郎。我已经让奴僕给你熬了姜汤,你喝了再自个儿回房间补眠。」
「今日我允你休息一日。」
……
鹤空站在他们身后,看到宋崎被他哥温温柔柔地抱回府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清爽干净的衣裳,一时间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
室内,宋崎被一众奴僕伺候着换了衣裳,蜷缩在一张梨花木金丝塌上,头上搭着一方丝帕,手里抱着一盅姜汤,对宋九思断断续续的说着他这三年经歷的可怕的梦境。
鹤空抄着一把窄剑,靠着房樑柱子,站在两位大小主人的侧后面,静静听着宋崎的叙述。
「开始的时候,我就只是梦到一些阴暗的画面和想像,比如我在霍邑杀了玄清,我梦到他变成人面蜘蛛来吓我,被我在梦中一刀斩杀了……」
「后来我梦到自己站在雕樑画栋的寝殿内,沉香木床上躺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年轻男人,男人胸口里长出了让人特别噁心的绿色触手。」
「再后来,我偶尔会梦到一些其他的情景或怪物。」
「比如我就曾梦到一座不知道是哪里的山,山内部被人掏空,许多莫名其妙的人在祭拜一个长着羊角、兽齿、鹰眼、下半身长着无数章鱼触手的怪物……」
「我还梦到过长着蝙蝠翅膀,瘦骨嶙峋,几乎已经是一个骷髅的人,看到过长着肥硕丑陋的青蛙身体、爬满鱼鳞的人类面庞的怪物……」
「还有些怪物长着两个头颅,眼睛和嘴巴大得几乎布满了整张脸,它们张开腥臭的嘴巴,牙齿尖锐得像是恐龙……」
他顿了顿,想到澜沧大陆并不存在恐龙,又换了个词彙:「牙齿长得像大型兇勐动物的牙齿……」
宋崎抿着唇,绞尽脑汁回忆自己梦中的东西,「我还看到一只手,一只猫?」
「手?猫?」
宋九思斜靠在他对面的软塌上,他一边拿着《魔诺书》翻看上面的祭纹,一边听宋崎说话,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
宋崎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手。一只指尖修长、皮肤光滑、十分漂亮和秀气的……男人的……手,男人手上抱着一只猫……长鼻,窄耳,尖下巴,黑色的玄猫。」
「因为这两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出现在这些邪异阴暗的画面里显得特别的突兀,所以我记得特别深刻。」
宋九思另一只手搭在茶几上,指尖漫不经心的敲打着。
离他手指不远处温着一壶酒,酒是上好的玉卮屠苏,一开封,满室飘香。
宋九思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了,将酒杯放在茶几上,抬起眼皮看了自己弟弟一眼,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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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描述得很仔细,里面的很多细节就像是他亲身经歷过一般。
「……最后就是这次,我打开《魔诺书》的时候,突然陷入了幻境……」
「除了一如既往看到那些阴诡邪肆的东西外,我还看到了扶风帝的陵墓,听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童声……」
宋崎说着,又事无巨细的将自己的见到的东西和他昨晚上的经歷一一描述给他哥,末了总结道:「我总觉得那个声音虽然稚嫩,但她说话的语气,却是高傲中带着不屑,十足成熟,而听她的口气,扶风帝似乎为了这本《魔诺书》曾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月亮的轨迹已经超出了既定的路线,星辰已经坠落,澜沧大陆已经纳入了我们的时空,我们的时代要来了……」
宋崎学着幻境中童声的语气讲话,偏头看着他哥:「你看。幻境中那童声说的话正对得上《魔诺书》第一页突然出现的这八个小字……月落星沉。夜幕遮天。」
他仔细的复数了一遍《魔诺书》上的句子,小心翼翼的斟酌用词。
「哥。自从三年前我从霍邑逃亡开始,便总觉得这澜沧大陆的天地气机变了,变得有点让人难受,这几年大巍怪异的事件越来越多,是不是也跟这八个字有关系?」
他以为宋九思会马上回答他的话,却见他哥的脸上神色微妙。
宋崎心里打鼓,以为他哥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猜测,却是耳边悠悠传来一句:「崎郎。这三年来,你辛苦了。」
宋崎心下感动,正打算跟自己的哥哥兄友弟恭一番,宋九思已经瞬间收回了关心,垂下眼睛目光落在《魔诺书》第一页上面的祭纹和文字上,认真看了起来。
宋崎:……
宋崎滚到喉头的话语被他硬生生的噎了下去。
宋九思转脸看向鹤空,用眼神问他,他有没有像宋崎这般私下听到过特别的声音或者入过特别让人记忆深刻的梦境。
鹤空窄剑左手倒右手,对宋九思摇头,表示在宋崎说出这些秘密之前他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很吃惊宋崎这三年竟然在梦里经歷了这么多。
宋九思沉思很久,再次问宋崎话的时候早就恢復了淡然自若:「崎郎。你知道十巫为什么是十巫吗?」
宋崎道:「因为十巫是世上巫人中声望最高,最受人尊敬的十个人。」
宋九思闭了下眼睛。
他将书放在桌子上,对宋崎道:「因为十巫不是众人选出来的,而是丰沮玉门直接选出来的。」
宋崎惊讶:「可是我一直听说,丰沮玉门只是一个传说,就连十巫都不知道丰沮玉门在哪里!」
宋九思道:「没错,十巫的确不知道丰沮玉门在哪里,那是因为每次丰沮玉门出现的时候,是直接映射到他们脑海中,类似与入梦……就跟你这两年偶尔做的噩梦和入的幻境一样。」
宋崎有些不明白。
宋九思继续解释:「天下巫人多如牛毛,但是自从有人类记载开始,最顶尖的巫人只有十个,是为十巫。」
「他们在成为十巫之前,有的人或许是当权的官员,是普通的灵者,是落魄的书生,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是屠夫,是奴隶,甚至是已经修炼悟道的天选者……」
「但是即便是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冥冥之中也会感应到其他人察觉不到的天地自然元气。」
「一旦他们抓住了机会踏上了修行之路,到了特定的境界,便有机会等到丰沮玉门入梦。」
「他们会在梦中进入丰沮玉门接受考验,一旦有人通过了考验,便总能得到远超于普通巫人的学识和天赋……」
「这也是为什么十巫或许没有天选者那样武力超群,但依旧是世人心目中受人敬仰的存在。」
宋崎静静的听着他哥解释,等他听明白了之后,想起了他哥书房里对于十巫的记载。
但是他仍然有一点不明白:「那巫人又怎么会知道,十巫已经选出?」
宋九思道:「每当十巫诞生或者陨落,上京皇城弥祖庙九层塔内的玄天宝鑑便会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大巫们便能得到感应。」
宋崎让奴僕将他手捧的汤盅拿走,抬手将棉帕从脑袋上扯下来,若有所思道:「真玄乎……难道我每次入梦,其实也是在感应天地与元气?」
「这几年因为天气自然元气有变,所以我梦到的全是些不好的东西?」
宋九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张口打断了他的美梦:「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哪个十巫能梦到你梦里那样血腥诡异的东西。」
宋崎心里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那我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宋九思想了想:「十巫之中,巫真是众所周知的预言者,他能够通过主筮看到常人所不能够看到的未来……但是据传他每次接收到的预言并非直接看明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是需要通过特定的手段感应和破解。」
宋九思道:「崎郎。我想你的那些梦,或许跟巫真的预言异曲同工。」
「可是我梦到都是不好的东西……」
宋崎皱眉,随即仰起头问他哥:「哥。我有两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魔诺书》在我手上三年,我每夜都拿出来打开看看,以往并它没有特殊的显示,为什么偏偏昨夜起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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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问他:「昨夜你遇到什么与平常不同的情况吗?」
宋崎仔细回忆了一遍昨晚的情况,脑中不自觉浮现起他端着蜡烛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眼睛里一闪而逝的金色的重瞳。
「没有。」他顿了顿,规避了自己是重生而来的事情,对宋九思道:「昨晚感觉比平时冷一点,月光照得蝉翼纱窗很亮,我做的梦比以往也更真实。」
宋九思沉吟。
宋崎又道:「哥。三年前你在清水河上,一剑噼开雾气和河流,绞碎里面沉浮的尸体,是跟我一样感觉到了什么邪异的东西吗?」
宋九思柔声道:「或许吧。」
宋崎看着他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却被宋九思阻止了。
宋九思勾唇笑了笑,又倒了第三杯酒,一口喝了,施施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迳自离开。
宋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哥飘然而去的背影,脸色微僵。
他有点懵他哥说话说到一半就离开了,他回眸凝着酒壶中剩余的玉卮屠苏,一时没有想明白他哥猜测他那些梦究竟是预言,还是单纯的就说他那种情况是只是做梦。
宋崎遗憾自己得到的资料实在太少,即便有了「书斋」和一定数量的暗卫,出版了《大宋异闻录》,但禹州有能力的人再多,也比不得京城人才济济。
某些特别的事情如果没有他哥全力支持,他即便有钱有人,做起事情来也有一点束手束脚。
他不由得看向窗外,将目光积聚到了京城的方向。
第22章 上京来人
听大姐姐说大巍上京城是澜沧大陆最繁华的城市,聚集着当世最顶尖的一批人。
特别是皇城里两大半官方民间势力「弥祖庙」和「青云门」,是澜沧大陆巫人和灵者们最嚮往的地方。
青云门更是教出了无数上位星阶的灵者……连暗卫统领崔锦也曾是青云门的门生。
宋崎想,自己手上的人才还是太少了!
*
宋崎在邢四娘的伺候下睡了一觉,等彻底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他从床上爬起来,草草吃了晚餐,准备去找他哥问清楚他最后那句「或许吧」究竟是什么意思,临近书房的时候,发现他哥又在会客,正巧合地说着上京城那件古怪的「陈氏姻缘珠案」。
宋崎心念电转,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对着院子里的奴隶们做了个「噤声」手势,拉着郉四娘躲在扶疏的草木中朝里面看去。
宋九思支着下颚坐在雕花的窗框边,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宽松儒装的玄衣男人。
男人相貌俊朗,虽然不像他哥那样有种矛盾的清艷的美,眉梢之间却有一股君子端方的温润儒雅。
男人相貌很陌生,听口音似乎是京城那边的人。
两人面前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茶几,一套茶具。
那茶具用最上乘的黑釉瓷制成,质地温润,触感极好。
茶具旁边,放着一个雕花的黑漆木盒子,盒子里用柔布垫着一串血红的珠串。
听男人说话的口气,似乎正是几月前从柳媛媛尸身上取下来的姻缘珠。
「上京陈氏一案,确实古怪。从刑部查到的资料上显示,那柳媛媛的确是一个普通人。」
「但她一个普通人怎么就能够打得过四个两星、两个三星灵者?而根据陈奇的说法,她看到柳媛媛杀人当夜有一股黑气从她带着的姻缘珠上冒出来……」
男人道:「陈奇对案发当时描述的感觉,阴谲诡异、恐怖瘆人……与您三年前描述的在清水河上的感觉十分相似。」
他将黑漆木盒子往宋九思面前推了推:「宋大人。陛下让我将姻缘珠带来给您掌掌眼。」
宋九思将姻缘珠握在手里把玩片刻,眉头微蹙:「不错。这姻缘珠给人的感觉,的确跟我那日在清水河上的感觉类似,只不过比起那日,这上面阴谲感要浅淡很多。」
玄衣男人道:「陈奇一个普通人并不懂修行之事,他既然能说出『丰沮玉门』,可见事情并不简单……」
「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对『弥祖庙』的风评冲击很大……」
「弥祖庙大巫娄世玉连夜进宫向陛下表明清白并发出了玄召令,号召门下巫人寻找柳媛媛同僚姐妹口中那巫人的下落。」
「而咱们这边,我们有派刑部的人在明处调查这件事之外,崔统领也有派暗卫司的人暗中搜寻那巫人的下落……但至今尚未有消息。」
宋九思微微一怔:「三方顶尖势力下场均没有找到人?」
男人道:「正因为没有找到人,所以那巫人口中的提到『丰沮玉门』就分外引人关注……」
「传说中《魔诺书》不仅隐藏着去往丰沮玉门线路,还隐藏着天大的秘密,现在至高阶的几位天选者和巫人这几年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了解到《魔诺书》在宋大人手上……」
「姻缘珠的事情一出,陛下恐有人将目光集中在禹州。」
宋九思皱眉,随即浅然而笑。
宋崎摒神静气,看他哥已经换了一个斜倚在窗边的姿势。
他此刻已经放下了姻缘珠,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面上虽然带笑,但笑意丝毫没有达到眼底。
他不仅没有笑,还有丝冷意。
宋崎听到宋九思冷静而缓慢地问道:「温情。陛下的意思是?」
只见温情腼腆一笑,羞涩回答:「陛下想见见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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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一怔,他没想到这玄衣人竟然是上京皇城司下掌管刑部的温情温侯爷,正想着他们口中的孩子八九不离十是自己,便听到宋九思已经冷哼一声,「嗤」笑起来。
「我看他担心《魔诺书》是假,想藉此机会将崎郎召进京是真。」
「陛下也是关心那孩子……」温情言语温和地回答。
书房两人一时无话。
茶香绕绕,蔓延整个室内。
院子里,几只鸟儿拍打着翅膀从半空中飞下来,停在枝丫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四五个奴隶守在门口,神色冷静而严肃。
邢四娘跟宋崎一起躲藏在花丛中。
落日的余晖斜斜撒到两人眼睛上,有些刺眼。
一阵清风吹来,带起一股凉意。
宋崎躬着身子目不转睛盯着里面,连唿吸都刻意放低了。
隔了许久,宋九思才又一次发话。
他偏头看向温情,道:「陛下可是答应我让我照顾崎郎到十六岁。」
「这点谁也不跟你争……」
温情轻言解释:「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将《魔诺书》带回上京,州牧职位每三年一回的述职之期即将到来,你回京里的时候顺便将那孩子带到上京让他看看,等你述完职,那孩子又跟着你回来……」
「那孩子虽然跟淑妃娘娘通了那么久的信,但毕竟没有见过真人,淑妃娘娘也想他想得紧,这次让那孩子跟你一起也是为了认认人,免得以后生疏。」
宋九思挑起眼皮看了温情一眼。
温情回他一个羞赧无辜的笑。
宋九思幽幽道:「我只怕崎郎这一上京,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温情竭尽全力劝说:「我经常听淑妃娘娘说,那孩子聪明早慧,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更何况崎郎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又是五星灵者,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拘着他,终有一日他会有自己的主意和事业……」
他见宋九思开始露出不愉之色,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你总不能让他一辈子躲在你的保护之下。」
「我只是想他至少在十六岁成年之前,能够过得开心……」
「你总是为那孩子作想,想着他还小,什么事情都要为他保驾护航,但你有没有问过,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自己愿不愿意去上京……」
……
宋崎听着他们说话,直到温情说得口干舌燥,他哥都没有松口,温情不得不挎着脸从书房里出来,让奴僕领着回自己住的院子去。
禹州本来是有专门给出差官员住的驿站,因为温情与宋九思是认识多年的老熟人,便自然而然地住在了州牧府的客房。
宋崎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暗嘆一声温情跟传言中的模样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世人都传皇城司刑部主事温情温侯爷温润俊逸,儒雅端方,颇有古时君子之风,但就从他今天这一面的观察来看,他不仅是个动不动就爱装羞涩小白兔的白痴男人,还是个话唠!
说他温润如玉,难道就因为他那张脸长得儒雅?
宋崎心里默念着「不靠谱,真是不靠谱」,一边领着郉四娘从花丛中钻出来,大大咧咧去敲书房的门。
宋九思保持着手支着下颚的姿势倚靠在软榻上,看到宋崎进门,也不惊讶。
等宋崎走进之后,抬手从他头髮上捻起一片叶子,淡淡道:「下次想听墙脚,不用躲,直接进来便是。」
宋崎「哈哈」干笑两声,道:「不是看到哥哥在会客人嘛。」
他说着坐到宋九思对面的软榻上,心里盘旋着他哥了解《魔诺书》比他了解得多,但就是不告诉他,要让他自己去摸索和探查。
宋崎想着刚才他和温情两人的谈话。
陛下明明答应了让他十六岁才进京,如今约期未到,为什么陛下却想要看看他了?
他心里猜测五花八门,面上却对他哥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哥。我想去京城。」
宋崎笑着对宋九思道:「我已经卡在中位五星一年多了,我想去四处走走,增长些阅歷,而上京又是咱们国家最繁华富裕的城市,我想去看看。」
宋九思皱眉,略有些不满的瞟了他一眼,伸手将茶几上黑釉瓷杯子翻转,又拿着旁边炭炉上刚烧好的水对着杯子洗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从旁边密封茶罐里捻了一小饼今年新出的龙凤茶团,扔在茶杯里。
宋崎静静地坐着看他的动作,只觉得茶叶一入水中,满室馥香。
宋九思将茶杯端到自己弟弟面前:「去京城也不急这一时片刻,更何况很多人一辈子也达不到三星,你不过卡在五星一年半,急什么?」
宋崎笑着道:「我想去青云门看看。」
「都说青云门是上位星阶灵者孕育之地,里面藏了数不清的典籍和功法,聚集了当世许多的优秀人才。」
「我从出生到现在不是在霍邑就是在禹州,很多信息都是从哥哥你给我的讲诉或者他人的资料中得知,这无异于纸上谈兵。」
「我想要去真正见识一下这个世界。」
宋九思问:「还有呢?」
宋崎伸手去拿他哥给他泡的茶,手指捻着黑釉瓷杯子转了一圈,道:「我还想去皇宫看看。」
「我实在对大姐姐寝殿挂着的那幅画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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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他见宋九思不言,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我不是说哥的功法和教导不好,哥哥作为已经悟道的天选者,青云门自然是拍马也赶不上!」
「我就只是想多出去看看,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反正这次跟哥一起进京,等哥述完职,咱们还可以一起回来。」
宋崎这一段话说得半真半假,他觉得自己的哥哥天下顶尖不错,但觉得青云门拍马也赶不上倒是吹得有点过了——
青云门里可还坐着一位跟他一样的天选者呢!
更何况宋崎想去上京不假,但他去上京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想转一圈看一眼画像就走那么简单。
他是真想调查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谜团。
第23章 这叫心狠
「崎郎。我并不是不让你去上京,如果你心能够再狠一点我也不会这般拦着你。」
宋九思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品了一口,抬起眼皮看宋崎。
虽然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的心思,但他却没有戳穿他,只是淡淡道:「上京是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去了,我怕你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宋崎冷哼一声,有些不服气:「我如果真是那么纯良,就不会在逃出霍邑的时候杀了玄清和背叛我的五六个奴隶,也不会在李智云喉头割了那一刀!」
宋九思道:「你觉得这就叫心狠了?」
宋崎眼帘微阖。
宋九思轻轻嘆息一声:「你在霍邑杀那些奴隶和玄清,那是他们该杀,更何况即便沫娘背叛你,你还答应她帮她找妹妹,她临死前留给你那串苍木珠子还被你放在自己房间……这叫心狠?」
「你割李智云喉头一刀,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咱们大巍的敌人,你一要靠他拖延时间,二要尽量阻止他说出《魔诺书》在你手中的消息,但我问你,如果有人抓了我威胁你,让你去杀毫不相干的人,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会怎么做?」
宋崎想也不想的道:「自然是想办法救哥哥。」
「如果为了救我需要你杀成千上万个无辜的人呢?」
宋崎脸色一僵:「哥哥那么强大,除了其它六个天选者可以与你一战之外,现在谁能真正打败你?」
「如果有一天真到了哥哥需要我救的地步,那我们会面临一种什么样的恐怖险境?而那时的我又需要成长到什么恐怖的级别才可以?」
宋崎干笑道:「哥。你的这个问题太恐怖了!我现在可才中位五星呢。」
「你的良心让你犹豫了,所以你本能地逃避回答我这个问题。」
宋九思看宋崎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僵笑,眼眸微动:「崎郎。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很高的道德感约束着你,但是如果你要去京都,真的要想一想,自己能狠心到什么程度?」
「上京那种腌臜污秽的地方,一个人太过单纯善良,是活不了多久的……我不想你的聪明败给心软。」
宋崎抿了抿唇,眼底有些不贊同他哥的话。
他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这几年总爱孜孜不倦地教他心狠,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虽然有道德底线,但绝对没有他哥想像中那样纯良。
如果遇到有人欺负他,欺负他身边的人,他绝对会十倍八倍的还回去。
他抬起头来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宋九思,郑重地承诺:「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拼了命地救你。」
宋九思摇摇头,有些无奈。
「去吧。」他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柔声道:「雏鸟长大了,想要展翅高飞也是人之常情,再过两日,等我处理完了禹州的事情,便一起去上京罢。」
宋九思看着宋崎脸上的喜悦,没有告诉他,二十九年前上京皇城的那幅人物肖像刚出来的时候,巫真同时还预言了一句应对了《魔诺书》第一页的箴言。
「星沉月落,血染澜沧。」
当时知道这句箴言的少部分顶级贵族们都认为画中的人是应对这句箴言的灾星,应见而杀之,甚至连当时还在皇位上的宣德帝都贊同贵族们的说法。
这个消息一直在大巍顶级贵族之间私下传播。
直到九年前,陛下逼宫坐上皇位,杀了许多世家和顶级贵族,这句箴言才被封闭在极少数的范围内,无人问津。
为什么不告诉他?
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
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让他太早接触过多的人心险恶。
他想保护他至少能安隐平淡地过完自己的童年。
也或许……是因为事情有了转机。
宋九思想:少年赤诚而热烈,无论是友情、亲情,最难得的,便是这一份真心。
*
另一边,宋崎得到哥哥的允诺,带着鹤空和一群奴僕往书斋行去,一路上车马喧嚣,浩浩荡荡。
夜幕将临。
再过大半个时辰便是鸣街鼓的时间。
街上行人来去匆匆,住的远的人都赶着在宵禁前往回走,但每每路过宋小郎君的车驾,总是忍不住往里面瞟一眼,看到车马行走的方向,便知道这宋小郎君又去巡查他的产业了。
整个淮安城的小老百姓们都知道,这北辰南街最大的「书斋」是禹州州牧府小郎君的产业,故开业至今,从来就没有受到过地痞流氓的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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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刚停到「书斋」门口,便有奴僕拿来了马凳。
宋崎踩着凳子被人伺候着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掌柜已经带了守店书童早早站在门口等候。
掌柜半佝着身子,看到宋崎被人簇拥着走近,连忙带着书童迎上去。
他朝宋崎和鹤空分别行了礼,这才笑道:「小郎君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儿才收到信客送来的信笺,正打算派人给小郎君送去小郎君就来了。」
宋崎道:「我算着来信的时间,差不多该是这两日。」
两人说着,一路往「书斋」内院走去。
还没走进书房,便听到鸣街鼓已经「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宋崎听着打更声从由远及近,便知道:「宵禁了。」
自古大巍有传说,夜禁开始,阴阳颠倒,原本白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便会被神鬼所占据。
为了给这些神秘莫测的魑魅魍魉让路,禹州一更便会鸣鼓宵禁,普通平民百姓不可走,三更再鸣鼓,巫人和灵者不可在街上游荡……
如今一更的鸣街鼓刚响起,宋崎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是傍晚七点左右。
如果他动作快,三更之前便能够回宋府。
一行人进了房中,掌柜从墙上的暗格里拿出三封信。
一封是阚翎从柳州寄来的,上面说大巍与晋国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他估摸着再过不久便能见分晓。
另一封是暗探从晋国送来的,送信的时间虽然比上一封早了不少,但因为晋国离禹州的路途太长,所以也是这个时候才到。
宋崎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斋」近一年来卖得最火的《我与隔壁王姥爷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对着信件用硃砂笔涂涂画画,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解除了密信上的内容。
信里汇报李智云如今已经靠着钱银消息开路,幸运的巴结上了晋帝盛宠的熹贵妃,甚至熹贵妃还琢磨着想收他当干儿子。
第三封信是宫里的大姐姐寄来的,说的也是老生常谈的上京最新发生的一些趣事和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并没有提及陛下想让他去京里的事情。
宋崎摇摇头,握着笔将前两封信一一回了,到第三封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转着笔沉思片刻,决定暂时将回信搁置。
他将前两封信烧了,将剩下两封信揣在怀里,又吩咐掌柜将他刚写的信笺寄出去,这才道:「贾掌柜。我可能要离开禹州一段时间,以后所有的来信,让人送到上京的书斋吧。」
贾掌柜躬身应「喏」。
宋崎又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才差着人加速往回赶。
此刻已过二更,街道上早已经没有了普通人。
十几个巫人和灵者蹲在街边交换货物。
还有些人来来往往穿插其中,与人讨价还价。
他们摆摊设点的方式倒有点像现代古风游戏中那样,随手往地上一坐,标上价格,有缘者来。
宋崎让马夫放慢了速度,挑开车帘,一路看着巫人和灵者们私设的摊点。
一般选择在大街上摆摊的人几乎都是些下位星阶的灵者和还没有资格被弥祖庙登记入册的巫人,所摆的东西大部分连交易所和珍宝阁都不收。
宋崎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趣,正打算拉下车帘,忽然一个清朗柔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小郎君要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吗?」
宋崎闻言朝声音的方向转头,只见几步开外的地方,自家的马车被人拦了下来,一个长相斯文的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巫人光着头,身穿洁白朴素的粗麻单衣,配以绣着曼陀铃花纹样式的麻布腰带,额头一点艷红硃砂,看起来不像巫人,倒像是哪儿来的妖僧。
澜沧可没有僧人存在!
宋崎将心里的想法甩出去,看着被奴僕围挡在远处的巫人,看他摊开的手掌上摆着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玉佩,那玉佩颜色青绿,水润光滑,极其清透。
「小郎君要看看它吗?」巫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宋崎目光从他手中滑到他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这玉佩成色极好,一看就是宝贝,你为什么想要卖给我?」
巫人道:「凑路费。」
宋崎「啊」一声道:「你从哪里来,准备到哪儿去呢?」
「小仙本就是世外巫人,四方游歷,居无定所。」
宋崎点点头。
那巫人看他似乎对自己比对手上的东西更感兴趣,又追问了一句:「小郎君要看看这块玉佩吗?」
宋崎趴在马车窗框上,伸出五根手指,招手让他靠近些。
他捻起巫人手中的玉佩,拿着绑绳将玉佩吊起,凑近烛火凝目细看,一边问:「这上面雕刻的是什么花纹,饕餮还是凤凰?蛮好看的。」
「是交颈鸳鸯。」
宋崎握着吊绳的手一顿。
鸳鸯交颈,不就是求姻缘吗?
第24章 在京城等你
他心下一动,又仔细看了一遍玉佩。
只见玉佩虽然水色极好,正中间处隐隐透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暗色。
但因为这暗色隐藏在玉佩最深处,十分浅淡,如果不是他透着烛光看过去,只怕不易察觉。
宋崎挑眉,口中挑剔的道:「我又仔细看了一下,这玉佩成色虽好,但是中间却有龟裂,并不值什么钱……」
「请小郎君仔细看看,那玉佩中间并不是裂纹阴影,而是一片红玉混入其中,得到玉佩的人恰好将那红玉融入鸳鸯交颈处,取落日晚照,山盟海誓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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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垂眼遮住自己眼底的冷光,似不经意的道:「不知道巫仙有没有去过上京?」
「上京那地儿在十几年前人口就已经超过百万了,光是内外城池就比三个淮安城还大,更何况里面还有弥祖庙和青云门总门,是澜沧大陆人人想要增长见识和求道的梦想之地。」
「可惜城池虽然繁华,居住和生活所费极贵,小仙手里暂时没有那么多银钱,等凑够了钱,稍后便会去上京。」
他看着宋崎将玉佩吊在车窗外晃荡,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小郎君想要买下这块玉佩吗?」
「不贵,三十两银子便可。」
宋崎听着巫人孜孜不倦地推销,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喃喃:「我看它不像是落日晚照,倒像是鸳鸯泣血……」
他心想或许是自己在现世的时候小说电影看多了,总觉得长得像个妖僧的人,内里也是个妖僧。
他脑中回顾了一圈自己查到的资料。
资料上并没有提到过从「丰沮玉门」带出姻缘珠的巫人眉心有硃砂。
而姻缘珠整颗珠子都是血红色,并不像这鸳鸯玉佩,只是正中心有一点红……
宋崎暗道他是不是太过敏感,但姻缘珠的事情刚闹得沸沸扬扬,突然在这特殊时期听见巫人售卖「姻缘玉佩」,不得不让人多想。
他抬起头来看向巫人,笑道:「我暂时没有求姻缘的打算,还请巫仙为此物另寻有缘人吧?」
宋崎将玉佩放回巫人的掌心,摆摆手,让奴僕赶着车马走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巫人,目光落在巫人的鞋上,心里突然一动。
他对着跟车的鹤空指了指巫人被磨损得有些破旧的鞋面,又对他做了个手势,看鹤空骑着马在转角处消失,这才旁若无事地往州牧府走。
咚、咚、咚、咚、咚、咚、咚……
宋崎刚回到州牧府,在邢四娘的伺候下洗漱完毕,鸣街鼓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一连七声。
三更了。
一队士卒踩着青石板步子巡逻,远远看到禹州州牧府门口灯笼摇曳,一个长相极为斯文的巫人站在不远处的院墙阴影里,看着州牧府门口站岗的奴隶发呆。
士卒走过去,有些羡慕的扫了一眼面前的高门大院,转身呵斥巫人:「三更已到,禹州城内禁止游荡,你不在房屋里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巫人「啊」一声绕绕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刚到禹州,走错路了。」
士卒脸色一黑,冷冷喝道:「你的路引呢?」
巫人顺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簿册。
士卒仔细察验后发现这巫人的路引没有任何问题,而他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竟然达到了生死二境,相当于灵者中位五星级别。
这个巫人的境界竟然如此高!
士卒心里惊讶,不由得缓了缓脸色。
「跟我们走吧,谅你今日才来,不懂得淮安城的规矩,罚你银钱三两,交了罚金就在咱们衙里呆着明早再走……如果有下次,无论是什么样境界,必定是要严惩重罚的!」
巫人躬身道谢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上半身弯在半空中,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三两银子……」他脸色惨白,立于风中如被暴雨风吹雨打过后的弱柳,说不出的悽惨。
巫人颤抖着嘴唇,半垂着眼睛盯着士卒,犹犹豫豫的说:「能不能……能不能少罚点?」
士卒脸色铁青:「去去!明文规定,哪儿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敢讨价还价,便拘你三日!」
巫人剎那露出了比死还痛苦的表情。
……
鹤空躲在墙角阴影里,看着巫人与士卒离开,想到宋崎的吩咐,暗中跟了上去。
*
一夜寂静。
后半夜的时候,奴僕们已经在外间休息。
鹤空从外面回来,向宋崎汇报了情况。
「我把那巫人杀了。」鹤空说。
宋崎惊讶:「杀了?」
鹤空道:「我与小郎君分开之后便找了个角落栓了马,暗中跟着那巫人,见他一路跟在小郎君马车后面,一直跟到咱们禹洲府邸。」
「那巫人在咱们宋府门口站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来被巡夜的士卒发现,将他带走,我便一路着跟他们到了府衙。」
「我在府衙门口等着,隔了很久都没有见到士卒出来。」
「我察觉到事情不对,正打算闯进去,突然听到衙内一声惨叫。」
「等我赶到惨叫声现场,便见那巫人手里举着刀子一刀捅穿了士卒的脑袋,他身下躺着五六具士卒的尸体,均已经死透了……」
「我问巫人为什么要杀人,巫人说……这群士卒要我三两银子就等于要我的命,他们既然想要我命,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
鹤空说到最后,学着巫人的口气说话。
宋崎看他表演,脸上一片淡漠:「然后你就将那巫人杀了?」
鹤空道:「没错。我将那巫人杀了后又搜了他身,在他身上收到了这个东西……」
他将一页纸张递给宋崎。
宋崎打开一看,上面竟然是一封柳媛媛写的信。
信上柳媛媛询问那巫人姻缘珠效果什么时候灵验。
宋崎看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漆木盒子,递给宋崎,见宋崎不接,迳自放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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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玉佩,我怕它是跟姻缘珠一样的东西,便拿了回来。」
许是想到当时在街上宋崎已经拒绝过它,不由又补充了一句:「小郎君毕竟是五星灵者,我担心它落在普通人手里,会造成上京那样的惨案。」
「你担心落在普通人手里会造成惨案,就不担心给咱们宋府造成灾祸?」
宋崎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用匕刃在那「落日晚照、鸳鸯交颈」的玉佩上拨了拨,转身对鹤空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鹤空。你今天晚上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咯啦」一声,他一匕首刺向鹤空的胸口,却是像是刺进了一滩烂泥之中。
「鹤空」身上的伪装消失,瞬间变回长得像妖僧的巫人,胸口/爆出无数的触手,张狂着去卷宋崎的手。
宋崎眼疾手快后退,五指张开,虚空中起了阵盘挡住触手袭来。
他宽袖一抖,那防御的阵图顷刻间变幻为杀阵,将那触手绞杀成一滩血肉,顺带着将巫人切成两半。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巫人在被切了开后转瞬爆开,整个人突然变成了一滩血肉做成的烂泥落在地上。
宋崎平时被梦中的怪物折磨的有些免疫了,此刻看到这完全不合常理的一幕,心下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厌恶的看着虚空中被阵盘挡住的血污,三两步退开老远。
「好脏!」
「太噁心了!」
宋崎收了阵盘,垂眼看着桌子上的玉佩,想着巫人的邪性,抬手在漆木盒盖子背面绘了个困阵,又将盒子拿起来,一连绘了几个阵法,这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
当他将盒子翻转到底部时,突然看到雕花漆木盒子上闪过一丝晦暗的流光。
木漆脱落,露出许多歪歪扭扭的字体——
宋小郎君:
阿尔塔罗斯在上。
月亮的轨迹已经超出了既定的路线,星辰已经坠落,我等殷殷期盼,已经等候您许久。
巫人蛹和鸳鸯佩就当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期待京城相会。
祝安。
孟修竹亲笔。
宋崎看着上面极小的字,猜测信中的「巫人蛹」便是他刚才杀掉的巫人,凭字面意思,既然是「蛹」,就很可能不是本体,最后的「孟修竹」或许才是那巫人真正的名字。
从「他们等了他许久」以及「期待京城相会」两句话可以猜测,「孟修竹」以及他的同伴们一直在关注着他,知道他要去上京,这才派「巫人蛹」过来送他这样一个「礼物」。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他一定会去上京?
这封信用廖廖几字道尽了大量的内容,宋崎想到未来不知道有多少破事在等着他,不由得脸色更黑了。
他回眸扫了一眼地上的污泥,却见污泥的正中心忽然长出了一朵碧绿色的花朵。
那花朵舒展着身子,叶瓣纤细,单看样式有点像曼陀罗,每一片花瓣上都闪着细碎的萤光,在血污的陪衬下美得销魂蚀骨。
宋崎蹲在血污前看了它几秒钟,从茶几上找了一双夹糕点的筷子,隔着灵力将它夹了起来装在一只黑檀木盒子里,又如法炮制绘了许多阵法,这才从枕头底下拿出《魔诺书》,握着漆木盒子打开卧室的房门。
外间,邢四娘等奴僕正闭目躺在塌上,不知死活。
他走过去仔细试探了下奴僕们的脉象和鼻息,见她们只是晕了过去,放下心来。
他走到了院子里。
夜寂静。
明明是深秋季节,草木扶疏间竟然没有一点虫鸣,甚至连风声都已经停止了。
宋崎坐在苍木树下的石凳上,靠着石头桌子等鹤空回来。
第25章 隐晦的关心【倒v开始】
「阿爹。看来这次上京之行, 并不容易。」
「我的资料里可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孟修竹的人物。」
「不知道这次进京,暗中有多少势力和人关注着我呢?」
「这样想起来,我可不就跟大明星一样!」
宋崎一边翻着《魔诺书》, 一边对着埋着骨灰罈子的地方自言自语。
那块地面经过三年时间,已经长出了茂盛青草。
他有些自嘲的笑道:「这样也好, 他们都没有动作, 我便永远会被蒙在鼓里,只有等他们有所行动了,我才有机会查到我想查的东西。」
隔了很久,鹤空被奴僕领着回来復命,看他一个人坐在风中,也没有人伺候, 不由顿了顿。
他朝宋崎行了一个礼:「小郎君。我跟丢了那巫人。」
宋崎回头仔细打量了他片刻, 这才道:「跟丢了?」
鹤空将窄剑从左手换到右手:「我收到你命令跟踪那巫人, 看着那巫人与士卒离开, 刚到府衙便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我暗中探查了整个府衙,最后发现巫人失踪,士卒被杀。」
宋崎诧异:「失踪?」
「准确的说是在我眼前突然消失……我在府衙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又重新回到他们消失的地点,只发现士卒被杀的尸体。」
宋崎听得很仔细,闻言不由得想到了现代有个词彙叫做「视觉屏蔽」,不知道士卒和巫人是真的突然消失,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鹤空肉眼突然看不见他们。
他点点头, 问鹤空:「你有没有探查过那群士卒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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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空知道他是在担心异变的事情,谨慎道:「探查过。」
「他们都是被人用刀子直接杀死, 我没有察觉到任何特殊的气息,但是以防万一, 我将他们拉了回来,放在了柴房里。」
宋崎简直不知道他夸他谨慎好还是该吐槽他将尸体拉回自己家里。
他阖上书跟着鹤空走到了柴房,发现尸体只是很普通的尸体,并没有任何特殊,扭头对鹤空道:「将士卒被杀的事情告诉我哥哥吧,剩下的收尾,就麻烦他了。」
鹤空闻言准备走人,临走时想到宋崎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了大半夜,不由关心地嘱咐他:「夜已深,小郎君不必刻意等我。」
宋崎知道他在心疼自己,眯着眼睛露出一口白牙:「也不是刻意。」
宋崎道:「那巫人扮做你来找我,被我认出来,捅了他一刀。」
鹤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扮做我?」
宋崎恹恹的「嗯」了一声:「他扮做你的模样,但行为举止间却没有扮做你的神态,更何况你如果不是遇到紧急情况,一般都不会越过奴僕的通报偷偷闯入我房间。」
鹤空闻言瞭然,随即问了宋崎一个问题:「在北辰南街的时候,小郎君如何知晓那巫人有问题?」
「他的鞋子底部磨损严重,鞋边沾染了不同颜色的污泥,表面有些丝线断裂脱落,一看就是经过长途跋涉,而鞋履布纹上所绣鸳鸯精緻繁复,那绣法是京城织绣坊绣娘们独有的手法。」
「会这种绣法的绣娘极少,一般先供达官显贵,即便有少数衣鞋残品流到市面上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贵……」
「就算是我也只有两套织绣坊的衣服,那还是前两年我过生日的时候,我哥专门请人从京城给我带回来的。」
「而他一个衣着朴素,要靠贱卖玉佩凑路费的巫人又怎会买得起那种鞋子?」
「可是当我问他有没有去过京城的时候,他也没有明着回我没有去过,而是说还会去……」
宋崎道:「没有去过和还会去可是两码事!」
鹤空恍然,没想到宋崎仅凭这些小细节就察觉出了不对,也不再说什么,对宋崎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临走时候,又听到宋崎在背后殷殷嘱咐:「鹤空,明早不用来守着我了,我如果白日再看到你到处晃荡,定要罚你……」
鹤空心里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一晚上没睡,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难得的笑意。
可还是个孩子呢,每次连施恩都这么隐晦。
*
宋崎等他走了之后,用《魔诺书》端着的两个木头盒子,姿态悠闲地往自己院子里走。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
薄雾笼罩,晨光熹微。
天快亮了。
他感觉自己有点困,但想着屋子里那一堆血泥,又噁心得睡不着,干脆坐在凳子上重新打开《魔诺书》。
此时《魔诺书》又有了变化,书上第二页已经不再是空白一片,而是出现了两幅栩栩如生的画。
书页右上角画上正是一滩污泥和一朵莹绿色的花朵。
花朵闪着萤光,歪倒在血污上,眨眼看去漂亮得十分妖异,但是仔细看那副图,便能发现那花朵花瓣部分是由无数细小的动物软体组织和血管组成。
花托部分长着数十只长足,那足纤细而布满倒刺,第一对足旁边长着一对触角,触角上长着圆熘熘眼睛,就像是蛾子与螳螂足的组合体,怪异而不详。
画的旁边用纤细的笔墨写着一排小字:
巫人蛹。
荧翅,长足,触角,复眼。
分为母虫和子虫,为童女莎娜造物。
母虫生子虫,子虫为母虫所控,可幻化为主人相貌,听从母虫命令行事。
可诛杀。
母虫现为不死奴孟修竹所有。
书的左下角,绘着一块有着暗红阴影的鸳鸯玉佩,旁边标识「鸳鸯佩」,其下一片空白。
宋崎目光落在那片空白上,停顿了片刻,猜测这上面本来应该有字迹介绍,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显示出来。
或许是没有触碰到什么契机?
那巫人蛹旁边为什么又显示出字迹了?
宋崎想着,抬手在黑檀木盒子上敲了两下,只见原本隔绝了视野的棕黑色盒子逐渐变成透明。
盒子里荧绿色花朵已经活了起来,变得跟《魔诺书》上一模一样。
巫人蛹子虫颤抖着翅膀,长足蜷缩在底部,试探的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爬动。
宋崎手指在木盒子上比划了几下,盒子上阵法变动,一小股灵气倏然下压,巫人蛹仿佛受到了惊吓,直接在盒子内部横冲直撞起来。
咚、咚、咚、咚……
莹绿色的翅膀变成血染的红色,数十只肢节张狂乱抓,一对复眼左右晃动,像极了无头苍蝇。
宋崎眼睁睁看着巫人蛹张惶四窜,怎么也逃不出密闭的阵法,心想自己修炼了这么久的阵法,终于有了合适的实验品。
他又去敲另外一只漆木盒子,那鸳鸯玉佩安安静静躺在绒布里,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连试了几次,见那玉佩并没有变成活物,便收了灵力。
宋崎想到温情口中说《魔诺书》不仅隐藏着通往丰沮玉门的线路,还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经过了扶风帝陵墓和这次的事情,宋崎大胆猜测,他手中这本《魔诺书》很可能是一本「怪异记录册」,里面隐藏着无数怪物和与之相关的事物的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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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塔罗斯,丰沮玉门,包括他现在所见到的巫人俑和鸳鸯佩……
只要他遇到了合适的契机,便有机会看到上面隐藏着的内容。
「这就是扶风帝拼死要保护的东西吗?」
宋崎想到前两日幻境里女童说的话,心里猜测出部分答案的同时,又生出新的疑惑。
澜沧大陆天地自然气机是三年前开始变化,在那之前,在古往今来的记载中,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歷史上有怪异事件发生。
扶风帝作为前前前前前前前朝帝王,又怎么会以身死道消的代价拼命保护这本书?
这本书是何人所写?
它上面有记载通往丰沮玉门的线索和有天大的秘密的信息又是谁从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扶风帝的陵墓?
又是谁将它从扶风帝的陵墓里带到西晋皇宫?
李智云当年作为晋国皇帝的私生子,送自己逝去的母亲林绾绾的尸体回乡,为什么会将《魔诺书》带在身上?
李智云明明在晋国与西秦的边境遇到盗匪,为什么最后又被关在霍邑,而《魔诺书》竟然会落在了他爹宋老生手里?
……
他将书和木盒子拿在手里,站起来往自己屋子走,一边想:这可真是一团乱麻!
不过这本书现在落在他手上,也算是他的金手指了。
*
宋崎走到半路,便见自己房间内传出几声高低起伏的尖叫。
几个女奴慌慌张张从房间里冲出来,看到宋崎,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郉四娘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边乱糟糟的头髮,给宋崎行礼:「请恕四娘起来晚了,屋内还没有打扫,小郎君现在不便回屋……」
「屋内……屋内有些污秽。」邢四娘艰难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小郎君先去洗漱、吃早饭?等屋子打扫完了,四娘再向小郎君汇报。」
宋崎看她明明害怕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却还是强自镇定,担心他看到血污吃不下饭,打算等处理好一切才告诉他,心下一暖,道:「四娘。屋里的那些东西,不适合姑娘打扫,去找几个男奴来处理吧。」
邢四娘听到他的话,知道他心里早就有谱,顿时松了口气。
她又朝宋崎行了个礼:「恕奴并不是想隐瞒小郎君,只是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不堪入目……」
第26章 上京
「我知道你心好。」宋崎回她:「下次再遇到这些东西, 直接告诉我便是。」
邢四娘点头,指使了四个女奴领着宋崎去洗漱。
*
自从宋崎到了禹州后,宋府的后厨和奴僕们有了个新习惯, 府邸每次开饭必定要事先准备,准时准点, 不得延误。
宋府的主人们也会等到人都来齐了才会开饭。
即便哪一日宋崎或宋九思其中某人有事情不能到, 也会派人来提前通知一声。
正是早餐开饭的时候。
宋崎刚坐在位置上,便见宋九思领着温情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兄弟俩均没有提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宋崎与温情相互见了礼,三人各自坐在位置上吃饭。
今早的早餐依然符合宋府的习惯,桌上摆着一盘萝蔔糕,一笼蒸饼, 一小碟花生碎, 一碟腌制的白菜, 以及一大盆米粥, 清淡又简单。
宋崎端着碗慢悠悠地舀了米粥吃着萝蔔糕。
宋九思作为读书人,向来习惯食不言。
气氛很沉默。
奴僕们在后面时不时布菜。
作为客人的温情坐在宋九思和宋崎中间,抬起眼皮看了眼宋九思又转脸看着宋崎, 见两人谁都没有理他,只觉得气氛安静得过分。
于是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宋崎。
作为陛下的心腹之一,他自然是知晓淑妃娘娘寝室中那幅画的。
画中的人披髮赤足,头上没有任何头饰,穿着一身白衣, 乍眼看去不辨男女。
只有真正见到宋崎的人才看得出来,画像上无论从神情还是气质, 都与这小孩儿实在太像了。
宋崎被客人用几乎可以堪称「正大光明」的目光看得背后发麻,扭头看向温情。
温情也不脸红, 眉眼弯成了月牙,依然明目张胆地继续观察。
宋崎暗中扫了温情几眼,见他依然自我如故,实在忍不住,招手让女奴过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不过片刻,女奴端着一小碟红黑色,实在看不出原材料的酱料过来。
宋崎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满足,抬手用勺子舀了一勺酱放在宋九思面前的空碟里,又舀了大半放在自己的盘子里,眼见那酱料转瞬只剩下一小半,温情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酱?」
「温侯爷您不会喜欢的。」宋崎「嗑」的一下将粥碗放在桌上,木着脸转向温情。
温情笑眯眯的伸出筷子又指了一下宋九思面前的大酱:「闻着挺香的,那东西好吃吗?」
宋崎面无表情道:「不好吃。」
说着又扒拉了一部分。
温情看宋崎用筷子沾着酱料,咬了一大口米糕,满脸都是幸福的味道。
喉咙动了动,他动作优雅而迅速地将剩下的酱料尽数倒进自己碗里,就着米粥喝了一大口,不过片刻,整张脸都已经红了起来。
「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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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咳!」
温情强忍着喉咙里的火烧火辣,迭声使唤奴僕端来茶杯,咕噜咕噜一连灌了好几杯清茶,终于压下了舌尖古怪而辛辣的味道。
他瞪着还在漫不经心吃早饭的兄弟俩:「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崎眯着眼睛,报出一连串调料:「西秦那边出产的魔鬼辣椒磨成的汁、晋国生产的特麻花椒粉、生姜汁、蒜汁、胡椒粉、茴香粉、盐以及大豆油……」
温情被他一连窜乱七八糟的调味料报得头晕眼花,刚想问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抬眼撞进宋崎怜悯的目光里。
「我说过。你不会喜欢的。」宋崎语气平淡,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温情被他看得火冒三丈,耳边又听到宋崎咕噜补了一句刀。
「我也说过不好吃,您还不信!」
温情快被这小子气笑了:「那你为什么还吃得那么香?」
「你还给你哥舀那么多?」
「我口味独特呀!」
温情抽了抽嘴角,瞟眼见宋九思旁若无人地吃饭,面前的酱料纹丝不动,严重怀疑自己被驴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说话,宋九思已经慢悠悠地喝完了粥放下了碗筷。
「温大人。崎郎平时就爱捣鼓些酱料和吃食,他口味偶尔是古怪了些,但有时候也会试出很好吃的东西……」
宋九思指了指桌上的腌制的白菜:「这白菜我家特产,崎郎出品,味道酸甜可口,温侯爷不妨尝尝。」
一边对宋崎道:「崎郎。胡闹。还不快向温侯爷道歉。」
宋崎双手一拱,笑眯眯的对温情行了个礼:「抱歉了温侯爷,没想到你那么勇,竟然一口吃了那么多。」
温情看了眼宋崎,又侧脸看向宋九思。
他知道他这老朋友虽然有时候有些不近人情,但在不牵扯生死利益的事情上从不说假话。
但听着这宋小郎君的道歉,怎么这么欠揍呢!
宋崎悄咪咪将面前的酱碟推远了点,心里又升起了那种古怪的感觉。
这温情温侯爷,乍然看来冲动无谋,带着傻气,实在不像是能够掌管整个刑部的人。
但能够掌管刑部,真的会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愚蠢吗?
*
几人吃了早饭,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宋九思在几日前就已经确定了离开的日子。
他一发话,整个禹洲宋府的奴隶们都已经运转起来。
整理行李、准备车马、清点需要跟着上京的奴僕和铁甲黑骑人数,以及预估路上需要用到的钱银手续。
但即便明日就是离开的日期,到晚上宋崎睡觉时,他房间里的血污仍旧被奴僕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家具和被套都已全部换成新品。
宋崎躺在床上,从袖子里拿出黑檀木盒子,又用阵法试探了许久巫人蛹,直到那虫在盒子里萎靡地瘫成一团,这才将它收了起来。
他闻着被褥的薰香,幻想着上京的富庶和繁华,琢磨着京城里乱七八糟的权贵和势力,越想越睡不着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干脆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掌着油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深青色的夜空。
薄雾笼罩,万里无云,偶尔几颗星子若隐若现,散发出稀微的光芒。
宋崎忍住自己空落落的心理,喃喃嘆息:「今夜竟然没有月亮。」
*
第二日清晨,天刚亮,三辆裹着铁的木轮马车已经并排伫立在禹州宋府门口。
鹤空骑在马上,看着宋崎顶着眼圈青黑,恹恹地领着郉四娘站在马车旁边。
作为宋府最尊贵的小主人,他自己有一辆专用马车,里面铺着软垫,装饰得极为豪华,但他却不想一个人坐。
他背着《魔诺书》与木头盒子,钻进宋九思的车里,从车厢里伸出头来看奴僕们做最后的检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宋九思和温情并排从府邸走出来。
宋九思看到自己弟弟坐在他的马车里,对自己招手笑得清甜,不由得摇摇头。
温情这次本是来找宋九思问姻缘珠的事情,有机会跟着一起回京,自然选择蹭车。
裹着铁的豪华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面,向着淮安城外的方向缓缓前行。
马车后面跟着五辆牛车,数名僕人或骑马或坐在车辕上跟随其后,再后面,是专门保护宋崎的五十铁甲黑骑。
定睛看去,声势浩大,自然吸引了淮安城众人的目光。
宋崎趴在窗棂上,看着百姓们站在道路两旁,有人从二楼的酒馆茶肆里伸出头看他们行走,听着他们嬉笑说话的声音,只觉得这禹州的烟火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旺盛。
偶尔有百姓从人群中钻出来,壮着胆子拿着几个面饼或者鸡蛋走向华贵阔大的马车,将他们自认为拿得出手的东西递给车里的小郎君,使得马车的行走速度极慢。
然而无论车行速度有多慢,出了淮安城东南门,沿着清水河一路向东,终是离禹州越来越远了。
宋崎开始还有些兴奋地沿途参观或游玩,但越到后面,他的心里竟然有几丝空落。
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游子,虽然外面的世界精彩万分,但离开家里,总有几分想念。
一路走走停停,天气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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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实在没想到这两兄弟居然这么磨叽,宋九思竟然毫无下限地惯着宋崎,每到一个城市,他弟弟愿意游玩就多停留几天,玩厌了就继续前行,实在等不及给手下传了信,先行离去。
等宋崎和宋九思到上京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的草长莺飞的季节。
*
二月,春日,春回暖。
宋崎十四岁,在旅途中突破了六星。
当他生日这一天,他终于看到了上京城恢弘的城墙。
这座城墙用青砖包砌而成,厚重坚实而巍峨,远远看去,仿佛没有尽头,就像是一座立于天地之间的青褐色石带,歷经千年风雨,依然沉默而坚定地保护着里面的人。
宋崎挑开马车帷帘,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窗框上,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雄城。
天上鹰雀分飞,阳光从碧蓝的天空中洒下来。
宋崎伸出手接住细碎的阳光,长途跋涉的脸上勾起一抹真挚而浅淡的笑意。
他从小听着上京许多传闻,收集了许多资料。
它令他陷入了许多个不眠之夜。
无论是焦虑,恐惧、还是好奇,它始终是他整个童年跨不过去的一部分。
而今他终于到了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宋崎看着手心映出的光影,在心里暗暗感嘆——
上京,百闻不如一见!
第27章 雄城
上京作为澜沧最富饶的雄城, 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宋崎坐在车里一路向前,很快便见到了伫立在城墙处的十二个门洞。
其中十个门洞供百姓来往,他们有穿着大巍的传统长衫的书生, 有从晋国和西秦远道而来的商人,有挑着扁担的农民, 也有打扮得花枝招展, 蒙着面纱,踏春暮归的姑娘。
人流如织,穿梭往来,将门洞堵得挤挤攘攘,其热闹程度远不是淮安城可比。
宋九思作为当世第七位天选者,自温情将他要回上京的消息传入宫中后, 早就有来自宫中的使者在城门口等候, 此刻见到宋九思的车架, 带着小吏连忙上前。
应天城门第十一个门洞开启, 很快一行人就进了城。
官道宽阔,青石板路面洁净整齐,街道两侧沟渠纵横, 上有商铺食肆沿街而设。
上京男儿或腰中佩剑,或挂着香囊、蹀躞,坐在茶肆酒馆与人把酒畅谈。
姑娘们带着成群的奴隶沿街看着杂耍。
蹲在街边的稚儿眨巴着眼睛,看着几个带着珐瑯手镯,穿着流线薄纱的西秦姑娘嬉笑打闹。
偶尔一群穿着统一的墨绿色长衫, 腰配玉饰,背上背着弦琴的男女走过, 绿柳红花的映照下,端的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宋崎坐在车架里, 挑着车帘边走边看,偶尔抬头还能看到不远处高耸云端的塔楼,心里不断感嘆上京的繁华。
在淮安城的时候,他原本觉得宋九思这辆华贵阔大的马车太过引人注目,但一进入上京城,很快就发觉这样奢华的车子比比皆是。
更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已经到了日暮时分,满街灯火渐次亮起的时候,城里依然热闹。
宋崎指着那群背着弦琴,身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女问他哥:「他们是青云门的人吗?」
宋九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青云门初级学子的服饰,青云门每年三月末会有入门考试,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试试。」
宋崎道:「我有私教,为什么要去考试。」
宋九思转脸看他。
宋崎恬不知耻的道:「哥。你在我心里,可是最最最好的老师,竟然忍心放我去青云门学习?」
宋九思对他的甜言蜜语不为所动:「天上白玉京,天下十二楼,青云门独占两楼,楼里收藏了澜沧大陆古往今来数不清的功法秘籍、札记和各种佚闻野史,如果你想要看里面的藏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去青云门求学。」
「我虽然说过我想去青云门看看,但我并不想以学子的身份进去。」
「那么你就作为青门的贵客进去查阅。」
宋九思道:「青云门有九层塔楼,每层塔楼上面收藏的典籍各不相同,成为青云门贵客的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打上去,你能打到哪层楼,就是你的本事。」
宋崎摇头:「打架太累,让我想想其它更轻松的办法。」
宋九思抬指敲了一下自己这越活越娇气的弟弟,「我看你平时修炼也没那么懒。」
宋崎抬手捂着「受伤」的额头,身体后仰,干脆滚得离他哥远些。
他躺在锦塌上,幽幽道:「我刻苦修炼,是为了有朝一日,我遇险落单时能够不再受人挟制,遇事时能够不拖哥哥后退,生死存亡时能够保护哥哥保护宋府。」
「但现在并不是以上任何一种情况,我有鹤空,有保护我的五十铁甲黑骑,为什么还要像个傻子一样亲自下场打架?」
宋九思闻言又淡淡唾了他一句:「娇气!」
两人一路议论上京的风土民情——主要是宋崎问,宋九思答,很快车队便已到了城东。
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相对于刚进门的朱雀大街和坊市要显得清净得多,街道两旁绿树成荫,目及所处,多是高门大户的院落围墙。
宋九思幼时住在京城,后随宋老生去霍邑生活了几年,十四五岁的时候又回到京城求学、当官,直到被授予禹州州牧官职才又离开京城,故即便是两兄弟这几年没有在京城住,京城仍有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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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里的管事收到他们要回京的消息的时候,激动的不能自己,早早就派奴僕将祖宅打扫得干干净净。
使者将宋九思一行人送回家,对宋九思行了一个礼道:「宋大人。下官总算不负陛下和淑妃娘娘所託,这就告辞了。」
宋九思招手,很快便有奴僕送来一个锦囊。
宋九思接过递给使者:「温侍郎。辛苦了。」
使者将锦囊拿在手里垫垫,估摸着里面丰厚的报酬,脸上笑得更真挚了些:「哪里。能来接宋大人,是我的荣幸。」
他将一块雕刻着饕餮的玉牌递给宋九思:「陛下和淑妃娘娘说了,等什么时候宋大人休息好了,再到宫里不迟。」
宋九思表示谢过。
宋崎看着使者离开的背影,眨巴着眼睛问:「他是谁?」
宋九思道:「皇城司司长温玉的儿子,秘书郎温长卿。」
宋崎偏头回想了一下他哥给他的资料。
大巍中央机构官职系统与他在现代所看到的古代封建王朝都不同,大致可分为暗卫司、皇城司、监察司、财政司、秘书处和军部几个机构。
皇城司作为文官执行机构,下设刑部、户部、农部和吏部,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宋崎眨眨眼睛,揶揄他哥:「陛下竟然派皇城司司长温玉的儿子来接你,哥哥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宋九思懒得理他。
*
半个时辰后,皇城内城。
禁宫大殿。
温长卿俯身、双手伏地,整个人都跪趴在地上,几乎看不到脸。
他旁边不远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在逗站杆上的鸟雀儿。
「你接到宋九思和那孩子了?」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温长卿喉头一动,干干的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是。」
「那小孩儿现在怎么样?」
「那孩子现在已经是中位六星灵者,长得乖巧可爱,与宋大人关系极为亲近……陛下。」
温长卿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宋大人其人心思深沉,他不知何时修成了天选者却一直隐瞒,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与崔统领抢宋崎而暴露修为,只怕咱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如今他是禹州州牧,有人有钱,本在京中又有人脉关系,如果此人铁了心要想保宋小郎君,只怕不是善茬。」
巍帝闻言回头,漫不经心的盯了他一眼:「长卿。你也是灵者,你认为一个人到了天选者的境界,是想隐瞒就能隐瞒成功的吗?」
「如果能隐瞒,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天选者?」
「……不能。」温长卿道:「普通人与天选者犹如云泥之别,人们单从他们与常人不同的气韵上便能感觉得出来,况且人一旦到了天选者的境界,声望钱财唾手可得,没有谁甘愿隐藏着做个庸人。」
「既然如此,那宋九思成为第七位天选者,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感觉出来?」巍帝反问。
温长卿语塞。
巍帝又道:「你说宋九思如果铁了心要保那小孩儿不是善茬,你觉得我会对那小孩儿如何?」
温长卿背嵴蓦地一紧,慌忙道:「妄加揣测上意,臣该死!」
巍帝盯着他,直到温长卿整个人汗毛根根竖起,紧张得冷汗都快出来了,这才对他淡淡的说:「长卿,不长脑子,你的确该死!」
「陛下……」温长卿吓得脸色惨白,连忙磕头。
幸而男人也没有非要处理他的意思,招手让他离开。
「宋九思和宋崎之事,你暂且放下。今日的所有,也不许传与第三者。」
因为刚才的僭越,温长卿此刻甚至不敢抬头,连忙躬身告退。
便在这时,一直关着的寝殿的门开了。
宫女端着小碗与温长卿擦身而过。
温长卿走出大殿,回眸,隐隐约约看到殿门上人影幢幢,恍然觉得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巍帝接过内侍总管手中的药,皱着眉头闷头喝了。
「让他们都下去。」巍帝道。
待所有侍人走后,他懒懒散散靠在软塌上,忽然捂着嘴角呕出一口血来。
「陛下……」
内侍总管伸手就要去扶他,被他一个眼神阻止了。
巍帝在总管僵直表情中,动作极为熟悉的擦了血,又将帕子丢进火盆。
他将药碗磕在矮几上:「没想到宋家的小子竟然已经突破了六星。」
「星沉月落,血染澜沧……呵!」他讽笑道:「李忠。你说为什么知晓箴言的这几个老小不死都觉得我会对那孩子怎么样呢?」
内侍总管看巍帝又吐了一口血,心里十分担忧他的身体。
而他问的这个问题又实在太尖锐了。
他不敢回答。
巍帝也不需要人回答。
许是因为吐了血,此刻他的唇色极红,脸上略微有些发白,像是个被病痛困扰了很久的病人,带着淡淡的萎靡困顿的倦意。
他抬手抚摸着胸口——这里面有两颗心脏,一颗是他自己天生所长,另一颗却是他不得不以这种看起来惊世骇俗的方式让它在自己的身体里存活。
「我记得京城书卖得最火的书斋和冰楼便是那孩子开的?」巍帝微蹙着眉头,半晌问出一句话。
内侍总管连忙俯身作答:「是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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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将那孩子教得极好……」巍帝闭着眼睛沉吟。
整个寝殿空空荡荡,站杆上磨爪的鸟雀儿埋头梳理了两下自己的翅膀,扑棱着飞到矮几上。
矮几角落里卷着一本书,正是翻了不止几次的《大宋异闻录》。
鸟儿伸着爪子围着药碗转了几圈,鸟喙朝着碗里剩下的药渣子啄了几下,不过一会儿,身子歪倒,挣扎了两下僵死了过去。
第28章 奸商
这次内侍总管将头伏得更低, 巍帝用手支着下颚,心头千思万绪涌动,终是淡淡的吐出一口气。
「十四岁的六星, 虽然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进度……但还是太慢了……」想了想,又对内侍总管道:「李忠。派人联繫淑妃, 让他送点东西给那孩子, 就说是我的意思。」
内侍总管李忠对巍帝行了一个礼,端着药碗静默的退了下去。
*
此时被人谈论的宋崎正在布阵。
自从遇到孟修竹的事情后,宋崎就对自己居住地方的安防措施特别关心。
日防夜防,外贼难防,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家里打造成铜墙铁壁。
他躺在铺着软垫柔布的轮椅上,指挥一群奴僕们在院子里拔草植树, 就连绘阵, 都让管家推着。
邢四娘跟在他旁边, 手里端着一杯宋府特质的果茶, 时不时的递给小郎君润嗓子。
鹤空蹲在墙头,闲闲地看着他家小郎君从祖宅这头窜到那头,总感觉自己这小主子不仅学上了宋州牧喜好奢华的坏习惯, 对吃穿住行分外有执念,更是变本加厉——
懒到了一定程度!
平时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能扒拉着他哥的时候,绝对不放手。
如果不是修炼还算刻苦, 又不爱胡作非为,妥妥的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富家纨绔子弟。
他心里有些怀念第一次看到宋崎的时候, 那个冷冽中带着淡漠的小孩儿。
心想,怎么才短短三年时间, 一个原本聪明独立的小孩子竟然被养得这样娇气!
恐怕阚翎来了都快认不出他结交的小朋友了!
鹤空百无聊赖看着底下一阵闹腾,心里暗暗下了决定,等他以后如果喜欢上了哪家姑娘,生了孩子,坚决不能像宋九思一样将小孩儿宠得无法无天!
真是恐怖如斯!
「鹤空。你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他闻言看过去,却见宋崎手里拿着一支狼毫,一个陶瓷盘子,睁着眼睛看他。
鹤空从墙头跳下,轻飘飘落到地面:「小郎君遇到什么情况了?」
宋崎扬了扬手中的盘子:「硃砂和空白符用完了。」
鹤空道:「小郎君。现在二更已过,上京城就快要宵禁了,就算你现在上街去买,恐怕也来不及。」
宋崎皱眉,转头看向管家。
管家佝着身子,脸上堆笑,满脸和蔼的说:「鹤大人不用担心,咱们上京这边跟禹州规定不同,最迟可以在街上逗留到四更。」
「小郎君现在需要,我马上就派人去买。」
「他们选不一定适合……我亲自去。」
宋崎估摸着时间还来得及,从轮椅上站起来,眯着眼睛笑道:「鹤空,你在这儿盯着他们不要把东西放错了。」
鹤空道:「让铁甲黑骑陪你去?」
宋崎摇摇头:「大晚上让他们陪着太引人注目,我就只想买点东西,去去就回……」
说着一个闪身消失在院子里。
上京城中东西、南北交错,共四十九条大街,将全城分为四市二百零八坊。
其中东部多为达官显贵居住之地,其中有东市。
市中聚集了从晋国和西秦等国运来的奇珍易宝以及各种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权贵们的需要。
宋崎所开设的冰楼和书斋、会集天下奇珍的珍宝阁和青云门也都在这片区域。
城西主要为弥祖庙所在,有西市。
舞榭歌台、烟花酒馆,赌坊钱庄,交易所等商铺林立,许多富商纨绔惯爱游荡此处,豪掷千金。
城北为皇城,皇宫以及高官办公场所。
城南多为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由北向南,层级分明,越往外,内里街道越逼厌狭窄,房屋越阴暗潮湿,甚至靠近城墙的最南边,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上京城的城中村。
其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即便是宋崎拿着上京的地图,只怕也会迷路。
宋崎出了宋府大门,沿着东顺城街前往东市,此时街道两旁商铺基本已经关闭,唯剩下几家布置得极为清雅的茶肆和酒馆在营业,偶尔从窗户内透出来的人影,大多是穿着绫罗的贵族和墨绿服饰的青云门学子。
宋崎不得不顺着宽阔的街道往西市走去。
繁星点点,月如弯钩。
街道两旁灯笼飘摇,火光璀璨。
宋崎沿街而走,路过花街,不时有姑娘站在楼上邀客,胭脂香粉,红帕绿绸,嬉笑打闹声传遍了街头巷尾。
花娘们看着宋崎一个孤零零的小郎君,不由兴起,挥舞着手帕对他眨眼睛。
宋崎目不斜视从这群莺莺燕燕中走过,很快就转到了弥祖庙的塔楼旁边的交易所。
交易所旁边开着赌坊,赌坊旁边开着钱庄和当铺。
他有点好奇明明巫人都是世外之人,为什么弥祖庙偏偏会修建在烟火气最旺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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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交易所正开着门。
宋崎一脚跨进去,大厅里「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小本买卖,慨不赊帐」数个大字扑面而来。
牌匾下面,一个留着长鬍鬚的老夫子半眯着眼睛坐在柜檯上等生意。
「掌柜的,我要买硃砂和符纸。」宋崎从袖子里掏出钱袋,朗声道:「顺便再买把刻刀和圆玉。」
掌柜撩起眼皮,从柜檯下摸索出几个小盒子:「帝王砂五两银子一钱,无根砂三两银子一钱,鸡血砂二两银子一钱,你要多少?」
宋崎看了看成色,觉得都不错:「一斤帝王砂,五两无根砂,三两鸡血砂。」
掌柜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不做痕迹打量了宋崎一圈:「我们这儿客观买硃砂都是按钱算,小郎君买那么多,是准备做什么用?」
宋崎道:「绘阵。」
「原来是个修习阵法的灵者。失敬失敬!」
因为宋崎要的量实在太多,掌柜也不管小孩儿到底会不会绘阵,冲着他这身锦绣华贵的衣裳就先对他一阵乱夸,一边招唿伙计去后堂库存取硃砂,一边从柜子里摸出一堆符篆,脸上笑开了花。
「符篆咱们交易所有避火符,避水符,霉运符、桃花符,驱邪符,镇宅符……小郎君要哪种?」
「价格呢?」
「最便宜的避火符十两银子一张,最贵的霉运符三十两银子一张。」
宋崎好奇:「难道不是驱霉运的符吗?」
掌柜道:「就是霉运符,给人招霉运的符……有些郎君们跟人打赌,掼爱使用此符。」
宋崎点点头:「我要空白符。」
掌柜随口道:「空白符一两银子一张,小郎君会绘什么符?」
宋崎道:「我画得最好的便是杀人毁物的阵符,虚空画阵太费灵力,还是用符或阵盘最省事儿。」
能够虚空绘阵至少是中位五星的灵者,我看你不过十二三岁,怕不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来吹牛吧?
掌柜心里吐槽,面不改色的笑道:「那小郎君可真是天纵奇才,郎君买刻刀和圆玉想必是做阵盘吧?」
「咱们这儿最好的刻刀三两银子一把,至于圆玉……」
他小心翼翼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带锁的木盒子,打开,里面又有一道带锁的盒子,再打开,还有一把带锁的盒子。
宋崎看着心道「你这是在套娃呢」。
耳边听着掌柜不要钱的吹捧:「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就会虚空刻阵的小郎君。」
「以老夫这么多年识人无数的眼光判定,小郎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很有可能是下一位天选者的不二人选……普通玉石怎么能配得上小郎君的身份!」
「我们这儿很久以前就收藏着这块从西秦运送而来的和田宝玉……」
他小心翼翼掀开遮着玉石的红布,到最后竟然用上了敬词:「如果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我们交易行定然是不给他看的,但小郎君天纵奇才,又恰好是阵修,正是宝玉配英才……」
「小郎君瞧瞧,这块圆玉可入您的眼?」
宋崎笑眯眯的道:「玉是好玉。就是不知道多少钱?」
掌柜道:「这样的宝玉谈价钱那就太俗了!黄金有价玉无价,看在小郎君的份上,咱们交个朋友……三千两银子。」
宋崎心道和田玉是着名的软玉,是最不能刻阵法的品种,你张口就敢要三千两银子!
而且这块圆玉的水色还没有孟修竹那妖巫卖我三十两银子的鸳鸯玉佩好!
我看你是看我小在驴我!
他装作从袖子摸银子的样子,看那掌柜笑眯眯的脸上尽是吃人的「奸商」二字,半晌,扭扭捏捏,十分为难道:「啊!我来得太急,实在忘了带这么多银票,不如掌柜爷爷您跟我去府上走一趟吧。」
「我家在城东东顺城街宋府。」
掌柜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作为上京最出名的交易行的掌柜,他自然将上京这群权贵势力摸得门儿清,今晚上看到这衣着华贵的陌生小郎君,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条大鱼。
他本想哄着这肥鱼买了玉,暗中再派人跟踪,如果这小孩儿只是外来商户的孩子,还可以联繫无路之徒再将东西抢回,做个无本的买卖。
没想到他家里竟然是那常年空着的宋府!
第29章 流氓做派
那不就是澜沧第七位天选者——宋九思宋大人的府邸吗?
面前小孩儿的年龄正好对上宋大人的弟弟——宋崎。
掌柜恍然大悟。
宋崎年纪虽小, 却是他们商界口口相传的传奇。
十一岁创立了冰楼,日进金斗,十二岁创立书斋, 仅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便将书斋经营得如火如荼。
一本《大宋异闻录》,一本《我与隔壁王姥爷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纷纷压得其他书店销量抬不起头, 只得在背后唾骂「不是正经书」、「有辱斯文」, 总有哪日会被官家当做偏门书籍禁止出售!
他抖着鬍子,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小孩儿,几乎要被气笑了。
然而气归气,还是得颤抖着手,将那和田玉收回来。
「对不住了小郎君,老夫突然想起了, 这块儿玉石儿是我们当家收藏之物, 不允许拿来买的。」
他从柜子里抽出另外一个盒子, 「您看老夫给您重新选一块可好, 给您钱银减半……只要一百二十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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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钱的事儿吗!」
宋崎抬高声音,脸上慢慢浮上红晕:「可是掌柜你说的,我天纵奇才, 就该配那玉!」
掌柜笑容亲切,「哎哎」掌了下自己嘴:「是我目光短浅,小郎君自己本就是天纵之资,怎么能够用庸俗外物衡量价值,您大人有大量, 饶了老夫一回……」
「我看你是看我年纪小想诓骗我!」宋崎脸色一沉,灵气外放, 压得掌柜面色一变。
不仅压去了掌柜下意识的疑虑和轻浮,更是让他态度慎重了许多。
「误会。误会。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
掌柜连声叫屈, 眼尖地看到伙计拿着硃砂从后堂走了回来,连忙当救星似的接过,毕恭毕敬推到宋崎面前:「小郎君,您的硃砂!」
宋崎不接,定定地看着掌柜。
掌柜神色戚哀:「老夫老眼昏花,的确是煳涂了!」
「您看这样,您要的一斤帝王砂,五两无根砂,三两鸡血砂,原本总计一千一百两银子,我折价七百两银子卖给你,再送您一把刻刀一百张空白符。」
「这块墨玉原本二百五十两银子,我给您折半再折半,算您五十两银子……所有东西折合下来七百五十两银子,您看可好?」
他一边说一边心在滴血,整张脸都开始惨败起来:「小郎君您行行好,老夫真将这和田玉卖(骗)给您,只怕会被当家的(您哥哥)当场打死。」
宋崎估摸着算了一下,这次掌柜报的价格比较靠谱。
按照正常的市场价来算,他想购齐这些货品约莫着要九百两银子,其他地方还不一定有这里齐全。
宋崎想着掌柜损失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基本够普通人半年的吃穿用度,而且上京城大,商家和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他以后有可能会跟他们打交道。
现在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得不可开交,有点得不偿失。
于是他点点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道:「好。」
说着让伙计打包好一应什物,提着东西出门。
他走后,掌柜整个人僵坐在柜檯后面,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伙计站在柜檯旁边,冷哼一声:「这次你可是看走眼了。」
掌柜道:「看那小孩儿懒懒散散,身无随奴,并不像上京那些个爱装模做样的贵公子,我怎么知道他会是宋大人的嫡亲弟弟!」
伙计撩起麻布擦柜檯,头也不抬的道:「方才我去后堂拿硃砂,听二楼的娄巫仙说这孩子可是个六星灵者。」
「你一个四星敢敲诈六星,胆儿可真肥。」
掌柜勐地抬头看伙计,整个人都惊得一个激灵。
「你说什么?」他从位置上站起来,不可置信道:「那宋崎才十四岁,你居然说他是六星?」
「没错。他可能是天下最年轻的六星……他刚才用灵力压你,你没感觉出来?」
「他方才气势浑圆,与我势均力敌,并不曾完全压制于我,我以为他与我差不多或者略胜一筹。」
伙计问:「那你为什么还给他折那么多银钱?」
掌柜道:「十四岁就能修练至中位星阶,背后怎么可能没有诺大的家族支持?我自然是相信他是宋琦。」
「我看你真是在这铺子里混久了,老眼昏花了。」
伙计擦完柜檯,又将装和田玉的盒子重新放在柜子最下层的格子里,头也不回的往后堂走去:「三四年前,谁能看出来宋九思宋大人竟然是天选者?」
「或许他们宋家有什么可以隐藏修为的特殊秘法吧。」
掌柜听着伙计越来越远的声音,整个背都被惊出了一股冷汗,只觉的自己今夜仅仅损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便能逃过一劫,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
此刻两人口中的娄巫仙正是弥祖庙的大巫娄世玉。
他坐在交易所的二楼,听着楼下传来的噪杂声,只觉得这传说中应劫「月落星沉,血染澜沧」箴言的小孩儿真是招麻烦的体质。
*
宋崎从交易所出来,便看到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大男人正在打骂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小贱蹄子,竟然敢在老子赌钱的时候从屋子里偷跑出去,老子要不是回来得早撞着了,只怕被你跑了!」
「老子的霉运肯定就是你这个小贱蹄子带来的。」
「让老子输钱,老子这就把你当了去转运!」
男人口中骂骂咧咧,抓着少女的头髮,带着她往赌坊里拖。
宋崎顿住脚步,皱起眉头。
他实在是很讨厌男人出口成脏又动不动对人打骂,但听周围的人议论这少女是男人花钱买来的奴隶,他虽然觉得少女可怜,但也无话可说。
这个世界上可怜人实在太多了。
作为单人的个体,他如果报以现代人的思维去反抗这个奴隶制社会,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况且重生这么些年,作为贵族一员,他本就是其中的得利者。
他提着包裹准备绕道而行,却被人抓住了衣角——
少女不断挣扎,男人失了耐心,几巴掌打过去,少女灰头土脸扑倒在宋崎面前。
她扫眼看到面前的衣料华贵,样式年轻,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君,不由得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小郎君,行行好救救我!我本是柳州一二品灵者的女儿,本被当朝崔统领选作使徒准备送京培养,却没想在禹州落水与队伍失散,丢了路引,被人当做流民卖做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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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哑着嗓子道:「您若愿意救我,有朝一日,我定会还你恩情。」
「你觉得他会救那个女奴吗?」
交易所二楼,娄世玉侧耳听着少女的话,问对面的人。
修炼到他们这样的境界,只要他们愿意,方圆数百米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先前听到楼下小孩自称姓宋又居住在城东东顺城街的时候,他便多留意了几分。
对面的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衫,看起来有点像青云门的门派服饰,但布料和样式比宋崎在大街上看到的青云门初级学子的服饰要上乘繁复很多。
他抬手拨了下面前的弦琴,道:「不会。」
娄世玉道:「我猜他会。」
两人说着,又朝楼下看去。
宋崎自然没有发现有人在关注着他。
他皱着眉,觉得这个故事情节和声音有点耳熟。
他一时没想起来。
但女奴抓着他的衣服,他又不好一脚将她踢开。
他听着女奴哭得凄悽惨惨,还在不断祈求,声音嘶哑实在难听。
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些已经皱起了眉,感觉自己的耳朵受到了污染。
宋崎嘆了口气。
「这女奴你多少钱能卖给我?」
男人本来还在唾骂女奴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勾搭贱男人,闻言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五十……不,一百两银子。」男人说。
「好个王贱皮!你明明才花了不到五两银子就把这女奴买回来了,现在还想讹诈人百两纹银。」有人看不过去了插了一句嘴。
王贱皮「呸」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老子养她这一年半,给吃给穿,哪样不是钱?」
「隔壁的猪崽买来长大了卖都不止翻一倍,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还不值得更多?」
「我看你买这个女奴用了不止一年……」
宋崎听着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净是些不堪入目的话,弯腰将她扶起来,顺便将自己的衣裳从她手中解救出来。
宋琦道:「三十两银子,我将这姑娘带走。」
王贱皮不干了:「你这是抢人。」
宋琦一声冷哼:「那就白给。」
王贱皮额头青筋突起,拳头捏得死紧,想要直接冲上去胖揍面前的人一顿。
娄世玉听到宋琦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以为他会被宋九思教成君子,没想到竟使流氓手段,真是有趣。」
娄世玉道:「慕远。你输了。」
弹琴的人与他一起侧脸看着楼下宋琦甩了三十两银子,强硬带着女奴走了,冷冷道:「没到最后,还不算定论。」
两人说着,闪身跟了上去。
*
女奴跟着宋崎走了一段路,两人拐到一个人烟相对稀少的巷子。
第30章 我不会养着你
宋崎转身看她:「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我不知道。」女奴垂着头, 压低声音道:「我如今已是奴籍,即便您让我离开,用不了多久便会被上京的流氓痞子抓走, 到时候不知道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命运。」
宋琦道:「明日我便派人去衙里给你去了奴籍,到时候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女奴沉默半晌, 抬起头来看着他, 哆嗦着嘴唇道:「您能让我跟着您吗?」
宋琦想也不想拒绝:「不能。」
女奴凝着宋琦,眼泪夺眶而出。
宋琦看他哭得伤心,心里不为所动。
女奴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特别狼狈,稍微侧了一下身子,尽量扒拉着头髮遮住脸上被王贱皮扇出来的淤青。
她抬手摸了一把脸,将那原本扑满泥污的脸颊摸得愈发难看。
只听着面前的小郎君声音极其冷淡的问:「你柳州的家人现在还在吗?」
「我在被崔大人选中之前, 父亲便已被拉上了战场与晋国作战, 等我跟着崔大人上京的时候, 我父亲就已经死了。」
宋琦又问:「暗卫司那边呢?」
「如今我早过了暗卫司使徒报导的年龄和日期, 暗卫司是不会收留一一个从没有被纳入名册的使徒。」
宋琦道:「你家人都死了,暗卫司不能去,你自己就没有其它想法吗?」
「你刚才告诉我, 如果我愿意救你,有朝一日你定会还我恩情,你是在骗我吗?」
「难道你还我恩情,就是为了给我作奴隶?」
女奴沉默着,有些手足无措。
她听着宋琦的声声追问, 有些无地自容。
宋琦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下她后,虽然看似无情地抛弃她, 实际上是在放她自由。
但有时候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女人来说,看似放归自由的生活无异于重新投入危险的深渊。
她声音低如蚊吶:「我……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宋琦嘆了一口气, 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却感觉怀中的人传来重重一声唿吸,浑身僵硬。
宋琦动作一顿。
他抬起她的手,掀开她的袖子,入目而来的便是几乎布满整个手臂的伤痕和淤青。
它们有些是被钝刀划开了皮肤所留下的割口,有些是被拳头或者手指捏出来的青紫,还有些就算是他一时片刻也不知道是怎样弄出来的。
新伤叠旧伤,密密麻麻,渗着血。
宋琦心底瞬间升起一股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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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笑着扯了一下嘴角,又故作无事地将她放开。
「我先给你找个医生,再找个客栈住下吧。」
宋琦说:「三月末,青云门会招收最新的一批学子,既然你以前能够被暗卫司选作使徒,不妨去试试运气。」
「据传青云门有教无类,只要你能通过考核,便能入门。」
他想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知道她肩上是否还有伤,整个手僵在虚空中,格外地突兀。
女奴看出了他的僵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了想,静默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
宋琦手指仿佛被火烧灼了似的勐地颤抖了一下,迎着女奴不解地目光,他勾了勾嘴角,若无其事地收了手。
「走吧。先带你去找医生,然后去客栈?你想吃点热食吗?」他也不等女奴回答,牵着她往客栈走。
「你我本来萍水相逢,我只会给你今晚上住客栈的银钱。」
「至于明日你去了奴籍之后,要怎么生活那是你的事情,你去不去青云门也是你的事情。」
「以后的日子都要靠你自己想办法。」
「我不会养着你。」
「也不要你报答。」
女奴被他牵着手,任由他找来医者给她医治和安排客栈,整过过程安静得过分。
一直到宋崎离开,她始终都没有开口戳破他的身份。
她咬着唇坐在床尾,想着自己在他与王贱皮撕扯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只是不知道几年过去,他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她想起了四年前那个夜里,她被宋琦扶着躺在清水河的大船上,听着这好心的小郎君逼着崔大人给她治病。
那时她浑浑噩噩,对周围一切的感知极其迟钝,直到耳边恍恍惚惚传来嘈杂和吵闹,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入了水中。
只知道等她终于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救了起来,卖做了奴隶。
这些年来,她母亲因她难产而死,父亲又因兵戈身亡,她好不容易有了向上的机会却又在希望来临时跌入最悲惨的谷底。
她被人奴役,被人打,反反覆覆逃跑却又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抓回去,从一个人手上辗转腾挪到另一个人手上。
她虽然穿着衣裳,收拾好以后看上去仍旧是一个清秀的姑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人早已经跟她这个被折磨得遍布伤痕的身体一样,没了生气。
这次如果不是被王贱皮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也不会抓着路人求救。
但她没想到,被她抓着的人竟然是四年前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
九娘裹着被子靠着墙,闻着身上的药香,抬手擦了自己的眼泪。
她哽咽着,恍恍惚惚地想:命运待她何其不公!
今日被宋小郎君想救,是否表示着她这一生终于有了转折。
*
宋琦领着她办完了入住手续,提着包裹慢悠悠往东顺城街走。
他铁青着脸,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难受。
在女奴说她被选为暗卫司使徒又落水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她救的人是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九娘。
他虽然口口声声对着九娘说着狠话,但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四年前禹州,清水河上。
宋九思派人来救他,他哥与崔锦两方人马打了起来,死了很多侍卫,也牵连了那些无辜的少男少女。
作为一个自扫门前雪的现代人,他有着超乎寻常的适应能力。
他适应这个被人伺候着的生活。
适应这个古代阶级分明的社会。
他讨厌背叛,他杀人。
他刻苦修炼,也有一群指哪打哪儿的手下。
他被他哥和一群奴僕属下宠着惯着。
甚至就在半个时辰前,他都可以很骄傲宣称自己能够在澜沧大陆仍然活得如鱼得水,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今夜,看到九娘悽惨地状况之后,他才第一次真真正正觉得,这世界真他娘的操蛋!
「这个狗屁不如的世界,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恩怨,有时候大人物们动动手指便能够决定下面的人的生死。」
「大人物的命运,是故事,是风云,是澜沧大陆口口相传的传说,是歷史书上光辉万丈的事迹,而最底下人的命却比蝼蚁还不如。」
宋崎想,作为贵族之一,他也挺操蛋的。
夜晚很亮,风很冷。
经过了大半夜的折腾,他明明应该感觉到很累,但他的精神却不正常地亢奋。
宋九思不允许他在十六岁前喝酒。
但他刚才在客栈喝了顿大酒,还是很烈的烧刀子。
他满脸绯红,觉得自己浑身燥热。
他靠在不知道哪个贵族家里的院墙上,吐得昏天暗地。
忽然一个人影落在他不远处。
宋崎侧头,看到树荫下模模煳煳有一团重影。
「你是谁?」
宋崎心生警惕,下意识去摸匕首。
娄世玉看着面前的少年分明已经醉了,却还有几分警醒,心下不由得对他的评价高了几分。
「你明明十分想救那个女奴,为什么只给她一天的钱银。」
宋琦双目无神,听到问话,下意识地回答:「我不想给她一种我对她有天大的恩情的错觉。」
「你将他买了又给她去了奴籍,本就是天大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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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 宋琦手指扣着匕首,轻声道:「我买了她,给她去了奴籍,最多不过费点钱银,这不过是一个贵族郎君一时兴起而生了恻隐之心。」
「但是如果我将她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噹噹,对她来说,那才是天大的恩情……」
娄世玉问:「你就不怕她一个女奴孤苦无依被人欺负吗?」
「多找几个人不经意照顾她一段时间便是……我又不是她爹她娘,总不能养她一辈子……」
宋琦收回手,又撑着墙吐了大半天,终于觉得自己好受点。
他见那人陷入沉默,抬起手背擦了下嘴角,晃晃悠悠往宋府走,低声喃喃:「我于她并无恩情,不能给她我能依靠的错觉。」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谁又有那么幸运可以永远依靠他人呢……」
娄世玉站在原地看着宋琦东倒西歪的背影,直到宋琦消失在拐角处,才道:「这少年前一秒以贵族身份压人,后一秒却对一个女奴心生恻隐……比我想像中有趣。」
慕远站在墙头,闻言道:「就是太心软了点……」
他回想着宋琦吐槽「这狗屁不如的世界」,又加了一句:「还稍微单纯了些……」
娄世玉道:「他这次到上京,清净不了几天。」
「宋九思答应带他一起来,表明他已经同意让这少年踏入漩涡,但他现在的能力显然还不足以应对接下来的危险。」
慕远:「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三年来坏的比想像中的快,年前又有恶风从西边吹来,加上这几年大巍与晋国的征战,陛下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星沉月落,血染澜沧,大家都想看看,这少年究竟是应劫之人,还是救世之人。」
娄世玉:「但愿他最后不会被挫骨扬灰。」
两人说着,消失在夜巷尽头。
第31章 没眼看没眼看
宋琦提着包裹刚走到门口便看到管家、邢四娘和鹤空已经站在门口等他。
他们后面跟着七八个奴隶, 看到他回来,管家连忙冲上来帮他提东西。
邢四娘看他满脸绯红,便知道他喝酒了, 立即唤奴僕吩咐厨房熬醒酒汤,一边让人端来果茶给他润嗓子, 又让人推来轮椅让他坐下。
鹤空在边上看着, 觉得这哪儿是在照顾喝酒的人,简直在照顾残废!
邢四娘自然听不到鹤空心声。
她拿了帕子给宋崎擦脸和手,柔声道:「提粗物重物这些事情就该奴们做,小郎君就是太宠她们了,才让这般金贵的手勒出了这么深的红印子……」
宋琦听着她嗔怪的话,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
由于修炼, 他的手上虽然有很多茧子和伤口, 但因为保养得极好, 看起来比起邢四娘仍然白嫩了不止一成。
此刻他手心只不过因为提包裹提久了而微微泛红, 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远达不到邢四娘大惊小怪的程度。
他莫名其妙地问邢四娘:「你真的觉得我的手很珍贵吗?」
邢四娘头也不抬的道:「当然了。」
宋琦道:「为什么?」
邢四娘莫名其妙:「因为小郎君是小郎君啊。小郎君的手自然与咱们奴僕不一样。」
宋琦想笑,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众人想要伺候他回房歇息, 被宋琦阻止了。
他知道自己虽然看起来满脸绯红,但此刻脑子却是十分清醒,最多因为熬夜而有些困顿。
他喝了厨房熬的醒酒汤,从轮椅上站起来,又将九娘那边的事情安排了, 开始布置起阵法来。
他想像中的阵法,不仅要防宵小从门口进来, 更要防着他们从天上进来。
不仅要防着拥有灵力的巫人或灵者,还要防着乱七八糟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宋琦偏头想了会儿, 嗯……现代类似高压电网的效果就不错。
只是要注意,不仅要让这阵法攻防一体,还千万不能伤着无辜之人。
一晚上不断地更改调试,直到晨光熹微的时候,宋琦终于将阵法布置完毕。
他拍拍手准备回去睡觉,路过外花园看到宋九思坐在凉亭里。
宋九思看指了指桌面上的热腾腾的粥碗:「喝完了再去睡。」
宋琦慢悠悠走近,看到碗里正是他喜欢的薏米粥,眯着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哥什么时候去宫里述职?」
「我已经回禀陛下,等过两日你睡够了,休息好了再去。」宋九思抬袖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热。昨晚怎么突然喝那么多酒?」
「我都已经十四岁了,也该到喝酒的年纪了。」
宋琦岔开话题:「哥。我突然觉得我很幸运,自己生来就是贵族,从小不是有爹爹就有哥你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不用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
宋九思:「你倒是心好。」
宋琦顿时明白他哥哥是知道昨晚上的事情了,扯了扯嘴角,三两下将粥喝了,端起空碗往自己院子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向他哥邀功:「我折腾了一整夜才将阵法全部覆盖了咱们宋府,这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好事儿。哥你可要多夸夸我……」
话还没说完,天上忽然灵网一闪,一股烧焦的味道从外面窜入鼻尖。
宋琦连忙跑过去,踩着假山,趴在花园院墙上往外看,只见院墙地下横七竖八躺着数只焦黑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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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琦眨了眨眼睛,定定的盯了那黑乎乎的一团又一团,半天才看出来这好像是一群已经被电得不成样子的乌鸦。
宋崎:……
他扭头对宋九思道:「哥。我电坏了一群乌鸦,不会有人找我陪吧……」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忽然想到乌鸦一般聚集在山林中,怎么会出现在高门宅邸群聚的地方?
心里察觉到不对,身体已经利落翻墙落到一群动物尸体之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恶臭——
他闭着眼睛都能够想起来的、熟悉的恶臭味。
腰带中的黑檀木盒子忽然鼓动起来,里面的东西扑腾着想要冲破牢笼。
宋崎按住躁动的巫人蛊,抬手在墙上一拍。
仿如无形的水波纹滑过,院墙上剎那显现出密密麻麻的阵文。
灵气笼罩着整个宋府的上空,也锁定了天空中隐藏着的不同寻常的气机。
扑鼕扑鼕……
一只又一只乌鸦从天空中显现出来,扑腾着翅膀掉到地上。
宋崎迎着飘散的鸦羽仰头。
原本灿烂的阳光似乎暗淡了一些,天空变得有些阴郁。
数十只的乌鸦从高官显贵们的宅邸上飞过,一路畅通无阻,唯独遇到了宋府刚布置好的阵法,受到激盪的灵气被绞杀。
它们落在地上,不过片刻便化作一片黑雾消散开来。
这些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乌鸦!
宋崎心念微动,从怀中摸出《魔诺书》,手掌撑在封面三个凸起的大字上输入灵气,剎那间封壳上浮现隐秘的阵纹,阵纹中心出现三十二的字样。
他翻到第三十二页,只见泛黄的纸页上只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黑鸦。
拉蒙的使者。
没头没尾,也没有其它介绍,更不知道那个「拉蒙」又是什么鬼东西!
宋崎收了书册,闪身跳到一棵大树上,往远处看过去。
微风和煦,白云荡荡,这群乌鸦从南向北,越飞越远。
他心里不确定它们是向着皇宫的方向,还是沿着皇宫向更远的北方飞去。
「这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真是越来越坏了,连大白天都生出了这些怪异……」
宋崎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想到上京城内潜伏着无数赫赫有名的灵者和巫人,根本用不着他区区一个六星多管闲事,揉了揉发困的眼睛准备打道回府,扫眼见到东顺城街的尽头出现了九娘的身影。
九娘缩着身子,一路迎着各个府邸守卫们诧异的目光走在街巷里。
昨夜她遇到宋崎,心神冲击太大,直到半夜才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刚从房间出来,便见到更换户籍的吏官守在她门口。
她提着医生给他开的药包跟着吏官去府衙换了籍。
从府衙出来不久,她又听到街上有人在谈论一家女户在招工人,虽然钱银仅够人吃饭,但那家寡娘子并不需要人做奴隶,只需要有人在她早上做豆腐忙不过来搭把手。
九娘抱着侥倖心理去应聘,并成功地留了下来。
她现在终于不再是奴隶了。
她有了工作。
还有时间。
她已经问清了青云门的考试内容。
等三月末,她就会去参加入学考试。
她站在东顺城街宽阔的大道上,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停住了脚步。
她想以她这样卑贱的身份,本来不该走进这片贵人们行走的街道。
这条街道路太宽,地板太亮,容不下她这样一个常年挣扎在泥沼中的人。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踏进了这片不属于她的区域。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耳边传来马车行走的声音,这才反映过来。
她想,一个贵族少年一时的恻隐之心给了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又在她最黑暗的时候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虽然宋小郎君说过不要她报答,但她此刻仍旧心存感激。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而高贵,而像她们这样的人只能费尽心思,竭尽全力,才能够让自己勉强活得没那么狼狈?
她抬手摸着自己的户籍,终是转身离去。
阳光照在她身上,风吹起她的长髮,她走得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贵族们种在院子里的树枝叶茂盛,枝丫伸出墙头,树叶照得她的脸半明半暗。
九娘仰着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心想,以后的路,总归要自己走,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出头,那些欺负她的人,终归会得到报应。
*
宋崎站在树枝上看了她很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尽头这才从树上跳下来。
他转了下自己僵硬的脖子,回府睡觉。
这一觉睡到下午。
阳光正好,风很暖。
因为他们才到上京第二日,宋九思虽然收到了很多拜帖,但没有谁那么不长眼在这个时间直接上门拜访。
宋九思很闲,他却不清闲。
第三日一大清早,宋崎便坐上车驾,带着鹤空和十个铁甲黑骑第一次去巡他在京城的铺子。
《大宋异闻录》上的姻缘珠案经过这几个月又有了最新的进展。
故事中,经过皇城司、暗卫司和弥祖庙三方追查,终于将送给柳媛媛姻缘珠的巫人拦截在上京城南的一间老旧的茶馆中,将之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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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经过巫人招认,那姻缘珠被他施了秘法,只要人戴着姻缘珠久了,便会失去心智。
至于为什么柳媛媛能够手无缚鸡之力而大杀四方,那是因为他在姻缘珠上刻了能够保护主人的阵纹。
一个五星巫人做出来的珠子,岂是几个下位星阶护卫能够破的?
证据确凿,巫人在狱中被斩杀,百姓开口叫好,盛赞官家办事给力,清平盛世,仍旧是歌舞昇平,繁荣昌盛的景象。
而这个故事经过修饰润色,被人写得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结局惊心荡魄又出乎意料,分外令人满意,使《大宋异闻录》的销量又一次冲上了新高,经过三次加印,还是卖断了货。
甚至有文人学子联名送信到书斋,要求第四次加印。
第32章 真是太讨厌了
宋崎坐在自己的店铺里, 握着刚印出来的《大宋异闻录》春季刊,看着上面漏洞百出的故事,心想但凡见识广博的灵者和巫人也不会相信上面胡编乱造的结局。
但这不妨碍大多数人看得热血沸腾, 上京城内外茶馆酒肆,街头巷尾, 尽是谈论着这个故事。
「《大宋异闻录》终究不是时事新闻啊。」宋崎感嘆。
这一系列的书籍, 终于在发行了一年半后受到了监察司的警告,每次上面的内容,必然会经官家审核才能刊出。
故事终归要比现实更美好才行。
宋崎想,幸好他在开始定位的时候,就没想着让自己旗下的书做成完全实事求是的新闻季刊。
掌柜拿上来厚厚一摞帐本,宋崎仔细查验和核对, 心里盘算着或许应该找几个人, 培养一下, 专门管着商务上的事
*
宋崎忙了一上午, 鹤空便蹲在书斋门口看了一上午的蚂蚁。
昨夜下了雨,此刻青石板的路面被水洗得透亮,青苔碧绿如新, 一群蚂蚁从青砖的缝隙里钻出来,抬着一块白面包子碎屑搬家。
宋崎从帐本中抬起头来,看他一直低着头:「鹤空。等下我们找个地方去吃饭,你想吃什么的?」
鹤空问:「上京有什么好吃的?」
掌柜连忙接话:「离咱们书斋不远的有一家翠微居,也是咱们城东为数不多经营了百年的老店, 里面的醉鸡乃是上京一绝,小郎君如果不嫌弃, 不妨去试试。」
宋崎将帐本交给掌柜,对鹤空道:「要不咱们就去吃醉鸡?」
鹤空用窄剑在地上一滑, 惊得那群蚂蚁四散逃跑,有两只蚂蚁甚至胆大妄为地往他剑上爬。
鹤空对着剑吹了口气,将那蚂蚁吹落,眯着眼睛看着书斋坐落的商业街,漫不经心道:「我们有可能暂时去不成了。」
宋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街上车水马龙,一辆装饰得极为秀雅的黄花木马车停恰好在书斋面前。
温情坐在马车里向他招手:「宋小郎君,恰好相逢,也算缘分,不妨一起去聚聚?」
宋崎将帐本从掌柜手里拿回来,当着温情的面晃了两下:「书斋和冰楼这几年的帐本都堆积在这儿,我还不知道要核多久。」
温情羞涩的笑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既然有缘巧遇,宋小郎君再怎么样也给我一个面子?」
宋崎心里冷哼。
他从进书斋开始就看到就看到这辆马车停驻在对面的字画铺子前,刚到吃饭的时间便冒了出来,可真是「好大的缘分」!
心里如是想着,宋崎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放下帐本,抓起桌上的青瓷茶杯一口闷了,木然地带着鹤空爬上了温情的马车。
中午三人还是在翠微居吃的醉鸡,混着七八个当地特色菜。
翠微居不愧是上京权贵最喜欢来的地方,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部却是流水竹林,占地极大,无论装潢还是摆设,雅致非凡。
三人找了一个雅间,没有让奴僕伺候。
宋崎闷头吃饭,鹤空咬着鸡骨头,温情坐在宋崎旁边,看着两人吃得极香。
看到宋崎吃得差不多了,温情开口说起了正事:「宋小郎君。其实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
宋崎头也不抬地咬着一只鸡腿,闷不做声将鸡骨头放在骨碟里,抬头看他时怨念深重:「温大人。君子言,食不语。专门挑人吃饭的时候说事情,真是太讨厌了。」
「你们前晚才到京城,我如果不递拜帖直接走你们府上去,有失礼仪,这才在你吃饭的时候截住你。」
温情提着茶壶给他倒茶,面不改色推翻了自己刚才说的「巧遇」。
宋崎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你当街拦我就不失礼了?」
「至少比直接面对你哥要轻松得多。」温情道:「你哥脾气不好,我小时候去翻你们家院墙差点被你哥打死。」
宋崎问:「你为什么要翻我家院墙?」
温情羞涩笑道:「我爹让你哥给我辅导学业,我不愿意,便想翻墙出去玩,被你哥发现。」
「你哥直接叫奴僕抽了我的翻墙梯,拿了根长竹竿恨狠狠朝着我屁股打。」
「要不是我当时抓着院墙旁边的一棵树枝,早被你哥打得从院墙上摔下来了。」
温情凑近宋崎:「我跟你哥从小玩到大,要不是他去了禹州,你就该叫我叔。」
「滚的吧!你还想占我哥便宜!」宋崎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问温情:「你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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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姻缘珠的事情……」说到正事,温情坐直身子,收了嬉笑之色:「你家书斋在出版《大巍异闻录》,对姻缘珠案子应该不陌生……你还记得上次我临走前,你哥替你转交给我的那封柳媛媛的信和巫人的测绘画像吗?」
宋崎点点头。
「我拿着柳媛媛的信和巫人的画像回京,咱们的人的确在上京城南的一间老旧的茶馆中将那巫人逮捕归案,也确实让那巫人在狱中畏罪自杀了,但那只是《大巍异闻录》上的第一个结局,并不是最终的结局。」
温情道:「实际上那巫人当着我们的面在狱中自杀后的第二天,暗卫司的崔统领又在上京的一家教坊中抓到了那巫人,被崔统领杀死后,第三日那巫人又被弥祖庙的人在西市前往东城的路口发现……」
温玉说到这里,也觉得这件事十分地诡谲和奇怪,深想之下尤为渗人:「从开年到现在,我们抓了七个叫做『孟修竹』的巫人,每个『孟修竹』都在我们抓到后要么自杀了,要么在我们严刑逼供的时候爆炸变成了一滩污泥……」
「我们的人守在那里,过不了多久,便会看到污泥里钻出一只长相怪异的死虫……」
「死虫?」宋崎诧异追问了一句。
温情点点头:「死虫。像蛾子一样,活不了两个时辰便死得不能再死了的死虫。」
宋崎知道他说的是巫人蛊。
想到那噁心的东西,温玉面色有些难看。
他用手沾着茶杯里的水在桌上比比划划,很快便勾勒出简易的上京地图。
「我们把从暗卫司、弥祖庙收来的线索全部汇聚到一起,分析了孟修竹出现的路径,发觉他出现的地点始终围绕着这里……」
他手点在了离宋府不远处的一座建筑上。
那是上京城内唯一一座对外开放的公共塔楼,名唤明珠楼。
明珠楼所在位置十分巧妙,它位于皇宫以南,城东与城南的交界处,且朝北和朝东两面墙上均无窗户——不但避开皇城内官员办公的机要处,还可以让往来的商人和旅客俯瞰整个上京繁华的街市,当然也能看到人声鼎沸,川流不息的十二道南城门。
温情道:「一般上明珠楼的人有两种,要么是登高望远,要么就是等人。」
宋崎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珠楼建在上京城中心,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震慑。
大巍人站在塔楼,看到街上车马纵横,华灯璀璨,会生出无尽的自信和骄傲,其他国家远道而来的商人和旅客们见到同样的场景,除了赞嘆大巍的繁盛,心里也会生出敬畏之心。
宋崎埋头扒饭,「那你觉得他属于那种情况?」
「都不是。」温情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黑铁盒子,那盒子方方正正,看起来不仅沉重,还扣合得格外地严实。
温情手搭在盒子上,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觉得他一是在挑衅,二是在宣告。」
「那日夜里,等我们通过分析线索找到明珠楼的时候,发现追查这件事的一个暗卫被人吊死在明珠塔楼最上层、恰好封闭的阁楼里,吊着暗卫尸身的房樑上,正好放着这个黑铁木盒子。」
温情脸色有些沉重,低头望向宋崎:「他通过暗卫的死挑衅官家的威严,告诉我们他一直隐匿在京城,又通过这个黑铁盒子让我们帮他转交一个礼物。」
他说完拍了拍手下的东西,问宋崎:「吃饱了吗?」
「我受得住。」宋崎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胸肉,慢吞吞的咬着,末了面无表情的夹了一个鸡翅膀。
温情将手下的黑铁木盒子推给宋崎,又拿出一把钥匙,满脸悲悯:「这是孟修竹让我们转交给你的礼物,你自己打开看。」
宋崎抬手开锁,一颗沾染着血污的人头赫然印入眼帘。
鹤空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停了筷子,右手搭在剑上,定定地看着温情。
宋崎顺手拿起公筷,夹了块肘子放在鹤空碗里,让他继续吃饭。
鹤空看了一眼温情,又看了宋崎一眼,埋头一口将碗里的肘子吞进肚里。
此时他面前已经堆了一大碟的鸡鸭鱼肉的骨头。
但他觉得他还可以再吃半只鸡。
宋崎握着公筷戳了一下面前的人头。
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死了很久,盒子内壁的血迹干涸乌黑,散发着尸体独有的腥臭味。
然而他的头颅却仿佛刚被人砍下来般,栩栩如生。
第33章 对峙
宋崎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张久违的脸:「徐戚恩?」
他低声问:「为什么会是他?」
温情提醒宋崎:「你仔细看看盒子盖子内面。」
宋崎眨了眨眼睛, 凑过去凝目细看,才发现黑铁木盖子上被人歪歪扭扭刻了几个熟悉的字体:
宋小郎君:
阿尔塔斯在上。
禹州一别,甚是想念, 送你的入京礼物。
希望他能与鸳鸯佩一样令你欢喜。
祝安。
孟修竹亲笔。
宋崎:……
不!
谢谢!
我一点都不欢喜!
宋崎拒绝三连。
温情还在旁边感嘆:「当年徐戚恩作为徐州督邮,对普通百姓来说, 也算是清正廉洁的好官,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勾结晋国,更没想到短短四年时间,他竟然落得身死道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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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默然,知道他说的是四年前,霍邑城破,徐戚恩因为要给他母亲治病而勾结李熙前来追杀他, 最终逼得他与阚翎慌张跳崖的事情。
宋崎:「我记得徐戚恩当年便失踪了?」
温情:「当年你被他追杀后, 崔统领将你在禹州消息告知陛下, 陛下给你哥寄信, 你哥便上摺子将徐戚恩的事情上报了上去。」
「后来陛下派了监察司前往徐州调查,没想到慢了徐戚恩一步。」
监察司的人慢了一步,是因为他在禹州养伤的大半个月里, 他哥为了给宋老爹报仇,策马狂奔千里到霍邑杀了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五个晋人。
消息传出去后,天下震惊。
徐戚恩怕他哥报復,吓得丢下官职,连夜奔逃晋国, 最后消失在荒山野林中。
其实这件事如果不是正处于大巍和晋国打仗期间,又牵扯到他, 恰好他有他哥这个比任何人都要粗壮的金手指,追杀的事情根本不会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徐戚恩落到丢官弃逃的结局, 是因为他错估了宋九思的背景和能力,只能说他运气实在不好!
宋崎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或许会为了一个好官的折腰感嘆世事无常,但绝对不会因为他的死而吃不下饭。」
他收起五味陈杂的思绪,将黑铁盒子盖上:「徐戚恩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温情怜悯猜测:「早年他上京述职的时候,我就听说他母亲不仅年龄大了,还是个全身瘫痪的残废,离了徐戚恩根本没办法存活,如今徐戚恩只剩一个头,他母亲说不定早已经死在了不为人知之处……」
「亲尚在而子不养,白骨无倚孤坟残……惨、惨、惨!」
宋崎听着他一连说了三个「惨」字,心里嘆息,放下公筷,将铁木盒子推到鹤空面前。
「鹤空。你随便找个地方将他葬了吧。」
鹤空放下筷子,抱着徐戚恩的人头,闪身出去。
*
宋崎目送鹤空消失。
清风徐徐,竹叶沙沙声从外面传进来,伴随着悬挂在樑上的铃铛声声入耳。
不远处竖着一架梅兰竹菊的薄纱大围屏,隔间摆着笔墨纸砚,墙壁上吊着仙鹤展翅灯,整个翠微居装潢布置得典雅又细緻,但此刻在座两人谁都无心欣赏。
宋崎转过脸看温情。
他知道今天温情来找他说这些,不可能只是为了替孟修竹转交「礼物」。
温情收起了悲天悯人之色,振了振袖子,对他露出一个温文儒雅的笑。
「姻缘珠的事情,死的本来就是几个平民,这件事如果不是发生在上京,又牵扯到一个中位星阶的巫人,只属平常案件,根本就不可能引来暗卫司和弥祖庙的关注。」
「但是现在因为此案走向太过诡异,已经不是刑部大包大揽就能够解决的了。」
「再过两日,姻缘珠的案子便会正式从我们刑部移交给暗卫司主导。」
说到这里,温情顿了顿,脸上透露出不知道是庆幸还是苦恼的神色。
姻缘珠案件纳入暗卫司,他一方面觉得自己终于甩掉了这个包袱,不用再担主责,另一方面又觉得事情过于诡异。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摺扇遮住自己脸上复杂的表情,转瞬变回那副谦谦君子模样。
「我今天来是为了公事,孟修竹跟你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神秘关系,他为什么会送你礼物?」
宋崎反问:「你怀疑我与孟修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繫?」
温玉道:「不是怀疑,如果单从证据上来看,这就是事实。」
宋崎沉吟片刻,对温玉说道:「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
温玉笑笑:「作为宋大人从小长到大的朋友,我相信他教导出来的孩子定然不是奸妄的人,但站在暗卫司和其他人的角度,没有人会相信宋小郎君与孟修竹没有关系,你在禹州见过他?你们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我在禹州的时候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现在再来问,还是同样的答案。」宋崎说着,又将那日夜里,他在淮安城遇到孟修竹的事情粗略的说了一遍。
温玉沉默地听他复述,宋崎说的内容和他当日转告他的内容相差无几,但他与他们在上京发生的案子相对应,很快就抓住了关键:「孟修竹化为一滩污泥的时候,有没有爬出来一只长相怪异的蛾子?」
「有。」
「黑铁木盒子上说的鸳鸯配是什么?」
「一块孟修竹当街倒卖的玉佩。」
「你买了他吗?」
「买了。」
「当日你哥将柳媛媛的信件和孟修竹测绘画像转交给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刚才我问你,你又为什么不说?」
「我当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怪异的事情,杀了他见到他化作一滩污泥也很震惊,况且那蛾子长得本来就跟朵花一样,谁会去细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至于那块鸳鸯玉佩,我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出奇……我那时本就浑浑噩噩,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宋崎转头看着温情,「温大人。去年我才十三岁,今年也才十四岁,你用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去要求一个第一次遇到怪异的少年,是不是对我太苛刻了一点?」
温情捏着摺扇的手一顿,对他这句话不予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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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探查过宋崎的过往经歷,自然知道宋崎成熟稳重不似其他少年,但他并没有直接反驳他。
他目光流转,评估着宋崎。
宋崎也在重新评估着温情,将他原本那句「爱装羞涩小白兔的白痴男人」改成了「爱装羞涩和儒雅白痴的,像狡兔一样的男人」。
温情用摺扇遮住自己半边脸,也遮住了脸上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暖。
「我们曾经追踪溯源,孟修竹从现身上京开始,他就独来独往,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没有成长轨迹,也查不到任何特殊的人脉关系。」
「我们猜测他可能不是人,甚至连是不是中位星阶都有待商榷……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生生死死那么多次,也不可能是多人装作一个人合伙作案……」
温情道:「一个妈不可能连生八个样貌、气质都一样的八胞胎,死的时候还能化作一滩污泥……」
宋崎被他的话逗笑了,温玉却并没有觉得自己幽默。
他看着宋崎认真的说话:「作为跟孟修竹有牵连的人,我们需要你交出鸳鸯玉佩,必要的时候,也请你配合一下暗卫司。」
「鸳鸯玉佩不在我身上。当天晚上我杀了『孟修竹』后,觉得那块玉佩晦气,便将他丢了。」
「丢在了哪里?」
「倒垃圾的渣斗里。」
「啊……」宋崎淡淡道:「现在可能不知道被谁捡了,或者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温情目光瞬间一利,但他很快就缓和了下来。
宋崎坐在椅子上,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就着凉掉的鱼肉扒了两口饭。
温情看他居然还吃得下去,想要拉铃让奴僕进来重新点菜,被宋崎抬手阻止了。
温情看着那被人用筷子戳得不成样子的鱼,慢慢道:「宋小郎君。孟修竹对你的兴趣或许是个相当关键的,够侦破真相的契机,现在这件案子还在刑部手里,我今天来问你,也是看在我和你哥是多年朋友的情分上,如果你不配合,下次问话的人不会是我,也不会在这里……」
「暗卫司的人可没有我温柔,到时候你等来的也许就是一纸刑拘令。」
「暗卫司也不能强拘着一个没有犯任何罪责的少年。」
「孟修竹送你这黑铁盒子出现,我们本就有理由相信你与他有不为人知的神秘关系,也有理由将你直接拘回去调查。」
宋崎「啪」地一下将筷子摔在桌上,冷冷一笑:「温大人。禹州姓宋的人可太多了,宋小郎君又不是指我一个,即便我跟徐戚恩有过仇,但徐戚恩丢了官职逃亡荒野,我也算解了恨,与他恩怨两清了。」
「即便那孟修竹在街上卖过我鸳鸯佩,但谁又知道他没有卖过别人?」
「你们如果真有本事单凭这点东西就拿下一个天选者的弟弟,一个贵族少年,早就直接动手,怎么会在这里跟我多费唇舌!」
温玉不言。
宋崎从桌上的筷筒里抽出一双新筷子,刨了两口饭,含含煳煳道:「崔锦敢拘我,但是他不敢真正动我,他如果动了我,我哥也不是吃素的。」
第34章 我和崔锦有仇
温玉嘆了一口气, 抬起袖子,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缓和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宋小郎君。无论刑部和暗卫司, 目前都没有直接给你定罪的意思,但你总不能永远躺在你哥的光环之下生活。上京这个地方跟禹州不一样, 无论是谁, 只要踏了进来,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们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暗卫司钓出孟修竹的真身,然后将他彻底斩杀。」
温玉看着宋崎沉默的咀嚼着鱼肉,依旧不答话,话锋一转,开始打起了柔情牌:「宋小郎君, 就算你不为了崔锦, 也为了上京城的百姓想想。」
「从开年到现在, 我们不仅抓了七个『孟修竹』, 还暗中处理了十二个类似的诡异杀人事件,其中大部分阴诡案件都有孟修竹的身影……」
「为了不引起恐慌,我们逼不得已将这些诡异的消息控制在只有官方内部知道的小范围内, 还勒令你家书斋出版的《大宋异闻录》直接润色又奉上结局。」
「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如今连监察司都开始插手你书斋的出书事宜,可想而知孟修竹的事情有多严重?」
这次轮到宋崎沉默了。
自家暗卫的消息显然不可能有温情的消息来得及时和准确。
他只知道姻缘珠杀人的案子实际上没有完全结束,但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如此严重的地步了。
温情眉宇间露出一丝苦涩:「这四年来不仅是我们大巍,整个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都在变化, 虽然各地都开始传出怪异,但从来没有哪个地方像这次这样, 案件发生如此诡谲频繁,死亡人数如此之多。」
「我们都怕事情再闹下去, 事态控制不住,一旦上京城死的人超过了我们能控制的范围,事情闹大,到时候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平民不敢出街正常生活,孩童不敢上街游玩,商人商铺凋敝,官家震怒……种种加起来,最终受到伤害的只会是最底层的平民……」
温情道:「宋小郎君。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让最普通的平民平白承受,事态如果不是如此严重,依崔锦那眼高于顶的孤傲性格,绝对不会同意让我从中牵线,请你一个小少年出马!」
温情说的这些话虽然煽情,但并非完全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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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宋崎这件事并不是崔锦而是他最先提出来的,崔锦当时并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是他因为上京城内怪异杀人越来越多,且每个案子细究起来都有姻缘珠案类似的影子,他才越来越坐不住了。
这件诡案即将移交暗卫司,崔锦作为他脾气最臭又最硬的朋友,他甚至都可以想像这只呆鸡接收姻缘珠案子后整日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大叠银票,十分捨不得的摸了又摸,终是放到宋崎面前:「当然暗卫司也不是白让你打工,这些银票都是崔锦托我待给你的,你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说出来,如果他能办到,必然不会推辞。」
宋崎面无表情的咀嚼冷饭,问温玉:「崔锦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温玉脸色一僵,干咳一声:「……我跟你接触较多,比较适合做这个中间人。」
宋崎看了他一眼,他的确有被温情说的话打动,但是让他直接答应帮崔锦,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宋崎放下碗筷,整个人往后仰:「温大人。实话说了吧。我不是不答应你,但我不想插手暗卫司的任何事情,如果今天崔锦跟你一起来找我,我恐怕连见都不会见你。」
「为什么?」
「四年前,崔锦在禹州清水河边打了我一巴掌。」
「他那一巴掌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损害了我还没成长起来的尊严,让我当时无时无刻都想反手扇他十个八个巴掌……」
宋崎半真半假的说话,半开玩笑半正经道:「我仇都还没报,又怎么替我的仇人办事?」
温情抓着扇子的手一僵。
他心里将崔锦骂了个狗血淋头,用扇子遮住脸上尴尬的笑,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崔锦那人是孤寡自傲了一点,他看任何不如他的人都跟看空气一样,说不准在他眼里,我等同朝为官的人不是痴呆就是傻子……」
「小郎君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只呆鸡计较。」
「可我也不是大人呀,我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孩子呢……」宋崎不依不饶:「我是个很小气,也很记仇的人,今天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们。」
温情郁闷得想要吐血,很有一种撒手不管的冲动。
但他今天来都来了,实在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他心里发誓回刑部之前先去暗卫司揍一顿呆鸡解气,面上微笑自若的理了理自己衣衫上的褶皱:「宋小郎君,或许我们可以谈谈额外的价钱。」
「你们想让我插手这件事,除非崔锦亲自站到我面前,让我打他十个八个巴掌……这就是我想要的额外价钱。」
宋崎口气森冷道:「温大人。请您不用再费口舌。我跟崔锦之间有龌龊,在没有吐出心里那口郁气之前,是绝不可能帮他的。」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兀自往雅间外走:「温大人。我有书斋,有冰楼,有我哥宋九思,我不缺钱,也不缺人倚靠。」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贵族少年,是个只想养尊处优过日子的混蛋。」
「我只想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从来就没有想过当救世主。」
「更何况上京城内高手如云,我一个六星少年,就算真想帮,也不一定帮得上什么忙。」
临到门处,他转身看着温情说道:「温大人。条件我已经开了,至于崔锦他愿不愿意,那就是他的事情。」
「明日我要跟着我哥去宫里觐见,再过几日我想要去青云门拜访,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插手这些事。」
宋崎说完,拉开了雅间的门。
……
温情坐在椅子上,看着宋崎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又觉得自己沉着脸不符合温润儒雅的形象,握着扇子对着自己扇了两下,重新露出羞涩而温润的笑容。
这宋小郎君虽然年龄小,可比其他小孩儿难缠多了。
*
鹤空还没有回来,宋崎让一个黑甲铁骑留在翠微居等他,自己坐上马车沿路返回。
他坐在阔大的车厢里,看着街上药铺酒肆,肉铺脚店幌旗招摇,巡街的小吏配着剑穿梭在大街小巷,男女老少行走往来,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吟诗作对,畅饮高歌,丝竹混着歌声飘摇入耳。
东市正中心的比武台下黑压压的围着一大群人,个个面目通红,激动的看着台上两名青年男子决斗,不远处的文斗台上,书生们倨傲的举着自己的字画,高谈论阔,任人评谈。
这还仅仅只是主营舶来和奢侈品的东市,就已经热闹得令人陶醉。
宋崎用手撑着头,心下琢磨着温情为了打动他,在某些地方或多或少说了假话。
许是因为上京作为澜沧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上京子民们向来都是充满了底气和自信,即便是穿着再朴素的上京人,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和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让他们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和勇武,对人热情友好,又会在接人待物中无形地低调炫耀,不自觉地发散着淡淡的倨傲。
这种自豪感并不会因为死十几二十批人而散去,反而更多的是会激发他们的热血和冒险热情。
除非被打击到一定的程度,他们永远也不会像贫穷的弱国小镇子民,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怯弱和卑微。
但是他有句话说得没错,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让最普通的平民平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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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想,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能尽一点绵薄之力,他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跟崔锦合作……
「再看看吧……」
「我自己的事情都还没做呢。」
宋崎心下唏嘘,从怀中摸出《魔诺书》看了起来。
自从他梦到了扶风帝的陵墓,又绘出了第一个祭纹开始,他仿佛打开了《魔诺书》不为人知的钥匙,这几个月来他偶尔能从上面查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有些东西还能跟他自己做那些阴谲暗黑的诡梦进行对比。
他现在在梦中几乎已经可以很淡定地面对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怪异了。
巫人蛊虫和鸳鸯佩被他走哪带哪,宋崎随时想到什么新鲜的点子和需要实验阵法的时候,便顺手将它们拿出来折腾。
巫人蛊开始的时候还会在盒子里上演疯狂求生,到处乱撞,直到最近这两三日,无论宋崎怎么折腾它,它始终趴在盒子里一动不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是又半天死不下去。
鸳鸯佩中心的红点似乎又长了些,只差一小圈就铺满了整个玉佩,宋崎等着看他全部变成红色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变化。
他想到明天早上跟他哥去皇宫,就能看到那副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挂画,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
等鹤空回到宋府的时候,便看到宋崎坐在花园里,将装巫人蛊和鸳鸯佩的木头盒子折腾得格外起劲。
鹤空坐在他旁边看他表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能感受到从巫人蛊身上散发出来的十足的怨念。
第35章 神堕八岐大蛇
因为头天太过亢奋, 宋崎折腾巫人蛊折腾到大半夜,又想到第二天进宫不能带这两样东西,他将盒子放在柜子里, 又不要钱的画了七八个阵,熬到快要到起床时间才终于睡过去。
连续熬了几日夜的后果就是第二日要进宫的时候, 宋崎用被子包着头窝在床上, 邢四娘无论怎样喊他都喊不起来,又不敢大声吵他,干脆心里一横直接跑到隔壁院子里去请宋九思。
宋崎被宋九思像驱小鸡似的赶着从床上爬起来。
他坐在沉香木床上,迷迷瞪瞪被邢四娘伺候着穿好衣服,挂好佩饰,装好自己日常佩戴的东西, 双目无神, 像个神游的鬼魂般往外走。
宋九思看他提着锦盒迷迷煳煳上了马车, 一脸虚脱, 实在看不下去,放他窝在自己怀里打盹,直到快要到宫门的时候, 才又去喊宋崎。
宋崎闭着眼睛,「啪」的一声打开他哥的手:「滚犊子的别打扰老子,老子就不相信……老子十连抽都抽不到一个sp,神堕八岐大蛇!阿西吧……」
这一把掌打得响亮。
宋九思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背,顿了顿, 又去叫宋崎:「崎郎。」
宋崎这次一巴掌兇狠的朝他脖子打过去,宋九思头颅微微一偏, 宋崎手指刚好擦过他的肌肤,留下浅浅一点余温。
鹤空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 听到车厢里宋小郎君先是一阵不明所以的大吼。
「啊啊啊啊!非酋!为什么是唐纸小妖!再来一抽……」
随即又是一个重重的闷响。
「哐当!」
凭多年杀人打架的经验,他觉得应该是脑袋磕在车厢上的声音。
鹤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不过一会儿,车厢里传来委委屈屈的一声:「哥!」
宋九思坐靠在软垫上,施施然整了整被宋崎躺乱了的衣裳,看着衣袖上的褶皱在他手下一点一点变得平整,脸色总算好了些。
宋崎捂着额头上的包,懒懒散散靠着车壁坐着,身上衣服歪歪扭扭,眼角还有没睡醒的生理泪水。
「哥。」宋崎皱眉看着宋九思:「痛。」
宋九思抬起手背,正对着宋崎。
「哥。我无论什么时候看你手,无论横看竖看,正看倒看,你的手还是这么漂亮!」
他注视到他洁白的手背上一片殷红,马上由馋转怒:「哥哥你的手背怎么红了,谁那么大胆子竟然打我哥,看我不教训他!」
宋九思等他表演,微微挑眉,冷笑:「崎郎。神堕八岐大蛇是什么?」
宋崎尴尬一笑,身子一歪扑在软塌上,装模作样道:「头好痛。」
宋崎看他坐没坐相,躺没躺相,刚裁剪的衣服都快被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无奈嘆气,身子前驱,给他整理衣服。
因为是去皇宫,宋崎没有带黑甲铁骑,鹤空邢四娘等一干暗卫奴僕也只能守在宫门外。
守宫门的宿卫们看着一群人洋洋洒洒停在宫墙边,隔了很久马车上的人都没下来,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宋崎在宋九思的帮忙下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佩饰,揉揉脸,等自己彻底清醒了,这才提着锦盒跟着宋九思从车厢下来。
宿卫长拿着长戟抬头看过去,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目光最后落在陌生的少年身上。
宋九思将饕餮玉牌递给宿卫长,宿卫长检验无误,连忙笑道:「好几年不见宋大人,此刻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不知这小少年是?」
宋九思抬手抚在宋崎肩膀上:「我弟弟宋崎,受陛下和淑妃之腰前来。」
「原来是宋小郎君。」宿卫长恍然大悟道:「看宋小郎君这眉清目秀的面善样,想必长大了也是一个翩翩浊世的佳公子,只是宫中的规矩,宋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我等需要检查一番,不可携带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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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宋崎在一边听着,抬头看他哥:「什么是禁物?」
宿卫长道:「刀具利器毒药等伤人的东西?」
宋崎闻言瞭然,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想了想,又问宿卫长:「阵符算吗?」
宿卫长道:「算。」
宋崎拍了拍胸口,从兜里拿出一口袋阵符,又问:「阵盘呢?」
宿卫长道:「算。」
宋崎乖乖巧巧「嗯」一声,将阵盘递给宿卫长,转头「悄咪咪」问他哥:「灵者修行到一定程度便可以化灵气为剑气,也能虚空绘阵,相对于对这些额外之物除了节省灵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宫里收缴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
不是人人都有虚空绘阵,化灵气为剑气的本事!
宿卫长眼皮子直跳,看着这做事一点也不温雅的小少年,他觉得他要收回对这宋小郎君翩翩少年郎的评价。
宋九思看着宋崎从身上摸出乱七八糟的东西,抬手轻敲了一下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的脑袋。
两人在门口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终是重新上了马车。
一路行至宫城内城,李忠已经收到消息在承天门口等着,宋九思牵着宋崎从车里下来,跟李忠见了礼,三人走在通往紫宸殿的路上。
「陛下知道宋大人今早要进宫,心里十分高兴,昨夜便睡得晚了些,受了风寒,为了避免过了病气,今日怕只有隔着纱帘见宋大人和宋小郎君了。」
宋崎李忠身后,心里一阵恍惚。
这些年来,大巍虽然繁荣鼎盛,但也曾在风雨飘摇中动盪过几次,除了近几年跟晋国的战争外,最让上京老人们人记忆犹新的便是十一年前,当今陛下凭着普通人之躯,带领一众修行者杀入宫中,逼宣德帝自尽。
当时皇宫内城血流成河,大批高官贵族们的尸体被人从承天门抬出来,压迫得整个上京的空气都充斥着一种逼仄的气息,无论是贫民还是贵族,人人无不是风声鹤泣。
巍帝逼宫上位后,很多人私下言陛下行事杀伐果断,说一不二,恩威深重,极少有人会想起他竟然是个连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
普通人生病,的确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
此时天刚蒙蒙亮,又是朝官休沐日,宫内人烟稀少。
宋崎跟在宋九思身旁,目不暇接地看着雕樑画栋的楼宇宫舍,跟着李忠和他的内侍们穿过宽而曲折地走廊,路过一个宽宏无比的广场时,看到远处风雨长廊下,站着一个身材顷长,鬚髮皆白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面孔一闪而过,背着他们越走越远。
宋崎脚步一顿,宋九思侧头,只见到男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模煳身影。
宋崎刚才晃眼看过去,感觉那男人长得实在不像大巍人,但他一时又没看清楚长相,只得按耐下心中好奇。
几人走了不短的一段距离,终于到了紫宸殿。
宋崎将锦盒递给李忠手下的内侍,与宋九思站在殿外。
李忠率先进去汇报,很快便领着两人进了殿内。
紫宸殿虽然叫殿,但其实是巍帝日常起居的地方,殿内装饰以黑红金为主,檀木作梁,明珠为灯,被九扇阔大缂丝围屏分为内外两部分。
外面摆着花梨木大理石大案,案上玩器全无,磊着数十方宝砚,各色纸笔与奏摺,靠西边的墙上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架子上摆着厚薄不一的书与大小不一的盒子。
书架旁边摆着一饕餮兽形座灯,还有一座雕刻得非常意识流的,被无数蛇身包裹着的龙头摆件,再旁边是一方软塌,塌上矮几燃着薰香,配着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等实物,看起来庄重又奢华。
内面主要是一张阔大的沉香木床,床边同样熏着薰香,薰香旁边,是一个火盆,盆里银丝炭火燃烧得正旺,散发出这大殿里唯一的热量。
大床上罩着纱罩,隔着缥缈的纱雾,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消瘦的剪影。
李忠将两人带到巍帝床边后便领着宫女内侍们离开了。
很快紫宸殿内就只剩下宋崎、巍帝和宋九思三人。
宋九思没有给巍帝行礼,宋崎跟在他哥旁边,看他哥嚣张得怡然自得,也学着他哥定定的站着不动。
许久之后,床上传来阵细微的衣服摩擦的声音,纱帘被掀开了一点,巍帝从帘幕的缝隙里看着两人。
宋崎听到里面的人中气不足的说道:「大郎。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
宋九思笑道:「哪里比得过陛下。」
巍帝嗤笑道:「我如今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我心里清楚我还能坚持多久……这几年我一直都想召你回京,你不愿意,我答应不逼你。现在你既然回来京城,是否意味着你肯回来送我这快要死的人一程?」
宋九思淡淡道:「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死在我后面。」
「时隔多年,你还是这么……」巍帝咳了两声,低声笑道:「以前在上京,就因为你这让人头痛的脾气,知道你根底的同龄人各个都对你又畏又怕,就连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温情也猜不透你的心思,然而他们不懂,我却是能看明白的……」
第36章 巍帝
「果然我的眼光很不错,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就你和红烛愿意对我说,我会是咱们三个中死在最后一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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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这里, 巍帝顿了顿,嘆息说道:「再后来你带着红烛去了禹州……咳……没想到我这个病秧子还没有仙去, 她倒是最先走了……」
宋九思道:「她一直都很担心挂念你, 能死在你前面,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
巍帝口中说的红烛是宋九思死去的妻子,宋崎的嫂嫂林红烛,也是上京城监察司六处主事林淮水的嫡女。
在宋崎的印象中,她在自己五岁那年就去世了。
红烛嫂嫂死后,他哥在很多人都不解的情况下, 执意为她守灵三年, 错过了上京述职的机会。
后来宋老爹死了, 他哥又守孝三年。
这次宋九思上京, 距离上一次他面见巍帝已经时隔了九年,故虽然禹州州牧三年一述职,巍帝却说他们「多年不见」。
宋崎偷偷听着他哥和巍帝的谈话, 敏锐的发觉他哥和巍帝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两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君臣。
自己哥哥对巍帝完全没有敬畏,巍帝对他哥无礼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在今天之前,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臣子见到当朝皇帝不仅可以不跪,还敢当着病人的面大谈生死。
宋崎站得橡根木桩子似的听着两人感慨, 巍帝忽然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这少年便是宋崎宋二郎吧?」
「正是。」宋九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攀着宋崎的肩膀, 带着他往床边走近了一些:「陛下既然想看看他,此次上京, 我便将他带了出来。」
「只是他从小被我惯坏了,行事鲁莽容易冲动,而他这次愿意跟我来,是想看看巫真绘的那副画像。」
「我看这孩子长相清正,眉清目秀,将来定是个有前途的。」
里面的人从床帘里伸出一只手,「二郎。走上前让我看看。」
宋崎本来垂着眼,巍帝一个动作,他那只纤细修长的手便直直的撞入了他的视线。
他看见巍帝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甚至透着青紫色的血管,果然像个长久被病痛折磨得虚弱的人。
宋崎侧脸看了一眼宋九思,见他没有什么反映,露出一个乖乖巧巧的笑,走上前去抓住巍帝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顺着神经末梢传到了脑海中。
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传来。
宋崎脑中一片空白。
宋崎勐然扭头朝巍帝看去,只能看到层层质感极好的纱罩以及巍帝轮廓分明的下颚。
咚、咚、咚、咚……
宋崎心中怦怦乱跳。
他突然觉得这房间的陈设有点眼熟。
巍帝的声音也有点耳熟。
他在脑中疯狂的盘旋着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听过,阴冷的感觉已经转瞬即逝。
「二郎。这次来上京,有没有去过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地方?」巍帝轻握着宋崎的手,柔声问。
宋崎心里五花八门,口中却是乖巧回道:「大前夜去了西市买了些东西,昨日去了书斋和冰楼寻了店铺,今日便过来了,哪里都还没来得及去。」
「宋郎没有带你去林侍郎府上拜访吗?」
宋崎摇摇头,随即想到巍帝看不见,又开口道:「哥哥已经很多年没来上京了,光收拾房子行礼都要收拾好几天,哪里来得及?」
「那些个小事让僕人处理就行了,哪里需要惊动主子。」巍帝说道:「二郎。你这次到上京尽可玩得尽兴,有什么需要也尽可以提出来。」
宋崎想了想:「我想去青云门看看,听说青云门有万卷藏书,我很感兴趣,但我听说,要去看藏书,不能成为门下学子,就只能打上去……除了入学和打架,还有别的办法吗?」
巍帝问:「你怕与人比斗吗?」
宋崎摇头道:「不怕,但打架累,不想打。」
「娇气!你哥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早将一群同龄人教训得服服帖帖……」帘子里传来轻笑声。
「也不一定非要打架……」巍帝道:「青云门藏书楼每一层楼都有守关人和闯关人,你如果不愿意打架,可以试试做守关人。」
「守关人?」
「青云门的比斗分为文斗和武斗。文斗的方式就是比拼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武斗自然是比拼修为,闯关人顾名思义,是大多数人唯一的选择,守关人则需要内部推荐。」
「因为你一旦成为守关人,便可跳过青云门定下的条条款款,在比斗台上自设关卡,定下规则,发出诏令让人挑战。」
「如果有青云门的学子愿意接受你的挑战,你能阻挡得了哪一级别的青云门学子,便可以进入藏书塔楼的哪一层……」
宋崎恍然大悟:「那我可以摆好阵法,然后在一边看着等人闯吗?」
「当然可以。」
巍帝说着,突然松开宋崎的手,说道:「二郎。你去将我外间西墙上顺三排第二个盒子拿来。」
宋崎见他哥依然站在一边气定神闲,顺着巍帝的要求将盒子拿了过来。
巍帝伸手打开鎏金黑檀木盒子,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宋崎:「这是玉昭令,你拿着,青云门的人见了它自然会放你过去,但我最多只能帮你到这里,你想进藏书塔楼,需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能得陛下的帮助,已经让我万分感激,哪里还敢要求其他。」宋崎毫不客气的将玉昭令揣在怀里,乖巧的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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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帝看他爽快的模样似乎很高兴,又问了他几句个人喜好,有什么打算之类的问题,末了对他挥手道:「淑妃这几年与你通信,心里一直念叨着想见见你,让李忠带你去看看淑妃吧。」
宋崎应同,退到殿外,被李忠和他的内侍们领着往淑妃娘娘的宫殿去。
*
紫宸殿内,等宋崎彻底消失了身影,巍帝这才挑开布帘。
宋九思看他坐在床上,脸色苍白,不过一会儿,捂着嘴吐出一口血来。
他从袖子里抽出锦帕递给巍帝,巍帝拿着帕子抬手擦掉口中的血,披了件外袍从床上下来。
他光着脚踩着地毯走到外间。
宋九思跟在他后面看他。
或许是因为病得实在太久,巍帝身体消瘦得像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
宋九思听他微笑说道:「禹州州牧的位置我不会动,你这次上京,我希望你能呆得久一点,如果你能留在京城,监察司司长的位置你随时可以去任职。」
「大巍从来就没有哪个官员能够身居两个如此重要的职位,你只要提出这个荒诞无稽的想法,必然会有很多人反对……」
宋九思勾唇笑道:「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谁敢反对,我不吝啬多杀几个人。」巍帝说着转过脸来的时候,原本微笑的脸上骤然变得杀意凛然。
宋九思没有说话,看他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巍帝道:「前段时间我睡觉的时候,浑浑噩噩杀了五个侍奴,他们并没有犯任何错误,甚至有一个乖巧伶俐,深得我心。」
「这些年来我虽然竭力控制着自己嗜血的欲望,但在那一天夜里,因为那个小侍无意撞翻了殿内一盏烛灯,我仍旧忍不住杀了他以及与他一同值班的侍奴们……我举着剑一刀一刀妄想将他们剁成了肉酱……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紫宸殿内地毯上,大案上、甚至我自己的床上,到处都是血和残缺的头颅四肢……」
巍帝闭了闭眼睛,等他睁开的时候转瞬收了自己外露的自嘲。
他冷酷的转过身去,被对着宋九思:「大郎,你知道吗?就在那小侍的血落在我脸上的一瞬间,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些最顶尖的老傢伙们虽然知道『星沉月落、血染澜沧』,却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甚至连卜出这句箴言巫真都解读不出这句话背后有多么的血腥和惨烈,但是我知道,你明白……」
「因为你信我,所以当年你愿意放下大好前途跟随我叛乱。」
「也会应我要求去禹州寻找画像中的人。」
「我这些年拼着这把老骨头做了那么多事情,就为了这一个可能。」
「不过崎郎最后能投生你家,也算是缘分。」
巍帝一边说,一边缓步往书架的方向走。
他每走一步,殿内的空气似乎就更森冷了一些。
随着烛火一点一点的熄灭,殿内变得阴晦诡暗起来,甚至连薰香都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宋九思站在他不远处,仍旧用一种淡淡的微笑的表情看着巍帝,眼睁睁盯着原本庄重又奢华的紫宸殿升起阴诡灰暗的薄雾。
整个空间开始充斥着足以令人癫狂的、混乱气息。
伴随着气氛骤变,就连巍帝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飘忽在耳畔,直直的钻进人的大脑,透进人的心底最深处。
走到书架旁的时候,巍帝忽然转过脸看了他好一会儿,微嘲一笑,低头看了眼自己几乎已经廋得皮包骨头的手,说道:「大郎。我原本答应过你让二郎无忧无虑成长到十六岁,但是如今澜沧天地自然气机的异变比我想中早了很多。」
「月亮的轨迹开始偏离既定的路线,星辰已经坠落,阿尔塔罗斯的族人已经提前降临,上京因为怪异死了很多人,以后上京城还会死更多人,大巍、晋国和西秦谁也阻挡不了这股恶风袭来……」
第37章 杀你的人不会是我
「游戏要开始了。」
随着巍帝的低吟, 书架旁边摆着的雕刻得非常意识流的,被无数蛇身包裹着的龙头摆件突然活动了起来。
盘缠的群蛇露出了它们的尖细的头颅,张开獠牙, 发出令人恐惧的嘶嘶声。
从宋九思的视角来看,只觉得殿内蜡烛柜子等摆件的影子突然被扭曲拉长。
蛇影混着无数怪异的影子流窜在阴暗的角落里。
它们张牙舞爪, 用阴鹫的眼神压迫着站在殿内的人, 似乎想要将他撕得粉碎。
宋九思揉了揉眉心,并不理会那些距离他不到三尺的诡谲的气息,也不理会身周充斥着的比百年树干还要粗的蛇影。
他微微笑道:「很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不明白陛下究竟在筹谋担心什么……」
「陛下当年一夜之间从九星灵者沦为普通人,身体里不仅突兀多了一颗诡异的心脏,身旁还冒出一个叫做克洛罗斯的异族男子……」
「当日陛下对我说要阻止宣德帝寻找诛杀画像中的人并准备起事的时候, 我虽然惊愕, 但却相信我认识多年的人不是个毫无理智的疯子。」
「现在看来, 陛下是对的, 澜沧这几年天地自然气息是越来越坏了,但是我到现在仍然不明白,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为什么会变坏, 阿尔塔罗斯又是谁?」宋九思道:「为什么陛下当年就知道巫真卜出来的箴言中的人也托生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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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也是个怪物啊。」巍帝道:「大郎。也只有你才敢如此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也正因为是你,我才敢毫无保留地将这些秘密告诉你一个人。」
巍帝说着,转过身来。
随着他胸腔起伏,一截暗绿色的触手突然从他心脏处破胸而出。
那触手像是章鱼的爪子, 又像是张狂舞动的藤条,从它上面, 宋九思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怪异、惊悚、死寂和不详。
如果宋崎此刻还在殿里,他便能看到这几乎只有在他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但是此刻宋崎不在, 宋九思仍旧没有任何动作的看着巍帝,看他嘴唇青紫,面色愈发惨白,额头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像是在竭力忍受着不为人知的痛苦,直到许久,胸口的触手才慢慢地被他控制住,重新缩进身体。
巍帝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黑金织就的令牌递向宋九思。
「这枚令牌代表着大巍最高权利,也代表着我的认可和传承……」
「这些年来,我身体里不属于我的心脏一直在不断地侵蚀着我的神志,现在我还能控制着不朝贵族下手,尽量不杀不该杀的人,但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会真正陷入了癫狂……」
「如果真到了不可挽回之地步,大郎……那时候我希望能阻拦我一二的人是你。」
宋九思含笑说道:「陛下。所以如果真到那一天,杀你的人一定不是我。」
他抬手拿起那枚黑金令牌,转身往宫殿外走。
十四年前,巫真画像和预言闹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他在上京监察司任职,陛下当时还是惠安乐王,受宣德帝的命令,拿着画像秘密出京,想要追查和扼杀画像中的人。
这一追查就查了三年。
三年后,惠安乐王回京时宋九思已经是监察司副司长,就在老司长即将退下,他即将继任大巍最年轻的监察司司长的时候,惠安乐王却连夜冒着风雪找到他,向他诉说了一个足以改变大巍数年歷史的决定。
宋九思记得那夜天很冷,雪很沉,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昔日挚友心脏里长出绿色的触手,从人变成怪物,也从一个九星灵者沦为几乎苟延残喘的普通「病」人。
他坐在书房想了整整一夜,他有些不能理解巍帝说的预言,但他凭着对昔日挚友的信任,仍旧答应了陪他逼宫叛乱的疯狂的决定。
这些年来他受巍帝所託于禹州找寻画像中人,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那人竟然会托生宋府,成为他的嫡亲弟弟。
宋九思背对着巍帝,巍帝站在书架的阴影里看他,在如此多的怪异的压迫下,宋九思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
宋九思想,如今澜沧天地气息异变,他这个昔日的挚友,现在的帝王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越来越像他当年口中所说的「怪物」。
他不知道自己的当年决定有没有错,但一想到那个被他养得有些娇气,成天黏在自己身上的宋崎,他觉得有这样一个弟弟也是不错的。
*
紫宸殿的门被打开,宋九思看到宫殿外面,站着一个剑眉胆鼻,轮廓比一般的大巍人要更深邃的白髮男人——
正是他和巍帝口中谈到的异族克洛罗斯。
男人抿着薄唇,对宋九思点点头,两人错身而过。
李忠早已将宋崎送往了淑妃的住宿后返回,此刻他站在紫宸殿的广场上等着宋九思,见到他出来,连忙上前露出笑容,说道:「宋大人。现在您是想去淑妃娘娘处寻宋小郎君还是让我给您安排一个休憩的地方?」
宋九思道:「淑妃娘娘住处毕竟是后宫,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还是麻烦李公公给我随便找一个地方罢。」
李忠应声笑道:「宋大人说笑了,陛下说过,这皇宫无论内外,只有宋大人是没有哪里不可去的……我带宋大人去宁安殿休憩吧。」
「现在已经过了许久,看时间,宋小郎君稍后便该回来了……」
*
此时被人说到的宋崎正在昭淳宫内给淑妃和一群宫女讲皮影戏。
十四年前宋崎出生的时候,淑妃已经进宫,两人因年纪差距太大,宋崎虽然与淑妃做了几年笔友,从来就没有想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单凭他大姐姐能够从前宣德帝的嫔妃一路披荆斩棘位任现巍帝的嫔妃这独一无二的光鲜履歷来说,也绝对可以称得上「狼人」。
这次上京面见淑妃,他作为晚辈,冲着两人往来写了那么多字的面子上,宋崎也不好空手拜访,但宫内对外来物品检查甚严,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来要送什么礼物,听到宋九思提过一嘴淑妃以前喜欢看皮影戏,干脆在淮安城老皮匠那里选了一套驴皮影送给大姐姐。
宋崎蹲在皮影箱后,想着时间太紧,他举着竹子打造的操作杆,偷工减料,简简单单地讲了一出《倩女幽魂》。
他本来想讲《文君夜奔》,但因为这个故事一来篇幅稍长,二来不太合适,于是选了个在后世传唱甚广的故事。
反正男男女女就那么几张驴皮,又没有背景,讲什么故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宋崎讲完故事,放下皮影,从淑妃的反馈来看……看不出她脸上到底喜不喜欢。
他心里正捉摸着自己是不是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的时候,淑妃竟然捧着双手,将自己脸埋在袖子里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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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心里「咯噔」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淑妃哭了半晌,红着眼睛抬起头来。
「呜呜呜……太可怜了,聂小倩的结局竟然是与宁采臣人鬼殊途,重新投胎做人……」
淑妃面若秋水,长得柔柔弱弱,哭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葬花的林黛玉。
宋崎被她哭得略感愕然——
从她的履歷和过往书信中他从来就没有看出来淑妃竟是这样一个心思柔弱敏感的人。
他心里嘀咕着刚才就该讲些王子公主幸福在一起的童话,免得惹人哭哭啼啼,却见淑妃忽然从掌心中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兔子眼睛和哭得通红的鼻子,咬牙切齿道:「那宁采臣是个什么狗东西!没钱没仕途没能力的穷酸书生!聂小倩看上他简直就是眼瞎!」
「那聂小倩最后竟然还愿意为他放弃自己重新做人,简直是可怜可恨又可悲……可恶!」
砰!
说到后面,实在气不过,淑妃狠狠一拍桌子。
只听「咔嚓」一声瓷器龟裂的脆响。
她原本用来喝茶的青花瓷杯顿时四分五裂。
馨香扑鼻的茶水流淌到桌上,立马就有宫侍埋头收拾起来。
宋崎:……
对哦,他大姐姐看着柔柔弱弱,也是个上位八星灵者。
宋崎咽了咽口水:「宁采臣是真心喜欢聂小倩的,不然也不会为他找到燕赤霞去杀姥姥。」
「那是他的能力吗?那是他运气好!他如果没遇到燕赤霞,只有被黑山和姥姥吃得骨灰都不剩!」
淑妃暴怒道:「如果我是聂小倩,我为什么不嫁给黑山一朝升天,再想尽办法反咬姥姥一口报仇雪恨?」
「就算聂小倩不愿意嫁给黑山老妖,想找寻自己的爱情,那么多年她吸了无数人的精气,呆在兰若寺那么多年,难道遇不到一个文采优秀有钱有貌的郎君?怎么会去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无才无钱的穷书生……」
「呸!这明明就是穷酸书生娶不到名门小姐的臆想。」
宋崎:……
「就连我那七岁的稚儿都不相信这种鬼扯的故事!」
宋崎:……
大姐姐,你没说错,你那七岁稚儿都不相信这鬼故事,就我十岁读小学了还看得欢!
我的错,我太天真了!
淑妃:「爱情……哼!我只要爱情有何用,能吃吗?」
宋崎:……
大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些话如果传到陛下那里,陛下又会怎么想你?
淑妃看到宋崎尴尬的脸色,偏头想了想自己说的话,依然用着那副弱不禁风,一吹就倒的姿态说着狠话:「没事。崎郎。你别紧张,陛下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跟陛下在一起这么些年也不全是为了爱情,他懂我,自然理解我……」
宋崎:……
他的大姐姐果然是个狼人!
宋崎背后隐有冷汗,只得看着淑妃扯出一个营业式的笑容。
淑妃说完,让宫女给她拿了锦帕擦眼泪,不过片刻又恢復了那柳若扶风,风流婉转的姿态。
「崎郎。不管怎样,你能想起我喜欢皮影戏,能亲自给我讲这一出《倩女幽魂》,也算是有心……我很高兴,你是个好孩子。」
淑妃一边用锦帕擦泪,一边柔声说道:「我听李总管说你想看巫真的画,那便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宋崎站起来,抹掉头上的冷汗,跟着淑妃在宫侍的陪伴下往淑妃寝殿走。
那副画被挂在淑妃寝室外间。
宫侍放置了软垫在地上,宋崎与淑妃盘坐在软垫上,仰头看墙上的挂画。
画中的人披髮赤足,头上没有任何头饰,穿着一身白衣,乍眼看去不辨男女,比起现在还有一点婴儿肥的宋崎,两颊明显要轮廓分明很多,但无论从气质还是神态上看,都已经有了宋崎的七八分神韵。
宋崎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在见到他后都说画中人是他,或许再过两三年,等他完全长大,他便会长得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宋崎盘着腿跪坐在画像前面,摸着下颚问淑妃:「大姐姐为什么将画挂在自己的卧房里?」
第38章 雨夜来人
淑妃娘娘道:「像我。好看。镇宅。」
宋崎:……
宋崎:「巫真为什么画这幅画?」
淑妃:「因为一个卜卦。星沉月落指的是澜沧天地自然气机变坏, 血染澜沧,指的是澜沧大陆必然有大劫降临,巫真卦言表示, 画中人有可能是为带来澜沧大劫的人,但陛下却相信画中人是最可能拯救澜沧的人。」
「怎么应劫和拯救?」
「我也不清楚, 陛下说《魔诺书》会给你指引。」
「你一定要保护好《魔诺书》, 他只有在你手上才能发挥作用。」
……
宋崎:「这个卜卦对我有什么影响?」
淑妃:「你若应劫,你便是澜沧的敌人,你若救世,便是澜沧的恩人……」
宋崎:……都不约,谢谢。
……
宋崎手里拿着巫真画的画像,成功从淑妃处出来, 跟着宋九思回了东顺城街宋府。
从淑妃口中, 他第一次知道他原来是那么牛逼的人!
他对着镜子横看竖看、左看右看, 并没有看出自己比其他人有多出三头六臂的地方, 只觉得自己对这幅画那么执着,简直是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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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其他人因为仅仅这支卜卦对他先形成了不同的看法,也是个傻逼。
澜沧大陆幅员辽阔, 歷史横跨千万年,岂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他又不是像陛下那种可以一句话影响大巍千万子民生计的帝王。
宋崎简直槽多无口。
他将画挂在自己寝室的墙上,回到床上睡了一个早觉,在梦里他变成了奥特曼,对着一众小怪大跳森巴舞, 然后被自己的恶梦吓得惊醒。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上京下着小雨。
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地上,洗得院子里草木清新又好闻。
宋崎随便批了一件衣服, 起床倒水。
也许是因为落雨的声音容易使人平静,更容易使人回想, 宋崎脑中不由得想起了早上在紫宸殿遇到的巍帝。
他总觉得巍帝的声音他在哪里听过。
柜子里传来清晰的「咚咚咚」的声音。
宋崎蹙眉,拿出装巫人蛊的黑檀木盒子,抬手在阵法上点了一下。
盒子中的巫人蛊一反常态十分暴躁,在盒子里撞来撞去,口中发出虫鸣似的声响。
宋崎将巫人蛊放在桌上,拨动阵法,让黑檀木盒子看起来呈半透明状,若有似无。
巫人蛊发觉自己「终于没了盒子束缚」,张开翅膀勐地往外沖。
它顶着盒子的压力飞出窗外,奔了一小段路,冲出院子,刚飞奔出院墙便「咚」的一声从半空中掉到地上。
宋崎打着伞尾随在他后面,看着黑檀木盒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半天没反应了,弯腰将他捡了起来。
东顺城落雨的街巷,细雨霏霏,清冷寂静。
宋崎将巫人蛊盒子捧在手心,看它整只虫散发出悲伤抑郁的气息,幽幽劝道:「小巫。你刚才想去哪儿?」
「噗吱——!」巫人蛊愤怒地发出尖锐的虫鸣,听到宋崎说话,整只虫一僵,身躯一歪倒在壁上一动不动。
宋崎敲了敲黑檀木盒子侧面。
巫人蛊翅膀一合,摊成一团开始摆烂。
宋崎:「你扇扇翅膀。我放你出去。」
巫人蛊一对螳螂似的复眼转了两下,仍旧装死。
「小巫,摆烂是没前途的,你都不挣扎一下吗?」
「我说了你动动翅膀,我放你出去啊。」
「起来,别装死。」
……
无论宋崎怎么敲盒子劝它,巫人蛊摊在盒子里要死不活,权当做没听见。
「你就这么怂吗?」宋崎垮下脸来,恨铁不成钢的将巫人蛊挂到腰带上,看了看自己站的地方离宋府大门并不远,打算慢悠悠地走回去。
一双官靴出现在他不远处。
崔锦站在宋府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打伞,雨水从他脸上往下滑,越下越密集的落雨中,他的脸看起来依然苍白,气质阴郁。
而此时他深蓝色的官袍已经被雨水浸染得深浅不一,几乎湿了大半——
显然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了,并将一切看在眼里。
宋崎仰头扫了他一眼,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从他身边走过。
崔锦沉默的看着他,就在宋崎走上宋府大门台阶的时候,突然听到崔锦突兀的问:「刚才盒子里是什么?」
宋崎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怪异蛾子。」崔锦冷声问:「他在你手上为什么能活着?」
他仍旧没有说话,宋崎踏上门栏,刚准备准备进门,忽然听到崔锦说道:「我来跟你赔罪。」
宋崎脚步一顿,长时间的沉默中,他转过身看着崔锦。
崔锦嘴唇紧抿,似乎十分不习惯给人道歉:「当年我在清水河上打了你一巴掌,现在让你打回来。」
「方才你到宋府,并不想给我道歉。」
「天快亮了,而我一般喜欢在天刚亮的时候找人麻烦。」
崔锦道:「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心里已经想了无数种理由将你带到暗卫司审问,其中有理由就算是你哥也无法明目张胆地阻止我,但是在看到活着的怪异蛾子那刻,我决定向你道歉。」
「你难道不担心我与孟修竹勾结吗?」
「当然担心!」崔锦冷冷道:「我从来就不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真正能够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孟修竹给你送礼物,你手上又有活着的怪异蛾子……看到这两点只会让我怀疑你与孟修竹之间是否真的有什么神秘的关系,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也有插手过上京城的怪异案件。」
「但是温情相信你,陛下也相信你,宋九思也偏要护你,他们都认为你是清白的,甚至温情认为你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所以你不得不相信?」
「我还是不相信你。只是上京城死人越来越多,我们快压不住,也没有时间了。」
崔锦沉默片刻说道:「昨天夜里,上京城外一破旧的巫庙里又死了人,死的人是三个从柳州逃难而来的贫民。」
「一个年过百半的老头儿将她儿媳剁成肉酱煮来吃了,儿媳是个刚过一星的灵者而公公是个普通人……」
「又是普通人作案杀害灵者?」宋崎默然。
崔锦道:「根据唯一逃出来的稚童说,那时候她娘正在巫庙外烧水,他阿爷在旁边帮他娘洗菜,他因为太饿蹲在草丛边拔草吃,看到阿爷的脖子上突然冒出一股黑气,拿了一块破木头捅穿了儿媳的心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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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儿跑到城门口的时候浑身是伤,被守城门的士兵送到府衙的时几乎奄奄一息。」
「这已经是上京城柳媛媛姻缘珠出事以来第十六宗怪异案件……不能再拖下去了!」
崔锦问宋崎:「你有办法找出孟修竹真身吗?」
宋崎揉了揉蹙起的眉心,「我有思路,可以一试。」
其实在听了温情告诉他上京城的怪异的时候,宋崎虽然口口声声拒绝得特别僵硬,还是有关注的,毕竟孟修竹牵扯到他。
他很想将孟修竹找出来暴揍他一顿,问他搞那些么蛾子究竟想怎样!
但一来他到上京才没几天,他想做的事情都还没一一安排,二来他又怕累又懒,实在不想动,三来他觉得他在人家还没有找上门的时候私自插手这些事情有些吃力不讨好,也就搁着了。
崔锦听到少年的话,沉沉的眼中闪过一丝流光:「如果你能真正找出孟修竹的真身,我愿意让你打回来。」
如果没找到,就别怪我报復回去。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宋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如果崔锦没有来找他,他以后得了机会,才真正会朝崔锦打十个八个大嘴巴子报復。
但今夜崔锦不仅来了,还在他面前说出「愿意让他打」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气已经消了。
他讨厌人打他,但他佩服为了普通人甘愿折腰的人。
他冷哼一声看着崔锦,讥讽道:「你这态度,让我真不愿意帮你。」
「帮你们暗卫司,我能得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
「我要人,我大概知道怎么能够找到孟修竹,但我不清楚找到他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要的人最好在上位星阶,能保护我不死的人。」
「要多少。」
「越多越好,至少三个。」
「我还要你一个承诺,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无条件帮我办一件事……你放心,我让你做的事不会连累你没命。」
崔锦道:「可以。」
宋崎又道:「口说无凭,我从来不相信空口承诺,你须得给我一个保证。」
崔锦道:「明日我会给你一封盖有司长令印的承诺书卷,如果到时候我反悔,你自可拿着书捲去找陛下为你做主。」
「纸质承诺自然是要的。」宋崎点点头,随即指了指崔锦手臂:「我还想再订个灵印契约,毕竟我这人很没安全感,始终觉得除了我哥之外,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崔锦走上前,将手递给他。
宋崎手覆盖在崔锦小手臂上,激发灵力,崔锦只觉得小手臂出微微灼热,一个白色花朵印记出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第39章 因为饿
灵印契约是一种类似于合同的对双方都有约束的契约。
订立契约双方差距不超过两星有效, 超出了两星,星阶低的人便对星阶高的人无任何约束力,但同样地, 在双方互相约束的范围内,如果谁单方面违反了契约, 轻者修为止步不前, 重者重伤掉星,唯有付出数倍代价或者杀掉另一方才可破解。
正因为灵印契约这种风险与危机并存的因素,除非面对生死危机或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很少有低修为者愿意与高修为者订立灵印契约。
现在宋崎的修为在中位六星,崔锦的修为在上位八星,两人修为正好相差两星。
但崔锦已经停留在八星七八年了, 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突破九星。
一旦他突破, 到时候即便他单方面撕毁契约, 宋崎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也是为什么崔锦眼睛都不眨一下, 愿意伸出手来的原因。
而宋崎敢与崔锦订立这种契约,自然不怕面对风险,因为他在订立契约的时候稍微做了一点不宜让人察觉的手脚。
在禹州的时候, 他曾经攻破过一个窄小简陋但十分难缠的古墓。
古墓的主人生前只是个杂牌将军,地位并不高,但他有着超强的控制欲,因为囚禁、控制并杀害了亲王家的县主而被车裂。
为满足变态的控制欲,他早在春风得意时便在自己墓里布置了诡异奇特的阵法, 但凡闯入墓地,便会被墓地的主人控制而成为守护坟墓的傀儡。
他死后, 他的手下将县主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与他放在一起,妄想生生世世将那县主控制囚禁。
而那将军的阵法恰好与他们现在订立的灵印契约有着类似的原理和作用。
宋崎记得自己当时听到宋九思讲这个故事的时候, 他几乎噁心得吃不下饭,但他最后吊着一口气,还是攻破了这墓地的阵法,并从中学得了摆脱控制甚至反控的方法。
他自信就算崔锦突破了九星,他们的契约依然有效。
即便崔锦要杀他,他也不是没有后手。
但崔锦能做到暗卫司司长的职位,虽然眼高于顶,但不是个傻子,杀不杀他也要看最终的利弊得失。
*
两人灵印契约定毕,暂时达成了合作关系,宋崎手腕上也多了一枚暗红色的花朵印记。
宋崎腰前吊着巫人蛊和鸳鸯配,怀中揣着《魔诺书》跟崔锦去看上京城怪异案件资料。
因为资料在正式手续办完后才会从刑部移交到暗卫司,两人决定先去找温情。
宋崎点着烛火,翻着厚厚一摞卷宗慢慢看:
第一个谋杀者自然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姻缘珠柳氏谋杀案,柳媛媛许愿跟陈安缔结姻缘,于结婚当日夜里杀了夫郎全家后自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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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谋杀者张氏。无修为普通人。原本是个逢赌常输的赌鬼,于大年夜带着从西市赌场赢得的数百两银子到看不起自己的兄弟家里炫耀,于争执中两人发生口角,后过激将兄弟杀死后自杀。
第三个谋杀者杨氏。无修为普通人。原本是一低阶官员家里不受待见的妾室,在犯案前的几个月内突然受宠,教唆着男方驱杀了其他姬妾后杀了男方,临死前说出「妾能得郎君怜爱,已是幸运,为了保留这份独宠,故将之杀害」的噁心言论,这也是唯一一个在杀人时说出自己杀人动机的人。
……
第十个谋杀者张氏。无修为普通人。原本是个落魄商户,在上月初盘下上京城东市黄金位置的店铺后于开业当晚杀了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后自杀。
……
最后一个死者,则是昨日发生的老头儿吃了儿媳的案子,这是唯一个到目前为止在卷宗上写得不明不白的案子。
宋崎一个卷宗又一个卷宗的看,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旁边已经垒起厚厚的一摞。
卷宗的旁边,还有一个雕花的黑漆木盒子,里面用红绸布裹着一串殷红的珠子,正是柳媛媛带着的姻缘珠。
崔锦和温情在他对面一站一坐,一个低头把玩着腰间的剑刺,一个抓着一把黑色娄金摺扇装模作样扇风,皆是沉默不言。
宋崎看完了卷宗,从资料里抬起头来。
温情看他神色严肃,问:「有什么发现吗?」
宋崎道:「有想法,但我需要核实一下,最后一个案子中,那个活着的小孩儿在哪里?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温情领着宋崎到小孩儿处。
侥倖逃出的小孩儿叫小六,八岁。是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
宋崎与温情到的时候,小孩儿正蜷缩成一团躺在案桌上昏昏沉沉地睡觉。
他身上手臂上全是被人咬伤的牙印和青青紫紫的痕迹,即便是睡着了,仍旧是满脸泪痕。
宋崎眉头紧蹙,是个人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差,但他依然眼睛都不眨的将小孩儿拍醒。
小孩儿虚张着眼睛泪眼迷濛看他,很快反映过来自己在哪里。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阶级分明的社会里,贫穷平民的孩子见着穿着华贵的大人物们不仅有着本能的敬畏,还有常年躬身低头的卑微怯弱。
这种怯弱迫使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在面对贵人们的询问时,依旧能够倚靠本能,强制抵御住自己心底的创伤和害怕,进行反应。
宋崎问小孩儿:「小六。你跟着你娘一路上京,会饿肚子吗?」
小孩儿双手报膝,蜷缩成一团,隔了很久才慢慢反应过来:「饿。」
「你阿爷平时喜欢你娘吗?对你娘好吗?」
小孩儿想到自己娘,神经质的紧绷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前日不好的画面,整个人牙齿都开始打颤。
宋崎看着小孩儿这明显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反映,铁石心肠的又询问了一遍。
小孩儿将自己埋在膝盖里,牙齿打颤的点头。
宋崎问他:「你阿爹呢?」
「上……战场。」
「你们这次来京是为什么?」
「阿爷说,到了上京,阿爷将阿娘卖了,我们就有钱吃饭了,但是阿娘太瘦又长得不好,上京人……不要……」
温情听到这里,握着扇子的手一顿,有些不忍心听下去。
崔锦倒是面无表情看着宋崎继续问小孩儿:「为什么住在城外巫庙?」
「没……没钱……饿……」
「城外有……草……」
……
宋崎将自己想问的问题面不改色问了个遍,终于大发慈悲地拍了拍小孩儿的头,与温情等人一起从隔间走出来。
三人总结了一下自己调查到的信息,得出一致的结论:
温情道:「这十几起案子中,几乎全是普通人杀普通人或者普通人杀有少许修为的灵者或者巫人。」
崔锦道:「柳媛媛灭了陈氏全家,是在结婚当日,赌鬼张氏杀了兄弟,是在赢大钱之后,小妾杨氏杀了男方是在她得宠之后,落魄商人张氏杀了店里的人是在他突然有钱之后……这些案子中,除了小六的阿爷,每个杀人者作案之前都有一段春风得意的时候。」
温情:「虽然这些死人案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但他们被视为怪异的原因是因为每个杀人者杀人的时候,身上都会升腾起一股诡异阴冷的黑气。」
「而在那股黑气之后,他们或变得暴躁易怒,或变得像个杀人机器,最终酿成惨案。」
崔锦:「而她们在杀人时身体机能似乎能增强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阶段,这也是他们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杀低阶灵者或巫人的原因。」
宋崎沉默专心听着,末了沉吟片刻说道:「怪异案件共发生了十六件,孟修竹并不是每次都会出现……」
他抬手将几个卷宗挑出来,「他一共出来了八次,而每次都在普通人杀至少三星的灵者或混沌三境(相当于灵者三星)的巫人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
他顿了顿,看着温情和崔锦,突然反问道:「你们不觉得这些谋杀的人杀人后的死亡就像是在还愿吗?」
温情一怔,虽然澜沧不信佛教,并无「还愿」一说,但他还是很容易单从这两个字的表面就理解到其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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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他们向孟修竹许了自己的愿望,愿望达成后孟修竹便从许愿人那里收取代价,而这些代价就是……」
他用扇子指了指卷宗。
宋崎点头,他上辈子生活在现代,被小说漫画电视剧荼毒得比较多,像这种祈愿还愿的故事网上早就已经被写烂了,很容易让他第一时间想到它们。
「如果是祈愿还愿,小六的阿爷是怎么回事?」崔锦反驳:「按常理推断他的愿望,至少也该祈求小六的娘能卖个好价钱而不是直接将人剁碎吃了。」
宋崎想了想,不确定的说:「或许是因为……饿?」
崔锦脸色黑如锅底。
宋崎扫了一眼他阴郁得快要杀人的脸色,半开玩笑道:「卷宗了解得差不多了,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等找到孟修竹的时候直接向他问清楚吧。」
「比起杀人的动机,我更想知道,孟修竹和这些怪异为什么选中这批人,它们又通过什么方式降临?」
他说着抄着手直接往刑部外走。
天已大亮,依然下着小雨。
宋崎揉了揉有点疲乏的脸,从门栏处抓起自己二十四骨油纸伞,转头对两人道:「我回去准备一下,顺便补眠,明日清晨卯末辰初(7:00-8:00左右),你们那边三个上位星阶的人,我这边带着鹤空去寻孟修竹。」
「咱们明早,明珠楼见。」
第40章 大猪蹄子
宋崎与鹤空约在明珠楼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对京城不熟, 明珠楼又是他唯一知道的,视野宽阔、有昭示性、好找并且对所有人都公共开放的地方。
离开刑部后,宋崎并没有如他所说回去睡觉。
他去城西陋巷破旧的老店里吃了碗葱花面, 老店的面条筋斗,葱花幽绿, 配上秘制的香油和花椒, 香味扑鼻。
宋崎捧着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白汤。
那天晚上他买硃砂的时候无意中从店门口路过,不经意闻到店里飘出的鲜香,当时就觉得很好吃,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今日过来, 果然不负期待。
宋崎满足的眯起眼睛, 放下铜钱, 慢步转回宋府时, 鹤空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啃着一根水煮玉米,看到他回来,顺手将啃得七零八落的玉米棒子丢在一边。
「宋府开饭, 后厨煮了米粥,贩菜的奴僕今早送来了刚摘下来的玉米,煮熟了味道不错……早上宋大人等你吃饭,我帮你回绝了。」
「我哥呢?」
「现在应该在书房。」
宋崎走到他旁边,与他并排坐在门槛上。
两人中间摆放着一个藤编篮, 篮里放着四五根新鲜玉米。
宋崎将油纸伞收了斜靠在门槛边,用手撑着下颚跟他一起看雨。
他将他与崔锦的约定如实告诉鹤空, 并对旁边的人道:「鹤空。这也许算是我第一次真正跟怪异打交道,我们找到孟修竹后会发生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到。」
「我虽然对他们说你会跟我一起, 但我会遵循你的意愿,你如果不想去,可以留在宋府等我。」
「我有预感,孟修竹的实力肯定不止五星,他真身的修为有可能会比我甚至比你强上许多。」
宋崎说的是上次在禹州,孟修竹的巫人蛹扮做鹤空去宋府找他,被他诛杀时的实力。
鹤空显然明白巫人蛹和本体肯定有区别。
他从藤编篮里又拿出根玉米,沉默着咬了两口:「我是你的侍卫,自然有保护你的义务。」
「小主人去哪儿,做侍卫的肯定去哪儿。」
宋崎道:「你还是这么尽心。」
鹤空道:「我第一次遇见宋大人的时候,宋大人天选者身份还没爆出来,我那时遭人算计差点死了,是他花了我当时永远也还不起的银子救了我的命,我欠他恩情,不能让你死了。」
宋崎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他并不觉得鹤空是因为宋九思才保护他有什么不对,他和他哥利益一体,这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会觉得伤自尊。
他挠了挠有些湿气的头髮,也学着他从篮子里拿了一根煮玉米棒,晃晃悠悠去找他哥。
此时宋九思正在书房处理公文。
宋崎到的时候,他旁边已经堆了厚厚一摞文书。
宋崎不明白他哥在禹州是个卷王,到了上京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处理不完的公务。
他将手中的玉米棒盖在宋九思刚写了一半的纸页上,阻止了他继续工作。
宋九思轻飘飘觑了他一眼。
宋崎若无其事道:「哥。明天我约了人去郊外踏青。」
宋九思抬手将毛笔放在支架上,将玉米棒拿到一边:「胡闹……你跟谁一起?」
「刚认识的几个朋友,比较谈得来,就想着出去玩一圈。」
宋九思阖上才批了一半的文书:「什么时候回来?」
宋崎「哎呀」一声,整个人瘫在书房内唯一的黄花梨木卧塌上,滚了两滚,十分满意锦塌柔软的程度。
「据说上京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他从旁边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我也不清楚这些要玩几天……我尽量早点回来。」
宋崎道:「我从禹州带了两盆绿菖蒲到京,这段时日正是生长最关键的时候,哥你可要帮我照看好它们。」
宋九思淡淡回道:「让邢四娘帮你照看,或者你自己回来照顾,我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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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闷闷道:「可我就是想让你照顾它们,菖蒲死了,我可就要闹了。」
「娇气!」宋九思嫌弃的看着这个懒散成性的弟弟,走过去将书从他脸上拿下来:「怎么突然开始养花了?」
「哪有突然,我都养它们几个月了,只是平时让郉四娘照顾着罢了,它们现在不是生长的关键时期,我也不会专门提醒你……」
「更何况我是在养花吗?我是在养咱们兄弟的感情!」
宋崎毫无廉耻道:「我一盆,你一盆,万一哪天我出去玩或者你有公务出去办事的时候,看着这两盆绿菖蒲,就像是看着我和你一样亲切。」
「再等两年找个姑娘吧。」宋九思对他这种睹物思人的「小女儿心思」并不感冒,甚至还觉得有点矫情,直接釜底抽薪:「我是你哥,当不起你春心萌动。」
宋崎:「……」
鬼tm春心萌动!
他在这里跟他哥谈论纯洁的兄弟感情,他哥居然让他寻找爱情!
爱情是什么?能吃吗?
宋崎心里大嘆离谱给离谱他妈开门——离谱到家了,面不改色坦白:「好吧。我说实话,那两盆绿菖蒲是我用灵力和阵法通过特殊方法养出来的,真正长成后会有意想不到的功效,费钱费时费修为……我怕其他人照顾不好,死了可惜。」
「这就对了!」宋九思挑眉:「请人帮忙就请人帮忙,别说得那么矫情……」
他抬袖将书放回原处:「既然外出,务必小心,必要时将我送你的护身玉佩带上。」
宋崎在榻上打了个滚,用背对着他哥。
宋九思凝了他一眼,忽然唇角微微一勾,柔声说话:「崎郎。要睡回自己屋子睡,你如果还在这里打扰我,便将那《澜沧记》和《澜沧志》各抄十遍。」
宋崎吓得连忙逃出老远——
那《澜沧记》写的是澜沧大陆人文及地理风俗,与写政权更迭前前前前朝歷史的《澜沧志》并称为澜沧两大巨着,加起来洋洋洒洒十二三万字,真要他抄十遍,岂不是要他老命。
*
第二日依旧是绵绵阴雨。
宋崎带着鹤空刚到明珠楼,看到崔锦、温情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并排坐在塔楼用来给客人休憩的椅子上,看到两人走进,齐刷刷的朝他们看过来。
三人身后,还站着各自带来的手下,修为进度均在中位星阶或在与之等同的生死境。
宋崎晃眼扫过去,明珠楼里零零总总加起来十五个人,其中大半人他都不认识。
温情率先打破沉默:「宋小郎君。这是弥祖庙的大巫娄世玉,天醒三境(类似于九星)的巫仙,你可以直接叫他名字,也可以叫他娄巫仙。」
他用木制的镂空摺扇点了点座椅上唯一一个陌生面孔。
宋崎将伞从左手换到右手,抬脚踏进楼内,一边收伞,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那娄世玉几眼,马上就想起这是那天夜里,他醉酒时在东顺城大街突然拦住他的人。
那时他出现得突然又离开得突然,让他记忆深刻,而这人也是他目前为止见到的除他哥以外修为最高的人。
宋崎眯着眼睛将伞递给鹤空:「我和娄巫仙有过一面之缘。」
他对今日看到弥祖庙的人并不奇怪。
姻缘珠案件刚出来的时候,因为爆出让柳媛媛杀人的幕后真兇是巫人,对弥祖庙的风评冲击很大,当时身为弥祖庙大巫的娄世玉就已连夜进宫向陛下表明清白并发出了玄召令,号召门下寻找幕后巫人的下落。
如今这件事有了查明真相的契机,弥祖庙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宋崎也不废话。
他从腰上拿出关着巫人蛹的黑檀木盒子,直接进入主题:「巫人蛹。荧翅,长足,触角,复眼。分为母虫和子虫,母虫生子虫,子虫为母虫所控,可幻化为主人相貌,听从母虫命令行事。母虫现为孟修竹所有。」
「我们要找到孟修竹很简单,放了子虫,让它自己去找母虫,只要我们能跟得上它的速度就行。」
鹤空道:「就算母虫在孟修竹那里,你又怎么能保证孟修竹跟母虫在一起。」
宋崎道:「不能保证。但我知道他在等我。」
娄世玉「嗯」一声,发出疑问。
宋崎解释:「我第一次见到孟修竹子蛊的时候是在禹州,他当时故意挑起我的注意,被我『杀』了之后发出『期待与我京城相会』的邀请,但我到上京已经好几日,他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他不仅没有出现,还送给我徐戚恩的人头当做礼物……」
宋崎突然问温情:「温大人,大前日你可没告诉我那暗卫司的属官死在明珠楼顶层阁楼,你们发现徐戚恩头颅的日期是哪一日?」
温情:「正是你进京的那一晚。」
「与我预测的一样。」宋崎道:「孟修竹在京城等我却不见人,他在我刚上京城的那夜便出现了礼物,很明显他自然是知道我什么时候入京的。」
「他不见我的原因很有可能希望我去寻他……」
鹤空道:「这是一种很有可能的猜测,但不是唯一的猜测,有可能孟修竹觉得还不到见你的时机。」
宋崎右手摊平捧着巫人蛹盒子,左手轻轻敲了敲盒盖,让黑檀木盒子瞬间变得透明:「虽然只是猜测,但并非无迹可寻,我想到这种可能的另一个原因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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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里面的活虫对着在座的人,分析道:「孟修竹的巫人蛹在上京出现了七八次,每次被你们得手后都死得一干二净,只有我这一只,无论我怎样折腾得它生不如死,它都依旧顽强地活着……为什么它能活着?」
第41章 药吃了没
「根据巫人蛹子母虫之间的特性, 我猜测孟修竹能够控制这引路虫的生死状态……这只子虫也是他送我的引路虫。」
他说着启动黑檀木盒子上的阵法,对众人道:「至于我猜测是否有错,试一试就知道了。」
随着阵法转动, 黑檀木盒子的盖子在封闭了好几个月后第一次打开。
众人屏声静气看着,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巫人蛹整只子虫扑在木质的盒子里, 瘫成一张饼装死。
宋崎恨铁不成钢的用灵力戳了他一下:「小巫。起来了。这次我真的将盒子打开了喂!」
巫人蛹不动。
它这几个月被宋崎这个大猪蹄子pua惯了, 在它的心里,宋崎已经骗了它无数回。
人类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宋崎看它摆烂摆得极为熟练和洒脱,额头上冒起青筋,没有丝毫愧疚之心的将整个盒子翻转180°,直接让巫人蛹自由落地。
巫人蛹瞬间炸毛,扑腾着翅膀停在半空中。
似乎感受到了风的召唤, 一对触角小心翼翼地旋转了一圈后, 终于有了自己已经被被放出来了的觉悟, 口中发出「吱!」一声刺耳的声响, 风驰电挚朝明珠楼外面沖了出去。
*
巫人蛹速度比他们想像中还要快,除了鹤空、崔锦、娄世玉能毫不费力地追上去之外,温情只能险险跟上进度, 宋崎更是不得不藉助阵盘才能保持不被落下。
三人带来的手下被巫人蛹甩在后面,能跟上速度的人不过十之一二,很快几人便来到了城外。
五人跟着巫人蛹冲进破庙的剎那,巫人蛹像得到什么指示般,发出尖利的惨叫, 跌落地面化为黑雾消失无踪。
崔锦握着剑刺,浑身紧绷。
宋崎追虫运动过激, 此刻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温情扫了眼到处都是灰尘和碎木屑的地面,环顾四周:「这个地方, 是小六的阿爷和他娘寄居的地方。但上次我们过来查案的时候没有这么多的……」
他指了指堆积在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来的诡异雕像。
宋崎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他手的指示看过去,瞧见巫庙樑柱红漆褪色脱落,露出开裂的木面,梁顶上挂着巨大的蜘蛛网,蛛网连着褪色的帘布,四周墙面歪歪扭扭倒着木头支架,支架上面摆着无数奇形怪状的木头雕像。
而在这一群长相奇异的雕像中,巫庙的正中间伫立的几乎顶破庙顶的巨大雕像尤为诡异。
它蓬头垢面,头髮像是由无数蚯蚓或者纤长黏腻的触手组成,脸上是一片被毁得看不出任何人样的腐肉,尖利的兽齿倒长在脸上,几乎撑开了整张脸。
顺着腐脸往下是挂着腐肉的骷髅身躯,骷髅胸口无心,心口处是一个空荡的黑洞,枯骨上缠绕着腐藤似的血管和无数几乎只剩下眼白的眼球。
从宋崎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挂在腐藤上的、连结眼球的神经血管。
那眼球一张一翕,铺满血丝的眼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在一边通过血管吸食着藤蔓的营养一边在四处张望。
而顺着雕像的肩颈和双臂往下,手的地方延伸出老鹰的利爪,爪上指甲又黑又长,在巫庙阴暗光照下竟然泛出金属般的光泽。
那爪子看起来锋利无比,垂在腰部以下,搭在比他大数倍的巫人蛹上。
雕像下半身没有双足,它整个腰部连结着巫人蛹的背部,巫人蛹的翅膀张开,就像是雕像张开了翅膀一样。
众人都因为这突然出现的诡异雕像而皱眉。
宋崎从怀中摸出《魔诺书》,翻到巫人蛹那一页:
巫人蛹。
荧翅,长足,触角,复眼。
分为母虫和子虫,为童女莎娜造物。
母虫生子虫,子虫为母虫所控,可幻化为主人相貌,听从母虫命令行事。
母虫现为不死奴孟修竹所有。
比起上一次,书上的最下角多了一个状态标註:湮灭。
温情站在他旁边,见他突然拿出一本书,伸头看过去:「你这时候拿出本空白纸册做什么用?」
宋崎扭头看他:「空白?」
温情给他一个「?」的表情。
宋崎滚到喉咙的话语一顿,继而默不作声低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出现的「湮灭」两个字,心里生出奇异的感觉。
湮灭状态是量子物理学中的一个现象,物质和它的反物质相遇时,会发生完全的物质-能量转换,产生光子等的能量形式,简单点来说就是正反两个物质相遇便会产生爆炸,然后产生巨大的能量。
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这两个字?
正反物质相遇,虫与虫相遇……爆炸……能量……
宋崎收好《魔诺书》,脑中飞速旋转,抬头盯着巫庙中央巨大的雕像的瞬间忽然大声道:「小心!」
随着他的唿喊,巫庙内的雕像仿佛受到地震摇动起来,发出木头碰撞的叮咚声。
一片比整面墙还大的黑色虚影盘旋在房顶上。
阴风传来,巫庙变得阴冷幽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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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世玉反应极快,腕上白玉串珠脱手而出,狠狠打在头顶的阴影上。
玉珠擦过房梁,擦出火花似的幽暗蓝光。
空气中似乎传出了虫鸣的叫声。
似惨叫又似催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涌来,声音似近似远,强烈地影响着宋崎的思维。
宋崎浑浑噩噩,忍着快要炸裂的头痛,强制抵抗着似乎从虚空中传来的召唤,勐然打开腰上剩下的漆木盒子,抓起鸳鸯玉佩一个闪身将它往雕像黑洞似的胸口按了上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虚空中的气场像水波纹一样晃荡开来,巫庙天地自然气机骤变。
*
等宋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斜躺在一间用泥土垒成的屋子里,身下是干燥的茅草堆里,旁边是用苍木和竹子打造的木凳和衣柜,衣柜外面的竹子表皮已经脱落,露出空无一物的柜体。
阴天昏暗的光线透过房顶茅草的缝隙洒下来,照得早已龟裂的墙面呈现出一种恐怖游戏中油画般的略带诡异的颗粒质感。
宋崎从土墙裂缝中,甚至能看到外面长着扭曲枯树的院落和同样没有一点绿色的篱笆围墙。
天上暮霭沉沉,空气闷热,几只黑色的鸟影低空盘旋在远处,似下雨的前兆。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间很普通的、穷人住的茅草屋。
屋里家徒四壁,几乎连一件可以盖人的破布都没有。
宋崎一边在心里下评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
原本装鸳鸯玉佩的盒子空荡荡挂在腰际。
他垂目四顾,果然没有在屋子里看到任何类似于鸳鸯玉佩的东西,瞬间瞭然。
他的猜测没错,巫人蛹子虫是引路虫,巫庙是入口,怪异雕像黑洞洞的胸口是锁,鸳鸯玉佩是钥匙。
在巫庙的时候,他将鸳鸯玉佩按到雕像的胸口的剎那间,钥匙启动,他们因为受到巫庙内小范围的天地自然气息动盪而转换了空间。
只是不知道此刻鹤空、娄世玉、崔锦和温情又在何处?
他撑着地准备站起身,抬手摸到不知是谁放在他旁边的土胚碗,低头看到碗里装着殷红的、略带粘稠的水。
水中带着一层淡淡的药腥味,有点像药,又有点像掺杂了血的味道。
宋崎只稍稍闻了一下,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放下土胚碗,拉开门,一个身高只到他腰际的侏儒老头儿拦住了他。
「宋小郎。你身体不好还出来吹什么风,孟郎中给你开的药你喝了没?」
侏儒光着脚,穿着一身大巍贫农常穿的粗麻布衣裳,衣裳破破烂烂挂在瘦骨嶙峋的骨架上,手中握着一只比他本人还要高的镰刀。
宋崎看着他几乎大到可以撑满半边脸的眼珠子,微微一笑,道:「啊……正准备喝,就是有点烫。」
「你都病了很久了,我求了许久才从路过的孟郎中那里为你求了一点药,等你喝了药身体好了,咱爷俩就可以去参加新娘出嫁礼。」侏儒逼近宋崎,让他往后退。
许是想到开心的事情,他端起土胚碗递给宋崎的时候,长满锋利兽齿的嘴巴裂开,笑得整个脸都扭曲起来:「好饿……参加婚礼,有……吃……」
宋崎眯着眼睛接过,看着碗里面红彤彤的颜色,刚才侏儒说话的时候,唾液滴在碗里搅起细微的涟漪,让宋崎彻底看清楚了里面的水原来不是水,而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红色虫子。
他忍着反胃,笑着注视着侏儒的表情,心里盘旋着是将这东西「喝」了还是不小心摔了,手端着碗方倾斜一点,便见那侏儒原本充满笑意的眼里瞬间露出凶光。
宋崎端碗的手一顿。
「新嫁娘的婚礼是什么时间?」宋崎漫不经心地问。
「五天后,不过也要等你病好了才能去,新娘子夫家不准有病人去给人过了病气。」侏儒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边慈祥的笑道:「喝吧。再等就凉了。」
宋崎甜甜的「嗯」了一声,慢慢将碗靠近自己,心里测算着杀了这个侏儒的可能,忽然院子里传来「咯咯」的一声响,侏儒笑容一收,立马暴躁起来。
「滚犊子,这些野鸡崽子竟敢逃出篱笆……」说着勐的一挥镰刀对宋崎道:「宋小郎。你就在这里好生呆着,我去宰只鸡正好给你养病,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将药喝光,不然……」
不然什么,他没有说,宋崎心里却明白。
他靠在门框上看侏儒骂骂咧咧走出去,不过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阵鸡鸣和翅膀飞扑的声音。
宋崎趁此机会把那些血红色的虫子倒进装鸳鸯玉佩的盒子里……
刚布置好阵法,便见侏儒已经拖着一个人从旁边走了过来。
地上的人被砍了头颅,脖子上碗口的疤上留着血,许是因为刚被杀死,四肢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
随着侏儒走进,很快院子里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第42章 孟大夫的信
「宋小郎。药喝完了吗?」侏儒老头儿张开血盆大口笑得一脸褶子。
宋崎点点头, 「喝了。」
「我怎么没有闻到味道……」侏儒老头儿铜铃大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两圈,将尸体摔在地上,对宋崎说道:「你弯下身来让我闻闻。」
宋崎凝神看了眼地上的尸体, 勾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顺从弯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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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老头儿凑近宋崎的脖子闻了又闻,终于嗅到似有若无的药香味, 这才裂开利齿笑了起来。
「好孩子。」侏儒老头儿道:「你乖乖在屋子里休息, 等我将这只野鸡的毛扒了,晚上给你炖汤喝,咱们槐荫镇多久没见到有野鸡飞来了……」
宋崎看着侏儒老头儿拖着尸体越走越远,忽然朗声问道:「孟郎中有没有给我医嘱,我的病要喝多少副药才能好?」
侏儒老头儿脚步一顿,头颅旋转180°, 阴森森看了宋崎好一会儿, 又「啪嗒啪嗒」拖着尸体走回来。
「看老子这狗日的记性, 差点忘了, 孟郎中让我转交给你一张方子,说上面都是些治病的注意事项,我不认识字, 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宋崎。
宋崎看着被侏儒老头儿染血的手指煳得乱七八糟的信纸,抖了抖打开,很快便将上面的字迹看完。
他眼睛都不眨的笑着说道:「孟郎中说我的病情复杂,今天喝的药很可能不能让我完全治癒,让我去他那里, 他帮我复查一下身体。」
侏儒老头儿面色大变。
他阴恻恻地看着宋崎:「不可能!明天天晴,孟郎中为什么会叫你出去。」
宋崎神色自若将信纸递到侏儒老头儿面前:「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让我天阴了过去呢……你可以去帮我问问他。」
侏儒老头儿神色奇异的动了一下,脸上透着古怪的狰狞。
宋崎指尖一动, 缩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滑下一张符纸。
他看着眼珠子充血的的侏儒老头儿,笑得像个天真纯粹的孩子。
「阿爷。你能帮我问问孟大夫吗?」
两人沉默僵持片刻后,侏儒老头儿收起脸上的抽搐,勾起奇异扭曲的微笑。
「宋小郎。你最好不要骗我。」他一把抓过信纸丢在地上,甚至还暴躁的踩了两脚,骂骂咧咧拖着尸体走了:「天黑不安全,晚上早点休息。外面有……不要到处跑。」
宋崎等他转身,脸色立刻恢復成面无表情,直到侏儒老头儿消失在厨房里,这才将手搭在脖子他刚才闻嗅的地方,从上面扯下一张符纸。
符纸中心包裹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虫子。
它们被禁锢在符纹上不断地蠕动着,就像是一滴活血沾染在符纸最中心的位置。
宋崎手指微动,黄色的符纸无风自燃,很快便将这些虫子燃烧殆尽。
这些虫子怕火。
宋崎垂目看向地上的灰烬,心里评估着,从袖子里重新拿出一张禁锢符,伸手从门框处抽了一根稻草,隔了灵力从盒子里挑出一滴,如法炮制滴在符纸上,折成两折扣在漆木盒子盖子上。
他弯腰捡起被侏儒老头儿揉成一团的信纸,将信揣入怀里。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丑得一如既往地熟悉:
宋小郎君:
阿尔塔罗斯在上。
祝贺您进京的礼物您还喜欢吗?
很抱歉知道您到上京后我一直没有时间来找您。
但我很高兴您愿意亲自来寻我。
我将您引到我所在之处。
这是众神庇护的地方。
新嫁娘的婚礼是槐荫镇近日来最大的喜事,也是久困战争的镇民们唯一值得庆贺的事情。
神愿意施捨这点时间为镇里的新人送上祝福和庇护。
如果您愿意替我参加完新娘的婚礼后再来见我,我愿意回答您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希望您能在我的乐园玩得开心。
祝安。
孟修竹亲笔
宋崎沉默的看着这些丑得天怒人怨的字迹,微微挑了一下眉,突然有种自己在玩恐怖解密游戏的既视感,而他在这个空间扮演的是侏儒老头儿的孙子,一个生病的病人。
孟修竹就像是游戏中的npc一样,从他的巫人俑第一次现身禹州到现在,他一共给他留了三封信,每一封都无不带着引诱的味道。
特别是这一次,他将他拉入充斥着怪异的空间后,竟然破天荒地给他做了两个指示性很强的目标:
一、参加完新嫁娘的婚礼。
二、找到他的真身。
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但他综合现在所处【槐荫镇】【久困战争】的环境,他觉得自己有几个疑问需要确定。
假如他真把孟修竹所在的空间当做一个恐怖游戏来玩,他角色扮演是病人,那么崔锦、温玉、娄世玉和鹤空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他们会不会收到同样指示性的任务?
希望他们不会不幸的扮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东西。
宋崎有点担心的想。
他刚才看到那侏儒老头儿拖着的「野鸡」穿着暗卫司下属统一的服侍——
当时跟上他们几人的下属总共只有两人,均是六星的实力,现在游戏才刚开始就有一人已经被杀死在鸡圈里,可见这槐荫镇里怪异们的危险程度。
这也是他刚才没有跟侏儒老头儿硬碰硬的原因。
能够瞬间秒杀六星灵者,侏儒老头儿的战力最起码在八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厨房里开始飘来鸡汤的香味。
侏儒老头儿端着一口缺了口的陶锅放到院子内唯一的石头桌子上,用木棒搅着锅里的「鸡肉」。
宋崎站在门口看着,很容易的就看到锅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手脚和碎肉,那些肉慢慢融化在血水里,很快就能溶成一锅浓郁的「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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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感觉自己有点困,他反身关了房门,躺在稻草堆里闭目养神。
直到阴冷的凉风从墙缝里传进来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侏儒老头儿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宋小郎。」老头儿敲了敲门,见里面没人回答,静了片刻,透过门缝瞧屋子里的宋崎,看到他唿吸平稳,偌大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脚步声渐渐远去。
宋崎依旧在睡觉。
月光躲过阴云从破旧的梁宇上照下来,照得他脸上一片静谧。
隔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窗户上突然跳出两颗浑浊的眼珠子。
眼珠子被血管和神经吊着悬挂在窗框上,晃晃悠悠地盯着着里面睡得人事不醒的人。
几乎只剩绿豆大小的瞳仁转了好几圈,这才在窗框上弹跳了两下,重新回到侏儒老头儿的脸上。
老头儿站在窗户外看着宋崎整个身躯窝在草垛上,直到月亮的光影又一次淹没在阴云里,这才离开。
宋崎平心静气,闭着眼睛,听着侏儒老头儿的脚步声真正远去,直到院子里的竹篱笆传来「吱呀」一声响,这才打开了房屋的门。
如果他没有猜错,侏儒老头儿现在是要去找孟大夫核实纸上的内容。
他觉得孟大夫虽然大概率不是孟修竹的真身,也跟孟修竹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跟在后面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宋崎从屋内走出来。
石桌子上的锅里的「鸡汤」只剩一半,鸡圈里空空荡荡,看来那下属便是里面唯一「鸡」。
宋崎沉默的看着半锅「鸡汤」,想了想,从厨房里找了一个破汤壶,将汤倒进去,戴在身上,贴了个隐匿气息的符纸,尾随在老头儿的后面。
槐荫镇是一个荒凉的边境小镇,镇子不大,至少比起禹州淮安城要小上许多。
镇里房屋低矮歪斜,路与路之间也分外狭窄。
道路两旁花草树木光秃秃的,几乎连一点绿色都没有。
恍眼看过去,就像是梵谷笔下的油画,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带着模煳的扭曲。
宋崎跟着侏儒老头儿,那些零星悬挂在房檐下的白色灯笼成了这镇上唯一的光亮。
他不敢离侏儒老头儿太近,只得远远吊在后面,看到侏儒老头儿胸前挂了一只汤壶,脸上挂着谜之满足的微笑。
他每走了一段路,便在有灯笼的屋子的屋檐下歇息片刻。
而他歇息的方式很奇特,总是摸出汤壶打开盖子将它凑在鼻子上闻闻,脸上露出垂涎又贪婪的神色,一副想喝又竭力痛苦忍耐的模样。
宋崎手中握着匕首,贴墙站在屋檐的阴影下看他。
由于他分外小心,还特意避开了房屋窗户的位置。
就在侏儒老头儿第四次停下来歇息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铜锣清响,一个长着老鼠脑袋,穿着破旧草鞋,脚上戴着长长脚镣的打更人从街角转了出来。
铛——!
「天干地燥,小心火烛。」
冰冷的锁链配合它报更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尤为森冷。
阴风吹过。
白色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歪。
内置的烛火火星爆出「呲」的一声响,妄想将白色的罩子烧成灰烬。
打更人一边走一边唱,缓步朝宋崎和侏儒老头儿的方向靠近。
宋崎看到侏儒老头儿佝偻矮小的身躯一抖,仿佛惊到了似的,勐地摸了一下胸口上的汤壶,整个人退到屋檐下往墙面挤,他胸前挂着的汤壶几乎要被他挤得陷进墙里。
第43章 深夜打更人
宋崎眼神一利, 无声无息跳上房梁,藏在瓦片的阴影下。
「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咯。」
打更人唱出第二句, 白色的灯笼闪了两下。
四面八方开始出现悉悉索索的声音。
宋崎在古墓里练出来五感让他敏锐地察觉到灯笼映照之外,原本漆黑的墙脚和道路像是被笼罩了一层虚幻的黑雾, 黑雾中隐隐约约出现无数魑魅鬼影。
鬼影绕过灯笼照射的范围, 无声无息窜入街道。
它们像排长龙似的跟随打更人亦步亦趋往前走,画面诡异和谐得让他想起了现世的湘西赶尸。
整条街的温度骤降。
宋崎缩着脖子,垂目看到房屋的墙面上也开始显出鬼影的轮廓。
侏儒老头儿五根手指死死抠在墙上,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墙壁里面,而他后背佝偻弯曲成一个特别不自然的弧度,仿佛有无数双手推着他, 希望把他从墙边推开。
很快他就被影子们推到了大街上。
打更人鼠脸对着侏儒老头儿, 摆动了一下鬍鬚。
它细长的眼睛包裹着黑布, 但这并不影响它的视线。
只听「咣铛」一声清响, 锁链裹着侏儒老头儿拖到自己面前。
「芩三儿,半夜三更你不在家里守着宋小郎,到街上来做什么?」打更人阴恻恻的问:「如果宋小郎跑了或者死了, 与其让将军到时候发怒问起责来,不如我现在就把你绞死送给祭司大人做墨料。」
「宋小郎被县主餵了毒药身子一直不利索,今早还吐血昏迷,我担心他撑不到五天后的婚礼……」
侏儒老头儿芩三儿悄悄将汤壶往怀里更深处藏了一点:「孟大夫医嘱让宋小郎明天去复查,明天天晴, 我觉得宋小郎在驴我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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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暴躁的剁两脚,兇狠笑道:「如果我知道他在骗我……我定要将他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吃了。」
听到侏儒老头儿要割肉, 打更人鼠脸上露出垂涎的神色,唾液滴滴答答顺着尖牙往下淌, 很快在地上聚成了一小团。
他竭力忍受着吃肉的欲望,用长满毛的手背摸了一把嘴上的口水,脸上露出忍耐的痛苦:「宋小郎要参加五天后的婚礼,暂时不要杀他……咱们槐荫镇被困这一年多时间连只鸟雀儿都飞不进来,今天居然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跑来了几只野鸡……」
听到「野鸡」二字,街道上黑影人头攒动,似在无声沸腾。
道路两旁,原本漆黑的房间里亮起昏黄晦暗的灯光,光芒从窗户里透射出来,印出影影绰绰的人的影子。
打更人挥着锣锤狠狠敲了几下铜锣,抬手从虚空中抓了一只黑影往嘴巴里塞去,呲牙咧嘴的吼道:「大半夜不睡觉闹什么闹!都给老子安安静静滚回去趴着!滚!滚!」
「肉!肉什么肉!他妈的老子大半年没沾荤腥儿,嘴巴都快淡出鸟儿来了,哪里轮得到你们!」
街道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尖利的惨叫,宋崎看到窗户里的人不甘心的骚动了片刻,灯火在打更人漫骂声中熄灭了。
「等到了县主的婚礼宴会……」打更人毫无滋味的咬着鬼影喘着粗气骂骂咧咧,脑中幻想着野鸡肉的美味,肚子终于忍不住发出飢肠辘辘的叫唤声。
侏儒老头儿神色僵硬,不做痕迹地摸着汤壶往打更人的方向离远了一点。
宋崎蹲在房樑上,看着墙壁上鬼影即将蔓延到房梁,听到打更人恍恍惚惚说道:「县主好狠的心,竟然对自己的情郎下如此重的手,如果不是祭司大人反应快,只怕我们无法对将军交代……」
「将军的婚礼,偏偏要新嫁娘的情人参加……」
侏儒老头儿拖着镰刀准备继续往镇子中心走,刀锋在地上摩擦出「呲呲」的声响:「至少要拖到婚礼……」
「没错。」打更人嗤笑了一声,偏头对侏儒老头儿道:「芩三儿。夜禁开始,阴阳颠倒,哨兵和巡逻队的人就快来了,你得在巡逻队出行之前赶快回去守好宋小郎……不然等……哪儿来的人肉味……」
他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侏儒老头儿停住脚步,顺着打更人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白色灯笼之下,一个瘦弱的少年握着磕了缺口的汤壶站在烛火的光晕里,微笑着看着他们。
少年掀开壶盖,鲜香浓郁的鸡汤香味飘进鼻尖,打更人贪婪地盯着宋崎手中的汤壶,喉咙里不断吞咽着唾液。
侏儒老头儿静了一瞬,待看清他手中的东西之后,发出声嘶力竭的暴怒声:「该死的宋小郎……我的汤!」
他还没有吼完,宋崎已经将汤壶朝着两人狠狠砸了过去,打更人再也顾不得伸手去抢,侏儒老头儿紧跟其后。
「砰」的一声。
汤壶刚落在两人头顶不到五公分的距离突然爆炸开来。
陶片四分五裂,美味汤汁泼了侏儒老头儿和打更人一头一脸。
醇香的味道吸引周围的黑影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熄灭的窗户重新亮起了灯。
窗户上的人影更深了些。
宋崎眼神浅淡地落在已经气得双目通红,眼珠子都从眼眶里掉下来的侏儒老头儿的脸上,气定神闲地说道:「阿爷。你给我剩下的这一半汤我不喜欢,现在还给你,比起这一壶,我更喜欢你怀中那一半精华。」
打更人一顿,神色愕然,裂开嘴将脸转向侏儒老头儿。
侏儒老头儿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狂暴之中:「啊啊啊啊啊我的汤!宋小郎!我要扒了你的皮,卸了你的四肢,将你的骨头一根一根抽出来……我要杀了你!吃了你的骨血……杀了你!杀了你!」
侏儒老头儿握着镰刀,一个闪身上前,直直地朝着宋崎脖子上砍过去。
「叮」的一声玉器破碎的脆响,一阵水波纹从虚空中荡漾开来,侏儒老头儿镰刀在距离宋崎脖颈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偏移了方向。
两相交击,镰刀刀锋被震得发出嗡的一声轻吟。
宋崎头颅微微一偏,闪着冷光的钩尖擦着他头顶飞过,划破挂灯笼的柱子,发出「咔嚓」一声轻鸣。
宋崎摸了摸被削掉的髮丝,垂目凝了一眼落在地上燃烧起来白色灯笼,脸上笑意加深。
果然即便有阵法的加持,六星对战八星还是太勉强了些。
他手中握着一块裂了缝的阵盘,垂眸看着鬼影吞噬着黑暗,心里无所谓的想,他果然没有猜错。
这些魑魅魍魉被打更人召唤出来后,只能在没有光亮的黑暗下行动,而被白色灯笼照亮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保护区,它们能够保护夜行的路人不被鬼魅吞噬,但会将人暴露在打更人的视线中。
是被鬼魅吞噬还是被打更人发现杀死,这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有点难办啊,听打更人刚才的口气,晚上还会有巡逻人和哨兵出现在槐荫镇街道上,等它们出来后,恐怕连打更人和侏儒老头儿都要退避三舍。
如果它们与打更人一样,是「保他存活到婚宴」的一派还好,如果是新嫁娘那方的人,只怕刚打个照面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最好的办法,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宿一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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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心里想着,手上干净利落摸出一张燃烧符,眼看着鬼魅在符火的映照下一点点后退。
他现在暂时不担心自己成为第一目标,因为对于一群因为战争被久困在槐荫镇,飢肠辘辘的「饿殍」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一壶美味的鸡汤更让人垂涎。
果不其然,侏儒老头儿在砍他一刀未遂后被打更人的长锁链缠住了。
侏儒老头儿表情兇狠:「打更人。你也想抢我的鸡汤?」
「怎么能是抢!芩三儿,你也是槐荫镇的人,对于槐荫镇的镇民来说,食物是最珍贵的资产,你抓到了野鸡却背着我们私藏,这在槐荫镇是恶毒的行为,我们槐荫镇所有镇民都有权对你实施惩罚。」打更人面色变得阴沉。
他们四周房屋的窗户被打开,露出里面廋得皮包骨头的怪物。
怪物们有的脖子上缠着绳索,头大如斗,有的浑身湿漉浮肿,冒着脓疮,有的肩背上的肉被血淋淋地割了很大的疤口,腐肉从伤口处蔓延至全身,身上爬满了米粒大小的蠕虫……但无论怪物如何奇形怪状,无一不是长着细长而尖锐的利齿,手脚纤细得就像是绳子……完完全全就是死都死都死不安生的饿殍。
它们徘徊在窗口,手脚按着窗框,仰头看着侏儒老头儿,长着肉蹼的手指撑在窗框上,嘴巴裂到耳根……就像是诡异而欣喜的笑着想要去抢夺街上浑身散发出美味食物香气的人。
而围着侏儒老头儿、打更人和宋崎三人的,还有无数隐匿在黑暗中的魑魅,他们影影绰绰晃动在阴影里,不断变幻扭曲成了一个飘渺地虚影。
宋崎靠着断裂的柱子,舔了舔干裂的唇,慢慢往后退,看到打更人直视过来的视线几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在这个时候露出一丝半点逃跑的迹象,即便打更人再想留着他到婚嫁当日,也会用他长而锋利的铁锁链直接刺穿他的脑袋。
第44章 金钱的歧视链
三方进入对峙——准确地说是侏儒老头儿和打更人在对峙, 宋崎被迫站在他们不远处被一群怪异围着。
他靠在断了半截的灯笼柱子上,扫眼瞟见房屋里的饿殍已经从窗口处钻了出来,包围他们的鬼魅们也因为空气中飘荡着的香味逐渐变得躁动, 脸上的笑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些饿殍们对食物充满了极端变态的渴望。
对于在战争中被饿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侏儒老头儿怀中的鸡汤更美味, 也没有什么比散发着鸡汤味道的人肉更美味。
只需要一点点的引诱和契机, 控制者和被控制,猎人和猎物的立场便分秒立转。
而他作为猎物中的一员,唯一要做的,便是如何在已经发狂了的猎人中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
宋崎手中的符纸化为灰烬落到地上。
当灰烬中唯一的火星熄灭时,打更人铁锁链扣着侏儒老头儿的镰刀,张开细密而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他的脖颈, 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侏儒老头儿顿时发出一声悽厉无比的惨叫。
浓重的血腥味与带着鸡汤味的肉沫飞溅, 刺激得周围的猎物们彻底失去了理智。
鬼魅与饿殍蜂拥而上, 层层叠叠, 不断地攀爬在侏儒老头儿和打更人的身上,少部分窜到宋崎跟前,张开锋利的牙齿想要将他撕成碎片。
宋崎从袖中滑出匕首, 狠狠砍断了一只快要抓到他脸上的饿殍的手,运转修为迅速远离了打得最激烈的侏儒老头儿和打更人。
这两人身上鸡汤的香味仿佛极品的春,药,不仅吸引着一群又一群鬼魅和饿殍的目光,更是引发了它们疯狂的追逐。
耳边传来兇狠的唾骂和撕咬咀嚼的声音, 侏儒老头儿和打更人所占据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两团散发着腥臭的背影。
地上饿殍的尸体遍地,黑色的血液从它们身上流出来, 将黄土地面染上了厚厚一层血脂。
就连周围鬼魅的虚影也更飘忽起来。
宋崎抵抗着饿殍的攻击,给自己身上贴上隔绝气味的符阵。
带着乱七八糟的符纸还是有用处的, 至少比隔空绘阵更省力气和时间。
而省的这点时间和气力在关键时候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杀伤力。
宋崎一手握着匕首,一手夹着阵符不要钱的往外面甩,闪身跳到饿殍的房顶上。
火符能驱逐怕亮的鬼魅却无法驱逐发狂的饿殍,少部分饿殍仍旧在后面穷追不捨。
宋崎屏住唿吸,快速从房顶上跑过,顺着一盏又一盏的白色灯笼,往槐荫镇东急奔。
幸好这些饿殍虽然攻击力大,但速度并不快,以他现在的时速勉强能压过它们一头。
但这样始终不是办法。
宋崎顿住脚步,站在挂灯笼的木头架子上,将已经皲裂的阵盘抓在手心,眼神一厉。
一只手突然拍在他肩膀上。
「巡逻人刚从街道走过,动作太大吸引了他们过来会很麻烦。」有人在他背后用暗哑的声音说道。
宋崎脸上的神情微妙的停顿了一下,顺从的将杀阵换成了防御性阵纹。
只听「咚咚」几声闷响,饿殍一个接一个撞上阵墙,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从房顶滚到地上,很不幸地将摆放在路边的摊位砸得四分五裂。
离摊位最近的房屋窗户突然打开,空气中传来暴躁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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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被人搂着躲在房顶阁楼的阴影里,看着一个全身长满脓疮、有着青蛙身妇人头的大肚怪物从房间里冲出来,将那些饿殍使劲往地上踩,一边怨愤地瞪着满地的血污和碎肉,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凄嚎。
「妈的一群贱货!穷鬼!破落户!敢砸老娘摊子,老娘要你命!贱货!穷鬼!破落户……」
宋崎:……
原来怪异和怪异之间,也存在金钱的鄙视链。
这满是铜臭味的万恶世界!
他转过头,木然地去看娄世玉的脸。
娄世玉戴着兜帽,墨黑的髮丝藏在耳后,金珠顺着耳畔垂吊在肩上轻微晃荡,浑身上下除了衣裳有几分褶皱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这让宋崎感到欣喜。
宋崎平静的收了阵盘,这些饿殍虽然实力跟他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怪异,但经不住数量繁多,经过方才那一下,阵盘上的裂纹又扩大了一点,这让宋崎不得不怀疑只要再来一次刚才那种程度的攻击,阵盘分分钟报废。
用玉石做阵盘还是太勉强了些,宋崎有些遗憾的想。
娄世玉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宋崎,发现他并没有受伤,眼角微张,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
他指了指楼下,又对宋崎竖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崎放缓唿吸顺从看去。
很快街角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一支穿着鱼鳞铠甲的骷髅兵出现在摊子边,抬起长矛将刚才还耀武扬威,骂骂咧咧的「妇人」一枪捅了个对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清扫了剩下来的饿殍,沿着街道远去。
宋崎看到他们衣服背后绘着一个大大的「巡」字,便知道这是打更人口中的巡逻兵了。
「这些怪物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个性。」宋崎调整了一下唿吸,握着匕首靠墙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挑起眼皮看娄世玉:「没想到我第一个遇到的活人竟然是娄巫仙。您一路有看到其他人吗?」
「我刚睁开眼睛就被镇上的居民追着杀,哪儿有时间找其他人!」娄世玉站在宋崎对面感慨的时候,背嵴挺得笔直。
他花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用手将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平整,又对宋崎伸出手道:「衣服。」
宋崎莫名其妙:「做什么?」
娄世玉:「地板脏。」
宋崎:……
宋崎斜靠在墙上看娄世玉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他见娄世玉执着地伸出手,妄想「借」他的衣服擦地板,冷哼一声,利落翻身用背对着这个洁癖。
娄世玉看着宋崎的后脑勺,抿了抿唇。
他怔怔地盯着铺满了灰尘和各种污渍的地板,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地扯了自己小半截袖子垫在地上。
为了避免其他地方沾到地面,他坐下去的时候,还故意将衣服撂起,放到自己大腿上。
听到动静的宋崎:……
他转过身看他缺了小半截袖子的外衫,对此人的洁癖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娄世玉曲起腿坐在衣服布料上,尽量让自己不倚靠任何地方:「宋小郎君。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这间阁楼里的怪异已经被我杀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
宋崎问娄世玉:「那些怪异追着杀你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吗?」
娄世玉:「啊……他们口中都疯狂地叫嚣着『野鸡』,想逮了我吃鸡肉,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不是人。」
「我在这里的身份是县主曾经的情人,被县主用毒药毒……还没死的倒霉蛋。」宋崎被他的冷幽默激得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喘着粗气,语气平静地说道:「娄巫仙。我猜测我们可能进入了我曾经破过的一个古墓的幻境中。」
娄世玉不解看他。
宋崎解释:「我在禹州的时候曾破过一个古墓,墓的主人生前只是个杂牌将军,地位并不高,但他有着超强的控制欲。」
「杂牌将军对亲王家的县主一见钟情,为了逼她跟自己成亲,带着军队围困住整个小镇长达六个月,饿死了成百的镇民……那个小镇的名字就叫做『槐荫镇』。」
「后来将军虽然得偿所愿,但因为他擅自更改军令,以下犯上,囚禁、控制并杀害了亲王家的县主最后被车裂……死的十分悽惨。」
宋崎:「据我知道的故事中,槐荫镇是一个大巍与晋国、西秦三国交界的镇子,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但县主并没有情人。」
娄世玉:「亲王和县主,为什么会常年居住在边陲一个十分不起眼小镇上?而将军既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与县主成亲,为什么又在故事的结局杀害了她?不合常理。」
宋崎静默半晌:「我能想到几种可能,但因为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少,很多东西都是主观臆测,我需要找个人陪我去县主府邸证实一下。」
他抬起眼睛看娄世玉:「槐荫镇上普通的怪物都这么厉害,我不确定在还没有与其他人集合的情况下,我们两个去县主府能不能全身而退?」
娄世玉手支着下颚,挑着眉毛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作为西秦与大巍的混血,眼睛是深沉的墨绿色,每当他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极端深情的错觉。
「宋小郎君。你要相信天醒三境的实力。」娄世玉脸上带着笑意的说道:「即便咱们遇到了同样拥有九星实力的怪异,我不保证能杀死它们,但我至少能保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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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等天一亮我们就去县主府。」宋崎脸上笑得真诚:「明天是晴天,这些怪异出没应该会受到阳光限制,我们白天去压力会小很多。」
「你为什么知道晴天对怪异有限制?」
「养着我的侏儒老头儿说的。」
「那你知道县主府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要成亲了……根据大巍的习俗,成亲前后七日,新娘家的宅邸会挂灯笼以求喜庆……方才我一路观察,槐荫镇上挂着的灯笼都是白色,但我可以猜测县主府的灯笼大概率是红色。」
第45章 你不是个人了
因为有了娄世玉的武力加持, 宋崎后半夜终于可以稍作休憩。
第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毒辣日光照耀在大地上,槐荫镇内房屋瓦舍被照得分毫毕现,就连原本有些干燥的黄土地也被烈日烤得滚烫。
宋崎和娄世玉透过阁楼的窗户往外看, 街面上空空荡荡,竟然没有一个怪异在街上游荡。
街边的房屋里不时传出响动。
长得奇形怪状的怪异们透过窗户的缝隙贪婪地盯着街上慢悠悠往前走的两人, 想出又不敢出, 不时发出躁动的嘶吼声。
如果这些怪异对烈日有所顾忌,那么白日里,也许是他们相对安全的时期。
宋崎心里估摸着昨晚追杀他们的怪异身上大部分都穿着大巍的服饰,按照大巍村镇布局的习惯,往东的方向歷来是达官贵人所在,如果他所料不错, 槐荫镇城镇布局也应该遵循着这个规律。
两人顺着这个思路找过去, 很快便看到一座修建得比四周低矮歪斜的房屋都要正常奢华的宅邸。
宅邸门前明晃晃的挂着两盏暗红色的灯笼。
灯笼的罩子崭新, 明明是最普通的样式, 在白墙灰瓦的映衬下无端透出让人背嵴发寒的毛骨悚然。
灯笼中间,漆黑的牌匾上,用黑白相间颜色拼凑出了「槐荫县主府」五个「阴森靓丽」的大字。
娄世玉站在门口, 踩着焦热的地面,顶着大太阳看着县主府门口的灯笼牌匾,评头论足道:「人皮灯笼,白骨裹髮丝牌匾,人眼珠子拼凑而成的字……甚好。」
「说实话, 用血将灯笼染成这样的红色配上这种奇形怪状的牌匾有点噁心……」宋崎站在他旁边,看着紧闭的院门问娄世玉:「对于主人来说, 不请自到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去敲门, 算不算是恶客?」
娄世玉:「算。」
宋崎淡淡的「嗯」了一声:「但是反过来想,如果县主真想要杀我,他肯定不会介意我这种羊入虎口的行为。」
「我很好奇县主为什么想要杀我这个前情人,但他的婚约对象将军却想要保我到婚嫁当日……」
宋崎说着已经穿过灯笼将手放在了门环上,拉着门环扣了两下门。
只听「吱呀」一声清响,县主府的大门无风自开,露出用水磨清砖雕嵌缝砌成的,比一般富人家族高出一倍的照壁。
娄世玉站在他后面,没想到宋崎的胆子竟然这样大,宋崎已经转过头,眨巴着眼睛看他,眼底露出明晃晃催促之色,仿佛再说:
快来保护我!
娄世玉滚到喉头的话一顿,突然有种自己明明应该是宋崎的长辈,是尊者,却被他当成了打手的微妙的既视感。
他忍住心底的复杂走上前:「你这样横冲直撞行为实在有点鲁莽。」
「我既然来了,总要见见主人……」宋崎微笑着看他走到自己面前,用一种极端真诚的语气说道:「我相信娄巫仙昨天所说,天醒三境的能力足够保护我离开。」
娄世玉:……
夭寿,这种自己赶着上前当打手的廉价感更强烈了。
两人跨进门槛,数根长着无数眼珠的粘腻的粗大藤蔓突然朝两人攻过来。
娄世玉眼疾手快,抓着宋崎一个闪身跳在照壁上,只听「轰然」一声脆响,水磨清砖基脚应声碎裂了一角,溅起石头纷飞砸在门背后,发出一连串闷响。
宋崎站在照壁上往下看。
一个全身长满脓疮、有着青蛙身人面头,身高两米五左右,身下长着无数触手的大肚怪物正在攻击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新嫁娘。
怪物上半身两只手的手臂被人顺着骨头剖成两半,臂上肉凹凸不平,零星破碎的挂在手骨上,手肘关节极不自然地反向扭曲着,就像是有人硬生生的将它的双手分成四只又剃了它手臂上的肉一样。
它暴怒着,被分开的每只手上都拿着农人做农活时常用的木棍、菜刀和猪草刀等工具,灵活地砍向新嫁娘,下半身像章鱼的触手灵活地游走在院子里,配合着它「四只手」的攻击,不断摧毁着院子里原本长势极好的花草树木。
而院子两旁的东西厢房里,无数像纸人一般惨白的脸贴在窗户上。
他们睁着死鱼一般的眼睛,面色僵硬的看着院子里的战斗,嘴角裂开成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怪异的弧度,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算在大热天也无端透出森冷的凉意。
宋崎挑眉冷眼看着,知道刚才袭击他们的藤蔓正是这触手,而新嫁娘就是他们正寻找的槐荫县主。
「院子里这只触手怪感觉很眼熟。」宋崎跟着娄世玉抬脚从照壁上跳到厢房的楼顶上,闪身躲过触手怪又一次的扫尾,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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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青蛙肚子像昨天踩着饿殍破口大骂的妇人脸怪物。」娄世玉搂着宋崎的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两只怪异的战斗圈子。
在他的视线里,显然无论是从攻击力道还是从招式灵活度上来说,长着触手的怪异要都要比新嫁娘更胜一筹,而新嫁娘似乎已经与触手怪战斗了很长的时间,明显有些力竭。
如果后续没有人能够帮助她的话,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会显露出颓势。
宋崎听着娄世玉小声分析,心里清楚娄世玉的经验是正确的,很快触手怪手上的菜刀砍到了新嫁娘的手臂上,捲起新嫁娘的腰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血液顺着血红色的嫁衣飞溅到地上,将嫁衣染成了更深一成的红色。
新嫁娘瘫在地上,身子微微的动了动,脸上的金珠面罩晃晃荡盪,露出完全看不出面目的龟裂的脸。
厢房中的鬼脸像一张张大饼摊在窗户纸上,脸上的笑容几乎裂到了耳根。
新嫁娘几个翻滚勉强躲开触手怪新一轮的袭击,晃晃悠悠站起来,很快又被触手怪再一次捲起撞到墙上。
呵!呵!呵!
触手怪睁着小蛇一般细长的眼睛盯着新嫁娘,喉咙中发出兴奋的咕噜声。
它勒着新嫁娘的脖颈,把她慢慢往自己的方向拖,握着猪草刀和菜刀的手在空中疯狂地飞舞着,嘴里滴淌着充满腐臭味的粘稠的液体,像一只捕捉了猎物准备进食的蜘蛛。
红嫁衣从地面滑过,殷红的血液顺从地滴落在碧绿色的草上,带出淅淅索索的声响。
娄世玉看着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目光滑到新嫁娘的手上,唿吸一窒,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瞬间僵滞。
他惊愕地看到新嫁娘食指上带着的镂空金指环,像子弹一般沖了出去,手腕一转,抬起骨鞭子打在怪物触手上。
顷刻间骨鞭像刀锋一样将卷着新嫁娘的怪物触手切成两段。
「啊!」
院子里的怪物发出一声异常愤怒的怒吼。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宋崎已经跟在娄世玉后面,飞快地拖着新嫁娘往后退,将她尽可能地拖到离触手怪更远的距离。
触手怪先是狂躁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待看到阻挡在新嫁娘前的娄世玉时,张开长满利齿的口忽然发出了一声狂热又刺耳的尖叫:
「肉!」
轰隆隆——
一声巨响,厢房的瓦片被触手掀飞,少部分砸在躲在屋子里的鬼脸的头上,砸得里面的鬼怪发出惨痛的唿叫。
就在这一刻,触手怪仿佛连整个神经都已经被牵动了起来。
他兴奋又疯狂地挥舞着触手和手臂向着几人的方向袭来,娄世玉握紧骨鞭挡在宋崎前面,每一招每一式就像是被算计了千百遍一样,精准地挡住了触手怪的每一个攻击。
宋崎斜靠在假山傍边,就着不不远处传来「砰!砰!砰!砰!」的背景音,将新嫁娘的金珠面罩理到两旁,抬手试探了下「新嫁娘」的鼻息。
他不慌不忙地撕了一片新娘嫁的嫁衣,将布料叠成绷带的样式,绑在他的伤口为他止血,心里还有闲心在想:
这手臂是被触手怪用菜刀砍伤,那菜刀看着就不像是正经洗过的,伤口有没有经过清洁也没有经过消毒和缝合,就这样用同样不干不净的衣服帮着简单包扎、止血,伤口会不会因为创口感染得破伤风?
他抬起新嫁娘的下颚,又看了看他被勒得深可见骨的脖子,扫眼敲了眼新嫁娘脸上惨白中透着焦黑的脸,道:「不知道你未来还是不是人,反正你现在已经看起来不是个人了,这么一点伤,对于怪物来说应该是小意思。」
「对吧?」
「温情。」
第46章 槐荫县主
温情躺在地上, 艰难的唿出口气:「你能让我靠你一下吗?头磕在碎石头上,不……舒服……」
宋崎:……
能逃命都不错了,现在还有精力想舒不舒服!
感觉这次带进来的两个人都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顺从地将他的头搬到自己腿上:「你为什么突然从大男人变成了女郎?」
「别误会!我只是穿了件女郎的衣服, 身体仍然是我原来的身体,男儿该有的身上一样没缺!」温情颤抖着声音解释。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在驴我。」宋崎伸手去摸温情的胸:「女郎该有的你没有吧?」
「当然没有!」温情抬手拍开他胡作非为的手, 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如果我是个女郎, 你敢这样摸,我就杀了你。」
因为喉咙受伤,他说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冷汗顺着额头密集往下流,看起来没有一点震慑力。
宋崎将手从他胸口处收回来,频频皱眉:「你的伤太严重了, 我担心用不着等到晚上, 你可能就会死了, 咱们必须得去找点能治疗你的东西。」
温情指着自己半面焦黑的脸:「我现在身体受到了异变没那么容易死。」
他说:「咱们躲在这里不安全, 将这里交给娄巫仙,你扶我去县主府仓库。」
他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领着宋崎绕过县主的屋子往仓库走去。
宋崎顺从地听他指路, 一边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槐荫县主?真正的槐荫县主在哪里?」
「我不知道。」温情道:「我跟着你们一起被突变的天地自然气机转换到这里,醒来后没过多久便异变成了这幅半人半鬼的模样,身边跟着一个叫觅儿的侍女总管,说我是槐荫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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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女呢?」
「现在应该躲在哪间屋子里吧,昨天后半夜县主府跑进来那只触手怪对我喊打喊杀, 府上的奴僕侍卫们躲的躲,藏的藏,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里苦苦支撑……直到你们到来。」
温情的脸上露出了苍白虚弱的苦笑:「似乎『槐荫县主』这个身份并不受府上的人待见,我说的话还没有一个侍女总管来得有用。」
宋崎:「刚才那个触手怪为什么突然对『槐荫县主』喊打喊杀?」
「那是槐荫镇上的平民怪, 我查遍了槐荫县主房里的县志、典籍和她记的笔记,上面记载槐荫县主淳亲王唯一的嫡女,身患异食癖,喜欢吃稚儿的心脏,自两年前她带着奴僕侍从到这里后做了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并不受镇上的平民待见,但她身份尊贵又很厉害,人人对她又怕又恨,却不敢反抗她……」
温情说到这里,顿了顿,松开宋崎的肩膀,推开了仓库的门。
「……但是从我昨夜经歷的情况来看,现实中的情况跟槐荫县主的记载的资料有很多冲突的地方。」
「如果槐荫县主真的是个厉害的人,为什么会被府上的侍女奴僕架空?」
「如果人人恨他怕她又不敢反抗她,那么跟我打斗了大半夜,将我弄成这个样子的平民怪又是什么?」
「所以我猜测……要么就是槐荫县主故意在笔记上美化了自己经歷,要么就是突然出现了什么契机,让那些原本能够忍受她的人变得不那么害怕她了……」
宋崎跟着他的指示一路看过去,槐荫县主府的仓库是很普通的仓库,甚至没有他哥在禹州的仓库大,但是里面藏了很多的铜钱、金银和粮食,摆着数十个黑木箱子。
宋崎将箱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军用利器和生铁,数量之多远超大巍律法中能允许收藏的数量。
他顿时明白了温情想说什么:「槐荫县主与他爹淳亲王私底下囤积这么多的违禁武器,还有金银粮食,是想密谋造反?」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温情从一个置物架上拿出一副地图递给宋崎:「槐荫镇地处西秦、大巍、和晋国交界处,虽然处于三国最中心的位置,但因为它四面环山,地理受限,并不能成为三国的商业交通要道,而槐荫镇居民又因为常年封闭,思维僵化,很容易迷信权威和被控制。」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利用他们做些什么事情或者在槐荫镇藏匿什么不该藏的东西,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又因为槐荫镇地处的位置,一旦密谋造反的事情被暴露,槐荫县主还可以快速地逃亡除大巍之外的其他两个国家……」宋崎看着地图上的标记,顺从的理顺了逻辑。
温情笑着表示肯定:「对!如果不是槐荫县主有异食癖喜欢吃小孩儿和杀人,也许还不会引起那么多槐荫镇镇民的怨愤……」
宋崎放下地图,挑眼就看到他一张鬼脸勾唇笑得诡异,默了默:「你为什么身体会突然变异?」
「我好像在刚到槐荫镇还没有清醒的时候,无意中被人餵了一碗粥?还是水什么的。」
「有印象是什么样的粥或水吗?」
「粘稠、红色的?我那时浑身无力,半昏半醒躺在床上,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只是觉得喝下去的时候嗓子发痒,难喝,还有点噁心。」
宋崎看他的眼神中带着同情。
他从腰上取出漆木盒子,敲了敲阵法,让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我想,你喝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粥或者水,而是这些血色的虫子,所以你才会觉得喉咙痒,因为它们在你喉咙里爬。」
温情瞳孔地震,整个人都懵了似的盯着宋崎手中的东西,惊恐的看着他。
「他们顺着你的食道往下爬,然后进了你的胃里,顺着肠道一路在你身体里生儿孕女……」
温情忽然捂着嘴巴大声干呕起来。
「别……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残忍的事情……呕……」温情崩溃的用手撑在置物架上,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不……呕……」
「当然也可能是我猜错了,毕竟我盒子里这碗也是我刚到槐荫镇的时候,侏儒老头儿想逼着我喝下去的东西,幸好我醒来得早,也幸好当时留了个心眼没喝……」
温情:「呕……」
宋崎:「要是真的喝下去,我甚至能感受到密密麻麻的血红色虫子在我肠胃里、肚子里乱爬,不知道这些虫子吃什么?会不会像寄生虫一样靠着宿主身体的血肉为生……啊,还有人体自然分泌的胃液能不能消化这些……」
「别,别再说了!呕……你……你……」温情几乎感觉自己的胆水都快吐出来了。
宋崎绝对是这些年来他见过的最惹人嫌的少年,没有其一,跟他哥小时候一样讨厌!
他崩溃地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虚弱地问宋崎:「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宋崎摸出《魔诺书》快速的翻着上面的内容,这本书上面记载的内容随机性很大,像个要人伺候的老爷子,有时候灵有时候不灵。
比如现在,宋崎就翻到了他们昨天的侏儒老头儿、打更人和娄世玉正在外面解决的触手怪,它们有个统一名字,叫做:
平民怪。
解释内容为:
受到诅咒和怨气而发生变异。
可杀之。
真是简单、明了,没有任何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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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找到血虫子的记录,但是我找到了关于人变异的记录。」
宋崎散散扫了温情一眼:「人受到怪异的污染便会发生变异,这种污染分为三种,一种是与怪异订立契约,就像是上京的花魁柳媛媛为了嫁入陈府而戴上了姻缘珠,受到感染而杀了陈氏全家……我猜测柳媛媛在与孟修竹订立契约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第二种就是人受到天地自然气机的改变,这种是需要在天时地利人和都达到的基础上才能发生的变异。」
宋崎抿了抿唇,《魔诺书》上面的介绍让他想到了十岁那年,他在清水河边,他哥为了就他与崔锦争斗时,那些死了的暗卫司侍卫的尸体异变。
幸好当时他哥修为特别棒,否则不知道那些尸体变异后又会生成什么样的怪物。
想到他哥,宋崎的嘴巴撇了撇,有些委屈,不知道他离开他哥「去郊外踏青」的这两天,他哥有没有想他。
什么都要靠自己想办法的日子,实在太累了。
要不是怕他哥担心,他才不会骗他。
想起宋九思,宋崎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第三种,便是像你这种倒霉蛋,被怪异下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至于解救方法……」
宋崎往后一翻,「第一种异变,因为是双方自动订立的契约,契约生成,不可悔改,第二种异变,死都死了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杀了就是,第三种异变……让怪异主动帮你解除或者……空白?」
宋崎懵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仔细看了看,的的确确《魔诺书》上后面写了个或者,然后就是空白。
竟然没写完?
这是谁写的,连着书都这么潦草,差评!
宋崎看着温情没有毁的小半边脸的脸色愈发苍白,语气中带着怜悯:「你还记得是谁餵你的粥吗?」
温情摇摇头:「我就只看到了一个红影子……」
「槐荫县主?」宋崎问。
温情道:「这县主府穿红色衣裳的不知槐荫县主一个,侍女总管觅儿也是红色衣服,还有槐荫县主的几个贴身的侍女也是红色的衣裳,如果是真正的槐荫县主,那么为什么我会被县主府怪异当做『槐荫县主』?」
第47章 嚣张的女奴
宋崎收了《魔诺书》, 深思:「有很多种可能的……温大人。你成为槐荫县主后,有人或者怪异们给过你提示,或者你自己有找到过什么特别的信息吗?」
温情沉吟:「什么样内容的信息叫做特别?」
「提醒你需要做什么任务或者完成什么目标?」
「没有。」
宋崎默然片刻:「我原本想着如果将这幻境或者说空间当做角色扮演游戏, 我是槐荫县主的情人,你是槐荫县主, 娄世玉是野鸡……相当于肉质美味能吸引怪异的打手。」
「咱们在角色剧情里相爱相杀, 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能够出去,但此时我听到你并没有收到任何任务提示,娄巫仙也没有收到任何的提示,有点不符合游戏的一贯玩法。」
「所以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把你当做槐荫县主的替身,或者说替死鬼,那么真正的槐荫县主一定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关注着你, 你能找到她, 咱们便有机会逼她解除你的异变……」
温情沉默的听着, 他没有听懂什么角色扮演, 也没有听懂什么任务目标,相爱相杀,但他模模煳煳地听懂了他说的意思:「槐荫县主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暂不确定……所以我才说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宋崎不负责任地说道。
温情:「不知道崔锦和鹤空现在在何处, 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或许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希望他们不会像你这样倒霉。」宋崎平静的吐槽了一句,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温大人。我综合了一下我们三人的情况,现在唯一得到提示的人就只有我。」
「孟修竹通过镇上的孟大夫给我写了封信,他让我参加槐荫县主的婚礼并且找到他的真身, 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你想去找孟大夫?」温情若有所思:「孟修竹和孟大夫都姓孟,但我觉得他不可能是孟修竹本人, 但他用此人的名义给你带信,这个行为确实有点微妙。」
「不错。」宋崎坦白说道:「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找到孟修竹并将他击杀才到了这里, 这个空间是孟修竹制造出来的,他应该比任何怪异都更了解它,我们找到他后,有很大机率可以从他那里寻得解除你身体变异的方法。」
「你身体的异变不解除,即便以后我们赢了回到上京,你也将不再是刑部侍郎温大人而是暗卫司怪异观察囚徒温倒霉了……」宋崎「幸灾乐祸」地调侃了他一句。
温情用一种看调皮后辈的目光看着宋崎,抬手去摸他的头,见他不满的躲开,笑着眯了眯眼睛。
「别摸男人的头!」宋崎呲牙。
就在此时,地面斜斜映出一个修长俊逸的影子,宋崎和温情偏头看去,娄世玉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浑身清爽,纤长的手指握着骨鞭,鞭上还淌着血。
娄世玉一甩骨鞭,血水滴答滴到地面,形成一条暗红色的血线,配着从外面斜照进来的光,映衬得娄世玉有种别样的美感——
特别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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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空间内尽是怪异,鹤空和崔锦不在,我和温大人的修为又都不高,多亏了娄巫仙仗义相助。」
宋崎眼神一亮,殷切切走上前握住娄世玉的手,面上带着营业式的笑容,柔声将他与温情两人交换得来的信息和猜测告诉娄世玉。
「娄巫仙。我和温大人刚才已经决定去寻孟大夫。」
他一边夸赞娄世玉修为高强,一边真诚地表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需要娄巫仙的保护,希望娄巫仙再接再厉,做个好打手。
温情与他接触了好几个月,知道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心里的弯弯绕绕多不胜数,不由摇头。
娄世玉虽然看着年轻,但他本身已经是个快大宋崎两轮的老人了,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自然听得出宋崎的夸赞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他作为一个尊者和前辈,凭着陛下对他的关注,也不会跟一个小辈计较。
他认真从宋崎传销式的夸赞中提取有效信息,垂眸抖了抖手上的骨鞭,道:「我猜想温大人没那么容易走出县主府。」
宋崎顿住,温情一针见血指出重点:「你是说……婚礼?」
「没错。」娄世玉简单解释:「宋小郎君,你年龄小尚未经歷过婚嫁,可能不太清楚大巍这边具体的习俗。」
「大巍人婚嫁前七天,不仅新娘府邸会挂上红色的灯笼昭示喜庆,新娘子更是需要足不出户的呆在闺阁里接受父母最后的叮嘱和教导,非特殊情况不得出去。」
「女郎于婚前外出,歷来被大巍的老人们视为是一种不守本分,不顾家族的无德之行,男子娶了这种女郎也不会获得幸福。」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棉帕,擦干净骨鞭上的血,漫不经心说:「宋小郎君。孟修竹既然想让你参加婚礼,那么槐荫县主与将军的婚礼大概率会如期举行,婚前的礼约也会按照规定遵守。」
宋崎淡淡地反驳:「但是我从温大人处得来的信息,槐荫县主本身就很特殊也很厉害,敢于与父亲一起密谋叛乱的人并不一定会像大巍其他女郎那样传统。」
「能不能出去,试试就行了。」温情说着,当先走出了仓库。
宋崎与娄世玉跟在他后面。
因为宋崎作为槐荫县主的「刺杀目标」,和娄世玉的「野鸡」属性,他们刻意与巍温情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已经有女奴和侍卫从东西厢房走了出来,在侍女总管觅儿的指挥下开始清扫庭院。
它们佝偻着身子,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兴奋而痴迷地舔舐着地上的碎肉和血迹,原本被娄世玉杀死的触手怪很快就被的撕咬得四分五裂。
不像在清扫,倒像在进食。
宋崎心里有些不适的蹙起了眉头,温情更是将头偏到了一边。
觅儿看到温情,用视线逼迫下人们停止动作,当先走过去迎接。
她左手端着一盏白色的烛灯,右手滴着血,后面跟着一个与温情一样面目焦黑,手拿新娘头盖的次等女奴,周围跟着数名身躯瘦长,脸白得像纸人一样的鬼影——正是方才打斗的时候一直匍匐在窗前的那些怪异们。
「县主。夜已深。奴伺候您回房休息。」觅儿朝温玉行了一个礼,渗人的声音幽幽传来。
温玉微笑:「房间里太闷,我想出去走走。」
「县主。夜已深。奴伺候您回房休息。」
觅儿抬手,鬼影们慢慢从她身后走出,踱步站成两排,作出恭迎的姿势。
温情脸色一沉:「主人家的事情哪里允许你一个奴婢插手!」
「县主。夜已深。奴伺候您回房休息。」
身后鬼影们站位再次变换,慢慢靠近温情,呈包围之势。
温情看着觅儿面无表情,手中的烛台上烛火由正常的明黄转为诡异的绿色。
他敏锐地发现在烈日的照耀下,她手中的烛火竟然没有被日光照得黯然失色。
「觅儿。作为侍奴,请注意你的身份!」
温情一巴掌打在拍在觅儿脸上,怒喝:「大白天太阳都要将人晒晕过去了,夜深什么深!滚!」
觅儿被打,脸颊像泄了气的气球凹了下去,下眼眶再也撑不住眼球,从眼睛里滚了出来,牵扯着沾血的神经吊在凹陷的脸颊上转来转去。
宋崎看到她身体僵住,本能地屈了一下手指。
觅儿裂了裂只剩一条缝隙的嘴巴,用带血的右手扶着自己脸颊上的肉,将脸皮慢慢捏起来,又将眼珠子重新按进眼眶,再次恭敬的弯腰,像个木讷的机器重复道:「县主。夜已深。奴伺候您回房休息。」
第四次的催促,她的声音更加阴冷了一点。
温情明明与她面对面的站着,却感觉她是趴在自己肩膀上,用嘴唇贴着自己耳朵说话一样。
背后爬上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他本能地想去抓腰袋上的扇子,蓦地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新嫁娘的衣裳,恍若无事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县主。夜已深。奴伺候您回房休息。」
温情垂下眼帘,沿着觅儿规划的道路,抬起脚步从鬼影中走过。
鬼影们影影绰绰地晃动起来,嘴角无声裂开。
觅儿后面的女奴拿着红盖头,笑得十分诡异地等着温情走近。
宋崎与娄世玉躲在扶疏的草木后面,看到温情越往寝殿的方向走,他的唿吸越来越轻,皮肤上也逐渐泛起诡异的青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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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一步,仿佛走的不是回县寝殿的路,而是通往异变的深渊。
「不能将温大人留在这里。」宋崎悄声用灵力传音道:「他脸上身上的轮廓线条开始产生变化,越来越像个女郎,恐怕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槐荫县主』了。」
宋崎指了指恭迎温情的鬼影:「这些鬼影刚才没有袭击你?」
「有。出来的被我杀了,躲在厢房里没的我也不想大动干戈。」娄世玉盯着手端白烛,死死盯住温情的觅儿:「她很强,温情不是她的对手。」
「节省力气是对的,但是现在咱们得救他。」宋崎指了指周围:「你能打几个?」
娄世玉:「在没怪异干扰我的情况下,我能杀了那觅儿。」
「这院子里所有鬼影都可以杀,除了觅儿和那个拿着红盖头的女奴。」宋崎问娄世玉:「如果我能保证将其它鬼影不靠近你,温情拦着拿红盖头女奴,你能活捉她们吗?」
「能。」娄世玉道:「但是鬼影的数量太多了,这些鬼影都是六星的修为,即便温情能勉强拦住那个拿红盖头的女奴,你不是这些鬼影的对手。」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一次,我用我的命保证。」宋崎道:「除非我死,我绝对不让它们靠近你。」
「你怀疑她们中有人是真正的槐荫县主?」娄世玉问。
宋崎道:「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看到过这么嚣张的女奴,而觅儿旁边那个女奴,跟温情现在的感觉很像。」
娄世玉瞭然。
他看着宋崎坚定的脸色,轻笑一声,道:「既如此,我便信你一次。」
两人说着,默契地沖了出去。
第48章 亏大了
温情踱步行走在众鬼中间, 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发生变化。
手臂开始覆盖上焦黑的颜色,心脏慢慢变冷,心跳也逐渐放缓到了一种常人根本不可能存活的律动。
他很冷静地看着拿着红盖头的侍奴, 知道自己一旦真正盖上新娘子的红盖头,将彻彻底底地变成怪异。
他手指一抖, 从袖中滚出五颗滚圆的石珠夹在指缝间, 心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上京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刑部侍郎温大人修为不是最好,心肠不是最硬,人也不是最聪明,但他能在一群文武官员中脱颖而出得巍帝的赏识,不是因为他记忆力超强, 而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他都能够尽量保持冷静, 更不会因为表面的东西而动摇自己的判断。
所以当他在与宋崎接触的几个月里, 判断出宋崎是个不输于成人的聪明少年的时候,他便不会因为他年龄小而忽略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昨夜一直在疑虑为什么槐荫县主的笔记里的内容与他看到的现状不一样,宋崎猜测他有可能是槐荫县主的替死鬼, 他便相信这的确是一种极易发生的状况。
他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跟她一样满面焦黑的侍奴。
这个侍奴叫做秦七娘,也是县主府邸众多鬼魅中除觅儿之外唯一有名有姓的侍奴。
但她很低调,还是个哑巴。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共见过她三次。
第一次是他刚醒来的时候,她站在觅儿身后。
第二次是平民怪袭击县主府邸的时候, 她与众人一起跑往厢房。
第三次则是现在,她低眉垂目跟在站在寝房门口等他, 一张焦黑的脸上让人看不清楚情绪。
但让温情做出最终判断的不是因为秦七娘与她一样拥有面目全非的脸,而是根据她对槐荫县主的粗略了解, 她绝对不会让替死鬼脱离自己的控制。
最让人放心的监视方法便是自己亲自看着。
至于为什么不是觅儿。
因为觅儿实在太嚣张了!
嚣张得仿佛明晃晃的在告诉其他人,她就是这县主府的主人!
这并不符合槐荫县主笔记中的性格。
耳边传来鬼魅们兴奋而嘶哑的尖叫。
一滴冷汗从他额头滚下来。
温情咽了咽口水,决定朝觅儿动手,将剩下的人留给娄世玉和宋崎。
五步、四步、三步。
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觅儿和她身后侧的秦七娘,手上的珠子勐然甩了出去。
珠子攻击的方向是秦七娘,觅儿勐然一声爆喝,侧身挡在秦七娘身前。
砰!砰!砰!砰!
石珠打从她身上爆裂开来,散成几团血花。
「啊!」
「贱民尔敢!」
一道悽厉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觅儿手中烛火一闪,温情眼睛仿若被刺眼的光芒直射而过,剎那失去了焦虑。
他捂着眼睛后退。
觅儿伸出尖利的指尖,直直去挖温情的心脏。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一根白色的骨鞭从身后涌了进来,分毫不差地打在了觅儿的蜡烛上。
长鞭捲起烛台扔向天空。
娄世玉敏捷飞身向前,转动着手腕改变骨鞭的方向,捲起温情的腰身往后拉,想要将他及时拉出鬼影攻击的范围,但总是因为鬼影的阻拦而拖慢了速度。
觅儿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激得狂躁起来,她飞身上前,灵活地抓住温情的手腕,想要将他从半空中扯下来。
温情手腕被她一捏,淤青色痕迹瞬间蔓延至小臂。
身体的变异又深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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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着疼痛,举起另外一只手狠狠击向觅儿的头顶,逼得她不得不放开自己的手腕。
就在两人相交的几息之内,觅儿距离众鬼越来越远。
地面上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无数阵纹交错闪现,将打斗中的几人与秦七娘瞬间隔离开来。
娄世玉眼疾手快,趁着阵法闭合的间隙冲进去,借着身体的趋力将温情甩得更远了一点。
「别死了。」他声音不缓不慢地嘱咐。
温情被娄世玉甩到地上,看着疯狂扑上阵法却又被弹开的秦七娘,眯起眼睛唾了口血从地上站起,柔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阵法内,娄世玉和宋崎背靠背,周围无数鬼影都已经狂躁了起来,虚影扭曲,在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秦七娘被鬼影簇拥着,抬起脸冷冷看着中间两人。
她目光缓慢又似无机质的从上滑到下,像是在打量商品,但并没有像其他怪异一样,散发出对「野鸡肉」垂涎欲滴的疯狂。
「很好。」
一声愉悦的声音传来。
秦七娘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阴冷的轻笑,张了张嘴巴发出尖锐的哨音,众鬼顷刻间蜂拥而上,想要将两人撕成碎片。
娄世玉看到站在最后稳如泰山的秦七娘,直接跃出到秦七娘处,将宋崎留鬼影的包围中。
「众鬼就交给你了。」
「放心。」
宋崎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加上他袖子里那把,两把匕首像个成对的兄弟,被他握在手上灵活婉转,在日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森冷的杀意。
汗从他额头上滴落,宋崎脸色苍白,眼睛微挑,身上娇气尽去,又恢復了鹤空初见时的冷淡。
娄世玉看他分毫不差地砍在一个鬼影的脖子上,突然觉得这少年比他那晚看到醉酒的模样更顺眼了些。
周围的鬼影都是六星,觅儿是个七星顶阶,而秦七娘竟然是八星顶阶的怪异。
三个战场,温情和宋崎虽然表面看起来都跟怪异们修为相当,娄世玉更是所有人怪之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但怪异们的身体爆发力、体力、以及自带的奇奇怪怪的能力完全不是人类可比。
娄世玉想要斩杀秦七娘还好,想要活捉她,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他手执骨鞭,一鞭子朝秦七娘打过去。
秦七娘的身躯忽然由实转虚,猝然消失,长鞭落在地上溅起灰尘让娄世玉怔愣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八星顶尖的怪异。
秦七娘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
他蹙起眉头将五感提到了极致。
屏声静气中,带着浓烈血腥味的风声、鬼影们悉悉索索的爬行和抓挠声,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以及宋崎粗重的喘息声都纷纷窜进耳中。
时间仿佛被无限拖长,空气中杀意瀰漫。
娄世玉背嵴冷汗淋淋析出,凭着多年与人打斗的经验,身躯本能后退,勐地换了个方向,反手就是一鞭子打了过去。
虚空中忽然出现一只长着尖利长指甲的手,娄世玉骨鞭正好卷在秦七娘的手腕上。
轰隆一声,秦七娘被娄世玉整个人从虚空中拖出。
娄世玉对宋崎道:「宋小郎君。小心这些怪异奇奇怪怪的能力!」
他心有余悸地将秦七娘甩出去,方才一瞬间,秦七娘方才利爪与他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只要他稍微疏忽一下,秦七娘便会捅穿他的胸口,将他的心脏捏碎。
宋崎手喘着粗气砍倒一只鬼影,扫眼看到另外两只鬼影在往娄世玉的方向跑,踩着一只鬼影的头颅窜过去,挡在娄世玉前方。
「我知道。你最好尽快!」宋崎深吸一口气,抖动腕部甩了一下匕尖的血。
此刻他整个人都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浑身湿漉漉,手臂和背部均被鬼影抓出了数条口子,血湿淋淋地浸染在他衣裳上,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马上就要断气。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毫不犹豫地阻拦着脱离了战圈的鬼影,吸引它们来攻击自己。
为了避免被围攻,也为了拖延时间,他绕着院子一边甩着阵符,一边挥着匕首一圈又一圈地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死的心都有了。
很快阵符就被他耗尽。
「啧!这次的买卖真是血亏,回去后一定要找崔锦和温大人把损失给我补回来。」宋崎心疼的抽气。
由于失血过多,他头颅昏沉,眼睛也开始昏花。
他咬着唇从怀中摸出玉石的阵盘,看着玉石上面裂了一条又一条的口子,裂口像个蛛网一样散布开来,似乎马上就要四分五裂。
宋崎心里一横,用匕首割了自己掌心,整个手覆盖在阵盘上,让血顺着漆黑的缝隙处灌了进去。
虚空中气场瞬间变幻,流光溢彩的符文显现出来,顺着鬼影一路绞杀,顷刻间减轻了他身后的压力。
宋崎重重的唿出一口气,双手握拳衬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又开始聚拢的鬼影,认命地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奔逃。
就在他跑得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的时候,忽然间院内狂风大作,风中传来一声悽厉的怒吼,一根白色的骨鞭抢先将他与鬼影隔开,搅碎了对宋崎穷追不捨的最后十几只怪异。
娄世玉提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秦七娘,踩着横七竖八的碎肉、血污走出来,对宋崎道:「等下找个箱子,你用阵法将她关在里面禁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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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忍着双腿颤颤,抬起眼皮,目光淡漠看了娄世玉一眼,推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咔嚓!
一声脆响,玉石阵盘终于坚持不住碎成了渣。
阵法消失。
娄世玉将秦七娘摔在地上,走过去扶宋崎。
宋崎攀着他的肩膀,气若游丝道:「去看看温大人。」
阵法外,温玉衣衫破碎,右眼失明,胸口一道爪伤深可见骨,而原本只有大半部分的焦黑的脸此刻已经变成了全黑。
比起先前,他此刻的形象更接近怪异。
宋崎看他就那么淡漠的盘着腿坐在黄土地上,看着宋崎和娄世玉拖着秦七娘走来,眨了眨无机质的眼睛,漆黑的脸上突然露出一口白牙。
「我将觅儿杀了。」温情笑着说:「我没死。」
宋崎长唿出一口气:「我也没死。」
温情顿了一下,又说:「我现在脑袋昏昏沉沉,感觉有无数声音灌入我耳中,如果我坚持不住失去了理智,你们就把我杀了。」
宋崎跪着仰倒在他旁边,抬手遮住刺人的阳光,眼睛眯成了一对月牙,对身边的人道:「我相信你既然没死,就不会失去理智……回去陪我损失,这次亏大了!」
「让崔锦赔你!他不爱喝酒不喜与人应酬又不出去逛窑子……他钱多。」
「存死钱啊!」宋崎嘆息:「刚好存给我用……」
温情轻笑侧脸,看着宋崎嘴唇青紫,面色惨白,额头冷汗大滴大滴滚下。
他捂住胸口,整张小脸都扭曲成痛苦的颜色,不过片刻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第49章 中毒
原来我这具身体真的被槐荫县主下过毒!
宋崎捂住胸口, 感受着心脏一抽一抽的疼,整张小脸皱成一团。
这一刻他恍然想清楚了孟修竹的用心险恶。
在他还没醒过来的时候,他身上就被下了毒, 而孟大夫留他治病的药,却是一种可以让他发生变异的引子。
死亡或者变异, 他想让他二选其一。
宋崎手不自觉地搭在腰际的木头盒子上, 心里明白,他看似给了他选择,实际上无不是在逼他为了存活而选择变异。
宋崎心里冷笑。
温情抓起他的手腕想要察探他的伤势,被他不着痕迹隔开。
「我没事。刚才运动太激烈,一时岔了气。」宋忍强硬的压制住了自己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站起来。
他扫了一眼开始下落的太阳, 面上一丝表情也无的说道:「黄昏了, 再过片刻便要天黑, 天黑了外面有巡逻的骷髅兵和吹哨人, 我们出去不安全。」
「那就考虑在县主府暂住一夜,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寻孟大夫。」娄世玉手抓着秦七娘,扭头看向温情:「你身上的变异……」
「没事。我故意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温情嘆道:「我如果是普通人, 修为不足以抵抗觅儿。」
宋崎:「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你现在浑身是伤,暂时不能解除变异,没有这具变了异的身体,你只怕会支持不住当场死亡。」
娄世玉贊同的看了宋崎一眼。
他拖着秦七娘——也就是槐荫县主往奴僕住的院子走, 温情和宋崎跟在他后面,三人一路上分析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娄世玉说:「这个镇上, 除了所有人都是变异的怪物,跟大巍的其他小镇并无特殊中之处。」
「槐荫镇上居民同样有贫民、商人、大夫、打更人和富裕权贵, 它们的修为似乎也与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一样,越是富裕阶层的人,受到外物的困扰越少,抵抗外欲的能力就越强,越难对付。」
「所以即便槐荫镇被将军的人围困了许久,身份高贵的秦七娘也会不像其它平民一样,见到『野鸡肉』就发疯。」宋崎插了一句嘴。
「今天是第二日,还有两日,第五日城外的将军便会带着军队进入槐荫镇与县主成婚。」
温情抬手按在自己失明的右眼上,这种视距突然失了一半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温柔地语调中含着说不出的担心:「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到鹤空与崔锦的风声,他们很有可能不在槐荫镇上。」
宋崎:「不在镇上,他们大概率会在将军那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婚礼之前进镇,进镇后又能不能找到我们。」
娄世玉:「要相信两个八星的能力,如果我是他们,最好的寻人方法便是找整个镇里最明显的标志来昭示我的存在……在槐荫镇内,没有比县主府更招摇的地方,所以他们来了我们一定会知道。」
几人说着越走越偏,宋崎与温玉跟娄世玉来到柴房,温情不明白他到这里做什么,娄世玉已经定定地看着灶台旁边那偌大的水缸,拖着槐荫县主走过去。
宋崎小声给温情解释:「娄巫仙是想将槐荫县主装到水缸里,然后让我绘阵封住。」
温情更加莫名其妙:「房间里那么多衣柜箱子,为什么要用水缸?」
宋崎跟着他陷入沉默:「……可能是他觉得水缸不容易被发现吧。」
他有些不确定的说:「也有可能他想找水洗干净自己身上的灰尘?」
温情想起了娄世玉的洁癖,露出了「……」的表情。
娄世玉也不理两人在背后像个嘴碎的婆子一样八卦,执着地走到水缸前,打开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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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人还要高大的水缸里,堆着七八个小孩儿的人头,他们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娄世玉。
「大哥哥。你是来救牛牛的吗?」其中一个人头裂开嘴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凄悽惨惨地抽噎道:「 牛牛被他们挖了心吃了肉,好痛啊……」
娄世玉看着他们泣血的眼睛,不做声色的盖上水缸盖子。
他忍着身上起的鸡皮疙瘩,转身对两人说:「找个箱子吧。」
宋崎、娄世玉:……
为了避免这群被槐荫县主吃了肉挖了心的小孩儿跑出来报復,宋崎忍着他们的哭泣在水缸面上绘制了一层又一层地禁锢的阵法。
几人回到屋里。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将槐荫县主装到任何地方,因为她在娄世玉刚将她扔在衣服箱子里的时候断了气。
她浑身化为一滩污泥,不过片刻,从里面钻出一只长着螳螂足、复眼、像蛾子一样的虫子。
「巫人蛹。」娄世玉神情凝重地看着那只死去的蛾子。
「巫人俑。」宋崎走过去,撕了床边的衣服,用灵力将蛾子拿起来细看,第一次感到孟修竹的棘手。
他明明不在他们所见到的任何地方,却又像是无处不在。
他像个恶劣的神明操纵着一只大手,在背后戏耍众人。
他神色凝固,跟着回了一句:「如果这个槐荫县主是假的,那真正的槐荫县主在哪里?」
*
槐荫镇外一座坟墓。
坟墓外是一片乱葬岗。
乱葬岗不远处,平坦宽阔的缓坡上驻扎着将军的营帐。
无数骷髅兵在里面往来行走,
清冷的月光洒在无数混合着黄土的尸体上,将整个乱葬岗照得又恐怖又静谧。
乱葬岗远处是槐荫镇低矮的围墙,墙边不时有曾经战损在此处的古阴兵借道。
这些古阴兵们守在槐荫镇城门口与将军带领的骷髅兵对峙。
鹤空靠着墓地旁边的树枝上,听着城门口处又传来兵戈相交的厮杀声,有些厌烦的抓了下自己的头髮。
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少女站在他旁边同他一起看着远处的战场,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冷笑:「就算你再着急也无法攻破围着城门交战的阴兵和骷髅兵,等着吧,到第五日,阴兵借道完毕,你自然就能进去了。」
「那时候将军也能进去了。」鹤空冷静地回復道:「我怕时间来不及。」
他侧脸看着少女。
少女脸上戴着新嫁娘才有的金珠面罩,金珠后面是容颜尽毁,漆黑一团,几乎看不出五官的面目,唯留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还像个人。
她扫了一眼鹤空,眼底闪出一股被隐藏得极的恶意。
只听她冷笑道:「你放心,这几日整个槐荫镇地镇民都收着手,不到婚礼当日,宋小郎并无任何危险……你保护好我,我向你保证,即便你朋友中有人发生了异变,我也能帮助他们解除这种异变。」
「正因为如此,你才愿意跟我合作,掩护我这几天不被将军发现,不是么?」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镯子,伸出长着尖利指甲的利爪,让自己的影子狠狠去抓鹤空的心脏。
她看着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心里散发出浓重的恶意。
整个槐荫镇,除了她恨不得宋小郎立刻死去之外,其他人就算吊他吊着一口气也要将他的性命留在婚礼上。
槐荫县主心里恶狠狠地想,镇里的村民都恨不得将她绑住,等着将礼当天将她迎走,但她还是逃了出来。
再等两日,他那个好父王——淳亲王便会带着大军赶来,到时候,才是「槐荫镇」这场大戏真正开始的时候。
她要让槐荫镇所有忤逆过她的人都给她陪葬,包括那个两面三刀,给她带来厄运的祭司和孟大夫。
*
槐荫镇内,自宋崎他们决定去找孟大夫的时候,很容易便找到了他的医馆。
宋崎看着木桿上挂着的幌旗,大摇大摆地踏了进去。
孟氏医馆是整个槐荫镇唯一一家医馆,也是槐荫镇最具有活人气息的地方,因为宋崎看到孟大夫除了脸上被用墨刺了一个诡异复杂的纹路之外,其他地方几乎与活人无异。
宋崎仔细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墨印,发现他是被施了黥刑——那是一种因犯了罪,被人特意用刀将所犯的罪行刻在皮肤上,然后在刻痕上涂墨以使其永不退色的刑法。
孟大夫正在抓药,他不远处的客座上,坐了一个头髮发白的老人。
宋崎目光一凝,他看到男人手里握着的一根木棍上刻着的雕像与他们在上京城东巫庙里的雕像一模一样。
「老人家,能给我看看您的手杖吗?」宋崎亲切地走过去,笑眯眯的道。
白髮老人转过头看他,一双只剩眼白的眼珠子定定地盯了他许久,「宋小郎。你不跟芩老爷子呆在屋子里,在这里做什么?」
他说的是侏儒老头儿。
宋崎心下一转,显然白髮老头儿不知道侏儒老头儿已经死了,乖巧回道:「前儿孟大夫让阿爷给我送来一封医嘱,我有些地方看不懂,便过来问问需要怎么用药。」
白髮老头儿表示理解,绝口不提手上的拐杖。
宋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那上面的雕像是什么?」
白髮老头儿顿了顿,道:「是黑暗之神沙利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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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微怔,他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是大巍的风格,起名的方式倒是跟《魔诺书》和孟修竹开口闭口的阿尔塔罗斯的风格一脉相承,还想再问,白髮老头儿已经拄着拐杖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叨念道,「既然来了,好生让孟大夫给你瞧瞧,老夫就不打扰你们了,回去告诉你阿爷,两天后记得到落阴坡参加县主和将军大人的婚礼。」
「阿爷……」宋崎抬起脚步准备追出去,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手腕。
第50章 棋子
「宋小郎, 几日不见,你怎么看起来愈发地虚弱?」孟大夫看着宋崎浓重的黑眼圈和青紫的嘴唇,以及因为中毒而变得有些僵白的脸色, 叨念:「我给你开的药喝了没?」
「喝了。」宋崎乖巧笑道:「虚弱,是因为饿。」
宋崎摸着自己的肚子, 羞涩地笑笑。
他们被转移到槐荫镇到现在已经过了两日, 两日内,他除了吃自己随身携带的两个干饼以外,并未吃任何东西,自然是飢肠辘辘。
孟大夫牵着宋崎往内堂走去,听到宋崎如此回答,眼见的愣了一下, 随即嘆息道:「确实, 咱们槐荫镇本来就穷, 自两年前晋国与大巍打起仗来, 槐荫镇被抽调了许多青壮,就更穷了,希望等县主和将军婚礼之后, 能变得更好一些。」
宋崎认真的听着他说话,不着痕迹看医馆的装饰,瞟眼扫过墙上挂着医贴和各色绘画,最后目光落在一副未完成的画像上:「孟大夫喜欢作画吗?」
孟大夫看他对着这幅半成品出神,与他一起看着墙上的挂画, 画上是一群人在山洞里祭拜一团光,光圈中隐隐约约勾勒着一个长着羊角、兽齿、鹰眼、下半身长着无数章鱼触手的怪物, 怪物旁边邪倒着一个与木巫庙中长得一模一样的雕像,雕像下面是几个被捆绑着的祭品。
整幅画用白描的形式简单地勾勒出笔墨, 也没有任何浓墨重彩的颜色,画像上大片大片的留白,明显还没有画完,但它已经呈现出的画面中已经可以诡探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氛围感。
孟修竹简单解释道:「这是黑暗神沙利叶陛下和他的奴隶。」
宋崎问:「黑暗之神是西秦那边的信奉的神邸?」
「祂是万物之神,是拯救黑暗的希望之光。」
宋崎被他充满小资文青的虔诚回答噎得一顿。
他突然有种诡异的自己回到现代的错觉,但他的注意力却始终在这幅画上,「这幅画为什么没有画完?」
宋崎勾着下巴问:「这幅画上的神右手应该还握着一根权杖?」
孟修竹闻言眼睛陡然一闪过一丝暗芒:「我开始的时候的确想在沙利叶陛下右手画一副权杖,但我想像不出来那权杖应该画成什么样子。」
宋崎露出一个营业式的虚假笑容:「我也不是很明白,就是有种感觉那里应该有跟权杖。」
孟修竹看宋崎的眼神隐隐中透出一丝羡慕嫉妒恨:「能羡慕你的鑑赏能力。」
他让宋崎找了个位置坐下,斟酌着给他开了两幅药,末了摊手:「三十文铜钱。」
宋崎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孟修竹拿在手里咬了咬,货真价实的纯银:「我没这么多铜钱找你。」
「这些银子不仅买这幅药,我更想让你将沙利叶陛下的画像送给我?」
孟大夫神色一僵,勐然沉下脸色:「宋小郎。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那副画。」宋崎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淡淡又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画像。
娄世玉和温玉站在外面的灯笼架上等他,突然听到医馆里传来一声巨大的怒吼,宋崎手中抱着一卷画从里面窜出来,勐地扑向娄世玉的肩膀:「马上带着我去槐荫镇有水的地方。」
他脖颈上被人用利器划破了一条口子,血水顺着颈项染红了白色的内衣,娄世玉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将他护在怀里。
温玉脑中飞速地运转起来,他看过整个槐荫镇的县志和地图,马上反应道:「顺着这条路西行到第三个口子,转左,再往北有镇上最大的河流。」
两人说着,护着宋崎飞奔离去。
孟大夫追着宋崎从跑出医馆。
天上日光正盛,强烈的日光让他感受到稀微的晕眩,就连动作也比夜晚要稍微迟钝得多,但他想到自己被偷的画,迟疑了一下,仍旧追了上去。
「宋小郎。你这个小偷。贼子。不得好死。」他手中抓着抓药的秤桿,脸上尽是暴露的神色——他刚才用这秤划破了宋崎的脖子,秤勾上还带着新鲜的血液。
娄世玉一手扶着他,一手按住他流血的伤口,眼看后面的孟大夫就要追上来了,干脆将他抱起来,搂着他向前跑。
孟大夫见自己刚要追到人,转瞬就被他们拉开了距离,干脆停了脚步,他直接跑到镇中心唯一挂公告的地方,握着旁边鼓锤,狠狠地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
「槐荫镇的镇民们。」
「我是孟氏医馆的孟大夫。」
「我们槐荫镇居民生在槐荫,长在槐荫,向来同气连枝。」
「槐荫镇绝不允许偷盗者的存在。」
「宋小郎偷了沙利叶陛下的画。」
「请父老乡亲们助我一臂之力,将这个恶劣的小偷抓住。」
咚、咚、咚、咚!
一串又一串的鼓点声音越来越大,孟修竹的号召像是战歌,将整个槐荫镇都带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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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世玉眼看着民宅内忽然打开的窗户,从里面窜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来拦他们,一鞭子将一只平民怪甩飞,神色紧绷道:「你怎么突然这么招恨!」
宋崎仰头看他,口中吐出一口血沫。
刚才为了抢到这幅画,他被孟大夫重伤,加上身上本来就中了毒,身体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娄世玉看他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起来,身体不自然地痉挛着,又心疼又暴躁的道:「你可以暂时不说话,等我们到河边再说。」
宋崎深吸一口气,抬手扯了内衣的袖子按在脖子上,淡淡笑道:「我抢这幅画,不仅是因为他是我噩梦中曾经出现过的场景,更是因为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婚礼不是婚礼,而是一场请求恶神降临的祭祀。」
「我、槐荫县主,包括槐荫镇的所有居民没有一个无辜。」
「我是祭品。」
「槐荫县主、槐荫镇民、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能赢到最后的猎手,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所有人均是孟修竹的棋子。」
宋崎被娄世玉带着上蹿下跳,迎着泛白的阳光,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厌恶。
「这是一场充满欺骗与杀戮的恶神降临。」
第51章 各怀鬼胎
宋崎窝在娄世玉怀里, 眼看着他将跑来围攻的怪异击开十几仗远。
他们一路突围,娄世玉始终保持着周围有一片空地,就连偶尔温情力有不逮被怪异差一点抓住的时候, 他也能够伸出白骨做成的鞭子,横扫过去解围。
娄世玉作为天选三境的巫者, 弥祖庙的高层, 其能力是除天选者以外的众多修者中,整个澜沧大陆都是排得上号的存在,宋崎知道娄巫仙很强,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能强到这样的程度。
「我突然觉得,姻缘珠的案件能牵扯到弥祖庙, 最后得到你的关注, 是我们的幸运。」
宋崎感慨道:「抛开我和温情两个修炼渣渣不论, 这次我们进来的所有人中, 如果没有你,只怕会全军覆没。」
「你和温大人落入普通修炼者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更何况你才十四,亦是当世少有的少年天才。」
娄世玉微笑着挑开一个长着青蛙大肚的怪异,真诚的说道:「不是你们太弱,而是这些怪异变异后太强。」
「看来这次回去后,要上报陛下密切关注和重视大巍境内所有的变异事件, 如果变异者都是这般强悍,只怕以后咱们大巍会国不将国, 民不聊生。」
一声皮肉落地的沉闷重响,宋崎听着耳边不绝于耳的干嚎。
娄世玉清越的鞭声伴随着飞溅的血肉在日光下啪啪作响。
他似一道灰淡的流影穿梭在怪异们中间, 从它们的心口、皮肉、骨头与脑袋贯穿而出,看着它们旋转、落地,直到整个怪都砸在地上。
暗黑色的鲜血从它们伤口处喷涌而出,像突然绽放的花朵,邪恶而又美丽。
宋崎唿吸急促的看着他带起一串又一串影子,两旁的风景不断变化——
这几年他在禹州,他哥因为太过强大而无修者敢招惹,他哥出手,基本上都是在揍他,学霸虐菜,根本没有观赏性和可比性。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凌厉而血腥的美丽,宋崎盯着娄世玉,脸上因为激动开始泛起浅淡的红色,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槐荫河边。
这是一条贯穿了整个槐荫镇的小河,也是槐荫镇民们用水之地,内河河水并不十分宽阔,河床上面一条拱桥横贯而过,桥的一头竖立着已经无人问津的,槐荫镇最早建镇时的牌坊。
娄世玉抱着宋崎轻跃上桥,后面跟着温情,经过一轮追逐战,温情手臂上的青黑加深,焦黑的脸上开始有裂纹,整个人看起来越来越像个怪异。
此时比他长得更不像人的怪异们冲到旧牌坊处,突然止住了脚步。
它们尖叫着,暴怒地徘徊在两岸,对着宋崎等人一阵叫嚣,一副想上桥又不敢上去的样子,脸上竟是扭曲的焦躁。
娄世玉将宋崎放下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看起来好像在害怕?」温情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这里是槐荫镇镇长的埋骨之地。」
他回忆着县志上的内容:「两年前槐荫县主刚到这里的时候,收缴了镇上带着铁的农具炼化成兵器,并将镇民们聚集在一起,发出让镇民们帮她挖铁矿的召令……也就是这个时候,槐荫镇上的人才知道他们镇西边老林里有矿土的存在。」
「大巍的律法中,地方县郡发现盐铁铜等矿产,必须立刻上报朝廷。」他对着牌坊扬了扬下颚:「当时镇长因为坚持要将矿藏消息上报柳州郡州牧府,被镇上的镇民分尸埋入这牌坊下面。」
宋崎想起槐荫镇是柳州边境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子,默了默。
娄世玉问道:「铁矿走私,一旦被发现,整个镇的镇民都会被追责,谁给镇民勇气瞒下矿藏的消息?」
「自然是槐荫县主。」
「槐荫县主告诉镇民,她会用低于市价六成的标准向镇民购买他们挖出来的铁矿石。」
温情道:「矿产的消息上报柳州郡,槐荫镇铁矿将全部收归朝廷,镇民们分文无收,但如果将它瞒下与槐荫县主做交易,多余的钱还可以补贴家用,是你你怎么选?」
「这件矛盾冲突的最后结局,是镇长被镇民分尸埋入土中,镇民因全镇挖矿,无心种粮,导致土地荒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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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槐荫县主第一年还愿意以银钱购买铁矿石,待第二年镇民们几无存粮的时候,她眼看时机成熟,直接带人把控了整个槐荫镇的出入口,仅用让人勉强维生的口粮逼迫镇民们以最廉价的代价为自己做工。」
「因为把控了整个槐荫镇的掌控权,她开始显露自己隐藏的喜好,杀小孩挖心吃人。」
宋崎顺着温情的话接着说出了自己拼凑出来的真相:「槐荫县主这一爱好更是将整个槐荫镇镇民的憎恨激化到了不杀她不足以泄恨的程度,以前他们只是敢怒不敢言,苟且活着,直到有一日,从柳州战场上带着手下逃出的将军给了他们反抗的机会。」
「来自晋国的逃兵,官职位阶不入流的杂牌将军。」他有些厌恶的看着岸上的怪异们,冷静分析:「镇民们将铁矿的事情告诉了将军,妄图勾结他来对抗槐荫县主,但同时,他们也做着让将军和槐荫县主两败俱伤,自己渔翁得利的美梦,准备在杀了槐荫县主之后,杀了将军,独吞矿藏。」
真是全员恶人的镇子。
除了镇长之外没一个好东西!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止血,就是触碰的到还是有些痛。
宋崎小心的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颈项上的肌肉动得太厉害。
他刚开始进入槐荫镇,听到将军和县主的婚礼的时候,觉得十分耳熟,但他在禹州墓地里得到的消息是将军拥有超强的控制欲,为满足变态的控制欲,他在春风得意时便在自己墓里布置了诡异奇特的阵法,他的手下将县主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与他放在一起,妄想生生世世将那县主控制囚禁。
两个故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即便禹州墓地中故事里发生的小镇也叫槐荫镇,即便宋崎将这个故事告诉了娄世玉,但他始终对禹州的故事和他们现在的经歷抱有疑问,直到他看到了孟大夫内堂里的画。
宋崎手一抖将捲轴摊开,将未完成的画像指给娄世玉和温情看:「这上面的画仅描摹了一半,那是因为现在这个空间内,这个故事才进行到一半。」
宋崎道:「我最开始没有将两个槐荫镇对上号的原因,是因为我有好几个疑问想不明白。」
「第一,温情查到的县志中的槐荫县主为什么与我们看到的槐荫县主差别那么大?被控制的镇民为什么又敢光天化日跑到县主府刺杀槐荫县主……嗯,当然最后证明被刺杀的县主是温大人,所以……温大人为什么又会成为了槐荫县主?」
宋崎挑眉冷冷哼了一声,自问自答道:「因为槐荫县主带来的人能镇压镇民,却不能对抗晋国的军队……即便是逃兵组成的杂牌军队。」
「将军跟村民合作,要杀她。」
「槐荫县主从优势变成了劣势,为保证自己存活率,心思缜密的她又做了三重安排。」
「让温情作为替死鬼成为明面上的槐荫县主抵抗槐荫镇平民怪的刺杀。」
「让自己的贴身婢女觅儿控制整个县主府,代替她行使自己的命令,妄想以县主府的奴僕侍卫牵制温大人,防止温大人逃跑或者出么蛾子。」
「再将自己修为最高的侍婢安排在觅儿身边,以防温大人这个替死鬼在彻底失控的时候,于紧急时刻扮作槐荫县主主持大局或替死……经过这三重迷雾,真正的槐荫县主几乎可以让自己彻底消失在槐荫镇镇民和将军的视线里。」
温情偏头想了想:「她既然有觅儿和侍婢那种高手作为手下,分明有机会直接逃出槐荫镇,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安排?」
娄世玉:「当然是因为她不愿意捨弃铁矿还有仓库里堆积的那些粮食。」
「那些东西是她和淳亲王密谋叛乱的底牌,加之以槐荫县主那种强势的性格,遇到镇民的反抗,作为权贵阶层的她只会认定这些贱民是在以下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她会本能的觉得自己受到了挑战,想要隐藏起来伺机报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权者就是这么眼高又讨厌!」
娄世玉想到宋崎给他讲的故事,立刻便将槐荫县主的心理猜了出来,对宋崎和温情道:「至于故事的结局,槐荫县主死亡,将军因为囚禁、控制并杀害了亲王家的县主而被车裂,县主的父亲淳亲王或成最大赢家。」
作为权贵阶层的温情、宋崎:……
「娄巫仙,你自己也是上位阶层的一员,骂人不能连自己也骂进去。」
温情吐槽,新嫁娘佩戴的金珠面罩在刚才的追逐战中不断的拍打着他的鼻子,不仅遮挡视线,还极不方便。
他在跟两人说话的间隙再一次尝试将它取下来,但它仍然像是焊在头上一样,任他用尽了方法也取不下来。
他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干脆捡起娄世玉的衣角,撕了一块布,将面上的金珠包了起来。
咯啦!
听着衣服「心碎」的声音。
被人一声不吭直接撕了衣服的娄世玉:……
温情包好金珠,伸手拍了拍无偿提供了布料的怨种朋友的肩膀,对宋崎道:「即便如此,我还有一点没想通,虽然娄巫仙说咱们权贵阶层眼高于顶,有点……狗?」
他想到宋崎在禹州经常吐槽的词,虽然他不知道狗这个词跟「不耻」等很多词彙怎么联繫起来的,但这不妨碍他可以意会,并且用得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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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的确很狗,多数稍微有点权势的贵人几乎都看不起平民。」
「所以将军为什么会同意跟槐荫镇镇民勾结而放弃槐荫县主?」
「而槐荫镇镇民既然在槐荫县主的控制下,又通过何种方式跟将军联合?毕竟将军是与敌国西晋的将军而不是大巍的将军。」
「自然是因为在这各怀鬼胎的三方势力后,还有一个牵线搭桥的第四方势力,他们不仅明面上为将军和镇民们牵线搭桥,更是在暗中图谋和主导一切,妄想三杀将军、槐荫县主和槐荫镇镇民。」宋崎说着,用手朝画上一指。
娄世玉和温情定眼想看,看到画上的东西后眼神瞬间一利。
第52章 过去现在和未来
画上的人是一个留着八字须的瘦小老头儿, 老头儿旁边,一个手握权杖、满头白髮的祭司正在主持着仪式。
祭司面前是一堆用木头架起的祭台,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坐在祭台上, 脸上扬起幸福而诡异的微笑。
新娘身下是熊熊燃烧的柴火,她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明围着四个祭品。
祭品们被剥开心脏, 神色扭曲, 血从他们身上流向祭台,镇民、将军围着祭台跪了一地,表面看着是在虔诚的祷告,但仔细一看,他们的手脚皆带着镣铐,一堆像蛾子一样的巫人蛹趴在他们身上, 钻进他们的身体里。
他们祭祀的神手中没有权杖, 半只身体隐藏在虚空中, 就像是卡在空气中一样, 搭配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与缥缈的烟雾,看起来似虚似幻。
祭坛之后,是一片已经变成黑色的槐荫河水, 河水翻滚涌动,竖起半人高的城墙……单从画面表现的手法看起来,整个画上的人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空间,看起来诡异而又浓重。
「我刚才说过,这幅画是纪实画面, 这上面的画仅描摹了一半,那是因为现在这个空间内, 这个故事才进行到一半。槐荫镇唯一有水的地方,便只有这条河流, 而这条河流唯一能站立的陆地,便是这座拱桥。」
「被焚烧的新娘,槐荫县主。」
「被剥心祭祀的四个人,娄巫仙、鹤空、崔锦、温情。」
「这个两个老头儿。是孟大夫和我今天去医馆见到的白髮祭司。」
宋崎用手指着画面解释:「我记得温大人告诉过我槐荫县最早是没有常驻大夫的。」
「根据槐荫县县志的记载,槐荫县穷困潦倒,耕地不足又无任何可以留住人的产业,没有医者愿意在这里常驻,四年前,孟大夫因为犯了事儿被发配到柳州边境,于流亡中途逃了出来,最后匿藏在槐荫镇帮助镇民们看病,两年前,孟大夫的好友也就是白髮祭祀到了槐荫镇常住。」
「关于孟大夫的资料是我在刑部查到的。」温情补充信息:「孟大夫,孟庆,徐州人。原本只是一个落魄的游方大夫,四年前澜沧天地自然气息突变的时候,他因为沉迷怪异事件,杀了徐州三个童女,用她们的血来刻画诡异的符阵,妄想召唤邪异而被当地的平民察觉,报官获罪,最后被判流放,他的好友白髮祭司,资料不明……」
他回忆起在大街上发狠追击他们的孟大夫的脸,也是震惊了一下:「因为孟庆是整个大巍第一起因沉迷追随怪异而发生的案子,下面的官员才会作为典型上报到刑部,没想到我竟然会如此巧合地在这里看到他。」
「……所以,你怀疑这是一件早就有的预谋?」娄世玉听得背嵴发凉。
宋崎没有说话。
他扫了一眼站在牌坊外和河两边的怪异们,它们吵闹着,愤怒着,已经开始有「人」试探性地往上爬。
它们踩着镇长埋骨的地方,眼中无不透露出饥渴和恐惧。
但从宋崎的视角看起来,它们不是害怕镇长,而是不敢擅自踏入牌坊后的空间,因为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祭祀的祭台,它们害怕祭坛上隐藏的东西。
他将画摆在青石地板上,冷冷的笑了一下:「我刚到槐荫镇的时候住在侏儒老头儿家里,他家离槐荫县主府上很远,他们原本是为了保证我不被槐荫县主的人暗杀,但是侏儒老头儿的家离城门很近,近到我能听到外面兵戈交击的声音……」
「槐荫镇上的人一直在强调,婚礼的时间是第五日,我猜不是因为第五日是黄道吉日,而是因为第五日,将军能够进入槐荫镇,那时候,祭祀才是真正的祭祀时间。」
「孟修竹为什么让我在婚礼后找到他,那是因为他就是孟修竹和祭司祭祀的神明,祭司之前,他的真身不能,或者说不完全能降临。」说到此处,宋崎心底也非常震惊。
他当的古墓虽然没有具体朝代,但它能保证是大巍建国之前的坟墓。
而大巍建国几百年,排除建国初时天下混战,建国后真正和晋国打仗的次数只有两次,一次是惠安乐王也就是当今陛下称帝时大巍动盪被人趁虚而入,一次是四年前到现在。
至于为什么不是陛下称帝时的那一战,因为槐荫镇在柳州。
大巍与晋国已经打了四年仗,孟大夫却说过大巍和晋国打了两年的仗。
现实中两国交战的第三年末,宋崎在禹州遇到过巫人蛹孟修竹,第四年宋崎入上京,孟修竹是姻缘珠等京城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他们此刻在这里就是因为想要击杀他……宋崎经过了各种猜测和推论后,抛去了其他更不靠谱的猜测,他能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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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是过去与未来的交叉点,这个时间点上,原本的我应该只有十二岁,大巍和晋国打仗第二年。」
这是现代物理学中的时间穿越概念,类似于经典的外祖母悖论,未来经歷过槐荫镇事件的宋崎将槐荫镇的经歷告诉过其他人,那人回到了过去后又将该事件记录在古墓中,几百年后又被没有未经歷过这件事情的宋崎看到。
当然,也有可能是未来的宋崎回到过去自己选择将这件事情復刻在古墓中。
总之这里面有个明显的悖论就是,十四岁的宋崎在十二岁的时间线上所改变的东西,会不会引起大巍前两年的变化?
如果十四岁的宋崎在十二岁的时间线上杀了孟修竹,孟修竹没有降临,他所主导的姻缘珠等系列案件很可能不会发生。
宋崎没有听说过姻缘珠案件,没有遇到已经被击杀的孟修竹的巫人蛹,那么他就不可能会跟着温情鹤空等人选择进入这个空间。
如果这种时间概念建立在因果律的基础上,并且时间是一维的,顺着推断下去他根本就不可能击杀孟修竹。
所以宋崎更倾向于外租悖论的另外一种解释,时间不是一维的,他现在看似回到了两年前,实际上时间仍旧在发展,这个「看似倒退回两年前的空间」仍旧是现实,现在他们所发生的任何事情并不会改变「过去」,而只会对未来造成影响。
所以现在的宋崎,没有任何顾忌!
他握着匕首,抬手插进画中,一匕首捅入画面中神像的心脏,就在此时,站在他旁边的娄世玉和温情很明显地感觉到四周的天地自然气息变了。
槐荫河水疯狂翻涌着上涨,乌云遮挡了阳光,一声惊雷乍响在天空,剎那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一股黑色的血液从画中涌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它漫过宋崎的鞋尖,漫上娄世玉瞬间跳上的拱桥栏杆,带着腥臭而腐朽的味道,从桥栏的缝隙处流淌到河里,剎那间将整个河水染成了暗黑色。
围在河边的怪异们都开始疯狂起来,仿佛魔咒破解,一窝蜂冲上桥面。
*
槐荫镇城墙外,鹤空与槐荫县主并排站在乱葬岗上,闻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腥风,眼看着槐荫镇破旧的城墙壁上又一次出现的阴兵借道的影子,画面上,号角响起,战鼓雷鸣,飞禽走兽乘风而出,举着各色武器的阴兵们从墙面上走出来,开始新一轮的行走。
槐荫县主目光清冷的看着借道的阴兵,皱眉:「最后一队阴兵竟然提前出来了,等这一波走完,槐荫镇将再没有护镇的阴兵阻止将军进入,很奇怪,祭祀怎么会提前开启。」
鹤空将窄剑从左手握到右手,对槐荫县主道:「宋小郎君还在等我,等这一对阴兵走完,我就进镇。」
槐荫县主冷着脸看着带着他的骷髅兵准备进镇的将军:「我爹的军队还没赶过来。」
「我保护你到祭祀当日,你替我解除我同伴可能出现的异变,这是我们当日合作的条件,现在祭祀既已提前开启,我承诺你的事情已经完成。」鹤空将剑放到槐荫县主脖子上,威胁说道:「跟我进镇,或者现在我就杀了你。」
……
鹤空跟着被他威胁的槐荫县主感到槐荫河上的时候,整个槐荫河已经变成了厮杀和祭祀的场所。
槐荫河水涨到了跟桥面平行的高度,电闪雷鸣的虚空中,逐渐显出一个小山那般高的,长着羊角、兽齿、鹰眼、下半身长着无数章鱼触手的怪物。
怪物下面,温情举着指甲已经变得尖锐而细长的利爪,站在牌坊处阻挡着槐荫镇镇民们的围攻。
他每将一个怪异踢下桥,怪异们便惨叫着在暗黑的水里翻滚,悽厉的惨叫着渐渐腐化成一滩碎肉,融入水里消逝,使得槐荫河的水愈发地沉黑。
牌坊的不远处,突兀地架起了一座祭台,祭台边用铁索绑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那人嘴唇青紫,面色惨白,额头汗珠大滴大滴滚落,正是一直不知所在的崔锦。
崔锦手腕上被人用刀割了无数条口子,血水顺着祭台流到水里,竟然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复杂的祭纹。
祭纹凝而不散浮在水面,盪着细碎的金色的光芒,以拱桥为中心,顺着桥栏延伸铺开整个河面。
拱桥的栏杆上,娄世玉握着骨鞭,正在与握着权杖的白髮祭司打得如火如荼。
而在拱桥的最中心处,宋崎举着匕首,桀骜的踩着黑水,与人对峙。
槐荫县主躲在一间矮房子的背后,紧盯着混乱的河面,直到看到宋崎对面的人,哆嗦了一下身体,对鹤空说道:「我就躲在这里,现在情况这般乱,我暂时不会出去。」
鹤空看神色沉沉转头看着河面,看向与宋崎对峙的人。
那人光着头,身穿洁白朴素的粗麻单衣,配以绣着曼陀铃花纹样式的麻布腰带,额头一点艷红硃砂,看起来仍旧像个又纯又欲的妖僧。
「孟修竹。」宋崎冷冽的目光凝着面前的妖僧,声音清清冷冷哼道:「我以为天上的怪物才是你,没想到我竟然猜错了。」
第53章 全镇恶人
「虚空的幻境的确不是我。」孟修竹洋洋得意的说道:「你看它那有力的羊角、可以撕碎一切的尖锐的牙齿、复杂而又美丽的触脚……真是神最完美的制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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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你审美畸形。」宋崎无语吐槽。
他踩着漆黑的河水, 感受着水中刺骨的阴冷,微微抿了抿唇。
四周怪物越来越多,崔锦脸色惨白, 手腕依旧在流血,温情身上的变异几乎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 而在不远处的河堤上, 已经出现了巡逻兵和骷髅兵的身影,一旦他们赶到,即便娄世玉再强,也无法立刻驱杀所有的怪物。
经过刚才简单的交手,宋崎很明确的察觉到孟修竹此人的修为果然不止他在禹州表现出来的生死二境,他很强, 至少是天醒三境顶尖的实力, 修为甚至略胜于娄世玉, 差一点就要达到与十巫一样的长生境的级别。
这已经是远超于他能够战胜的级别。
他抬脚侧了侧身, 让自己身躯挡在昏迷的崔锦身前,手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脖颈的玉佩——那是他哥宋九思留给他的最后的保命符,里面有他哥竭尽全力的三招。
孟修竹看到他保护性的动作, 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捏着手中的红玉珠子对宋崎说道:「宋小郎君。其实您不必那么紧张,我是个很体贴的人,您看我从前到现在一直都在向您示好,什么时候做过让您为难的事情?」
「送鸳鸯玉佩让我引起刑部注意, 又让刑部和暗卫司杀你无数次引起上京知情人的警觉,还送徐戚恩的人头让我差点被怀疑与你有牵连, 如果不是我的身份背景给力,只怕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大牢里吃牢饭……」
宋崎似乎察觉到崔锦越来越虚弱, 几乎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再顾不得危险立刻转身,撕了衣裳俯下身去包崔锦的伤口,看着他手腕血流出的速度减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他虽然看似干脆利落,但神经一直是紧绷而提防,他哥给他那枚玉佩已被他暗自输入了灵力激活,在脖颈间闪过一丝暗光。
孟修竹察觉到他周围的气息突然变得浑圆而凝实,看他像个焦躁的小动物,不由得轻笑出声。
宋崎一边沉默包扎崔锦的伤口,口中还不忘继续先前的争论:「孟修竹,麻烦你做个人好吗!如果这一桩桩事件算是你的示好,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啊!」
「徐戚恩与你有仇,我帮你杀了他难道不算示好?」
孟修竹:「刑部和暗卫司的人既然想杀了我,我便让他们杀便是,他们想杀几次就杀几次,这有何难!」
「至于您……」他将目光落在宋崎身上,看他从地上站起来,又不着痕迹挡在崔锦面前,勾唇笑道:「如果您想杀我,哪怕想杀我真身,我也是愿意遵照您之意志为您去死,只是不知道我敢于为您赴死,您舍不捨得付出代价。」
他掌心向上,摊手微抬,露出给好友炫耀一般的神情,眯着眼睛笑道:「宋小郎君。您仔细看看已经完全覆盖着整个河面的祭纹,难道您就没有想过整个槐荫镇内外,无论是平民还是权贵,为什么都已经不是人的模样了吗?」
「崔锦作为上八星灵者,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又怎么会那样乖顺的成为祭品坐在那里?」
宋崎听着他如沐春风的话语,清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情。
他紧绷着身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流光般闪现在桥栏上,凝着河面细碎的金色,感受着空气中天地自然元气的波动,倒吸了一口凉气。
孟修竹愉悦的说:「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河面上的祭纹所绘阵法并不是单纯祈求真神降临的阵法。」
宋崎喉咙干涩,他曾经在睡梦中见过这个阵法,它是他见过的所有阵纹中最不复杂的一个,却也是非常特殊的一个。
它能封印已经降临的恶神,也能逆转阵法,破开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让更大的恶神降临,但无论是封印还是降临,所需的代价都是人不能承受之重。
脑中剎那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他唿吸急促,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色。
宋崎站在栏杆上,迎着风雨,强压下心中的恐惧。
他遏制着自己心神动盪,眉宇间露出从未有过的厌恶的神色:「孟修竹。你欺骗了你的信徒,骗了槐荫镇所有人。」
「我没有骗任何人,只是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
孟修竹见宋崎脸色阴郁,知道他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始末,欣慰地伸出手想要摸摸他,被他厌恶的挡开。
「聪明又倔强的少年。」孟修竹看宋崎脸上神色变幻不停,手中殷红色串珠微微一盪。
一股清风顺着祭坛飘往远处,激得怪异们打了鸡血似的暴躁起来。
温情受到孟修竹恶力影响,神色恍惚中举着石珠掷向娄世玉,被鹤空一柄窄剑挑开。
石珠带着灵力打在怪异身上,擦起火花四溅,血肉纷飞。
鹤空毫不留情将温情打晕,迅速拖到身后,自己阻挡在牌坊处,抵挡着不断冲上桥的怪异。
娄世玉杀了白髮祭司,正与孟大夫战作一团。
宋崎握着匕首的手一紧,看着孟修竹的眼神愈发的冷冽,他情感上叫嚣着他应该立刻动手杀了他,但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只有三招的机会,这三招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他必须沉下心来。
孟修竹却不在乎宋崎身上显露的杀机,他见自己的示好被宋崎豪不领情的退回,微微一笑,继续不紧不慢的解释:「槐荫县主在奴役槐荫镇民的两年时间将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镇民们以铁矿为由引来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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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将军带着军队入住槐荫镇当夜,他们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身上开始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变异。」
「将军和他的士兵、槐荫县主、槐荫镇民,所有人在发现他们变成怪异的时候,他们恐惧、害怕、相互憎恨,又兴奋异常。」
「他们恐惧自己会永远的变成怪异活下去,又兴奋自己在变异之后竟然拥有比之前更强悍的修为和力量。」
「他们都想要杀死对方又妄想挽留突如其来修为,于是他们找到了镇上唯一的祭司。」
「祭司告诉他们,因为我的降临导致了他们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想要解除变异,需要一场盛大的祭祀,但这场祭祀的必要条件之一,则需要等到您的到来。」
「真是恶神的恶趣味!越听越噁心。」宋崎抬手默了一把自己的脸,猜出了接下来的故事,他觉得脖子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痛到自己的心口发堵。
从某一方面老说,人真的是一种贪得无厌的生物,他们会恐惧未知的变异,又会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侵轧。
将军憎恨镇民将他引入槐荫镇,使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不仅想要解除变异,独吞矿藏,还想要保留已经获得的强悍的修为,祭司告诉他,只需要在祭祀当日杀了槐荫县主和宋崎便可解除变异,但如果他想要保留修为和力量,还需要用全镇镇民的血液祭祀,他选择杀所有人。
镇民们想要解除变异,还想杀将军又杀槐荫县主独吞矿藏,同样想要保留已经获得的强悍的修为,祭司如法炮制告诉他们如果想要解除变异,只需在祭祀当日杀了槐荫县主和宋崎,但如果需要保留修为和力量,还需要杀了将军。
他们计划等将军、槐荫县主和宋崎自相残杀,几败俱伤之后他们再杀了唯一存活的人捡渔翁之利。
槐荫县主找到祭司,想要杀了镇民和将军,解除异变,同样希望保留修为和力量,但她知道了自己是祭品之一后,马上就做出寻找替死鬼替她在明面上冲锋陷阵决定,自己躲起来联繫他父亲,打算在祭祀当天等宋崎、将军和镇民们几败俱伤后,联合淳亲王的军队反杀所有人。
「宋小郎君。您看,这里面的所有人,无论是槐荫县主、将军还是镇民,无一不是贪婪而充满了私心,他们都想要杀了对方保留自己的修为和力量,却没有任何人想送我这个罪魁祸首离开。」
「他们都有罪,是该杀的人,只有崔锦例外……」
「崔锦被传入这里之后,他意外的找到了我真正降临的地方,撞破了槐荫镇最真实的秘密,他知道想要解除槐荫镇的变异,不在槐荫镇的镇民、将军和槐荫县主等任何人,而在于您。」
「你若杀了槐荫镇镇民、槐荫县主和将军,便能阻止温情的异变,你们可以安然无恙离开此处,重新过自己的生活,但您送不走我,我活着依旧会活跃在澜沧,姻缘珠案件和怪异变异的暗自依然会在澜沧发生,大巍依然会不断死人。」
「如果你选择杀了崔锦、鹤空、娄世玉、以及温情,按照祭祀的画上描述那般牺牲他们作为祭品,你不仅能送走我,还能解除槐荫镇的变异。」
「崔锦在知道答案之后已经替你作了选择,他用他为祭品将阵法扩散到整个河面。」
「他希望你能杀了你带来所有人,让阵法笼罩整个槐荫镇拯救镇民……宋小郎君。现在是您选择的时候到了。」
「我很好奇,您是选择杀了镇民救您同伴让我活着,还是选择杀您同伴让我死救槐荫镇所有人呢?」
第54章 恶神的趣味
「真是噁心又恶劣的东西!」
「崔锦愿意作为祭品, 是因为你让他认为,他一个人的牺牲能拯救所有,不然以他那种高傲又自以为是性子不会这么蠢。」
「你这叭叭嘴炮的功力, 不去做传销,真是可怜了一张好嘴。」
宋崎勾唇嘲讽的笑了一下, 但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他面色微寒的盯着孟修竹, 唿吸渐渐平稳下来,就在孟修竹以为他要选择的时候,他抬手扯下脖子上的玉佩。
「你在大巍就是这般忽悠柳媛媛、崔锦等人的吗?」
「柳媛媛遇到你之后,许愿跟陈安缔结姻缘,你在满足了她愿望后让她在婚礼当夜杀了全家后自杀。」
「赌鬼张氏因为缺钱常年被人看不起,你让他突然暴富后杀了自己兄弟然后自杀。」
「落魄商户因为经商失败没了银钱, 他最后的结局竟然是盘下了上京城东市黄金位置的店铺杀了掌柜小二后自杀……」
「你恶趣味的挑拨着每个人的私心, 放大他们的欲望, 给了他们不劳而获的契机, 又等他们在心愿达成那日一一收割他们及其周围人的性命。」
「但最后一个,城郊外的老头儿为什么杀了自己的儿媳妇?」宋崎问。
他说的是最后一个在上京死人的怪异案件,案发现场就在他们突破空间到槐荫镇的这间巫庙外, 年过百半的老头儿将她儿媳剁成肉酱煮来吃了。
当时他和温情崔锦等人復盘的时候,并没有查出这个老头儿究竟有什么需要满足的心愿,这也是崔锦质疑宋崎「还愿」说法的因素之一。
孟修竹「啊」一声笑道:「他见到我的时候已经落魄到比乞丐还不如,许愿想要将自己儿媳妇卖一个能够让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好价钱,但是他后悔了, 反悔的人自然会得到反噬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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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无论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怀抱着什么心思, 都逃不过你的阴诡算计。」
「你看似给了他们选择,实际上却早已经胸有成竹地收割着任何人的性命。」
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后, 孟修竹费了这么多心思将他引进来的目的几乎已经昭然若揭。
宋崎想到自己和温情等人到这里竟然是为了杀这么一个噁心的玩意儿,心里的厌恶情绪越来越浓。
*
「不死奴的心思很简单,无论二郎选择逆改阵法,杀了所有槐荫镇镇民还是用温情等人祭祀他都能达成所愿。」
皇宫大内,巍帝冷静地分析着孟修竹的目的:「槐荫镇镇民即便是穷山恶水的刁民,能审判他们的只有大巍律法。」
「二郎被镇民攻击反击杀人,可以说是自保,但仅为了逃出槐荫镇逆改阵法杀了全槐荫镇镇民,他还没有资格。」
「它们想让二郎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血液,如果能在此基础上让宋崎杀了温情崔锦等大巍的栋樑,削弱大巍的实力,那更是一箭双鵰的美事。」
「如果二郎真的选择牺牲温情和崔锦等人,为了槐荫镇屈屈一群普通人而牺牲朝廷的栋樑……」
「我会杀了他。」宋九思站在他面前,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面若寒霜。
他眉目清冷的抚平自己衣裳上的褶皱,对巍帝行了一个礼,沉默地走出了紫宸殿。
此刻上京城正在下雨,侍奴举着油纸伞站在殿外的石阶上,见到宋九思出来,连忙近身伺候。
宋九思从侍奴手中接过伞,对着他打了一个手势,孤身走进雨里。
天气恶劣,雨越下越大,宋九思没有使用灵力,嚣张的雨打湿他的衣角,溅到他洁白的衣裳上,将前襟后摆的颜色沾染得有些发深,湿漉漉的外衫贴在身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
但他温文尔雅的气质让他丝毫没有狼狈的感觉。
他握着竹制的伞柄,漫不经心地想:
温情作为刑部侍郎,崔锦作为暗卫司的统领,娄世玉是弥祖庙的大巫,个个都是上京说得上话的人物,这几人一起行动,无论如何小心都不可能不引起京城各大势力的注意。
更何况温情还是他从小结识的好友,他敢去找崎郎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提前给他这个哥哥捎一个准信儿。
他怎么就天真而愚蠢地以为自己一句「郊游踏青」就能瞒住他呢。
怕他担心,却关心则乱。
可真是个傻子!
在他身后,巍帝漠然的斜倚在紫檀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宋九思逐渐远去。
他轻蹙着眉头,压抑着胸口中万蚁撕咬般的疼痛,直到宋九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除平静以外的情绪。
他知道宋九思现在是去上京城外的巫庙,等待宋崎的选择。
星沉月落,血染澜沧。
当月亮的轨迹超出了既定的路线,澜沧大陆的时空渐渐与邪神们的时空重叠,澜沧天地自然气机变幻,大陆上将逐渐显露出邪神存在过的痕迹。
只需要找到合适的契机,邪神之主阿尔塔罗斯便能从世外的中央神庙彻底降临。
这将是邪神与人类博弈的游戏。
这一场的杀戮游戏中,巍帝以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为代价,成为了与邪神之主阿尔塔罗斯一样的执棋手。
宋崎是阿尔塔罗斯选中的星,宋九思便是巍帝专门挑出来的月,其他人是命轨上的士卒。
而当孟修竹以姻缘珠等案件作为引线,引诱宋崎的注意,宋九思带着宋崎正式踏入上京以后,这场充满恶意和杀戮的游戏,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阿尔塔罗斯!」巍帝用手捂着胸口,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心脏的涌动,抬手拿了一根木头扔进火炉里。
孤星伴月,既是陪伴,也是制衡。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第55章 反转
槐荫镇内, 事态已经变得极不可控。
孟大夫被杀,娄世玉彻底空出了手以守护的姿势站在宋崎旁边。
镇民们黑压压的聚集在牌坊处,给把守在牌坊下面的鹤空造成了空前大的压力。
将军的骷髅兵们停驻在岸边, 一字排开。
骷髅兵的最中心是被将军刚从民宅里抓出来的槐荫县主。
槐荫县主颓败的跪坐在骷髅兵士之间,她低垂着头, 任由长发搭在自己脸上, 一手紧捏着一只黑漆漆雕像,另一只手搭在雕像上,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
槐荫镇的镇民、将军、宋崎与孟修竹,几方势力以拱桥和牌坊为中心扩散,再一次形成了奇特的对峙之势。
随着电闪雷鸣,天空中怪异的虚影越来越清晰, 已经露出了大半张脸和上半身。
河里暗黑的浮水层层叠叠, 如海浪般极不自然的翻滚着。
金色的祭纹混着诡谲的暗影漂浮在水里, 散发出阴冷而不详的暗芒。
暗芒涌动之中漂浮着腐肉和尸骨, 隐约可见无数像蛾子一般的巫人蛹。
它们比起曾经在宋崎手中的那一只长得更加狰狞、巨大而充满了攻击性。
它们睁着一双复眼无声的煽动着翅膀,盯着桥上和岸上的所有人,口器一张一合, 无机质的眼珠子像腐烂在水里的藻类,像等待祭祀的猎物,散发出令人惊悚的气息。
空气中飘荡着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气味越来越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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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浑身被雨水浇灌得透彻,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脸上,愈发衬得他一张俊秀的脸上莹润如玉。
孟修竹上前跨了一步, 闪身到宋崎背后,娄世玉一惊, 握住骨鞭的手就想打过去,被宋崎阻止了。
一声轻笑。
孟修竹纤长的手指轻搭在宋崎肩膀上, 他俯身将嘴唇凑在他耳边,语气中带着一股怜惜的温柔:「宋小郎君。我在等待您的选择。」
「猎物、祭品和狩猎者,以及这一大片的祭祀的场所,所有人和物都已经准备齐全。」
「你想让我怎么选择呢?」宋崎眉目微垂,看似很真挚的问孟修竹。
孟修竹温柔地拍了拍宋崎的肩膀,眼眸含笑的低语:「无论您选择谁,都是我心之所向。」
「是吗?」
宋崎目光晦暗不明的从将军、槐荫镇民、温情、崔锦、娄世玉的身上滑过,最后落在孟修竹身上:「你给我惊心准备了如此多的东西,看似诚意满满,实则居心不良。」
「你给的这两条路,哪条我都不喜欢。」
「依旧是充满了恶神趣味的小把戏……」
他喃喃低语,抬手翻了翻手中的玉佩。
莹润而充满了压迫的灵力从玉佩中倾巢而出。
天空中云浪翻滚,雷声轰鸣。
风雨飘摇中,将军与槐荫镇民们扭头,惊骇地看到一股璀璨的光芒从暗黑的河水中心迸发开来。
就在这异常明亮的光芒中,拱桥上的少年嘴角微勾,带着噼山裂地的气势,顷刻间划破了天空中的虚影。
随着光芒越来越明亮,少年嘲讽的笑容消失在白光里。
娄世玉站在宋崎旁边,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就在宋崎右手启动玉佩的时候,他握着匕首的左手勐地插进了孟修竹地心脏。
「我很叛逆。」宋崎冷哼着说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从来就不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更不想顺着别人的要求做选择,比起牺牲其他人,我更想杀了你。」
他在孟修竹心脏处狠狠地捅了几刀,又捅了几刀,眼看着孟修竹的身体在灵力的光芒中化为一滩烂泥。
当孟修竹消失以后,槐荫河水突然涌动起来,数以万计的巫人俑张开翅膀,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水……河里的水在吃人!」
「是蛾子!」
「河水里的祭纹变成暗红色了!」
「小心!」
「蛾子在往岸上爬!」
「啊啊啊啊!」
惨叫声从岸上传来,娄世玉与鹤空看到数以万计的巫人俑从河里飞起,一股脑儿沖向四面八方,顷刻间将军和槐荫镇民们沖得七零八落。
它们附在镇民和骷髅兵的脸上、身上,钻进人的脑袋里,又从人的心脏、肚子、四肢处钻出来,虫子的躯影在已经变异的镇民们的皮肤下拱来拱去,看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部分巫人俑涌到宋崎等人所站的拱桥处,还没有靠近便被浩大的灵力搅碎成了粉末。
鹤空拖着昏迷中的温情连忙往拱桥中央的方向退。
娄世玉扶着已经止血的崔锦,几人尽量往桥中心靠。
就在这无比混乱的时刻,温情从昏迷中醒来,他捂着自己浑浑噩噩的头,晃眼瞧见周围已经乱成一团。
他感受着空间里的天地自然气机开始变化,听到娄世玉迅速而简洁的叙述了一遍前因后果,有些不敢相信孟修竹竟然这样简单的就被杀了。
恍惚中,他弯腰去捡地上被黑水侵染得又破又污的画纸。
已经破损不堪的画卷上,原本的祭祀场面已经变得模煳,取而代之的是被河水染成一片漆黑的纸张。
黑沉沉的背景上,一堆像蛾子一样的巫人蛹在水中沉沉浮浮,水面上偶尔零星出现几块白色,就像是黑水中漂浮的白骨。
而原本绘着祭台的方向,被「人」在不知不觉间用扭曲而恐怖的笔法勾勒出了邪神的面孔。
它隐藏在漫天黑河之下,空洞的左眼神直愣愣往外盯着,仿佛能够透过画纸而直视进看画的人的心底。
邪神摊开手,手上搭着一块新嫁娘的盖头,上面拖着一颗黑色的心脏,心脏上绘着模煳不清的纹路,画卷上原本被宋崎用匕首戳穿的部分正是心脏最核心的位置。
从温情的视觉看起来,那些模煳的纹路就像是心脏上的血管,又像是祭祀的纹路,还像是巫人蛹的简笔画,笔墨仿佛是涌动的,不断的流向破洞,淌向最黑暗的「深渊」。
而在「深渊」里,温情竟然奇异的看到了水面上倒映出的属于他们的影子。
温情的瞳孔勐的震动了一下。
娄世玉突然一甩骨鞭,声音嘶哑的说道:「灵力再减弱,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鹤空:「看!」
宋崎敏锐扭头看向河岸,只见漫天飞舞的巫人俑与血腥混乱中,槐荫县主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手中漆黑的雕像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从最大的一片雕刻上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巫人蛹的轮廓。
腐臭的味道伴随着四周的空气越来越阴冷。
在这血肉纷飞的境地下,她身上红衣依然崭新如初,手腕和面罩上的金珠佩环叮噹,干净夺目。
她沉默的往宋崎所在的方向走。
随着周围的惨叫越来越大声,槐荫县主手上的皮肤渐渐恢復成莹玉般的颜色,金珠面罩上的脸也开始恢復,等她停在了拱桥桥头的时候,整张脸已经完全恢復成了生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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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一手握着玉佩,一手握着匕首,看着她站在距离自己五步之遥的地方,脑中不断的復盘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他得到的真真假假的消息,最终陷入了沉默。
「槐荫县主竟然能够操控这满镇的巫人蛹……」温情神情恍惚的看着槐荫县主游刃有余地用巫人蛹灭杀骷髅兵和槐荫镇民,额边不自觉的滑过一滴冷汗。
鹤空抿了抿唇,惊诧的回头看了眼槐荫县主。
他到了槐荫镇见到的槐荫县主的第一眼,她正在乱葬岗狼狈地躲着将军的追捕,而她的修为最多不过七阶,几乎跟将军手下的骷髅兵持平。
而他在与槐荫县主的相处的几日中,从来就没有发现她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更不知道她会控制巫人蛹。
槐荫县主站在桥头,抬起弧度优美的下颚,琉璃似的眼珠看着宋崎,像与好友聊天似的温温柔柔说道:「宋小郎君。这就是您最终的选择么?」
「有趣!」
宋崎说道:「狩猎者与猎物之间形势瞬间倒转……」
「槐荫镇民、将军从祭司那里得到的信息,都以为槐荫县主只是祭品之一。」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猎物,却从来就没有想过,这场祭祀能做出选择的棋手只有我和您。」槐荫县主说。
宋崎无可有无可不地说道:「他们收到的消息也不算错,他们唯一犯的错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变异。」
听到这句话,槐荫县主似乎很高兴,整张脸都愉悦的笑了起来。
她知道宋崎应该猜到了槐荫镇的所有,而他也非常满足宋崎的聪明。
在她的想像中,能被阿尔塔罗斯选中的人本来就不该是个蠢人。
果然,他看到宋崎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最开始,我在孟大夫的医馆看到祭祀的画的时候,我以为这是一场充满欺骗与杀戮的恶神降临,槐荫县主、将军和槐荫镇民各自都在等待祭祀,希望恶神降临后杀了对方,独吞矿藏。」
「我以为槐荫县主和我都是祭品,我需要阻止祭祀才能活着,但是在我看到槐荫和上的祭纹的时候,我知道我先前的猜测只是真相的第一层,也就是槐荫镇民和将军所知道的真相。」
「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甚至孟修竹让我选择杀同伴救槐荫镇民还是选择救槐荫镇民让邪神彻底降临也不是全部的真相。」
「真正的真相是,孟修竹的真身早就已经降临,而真正的槐荫县主亦在我们被转换到槐荫镇之前就已经死亡。」
第56章 真相
「您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槐荫县主问。
「现在。看到你从人群中站出来的时候。」宋崎回答:「今日我不断得出新的结论又不断推翻, 虽然我自知自己的猜测已经无限靠近真相,但我心里仍旧存有疑虑。」
他凝着槐荫县主:「我曾经看到过的故事中,将军对槐荫县主一见钟情, 但他却因为囚禁、控制并杀害了亲王家的县主而被车裂……第一个疑问,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抱有爱意, 他为什么会捨得围困槐荫县六个月, 又在六个月后囚禁、控制并杀害了她?」
「第二个疑问,如果孟修竹真身并没有降临,槐荫镇的镇民为什么会变异?但如果他的真身早在槐荫镇民变异之时就已经降临了,又是何人让他降临在澜沧大陆?」
「这两个问题如果单独拿出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若是将它放在一起, 足以让我得出一个很有趣的结论……」宋崎说到此处, 脑袋突然眩晕了一下。
脖子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 但他曾被下过毒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中毒的后遗症也开始愈发显现出来。
浑身的气力在一点一点地消逝,宋崎额头上汗水大滴大滴地滚落,意志力已经无法阻止他看向槐荫县主娇俏的身影变成重影。
他深吸一口气, 竭力遏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脖颈。
娄世玉离他最近,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迅速站到他身边,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用手臂帮助他支撑身体。
鹤空听到宋崎的话,眉头微微皱起。
他虽然因为与众人碰面太晚, 知道的信息不全,没有完全明白宋崎的意思, 但他结合着宋崎先前的猜测,已经敏锐地反应过来宋崎说「槐荫镇被将军围困六个月」并不简单。
「槐荫城外的阴兵!」
他想到了这几日在槐荫镇外亲眼见到的情况,脱口而出。
当年巍帝逼宫叛乱坐上皇位,在大巍朝中形势动盪时,西秦和晋国曾经联合起来派出军队挑起战争,大巍虽然倾举国之力硬着头皮直接打过去,屠尽秦晋敌骑,却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晋国和西秦的士兵弹尽粮绝。
他们为了保证让己方人能够存活,经常干出杀人虐尸,以两脚羊代替食物的事情来。
鹤空无意中听槐荫县主说过,槐荫镇上雕刻的画像正是当年被屠杀的镇民,以及在战争中牺牲的兵士们。
为了避免镇民们陷入当年那样惨烈的结局,他们甘愿忍受永不轮迴的代价,将魂魄附在画像上,保护槐荫镇。
而这次晋国将军的到来再次惊醒了他们。
他们从画像中走出来,抵抗将军的军队,极其坚定地阻止了将军进镇,却也变相地造成镇内居民被孤零零地围困了六个月,遍地饿殍的惨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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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造成槐荫镇饿殍遍地的根本原因,却是因为槐荫镇镇民们贪图矿藏而荒废种地。
真是因果循环,一坏扣一环,鹤空已经不知道究竟是该感嘆槐荫镇镇民自作自受,还是该怜惜壁画上的阴兵们适得其反。
他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温情顺着宋崎和鹤空的提醒推断下去,很快便得出了令他也感到惊诧的结论。
他不确定地说:「宋小郎君的意思,面前站着的槐荫县主,仍不是槐荫县主?」
「没错。」宋崎回答。
娄世玉问:「那她是谁?」
几人不约而同地盯着已经完全恢復了人类模样的新嫁娘。
槐荫县主气定神闲地站在牌坊下,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分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愉悦,到最后甚至明显露出了开心。
她轻轻地拍了拍手,也不顾身后是被巫人蛹造成的地狱般惨烈状况,十分满意地说道:「孟修竹的确是应我召唤而来。」
她说着,突然抬起手将面罩上的金珠扒拉到一旁,露出娇俏的眉眼,如对待情人一般的问宋崎:「宋小郎君……我美吗?」
「我现在才十四岁,你问我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早。」宋崎懒懒散散地说道:「没及冠的少年不知美丑。」
槐荫县主一怔,没想到宋崎竟然会如此回答,随即而来的是几声勾魂夺魄地轻笑。
「真是……」她用护指无意识的拨着金珠,幽幽道:「宋小郎君。您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槐荫县主那个贱人,按照这个身体血脉上的关系,我应该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下贱胚子。」
「槐荫县主」说道:「我娘是被淳亲王从妓馆里几夜风流后,带回府生下的孩子。」
「我父王虽然知道我是他血脉上的女儿却对我没有太多感情,因为槐荫县主的娘——淳亲王妃不待见我娘,即便我娘是淳亲王府所有姬妾中长得最美的一个,我们的生活依旧过得很艰难。」
「淳亲王妃嫉妒我娘的美貌,在我娘怀孕七个月时下药想害死我们母子俩,没想到我娘死了我却活下来了。」
「我明为小姐,实则连府上最低等地奴僕都不如,我在她们刁难欺负中慢慢长大……」
「宋小郎君。您尝过被人从小动则打骂,挨冻受饿的生活吗?」
「一个年仅四岁的女郎,整过冬天穿着一件仅有的破烂单衣,被人驱赶到结冰的河边洗衣服,差点滑倒河里被冻死……」
她懒洋洋靠在桥墩上,慢悠悠地说话,语气慵懒疏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娘是□□出身,我和我娘都是天生的下贱胚子,可谁又认为,天生的下贱胚子不想要高人一等好好活着呢?」
「后来我跟着县主到了槐荫镇,她派人驱我进深山,让我给她猎狐狸,但她没有想到,正因为她看我不顺眼妄想让我死在深山里,才让我偶然发现邪神遗留在山里的遗蹟。」
「我从邪神遗蹟里找到了让神降临的方法。」
「我也机缘巧合地发现了掩藏在槐荫镇深山里的铁矿。」
「我让槐荫镇镇民富裕起来,但他们不仅不感激我,还因为想要巴结我那好姐姐而跟着她一起欺负我……」
「我那好姐姐不仅参合淳亲王密谋地造反计划,甚至还私下勾了结晋国的将军,妄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甚至想过如果造反失败,让我假扮她当她的替死鬼。」
「于是我满足了她,我杀了她代替她,用从神那里得到的手段控制了她的侍女让她们替我做事。」
「槐荫镇民看不起我,他们生的小孩儿竟敢围聚在一起用石头砸我,我便想看看那些小贱货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没有心?他们的心脏是不是鲜艷的红色?于是我逼镇民们几乎无偿挖矿,逼他们亲自将他们孩子的心挖出来给我吃。」
「将军喜欢槐荫县主,槐荫镇民妄想勾结将军带着军队来杀我,我便许愿让邪神降临。」
「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欺负过我的人去死!」
「神回应了我的愿望,孟修竹将操控巫人蛹子虫的方法给了我,并许诺在将军决定进入槐荫镇的时候,让他们所有人都发生变异……」
……
「我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则是,等待您的到来。」
「你与槐荫镇镇民以及将军都是孟修竹的棋子,他用你们的生死让宋小郎君做选择,无论他选择什么,你们都不会好好的活着。」娄世玉忍着额头青筋直跳,没忍住嘲讽了一声。
他抬手甩了一下骨鞭,鞭子打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清响。
宋崎抬起沉重的眼皮,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鞭痕。
他看到娄世玉面色铁青。
娄巫仙向来珍惜生命,他很讨厌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而怨恨所有人的人:「他们都认为你下贱,你就甘当下贱!」
「在你的心里,槐荫县主的命、槐荫镇镇民的命、将军的命甚至你的命都不值一提,只要能出一口怨气,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是不是在跟邪魔做交易,甚至不在乎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你真让人噁心!」娄世玉冷斥。
对面的人平静地看他:「那又如何呢?」
「槐荫县主」目光游离,轻轻反问了一句:「我活着都已经竭尽了全力,哪里还有考虑未来的权利?那些东西都是你们这些大人物才有机会和能力规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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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足愿望后的死亡,有时候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娄世玉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槐荫县主」说完了自己的故事,感觉自己这些年来聚集在心底的郁气好受了许多——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多年、无人理解、无法排解的抑郁在终于获得倾诉后的轻松。
虽然倾听的人并不一定会理解,但她并不在乎。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
她答应孟修竹等的人已经等到,宋小郎君也已经做出了选择——
槐荫镇民和他的同伴他谁也不选。
他选择杀孟修竹。
但孟修竹真身是童女莎娜的造物,是投靠邪神沙利叶的不死奴,它既是巫人蛹子虫的主人,也是巫人蛹母虫的本体,单单被捅穿心脏并不会死亡。
只要这漫天的子虫还能吸食祭品,他便不会死亡。
随着惨叫哀嚎的槐荫镇民和兵士人数越来越多,槐荫河面的祭纹已经从暗红色变成了深红色,带着动盪的天地自然气息,虚空中再一次出现了邪神的幻影。
羊角、兽齿、鹰眼、可以撕碎一切的尖锐的牙齿、下半身长着无数章鱼触手……
而在同一时间,娄世玉搂着宋崎驻足地旁边,原本已经变成一滩污浊的黑泥突然涌动起来,孟修竹的轮廓突然再一次从泥污中出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刺向两人所站的方向。
娄世玉眼疾手段搂着宋崎往后退,仍旧被孟修竹刺穿了肩膀。
第57章 默契
孟修竹脸上带着血, 他左手摸着自己的肩膀,对着宋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节,笑意盈盈的说道:「既然宋小郎君做出了您的选择, 我也要做出我的选择了。」
他手中握着掩月刀,行云流水般朝宋崎砍过去, 娄世玉举起骨鞭阻挡, 鞭子绕在刀上发出寸寸断裂的碎响,刀锋掠过娄世玉的手臂,顷刻间拉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娄世玉「呸」一声吐出一口血唾沫,目光兇狠地盯着孟修竹,一把将宋崎摔在地上,从腰间拉出一根不知道是虎皮还是什么大型勐兽的皮鞭。
鹤空连忙上前将宋崎扶起来, 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 孟修竹与娄世玉已经相交了好几个来回。
宋崎手扒拉在鹤空做了好几个深唿吸。
直到感觉自己的心跳慢慢变得平缓的时候, 他举起手臂推了鹤空一下,借着鹤空松手的间隙,慢慢后退到拱桥的栏杆处。
「我没事。」宋崎哑着嗓子说。
鹤空看他实在难受, 又看了眼温情与假扮槐荫县主打得不分上下与娄世玉逐渐显得有些吃力的战局,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轻拍了一下宋崎的肩膀,飞身过去帮娄世玉。
宋崎神情恍惚,借着拱桥桥栏的支撑, 挑起眼皮扫了一眼虚空中越来越凝实的影子,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
他已经想起了邪神的身份——那是他在《魔诺书》里和噩梦里都曾见过的, 孟修竹除了童女莎娜之外的第二主人。
沙利叶。
「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让进入槐荫镇的人活着。」宋崎沐浴在阵法逆转的暗红色光芒中, 有一搭没一搭的翻转着手中的玉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槐荫河上的祭纹。
轻微上的挑眉眼出卖了他烦躁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在此时此刻,他觉得说再多都是废话。
他已经明白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孟修竹都会杀了在场的其他人,因为只有逆转阵法,沙利叶的真身才能彻底降临在澜沧大陆。
他手撑在拱桥半人高的栏杆上,感受着桥栏冰冷的温度,忽然翻身坐在了上面。
「小心!」
「不要跳!」
鹤空眼角余光瞟到宋崎的动作,大惊之下发出恐惧的吶喊。
孟修竹察觉鹤空分神,握紧手中的掩月刀从下往上一划,眼见就要击中鹤空的脖子,娄世玉修长的身形突然出现在鹤空面前,捲起皮鞭裹着孟修竹的掩月刀狠狠往地上一砸,「叮」地一声砸出一条极深的斜口。
「娄世玉。」孟修竹笑容和煦地看面前的人用灵力裹着鞭子,知道他吃了教训,再不愿让他的兵器再和他的掩月刀硬碰硬,只是这让十分消耗灵力,不知道他又能坚持多久。
他强行将自己的掩月刀从他的鞭子中拖出来。
「听说你是最有可能突破天醒三境,成为下一个十巫的人?」
孟修竹轻甩了一下自己的掩月刀:「如果你愿意投靠我,我可以让你不死。」
娄世玉深深地看了孟修竹一眼:「并没有下一个十巫。」
「有的。」孟修竹言语温柔:「只要原来的十巫死了,很快便会有新的十巫诞生。」
娄世玉瞳孔一怔,孟修竹勾唇微微一笑,忽然肩部发力,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鹤空砍了过去。
鹤空脸色大变,侧身躲开,娄世玉见机阻挡,孟修竹手柄一转,刀尖斜挑,错开娄世玉的骨鞭,化刀作剑,直接刺向鹤空面门。
鹤空整个头颅后仰,身体弯曲到了极致,孟修竹的掩月刀顺着鹤空的窄剑下滑,在鹤空的手臂上干脆利落地拉出一条血口,又飞身而起,一脚踹向鹤空的胸口,将他整个人踹得翻出桥外。
电光火石见娄世玉的骨鞭如臂指使,反应极快的卷着鹤空腰将他拉了回来,鹤空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撞得桥栏一头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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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打斗看似很慢,实则只过了短短的几息。
就在这片刻时间里,宋崎的双脚踩着拱桥的栏杆迎风而立,被鹤空猝不及然地一幢,整个身躯已经完全倾向了河边。
狂风四作,吹得他瘦弱的身躯愈发飘摇。
鹤空惊恐地盯着宋崎,就在他扑过去抓他的瞬间,宋崎已经「扑鼕」一声,整个人都跌入了暗黑的河水里。
阴冷刺骨的河水很快淹没了他的口鼻。
腥味蔓延。
因为河水里恶力的腐蚀,宋崎的衣裳和皮肤开始溃烂,脸上的肌肤也渐渐显出了狰狞的血色,露出暗红色的皮下组织。
血从他的伤口溢出,很快便融入漆黑的水里。
就在这千钧一髮的危急关头,宋崎手中的玉佩乍然透亮开来。
玉佩上流动着莹润的光泽,衬得他脸上有种神秘又神圣的光彩。
宋九思贮存在玉佩中的灵力再一次被他发动,灵力扩散到他全身。
似乎是感受到了灵力的温度,宋崎的嘴角带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它包裹着他在水中浮浮沉沉。
宋崎唿吸急促,凭着自己良好的方向感,慢慢向着阵法中心游去。
哗、哗、哗!
随着血液的流失,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即便是河水中恶力暂时无法伤害到他,他仍然无法阻止自己意识昏沉,不过片刻,他的大脑就已经控制不住地陷入幻觉。
大量噩梦中出现过过的尸山血海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哭泣声、惨叫声、蛾子飞扑着袭击人类时翅膀煽动的声音,血肉与骨头被撕裂发出的声音,以及怪物吞噬咀嚼声混合着温热的、腥甜的、腐臭的味道扭曲着一切的景象和意识。
宋崎精神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的状态,他几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方向,只能凭藉着自己站在桥栏杆上的观察,模模煳煳向着自己观察到的位置游。
一路上无数巫人蛹蛾子向他纷涌而来,很快又被包裹在宋崎周围的灵力撞开,鹤空站在桥上看着,屏住唿吸,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桥栏西侧,西北方向正三十仗,牌坊正往河偏北方向二十五仗三。」
就在方才宋崎落水的瞬间,鹤空耳中清楚的听到了宋崎的喃喃,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孟修竹因为巫人蛹子虫为他获取恶力而拥有不死之身,巫人蛹子虫可以借着阵法之便通过吞噬槐荫镇镇民和兵士们获得恶力,而邪神的降临也需要逆转阵法。
宋崎是想要通过破坏孟修竹布置在槐荫河上的阵法阻断孟修竹通过巫人俑子虫吸食恶力,阻止邪神的降临。
刚才宋崎口中道出的,是破阵的方位。
因为中毒和意识模煳,宋崎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完全找对方向,故他在跳河时果断地将最关键的信息告诉了鹤空。
他需要有人为他做引导。
鹤空习惯用的武器是窄剑,窄剑能够攻击的距离太短,他不能够保证自己能在不伤到宋崎的情况下准确地为他指引方向。
准确判断了自己的优劣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地闪身跑到温情的战圈。
温情一直在牵制假扮作槐荫县主的新嫁娘,两人打得如火如荼,不分上下,鹤空的到来使得这场战局有了新的突破。
鹤空以一己之力阻挡在温情面前,减轻了温情的压力,温情听到鹤空说话,干脆利落退出站圈,一个轻越跳上桥栏杆。
冷风唿啸,瓢泼大雨让人的视野有些受限。
温情将灵力集中在双眼,很清楚的看到被巫人蛹挟裹住的宋崎像浮标一样在河浪中飘摇沉浮。
无数巫人俑的翅膀煽动着翅膀,它们惨叫着发出尖鸣,飞蛾扑火般一次又一次扑倒在保护着宋崎的灵力上,身体被切割得四分五裂漂浮在水面。
等温情判断出宋崎需要游至的位置后,河面上已经扑了一层又一层的蛾子尸体。
漆黑河水中似乎带上了一层不宜让人察觉的猩红。
河上漂浮的祭纹仿佛被激活,无端带出了一种血液流动的韵律感。
宋崎被翻涌的河水挟裹着前行,偶尔挣扎着从水里露出头来,配合着巫人蛹惨死时发出的尖鸣,以及河岸两边相互撕咬挣扎的变异镇民和兵士,让温情有种在看地狱笑话般的恐怖。
他手指夹着石子精准又快速地掷向宋崎所在的方向,试了几次后果断选择了放弃。
正在他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一只苍白又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包裹着宋小郎君的巫人蛹数量实在太多,光是石子儿很难突破它们的围堵。」
「即便我有把握能够突破,也没有把握保证石子打在宋小郎君身上让他不受伤。」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情余光瞟了一眼崔锦丝毫没有血色的苍白脸色,眉头一挑开口却是嘲讽。
「你终于醒了。」
温情毫不留情地讽刺说道:「等我们将所有麻烦都解决了你还昏睡不醒,未来两年内你都会在我的叨念中度过。」
「孟修竹的案件明明是你们暗卫司的事情,你这个暗卫司的司长竟然敢让我们拼命,自己昏睡,真是可恨。」
「我不会给你念叨我的机会。」崔锦冷漠地拒绝,别看温情在上京装着衣服温文儒雅的模样,只有最亲密的好友才知道他这个人嘴巴比陛下紫宸殿养过的鹦鹉还能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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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判断了一下现在的形势,宋小郎君在水中摸不清方向,他们身上没有宋州牧的保护,根本不可能攻破巫人蛹的围堵,亲自带着宋崎游往破阵的地点。
为今之计——
「如果站在河面上扔石子儿呢?」崔锦问温情。
温情静了不到一秒:「仅靠我我七星的修为,我无法保证我能既能用灵力保护自己在黑河中不经受恶力的侵蚀,还能够游刃有余地为宋崎指路。」
「如果我在宋小郎君附近,将巫人俑打散引开,你的石子儿能够触到宋小郎君吗?」
「当然能。」
「甚好!」
崔锦一声轻笑,身形飘动,衣袂带风,飘然往宋崎所在的方向行去。
第58章 孽女
另一边, 鹤空替代了温情原本的位置牵制「槐荫县主」的偷袭。
风声浩浩,浓重的血腥味弥窜进鼻尖,「槐荫县主」靠在桥栏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惨叫, 怡然自得的眯了眯眼睛。
他已经抬起了手中的窄剑,但她意外的没有对他出手。
鹤空沉着脸:「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
「很有趣不是吗?」
「槐荫县主」手搭在扶栏上,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栏杆, 目光落在他细长的窄剑上:「鹤空。你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的仇人是槐荫镇这些贱人,并没有兴趣对你们一群外来人出手。」
刚才你对温情出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鹤空定定的看着她,他虽然没有说话,眼里无不在说着「不信」。
「槐荫县主」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气定神闲道:「我承认在槐荫镇城门外我有过杀光了你们所有人的心思, 但我估摸了一下现在的形势, 比起吃力不讨好杀你们, 我等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目光略过周围, 崔锦伫立在河面上帮助宋崎打散巫人蛹的袭击,宋崎顺着温情投掷出石子的方向听声辨位,甚至连娄世玉与孟修竹也打得如火如荼。
这一群外来人每个人都在打斗, 每个人也在有意无意的替同伴们阻挡可能遇到的危险。
「我只是突然有点羡慕你们。」
「槐荫县主」喃喃:「你们一群人即便遇到如此险恶的环境,也有可以交託生死的人,我如果能早点遇到……」
以她私生女的身份和艰难的处境,即便遇到这一群人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交集,「槐荫县主」想到此处, 不由得自嘲一笑。
「想想还真是令人生气,更想杀人了。」她转身背对着鹤空, 扶着栏杆踩着黑水,穿过被巫人蛊袭得自顾不暇的兵士和槐荫镇居民, 顺着槐荫镇的道路往城门外走——淳亲王正带着人马往槐荫镇赶来。
比起杀人,她更想要看看他这个「好」父王在看到槐荫镇目前的境况后,他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想拖着淳亲王,等槐荫镇最后的结局。
*
同样等待着结局的还有宋九思。
上京城郊的雨越下越大,天空轰鸣阵阵,紫电闪烁,伴随着惊雷轰然落下,狠狠击中巫庙一角。
自那日宋崎等人进入槐荫镇后,巫庙便跟着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在槐荫镇事情彻底结束前,宋九思进不去,宋崎也出不来。
跟着宋九思的侍卫们匿藏在扶疏的草丛中,数着一点一点过去的时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随着等待时间愈长,愈让人沉不住气,就在侍卫陷入焦灼之时,巫庙破旧的庙宇上陡然升起了一阵暗红色的光芒,众人仰头,震惊的发现一簇火焰从巫庙的角梁炸裂开来。
巫庙在燃烧。
房梁开始倒塌。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庙内伫立着的巨大邪神雕像从眉心处裂开了一条口子。
耀眼的光芒从雕像的裂口处四射而出,将漠然伫立在庙门处的宋九思玉铸般的脸照得若隐若现。
随着零散陈放在置物架上的怪异雕像裂成数瓣,密布的黑云中仿佛升起了满天星子。
「巫庙快要消失了!」有侍卫发出震惊的低唿:「雕像……雕像它想要带着整座庙和庙里的一切消失!」
空间开始摺叠。
巫庙如海市蜃楼若隐若现。
宋九思伸手去摸门框,却被无形的气场弹开。
宋九思眼疾手快,电光火石间将灵力凝聚在二十四骨油纸伞上,狠狠往前一推。
巫庙的门框仿佛受到巨大力量的交锋,被挤压得扭曲变形。
就在宋九思伞尖突破庙门的瞬间,紫电雷云从天噼下,引燃枯草在凄风冷雨中翻飞。
侍卫们顶着突兀出现在天空中的星子,开始灭火。
随着虚空中传来破碎的轻响,二十四骨油纸伞如利箭般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邪神像的眉心的裂口。
附着在油纸伞上的灵气散发着绚丽的光芒,刀锋般将邪神像切割得四分五裂。
斗转,星移。
*
槐荫镇内,阴沉的空中突兀出现星子。
微弱的星光洒在槐荫河上,将漆黑的河面照得影影卓卓。
因为温情和催锦的帮助,宋崎终于突破了巫人蛊的围堵游到了阵法中央。
他依託着宋九思玉佩的保护,顺着河水往下沉。
巫人蛊张开口器,嗡鸣着不断徘徊在他周围,撞到保护宋崎的灵力不断被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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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浑身上下伤口早已麻木,血液与黑水融为一体,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唯余逐渐冰冷的身体和越来越不顺畅唿吸让他感受到濒临死亡的窒息。
这一路上他不断受幻觉的骚扰,就在他觉得自己会因为窒息而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那人手指冰凉,眼眸含笑的低语:「宋小郎君。无论您选择谁,都是我心之所向。」
神tm心之所向,宋崎心里唾骂了一句。
他准备甩开孟修竹,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了宋九思。
「崎郎。无论怎样,我总能竭力保你一辈子。」
宋九思抱住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宋崎,眼角微微上调,似笑非笑的唾了一句「这么不小心」,护着他往有光的地方游走。
您一直都在护着我,宋崎漫不经心的想,整个人慢慢舒展开来。
刺骨的槐荫河水里,崔锦跟在宋崎后面一路往下沉。
如今他们已经陷入河水最深处,他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巫人蛊和腐蚀的河水吞噬,必须用源源不断的用灵力包裹住自己,速度比宋崎慢了不止一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水草蜿蜒爬上宋崎的身体,缠绕住他的胸腹,顺着心脏往上一点一点掩盖住他的口鼻。
宋崎躺在阵法最中心泥泞里,隔着水草的缝隙看着不见天日的水和水里被波折射得光怪陆离的巫人蛊,手指挣扎着滑到宋九思送他的玉佩上。
巫人蛊仿佛察觉到了危机,翅膀像鱼鳃一样煽动得更加疯狂。
它们狂暴的冲撞着宋崎身上的每一处,血肉碎成渣瀰漫在暗黑的水里,搅得水浑浊不堪。
宋崎艰难的唿吸着,拼尽全力抵抗着这种窒息的血腥和腐肉的味道,握住玉佩的手用尽最大的力气往阵眼上一按。
宋九思贮存在玉佩里的最后一击释放。
灵力从黑暗中瀰漫开来。
笼罩着整个槐荫镇的阵纹终于完整的显现了出来。
暗红色的光芒开始割裂阵纹的纹路,陆地上、河面上、以及槐荫桥祭坛上突兀的出现了幽绿色的火光。
伴随着巨大的咆哮声,天空中邪神的虚影若隐若现,渐渐呈现出一种破碎的缥缈。
「宋小郎君!」孟修竹身子一晃,一口血急喷而出,手中的掩月刀轰然落地。
娄世玉看他颓然跪倒在地,身上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电光火石间闪身后退,怔怔的看着孟修竹原本纤长瘦弱的身躯开始扭曲,膨胀,骨架剎那间挣裂了衣裳,露出不同于常人的触角和虫足来。
孟修竹作为巫人蛊的母虫在燃烧,巫人蛊的子虫同样逃脱不了被焚烧殆尽的命运,完全变异的槐荫镇民、骷髅兵受着阵法的影响,发出尖利刺耳的哀嚎。
温情整个人靠着槐荫桥的栏杆上,忍受着身上因为阵法而出现的撕裂疼痛,感受到自己的已变得焦黑的手臂慢慢恢復青白的颜色,眼里隐隐有亮光闪烁。
鹤空迎着唿号的冷风,唿吸急促的看着原本黑云笼罩着的槐荫镇的天空中,星子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看!」楼世玉指着斗转的星子,低声唿道:「星子在转动!」
斗转,星移。
星云笼罩之下,「槐荫县主」靠坐在城门上,忍受着星光给自己带来的痛楚,抬手拨了拨脸上的金珠面罩。
她笑意吟吟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道:「父王。女儿送您的礼物,您可喜欢?」
淳亲王捂着手臂看着这个破坏了他整个计划的私生女,惊惧中带着责备。
他带来的人已经被「槐荫县主」毫不留情打倒在地,而就在刚才打斗中,他也被她划伤了手臂,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伤口已经变成了焦黑。
此刻没有人比他更能清楚的认识到,他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私生女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她想为那个舞妓出生的母亲报仇。
她想让他死!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淳亲王咬着牙关,怒急攻心的怒吼:「你不仅弒了自己的姐姐,现在还想杀了我,你总有一天会被天打雷噼!」
「天打?雷噼?」
「槐荫县主」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淳亲王诅咒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甚至是冰冷的。
她薄唇紧抿成一线,因为槐荫阵法的反噬,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再一次变异。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忍着几乎被撕裂的疼痛,冷漠的看着淳亲王:「我做的天打雷噼的事情可比你这个好父王少多了!我设计报復了槐荫镇的镇民、杀了槐荫县主,引了你来,我得偿所愿,就算是死也心满意足了。」
第59章 槐荫镇完结
「你放心, 我不会杀你……」
「槐荫县主」看到淳亲王陡然亮起来的眸子,讥讽的笑了笑。
她目视着自己的父王,抬起左臂, 伸出纤长而漆黑的指甲,毫不迟疑的袭向了淳亲王的腰际。
「啊!」
剧痛袭来, 淳亲王惨嚎着翻滚在地上, 拼命挣扎着往槐荫镇外爬去,嘴里还在不住的唾骂:「孽女!怪物!救命!」
「槐荫县主」踱步在他后面,听着耳边传来的咒骂声,垂目看淳亲王拖了一地的血迹,冷漠的用一种残酷到近乎恶毒的声音轻笑道:「父王。您不是爱风流吗?我让你后半辈子再也不能人道。」
淳亲王脸色骤变,对着周围匐倒打滚的士兵嘶吼:「孽女!怪物!来人!给我杀了这个怪物, 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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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女?」
「槐荫县主」道:「生而不养父之过, 孽毒父, 正说应当。」
随着她的话落, 耀眼的星光从天空撒下,照在她的身上,「槐荫县主」苍白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血色, 如冰雪融化般消散开来。
直到最后,她看着淳亲王涕泪交加的疯狂模样,心里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突然生出一丝极为浅淡的嫉恨和遗憾。
「可惜了!」她心里想:「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如宋小郎君那般生来幸运。」
*
此时被人惦念的宋小郎君仍旧在槐荫河底。
刺眼的光芒中,宋崎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 他恍然感觉他被宋九思带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阴晦虚渺的星空,险峻又高耸的悬崖, 悬崖上耸立着的残败破旧的古墓,如几年前他在梦里看见的一样, 诺大的广场,以及绘着古晦阴暗祭坛。
祭坛上阵纹顺着石阶往上,一直延伸到了墓地的门口。
「扶风帝的陵墓口?」
宋崎被宋九思带着走到绘有阵纹的祭坛中心站着。
宋九思松开他的手,缓步踱上石阶,宋崎静默的看着他,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声一笑:「这可不是扶风帝的陵墓。」
宋崎见他走到石阶站定,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
眉目深邃,面容白皙,漆黑的发色下,墨绿色的瞳仁如星子般璀璨。
这是一种介于东方人和西方人之间的美丽,男人手上抱着一只猫……长鼻,窄耳,尖下巴,黑色的玄猫。
宋崎瞬间反应过来他曾经在梦中梦到过这只手。
「你……」宋崎脸上难以掩饰自己微妙的表情。
男人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知道我?」
宋崎沉默片刻,勉强保持镇定的道:「不知道,但我可以盲猜……你是邪……黑暗之神沙利叶陛下?」
除了被他们破坏了阵法,无法彻底降临的邪神沙利叶,宋崎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够如此巧合的出现在孟修竹死亡的时间点。
但是沙利叶不是长满章鱼触手的怪物嘛?
怎么可能这么漂亮!
宋崎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是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
男人目光微动,显然听到了他的吐槽,他看着宋崎紧绷的身体,忽然笑了起来,「宋小郎君,你无需紧张,我并没有将你留在此地的打算。」
他漫不经心的摸了一下猫儿,朝宋崎招手:「来。」
宋崎看他招狗斗猫儿似的手,神色晦暗的停顿了一下,估摸了下形势,再次顺从的走过去。
沙利叶果然如摸猫儿似的,抬起手指,将他从头顺着后颈摸到肩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宋小郎君。你喜欢槐荫镇上那群人吗?」
宋崎毫不犹豫脱口:「不喜欢。」
沙利叶问:「那为什么不选择杀了他们?」
宋崎顿了一下:「没兴趣。」
沙利叶嘆息:「还是太心软了。」
他神情淡淡,两人一问一答间却让宋崎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在与沙利叶说话的时候,明明思维并没有什么波动,身体感却像是强忍住自己炸毛的猫儿一样,汗毛倒立,就连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沙利叶似乎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轻笑中抬手一推,宋崎只感觉到一阵轻风拂过,他的身体已经重新站到了石阶下面。
「咳……」宋崎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他沉默的捂住自己的脖子,发现脖颈不仅没有再流血,他甚至没有摸到因伤口长时间暴露而翻卷的皮肉,瞬间反应过来沙利叶方才是在给他治伤,心里升起一种荒唐又诡异的迷茫。
为什么沙利叶要治疗他这个阻止他降临的罪魁祸首?
微妙的沉默后,宋崎仰头,态度诚恳道:「我……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空气忽然一窒,沙利叶再一次罕见的沉默了一下,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静默的凝着宋崎,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
宋崎不为所动,依旧无辜又诚恳的看着他。
沙利叶似笑非笑的摸了一把怀中的猫儿,唾道:「真是个小孩子……滚吧。」
随着他的话落,宋崎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顿时失去了知觉。
*
上京破庙内。
伴随着邪神雕像的消亡,天空中云雾翻滚,一阵地动山摇后,破庙再一次回到了原本的时空。
因为雷电噼着了庙角,火势乘风而起,让那原本就破旧不堪的窗梁和柱子更是雪上加霜,当宋九思抬脚踏进巫庙时,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迎着呛人的浓烟,宋九思一眼就看见了仰倒在烛台前的宋崎以及遍体鳞伤的其他人。
数名侍卫从身后鱼贯而入,训练有素的开始抢救大堂内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
宋九思抱着宋崎沉默地退出庙宇,指尖感受着他轻了好几斤的骨头,直到看到所有人都被救了出来,终是悠悠吐出一口气。
所有人都回来了,真是万幸。
*
当宋崎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还没有说话,陌生的陈设映入眼帘。
他看着纸煳的窗户沉默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眼看着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室内,终是察觉时间已经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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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揉了揉生疼的脑袋,支撑着浑身上下像是被推土机碾碎了般难受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身上穿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亵衣,旁边的木椅子上,躺着他原本换下来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衣裳,衣裳上散发出一股血液混着腐肉的腥臭味道。
他忍着几欲呕吐的身体反应,光脚踩着地面走出门。
外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院子,院子里有一个穿着侍女模样的姑娘正在洗衣服,离他不远处的房梁下,一个穿丝戴银的胖子翘着二郎腿正在嗑瓜子。
鹤空披着一张床单蹲在胖子旁边,跟着胖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洗衣服的侍女,随着他手臂的晃动,脖子下面白花花的胸口若隐若现,像个一本正经却依旧止不住耍流氓的混子。
「宋小郎君。」鹤空看到宋崎,将手上的瓜子顺手丢在胖子端着的盘子里:「楼巫仙一个时辰前醒来,受不了身上的臭味,提前告辞回弥祖庙。」
「催统领需要回暗卫司结孟修竹的案子。」
「温大人尚在昏迷之中……」
他指了指胖子,又指了指侍女,道:「这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商行——鎏金商行的老闆贾老闆,这是贾老闆的侍女十五娘……贾老闆路过巫庙时意外发现昏迷的我等,好心救了我们。」
宋崎道:「温大人如今情况如何?」
鹤空皱眉:「娄巫仙和崔统领临走之时,温大人只是普普通通的昏迷,但在宋小郎君您醒来前不久,伤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听到温情伤情恶化,宋崎心里有些担忧,但是即便心里再担忧也要处理好当前之事。
宋崎与贾老闆商量好救命的报酬,并游说贾老闆以五十两银子的天价给他和鹤空找了件干净的衣裳,跟着鹤空走到温情卧房,入目便见到了温情苍白泛青的脸。
宋崎扣住温情的手腕,指尖触及到他冰冷的肌肤,不由皱眉:「槐荫阵法已破,温大人脸上和手臂的焦黑也已顺利消去,为什么心跳还会如此之慢?」
活人没有如此低频的心跳,也没有如此冰冷的触感,温情虽然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明显保留着异变时的症状。
宋崎拉开温情的衣裳,只见温情病态的苍白肌肤下面,脖颈处血管隐隐透着焦黑的颜色,黑色顺着青筋蔓延至胸口处,浅浅勾勒出一个奇异的花纹。
宋崎仔细回忆了一下花纹的样式,实在想不起自己在《魔诺书》甚至梦中有见过这种东西。
「我们现在一点治疗温大人的思绪都没有。」宋崎掀开被子,按着温情的肩膀,将他从床上扶起来:「鹤空。我们最好立即启程,将温大人送回京城,让大人们来处理这件事。」
鹤空:「何时出发?」
「现在,立刻,马上。」宋崎干脆利落的说道:「我想我哥了。」
宋崎与鹤空两人从贾老闆处告辞,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遇上了催锦从暗卫司派来的人。
宋崎核实了暗卫的身份,写了一封信,细细描述了温情伤情恶化的具体情况,让暗卫一併转交给催锦。
丢了温情这个累赘,宋崎怀揣着思念的心情,带着鹤空拔足往宋府跑。
第60章 再见宋九思
东顺城大街宽阔而干净, 鲜少有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在上面行走,宋府大门上的朱漆依旧崭亮如新。
宋崎领着鹤空走到自家大门口的时候,突然有种近乡情却的感觉。
他顿住脚步, 望着牌匾上鎏金描绘的「宋府」两个字,脑海中突然冒出了重生到澜沧之前, 网络上看到的句子。
人在旅途, 相思望断云深处。
虽然他与宋九思只分离了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心里却有种两人相隔了生死百年的感觉。
「呸!矫情!」
宋崎抬手抹了一把脸,唾弃的骂了一句,对鹤空摆摆手,迳自绕过朱红的正门,踩着光滑的院墙, 翻墙而入。
微风扑面, 阳光正好, 宋崎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院落, 邢四娘正在指挥着手下的奴僕们浇花,见到突然出现的宋崎,激动得几乎见牙不见眼, 一边对宋崎行礼,一边迭声招唿婢女端茶倒水。
宋崎制止了邢四娘派人去书房通知宋九思,让侍奴给他打了盆水,快速的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且符合身份的衣裳, 这才领着奴僕们往自个儿哥哥的书房走。
宋九思背对着书房大门,手握着狼毫, 不知道是在批改文件还是在写什么,宋崎脚刚跨进书房的大门, 耳边传来「咚」的一声清响。
宋九思将笔甩进笔筒,转过身来看他。
宋崎被他上下打量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突然有点心虚,刚想说话,宋九思率先打破了沉默。
「回来了?」宋九思道。
宋崎忙不迭的应和:「回来了。」
宋九思问:「好玩吗?」
宋崎无意识捻了捻腰际的衣裳,嘴巴一瘪,宋九思眉梢微挑,宋崎已经一个飞步扑倒在宋九思的怀里。
「不好玩。」宋崎头埋在自家哥哥的衣裳里,强压住心里的委屈和激动,开始一本正经的胡编:「他们都告诉我离上京城外二三十里处有一个温泉庄子,庄子里的温泉又暖又滑,结果我去了是又冷又难游。」
「春寒料峭,庄子里僕人也不懂事,我吃不好睡不好,要不是顾忌着还有其他人,早就想回来了。」宋崎抱住宋九思左摇右晃:「哥。我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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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被宋崎晃得头晕,忍着胖揍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的心思,摸着宋崎的头问:「与你同游庄子的还有哪些人?」
「娄巫仙。」宋崎声音闷闷的传来:「哥……温泉庄子后面有一片慌林,我闲着无聊带着人去打猎,遇到几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山匪,我打不过,你给我的护身玉佩也被我用了……」
他絮絮叨叨,半真半假说了一大堆委屈,说得伺候在书房的奴僕看他的目光,就跟在看田地里焉儿黄的小白菜似的可怜。
宋崎说够了,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看宋九思的反应。
宋九思蹲下身,指尖顺着宋崎的头往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他身上每一处,再一次确认身边的人除了手脚、后背有少许淤青之外,没有任何致命地损伤,因为宋崎漏洞百出的谎言而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死物罢了。」宋九思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他拉好宋崎身上的衣裳,轻轻推开这个又娇气又爱撒娇的弟弟,转身从桌案的夹层里摸出一块玉佩,戴到宋崎脖子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重新送你一块护身便是。」
宋崎摸了摸玉佩,感受着上面温润的触感,心里升起一丝怪异,只觉得这第二块玉佩准备的时机实在太巧了一些。
他眨眨眼,盯着宋九思,看他神情淡淡,睫毛纤长浓密,无论横看竖看,依旧让人如沐春风,顿觉自己多心。
宋崎三两步走到书房一角,蹬了鞋,在铺得极为柔软的软塌上滚了一圈,找了个极为舒适的位置躺下:「这次的玉佩上雕的是什么?」
他借着窗棂透入的光线去瞧上面的雕刻,玉佩水色极润,红线与玉接触的地方被匠人用金线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包裹了一圈,看起来精緻又漂亮。
宋九思看他毫无形象的仰躺,心里默念这是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弟,转身抽了支笔继续批文件:「卯兔。」
「为什么是卯兔?」宋崎惊讶:「兔子多不威风,雕刻成雄鹰老虎什么岂不是更好……你还让人雕刻得这么胖!」
「你可不就跟只兔子似的,又懒又馋,再继续懒下去,可不就长得跟它一样胖!」
「我怎么可能长成个大胖子!」宋崎不服。
宋九思懒得理他,迳自说起了最近大巍发生的大事:「昨儿阚将军有送信到宋府,咱们大巍和晋国的战事终于结束了,晋国战败,晋帝已派了使团前来谈和,想必不过多日,便会到上京。」
宋崎诧异道:「求和的使团主要是些什么身份?」
宋九思道:「里面有晋国大将军李佑鳞的儿子,李熙。」
「李熙?」宋崎神情微动,震惊地从锦塌上坐起来:「他是这场战争的主将之一,也是晋国最年轻的小将,晋帝竟然捨得让他来大巍,也不怕我大巍的子民将他千刀万剐。」
「这场战争对晋国损耗极大。」宋九思突然问宋崎:「你还记得你留在晋国的暗线李智云吗?」
宋崎不明所以道:「几个月前晋国的探子有传来消息,李智云自从投靠了熹贵妃,被熹贵妃认了干儿子之后,在晋国慢慢有了起色……最新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看。」
宋九思道:「晋国朝堂后宫有两大势力,一是李熙的姑姑李皇后一脉,二是熹贵妃。」
「熹贵妃与李皇后两方势力如同水火,这些年闹得晋国朝中乌烟瘴气,但哪一方也无法将另一方彻底打压下去。」
「四年前,李智云作为晋帝的私生子回国,因为李智云残废又不得晋帝喜爱,并没有令朝中人引起重视,这让李皇后一系对李智云多少有点瞧不起。」
「哪怕两年前李智云借着咱们大巍暗探的帮助投靠了熹贵妃,李皇后一脉也并不认为李智云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没想到这次晋国显出颓势之后,李智云便向晋帝告发李熙父子在战争期间勾结徐戚恩,诬陷李氏一族勾结、投靠大巍,晋国战败后,更将整个战争的败局归因于李氏。」
「熹贵妃及身后势力推波助澜,加之李佑鳞战死,李熙在战场上分身乏术,等晋国和咱们大巍的战争彻底结束,李熙回京之后,所有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宋九思漫不经心的叙述:「李皇后被晋帝打入冷宫,李熙明面上跟着使团前来议和,实则也有被晋帝放弃的意思……李氏一族经此一役,可算是倒了。」
宋崎听着宋九思将李熙父子的事情三言两语的说完,愣了愣。
他没想到诺大一个李氏,竟然败在了巍晋的一场战争里,而祸起初因竟然是当年李熙勾结徐戚恩追杀他。
想到被李熙送回国的李智云,宋崎只觉得这世事变幻莫测,谁也说不准这风水轮流转,何时就会就转到自己的身上。
宋九思看宋崎还在发愣,知道他还是有些东西没有想清楚,提点他道:「李熙勾结徐戚恩只是一个引子,如果仅仅是这么一点事,并不足以整垮李氏,难的是后面李智云和熹贵妃一脉拿出来许多证据诬陷李氏父子。」
「李熙的姑姑李娴是晋国的皇后,李氏一族背靠李皇后,前朝有大将军李佑鳞,李熙本可算是含着金汤匙出身,如果这场战争晋国没有失败,李佑鳞自战后甘愿从前朝退下来,让渡李熙,李熙也算是前途无量,但错就错在晋国战败,李佑鳞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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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战败,晋帝需要为战败找理由,加之李佑鳞本来就是强势的人,常年在朝堂上堵得晋帝说不出话来,一年前熹贵妃又为晋帝生了个儿子……晋帝心思狭隘,藉此机会发难,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宋崎听着他哥缓缓道来,觉得比起他哥的情报网,他的情报显然还是弱了些。
转瞬又想到他哥在巍帝面前也没有多尊敬的样子,连忙道:「哥。你说咱们家是不是应该将李佑鳞这事儿作为前车之鑑,想好后手?万一哪天巍帝看不惯你,我们总要想着提前跑路不是?」
宋九思被自个儿傻弟弟一番话简直气笑了。
他抬笔指了指窗台上摆着的两盆菖蒲,恨铁不成钢的道:「抱着你的菖蒲,滚吧!」
「你看你这样子,哪儿像个正经的公子哥儿……要休息回自己的寝房,再留下来打扰我,就将那《澜沧志》抄一百遍。」
宋崎身体微僵,连忙从塌上跳起,穿上鞋子,抱着菖蒲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吐槽:「哥。你除了威胁我抄书,能想点新鲜玩意儿吗?真没创意!」
等抱着菖蒲跑出了院子,瞧见怀中的菖蒲长势喜人,心满意足的眯了眯眼睛。
宋崎美滋滋停下,一步□□,退到书房门前,对着屋内的人朗声笑道:「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好咱们的菖蒲,你不会让我回来闹你。」
话语刚落,迎接他的又是轻飘飘一个「滚」字。
第61章 上京城的娇气包
宋崎不以为意, 从槐荫镇出来之后,他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觉得能跟自己哥哥玩闹,是一件如此令人心满意足的事情。
他将菖蒲放在窗台上, 吩咐厨房准备了一点软糯易消化的食物,在邢四娘的伺候下慢悠悠的吃了, 回房睡觉。
这几日他在槐荫镇经歷生死一线, 精神紧绷到了极致,加之中毒、受伤又流血,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但是当他回到宋府后,相见宋九思的心情占了上风,心情亢奋之下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疲累, 等再次松懈下来后, 才恍然惊觉自己几乎困顿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直到第二日午时, 宋崎总算是清醒了些。
屋外天空阴沉,雨水淅沥沥的往下淌,沿着青石路面渗进土里。
无论是上京城的街道还是达官贵人们的私家院落, 满院的花草都被这温柔的细雨从缝隙里催生出来,入目看去,春色宜人。
二月春风似剪刀,三月春雨贵如油。
随着宋崎回归宋府,又开始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过日子, 宋崎隐藏在骨子里的懒病又开始犯了,要不是有宋九思盯着, 只怕他整天只想窝在宋府,对着他哥发呆。
半个月来, 宋崎去冰楼和书斋查过一次帐,接收了一次晋国暗探传来的消息,又去温大人的府上探了一次病。
自他将温情交给崔锦手下的暗卫后,隔了两三日,温情总算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是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没有任何差别,但冰冷的体温与异于常人的心跳无不在提醒他,他已不再是个正常人。
催锦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万分紧张,连夜请了数名大夫为温情秘密治疗,然而温大人「病情」奇特古怪,暗卫司名医们闻所未闻,就连上京城最负盛名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这一下可愁倒了催锦,毕竟温情也是因为帮他才出事。
催锦整日蹙着眉头,不仅对暗卫司内部知晓温大人真实「病情」的人下了封口令,气压更是低得暗卫司大小官员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暗卫司的下属们艰难的渡过了七八个日子,终于有催锦的心腹忍不住跑到自家大人面前战战兢兢的建议:「统领。咱们看着温大人除了手臂被利器划拉了几条口子,需要修养之外,平时该吃饭吃饭,该喝茶喝茶,日常到刑部上班也与常人无异。」
「温大人只要不自己提出来,谁知道温大人体温异于常人?」
「统领您也不必过于忧心。」
催锦知晓心腹不了解槐荫镇的真实情况,自然不明白他的担忧,只得道:「温大人现在看着没事,就怕以后对身体不利。」
心腹心里「……」了一下,道:「如果连咱们暗卫司的名医都无法救治,唯一有可能医治温大人病症的恐怕只有陛下身边的……克罗洛斯大人……」
催锦侧头。
心腹小心翼翼看着自家大人的脸色,提心弔胆道:「……只是克罗洛斯大人作为陛下专属巫医,只怕难请,就算真能请到他,消息传到陛下那边……不知道陛下心里会怎么想?」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催锦在自家暗卫司心不在焉的工作了一日,对于心腹的建议,他虽然未发表态度,暗地里仍是上了心。
克罗洛斯对于上京的达官显贵们来说,是一个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男子,恐怕除了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李忠以外,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又为什么会得到陛下的信任?
只知道从他突然出现在陛下身边起,他就成了陛下专属的医生。
陛下很信任他,自从他来大巍了以后,陛下就连日常把脉的工作都交给了他,催锦也曾隐约听闻,他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医术。
但是想要找他问诊,就一定会在巍帝处留下痕迹。
巍帝能否接受一个异于常人的刑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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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锦思考了几日,始终拿不定主意,终是于这日下班后,直奔温府。
经过与温情商议,崔锦连夜进宫,请求巫医克洛罗斯为温情看病,温情身体出了问题的消息果然不出意外的到了巍帝手里。
温情本来已经做好了暂时隐退、修养、接受巍帝派人观察的准备,不料巍帝在知道温情真实情况后,意外的派李忠去温府慰问温情,让他无须多心,在他身体真正出了不可控的异变之前,一切照旧。
巍帝这一举动不仅让知晓槐荫镇内幕的崔锦和娄世玉大为诧异,更是让温情感激涕零,宋崎听到消息,诧异之下慢慢的对巍帝升起了一丝好感。
他一边吐槽崔锦和温情胆子大,不但不竭力隐瞒自己身上的异样,还敢将真实情况传递给巍帝的人,一边对巍帝不仅没有将温情扣押到实验室做人体实验,还让温情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的魄力感到佩服。
槐荫镇事件后,暗卫司与刑部案子进行交接,正式结了案,原本因为姻缘珠而伤亡的案件被人以各种官方的、易于让人接受的名目煳弄了过去,事情慢慢冷淡下来后,上京城人们的视线渐渐被转移,开始新一份的热闹。
因为三月初,上巳来临。
《大巍?地官?媒氏》1有言: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
意思是每年三月初三春暖花开之日,大巍的少女少男相约去郊外、河畔踏青郊游,而国家也会在这一日放松礼制,男子满十八,女子满十六,只要两情相悦,便可无需遵守复杂繁琐的六礼,私定终身。
当然对于大巍上层真正的权贵们来说,谁家儿女真敢在这一日无媒苟合、私定终身,只怕会被家里的父母打断狗腿,成为圈子里的笑话。
不过这一切对宋崎来说还是太早了。
他现在才十四岁,身上的硬体还没完全长成,更不想什么男女风月之事,但这不妨碍他喜欢凑热闹,而恰逢这个时候,娄世玉和温情都差人给他送来了一封请帖,邀请他去京郊踏青。
想到京郊,宋崎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觉得自己对这两个字有点ptsd了。
他将帖子递给邢四娘,穿了织绣坊送来的新衣服,仔仔细细疏了头髮,蹬蹬蹬蹬去找宋九思。
他将手中的书盖在宋九思刚写了一半的文书上,阻止了他继续工作。
宋崎若无其事道:「哥。今天过节呢。我们去郊外踏青?」
宋九思抬手将毛笔放在支架上,拿开他的书:「又胡闹。字还没干,如果我刚才所写被你这书册煳花了字迹,你今天便呆在书房给我抄一整天的文书罢。」
「除了抄书这么老土的惩罚,你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吗?」宋崎哀怨吐槽。
宋九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娄巫仙和温大人不是给你送了帖子吗?自个儿找他们玩去。」
宋崎道:「温大人不是也给你寄了帖子吗?还有京城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我看你书房的帖子都收了一摞,你怎么还捨不得离开你的桌案!」
「等我把这几张文书批完,稍后便要去应酬?你愿意跟我一起?」宋九思轻声问他。
宋崎嘴巴一瘪:「不愿意。」
「温大人的邀请跟你一样没意思,都是去跟一群官员你来我往打机锋,」
他对着宋九思做了一个鬼脸:「你们那些人虚情假意坐一桌,比过来,试探过去,我看着都累……我还是去找娄巫仙罢……」
「听娄巫仙说他那会邀请青云门的朋友一起踏青,我本就想着抽时间去青云门瞧瞧,如今有他从中牵线,我也不用举着陛下送我的令牌,傻兮兮地站在人家门口要求见面……」
宋崎说着,领着侍卫和奴僕们出门。
宋府门外车马已经集结完毕,邢四娘正在仔细的检查车厢内的饰品和吃食,马车后五十个黑甲铁骑乌泱泱顺街而站,颇有几分「大佬出街」的气势。
自从宋九思带着宋崎进入上京城这一个月,稍微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宋崎是宋九思的心肝小宝贝儿。
宋大人宠自家弟弟宠得天怒人怨,硬是给其他人刷了一层宋家小弟是「纨绔子弟」的滤镜。
在宋崎答应帮助暗卫司调查姻缘珠案子之前,朝中官员每每回家与自家夫人吵架,无不指着东顺城街宋府的方向唾骂。
这几天宋崎回府修养,朝中人知道宋崎帮催锦破了姻缘珠案子的时候,骂人的话又变了一个方式。
距离宋府一街之隔的府邸,户部尚书跟自家夫人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声音若有若无传出来,凭着宋崎良好的听力,正好听到墙角。
「宠宠宠!慈母多败儿!再这样对自家儿子无限制宠溺下去,你儿子怕不是要跟那宋家小子一样娇气!」
「宋家那小子怎么了!宋家那小子开的冰楼和书斋日进金斗,还能认识楼巫仙,帮崔统领办案,你儿子要是有宋家小子那本事,我为什么不能像宋大人那样宠着!」
「那咱儿子有那样的本事吗?一天走鸡斗狗,昨儿还为了一只斗鸡跟人打了起来,要不是他老子去得早,只怕被人打断了腿!」
「那也是你这个当爹的没本事!但凡你像宋大人那样,给咱家孩子安排一个八品高手五十铁甲黑骑,谁敢惹咱孩子!」
「我只怕丢不起这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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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混乱的辈分
「人家那是得陛下盛宠!你看朝中哪位官员敢安排这么多铁甲黑骑在上京晃荡!」
「你……」
「你什么你, 难道老娘说的不对!你这个当爹的要是真有本事,就到陛下那去求五十铁甲黑骑回来……」
「你当那铁甲黑骑是任何人都可以的吗?」
「前段时间礼部尚书去陛下面前告御状,说宋大人带着那么多铁甲黑骑入京不合常礼, 宋崎天天领着五十铁甲在街上晃荡有碍观瞻,被陛下赶了出来……」
……
「不是人人都是宋九思。」
宋崎:……
听墙角也能听到自己和自家老哥的名字, 宋崎心里一万只草泥马从心头狂奔跑过, 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真应该低调点,一边指挥着五十铁甲黑骑待会儿跟紧点。
他有些火冒三丈的想,反正在上京城的大人们眼中,他已经是个娇气包,恐怕哪天他被人抬着出门也不会让人惊讶。
况且他哥已经如此高调,就算他自己低调下去, 只怕不仅不会消除人的嫉恨, 还会引来更多居心不良的人。
想到宋九思, 宋崎眼睛眯成了两条月牙, 对邢四娘道:「你叫他们等我片刻。马上就回。」
他轻手轻脚转回宋九思的书房旁边,站在院子里朝关闭的窗户扔了一颗石子。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雕花木窗微微晃动起来。
窗棂上渐渐显出一个倾长的影子, 不过片刻,露出宋九思清秀俊逸的眉眼。
宋崎半个身子藏在花丛里,对着宋九思露出一个无辜又无害的微笑,细碎的阳光照耀下,衬得他竟然有几分小少年的蓬勃朝气。
「哥。你还是少看点文书, 多休息,等会儿出去应酬, 记得早点回来……毕竟今天过节呢。」
宋崎抬手揉了揉鼻子,遮住脸上淡淡的红晕, 言辞恳切道:「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礼物……你想要什么?」
宋九思浅浅的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柔:「崎郎……哪有送人礼物还问收礼的人要什么?如果我说我要天上的星星你怎么送给我?」
宋崎「啊」一声,揉揉头髮:「这倒是有点难,但你如果真想要,那我只有自己想办法给你做一个了。」
宋九思摇摇头,朝他挥了挥手,「那你去外面玩儿的时候给我采几株驱邪的香草回来罢。」
「走罢,别打扰我干正事儿。」
宋崎连跑带窜的出了院子。
宋九思眉目清冷的凝着他的背影,忽而勾出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执笔的童子道:「小郎君是真心心疼主子。」
「已经十四岁的人了,还那么孩子气。」宋九思淡淡道。
执笔童子恭维的笑道:「十四岁,别家的郎君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爬树掏鸟窝,不给家里惹麻烦都不错了,咱们宋府的小郎君都已经开始体贴人了。」
宋九思红唇微抿,笑道:「他可不就是个最大的麻烦……」
*
宋崎坐着木轮马车行到弥祖庙所在的街道,感到车马停滞,撩开窗帘,盯着面前人山人海的场面,不由皱眉。
弥祖庙所在的城西,舞榭歌台、烟花酒馆,赌坊钱庄,交易所等商铺林立,平常本来人就很多,如今遇到上巳节,更是人潮如织,如果不让专人清道,铁甲黑骑连挤都挤不进去。
宋崎想了想,吩咐了黑骑几句,自己领着鹤空先一步去往弥祖庙。
弥祖庙对外开放的外堂同样挤满了人,宋崎因为有娄世玉赠予的邀请函,被小巫恭敬的领着去往内堂。
刚走到前厅,便见一个身着褒衣傅带、宽袍华袖的青年懒懒散散斜靠在榻上。
他一手握着一本薄薄的书册,一手揽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的腰,笑眯眯的瞧着那孩子趴在他身上,仰着手全神贯注的去够他手上的书。
每当小女孩伸出手的时候,青年便把书往上举,小女孩儿够了几次都够不着,嘴巴一瘪就要哭了。
周围一圈女婢有的端着羊奶、有的拿着帕子,全神贯注的注意着两人的动作,仿佛在看什么大事。
「林大郎君。多大的人了,还去逗弄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宋崎一脚跨进门槛,便见娄世玉目光落在这一大一小身上,不贊同的看着青年,出口虽然是指责,却带着几分调笑之意。
青年正想回答什么,耳朵一动,转头看到宋崎,手指一松,小女孩眼疾手快一个飞扑,瞬间将书抓到了自己手上,一边用米粒般大小的牙齿咬着书角,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娇笑。
「楼巫仙,您训诫的是,我太不稳重了。」林飞宇顺水爬竿笑道:「您这是哪里请来的少年?如此俊俏,只怕再等几年,这上京城内又会多一个让姑娘们日夜相思,徒增伤心的人了。」
随着林飞宇话落,娄世玉与坐在他旁边的青衣人双双扭过头来,几人身后的侍卫奴婢纷纷给他见礼。
宋崎对众人点点头,目光却落在站在青衣人旁边的小少年身上。
小少年看到了宋崎,眼神陡然一亮,眨巴着眼睛直直往他怀里扑:「哥。」
「都说了别这么叫,皇家礼仪不可废,我可担不起这一声『哥……你也不怕惹得他人说三道四……」宋崎溺爱的揉揉小少年的脑袋,牵着他的手往堂内唯一的空座位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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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是当今最小的皇子慕青,也是宋淑妃与巍帝的儿子,年方八岁,拜了同样身负皇室血脉的青云门长老慕远为师。
宋崎前几日去皇宫看望宋淑妃的时候见过这小皇子一面,闲谈中将槐荫镇的案子混着他在现代看的小说,挑挑拣拣当做谈资讲给小孩儿听,没想到竟然得了小孩的喜欢。
「我母后和父皇都没有说什么,谁敢嘴碎。」小皇子嘟嚷着道。
宋崎摇摇头,想着这小皇子是宋淑妃的儿子,心里也难免多了几分宽容。
「我当是谁,原来是上京城第一离不开哥哥的娇气包,虽然长得不错,但仔细看看,也不过徒有其表!」林飞宇一只手搂着小女孩防止她从塌上掉下来,半眯着眼睛盯着宋崎,转瞬转了话口。
宋崎扭头看了他一眼,半调笑似的说道:「这位公子怀中的姑娘手里可还拿着咱们书斋印刷的《大巍异闻录》呢……虽然公子看不起宋崎,倒是很看得起宋崎出的书。」
林飞宇被宋崎一怼,抱着小女孩的手一僵,冷哼一声,懒得看他。
娄世玉和他旁边的青衣人像看热闹似的看着两人互怼,等宋崎走进,这才指了指林飞宇,道:「宋小郎君,这是上京城监察司六处主事林淮水的嫡子林飞宇,也是你嫂嫂的弟弟,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叫他林大哥。」
又指了指林飞宇怀里的小女孩:「这是你林大哥的女儿,林薇茵,也是你的小侄女儿,今年刚满五岁,林大郎叫她茵茵。」
林飞宇冷着脸道:「楼巫仙您严重了,我可高攀不起宋州牧家的孩子,宋州牧上京到现在一月有余,与咱们林府从未有过交集。」
「也许咱们林家在宋州牧眼里,只怕是小门小户,入不了眼呢。」
宋崎刚滑到嘴边的话一滞,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上京之后,宋崎确有问过他哥需不需要去林府拜访,当时宋九思正在批改文卷,闻言顿了顿,抬起头对宋崎道林淮水外出办差,尚未回京,一切等林老丈回京再议。
宋崎并不喜欢应酬,听到宋九思如此一说,也就顺水爬杆应了——
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林府,他倒先在这里遇到了林飞宇,心下顿时有几分尴尬。
他佯装不在意的喊了声:「林大哥」,收到林飞宇白眼一枚。
宋崎摸了摸鼻子,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刚在路上买的竹蝉递给林薇茵,小侄女儿被那竹竿下面晃来晃去的翅膀吸引了注意,丢了书本伸手抓住,又遭到林飞宇阴阳怪气的冷笑。
「小茵茵真乖。」宋崎笑眯眯的夸了一句,伸手去摸小女孩的头,被他老子一把将小孩抱起来换了个方向。
宋崎手摸了个空,也不在意。
娄世玉仿佛看不到两人之间流动的微妙气氛,又指了指旁边的青衣人,道:「这是慕青小皇子的师父,慕远。」
宋崎听宋九思给他介绍过上京城各大势力分布和名人录,立马会意此人便是青云门戒律堂的掌事,也是与楼世玉修为齐平的上位九星灵者,连忙跟着转了话题,本打算对青衣人行了个后辈礼,刚抬起手却被楼世玉一把阻了。
「宋小郎君这是想做什么!你我平辈相交却想对慕远行后辈礼?真让你得逞了我岂不是平白矮了一辈!」
慕远淡淡瞥了楼世玉一眼:「你虽与宋小郎君乃忘年之交,平辈论处,但宋小郎君年纪尚轻,矮我一辈也是应当。」
楼世玉连忙摆手:「不成不成!你们这样论,我始终感觉吃亏!」
宋崎听着楼世玉与慕远争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位青云门的仙师,虽然觉得此人有些冷淡,却也不像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于是从善如流对慕远点点头道:「慕长老。」
慕远没有吭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楼世玉嘴角微勾,笑得心满意足。
第63章 就属你们家兄友弟恭
就这片刻间, 一直沉着脸静坐在一旁的林飞宇突然发现自己年龄比宋崎大很多,但按资歷自己本来就是楼世玉和慕远的小辈,如今被楼世玉一顿骚操作, 宋崎倒是与他们平辈论交了,本来该作为宋崎兄长的自己反倒无端矮了宋崎一辈, 顿时目瞪口呆。
楼世玉似乎也反应了过来, 看着林飞宇黑沉沉的脸色,宽慰他道:「林大郎。你本是宋小郎君的大哥,这亲戚天生带着血缘辈分关系,与朋友之间自然不同,咱们各论各辈,并不冲突, 你也不必多心。」
林飞宇目光顺着楼世玉的话再一次落在宋崎白净的脸上, 想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不仅有个将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天选者哥哥, 还有正值盛宠的皇妃姐姐, 才相识不久就与他亲近的小皇子以及现在竟然愿意跟他平辈论交的楼巫仙……
人与人之间差距大到几乎连嫉妒都让人嫉妒不起来,只得在心里恨恨唾骂:「这宋小郎君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宋崎不着痕迹瞥了眼脸色铁青的林飞宇, 嘴角一抿,扯起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慕远从刚才宋崎进门,便一直在观察他,宋崎不知道,他却清楚这是他与面前的少年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半个月前的夜里, 他与娄世玉打赌,赌他不会救那个叫做九娘女奴, 没想到宋崎不仅将那女奴赎了出来,更替她想了一条让她报考青云门的路子。
今日再见到这宋小郎君, 慕远分明感到这少年竟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修为又精进了些,也许不过多日便能听到宋崎突破六星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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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二十岁的上位七星阶灵者,光听着都觉惊世骇俗,后生可畏。
他对着宋崎招了招手,「听说你想进青云门塔楼看书?」
「青云门塔楼收尽天下藏书,我自然心生嚮往。」宋崎站姿端正得像个知书达理的后辈,说出来的话却是毫不客气:「慕长老如果愿意提携一下后辈,宋崎心里更是感激不尽。」
慕远闻言一愣,对宋崎娇气包传言下诺厚的脸皮认识又深了一层,道:「青云门塔楼可不归我负责,你想去还是得按照青云门的规矩来。」
「这是自然。」宋崎道:「我原打算作为守关人发出召令让人挑战……只是先前在京俗事繁忙,没来得及见识青云门的风采,今日既然见着了慕长老,改日定当去青云门拜访一番。」
「你要做守关人?」慕远瞬间来了兴趣:「设什么关卡?」
宋崎道:「阵法。」
慕远毫不意外:「我倒是听楼巫仙提过一嘴,宋小郎君虽然年纪轻轻,阵法造诣倒是天赋卓绝……这次姻缘珠案子正是有宋小郎君阵法相助,才得以轻松告破。」
宋崎挑眉,目光从楼世玉脸上滑过,看到他面不改色作一派宗师状,心下猜测楼巫仙是不是在慕长老面前隐瞒真相吹了牛逼。
楼巫仙,你怕不是对「轻松」二字有什么误解!
宋崎想到自己损失的玉佩就心疼,下定决心明日再去催锦那里刮一笔钱银,面上却是一派乖巧道:「还算有些天赋。」
慕远又问:「你的阵法师从何人?」
宋崎老实回答:「家师并未告诉我名讳。」
慕远虽然对宋崎的说辞感到奇怪,但一想到宋崎乃巫真画中应劫之人的身份,而且宋府有宋九思这个天选者坐镇,恐怕这后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不深究,便转移了话题。
「半月后便是青云门入门考试的日子,宋小郎君如果有时间,不妨前来观瞻。入门考试之后,便可守关。」
「这不好吧?你才招进来的学子,万一我出题太难,没有一人能够破阵,岂不是十分尴尬。」
林飞宇讽笑:「脸皮真厚。」
宋崎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慕远抬眼看向宋崎,定定不做声,那目光却看得宋崎极不自在。
楼世玉也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声,提点他道:「青云门入门考试之后,便是青云学子晋级测试,慕远的意思,你可作为晋级测试的测试官,让众人看看你之阵法究竟到了哪个地步。」
宋崎恍然大悟,想到自己竟然没有用巍帝给他的令牌便得到了慕远的准信,顿时高兴得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
上巳节,楼世玉本与众人相约去踏青,等宋崎这最后一人到来,队伍自然就齐了。
几人轻车从简,沿着渭河而行。
渭河自东向西,是围绕上京城的一条河流,其河水清澈,草木葳蕤,是上京百姓日常游玩的好去处。
此时惠风和畅,日光正好,临水的河边已经沿水施放了许多帐嫚。
几人没有往十分偏僻的外郊走,就在临城外找了一块相对僻静的地方。
刚停下车,侍奴们便自发有序的将一应物料从牛车上往下搬。
宋崎与慕青跳下马车,楼世玉嫌弃草地潮湿,便与慕远一直呆在车里等奴僕搭建帐嫚。
林飞宇坐在林府的马车里,抱着茵茵,挑开帘幕往外看一群巫人带着众男女在河中举行祓禊仪式。
鹤空跟在宋崎身后,抱着剑,一言不发做保护状。
「巫人们先用兰草洗涤自身,除去身上的晦气和灾祸,再用柳枝沾着泡了花瓣的水点头身,以用最洁净的身姿向上天祈求恩赐良缘,能让福气和运气到自己身上。」
林飞宇对搂着茵茵的腰,抬手指着河上风景细心解说,又指了指河对面:「茵茵看,那边是芦苇盪,等到了秋季的时候,芦花漫天,若是乘一小船游荡其间,烧一炉火,垂钓食鱼,别有一番风味。」
茵茵眨巴着眼睛,「咿呀」一声,含煳不清道:「想去。」
「等到了秋天,我陪茵茵去玩,可好?」忽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从旁边传来,宋崎牵着慕青,斜靠着马车,笑眯眯对茵茵招手。
林飞宇脸色一僵,搂着茵茵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但他看到宋崎主动与茵茵亲近,虽然脸色不渝,却也没有再阴阳怪气。
茵茵手里扒拉着宋崎送的竹蝉,偷偷瞧了眼自己的父亲,又瞧了瞧这个送他礼物的小哥哥,仰着小脸笑了起来。
宋崎目光转到林飞宇脸上:「茵茵年龄那么小,你给她说这些,她听得懂吗?」
林飞宇道:「茵茵聪慧。」
宋崎「嗯」了一声,走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随口道:「我哥许多年没回京,这一回来,各方都在关注着,阿爷不在上京,突兀道访,难免让林家受到注目。」
林飞宇知道他是在解释一个月没到林府拜访的事情,原本心里呕着的一口郁气稍稍松了些,道:「自家亲戚,正大光明,怕什么!」
自然是不怕什么的!
但我哥不来,总得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宋崎笑笑,又伸手摸了摸茵茵,牵着慕远转身。
两人蹲在河边,宋崎漫不经心朝河里扔石子,看着它漂荡几下后沉了下去,偶尔有一两只酒杯伴随着香草和花瓣从上游漂浮而下,心情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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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世玉脱了鞋子,换上木屐走到两人面前,从浮水上捡起一只酒杯:「上游有人在玩曲水流觞,我们只有四个大人两个小孩子,玩起来人太少,不尽兴,不如咱们去前面转一圈?」
茵茵从马车里伸出头来,双手交叉,撑着小脸看着几人。
慕远抱着一把弦琴下了马车,勾起手指整理了下垂在耳边的长髮,冷淡道:「我们找了个背人的地方,不就是图个清静,你若要去,别把人带到咱们这儿来。」
宋崎道:「我也不去。」
他又从地上捡了块石子:「我要去周围转转,看看附近有什么好看的香草送给我哥。」
楼世玉被宋崎酸得牙疼:「我看你从早到晚满脑子都是你哥、你哥、还是你哥!你要什么花花草草,提出来让奴僕去帮你摘就行了,咱们今天既然出来玩,且不要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
「送礼物当然要自己去才有诚心。」宋崎十分不解的看着他:「既然是过节,当然要给自己最亲近的家人送礼物,以前我爹还在的时候,每年过节还有我爹的一份,如今宋府只剩我和我哥相依为命了,我不对他好对谁好?」
林飞宇受不了的唾道:「就属你们家兄友弟恭!」
宋崎微微一笑,并不搭话,迈着步子,领着鹤空,晃晃悠悠往草丛中走。
渭河边芦苇看起来长势极好,但因不到开花的季节,让宋崎有点嫌弃。
他本来打算像其他人一样赠送芍药,但赠芍药一般是对喜欢的人表达爱慕之情,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情节人送玫瑰花,如果他捧着一堆芍药送给宋九思,实在是不合时宜……想到那滑稽的画面,宋崎不由得一阵恶寒。
「太奇怪了!」宋崎双手抱臂,心疼的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脑中盘旋着自己到底要给宋九思送什么礼物,一只黑猫突然从芦苇盪中窜出来,直扑宋崎面门。
宋崎眼疾手快偏头闪过,正对上那猫儿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好傢伙!这东西怎么在这里!」宋崎心中警醒,乍然看到这只黑猫,便认出这正是槐荫镇幻境里,邪帝沙利叶手中抱着的那只尖耳玄猫。
第64章 芦苇盪的死人
沙利叶不是没能降临吗?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宋崎心里想着, 汗毛倒立,看着这猫不知不觉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身上的危险气息亦不加掩饰的释放出来。
鹤空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家小主子身上的变化, 虽然不明白一只猫儿有什么可怕的,仍旧顺从的抽出剑。
猫儿看到两个不怀好意的人, 漫不经心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轻飘飘的喵了一声。
宋崎被一只畜牲鄙视,愈发看这只猫不顺眼。
就在这时,草丛里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宋崎警惕看过去,一个穿着普通常服的女童扒拉着从草丛中钻出来,抬手抓起玄猫。
「喵!」
「猫奴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让我好找。」女童似乎刚睡醒, 发现猫儿跑了, 出来寻找。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抱起猫儿便要离开。
宋崎抬脚挡在女童面前, 迎着女童不解的目光,道:「小妹妹。请问这只猫儿是你养的吗?」
女童点点头:「猫奴儿很乖。不咬人。你们不要吓它。」
宋崎静静盯了女童一眼,又盯了女童一眼, 随即露出一个无辜又可亲的微笑,侧身让开路。
女童笑得眉眼弯弯,抱着猫儿狠狠吸了一口,慢悠悠离开。
宋崎站在她后面看着女童离开的背景久久默不作声。
鹤空收了剑,冷声问宋崎:「宋小郎君觉得这女童有问题?」
宋崎道:「以你我如今的修为, 十一二岁的女童直到靠近才发现,除非她的修为比我俩都高。」
鹤空道:「我去跟着她。」
「别冒险。」宋崎拦住他, 偏头想了想:「如果她有目的,自会再见。」
两人一边说着, 一边继续往前走,行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远远看到芦苇盪里零零散散栽了三四棵柳树,树叶中影影绰绰,像是挂着人形长物。
两人连忙飞身上前,入目见到七八具悬挂在树上的尸体。
血水顺着垂柳和树干往下淌,染红了积水的地面与芦苇。
「双眼暴突,舌头外伸,大小便失禁……按照这些尸体的扭曲程度,他们真正的死亡方式应是脖子上这根缠吊着的桑蚕丝……乃窒息而死。」鹤空一边检查尸体,一边道。
宋崎捂着鼻子,忍着噁心,目光落在绕在尸体脖子上晶莹剔透的丝线上,随手扯了一根芦苇挑了挑:「不是桑蚕丝。桑蚕丝没有这么拈粘。」
「与其说是桑蚕丝,倒更像是蛛丝。」
鹤空不贊同:「哪有这般粗长的蛛丝。」
「也没有这般粗长的桑蚕丝。」
「除了脖子上的勒痕,他们浑身上下还参杂着数十道割伤,伤口杂乱鲜红,应是在死前被人恶意开刀放血……如此兇残的虐杀方式,不像是比斗,倒像是报復。」
鹤空抬手摸了摸尸体的颈项动脉,倒吸一口凉气:「奇怪。按照尸体温热的程度,仿佛是刚刚被人杀死。」
但是离这里不远处有宋崎和他,再远点的距离,更有娄世玉和慕远两个天醒三境的巫人和上位九星的灵者,这群人若真是刚被杀死,不可能会死得如此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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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单看这些尸体新鲜程度,却又不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宋崎附和。
鹤空开口道出自己的困惑:「宋小郎君。死的都是中位星阶的灵者,会是刚才那个女童做的吗?」
「若真是那个女童……」鹤空想到此处,顿觉一股寒意爬上背嵴,令人毛骨悚然。
「能无声无息让人死亡,确实让人害怕。」
宋崎蹲下身,摸了摸温热的尸体。
这些尸体虽然死状怪异,看起来却不像是要变异的样子。
「许是想多了……吧?」他顿了顿,扭头就往娄世玉和慕远的方向跑。
「鹤空,有大人们在,哪里轮到你我来拼命!」
他一边跑一边吐槽,鹤空跟在他后面,竟然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
两人脚下生风,飞速逃离现场。
宋崎有理有据的想:他还是个未成年呢,天塌下来自有高人顶着!
有大人们在前面扛着的时候,怎么能轮到他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
因为遇到了死人,上巳踏青不得不提前结束。
直到往回赶的时候,宋崎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香草,这让他不得不在回府的途中特意绕道西市的醉香楼,给宋九思打包了一份上巳节的特色的五色糯米饭。
被人搅了兴致,宋崎闷闷的躺在车厢里,拿了一本《大宋异闻录》盖在脸上,一副「谁也别来惹老子」的架势。
鹤空早就习惯了他一会儿成熟一会儿娇气,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懒得理他。
铁甲黑骑先前就被自己打发走了,邢四娘不在,身边只剩一个不解风情的鹤空,宋崎没选到满意礼物的心里愈发郁闷,直到回到宋府见到宋九思,这才心情爽朗了些。
「哥。」宋崎将食盒放到案几上,脱了鞋子坐到他哥旁边:「今日被乱七八糟的事情耽搁了没选到喜欢的礼物,这五色糯米饭你先将就着吃,日后我总会补你一个满意的。」
宋九思微笑道:「你心意到了就好。」
可宋崎不满意,他总觉得自己哥哥天下第一好,怎么能被他随便打发了。
两人在一起闲谈家常,宋九思没问他为什么提前回府,宋崎自然也没有提京郊死人的事情。
就这么平平淡淡坐了一会儿,忽然有管家来报,刑部的温情温大人来了。
宋崎心下一嘆,宋九思已经请人进来了。
「宋大人。咱们真是缘分,刚在酒座分离,现在又见面了。」温情舞着扇子,笑眯眯的说。
宋九思嘴角微勾,指尖在桌面扣了两下,问:「你这时候来宋府做什么?」
温情笑道:「自然是送礼。」
他将扇子折在手里,提了提手里的木盒,对两位宋姓兄弟道:「前儿不小心摔坏了琦郎的玉盘,这两日我让人在自家库房翻了翻,找到一块精铁寒玉,做阵盘最合适不过……瞧!这不就紧赶慢赶的送过来了。」
宋九思悠悠撇了宋崎一眼。
宋崎脖子一缩,心虚的瞪了温情一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刚从槐荫镇回来的时候,他胡编乱造,骗他哥自己跟着娄世玉去郊游了,宋九思没有多问,他就心存侥倖的以为这事儿就顺顺利利的过去了。
没想到不到一个星期,朝廷突然派了内侍总管李忠到宋府,说他帮助催锦和温情办案有功,奖励他一批银两器玩。
槐荫镇一事,官方对外的说辞是他与娄世玉在郊外泡温泉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早已捉拿归案的姻缘珠兇手的同伙。
那同伙见宋崎像是一个文弱少年,本想抓了他威胁催锦,没想到被他哥送他的守护玉佩救了,反倒让他们顺利拿下了人。
类似姻缘珠的案子牵扯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没有同伙?
知道内情的人信不信没关系,上京城的老百姓信了就行!
事情传出来后,宋崎在京城的风评褒贬不一,有暗道宋崎走了狗屎运的,白捡了一份功劳,也有夸宋小郎君年轻勇武,有他哥哥的风采……宋崎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倒是没有多余的想法。
他心里慌的一批,看他哥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青山,死死地瞪着李忠,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想到自己跟个老鼠见到猫儿似的样子,宋崎又心虚的抿了抿唇,幸好当时宋九思听了李忠说辞,虽然定定看了他许久,终是没有刨根问底。
此时见到温情又一次提起话题,宋崎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送礼就送礼,找那么多理由算什么!今天不正好过节嘛。」宋崎「哈哈」笑道,连忙从黄花木锦塌上下来,拉着温情的臂膀,暗暗的敲了他一下。
宋九思淡淡看了宋崎一眼,那眼神明净,仿佛什么都知道。
宋崎被他看得心虚,整个人差点僵住了。
「温大人既然是来送礼,可不要为难我这弟弟,琦郎还小,正应是插科打诨,戏耍玩闹的年纪。」
温情真诚笑道:「这是自然,你放心,我与宋小郎君一见如故,可投缘了。等我找他玩一会儿,便来跟你喝茶。」
「你的茶还是少喝为妙。」宋九思挑眉冷笑,也不多说,拂了拂袖子离开。
宋崎看着他哥的背影直冒冷汗,嘴里嘟嚷着道:「完了!我哥竟然这样对你说话,难道我哥知道了我去槐荫镇的真相?这可不是要人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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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你哥的说辞都是对外面敷衍官员的那一套,何况催锦还为此专门作了收尾。」
「你不说我不言,他怎么能查到那样惊世骇俗,怪力乱神的事情……」温情一边没有半点诚意的安慰他,施施然提着盒子坐在了宋九思原来的位子上,看着宋崎越猜测心里越慌,眼底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怜悯。
傻孩子!
你哥可是心里门儿清呢!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气包,遇到他哥就犯浑,也不想想宋九思是什么身份脾气,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不告诉他哥。
第65章 旧怨
「你说得对!」宋崎仿佛被安慰到了, 深吸两口气定下心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脱了鞋子招手让伺候的人下去。
一边对温情道:「你真是来给我送精铁寒玉的?」
「自然。顺便问点事儿。」
「今日芦苇盪那桩命案吧?」宋崎幽幽道:「就知道你一来就没有好事!」
「那桩案子的详尽信息鹤空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吗?你们看到的也就是我看到的, 我什么都不清楚。」宋崎用手支着下颚,整个人都匍匐在案几上, 懒懒散散回答。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温情道:「只是我听说你们在遇到那群死人前先遇到了一个抱着猫儿的女童……听鹤空的话里, 你对那女童十分警惕……她可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孤零零出现在城郊芦苇盪,难道不算反常?」
「也许那女童是陪大人一起出来踏青过节呢?」
「那她是吗?」
「不是。」温情从善如流回答:「我们查探了今日所有在芦苇盪游玩的人,都没有看到过一个抱着猫儿的女童,除了你。」
「又是我!」宋崎厌厌吐槽:「我又不是,怎么到哪儿都能遇到这些糟心事!」
温情不解:「柯南是谁?」
「一个瘟神,不说这些……」宋崎继续将话题拉回来:「我最开始警惕的不是那个女童, 是那女童怀中的猫儿。」
「猫儿?」
「嗯。一只长耳、尖鼻、黑色的玄猫……那猫儿皮毛光滑, 隐约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不像是普通猫儿。」
为了不告诉温情自己在槐荫镇遇到沙利叶的事情, 宋崎换了一种方式道:「有点类似我们在槐荫镇时见到的、彻底变了异的巫人蛊,但那猫儿身上又没有巫人蛊那种阴郁诡谲、让人十分不适的噁心气息。」
宋崎做了个结论:「……也许是因为它长得比巫人蛊可爱?」
温情被他的话一噎,没好气道:「那女童呢?」
「表面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女童, 没有什么特别。」宋崎歪头想了想,回答。
温情问:「那群死人,你觉得有可能会变成怪异吗?」
宋崎道:「不像,但也不能确定。」
温情顿时明了。
他没有说的是,晋国派来与大巍和谈的人正在路上, 不过多日便会到京,芦苇盪死的几个人也并不像是大巍的百姓, 若验明他们真是晋国的探子,这牵扯到的东西就多了。
如果这些死人能再发生异变, 或者与怪异有牵连,即便这事儿可以直接移交给暗卫司负责,也让人有想死的心。
他用扇子指了指几上的盒子,道:「精铁寒玉。虽然是玉,其质地却堪比精铁顽石,想在上面刻纹绘字需有配套的器具,刻做阵盘最好不过……陪你损失的那块。」
宋崎从盒子里摸出圆玉,只见玉石光滑剔透,晶润油滑,虽叫做寒玉,触感却极好,一看便是价值连城。
「这东西在哪家都算是压箱底的货了吧。」宋崎笑眯眯的道:「温大人竟然捨得将这么一块美玉给我,可真是大方。」
「如果不是你破了阵,我等只怕连命都没有了,一块玉算什么……死物而已,你拿着就行了。」温情用扇子遮住脸上的表情,温文尔雅,知理识节的说话,心下却是一派酸涩。
陛下可真捨得!
这澜沧有记录流传下来的唯一一块精铁寒玉,他竟然直接给了这小子!
这哥疼姐爱连陛下都青睐的样子,巫真卜卦的时候,可从来就没有说过这宋小郎君的命有这么好!
温情觉得即便陛下日后对宋小郎君有其他的想法和安排,但在此时此刻,看着宋崎把玩宝玉的瞬间,他眼珠子都快要嫉妒红了。
宋崎将精铁寒玉放在盒子里,抬眼就看到几乎笑得脸都僵了的温情,莫名其妙道:「捨不得了?」
「不……」温情收了扇子,对宋崎扯了扯嘴角:「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你哥。」
「我哥怎么了?」
「有一年上巳节,我跑来找你哥玩,翻墙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你未来嫂嫂送给你哥的芍药,被他追着打了几条街,后来这事儿被你未来嫂嫂知道了,又被他追着打了半个月。」
「那日之后半年时间,我差点成了上京城贵族郎君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啊?」
「被女人追得鸡飞狗跳,算什么男人。」
宋崎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回答,愣了愣,木然道:「为什么是未来嫂嫂?」
「因为那时候林大人的嫡女林红烛还没有与你哥成婚啊。」
温情道:「你哥和你嫂嫂都不是人,你哥是什么样子咱们先不谈,要知道你嫂嫂当年作为林淮水的女儿,虽然长得貌美如花,脸蛋是咱们上京城最俊俏的女郎,可她那性子跟他爹没有半点关系,也就你哥能够制得住她那般……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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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辣?」宋崎当年实在年幼,并没有对他嫂嫂有什么印象,此刻听到他哥旧人八卦,顿时来了兴趣。
温情脸上一言难尽:「也不算泼辣,就……就……这么说吧,你见过上京城哪个女郎因为好奇青楼,,带着一群下人跑到青楼点花魁陪酒?」
「青楼?」
「也不止是青楼,连南风馆都一併去了……」温情笑容古怪:「她不仅去了南风馆,还偷跑去了青云门,偷看当年还不是天选者的陆为清陆仙尊洗澡,被陆为清追着打,直到跑到你哥面前,才将这事儿摆平。」
宋崎瞠目结舌,半晌才感嘆一句:「嫂嫂好性格……难道林主事不管管?」
「怎么没管!」温情道:「林主事虽然脾气古板执拗,但也算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人,林家从来规规矩矩,养个女儿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性子,三天两头气得林主事七窍生烟,只道败坏了林家门风,若不是你嫂嫂是林家独女,只怕会被林主事赶出去。」
「本来林主事都做好了林红烛嫁不出去,他要养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一辈子的打算,没想到林红烛竟然被你哥娶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宋崎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温情道:「你哥当年相貌堂堂,天资纵横,是多少贵女的梦中情人,谁都没想到他会与林红烛看对眼,娶林红烛为妻。」
「但你知道这林淮水林大人当年就已经是监察司六处主事,掌文书出版事宜,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官还是林主事,官职毫无寸进吗?」
宋崎问:「为什么?」
温情指了指上面:「那是因为这林淮水是先帝的人。」
「你哥跟着当今夺宫叛乱,杀了先帝坐上皇位,看在你哥的面子上,陛下没有杀这林淮水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哪里还肯给他进一步的官职……」
「因为这事儿,你哥你嫂嫂当年几乎与林家断绝关系,直到你嫂嫂死了后,两家借着给你嫂嫂办葬礼机会,关系才稍微缓和了点。」
宋崎被温情一通旧事说得瞠目结舌。
他知道他们家与林家几乎没什么实质往来,也就逢年过节他哥会差人去林家送点贺礼,林家也会派人送些回礼,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上京和禹州天隔地远实在不方便的缘故,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一层恩怨。
想到这里,宋崎瞬间就想通了他哥为什么到京城一月有余,却仍旧不去林家拜访。
他弓着身子,整个人都趴在茶案上,凑到温情面前悄咪咪的问:「为什么我嫂嫂死了,林家与咱们宋府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些?」
「你想啊,五年时间难道不够今上坐稳了皇位?」
「陛下连皇位都坐稳了,一切尘埃落定,林主事就算头再硬,只要他不想像史书上那些蠢货以身殉国,以死博个忠义名声,那口气还不得自己咽下去。」
「更何况就算是他自己想死,已经离先帝死亡隔了五年,他就算以身撞柱也没人相信他……」
宋崎瞭然。
温情继续道:「这次宋大人回京,林主事故意借着办差离开上京,也许是不想两边碰上尴尬吧……」
「毕竟人老了,宋大人不去,他自个儿一把年纪怎么拉的下来面子?还不得让自己小辈找个机会先试探下宋大人这边的态度再议嘛。」
「更何况如今林大人年事已高,这官职眼看已经做到头了,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可他家里还有林飞宇一个小辈呢。」
「难道他就不想为后人考虑一些?」
宋崎点头,随即「咦」一声看着对面的人,手搭在温情的肩膀上,笑眯眯道:「温大人。你突然给我说这些……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呢?」
温情用扇子将宋崎的手撩开,脸不红心不跳的问:「你今儿见过林主事家的嫡子林飞宇和他家那小女郎了吧?」
「见过。」
「观感如何?」
「对林飞宇没什么感觉,倒是林家的小女郎颇有几分可爱。」
「我听说他可是刻意打听到你收到了娄世玉的邀请,今儿专程去弥祖庙候着你呢。」
「娄世玉愿意接待他,也是想看你家的闲话。」
温情慢悠悠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宋崎摆摆手道:「至于林家和宋府以后的关系如何,还得看你以后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第66章 命好
宋崎想着今天的事儿, 换了个姿势,整个人仰躺在锦塌上,懒洋洋道:「可我哥从来就没有给我提过这些。」
「你哥不提, 自然是在他心里,不想让两家的旧怨波及到你, 你愿不愿意与林府相认, 单看你对林府……对林飞宇和那林薇茵的感官如何。」
宋崎瞬间明了,这是要让他自行判断林府是否后继有人,值不值得结交了!
他觉得他哥不是个对自己人薄情的人,即便是两家当年互为政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朝早已经成了巍帝的一言堂, 能让他哥舍了嫂嫂的情谊, 连最基本的照顾都不愿意给嫂嫂娘家人, 也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着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心里有些烦闷,静默的看温情走出厅堂,直到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才突然喊了一声:「温大人。」
宋崎踌躇道:「我嫂嫂……是怎么死的?」
温情道:「不清楚……但外界传言,你嫂嫂林红烛是被你哥亲手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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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
天杀的!
夭寿哦!
*
这一晚,宋崎躺在床上,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温情丢下的劲爆消息。
睡不着觉,他干脆坐起来, 随便披了件衣裳,打发了外室守夜的侍奴们, 走到茶室里喝茶。
春寒料峭,月光正好。
室内燃着薰香, 地龙烧得屋内温暖宜人。
地面亦被邢四娘等人用从西秦进口而来的长毛地毯铺就,便是光着膀子赤足走在室内,也并没有任何不妥。
宋崎抱着瓷杯抿了两口茶,懒懒散散赏着天上的月光,既然他哥没有主动告诉他两家的恩怨,他自然不会傻了吧唧的主动去问……下次再见到林飞宇,但凭己心。
他在茶室静默的坐了一晚上,门外的侍奴不敢惊扰到他,直到天大亮,邢四娘才领着三五个侍奴,端着面盆脸帕、换洗衣物走了进来。
宋崎一边净手一边问邢四娘:「我哥呢?」
邢四娘道:「宋大人天还没亮就出门了,传来的消息说是进宫,让小郎君今日饭点不必等他。」
宋崎点点头,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想着自己要不要吃了早饭后再回屋睡一会儿。
日子过得清闲而优逸,宋崎安安静静在家待了几天,没有再去关注城郊死人的事情,直到第三天后才去书斋逛了一圈,又去了城西弥祖庙旁边的交易所。
老掌柜被宋崎讹诈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对这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印象颇深,陪着宋小郎君选了些硃砂符纸等消耗品,又赠了他一副布阵用的玲珑牌,直到恭恭敬敬送他出门,这才心满意足的的长吁一口气。
店小二在旁边冷眼看他脸色谄媚,开口讽笑道:「这宋小郎君又不吃人,你看他怎么比看那些王孙贵族还恭敬。」
掌柜摸着鬍鬚转过头来:「你不懂。那些个不学无术的贵族小姐们哪有这小少年精贵……你看到我刚才赠予他的东西了吗?」
店小二道:「中等品相的布阵牌,不过值两三百两银子的东西,有何稀奇?」
「就是因为不稀奇才精贵。」掌柜道:「我用两三百两银子的玲珑布阵牌换了宋小郎君一副墨宝,等过些年宋小郎君修炼有成,老夫再将他这墨宝拿出来拍卖,这可是妥妥的一本万利。」
他慢悠悠的走到柜檯前,将宋崎的字画收起,语重心长教导小辈:「小墨衢啊,论识人功夫的本领我不如你,但论做买卖的眼光,你不如我,看着吧,这宋小郎君说不准就真的是奇货可居……十四岁的六星……」
话还没说完,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他卷了一半的字画。
一个穿着墨绿色锦绣华服的青年拉开捲轴,垂目观察着上面的内容。
掌柜看到来人,手一抖,立马让店小二去门口守着,自己躬身行礼道:「大公子,您今儿怎么到这里来了?」
青年道:「这是宋崎的字画?」
掌柜低头,恭敬回答:「是。」
青年定定看着画卷不说话,掌柜见他看得仔细,抬起手将画卷拉开好让青年看得更清楚些。
青年指着画卷问:「你觉得这上面的内容怎么样?」
他身后两步处同样站着一宽袖华袍的青年。
青年懒懒散散,一身衣服松松垮垮吊在肩膀上,表面看起来就像是个风流纨绔——正是宋崎在弥祖庙见过的林飞宇。
林飞宇看着上面两个大大的「阵法」二字,字下面还用几根极简的笔触画了一条王八,忍了忍道:「字不错,画得也挺……喜庆。」
「可贵的是这字画里竟然难得带上平时修行的感悟,于大多数修为不足四星的灵者来说本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可惜于我无用……」
他有些遗憾的说:「如果再等几年,等宋小郎君修炼到九星往上再绘一副,那才是价值千金的上品。」
青年道:「能修练到九星的人均是天纵之才,哪里有那么容易!」
「就算是我那好父皇,当年被人交口贊为百年难出的奇才,不也一朝修为尽散,从九星沦落为普通人,如今过了这么多年病病怏怏的日子,修为还是毫无寸进……」
「太子慎言!」林飞宇连忙提醒:「如今咱们在外面,人多口杂,若是被陛下的人听到……」
「你怕他?」青年轻飘飘瞟了一眼林飞宇。
林飞宇道:「怕。」
青年随手将画卷丢在柜檯上:「你们所有人都怕他,可是我不怕……」
「这几年我一直都很好奇,当年我那父皇已是九星,究竟是何人有那么大能耐,能废了他修为……」
「当年陛下出事后家父等人就有猜测过,能废陛下修为的人,唯有天选者,因为就算博闻如十巫,也不都是以修为盛名,而修为强悍的那几个,当时都不在大巍境内……」
林飞宇压低嗓子,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转口:「太子,这宋小郎君刚上马车不久,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将他拦住。」
「再等等吧。」太子示意林飞宇将那画收走,抄着手跨出交易所:「前两日我看到宋九思进宫……因着姻缘珠一案,父皇想要给那宋崎一官半职,被宋九思挡了回去……」
林飞宇强忍住心中酸涩:「不过是个未成年,陛下想让一个孩子挂靠官职,简直是大巍史上闻所未闻的事情,就不怕将他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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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对别人来说是架在火上烤,对宋小郎君来说不是……只要他哥和他姐姐不倒,便没人敢质疑什么。」太子沉吟道: 「父皇既然对他另眼相看,想必他自有过人之处,我本惜才,但他跟我那好皇弟的母亲是亲姐弟……这让我有点头疼。」
林飞宇道:「过几日就是青云门学子入门和晋级考试,宋崎也会去。」
「他倒是运气好,不仅跟弥祖庙娄世玉相交,现在连青云门的关系都搭上了!」
「十四岁的考官,也不怕宋崎那小孩儿辱了青云门门楣!」
这下连太子都忍不住有几分酸熘熘的感觉,阴阳怪气嘀咕道:「林飞宇。我记得你也在这批青云门入学测试的名额里?」
「是。」林飞宇道。
「考试当日,我不妨也去瞧个热闹。」
他靠在柜檯上看着太子沉着脸抄着手坐上马车,不过一会儿又撩开竹帘,从车里伸出头来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这才让侍奴驾着车驾离开。
林飞宇收了脸上的笑意,漠然看着,知道不仅是他,就算是太子也有些嫉妒宋崎,别的不说,就宋九思娇宠他弟的程度,一直都是太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十四岁的六星,真是好命啊……」
他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憋出了一句,估摸着太子已经走远,这才随便买了点什物,从交易所后门离开。
交易所斜对面的高楼,宋崎与娄世玉避开众人,并排躺在屋瓦上晒太阳。
宋崎怀中抱着一个酒罈,漫不经心地听着梁下茶肆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忍不住吐槽旁边的人:「就算你在这屋瓦上铺了同色麻布,也不会很干净。」
娄世玉振了振袖子:「从槐荫镇出来后,这喜洁的毛病似乎好些了。」
他仰躺在麻布上,怀中同样抱着一个酒罈,不放心的嘱咐:「我领着你偷喝酒的事,不许告诉你哥。」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自讨苦吃!」宋崎晃了晃手中的半坛酒,从鼻音里懒懒发出「嗯」的一声,目送太子的车驾远去。
「你说刚才走的那马车里,坐的是当朝太子?」
「没错。」
「太子也亲自来交易所买东西?」
「太子也是人。」
隔了一会儿,宋崎又指了指从交易所钻出来的林飞宇:「这太子前脚刚走,我那林家大哥就从交易所出来了,还刻意避开众人从后门离开,难道他跟太子是一伙儿的?」
「这倒没有听说过,不过林主事在京城官途不顺,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会好,投了太子门下也算是自谋了一条出路。」
「可太子才十九岁,这么年轻就站队,不怕赔个倾家荡产?」
「谁叫陛下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说不准哪天就……」
娄世玉用手往天上一指,宋崎恍然大悟,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他明明有了出路……前几天专门跑到弥祖庙来找我做什么?」
第67章 人类高质量情感
「或许他们林家真想与你和你哥重修旧好, 林主事派他儿子来试探你的态度?也可能他就是个身先士卒的棋子,更甚者,他们这一前一后出去就是个巧合。」
「以你的修为, 完全能听到交易所里面的人的对话,要真是巧合, 你会跟我唠嗑这么多字?」宋崎撇了撇嘴:「我有什么好试探的?」
「虽然你和你哥刚入京不久, 但你哥深受陛下恩重,前几日又十分突兀的传出你协助温情和催锦联合办案的消息……」
「你虽无官无职,年龄又小,但京里这群人脑海里弯弯绕绕跟门儿精似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猜测陛下想把你留京培养以待后用。」
「我哥不是因为三年之期到了,按规定需要回京述职吗?」宋崎瞪眼道:「我一个开破书斋的, 又是未成年, 也值得这些个儿权贵们关心……」
「你也不必太在意, 这时候真正愿意下场来试探你的, 大概率都是马前卒。」娄世玉宽慰他:「毕竟就算陛下真心喜欢你,你现在的年龄还是太小了,以后的路怎么走, 谁说得准。」
「你这话意思没错,就是怎么让人听着这么别扭呢……」话说到一半,宋崎突然顿住,遮住眼底古怪的眸色,偏头看娄世玉:「娄巫仙, 你既然这么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上巳节那日, 你还故意那般殷勤跟我介绍林飞宇,真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娄世玉一声浅笑, 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戏嚯:「难道就允你在槐荫镇上把我当做打手,不允我看你笑话?」
宋崎被他的话一噎,看他的眼神里的古怪之色越发浓重,「娄巫仙。你可是弥祖庙的大巫,我等修炼者的长辈,天下巫人心中的高人!」
「要是让天下人知道你这没个高人样儿,也不怕惊掉其他人的下巴。」
「其他人的下巴与我何干?」娄世玉平静反问:「如果高人就必须要有高人的样子,你现在还能跟我坐在房顶上偷喝酒?」
宋崎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没错。
他不想再与他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直接转了话题:「你不是弥祖庙的大巫吗,怎么日子过得这般清闲,还有空在这里跟我插科打诨?」
「你都已经说了我是弥祖庙大巫,普通的小事哪里轮得到我处理?」
「所以你就在这里听了一下午说书人讲故事?」宋崎用抬手抵在自己额头上,隔着手指的缝隙看着阳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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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来人往,行色不一。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两人能够仰躺在茶肆房顶说着这般毫无营养的话,也真是无聊。
上京繁华,说书人、唱曲人,清官花魁,名流达官,巫人灵者多不胜数,瞧着热闹非凡,但呆在这里不到一个月,宋崎就觉得这里的日子没有禹州过得闲适。
禹州天高皇帝远,他与他哥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几乎都不必顾忌,他不仅不必在意自己在他人心中的看法,关键是他可以随时随地找他哥,会让人有种他哥永远属于他的错觉。
然而到了上京,他哥不是去应酬,就是在书房批改文书,或者被巍帝召进宫谈事,总之留给他的时间很少很少,少得让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仿佛原本应该天经地义属于他的东西,突然就变成大家的了。
娄世玉看着他突然神游的思绪,听过他抱怨自己哥哥老不在家,转瞬就明白他又在想他哥,好笑的看着他像个没断奶的孩童般,嘲讽道:「你看你现在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喜欢上哪家的女郎,春心萌动了。」
宋崎一愣,莫名其妙的看他:「春心萌动?我是在想我哥!敢对着我哥思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娄世玉调侃:「你也不用镜子照照你这深闺怨妇似的表情,像不像个陷入爱情而不得的傻子。」
「你才是个傻子!」宋崎抬起眼皮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嘀咕:「爱情可没有我和我哥的感情稳定……你不懂!在我们那儿,这叫做人类高质量情感,是知己、家人和朋友……」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觉得虽然朋友不是很多,但总有三五个能玩到一起的,亦拥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友情,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对知己。
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下,他们经歷过高峰,也跌入过地低谷,十几年大起大落,直到他穿到了澜沧的那一年,仍旧不离不弃。
一个直白的表示欢喜,另一个也事事有回应。
即便一方当事人已经有了妻子,当时也有很多人调侃他们这是爱情,但他清楚的明白,这种感情不是爱情。
它比爱情更稳定,也没有爱情中的骯脏和一地鸡毛。
他们是比知己更知己的知己……当时宋崎看着他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没想到……」
没想到一朝重生到澜沧,自己竟然体会到了一丝「人类高质量感情」。
如果真有能让他甘愿后背相交,孤身赴死的人,非他哥莫属。
但如果让他选一个愿意隐瞒所有危险,甘愿独自承受一切而不让对方担心的人,亦非他哥莫属。
宋崎想到此处,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娄世玉听懂了他说话,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他的眼神从戏嚯转向了无奈。
「思想再怎么看似成熟,还是个孩子!」娄世玉道:「你就是在上京城交友太少,又不爱出门,突然没了你哥相陪不适应,你如果愿意多出去结交些朋友,也不至于一个人在这里悲春伤秋。」
「我在上京城就认识你和温情几个人,温情是刑部的人,又是我哥的髮小,平素要上班办差,我又不想平白给他当手下使唤,自然不合适跟他日日混在一起。」
「鹤空是我侍卫,你是弥祖庙大巫,崔锦……」宋崎想到崔锦那眼高于顶,人人欠他钱的性子,嫌弃挑眉:「崔锦那更是个木头,我除了想讹诈他的存银之外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这么一通数下来,我除了我哥还真没有几个能在上京城玩作一处的朋友。」
「还是太清闲了在作怪!」娄世玉哑然笑道:「慕远不是请了你去青云门作考官吗?等青云学子入门和晋级考试一开,你就没这么多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只是那群青云门学子个个眼高于顶,到时候能不能镇得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摆阵,又不跟他们正面接触,不听话打服便是!」宋崎不自觉的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像娄世玉说的,太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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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门入门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直到临考的前一日,宋崎终于收到了青云门的正式邀请。
他跟随领路的青云学子前往晋级考试的考场。
面前是铺得平整的青石板地面,背后是被世人称作「天上白玉京,天下十二楼,青云门独占两楼」中的文渊塔楼,也是宋崎一直想进青云门的目标。
两人刚靠近塔楼,突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个穿着青云门学子服模样的男人被人从楼里踢了出来,摔在青石板上,哀哀惨叫。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文渊楼四楼上跑,修炼几年再来吧!滚滚滚!」
不过片刻,楼里又传来一声呵斥,随即又是一声闷响,两个同样穿着学子服的青年砸在了刚摔在地上的人身上,引起身下人杀猪般的惨叫。
宋崎步伐轻快的跑过去,蹲在地上看到趴在最下面的人鼻青脸肿,甚至连牙齿都磕掉了一颗,堆叠在他上面两个学子更是像被人无情蹂/躏了般衣衫不整,看两人别扭的姿势,一个似乎被打断了肋骨,另一个被折了手臂。
宋崎沉默。
带路的青云学子道:「让宋小郎君见笑了。」
宋崎不解:「这两个人是?」
青云学子挑起眼皮看了一眼三人学子服上的绣纹,习以为常道:「是陆师尊门下的师兄,大概是想进塔楼上层看书,被守塔的风师尊打了出来……宋小郎君稍等片刻,等下自有人来人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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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学子说完,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一个同样穿着青云门服饰的青年慢悠悠推着木轮板车走过来,抓着三人的衣颈,一手一个叠在车上,像推垃圾似的将人推走。
宋崎眼角抽了抽,这陆师尊不就是温情告诉他,被他嫂嫂偷看了洗澡的陆为清吧?
这位天选者门下的人竟然都这么不靠谱,难怪会被人传出那等风流事。
青云学子看他表情奇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这些人虽然是陆师尊门下,却不是陆师尊的亲传弟子,掌门为了避免陆师尊寂寞,每每有人读到了文渊阁三层楼,便给他匀了几人过去。」
名师挂靠啊!
宋崎秒懂。
这些人不是被掌门用来伺候陆为清,就是借着陆为清的名声给外面的人画个饼。
青云学子知道他明白了,一脸羞涩的对着他笑了笑。
宋崎指了指离去的人的背影:「他……」
「推车的是今日值班的师兄。」青云学子贴心解释:「宋小郎君,不碍事。」
「临考在即,这几日跑到文渊阁看书的人比较多,总会遇到些妄想偷跑到不属于自己级别的楼层上看书的学子,风师尊打的人多了,难免暴躁了些。」
第68章 再见九娘
宋崎先是一愣, 随即不解:「既然临考再即,这些学子也不怕被风师尊打伤了影响考试成绩?」
青云学子道:「若真是被打伤打残了,最多不过留一级, 但若测试成绩实在太差,那就不是留级的问题了。」
「那是什么问题。」
「掉级。」
青云学子道:「若连续掉级三次, 则有可能被青云门除名。」
宋崎顿时明白这些青云门学子是把守塔师尊当做保级的npc来攻克啊, 难怪这风师尊那么暴躁。
保级还是被打残,这二选一的方式,可真是够狠。
然而还没等他夸这些学子狼灭,青云学子又道:「这保级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任何弊端,若第一次去,风师尊就当是做善事, 打了便打了, 若第二次再遇到, 只怕不是打伤打残的问题了, 命在不在都要看运气。」
「所以即便是成绩掉落得再差,也没有人愿意进去挨揍第二次。」
宋崎默默的抽了一口气,对着青云学子举起了大拇指, 皮笑肉不笑的夸赞:「厉害。」
青云学子羞涩一笑,道:「让宋小郎君见笑。」
两人顺着青石板绕到文渊楼背面,走了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又见到一大片铺着青石板的广场。
广场依山而建,宽阔洁净, 比寻常地面高三个台阶,台阶周围均安设了青石围栏, 围栏用精铁串连,上刻古文星象。
靠着广场的另一边沿着山势修建了一条木质长廊, 长廊两侧垂以薄透的白纱,廊边依景制宜种了数颗梨树。
如今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宋崎刚一走进便被这泼墨画意的景致吸引了目光。
青云学子迎着漫天飘散的梨花对着宋崎行了一个礼,道:「宋小郎君真要在这演武场上设阵吗?确定不需要咱们青云门再找个树林山道等崎岖点的地方?」
宋崎道:「不需要。我这阵法简单,一块空地足矣。」
宋崎想到自己的「玲珑幻境」,有点自豪。
这还是他被孟修竹转移到槐荫镇,歷经生死,感悟到时空转移的力量后,得了启发而研究出来的东西,类似于现代的全息投影,却又比全息投影更加隐秘有趣,其真实程度堪比现代科幻故事中全息游戏。
宋崎想着自己于阵法上建造的「副本」,拿出最后两块玲珑布阵牌,轻轻扣在雕刻着南斗和北斗的石柱之上。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然宋崎这玲珑幻境却相反,讲究死地后生。」
宋崎离去后,文渊阁塔楼上打开了一扇窗户。
慕远、陆为清与青云学子口中的风师尊一同俯视着演武场的阵法。
风师尊抓着一本泛黄的修炼秘籍,一眼道破了宋崎阵法的玄机:「宋家那小子倒是会因地制宜,摆阵设符直接借用了演武场上现有的星象柱,有点东西。」
慕远将视线从「玲珑幻境」阵上收回来:「毕竟是宋九思宋大人教导出来的孩子,总该有些与众不同……陆师尊,您认为如何?」
陆为清道:「且看明日晋级测试吧。」
*
晋级测试在青云门入门考试之后,是青云学子三年一度的头等大事。
然而对于当世灵者们来说,青云门的入门考试才是大巍甚至整个澜沧大陆不可多得的盛事。
考试当天,宋崎起了个大早,被邢四娘伺候着穿好衣裳便夺命的地朝宋九思的院子冲过去。
宋九思意外的还没起床。
宋崎推开宋九思的房门,看他哥规规矩矩躺在床上,墨色长髮从枕头上搭下来,睡姿标准得像摆放的等身娃娃似的。
他整个人都扑倒在他哥的被子上,兴奋道:「哥。起来了,陪我去青云门。」
宋九思被重物一砸,顿时惊醒,纤白的手指已蓄了灵力,看到是宋崎,脸上锐利的表情瞬间消失。
宋九思惫懒推开他:「青云门考试我去做什么?你自个儿去!」
宋崎不依,一个翻身坐到他床上,扯着他的被子就要将他拖起来:「我刚问了侍奴,你今天无事,正好陪我去青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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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弟弟我人生第一次做测试官,当哥哥的怎能不跟我一起见证这光辉时刻!」
「走了,走了!大不了等测试完了回来,我陪你睡到天昏地暗。」
宋九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忍着不耐,心烦意乱回绝:「滚罢!你小时候怕黑,非要跟我挤作一团,半夜像只耗子似的从床这头滚到那头,踢被子踢得比谁都厉害,我若跟你睡一床,只怕一晚上都睡不好。」
宋崎嘀咕:「那都是我六岁之前的事情了!」
宋九思抬手招来侍奴,让他们伺候自己穿衣:「别说六岁,就是六十岁,也洗不掉你做的那些蠢事儿。」
宋崎无言以对。
天刚蒙蒙亮,青云门已大开府门迎客。
大巍皇朝皇族亲贵的车先行。
弥祖庙等各大修行世家派来观礼的人紧随其后。
再次是考官与考生。
一众看热闹的巫人灵者与趁机做买卖的商人小贩们被挤到最后。
宋崎与宋九思来的稍微晚了些,等两人乘着宋府的马车赶到,整个青云门外宽阔的街道上已是乌泱泱一片,数百辆马车与攒动的人头挤在一起,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但即便如此,宋府马车上专属于宋九思的金丝盘蟒印纹仍旧很快的吸引了青云门迎客师尊的注意。
天选者临访,一片骚动。
慕远连忙让守在门口接待的学子们扫开一条路,放马车进门。
青云门学子和正等待入门测试的考生们均睁大眼睛,仰着脖子往车里瞧,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第七位天选者究竟是什么模样。
宋崎跟着他哥从马车上下来,迎着众人狂热的的目光,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额头。
脸一侧,入目便见人群中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林飞宇和他旁边的九娘。
林飞宇站在一群考生里,看着被众人拥簇的宋九思,摸了摸下巴。
「这就是我那拥有天人之姿的姐夫?怎么看着比我姐姐……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还俊美?」
他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少女,悄声道:「你说男人长成这样是不是暴殄天物?」
话语刚落,忽见宋九思脸微侧,仿佛听到了他说话似的,似有若无朝他所站的方向扫了一眼,那目光虽平淡,却让他一个激灵。
「九星以上的修为是能够听见方圆数里的声音,但这位宋大人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也能听出我在骂他?」
林飞宇小声嘀咕:「你说他应该不会这么小气,报復我吧?」
九娘被他突兀一问,垂头、侧身,离他远些:「你我并不相识。郎君自重。」
「大家以后都是一起学习的同窗,不必这般见外。」
林飞宇一边说着,嘴里还不消停,用一种戏嚯的口吻感嘆:「我这姐夫和宋小弟真是风头无两,居然连常年不出面的陆为清陆师尊都出来迎客了,啧……这排场……」
啧到一半,迎面对上宋崎黑沉沉的眼珠子,声音搁在嗓子里戛然而止。
「宋……小弟。」林飞宇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看其他青云门学子的后脑勺。
「既然宋大人是你姐夫,你为什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九娘听到他用轻飘飘的口气谈论宋九思两兄弟,终于忍不住搭理他,言辞间不自觉带了点责备:「你语气这般轻佻,也不怕被崇拜宋大人和陆师尊的学子们打。」
林飞宇沉默片刻,感受到宋崎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我姐姐刚遇到姐夫的时候我还小,更何况时隔这么多年,他又不是我的心头好,我哪儿还记得他当年究竟长什么模样?」
九娘低声询问:「你姐姐嫁人后与娘家并不曾走动?」
林飞宇冷笑:「我命不好,姐姐嫁了个不得了的人,以为能攀个高枝,谁知道没几年姐姐死了,家族也败落了。」
九娘闻言诧异抬头,瞟到他身上的衣裳虽然不是最顶级,却也是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穿不起料子,顿时沉默了。
她又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直接靠在了其他来参加测试的学子身上。
她低声道歉,抬头去看人群中心大人物们的寒暄,没想到直接对上了宋崎的目光。
「宋……」九娘嘴唇微张,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看着宋崎,终是没有将那完整的称谓喊出来。
宋小郎君。
九娘想,这三月来,她对宋崎应是感激的。
自从那日她被宋崎相救后住在卖豆腐的寡妇的铺子里,她就一直在准备青云门的考试。
豆腐铺子旁边住着一个贩卖字画的书商,书商三五不时到铺子里来买豆腐,听说她准备考青云门,毫不吝啬的赠送了她一套书籍。
「老夫的侄子前些年也在考青云门,连考三次都没有考上,也就心灰意冷了,留了些书籍忒占地方。」
「你一个女郎既然想考,那些书就送给你吧。」
「咱们这条街都是些做买卖的粗人,难得遇到这般上进的女郎,喏!这碗混沌给你回家补补身子。」
「不碍事。老娘锅里还多着呢,送你一碗也不影响生意。」
「这些剩下的血肠杂碎就给你吧,你若哪天真考上了,别忘了来照顾老夫的肉铺。」
最开始的时候,九娘真以为自己转了运气,幸得这么多好人相助,但隔了几天再仔细想想,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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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文渊塔楼
这世道好人多, 坏人多,冷漠的人更多。
她一个死了爹没了娘,无财无德的孤女, 怎么可能突然那么幸运,遇到这么多恰好能够帮助她的人和事情, 加之青云门考试书籍本就精贵, 岂是说送就送的?
就算书商的侄子不打算再考,他也可以将那些书卖出去,何必白白赠送给她!
想通了此处,九娘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宋崎的安排。
刻意瞒着她,或许是怕她受的恩情太重,心里有负担。
但她虽然心里念着宋崎的好, 却再也没有去找过他……此时看到宋崎看过来, 一时五味陈杂, 竟不知道应该用何种表情对他。
宋崎却仿佛看到了一个久违的朋友般, 对她点点头,随即转过脸去。
看来这段日子她过得不错,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比先前好了些。
宋崎心里想着, 被他哥扶着肩膀,与陆为清等人往大堂走。
慕远和慕青跟随其后。
宋崎听着陆为清与他哥有一搭没一搭打机锋,笑得脸都快僵了。
「宋大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总算修成了天选者,真是难得!可喜可贺!」
「修成的年纪比你年轻许多, 确实可喜。」
宋崎:……
慕远:……
陆为清:……
……
陆为清:「前两日慕远来向我汇报他让一个十四岁的孩童做晋级测试的考官的时候,我特别惊讶, 但一想到是你教出来的孩子,也就习以为常了。」
陆为清瞧着一脸清正严肃, 说话的语气却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今日你与宋小郎君站在一起,宋小郎君倒是有些你当年的风采。」
「我教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宋九思眉眼温柔的从陆为清身旁滑过:「陆仙尊。今儿怎么没见到你的亲传弟子?」
陆为清道:「亲传弟子胜于亲子,不仅要有超出常人的天赋、毅力,也要有好的品格和心性,世人庸人碌碌,想等到这样的弟子,自然需要一点机缘和运气。」
「那我运气不错。」宋九思眼角微张,慢条斯理笑道:「论天赋论心性,论毅力论品格,琦郎均是万中无一的资质,他不仅天生适合修炼阵法,也适合我的修炼之法,他又是我的亲弟,可比外人更亲近些……」
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头颅微侧,拍拍宋崎的肩膀,柔声轻笑:「嗯……相貌也是万中无一的好。」
「有崎郎在,我宋府可算是后继有人。」
宋崎被他哥一番直白的夸奖说得微微脸红,偷偷瞧到陆为清额头青筋直冒,一副想怒而又隐忍不发的模样,突然想到了他嫂嫂当年偷看陆为清洗澡的恩怨。
这陆为清看着三十五六岁左右,方脸高鼻,虽然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剑眉星目的俊秀儿郎。
但灵者因为有修为加持,单相貌看起来本来比普通人要年轻许多,而且修为越高,越不显老,不见他哥与陆为清站在一起,也不过像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
「这陆为清估摸着早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吧,比他哥哥老那么多,我那嫂嫂真能看得上?」
宋崎心里觉得不靠谱,面上乖乖巧巧对陆为清露出一个单纯又无辜的微笑,听到陆为清和他哥又怼了几句,没怼赢,明显深吸了一口气。
宋崎:……
宋崎干脆拍开他哥,退后一步,与慕远并行。
慕远与慕青跟着宋九思两人,率领众学子走在后面。
慕远抱着七弦琴,面上一派高人模样,实际上额头冷汗都快冒出来了,看到宋崎过来,知道他也受不了前面两人。
两个做长辈的看着仙风道骨,一派正气,口中的话却不能让人听,幸而他们与后面的学子拉开了些距离,不至于丢了形象。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演文堂。
代表皇家的礼部、代表弥祖庙的娄世玉,以及其他各大势力的代表和考官们早已经在堂内坐着,此时看到陆为清和宋九思,纷纷上前。
行礼的行礼,客气的客气,一行人又是一番耽误,这才各自就位。
宋崎虽然不至于社恐,但也懒得跟人打机锋,加之他在这群人里面年幼又是后辈,并不是全场的焦点。
宋崎跟着他哥与人应酬了两句,从接待学子那拿了考试行程,坐在椅子上慢慢看。
青云门的入门测试分为初测,文考和武考。
初测,则是检测考生是否有修炼机缘和天赋,无机缘者无缘修行,天赋不足者,非特殊而不能走远。
光是初测便可刷掉大半的人。
初测之后便是文武考,分别为礼 、书 、数,乐 、 射 、 御 、 是为君子六艺。
青云门第一日上午进行初测,下午考礼、书、第二日上午考数,乐,下午再考射 、 御 ,六艺中有四艺合格即可通过考试,成为青云门的预备学子。
第三日上午,预备学子们聚众一堂,等待青云门各部长老最后的挑选。
如果有长老看中了哪个考生,那考生又愿意接受,便可一飞沖天,直接飞升为青云门长老的弟子。
如果不愿意被长老收入门下或者没被选中,则直接成为青云门的初级学子。
青云门学子入门之后,便会有老师教习文武修炼之法,有把握者或者自认为学到了一定程度,也可参加晋级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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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文渊九层塔楼,每层塔楼上面收藏的典籍各不相同,凡能登上文渊楼三层塔楼者,已是澜沧大陆修行者中的中流砥柱。」
「登上五层塔楼者,便是皇室贵族,各大势力争抢的人才。」
「若能登上七楼,便已经能达到澜沧顶尖修行者行列。」
娄世玉坐贵客席上,看到宋崎坐在位置上拿着考试流程看,拖着慕远施施然走过去找他闲聊。
宋崎双手交叉,用下颚抵着手指坐在椅子上看他哥与陆为清等人,闻言回道:「若以青云门的标准,我最多能登上几层楼?」
慕远道:「五层足矣。」
「楼巫仙呢?」
「八层。」
宋崎有些意外,楼世玉如今已是天选三境,相当于灵者九星的修为,澜沧大陆能上九星者本就寥寥无几,没想到他竟然只能登上文渊塔楼八层。
他将考试行程表放在桌上,「到现在为止,有多少人登上了青云门九层塔楼?」
娄世玉道:「融汇九层塔楼文书典籍者,迄今为止不到四个,在座与之有关系的有两人……」
「你哥……的夫人……林红烛林夫人,以及青云门唯一的天选者……」他指了指宋崎目不转睛盯着的人:「陆仙尊。」
宋崎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虽然知道陆为清跟他哥都是天选者,但他跟他哥混在一起太久了,对着外面人人敬仰的高人长辈不如其他人那般充满了幻想和敬畏。
听到慕远和娄世玉说陆为清已看尽文渊阁九层塔楼的书籍的时候,他脑海中全是陆为清故作高冷又被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的样子。
「他和我哥呆在一处的时候,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博观古今的人……我哥……」
我哥笑得狐狸尾巴都快要出来了!
宋崎想着两人的相处模式,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随即又道:「没想到我嫂嫂林红烛竟然能登上文渊阁九层塔楼。」
慕远此时正在调试琴弦,闻言抬起头来:「林仙尊是青云门的学子,也是九星上的实力,当年九星之下无敌手,如果不是遭遇了不幸,或许也能登顶天选者。」
宋崎「啊」一声道:「那么厉害?」
娄世玉点头:「自然。否则你以为她凭什么能去偷看……洗……澡……」
想到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就在不远处,且在背后说长者糗事并非君子所为,娄世玉被慕远谴责的目光盯着,话说到一半,顿时怂了。
宋崎竖起耳朵听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亦越发语焉不详,要不是宋崎摒神静气听得仔细,只怕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既然我嫂嫂那般厉害,为什么林飞宇修炼了这么多年,修为却一般。」宋崎不解。
娄世玉道:「这世道龙不一定生龙,凤不一定生凤,老鼠的儿子生下来也不一定会打洞,修行一事终归是要看天赋和悟性,若是没有天赋悟性,即便被人投餵再多资源,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慕远道:「林飞宇并不是没有天赋,而是小时候受了伤,损了根基,他这次求学青云门,便是想登上青云门文渊阁塔楼,寻求医治之法。」
……
第一天初测刷下去十之七八,第二日考试成绩出来后,又走了许多接连四科成绩都不合格的人,直到第三日,留在青云门的考生已经十不存一。
宋崎跟他哥坐在位置上看,林飞宇是三星的灵者,他爹又是监察司六部的主事,诗书礼仪从小受到薰陶,虽然修为勉勉强强,但仍旧低空飞过。
九娘虽然被检测到资质上佳,但仍不足达到能破格录取的程度,坚持到考最后一场,终是功败垂成。
宋崎偏头想了一下,九娘备考的时间太短,她即便有点天赋,也不是什么惊才艷艷之辈,虽然有些遗憾,却也在意料之中。
想通了此点,他将心神收回,专注思考着下午青云门学子的晋级测试。
第70章 打脸
晋级测试共有两场。
第一场乃初级学子们的测试, 宋崎做考官。
第二场乃五至六星的中级学子测试,由青云门派自己的师尊监考。
至于六星往上的高阶学子们晋级,便有各大长老专人负责, 不必候在这演武场与其他学子混做一处。
今日考场上依旧很热闹,就连第一天没有出现过的太子也已经到了青云门。
小皇子、礼部官员、弥祖庙、上京城有名有姓的灵者和巫人, 考试失败仍不死心花钱留在青云门看晋级测试的考生、高价购买了资格进来看热闹的商贾, 以及上京城内与青云门联合开了赌盘的各大赌场的探子,通通聚集在演武场。
一时间,演武场内声势浩大,粗算一下,竟达千人。
考上青云门的学子多少都有点傲气,即便刚入门, 也有人请求参加晋级测试, 宋崎朝考生中看去, 竟然看到了林飞宇。
「他倒是积极。」宋崎默默夸赞了一句, 浑然不觉得自己老气横秋。
再往另一个角落一扫,原本已经落考的九娘竟也被一群看热闹的商贾围在中间,等候晋级测试开始。
然而测试还没拉开序幕, 宋崎十四岁考官的身份便引起了人注意。
有学子开始质疑:「宋小郎君虽然在大巍有些才名,但更多的是宋大人弟弟的光环,如果让他做考官,我等自然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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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青听到他们竟然敢质疑自己的「小舅舅」,脆生生的呵斥:「你等何德何能, 竟然敢质疑当世最年轻的中位六星!」
那人碍于慕青小皇子和慕远弟子的身份,眼神瑟缩了一下, 但看众人都在看他,不由得硬着头皮嘀咕道:「那……那又如何!」
「谁知道他这六星的实力是不是被宋大人用天材地宝堆砌起来的呢?」
「我等如果有宋小郎君那般好命, 也不是……也不是不可能……」
宋崎目光一凝。
坐在他旁边的宋九思还没有说话,身为主考官之一的风仙尊已经从位子上站起来,将那冷嘲热讽的学子掀飞了出去。
「老子管你服不服!不服就滚!」
「青云门做事向来有一套自己的章程,你等不过青云初级学子,连门径都没窥到还想质疑师尊的决定,想考就考,不考滚一边去!」
学子们被守塔的风仙尊一阵怒吼,吓得静若寒蝉。
一时整个演武场落针可闻。
然而即便大多数人碍于青云门权威不敢造次,但总有胆大包天的灵者不嫌事大。
「风仙尊勿恼,宋小郎君才十四岁,学子们有质疑也是正常。」
一五星灵者拱火似的劝道:「青云门数百年传承,于我等灵者心中神圣非凡,自然不会觉得青云门是碍于宋大人和皇家的面子,才让宋小郎君做这考官。」
好傢伙!
一句话不仅将宋崎是宋九思天选者的弟弟,还是皇家外戚的身份拿上檯面,更是暗中质疑拥有百年传承的青云门不公!
宋崎懒懒散散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有些学子已经被两人一唱一和激起了情绪,虽然表面不再说什么,但眼底自然是不服的。
他侧脸瞧了一眼宋九思。
宋九思面色平静,眉眼之间带着些许笑意,恍然看起来甚至依旧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宋崎看到他眼底眸色的瞬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将手藏在袖子里,偷偷摸摸扯了一下宋九思宽大的衣袖。
宋九思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宋崎心里「咯噔」了一下,耳边听到娄世玉偷偷给自己传音。
「宋小郎君。你平素在上京城带着鹤空和五十铁甲黑骑到处晃荡,高调行走,早已被很多人嫉妒,这青云学子和这五星灵者是想趁着人多势众,挑起众人的情绪。」
「即便今日他们提出的质疑被风仙尊压了下去,这场考试都会成为他人暗中的谈资。」
「我看这青云学子怕不是个傻子!」宋崎忍不住吐槽:「如果我能在考场遇到年幼的考官,轻松通过考试,睡着了都要笑醒,这人竟然还想闹事?」
「这学子资质不怎么样又跟个愣头青似的,竟敢当着天下豪杰质疑自己的师门,本就不合常理……也许是被人当做了棋子。」娄世玉幸灾乐祸道:「用阳谋,真是一箭双鵰的好计。」
宋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听到娄世玉的传音,十分贊同他说的话。
青云门在大庭广众下被自己门下的学子质疑不公,这是明晃晃的打脸!
他宋崎被人质疑修为能力,也是在打他和宋九思的脸!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即便这件事被风师尊当机立断压了下去,从澜沧各处不辞艰辛,奔赴前来赶考的灵者们碍于青云门权威不敢说什么,也碍于宋九思不敢做什么,但始终没有爆发出来的情绪终究会积聚在心里。
如果哪天他以及他身后的人有了变故,只怕这件事也会被拉出来成为众人发泄的出口之一。
毕竟对于修行者来说,太弱是原罪,太强又非强到高不可攀、人人敬畏程度,还高调招人嫉妒,就更是罪过。
但能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前提是诬陷青云门和他宋崎的人都要有份量,一言一行能让众人信服,更需要一环扣一环,进行精密布局和算计,将这颗种子彻底坐实在人的心里。
让两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跑出来的二愣子挑起这事儿……
「背后人或许有试探我的意思,但绝对没有想过上来就要搞垮青云门,用这噁心手段,纯粹是膈应人!」
宋崎压下心里的厌恶,抖了抖衣裳,坐正,对着娄世玉比了个口型:「多谢提醒。」
「我不是在提醒你,我是在看你笑话。」娄世玉用手支着下颚斜靠在椅子上,对宋崎挑眉:「也在看青云门笑话。」
宋崎:……
宋崎指着那被风仙尊骂得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青云门学子:「这位……」
「在下青云门初级学子,邵洪。」
「苕粉是吧?」
「邵洪……」
「不重要!」宋崎漫不经心问:「你今日也要来参加我这场晋级测试?」
邵奉被宋崎轻视地语气憋得脸上燥红,勉强笑道:「我还没到能够晋级的时候……」
「既然你没那个本事参加晋级,一个看热闹的学子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疑你们师尊的决定!」
「尊师重道四个字都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宋崎目光轻移,又扭头看向五星灵者:「你是被青云门请来的贵客?」
五星灵者顿了顿,憋了一口气道:「我花了三百两银子进来看这场考试……」
「原来是个花钱买票的主儿!」宋崎手在扶手上轻轻一叩,随着他这个动作,他原本空无一物的指尖倏然出现一道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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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一抖,那符纸如利箭般飞射而出,直逼五星灵者面门。
五星灵者陡然一惊,电光火石间飞身而起,眼见宋崎的符纸犹如长了眼睛似的甩也甩不掉,心下一横,举剑相砍,不料那符却在半空中炸起。
伴随轰然一声闷响,五星灵者受到宋崎附着在符纸上的灵气波动,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生生吃了一鼻子符灰。
「一个除了花钱连进青云门资格都没有的人,有什么眼界和能力在大庭广众下,无凭无据,置喙上位仙尊的眼光?」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心胸狭窄,眼高手低,像个井底之蛙样见不得人好,这澜沧哪里还有那么多惊才艷艷的人物……」
宋崎「啧啧」两声,那语气要多轻蔑就有多轻蔑:「一个五星灵者连最简单无伤害的符纸都躲不过,怎么好意思……我方才如果用的是杀招,只怕你现在早已身首异处……」
「你!」五星灵者抬手摸了一把脸,将脸上摸得一片黑一片黄,很是滑稽。
他红着眼睛瞪向宋崎:「六星偷袭五星,算什么好汉!」
话刚说完,忽听耳边一声轻笑。
楼世玉一脸慈眉善目,好心解释:「难道你没看出来,宋小郎君刚才刻意将自己的境界压到五星与你比斗?」
「他只用了七成修为,你却一招即败,气息杂乱,招式虚浮,根基不稳,显然你在修炼的时候太过急功近利,这才硬生生的将自己提升到五星,如果再这样练下去,只怕后劲无力。」
他一说完,周围传来一声闹笑,五星灵者面红耳赤,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飞快的沖入人群中准备离开。
刚冲到外圈又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吐槽。
「我不是好汉……」
宋崎目光幽幽看着五星灵者离开的方向:「我是未成年。」
五星灵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终于忍不住「噗」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原来挑起事端的青云学子早就看情形不对,悄悄躲入人群,不知所踪。
宋崎出了口闷气,心里好了许多,转脸看到宋九思正低着头对身边的侍卫悄声吩咐事宜。
因为宋九思设了屏障,他完全听不清他哥在说什么,只见那侍卫默默点头,抬起脸的时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对他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宋崎心里「咯噔」一下,刚想伸手去扯宋九思的袖子,风仙尊已经向众人宣布晋级测试开始。
宋崎手指一顿,不得不遗憾的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走下演武场,启动玲珑幻境阵法,剎那间演武场上光芒四起,将立于阵法中央的考试学子们包裹了进去。
第71章 变故
第一场考试虽以阵法为基, 但众人并没有见到学子们聚一起符纸乱飞,阵法相撞的精彩画面,而是看到他们盘腿坐在阵法内, 闭目静坐,着实有些无聊。
但上京城最大的赌坊开了盘口, 赌两次晋级测试能通过的青云学子人数, 比率最高甚至能达到六百九十三比一,着实刺激了许多人即便干等着,也要留在演武场看最后的结果。
青云门的长老师尊们作为主场,自然不会离开。
宋崎作为考官,大庭广众下也开始端了起来,鲜少的没有缠着宋九思, 而是规规矩矩坐在他哥旁边, 给慕青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少年, 他因为长得不错, 读书成绩又好,经常引得同级学子和家长们的羡慕,而他也不负所愿, 考进了当世排名第一的高等学府和当下最热门的专业,并在毕业那年幸运的被一家十分出名的研究机构录取,成为了一名大牛的助理……」
宋崎想到澜沧并没有「大牛」的说法,换了个词:「……成为了当世一颇有盛名的老师的弟子。」
「老师对他很好,经常手把手教他在学堂里根本就学不到的经验和知识, 更是在他到研究院的第三年,忍着其他人的非议, 带他参与进自己研究主导了许多年的核心项目,并告诉小弟子, 只要项目完成,他们不仅可以挽救很多身患重症之人的性命,更可能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老师带着小弟子研究了好几年仍毫无进展,正一筹莫展之时,看到电……听到有人传来消息,当地突然挖出了一具死了不知多少年却仍旧栩栩如生的尸体。」
「老师想那尸体死了那么多年仍像活着一般漂亮,或许身上藏着可以维持自身千年不腐的秘密,于是在某一天夜里,瞒着所有人偷了那具尸体……」
宋崎讲到一半,忽然感觉一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不愿离去,不由朝那人看了过去。
太子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上,靠着椅背,姿态悠闲的听他讲故事,见到宋崎看过来,对他举了举手里还没来得及吃的葡萄。
「澜沧能令人死后恍若生前的法子多了,灵者修炼到八星,巫人修行至天醒二境,均可让人死而不腐,你这故事不合常理。」
宋崎道:「故事而已,不重要。」
太子笑了笑:「后来呢?那老师最后研究成功了吗?」
宋崎讽刺的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事!如果人人都能心想事成,这世上哪里还有那么多悔恨和遗憾……」
太子「嗯」一声,似乎诧异于他情绪波动,看着他若有所思。
忽然听演武场上一阵骚动,太子微微皱眉,朝台下看过去,恰好瞧到阵法里一考生身形晃动了两下,突兀喷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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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旁边已经有一个考生倒在地上,瘫软成一团。
现场已经骚动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便见宋崎与慕长老同时出手。
慕远飞身落到演武场上,抬手试探了下那考生的鼻息。
两个考生,一个似被什么灼热又兇狠的利器贯穿胸腹,脏腑碎裂,肌肉外翻,内脏伴随随着烧焦的味道撒落一地。
浓稠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流出来,蔓延至阵法的纹路上,触动了阵法的防御机制,莫名的让闪着微光的阵纹带上了一丝诡异。
太子身躯微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陆为清来到早已经被吓得浑身僵硬的慕青小皇子身后,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他喃喃说道,面无表情的盯着演武场内,慕远与宋崎脸上专注的表情。
慕远指了指瘫软在地上的学子,摇头:「筋骨寸断,无力回天。」
宋崎心下沉了沉。
很快的,场上又出现了第三个死人。
那人浑身上下参杂着数十道割伤,伤口杂乱鲜红,脖子上突兀的浮现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缠丝……竟是与上巳节时,他与鹤空在京郊城外看到的死状一模一样。
鹤空今日没有跟来。
原本一场普普通通的晋级测试竟然被弄成了这般惨烈的样子。
宋崎沉默着抿了抿唇。
宋九思已经不动声色的落到他旁边。
他抬手将那缠丝挑起,指尖一捏,缠丝突然化作一股黑气飘散开来。
那是一种令宋崎熟悉的腐败臭味。
「怪异!」楼世玉同样感受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眼皮勐地一跳,跟着从看台上跳下来。
宋崎脑袋嗡嗡作响。
虽然澜沧大陆仍旧时不时传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异闻,但他自从从槐荫镇出来之后,已经很多天没有再感受到那种阴晦诡谲,腐败瘆人的气息了。
也没有再做那种充满了血腥糜烂、黑暗又污秽的梦境。
今日见到这玩意儿重新出现在他的考场上,令他的心情烦躁至极。
他黑着脸跟着慕远和楼世玉迅速的检查了一遍剩下的考生,发现他们虽然没有死,但大部分学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伤口。
慕远道:「这些考生,他们有的面色潮红,有的一脸怒意,有的面色苍白、青筋暴起,有的似乎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接受的恐惧……」
他指了指新死的学子:「他在死前都保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这是在幻境中被人屠杀才有的反应。」
宋崎道:「玲珑幻境阵法并不以杀阵为主,正常的情况下,他们虽进入其中后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但无论是在幻境中还是现实中并不会造成真正的死亡。
宋九思宽袖负在背后,沿着阵法边缘走了一圈:「崎郎。如果有人在阵法上动了手脚呢?」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你的阵法本就借用了演武场上现有的星象柱,辅以阵纹调动天地灵气,让这些学子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
「从北斗过南斗,你让这批考生先进入危境,再向死而生,如果谁意志坚定,能突破自身迷障,便可顺利晋级,若是畏畏缩缩,不敢向前,虽然功败垂成,但你在南斗留了生门,这些学子自然无事。」
「但如果有人刻意将星象柱替换,堵住生门……」
「不可能!」 风仙尊道:「青云门入门测试前我还专门检查过,宋小郎君的阵法并没有任何问题!」
慕远道:「想要替换星象柱,必然要经过演武场,风仙尊就守在附近的文渊塔楼里,如果有可疑人物,他不会不知道。」
宋九思道:「不一定是入门测试之前,考试其间人多且杂,如果有人想趁此时机做点手脚,也未尝不可。」
「绝无此种可能!」风师尊道:「 青云门的规矩,非临考学子不可靠近考场,如果有人想在这两日做手脚,除了监考官,便只有青云门的考生,况且星象柱乃我青云门长老所绘,一般学子并无能力替………」
换字还没有说完,便见宋崎突然弯下身去,将灵气灌于石柱,又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在星象柱上划了两刀。
随着石灰簌簌落下,只见原本刻着南斗的星象柱上逐渐显露出另外一副画面。
风仙尊想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他强忍着勃发的怒意飞身越过众人,对着星象柱就是几掌,只听簌簌几声闷响,原本的星象柱上均显示出不同的画面来。
「所有的星象柱都被人做了手脚,不仅将玲珑幻境的生门封住,更是逆转了阵法,将原本毫无杀伤力的幻阵改成了绝杀的阵法……」宋崎看着显现出来的画面,心里难得带了几分紧张。
「这些是祭纹。」宋九思仔细看了上面的阵纹,纠正了宋崎不严谨的说法,又对看台上的陆为清道:「陆仙尊。如此手法,绝非一时片刻能完成,也许你该让青云掌门查查,究竟何人有这个本事能瞒过一直守在这里的风仙尊行事?」
「青云学子遇到如此祸端,虽然是在崎郎布置的考场上,但更多的是你们青云门的责任。」
「你们让他在被篡改了手脚的星象柱上搭阵,本就是错误!「
「如果我等没有发现星象柱的问题,待此次测试的情况传出去,还会损了崎郎的名声……你们吓坏了小孩,应付全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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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为清站在看台上帮慕远看着慕青,被宋九思一顿话说得抽了抽嘴角,气不打一出来。
他从来就知道宋九思这老狐狸不是个好东西,不仅巧舌如簧,心里的算盘更是打得叮噹作响!
就他这几句话的功夫,不仅将所有的责任全推到青云门身上,还委屈得紧。
如果遇到不清楚情况的人,还以为他弟弟被青云门欺负得很惨似的!
惨的是我青云门学子!
陆为清刚准备骂宋九思「老不要脸」,宋九思已经一挥衣袖,牵着宋崎走到了阵法中央。
「罢了!」宋九思慢条斯理道:「现在不是查兇手的时候,我与崎郎进去破了这场活祭,算是平了这件事,但你青云门也算欠我一个人情。」
宋崎顺着他哥道:「玲珑幻境阵法已经被修改,如果没有人进去破了这场活祭,只怕这些学子万死无生……」
几人虽然检查了考生的状况又说了这般多话,看似过了许久,实则仅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陆为清本来已经打算让熟悉阵法的风仙尊带着青云门的人进去,此刻听到宋九思说话,顿了顿,决定先救人:「那就麻烦宋大人了。」
有天选者坐镇,自然不必浪费青云门的人!
至于宋九思所说的人情,他以前被林红烛讹诈得多了,现在多了个宋九思,也不在乎这一桩半桩!
宋九思闻言也不多说,迳自领着宋崎入了幻境。
第72章 意外
宋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懵逼过。
他靠在实验室灰白的墙上, 入目的是研究院瓶瓶罐罐等一系列实验器材,脚下躺着导师血流成河的尸体,不远处是一张早已空无一物的实验床。
宋九思不在, 冷硬的实验器械映照出他成熟而俊秀的脸——二十八岁的身体,正是他上一世死亡的年纪。
他不自觉的抖了抖手指。
宋崎明明记得, 自己所投射在阵法里的副本大多取材于他在现代玩过的武侠游戏。
江湖纵横, 豪杰义气,就算再怎么玄幻也不可能将古代的副本变成全是钢筋混凝土的世界。
他脑袋一片空白的看着久违的熟悉场景,些微模煳的记忆慢慢復甦,一时间不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已经回到了自己临死之前。
宋崎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脖颈间吊着的阵盘还在,符纸和一贯插在靴子里的两把匕首早已经不知所终。
他蜷起手指, 只见一阵气劲飘过, 灵气削断了铁架床的一角。
铁皮掉在地上, 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修为还在!
宋崎稳了稳心神, 大口喘息着,强忍着自己复杂的心绪从地上站起来,摸着光滑的胸口, 走过去查看导师的尸体。
导师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被实验台上突然復活的尸体挖了出来,破碎的脏腑悬吊在胸腔外,手脚、脖子、后背头皮等全身大量出汗,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一眼看过去, 几乎可以认定为失血性休剋死亡。
一切跟他在上一世死之前所经歷的一模一样,除了他胸口——没有被子弹打穿!
导师对他开的那致命的一枪并不存在于这具身体上……
宋崎闭了闭眼睛, 深深地唿出了一口气,从铁皮柜里拿了两把手术刀揣在怀里, 又随便挑了一件物品,绕过导师的身体打开实验室的门。
「吱呀」一声闷响,刚走到不到十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白大褂,染着深棕色的头髮,带着无框眼镜的女研究员急匆匆的跑过来,看到宋崎,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宋教授?」
女研究员道:「你怎么在这里?看到院长了吗?」
宋崎抬了抬刚从实验室顺手牵出来的东西,道:「没有。下午将喝水的物器忘在实验室了,回来拿一下。」
女研究员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水杯,并没有怀疑他的话,跟着宋崎一起往外面走。
「有警察正在研究院外面候着,说是有监控查到老师偷了博物馆的尸体,但那些被修復的监控模煳不明,就隐约能看出一个影子……被咱们的人拦了下来。」
「他们现在正在向上级申请特殊调令,想要进入咱们机构带走院长。」
「如果不是咱们研究院是特殊保密机构,只怕他们早就已经闯了进来!」
「那姓傅的警官竟然想闯咱们的研究院!如果不小心让咱们研究的资料泄露了出去,出了事,就算他们推出去再多下等人顶罪恐怕也无法平息……」
宋崎听着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一瞬间有种不耐烦的躁意。
这个世界虽然是发展出了高科技的现代化社会,却跟大巍一样阶级固化,贫富差距相差极大。
特别是他从小生长的国家,向来被其他国家嘲笑为「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因为虽然明面上政府破除了早年的阶级制度,提倡人人平等,禁止将人划分优劣,但实际上却跟废纸一般。
千万年传承下来思维和习惯仍旧让人不自觉的用资产、血统和教育挑剔而偏见的分辨着每一个人。
比如离他们研究所几百公里远的天空城,更是城如其名,里面住着最少的人,却几乎都是把控着整个国家的顶级权贵。
他们把持着国家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命脉,潜移默化的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圈子,一般人没有途径,就算是有钱也无法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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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们研究所所在的阳光城则属于第二梯队,居住在里面的人虽然没有诺大的军政权利,但其学术影响力和家族资产也不容小觑。
在国内很多垄断性的大公司、研究机构、着名的医院以及顶尖学府工作的人大多数都是从阳光城出去的。
宋崎因为命好,生在了阳光城内一个不错的家庭,这才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一路披荆斩棘,考上最好的学校最热门的专业,进入这所研究院。
再往下走,则是黄金城,黄金城及其卫星城的人数比上面两座城市加起来都还多,他们没有军政权力,也因为资源有限,享受不到国内顶级的教育,却仍然有机会考出去。
于是家长望子成龙,幼儿满怀希望,他们从小到大,从早到晚,拼命的学习、复习、参加成年考试,妄想有一日能通过考进顶尖学府而拥有进入阳光城居住的资格。
如果说生活在黄金城中的居民还能够满怀希望,期待自己能改变阶级的话,那么占据了国内大多数人口的,居住在黑铁城及其卫星城的居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们生而贫穷,拥有着最多的人口享受着最少的资源,经常因为家无存款而为生活日日奔波。
虽然国家法律明面上提倡公平,让所有人都能够通过考试和工作而提升阶级,但望着那高昂的学费和高不可攀的入职条件,不得不泪丧的嘆气。
于是他们成年后不是在当地找个勉强餬口,朝不保夕的工作,便是提着行礼离开黑铁城,到天空城和阳光城寻找一线生机。
阳光城内,大多数的保洁,佣人、勤杂工,以及死亡率极高却不进入档案的助警等等让阳光城原住民十分嫌弃的工作,大部分都是从黑铁城出来的人胜任,每每出事,他们也最容易被推出来背黑锅。
故女研究员说的「下等人」便是沖在前面的助警们。
宋崎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一直觉得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生物!
曾经生活在现代的时候,他跟这女研究员虽然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但遇到了总能聊几句。
他从来没有觉得她的话语中也是充斥着高人一等的偏见和歧视,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这世上本来就有穷人也有富人,有权贵也有平民,讽刺的是,这是即便人再不愿承认也无法改变的客观规律——即便是现在,他也依旧如此认为。
只是十四岁前,他到了遍地侍奴的大巍,过得如此的如鱼得水而没有意识到这种讽刺,现在的他虽然在大巍依旧过得如鱼得水,却感受到了细微的不同。
十四岁之前的他可以对人好,可以为人随和,可以与下人侍奴打成一片,但他始终也将自己限定在「阳光城」的安全范围内里,无意识也不敢踏出一步。
直到看到浑身是伤的九娘的那一日,第一次让他意识到,这世界挺操蛋的!
后来他仔细想了想他救了九娘那一夜的反常。
如果不是九娘在他去禹州之前跟他接触过一段时间,再次遇到她之后,又让他亲眼见到她身上的惨状,加之这种悽惨变相的算是他亲手造成的,她也不会带给他如此的冲击力。
但就因为这三个条件在无意中达成了,让他讽刺的在充满了侍奴的大巍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第一次让他觉得虽然大人物的命运,是故事,是风云,而最底下人即便避免不了比蝼蚁还不如的命运,但最起码,也要有一个往上层上升的通道。
然而更讽刺的是,他虽然意识到了,却不想做世人的英雄,他只想安稳的活着,并不想与世界为敌。
只是再次见到女研究员后,他已经没有了曾经「很谈得来」的感觉。
宋崎幽幽嘆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研究所现在除了有警察想要进来带走老师之外,还有没有发生别的特别的事情?」
女研究员一愣:「别的?」
她想了想,聊起了八卦:「二所的陈教授家里人生病了想请假回家一趟,但你知道咱们研究院都是封闭式管理,非假期非上面批准不得出入,所以他现在正在到处托关系,想要申请提前离开。」
「三所的刘助理与一所的张教授看对眼了,准备下个月休假时就回老家结婚。」
「咱们一所扫地的保洁今天早上偷吃了杨教授桌子上的巧克力,被杨教授打了一巴掌赶出研究院。」
「杨教授晚饭时还说要将她录入阳光城外来人员黑名单,那保洁出去后怕是找不到工作了……」
两人沿着走廊一路走,女研究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宋崎没有听到想听的内容,抱着水杯与女研究员一同拐过拐角。
没有宋九思的消息。
也没有杀了导师的那具活尸的消息。
而参加青云门晋级测试的那些学子,不知道跟他现在所在的世界又有什么关系?
很多事情没有头绪,宋崎心下幽幽的嘆了一口气,顿住脚步。
已经到了岔路口了,他抬起手指按了按眉心对女研究员道:「时间不早了,我准备回宿舍。」
女研究员正说得兴奋,听到宋崎说话,先是一愣,随即尴尬的笑了笑:「啊……好,好……明天见。」
宋崎点点头:「明天见。」
他与女研究员擦肩而过,刚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女研究员的惨叫,回头,猝不及防看到女研究员被一只细长的利刺划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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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童女
一只比人还高的蜘蛛从走廊的另一边窜出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过女研究员的身体,宋崎即便瞬间反应过来将手术刀扔出去,也仅是削掉了蜘蛛的一只腿脚。
蜘蛛消失在走廊尽头。
女研究员瘫在地上, 鲜红的身躯里神经还在跳动。
她转过脸直愣愣的看着宋崎,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宋……宋教授……」
女研究员大汗淋漓, 伸出手去抓宋崎。
宋崎飞速的跑过去, 发觉女研究员身上多出了许多被蛛脚划拉的伤口,像极了被利器划出的口子——
也像极了大巍京郊城外死亡的那几个人的伤口!
送宋崎无意识的吞咽了一口水,眼睁睁看着女研究员伸出满是猩红的手,抓住他的手臂。
鲜红的指印印在宋崎的衣裳上。
女研究员咽了气。
宋崎指尖聚起灵力,从女研究员的伤口里抽出了一丝黑气。
熟悉而又陌生的诡谲感彻底打破了宋崎的认知。
「怪异!」
曾经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八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见到澜沧大陆才有的阴冷诡谲气息。
更没有料到除了突然復活的活尸外,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其他怪异的存在!
他有些头痛的从尸体边站了起来, 往研究院聚集人最多的休息大楼跑去。
穿过阳光城着名的小红树林, 宋崎一口气跑到休息大楼。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
夜很安静。
有风从小红树林的方向吹过来。
平时嘈杂的休息大楼此时无声。
一切静谧得有点过分。
宋崎顺着大楼的房间一间一间的查看。
楼里灯火辉煌。
图书室摆放着打开还没有看完的书。
游戏厅内的桌球还没人来得及收拾。
观影厅内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当世流行的电视剧。
昏暗的画面影影绰绰映着瘫倒的研究员们, 也将站在观影卡座边的宋崎的脸映得明灭不定。
宋崎沉默的看着男主角站在大街上,像扫视着试验品般扫视着新鲜的尸体,无端感受到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路走来, 休息大楼各个房间内,有的人昏迷不醒,有的人血流遍地,内脏与肠子零落散在身旁,胸腹间甚至还残留着蛛丝与怪异噬咬的痕迹。
有少数人虽然还没有死, 但已经被怪异们或开肠破肚,或打断了四肢, 或被蛛丝悬吊在吊灯上……然而无论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何等的恐惧,却喊不出一句求救之语来, 只得瞪大眼睛,绝望等死。
……
他们已经绝了生机。
宋崎嘆息。
整个休息大楼已经沦陷,他打算转去职工宿舍看看还有没有倖存的人,忽见墙上大屏幕的画面一变,显出一个有着金色蓬松的捲髮,穿着洛丽塔蓬蓬裙的女童来。
宋崎一怔。
单看屏幕上的脸,正是上巳节京郊城外那抱着猫儿的女童。
只是比起那日女童穿着普通,乖巧正常的模样,今日在气质上更多了丝不符合年龄的妩媚。
「宋小郎君。」女童姿态悠闲的躺在贵妃塌上,手中抚摸着玄猫儿光滑的背嵴,笑意吟吟的看着宋崎。
「宋小郎君。您觉得研究院现在的状况怎么样?」女童问。
宋崎语调平平回答:「不怎么样。」
「难道您就不觉得这些人垂死挣扎的画面很美么?」
女童轻笑,摊开掌心,放映厅阴暗的角落里似有若无的出现了比黑暗更暗黑的阴影。
无数比人还要大的蜘蛛盘旋在天花板上,蜷缩着,口器中发出混乱嘶哑的呓语。
墙面浮现出暗红的祭纹。
无数条邪异的触手顺着墙壁攀爬而下,钻进瘫在地上的人的尸体,切开他们的躯干和头颅,搅碎成了一团糜烂的血肉。
带着粘腻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受这些怪异阴冷杂乱的气息影响,宋崎觉得自己的头颅又开始隐隐作痛。
女童气定神闲的看着他的反应:「宋小郎君。您看!研究院现在已经完全沦陷在我的小可爱们手中了。」
「不只是研究院,如今阳光城、天空城、黄金城和黑铁城都是小可爱们玩耍的地方。」
「您如果愿意跟我们一起共进退,我等将奉您为王。」
宋崎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提取着她话里的信息:「现在离我中枪过了多长时间?」
女童:「七天。」
宋崎:「躺在实验室的活尸呢?」
「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
「我哥在哪里?」
女童左腿搭上右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宋大人来此世不久,便被尊上引着离开了研究院,如今大概率被我的小可爱们和阳光城的原住民们共同击杀吧……」
她漫不经心地说话,语气间满是高高在上的漠然,随即扬了扬下颚,光着脚踝从贵妃塌上走了下来。
「宋小郎君……」女童幽幽道:「现在外面的人被我的小可爱们追杀得比狗还不如,您难道想跟他们一样,做一只狼狈逃窜的狗吗?」
宋崎回忆着《魔诺书》上零碎出现的信息:「女人的灵魂孩童的身躯,你是沙利叶座下,童女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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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女童脸上满意的表情,宋崎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萦绕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孟修竹是你的造物吧?」他直直的盯着莎娜:「他用巫人蛊引我上京,后又让我在槐荫镇镇民与温情他们当中二选一,也是你的主意?」
莎娜道:「不是。当我将孟修竹造出来之后,他便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愿意身先士卒来拜访您,自是他心之所愿。」
宋崎第一次听到能将「拜访」两字说得如此清奇的「人」,不由得轻笑:「那你今日,也是来拜访我?」
莎娜微微一笑,用沉默代替回答。
宋崎将目光移动到莎娜充满了胶原蛋白的脸上,幽幽嘆息,「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关注的地方?奉我为王?这可真是好大一张饼!」
「不是饼。」莎娜微笑:「宋小郎君。您也许早已经忘记了,您原本就是属于我们中的一员。」
「若非如此,在您发现您的导师偷盗了尸体,打算去报案,被他枪杀的时候您就已经死的得能再死了。」
「您能活下去甚至投生到澜沧,那是因为您本就身份高贵,神力无双。」
莎娜左手抚胸,对着宋崎恭敬一礼:「……无论是澜沧还是这里,众神都在期盼您回归……我也在期待您的回归。」
宋崎:……
如此中二的台词,你当我小学没看过动画片吗!
宋崎用漆黑的瞳仁扫视着莎娜虔诚的表情,无言以对。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莎娜,幽幽吐出三个字:「你有病!」
「总有一天,您不会拒绝的。」莎娜被他骂人的话激得笑了起来,轻打了一下响指,房顶上的蜘蛛顺着蛛丝而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缓慢而紊乱的节奏将宋崎包围。
大屏幕上闪过一阵噪白,又回到了原先播放的电影。
男主角正在与反派对话。
反派:「说实话,你有点高兴吧?因为我,我又回到了街上。」
「每个童话都需要一个经典的大反派1。」
宋崎:………救命!
感觉更中二了!
他从怀中掏出手术刀,看着成百的蜘蛛,被它们细长,浓密,挤在一团又长了无数倒刺的蛛腿弄得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眼见着这些畜牲张牙舞爪向他袭来,宋崎脑子一木,心脏剎那间狂跳不止。
周围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煳,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紊乱而诡秘的呓语盘旋在耳边,仿佛带着常人无法抗拒的催眠。
宋崎唿吸急促,用手捂着头,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那些嘶语就像是从高维入侵,不断挑拨着他每一寸神经。
迷幻,窒息,诡秘,邪异……
手术刀「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宋崎被蜂涌而来而来的蜘蛛撕成了碎片。
「啊——!」
一声惊叫,宋崎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昏昏沉沉中,他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脑袋还在,身体也没有任何损伤。
原来是梦。
他心有余悸的长唿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冰凉的手已经贴到了他的额头。
「做噩梦了?」宋九思站在他旁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方才看你突然挣扎着滚倒在地上……还好,就是额头有点凉。」
宋崎从鼻腔里抖出「嗯」的一声,有些委屈:「我梦到自己被蜘蛛撕成了碎片……」
「不过四星的蜘蛛,我本来可以轻轻松松解决,但那怪异使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扰了我的思绪,逼得我无力出手……」
他越想越委屈,抓着宋九思的手,沙哑着嗓子,抬起头看了自己哥哥一眼。
从他的瞳仁中清晰的看到自己仍旧穿着大巍的衣裳,还拥有着十四岁的身体,总算清醒的意识到,一切都是假象。
侧脸,一张熟悉的钢架实验床正笔直的侵入自己的眼睛。
他现在仍然在阳光城、研究院。
原本应该躺着古尸的实验床上空无一物。
地上瘫着导师早已经失去了温度的尸体。
导师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脏腑碎裂……目及之处一切跟他在上一世死之前所见到的一模一样,也跟他在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第74章 打工人的苦恼
宋崎深吸一口气, 本能的俯下身,从靴子里掏出匕首,紧张的握了握匕首冰凉的刃靶, 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匕首还在。」
他一个转身飞扑到宋九思怀里抱了宋九思一下,又很快的从他温暖的怀抱中钻出来。
宋九思摸着他的头皮, 轻笑:「怕?」
宋崎先是「嗯」一声, 随即摇摇头:「不怕。只是看到这些……突然有点不适应。」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将导师的尸体搬到实验床上,又将挂在窗边的白纱拆了下来,对着他比了个「阿们」。
「虽然你最后想杀我并且付诸了行动,但也抵消不了你教导了我好几年的事实,看在你无儿无女的份上, 给你盖上白纱窗, 算我为你送终。」
宋崎心里默念着去掏导师的手机, 手机被输入了密码保护, 打不开,但屏幕上清清楚楚的显示今日是一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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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院集体休假的日子。
离他上一世被餵子弹的日子刚好过去六天。
运气不错。
「尸体放在地上六日,竟然没有出现尸僵和蛆虫。」
宋崎将手机揣在怀里, 并不觉得过了六天都没有人发现导师的尸体有什么不对,只是惊讶于尸体的腐化程度。
研究院这一群大小怪物们经常为了等一个实验数据而「闭关修炼」,别说六七日,就算将自己锁在实验室十天半个月,仅靠干粮泡面为生也是常事。
但无论如何, 休息日总会少很多人。
毕竟研究院常年进行闭环管理,能出去的时候, 除了那些被实验数据拖着不得不守在一边的研究院员们,很多人还是想出院与家里人团聚。
想到家里人, 宋崎心里黯了一下。
他强忍住自己想回阳光城父母家里看看的冲动,因为理智清醒的告诉他,他现在是在被窜改了的玲珑幻境阵法中。
他们来的目的是破阵救人。
「哥。这里的人和咱们穿着不一样,为了避免太引人注目,咱们先找个地方换套衣裳吧。」宋崎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牵着宋九思的手去开门。
宋九思看着他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各种疑问在心里盘旋了一圈,始终很贴心的没有问出来。
宋崎用密码开了门,两人顺着研究院长廊往外走,刚走到岔路口,拐角处猝不及防露出一张有着细眉长眼的脸,正是宋崎在梦中出现过的女研究员。
女研究员穿着同样的灰色毛衣,白大褂,染着深棕色的头髮,只是脸上没有带无框眼镜,眼角青黑,眼袋比宋崎以前每一次看到她时都重。
看到宋崎两人,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你们是谁?」
宋崎扬起小脸扮可爱状:「我是宋崎的弟弟,今日休息日我哥都还没有回家,爸爸让我来研究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他晃了晃宋九思的袖子:「这是我表哥。他送我来的。」
女研究员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宋崎两兄弟脸上扫了一圈,又扫了一圈:「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宋崎掏出收手机的时候,从导师怀里顺便搜刮的「外来人员探访牌」:「喏。」
女研究员看到宋崎手中的牌子,眼底滑过一丝嫉妒。
他们所在的研究院是隶属于天空城的保密机构,非研究机构的人不可进入,但宋崎的导师作为研究院院长,自然是有点特权的。
没想到院长竟然将院里唯一一块探视牌给了宋崎,宋崎竟然又给了他家人!
本是特殊情况用的牌子竟然被院长假公作私乱用!
女研究员忍住心底嫉妒,看着宋九思比宋崎还俊俏的脸,苍白的脸上慢慢浮上一丝红晕:「……单看你们的脸,的确像是宋老师的家人,都长得俊………」
「还有你这小孩儿,简直跟宋老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这衣服……」
「我们本来是在漫展举行cosy,被我爸临时叫回来。」
「漫展?」女研究员一愣,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词了,随即回道:「你找到了你哥吗?」
宋崎摇头:「我打算去我哥的宿舍找找。」
女研究员道:「也许他在与院长做实验……别说是你们,就是在研究院里,我们都很少看到宋老师,他整天跟院长在一处……」
说到院长,她又一次想起宋崎手里的探访牌,脸浮现出一闪而过愤怒,放弃了去实验室找院长通风报信的打算。
「院长最近也不知道发什么疯!」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跟着宋崎和宋九思往外面走。
今日有雪,弱风。
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飘散而下,顺着玻璃窗外早已没了树叶的枯枝落到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三人出了实验大楼,踩着细碎的雪花,穿过研究院内着名的小红树林,往员工宿舍大楼走。
途径研究院大门,宋崎眼角余光扫到五六个穿着警服的人正站在门口,跟同样穿着制服的守卫们交涉什么。
「那些警察来这里做什么?」
女研究员轻飘飘道:「博物馆前两天刚挖出来的尸体失踪,警察查到是被咱们院长偷了,但因为咱们机构特殊,他们想要进来,便只能等着天空城那边给出特殊搜查令……」
「下等人扎堆的玩意儿!咱们研究院难道是他们想进来就进来的!」
宋崎听到女研究员碎碎念唾骂了一句。
打从听到女研究员的话,他的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排除细节,一切跟着梦境中的场景实在太像了。
他不知不觉将宋九思的手指握紧了些。
宋九思似乎感受到了他心里的紧张,无声的抬起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温文尔雅的微笑。
宋崎看到他哥脸上的笑容,心里更紧张,他干脆偏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的热闹,毫无预兆的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脸下穿着警察特制的警服,混在人中间,看到他看过来的时候,还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崎:………!
宋崎:夭寿!
杀了导师的尸体怎么在警察堆里?
他脚尖凝聚灵气,以极快的速度跑到大门边,却见活尸的脸一闪而过,突然没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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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默数了数,警方中少了一个人,不是错觉!
他木然的听着警院双方彬彬有礼的争吵。
研究院的守卫:「就算你们再怎么请求,我也不能违背研究院的规矩放你们进来。」
警官抬手敬礼:「我们已经收到了天空城的批覆,有权利进来将你们院长带走调查。」
守卫:「谁批覆的?」
警官:「天空城警卫司的傅司长。」
「可是我们研究院隶属于军部,没有收到军部的消息,我们不敢自作主张。」
「研究院所在的十三区本来就是咱们警局负责的片区,你们竟然想在警卫司的眼皮子下划区自治,」警官抄起警棍,一脸愤怒:「你们这是抗拒调查!」
守卫毫不示弱:「你们这是在胡搅蛮缠!」
………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退让,争执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人数和战力势均力敌,只怕当场就要打起来。
警官抬起警棍一指:「既然你们院的守备这么严,他是什么?」
躲在后面看好戏的宋崎:「……人。」
突然看到莫名其妙冒出个小孩子的守卫:……!
与宋九思一起慢慢走过来的女研究员:……
女研究员「好心」解释:「……这小孩是宋老师的弟弟,刚从漫展回来,被院长特许通融探亲,手里还拿着咱们院长的外来人员探视牌呢。」
宋崎长了张嘴,觉得女人嫉妒起人来简直毫无理智:……同事。以前看你斯斯文文,说话和善,没想到也是个背后捅刀的主。
你这样说,会让死去的院长很为难啊!
就在众人的缄默中,警官冷笑一声,「我记得你刚才说你们研究院的保密规定,如无军方调令,就连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得入!」
他将警棍别在腰上,阴阳怪气质问:「你们院长私自将探视牌送给研究员家属,让一个刚参加完漫展的少年和……穿得古里古气的青年进院,难道就合规矩? 」
守卫:「……他们有院长的探视牌,自然可以进。您没有探视牌,自然不能进。」
「你奶奶个熊!」警官咬牙切齿,从腰间掏出配枪抵在守卫的脑袋上:「小杂种!敢给老子搞双标!」
对面的人嘴角抽搐,脸色发青,没想到这人竟然敢玩真的。
周围的人都神色紧张的看着两人对峙,没想到守卫哆嗦着身子,仍旧不愿后退一步:「您今天就算是真杀了我,没有军方的指令,我也不能让您进去。」
守卫颤巍巍道:「林警官。这年头包吃包住还有五险一金的工作不好找,人过了四十岁,就更不好找工作了。」
「真让您进去了,我这条命死了不要紧,如果活着,没了工作,以后每个月您给我打生活费,养我一辈子吗!」
女研究员:………
宋崎:……
林警官:……
第75章 惊天猜测
一阵尴尬的沉默。
林警官愕然的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守卫, 默然的收了枪。
「我会将这件事上报,等候上面处理。」
他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怒气,指挥两个手下守在研究院门口, 吩咐小警察只要看到院长出来,立刻将他「请」回警局, 自己则转身回到警车打报告。
就这么片刻间, 宋崎看了一场好戏,但他完全没有看笑话的心情。
他牵着宋九思的手重新往宿舍走:「哥。你刚才在门口看到几个拿着黑色警棍的人?」
说着指了指警察腰间别着的棍子,示意。
宋九思想了想回答:「六个人。」
宋崎沉默,连那突然出现又消失的活尸一起,他一共看到七个警察。
女研究员一路热情的为宋九思介绍院内的风景,三人很快的就走到宿舍楼区域。
眼看就到了男职员宿舍楼下, 女研究员十分捨不得与宋九思分离。
「宋老师的弟弟, 还有这位……表哥, 宋老师如果不在家, 你们等会儿可以到我房间里去坐坐……我家里收藏了许多好茶,也许表哥会喜欢……」
她抬手指了指在窗户边种了盆水仙的房间:「喏。我就在你们斜对面,我的房间在三楼, 只比宋老师低了一层。」
宋崎看她羞涩的模样,眯着眼睛仔细盯了她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她这是看上自己的哥哥了!
他脸色一黑,想也不想的抱住宋九思的腰:「我哥家里就是做的茶商生意,屋子里好茶堆得数也数不过来, 就不劳烦这位阿姨了。」
女研究员被宋崎一句「阿姨」怼得恼羞成怒:「我还不到三十岁,还没交男朋友。」
她偷看了一眼宋九思脸上的表情, 试探着想去摸宋崎的头,被宋崎换了个方向躲了过去。
「都长到你表哥的肩膀高了还这么孩子气!你表哥的衣服都被你抓起褶子了, 也就仗着表哥宠你……」
女研究员看似玩笑般的给宋九思上眼药:「宋老师的弟弟,小孩子要懂礼貌,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能插嘴。」
「嫂嫂说了,表哥不能与外面的老阿姨讲话,她会吃醋。」宋崎小声嘟囔了一句,拖着宋九思就往宿舍楼走。
女研究员闻言脸色一变,看着两兄弟腻歪的背影,气急败坏的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离开。
宋崎拉长了脸。
宋九思突然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似笑非笑:「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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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他虽然没有问吃醋与嫂嫂生气有什么关系,但稍微一想,便猜到了其中的深意。
宋崎干笑:「小姐姐虽然长得不错,但她心思深沉,还在背后使坏,竟不顾研究院的声誉,当着阳光城的警官的面打院长的小报告,也不怕被别的系统里的人看了笑话。」
见宋九思还没有明白,宋崎细心解释:「当初研究院初建之时,没有经过阳光城执政官的批覆,被军方直接利用特权在阳光城十三区占了大片土地,执政官不仅被要求配合拆迁,还需要妥善安置从占地撤离的百姓。」
「执政官如此配合,原本想着能分一杯羹,最差,研究院的产出或劳务价值总有一部分会算到他们头上,但没有想到研究院建成之后,上面一纸批文,研究院内所有一切都直属军方。」
「执政官吃了暗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恰好警卫司与军部在某些方面有龌蹉。」
「虽然不敢明面上反抗上面的决定,但研究院成立了这么多年,阳光城警政串通一气,和军方就暗斗了这么多年……所以刚才那警官在听到研究院不接受警卫司的搜查令才会那样气急败坏。」
……
「更何况研究院有明文规定,非特殊情况不可让外人进入,哪怕已经接受过调查的家属也不行。」
「院长无正当理由,私自将探视牌给外人的事情被传出去,到哪儿都不好听……」
宋崎直接忽略了是他自己偷摸了院长的探视牌,开始给宋九思上眼药:「哥。这种心思不纯正的女人怎么能成为我嫂嫂………」
「就算你以后真的要找一个人陪你,也找个贤良淑德、心地纯善、温柔漂亮的大家闺秀,看上这种绿茶算什么……」
宋九思听着宋崎喋喋不休的吐槽,揽着宋崎的肩膀,脸上的微笑一直都没有变过。
小孩子还没长大的时候,总担心家里人分薄了对他的关爱,于是警惕每一个妄想占据大人们关注的人,殊不知这在宋九思看来,就是胡思乱想。
宋崎吐槽了大半路,忽然反映过来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除了欺骗,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对这个世界这般熟悉,也无法解释研究院的「宋老师」为什么与他看似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他不想欺骗宋九思,所以他尴尬的停住了话头。
宋九思看他突然浑身僵硬,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崎郎。人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秘密,我不问你的秘密,但你要明白,娘既然在禹州生下了你,你便永远是我宋九思的弟弟。」
「你不必担心我会怀疑你,甚至放弃你。」
宋崎的唿吸停滞了一秒。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如果宋九思问起来,他便老实交代一切,如果宋九思生气,他便死皮赖脸缠着他的准备,没想到宋九思见到这么多违背常理之事,竟然从没有想过要从他这个弟弟手里得到答案?
竟然能对自己纵容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吗?
想到此处,宋崎心里反而生出一股奇异的酸涩和不甘心:「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宋九思的声音显得特别柔和:「当然好奇,但你既不说,自然有你的缘由。」
「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宋崎想了想,承诺:「等救回青云学子,回到澜沧,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宋九思柔声微笑:「好。」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便回到宿舍,宋崎习惯性的拉开窗户,外面的雪比先前下得大些了。
风声浩浩,冷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人脸颊有些疼。
宋崎打开饮水机,接了杯热水递给宋九思。
宋九思见识了现代社会的一切,还能面不改色的坐在沙发上,像坐在上京宋府般气定神闲,不得不让宋崎佩服他的定力。
「哥。这次的玲珑幻境与我原本设定的完全不一样,我们现在一路所见,都是高科技背景……」
他三言两语给宋九思解释了下什么叫做「高科技」,为了增加说服力,又从沙发缝隙里拖出一块ipad,点开沉浸式武侠古风手游:「你看,青云学子们原本应该进入的是这种类似于武侠场景的幻境,与我们现在所见是不是天差地别?」
「我猜测那些怪异利用我之梦境,重新制造了新的玲珑幻境。」
宋崎想到自己在梦中被怪异侵扰的那些日子,厌恶皱眉:「那群噁心的东西在我梦里熘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中获取过什么信息也有可能。」
宋九思拿着ipad,沉默的听着宋崎的分析,末了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崎郎。你之幻境都是你所见所思所想?」
宋崎点头,他布置玲珑幻境跟游戏建模异曲同工:「如果我没有布置和设定幻境里场景,里面则会是一片充满迷雾的荒地。」
宋九思将ipad放到沙发旁,雪白的手指支额:「那么,你之思维是否能够精密到连幻境里的一人一物,室内外的光影和摆设都比你给我看的游戏更精确无误。」
「哥。你真是看得起你弟弟,我又不是计算机!」
「况且现世中无论什么游戏都是许多人花费数月甚至数年制成,我就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不可能,就算是做梦,也……」
也……不可能!
宋崎表情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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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诧的扫了宋九思一眼,三两步冲到了窗户边,看着外面的一草一木。
对面是女职员的宿舍,三楼靠近步梯的窗户边,女研究员正在给花盆里的水仙浇水。
也许因为天实在太过寒冷,那水仙被女研究员养得奄奄一息,眼见着就要枯萎。
女研究员骂骂咧咧将水壶放到一边,从背后的茶几上端起一杯水抿了两口,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微风吹得白色纱窗飘飘荡荡。
电视影影绰绰不知在播放着什么。
天上的雪纷扬洒下,明灭的光影照到女研究员的脸上,将她的脸笼罩了一层深深浅浅的光晕。
宋崎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明白了宋九思的意思,就算他对研究院的一草一木都瞭然于心,对自己的宿舍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他不可能对一个仅仅在工作中说过几句话的女同事刻画得如此细节而深刻。
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很有可能不是他编造出来的玲珑幻境,而是真正的现实……更准确的说是基于真实现实为蓝本的世界。
这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科幻小说,主神通过某种契机将主角的神魂拉入与现实对应的虚拟世界,人在虚拟世界中受了伤,伤痛再通过思维和神经折射到现实的身体上,造成死亡。
宋崎张了张口,嗓子有点哑:「不可能!能投影一个世界,那也太疯狂了点……哈哈……如果那些怪异真有这种能力,自它们出现在澜沧开始,几年时间,早该将大巍、晋国和西秦等国踩在脚下了。」
第76章 我还有一对父母
那是因为有人承受了代价。
宋九思看着宋崎略微苍白的脸色, 难得没有去宽慰他,而是看向了窗外。
一股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他脸颊有些发疼。
他突然想到, 十几年前他与红烛跟随巍帝抱着必死的决心冲进皇宫时,也是这般森冷的天气, 那时候他就在想, 成或许可以改变大巍甚至整个澜沧的歷史,败不过乱臣贼子,被乱刀分尸,成为黄土坡上的一堆荒坟。
人太年轻的时候,想得也太简单,只想着要成就大事, 却从来没有想过, 做任何事, 无论成王败寇, 终会有些代价的,区别是这种代价能不能承受得起……
巍帝承受得起,所以他从九星一朝沦为废人, 苟延残喘。
林红烛承受得起,所以他后来成了黄土堆下的一枚枯骨。
掩埋在京郊西侧数千公里外的万千将士承受得起,所以他们至今被埋在云梦沼泽腐烂的泥沼里,永不超生。
……
他……他或许也承受得起吧,宋九思轻描淡写的想, 目光从落雪滑到宋崎白玉般的脸上。
宋九思轻轻嘆了一声:「一城。」
「?」宋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哥说的是怪异也许没有能力投影一个世界, 但有可能投影一座城市。
他想到了自己在槐荫镇的经歷。
孟修竹虽然能够将他拉至已经发生过的时空,并让整个槐荫镇的人引起变异, 但当时进去的只有他、温情、催锦、鹤空和娄世玉,与槐荫镇镇民尽数加在一起也总共不到两百人,而阳光城百万人口,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不……可能……吧?」
宋崎不知道他哥早就知晓他在槐荫镇发生的一切,只觉得他哥虽然身为古代人,想法着实比他还疯狂。
在宋崎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里,宋九思振了振衣袖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身上仍旧穿着来时的紫色盘蟒云锦衣裳,在处于满是现代化设备的背景下本应该看起来格外的违和,但他气定神闲的气质刚好的综合了这种违和感。
他与宋崎站在一处,将ipad递给他。
宋崎眼眸微微一动,与宋九思对视片刻,还是沉默的接过了ipad,低头浏览上面的新闻。
时政的、娱乐、生活的各种新闻层出不穷,看起来与他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无一例外,全都是阳光城的新闻,一旦点击其他城市定位,则是「伺服器失联」的界面。
宋崎颓然的盯着平板上浏览页面「你要的信息已经走失」的标志,清亮的瞳仁里渐渐生起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
「不!这也太……疯……」狂了……
「狂」字还没说完,他已经飞快的冲到卧室里,从柜子里翻找出备用电话,打给阳光城外的同事和朋友。
占线。
占线。
依旧占线。
空号。
空号。
还是空号。
无论是天空城、黄金城还是黑铁城,宋崎甚至连营销gg和各大政企对外的公共服务电话都打了,不是占线就是空号。
他不死心的走到窗户边,吹着冷风继续打。
所有阳光城外的电话,无一例外,无法打通。
宋崎手指冰冷,脑袋一片空白,仍旧不死心道:「刚才我们路过研究院正门的时候,那个姓林的警官说,他拿到了天空城傅司令的批覆。」
「如果没联繫上天空城,他怎么可能获得批覆?」
宋九思盯着外面的寒气升腾,俊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艷丽:「崎郎。你怎么能够保证,他说的就一定是真话呢?」
宋崎道:「他是警官,伪造假令有罪。」
宋九思勾唇笑了笑,并不言语。
宋崎:「阳光城百万人口,如果没办法与其他城市联繫,难道生活在里面的人就没有察觉吗?只要有一个人将此事报导出来,无论是在网上或者在现实中,早就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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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指了指他手上的ipad。
宋崎握紧ipad,掌心冒汗,看着宋九思的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委屈。
但他毕竟分得清轻重缓急,一声不吭的打开阳光城最大的时事新闻评论网站,输入「我联繫不上天空城」八个字,连发了十六次,发帖界面都是信号不好的转圈圈。
即便侥倖发出,不到一秒钟,那字迹就像被焚化的冥纸,转瞬化为粒子消散。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宋崎终于颤抖着打出了他一直不敢打的电话。
风吹起他零散的长髮,也遮住了他饱含情绪的眉眼。
宋崎五根指节死死扣着手机边缘,紧张得浑身发抖。
一连打了三回,还是占线,直到打到第五回,依然没人接听,紧绷的神经这才开始松懈。
就在他放松肌肉,默默地松了一口气时,电话那头突然传出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儿子?」
「啪」一声轻响。
手机落在地上。
里面的人还在坚持不懈的说话。
「儿子?」
「是你吗?儿子?」
「小兔崽子,说话!」
「餵?喂喂……」
随着时间推移,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变得焦急而暴躁。
宋崎颓然往后仰倒,整个人坐在地上,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上一世父亲的神魂竟然也被拉入了这个投影的阳光城中!
如果他们在「阳光城」出事,极有可能在现实中死亡。
他抬手覆盖住额头,竭力平復自己的情绪,直到那边的声音渐渐气弱,这才慌忙捡起手机。
「爸。妈妈呢?」
「就知道找你妈?你就不想老子吗!」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听着电话那头气急败坏的唾骂声,宋崎嘴角无意识扯起一个不知是悲还是喜的笑容:「当然想!」
……
宋九思站在他旁边,听着宋崎低声下气的赔罪和讨好,手撑着窗框,没有说话。
以他如今的修为,他很容易听清楚宋崎在跟通讯里面的人说什么,这也他第一次看着宋崎在他面前摔倒而没有伸手去扶他。
他平静的看着窗外雪花洋洋洒洒落在枝头,挤压着树干,被冷风一吹,又跌落在地上。
此刻的风着实有些凉。
宋九思漫不经心的想着,转身坐在沙发上,端起冷茶喝了一口。
宋崎还在跟那头的人说话。
宋九思静默地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圆盘,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阴影袭来,旁边的微光突然被遮挡住了。
宋九思抬眼。
宋崎红着眼眶,垂眼不敢看他哥——虽然宋九思明确表示不过问他的秘密,但他心里清楚,像他突然多出来一对爹娘这等大事,宋九思不问不代表他不会猜。
而他哥一旦开始拼凑真相,无论他最后猜没猜中事实,后果都不堪设想。
宋崎唿吸急促,手指紧张的捻着衣服上的配饰,打算现在就坦白从宽:「哥。我……我在阳光城也有一对父母,他们是我托生禹州之前的父母。」
宋父是阳光城十一区公立大学的教授,宋母是同学院的辅导老师,两人常年住在学校配套的教职工宿舍里,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一个儿子,从小带着他,一家人感情极好。
宋崎强忍着因为过于悲喜而激动的心绪,脑袋里疯狂的盘旋着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宋九思不那么生气。
宋九思眼看着宋崎就要哭出来,终是悠悠一嘆,漫不经心用指尖挑起他耳际凌乱的髮丝,帮他整理到耳后:「多大的人了,还哭,被别人看到,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宋崎擦了擦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谁敢笑话,我打断他的门牙。」
宋九思眼帘微阖,浅浅笑了一下:「崎郎。我说过,你既然是娘在禹州生出来的,无论你以前有什么,以后是什么,你都是我宋九思的弟弟。你应该信我,也必须信我。」
宋崎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我自然信你,也永远都是你的弟弟。」
宋九思替他擦了眼泪:「我也说过,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怪你,也没有生你气。」
他没有再揪着他父母的事情不放,而是率先换了话题:「崎郎。阳光城与澜沧相比,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宋崎瞬间反应过来他哥的意思:「阳光城军警等人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十之八九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很少有一言不合就打杀的时候,正常情况下,比澜沧大陆更为平和。」
宋九思问:「不正常的情况下呢?」
宋崎道:「制敌、维稳、战争……总会有使用热武器的时候,1tac-50、ntw-20、巴雷特等枪支弹药,飞弹和核武器……任何一个东西拿出来便是要人命的东西,但阳光城禁枪,这些东西除了军警等特定人士,并非所有人都能配带。」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刚才在研究院大门口,林警官用枪指着守卫的动作,一边打开ipad给他哥科普阳光城最新一届的军事演习。
「还有侦察机,无人机,航母……嗯,阳光城无海,没海军没航母……」
谈到正事,宋崎的心绪慢慢变得平稳。
他比较了一下灵力和热武器,发现两者无论从哪方面比都不是一个体系,于是道:「从澜沧而来的青云门学子大多在下位二星到三星之间,于普通人是不可匹敌的存在,单从战力来说,也比研究院守卫和持枪的林警官强,但如果有特种兵拿着巴雷特……真正拼斗起来,灵气与热武器打斗方式不同,造成的破坏方式也不一样,实际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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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翻到核武器爆炸的记录科普视频,道:「此乃神器,杀伤力巨大,但劣势在于一旦启动,不仅破坏力无敌,而且后患无穷,故一般情况下,非生死存亡,无人敢动,是阳光城军区最后的底牌。」
宋九思开了最快的倍速将所有资料一一掠过,略略沉吟:「既如此,能参加初级晋级测试的青云学子至少都是下两星的修为,他们究竟在何处,又能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才能让他们所有人都受那般严重的伤?」
第77章 万鬼节【倒v结束】
「如果是在阳光城, 那么大一群人又没有户籍,他们又穿成那般模样,很有可能会引起小范围的骚动……但我刚才清扫新闻的时候, 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穿着奇装异服的不明人员出现在阳光城的消息。」宋崎用手撑着窗框,与他哥一同看雪。
两人不徐不缓的分析着现在的境况。
宋崎垂下眼睫, 继续排查阳光城最近发生的异常事件, 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响。
他倏然抬头,宋九思眼角微张,已经飞身跳了出去。
女职工宿舍三楼。
女研究员被蛛丝悬挂在顶灯上,歪着头颅,死不瞑目的看着从窗外飞进来的两人。
她的身上匍匐着一只比人还要大的蜘蛛。
蜘蛛布满了绒毛的螯肢包裹着她的躯体,转着圆滚滚的眼珠子, 正用尖利的口器将毒液注入她的尸体。
宋崎袖袍一拂, 骤然一道灵气袭去, 将蜘蛛噼成两半, 女研究员从半空中应声跌到地上,露出正在直播的万鬼节游行队伍的电视画面。
时近傍晚。
长长的道路两旁,数千人经过特效化妆, 将自己扮做传说中鬼怪的模样。
她们手里或提着红色的宫灯,或握着白骨权杖,或提着一只毛绒制成的,足以以假乱真的蜘蛛玩偶……缓步往十三区最大的心心公园行去。
摄影和花车同步跟随。
靠近街边护栏的一辆花车上,主持正在激情的解说:「现在从我们面前走过的是红衣女鬼——美人骨。」
「传说中美人骨是被情郎负心杀死的女人, 她们身上的红衣则是鲜血染成的衣裳,因为心怀怨念, 死不瞑目,这才变成厉鬼, 于夜里用人皮化作绝世美女勾引男人并将之杀害。」
「就復仇,为什么要勾引男人呢?」
主持人扯着嗓子,语气真挚的发出灵魂质问:「天下好男千千万,能被勾引是渣男,既然都已经把自己化妆成绝世美人了,咱们找个有钱多金的好男人过日子不好么,为什么非要陷在渣男堆里出不来?」
「就算恨极了男人,哪怕找个女人一起生活也好呀……」
察觉自己跑题,主持人又将话题拉扯回来:「家人们,看到美人骨脚边跟着的猫儿了吗?」
「没错!那猫儿就是传说中冥界的使者,具有连通阴阳,沟通冥灵和神魂的能力。」
「跟在猫儿后面行走的鬼怪——美人蛛!」
「传说中他们繁殖能力极强,常常以人的血肉为食……哦!屏幕前的朋友们,亲爱的家人们,尊敬的金主们,爱我的小甜心们,看看我看到了什么?」
「美人蛛王的花车!」
「美人蛛王是美人蛛的母亲,在咱们家喻户晓的神话中,她原本是一位身患重病却独自将孩子养大的女人,因为身在战乱,孩子死了,她日日以泪洗面,哭瞎了自己眼睛。」
「女人的举动感动了恶神,于是将她的下半身与蜘蛛腿结合,赐予她制造梦境的能力,令她不仅可以与死去的儿子相见,还能在梦中绞杀他人,更祝福她拥有无数子子孙孙……」
「又是一个奇怪的神话,以古代的生产力,生那么多孩子好养活吗?」
「更何况蜘蛛那么丑,就算她天天做美容,最多能把八只足上的长毛养得油光水滑。」
「生下的孩子也是畜牲。」
「她怎么能忍得下去!」
「不过也许她变成蜘蛛后审美跟着物种一起被改变了呢?」
「毕竟美人蛛王哭瞎了自己的眼睛,看不到自己和孩子的模样。」
大屏幕前的宋崎:……
这届万鬼节的主持人有点调皮。
边介绍便吐槽,多少有点子叛逆在身上。
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被主持人胡乱调侃一通,简直连伤心的情绪都酝酿不出来了。
他脑中回忆起刚来阳光城之时做的恶梦,隐隐预感到这次的万鬼节有点不一般。
万鬼节是阳光城十三区特殊的传统节日。
传说在上古时代,阳光城还不是阳光城的时候,十三区是当时阴气最重的地方。
而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时候,藏匿在人间的鬼怪便会从十三区出来,四处狩猎。
为了躲避追杀,每到一月二十八,居住在十三区的男女老少便会穿上红、白或黑色的衣裳,戴上香囊,画着苍白怪异的妆容,扮做鬼怪。
后来随着国家覆灭又建成,建成又覆灭,往復循环,社会发展,工业革命……直到现代科技发展得越来越先进,自然再没人相信传说中那些神神叨叨的鬼怪异志。
国家的执政官看到十三区地理以及气候条件极好,便在建国之时将十三区纳入阳光城一起建设。
如今十三区发展起来了,庆祝万鬼节的传统却以狂欢活动的形式保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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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鬼节这天,为了拉动消费,带动阳光城的经济,十三区的居民们按照习俗扮做鬼怪,从入区指路牌处一路游行到心心公园,举行盛大的「鬼怪仪式」。
宋崎听着主持人夹带私货的背景音,木着脸踱到女研究员身边,查探她的尸体。
女研究员脖颈受蜘蛛毒液腐蚀已经完全凹了下去,伤口流着血脓,身体各处多处刮伤,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被他用灵力削成两半的蜘蛛,更是蜷缩在墙脚不断抽搐,只见它张开口器无声的翕动了两下,连同螯肢一起,消散成一团黑雾。
宋崎静静地盯着那团充斥着诡谲气息的雾气,心底渐渐生出一丝不安:「哥。我有点担心这些怪异有一就有二,万一它们跑到其他地方……」
他见他哥十分专注的盯着电视屏幕,不由将目光落在了正在直播的画面上。
「……亲爱的朋友们,就在此时,就在今夜,咱们的鬼怪朋友将汇聚在咱们阳光城十三区最大的心心公园,为你们举行一场万众瞩目的鬼怪仪式……」
「不要错过,不要换台,风里雪里节目里,我们都在等着你……现在,请让我们将目光聚集到公园内场……」
随着主持人激情满满的解说,摄像头视角转到了心心公园的镜头。
群魔乱舞,众「鬼」狂欢。
打扮得五花八门的年轻人们拿着长枪短炮四处拍摄,脸上露出兴奋又刺激的表情。
似乎受到了狂欢氛围的影响,镜头不经意间晃动了一下,避开了最热闹的人群中心,恰好照到一双镶着铆钉的黑色马丁靴。
穿着靴子的人踩着被雪覆盖的水泥地面,由远及近。
随着镜头上移,宋崎看到两个穿着青云门学子服的青年被人堵在角落里。
「林飞宇。」宋崎心里一跳。
一个扎着宽松的马尾,带着警冒,穿着警察服饰,背对着镜头的男人似乎对两人说了什么。
林飞宇脸上露出惊怒的表情,另外一个青云门学子抬袖挥拳,被男人轻巧的躲开,反手掐住脖子,硬生生将他按在了雪地上。
青云学子头脸向下,躬着身子,不断挣扎,身下的雪被他手指磨蹭得凌乱不堪,雪薄处甚至露出青冷的水泥地面。
林飞宇握了一下拳头,本想去帮,却突然止住了脚步,脸上一片空白。
「咚」的一声。
伴随着摄像师倒地的身影,摄像机砸在了地上,镜头透过积雪拍到一只长满了绒毛的蜘蛛螯肢占满了大半的屏幕。
阴晦的天光透过云层撒下。
傍晚最后一丝余辉中,宋崎隐隐约约见到「警察」扭断了青云学子的脖子,转过脸,露出一张清俊消瘦的容颜。
周围突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活尸与巨型蜘蛛同时出现在心心公园。
阳光城十三区,彻底陷落了。
*
新闻里到处都是十三区的播报,宋崎一边拿着ipad关注最新进展,领着宋九思从男职工宿舍往外走。
他无不庆幸今日因为母亲生病,父亲留在十一区陪她,没有参加心心公园的万鬼节,暂时让他们躲过了危险。
对于宋崎两兄弟来说,这些怪异蜘蛛修为多为四星,不足为虑,但对于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而言,这些巨蛛便是天大的灾难。
宋崎与宋九思一路行至研究院大门口时,他们身后就已经跟了八个普通人,睁眼看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数具尸体。
一只巨蛛八只长足扒拉在一辆警车顶上,想要通过天窗吸食里面的人。
「砰砰」两声枪响,蜘蛛胸腹中弹,应声而倒。
警官三两下踢开被蛛丝缠饶的车门,从警车里钻出来。
「他奶奶个熊,这都是什么玩意儿!」警官手里的枪口还在冒烟,他骂骂咧咧踢开脚下的怪异,眼看着它转瞬飞化成黑色的烟雾消失,厌恶的甩了下自己的膀子。
地面都是死人,不久前还跟他争执的守卫早已经被蜘蛛咬碎了头颅,半边脑浆从脑子里流出来,红红白白,极为瘆人。
警官心情沉重,转瞬看到站在血泊里,干净得像是去参加宴会的宋崎和宋九思,警惕的用枪口对准了他们。
第78章 草了狗了
「是你们?」警官显然认出了两人。
此时宋九思已经换上了宋崎遗留在宿舍的黑色暗条纹西装, 西装外披同色风衣,风衣袖子稍短,露出腕上暗红剔透的紫砂串珠, 串珠下面用红绳悬掉着一枚铜制的断萧,配着他那一头扎成宽松低马尾的长髮, 乍一看去, 给人一种禁慾的骚气。
宋崎则是披散着长发,戴着棒球帽,肩上斜背着一只墨色挎包,脖子上吊着獭兔玉佩,身上穿着明显不合码的白色t恤,t恤外罩一件松松垮垮的牛仔夹克衫, 脚上还套着一双看起来精细奢华, 不知道是什么皮子做成的靴子。
两人清清爽爽站在一起, 配着满地尸体和浑身脏乱的其他人, 竟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既诡异又和谐的危险感——
警官背上汗毛炸开。
他一边谨慎退到警车门口,一边用抢指着宋九思的胸口, 冷声质问:「你们究竟是谁?」
宋崎道:「先前不是有人介绍过,我是在研究院里工作的职员亲戚,刚参加完漫展,被宋老爹叫到这里来找我哥。」
警官怒道:「你怕不是把我当成傻子!普通人遇到怪物还能有你们这么人模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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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指了指宋九思又指了指自己,语调平平回答:「我表哥, 武英级运动员。我,跆拳道黑带十段。」
警官脸颊抽搐:「身份证!」
我要不是个黑户, 还用跟你在这胡扯半天!
宋崎看他脸黑如锅底,牵着宋九思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证件……哈哈, 谁一天有事没事儿带着那玩意儿。」
「别!别激动……警官!」
「我记得那守卫叫你林警官是吧?别生气,就……开个玩笑……」
为了避免再次刺激到警官,他不得不承认道:「我们到研究院来办点事,没想到遇到这些糟心的东西,万幸有点特殊能力,顺便救了些人……」
「我保证,我们真的是好人,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说着指了指狼狈的研究院职工。
其中一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推了推脸上只剩一只镜片的眼镜,保证:「林默,是我,张洋。我们十几年老同学,你应该相信我吧?」
「我们这群人真的是宋先生两兄弟救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早就死了。」
林默眉头紧得能够夹死苍蝇。
他神色严肃的盯着张洋,又将目光从被救的职员们身上一一掠过,见所有人都完好无损,便知他们的身手绝对在自己之上。
他收了枪枝:「他奶奶个熊,天杀的玩意儿!」
林默一边骂,反手拉开警车又坐了上去:「我现在要赶去与警司的人对接,这些职员就麻烦宋先生保护了。」
「那可不行。」宋崎不同意:「家里人还在十一区,我现在要赶过去看看情况,这些人还是跟着林警官好。」
林默从警车里伸出头来看宋九思,因为他心里清楚,以他的本事根本无法保证这么多人存活。
想着死去的手下,林默心里黯然。
宋九思倒无可有无可不的道:「崎郎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林默磨牙:「我方才已经将此地的情况上报了警卫司,第一手消息,阳光城警卫和军队全都在往十三区赶,现在已经在封锁边区,他们带了枪火,等你们赶到时,只怕没人能出去。」
宋九思当机立断:「去心心公园。」
宋崎眉头紧锁,心里犹豫。
宋九思目光掠过宋崎,眼底涌动着强烈的情绪:「崎郎。十三区既然已经被封锁,那么就有强者专门驻守区边界防止人和怪异逃离,与其等你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如咱们去心心公园,问问那些青云学子进来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话语虽是疑问,但语气明显不贊同他弟弟感情用事。
宋崎显然明白他哥做的是最理智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甩了下匕首上尚未干涸的血,咬牙:「好!」
说着便想要指挥人钻进林默的警车里,林默刚想说我不去那里,想到宋九思劝解宋崎的话,瞬间反应过来:「你们知道这些鬼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崎道:「现在还不知,但到了心心公园,也许就知道了。」
林默不假思索做了决定:「我跟你们一起去。」
但他开的是通用的五人座警车,根本坐不下十一个人。
宋崎走到林默车边,抬起手指敲了敲玻璃,又指了指他不远处的越野:「林警官,会偷车吗?」
林默:「……」
林默下车,眼看着宋崎干脆利落的帮他砸碎车窗,心里再一次惊讶这小少年的身手竟然好得出奇。
他忍住复杂的心情卸掉点火开关,心里默念了一遍阳光城最新法律规定,偷盗财务二十万以上者,没收非法所得,判刑一年到三年,罚款十到十五万不等,官职人员犯罪,从重处理,觉得他一个正义的警官不仅跟着他们一起做贼,还愿意跟这两个不明人士合作,也是疯了。
看宋崎和宋九思迟迟不上车,不由问道:「怎么不上去?」
宋九思微笑:「我不会。」
宋崎「啊」一声:「我还是未成年,没有驾照。」
林默心里:……草了狗了!
幸好剩下职员里还有会开车的人。
宋崎坐在林默警车的副驾驶上,宋九思坐在越野的后座,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足马力,往心心公园狂奔。
宋崎在前面开道,宋九思在越野上看书,一路上时不时传来惨叫和蜘蛛吞食活人的声音,林默还想下车再捡两个人,被宋崎一把按死车门。
「人单力薄,你救不了多少人,与其在这里消耗时间,不如加快速度赶往心心公园。」
「老子油门都要踩出火了!」林默唾骂着打死方向盘,将一只巨型蜘蛛撞飞:「这么多蜘蛛,你就不能让你哥帮下忙吗?」
「这些玩意儿还不值得我哥出手。」
「你哥出手,也许会少死两个人!」
「别把我们当廉价打手!」
宋崎冷哼一声,没说他哥打着锻鍊他的心思,摆明了让他解决一切。
这是他原本生活的世界,他哥本就没有代入感,非必要危险,他也不能强求他哥帮忙,更何况按照目前的境况,他亦完全不需要他哥帮忙……脑子里各种思绪翻飞,他反手抓住车框从窗口钻出,将匕首刺进一只蜘蛛的胸腹。
眼看它惨嚎着仰躺到地,宋崎飞身上前将匕首从它身躯里抽出来。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不仅带起蜘蛛血液飞溅,更是刺激了宋崎的神经:「妈哒真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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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没完没了!」
宋崎骂骂咧咧甩掉匕首上的污血,环视更多的蜘蛛仿佛受到了刺激般,放弃了其他人向他扑来,翻手将匕首插到靴子里,摸出阴铁寒玉阵盘往上一按。
灵力析出,空气中仿佛有隐隐流光盪出,天空中似有雷声轰鸣,阴云笼罩,雪花翻飞。
刚从蜘蛛口中逃离的人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见一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冷着脸站在警车顶上,徒手在一块圆玉模样的实物上拨了几下。
剎那间,周围的巨型蜘蛛发出嘶鸣,只听嘎嘎嘎几声脆响,原本那些害得他们生不如死的怪物竟然肢节寸断,恍若被金石切割的豆腐,轰然碎裂成渣。
这是只有电视剧才出现过的高武打斗场景!
林默坐在警车里,瞪大眼睛,踩着油门一路狂奔,虽然看起来面色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一直在颤抖。
他脑中嗡鸣,强忍住三观崩裂的冲击从兜里掏出烟,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燃,不由唾骂了一句「孬种!」,颤巍巍的将手伸到了通讯器上。
一路风驰电挚终于到了心心公园。
公园里几乎成了蜘蛛们的乐园,棺材囍帕,玩具骨杖混合着真人血肉洒了一地,音响里还在放着万鬼节如泣如诉的唢吶声,人走在里面简直是修罗场。
宋崎领着众人一路走一路绞杀,很快的便见到正在艰难逃命的林飞宇等人。
他当先飞奔过去,替他们清理了周围的蜘蛛,又让林默领着被他救下来的其他人一起前往园内最大的心心剧院。
林默听从宋崎建议将人安排到心心剧院最大的演播大厅内,又按照他的要求将符纸贴在大厅各个出入口,转身去找宋崎。
没走两步,看到宋崎站在心心剧院接待大厅处,与一群穿得古里古气,背着琴,自称「青云门学子」的年轻人正在争执什么,他哥不知从何处找了瓶罐装可乐,一手握着可乐罐,一手支着下颚,坐在接待沙发上看好戏。
他心念电转,顿住脚步。
「宋崎!害我青云门学子,不得好死!」一人双眼通红,从七弦琴里抽出剑就要砍他。
另一人愤愤出声:「回到青云门,我定当禀报陆仙尊,为我等死去的门人报仇!」
生死压力下,更有人哭着将怨气转向宋九思:「宋大人。宋小郎君如此做派,是不是也有您的手笔?若非如此,他一个六星灵者,怎么将幻境做得如此声势浩大!」
宋崎眼看着许多人都被激起了情绪,不仅对他喊打喊杀,更是想将怨气转向宋九思,不由得来了气。
他将阵盘揣进挎包里,抬手一拂,将埋怨他哥的青云学子抽飞:「这事儿跟我哥有什么关系!」
「他想要杀你们,你们根本活不过一息!」
「叽叽歪歪!你们骂我我受着,敢冤枉我哥便是找死。」
第79章 如日中天的宋府
「我哥权财人手哪样都不缺, 在大巍都是横着走的人物,要修为你等更是望尘莫及,真想与你青云门为敌, 还用得着大费周章算计你们几个无名小卒?」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陆仙尊?」
说着又一道灵力迸出,将前台旁边的铁皮售票机硬生生砍成两半。
灵气带起风浪, 掀起无人售票机砸到旁边的展示柜上, 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林默一惊,想摸出手机向上级汇报情况,忽然瞥到宋九思侧脸看过来,对着他所在的方向举了举手里的可乐罐。
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在邀他品酒。
林默暗暗「唾」了一声,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执法记录仪, 将自己的身体往阴影里藏了藏, 继续关注面前混乱的场景。
宋崎还在指着青云学子怒骂:「陆仙尊知道你们这群学子脑子里的脑水都被狗啃了吗?」
「我看回去后是他先生我的气, 还是先将你们这群不长脑子的东西赶出青云门!」
他越骂越气,越想越觉得他哥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着痕迹挡在宋九思面前, 护崽子似的道:「你们既然如此不分青红昭白,我与其费心救人,不如直接将你们杀了,也好过你等回去丢人现眼。」
「你!」随着他的话音刚落,青云门学子面上青青紫紫, 更是气得脸色涨红,纷纷对他拔剑相向, 却始终不敢动作。
他刚才一招虽然看似简单,威力不大, 但在场有眼睛的青云学子都能看出,能像宋崎这般将灵气控制得如此精细,让铁皮截口齐整平滑,切断处像被打磨得上好的羊脂玉般莹润的六星,天下少有。
但更主要的是,这宋小郎君背景深厚到无人敢惹啊!
青云门学子被宋崎一通责骂加武力震慑,稍微有点有脑子此刻都已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少年和他哥跟其他人不一样,只得举着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宋崎看青云门学子只敢发飙,不敢动手,不由冷笑:「孬种!」
他这一句话说得过于侮辱人,是个血气方刚的人都不能忍,更何况是破关斩将,践踏了无数考生的「尸骨」考进青云门的天之骄子们,此时被宋崎一激,终于有人忍不住怒急攻心砍了过去。
「宋小郎君。休要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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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只听「叮」的一声清响,剑刚落下便被一道琴音截住,硬生生僵在半空中。
「崎郎……」
同一时间,宋九思柔声唿喊自己的弟弟,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语气,却让宋崎头脑剎那冷静了下来。
是有些失控了!
宋崎不着痕迹看了宋九思一眼,捻了捻指尖握着符纸,心下反省自己有些口不择言,迳自走到柜檯边,狠狠踢了两脚先前被他抽得瘫在地上,还没爬起来,骂他哥哥「纵容作恶,枉为仙尊」的青云门学子,这才退回到他哥面前。
「哥。」
他接住宋九思给他开的可乐,抿了一口,偏头去看琴音发出来的方向,便见数十名青云门学子之后,一人盘腿坐在地上。
卫宣。
中位四星修为。
青云门中级初阶学子。
他在这群青云门学子中修为最高,级别最高,本不该参加这次初级学子的晋级测试,但因为此次考点是「玲珑幻境」,又是宋崎第一次做主考官,这才被风仙尊刻意安排进来以防万一。
宋崎虽然与他不熟,但他第一次到青云门的时候,便是他作为引路人引他至演武场,两人算是有过几句话的交情。
「卫师兄!」
「卫师兄!」
「卫师兄!」
众多青云学子开口,偷偷瞥着嚣张跋扈的宋崎,一边愤怒,一边委屈。
卫宣手指按在琴弦上,目光缓缓扫过众学子的脸,见场面暂时止住了,这才收了弦琴,走到最开始责骂宋九思的学子旁边,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
「口不择言,目无尊长,无凭无据诬陷怀疑尊者,青云门哪本书,哪条规则教过你这样的道理!」
眼看着那学子的脸当场就肿了起来,卫宣却是毫不怜惜,又扇了他两耳光,直逼得那学子跪地求罪,这才收手。
他这一举动不仅惊着了初级学子们,更是让宋崎眼神一敛。
空气中的气氛降至冰点。
卫宣却不在意,他打了骂人的学子,又走到想举剑杀人的学子旁边,目光森冷,看得那学子背嵴发悚,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这才语气凉凉的怒斥:「阿满。我等既然口不择言,犯错在先,先对长者无理,即便是被他的家人打了杀了,也是应该。」
「更何况宋小郎君虽然年幼,却是这次初试的考官,也算对你等有半师之谊,对师尊喊打喊杀,成何体统!」
卫宣嘴上说得毫不客气,心下却在嘆气。
本以为此次跟随这群考生进入玲珑幻阵是个轻松的活计,没想到差点要人命。
玲珑幻阵里的怪异蜘蛛要人命,那些个原本就在幻境里的守卫要人命,这群初级学子也要人命!
敢无凭无据先辱骂宋大人,后朝宋小郎君动手,你们两个是想让所有人陪葬吗?
卫宣想到宋九思金贵得不能再金贵的背景,深深地感到无力。
在澜沧,宋九思世俗的身份不仅是禹州州牧,不久前还被巍帝升为监察司司长,一人统领两个高位实权官职,这是大巍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例事。
就在朝上反对声日渐隆盛时,巍帝一道指令,吓得所有人噤若寒蝉,只敢私下道巍帝疯了。
原来宋九思刚上京没几天,第一次面见巍帝时,巍帝便私下将他能直接统帅四十万羽林军的黑金令牌交给了他1。
宋九思获得羽林军的消息漏出去当日,上京城内外许多大人物们彻夜不眠。
有新上来的朝官愁眉苦脸:「这四十万羽林军别名凤凰纹章,是陛下昔年身为皇子时亲自统领的军队,其八个统帅也都是当年跟着陛下逼宫叛乱的狼人。」
「陛下将黑金令牌给了他,岂不是养虎为患吗?」
有老人挖坟讲古:「你不知道,这凤凰纹章啊,都是陛下亲选出来的精兵,其凶性比跟晋国打仗那些兵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对陛下忠心耿耿,其实与宋大人也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熟人……」
「宋大人虽然这几年远在禹州,看似远离了京都权利漩涡,但上京城的老人们都知道,他跟陛下可是竹马之交,跟羽林军的将领也是过命的交情!」
老朝官抬手指天:「当年宋大人跟着陛下叛乱前,这批凤凰纹章的将领有好几个都曾受过宋大人的恩惠,甚至有两个是经过宋大人的提点,才慢慢升上去,熬成了将军,这心里啊……可是对宋大人佩服感激得紧。」
「!」
年轻官员不解:「宋大人当年不是监察司副司长吗?」
「那是他在京之前最后的职位,」知晓其内幕的人解惑:「你难道没想过,宋大人他爹宋老生可是驻守霍邑的将军!」
「宋家世代从军,宋九思作为宋老生的儿子,怎么可能在军中一点人脉都没有?」
「只不过宋老生前面几代人读书不行,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宋九思这么个能识文断字的奇葩!」
还有人仰天长嘆:「宋九思天选者消息出来的时候,人人都当他这辈子武艺不行,肯定是走文官的路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怪不得宋九思离开京城这么多年,那礼部的温情每每路过禹州,都会去宋府拜访,还不惜折节与宋崎平辈相交,我看啊,可能早就知道了其中内幕……啧啧!这宋九思到底给陛下喝了什么迷药,竟让陛下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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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对这宋大人一家做的昏头事还少吗?淑贵妃当年明明就是先帝的妃子,宋九思跟着陛下叛乱,本以为这淑贵妃会被谴回宋府,没想到转眼成了陛下的妃子………」
「别说宋大人如今权势滔天,就是之前在这京城里,除了东顺城街宋府,谁还敢天天带着五十铁甲黑骑在京城晃荡?」
「陛下让宋九思统领监察司,又给了他黑金令牌,还不收回他禹州州牧的权利,这军权、财权、地都让陛下送出去了,他还是修为练至臻境的天选者,后宫又有淑贵妃帮衬,如果宋九思稍微有点异心,只怕这大巍的天……变咯!」
「可不是,我看啊,现在就连太子都快坐不住咯!」
「你没看那宋小郎君才来京城几天,便与那弥祖庙楼巫仙的关系突飞勐进,若不是楼巫仙有意结交,怎么会如此之快?」
「还有青云门,青云门数百年传承,竟然会破例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当初级学子的晋级测试官,只怕也是提前看准了风向,准备站队了……」
「咱们且看着吧,这次青云门晋级测试,看太子会不会到场?」
临考前听了许多真真假假消息的青云门,卫宣:「……」
这些日子来,因为跟太子娘家多少有点关系,卫宣耳边听了无数回太子气急败坏的提到「宋九思」和「宋崎」两兄弟的名字,当时就在想,至少在宋府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是能离这两人远点就离远点,没想到今日被这些学子一闹,逼得他不得不站出来。
卫宣教训了两个不懂事的人,在所有人的静默的目光中,对着宋九思躬身行礼,以一种极为真诚的语气向宋九思道歉:「宋大人。是卫宣没有带领好这群师弟,让他们在这几日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故有些口不遮言,犯下大错,还请宋大人降罪。」
宋崎侧身避开他的行礼,听到卫宣的话,对他的评价又深了一等。
从慕远给他的进入玲珑幻阵的学子的资料上看,这卫宣今年才十九岁,已经是中位四星的修为,按照修为进度来说,已经优于大部分人,但宋崎觉得他的心思比他的修为更能让人注意。
第80章 心思深沉
因为受了算计, 这些初级学子初见到他时,口不择言。
他们被恐惧支配着对他哥都敢唾骂,甚至连他都被激得忍不住教训他们, 但卫宣却不在其中。
他十分冷静的等到双方矛盾激化之后才站出来,亲自当着宋九思的面教训他们, 是打着先下手为强的主意。
「看!宋大人。我已经替你教训了这些学子, 如果你还想要点脸面,不想落得个斤斤计较的名声,自然不会再跟我们这等无名小辈计较。」
旋即他又打着「师弟受了惊吓,自己没有带领好队」的理由躬身请罪。
前半句话是在告诉宋九思,因为他弟弟的失误才让初级学子们失了理智,后半句话, 他又以自己的名义承担了这场风波责任, 即便最后宋九思仍然发怒杀了两个初级学子, 他已在剩下的学子面前既树立了威信, 又让他们心生感激。
此等小心思在一般人那也许会受用,在他哥那……啧!
宋崎暗自摇头,也不等宋九思说话, 直接转移了话题,硬生生打断了卫宣的节奏。
「卫宣。你也认为是我故意害你们吗?」宋崎问。
卫宣挑起眼皮看了宋崎一眼,羞涩笑道:「宋小郎君,我自然相信以宋大人的身份和修为,还看不上咱们这种无名小卒, 你与我等无冤无仇,自然也不会大费心思害我们。」
「只是现在这般境况,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崎无奈:「青云门星象柱被奸人替换,我等都遭人算计了, 我哥答应陆仙尊进来救你们出去。」
他将「爆破符」在指尖转了一圈,声音平平反问:「你看这些没完没了的巨型蜘蛛,全部都是四星的级别,我一个中位六星凭什么能够弄出如此大的阵仗?」
「现在仔细想想,以六星的修为想制造数以万计的人、物、景象和中位四星杀人蛛,的确是天荒夜谭的事。」卫宣附和。
宋崎道:「所以是你们错了。」
卫宣一怔,转瞬反应过来他还揪着初级学子骂他和宋九思的事情不放,不由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来。
幸而此时宋九思开口问道:「你们到这里后,发生了什么?」
卫宣连忙温言交代:「我等被宋小郎君阵法吸引到此处之后,最开始到了一间很奇怪的屋子。」
「屋子四面厚墙,唯顶上有一扇窗,房内柜檯上摆着标识不一的瓶瓶罐罐,以及各种从未见过的古怪陈设,最中央处更是摆放了一张铁制的小床,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八九岁的青年。」
「青年身上盖着薄被,明显已经死了,离他不远处的床下,同样仰躺着一具心脏破碎的尸体,尸体旁边还有两只怪异在打架。」
宋崎一愣,从卫宣的描述来看,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被传送到了研究院的实验室,而床上仰躺的青年,很有可能是他上一世死在实验室的尸体。
但他依稀记得,当年他被导师子弹打中,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是谁将他的尸体搬到床上的?
宋崎心下疑惑,忍住听到自己尸体消息的复杂心绪,问:「怪异为什么在两具尸体旁边打架?」
就不怕损坏了他的尸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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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为什么打架?」
卫宣道:「我醒来时已经有些晚,就看一只怪异朝另外一只怪异打了一鞭子,至于为什么,也许林师弟比我更清楚。」
从宋崎与青云学子见面到两方争执,林飞宇一直缩在人群中静静看着,此时听到卫宣点他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不得不从人群中走出来。
「不。不是打架,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毒打。」
他看着宋九思两兄弟,眉宇间涌动着一种复杂的神色,默了默,终于还是对宋九思弯腰行礼:「姐夫。」
宋九思点头:「林大人可好?」
林飞宇五味陈杂:「……爹爹年前出京办事,一直未回,但知道姐夫回京,有专程写了家书回来,吩咐如果姐夫到了林府一定要让我等好生招待,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咱们多年未见,第一次重聚竟然是在这里。」
宋九思淡淡浅笑:「替我向林大人问好。」
林飞宇看不出他对林家是什么态度,而他虽然对宋崎说过都是「自家亲戚」,但真正面对宋九思,他也是悚的。
于是连忙转移话题,不再谈论私事。
「我们刚到这里时,所有人都先昏迷了一段时间,而我是第一个从那间怪屋子里醒来的人。」
林飞宇开始叙述他的所见所闻:「当时我正头痛欲裂,撑着头靠在墙边,恍恍惚惚看到一个披散着雪白的长髮,容色清俊,身材极为削廋的男人。」
「男人穿着咱们澜沧顶级贵族才穿得起的衣裳,看起来就与普通大巍贵族无异,但他胸腔处却是一片空洞,没有心脏,还在渗血,血液晦涩粘腻,虽然仍是红色,却比咱们正常人的颜色要晦暗许多。」
「男人将手按在自己胸口,不过一会儿,一股阴冷的黑气从他的伤口处升腾而起,许多粘腻湿滑的触手剎那间填补了胸口处的破洞,再过片刻,男人的胸口竟然光滑得像从来都没有受过伤。」
「男人治好了伤,转身去看躺在床上的青年的尸体,准备将青年抱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上半身是夫人模样,下半身长着蜘蛛身体的怪异突然从房顶上的窗口处钻了进来。」
「蜘蛛夫人指了指床上的青年,悄声对男人说了什么,男人摇头,掌心突然长出了黑色的鞭子,蜘蛛夫人八只蜘蛛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说到此处,林飞宇突然一顿,目光从宋崎的脸上滑过,纠结道:「我总觉得那躺在床上的青年有点面善,现在看来,倒跟你长得极为相像……」
我自己的尸体当然跟我长得像!
宋崎心里暗暗吐槽,听着林飞宇的描述,觉得那上半身人形下半身蜘蛛的夫人,单从外形上看,很像传说中的美人蛛,而那穿着大巍贵族衣裳的男人,八九不离十是那具被他导师从博物馆偷出来,又杀了他导师的活尸。
但他现在最关心自己的尸身情况,于是将话题扯回来:「然后呢?」
林飞宇目光仍在他脸上流连:「然后男人开始毒打蜘蛛夫人,夫人口中喃喃叫着『尊上』,始终不敢还手。」
「男人鞭打了很久,最严重的甚至在蜘蛛夫人的脖子上划了三条拇指长的伤口,等男人终于打得累了,蜘蛛夫人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又对男人说了什么,抱起青年的尸体,从窗户外边爬了出去。再然后……」
「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宋崎偏头问:「它们当时说了些什么?」
林飞宇铁青着脸色道:「我那时头疼欲裂,脑袋像被铁锤锤了似的嗡嗡作响,门里的师兄弟们又都还在沉睡,我心里又惊又怕,只看到两只怪异嘴唇一张一翕,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要不是那蜘蛛夫人叫得太大声,我也根本不知道她在喊男人『尊上』。」
宋崎又问:「男人看到你们突然出现在实验室,就没有杀你们?」
林飞宇道:「就在蜘蛛夫人爬走,男人也跟着准备离开时,卫宣师兄就醒了,卫宣师兄醒时惊动了男人,男人突然回头朝我们看了过来……」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杀气,就在我以为他要把我们都杀死时,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清响,男人便也跟着蜘蛛夫人从顶窗上遁了出去。」
宋崎和宋九思还没说话,林默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责斥林飞宇:「胡说!研究院作为保密机构,那么多监控和警报器,如果被闯了两个怪物进去,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其实如果我想,也可以用灵力屏蔽任何监控和红外设备,使其上面成一片雪花。」宋崎默了一下,在心里嘀咕:「怪异们或许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但是会想着屏蔽监控和警报器的怪异……em……着实有点潮了。」
但是比起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宋崎更在乎后面发生的事情:「后来呢?你们出现在研究院,为什么又会到了心心公园?」
林飞宇道:「后来师兄们陆陆续续都醒了,卫宣师兄让我们学着怪异,偷偷从窗户出去,先看看这里的情况再见机行事,没想刚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院子里突然传出十分刺耳的响声,我们被蜂涌而来的侍卫追得到处跑。」
「我们师兄弟无意杀人,最后被抓住了。」
「再后来,来了一个戴着帽子,穿着深蓝色衣服的男人,他对那些守卫说了些什么,我们随后就被缚了双手,蒙着眼睛押上了一辆可以容纳很多人的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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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卫宣师兄感觉到车停了,外面又有许多嘈杂喧嚣声,这才小声传音我等,用灵力划断绑绳逃了出去。」
林默插话:「带你们走的车子是不是四轮、绿色车、车后面拥有很大的车厢,车厢上还印着一朵暗红色的蔷薇图腾?」
卫宣点头,旋即摇头:「四轮,绿色车,车壁上印着盘凤与九芒星混合的图徽」。
林默神色严肃的听着他们讲述。
他本以为军方出动的是阳光城血十字蔷薇队,没想到来绑这几个学子的竟然是天空城驻扎在阳光城军区,身手最好,也是级别最高的凤凰纹章小队。
难道军方是想瞒着所有人秘密监察这群学子?
林默想到此处,暗骂军方鸡贼。
骂归骂,真遇到事儿,该担心还是得担心:「车里看押你们的人呢?」
卫宣道:「我们走时并未想着杀害他们,便只是将他们打晕。」
林默松了一口气,宋崎继续追问:「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卫宣:「我们逃出来后,看到街上聚集了大量的百姓围观游行队伍,游行的人打扮得像妖魔鬼怪,反而将我等的穿着衬得十分普通。」
「我与师弟们商量了一番,决定跟着游行队伍一起走,刚走到此地,公园里便突然钻出了数不清的中位四星怪异蜘蛛……」
他有些无奈的对宋崎和宋九思道:「然后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了,我们一行人中,就只有我之修为能与这些蜘蛛相抗衡……」
「但这些怪异蜘蛛数量实在太多,我虽然竭力相保,仍旧让五名师弟死在了这里。如果你们没来,我们再这样躲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第81章 谈判
一群人将他们所有的经歷说完, 仍旧没有找到巨型蛛出现在阳光城的理由。
宋崎跟卫宣和林飞宇寒暄了几句,便让他们跟着林默去演播大厅休息,自己闭目瘫在沙发上想他们来这里后遇到的事。
忽然听到宋九思突兀的问了一句:「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追杀你们?」
卫宣走在最后, 闻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穿着澜沧衣服的怪异,停下脚步转身:「不知。当初他离开那古怪房间的时候, 我还以为他不会再来杀我们。」
宋九思继续问:「为什么你们一共仅死了五人?」
宋崎闻言睁开眼睛。
假设十三区这些吃人的蜘蛛与蜘蛛夫人有关联, 那能被蜘蛛夫人称为「尊上」的人,杀二三十个修为低下学子,简直易如反掌。
但如果食人蛛与蜘蛛夫人没有关系,那么这些蜘蛛又通过什么方式突兀出现在「阳光城」?
卫宣显然也明白了宋九思的意思,暗想宋大人的心思也太缜密了些,哭笑不得道:「我不知道。」
「一路行来, 我们虽然死了五个师弟, 三人死在了食人蜘蛛口中, 两人死在男人手上, 但仍旧与众人一样,煳涂得紧。」
宋九思沉默。
卫宣小心翼翼观察宋九思脸上的表情,见他再没有其他问题, 迳自对着两人行了一礼,跟着初级学子们一起离开。
风声唿啸。
雪下得越来越大。
时不时有巨型蜘蛛流窜到此处,伸出长足想要进入剧院,却被门口的禁制挡住,整只蛛趴在禁制上, 露出满是复杂花纹的胸腹。
宋崎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匕首将蜘蛛抽出老远, 眼看着它摔在雪地里渐渐化作黑气消失,沉默的不发一言。
不过一会儿, 宋九思站到他旁边,将ipad递给宋崎。
宋崎垂眼相看,已经断网。
他连忙摸出手机,听筒里不断传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
「看来是有人故意屏蔽了所有的网络,也许是怕十三区的境况再直播出去,会引起其他区的人更大的恐慌。」宋崎颓然垂下手:「过了今夜还不能联繫上十一区,我便会自行离开。」
宋九思凝神听了片刻:「远处有不一样的打斗动静,许是有势力朝这边来了。」
宋崎听不到宋九思那般远的距离,但他相信他哥:「那就再等等罢。」
「也许能等到我想等的人。」
……
两人并排站在门口,一起看雪。
心心公园内到处白茫茫一片,皑皑白雪掩盖住了满地的血迹,也掩埋了死人的尸体,表面看起来,世界一片洁净。
宋崎身手接住纷扬的落雪,感受到空气中的冰凉的寒意,不由得搓了搓手指。
一块洁白的云锦丝帕落入眼前,宋崎笑得见牙不见眼。
「以我现在的修为,早已经寒暑不侵了。」他嘴里抱怨,手却毫不客气的抓起云锦丝帕,一边用它裹手,一边对宋九思道:「哥。我那林大哥说谎。」
「他当时如果真的昏昏沉沉,听不清怪异说话,又为什么连男人在蜘蛛夫人的脖颈上打了几鞭子都能数清?」
「更何况我们在青云门时,便见到三个学子死亡,剩余的青云门学子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他们是怎么死的?又在哪儿受的伤?」
宋九思:「嗯……」
宋崎:「如果是被研究院的守卫和军人所伤,死时不该是那幅模样。」
「如果是被怪异所伤,直到心心公园万鬼节开始举行万鬼仪式时,怪异才大批量的降临,那么他们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引得怪异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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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道:「难道就不能是出现在实验室的蜘蛛夫人杀他们?」
「那林飞宇为什么要隐瞒?」宋崎觉得不可能:「还有那两只怪异在实验室究竟说了什么?」
宋九思见他想不通,安慰他道:「只要不影响大局,无碍。」
「可是我担心两只怪异会不会提到阳光城的祸事,如果它们知道怎么破解这次的困境,我们能更快的消灭怪异,救学子们出去。」
宋九思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宋崎的背,再次宽慰他道:「他不会。林飞宇是澜沧的人,如果他真想快些回澜沧,便不会隐瞒我们这种关键信息,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有比回澜沧更重要的事。」宋九思说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是飘渺。
宋崎用手指揉揉眉心,头痛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有很多事情想不通,比起上次孟修竹在槐荫镇闹出的风波,这次「阳光城」虽然表面看起来阵仗大,但实际上,这些蜘蛛的战力还比不上槐荫镇那群怪异的一半,甚至就算没有他哥,单凭他自己的修为,也能在「阳光城」内来去自如。
事情扑朔迷离,宋崎想到他刚到这里时梦到的童女莎娜,心里发出一个疑问:它们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他那被蜘蛛夫人抱走的尸体!
虽说人死如灯灭,他已经重新投胎,但想到上辈子的尸体落在一只怪异手上,心里始终有点不舒服。
两人一直等到天黑,又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终于等到了清扫蜘蛛的队伍。
首先到达剧院的是凤凰纹章五小队的队长楚闻声和阳光城的执政官叶凝霜。
外面摆着重型军车以及战车,剧院的各个门口也已经被军方的人把手。
被简单清理出来的接待大厅里,楚闻声踩着玻璃渣,吊儿郎当蹲在无人售票机旁边,抬手摸了一下被宋崎用灵气截出来的切口,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叶凝霜靠在冰柜旁边,慢悠悠从背后的食品柜上拿了一罐咖啡。
林默背嵴挺得笔直的站在叶凝霜旁边,看数名肩抗配枪的精兵,心里紧张得直冒冷汗。
他没想到他将所见所闻通过执法记录仪传输给警卫司后,执政官竟然亲自跟着军方的人进入了十三区。
外面时不时传来热武器「砰砰砰」的巨响。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除了接待大厅内最该引人注目的四个人。
叶凝霜扣开咖啡罐,慢慢的喝了一口:「宋先生。我们方才提出的合作条件,您们怎么考虑?」
冰柜的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宋九思和宋崎。
宋九思仍旧闲适的坐在沙放上,手里拿着一本从宋崎宿舍里顺出来的科普读物慢慢看,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宋崎翘着二郎腿,仔细的听着叶凝霜说话——这是他第一次面见阳光城的执政官,眼如桃花,鼻若悬胆,偏一双剑眉入鬓,矜贵中透出丝锋利。
随意站在那里时,肩背挺拔,气质端凝像个旧世纪的绅士。
以前在电视上看并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直面见到,也没有他想像中的激动。
也许是自己在大巍见过了太多的大人物,成长了罢?
宋崎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松口:「我并不知道这些怪异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也不清楚要怎样彻底消灭它们,你让我们清缴十三区的怪异,实在是强人所难。」
他指了指叶凝霜身后的军人:「军方战力强悍,并不需要我们。」
「能以更少的伤亡代价处理这些怪物肯定最好,更何况,我们并不清楚这些蜘蛛之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危险等着阳光城。」
叶凝霜眉梢微动:「小宋先生。我看过您与这些巨蛛打斗,也知道您是从研究院院长实验室出来。」
「虽然研究院的监控被人做了手脚,在监控被修復之前,我们不清楚实验室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找到了院长的尸体,查到院长实验室的实验床上有博物馆1011a号古尸以及宋研究员躺过的痕迹。」
「我们在院长尸体不远处发现一把枪,三颗弹壳。」
「我们还在实验床旁边找到巨物打斗的痕迹以及很多粘腻不明的液体和毛髮。」
「我们更在实验室天窗上发现了很多深浅不一的杂乱划痕。」
……
「我们对比了现场遗留的脚印、不明液体、毛髮、抢把上的指纹、枪管内部摩擦造成弹头轻微磨损留下的痕迹……再根据现场人为的或者非人为留下的其他蛛丝马迹进行推算,得出以下结论。」
「院长出于某种目的偷了博物馆1011a号尸体,被他的亲传徒弟宋崎宋研究员发现,宋研究员被院长枪杀。」
「不知出于什么契机,1011a号古尸突然復活,扭断了院长的脖颈。」
「宋研究员的尸体被古尸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了实验床上。」
「后来又出现巨型蜘蛛,青云门学子以及您和宋先生。」
「两只怪物打斗起来,有怪物负伤从天窗离开,青云门学子从天窗离开,而您拿了院长的探视牌从实验室离开。」
……
「宋研究员尸体下落不明,你们出现后对外自称是宋研究员的弟弟和亲戚……」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部手机,打开里面的内容,放在冰柜上,朝宋崎的方向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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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静静的听叶凌霜将案发现场推断得八九不离十,心里明白他这样坦诚相待,也是一种杀鸡儆猴的手段。
他将案情说得如此仔细,是在告诉他和宋九思,他们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查出这么多的东西,不是没有后手。
但他们愿意将这些信息告诉他,那是阳光城高层的诚意。
果然,宋崎见叶凌霜说完这一切后,用手指点了点冰柜上的手机,再一次对自己发出邀请。
「宋小先生。这是宋研究员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以及亲朋关系。」
「宋教授家庭关系简单,朋友交际圈也简单,我们并没有在里面发现宋研究员有个十几岁大的弟弟,也并没有查到宋研究员的父母身边有与两位如此相近的亲朋……」
「虽然您对宋研究员及他家里的一切非常了解,但……不重要!」
第82章 合作
叶凌霜道:「我以阳光城执政官的身份向您们承诺, 阳光城永不追究您们的来处和去处,也不探查您和您长兄的秘密。」
「我给您们以及所有青云学子合法留在这里的权利。」
「我同时给你们安排最好的衣食住行以及我力所能及的帮助……甚至我可以为留在这里的青云门学子提供安全屋。」
「但请您们帮助我方一起救助陷落在十三区的百姓,击杀十三区的蜘蛛和怪物。」
宋崎见宋九思还在看书, 并没有对接待大厅发生的一切有所表示,便知道这是他哥在等他自己做决定。
他偏头想了想, 问叶凌霜:「您想要给青云门学子安排安全屋?」
叶凌霜闻言一笑:「我听林默说过, 你们来此的目的便是救这些青云门学子回家。」
「宋小先生既与我们合作,我们便是朋友……」
「我作为阳光城东道主,自然有义务帮助朋友为学子们安排一个不必担惊受怕的地方,也应该为学子们提供这样一个安全又可靠的住处。」
这是要将青云门学子作为人质了!
宋崎转瞬听懂了叶凌霜友好寒暄下暗藏的深意。
这位阳光城的执政官虽然垂涎他的修为,也想通过他探查绞杀怪异的办法,但他不可能完全放心两个来歷不明的人。
阳光城想留后手以防万一, 这些青云学子又何尝不是他故意留给他们的后手呢?
宋崎无所谓的笑了笑:「不可动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这是自然。」
宋崎目光从叶凌霜的脸上转到楚闻声的脸上:「这是执政官一个人的意思还是执政官与军方都统一过的意见?」
楚闻声用手指在无人售票机上敲了一下, 发出「叮」的一声清响:「我能跟着来, 代表执政官的意思便是军方的意思。」
宋崎表示理解。
转头问叶凌霜:「您需要我们帮您们到什么程度?如果将怪异杀得一干二净, 我不同意,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力所不逮的事呢?」
「这是自然。」叶凌霜用手捧着咖啡罐,对宋崎笑笑:「这一切合作达成的前提, 都基于你们安全的条件下,合作的日期也是到你们决定离开阳光城为止。」
他承诺道:「宋小先生放心,只要您们决定离开,我们绝不阻拦。」
军政两方的爽快程度倒是让宋崎诧异了。
他收起懒洋洋的姿势,学着他哥的样子, 单手支额:「世人都说阳光城的执政官理是个工作狂,惯爱把女人当男人用, 把男人当畜生用,甚至还有人恶意揣测您曾经为了男人受过情伤, 所以整天呆在办公室不顾家……但各种传言中,从来就没有听说过阳光城的执政官是个这么好说话的人?」
「既然都是恶意揣测,那肯定都是外界的误会。」叶凌霜微眯着眼睛,笑得矜持又友善:「我从来都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宋崎跟着他一起笑:「能将阳光城发展至如此规模,我信。」
叶凌霜举起手中的咖啡罐,做了个碰杯的姿势:「您想要去十一区看看宋教授、宋夫人吗?」
「我们可以安排单独放您回十一区,或让宋教授夫妇到十三区边境见你一面。」
「大可不必。」宋崎轻笑回绝。
叶凌霜眉眼温柔的看着宋崎,像在看一个他特别欣赏的后辈:「机会难得,真不需要吗?万一十三区的形势严峻起来,您就更没有时间去其他区了。」
宋崎道:「十三区外的普通人还是应该享受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让外人无故捲入危险,非君子所为……我说得对吗?执政官。」
叶凌霜面不改色:「宋小先生说得对。」
宋崎唇角微勾,身子往前微微一趋,话题一转提出自己的要求:「如果执政官愿意解除我的通讯屏蔽,空闲时方便上网打游戏,日子才没那么无聊。」
叶凌霜收回目光,从兜里摸出第二只手机,两只手机并排摆在冰柜上。
他将咖啡罐放在手机旁边,对宋崎示意道:「这两只手机可以正常上网和通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感谢!」宋崎起身,笑眯眯将手机从冰柜上拿起来,一只递给宋九思,一只揣在自己怀里:「能联繫天空城那边吗?」
「不能。」叶凌霜嘆息:「不仅是天空城,就连黄金城、黑铁城咱们也都联繫不上,所以我们怀疑,那些没有理智的吃人蜘蛛背后还有更可怕的东西,这也是咱们高层能这般迅速的统一意见,决定找你们合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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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正事,叶凌霜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现在阳光城就是个孤岛,一旦被这些怪异围困的时间越久,越是孤木难支。」
楚闻声插了一句:「我们最好能在阳光城物质短缺,引起更大的暴乱之前,救出围困的人并将那些吃人的蜘蛛斩杀殆尽。」
「当然。更重要的目标是能引出屏蔽阳光城的幕后黑手,再送他上西天。」说到这里,叶凌霜语气锋芒毕露,杀气犹如实质。
他告诉宋崎下一步的计划:「我们正在搜寻博物馆那具復活的尸体,一旦找到了,也许会有更进一步的线索。」
叶凌霜的话进一步论证了他哥先前在宿舍的猜测。
宋崎心情有点低落,又想到他在研究院门口看到过活尸,问林默:「当时你去研究院调查院长,一共带了几个人?」
林默茫然:「六个。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只有他看到了七个。
宋崎「……」了一下,再问:「当时你在研究院门口,说自己联繫上了天空城傅司长,是真话?」
「假话。」林默「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揪到你们研究院院长的小辫子,总不能放过,傅司长那边,后面知会一声,打报告就是……就是那守卫,爱认死理儿。」
宋崎默了一下:……怪不得能跟他们一起偷车。
他旋即给了叶凌霜便利:「这家心心剧院里被我贴了灵符,食人蛛暂时进不来,你们救了人可以往我这里送。」
叶凌霜立马顺杆上爬:「我们能求购一些宋小先生的灵符吗?」
宋崎从怀中摸出十张屏息符:「隔绝人气并形成保护圈,可以让蜘蛛注意不到你,一张时限十五分钟……二十万现金,可以兑换成物资,清单稍后给你。承蒙惠顾。」
「我现在只能刷卡,后面给你。」叶凌霜还想要更多,被宋崎一把阻了:「心心剧院这么多人需要保护,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么多。」
叶凌霜面露遗憾,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
两人敲定了合作,又谈了些细节,叶凌霜便不再拖拖拉拉。
阳光城很大,他很忙。
他让楚闻声派兵去演播厅请青云门学子,准备回程。
楚闻声「呸」了一声,踩着无人售票机站起来,牛皮靴子在铁皮柜上「唰唰」踢了几下,踢得机器轰隆作响。
「将这玩意儿给我一起抬走。」
他豪迈挥手,扯着嗓子喊手下过来拉无人售票机,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闭上嘴巴,只觉得一股冷风袭来,压得他整个人往后仰倒。
楚闻声眼神一利,慌忙间借用腰腹的力量让自己身体顺势后翻,脚刚落地踩到一块碎玻璃,「咚」的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草!」
「括噪!」宋崎转身,半眯着眼睛看他:「你打扰到我哥看书了!」
他娇娇冷冷一句责斥,听得楚闻声火冒三丈,宋崎却不管不顾,踩着碎玻璃就要往外走,跨过楚闻声时倏然亮光晃眼,宋崎勐地侧身,楚闻声已经抽出军刀向他刺来,刀刃擦着他的胸口毫釐擦过。
楚闻声匕刃一翻,宋崎眼疾手快,腕骨一转一抓捏住楚闻声的手腕顺势往后一带,转瞬卸掉楚闻声的军刀,一拳朝楚闻声的脸上揍过去:「你神经病吗?」
「叮!」
军匕落地。
耳边传来数枚枪支打开保险栓的声音,周围的大兵已经举枪对准了宋崎的脑袋。
宋九思坐在沙发上,慢慢的翻过一纸书页。
叶凌霜还没来得及说话,宋崎又是一拳揍在楚闻声的脸上,将他脸彻底打偏了过去。
宋崎怒骂:「疯狗!」
「要不是老子刚与执政官结盟,刚才那一下就直接要了你脑袋!」
他双腿压在楚闻声身上,以全身重量压得他不能动弹。
楚闻声目光兇狠的盯着他,眸中蕴含着赤裸裸的恶意。
「要赌一赌吗?你快还是我快?」楚闻声口中吐出一口血沫,还有一颗断掉的牙齿。
宋崎挑眉,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被一把冰冷的枪口抵住——原来就在他揍人的时候,楚闻声已见机从袖子里滑出一把袖珍的手枪。
宋崎神色平淡,甚至感觉有些好笑:「上一个用利器对着我的人,我已经送他去见了阎王。」
楚闻声:「试试。」
宋崎:「试试就试试。」
楚闻声指尖微曲,还没来得及勾扳手,宋崎已经以速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卸掉他握枪的手臂,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就在空气陷入冷凝的时候,楚闻声突然笑了起来:「妈的!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小少年按在地上摩擦!」
他唾了一口水,脖子往后一倾,整个人放松躺倒在地上,像个打输了游戏开始撒泼的无赖:「是男人就不能说快。」
宋崎挑眉:「……我还是个男孩儿。」
「童子鸡。」楚闻声嗤笑,动了动手指让手下收了枪。
宋崎:「……老男人!」
林默、叶凌霜:……
宋九思握书的手一顿,侧目朝两人看过去。
第83章 各怀心思
就在这个时候, 青云门学子被两个大兵领着从演播厅走了过来,看到在地上滚做一团的两人,愣住了。
宋崎无所谓从楚闻声身上爬起来, 拍拍手上的灰尘,三言两语告诉青云学子, 自己已经帮他们找到了妥善安置的地方, 等找到回去的法子,就去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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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对叶凌霜道:「我送你们一程,顺便带点生活物资回来……我可不愿意当冤大头,管心心剧院这么多人的吃穿用度。」
叶凌霜面容依旧平静,目光浅浅掠过正在让医务兵帮他接骨的楚闻声,仿佛没有看到两人先前的打架, 颔首应道:「您放心, 稍后会有士兵与您对接心心剧院剩下的人的事宜……后面的事, 也要麻烦宋小先生了。」
宋崎满意点头:「那就好。」
叶凌霜也不多说, 又对宋九思点点头,被众人的保护着走出剧院。
宋崎走到宋九思身边,仔细看他哥扶手上已经躺了一本百科全书, 指尖正拿着一本《军地两用人才之友》看,实在想不起这本书是他哥从书架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
「哥。」
宋九思替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打架可以往死里打,别学人骂脏话。」
宋崎「嗯」了一声:「下次记住了。」
又道:「才跟他们谈完合作,打得太狠也不好,更何况我以前听过楚闻声的名字, 名声挺好,没想到是个无赖。」
「你心里有数就行。」宋九思又用指尖替他擦了脸上的污渍, 直到看到他脸上完全干净了,这才满意放开他:「你去吧。早点回来。」
宋崎诧异:「你居然不跟我一起吗?」
宋九思没有回答, 而是重新低下了头。
宋崎看他哥看书看得认真,也不再多言,跟着上了叶凌霜的军车。
此时天已大亮,雪依旧没有停,风冷如刀,吹得心心公园原本挂在树枝上用来装饰气氛的彩灯不住晃动。
宋九思看着宋崎跟军方的人浩浩荡荡消失在雪地里,继续埋头看书,却被人打了岔。
「让二郎一个人跟那群人离开?你放心吗?」
男人站在门口,背对着风雪。
因为背着光,宋九思抬眼看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
他将书放到膝盖上,手指摩挲着书页边角,略略沉吟:「先前在研究院门口见到您时,我就知道您会来找我。」
他眼帘微阖,忍住从心头涌上的千万思绪。
他心里浮现出很多猜测,也有很多疑问,但他……不敢深想,也不敢细问。
男人看他眉头紧蹙,甚至连唿吸都无意中放缓了,便知道他在害怕。
「你放心,这次的局并非我所设,那些吃人的蜘蛛也不是我放出来的,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意外……或许设局的怪异也没有想到我的尸身竟然会被埋在阳光城。」
宋九思攥紧了手中的书页。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凝滞,男人看宋九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生气。
他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但他生起气来,就是连他有时候都束手无策。
男人嘆息,从外面走了进来,此时他已经脱下了小警察的服饰,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军装,腰间配着一把手枪,枪柄上立绘着凤凰与九芒星的花纹,胸口还挂着「凤凰纹章」的佩章——正是宋崎和叶凌霜一直在寻找的活尸。
活尸坐在宋九思对面,从腰里摸出一页纸张放在桌子上。
宋九思扫了一眼桌面的东西:「这是什么?」。
「送给你和二郎的礼物。」活尸道:「你们来之前,我杀了研究院的院长,替二郎报了杀身之仇,又杀了两个青云门学子,他们身负灵力,又被美人蛛注射了毒液,最容易发生变异。」
宋九思道:「崎郎之前的身体呢?」
活尸道:「在美人蛛王那里。」
*
此时宋崎与叶凌霜坐在同一辆军车上,林默守着青云门学子,楚闻声与手下在最前面。
返程的路因为有宋崎阵法保护,走得不如来时那般艰难,叶凌霜和楚闻声看着宋崎用阵法设起的屏障,心里再次暗自对宋崎的能力进行了评估。
林飞宇、卫宣与青云门学子坐在一起,卫宣挑眉看了林默一眼 ,传音给旁边的人:「林师弟,方才对着宋大人和宋小郎君,为什么说假话?」
林飞宇传音道:「我只是没有告诉他们三个青云学子是怎么死的,不算说假话。」
卫宣道:「但你说穿着澜沧贵族服的怪异在鞭打蜘蛛夫人?」
「我难道有说错吗?」林飞宇冷漠的反问:「他的确鞭打了蜘蛛夫人,也确实打伤了蜘蛛夫人的脖颈,两只怪异也确实从房顶上的窗户逃走,我哪里有说错?」
「至于三个青云门学子的死,修行之路本就多艰难,稍不注意便会死人,他们死了只能说技不如人,我并不认为那是值得告诉宋九思的事情。」
他顿了顿,挑起眼皮又看了一眼背靠车厢的林默,冷笑道:「卫宣,你当时并没有拆穿我?为什么?」
卫宣不答。
他知道林飞宇早就投靠了太子,他也是太子的人,林飞宇如此做法,他虽然不解,但也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车内突然勐的晃动了一下,只听「呲」一声,车底冒出一股烟雾,他们坐的军车停了下来。
林默拔枪,后勤兵从护栏外面露出一个头:「稍等一下。轮胎被扎子扎漏气了。」
青云学子此时已经抱起了自己的琴剑,闻言松了一口气。
林默伸出窗外看了看情况。
双向四车道上,宋崎和叶凌霜的车车速已经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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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闻声正站在路中间指挥后勤兵将死人的尸体抬到路两边,看到他们这里出了状况,正往这边走过来,宋崎跳下车,跟他一起。
宋崎站在车边,问后勤兵:「怎么了?」
后勤兵从车下钻出来:「轮胎被扎漏了气,底盘似乎也出了问题,我正在检查。」
楚闻声看了下天气:「这雪是越来越大了,等雪积厚了,越到后面车越难走。」
宋崎问道:「我们最终目的是哪里?」
「先将叶执政官安全送出十三区。」楚闻声道:「军方已经打算在研究院、心心公园建立据点,先将所有还活着的人聚集在一起,再想办法将普通人和重要的学术和研究资料救出十三区,最后对蜘蛛进行毁灭性绞杀。」
「飞弹?」宋崎惊讶猜测。
楚闻声道:「原本是有这样的打算,但是你们来了。」
「我听青云学子说你哥是你们那儿唯七的顶尖高手之一,如果你说服了你哥帮忙,我们便不需要对十三区投射飞弹。」
他道:「十三区不光有研究院,还有很多重要的医疗机构、学校、名企和富人住所,如果投射飞弹,所承受的经济损失太大。」
「谁告诉你的?」宋崎轻飘飘的问了一句,见宋楚闻声不答,他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有些不满的。
在他的观念里,阳光城和澜沧两个世界虽然暂时有了牵扯,但终究是要分开的,如果青云门学子透露得太多,不知道阳光城的大人物们会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比如研究怎样让这里的人也拥有灵力,比如想法设法研究能够通往澜沧的方法……
宋崎想,就考古队在古墓中挖出数千年不腐的尸体,运送到博物馆几天时间,都有他的导师甘愿触犯法律也要将尸体偷出来做实验,两人起争执时还开枪杀了他,更何况是这种两个世界共通的大事。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类的诚信和道德就是一张废纸。
虽然他和他哥暂时与执政官的利益一致,但他始终并没有对他们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他抿了抿唇,还是道:「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哥会出手。」
楚闻声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笑了一下,见后勤兵还没修好底盘,抬手走到一边去调直升机:「越晚越不安全,不能等了,我立刻安排送执政官从天上走。」
宋崎拍了拍肩上的落雪,老实闭嘴。
他看着不时有食人蛛从角落处熘出来,被他的阵法绞杀。
街上到处都是破败的尸体。
从昨日到今日,他心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当初孟修竹大费周章将他引入槐荫镇,是想毁坏他的道德底线,让他成为滥杀无辜之人。
现在怪异们大张旗鼓将他和宋九思引入阳光城,究竟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多死人?
就在他思绪翻滚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叶凌霜有要事相商,请楚闻声和宋崎过去。
宋崎与楚闻声连忙往叶凌霜的车子方向走,刚打开车门便看到叶凌霜一脸严肃的对着他们说:「博物馆失踪的那具尸体,出现了。」
叶凌霜举着监视屏幕,指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影:「卫星拍摄到编号1011a的活尸在离心心公园三公里的方向突然出现,顺着这条路往302车道走,看行踪轨迹准备去往研究院。」
宋崎不解:「他返回研究院做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叶凌霜道:「我已经将消息发给了军部和警卫司,信息部正密切关注1011a活尸的行踪……血十字蔷薇队三小队目前在研究院附近做救援任务,他们会提前埋伏在研究院门口进行伏击。」
楚闻声仔细看了下画面,道:「来不及。活尸的行动速度很快,等血十字蔷薇队的人赶到研究院,只怕他又不知道会去哪里……这次错失了机会,等他下次再出现,不知道还要多久。」
宋崎看着屏幕上的道路以及活尸的行踪路线,觉得楚闻声分析得没错,从画面上看,活尸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这么几句话之间,他已经跨过了三个街区。
第84章 疑是旧人
楚闻声脑中飞速的盘算着:「如果活尸的目的真是研究院, 那么按照最优的路线,他会从这里、这里、再到这里,最后穿过305街道直奔研究院……」
「我们现在这里!」宋崎顺着活尸可能的线路指了一个地点:「305街道盈泰商城离我们不到两个街区, 按照活尸的速度,我们如果提前过去布局, 也许能够截到活尸。」
「不行。」楚闻声反驳:「太危险。我们现在首要目的, 是要将执政官安全送出十三区。」
叶凌霜想了想,对楚闻声道:「我让林默跟着一群青云学子提前走,你和宋小先生派一队人去先去截住编号1011a,我这边跟军方联繫,让血十字蔷薇队三队队长傅凯前去助你们。」
「如果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最好,实在问不出来, 争取就地格杀, 我这边如果出了问题, 生死自负。」
楚闻声还不放心, 宋崎干脆道:「你们派一小队的人和林默跟我走,楚队你带着执政官继续往十三区外走,等我们截住了活尸, 便回来找你们。」
「林默指挥不了楚队的兵,我让楚队跟着你,凤凰纹章五队副队岳兰在我身边,更何况五分钟前我已经联繫了军部派直升机过来,等飞机来了, 我便直接带着青云学子们乘直升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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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霜当机立断,让楚闻声再次与军部联繫, 请求血十字蔷薇队赶去盈泰商城增援,一边分流了一小队人, 跟着宋崎去劫杀活尸。
*
盈泰商城外。
305街道。
宋崎踩着粘稠的血液靠站在商场的gg牌边,扫眼便见商场内吊顶灯管破碎,灯下柜檯翻倒,各种大牌奢侈包袋与首饰七零八落。
暗红的血液混着拈粘着蛛丝凝固在地上和柜檯上,与商场外面突然停滞的车辆和尸体一起,形成一种颓废又荒凉的画风。
不过两天时间,十三区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整个城市已经呈现出了原不该有的阴冷和破败。
楚闻声沉重脸从岳泰商城里走出来,气急败坏:「草!救援队的人还没来得及赶到这里,商城里的人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我们救出了一个小孩子。」
宋崎心里「咯噔」一下:「男孩女孩?多大年龄?」
「六岁的小男孩,叫诺诺。跟家里人一起到三楼自助餐厅吃饭,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被他爸装在垃圾桶里侥倖活了下来……」
楚闻声「呸」道:「现在他正被我一个手下带着,等下我去领他……我这边所有的狙击兵已经就位,就等那编号1011a的怪物到来。」
宋崎暗自松了一口气,楚闻声说到救了个孩子的第一反应,他脑中瞬间冒出童女莎娜的身影,还好不是。
他调整了一下耳蜗里的通讯器,很清楚的听到里面狙击兵在说话,对楚闻声比了个「ok」的手势:「你跟你那些兵一起吧,这里只需要我一个人。」
两人行这一路,楚闻声知道他能力强悍,闻言也不反驳,道了句「小心」,便打算分头行事。
宋崎目送楚闻声走进岳泰商城,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蓦然回首,入目便见拐角处,穿着凤凰纹章军装的活尸正对着他站在一辆越野车后面。
两人四目相对,活尸手中拿着一枝折梅,从远处走过来。
他脚步轻盈,不带任何声息,即便是双足踏在雪地里也没有任何痕迹。
宋崎收起脸上悠哉的神色。
活尸手上拿的是盈泰商城绿化带栽种的梅花,嫩黄的花瓣混着飘摇的雪花,带着一丝冷傲的清韵,有点像面前的怪异给他感觉。
削廋、清贵、孤执,偏又带着一种看不起任何人的傲气,甚至还有一丝……各种矛盾的感觉混在一处,完全不像是怪异该有的样子。
关键是他的气息也像是这梅花的香,清浅,幽淡,似有若无……让他完全把握不住。
这人的能力或许在自己之上,甚至有可能比楼世玉还强!
宋崎脑中判断出活尸的战力的时候,已经从靴子里抽出匕首。
体内的灵气随着筋脉一点一点流转,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活尸毛孔上肌理的纹路:「编号1011a古尸,我在此地布置了阵法,身后还匿藏了十个狙击手,如果不想死,先回答我问题,再束手就擒。」
他疾言厉色的比了个口型:「轰!」
活尸抬脚跨过两具被蜘蛛噬咬得东一块西一块,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慕凌。」
宋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刚想说话,便听活尸又道:「二郎。我今日并不想跟你打架,你无需担心我会伤你。」
宋崎被他对自己的称唿弄得一懵,恍然觉得「慕凌」这个名字实在耳熟,脱口而出:「慕?你是大巍的皇族?」
大巍皇族的尸体为什么会被埋在阳光城,又在数千年后被考古队从古墓里挖出来摆在博物馆?
宋崎心里猜疑阳光城在数千年前是澜沧的地盘,但他从小学过的歷史中,并没有「澜沧」二字。
慕凌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想,也不隐瞒他:「你猜得没错,这片地儿在九千多年前正是大巍的地盘,只不过时代更替,澜沧的人死得差不多了,世代中断,传承断绝,多年之后,这片地儿上仅剩的人类一代一代存活下来,又走上了一种与澜沧人不一样的发展道路。」
「你怎么知道我在猜什么!」宋崎凝神听着他说话,没有表示信也没有表示不信。
慕凌却不想跟他在这方面多做纠缠,而是提出自己的要求:「二郎。童女莎拉已经降临阳光城,你现在放我过去,我便不跟你计较你与他人联合妄想截杀我的事情。」
宋崎问:「你与莎娜是什么关系?」
慕凌勾唇:「没有关系,如果非要牵扯一丝关系的话,我曾经挖了她的心肝脾肺,斩断她的四肢,将她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餵狗,最后将她只剩白骨的头颅用上好的黑檀木盒子装好,再送还了他的主子沙利叶?」
宋崎:……
宋崎看他笑着将狠话说到一半,又云淡风轻转口:「开玩笑,她此时与我并不相熟,其实是因为我一时疏忽,沉睡得太死,被研究院院长挖了一颗心脏藏了起来。」
「就在两柱香之前,莎娜突然降临在研究院,如果被她发现我丢失的那颗心脏,不知道她会拿着它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慕凌道:「二郎。我现在真没有时间跟你闲聊,你先放我离开,如果你想与我彻夜谈心,等我拿回心脏,我便来找你。」
宋崎:……
宋崎对他的话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他问慕凌:「阳光城的食人蜘蛛是你弄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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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凌道:「不是。是美人蛛王。」
慕凌回答到此处,终于失去了耐心,不想跟他在这里拖延时间,身形一动便要离开,被宋崎用阵法阻了下来。
两人掠身而出,踩着水泥和铁栏杆在半空中相交数招。
岳泰商城楼顶,楚闻声也看到了打架的两人,但他们身形忽前忽后忽左忽右,速度极快,即便他有瞄准镜相助,也无法踩准他们下一步的行踪,不由得唾骂出声。
在他旁边不远处,诺诺趴在水泥护栏上往下看:「楚叔叔。他们在半空中打架吗!」
楚闻声担心他落下去:「你离我离围栏再远些!」
诺诺「哦」一声,小心翼翼往后退。
他刚死了爹娘,心里害怕,又不敢调皮去惹救他的叔叔,只得瘪着嘴巴,小声呜咽着默默掉金豆子。
楚闻声被他小猫儿似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
他暗暗吐出一口气,充耳不闻,又用瞄准镜去看宋崎和活尸的方向。
两人此时已经打到了305与304街道的交叉口,宋崎抓着岳泰商城电影院楼顶的装饰栏杆,神色严肃的凝着对面的慕凌。
他唿吸急促,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刚才足起手落间,他挥起匕首朝慕凌刺过去,两人身形一变再变,相交不下一百三十八招。
在这一百三十八招里,他配合着阵盘竭尽全力出手,灵气激得周围车辆翻滚,街道两旁高楼钢化玻璃与和水泥砖墙簌簌往下落,他却依然无法靠近他周围三米。
单凭他自己绝对没有办法将慕凌制住!
宋崎想到此处,抬手就想要去摸胸口的兔子玉佩,被慕凌冷声警告。
「二郎。你想清楚,现在的我并没有对你下狠手,如果你动用了你脖子上的玉佩,就不要怪我伤到你。」
慕凌身躯迎风斜立在305街道道路指示栏杆上,手里依然拿嫩黄的梅花,梅花花朵鲜艷欲滴,竟然在打斗中都被他保护得极好。
他看着宋崎,眉眼间第一次露出了冰凉的意味。
宋崎手指微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目光从他的脸上滑倒了他拿在手上的折梅上,看着那鲜活得像是刚摘下来的花瓣,忽而展颜一笑,将匕首插进靴子里:「不打了。」
他手指用力,翻到装饰栏杆上,踩着电影院的gg牌,破罐子破摔说:「我打不赢你。」
慕凌微笑:「好孩子。」
宋崎敏锐的察觉到他对自己态度不同:「你为什么叫我二郎?你认识我还是认识我哥?我们以前在澜沧见过?」
慕凌继续用微笑保持沉默。
宋崎又问:「美人蛛王现在在哪儿?」
慕凌道:「十一区……」
「十一区现在有危险吗?」宋崎想到自己的老爸老妈还在十一区,心里「咯噔」了一下。
没等慕凌回话,视线忽然落在他军服胸口的徽牌上,眼眸又是一沉。
他想到了一件事,就在不久前,他哥被巍帝升为监察司司长,当时朝中有很多人反对,后来又爆出他哥接收了巍帝直属的四十万羽林军,而这四十万羽林军有个别致的称谓——凤凰纹章。
与直属于天空城的特殊军队——凤凰纹章名称如出一辙!
第85章 一招之威
世上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宋崎眸色流转, 一边急切的等待慕凌回答自己的问题,一边暗自琢磨。
凤凰纹章这个名称字多又难记,虽然觉得不可能, 但要说两个军队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干系,似乎又觉得太巧合了些。
就在他抬眼看嚮慕凌的时候, 忽然见他背后, 数颗子弹从远处飞来,因为速度太快,疾驰而来的时候甚至带起了破空之声,短短几秒间已经飞到了他们所站的地方。
轰隆隆!
剧烈的冲击不仅沖坏了慕凌所站的道路指示牌栏杆,击得地面碎石纷飞,更是将电影院安装在顶楼的大屏gg牌轰得四分五裂。
爆炸带来的热浪呛得宋崎飞速后退。
「楚闻声!让小爷跟着一起吃子弹, 我草你奶奶的娘!」宋崎抬手摸了一把扑到脸上的灰尘, 对着通讯器破口大骂, 听到耳边传来「呲」的一声冷笑, 脑中浮现出楚闻声贱贱的脸。
「老子!我……」宋崎「呸」的唾了一口水,心里忍不住直骂娘,转瞬想到宋九思不准他骂人, 硬生生止住了。
狙击枪的威力虽然不至于让他受伤,但他刚才脑中盘旋着无数心思,退得太慢,吃灰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他羡慕的看了慕凌一眼。
就在刚才子弹临近的瞬间,慕凌跟着宋崎拔足飞起, 只不过他听力比宋崎好,速度比宋崎快, 就连子弹连翻爆炸之后,他不过换了一栋高楼孑然而立, 手上握着折梅,依旧是清清爽爽的模样。
但他的心情却很不好!
「找死!」被人轰了所站之处,慕凌眼神终于冷了下来,五根手指微曲,原本莹白润洁的脸上亦爬上了青黑诡异的纹路。
一道阴冷又诡谲的气息从折梅处盪出。
宋崎感受着周围比孟修竹还恐怖的气息,瞪大眼睛,一句「小心」刚从嘴边脱出,耳边已经传来巨物被划开的声响——
轰!
轰隆隆隆!
二十四层商贸大楼被慕凌从上三分之一处斜切开,钢筋混泥土砸到其他高楼和路面,视觉冲击下,简直比地震还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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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冷汗从宋崎额头上滑下。
宋崎听着通讯器里面噼里啪啦的响声,手一抖,勐地看嚮慕凌,迎面对上他笑盈盈的脸。
「可惜了。」慕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枯萎的折梅,对宋崎道:「本来是想送给你的礼物,被我阴气所感,已然凋谢了。」
他偏头听了一下远处的动静,又抬手理了理鬓间的白髮,闪身从楼顶跳下,消失在尘烟飞舞之处。
「二郎。下次见面,重新给你带礼物。」
宋崎哑着嗓子想喊他,但他张了张口,始终没有出声。
可怕!
太可怕了!
他沉默的站在楼顶,隔了好一会儿才还缓过神来,明明眼前的场景颇为壮观,但宋崎却本能的感觉到,他即便削断了整栋商贸大楼,所用之力也不过十之一二。
这是一个比孟修竹可怕十倍百倍的对手……宋崎无不庆幸的想,幸亏他跟慕凌打架时,慕凌没有对他认真动手,否则他哥不在身边,他只怕万死无生。
他收起脸上的恍惚,飞身跃下电影院。
岳泰商城因为离坍塌的楼房仅有一两公里的距离,仍旧受到了波及。
楚闻声捂着诺诺的耳朵匍匐在地,忍受着耳边传来的巨响,只觉自己的头被人用千钧大锤打砸了一顿,到现在都是嗡嗡作响,一直到动静稍微平息后,这才骂骂咧咧从地上站起来。
「草!」他背着狙击枪,一只手楼者诺诺,一边抄起对讲通讯指挥手下往外走。
岳泰商城先前受到食人蜘蛛的冲击,被那些怪物损坏了一部分剪力墙,现在又受到地面震动的影响,晃动得厉害,已然成了危房。
一行人连滚带跑冲出岳泰商城,刚好遇到站在门口,冷眼看他们的宋崎。
宋崎双手抱臂,用一种「你就是只蠢猪」的表情看向灰头土脸的楚闻声:「楚队长,没听到通讯器里我正在问那活尸关于那些怪物的问题吗?最关键时候被人狙了一顿,真是……」
「你们即便想杀他,也要估摸着自己杀不杀得了!没死都算运气好。」
「老子一直听着呢!」楚闻声将诺诺推给同事,暴怒:「那么关键时候我怎么可能让人动手!草!谁他妈不长眼……」
他骂到此处,忽然与宋崎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一紧,不约而同往被慕凌轰塌的大楼跑去。
*
十三区另一边,301街道上空,叶凌霜坐在直升机上,苍白着脸色凝着下面被斜切坍塌的大楼,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坍塌的是离岳泰商城一公里外的心心商贸大楼,看似被什么无形的气场一刀切割,整个主楼楼顶压倒在旁边十七层高的办公楼上,形成楼栋二次坍塌……」
他举着望远镜估摸着眼前的情况,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一只怪异顷刻间便能卸掉一栋二十四层的商务大楼的楼顶,如果阳光城再多几只这种怪物,只怕让人寝食难安。」
叶凌霜愁眉苦脸。
坐在他旁边的林默跟着附和:「这些都是些什么怪物!」
「如果宋崎和他哥的能力也是这样强悍,就算十三区的怪物被消灭了,依旧会让人睡不着觉。」
叶凌霜道:「两相齐害取其轻,至少宋小先生和他哥还算有些偏向咱们的意思,而宋教授两夫妇还在十一区,希望看在宋教授的面子上,宋小先生是真心想合作。」
林默还是不放心:「宋崎和宋教授夫妇究竟是什么关系?通讯监控里他喊宋教授爹,但宋研究员的尸体明明已经被蜘蛛夫人带走了。」
「宋崎每次打电话都模仿宋研究员的声音,宋教授知道自己还有个十几岁的儿子吗?」
「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只要宋小先生心有所系,便能够成为弱点为我们所用。」叶凌霜冷酷的扫着商贸大楼的废墟,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先看一步走一步,用飞弹甚至威力更大的武器毁灭十三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是最下乘的办法。」
「我从宋小先生那里购买了十张灵符,回去立刻安排专家成立专研小组,只希望此次合作之后,真如他们所说,两个世界再无交集,不然……」
不然什么,他没有说,但林默心里清楚他的未尽之言。
他们的世界不欢迎外来者,还是能单人造成如此大伤害的怪物。
即便是他们想要获取别的世界的资源,那也是他们先行打开去往别的世界的门,而不是他们的世界被别人强行入侵。
「十三区事件之后,又要多成立一个部门……」叶凌霜幽幽嘆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蓦地扭曲。
「血十字蔷薇三队。」他沉重的看着废墟处:「马上联繫楚队长往事发地点赶去!」
「楚队长和宋小先生计划安排伏击的地点在岳泰商城,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间点差不多是血十字蔷薇队后援赶到的时候。」
叶凌霜: 「1011a号活尸攻击的是血十字蔷薇队!」
*
楚闻声与血十字蔷薇队三队的队长傅凯并排站在心心商贸大楼前。
傅凯看着楚闻声的兵将他的手下从废墟里面抬出来,握着抢柄,一言不发。
楚闻声有些不忍心看他脸上的神色,经过这一次,血十字蔷薇三队的人只剩他一个。
「只抬出来三具尸体,剩下的人被埋得太深,我们没有工具,挖不出来,现在也没时间将他们清理出来。」楚闻声说:「十三区现在出现的怪物一个比一个厉害,我担心叶执政官那边,必须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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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赶到305街道的时候,执政官已经上了军部派来的直升机。」傅凯颤抖着手指捻着手里的烟,深吸了一口,又吸一口,看着烟雾还没有升到半空就已经飘散开来,好半天骂出一句:「怪物!」
「他妈的怪物!」
他抖了抖菸灰,将未燃烬的菸蒂丢在地上,抬脚踩灭,浑身僵硬的往宋崎所在的方向走。
宋崎正蹲在被砸坏了的花园边,低声跟家里的人打电话,一边询问十一区的安全情况,一边让两老安心呆在职工宿舍,等待他安排人接他们到更安全的地方,垂目间神色温柔。
傅凯看着他的平和表情就来气,从腰间抽出枪,没走两步,便被楚闻声拦住去路。
「傅队。你想做什么?」楚闻声低声呵斥:「你冷静点。」
傅凯抬手摸了一把脸:「我很冷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后果我会全权承担。」
「就怕你承担不起。」楚闻声声音骤然沉了下去:「你想杀他?」
傅凯眼珠子赤红的盯着宋崎:「他也是怪物!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外来者,十三区不会沦陷,兄弟们也不会死!我要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
楚闻声强忍着怒意劝他:「执政官和军方均已经与宋小先生达成了交易,没有上面的命令,你不能对他开枪。」
「难道就让我的兄弟们被怪物拜白白杀死吗?」傅凯揪住楚闻声的领子,怒吼:「兄弟们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在跟那个怪物谈笑风生!现在谁能保证他与那怪物不是一伙儿的?」
「你?还是执政官?」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他哥不在,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再想办法将他哥骗出来,杀了他哥,以防他跟着1011a号怪物联合坑骗我们。」
楚闻声觉得他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想出来的方案有点自找死路:「没有上面命令,我不能让你动手。」
他从腰后抽出枪对着傅凯,咬牙切齿:「松手!放下枪跟我一起回去復命。」
第86章 我真的不认识他
「傅队, 你有没有冷静想过失败的后果,如果我让你一意孤行,你没有杀死宋小先生, 我们便会多两个可怕的敌人!」
「你想死没关系,别拖着十三区的其他人一起。」
傅凯冷笑一声, 扣开了扳机。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 宋崎已经打完了电话,施施然从花坛边站了起来。
「傅队长。谈笑风生不是用在这种语境里。」他看着傅凯,幽幽道:「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也明白死了兄弟你很愤怒,但我与慕凌并不是一伙儿,在今日截杀他之前, 我并不认识他。」
「你不知道个屁!」傅凯用冷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现在杀不了我!」宋崎也冷笑着反怼回去:「傅队长。我只是本着咱们合作互信的原则跟你说明情况, 并不是在请求你原谅。」
「你兄弟死了你很伤心, 你很愤怒, 但你有本事生气,有本事就去找弄塌了心心商贸大厦的人报仇啊?」
「你对着我一个小少年发什么火!」
「难道我看着像软柿子?」
傅凯:……
傅凯心里憋屈,却知道他并没有说错, 但要他现在放弃手中的枪,他有点不甘心。
他心里憋着怒火,不知道该朝自己发还是该朝宋崎发,只得恨恨的盯着宋崎,死死地咬住后牙槽。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时候, 楚闻声、傅凯和宋崎的通讯器同时响了。
楚闻声听到通讯器里传来的消息,脸色大变, 傅凯已经勾着扳手,朝着地面「砰砰」开了几枪。
空气中传来一股火药燃烧的味道。
宋崎心里嘆了一口气, 敏锐的发觉事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傅凯眼眶发红,突然捂着脸跪了下去。
童女莎娜突然降临十三区,抓走了研究院附近数千名普通人,又控制了一大批食人蛛包围了研究院。
原本被调去研究院抢救重要资料的血十字蔷薇二队全军覆没。
……
骤然听到一个又一个噩耗,这个向来在军队里每次考核都名列前茅,顺风顺水的血十字蔷薇队三队队长几乎崩溃。
傅凯哭丧着脸对楚闻声说道:「我没有本事……我如果真有本事,就不可能还没有靠近岳泰商城便让兄弟们死了,如果不是有个兄弟替我格档了一块落下的水泥板,将我推出去,我现在也是个死人。」
楚闻声垂手感嘆:「他们是英雄。」
「但我是个让兄弟们去死的废物!」傅凯道:「是我让人埋伏在心心商贸大厦,眼见着1011a号活尸像个靶子一样站在栏杆上,我们明明瞄准了目标,却对他无可奈何!」
楚闻声也很无奈:「这不是你的错,谁都不知道那个怪物竟然不畏狙击弹。」
「是我判断失误,我不仅错估了1011a号活尸的战力,还是个连仇都报不了的废物。」傅凯咬牙。
显然这次队友的死对他打击实在太大了!
楚闻声知道失去队友的痛苦,只得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能说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傅凯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哑着嗓子摸索着手上的枪,对楚闻声道:「我会向军部申请调往一队继续执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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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向宋崎:「如果被我知道你与1011a号怪物是同伙儿,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会为兄弟们报仇。」
宋崎看傅凯满脸泪痕,一副想要将他吃了却又因为自己带的武器杀伤力不足,极度不甘心又痛恨自己的样子,也不想在他面前晃荡。
他退后两步,翻身跳到心心商贸大楼的钢化玻璃墙上,踩着塑钢窗框:「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一个人搞不定。」
他对楚闻声说:「我先去找叶执政官商量点事儿,再回心心公园找我哥……先走一步。」
话语落下的瞬间,人已经踩着商贸大楼飞速远去。
没了一群人的拖累,宋崎很快的就到了十三区的边界。
执政部门和军部徵用了十二区的行政大楼作为临时办公基地。
叶凌霜早在先前就已经从通讯器里知道宋崎要来找他,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站在玻璃窗前,耳朵里是楚闻声传回来的,从宋崎通讯器里传出的,宋崎与编号1011a活尸的对话。
「二郎。我今日并不想跟你打架,你无需担心我会伤你。」
……
「不打了,我打不赢你」
……
「我现在真没有时间跟你闲聊……如果你想与我彻夜谈心……我便来找你。」
……
「那些吃人的蜘蛛是你放出来的吗?」
「不是。」
「是美人蛛王。」
……
「可惜了。」
「本来是想送给你的礼物,被我阴气所感,已然凋谢了。」
……
从拿到通讯记录开始,他已经反覆将这段对话听了无数遍,甚至连里面两人说话的语气都能一五一十的模仿出来。
但对话断断续续,每每到关键地方,不是嘈杂得让人听不清楚,就是一片忙音。
叶凌霜显然不认为这是因为风声太大而导致的断片。
他猜想打斗中有人用他所不了解的方式屏蔽了通讯。
但无论信息如何稀少,仅凭这些零碎的话语便足以让他判断,1011a号活尸对宋崎始终保持着不被他们所知的善意。
叶凌霜心里一片冰凉。
他原本打算将宋崎两兄弟的危险程度提到与1011a号活尸和控制了研究院的怪物同一等级,但现在看着宋崎在行政大楼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纠结踌躇着不敢进来,心里升起的焦虑和危机感总算好了一些。
一个人只要心里还有牵挂的人和让人感到害怕的东西,至少表明这个人还不至于完全无法控制。
宋崎蹲在水池边犹豫了许久。
就在他第五次望向叶凌霜窗口上半开半合的百叶窗时,他终于下定决心走进了行政大楼。
*
叶凌霜坐在办公椅上,手里握着电子手写笔,正在写写画画,见到他进来,随手合拢笔记本:「宋小先生。我还以为您会一直在下面站到天黑……您先前突然打电话联繫我派人去接宋教授夫妇,我很惊讶。」
他取下耳机:「您不是一直不想打扰他们吗?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不相信楚闻声没有告诉叶执政官,美人蛛王在十一区?」宋崎冷哼说道。
叶凌霜握着电子笔的手一顿:「我们排查了十一区所有的地方和居住人口,并没有发现蜘蛛夫人的踪迹,直到现在,十一区一切正常。」
他认真的看着宋崎:「1011a号活尸究竟是什么身份?宋小先生认识他?他说的话可信吗?」
他一连三问,问得宋崎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宋崎老实交代:「实话。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之前与他并没有什么交集,也不知他说的话全部可信还是全部都不可信。」
「但即便我们抛开他告诉我的东西,单从十三区这些怪异的古怪表现来看,我认为他说美人蛛王放出了食人蛛这句话是真实的。」
宋崎认真分析道:「我原本以为这些食人蛛是智能低下,没有任何意识的牲畜,但显然我猜错了。」
「食人蛛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过十三区,明显受到了幕后怪异的指示,而那怪异很可能就是美人蛛。」
叶凌霜严肃道:「但我有收到消息,控制着研究院的怪物也能控制食人蜘蛛。」
「也许研究院的怪物与美人蛛王是上司、或者同盟?」宋崎想到此处,忽然反问叶凌霜:「青云学子现在哪里?」
叶凌霜道:「已经将他们安排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同样有专人保护,您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全。」
宋崎想了想,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见林飞宇。」
叶凌霜静静的看着他,宋崎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静默。
隔了一会儿。
叶凌霜将电子笔放到笔记本上,冷淡的提出疑问:「宋小先生。我们分析了您和1011a号活尸从通讯器里传来的聊天记录,他似乎认识宋小先生,还对宋小先生保有一丝善意……他想送您礼物。」
「一个人不可能毫无缘由的想对另一个陌生人送礼。」
「宋小先生。介于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本着平等互信的原则,我希望咱们彼此都真诚一点……您与1011a号活尸是什么关系?」
「都说了我不认识他,你没听到他今天才告诉我他叫慕凌吗?」宋崎身躯往后一仰,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至于他想送我礼物,也许我人见人爱?谁知道呢!」
第151页
我们的确没有听到他对您介绍的名字!
叶凌霜蹙眉,下意识的在心里思考等下就安排人去查「慕凌」相关的资料,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次两人沉默了很久。
各自都在评估对方。
就在宋崎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叶凌霜双手交叉,撑着办公桌慢悠悠的笑了起来。
「您的确长得很可爱。」
叶凌霜故意跟他开了一句玩笑,缓解开始凝滞的气氛,并对宋崎承诺道:「您放心。我们虽然没有找到蜘蛛夫人的踪迹,但我们已经暗中加强了十一区的守备,并安排了军方的人24小时巡逻,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至于您想见的青云门学子,我马上帮您安排。」
说着他拨出几个数字,当着宋崎的面让人将林飞宇请到他办公室来,末了问宋崎:「你要见宋教授夫妇吗?」
他抬手看了看腕錶:「他们现在住在执政职员的临时接待处,我有安排了专人保护,如果你想要去见见他们,现在时间还早,等您见了他们,我们再继续谈正事儿?」
第87章 别有用心
宋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他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
叶凌霜静静的等他答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宋崎思考了一会儿, 终于道:「等我见了林飞宇,我自会去见他们。」
叶凌霜表示理解。
两人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时间, 林飞宇被秘书带到了叶凌霜的办公室。
林飞宇见到宋崎, 脸上闪过淡淡的喜色。
叶凌霜从位置上站起来:「不打扰您们聊天。」
他领着秘书出了办公室,走的时候还贴心的替他们关上门。
宋崎扫眼瞧到角落里的监控明明灭灭,无所谓的笑了笑。
「宋小郎君。」林飞宇道:「听叶执政官的秘书说,你找我有事?」
宋崎淡淡笑道:「林大哥。在这里过得顺心吗?」
林飞宇道:「尚可。」
宋崎继续问:「其他青云门学子都还好吗?」
林飞宇轻笑道:「叶执政官是个好客之人,吃穿住行安排得细心妥帖,就是有些设备用起来让人不习惯, 如果咱们能够早些回去, 最好不过。」
宋崎安慰他道:「等处理完这里的事, 咱们就回去。」
林飞宇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他今日穿着叶凌霜赠送的白t羊绒毛衣, 扎着高马尾,脖子上还围着与毛衣同系列的羊绒围巾,扫眼看去竟有几分明媚和爽朗。
宋崎半阖着眼:「林大哥。那日你们到了这里, 在研究院的实验室究竟看到了什么?」
林飞宇:「我能记得的,昨日全都已经告诉了你。」
「你说谎……」宋崎不轻不重的打断他,语气浅淡:「你昨日对我说,你醒来的时候看到1011a号活尸在鞭打蜘蛛夫人,并且蜘蛛夫人称唿活尸为『尊上』, 但是我今日与那活尸打了一架,说了些话……实际情况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林飞宇垂眸:「既然你都已经从活尸那了解到了全部的情况, 再来问我做什么?」
他蹙眉看向宋崎:「我当时已经被两只怪物吓得魂不守舍,可能是记煳涂了。」
宋崎抬起眼睛直视着林飞宇, 用一种不贊同的目光看着他:「你并没有煳涂,煳涂的人无法将当时的境况描述得像昨日那般细节……林大哥。你为什么要隐瞒我和我哥真实的情况?」
林飞宇顿了一下:「宋小郎君。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思议……」
他看宋崎眼神坚定,摩挲着办公椅的把手,终是长唿出一口气:「我并没有骗你,我当时的确是第一个醒来的青云门学子。」
「我醒过来之后,第二个醒来的人是卫宣师兄,之后便是三个同我们一起参加晋级考试的师兄。」
「我们看到穿着澜沧衣服的怪异站在实验床边,心脏处破碗大的一个洞,他用能力修復了自己胸口上的创口,又走到摆着瓶瓶罐罐的柜子边,开始折磨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他问老头儿被他挖去的心脏在哪里?老头儿挣扎着没有说话,男人冷笑一声,也不多言,干脆利落捏断了老头儿的脖颈,又用修为吊着老头儿一口气。」
「然后,男人挖出了老头儿的心脏。」
「他说他要为死去的青年报仇。」
「老头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脏被男人徒手捏得粉碎。」
「我们缩在实验室角落里,睁眼看着老头儿要死不活的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又因为脖颈受伤,下颚咬肌无力,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只得惊恐万分的看着男人将破碎的心脏餵到自己嘴里,血肉口水吐了一地……」
林飞宇: 「老头儿最后被自己硬生生的吓死了,我们躲在角落里也几乎吓破了胆。」
「男人折磨死了老头儿,走到实验室门边,擦干净了手上的血,小心翼翼抱起青年的尸体放到实验床上,又用修为护住尸体不被腐化。」
「然后,他朝我们看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我们就是知道他心里生了杀意……」
他瑟缩了一下:「宋小郎君。我平素在上京城游手好闲,修炼了多年才修至下位三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躲在卫师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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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师兄刚架起弦琴,准备护着我和其他人逃跑,突然一只上半身夫人下半身蜘蛛的蜘蛛夫人从天窗上窜了进来。」
「蜘蛛夫人向男人索要青年的尸体,男人不给,还打了蜘蛛夫人一鞭子,于是两人便打了起来。」
「我们看到男人与蜘蛛夫人在打架,便琢磨着从天窗上逃走,结果没走两步,三个师兄,一个被蜘蛛夫人的蛛丝缠着,用蛛腿刺穿了身体,一个先被蜘蛛夫人划了一条口子,后又被男人的气劲打断了全身的筋骨,另一个也因为逃得太慢,死得不能再死了……」
「最后除了依旧在昏迷中的青云学子,只剩卫宣师兄保护我退到我们刚醒来的角落里。」
「我低着头,听到男人在呵斥蜘蛛夫人,说蜘蛛夫人违背了她们之间的约定,等此间事了,他一定会杀了蜘蛛夫人。」
「蜘蛛夫人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她一边恳求男人放过他,一边请求要带走青年的尸体,并承诺道她会给男人一个交代。」
「男人将蜘蛛夫人鞭打成重伤,看蜘蛛夫人宁死不退,最终嘆了口气,让蜘蛛夫人带走了青年的尸体……」
「蜘蛛夫人抱着青年的尸体离开时,又有几个学子醒了过来……」
……
「我们都以为男人会把我们全部杀死,但他只是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走了……」
他回忆到此处,用一种半是迷茫半是讶异的眸光看着宋崎:「宋小郎君。昨日我就有说过,那个青年太像你了,如果不是年龄不对,我几乎会默认为他就是你本人,但两个怪异明显都是认识、并且珍惜那个青年的。」
「那个穿着澜沧衣裳的怪异修为很高,高到只要他愿意,便能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研究院,但是他为了护住青年的尸体不受到伤害,一直小心翼翼的收着力道。」
「蜘蛛夫人明明就不是男人的对手,他挨了男人好几鞭子,受了很重的伤,但她跪在男人面前,宁愿死也要带走青年的尸体。」
他见宋崎脸上仍旧平静无波,用一种微妙的语气提出了心里的疑问:「宋小郎君。那两个怪异与那死了的青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又与那青年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我们来到这里后,会见到如此荒唐又可怕的一幕?」
他连番质问宋崎,宋崎目光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没有关系!」
宋崎道:「我不认识那两只怪异,也不认识死去的青年……我比你们还要晚到十三区。」
林飞宇「……」了一下,低声询问:「宋小郎君。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宋大人与你一起前来救我们,那些青云门学子还敢当着天选者的面质问你吗?」
宋崎:「……因为怕。」
「因为怕!」林飞宇哑着嗓子重复:「青云门晋级测试,我们在演武场进入你布置的幻境,却落到了这个陌生又可怕的地方!」
「这里有足够陌生的势力,足够陌生的风俗,还有足以让我们这种低等学子万死无生的怪异,如果人在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你和宋大人赶到十三区前,青云们学子心里早就萌生出你故意想害死他们的想法!」
「就算你和宋大人前来相救,但他们睁眼看到两个怪异在保护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你觉得他们的心里会不会有更多的猜测?」
他提点宋崎:「如今学子们因修为低微,不敢与你和宋大人硬拼,强压抑着情绪,但我知道他们回青云门之后定会向师尊说明情况,发难于你。」
宋崎:……
「那你想让我怎样?杀了他们?」宋崎垂目,声音清浅而飘渺:「林大哥。杀了他们我无法与青云门交代啊……」
他说着,话题一转,冷静的提出质问:「林大哥。你为什么要欺骗、误导我蜘蛛夫人是活尸的下属,也没有告诉我活尸在找它丢失的心脏。」
「我并没有欺骗你。」林飞宇道:「蜘蛛夫人本就与男人是上下级关系,我只是没有告诉你它们关系已经破裂,我没有告诉你细节……不算欺骗!」
宋崎:「为什么不告诉我细节?」
林飞宇冷漠的说:「我只想让你带我们回澜沧,不想让此间事情变得更复杂……这个幻境本就不是我们生存的地方,里面的人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宋崎:……再次无言以对。
他看着林飞宇,点破他的心思:「因为你也怕……你看到了青年的尸体与我相貌相似,看到了活尸和蜘蛛夫人对待青年的态度,你怕我与那些怪异是同盟,你担心我知道你看到我的秘密后,我会杀了你们?」
林飞宇从善如流承认:「……没错。」
宋崎又沉默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看得他心里发虚,这才缓缓嘆道: 「……罢了!」
他目光从林飞宇的脸上移开,看向窗户外面的大楼,冷静的说道:「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林大哥。」
「童女莎娜已经控制了研究院,那个穿着澜沧衣服的怪异也会去研究院寻找他丢失的心脏。」
「我们想要顺利回澜沧,这两只怪异我们始终都要见一见的。」
林飞宇连忙追问:「我们怎样才能返回澜沧?」
第88章 我不相信他
宋崎根据他在槐荫镇的经歷得出经验:「找到带我们来此地的幕后兇手, 杀了她,或让她放我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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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条斯理说话:「林大哥。我打算今天晚上与我哥一同去研究院探一探虚实,剩下的青云学子中, 你和卫宣的修为最高,如果你俩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便让叶执政官的人知会我一声。」
「三个半小时后, 咱们在行政大楼门口见。」
「别担心……我和我哥会尽量护你们周全!」
他说完了话,对着林飞宇勾了勾唇,从软皮沙发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了叶凌霜的办公室。
他刚走到走廊上,叶凌霜的声音便从通讯器里传了来。
「宋小先生。您为什么让林先生与卫先生与您一起去研究院,研究院现在被食人蛛包围, 太危险了!您不怕他们出事吗?」
「因为我对林飞宇说的话始终保持怀疑……林飞宇的陈述表面看起来声情并茂, 合情合理, 但真正细想起来, 前后矛盾,别有用心。」
宋崎冷漠的讥讽道:「我不过简单试探了他一句,他就心虚承认了我递给他的说辞……」
叶凌霜「嗯」一声, 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宋崎道:「林飞宇如果怀疑我与美人蛛王和慕凌有特别的关系,他就更应该隐瞒自己见过怪异的事……他难道不怕我察觉到他们窥破了我的秘密,引来杀身之祸吗?」
「但他不仅提起了它们,还隐瞒我慕凌折磨院长是为了给宋研究员报仇,美人蛛王为了得到宋研究员的尸体而甘愿被慕凌鞭打的重要信息, 又在青云学子面前强调宋研究员与我相貌相似……」
叶凌霜道:「他刻意隐瞒美人蛛王和慕凌对待宋研究员的特殊态度,是为了让您放松警惕, 让您以为青云学子沖您发火,仅仅是因为您让他们陷入了险境。」
「他强调宋研究员与您长得一模一样, 是想挑起青云门学子的猜疑和怒火……一旦让他们认定您与两只怪异有特殊关系,等你们返回澜沧将此间内幕扩散出去,众口铄金,无论您背景有多么的强大,总会受到不明真相的人的猜疑……」
叶凌霜顺着他的话得出结论:「他想让您在澜沧受人诟病,为您和您哥树敌。」
宋琦咬着后牙槽:「他还隐瞒我慕凌与美人蛛王关系破裂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以为慕凌才是美人蛛王背后的黑手!」
叶凌霜沉吟:「如果慕凌是蜘蛛夫人的上级,控制研究院的怪物又能够控制食人的蜘蛛,食人蜘蛛在十三区大肆作乱……按照如此逻辑推断下去,很容易得出这三只怪物已经结盟的结论。」
「它们既然是造成十三区混乱的罪魁祸首,便都是咱们的敌人……,如果您再与慕凌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不出意外,会得到两个结果……」
「咱们……大概率是您、您哥直接硬刚上三个怪物或者挑起您我两方的争执!」
叶凌霜声音冷凝的从通讯器里面传来:「因为我们但凡对您有一点点不信任,您今天踏进行政大楼的第一步,迎接您的便是阳光城的埋伏和无止境的追杀……根本不会留给您解释的时间和余地!」
宋崎脸上阴沉得几乎可以挤出水来: 「还有卫宣。」
「昨日林飞宇说谎,卫宣为什么没有站出来戳破他?」
「所以……无论是林飞宇还是卫宣,我都不信任。」
叶凌霜听他语气森冷中透出愤怒,突然笑出了声:「宋小先生。没想到您竟然这样招人恨!」
「您和您哥跟这林飞宇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他就算自伤八百也想要陷您们于死地?」
「也许我和我哥才貌双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平素又太高调了,难免引起某些庸人的嫉妒。」宋崎半开玩笑的说道。
他想到林飞宇已经投靠了太子,卫宣也与太子娘家有点亲戚关系,猜想或许前段时间他哥升职又掌控了羽林军,风头太盛,让太子产生了危机,林飞宇为了讨太子欢欣,这才对他们使阴招。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
「叶执政官,如您所说,林飞宇如此做法,便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利的境地,如果我们两方关系破裂,他的境况也不会好。」
宋崎疑惑问他:「以您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一个人为了仕途真的可以铤而走险,做到如此境地吗?」
「如果为了仕途,最起码要保全自己不做赔本的买卖。」
叶凌霜点拨他,并提出疑点:「宋小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林飞宇敢故意在您面前提起蜘蛛夫人和慕凌,表明他实际上并不相信您和两只怪物结成了同盟……」
「按照林飞宇当时见到的境况,他为什么能那么确定您跟两只怪物不是一路?」
宋崎若有所思,旋即笑道:「不管他有什么阴诡心思,但至少我运气不错,叶执政官并没有一来就对我打打杀杀。」
「那是因为我自信我看人的眼光很准!也不想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平添两个更可怕的敌人!」
叶凌霜大大方方夸赞自己:「宋小先生,如果遇到其他人,您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所以您才是阳光城的执政官呢!」
宋崎心里感嘆不愧是当了大官的人,就是有这么一副口蜜腹剑,嘴甜心狠的厚脸皮,如果不是我与我哥还算有点本事,哪里还有机会跟你在这里闲谈!
嘴上却跟着他一样抹了蜜:「叶执政官慧眼如炬,能够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叶凌霜心里满意,不忘要求宋崎做出承诺:「我跟军部那边撕扯了许久,还赌上了后半生政途为您和您哥担保,希望宋小先生能够不负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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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从善如流回答:「自然不让您难做。」
叶凌霜这才满意的笑了一下。
宋崎刚准备取下耳蜗的通讯器,忽听叶凌霜再三提醒:「宋小先生,林飞宇知道您起了疑心,依然敢咄咄逼人咬死您与两只怪物有神秘关系,妄想挑拨你与青云门学子自相残杀,如此心思歹毒的人,实在不该留下!」
从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冷酷中透着杀意,宋崎相信如果林飞宇不是澜沧的人,他不好私自动作,只怕林飞宇现在不是逃犯,就是一具尸体。
宋崎顿了顿,问叶凌霜:「叶执政官。您知道我为什么要邀请他和卫宣今晚去研究院吗?」
叶凌霜:「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们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今晚一定会接受我的邀约,毕竟他们如果一直呆在安全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宋崎轻声浅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红晕,像极了宋九思平素算计人时的模样。
叶凌霜抱臂凝着监视器里的宋崎,听到画面里的少年用一种绝不符合他年龄的语气笑道:「叶执政官。我故意给他们留了一个算计我的机会,便是想要钓出他们真正的目的……」
一边在心里感嘆后身可畏,不由跟着宋崎笑了起来:「宋小先生。真的很难相信,拥有如此缜密心思的您还是个未成年……如果您是阳光城的人,定然前途无量。」
「十四岁在古代来说,马上都要成年了。」宋崎没有理会叶凌霜后半句试探性的邀约,冷静提出自己的要求:「叶执政官,麻烦您安排一下,我现在想要去探望宋教授夫妇,三个半小时后咱们行政大楼门口见。」
他说着拔下通讯器,从兜里掏出手机,给他哥打电话汇报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末了翻脸跟翻书似的吸了吸鼻子,撒娇卖萌请求他哥出山。
*
执政官员的临时接待处,是一幢二十年前开发的合院类别墅区。
别墅区规模不大,整个小区不过九户人家,但因为环境清幽,基础设施尚可,被执政部门收购后便用来接待来十二区巡查的官员。
十三区出事之后,别墅区被叶凌霜徵用,安排了从十三区逃出来的高官和名流入住,每幢楼外,也都有警卫室和军部的人派专人保护。
宋教授作为一普通公立大学的教职人员,本来并没有资格住在这里,但因为有叶凌霜亲自吩咐,才幸运的分到了一幢小楼。
宋崎被叶凌霜的秘书领着在别墅区干净的小道上,目及所处,每幢小楼前都根据规划种着不同的花草和树木,配以符合寓意的名字,以图吉利。
宋教授夫妇所在的花园里因为种着银杏树,每到秋冬季节,落叶似金,故取名金楼。
秘书指着泳池不远处的一幢小楼,恭敬的道:「宋小先生。宋教授夫妇就在108号金楼。」
宋崎柔声道:「谢谢。」
秘书低声询问:「需要陪您一起吗?」
宋崎道:「不用。」
秘书心神领会,对着宋崎点点头,招手撤了守在金楼不远处的守卫,让宋崎独自过去。
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半,阳光城居民做饭的时间。
宋崎站在拐角处,静静地看着宋教授拉了一把藤椅,又端着一盆煮熟的花生,仰躺在银杏树旁边台阶上,一边拨着花生壳,嘴里还漫不经心哼着小调。
白雪纷纷扰扰,落在玻璃大棚上面,看似岁月静好。
「一重山,两重山,山高天远烟水寒1,雪落黄梅冬意晚,千里话孤山。」
「看此溶溶夜月,悄悄闲庭,背井离乡,孤衾独枕2。」
「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
宋教授喜爱各种戏曲,却又是个天生的音痴,常常将上好的曲子东拼西凑,唱得让人听起来摸不着头脑,恐怕就算是原唱站在他旁边,也不知道他在唱什么。
宋崎听他将一曲《琴桃》名剧唱得七零八落,前半部分自己东拼西凑,胡乱编词,后半部分将戏词拆得稀碎,把原曲哼唱成了另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意思,不觉得难听,反觉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令他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他哆嗦着嘴唇,直愣愣的看着宋父,不敢往前走一步,也捨不得后退。
也许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垂目哼唱的宋父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忽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宋崎原本已经积聚了浓烈情绪的表情顿时一僵。
「哈哈……哈……我……我……」宋崎一边干笑,一边往后退,刚想落荒而逃,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臂膀。
宋母手里提着一袋大米,扯着嗓子骂宋父:「好你个糟老头子,竟然背着我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子!」
「还长得这么大了……说!是不是你们系里那个姓苏的狐狸精勾引你生的?」
第89章 镜花水月
宋崎脸色一僵。
宋父「啪」的一拍大腿, 差点将装花生的簸箕撞翻:「呸呸呸,你个糟老婆子说什么呢?我还没说这孩子是你的私生子你倒是冤枉起我来了!」
宋父抖着手指着宋崎:「这孩子看起来都已经十几岁了,十几年前那苏老师还没在我们学校教书, 我又被你看得死紧,哪儿来的功夫去外面拈花惹草!」
「倒是你!」
「你那个时候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 咱们学校张三李四王麻子天天给你送花, 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招蜂引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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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我呸!」
「你才是花蝴蝶!」
「你才招蜂引蝶!」
宋父不甘示弱:「那就是你在外面勾三搭四!」
宋母眉头一竖,寄出杀手锏:「你再说,今晚给我滚书房睡去!」
宋崎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活泼得连旁边小楼的窗户都已经打开了,不由:……
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使劲回忆记忆中他父母有这么彪悍吗?
除了回忆起她母亲笑吟吟给他送吃食的脸和宋父举着话筒大骂他「臭小子!」外, 尽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
怎么也记不起他父母因为「小三小四」吵过架。
宋崎再一次:……
仿佛所有的回忆经过时间滤镜过后, 都变得美好起来。
宋父宋母你来我往各自交锋, 也不忘记宋崎。
宋母抓着宋崎的臂膀摇了摇:「小孩子长得怪俊俏的,瞧这脸儿嫩得都掐得出水来!跟我儿一样鲜嫩俊俏……你是?」
宋父看着熟悉的面容,也露出了疑惑。
宋崎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 「哈哈」笑道:「宋舅舅,舅妈……我是宋文的儿子,昨天才到阳光城,今天到十二区办事,路过此处, 恰巧好听到叶执政官说宋舅舅在这里,碰运气过来看看。」
宋父眉头一皱, 狐疑地打量宋崎。
宋文是他的弟弟,十几年前就跟着他夫人出了国, 但两家相隔太远,你来我往实在不方便,渐渐的就断了联繫。
他丢了手上的花生壳,从藤椅上拿出老花镜,一边站起身,一边用手将镜片在衣裳上擦了两下。
他又跟着宋母仔仔细细瞧了宋崎的脸好一会儿,才有些疑惑的问:「你是宋文的儿子?」
宋崎从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宋父道:「倒是跟我那不懂事的蠢小子长得挺像,像宋家人,就是年龄小了些……你真是宋文的孩子?宋文为什么没跟你一起?」
小孩子都没见过他们,还真能找到这里来?
宋父怀疑有诈,还想再问,宋母已经打断了宋父的质疑,「唾」道:「老头子,别这么磨叽,这孩子跟宋崎岂止是像,简直与我儿十四五岁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然我怎么会认为他是你的私生子……」
她偏头看宋崎:「走走走,先不管你是谁,冲着你这样跟我儿子相似的脸,咱们有缘……好孩子!舅妈请你吃饭。」
说着推开花园的门,拉着宋崎走进金楼。
宋崎:……
宋崎觉得他爸的反应很正常,他妈是不是对陌生人太热情了些。
但能跟他们一起吃饭,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乖乖跟着宋母回到客厅,听到宋父还站在台阶上小声嘀咕:「不知道我那蠢小子现在怎么样了,十三区出了事,他就打了个电话回来说自己很安全,让人把我和老婆子送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他与叶执政官是怎么认识的,倒是出息了!」
「改天等叶执政官来了,我倒要问问这小子究竟是不是宋文的儿子!」
宋崎:……
他爸还真够执着!
宋崎帮宋母将米放到厨房里,宋父慢吞吞回屋煮饭,宋母坐在沙发上,拉着宋崎的手,开始追问宋崎在国外生活的情况,一边说着,一边还抓着宋崎手东摸西摸,活像个登徒浪子。
宋崎被他妈问得心里发虚,只得挑挑拣拣将以前在国外出差的见闻与自己的经歷相结合,胡编乱造,心里恨不得他妈对他更冷淡些。
他透过窗外看着金楼的落地门,慌忙转移话题:「舅……妈……。这金楼后院竟然是下沉式庭院?」
宋母「啊」一声,与他一起看向院外:「嗯呢!这金楼规划设计得不错,前后院通透,我们刚才走前院进来,从外面看只觉花园宽阔,从客厅坐电梯再往下走,就是负一楼的□□院,两庭院衬得这屋内就算是没有开灯,都挺亮堂的。」
宋母有些遗憾的说:「要不是这别墅区的房屋不对外出售,我和老头子真想将这金楼买下来。」
宋崎轻言细语道:「我能去后院看看吗?」
宋母点头,牵着宋崎往下走。
后院比前院更宽阔些,下沉式庭院靠山,山体坡面做了固化,排水沟也做了特殊处理,院内栽种着腊梅,腊梅树上吊着一盏白色的莲花灯笼,灯笼下立着木头做的装饰篱笆和假山。
很别致素雅的庭院。
宋崎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从宋母的掌心抽出来,问宋母:「舅妈。这后院刚被翻新?」
宋母笑道:「你眼睛真利!」
「我和老头子来的时候这后院种着月季花,我嫌俗气,问过叶执政官可以动之后,便让人运了几棵腊梅过来,清理了月季,种上了腊梅,你看冬季正好闻香。」
宋崎闻着风雪中散发出似有若无的香味,轻笑道:「的确挺香。」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宋父在上面吆喝吃饭,宋崎牵着宋母一同上桌。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宋母不停给宋崎夹菜,宋父端着就被在旁边闷不吭声,宋崎知道他是想自己儿子了,连忙夹了一块他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放在他碗里,宋父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就着白酒一口吃了。
宋崎从脖子上取下獭兔玉佩,递给宋母:「这是我从小带着的护身玉佩,保平安,舅妈请我吃饭,与我投缘,这玉佩便送给舅妈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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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抬手推拒:「这怎么可以,实在太贵重了!」
宋崎道:「不过一块玉佩而已,哪里算贵重,以后我有时间还来舅妈这里蹭饭,就当是我提前预付了饭钱。」
宋母看了宋父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笑眯眯的将玉佩收了,放在一边,宋崎还想帮她戴,被宋父拒绝了:「老婆子这两天感染了风寒,你别靠他太近,免得给你过了病气。」
宋崎紧张的问:「是穿得太少了吗?」
宋母道:「别听老头子胡说,不过就是普通的感冒,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这玉佩等下我自己戴上。」
宋崎这才松了口气,又对宋父道:「最近阳光城有点不平,舅舅走哪里一定要跟舅妈在一起,别一个人到处晃荡,让舅妈担心。」
宋父闷声闷气道:「知道了!」
宋崎在金楼吃了饭,又抢着帮宋父宋母洗了碗,宋父总觉得这小子过分热情不安好心,被宋母强压着镇压了下去。
宋崎听着老两口吵吵闹闹,心里突然觉得十分满足——一种跟他哥在一起不一样的满足。
他与老两口说了会儿话。
宋母看他眼角阴影厚重,一脸疲惫,催促他到客房睡一会儿,宋崎视线捨不得从老两口身上移开,但他一夜没睡,确实有点困,又见宋母催促得急,便应了。
等醒来的时候,已临近告别,叶凌霜的秘书还在别墅区外面等着。
宋崎出了金楼,快要行到别墅区大门口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宋母的声音。
宋崎回头,宋母打着伞从小道上跑出来,目光专注的看着宋崎,眼眸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又不舍,目光复杂难言。
宋崎眉梢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好孩子。」宋母将伞递给宋崎:「下雪呢,不打伞容易感冒。」
宋崎面上含着浅笑,忍住心中酸涩接过宋母的伞,发出重重的一声鼻音:「嗯……您也是,注意身体。」
「我心里清楚我自己的身体。」宋母笑着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突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宋……好孩子,我能抱下你吗?」宋母颤抖着嘴唇问,口中唿出一口白气。
宋崎点点头,被宋母一把抱住。
宋母头埋在宋崎肩颈上:「我与你有缘,也很高兴与你有缘。」
宋母轻声低喃:「好孩子,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时间……回来看看……算了!你在国外那么忙,怎么可能回来,以后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穿衣,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着轻拍了下宋崎的背,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对他温柔的笑了笑,冒着风雪转身回去。
宋崎站在轿车前,看着宋母窈窕孤清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特别难受的情绪来。
他忍着眼中酸涩,握着宋母的伞坐进了车里。
*
白雪漫漫。
夜黑风高。
正是杀人越货、攀墙爬院的好时候。
经过商议,叶凌霜放弃了加派警卫和士兵,答应仅让楚闻声跟着宋崎和宋九思去研究院,而当宋崎出发之时,林飞宇与卫宣果然已经等在行政大楼门口,打算与他同行。
直升机飞至研究院附近。
宋崎和卫宣等人从天空中跳下,宋九思已经等在了研究院外面。
宋崎手里还握着宋母给他的伞,看到自己的哥哥,忽然就有一种与他久别重逢的错觉。
他小心勾着宋九思的手,握住他的指尖摇了摇,宋九思侧脸看他,宋崎将伞抬高,撑在宋九思的头上。
「这么大的雪,你该找把伞打打。」宋崎半是心疼半是责备的说。
宋九思眼神清浅,顺着伞的边缘看向研究院的方向,雪落无声:「无碍。」
宋崎替他抖落肩上的落雪:「你都是个大人了,要懂得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自己为自己撑伞。」
宋九思勾唇淡淡一笑。
楚闻声见宋崎黏黏煳煳的模样,不由嗤笑:「矫情。」
宋崎白了楚闻声一眼。
卫宣和林飞宇规规矩矩跟在两人后面,不敢发一言。
几人一同往研究院走。
第90章 杀神
没走两步, 宋崎忽然将伞递给宋九思:「哥。你帮我拿一下。」
宋九思偏头看他,顺从接过伞柄。
宋崎手伸进黑色的挎包里摸出半个巴掌大小的一次性麦吉杆饭盒。
「今天回去吃饭,家里炒了一盘糖醋排骨, 酸酸甜甜,与澜沧惯吃的口味极不相同, 我想着你平时本就要吃甜食, 走时便给你打包了些。」
他用手试了试饭盒的温度,见肉已经凉了,手掌覆盖住饭盒两侧,小心用灵力催热,这才打开盒盖递到宋九思面前。
一股酸甜醇厚的骨香味道扑面而来。
宋九思垂目。
淡黄色的方形饭盒里,整整齐齐的铺陈着一排色泽亮红的肉排, 其上不仅裹了浓郁的酱汁, 撒了碎芝麻, 还颇有心意的用绿叶菜点缀了一朵小花, 红白绿三色配在一起,看上去成色极好。
宋九思道:「你有心了。
「哥快尝尝我爹做的味道怎么样!」宋崎将盒子塞到宋九思手上,又从包里摸出一双竹筷递给他哥, 这才迅速拿回伞打在两人头上。
宋九思半眯着眼睛看了眼这个已经将贵族礼仪忘到九霄云外的弟弟,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心里也不想就这样毫无形象的边走边吃,但他迎着宋崎饱含期待的眼神,还是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块排骨, 象徵性的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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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闻声走在他们旁边,看这两兄弟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吃肉, 不由摸了摸肚子:「夜里放毒,万恶不赦!」
「扰人吃饭, 天打雷噼!」
宋崎与楚闻声边怼边走,宋九思手里稳稳噹噹端着饭盒,林飞宇和卫宣默不作声,几人很快就到了研究院正大门。
宋崎顺着大门的缝隙往里看,只见研究院内一片安静,不时有食人蛛从空地处爬过,两只食人蛛一左一右,悬攀在大门的铁栏杆上,腿一抽一抽,吐着蛛丝。
宋崎挥着匕首将食人蛛抽翻,楚闻声利落上前,狠狠几脚将大门踹开。
几人走进研究院,顺着水泥路没走几步,便看到休息大楼前一棵百年老榕树上,悬挂着一个身着墨绿色军服的女人。
女人批发散乱,脖子上挂着蛛丝,胸口和外露的四肢被食人蛛的长足划出了多道抓伤,鲜血顺着破碎的衣裳往下,滴滴答答在地上聚集成了鲜红的一团。
她闭目垂头,一动不动,唯有时不时传来的、似有若无的唿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在她下面,人堆人堆人叠着数具人形躯体。
他们有的皮肤僵白,四肢被摺叠成人类不可能弯曲的弧度,白骨刺破肌肤透出,死得不能再死了,有的头颅和身体像蜘蛛一样蜷缩成一团,脸上的扭曲而痛苦,有的胸腹被破开,皮肉翻卷,直肠和肝肾混合着人头堆叠在一起,看起来尤为恐怖。
他们看到走过来的楚闻声,喉咙里发出濒临绝境的野兽般的嘶吟。
被悬吊的女人是血十字蔷薇二队的队长苏曼。
下面被折磨得不成人型的是血十字蔷薇二队的队员。
今天上午,苏曼收到军部命令,带领二队的成员前来研究院搜救重要的研究资料,所有人手全部折损在院内。
楚闻声被眼前的画面刺激,目赤欲裂,将狙击枪别在身后,从腰间摸出手枪就要开枪,被宋九思用两根手指挡住了枪口。
「看上面。」宋九思道。
楚闻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苏曼头顶的树丛里,隐藏着一只比普通食人蛛大两倍的巨蛛。
巨型蜘蛛八只长足横跨在茂密的枝干上,压低身躯,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复眼盯着他们看,口器一张一合,背上还托着一个穿着洛丽塔黑纱吊带长裙的少女。
少女红唇艷丽,左半边脸鲜活美丽,有种将妩媚和乖巧融合到极致的矛盾,右半边脸上的肌肤皲裂,给人一种刚从土里爬出来的腐朽气息。
她怀中蹲坐着一只黑色的玄猫儿,手中托着一颗跳动的心脏,看到宋崎和宋九思,忽而勾唇嫣然一笑——正是童女莎娜。
莎娜眸色流转,状若懒散的趴在蜘蛛布满花纹的背上,猫儿「喵」一声从她怀里跳下来,落在了蜘蛛的头上,睁着一双明黄色的圆眼,直定定的盯着众人。
莎娜摸了一把猫儿的背嵴,微笑着说道:「宋小郎君。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您让他放我走,我便将这树下面的人送给您?」
她伸出同样腐朽的半边手臂,单手朝下,指着血十字蔷薇二队的成员,眼神却似有若无的望了一眼对面的休息大楼。
楚闻声眼神微微一变,抬枪上膛,子弹破空冲出,顷刻间被蜘蛛腿弹开,手肘一动就要换成狙击枪。
「不要自作主张哦……」童女微笑着拍了一下蜘蛛的背部,随着一声暗哑的嘶鸣,蜘蛛的螯肢直接刺穿了一个仰躺在地上的血十字蔷薇队队员的心脏:「中途打断人说话,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楚闻声提起狙击枪的动作顿了一下。
「喵!」
蜘蛛螯肢又勐的刺穿了苏曼的肩膀,随着活血喷涌而出,苏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痛唿。
楚闻声瞳孔勐地一缩:「苏曼!」
「让他放我走。」童女低声重复,仰头。
猫儿用前肢扒拉了一下嘴边的鬍子,跟着仰头。
宋崎握着伞柄,将扇面往宋九思的方向靠了一点,跟着莎娜和猫一起仰望休息大楼的楼顶。
慕凌坐在休息大楼的腰线上,手上握着一瓶不知从哪儿弄来酒,酒还剩一半,被他捻在手里慢悠悠晃动。
他姿态悠闲,从宋崎的视角赶过去,正好瞧见巴掌大的酒瓶与慕凌的脸被雪光映照得半明半暗。
「莎娜,等我彻底失去耐心,你知道后果。」慕凌没有看宋崎和宋九思一行人,只是温言絮语的对莎娜说了一句,却吓得莎娜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往巨蛛的背上靠了些。
猫儿汗毛倒立,「喵呜」一声从蜘蛛背上冲下来,拔腿就往宋崎的方向跑。
楚闻声用枪口对着玄猫儿。
宋九思静默的瞧着慕凌,对发生的一切似充耳不闻。
猫儿鄙视的看了楚闻声一眼,又鬼鬼怂怂的瞧了瞧宋九思,摄手摄脚走到宋崎面前,坐得规规矩矩,发出卖萌的:「喵呜——!」
宋崎哑然失笑。
莎娜坐在蜘蛛背上,恨恨的看着玄猫儿竟然毫无廉耻,跑去宋小郎君那儿寻求庇护,一口气呕在心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她盯着慕凌,害怕的摸了一下皲裂的右脸——
先前如果不是她身上带着沙利叶赐予她的护身器物,慕凌轻轻松松一招,便能扭断她的脖子。
但即便他没有将她杀死,他那一招也毁了她半边脸和半边手臂,着实让她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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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个杀神竟被埋在阳光城!
他不该拖着病怏怏的身体,要死不活的苟在大巍的皇座上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阳光城」里?!
谁把这狗皇帝的尸体埋在阳光城!
如今狗皇帝活了,实力又诡异的提升到了无论是凡人还是邪神都不得不仰望的境界,不仅打乱了她全盘的计划,就连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这个杀神!」
莎娜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身子却很诚实的缩瑟了一下。
多年以前,月亮的轨迹超出了既定的路线,澜沧大陆的时空渐渐与邪神们的时空重叠。
就在澜沧天地自然气机开始变幻的时候,当时还是大巍实名慕宵——江湖化名慕凌的惠安乐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止住了邪神之主——阿尔塔罗斯从中央神庙降临,遏制了两个时空重叠。
而他自己也从九星一朝沦为废人,落得个苟延残喘的境地。
但就是这样一个整天病恹恹,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们邪神中的永生主——拉蒙?克罗洛斯殿下1勾搭上了,还拉着宋九思,领着凤凰纹章军队杀进了大巍皇宫,逼着自己的哥哥——宣德帝退位让贤。
不仅抢夺了宣德帝的嫔妃,将淑贵妃纳为己有,还在大巍一做就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这个狗皇帝!
就算死了几千年,变成一具尸体也不让她好过!
莎娜只是沙利叶的附属神袛,级别低微,无法得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巍帝与阿尔塔罗斯之间究竟有什么契约,只知道当年他们这些邪神的族人尚未降临澜沧,便被阿尔塔罗斯拘在中央神庙,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澜沧与中央神庙所在的时空再次出现融合的契机,她们所有族人都得到一个神秘又荒唐的箴言:
星辰月落,血染澜沧。
当高山被动摇,高山将变小,同时会被火焰融化成蜡2。
大地会被彻底撕裂和分开,地上的一切都会被摧毁,所有地上的族类都将被审判,只有真正的族人才能得到宽恕。
这些精选的族人会得到保护,慈悲将照在他们的身上。
这是劫难,也是救赎。
禹州州牧宋九思的弟弟宋崎既是应劫之人,也是救世之人。
就在他们都煳里煳涂的时候,中央神庙终于传出了一份更明晰的指示:或奉宋崎为王,或将他打入无尽深渊,彻底折断他的翅膀,生死瞋恨,不可涅槃。
这则指示前后矛盾,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孟修竹作为被她制造出来的造物,自动选择成为试探宋崎的先锋,想了个法子逼着宋崎手染无辜之人鲜血,想看看他是否有成为邪神的潜质,顺道削弱大巍的实力,于是制造了槐荫镇,没想到功败垂成。
而她刚将宋崎和一众青云学子拉入「阳光城」,还没来得及搞多大的么蛾子,结果不仅被巍帝搅和了,还差点死在这个杀神手里!
她看着慕凌,深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
她不敢直唿慕凌巍帝,只得口气僵硬的质问:「慕凌大人,您与阿尔塔罗斯陛下有约定,他没下场的时候,您也不会亲自下场。」
「所以我并没有阻止你在这『阳光城』里搞风搞雨,所以你现在手里握着我丢失的心脏,我只废了你半边脸和半边手臂,你还能唿吸和说话。」
慕凌悠悠笑道:「莎娜。好孩子。如果你不想我扒了你的皮,砍断你的四肢,挖了你的心肝脾肺,将你的头颅吊在榕树上,像树下面堆叠的那群人一样生不如死,你现在就该把心脏还给我。乖。」
莎娜喉头滚动了一下,显然害怕他真扒了自己的皮,但她十分垂涎这颗心脏上强大的灵力,直接送还给他,她又不甘心!
她低头沉思了一下,问慕凌:「慕凌大人。如果我将心脏返回给您,您是否真的能够遵守承诺,不会阻止我在『阳光城』内做任何事情?」
莎娜问题脱口,楚闻声和卫宣心头同时一跳,林飞宇白着脸看嚮慕凌,就连宋崎和宋九思都侧目认真听两人说话。
楚闻声希望这两只怪物打起来,最好打得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宋崎想看热闹。
宋九思手里依旧端着装有糖醋排骨的饭盒。
他凝着慕凌,满面微笑,任何人从他脸上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慕凌目光从神色不一的众人身上滑过,最后落在宋九思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
慕凌浅笑道:「当然……莎娜。你将心脏主动送还于我,或者你死,我自己将心脏拿回来,箇中区别,仅在于你想死还是想活。」
童女:……当然想活!
她压低上半身,把自己往茂密的榕树叶里藏得更深一些,对宋崎说:「宋小郎君。如果您帮我杀了他,我便将这颗心脏双手奉上。」
第91章 震惊
「你这招借刀杀人对我没用, 以我的修为,根本动不了慕凌分毫。」宋崎微笑道:「莎娜。你与其让我帮你抢夺这颗心脏,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莎娜:「您既然帮不了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您。」
宋崎:「我们可以选择先抓住你,再对你严刑拷打, 逼你说出脱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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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道:「莎娜。你不是孟修竹的造物主吗?」
「为什么你的修为比孟修竹低那么多!」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 孟修竹既然能够硬抗娄世玉和鹤空的联合绞杀而不落下风,它的造物主至少应该有超越九星的实力,他们几个人中,只有他哥能与之一战。
没想到今日见面,莎娜的修为甚至还比不上死去的孟修竹。
虽然他仍旧不是她的对手,但他哥绝对能够轻轻松松将她斩杀在此处。
莎娜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她只是擅长用神物进行「制造」:「谁规定能制造出拥有顶尖修为杀奴的人她自己就一定擅长打架?」
能够制造原子弹的人说不准连街边的混混也打不过。
宋崎心想:您说得对。
手却干脆利落的比了个「请」的姿势, 主动让贤:「慕凌先生。莎娜女士。先来后到, 我就站在这里看看, 绝不打扰您二位解决恩怨。」
莎娜不甘心的看宋崎:「宋小郎君。您想清楚了!没有我,或许你们永远都无法脱离『阳光城』。」
她又看着楚闻声、林飞宇和卫宣说:「你们只要劝他帮我阻一阻慕凌,让我成功逃出研究院, 我便让你们脱离此处,过回正常的生活,绝不食言。」
楚闻声听了很是心动,但残存的理智迫使他不应该相信一个怪物。
卫宣唿吸一窒。
林飞宇低声问宋九思道:「如果请宋大人出手,杀得了慕凌吗?」
宋九思干脆利落:「杀不了。」
卫宣:「那能阻止他杀莎娜吗?」
宋九思勾唇笑了一下:「能, 但是我不想。」
三人:……
宋崎替他哥找补:「你们如果让她成功带着心脏逃离,一旦她将这颗心脏据为已有, 再拿着它在阳光城搞风搞雨怎么办?」
「如果她食言了,你们又有什么对策?」
他淡定吐槽:「这世上食言而肥的人多了!更何况她还是杀了你们兄弟、朋友、同事的罪魁祸首, 你们竟然敢相信她?」
「看起来这些年还没被社会毒打够。」
林飞宇和楚闻声:……
林飞宇道:「……不!我们是寄希望宋大人能制住她,等找到了脱离这里的办法,再杀她不迟。」
莎娜:……卑鄙!
慕凌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踩着楼栋腰线从水泥装饰面上站起来。
他笑盈盈看着地面的众人,手中的酒已然下去四分之三:「你们商量好了吗?等我将剩下的酒喝光,我就要出手了。」
宋崎扭头看慕凌:「我总觉得您的声音很耳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莎娜恨铁不成钢:「您难道就没发现慕凌长相也十分眼熟吗?」
「您白天跟他在岳泰商城打架,以慕凌的本事,他如果真想杀你,一招下去,你基本上万死无生。」
「但他不仅陪你餵招,还耐心与你交手一百三十八招,就为了让您体悟自身灵力控制的细微之处,助你提升修为……」
「他对您这般好,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究竟是什么原因?」就在她气急败坏,准备一语道破慕凌身份的时候,眼前一道气劲划过,打杀了她身下的蜘蛛,也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嗷!」
「喵呜!」
老榕树枝干断裂,树叶簌簌往下落。
雪花盪起涟漪。
食人蛛被人从中间削成了两段。
莎娜慌忙从蛛背上跃起,闪身滚落到地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清透的玻璃酒瓶坠地,慕凌已经从楼上一跃而下。
莎娜只觉自己胸口一阵沸腾,原本握在手上的心脏已然失去了踪迹。
腐朽的半边手臂被人从小臂处折断,断手落在老榕树茂密的枝叶里,几不可见。
莎娜受了宋九思一掌,又被慕凌斩断手臂,藏在胸口最后一张保命的底牌碎裂,脸色惨白如纸。
耳边还充斥着树干撞到地面的轰隆声和食人蛛濒死的惨叫。
玄猫儿炸毛,尖利的「喵呜」着落荒而逃,直到跑到离宋九思十几米远,这才停下脚步,颤颤巍巍找了个草丛伏下,继续观察休息大楼前的人。
就在方才打斗的时候,断裂的榕树枝砸到了血十字蔷薇二队的队员,苏曼滚落到雪地上,生死不知。
楚闻声连滚带跑冲过去,一把将苏曼从地上抱起来,抬手去探她的脉息。
宋崎仰头看着他哥,眼底一闪而过吃惊。
微亮的夜色里,宋九思笔直的站在雪地里,眉目如画。
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清浅的笑容。
宋崎听到他哥冷淡中带着不耐烦的声音:「要打就打,别在这里磨磨唧唧聊天,打完了早点回去。」
宋崎憋了憋,还是好奇:「慕凌究竟是什么身份?」
「旧人。」宋九思背嵴挺得笔直,闻言慢慢转过脸看他,这一转头,他鬓边散落的碎发随风而动,趁得他的脸秀如春花:「崎郎。别听她巧言令色诓骗于你,等回去了,我慢慢告诉你。」
宋崎「哦」一声,想现在的确不是个适合说秘密的地方。
「宋九思!」莎娜一口老血喷出,从地上站起来:「宋小郎君,别听你哥撒谎,他与慕凌同流合污诓骗了您这么多年,眼看着马上就要被我戳破他们的阴谋,这才想要杀了我,否则为什么他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在我要告诉您慕凌身份的时候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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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到此处,疼得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宋九思那一掌虽然看似轻巧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又被她保命的底牌挡了挡,但仍旧被她震断了心脉,如果她不是邪神,身体不似凡人那般脆弱,只怕现在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宋崎看莎娜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安好心的疯子:「你一会儿说慕凌对我好,一会儿又说他诓骗于我,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莎娜:「对你好和诓骗你之间有什么必要的逻辑关系吗?」
宋崎:「我哥诓骗了我什么?」
莎娜:「因为他没有告诉你,慕凌是个怪物,您妈也是怪物,您更是个怪物生出的小怪物……」
话未说完,又被宋九思一掌掀翻,整个人砸到休息大楼的钢化玻璃上,连同碎掉的玻璃一起落在地上。
这一掌打得她半边身子彻底粉碎,甚至连脖颈上的肉都被削了一半,露出森然的血管和白骨。
她头晕目眩,看慕凌和宋崎的时候,眼里都呈现出了重影,但她看向宋九思的时候,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明晰。
莎娜脸上带着满满的恶意,用极为快速的语气说道:「宋小郎君。您不是宋老生和他夫人的亲生儿子,他宋九思也不是您的亲哥,您更不是宋教授的儿子,您本是美人蛛王所生,天生就该是我们的族人……」
宋崎瞳孔勐地一缩。
宋九思眼里起了细微的变化。
他眼角微张,神情淡淡,但看向浑身狼狈,瘫在雪地上惨不忍睹的莎娜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莎娜。你最好现在就给我闭嘴。」
宋九思声音丝毫没有温度的说道:「你再胡言乱语,下一掌,我便让你粉身碎骨。」
卫宣与林飞宇被宋九思气势所震,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慕凌冷眼旁观。
楚闻声此时已经磨断了苏曼脖子上的蛛丝,帮她简单包扎了下肩膀的伤口,又拖着她找了个安全的台阶坐下,正在扒拉榕树下面的一堆「人肉」,闻言勐地看向宋崎。
宋崎站在雪地里,足下是刚没过鞋面的白雪,耳边是浩浩风声,眼里是宋九思。
宋九思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红,衬得他原本就美丽的容颜愈发艷若桃李,但宋崎却浑然不觉。
他不顾通讯器另一头叶凌霜传来的沉重唿吸,异常冷静地拔下通讯器:「哥。你先别出手!我有话要问她。」
他将黑伞递给宋九思,被宋九思拒绝。
宋崎顿了顿,看着他哥缓步退到台阶上与慕凌并排站到一处,将此地主场让给他和莎娜,不由抿了抿唇。
他神色严肃的走到莎娜面前,伫立,语气冷静得没有丝毫波动:「你说谎。我今天才见过我妈,我妈明明是人,我明明就在霍邑出生,你休想挑拨我和我妈、我哥的关系。」
莎娜道:「您刚才见过宋夫人,那您有没有注意到金楼后花园的土被翻新过,新种上了黄色的腊梅,腊梅上还吊着一盏印着吉祥暗纹的白色莲花灯笼?」
「如果我所料不错,金楼后花园的土里现在还埋着宋研究员的尸体,就在腊梅树下,您不信可以返回去看看。」
她半眯着眼睛:「宋小郎君。也许您在澜沧呆久了忘了阳光城的习俗,在阳光城,白色莲花灯是祈福,但是印着吉祥暗纹的白色莲花灯是点给死人的,将莲花灯挂在腊梅上,是期盼死人顺利往生的一种仪式。」
宋崎一怔。
莎娜继续道:「你妈是美人蛛王,是众人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怪物,但你爸只是个普通人,人和怪物在一起,天打雷噼……你身上不可能有宋教授的血脉,您只能是您妈单独孕育出来的孩子。」
「您妈生出您后便将您放在福利院,又劝着宋教授以领养的名义将您从福利院里带回了宋家。」
宋崎:「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莎娜:「你如果不相信我,你可以去找叶凌霜,他也许能帮你调出当年宋教授夫妇从福利院收养您时的记录和档案。」
她说得太急又带着十足的恶意,因为被宋九思打伤的内府在不断的恶化,说到此处,口中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宋崎听她一口一个「怪物」,不知道是在嘲笑他明明也是个怪物却跟着人类击杀她们,还是在讽刺他妈。
他看着莎娜,脸上尽是讥讽之色:「美人蛛王能雌雄同体,自我受孕吗?」
第92章 祸首
「当然……不能!」莎娜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淋漓的大汗, 喘着粗气。
「您妈作为一个怪物,本该孤独一生,註定无子, 偏偏遇到了宋教授,又对宋教授动了感情。」
「她与宋教授相识、相知、恋爱……结婚, 她希望自己拥有一个有着她和宋教授血脉的孩子, 于是她找到了我。」
「我虽然无法让怪物与人类结合生出小孩,但我承诺她,只要她愿意奉我为主,我便可以为她制造一个传承了她的血脉的孩子,她同意了,我便改造了她。」
「她生下您后欣喜若狂, 看着你睁眼、说话、读书、毕业, 最后进了研究院工作……本以为能看到你结婚生子, 没想到您竟然死了!」
「您被研究院的院长杀死后您妈便疯了。」
「您妈来找我, 我告诉您妈,她如果肯用整个阳光城的活人为祭,不出七日, 她定能再次见到您……她相信了,答应试试我给她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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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娜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楚闻声面前的一堆血肉上,看到楚闻声额头青筋凸起,眼眶通红, 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失。
但她心里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面上却是扬起一抹妩媚动人的笑:「宋小郎君。您有没有想过您和慕凌大人在岳泰商城打架, 我明明不在现场,为什么能够将你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您又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能够将整个阳光城的人拉入此处?」
「那是因为这个『阳光城』本就是您妈织出来的『梦』, 而在十三区横冲直撞的食人蛛亦都是美人蛛王的『眼』,有您妈的帮助,我自然能知道您的境况……」
莎娜笑得天花乱坠的道:「宋小郎君。您看,从宋研究员死亡到今夜,正好七日,而您也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原来今日是我死后的第七日。」宋崎握着黑色的伞柄,垂目看着莎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想起了今夜之前,林飞宇告诉他的消息,扭头问慕凌:「慕凌。听说你与美人蛛王在实验室打过一场?」
慕凌道:「是有那么回事。」
「为什么?」
「她想要跟我抢宋研究员的尸体。」
「她为什么要抢那具的尸体?」
「她想亲自将宋研究员埋了。」
宋崎顿了顿:「那美人蛛王……她……她有说过她是我……是宋研究员的母亲吗?」
慕凌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微笑:「二郎。你与其在这里惊疑不定的猜测,不如返回十二区,问问你妈她是不是美人蛛王。」
空气中陷入了死水一般的寂静。
宋崎沉默。
他觉得他应该静一静。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
研究院里空空荡荡。
冷风唿啸。
雪落无声。
除了楚闻声依旧在坚持不懈的将血十字蔷薇队的队员的身体从老榕树下拖出来,发出肉体与地面碰撞声外,一切静谧得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他们几个人。
「原本虎视眈眈,藏在我们周围的食人蛛竟然全部都悄无声息的沉寂了起来。」
宋崎听到林飞宇轻声感嘆了一句,垂目隐藏起眼底的情绪,目光不自觉的扫了宋九思一眼。
宋九思与慕凌并排站在休息大楼一楼走廊上,默不作声看他,卫宣和林飞宇立于雪中,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许久之后,卫宣抓紧了自己的弦琴,无声的吐出一个字:「宋……」
他想对宋崎出手,却又不是他的对手。
他此刻心里十分害怕,不知道今夜听到这天大的秘密后,自己还能不能苟活着从「阳光城」出去。
林飞宇悄声扯了扯卫宣的袖子,两人目光一对,瞬间交换了信息,摄手摄脚往后退,刚退不到两步,被宋九思轻浅的目光一扫,顿时僵在了风雪中,站成了雕塑。
一块破碎的窗帘布从休息大楼上吹下来,于风中打了一个璇儿,飘然落地。
宋崎看到众人神色各异的反应,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努力找莎娜话中的破绽:「莎娜。如果我真的是怪物,为什么当年那么容易就被院长杀死了?」
莎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您救我出去,我便告诉你答案。」
宋崎依旧觉得她在痴人说梦:「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能打动我救你。」
他看着莎娜身皮肤皲裂的面积越打越大,肉一块一块不规则的从身上掉下来,整个人几乎都快成了一个骷髅架子,觉得也许再过不久,她就会油尽灯枯,化作一堆腐朽的骨头。
莎娜却不担心。
她凉凉的对宋崎道:「宋小郎君。您别忘记活祭的法子是我告诉您妈的,你们想要离开美人蛛王织出的『梦境』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我亲自替你们解除这场祭祀,另一个,便是有人将你妈杀死并挖出宋研究员的尸体,用大火将两具尸体彻底烧成灰烬。」
宋崎几乎犹如实质的杀意落在莎娜身上:「你陷害了她?」
「不!」
「我有告诉她。」
「但她不在乎!」
莎娜道:「您妈答应用活祭的方法等您回来时,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要维持这场梦境,需要食人蛛吸食无数活人的血肉充作能量……每日每夜都会有人死亡。」
「现在遭难的是十三区,等十三区的人被食人蛛杀完了,便是十二区、十一区……直到整个阳光城全军覆没。」
说到此处,她阴恻恻一笑,嘲讽道:「宋小郎君。您才是让阳光城遭难的祸首,如果没有您的存在,阳光城根本不必死如此多的人……不过话说回来,或许您本就不在乎阳光城死人,毕竟以城里的人口数量,至少能维持这美梦十几年,足以让您与您母亲尽享天伦之乐哈哈哈哈哈……」
她笑声尖锐,伴随着重重的喘息,笑得整个身体七零八落。
楚闻声脑中的弦「嗡」的一声崩了。
他唿吸急促,任由自己的胸口一起一伏,手握拳,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咚!咚!咚!
太荒谬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阳光城百万人口的性命,怎么可能为了这么荒谬的理由陷入如此危难境地!
楚闻声匍匐在老榕树下,对着雪地中一站一躺的两只怪物架起狙击枪,「砰」的一声,子弹从狙击枪里射出,宋九思当机立断抬手,子弹在虚空中偏移了方向,砸在雪地里,击得雪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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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宋崎蓦地回头:「楚闻声!香蕉你个芭乐!你都不追究一下她究竟是不是在骗我们,就敢大开杀戒!」
宋九思听得皱眉:「崎郎。别说脏话。」
宋崎刚要骂人的话戛然而止。
楚闻声双眼赤红,双目圆瞪:「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都该死!如果她说的是假话,她本就是怪物,我杀了她不亏,如果她说的是真话……砰!整个阳光城都会为你妈疯狂!」
宋崎转过身,冷凝着脸握紧了伞柄:「楚闻声。刚才那一下我就当你心里激动,失了分寸,如果你再敢开枪,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抬手抹了一把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你别忘了,你身后的血十字蔷薇队队员现在还生死未明,如果你死在这里,他们将一同与你陪葬。」
「他们本就是军人,死在任务上,也算死得其所。每一个血十字蔷薇对的人,都不会畏惧死亡。」楚闻声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怒意勃发的瞪着宋崎。
因为恐惧和愤怒,他左眼有些失焦,但他的手却很稳。
他旁边被榕树枝遮挡角落里,通讯器一闪一闪,正在传输信息。
5%、10%、20%……35%……
监视器上数字不断跳动。
楚闻声唿吸急促,紧张等待着信息传输,手指再一次扣上了扳机。
他来之前收到的任务是监视宋崎和宋九思两兄弟的一举一动,尽量保护好自己,并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尽数传回去。
他心里清楚,自己听到这天大的秘密后,就算宋崎心里对他还抱有一丝情谊,宋九思大概率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研究院。
因为死人不会透露秘密!
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只要听到莎娜说话的人都死光了,宋崎便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楚闻声想,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尽量拖时间,将他见到的一切如实传回军部和叶执政官手中。
宋崎终于感到事情有点棘手:「真相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你就对我生出如此大的敌意,是想直接让阳光城站在我和我哥的对立面,正好顺了莎娜挑拨离间之意?」
楚闻声不说话。
宋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不阻止你把今晚看到的内容传给叶执政官,你也不必担心我和我哥现在就杀你……」
「等下我便会去金楼验证莎娜说的话,如果莎娜说的是真话,到时咱们再决定要不要拼个你死我活,如果莎娜说的是假话,那么你就是不分青红昭白,将自己的战友亲自带入死亡?」宋崎说。
楚闻声扣着扳机的手指顿了一下,他静静的盯着宋崎,又将目光移到宋九思身上。
宋九思刚才一招既出,脸上依旧是礼貌性的微笑,慕凌站在他旁边,好整以暇的看热闹,而林飞宇和卫宣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已经在雪中风化成了「冰雕」。
宋崎用伞柄勾着莎娜的骨头架子,拖着她往外走。
他没有看楚闻声,也没有关注已经彻底僵硬的卫宣和林飞宇,而是对宋九思道:「哥。只要莎娜没死,我们和阳光城那边就还有缓冲谈判的余地,你今晚上就先别杀人灭口了。如果莎娜敢骗我,我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到此处,宋崎清澈明净的眼眸微微一阖,语气森冷得仿佛从地狱传来。
宋九思看他,脸上依旧是朦胧的微笑:「那如果莎娜说的是真话,她又死了呢?你会让阳光城的人杀你母亲吗?」
第93章 算计
「看一步走一步吧!」宋崎嘆息:「车到山前必有路, 总有解决的办法,我对叶凌霜印象不错,暂时还不想与他兵戎相见。」
宋九思从善如流:「我答应你不出手杀他们。」
宋崎弯了弯嘴角。
楚闻声睁眼看着宋崎拖着莎娜的身体往外走, 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印。
莎娜半躬着身子,身体一起一伏, 随着皮肤的腐化的速度变快, 她的身躯变的透明,胸腹间肋骨清晰可见,背上也长出了水母模样的薄膜,原本柔顺靓丽的头髮变成了须状的触丝,一双顾盼有神的凤眼消失,留下两个空洞的骷髅眼眶。
比起先前妩媚中带着童真的美丽, 更像是一只大型水母附着在正在腐化的人骨上。
他脑中天人交战, 直到看到宋崎拖着莎娜走出研究院, 宋九思将装着糖醋排骨的饭盒扔在地上, 随宋崎离开,这才松开了扣着扳手的手指。
他看卫宣和林飞宇没有跟他们一起走,不由问道:「你们不走?」
「我现在只想静一静。」卫宣站在林飞宇旁边, 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垂眼瞧着像只狩猎的豹子匍匐在地上的楚闻声,又瞧了一眼已经走到研究院大门口的宋九思,想像了一下自己摆脱宋家两兄弟,独自留在十三区的境况,又想了一下自己跟着他们被阳光城的人带着重型火器追得吃不饱睡不好的模样, 终于决定自己最好两边都不得罪:「楚队需要帮忙吗?」
楚闻声道:「研究院里先前被莎娜抓了数千人作为人质,如果你走的时候能顺便将他们一起救出去, 回到十二区,叶执政官一定会对你感激不尽。」
卫宣心念电转, 觉得他说得对!
他屏声静气听了一下研究院的状况,发现休息大楼三楼有许多唿吸声,但食人蛛意外的没有出来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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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买卖:「那么多人我一个人带不走。」
楚闻声说:「你只需要将人就出来,我会安排直升机过来接咱们。」
卫宣表示明白,扭头看慕凌——他在澜沧的时候,还没有资格面见大巍的皇帝,不知道慕凌是谁,但他本能的害怕他。
慕凌此刻仍然站在休息大楼一楼的台阶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见卫宣恭敬又小心的对他施礼,直接打断了他将要脱出口的话。
「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说过不会插手阳光城的事情便说话算数。」慕凌道:「热闹看够了,我也要走了。」
身体一跃,也不知道消失在何处。
卫宣看他离开,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转头问林飞宇:「林师弟作何打算?」
林飞宇道:「卫师兄去吧。我打算站在这里与楚队长说会儿话。」
「那稍后再见。」卫宣缓步踏入休息大楼。
很快广场上只剩下了楚闻声和林飞宇。
林飞宇饶有兴致的瞧着楚闻声手中的狙击枪,问:「这东西是你们这里惯用的武器吗?」
楚闻声没有理他,他目光专注的注视着地上的通讯器。
……98%……99%……100%!
终于将所有画面传输回去了。
楚闻声心下一松,唿出一口白气,就在刚才他和宋崎对峙的时候,楚闻声整个背嵴都被汗水浸透。
林飞宇看他脸上神情变幻,脸上的笑变得饶有趣味:「你在给叶执政官传递信息?」
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拿,被楚闻声一把抓住手腕。
「别动!」楚闻声将微型监控揣在怀里,转瞬去查探被他从榕树下救出来的「人肉」,遗憾的看血十字蔷薇二队除了苏曼还有一口气之外,均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身体被冷风吹得僵硬。
他神情肃穆,沉默的对血十字蔷薇二队的队员行了一个军礼。
林飞宇走到老榕树前与他一起看地上的尸体:「这些人被断手断脚,开肠破肚,甚至有些人被怪异吃得脑子都只剩下半个……啧啧!席天慕地,风冷雪冷,如果再无人收尸,可真是惨、惨、惨!」
楚闻声被他说得额头青筋暴起:「闭嘴!」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哑着嗓子,目光阴冷的扫了他一眼,背着苏曼往外走。
林飞宇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你真不给他们收尸啊?」
楚闻声觉得他实在括噪:「他们都已经死了,我现在带不走他们,等十三区的事了,自然有人来为他们收尸。」
「到时候他们都变成了一堆骨头,分得清谁是谁吗?」林飞宇帮他扶着苏曼的身体,让他背得更轻松些:「我刚才看到你已经将此地的消息传给了叶执政官,您说您现在死了,叶执政官会怎么想?」
楚闻声脚步一顿。
林飞宇又道:「如果我杀了研究院里被关着的数千个普通人,回去告诉叶执政官,是宋崎和宋九思为了灭口才杀了那些人,他们会不会马上打起来?」
楚闻声去摸腰上的手枪,被林飞宇一把按住。
楚闻声一个擒臂想将林飞宇抛摔出去,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使劲,身体就像是被人定住了似的,再也无法动作,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
「楚队,您放心,您死后我会将您的队友带回十二区,让叶执政官亲眼看看她的惨状。」
林飞宇意味深长看他,嘴角勾着飘渺的笑意。
楚闻声脸色阴沉:「你和宋崎是从同一地方来,如果他死了,你们或许就再也回不去家乡,你为什么要陷害他?」
林飞宇脸上带着笑意的在楚闻声胸口上拍了拍,眼看着他和苏曼都倒在了雪里,笑着反问了一句:「你说得对,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在乎。」他垂眸看着楚闻声蜷缩在地上挣扎,看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到片刻彻底失去了意识,抬脚将他踢开。
不过一会儿,卫宣带着普通人从休息大楼走了出来,看到林飞宇咬着片榕树叶坐在尸体旁边,顿住脚步。
「你杀了他?」他将琴横陈在前,警惕的盯着林飞宇:「你想陷害宋崎和宋九思,让他们与阳光城之间毫无斡旋余地?」
林飞宇懒懒散散道:「还是卫师兄聪明。」
「为什么?」卫宣问:「你明明跟他们是亲戚关系,本应同气连枝。」
「谁跟他们是亲戚?」林飞宇吐出嘴里的榕树叶,怒道:「谁稀罕跟他们是亲戚!」
「如果不是宋九思,我姐姐林红烛就不会死!他杀死了我姐,你说我该不该为她报仇?」
「你一直接近他们,与他们说话,原来是在找机会报仇……你自己杀不了他,便想借力打力,让阳光城的人对他们赶尽杀绝?」
卫宣道:「但宋大人是天选者,有他在,就算阳光城的人倾巢而出,最多能打个两败俱伤,想要杀他,还是不可能。」
林飞宇道:「我自有绸缪,就不劳卫师兄费心!」
话到此处,已经无需再说其他。
卫宣显然猜到林飞宇故意等在这里不走,是为了截杀他们,但以林飞宇下阶三星的实力,怎么杀得了他再杀尽他身后的普通人?
卫宣心下存疑,手指却毫不拖泥带水,勾着琴弦,一曲杀机尽显的「十面埋伏」应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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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铛铛铛铛!
杀气四溢,撕拉声起,带起风声肆虐,卫宣身后的普通人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林飞宇孑然站在风中,从腰间抽出一柄软体。
叮!
数声清响。
琴弦断裂。
弦琴轰然落地。
卫宣匍匐在弦琴旁边,一口血应声喷出。
此时他身上衣衫被划了数条口子,头冠破碎,原本被束得整整齐齐的髮丝散乱,一头长髮肆意的在风中飘荡,让他看起来极为狼狈。
然而这并不是他是狼狈的地方——方才他与林飞宇交手数招,他用音杀之数割断了林飞宇的袖口,划破林飞宇的肩胛,林飞宇却用剑在他的胸口上狠狠划了一下,利剑刺穿了他的心脉,搅碎了心脏,直接用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你根基并没有被损坏!」他惊恐的瞪着林飞宇:「你一直在隐瞒修为,不仅骗了上京中人,还骗了宋大人和青云门!」
他感到不可置信:「为什么?就算你之前声名不显,无人关注你,但你去青云门参加考试时会测试修为,你不可能隐瞒师尊!」
林飞宇甩了甩剑上的血,眼看着卫宣眼底的惊讶、困惑和恐惧,缓步走到卫宣面前,看他不甘心的在地上挣扎:「宋崎和宋九思都能找到办法隐藏自己的修为,我为什么不能?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
他俯视着卫宣,抬手举剑,低声说道:「就不劳卫师兄费心了。」
咔嚓一声,利剑当头刺下,戳穿了卫宣的脑袋,眼看着他气绝身亡。
……
杀干净了所有的人,林飞宇从袖子抽出丝帕,慢慢抹干剑上的血,也不顾身上的伤口和沾染的血迹,将苏曼从「尸山血海」里抱起来,很快的就走出了研究院。
因为楚闻声先前联繫过直升机,林飞宇在研究院门口站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便看到阳光城的直升机徐徐飞来。
他飞快的爬上直升机,将苏曼交给来救援的团队,嗓音嘶哑,泪眼盈盈的说:「宋小郎君撕毁了与叶执政官的合作,杀了楚队长和研究院里的所有人,带走了童女莎娜,现在正在飞速的前往十二区他母亲的住处,想带着他母亲以十三区为据点,与阳光城形成对峙之势。」
「如果不是我被宋九思一招划伤肩胛后屏声静气藏在死人堆里扮做尸体,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
「1011a号活尸,十三区的怪物慕凌与他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
休息大楼对面,被林飞宇叨念的慕凌看着林飞宇乘坐叶凌霜派来的直升机飞速离开研究院,施施然从实验大楼跳下来。
他看着满院子横七竖八的尸体,感嘆:「林飞宇杀了楚闻声,杀了卫宣,又杀了这研究院里数千名普通人,就只是想要陷害你和二郎,真是对你恨意满满,难得,难得……」
「难得那林飞宇竟然甘愿冒着永远回不到澜沧的代价,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
话语刚落,原本应该跟着宋崎一起离开的宋九思从实验大楼一侧走出来。
第94章 黄雀
他漫不经心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淡淡道:「能够隐瞒修为这么多年,倒是个会蛰伏隐忍的人,如果不是用错了心思, 说不准我以后真能让崎郎与他结交,在仕途上帮他一把。」
慕凌问:「你要杀了他吗?」
宋九思道:「不用。我答应过崎郎不出手杀他们。」
「你不出手杀他们, 但你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慕凌抬脚将楚闻声的尸体翻过来, 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一招便破坏了楚闻声全身筋脉,并让他的骨肉寸寸断裂。」
又去看卫宣的尸体:「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復直如弦1……能将软剑使到如此境界,修为已经与二郎旗鼓相当了。」
「但崎郎比他年轻,还是稳胜他。」宋九思扬眉, 柔声说道:「他修为越高, 越对我有利。」
慕凌唇齿微动:「大郎。我明明认识你那么多年, 有时候还是看不懂你。」
「二郎见林飞宇和卫宣没有跟上, 让你帮着关注一下他们想要留什么后手,你便如此给他交代……」
「你明明对二郎是真心喜欢,也真心对他好, 但是做起狠事来依然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竟然能够眼睁睁看着二郎陷入最不利的境地。」
宋九思道:「有我在,他即便陷入最不利的境地,我总能想办法让他回到澜沧。」
「但他离开时, 在阳光城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家破人亡。」慕凌道:「大郎。不管你表面上如何云淡风轻, 心里如何狠毒猖狂算计,借刀杀人, 偏偏自己不亲自出手,让人找不出你的错处来。」
他幽幽一嘆:「男人的嫉妒心呵……真可怕!」
宋九思讽笑道:「我从来就没有标榜过自己是良善之人,如果我是良善的人,在上京和禹州做了那么多年官,我亦早就尸骨无存。」
他理了理西装上的袖口,将滑出来的半截铜萧重新塞进袖子里,眼眸紧闭,让体内的灵力在筋脉流转。
随着灵力一点一点往外扩散,四面八方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清晰可见。
宋九思凝神寻了片刻,听到了宋崎所在的位置。
「我要走了。」宋九思轻轻一笑:「崎郎已经出了十三区了,现在正直奔金楼,我要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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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说着去接,人却不急不缓,慢条斯理走在雪地里,顺路欣赏十三区的风景。
雪下了一天一夜,终于有了放晴的趋势。
原本藏匿于十三区的食人蛛慑于他身上的威压,不敢露面。
空气新鲜,路面宽阔,高楼大厦被银装素裹,即便是在薄雾笼罩的夜里,竟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慕凌看着走得无比潇洒的宋九思,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他垂目扫视了一眼满院的尸体,最后将目光定在不远处宋九思丢弃的糖醋排骨上面,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忽然笑了起来。
「喵呜~」
等所有的活人都走光了,一只黑色的玄猫儿从楚闻声身后的草丛里窜了出来。
它飞快的窜到榕树下,叼起莎娜被砍断的半只手臂,消失在研究院。
*
另一边。
宋崎回到宋教授夫妇入住的别墅区。
他将莎娜扔进一辆扑满灰尘的越野车的尾箱里,又用阵法将之封住,这才小心翼翼翻进了金楼。
现在已是黎明前夕,夜色深沉,天际尚未开始泛起鱼肚白。
宋崎不带任何声息踩在金楼下沉庭院的土地上,慢慢呵出一口白气。
庭院里腊梅飘香。
绘着吉祥暗纹的莲花灯被红绳吊在梅枝上,一盪一盪,随风飘摇。
宋崎唿吸清浅,心中起伏。
他静默看着莲花灯,突然发觉它就像一只循梦而来的招魂小船儿。
莲花灯下面,插着一块长方形的木牌,像极了死人的墓碑。
整个后院的风水布局,乍看起来清幽美丽,实际上更像专为死人布置的阴地。
宋崎神色一禀。
他顺着阵法在后院转了一圈,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旋即跳到窗户边,看到卧室里的人睡得死沉,抬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金楼的墙上,直到确认自己无论闹出多大动静,他爸妈都醒不过来,这才重新返至梅树前。
他解下莲花灯,又取出插在土里的木板,削尖木板切面,拿着它开始挖土。
「这个时候,好想有一口酒喝。」宋崎将腊梅拔到旁边,就着梅树的根系往外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从十三区一路奔来,他脑子虽然不再是懵逼的状态,但心绪五花八门,压得他心烦意乱。
在澜沧过了这么多年,他承认自己有想过她妈,也曾做梦能再见父母一面,但他绝不希望这下面有宋研究员的尸体,又恐惧这下面有宋研究员的尸体——
他绝不希望他妈真的是美人蛛王!
他希望老两口能够过普通人的生活,即便经歷丧子之痛,也不要背负害死数万人的罪孽。
他恐惧他妈是美人蛛王,他不想自己上辈子是怪异所生的小怪物,这辈子能够转生到澜沧,还是莎娜口中慕凌和他哥同流合污的阴谋。
「我到现在都不敢问莎娜,我是谁所生……」宋崎低声喃喃:「我害怕我是个怪物,我更恐惧我哥别有用心。」
顿了顿:「我应该相信我哥的,相处这么多年,一个对另一个人是不是真心,是能够感觉到的……就算他带着其他心思,我也相信他绝不会害我!」
又顿了顿:「如果真的是我妈造成了阳光城数万人的死亡,只怕即便有童女莎娜作为筹码,能够成功让阳光城脱出『梦境』,我和叶凌霜也很难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宋崎嘴上嘆气,心里也在嘆气。
如果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她妈真为他背负了数万条人命,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但如果让他将自己的母亲交出去,或者让他人斩杀,他又做不到。
「我能跟他商量,将我爸妈带回澜沧吗?从此以后再不出现,也算是死在阳光城……」
怀揣着复杂又矛盾的心情,挖了不到半个小时,忽然挖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宋崎手一顿,连忙加快速度往下挖,很快便挖出一具长方形的紫檀木棺材。
棺材上绘着复杂、玄妙又诡异的纹路,纹路带着暗红的颜色,隐隐中带着腐败的臭味,像极了招魂的咒纹,又像是祭祀的阵法。
清冷的天光下,那些纹路像活了似的闪着幽亮的暗金色光芒。
宋崎唿吸一窒,甩开手上的木板,徒手去搬棺盖。
棺材里的人正是他上一世的尸体。
宋研究员规规矩矩躺在棺材里,身上穿着他生前最喜欢穿的一套宽t、牛仔裤与小白鞋,脸上绘着暗金色的祭文,浑身上下还保持着死前的新鲜模样。
宋崎唿吸一窒,一屁股坐在被他挖得坑坑洼洼的地上。
土地湿冷,空气寒凉。
他伸出手想去扶他,但他浑身冰凉,手指颤抖,不敢去摸他。
「宋……」他死死的盯住宋研究员的尸体,胸口一起一伏,直到天空泛白,一缕阳光从天际洒下来,照到他和宋研究员的尸体身上,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颤巍巍起身,准备将宋研究员的尸体从棺材里抱起来。
「不要去碰。」忽然一个温柔又克制的声音传进耳中,宋崎惊惶回头,却见宋母站在下沉庭院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他。
她披头散髮,身上还穿着睡衣,不知道是刚到,还是已经站在那里盯了他许久。
宋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宋母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问,温柔说道:「你的符纸并没有失效,你爸睡得很沉,我也是刚醒来,站在这里不到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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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蜷缩了一下手指,紧绷着身体问宋母:「我是美人蛛王生出的孩子吗?」
宋母道:「不是。」
宋崎心下一松,有种大难不死的脱力感,刚吐出一口长气,却又听到宋母道:「但我是美人蛛王。」
宋崎:……
宋崎第二口气吊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觉得胸口堵得憋闷。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是您亲生的?」
宋母道:「不是。你是我和你爸从福利院抱回来的孩子,你爸从小陪你长大,我一直陪了你那么多年,所以从收养手续来说,你也算是我们的孩子。」
宋崎觉得她说话的方式有些奇怪,他想了想,终于发现宋母的话语中哪里听起来不对劲:「您说您陪了我这么多年是指您其实比我爸陪了我更久的时间?您知道我从哪里来?」
宋母道:「知道。」
宋崎问:「哪里?」
「慕凌坟墓里。」
宋崎:……什么鬼东西!
这事儿竟然又扯到了慕凌身上?
宋崎觉得自己脑袋又开始宕机。
宋母跟他生活了那么多年,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已经被自己的话打蒙了,好心解释道:「阿崎。你也许听你从澜沧来的青云门学子说过,我与慕凌在研究院实验室打架,其实那并不叫打架,而是我背叛了慕凌,他想要杀我。」
「您原来真是他的下属?」宋崎想到林飞宇说美人蛛王叫慕凌「尊上」,不由默了。
「不算。」宋母喃喃:「慕凌大人追随者众多,要当他的下属,我还不配,我只不过是受他恩惠,答应替他照顾你的普通女人罢了。」
宋崎抿了抿唇。
宋母看他眉头微微蹙起,想抬手去揉散他的眉心,转念又想到两人现在的状况,只得在心下嘆气。
「阿崎。我本以为还能与你多见几面,多吃几顿饭,多过日天平静的日子,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早就察觉了你上辈子的尸体。」
宋母有些遗憾的说:「可惜我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小笼包和油炸丸子,冻在冰箱里还没来得及解冻……」
宋崎眉头皱得越发厉害,问:「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95章 宋母
宋母道:「我原本是澜沧一普通人, 于婚嫁的年龄随家里安排,嫁给了一个相貌不错也还有几分才学的男人做妻,没想到那男人去上京求学时认识了一官家的女儿。
「官家女儿喜欢他, 于是告诉男人,如果他不曾娶妻, 或家里的妻子愿意和离, 她父亲便同意让他入赘。」
「男人欣喜如狂,当下便狂奔出京,连夜赶回家里,想要休了我。」
「但大巍明文规定,正妻的地位高过所有妾侍,夫要休了正妻, 必须是正妻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宠妾灭妻之举不仅会触犯大巍的律法, 而且传了出去, 会让人觉得这个男人是个拧不清又不负责的孬货。」
「即便他想要给我定未出之罪,至少也要等到婚后三年。」
「那时候我才与他完婚一年,让他在我身上耗费两年时间, 再回到上京,别说娶那官家女儿,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男人找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对我起了杀心……」
「他表面与我温柔相待,哄得我心花怒放, 又对我花言巧语,说自己梦到我与他生了一个乖巧伶俐的孩子, 想要带着我去巫庙祈福。」
「他将我诱至巫庙,找人轮了我, 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衊我与人通奸,骂我淫妇。」
宋崎额头青筋直冒:「后来呢?」
宋母嘲讽一笑:「后来……我被赶出了男人的府邸,家里姊妹因为我名声受损,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族人都不愿意收留我。」
「我受生存压力,又心怀怨恨,不愿意就此认命,一咬牙便入了花楼,真正成了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而他成功娶了官家的女儿,前途一片大好。」
宋母道:「他在京都,我在老家,我们两个相隔数百公里,我在花楼慢慢的有了些积蓄。」
「我凭着在楼里的经营认识了一些从京都下来的人,他们断断续续说了些那男人的消息。」
「我想着只要我心不死,终有一日能够上京都报他害我之仇,没想到当男人官越做越大,也就愈发想要面子。」
「他因为入赘而让人看不起,却将怨恨发泄在我身上。」
「他觉得我这个在花楼卖笑的前妻是他最大的污点,如果没有我,他或许可以明媒正娶那官家的女儿而不是入赘。」
「他觉得被人知道他还有个在青楼卖笑的前妻,别人会更看不起他。」
宋崎挑眉冷笑:「好奇怪的思维!柿子专挑软的捏,可真是个软蛋!」
「可不就是个孬种!」宋母嘲讽道:「他找人毁了我的容貌,让人将我奸杀,将我的尸体用石头绑住,沉进河里,妄想让我永不超生。」
宋母说到此处,长长的嘆了一口气,虽然这些事情已经过了许多年,久到她以为自己再提起的时候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没想到那些遭受的恶念和欺凌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即便现在对宋崎说起,依然刻骨铭心。
宋崎心里一时被厌恶感占据,久久无法动弹。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说才能够安慰他妈,只得哑着嗓子问他妈:「那个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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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反问:「你在澜沧,现在是哪一年。」
宋崎告诉宋母年份,宋母有些泪丧的说:「运气真差,离我的死刚好已经过了一个半月……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时他正好在礼部做官。」
宋崎表情晦暗不明:「他叫什么名字?」
宋母挑眉看了他一眼,仿佛猜到了他想为自己报仇,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无论自己变成了什么难堪的模样,终究有人替自己报仇的畅快之意。
她眼睛眯成了一个月牙,一字一顿道:「朝子闻。」
宋崎点点头,将这个名字刻在脑子里,没有说话。
他手扶着棺材边沿,指尖在上面留下五个半深不浅的木印子。
宋母眼眸幽幽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正在生气,劝解他道:「数千年前我在澜沧,当我被人沉入水里,心里也是极度的不甘和怨恨,我不甘心我平时不赌不妒,用心生活,为什么会遭受这般惨无人道的事情,我怨恨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盯着那心思恶毒的朝子闻能够越走越好,而我到死都不能报仇,但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毫无道理。」
「就在我自己昏昏沉沉,眼看着就要死绝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我我想不想要活?我当然想!」
「他问我能不能接受自己变成怪物呢?我说即便变成怪物,我也想要活着,我想要报仇,他又问我,愿不愿意付出代价?我依旧回答愿意,然后我察觉自己身体被人注进了一股阴冷的气息,随即失去了意识。」
宋崎深深吸了一口气。
宋母继续回忆:「当我再次醒来之后,已经隔了数十年的时间,我变成了怪物,去了朝子闻的府邸,我让他睁着眼睛割了自己第三条腿吃下去,然后杀了他,又杀了他全家,坐在他府邸的院子里,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就在这个时候,慕凌打着一盏宫灯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满院血腥却并不惊奇,他告诉我是他将我用恶力转化成了美人骨,他将我带到了一个地方,让我帮他守候一个孩子,我同意了。」
「那个孩子是……我?」宋崎不敢置信。
他用一种惊奇又怀疑的目光看着宋母,觉得一个小孩子并不可能生存数千年的时间,而他使劲回忆,除了能够回忆起自己上一世与宋父宋母一起生活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与其他小孩与众不同的地方。
然而宋母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那个孩子就是你。」
宋母道:「慕凌将你交给我的时候,你还只有我三个巴掌大小……这些年我虽然偶尔有出去,但大半时间还是在慕凌墓里照顾你。」
她比了比手掌,许是想到宋崎婴儿时的模样,不由笑了一下:「后来慕凌的尸身被人送了进来,埋在了墓地的最深处……墓门关闭后,放我一个人在外面。」
「第一个千年,你是个没有唿吸的婴儿;第二个千年,你依旧僵硬得像死了许久的婴儿,不仅没有唿吸,更没有长大;第三个千年,你慢慢有了唿吸,但依旧闭着眼睛,如果不是我经常试探你的鼻息,还以为你已经死了……直到第六个千年,你终于长大了一些,但依然闭着眼睛,像个熟睡的孩子……就在我彻底死心,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时候,你睁开了眼睛。」
「那时候我欣喜若狂,我抱着你时心里就有种预感,当你睁开眼睛后,你一定会像正常的孩子那般,慢慢长大。」
「于是我带着你来到了人间,没想到遇到了宋教授。」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再一次感嘆人的际遇有时候真的是毫无道理!
数千年时间里,她被背叛,被人虐杀,又杀人,她时不时披着美丽的人皮勾引渣男,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后又杀了他们,再后来他厌倦了男人们献殷勤,又开始修生养性……没想到在十丈红尘里打滚了那么多年时间,却最终栽到了这个毫无半点情趣的宋教授手里!
宋母眼底噙着泪,回头瞟了一眼还在寝室里「沉睡」的宋教授,目光又落到棺材里的尸体上。
宋崎没想到她真的经歷了这么多,他自己又活了这么多年,此刻连他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是「怪物」,耳边听到宋母说:「阿崎。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虽然与宋教授相识相爱,但你始终占据了我心里最特殊的一块地方。」
「几千年的时间里,周边人来来往往,走了又去了,循环往復,什么都留不住,唯有身边的孩子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直到有一天,那个孩子她死了……」
宋母道:「知道他死的时候,我的心里整个都崩塌了。」
宋崎嘆息:「但是在前面几千年的时间里,那个孩子几乎跟死人无异,真正与你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有二十八年。」
宋母斩钉截铁:「即便如此,但他就是能让人心安。」
宋崎茫然。
宋母知道他不理解,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孤独生活上千年,并没有感受过自己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宋母顿了顿:「阿崎,其实我很庆幸能够遇到你,数千年来如果不是有你陪我,恐怕我早就变成了一只毫无理智,不人不鬼的疯子。
「因为你的存在,才会让我觉得我并没有被全世界抛弃。」
宋崎依旧不理解她对自己这种超越了母爱的独一无二的感情,但是他能够理解她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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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澜沧,如果不是有宋九思的存在,只怕他也会觉得天大地大但无自己容身之处。
随着两人聊天,宋崎的头脑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揉了揉眉心抬起头来:「既然我也是怪物,为什么会死?」
宋母很惊讶:「谁告诉你你是怪物?」
宋崎:「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婴儿,不是怪物是什么?」
宋母:「你只是个活了几千年的婴儿……就跟你们研究院那谁主持的冷冻人实验一样,慕凌将你交给我的时候,你身体机能已经降到最低,就仿佛身上的时间被刻意冻住了,直到你睁开眼睛后才算解冻,解冻后就能与平常婴儿一样存活。」
宋崎:……
宋崎:很好!很强大!这貌似科学又离谱的举例,满满的槽点几乎让他不知如何吐槽。
宋崎:「……好吧,就算我是最近二十几年才『解冻』,那童女莎娜又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会从美人骨变成美人蛛王。」
宋母道:「童女是在慕凌的尸身被人挖出来的当天出现的……慕凌出现后没几天,你死了,莎娜答应帮助我再次见到你,我愿意赌一下。」
她有些高兴又有些泪丧的说:「我赌赢了,你回来了,我又赌输了,被你们这么快发现我的存在。」
宋母的语气十足遗憾:「阿崎。后日便是你爸的生日,你能多陪我两天吗?等你爸过了生日,我会亲自将『梦境』解开,送你们出去。」
「可是一旦您将『梦境』解开,您便会死。」宋崎张了张口,问宋母:「除了莎娜和您,真的没有人能破这『梦境』吗?」
第96章 游说
宋母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祭纹:「没有。」
宋崎目光一凝, 仔细看了一遍宋母腕上的纹路,又研究了宋研究员尸身上的祭纹,发现两人身上的祭纹已经成了『梦境』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宋研究员类似于『梦境』的中枢系统, 在十三区乱传的食人蛛类似于能量输入口,而宋母则是开关。
开关一旦启动, 食人蛛便会大肆在十三区猎食, 被食人蛛噬咬死亡的人的气运则会转移到宋研究员的尸身身上,以此来维持「梦境」正常运转。
「只要外面的食人蛛不死,棺材里宋研究员的尸体便可得到源源不断的能量,梦境便不可能停止,如果直接将尸体毁去……您便会跟着宋研究员的尸体直接身亡!
宋崎对宋母说道:「但是妈……如果我不毁去中枢系统,外面的食人蛛将永远杀之不尽……阳光城里不断死人, 叶凌霜不会善罢甘休……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的错, 但要让我放弃您, 我……我做不到。」
宋母听到他最后有一句话, 原本平静的脸上忽然就滚出泪来。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阿崎。你是个好孩子。妈没有白疼您。」
宋母说:「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死也心满意足。」
「真是够恶毒噁心的法子!」宋崎手在棺材上拍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妈。您放心, 如果您这边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我只能将注意打到莎娜那边……我已经将她带来了,就在停车场一辆越野车里,您稍等我一下。」
说着手摁住棺材边,借力翻出了下沉庭院。
宋母看着宋崎突然离开的背影, 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 像以往每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然而别墅区内安静如死, 几乎没看到活人露面。
宋崎心如明镜——
昨夜他从十三区到金楼的短短时间里,叶凌霜已经安排人将别墅区的显贵们尽数转移,此刻别墅区里不仅冷清,而且空荡。
「速度真快!」
宋崎心里感概,抬手打开越野的尾箱。
粘腻又透明的伞衣包裹着白骨,骷髅骨头瘫在尾箱里被摺叠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莎娜看到宋崎的脸,骷髅头上下颚牙齿一碰,发出强烈的痛诉:「宋小郎君!童子鸡!您看您将美女糟蹋成了什么样子!您就不心疼吗?」
宋崎直接提起她的后颈骨,木着脸往金楼走:「我没看到一只披着水母皮的骷髅哪里美,又哪里值得人心疼。」
莎娜:……
莎娜尖叫:「我现在这么丑还不都是你、你哥和慕凌害得!」
「三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臭男人!活该一个是死了老婆的寡夫,一个被埋葬了几千年,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还有你!那玩意儿都没长成熟的童子鸡!」
「我诅咒你们永远找不到老婆,孤独十辈子!」
宋崎:……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难道不比慕凌更像怪物?
宋崎心里吐槽,想着懒得跟正在发疯的女人逞口舌,口中却言不由衷道:「莎娜。你咒说我们注孤生,骂慕凌是不生不死的怪物,你难道就不是不生不死的怪物吗,哪有骂人将自己也一同骂进去的?」
莎娜:……
宋崎:「你在研究院当着楚闻声的面说我是美人蛛王所生,其实并不是想告诉我真相,而是想将这个消息通过楚闻声传达给叶凌霜等人……你为了破坏我与阳光城的关系真是不遗余力!」
莎娜冷笑:「就允许您们将我害成这副模样,不允许我反将你一军吗?」
「明明是你自己贪心,偷了慕凌的心脏才被他害成这般模样……别把所有祸事放在我身上,这个锅我不背!」宋崎冷漠道:「就算你陷害我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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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还在我手里,我总有办法让你说出破解梦境的办法。」
这下轮到莎娜默不作声。
宋崎拖着她往金楼的方向走。
别墅区虽然住户稀少,但户与户之间的花园和基础设施经过专人设计,不仅各有各色,而且占地面广,宋崎与莎娜走了一路,水母透明的伞状物和莎娜的骨头就那么任性的在地上拖了一地,混合着嘀嗒在地的粘腻液体,就像拖着一堆没有包装好的海鲜和排骨。
莎娜快被他毫无怜惜的作为弄散了骨架。
宋崎领着她走过林荫小道,转到金楼所在的区域,临近时突然问出了自己一直隐藏在心里的疑惑:「我是慕凌的孩子吗?」
莎娜反问他:「你觉得自己是吗?」
宋崎道:「不知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孩子,那他又是从何处将我抱来?」
莎娜问:「你猜出慕凌是谁了吗?」
宋崎木着脸:「猜到了,这世上能让我哥在意的人就那么两三个,能让他默不作声还瞒着我的人就更少了。」
他说:「先前我总觉得慕凌似曾相识但又没有什么印象,后来我自己想了想,我在澜沧虽然没有见过他的脸,但是有听过他的声音……慕凌是不是当今巍帝?」
宋崎想着在研究院门口的时候,他哥明明看到了慕凌,却还假装自己没有看到,让他差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脸包子不由得鼓了起来,两腮微圆显得有些可爱。
可惜莎娜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还在自怨自艾自己被宋九思和慕凌打回了原型,失去了童女的美丽和清纯。
莎娜道:「是。」
宋崎想不通巍帝怎么会变成不老不死的怪物,但这不妨碍他再一次发问:「我是不是他的孩子?」
莎娜上颚碰下颚:「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那就是不知道了。」宋崎自动将她的反问当做否定,听得莎娜发懵,如果她此时不是没有皮肤,只怕已经瞪大了眼睛。
宋崎将她扔在草坪上,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蹲下身威胁她:「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除了毁了宋研究员的尸体和我妈之外,怎么解除阳光城的『梦境』?」
莎娜不说话。
宋崎将匕刃比在她的腿骨上:「莎娜。我记得一个成年人的人类全身上下有206块骨头,我不知道你作为一个怪异,身上都多少块,但无所谓……我问你问题,问一次,你不答,我便敲碎你一块骨头,正好替你数数。」
莎娜被他说得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好的不学,学慕凌和你哥那么恶毒!」
宋崎怒道:「胡说!我哥风光霁月,人美心善,哪里恶毒!」
莎娜简直不想理这个提到宋九思,滤镜厚得跟澜沧乌格朗里雪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积雪一样的脑残粉!
宋崎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怎么能解除阳光城的『梦境』?」
莎娜:「没有办法。」
宋崎「咔嚓」斩断了她一只脚:「怎么才能放青云门学子和阳光城的人离开梦境?」
莎娜还是一样的回答,就那么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宋崎已经斩断了她整只腿骨,莎娜简直被他折磨得毫无脾气。
「我说的是实话,真没有办法。」她说:「就算您真折磨死我,我也没有办法,宋母将祭祀的阵纹一旦启动,便再无法逆转。」
宋崎道:「但你说过,你有办法。」
莎娜道:「那是我骗你的。」
宋崎觉得她说话前后矛盾:「那你现在为什么不骗了?」
「因为先前我想让你救我,现在我想拉拢你。」莎娜语气真诚的说:「宋小郎君。你本就熟识阵法,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只要将宋研究员的尸体和你妈身上的祭纹一对比,你自然就能够看出来。」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不甘心……宋崎心里想着,脸已经黑如了锅底。
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眉心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莎娜看他周围的气场阴沉得就算天上的阳光也无法带给他半点暖意,不怕死的向他发出邀请。
「宋小郎君。您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杀了您母亲,要么您只能与叶凌霜为敌。如果您如果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以及我身后的势力均愿意奉您为王。」
「有阳光城百万人口做支撑,不仅你妈不会死,别说是区区一个阳光城,就算您想要做大巍的皇帝,甚至想要统一澜沧,我等都会竭尽全力实现您的愿望。」
她语气恭敬,头颅低垂,说到最后,整个人更是将额头俯在了地上。
宋崎蹲在她对面,沉静看她:「这就是您在研究院陷害我的目的?您想逼着我跟你们怪物在一起?」
莎娜道:「以澜沧人的标准,我们是怪异,您也是,您出生时身上便带着我们一族的气息,按照宿命,你本就该是我们的王,如果不是巍帝和宋九思将你劫走,你又怎么会被澜沧的人养大。」
「您说我是邪神族人?」
「是。」
「那我是哪位神袛所生?」
「您于中央神庙天生地养,自然孕育而出,并非哪位神明所生。」
宋崎:……
从昨晚上开始就谎话连篇,我信你个鬼!
宋崎漆黑的瞳仁里波澜不惊,他看着莎娜,轻声问:「你们奉我为王,代价是什么?你们彻底降临澜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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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娜道:「没错。等澜沧的时空与邪神的时空彻底融合之后,澜沧註定将成为我们的乐园,而到那时,您是澜沧的王,也是邪神的王,将会是整个澜沧最尊贵的人。」
原来忽悠我当叛徒。
说到这里,宋崎简直不想跟他在东拉西扯下去,直接挑明道:「如果你告诉我除了杀我妈之外,破除梦境的方法,我可以考虑当你们的王。」
莎娜:……
感觉这事儿随便怎么样都绕不过去了。
再这样下去只怕没完没了!
莎娜想到这里,打算再加一把火,忽然她浑身一僵,与宋崎一起侧脸转头,看到别墅区对面的一幢高楼上,三把狙击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的对着他们。
天上传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
别墅区外面的街道上隐隐传来车轮压迫路面的轰隆声。
宋崎侧耳听了片刻,原本木然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晨光熹微,别墅区的路灯还没有熄灭,昏黄的灯光与阳光混做一处,再也没有夜晚的明亮。
天刚明的时候,宋崎从草坪上站起,目光沉凝又警惕的盯着从远处走进的男人,慢慢的握紧了匕首。
第97章 宋九思的威胁
「宋先生。我知道您很有本事, 但请您不要轻举妄动。」男人身着绿色的军服,手中握着一把手枪。
他竖起食指:「我们清场了附近区域内的所有居民,天上有战机, 外面还有两架战车,车上火箭炮、高炮和榴弹装备齐全……如果您不想大动干戈, 希望您能跟我们走一趟。」
宋崎讥笑:「你们这个架势, 不像是准备与人好好谈心的样子……」
他抬脚踢了一脚莎娜:「她呢?」
「自然是与您一起。」男人说着,吊儿郎当的挥挥手,瞬间从小路上窜出五个大兵抬着一张布满了电网的大铁笼子走了过来,笼子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电网开关。
宋崎看了铁笼子一眼,又垂目看向莎娜,幸灾乐祸的说:「莎娜。这铁笼子好像是专为你准备的礼物, 他们还真有心。」
莎娜:……
真他妈倒霉!
遇到这群人一个比一个不解风情!
莎娜心里暗骂, 扫眼瞧着男人给宋崎准备的东西, 跟着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宋小郎君。看来您也不妨多让!」
宋崎挑眉, 入目便见到男人从左衣兜摸出一副比正常手铐粗了好几倍的手铐,又从右衣兜里摸出一副颈铐,颈铐上面灯光一闪一闪, 显然装了晶片。
男人将颈铐圈在手腕上,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手机,监视器上播放着青云学子们聚在食堂吃饭的视频。
他笑得有些歉意的对宋崎道:「抱歉。宋先生。您的修为是很大的威胁,而我只是个普通人,为了我小命安全, 只能勉为其难请您戴上这副手铐和颈铐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军部的杜文晟。」
杜文晟。
血十字蔷薇队一队的队长。
在阳光城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他最出名的事便是仗着自己是天空城杜家的人, 在公众场合狠揍了阳光城军区司令唐思宁一顿,之后不仅没有受到惩罚, 反而与唐思宁成了朋友。
但他上一世听在天空城军校读书的朋友八卦过,杜文晟虽然是杜家老么,却倍受宠爱,他表面看起来吊儿郎当,有着纨绔子弟们惯有的坏习惯,但他在军事学院读书的时候,成绩常年高出年级第二名五十多分,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天才。
宋崎虽然私下听杜文晟的八卦听得多,但始终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不由对他多看了两眼:「叶执政官呢?」
杜文晟目光在宋崎脸上转了一圈:「啊!叶执政官与我们签了担保协议,只要军部全权配合,他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阳光城的危机,可惜判断有误,现在正在与军部那群老顽固们进行和谐友好的交流,不便出面。」
神他妈和谐友好!
宋崎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他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问杜文晟:「您们对我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与你进行和谐友好的协商了……」
宋崎轻笑了着重复:「和谐友好?」
杜文晟点头,举着颈铐晃荡:「和谐友好……希望我们双方在友善的气氛中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深入交流,达成共识,共创阳光城美好的未来。」
宋崎注视着杜文晟的眼睛,看他无比真诚的一派胡言,又笑了一下:「你不去做文职工作,真是可惜。」
杜文晟眯着眼睛笑道:「对吧?我就说我适合当个记者做个编辑写个报告什么的,可惜家里不让,荒废了我一身才华……」
话还没说完,脚下传来了一阵细微的震感,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杜文晟俯首察看,原本嬉皮笑脸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宋崎还难看。
宋崎将灵力扩散出去,察看他手腕上的信息——
就在二十分钟之前,宋九思站在心心公园剧院的房顶上,一掌将周围三公里的高楼尽数轰塌。
「仅仅一掌,二三十层的大厦底层失稳,中间层剪力墙结构承重失效,一层接一层逐级向下垮塌……最终引发地面强烈的震动和周边屋舍的连锁反应……震感一直扩散到十二区。」
十二区血十字蔷薇队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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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霜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听着会议室里专家的介绍。
「本来以咱们现在的房屋建造技术,单个高层建筑倒塌并不会引起这般强烈的反应,但是禁不住二三十幢高层同时倾塌……」
「轰隆一声,宋九思以一己之力,不仅引起了整个十三区地面震盪,还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经济损失……然而即便如此,心心剧院里面的人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宋九思出手的威力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然而军部的人始终无法正确评估出他是否已经尽了全力。
除了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手外,更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轻松了!
悬挂着投影幕布的墙上正播放着从十三区传来的画面。
废墟之上,宋九思气定神闲站在十三区标志性的建筑物房顶,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无人机——
他那张长得秀雅漂亮的脸放大在屏幕上,对着无人机镜头露出了一个柔和缱绻的笑,配着背后杂乱的废墟,形成了一副极具冲击感的画面。
叶凌霜沉默的看着众人一边听报告,一边看宋九思的脸。
宋九思出手的镜头已经被他们反覆研究了数遍,包括楚闻声早先从研究院里传来的,宋九思斩断莎娜手臂的片段也被他们回放了无数次。
然而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他们都只能看到宋九思只是轻轻松松挥了一下手便达成了他想要的效果。
他们甚至没有看到他额头上流一滴汗,更没有在镜头里看到任何类似科幻或玄幻电影中能量波动的特效。
一切都平平无奇。
一切都恐怖如斯!
一阵鸦雀无声的沉默后,整个会议室轰然炸开。
「这是宋九思的威胁!」
「他妈的他是在挑衅咱们!」
「他在向我们展示他的肌肉!」
「心心剧院里上万的民众和援助的军人无事,周边的建筑却垮塌了大半,那是他在向咱们表明,他不是不能对我们出手,而是他不想出手!」
……
「他得瑟个什么劲儿!」
……
「妈哒从来就没有这么憋屈过!」
「老子真相弄死他,草!」
……
「混帐!」
……
叶凌霜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国骂,看了一眼首座上与他一样沉默的人,幽幽嘆了一口气。
方才他与这群人坐在会议室撕逼了半天,眼看着自己就要按照合约被「约束」在军区大院。
如果事情发展下去,阳光城事了后,他甚至还有可能等待天空城的审判,得到一个一意孤行的失职罪名。
没想到宋九思竟然为了他弟弟整了这么一出!
叶凌霜想起了他去「慰问」青云门学子衣食住行是否满意的时候,听青云门学子言谈之间提及天选者在澜沧修行者中有着超乎常人的地位,有一人可抵十万军的能力。
他当时虽然暗自将宋九思的危险程度提到了最高级别,心下却仍然觉得青云门学子有些吹牛。
因为在与宋崎达成合作协议后,他找专家评估过宋崎的战力,也在宋崎「截杀慕凌」后不久拿到了评估报告。
宋崎能打赢普通人,能打赢扛着狙击枪的军人,如果运气好,甚至能与战车上的榴弹和高炮一较高下……但他绝对无法赢过现代战争中的核武器和航空母舰。
他以宋崎作为参照,也认为宋九思即便比宋崎修为高,也无法与核武器抗衡。
但现在他不敢确定了!
况且核武器危险太大,一旦祭出,绝对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到生死存亡的灭族之战,他们谁都不敢将它拿出来,也不能将它拿出来!
叶凌霜手指在会议室桌面一下又一下的敲着:「唐司令。实际上事情并没有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看着正对面,双手交叉做沉思状的唐思宁:「那些青云门学子是我们的筹码,心心公园歌剧院里那一万多普通民众和宋先生的修为也是宋小先生的筹码。」
「我们逼宋小先生在青云学子、阳光城和他母亲之间做选择,宋九思也是在逼我们做选择……」
唐思宁道:「他很危险。」
叶凌霜点头:「没错。但我想他现在暂时没有跟咱们彻底为敌的打算……除非宋小先生出事!」
叶凌霜加重了语气:「如果他弟弟宋崎——宋小先生出事儿,整个阳光城都会引起他疯狂的报復,但宋小先生明显对我有比较好的印象。」
唐思宁显然知道他话中有话,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叶执政官的意思是?」
「两害相较取其轻,不到最后关头,我绝对不贊成我方对宋小先生两兄弟动武。」叶凌霜道:「我希望军部能再配合我几天的时间,将一切事宜交给我安排。」
「但是您已经判断错误了一次,您本想用宋教授夫妇来限制宋崎,没想到阳光城的最大祸首竟然是他妈。」唐思宁道:「因为你的失误,楚闻声死了。」
叶凌霜:「楚队的死是意料之外……我对他的死抱有很多疑问,包括那个叫做林飞宇的青云门学子。」
「那你为什么不将林飞宇抓起来,而是监视他?」
「我原本是想杀了他的!」叶凌霜道:「昨日去研究院之前,我和宋小先生提到过他,都认为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根据昨夜楚队传回来的视频,最后一个镜头是宋先生跟随他弟弟离开的画面,并没有卫宣和林飞宇离开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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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连夜派直升机重回研究院,根据下属传回来的记录,楚队死了,卫宣被人杀死,被莎娜绑架的人质也尽数死亡,楚队的通讯器被人为的毁坏。」他说着拿出电话给林默发了一个消息。
林默带着楚闻声的通讯器从外面走进来。
叶凌霜将通讯器推给唐思宁:「我安排这些青云门学子衣食住行时,特意规避了现代化的东西,除了隐形监控,房间里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安装,林飞宇虽然很聪明的毁坏了通讯器,但他毕竟不懂现代化设备。」
唐思宁拿着通讯器仔细看了一会儿,只见通讯器几乎被人砍成了两断,塑漆的外壳上面不仅有被利器毁坏过的痕迹,更无法开机。
他将通讯器交给信息部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将里面的内容修復,重复先前的疑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因为我对卫宣的死法抱有怀疑。」叶凌霜道:「我听宋小先生说过,卫宣是被拖入『阳光城』的青云门学子当中修为最高的人,林飞宇既然能杀他,或许他现在爆出来的修为并不是真的……与其让我们的人去拼命,不如将他留给宋小先生处理。」
叶凌霜说到此处,又绕回了原先的话题:「唐司令。你有没有想过,宋小先生后面有他哥,他哥后面似乎还有那个不知深浅的1011a号活尸慕凌,而我们双方之间还有美人蛛王和莎娜,更不知道这两只怪物背后是否还有靠山……」
「如果战争一旦开启,极大概率波及到的不只是十三区……就算咱们最后赢了,留下来的恐怕只会是一个颓废破败的城市!」
「与其让我们与宋小先生两败俱伤,不如赌一把,比起直接制裁这些不速之客,我们更不该让心心公园的上万民众和阳光城其他区的人陷入不可预知的危险之中。」
唐思宁沉思:「如果这件事最后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如果这件事最后还是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愿意引咎辞职,接受上级的制裁,生死勿论。」叶凌霜道:「唐司令。我先前的保证依然有效。」
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叶凌霜也依旧自信自己的看人眼光:「我说过我看人很准……即便有所纰漏,我相信一切都还没有到完全失控的地步。」
唐思宁被他说服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十五天,我们都希望在半个月内能达成你我都能满意的结果,否则即便宋九思没有出手,那些活跃的食人蛛也会对十三区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唐思宁道:「与其让它们在十三区横行无忌,不如我下令亲自毁灭整个十三区,也毁灭那些怪物!」
叶凌霜道:「我明白。」
他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与唐思宁握手,领着林默出了军区大院。
唐思宁沉默的看着叶凌霜的背影,对杜文晟重新下达了指令。
宋九思一掌祭出,不止令心心剧院的人害怕,叶凌霜震惊,就连唐思宁心里也是发悚的,但即便唐思宁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得对面前的局势做出妥协。
杜文晟收到唐思宁「真?友善将宋崎请到行政大楼」的命令,心里骂娘,面上却不得不端着脸,吩咐人收了给宋崎的手铐和颈铐,便在他心情郁闷时,叶凌霜又发来了信息。
宋崎看他就这么一会儿,脸上的神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戏嚯笑道:「难得看到这种高科技项圈,我都还不知道里面的晶片有什么作用,杜队长怎么就收起来了?难道您另有安排?」
杜文晟简直想一枪毙了他:「叶执政官让我们不要怠慢您,请宋小先生稍安勿躁,他等会儿会亲自来拜访您。」
宋崎心里惊讶。
他没想到叶凌霜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两人已经到了如此局面,他还敢亲自下场来与他见面。
难道叶凌霜不怕他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想到此处,宋崎觉得自己愈发欣赏这位叶执政官了!
他想如果两人换一个境遇,也许他可以和叶凌霜成为非常好的朋友,随即又想到如果不是他无意中进入了『阳光城』,仅以宋研究员的身份,他也许根本就没有资格与叶凌霜成为朋友,如此想来,也不知道这段际遇对于两人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宋崎心里惋惜,脸上面不改色的对杜文晟招手,要了他们原本就要给莎娜准备的铁笼子,将她扔了进去,随即又脸皮厚的要了金楼旁边的别墅,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叶凌霜来。
第98章 第二次谈判
宋母见宋崎没有回金楼, 而是去了旁边的「荣华居」,转身回屋,用微波炉热了一小笼包子, 又煮了杯牛奶,端着早餐去给儿子送饭。
脚一踏进荣华居便被杜文晟手下的兵用抢指着头。
宋母抬眼。
杜文晟双手抱臂靠在双开门的门框上, 冷眼看她:「美人蛛王?」
宋母提了提手中的小笼包:「阿崎还没吃早餐, 我给他带了些来。」
杜文晟偏头问她:「爆头能不能杀死你?」
宋母挑眉向前踏出一步:「你们可以试试。」
杜文晟不说话。
围在院子里的士兵们同样神色警惕。
所有人看宋母的目光都像在看一只怪物。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传来了叶凌霜的声音。
杜文晟收到命令,阴恻恻看了宋母一眼,不甘不愿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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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缓步走进荣华居,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受到客厅里凝滞的气氛。
宋崎歪着身子斜躺在沙发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叶凌霜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 背嵴挺得笔直。
空气中传来挂钟嘀嗒嘀嗒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 衬得室内越发安静。
宋母看了宋崎一眼, 又看了叶凌霜一眼,最后沉默的将目光落在茶几边的大铁笼子上,看到里面一片狼藉, 心头勐地一跳。
宋崎轻轻唤了声:「妈。」
宋母点点头,将小笼包和牛奶放在茶几上,又找了个两离两人稍远的位置坐下。
客厅里独属于怪异的阴气在慢慢消散。
莎娜已经死了。
就在五分钟之前,原本被宋崎关在电笼子里的莎娜当着叶凌霜的面自杀了——骨头寸寸断裂,化作碎渣和粘液, 尸骨无存。
而她的死亡让两人本就不顺利的谈判愈发陷入了僵局。
在杀美人蛛王的问题上,叶凌霜不可能为了宋母的命而让数百万人冒险, 宋崎也不可能亲自放他母亲去死,两人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僵持了许久,僵持到宋母都以为他们会这样沉默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宋崎突然侧身坐了起来。
「叶执政官。刚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宋崎从茶几上拿出一只小笼包,含在嘴里慢慢啃:「你们从古墓里挖出了慕凌,就在慕凌尸身被你们挖出来当天,童女莎娜出现在我妈面前,慕凌醒来不到一日,食人蛛便大面积出现在十三区……」
「有没有一种可能,正因为你们惊动了慕凌,这才让阳光城天地自然气机出现了波动,引出后面一堆破事?」
「那有怎样?」叶凌霜道:「该发生或者不该发生的灾难都已经发生,我们现在最需要商讨的内容是怎样解决问题,而不是追究责任。」
「我并不是说你们活该。」宋崎解释:「我在想如果真是慕凌引起了童女莎娜的出现,那他会不会有办法让这些怪异消失,解除阳光城的『梦境』?」
「但我从楚队长传来的画面中听到慕凌不会下场管阳光城的事情。」叶凌霜反驳他。
宋崎不甘心:「总要试试……给我一天时间,我去寻他。」
叶凌霜似有若无的扫了宋母一眼,问了一个相当尖锐而残忍的问题:「如果慕凌也无法解决此次『梦境』呢?」
宋崎咬了一口包子没有说话。
叶凌霜一言不发。
他目光沉沉,看着宋崎慢慢吃完了一笼小笼包,又喝完了牛奶。
许久之后,宋崎擦干净了手上的油,幽幽嘆了一口气:「我现在还不知道……」
宋崎说:「这个问题太现实又太残忍,你让我好好想想。」
「可是十三区那些食人蛛并不能让您好好想想!」
叶凌霜道:「阳光城一日陷在『梦境』里,便一日有人死亡,你捨不得宋夫人,担心家破人亡,但十三区死去的人谁没有家人和父母,为什么非要因为您们的私心而让所有人买单?」
他将目光锁定在宋母身上,继续尖锐的说:「宋小先生。您母亲所背负的罪恶同样也是您的罪孽!如果您任由食人蛛继续吃人,便是知法犯法,罪孽深重!」
「我明白。」宋崎心烦意乱:「但你让我好好想想!」
「您不明白!」叶凌霜强势的说道:「您已经不是宋研究员,不是那个苦读大学进入研究院工作的普通人……我猜您在澜沧虽然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三观也暂时没有走偏,但您身在上位圈太久了,又有您哥不遗余力的护着您。」
「您哥将您保护得太好,好到您甚至可以肆意的生活。」
「因为您永远有靠山,有退路,有您哥,却没有担负一点高位者应该担负的责任,所以您即便能对普通人生出怜悯之心,也无法对他们生出相应的责任感!」
叶凌霜说到这里,很有自知之明的笑了一下。
他指了指靠在门框上的杜文晟,又指了指自己。
宋崎见叶凌霜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其实我们和您一样……我们可以对待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亲和,可以看起来平易近人,但心底绝对不会对差我们太多的人平等相待。」
「我们不承诺阳光城内人人都有公平的待遇,不保证所有人都能衣食无忧,更不打算让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但我们最起码能够保证普通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这是我们享受特权的根基,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底线。」
他将手枪放到茶几上,推到宋崎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宋小先生。如果您最终不肯退让,破了这原则性底线,即便是您和您哥厉害到能让阳光城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失……哪怕最后咱们两败俱伤,甚至让阳光城灭亡……我们照样会与你们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宋崎重复。
叶凌霜斩钉截铁:「是!」
也许是觉得语气太严肃了,叶凌霜顿了顿,又开始动之以情。
「宋小先生。您知道的,即便楚队长死在了研究院,我仍旧相信您们……」
叶凌霜道:「我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您们而对军部签了对赌协议的人,如果我赌输了,不仅前途尽毁,更是生死无论,但同时,如果我发觉自己看错了人,我也将会是第一个签署追杀您们的命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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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怔了一下:「楚闻声死了?」
叶凌霜:「没错。」
宋崎问:「他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叶凌霜压低声音:「楚队长最后传回来的画面是您和宋先生离开,林飞宇和卫宣留下……但是卫宣也死了,死时伤口切面整齐,法医评估为刀剑类利器所伤。」
宋崎听明白了叶凌霜是在告诉他楚闻声和卫宣很有可能被林飞宇所伤,不由怔了怔:「林飞宇现在在哪里?」
「我手上。」叶凌霜也不隐瞒:「目前我让人安排了地方,好吃好喝伺候着……暂时没有引起他任何警觉。」
宋崎点头:「那就让他先住你那里,等我这边事儿办完了,我会去找他。」
叶凌霜表示明白,又直定定的盯着他。
宋崎被叶凌霜一顿质问中带着威胁,威胁中带着感情,软硬皆施的输出磨得没了脾气。
他虽然跟叶凌霜接触的日子不长,但他早就知道他打嘴炮厉害。
「您如果不是阳光城的执政官,恐怕最合适去外交部,天天跟人撕逼。」
宋崎垂目凝着桌上的手枪,长长嘆了一口气:「叶执政官。您放心。」
「给我两天时间……后日是我老爸的生日,等他生日过后,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叶凌霜并不满意他的答覆:「十三区的食人蛛四处横行,多拖一日,便会有更多的伤亡。」
「这也是我的底线。」宋崎道。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虽然有一种「叶凌霜说得对,我应该答应他所有要求」的冲动,但他清楚自己是个私心重的人,如果有一天需要在他哥和澜沧中做选择,他说不准会选他哥。
类似现在他无法做到大义灭亲,只得理亏沉默。
宋母坐在两人斜对面的沙发上看宋崎和叶凌霜争执,始终没有开口,直到看到宋崎愁眉不展,眉头皱得越发厉害,这才无声的张了张唇。
她与叶凌霜四目相对。
叶凌霜目光沉沉看她,脸上看不出情绪。
宋母想了一下,忽然起身站到沙发背后,抬手扶住宋崎的肩膀。
「叶执政官。」宋母对叶凌霜道:「后天是阿崎他爸的生日,等生日宴之后,我自会送阳光城的人出去。」
宋崎勐然抬眼:「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宋母阻止了宋崎想要脱出口的话。
她迎上叶凌霜审视又警惕的目光,承诺:「您放心,我制造这个『梦境』,本就只为了再见阿崎一面,如今心愿已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叶凌霜迟疑:「但这两日……」
「这两日十三区的食人蛛均会受我命令蛰伏。」宋母无可有无可不的说:「您放心,食人蛛先前已杀死了大批量的人,这几天最多死上十个八个,并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
听到宋母将食人蛛吃人说得如此轻松,叶凌霜心里对宋母愈发厌恶,但他毕竟心思深沉,没有当面表现出来,而是看向了宋崎。
宋崎也从宋母的语气中听出了她妈对食人蛛杀害普通人一事不以为然,不由皱了皱:「妈……」
这次的语气中,有着亲昵,却多了一丝不贊同的意味。
宋母低头,摸摸宋崎的头,对着他惊讶的神情略显伤感的笑道:「阿崎。等您回到澜沧后,咱们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你以后记得好好穿衣,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别让人担心。」
「妈……我……」宋崎看着宋母明显关心的神色,终是陷入了沉默。
他心里五味陈杂。
宋母生前虽然是个命苦的女人,但她实际上已经活了九千年。
九千年中,她作为人类生活的时间仅仅只有二十年,更何况那二十年遗留在她脑中的记忆并不美好!
她更多是作为怪异生活在人世间。
当她越来越适应作为怪异活着的时候,她也许会对人类产生怜悯,但绝对不会以「人类」的身份对普通人感同身受。
在她眼里,宋教授是她丈夫,不是普通人,所以为宋父庆祝生日对她来说是必须要完成的事。
宋崎作为婴儿时陪她一起熬过了许多年,不仅不是普通人,更是当初慕凌赋予她——活着的唯一的意义,所以看到宋崎愁眉苦脸,她会心有波动。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为宋教授而伪装成人类,融入人世生活,也可以为了再见宋崎一面而将整个阳光城拉入「梦境」,更可以看到宋崎为难而主动提出解除阳光城的「梦境」的原因。
叶凌霜默不吭声的看着宋母,目光扫到宋崎脸上下意识皱眉的表情,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些。
「宋小先生。您让我等您两日后的决定,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两日,您可以出去找慕凌,宋夫人和宋教授请务必留在金楼……为表歉意,宋教授过生日需要用到的一切所需,我会全部买单。」
宋崎同意:「这是自然。」
……
几人谈好了条件,宋母回到金楼,将宋研究员的尸体运送到荣华居,又回到金楼下沉庭院,将所有一切恢復如初,这才摘了窗口上的符纸唤宋教授起床。
杜文晟站在荣华居的院子里,看着宋崎的身影极快的消失在墅区,拖着空落落的电网笼子往外面走,一边问叶凌霜:「你就这样放他出去?真不怕他们再搞出什么么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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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叶凌霜道:「血十字蔷薇二队和六队的人现在仍驻扎在十三区边界处待命,你的人和院子外面那些战车暂时不要撤了,至于挖出慕凌尸体的地方……让四队和凤凰纹章的人带着重型武器和战车守在慕凌陵墓三公里外,静观其变。」
他垂目看着狼藉的电网笼子,始终觉得有很重要的点被自己忽略了,但要问究竟忽略了什么,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叶凌霜想了想,问杜文晟:「杜队长。你觉得够制造出美人蛛王这等杀器,又让能整个阳光城陷入梦境的童女莎娜竟然真的会这么不堪一击吗?」
第99章 慕凌
叶凌霜的疑问也是宋崎的疑问。
比起孟修竹, 莎娜死得太简单又太轻松,她那样干脆利落的自杀,跟她先前在研究院因为怕死向宋崎求助的行为完全自相矛盾。
宋崎心里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走在前往慕凌的墓地的路上, 边走边想。
就在这个时候,却见慕凌伫立在十字路口红绿灯上, 笑着看他:「二郎。在想什么呢?」
宋崎看他身上仍然穿着凤凰纹章的军服, 披散着一头白髮,手指懒懒散散勾着一罐特调酒,脸上还带着微醺的红意,有些惊讶他竟然出现在这里:「你知道我在找你?」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慕凌对他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回道:「刚吃了饭,喝了点酒, 出来散步。」
宋崎惊讶:「你倒是有闲情。」
「您这说法不对!」慕凌纠正他的说法:「活着的时候不让人清闲, 死了还不准人吃酒赏景吗!」
「二郎。难道你想当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扒皮?」
宋崎瞪大眼睛:「你活着的时候很忙吗?」
「忙!当然忙……以前我活着的时候, 总是思前想后, 顾虑太多,担忧太多,想护的人太多, 能护的人又太少,自以为自己了不起,是天才,是救世主,澜沧没了我不行, 我没了是澜沧的损失……等我死了才知道一切都是狗屁!」慕凌道:「你看我现在喝酒吃菜,赏月散步, 多闲散舒适。」
宋崎想到巍帝夺宫叛乱的事迹,用一种「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眼神看他:「你对自己以前做的事情不屑一顾?」
慕凌摇头:「也不是不屑一顾, 有些事情是自己想做,有些事情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做,人生在世,总不能事事称意,如果时间倒流,我还会是重复当时的选择。」
宋崎问:「为什么?」
慕凌道:「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宋崎不明所以:「嗯?」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圣人,自然也不会用圣人的道德标准来禁锢自己。」
「我坐上了至高的权位、也有想要完成的心愿,我从不会为了牺牲而牺牲,也不会因为造成了难以挽回的结果而悔恨,为了我想达成的目地,我会让所有的东西都让步,并且不后悔。」
这是宋崎第一次直面慕凌心里的想法,他觉得他的思想很危险,像慕凌这样的人,如果他的目地为善,那他就是大善人,如果为恶,那他就是人人闻而诛之的大魔头。
他甚至在想,他哥当年敢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教导他杀人,是不是也是受了慕凌的影响?
让这样的人坐上大巍的帝位,怎么想怎么感觉大巍前途堪忧。
宋崎心里的念头一个又一个,脸上却面不改色的唾道:「你这样任性,就不怕世人用流言将你淹死?」
「二郎。如果要因为他人的想法而让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那就是你着相了!」
慕凌像个神棍似的说道:「这世上的人,忠义也好,奸妄也罢,不管做什么选择,没有人是完全没有私心的,为了成全更多的人而牺牲另外一部分人可能是为利,也可能是为名,但如果被他牺牲的人心里不愿,那人铁定是个道德绑架的混蛋。」
我知道了,你在骂温情和叶凌霜都是混蛋!
因为他们一个用道德绑架我去槐荫镇,一个用道德绑架我杀我妈。
宋崎心道,旋即反问:「如果被牺牲的人是自愿,或者被牺牲的人是自己,那人自愿成全他人呢?」
「牺牲自己而成全他人,那人可能是要名,也有可能是因为受到世俗礼仪的约束,做了仁义道德的奴隶……他虽然没有对别人混蛋,但他对自己混蛋。」
「按照你这种逻辑,世上就没有不混蛋的人了!」
宋崎被他一番强词夺理弄得哭笑不得,眼看着他从红绿灯上轻跃而下,将易拉罐塞到自己手上,依然在讨论他提出的理论:「你太苛刻了!这世上的人都论迹不论心,不管心里怎么想,只要做出来的是善事,便是善人。」
「善人和混蛋并不冲突。」
宋崎听到慕凌风轻云淡的说话,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看到易拉罐包装上明晃晃的印着「草莓味鸡尾酒」,「酒精度3%」,「酸甜可口」,「香味浓郁」,「女士最爱」几排字,不由「……」了一下。
他瞬间明白慕凌跟他说了这么多,明摆着在忽悠他。
「专门拿了东西来安慰我,你还说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宋崎吐槽:「谢谢。难为您能找到女士爱喝的草莓味鸡尾酒,有心了!」
虽然对酒的口味极度不满意,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用袖子擦了擦易拉罐表面,扣开拉环,慢慢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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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凌摆手:「别客气……十三区超市太多了,随便进一家都能找到……看你愁眉苦脸,一副想借酒消愁的样子,我虽愿意给你送酒,但好酒我要自己留着喝,捨不得给你,就只好给你我不愿喝的了。」
宋崎白眼。
两人迎着风走在街道上,宋崎想着慕凌刚才的话,觉得自己有点被他带偏了:「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慕凌:「什么事?」
宋崎:「我觉得你有句话说得对,如果被牺牲的人不愿意,我不能为了更多的人而牺牲另一部分人。」
「莎娜想逼着我与阳光城作对,慕凌想让我在我妈和阳光城中选择,但他们都忘记了一个问题,真正该选择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妈……我妈为了我做了错事,我不能因为想要推开责任而牺牲她,如果她不愿意去死,我自然会竭尽全力保她……至于所造成的后果,我愿意与她一起承担。」
「怎么承担?」
「您有除了杀我妈之外破解梦境的办法吗?」
「我不会下场。」
「那我会亲自进入十三区,杀光所有的食人蛛,陪着我妈一起死。」
慕凌:……
慕凌顿住脚步,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他,宋崎抬头看他,敏锐的察觉到他在生气。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慕凌咬牙切齿问,因为生气,声音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宋崎显然被他黑沉沉的脸色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点头:「已经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死亡,我既然无法挽回,那只有陪她一起死……」
死字刚脱口,慕凌忽然一巴掌抽来,宋崎连忙抬手阻挡,慕凌的巴掌直接打在宋崎的手臂上,发出「啪」的一声重重的声响。
易拉罐落地。
鸡尾酒溅到地上,盪出碳酸气泡。
宋崎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瞪大眼睛看着慕凌气不打一处来。
「这就是宋九思这么多年教出来的好弟弟!平时看着聪明伶俐,杀伐果断,一旦遇到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便拖拖拉拉,感情用事,想了半天就想出了个陪人去死的法子……好!真是好哇!」
慕凌浑身冒着杀气:「你捨不得杀你妈,又对阳光城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愧疚,你事事都想两全,但世上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你越想两全其美,越无法两全其美!」
宋崎平静看他气急败坏,语调平平的说:「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气得慕凌更想抽他:「但凡你能为了你妈直接与阳光城为敌或者为了阳光城杀了你妈,再不济,哪怕你求着你哥逼我下场我也不会这么生气,可你这个蠢货还真就想出了耗着阳光城,陪你妈去死的法子!」
他还在为宋崎那个「死」字暴跳如雷——
这是宋崎第一次看到慕凌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
他虽然与他见面的时候不多,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慕凌跟他哥一样,绝对不是那种喜行于色,让人一眼就看穿的人。
如此破防,反倒让宋崎惊讶了。
他连忙见缝插针,幽幽反问:「我是个蠢货,你为什么生气?」
慕凌冷眼看他。
宋崎继续问:「你是从何处将我抱来又交给我妈抚养?」
慕凌皱眉。
宋崎再三反问:「你究竟是不是我爸?」
慕凌眼底闪过一丝震惊,看宋崎的目光从「气死老子了!」转为「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宋崎眼看着慕凌表情变幻,顶着他要杀人的气场再接再厉:「慕凌。刚才我问你有没有其他办法不杀我妈而解除阳光城梦境的时候,你说你无法下场,意思就是你有办法,只是无法或者不愿意帮忙?」
慕凌:「……没错。」
宋崎:「虽然你不能下场,但上次莎娜偷了你心脏,你却亲手打伤了她,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招惹了你,那就是例外,如果这次有人毁了你的坟墓,或者偷了你重要的东西……比如又挖了你心脏什么的,你再出山报仇,这样算不算破例?」
慕凌:「……你想怎么死,可以试试看。」
宋崎:「如果你报仇的时候无意中破了美人蛛王的梦境,算不算破例?」
慕凌:……
宋崎:「如果你破了梦境之后,无意中将美人蛛王弄到了澜沧,算不算破例?」
慕凌:……
宋崎看慕凌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腿,脸埋在他裤腿里,声情并茂发出了灵魂请求:「爸!不要我哥逼你,待会儿我亲自去将您的陵墓毁了,您就破例追杀我一次吧……儿子求您了!」
慕凌:!!!
慕凌抬脚将他踢开:「别乱认亲!」
宋崎抱住慕凌的腿不放手:「爸。你可别把你儿子真的弄死了,你放心,等我回到澜沧后一定好好孝敬你,绝对不让你失望!」
慕凌额头青筋暴起:「谁是你爸!」
宋崎撒娇:「爸!」
「滚!」
……
轰隆隆!
一声闷响。
宋崎被慕凌一脚踢飞了出去。
宋崎仰躺在人行道上看着居高临下的慕凌,眼中含着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细节。
自从莎娜「灰飞烟灭」后,那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黑猫儿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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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我勤奋好学
宋崎将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 慕凌又一次抬起腿,本想再踢他几脚,闻言站定, 意味深长的看他:「你觉得呢?」
宋崎:「我又不是猫,我怎么知道它会去哪儿。」
慕凌问他:「你知道栉水母是什么吗?」
宋崎点头:「一种只能看不能吃的动物?」
他想到莎娜, 又厌恶的加了一句:「有点噁心。」
慕凌抄着手, 用一种看文盲的眼神看他:「栉水母是一种比海绵还要古老的多细胞动物,呈瓜状、球状、卵圆形扁平带状,乍看起来浑身透明,能发光,身上长有能分泌粘液的粘细胞和带着触鬚的长纤毛,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栉水母门的许多动物, 即便身体受到了粉碎性的损伤, 只需要给它们时间, 它们便能从碎片再次长为完整的身体……莎娜虽是下位邪神, 打架不行,但她逃跑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
「因为她身上拥有类似栉水母动物的特徵?」
「不错。」慕凌道:「二郎。那日夜里我在研究院斩断了莎娜一只手臂,如果那只手被猫奴儿叼走并藏了起来, 你猜……它现在会长成什么模样?」
「只怕已经重新长成人类的模样了?」宋崎心里惊奇,拍拍屁股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
他看着慕凌,简直要被气笑了:「所以她故意在我和叶凌霜面前自杀,是因为她本就知道自己不会彻底死亡?」
慕凌耸肩。
宋崎憋屈道:「他妈哒莎娜!从头到尾把老子耍得团团转!」
慕凌抬手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孩子别说脏话!你再说脏话,我就要替你哥教训你了。」
「别拿我哥压我!」宋崎敏锐的察觉到慕凌说话的方式与大巍人不同:「慕凌。你一个古代人, 为什么嘴巴一张就是一大串现代专业词彙?」
他凑到慕凌面前,仔细审视他:「你真是刚醒过来吗?」
慕凌:「当然。」
宋崎问:「像栉水母这种偏门的生物学理论, 你怎么会知道?」
慕凌面不改色胡扯:「因为我勤奋好学。」
「见鬼的勤奋好学!」宋崎怒火中烧:「你们一个个心思深沉,上下嘴皮一磕, 一百句话里不知藏了多少句假话……我如果信了你,我就是个傻子!」
「莎娜是骗子,你也是骗子!」
「他妈哒你们个个都是谎话连篇的大骗子!」
慕凌看他气急败坏,骂完这个又骂那个,虽然用词有失斯文,却难得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原本想教训他脱口成脏的心思慢慢淡了。
他勾了勾唇,转身离开。
宋崎见他作势欲走,身子一扑又去抱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爸,你还没答应帮我之前,你不能走!」
慕凌的手臂被他抓得死紧,凉凉的说:「我是骗子,骗子说的话不可信。」
「但你是我爸呀!」宋崎朗声道:「爸爸帮儿子,天经地义,爸爸说的话,我信!」
「谁是你爸!」
「你!」
「滚!」
慕凌踢开他毫无廉耻的死缠烂打,一声冷笑,闪身消失在街上。
宋崎被他踢得一个踉跄,木着脸从地上爬起来。
他扶着长势极好的树干,正抖着衣裳上的灰尘,忽然一枚徽章从天而降。
宋崎眼疾手快将徽章抓在手里,垂目细看,却见手中之物似金非金,似铁非铁,其上花纹繁复,背面还似印着一只饕餮图案。
表面看起来有点像楚闻声别在胸口的凤凰纹章的徽章,但真正细看起来……
「不仅比楚闻声身上的徽章厚实了许多倍,更是做工精细到不是一般人和机器能雕刻出来的东西。」
宋崎将「徽章」拿在手上反覆观察,在「徽章」上看到了钥匙的齿痕,心里顿时有了谱。
「慕凌。这是开启你陵墓墓门的钥匙吗?」宋崎冲着空旷的街道眨眼:「等下我去抄你老的祖坟,劳烦你宽宏大量,千万别露面揍我!」
宋崎殷殷嘱咐:「我打不赢你,如果你能离家出走,等我搬空了宝贝你在回家,我更是感激不尽!」
咚!
一只易拉罐从天而降。
宋崎踩着树干跳到半空,反手易拉罐抄在手中,一个跃身坐到商业大楼的腰线上。
他将易拉罐拿在手里颠了颠:「怎么又是草莓味儿的鸡尾酒!」
宋崎轻声嘟囔了一句,一边扣开拉环,一边踩着高楼的腰线往回走。
没走两步,看到宋九思站在一栋办公大楼的楼顶上,沉沉看他。
宋崎心里一紧,心虚的将钥匙收到怀里,哈哈干笑:「哥。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宋九思道:「在你抱着慕凌的腿叫爸爸的时候。」
宋崎摸了一把脸,破罐子破摔:「反正叫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只要他肯帮我破了梦境,我们就可以早点回去……别说叫几声爹,就是叫爷爷,我也愿意。」
宋九思问:「是吗?」
「当然不是!」宋崎被宋九思平静又冷淡的语气弄得心惊肉跳,连忙解释:「哥。你别误会!我在澜沧就只有宋老生一个爸,在这里也就只有宋教授……我刚叫慕凌爸爸,是惊讶他竟然专门跑来安慰我,我……」
「我不是想要知道宋研究员究竟是谁的儿子嘛,所以才诈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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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实交代:「后来……后来想着叫都叫了,如果不藉口找他帮忙,那不是白叫了嘛,多吃亏呢!」
宋九思继续问:「接下来呢?你准备去陵墓偷慕凌的东西?」
「不用。」宋崎干笑:「刚在逗他呢……哈……哈哈……」
他挠挠头:「慕凌刚才与我说了一会儿话,被我偷了钥匙,等他发现了自己东西丢了,自然会回来找我。」
宋崎说着,顺手拨通了叶凌霜的通讯器,告诉她莎娜也许并没有死的消息,让他密切关注找寻莎娜的黑猫儿,挑起眼皮小心翼翼注视着宋九思的脸色。
见他没有因为他「乱认爹」而生气,宋崎「哎呀」一声,飞身跃到楼顶,勾住宋九思的手腕。
「哥。你弟弟是十四岁不是四岁,做事有分寸,不会真煳涂到认个老爹回去供着,况且我都原谅你之前在研究院门口骗我的事情了,咱们这次都不计较对方胡说八道,好不好?」
他掰开宋九思的手指,将易拉罐放在他掌心,拖着他哥从安全通道下楼:「哥。你到这里几日,还从来没在阳光城好好逛逛呢!」
「我想让你看看我曾经生活的地方,我想把我曾经的一切……好的、坏的、喜欢的,见识到的美景都与你分享。」
「明日我带你去逛逛十二区。」宋崎心里盘算着小九九,嘴巴像抹了蜜:「后日我带你去金楼,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爸妈。」
宋九思任由他拉拉扯扯:「你对你父母怎样介绍我?」
「我妈娘家那边的表哥?」
「你就没有想过以后永久留在阳光城吗?」
「想过,但我这个身份的身体还在青云门的阵法里坐着呢。」
「我捨不得我爸妈。」
「可我也捨不得你呀!」
「如果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更好了!」
宋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自顾转了话题:「哥。希望这两日能过得风平浪静。」
「嗯?」
「莎娜本想挑拨我和叶凌霜之间的关系,现在看到我们仍旧和和气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跟在她身边的那只猫儿……」
宋崎幽幽道:「哥。你说那只黑猫现在会躲在哪里?」
宋九思没有回答他,而是习惯性的抓住他手腕,探了下脉息:「看来与慕凌打那一架,你的修为又精进了些。」
宋崎笑道:「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升至七星了。」
「不错。」宋九思满意勾唇:「林飞宇现在在做什么?」
宋崎愣了一下:「林飞宇被关在一个风景优美,但交通不便的农家乐里,为了避免他起疑心反抗,叶凌霜虽然在周围布了防,但并没有令人寸步不离的监视他,而是以请他帮忙照顾孩子的理由将他与其他青云门学子隔离开来。」
「只要他不出农家乐,便没人管他。」
宋九思好奇:「谁家的孩子?」
宋崎道:「楚闻声从十三区救出的,那个叫做诺诺的小孩。」
……
此时被宋九思和宋崎谈论的小孩正坐在农家乐的鞦韆上发呆。
爸爸死了,妈妈死了,那个救他的楚叔叔说会经常来看他,但他前天没有来,昨天没有来,今天也没有来。
都已经过了三天了,他都还没有来!
「想楚叔叔了。」
诺诺望眼欲穿的盯着农家乐的大门,眼看着太阳又快落山了,失望的瘪了瘪嘴巴。
鞦韆晃晃荡盪。
一只黑色的猫儿从草丛中窜出来,对着他悄咪咪的「喵」了一声。
诺诺从鞦韆上跳下来,伸手去抓小猫儿。
黑猫儿吐了吐舌头:「喵!」
「猫猫!」诺诺第一次扑空,又去扑它,眼看着黑猫儿一窜一跳,与他拉开了距离,连忙踩着小步子「噔噔噔」追了上去。
「喵!」
「猫猫不要走!」
他跟在黑猫儿后面追,猫儿一步三回头在前面跑,很快将诺诺引到了农家乐专供人观赏的假山池子旁边。
诺诺单手叉腰,站在水池边沿大口喘气。
黑猫儿跳到假山上,歪头看了他一眼,伸出前爪舔毛,发出甜蜜蜜一声:「喵!」
诺诺被它激起了兴趣,踩着假山石头,愈发想要抓住它。
猫儿纵身一跃,踩着诺诺的脸窜了出去。
「噗咚」一声清响。
诺诺掉进假山池子里,额头磕到石头上,磕出了血。
「呜哇……哇……!」
随着惊天动地的哭声破空传来,假山背后跳出一只手。
那只手死死按住诺诺的头顶,将他按进水里。
直到察觉身下的小孩儿唿吸不畅,一张小脸从苍白转为青紫,眼看就要死了,这才伸出尖锐的指甲,准备挖出这小孩儿的脑髓,吞了吃了。
「这个孩子还小,就算你杀了她,也恢復不了身体……莎娜。等过两日得空,我去外面找几个男人给你吃。」
林飞宇不知何时出现在假山旁边,将莎娜的手臂提起来,阻止了她杀诺诺。
莎娜五根指头在半空中乱窜:「后天便是宋教授的生日,他请了叶凌霜,也请了宋崎,我想依宋崎的性格,他一定会带他哥去金楼。」
林飞宇将她丢在草地上,眼看着她蜷起五根手指,做「正襟危坐」状:「宋九思修为高强,就算你想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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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一定!」莎娜晃了晃手臂:「之前宋崎不知道他妈是美人蛛王,便将宋九思送他的护身玉佩给了他妈,那玉佩里拥有宋九思最强的三招,就算是我也无法匹敌……我刚才去了金楼,见了美人蛛王一面,问了她一个问题。」
林飞宇问:「什么问题?」
莎娜道:「我问美人蛛王会不会嫉妒。」
第101章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林飞宇将诺诺从水里捞起来, 探了探他的鼻息,发觉他只是昏迷了,又将注意力转到莎娜刚才的话上:「嗯?」
「嫉妒!」莎娜手指在草地上蹦跶了两下, 加重了语气。
她问林飞宇:「你知道美人蛛王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帮宋崎解除梦境吗?」
林飞宇道:「因为他不想他养了数千年的儿子难过,甚至因为不断死人, 心生愧疚, 最终恨她。」
「这是第一个原因。」莎娜伸出一根手指:「还有呢?」
林飞宇皱眉:「因为宋崎主动承诺过她,等回到澜沧后,他会为美人蛛王报仇……虽然美人蛛王后来杀了那负心汉全家,但那负心汉死前在澜沧依旧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想想都让人生气。」
「最重要的是,宋崎愿意为美人蛛王报仇和美人蛛王自己变成怪物亲自报仇, 两种感觉始终是不一样的。」莎娜十分贊同林飞宇的说法, 有些时候, 即便自己有能力, 但能看着她人因为关心自己而出力,心里的爽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还有呢?」
林飞宇:「还有?」
「自然还有。」莎娜道:「美人蛛王不想看到自己儿子因为心生负罪感而恨她,但她更想以退为进, 赌宋崎不会阻止她去死。」
「因为美人蛛王自负她杀人,是因为她对宋崎的爱,所以她想让宋崎明白,他才是造成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他想让宋崎产生愧疚感,从而想办法保她。」
林飞宇被她的话噁心到了:「用爱的名义去绑架对方, 那还是爱吗?」
「当然不是!」
「一切为了满足自己私慾的感情都只是一种情感绑架,但人类就是这样一种自私而又充满欲望的动物。」
莎娜想到林飞宇也是人类, 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宋崎愿意保护她, 美人蛛王自然从善如流不打算死了,到时候任凭阳光城与宋崎打得天崩地裂,那也是宋崎自己做出的选择。」
林飞宇不贊同她说的话:「如果宋崎不愿意呢?」
「不愿意……也许美人蛛王会疯吧。」莎娜不相信美人蛛王会心甘情愿为了宋崎赴死,她想到她发疯的场面就开心。
她走到林飞宇脚边,扒拉着他的靴子往上爬:「林飞宇。我本意就是搅乱阳光城,搅乱澜沧,让宋崎成为众矢之的,让他天大地大无处可去,最后不管他是自愿还是被逼,只要他加入我们邪神阵营便达到我想要目的了。」
「所以我又怎么可能像美人蛛王那样蠢,去赌宋崎的心思呢?」
「我只要他们乱起来就行了!」
「只是我没有料到,阳光城那个姓叶的执政官简直是个理智到冷酷的人,无论我怎么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还能阻了军部的人,力挽狂澜跟宋崎达成协议!」莎娜说到此处,狠狠的「啧」了一声。
她不仅生叶凌霜的气,更生慕凌的气。
当日慕凌被人从陵墓里挖出来,心脏被研究院院长挖去的瞬间,阳光城的天地自然气机起了变化。
那时候她刚降临澜沧不久,正在追查孟修竹死亡的线索,没想到意外发现宋崎身上所背负的「阳光城因果」。
她顺着「因果线」找到了机会,降临阳光城。
但那气机变幻只有一剎那,她根本就来不及将自己「制造」的「小朋友们」放进来,这才造成了自己几乎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果不是我早在澜沧与你有接触,为保万一,留了后手,只怕留在青云门演武场的活祭阵法都打不开。」
莎娜气急败坏道:「都怪慕凌察觉不对后,重新整理了阳光城的天地自然气机,否则哪里还用我亲自上场,也不会将所有计划做得这般粗糙,弄成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林飞宇看她一边说得「咬牙切齿」,手指还顺着自己小腿往上爬,就快要爬到大腿根部,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甩了出去。
「害什么羞,我又不会吃了你!」莎娜半只手臂埋在草丛中,怒道。
林飞宇挑起眼皮,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就这?
莎娜被他看得火冒三丈,「嗖」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怒道:「我就只有一只手又怎么了,我就算只剩一只手也可以让你欲仙欲死!」
说着一个翻滚跳到林飞宇怀里,伸手就要去扒拉他的衣服。
林飞宇不想与她胡搅蛮缠,干脆扯着她的手臂强行将她按在肩膀上,将话题重新拉回来:「莎娜。你去找美人蛛王谈心,问她会不会嫉妒,然后呢?」
「然后?」莎娜冷冷道:「林飞宇。你赶快帮我杀几个男人,把他们的脑子挖出来给我吃……我先让宋崎和宋九思再快活一天,等我恢復了身体,我们一起去金楼看好戏。」
她「正襟危坐」在林飞宇的肩膀上,与他一起看天。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月明星稀,又是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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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日光正好。
暖洋洋的光芒照得宋崎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他拱了拱被子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裳,刚洗漱完就往他哥房间跑。
跑到半路见宋九思已经起了床,坐在客厅里拿着一本书看。
他今日穿着叶凌霜让人送来的高定,衬衣西装,外罩一件同色系半休闲羊毛大衣,干净利落的裁剪和衣服优越的质地愈发将他哥的气质衬得独一无二。
日光温暖,透过整面墙的钢化玻璃照到宋九思的脸上、身上,氛围感起,直接看得宋崎瞪大了眼睛。
宋九思从沙发上抬起头来觑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宋崎心里砰砰直跳——对他哥美貌的杀伤力再次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宋崎道:「哥。如果你生在阳光城,哪怕就凭这张脸,这个气质,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宋九思忽略耳边的夸赞,上下打量了宋崎片刻,满意点头:「挺清爽。」
他今日已经换下了不合身的t恤牛仔裤,穿着宽松版型的暖色毛衣,下身配一条同系列直筒长裤,将宋崎少年的清爽和干净的气质展现得恰到好处。
宋九思将书放在腿上,指了指茶几上的餐盘,里面放着一笼桂花糕,一杯酸奶,还有一小碟坚果:「你妈刚才给你送的早餐。」
宋崎施施然坐在他对面:「你吃了吗?」
宋九思从椅子上摸出一只酒瓶,在他面前晃了晃。
宋崎看到酒瓶上面的名字,眉头一皱,摊手:「大清早喝高度白酒!给我!」
宋九思不愿:「我才喝了一口。」
宋崎板起脸:「空腹伤胃!」
宋九思充耳不闻。
宋崎劝他:「等下我们去商业城玩,顺道给我爸买生日礼物,晚上咱们在里面吃饭,你想喝多少酒我都不阻拦你……现在你将酒给我!」
宋九思淡淡「嗯」了一声,却不给他。
宋崎剎那起身,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将酒瓶从他掌中缴了下来,末了还凑上去闻了闻,见他哥脸上的酒气很淡,这才微扬了扬嘴角。
他握着酒瓶,扬了扬下颚:「哥。在澜沧我打不赢你,说不赢你,也管不了你,但在这阳光城里,你总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目光落到桂花糕上,见那装着早餐的盘子和酸奶杯几乎被他哥放到了茶几最边缘,敏锐的察觉他哥可能并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依他哥以往的性格,没有扔出去都已经是好的了。
问:亲哥哥看不惯前爸妈,不想吃他妈煮的早餐怎么办?
宋崎脑中盘旋了一圈这个世纪难题,终是在心下嘆了一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然是……宠着他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抱着酒瓶,对宋九思谈起了交易:「哥。你如果答应我今早不喝酒,我就亲自下厨给你煮早餐。」
他怕宋九思不同意,自爆短处:「虽然我在澜沧时自语捣鼓过很多吃食,但都是我指挥,厨子动手操作,然后以我的名义端上桌……这次可是我真真正正亲自出手,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吃到可没那么容易了。」
宋九思眉目一转:「原来那些酱料,菜式都是厨子做的。」
「但我提供了配方,他们对外说是我捣鼓的也不算错!」宋崎开始说得义正言辞,随即气弱,低声干笑:「我……我就是不太会用澜沧的灶,又掌握不了火候……不能怨我。」
宋九思慢悠悠听他解释,身体后倾,整个肩背都靠在沙发上:「我答应你。」
宋崎讨价还价:「先说好,如果厨房里没有材料,咱们就出去吃哈……你还是不能喝酒。」
宋九思懒洋洋微笑:「好。」
两人谈好了「买卖」,宋崎将酒瓶放到茶几上,哼着小曲往厨房走。
宋九思合上书册,侧脸对上外面的钢化玻璃:「出来吧。」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现,只余风吹花圃,吹得花叶和树枝沙沙作响。
宋九思沉默的看了会儿院子里的花草,见始终无人说话,重新打开书。
隔了一会儿,宋崎端着两碗鸡蛋面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吃了面,宋九思去洗手,宋崎去隔壁金楼找宋教授。
宋母不在,宋教授坐在院子里吃早餐,仍是与他一样的桂花糕和酸牛奶,只是没有坚果。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崎听宋教授说宋母在别墅区里散步,本想去找她,看到宋九思已经从荣华居里走了出来,想了想,拉着宋九思进了叶凌霜安排的轿车里。
等两人走后,宋母从荣华居的花园里走出来,他看着车辆离去的背影,透过车窗还能看到宋崎靠在宋九思身上,不知道对他哥说了些什么,宋九思闻言侧脸,抬手拍了宋崎两下,最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宋母见宋崎与宋九思有说有笑,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嫉妒!
人类的心思真的很奇怪,没人做对比的时候,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付出和得到都可以无比单纯,但是一旦感受到威胁,或者生出了比较之心,原本那些浓烈而纯粹的感情仿佛变得可怖了起来。
等宋崎和宋九思完全消失了身影,宋母将目光移到自从端上了面之后,宋崎便再未动过的桂花糕和酸牛奶上,第一次明白了网络上人们常常吐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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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第102章 生日宴
嫉妒和恐惧, 向来是人很难逃离的两种情绪。
当日万鬼节直播的画面流出后,虽然叶凌霜第一时间做了危机公关,各种小道消息依然甚嚣尘上。
特别在亲眼见到军部的人封锁了十三区后, 阳光城其他区的人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几日里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眼见的少了下来, 就连各大商场逛街和聚会的人也是稀稀拉拉, 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经济和人气都陷入了萧条。
在这种特殊的时期,宋父本来没有打算操办生日宴,但耐不住宋母的唠叨,终是斟酌了又斟酌,请了一些与宋家联繫密切、至关重要,工作或住处又离别墅区很近的朋友, 通算下来, 不到十人, 便决定在金楼的阳光房里搭一张桌子, 在家宴客。
宋崎拿着礼盒与宋九思到金楼时,叶凌霜、杜文晟、以及血十字蔷薇三队原队长傅凯均已经到了。
宋父和宋母坐主座,叶凌霜坐在宋父旁边, 杜文晟坐在叶凌霜旁边,傅凯充作叶凌霜的保镖与其他人一起守在外面。
宋母旁边空着两个位置,看到宋崎进来,脸上堆笑,连忙对宋崎招手:「快。好孩子, 快到舅妈这边来坐。」
宋父与宋崎已经吃过一顿饭,第一次见到宋九思, 惊讶于此人年纪轻轻,身上的气势竟然不比叶凌霜和杜文晟弱——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位小友是?」
「我表哥宋九思……我妈娘家那边的亲戚, 与舅舅也算是远亲。」宋崎连忙搭话,一边将礼盒递给宋父:「舅舅。生日快乐。」
宋父惊讶:「也姓宋?倒是缘分。」
他将礼盒拿在手里,打开,看到质地极好的金丝绒布上面,摆着暗红色的宝石珠串,串珠油润水滑,每一只宝石上面都刻有精细繁复的花纹,乍眼看过去,有点像九眼琉璃砂天珠。
叶凌霜离宋父近,自然也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不由惊讶:「天珠?」
杜文晟挑眉。
宋崎问:「什么天珠?」
杜文晟偏头看他,目光惊奇,仿佛在问: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送了个什么东西吗?
叶凌霜解释:「但凡接触过收藏领域的人,便对「天珠」一词不陌生。」
「相传数万年前,天珠从天外而来 ,起初只是市场上流通的普通珠宝,后被密教正善大法师捡到并察觉其妙用,列为至宝。」
「根据正善大法师的说法,天珠不仅能够产生与人体同频的磁场,改善人的气运,更有着延年益寿的功能。」
「因为珠子上散布着像眼睛一样的花纹,人们便用它花纹上眼睛的数量代表他的品级,「眼」越多越贵重。」
「其中最顶级的九眼琉璃砂天珠,如今正被供奉在天空城玄天寺内,是密教1七宝之一。」
古往今来,收藏界打着天珠名字的宝石不计其数,价格金贵,但鱼龙混杂,如果不是顶级收藏家,基本不可能找到真货。
即便叶凌霜从小是世家子弟,又当了好几年的阳光城执政官,自认见十多广,也仅在朋友的收藏室里,偶然摸过一次七眼的水晶天珠。
「宋小先生送的礼物虽然看起来与天珠相似,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叶凌霜给宋崎科普完,又仔细凝了那珠子一会儿,下了结论。
宋父握着珠子,只觉凉意阵阵袭来,让他的头脑清晰如同壮年。
他捻了捻手指,觉得宋崎送给他的东西即便不是天珠,也是他要不起的东西。
「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他将珠子放在礼盒里推还给宋崎。
宋崎将礼盒重新推回去:「不过是从商业街买来的普通宝石,只因为我擅长手工,便用刻刀在上面划了些图案,并不值几个钱……」
他见宋父不信,从兜里掏出票据:「喏!您看。」
宋母在旁边打圆场:「孩子来咱们这吃饭,给你送礼,那是他有心了,今日特殊,你收下就行了。」
宋父拿着小票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这才半信半疑的收了礼物。
宋母见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宋九思,抓住宋崎的手,笑道:「好孩子。穿这么少,冷不冷?」
宋崎摇头:「不冷。我还没叶执政官穿得少。」
叶凌霜一怔,没想到他竟然提到自己,刚想说话,耳边传来宋父佯装笑怒的声音:「小孩子怎么能跟叶执政官比,叶执政官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身体健壮的时候。」
又扭头对叶凌霜道:「叶执政官。你知道我那不成器的逆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我听他电话里说他最近比较忙,不方便回来……」
叶凌霜说:「宋研究院最近有一个实验项目进展到了最关键地方,如果放手,前面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宋父沉吟了一下,终是问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听说十三区那边出了鬼怪……我儿他……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凌霜不着痕迹的敲了敲桌面:「宋教授。您也个高知人才,怎么会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官方早就已经出了视频和技术的澄清,万鬼节那日是研究院新研究出来的宇宙镜像完全真实体全息技术,第一次运用到直播中,没想到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咳……咳咳……咳……」宋崎此时正在喝水,竖起耳朵,听到叶凌霜胡编的又长又敷衍的名字,一口水呛在嗓子眼,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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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霜冷冷白了他一眼。
宋崎端着水杯假笑:「咳!」
宋母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给宋崎抽了一张纸巾。
宋九思坐在椅子上,充耳未闻。
剩下杜文晟端着杯子,看好戏似的看到叶凌霜压低了声音,偷偷对宋父咬耳朵:「宋教授啊……这宇宙镜像完全真实体全息技术其实也不是刚研究出来的……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运用到了军事中,现在第一次用拿出来民用,便是试水。」
「如果可能,之后会将此技术逐步广泛运用到电影电视、游戏等各个方面……」
宋父明白:「军用转民用,如此真实的体验感出来,恐怕会直接改变好些个行业的现状……」
「那可不是!」叶凌霜认真道:「所以得谨慎……这次万鬼节相关人员没有走正规程序,安排失误,已经受到行政处罚,停薪留职了。」
宋父犹疑:「可是十三区边界突然多了那么多军部的人……」
叶凌霜打断他:「宋教授。您记不记得前几天有新闻报导,考古队挖出来一具古尸?」
宋父点头:「是有那么一回事儿。」
叶凌霜道:「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没想到那古尸身上竟然带着远古的病毒。」
「那病毒传染性极强,感染了将他抬出来的考古队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又参加了万鬼节,感染了其他人……为了避免病毒流窜到其他区域,影响到整个阳光城,我们只能先对十三区做封闭式管理了。」
「会死人吗?」
「研究院的报告还没出来,不好说……」叶凌霜道:「目前专家们已经对感染了病毒的人进行二十四小时隔离观察,后续如果真的会死人,恐怕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他说到这里,嘆了一口气。
宋父也跟着嘆气:「这年头冰川融化,气候变暖,深埋在土下的病毒也开始活跃起来了,眼看着人们生活越来越好,环境倒是越来越坏了!还有前日十三区传出来的巨大声响……」
「军事机密,不便透露。」
叶凌霜看宋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安慰他:「您放心,宋研究员是阳光城高精尖人才,对于他的安全,我们自会格外关注……今儿是您的生日,咱们论私不论公……」
说罢拾起酒杯,等待宋父开场。
宋父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端起桌手上的酒杯,站起身来,对众人笑道:「今儿到这里来的,不是我的老朋友,就是我儿的老朋友,还有咱们宋家多年未见的亲戚……都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贵客!」
「朋友们能专程来给我过生日,是我的荣幸,这第一杯酒,便是感谢大家的到来……」
宋崎坐在位置上听叶凌霜编故事,眼见生日宴总算开场了,也顺从的端起饮料杯。
三杯酒下肚,生日宴慢慢炒热,在座纷纷给寿星敬酒,不过多时,宋父已经喝得醉眼熏熏,满脸通红。
宋母扶着宋父的腰,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扶你回屋坐一会儿……」
他对宋崎使了个颜色,又扫了一圈心思各异的众人,对叶凌霜点点头:「他喝醉了,你们稍等。」
说着站起身,扶着宋父往卧室里走去。
宋母见宋父昏昏沉沉,已经喝得断片了,坐在床沿边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她替宋父盖好被子,又理了理他额头散乱的头髮,直到听到了耳边传来打唿的声音,这才惊醒过来。
宋母将嘴唇附在宋父耳边,轻言絮语:「老公。睡个好觉。」
偏头吻了一下宋父的脸颊,干脆利落将床上的人打晕,收起脸上的笑意走出屋。
宋父的卧室连接着金楼的前院的大花园,花园与阳光房之间又开了一道可供人通行的落地门。
宋母的身影刚出现在花园里,还没来得及进门,便看到叶凌霜和杜文晟已经放下了碗筷,纷纷转脸看她,脸上再也没有先前的笑意。
傅凯背着枪从金楼大门口走进花园里,目光兇狠得想要吃人。
第103章 反悔
宋崎垂头坐在椅子上。
宋九思漫不经心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宋崎抬头看了他哥一眼, 又看了看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幽幽嘆了一口气。
「你们这么心急,就不能等我把这顿饭吃完吗?」
傅凯冷笑:「十三区那么多条人命, 别说吃饭,就连活着都是奢侈!」
「叶执政官和杜队长能陪这只怪物扮了那么久的家家, 早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宋崎知道他说得对, 如果不是因为叶凌霜劝阻,傅凯再见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打得你死我活。
他能忍着不在这顿饭上出么蛾子,已经是难得的懂事。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宋崎看着满桌饭菜,只觉一切就像这些残羹冷炙,散去了热气之后, 空余一桌狼藉。
叶凌霜敲了敲桌子:「谈正事吧。」
宋崎扔掉木筷, 发出「咚」一声清响。
他站起身来抽了张纸巾擦手:「那就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别在金楼打扰我爸睡觉。」
叶凌霜很给面子的说:「去荣华居。」
荣华居的后花园与金楼一样, 依然是下沉庭院的格局,只是花园面积比金楼大了许多,一面环山, 一面靠着别墅,还有一面临路,呈不规则的夹角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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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路的那一面,路后面是一幢六层楼高的洋房,路两旁种了许多银杏树, 其中有两棵树的树枝刻意的没有修剪,枝干从外面延伸进荣华居下沉庭院内, 仿佛给花园一角撑了一把伞。
「伞」下摆着装有宋研究员的紫檀木棺材,里面宋研究员跟睡着了似的安详。
但是杜文晟知道, 棺材里的人已经从阳光城受人尊敬的高精尖人才变成了害人的魔鬼,因为无论是棺材还是宋研究员的尸体上都布满了祭祀的阵法,没有修为的人靠近,很容易被迷失了心智。
宋母站在荣华居花园的木质台阶上。
宋九思端着从金楼顺来的陶瓷茶杯,拖着一把椅子,坐到银杏树下喝茶。
宋崎提了一个水壶从室内走出来,笔直往他哥那儿走去。
叶凌霜站在花园门口,前后站着保护他的士兵。
杜文晟站在庭院背靠的山坡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所有人。
在座人人心知肚明,别墅区里的住客被转移后,里面就已经被做了各种安排,配合着一直包围在外围的战车,杀机四伏。
宋母手里抱着一只保温杯。
她蹙眉看着坐在棺材旁边喝茶的宋九思,又看着正在给宋九思茶杯里续水的宋崎,眼珠子微微一动,最后眼不见心不烦的将脸转向叶凌霜。
「我知道你们今天来是想做什么,十三区那些人是我杀的,你们想要报仇也无可厚非……你们没有在宋教授的生日宴上发作,我很高兴。」宋母说。
叶凌霜:「我们满足了你的要求,现在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自然。」宋母说道此处,忍不住又将目光转到宋崎那边。
宋崎给他哥续完杯,看到宋母手上的保温杯,又提着水壶走了过来,整个下沉庭院里的人,就只有他还在做这般不合时宜的事。
宋母将杯子递给宋崎:「阿崎。你觉得我该帮助阳光城解除梦境吗?」
宋崎倒水的手一顿。
他将保温杯递给宋母:「您愿意吗?」
宋母诚实道:「我不愿意。」
宋崎嘆息:「那就不愿意吧。」
他放下水壶,从怀中拿出阵盘,对叶凌霜道:「叶执政官。这几日我总想着怎样能够既不让我妈去死,又能够破坏了我妈布置的活祭,还能够让我和我哥一起带着青云门学子安然无虞的回青云门,但我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出三全之法……这世上本就没有三全之法,如果我妈不愿意解除活祭,他的责任和罪过,自然该由我来承受。」
他缓步往宋九思的方向走,背对着叶凌霜道:「叶执政官。我能向你要个承诺吗?解除活祭之后,我希望你能放青云门学子安全无虞的离开,并保证我爸妈后半生的安全?」
叶凌霜震惊道:「你知道怎样解除阳光城的梦境?」
宋崎解释:「前日知道了方法,因为需要做些准备,所以推迟了一天,直到昨日后半夜,我才将寒玉盘上的阵纹改动完毕,今早想着是我爸的生日,便没有提前告诉你。」
叶凌霜道:「我可以答应你放青云门的学子离开,也可以保证宋教授后半生无忧,但是你妈……」
他将目光落在宋母身上:「她害死了太多人,又是罪魁祸首,即便我能保证不杀她,也不能保证其他人不想追究她的责任。」
傅凯冷笑:「自古杀人偿命,违法犯罪就要接受律法的惩罚,你这种要求不仅无理,更是无耻。」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耻,但我是人,也会有私心。」宋崎站定,转身看着叶凌霜,沉吟道:「那咱们各退一步,我让我哥带着我妈回澜沧,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和阳光城有半点干系,但我爸本就是普通人,他又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傅凯:「那就不用请。」
宋崎:「……希望在场各位能保证我爸后半生不受任何人打扰,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叶凌霜听到宋崎口中只提到他哥,而没有提到他自己,敏锐的察觉到他话语里面的漏洞。
他转脸看向宋九思。
宋九思正在喝茶,虽然看起来依然从容,但他握着杯子的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他在发怒!
叶凌霜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了猜测。
但他不想挑破心中所想,刚打算回復宋崎的问题,宋母已经从木质的阶梯上走了下来:「阿崎。在我的认知中,活祭一旦开启,除了我死,并没有其他方法,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办法?」
宋崎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宋母回忆起先前宋崎说要去找慕凌寻求帮助,欣喜追问:「难道你真能请到慕凌大人?如果慕凌大人愿意亲自出手,也许有办法解除阳光城的活祭。」
宋九思:「慕凌不可能亲自出手。」
宋母犹疑:「那……」
宋九思冷笑,「啪」的一声将陶瓷杯重重砸在地上:「那是因为崎郎愿意牺牲自己,将原本附着在你身上的阵纹通过特殊法子转移到他身上,与你一命换一命……美人蛛王。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他一步上前,刻意在「好儿子」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目中杀意正盛,嘴角却勾起一抹盪人心魄的微笑:「美人蛛王。我养了十几年的弟弟,本以为他会像我,结果遇到了身边的人和事,却还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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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母脸色大变。
宋崎连忙转身,三两步走到宋九思身边,拉住宋九思的手腕急切切道:「哥。你别……」
「你闭嘴!」宋九思目光犀利的看着他。
宋崎被他眼神惊住,连忙住口。
「哥。我不……」
他还想解释,宋九思抬起左手,五根手指在他肩膀上一拍,宋崎顿时说不出话来。
宋九思手指顺着宋崎的肩膀滑到自己右手手腕处,漫不经心扳开宋崎的手指头,继续用话戳宋母的心窝子:「美人蛛王。你放心。崎郎死后,我会将你一身恶力化去,带你进入澜沧。」
「你虽然幸运的逃过了阳光城的制裁,但是你依然无法逃避与莎娜合谋,将澜沧数名青云门学子拖入梦境的罪责。」
「我虽答应过崎郎保你不死,但你后半辈子恐怕要在青云门水牢里度过。」
「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被你化去修为,更不想让你带我回澜沧。」
宋母看着宋崎颓然站在宋九思旁边,也不辩驳,终于忍不住怒道:「宋九思。你不是在澜沧灵者心中至高的天选者吗?你不是大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有势的人物吗?你不是阿崎的哥哥吗?你不是慕凌最最忠实的狗吗?为什么阿崎心里眼里都念着你的好,你还能这样铁石心肠,眼睁睁看他去死?」
「如果你能去求慕凌出手,也许我和崎郎都不会死了!」
如果宋崎不死,以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戴,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宋九思将她送给青云门,让她后半辈子都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恕罪。
宋九思道:「崎郎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我自然尊重他。」
宋母嘲讽:「尊重他就是让他去死,让她妈下半身都过着囚牢般悽惨的生活?」
宋九思慢慢抬起眼看她:「如果你不是养了崎郎那么多年,他私下又一直在求我,不愿意我出手,你早就被我挫骨扬灰,哪里还会让他纠结这么多天,耽误我们这么多时间。」
宋母简直要被他的话气笑了。
她身形一动,下半身化作八条腿的蜘蛛,顺着下沉庭院的墙壁疾行,电光火石间宋九思指尖一弹。
叶凌霜只觉一股劲风拂过,宋母根本来不及逃离,整个身躯已经撞在了荣华居的落地门上,钢化玻璃四分五裂。
宋崎因为两人突然针锋相对,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但他被宋九思用灵力封住了咽喉,无法说话,只得一把抱住宋九思还想揍他妈的手,被宋九思一掌推出。
宋崎凌空翻身,落到了紫檀木棺材旁边。
宋九思冷冷看了宋崎一眼,意思是「你再敢多拦我一下,多暗示一句,我便杀了她」,吓得宋崎直接僵住。
宋九思回过头来看向宋母:「美人蛛王。你最初仅仅是因为宋研究员死了,你思念成疾,这才答应莎娜将所有人引入阳光城,如今你已经见到了崎郎,按理说心愿已了,你为什么还是这般愤怒和失望?」
第104章 亲缘断绝
宋母八只蜘蛛腿在碎玻璃渣上划动, 没有说话。
宋九思见宋母不答,一步踏出:「你既然见到崎郎,又亲自承诺自愿解除阳光城的梦境, 为什么又突然反悔?」
宋母脸上神色变幻,挥动着长足从地上爬起来。
宋九思再往前走, 第三次追问:「今日你违反了承诺不愿去死, 崎郎找到办法愿意以命替你,让你活下来,你还是不满意?」
宋九思问到最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贊同的意味。
他看着宋母,柔声道:「美人蛛王。你真是太贪心了。」
傅凯站在叶凌霜旁边,盯着急转直下的形势, 心里恨不得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两败俱伤, 一边又担心宋母和宋崎出变故, 让他们前面所有的隐忍都功亏一篑。
此刻听着宋九思一连三问,偏头问叶凌霜:「美人蛛王为什么再□□悔?」
「因为幻想破灭吧。」叶凌霜道:「人总会一厢情愿幻想自己很伟大,高估自己的付出, 低估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见傅凯听得云里雾里,解释道:「宋研究员死了,宋母伤心欲绝,悲伤成疾的时候遇到童女莎娜,强烈的悲愤驱使她愿意以整个阳光城的代价召回宋崎……所以在最初见到宋崎的时候, 她欣喜、满足、自我感动,甚至为了宋崎, 愿意承受死亡的代价。」
「但是她那时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真正想召回的不是宋崎, 而是已经死去的宋研究员……直到他看到了宋崎跟宋九思相处的画面。」
傅凯道:「宋研究员就是宋崎。」
叶凌霜摇头:「宋研究员是宋崎,但宋崎不一定是宋研究员。」
傅凯一头雾水。
叶凌霜觉得傅凯就是个典型的大老爷们儿,能力很强,但心思不细腻,更不擅长人心的弯弯绕绕。
他当初能坐上血十字蔷薇三队队长的位子,一是因为对唐思宁忠诚,二是因为他有个心思同样缜密的副队长在背后支持他。
叶凌霜干脆掰碎了讲给他听:「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残忍的在每个人的身上刻上印记,并且无法回溯。」
「在宋母的记忆里,宋研究员的生活里没有宋九思,也不可能有人跟她抢她在宋研究员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宋母心里的宋研究员,是那个心心念念,除了工作,永远陪在她身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会第一个想到她的儿子,是逢年过节会给她赠送礼物,休息日会带她出去玩的儿子,是那个无论她说什么,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附和她,并且百分之百支持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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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被她召回来的宋崎在澜沧过了十四年!」
「十四年里,宋九思在宋崎心里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甚至因为多年养成的习惯,宋崎心里虽然有他妈,但他下意识对宋母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加之宋教授什么都不知道,宋崎虽每次到金楼找她聊天,都不会喊她妈。」
「这在宋母看来,她与宋崎的关系突然就隔着一层膜。」
叶凌霜回忆起秘书调出来的档案。
他将上面的资料与宋崎进行对比,很明显的感受到宋崎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已经与死去的宋研究员有了不一样的地方,宋崎跟宋母在一起时,说话做事甚至没有他与宋九思在一起时自然——顿时惊觉自己工作失误。
叶凌霜心中警惕,密切关注着花园里的状况,一边对站在对面的杜文晟比了个手势。
杜文晟跟他一样将所有情况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就下达了应对的安排。
叶凌霜注视着宋九思和宋母的对峙,压低声音对傅凯道:「回忆有滤镜,距离也会产生美,一旦宋崎和宋九思住进荣华居,两家可以近距离观察到对方时,没有人能比美人蛛王更能清晰的感受到宋崎的改变。」
「这就类似于很多狂热追星族,在热血冲动的时候,可以爱屋及乌到屏蔽偶像所有的瑕疵和缺点,打投花钱卖肾无所不用其极,但一旦失去了滤镜,更容易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甚至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变成黑粉。」
听到叶凌霜如此直白的解释,傅凯终于明白了宋母的心情,皱眉:「如果是这样,现在的情况……」
「现在的情况是,宋母自己做了错事,却觉得是莎娜骗了他,宋崎骗了她,而她才是最清白无辜的受害者……」
她既私心召回宋崎,又嫌弃宋崎的改变,还不想付出造成无数人死亡的代价,更想要逼宋崎保证她未来的生活无忧,所以宋九思才说宋母贪心了!
傅凯觉得宋母的想法有点脑残:「宋崎会答应?」
叶凌霜道:「我不知道宋小先生会不会妥协,但他哥绝对不会答应。」
宋九思既然站了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叶凌霜和傅凯说话的时候,宋九思与宋母显然没有谈拢条件,打了起来——主要是宋母逃,宋九思打。
动静不大。
面对宋母这样的修为,宋九思甚至连脚步都懒得动一下。
动静又很大。
相比于宋九思那日轰掉十三区二三十幢高楼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招数,这一次围在花园里的人竟然能明确感受到宋九思改变了荣华居的气场。
他一掌既出,霜气纵横下,原本已经被清扫了雪的地面、墙壁以及花木全部被冰冻住了。
叶凌霜耳边传来细微的风声,眼角微张,还来不及有其它的动作,宋母整个人都被掀翻在地。
「竟然能小范围的改变气候。」叶凌霜忍受着骤降的温度,呵出一口白气。
第二掌,宋崎从紫檀木棺材旁边跳到宋母面前。
宋九思一掌既出,宋崎手指拈花,在阵盘上一拨,一道暗金色阵文凭空而出。
宋九思的手掌一翻,轻易而举破开了宋崎的阵纹,在他额前一寸处停了下来。
凌霜掌。
宋崎脸色苍白。
在宋九思督促宋崎修炼的时候,宋九思曾经提过他少时天资纵横,不到二十岁便将宋家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绝学修炼至最高境界。
后来他去过大巍皇宫的藏书阁,览尽群书。
当他学会藏书阁所有的藏书时,已经是九星上的修为。
再后来,他耗费了十年时间,将所学绝学融会贯通,悟道成为天选者。
而在宋九思看过的所有书籍中,凌霜掌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绝学之一。
但即便宋崎继承了宋九思卓绝的天赋,宋九思也未尽全力,他依然连他哥一掌都接不下!
「崎郎。你让开。我不想伤到你。」宋九思目光森冷的盯着宋崎,幽幽的说。
宋崎对他哥张了张嘴,摇头。
宋九思道:「我要杀他,就算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宋崎认真的看着宋九思,启唇,无声的说:「哥。她是我妈。」
「她上辈子是你妈,这辈子可不是。」宋九思恨铁不成钢道:「你有把她当做妈,她有没有把你当做儿子?自己惹出事,却将所有烂摊子扔给你。」
宋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示他虽然是宋崎,仍旧保留着宋研究员的记忆,不可能对宋母无动于衷。
宋九思眉头越皱越紧,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教导宋崎的时候,无意中给他灌输了什么错误的思想,这才将他教得如此愚孝。
他冷哼一声,扭头看宋母,目中杀意犀利。
宋母被他气势所慑,八只蜘蛛腿蜷在地上张惶乱抓。
但她依旧不愿意退让一步:「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想回到本来衣食无忧的生活罢了!」
她迁怒宋崎:「这一切本就是你的错,如果你没有死,我就不会做这些傻事,我现在依然宋夫人,是十一区公立大学人人喜欢的宋老师!」
宋崎:「妈……」
他发现自己突然又能说话了,偏头看了一眼宋九思。
宋九思双手抱臂,对他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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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
宋母还在咄咄逼人:「阿崎。有罪的是你,该承担责任的是你,该去死的也是你!」
「我凭什么要因为你被关入青云门的水牢!要承担不该我承担的祸事!」
宋崎盯着宋母扭曲的表情,心里有种微妙的凌乱。
他没有想到这才是宋母心里的真正想法。
直到今早天亮之前,他改完了寒玉阵盘上的阵纹后,才对宋九思说出了自己要救宋母的决定。
宋母怪物身份暴露后,已经不适合生存在阳光城,他当时劝说他哥,如果有机会,他希望能将宋母与青云门学子一起带回澜沧。
至于回到澜沧后要怎样安排,他还没有想好。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将您送入青云门水牢。」
宋崎说:「……妈。人在气急攻心的时候往往口不择言,我哥也是心疼我才对你说出那样一番话……您别生气。」
他眉目低垂:「您如果相信我,可以放下心来,回到澜沧后,我哥绝不会将你交给青云门。」
宋母坚持:「我不回澜沧。」
他不相信宋九思。
澜沧高手如云,她的身份很容易暴露,万一哪日宋九思想起了是她害得宋崎用命换她,她很有可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惨境。
宋崎问:「您如今在阳光城已经没有了退路,不回澜沧又能去哪里?您难道还期望叶执政官能收留你?」
叶凌霜连忙道:「阳光城拒绝收留怪物!」
宋母冷冷一笑,抬起长足就要刺向叶凌霜,被宋崎抬手拦了下来。
宋崎看着宋母的表情,便猜出了她的想法。
她在阳光城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适应了现代的生活,自认为自己身负修为,即便遭到叶凌霜和唐思宁等人联合追杀,活着的机率也比在澜沧大很多。
他见宋母抬起脸来,用一种极度压迫人的口吻说:「阿崎。你如果还念着我养育了宋研究员那么多年的恩情,这一切后果本就该你承担!」
「至于活祭解除后我会去哪里,那自然是我的事情。」
宋崎哑然,心里也有些失望。
他转身走到银杏树下,抬手抚上装着宋研究员尸体的紫檀木棺材。
经过刚才的打斗,紫檀木棺材已经被冻住。
「你不相信我。」宋崎惨然一笑,抬手拂去棺盖上的冰层,幽幽嘆息:「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与你的缘分早在宋研究员死的时候就已经散尽……是我们都强求了。」
宋崎说:「妈。就算你现在开始恨我也不要紧,今日我替你将阵纹转移,便算是彻底了结我们这段缘分,至于救了你之后你怎样打算,我不问,也不会再管你,你是生是死,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话语落下的瞬间,灵力从手上析出,剎那点燃了阵盘上的符文。
第105章 斩机缘
轰隆隆。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气开始打雷。
四周的冰层碎裂, 花叶飘摇,银杏树仿佛受到了雷声影响,纷纷摇动着枝干。
无数黄叶混着冰渣子从枝头上落下来, 随着冷风四散。
宋崎一手端着阵盘,一手按住紫檀木棺材, 感受着空气中气息波动。
这一命换一命的法子, 是前日他与慕凌分别后,慕凌刻在易拉罐底部扔给他的——这是除他亲自出手之外,唯一不让宋母死的方法。
慕凌觉得美人蛛王无论是在澜沧还是在阳光城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但因为是宋崎的要求,他愿意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但他希望宋崎能够多想想他哥,并且慎重做出决定。
宋崎深思熟虑后, 依旧觉得阳光城死了成千上万的人, 她妈罪孽深重, 而他作为祸首之一, 理应与他妈一起承担这份罪责——即便现在他与他妈有了龌蹉,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的看着阳光城数万人口和他妈死在他眼前。
「傻子!」宋九思看着宋母身上的阵纹开始显现,不轻不重的骂了一句:「还是经歷得太少。」
叶凌霜皱了皱眉头, 与杜文晟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面前出现了数道青色的火焰。
宋崎抬手捻指,火焰顺着祭纹爬上棺材,将棺材烧成了暗红色。
「这又是什么?」叶凌霜惊讶。
「琉火。」宋九思拖着宋母靠在墙脚边,仰头看站在斜坡上的杜文晟:「你站得太高了,我很不习惯。」
杜文晟指了指耳边的通讯器, 比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宋九思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荣华居周围有很多兵, 但我给你提个醒,如果你不想这些人死绝的话, 最好让他们都退到别墅区外。」
杜文晟眯着眼问道:「这里会发生什么危险?」
宋九思不答,做了个起手式。
杜文晟连忙从斜坡上一跃而下。
四周的温度逐渐升高。
随着火光烧灼,紫檀木棺材表面暗金色的祭纹开始流动。
杜文晟与宋九思双双看着,只觉被灼烧得通红的紫檀木棺材上隐隐约约匍匐了一只比人还要高大的鸟儿。
宋崎手指翻飞,宛如舞蹈,以一种玄而又玄的韵律在紫檀木上点了几下,鸟儿张开双翼,高声鸣啼。
扑翅声响。
翎羽纷飞。
「还不到七星,竟然会藉助阵法聚灵化形了?」这下连宋九思都诧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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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紫檀木上的鸟儿,喃喃:「居然是青鸟。」
杜文晟不理解:「青鸟又怎么了?」
「万物有灵,青鸟有信。」
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气场动盪。
暗金色的符文从棺材上飘出,丝丝缕缕,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金墙。
杜文晟仅仅瞥了一眼漂浮的文字,便觉得胸闷气短,头痛欲裂。
他强忍住神经崩断的痛楚比了个手势,令包围在周围的士兵们快速而有序的往后撤退。
杜文晟颤抖着嘴唇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用阵盘引异火焚因果,化青鸟引牵机斩缘分。」
杜文晟懵逼:「那是什么?」
「用阵盘牵动荣华居小区域的天地气息,找到活祭阵法的弱点,斩断宋研究员与宋母之间的联繫。」
宋九思半是赞赏,半是嫌弃道:「能想出如此投机取巧的法子,不愧是我宋九思的弟弟,可惜……修为不够。」
随着他的话落,飘荡在半空中的符纹顷刻破碎,青鸟放声嘶鸣,还没来得及飞上天空,便已经化作金色的粒子消散开来。
杜文晟紧张的看着宋崎捂住胸口,蓦地吐出一口血。
功亏一篑!
杜文晟心里焦急:「他是你弟弟。你不帮他?」
宋九思声音里带着几分薄怒:「帮他什么?帮他怎么死得更快?」
杜文晟噎住,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尴尬的说:「看你这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是看宋小先生赴死的哥哥,倒像是嫌弃自家小孩儿胡闹的大家长。」
宋九思冷冷一声轻哼,沉下脸,还没发作,杜文晟已经快速跑到了叶凌霜旁边:「我马上走,不劳宋先生费心!」
叶凌霜靠在花园墙角,正在传达命令,眼见杜文晟跑到他面前,问道:「你不是在指挥周围的兵吗,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杜文晟道:「我已经让他们撤到别墅区外面候命。」
叶凌霜道:「通讯器的信号断断续续,可能是受到宋崎的影响……不过我已经让守在别墅外面的战车早装好了炮弹……希望不会出现什么么蛾子。」
杜文晟死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驻扎在在十三区边区的飞弹也已经精准定位,随时候命……我还没来得及问唐思宁那边卫星监控画面是什么情况,能不能看清楚荣华居发生的事情……」
他语速极快的做了决定:「等通讯器彻底没了反应,遇到变故,我亲自出去。」
「真到那时,只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叶凌霜幽幽吐槽。
杜文晟看叶凌霜紧绷着嘴唇,神情凝重,虽然忧心宋崎失败,并没有忍痛的迹象,不由诧异道:「你头不痛吗?」
叶凌霜眨眼:「你头痛的毛病犯了?」
杜文晟指了指宋崎,又指了指自己脑门上的青筋:「你没有受他影响?」
叶凌霜目不转睛的盯着宋崎抬手抹了嘴边的血迹,沿着紫檀木棺材走了一圈,摇头:「没有感觉。」
他手搭在杜文晟肩膀上:「杜队长……我有点担心,如果宋九思打定主意不想帮忙,宋崎下次万一再失败了……」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如果我赢了,你把你爸酒窖里那瓶珍藏了30年的帝王春偷给我。」
「我看你是想我被我爸打死!」
杜文晟咬牙,跟着他一起忧心忡忡: 「现在所有知情人都在关注着局势的发展,如果真出现纰漏,遭受损失的恐怕不只是这里和十三区了……到时候你别说丢了官职,恐怕连命都要搭上,你还有心思跟我赌帝王春?」
「我馋你家那瓶酒好多年了,你爸珍惜得跟命似的,一直不愿送我,说是要给你当嫁妆。」
「滚他妈的嫁妆!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杜文晟低声唾骂。
叶凌霜想着自己那份保证书,看着宋崎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后,突然膝盖一弯,一手握着阵盘,一手五指指尖朝上,拇指、中指及无名指向内弯做了个类似于道家结印的手势,像入定的和尚一样开始打坐,心里紧张得直冒冷汗。
「宋小先生你可要加油啊!」叶凌霜目光幽幽:「我的前途和性命都挂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不要负我。」
「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学着宋家两兄弟一样文绉绉起来了!」
杜文晟毫不留情的嘲笑他:「你最后那句话说得可真像电视剧里牵缠挂肚,想要挽留老公感情的女子。」
「我只想挽留我的前途!」叶凌霜嘆息着看着宋崎。
宋崎闭目凝神坐在银杏树下。
他事先的想法并没有错,就在方才青鸟振翅起飞的一瞬间,虚空中似有一声惊雷无声划过,几乎震得人神魂动盪。
瞬息之间,他仿佛感觉到有清风从高耸入云的远山拂面而来,嗅到落雨时山河林木湿润又清新的空气,入目便是万种花树烂漫绽放又枯萎,落雪于冰川雪地间狂舞纷飞……
四季轮迴,岁月无声。
他感到自己站在浩瀚的天地之间,虚空中有无数繁杂的阵纹和引线似有若无的闪现,绵延无际,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哪里去。
他甚至根本来不及从这些阴暗的,光明的,复杂的、迷乱的阵纹中和引线中找出属于阳光城的气机,粘稠的血液已落在冰冷泥土上。
口腔里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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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在心里遗憾嘆息。
还是太大意了!
即便有寒玉阵盘的相助,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承受不了窥探天地气机的后果,即便只有唿吸的一瞬,也让他灵力枯竭,内府紊乱,筋脉如火烧火灼般胀痛。
「还是太年轻了些。」宋九思站在墙角边,见他面色惨白,灵息不稳,一副死了爹妈的惨样,踱步走到他面前,抬头按住他的肩膀。
一道温润的灵力恍若焊时的甘霖滋润了宋崎干涸的内府。
宋崎眉目微动。
宋九思轻柔呵斥:「别睁眼!」
宋崎动了动耳朵,顺从听他哥的话。
宋九思声音不徐不缓:「崎郎。想想你刚才的感觉。」
「仔细回忆你刚才窥探到天地气机的一瞬间,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抓住并体会那种感觉……」
宋崎沉下心来,听宋九思继续道:「天生万物,不偏不倚,无为无造,无爱无憎……」
「故天地相合,人莫能争,天地相悖,杀机尽现……」
时间轮转,宇宙浩瀚,天地寂灭,枯荣无声。
时间仿佛变得极为缓慢。
宋崎唿吸绵延而悠长。
他明明闭着眼睛,仿佛看到了晨光未至,夕阳已落。
他头顶的银杏树开花结果,黄了又绿了,银杏子从树上如串珠滚落,打在他头顶,又落在地上。
一股细微的灵力重新从枯竭的筋脉滋生而出,滋润了他的血肉,浸润了白骨。
因为宋崎修为不足而窥天境,受了重伤,宋九思用灵力护住他心脉不灭,眼见他进入了自我感悟之中,十分满意他的悟性。
便在最关键时刻,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形从旁冲出,疾风激盪,煞气如刀。
砰砰砰砰!
宋九思手指一曲,纯正的罡气振盪开锃亮的利刃,捲起方圆数丈的枯草败叶,将来人轰倒地上。
他一手按住宋崎的背,侧身看着突然出现的人,柔声微笑:「林飞宇,你竟然跑出来了?」
林飞宇道:「叶凌霜以为他找七八个人和一个小孩子就能拦住我,真是天真!」
宋九思不予置评,目光在林飞宇身上转了一圈:「几日不见,修为大涨,可要我说恭喜?」
林飞宇语气森冷:「宋九思。我今天是来杀你的。」
「哦?」宋九思声音越发柔和:「为什么?」
林飞宇:「因为你杀了我姐姐。」
宋九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林飞宇见他神色微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沉着脸,一字一顿道:「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想狡辩吗?宋九思!我都知道了……我看到了那口棺材!」
宋九思脸色骤变,森冷煞气剎那滑过眼底:「你做了什么?」
第106章 往事
「我挖出了你将我姐埋在禹州的棺材。」
林飞宇哑着嗓子说:「我不仅挖出了我姐的棺材, 我还打开了棺盖看到了我姐的尸体,我看到了她身上的伤……她就是被你,被她追随了十几年, 恋慕了十几年的丈夫亲手杀死的!」
他越说越愤恨,跃身而起, 一剑刺向宋九思的眉心。
两人相交一击, 荣华居庭院灯纷纷炸裂,灵力波动不仅震断了下沉庭院外面种着的一排银杏树,甚至震塌了几幢钢混结构的别墅。
林飞宇被宋九思打得后退了一步。
「悬崖百丈冰。」他看到宋九思手指弯曲,张开结界将叶凌霜和杜文晟等人保护起来,不由讥讽的笑了起来:「上京的老人们心中第一印象,都认为你自视甚高, 自八岁学考夺魁初始, 便眼高于顶, 自认为世人庸庸碌碌, 不值一提,没想到你竟然会护着几个连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真是……可笑!」
他抖了抖剑:「不过是几个异族普通人罢了, 你既捨得为他们做结界,又为什么捨不得护着我姐?」
宋九思幽幽一声嘆息:「林飞宇,不管你信不信,虽然我承认我需要为红烛的死负大半责任,但她当年死得心甘情愿。」
「你当然要负大半责任!」
「如果不是你将我姐姐带离上京, 如果不是你一直养着宋崎这个怪物,我姐姐怎么可能会死!」
林飞宇大喝一声, 忽然用剑指着宋九思掌着的人,声音冷得几乎可以漏出冰渣子来:「宋九思, 你也别想骗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当年巍帝夺宫叛乱,杀了宣德帝后,你作为今上的肱骨重臣,又是他从小到大玩得最好的玩伴,他最是信任你。」
「你原本好好生活在上京,本该直接接掌监察司一职,前途一片光明,怎么会突然离开上京,成了禹州州牧?」
「还不是因为你要替巍帝守着宋崎这个怪物!」
林飞宇咬牙切齿的说着往事:「宋崎在澜沧夺了他妈的气运出生,令宋夫人生下他就死了,让宋老生做了寡夫,五岁生日宴当天,他又受到刺激,激发了怪异真身。」
「我姐那时怀了你的孩子,拼命阻止他杀人,宋崎却将恶力注入我姐的身体里,让她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异……后正在禹州访友的巫姑赶到,与你们一起镇压宋崎和我姐……」
「当巫姑说她只能保一人清醒的时候,你没有选择杀宋崎,甚至为了他亲手杀了我姐……而作为十巫之一的巫姑,最后竟然成了宋崎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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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飞宇惨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过林红烛的尸体,感受过她尸体上宋九思留下的剑气,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如此荒谬。
宋九思没有说话。
林飞宇看着仍旧一脸平静的宋九思,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怨恨。
他见自己说了这么多,面前的人竟然没有一句解释,恶狠狠的说道:「宋九思,不管宋崎长得再像人类,他也是从中央神庙降临的怪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今你已经将他养到了十四岁……你猜再过几年,等到澜沧每片土地都被中央神庙溢出的恶力彻底侵蚀的时候,沙利叶等上位邪神降临澜沧,宋崎会选择澜沧还是中央神庙?他会不会重蹈我姐覆辙,杀光你全家?」
「林飞宇,看来莎娜告诉你的消息并不全面,你虽知道一些信息,却了解得似是而非……陛下虽然知道崎郎的存在,但在崎郎十岁之前,他并不知道崎郎是巫真预言中的孩子,而崎郎他并不是怪异!」
宋九思低声说:「他是我宋九思的弟弟,也是红烛曾彻夜不眠,照顾了许久的孩子。」
林飞宇:「那我姐是不是在他五岁生日宴当天被你杀死的?」
宋九思:「是。」
「好!」
「那我就等着看你怎么死!」林飞宇嘴角扯过一丝恶毒的笑,忽然身形快速移动,又是一剑刺向宋九思,被他轻轻松松隔开。
宋九思:「林飞宇。以你的修为,想杀我还是太天真了点。」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与莎娜那只怪物合作。」
他举着软剑,忍住心中酸涩:「这柄剑叫做英雄折戟,是我专门为你炼制的。」
宋九思道:「是把好剑。」
「我本想用他来杀你,可惜我修为却没有了练到火候……如果再给我几年时间,也许我能修炼到九星,但我知道我的资质比不上我姐,是万万不可能追上你的……毕竟你是那个八岁之龄便能以学识惊动上京,独占了我姐姐眼光的宋九思,如今又是澜沧最年轻的天选者……」
「我杀不了你和宋崎,便选择与莎娜合作,莎娜要保宋崎,所以我只能选择让她杀你……」林飞宇遗憾的说:「我借怪物之力为我姐报仇杀你,也不是个好人。」
宋九思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终于有了微笑之外的表情:「你竟然心甘情愿为莎娜打前阵?」
「是莎娜告诉我我姐的死亡真相,也是她帮助我将我姐的墓从禹州挖了出来。」
林飞宇惨笑:「禹州与上京相隔两百三十里,如果不藉助她的力量,以我的修为,根本无法做到短时间来回……我承了她的情,她答应我最后一定会杀了你,我相信了。」
宋九思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禹州?」
「青云门大考前五日。」
「所以……也是你将青云门演武场上的星象柱替换成祭祀的杀阵?」
「自然是我,」林飞宇目光微微一掠,手腕一抖,已经将握剑的手调到了最易杀人姿势:「但我单单一个人不可能篡改阵法而不让人察觉,所以她藉助美人蛛王织梦的能力,让风仙尊睡着之时陷入了短暂的梦境。」
林飞宇似乎觉得两人你问我答,耽误了太多时间,不愿再多说。
宋九思看他今日铁了心想要以卵击石,手指平抬到腰际,不轻不重的嘆了一口气。
「林飞宇,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只有这般高,还是个孩子,吵着让红烛给你买糖,第二次见你时,你已经是个风化正茂的少年郎,成天粘在红烛身边,动不动就哭鼻子。」
「后来我们离开上京,听说你与红烛赌了好几日的气。直到离开那天,你躲在城门口,红烛虽然没有与你见面,却一直坐在马车里偷偷看你。」
「她告诉我你赌气是因为捨不得她离开,因为你是林家所有子弟中于她关系最好的人。」
「那几年她跟许多人打架,别人都问她有没有打赢,只有你担心她会不会受伤……没想到今日再见面,你却告诉我你挖了你姐姐的坟?」
宋九思微笑的表情竟然有些是渗人:「林飞宇。你是红烛的亲弟,想要为姐姐报仇我不怪你,你如与我单打独斗,或者找世上最顶尖的高手来群殴刺杀我,甚至用别的阴谋诡计来陷害我……即便我残了、死了,身败名裂了,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但你现在这样做,我只会看不起你。」
林飞宇目光闪烁,表情相当扭曲:「是我不对,我侵扰了亡魂,但我不去挖坟,便不知道是你杀了他。」
宋九思微微一笑:「红烛的棺木现在在哪里?」
林飞宇咬着后牙槽一字一顿:「你不配知道。」
宋九思红唇微勾,浅浅笑了一下,那笑容看的连站在不远处看着的叶凌霜都为之一悚。
「林飞宇。我刚才让了你一百六十招,那是看在红烛的份上,你如果再对我动手,接下来我便再不会客气。」
「你不必让我,也不配提我姐姐!就算今天我死在你手下,我们也要将你斩在这里。」
林飞宇刚举起剑,忽然晴空中雷鸣电闪。
宋崎身周气息飘忽,修为开始紊乱。
宋九思脸色一变,连忙回脸看他,眼见宋崎从原本的六星一点一点退化,五星、四星、三心……利落点住他背后神道、灵台、天宗三处大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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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静坐于紫檀木棺材边,听着宋九思与林飞宇对话,心中起伏不定,只觉浑身冰凉。
就在他的修为随着心境慢慢退至一星的时候,耳边听到宋九思急促的说话声传来。
「崎郎。凝神,静心!」
宋九思一手护住他心脉,抬手去查探他的脉象,低声在凑在宋崎耳边,柔声道:「事实并非林飞宇所说……稳住心神,我答应你,只要你度过此关,活着出了『阳光城』,我便将你的身世告诉你。」
他目光微微一掠,林飞宇长剑袭来,他冷笑一声,抬掌打出,却一掌打了个空。
四周风景变幻,眼前已经不再是荣华居那规整的小院,而是在禹州。
禹州清风、明月、清溪、桃林、苍木,凤凰啼鸣六座山头,均为名胜,其桃林因为掼爱埋葬修者,修者死后灵力从尸体慢慢逸散到桃林中,致使里面的桃花四季常开,即便是到了冬日也不会凋败。
然而此时桃花凋落,花瓣散了一地,只剩了孤零零的枯枝依旧挺立。
宋九思站在埋葬着林红烛的桃林里,后面是闭目悟道的宋崎,面前是被挖得七零八落的坟墓,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鼹鼠蹲在倾倒的青石墓碑上,窸窸窣窣挫着前肢,睁着米粒大的眼睛看人。
林红烛的棺材被人掀开,林飞宇站在他对面,手中握着英雄折戟。
唿嘶嘶嘶……
在阴冷诡谲的气息中,宋母领着成千上百的蜘蛛缓缓从桃树的枯枝上吊下来。
无数似有若无的声音从蜘蛛的口器中传出,音波荡荡,徘徊在桃林之中。
鼹鼠被蜘蛛音波所击,浑身绒毛乍起,转瞬爆成了一滩血肉。
宋九思轻轻一挥,便消弭了周围扑面儿来的音杀之气。
「蛛王织梦。」
宋九思没有想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美人蛛王竟然还能够在『阳光城』梦境中再织出「梦中梦」来,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第107章 围杀
「这还得感谢我的一臂之力, 否则以美人蛛王的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再造一个梦境。」随着话落,莎娜从桃树杆后面露出了半张脸来。
她此时已不再是一只手臂, 身上穿着暗黑色的洛丽塔蓬蓬裙,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异族小姑娘。
宋母匍匐在树上, 对莎娜说:「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全部完成, 我还等着阿崎为我解除活祭,你们打架,我不会参与。」
「他抢了你的儿子,你不想杀了他吗?」莎娜指着宋九思,劝说宋母:「你如果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可以承诺你, 宋九思死后我会将你一起带入中央神庙, 到时候你是咱们邪神族人之一, 不会再受到任何势力和任何人的追杀……」
宋母不为所动:「我对中央神庙很陌生, 可不想去你们那里,万一日子过得比在阳光城还辛苦,我不是自讨苦吃?」
「我已经昏了一次头, 不想再昏第二次。」
莎娜从怀里摸出一枚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纯黑戒指丢给她:「这是邪帝沙利叶陛下的信物,你只要将它拿给任何一个邪神看,你便是中央神庙沙利叶域下的贵客,不会有人对你不敬,更不会遭人追杀。」
她见宋母仍在犹疑, 再加把火道:「如果你愿意帮我们,我还可以送你百亩良田, 一座青山,一座城堡, 并将宋教授改造成咱们的族人,到时候你既可以与宋教授在一起双宿双息,也可以发展自己的势力。」
宋母看着不断在宋崎耳边说话的宋九思,思考着得失。
莎娜看她有些心动,再接再厉:「宋夫人。慕凌与阿尔塔罗斯陛下有约,不会轻易下场,宋九思死后,你我便再无敌手。」
宋母:「阿崎……」
「如今宋小郎君虽然修为受损,但还不至于马上死,但没有了宋九思,他想要恢復以前的修为,难上加难。」
「到时候阳光城将会是你我的游乐场,里面的人是死是活都是你说了算,你愿意留在阳光城还是跟我回中央神庙,也是你说了算。」
宋母彻底心动了。
莎娜勾了勾嘴唇很满意宋母的决定。
就在此时,宋九思已经稳住了宋崎,转脸看向莎娜,指尖一弹,杀气直指一直躲在桃树后面的人。
莎娜纵身疾跃,如蛟龙腾空,当她彻底从桃树后面露出来的时候,手中抓着林红烛的尸体。
宋九思一愣,手指再一弹,原本朝着莎娜的气劲彻底偏了方向,砸断了大片桃树林。
宋九思终于动怒,扭头对林飞宇道:「跟着两只怪物来挖亲姐姐的坟,还让人辱你姐姐的尸体,你可真是红烛的好弟弟!真是好啊!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五根手指蜷缩,对着虚空一抓,莎娜只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住,飞快的朝着宋九思的方向沖了过去。
莎娜又惊又怒,宋九思修为实在太高,单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阻挡他杀人,干脆将林红烛提到自己身前,五指并爪,朝林红烛的脑袋打了上去。
宋九思连忙换招。
莎娜又被卸掉了半只手臂,愤怒脱口:「宋九思。我的手臂跟你们澜沧人有仇吗!」
她摸着自己的断臂,看宋九思依然在乎她手中的尸体,突然就不担心了。
「宋大人,您为了保证林红烛体内的灵力不被逸散,尸体跟生前一样新鲜美丽,封了林红烛身上的筋脉,但您没有想到,正因为您保证了她尸体上的活性,我才能顺利将美人蛛王的千蛛之毒注入她身体里……」
第191页
她踩在一棵断裂的树干上,专注的盯着宋九思脸上细微的表情,抬起手指从林红烛眼皮游走至鼻樑,最后落在她乌黑泛青的嘴唇上:「现在除了身上这张皮,她的内脏、筋脉、血肉、骨头全都被毒液浸泡腐蚀,只需要我轻轻一戳,她的身体就会在毒液的腐蚀下融成一滩又一滩黑水。」
「你如果不想让她尸骨遭到如此对待,最好自废修为,束手就擒。」
「莎娜!」林飞宇怒急攻心,一道强力的气劲袭得莎后退三步:「你竟敢动我姐姐的尸体!」
「我只答应你一定帮你杀了宋九思,又没有答应你不动你姐姐的尸骨,就凭我们三人的修为,没有你姐姐,我们怎么杀得了他?」
莎娜冷笑反问:「林飞宇,我们现在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你难道想要前功尽弃吗?」
林飞宇充耳不闻:「放开我姐姐!」
「我不!」莎娜用手在林红烛的脑袋上轻轻一拍,眼看着林红烛半个头颅瞬间塌陷,毒液腐蚀了肌肉,露出森然的白骨。
她挑衅般的冷笑:「林飞宇。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飞宇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此战之后,但凡我还有一口气,一定会将你粉身碎骨。」
莎娜又是一声冷笑。
两人说话不过几息之间,已经有无数食人蛛朝宋九思袭了过去。
宋九思直接从衣兜里抽出半截铜制的萧管,含在嘴里,用灵力催动断箫。
只听一声轻鸣,成千上百的蜘蛛甚至还没有靠近宋九思三米,便被音波激得七零八落。
宋母受了重创,从桃树枝上滚落了下来。
她唇角溢血,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
宋九思又是一声轻鸣。
莎娜头痛欲裂,一脚踩滑跌倒在地,但她死命抱住林红烛的尸体不松手。
她用林红烛挡住宋九思的杀招,一掌拍向林红烛后脑勺。
林红烛颈骨碎裂,脑袋从脖子上滚到地上,头颅上的血肉彻底被腐蚀,只剩枯骨。
「宋大人。还请自废修为,束手就擒。」
宋九思充耳不闻,又吹了一声断萧,莎娜避之不及,硬生生接他一招,带着林红烛的尸体摔倒在十仗之外。
此时她已经被斩断了另外一只手,两只手臂空空落落,如果是其他人类,早也抓不住林红烛。
但她并不担心,从身体里长出无数触手将林红烛包裹起来。
「宋大人……」莎娜从林红烛尸体后面露出脸,扭曲着五官继续威胁道:「自废修为,束手就擒!」
触肢打在尸身上,林红烛后背凹陷,上半个躯体仿佛漏气的皮球,只剩一张表皮扒在骨头上。
宋九思眼神凌厉。
林飞宇再也看不下自己的姐姐落得如此境地,剑指莎娜,被宋母挡了下来:「你姐姐如今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就算你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帮着莎娜想办法杀了宋九思,到时候再来清算你们之间的恩怨。」
「你要拦我,我连你也杀。」林飞宇发了疯似的与宋母打了起来。
宋母被他凌厉的杀气激得后退几步,狠狠骂了一句:「疯子!」
两人且战且退,一直打到二十仗开外。
宋母扫眼见到被莎娜拍断的颅骨孤零零躺在地上,脑中灵光一闪,抓起颅骨扔到林飞宇身上。
「不打了!我把你姐姐还给你!」宋母说着,一个闪身跃到桃树上,看着林飞宇抱住林红烛的颅骨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去看莎娜。
莎娜已经被宋九思揍得惨不忍睹,大半个脸和身子凹陷了下去,触鬚被斩断,露出血淋淋的截口。
她目光怨毒又阴冷的盯着宋九思,将林红烛的尸体往自己身体里藏得更深了一些:「宋大人。就算我被你削得一片又一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也休想从我手里抢走林红烛。」
宋九思:「你明知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却想尽办法也要杀我,我就那么碍着你?」
莎娜苦笑:「我倒是看清楚了,你对宋小郎君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无论我们是想彻底废了宋小郎君还是想让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你永远都是最大的阻力。」
宋九思问她:「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背后势力的想法?」
莎娜不答。
宋九思继续问:「你真觉得只是一具死人尸体,便可让我束手就擒?」
「你会!因为你刚才一直没有下杀招,但我邪神之躯,比你们人类强了不知多少倍,你如果想保住林红烛的尸体,不下狠手,是杀不死我的。」莎娜脸色惨白。
她刚才硬生生受了宋九思几招,此时不仅头痛,身体也疼极了。
她胸口起伏,再次强硬的要求:「还请宋大人自废修为!」
宋九思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听起来很是缥缈:「你错了,莎娜……对我来说,活着的人永远比死了的人重要,我是想救她,但如果救不了,那就不救了……我会为她报仇。」
他说着,手指放在断萧上,直接用灵力崔动半截铜制的萧管,准备将莎娜连人带着林红烛的尸骨彻底毁灭。
噼里啪啦!
一阵闪电爆裂的声响。
惊雷噼断了桃树。
两股龙捲风突兀出现在桃林之中。
遍地桃花仿佛受到了龙捲风的推力,乘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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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隐隐显出一丝金光。
莎娜抬头,仿佛看到激盪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生出一条金色的青鸟虚影。
金色符文重新浮现于虚空中,原本消散了的青鸟趴在紫檀木棺材上,振翅而起。
一声清啸。
威亚从四面八方逼来,压得所有人心口又闷又堵。
宋九书目光微微一掠,见宋崎的修为不仅稳定了下来,还在以一种极为迅速的速度上升。
一星、两星、五星、六星、八星、九星……最后稳稳停在九星巅峰,不得寸进。
宋九思见他始终差了一口气,将放在断萧上的手指拿开,从怀中摸出一物,用尽全力扔向天空。
「去。」
一道诏令宛如游龙于半空中划出金色的弧影。
那道诏令彷如一把钥匙,冲破美人蛛王制造的梦中梦,搅了附着在阳光城与动澜沧之间的关联。
宋崎脑中一片澄明,剎那抓住了宋九思为他开闢的,游离在阳光城中一丝似有若无的天地自然气息,勐地伸出手臂,一掌打出。
紫檀木棺盖轰然翻起。
原本静躺在紫檀木棺材里的宋研究员勐然睁开了眼睛。
*
荣华居内。
叶凌霜和杜文晟眼睁睁看到天现异象,宋九思、宋崎几人消失了许久后又突然出现。
莎娜突兀出现在荣华居对面六层楼高的洋楼上,身上长出无数触手,包裹着一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尸体。
林飞宇跪在洋楼下种植了一排银杏树的路面,手中抱着一只人的头骨,眼睛通红,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自身魔障之中。
美人蛛王站在林飞宇旁边,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盯着荣华居下沉庭院。
庭院内,宋崎端坐在银杏树下,手掌伸出,还比着「推」的姿势。
他面前的紫檀木棺材已经被打开。
宋研究员被无数金色的祭纹推动着从棺材里坐了起,与宋崎四目相对,剎那间天上云层涌动,轰然洞开了一条裂口。
强烈的光芒从裂口里洒了下来,照在宋崎和宋研究员身上,宋崎身上的威压终于突破了九星,直达天选者境界。
云层翻滚,狂风越来越烈。
两道龙捲仿佛挟裹着巨大的天威在阳光城上空剧烈旋转,引起了整个阳光城震动。
叶凌霜瞪大眼睛看着,只觉得天地嗡鸣,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杜文晟额头青筋暴起,即便有宋九思防御结界的加持,他身躯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两人通讯器里断断续续传来唐思宁的声音——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流窜在十三区的食人蛛惊慌失措后突然开始躁动起来,纷纷从楼栋里爬出,张慌乱窜。
无数食人蛛被突然冒出来的龙捲风卷到了空中,撕成碎片。
第108章 对峙
杜文晟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说话声, 惊恐的拍着叶凌霜的肩膀,大声道:「叶执政官。幸好你有先见之明,将难民从心心剧院里转移到十三区边缘, 恰好避开了龙捲风行进的方向,不然你我政途恐怕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以后还怎么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为了阳光城美好的明天而奋斗!」
叶凌霜:「龙捲风最终朝哪个方向去了?」
杜文晟:「刚说过,心心剧院。」
「这种风力,恐怕连心心剧院也承受不住吧?」
叶凌霜理了理在额前疯狂跳舞的刘海,与杜文晟一起看向天空:「被这些风疯狂卷过,这次十三区经济损失大了。」
「谁说不是呢?」杜文晟跟他一起喃喃:「灾后重建,太烧钱了!」
叶凌霜:「十三区里还有那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慕凌, 真希望这风能将他一起捲走。」
此时被他们叨念慕凌已经换下了凤凰纹章的军服, 穿着大巍贵族常穿的宽袖长袍, 手中叼着一只玻璃酒瓶, 迎风立在心心剧院弧形的顶棚上。
风吹得他衣袖翻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欲乘风而起的鹤。
他淡然的看着大龙捲捲起汽车翻滚, 草木倾倒,食人蛛四分五裂,沿着十三区宽阔的八车道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缓缓袭来,手指探出,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向前推出, 将大龙捲推向远处。
他已经活了几千年,早已非人, 其修为强悍就连宋九思也比不上,引起天地共鸣对他来说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 控制两股龙捲的行进路线更是轻易而举,慕凌想到那日宋崎撒泼打滚抱着他喊「爸爸」,心满意足之下,决定帮他一把。
慕凌控制着龙捲行进路线,眼看着它杀光了食人蛛,蔓延了几条街后渐渐消弭,挑眉冷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大龙捲,竟然敢撞倒我面前,毁了它吧。」
天上雷声轰鸣。
一道闪电朝慕凌噼过来,噼坏了心心剧院的房顶。
慕凌站在缺了大半的房顶上,直接将酒瓶摔了出去,发出四分五裂的清响。
他在等一个结果。
等十二区荣华居里,宋崎为了宋母或者宋九思,能做到何种地步。
宋九思站在荣华居银杏树下,眼看宋崎陷入了玄而又玄的境界,指拨虚空,以自身灵力拨动万钧天机,开始改动祭纹,收回了放在宋崎背上的手掌。
就在这个时候,莎娜突然重重一脚将林红烛的尸体往美人蛛王的方向踢了过去,骨头随着血肉于风中极快的腐化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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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乘风而起。
莎娜往美人蛛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朗声道:「宋夫人。」
宋母应了一声,口中吐出蛛丝。
「雕虫小技!」宋九思面不改色,只轻轻一掌祭出,原本连钢筋都可绞断的蛛丝已经被他尽数挣断。
然而就在这快如闪电的一瞬间,宋母已经欺身到了林红烛的白骨旁边,与宋九思对了一掌。
宋母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宋九思伸手去抓林红烛的尸体。
然而林红烛的血肉骨头早已经被千蛛之毒腐蚀殆尽,内里千疮百孔,经受不得一点风波,此时即便宋九思已经快如闪电,它依旧随着狂风,在他怀中尽数化为了腐水尘沙。
黏腻的腐臭味道传来。
宋九思唿吸微微一乱,脑中剎那空白。
就在这倏忽之间,原本一直蜷缩在地,抱着林红烛头骨不松手的林飞宇浑身气势暴涨。
他搂着林红烛的头骨抬起头来,目光从莎娜 、宋九思和宋母脸上一一滑过,最后被宋九思和宋母打斗的杀气所激,修为又往上走了一层。
「九星!」莎娜见林飞宇温柔的用衣袖擦干净林红烛白骨上的脏污,又吻了一下她的头骨,将她放在银杏树下,握剑在手,跟在宋母后面,一剑朝宋九思刺了过去。
宋九思手中握着断萧,抬手相接。
「叮」的一兵铁相撞的清响。
林飞宇剑尖在离宋九思肌肤毫釐之间停住。
莎娜看到林飞宇双目刺红,浑身冒着黑气,不由笑了起来:「他入魔了,我打不赢他。」
宋母被宋九思一掌拍到三十米开外,撞倒了金楼的围墙,此时正靠在被她撞坏的墙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但就算他入魔了,他也打不赢宋九思。」
林飞宇双手握剑,拼命往下压,却怎么也刺不进去。
「林飞宇,你帮着外人惊扰亡魂,害你姐姐尸骨无存,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不会杀你,但我会让你在澜沧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宋九思阴森森的看着林飞宇,眼底终于有伤心之色一闪而过。
他脸上沾着从林红烛尸骨溅出来的腐水。
林飞宇脑中混混沌沌,却下意识知道宋九思的修为已臻化境,黑色的腐毒并不会腐蚀他的脸,但他此刻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压让林飞宇本能的觉得他这个姐夫简直比鬼还可怕。
林飞宇:「你杀了我姐姐,莎娜和宋夫人害我姐姐尸骨无存,你、宋崎、莎娜、宋母……你们所有人都要死,等你们死后,我自会去下面向我姐姐告罪。」
宋九思反唇相讥:「你不配!」
林飞宇道:「自我姐姐死后,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不杀你难解心头之恨,如今我姐尸骨又成了这样,我不杀你们,总有一日,我会因为我姐的死状把自己逼成疯子。」
宋九思讽刺的笑了一声:「懦弱、自私、又擅长推卸责任,林红烛有你这个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林飞宇惨笑,双目血丝更盛。
莎娜掌心摊着一枚葫芦瓶,站在洋楼六楼窗户边看宋九思和林飞宇打斗。
林飞宇一股作气,灵气瞬间攀至顶峰,软剑一抖变招行刺,却仍旧被宋九思用铜制的断萧拍开,一脚踢飞,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断了三根肋骨和腰椎,不省人事。
即便林飞宇已经升至九星,即便宋九思没有对他起杀心,但凡人的境界和天选者比起来终究是差了许多。
莎娜幽幽嘆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的葫芦瓶已经不再冒烟,轻飘飘从洋楼跃下。
她落在林飞宇身后不远处,截住宋九思,顺道拦住了宋九思去见林红烛的颅骨:「宋大人。我本想你自废修为,束手就擒,既然你不从,今天只有让你死了。」
宋九思似笑非笑:「就凭你们几个?」
「就凭我们几个。」莎娜嫣然笑道:「宋大人。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跟你周旋了这般久,一直在拖延时间吗?」
宋九思道:「你们真以为千蛛之毒能伤害我吗?」
「虽然我放在林红烛身体里的千蛛之毒毒液腐蚀不了你,但它与林红烛血肉骨头相溶,又与我手上的这瓶毒药混合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特殊又古怪的腐臭味道,形成另外一种毒药。」
「此毒通过你鼻子吸入肺里,会让你筋脉紊乱,暂时无法使用灵力。」莎娜将扬了扬手上的葫芦瓶,十分自傲的说道:「这可是我费尽心力,好不容易从沙利叶陛下那里求来的绝灵草配出的毒药呢……因为此毒剧烈,是我平生所见之最,我到现在都还没想好名字。」
「那你的见识可太少了!」宋九思轻飘飘回怼了一句,气得莎娜脸色铁青。
「宋九思!你光嘴硬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莎娜怒意勃发:「现在毒药已经通过肺腑深入你奇经八脉,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
宋九思颔首:「既如此,你为什么要站那么远,不敢离我更近一些?」
莎娜:……
莎娜反唇相讥:「你如果没中毒,早杀过来了,怎么会被我拦住去路?」
宋母从银杏树下捡起被林飞宇放好的头颅走了过来。
她得意的对宋九思扬了扬手中的骷髅头:「宋大人。这颗颅骨已经是林红烛尸体上唯一尚存的骨头,你想要吗?」
宋九思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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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深沉的盯着宋母手上的颅骨,又转到宋母身上明灭不定,不断变幻的祭纹上,心想如果他亲手杀了宋母,宋崎会不会对他失望,会不会怨他?
脑中想法一闪而过,宋九思瞟了眼虚空中流动的祭纹,忽然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彷如冬雪融化,桃花绽放,端得是万千风华。
宋母没想到他死到临头竟然会是这样的反映,脸上瞬间闪过怨毒的神色:「你笑什么?」
宋九思柔声笑道:「美人蛛王。你嫉妒我?」
宋母脸黑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胡说!」
宋九思微笑问她:「在如今的崎郎心里,我比你重要,你难道不恨我吗?」
「等你成了死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宋母神色扭曲,恶念顿起,握着林红烛的头骨忽然飞速往后退:「宋九思,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或者你与阿崎关系不好,也许我召回他后,他会对我比你好更多!」
「你让我没有了念想,我也不会让你再有什么念想!」
「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林红烛的尸体被我们一点一点挫骨扬灰,连一块骨头都不会剩下!」
「我要让林红烛泉下有知,恨你一辈子!」
「我要让林红烛恨你恨到即便是死了,变成了鬼也想从地下爬上来将你千刀万剐!」
她一边退一边恶毒的诅咒,瞬息间连退数步,一直退到三十米开外,直到感觉宋九思无法立刻阻止她才停住脚步。
她踩着别墅楼顶,冷笑着看着宋九思:「我要让你死不瞑目!」
一掌朝林红烛颅骨噼去。
那一掌掌风凌厉,带着黑色的阴气。
「啊!」
叶凌霜与杜文晟已经被事情的发展惊得目瞪口呆。
莎娜幸灾乐祸的笑。
宋九思阴沉看着,手指见灵光闪烁。
「美人蛛王!」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宋母敢真的噼下去,就算宋崎死后真的会怨他,他也会将宋母的肉和骨头一刀一刀割下来,挫骨成灰。
就在宋母手指即将挨到林红烛的头颅的时候,一道金色的灵光从不远处袭来,直接削断了宋母的手掌。
宋母仰头。
宋崎站在半空中不贊同的看着他。
宋母:「阿崎。你要帮着他杀我?」
宋崎:「妈。将颅骨给我。」
宋母握紧了手中的头颅,她看着落在地上的断掌,心里怨念更盛。
一般情况下,林红烛的头颅在他们打斗下受到灵气刺激,早就该像她身躯一样粉碎,但不知道是不是林红烛的执念,这个头骨被她们折腾到现在还完好无损。
她五根指头死死扣在骷髅头的天灵盖上,阴恻恻看着宋崎:「阿崎,你竟然帮着宋九思对我下杀手?」
「我只是不想你再妄造杀戮。」宋崎摇了摇头,他抬手,宋研究员的尸体瞬间被他抓到了手上。
宋母看到宋崎抓着宋研究员像抓着个大型的人偶娃娃。
两人神态相似,相貌相似,身上同样流转着暗金色的祭纹,就连唿吸频率也相同……看起来和谐中透露出几丝说不出的诡异。
宋崎用手抚住宋研究员的心脏的位置:「妈。这里还有最后一处祭纹,只要我将它改动,原本束缚在你身上的祭纹便能彻底解除,到时候宋研究员的尸体会顷刻间化为灰飞,而我的修为也会再次倒退,运气不好甚至会身死道消……」
「妈。你放了嫂嫂,我帮你解除祭纹,以后任你天高海阔,再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宋母冷笑:「如果我不从呢?」
宋崎点破她:「您现在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吧?我哥虽然没有对您直接下死手,但看您现在恶力不稳,伤重到连唿吸的韵律都控制不住,只怕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宋母哑着嗓子笑道:「就算我只剩一口气,毁了这颗头颅的气力还是有的。」
「那么我便在祭纹上多添两笔,赴往黄泉的路上,你我相陪,也不寂寞。」
宋母简直要被他的话气笑了,自己辛辛苦苦,要死要活,竟然召回了一个这么要命的玩意儿!
她目怒圆睁,咬牙切齿往后退了两步,逼出一股恶力直接灌注在颈上吊着的獭兔玉佩中——这还是宋崎与她初次见面的时候,宋崎送给她的礼物,里面蕴藏着宋九思最强悍的三招。
第109章 谈判破裂
宋崎见她竟然狠绝到用獭兔玉佩威胁, 心里惊住的同时,终于发现自己思虑不周——
当日十三区食人蛛肆虐,他担心那些吃人的怪异会流窜到其它区域, 让宋父宋母受到伤害,可他又刚到阳光城不久, 身边没有其他可送又不引人注目礼物, 这才将玉佩送给了宋母。
本想着宋教授和宋母没有修为,无法启动这块玉佩,但玉佩本身蕴含的灵力和威压多少能护着他们一些。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形势急转直下,两人兵戈相对,这块玉佩确实护了她, 却是护着她成为了与自己对峙的筹码。
「真是世事无常, 感情误事了。」宋崎心里嘆息着浮在半空中, 扫眼看到宋九思似有若无的瞟了自己一眼, 眼神中意味深长,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哥。如果我妈启动獭兔玉佩,我们两个一起出手, 有多大把握化解上面的灵力?」宋崎连忙从半空中落下,站在宋九思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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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宋九思不虞的脸色,便猜想宋九思是在生气,生宋母竟敢想着毁坏林红烛颅骨的气,生他竟然将獭兔玉佩给了宋母的气, 连传音都传得小心翼翼。
果不其然,宋九思传音的声音冷得跟冰渣子一样:「崎郎。你在做什么梦呢, 两个天选者境界的人对上我最强的三招,你是认为阳光城的气运太好, 能扛得住三个天选修为的灵压,还是觉得里面的人都活得太长,可以去死一死了?」
「水土不服真是件头痛的事。」宋崎心里琢磨,这里不是槐荫镇,阳光城也并不像澜沧一样,空气中四处充斥着恶力和灵气,如果没有高阶修者用结界相护,就算是杜文晟这样身体经过了强化训练的军人也抗不住三个天选者同时发出的灵压。
宋崎退而求其次:「我们的修为都比我妈高了几个境界,如果在他启动玉佩之前阻止他……」
宋九思:「你可以试试。」
宋崎:「再彻底解除活祭之前,我需要顾及宋研究员和我妈身上的祭纹变化走向,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我中了毒。」
「什么?!」
宋九思道:「如果没有中毒,我早就将莎娜等人碎尸万段了,哪里还会跟他们墨迹了那么多时间。」
宋崎:「我以为你顾及着嫂嫂和我,手下留情了。」
宋九思:「开始是有留手,到美人蛛王与我对峙的时候,我已经不能保证在不杀她的情况下抢到红烛的颅骨了,如果那时你没有出手,美人蛛王和红烛的颅骨大概率会被我一起挫骨成灰。」
宋崎:……
宋崎担忧:「这毒……」
宋九思宽慰他:「无妨。不过是多了一些限制,要恢復修为只需要花点时间。」
「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半个时辰。」
宋崎心下一松,不由嗔怪了一句:「哥。你都中毒了,刚才为什么要故意激怒我妈?你不担心她和莎娜真发觉你情况不对,联合起来杀你吗?」
当然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将美人蛛王挫骨成灰的藉口,或者让你杀美人蛛王的理由。
宋九思心里想着,嘴上却传音道:「她们仍不是我的对手。」
宋崎来不及细想。
他看着宋母,只觉得事情棘手了。
他见宋母看他的眼中再没有半点情谊,深怕再刺激到她,不由得软了语气。
「妈。」宋崎仰头看着站在别墅楼顶的宋母:「您不能这样……爸爸还在阳光城生活呢,就算我对不起您,让您伤心了,但爸爸从来都是真心待您,您难道忍心让他陪你一起去死吗?」
他说:「爸爸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修为,身体也不强悍,如果您真的启动了獭兔玉佩里面的力量,我有我哥保护,也许会受到重创,但不一定会死,但阳光城没有任何灵者保护,一定会覆灭。」
「阳光城一旦覆灭,爸爸一定会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宋母一愣,脸上笑容瞬间消散。
叶凌霜紧张的关注着别墅区的战局,听到宋崎说阳光城会覆灭的时候,整颗心都已经提了起来。
他跟着所有人跳到银杏路上,目光穿过对峙的众人看向金楼的方向,心里不断祈祷事情能出现变数。
就在宋母与宋崎彻底陷入了僵局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一胖一瘦两个熟悉的身影。
杜文晟扶着宋教授从金楼里走了过来。
宋崎和宋九思侧脸看向来人。
宋教授出现在银杏道上的一瞬间,宋母下意识放低了手,用颅骨挡住了自己的八只蜘蛛腿。
宋教授仰头看着别墅顶的宋母,用平日里喊宋母跟他一起去买菜的语气喊道:「阿媛。下来吧。」
宋母不应。
宋教授继续道:「阿媛。你站的太高,我刚才忘了戴眼镜,看不清你了,你下来让我看看你吧。」
他一连唿了两声,宋母终于变了脸色,八只蜘蛛腿在水泥围墙上划拉了一下,划出了刀割般深刻的印子。
「老头子,你怎么来了。」宋母暴躁又阴郁的盯着杜文晟:「是他把你叫醒的?」
「我喝多了酒,睡了一觉,虽然杜队长有来找我,但我是自己愿意过来看看的。」宋教授挡在杜文晟面前,替他解释。
原来叶凌霜和杜文晟虽然被宋九思结界保护着傻站在荣华居里,但两人一直关注着战局,眼见着宋九思被林红烛的颅骨牵制,预判到形势不利,杜文晟当机立断,顶着几乎快要爆裂的头疼,悄无声息的爬到了金楼,敲醒了被宋母打昏的宋教授,这才有宋教授和宋母相见的情景。
宋教授先前醉得不省人事,即便睡了一觉,脑中依然有些昏沉。
但他方才已经站在金楼门口听了好一会儿,亲眼看到宋崎斩断宋母的手臂,又有杜文晟在旁边解说,勉强听懂了局势。
他被杜文晟扶着,手上还戴着宋崎送给他的手鍊。
因为有手鍊的保护,他能无视空气中充斥着凌厉的杀气和灵气,但他不能无视突然变得年轻又变成了怪物的宋母。
宋母低头看宋教授脸上还挂着生理性泪水,听到他第三次喊自己「阿媛」,心态突然就爆炸了。
她脸色惨白的看着宋教授,阴阳怪气:「你既然都看到了我是个怪物,还喊得那么亲热做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怪物。」宋教授单凭着眼前的场景判断,知道宋母占了上风,但她又好似被逼到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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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声嘆息,再次劝说宋母:「阿媛,你放了他们,下来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宋母心口一痛,似乎对宋教授的选择一点也不意外,惨笑道:「果然,连你都想要我去送死吗?」
宋教授摇头:「你为了一己私慾毁了十三区,是你不对,但我理解你,并没有想过让你单独去死。」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母,在他的印象中,宋母一直是灵动的,她可以泼辣,可以温婉,可以在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他煮煳了饭菜而骂他「是个少爷」,也可以在他们结婚后对着宋崎小时候的照片,一边嘲笑他们儿子的黑歷史,一边俏皮的躺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他见过宋母很多种模样,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她浑身是血,上半身是妩媚少女下半身是蜘蛛模样。
他拉开杜文晟扶着他的手,朝宋母的方向走,因为酒醉才醒,走起路来甚至有些歪歪倒倒。
「阿媛。说实话,方才听到咱们的儿子原来已经死了好多天了,我脑袋到现在都是懵的。」
「我知道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做那么……厉害的事情。」
「我也知道一个人拾起希望又绝望的痛苦,也明白让他人付出代价和让自己付出代价接受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你做了错事,但我依旧不讨厌你。」
「毕竟人非圣贤,换做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他终究没有用更严重的话刺激宋母。
宋崎默然看他,低喃:「……爸。」
宋教授走到宋崎旁边,看着宋研究员的尸体,又看着宋崎,嘆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回应他。
他什么都没说的从他们面前走过,继续往前走,最后站到了宋母站的别墅楼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宋母:「阿媛。我虽然理解你,但是做错了事,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放了他们,我陪你一起死。」
宋崎一怔。
宋母也跟着愣住了。
宋母哑然笑道:「老头子,你别为了帮他们骗我,你看看我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我是个怪物,你不害怕吗?」
宋父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类。」
「当年你我谈恋爱的时候,有一天你陪我过生日,你喝多了酒,我抱着你去客房睡觉,突然看到你缩在被子下的手变成了白骨。」
「再后来我们结婚了,那日我答应你去福利院收养一个孩子,你心里很高兴,我们喝了很多酒,你在浴室里洗澡,我在外面看电视,无意中看到你从窗中映出来的影子,完全不像个人类。」
「但我既然愿意娶你,便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宋父苦笑道:「谁让世界那么大,我偏偏就喜欢上你了呢。」
宋母被宋父的话所震,从别墅楼顶跳到宋教授面前,让他看自己看得更清楚些:「老头子,你看清楚了,我是个怪物,长着八只蜘蛛腿的怪物!你怎么就愿意陪着我一起死?」
宋教授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的满足,就像是他们结婚那天,宋教授脸上露出的笑容。
「我愿意啊。」宋教授也用那日如出一辙的语气笑道:「夫妻同心,本就是一体,你既然愿意嫁给我,还隐瞒身份跟我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为什么就不能跟你一起死呢?」
宋母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在澜沧身为人类的时候,她被人负心杀害,化作美人骨的时候,她遇到很多男人:
说喜欢她却又背着她出轨;垂涎她相貌却只想和她谈一场露水姻缘;家有娇妻却不断对她献殷勤;愿意娶她最后却因为家里反对而娶了其他人;甚至还有人为她抛家弃子,死心塌地,当他发现自己是怪物之后却又连夜逃离,带着人来杀她……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男人中,他们从来就没有说过她虽然有错,但他愿意陪她一起去死。
她握住林红烛的颅骨警惕的戒备着,却有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她嘆息对宋教授道:「老头子……我兜兜转转活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到最后终于有一个男人没有看错,终于有人在看到我真身,在我犯了错后不是对我打打杀杀,而是愿意陪我去死……」
她泪越流越多,最后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没有半点算计的微笑:「老头子,我很高兴,终于能够遇见你,我又很难过,我为什么那么晚才遇到你。」
叶凌霜看到宋母眼底情动,趁机劝她:「宋夫人。你将獭兔玉佩交给宋小先生,我可以保证,我们阳光城不杀你,也不追捕你。」
「你诡计多端,我不信你。」宋母对叶凌霜道:「阳光城不追捕我,还有天空城、黄金城、黑铁城……你不能保证所有势力都不追捕我。」
宋崎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宋教授已再接再厉:「阿媛。将玉佩还给宋崎吧,等解除了祭祀,我陪你一起逃亡……你不是想看楼伽罗国的戈壁滩吗?」
「我们离开阳光城,一起出国,我们去极地看极光,去大漠看星星,去海边看落日,去崑崙看落雪……」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没人敢保证我的事情不会传出去,我们两人不会被追捕……别说是我活着,就算是我死了,我的尸体也会是特殊的研究材料。」宋母摇头:「我不愿意死,我更不愿意被人送上研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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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授道:「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宋母还是摇头:「老头子,你不用跟他们一起劝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恶力在慢慢消散,知道自己即便是躲过了这一场劫难,也很有可能无法应对其他人的追捕,有些难过的对宋教授道:「老头子,我不能答应你的条件,他们逼我至此,我心里有恨……非血溅阳光城不可消弭。」
「我本来想着,除了阳光城,除了澜沧,你也许能陪我去另外的地方生活……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敢保证你到了那里会不会遇到更可怕的事了……」
她说的是中央神庙,莎娜给了她一块沙利叶的令牌,这本来是她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让她即便离开了澜沧,离开了阳光城,她还有地方可以活下去。
然而现在她被宋九思打得只剩残血,宋教授又是普通人类,她们无论到哪里,都可能将自己陷入最危险的境地,只得道:「老头子,如果你真愿意陪我一起死,那么就一起……」
「死」字还没有说完,宋母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恶力袭近,她抱着宋教授极速后退,清亮的瞳仁中倒影着莎娜妖娆又娇小的躯体。
第110章 两个疯子
宋崎眼疾手快, 一把甩出寒玉阵盘挡住了莎娜的偷袭,宋九思更是见缝插针,五指一抓, 飞身而起,直接去抓宋母颈项上的獭兔玉佩。
宋教授整个人匍匐在宋母的身上, 被宋母扯得东倒西歪, 就在关键时刻,他身躯本能挡住了宋母的脖子。
宋九思眉头微微一皱,指尖灵力流转,吊着玉佩的红绳撕拉一声断裂,獭兔玉佩从宋母脖子上飞出。
一根黏腻的触手从侧面转了出来,勾住獭兔玉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的速度往后退去, 宋九思双指在触手上轻轻一点, 藤蔓轰然炸开, 血花四溅。
玉佩在半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
莎娜勾着银杏树, 纵身一跃,一脚将玉佩踢上更高的天空。
「宋夫人。你还能支撑多久?一炷香的时间,还是半个时辰?咱们合力杀了宋大人!」莎娜迅速的朝自己曾经的盟友发出邀请:「宋大人现在修为封禁, 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你跟我一起杀了他,我可以帮你改造身体,让你和宋教授在中央神庙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你别忘了,我最的擅长的是制造!我之前能将你从美人骨改成美人蛛王, 现在自然能帮你改造成其它造物,就算你现在用尽了最后一点修为, 我也能将你完整復原且保你修为不废。」
宋母刚扶着宋教授躲在洋楼单元门口:「等我彻底废了修为,便只能任由你摆布了。」
莎娜朗声激她:「就算你苟延残喘下去, 又能活多久?你就不敢赌一赌吗?我自认从未对你食言!」
宋母心里一禀:「我答应你。」
手中聚起蛛丝,一分为四,一束袭向躲在树下看热闹的叶凌霜,一束袭向杜文晟,一束阻拦宋九思,一束以极快的速度卷向半空中的獭兔玉佩。
宋教授一声惊唿。
宋崎脸色一变,从口袋里掏出数枚符纸,贴在蛛丝之上。
空气中传来「砰砰砰砰」的爆炸声。
宋母蛛丝断裂,腰一弯喷出一口血来。
「宋崎!」她恨恨的大吼了一声,八只蜘蛛爪子一动便要冲出去,被宋教授从后抱住:「阿媛!」
宋崎浮现半空中,看着宋母吐血,心里本能的有种不舒服,但他晃了晃身躯,终是压低声音道了一句:「对不起……」
他看了一眼宋教授和宋母,抓着宋研究员往宋九思和莎娜打斗方向跃去。
此时莎娜整个身体已经变成了一朵长着翅膀的水母,她匍匐流窜在洋楼墙壁和水泥路面,几乎与周围融为了一体。
无数妖艷、艷红又鬼魅的花朵从她身上长了出来,它们吐着花蕊,仿如蒲公英离开枝头,一朵一朵的从水母身上剥离开来,摇曳悬浮在半空中,对宋九思布下天罗地网。
宋九思一会儿站在银杏树枝头,一会儿跳到别墅楼顶,用灵力包裹着自己,倾长的身躯随着银杏树微微浮动。
那些妖冶又鬼魅的花朵悬浮在他身周,一朵又一朵爆开,像烟花般绚烂,却又似火药般爆烈。
它们无法突破宋九思张开的灵力,宋九思也无法突破莎娜用花朵布成的杀阵。
獭兔玉佩被人击到高处后翻转着往下落。
莎娜不想死,所以她不愿意激发獭兔玉佩里的招式。
宋九思需要保护阳光城的人活着,也不能激发自己送出的玉佩。
一时间,两人只得感受着獭兔玉佩下落了一段距离后,受到僵持的恶力和灵力的牵引悬浮在半空中,随着风缓慢的旋转。
轰隆一声雷鸣。
天门裂缝缓缓移动。
强烈的光照和云层涌动中,天地气机开始闭合。
宋崎看着翱翔在天空的青鸟忽然从裂缝中疾驰而下,扑腾着翅膀穿过他的身体,又飞速奔向天际,知道它在催促自己。
如果他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等到天门彻底关闭,澜沧与阳光城的天地自然气机重新隐藏起来,他以后再想破了这场活祭,只怕难上加难。
「哥!」宋崎止住脚步。
他停在两人不远处,有些不放心的喊了一声。
宋九思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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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看宋崎,而是在看着满天花阵。
「崎郎。做你想做的事,莎娜的毒虽然在我身上起了点作用,但还不至于让我手无缚鸡之力……」宋九思说着,抬手朝花中一指。
空气中的灵气动盪了起来,漫天花朵接二连三爆炸,艷红的花瓣从天空飘落,随着风四散飞舞,叶凌霜和杜文晟在远处看着,就仿佛看了一场充满杀机的漫天花雨。
宋崎听了宋九思的话,当机立断跃到银杏树下,一手抱着宋研究员的尸体,一手指挥着寒玉阵盘瞬间悬浮到半空中转动起来。
空气中飘荡着的祭纹一点一点破碎,阳光城和澜沧的连结终于彻底显露了出来。
为了支撑破祭需要的灵力,宋崎身上的灵力不断外溢,修为也从天选者一路下降,从九星至八星、七星……
「宋大人,我们几场打斗下来,你的修为已经降至了六星,几乎已经跟我持平了,我现在虽然杀不了你,但是再过一炷香的时间,等你的修为被我彻底封住,就是你的死期。」
莎娜涌动着透明的伞体,娇笑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要用哪种死法,利剑穿心、割喉、还是被我用触手吊死在墙壁上?我敬佩你是个天选者,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宋九思含笑点头:「嗯……我就要死了,一炷香之后,你若想近身杀我,不妨试试。」
莎娜两根触手支着伞体,做了个「支颚」的姿势:「嗯?现在你只有一个人,可我还有个帮手,就算你有天大的能力也逃不过死亡。」
她说着,宋母已经甩开了宋教授从远处游了过来。
她看到两人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缠斗,谁也奈何不了谁,也不多言,抬起长足干脆利落刺向宋九思的胸口。
宋九思与莎娜本来都在拖时间。
莎娜拖着宋九思,寄希望他的修为降至最低,让她可以毫不费力的杀死他。
宋九思一边与莎娜缠斗,一边暗自用秘法化解她的毒。
他速来沉得住气,也不会因为莎娜一时片刻的奚落而乱了方寸。
此时他身上的毒液恰好被逼至最关键的地方,宋母明目张胆朝他下杀手,宋九思足下变幻,身形微微一滞,已经被她刺中了肩膀。
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定制的风衣。
宋九思唿吸一乱。
空气中恶力与灵力的平衡剎那被打破。
獭兔玉佩从半空中跌落。
宋母脚步生风,化为一道虚影去抢玉佩,被宋九思一招拍了开去。
「宋九思!」宋母咬牙切齿,聚集了最后的恶力,拍向宋九思的脑袋,誓要将他杀死在自己掌下。
她这一掌撕开了整个别墅区的空气,激起千亩土地草木倾倒,鱼池池水翻滚,别墅墙壁砖瓦化为碎石哗啦啦往下掉。
宋九思见叶凌霜被宋母的恶力激得东倒西歪,面色惨白的扒拉着快要脱落的铁栏杆,杜文晟更是整个人都被风吹了起来,随着风撞在一棵银杏树上,眼看就要再次撞倒在断裂的阳光房钢架上,手指在虚空中一拨一收,瞬间将杜文晟拉了回来。
「美人蛛王,想杀我,你还不配……如果不是为了崎郎,你早就死了千百次了,今次他既然已经选择了放下你,你就安心的去吧。」
宋九思微微一笑,手臂一拂,直接将杜文晟甩到了叶凌霜身上,五指摊平,剎那化勾为掌,与宋母对了一掌,转瞬将宋母击得飞了出去,
宋母撞到别墅墙上,重重吐出一口血。
她不甘心的看着宋教授浑身是伤,跌跌撞撞的从远处跑向她,却再也爬不起来:「内府尽碎!」
「阿媛。」宋教授抱住她的身体,按住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阿媛,别打了,咱们回去吧……回金楼、回十一区、回任何你想回的地方。」
宋母瞳孔涣散,看着宋教授的身影虚幻又模煳,几乎找不到焦距。
她颤抖着身体靠在宋教授胸口,用尽气力握住宋教授的手指,低声喘息着道歉:「对……对不起,我从来就自私,不是个好妻子。」
宋教授下颚抵在她头上,泪雨滂沱:「阿媛。」
「老公,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却是你的不幸,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再……再……不……相遇……」
宋母气若游丝的说话。
她对着宋教授扯了扯嘴角,抬手想去摸宋教授的脸,却又吐出了一口血,手指抬到一半,终是落了下去。
身死道消。
叶凌霜刚扶着花园栏杆从地上爬起来,被杜文晟一百多斤的身体一击,跟着倒了下去,石头咯在屁股上,疼得呲牙裂嘴。
「好重!」他捶了一拳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止不住担心:「你没事吧?」
目光落在杜文晟嬉皮笑脸的脸上,叶凌霜气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将他踢开,刚准备骂杜文晟「猪」,耳边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嘆息。
虚空中「咔嚓」一声清响。
一滴水滴在了鼻樑上。
叶凌霜仰头,见天空云层变幻,忽然就下起了雨来。
雨越下越大,不到一分钟,就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
叶凌霜一把抓着杜文晟,拖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去看宋九思的战况。
莎娜一直在旁边给宋母掠阵,见到宋九思受了伤又面对宋母拼尽全力的攻击,竟然仍有余力接她一掌,不仅将美人蛛王打飞了出去,更是面不改色,脸上挂着气定神闲虚假微笑,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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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了,你为什么还有修为?」莎娜大惊失色。
宋九思手背在背后,平静的看她:「莎娜。我刚说过,一炷香之后,你若想杀我,可以试试。」
莎娜胸口起伏,看他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只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邪气,简直比她这个邪神更像邪神。
「宋大人……」莎娜伞冒抖了抖,重新化作女童的模样。
她往后退了一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打不赢他。
既然打不赢,她也不想再硬刚下去,能留一条命总比死了好。
莎娜低垂着眉目道:「宋大人。我们已经打了这般久了,您也受了伤,我修为也不济,再打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咱们今次就算了。」
宋九思「哦」一声微笑:「你刚才可是想杀我?」
莎娜连忙服软,语气谦卑:「我杀不死您,不想杀了,以后在澜沧我见到您一定躲得远远的,再不到您面前丢脸,就连獭兔玉佩,我也可以马上还给您。」
她说着,恶力从身体里游走开来,一边感受着玉佩的下落,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宋九思的脸色,生怕他突然发作,将自己斩杀。
宋九思静默看她。
莎娜将触手伸进七零八落的花丛中,将獭兔玉佩挑了起来。
「宋大人……」
玉佩在空中打了一个璇儿,还没落到莎娜面前,一只手忽然从侧面钻出来,直接抓住了獭兔玉佩。
「宋九思……还有莎娜……」林飞宇躺坐在水泥地面上,手中报着林红烛的颅骨,嘴里咬着獭兔玉佩,眼珠子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滑动,忽然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莎娜看他双目通红,完全不在乎自己被宋九思打伤了腰椎,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而是流转着眸色,用一种噬人的目光盯着他们,转瞬就反应过来他入魔后还没有清醒过来。
她和宋九思打了许久,本以为这个人就快死了,已经毫无威胁,没想到他不仅醒了过来,还偷袭自己拿到了獭兔玉佩!
该死!
怎么跟一个入了魔的人讨价还价?
莎娜想到此处,眼珠子都急红了,她不怕死,但也不想像个白痴一样憋屈的死去,死后可能还会遭到其他邪神的嘲笑。
莎娜:「林飞宇。你不要乱来,你如果启动獭兔玉佩,你姐姐林红烛也会跟你一起死……」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的人,脚步一错,往宋九思身后躲,被他不着痕迹的让开。
莎娜:……
林飞宇听到她竟然议论自己的姐姐,阴狠的看了她几秒钟,忽然脸色一转,眉眼弯弯笑了起来:「我姐已经死了,是你们杀了他……」
他将獭兔玉佩拿在手中,笑得花枝乱颤。
莎娜被他突如其来是笑容激得心惊肉跳,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转脸去看宋九思,见宋九思面色平静,一言不发,思维似乎已经飘到了别处,恨不得打他一鞭子让他回神。
但是她不敢。
林飞宇和宋九思修为都比她高,林飞宇入了魔,宋九思表面看起来随时都带着笑意,是大巍人人交口称赞的「宋大人」,但当她反应过来他这几日在阳光城做的事,瞬间就觉得他偏执中透着邪气,做起事来也是个比疯子还疯的疯子!
自己身为邪神,竟然邪不过两个人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莎娜欲哭无泪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宋九思忽然转过脸来,微微勾起唇笑了一下。「活祭阵法要被崎郎破了……」
她听到宋九思喃喃。
「竟然要破了吗?」莎娜「啊」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入目映上一张放大了的眉眼,眼底爬满了暴虐和迷乱的情绪。
「我姐死了,你们都陪她一起去死吧!」林飞宇欺身飞到她面前,脸上笑意如花,牙齿一咬,勐然用灵力击碎了玉佩。
第111章 斩前缘
宋崎坐在天门的裂缝中, 感受着阳光城空气中传来的细微的变化,手拨虚空,一点一点的将「阳光城」和「澜沧」剥离开来。
就在最关键的时候, 苍穹之下忽然传来一股接一股的浩大灵压。
它们像雪山之巅上狂乱吹拂的晨风,扬起大雪纷飞, 冰川荡漾, 如深海暴雨,从极地的天际落下,击碎了平静的海面,顺着翻滚的波涛溶入万丈深渊,它们盪开了森林中清翠绿的草木,扬起无数枯枝落叶洋洋洒洒冲击着平静的天际。
天地自然气机受这股灵气刺激, 再一次变得混沌而动盪。
宋崎扶着宋研究员的尸体, 亲眼看着原本已经破碎了许多的活祭阵纹由虚到实, 重新开始凝结, 脸色大变,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宋崎侧脸,迎面对上宋研究员漆黑的瞳孔。
「你……」
宋研究员没有说话。
一股阴寒的黑气缓慢而不可阻挡的从他身上溢了出来。
随着黑气遮住了炽热的天光, 祭纹重新凝实,祭纹的颜色也由原本的暗金渐次变成了血一样的暗红色。
宋崎惊讶的发现宋研究员身体在破碎,意识却在慢慢恢復。
随着他眼底的情绪越来越像个活人,自己的身体却在一点一点的虚弱下去。
「他在以活祭阵法为基,本能的抢夺「阳光城」的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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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意识到他的目的的时候已经出手, 寒玉阵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转动。
随着宋崎修为一点一点耗尽,头髮渐次发白, 黑色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郁,他亲眼看到了黑夜降临, 洪水将至,冰雪欲带着足以冻死所有人的温度席捲整个「阳光城」景象。
就在他整个头髮变成霜色的时候,宋崎终于找到了这场活祭的关键之处。
他聚起灵力点上宋研究员的眉心。
无数暗金色的「丝」线突兀出现在黑雾中。
强劲的风带着青鸟冲破了黑暗,煽动着翅膀将他和宋研究员彻底包围了起来。
青鸟有信,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这场活祭唯一的生机。
宋崎站在「阳光城」与「澜沧」的时间点里,身边是繁复的金文,耳中是远古的穹声,身体里流淌着滚烫的热血,旁边是宋研究员渐渐消逝的身躯。
他此时身上已经散去了所有的灵气,修为倒退至普通人,身体像任何一个从来不运动的宅男般孱弱,但他又觉得自己神魂已经超脱物外,三千世界,万千繁华,于他指尖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一瞬。
时光洪流滚滚前进。
他闭着眼睛却能够感受到无数金色的丝线漂浮在他面前。
它们从一个人身上牵到另一个人身上,从一个时间段延伸到另一个时间段,相互交织着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网,人人在这张网里如蝼蚁,如萤虫,生死轮迴,挣脱不得。
宋崎凝神静气,手指搭在第一根金线上。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神庙。
它离于苍穹之巅。
神庙下是万丈深渊。
深渊底部有暗黑的河水汹涌翻滚。
深渊之上悬吊着长长的横桥,一头牵着神庙,一头延伸至未知的迷雾中。
神庙顶上云雾翻滚,烟波浩渺,电闪雷鸣中隐隐约约倒挂着另一座漆黑的神庙。
两座神庙,一个有着澜沧传统典雅又古朴的风格,一个充满了诡异的尖顶哥特韵味,一黑一白,彷如一体两面,又仿佛势不两立。
无数粗壮的触手试探着从黑色的神庙上垂吊下来,刚碰到白色神庙的塔尖,便被一道道剧烈的闪电噼得缩了回去。
宋崎眉头微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幅场景,刚准备拨动手指,便见慕凌浑身是血的从白色神庙里走出来。
他穿着大巍最常见的宽袖大袍,袍子上绣着精緻繁复的花纹,披着同款披风,胸口心脏破碎,脸上还沾染着暗黑色的血液,显然受伤不轻。
宋崎看他顺着高耸入云的石阶往下走,沿着长长的索桥一路向前,跨过暗黑的河水,走向了迷雾之中。
画面一转,突然转到了一座刻满了祭纹的皇陵主墓室内。
慕凌缓步踏入墓室,看到跪在室中央的人形骷髅,抖开披风,从里面露出一个尚未满月的婴儿来。
「美人骨。替我好好照顾这个婴儿,直到他长大成人。」慕凌对骷髅说话。
骷髅低垂着头颅,恭敬道了声:「是。」
它双手高举过头颅问前面的人:「主人。可有给小主人起名字?」
慕凌将婴儿放在它手上,眼看着它身形一变,脸上身上慢慢长出血肉,露出一张令宋崎熟悉又陌生的——独属于年轻时的宋母的脸。
耳边听得慕凌道:「宋崎。」
宋崎:……
宋崎看着慕凌躺入了陵墓的棺材中,宋母出墓又回墓,不知道照顾了他多少年后,终于抱着他在踏出了墓室。
「斩前因!」宋崎手指一拨,随着金线消散开来,墓室的画面在他眼前渐渐变得模煳——他身上牵扯着的澜沧和阳光城的连结终于开始松动了。
宋崎手指搭在第二根暗金色的线上。
画面转到了阳光城,他穿着短裤白衬衫,被宋教授牵着去报兴趣班,宋教授摸着他的头,笑眯眯的问:「阿崎,绘画、钢琴、游泳、足球……想报哪一个?」
宋崎心里一顿,早已模煳了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
他突然记起了这个场景。
这时候他正在上学前班,刚被宋教授和宋母从福利院收养的第二天,宋教授给他转了学,牵着他到学校报兴趣班,他在绘画和足球中犹豫不定,再三考虑后,宋教授在他的授意下报了足球班。
第二天他哭着去找宋教授,求着他帮自己转到绘画班去,宋教授明明可以帮他转班,或者帮他连绘画课一起报了,但他没有,他只是摸着他的头说:「小兔崽子!小男子汉选班之前一定要想清楚,既然选择了的事,就不要后悔。」
后来他死了又重新投胎到了澜沧,宋九思也在他很小的时候说过,人生在世不过百年,随心、随性、随缘、随理而动才最好不过。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得什么是「随心随缘随理而活」,口齿不清的问宋九思:「如果我想做的事,爹爹和哥都反对,其他的人也不同意呢?」
宋九思摸着他的脸回答他:「崎郎。人活在世上纵然有许多约束,但如果做的所有事情都随波逐流,违逆自己的意思,即便是活着,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下一块平平无奇的朽木。」
「只要决定了的事,只要心意未改变,纵然逆流而上,纵然被人言淹没,纵然被千刀万剐,纵然是心有遗憾,纵然被人道狂妄……也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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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突然听到宋教授和宋九思在他耳边,同时说:「崎郎(阿崎),人生本就不可能圆满,你还小,还有长长的路要走,既然选择了的事情,纵然有遗憾,也不要后悔。」
「我明白了。」
宋崎突然顿悟了慕凌那日差点气得煽她巴掌,骂他「蠢货」时的心情。
因为他为亲情所困,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甚至思虑不周,将本不该属于阳光城的獭兔玉佩给了宋母,又拖了许多时日,不仅造成了阳光城十三区更多人的伤亡,更是造成了宋母的怨恨,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得不偿失。
因为他自己心不定,便有人事潮水推着他往前行走……因为时间滚滚,他永远无法站在原地,不动不行。
「我一定不会再做后悔的事。」
宋崎睁开眼睛,手指在暗金色的线上一滑,一股玄而又玄的力量从虚空中波动开来。
宋崎直视着宋研究员的尸体。
宋研究员死了这么多天,他的眼神仍旧清亮,尸体仍旧鲜活,随着他胸口上的祭纹逆转,他用那双漆黑又水灵的眼珠子看着自己的时候,竟然比他还活着的时候更加深情。
此时宋崎已经再一次逆转了附着在他胸口上的祭祀纹路,随着祭纹的颜色渐次从血红恢復到暗金,他半个身体已经消失,但手臂和脑袋仍旧保留着等待慢慢消散。
在暗金色的光芒中,宋崎看到他脑袋一偏,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臂抱住了他。
「崎……」宋研究员两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嘴唇微张,在他耳边轻声喃喃,语气眷恋,带着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宋崎心里一堵。
宋研究员嘴唇凑到他耳朵边对他说话,脸上扬起天真而明媚的笑容。
「阿崎。你真的想要我彻底死去吗?」宋研究员道:「我是你的过去,也是你与阳光城之间唯一的连结。」
「如果你真的狠心将我斩去,澜沧与阳光城之间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再也无法融合,以后即便是你后悔了,无论通过什么方法,你再也没办法回到阳光城,再也见不到宋教授和你妈。」
「你是我,但我已经不是你了……你已经死了。」宋崎幽幽嘆了一口气,想到以后再也无法跟阳光城有任何联繫,心里也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宋研究员问:「你不后悔吗?」
宋崎怅然若失回答:「当然后悔,人死不能復生,强留人在世并非天道,我后悔自己被我妈引入阳光城,如果我没有回来,她还是十一区公立大学的辅导员,我爸也还是受人尊敬的宋教授,也许此事之后,她们不会被阳光城驱逐逃亡,阳光城也不会死那么多的人。」
显然,他还不知道宋母已经死了。
宋研究员看他铁了心要送自己走,求生的本能让他心不甘情不愿的问道:「人死不能復生,那如果有一天,宋九思也死了呢?你跟他感情那么深,不会强行留住他吗?」
宋崎微微一顿:「人死不能復生,我哥年纪比我大,我不能够保证他不会比我先死,但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保护他。」
「如果我能成长到跟他一样厉害的程度,想必他会为我骄傲吧,只是……可惜了……」
宋崎想着慕凌曾经对他说过,他强行提升修为,开天门帮助宋母转移祭纹,解除活祭,他最终会身死道消。
但他觉得他不会后悔。
此刻宋崎看着几乎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宋研究员,看着他虽然意识不清晰,却本能的想要活下去的反应,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的上一世是真正真正的结束了。
活过来的不再是上一世的宋研究员,而他宋崎也不能永远将自己困在过去。
「对不起……」宋崎轻声喃喃,手指一捻,又一根金线断裂。
剎那间青鸟啼鸣,祭纹破裂。
强烈的光明彻底冲破黑暗。
宋研究员明媚而强光中,随着消散的青鸟,彻底化为齑粉。
就在宋崎斩断前缘的瞬间,阳光城的所有人仿佛都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虚空中破碎开来。
阳光城十二区。
军部指挥室内,唐思宁神色肃穆的看着监视器上白花花一片,正在指挥通讯员紧急修復设备,忽然感到自己心头一松,不由呆了一下。
他旁边的军官看他怔愣住,不由拍了拍他手臂:「唐司令?唐司令!怎么了?」
「嗯……」唐思宁回过神来:「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军官喜极而泣道:「刚才下面传来汇报,咱们通讯室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通讯员们接了好多个其他城队友的电话,有天空城、黄金城、也有黑铁城的人……个个都说他们遇到了鬼打墙,进不来我们阳光城。」
「开始连电话都打不进来,到现在虽然还是进不来,但终于……妈的咱们这阳光城终于通网了!」军官说着,激动的捶了下桌子,恨不得去练习场跑上几圈。
唐思宁:……
唐思宁摸着耳边的通讯器,试图联繫叶凌霜和杜文晟,问别墅区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忽然面前一道亮光闪过,监控室的画面突然又恢復了。
被恢復的是别墅区对面一幢大楼的监控,唐思宁让人将监控调至别墅区的方向的,虽然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仍旧能看到别墅区上天气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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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上,云雾翻涌,阳光和瓢泼大雨同步进行。
苍穹之下,掼爱被叶凌霜称作「宋小先生」宋崎独立在半空中,背嵴挺得笔直。
唐思宁让人将监控画面调到最大,反反覆覆观察着宋崎的手势,终于确定虚空之中一定有他们暂时无法察觉的东西。
唐思宁看着他捻动那个东西,俯视被强烈的光芒挡住所有的别墅区,微微皱眉。
宋崎顶着瓢泼大雨,捻着暗金色的「丝」线,垂眼见林飞宇颓然坐在雨中抱着林红烛的头骨又哭又笑。
叶凌霜与杜文晟瘫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宋教授颓然抱着他妈的尸体,一口又一口的吐着血,生命已经陷入了垂危。
宋九思单手结印,以一己之力束着獭兔玉佩上的灵压不散发到别墅区外,右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将林飞宇硬生生的压倒在泥泞里。
「你还不能死。」宋崎听到他哥对林飞宇说。
林飞宇笑了一阵,抬手抓住宋九思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两人身体里的灵气一点一滴流转,相互较劲。
「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林飞宇双目赤红,不甘心的看着宋九思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短短时间里恢復了修为。
他想要自爆,被宋九思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莎娜神色严肃的站在两人不远处,身后的触手如翅膀翻飞。
宋崎看她手中聚集着恶力,全神贯注的盯着宋九思,明显是在找下手的时机。
宋崎幽幽的嘆了一口气,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拨,一股裹挟着天地自然气息的威力从金线上动盪开来,直接消弭了獭兔玉佩迸发的灵力。
宋崎指尖二拨,莎娜「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愤恨又不甘心的看着自己身体上肌肤裂开,慢慢化成了灰烬。
宋崎手再一次搭在暗金色线上。
他手中还有最后一根金线,它是阳光城与澜沧最后的连结,他知道只要自己捏碎了它,阳光城的「梦境」将会彻底破裂,青云门学子可以跟随着它的指引,在宋九思的带领下回到澜沧。
而他会因为以燃烧自身神魂为代价拨动天地自然气机,彻彻底底消散在天地间。
「哥。」宋崎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眷恋和温柔喊着了一声宋九思,又转过脸用一种更加难言的语气看着奄奄一息的宋教授道:「爸。妈。从此之后,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天地一声嗡鸣,宋崎捏碎了金线。
第112章 境界之分
青云门。
太子、陆为清、风仙尊、慕远和娄世玉等坐在演武场的高台上, 跟着一众青云学子焦急的看着宋九思身上灵气忽弱忽强,变幻了许久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宋大人。」陆为清见他脸色苍白, 连忙上前,伸手去握宋九思的手腕, 想要探查他身上的伤势, 被宋九思不着痕迹的挡开。
「你还是那么……」陆为清抽了抽嘴角,尽管两人有几十年的交情,他还是好想抽他。
慕远跟随其后,看到陆为清脸上的表情,本能察觉他未尽之言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宋大人。」慕远对宋九思施礼,关心问道:「青云门学子还好么?」
宋九思道:「不好。」
宋九思话语刚落, 只听演武场上传来「砰砰砰砰」的声响, 原本静坐在「玲珑幻境」中的青云学子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娄世玉瞪大眼睛, 与风仙尊连忙跳到阵法里查探。
「筋脉被巨大灵力的震断, 已经死了。」娄世玉脸色凝重。
风仙尊与娄世玉一连查探了二三十个青云门学子,除了林飞宇还有一口气之外,均是娄世玉所说的状况, 不由勃然大怒:「宋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青云门学子遭遇如此劫难,如果没有个合理的解释,就算你是宋九思,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宋九思道:「林飞宇勾结童女莎娜, 擅改星象柱,杀了卫青和一众青云门学子, 我们进去后被他们联合算计,遭了道。」
「胡说!」风仙尊涨红着脸吼宋九思:「您可是天选者, 而宋小郎君也是六星上的修为,这世上竟然还有让您遭了道的事?难不成这杀阵里还有其他十巫或天选者存在!」
「我如果不是硬生生接受了那人三招攻击,会气息不稳?崎郎如果不是跟我一样遭了道,怎么会修为尽废?」宋九思反驳。
娄世玉闻言,急沖沖跃道宋崎面前,抓起他的手腕探他脉息,发觉他筋脉里空空荡荡,几乎已经没有灵气储存。
他盘坐在地上给宋崎体内输送灵气,明显感到他内府受损严重,只靠一股微弱灵气勉强吊着一口气,不由大惊失色。
「宋大人说得没错。」娄世玉搂住昏迷不醒的宋崎,沉重说道:「宋小郎君修为……废了!」
娄世玉一开口,演武场上轰然炸开,不仅是围观的客人和学子们惊讶,就连坐在看台上的太子都忍不住跳了下来。
慕青作为宋淑妃的儿子,宋崎和宋九思的小侄儿,更是连走带跑的冲过去,扑在宋崎的身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被他师父慕远强硬的拖了开去。
「呜呜呜……哥。你怎么这么惨啊……呜呜呜……师……呜呜……」
慕青泪眼滂沱。
慕青死命抱住他,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边将他拖离了人群中心:「好徒儿,别打扰仙尊们和宋大人说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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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慕青抓住慕远的手,不甘心的被他拖到演武场边缘。
宋九思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伸手从娄世玉怀中接过宋崎:「林飞宇根本就不是下位三星灵者,而是七星,如今走火入魔,已经达到了上位九星。」
陆文清跃到昏迷的林飞宇身边,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见他体内的灵力如泄潮般在筋脉里肆虐——其灵海宽阔程度显然不是区区三星能够拥有的,微微一皱眉。
他抬起脸来,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低沉着嗓子道:「慕远。清场。」
慕远点点头,走到演武场中间,对众人行了一个礼道:「青云门大考提前结束,请各位先行离开。」
「事情还未接近尾声,那这场晋级考试成绩,青云门怎么算?」有在赌场投了大价钱的赌客不甘心,涨红着脖子问道。
「赌赌赌!就知道赌,怎么没把你赌死!初级考试,老子青云门人死的死,伤的伤,你还在关心那关心赌局,身上的铜臭都已经淹入味儿了!要我说,这场考试晋级者为零!」风师尊闻言大袖一拂,将那赌客煽退了两步,骂的那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吭声。
等闲杂人等各怀心思的离开,慕远又对站在演武场边一言不发的太子道:「太子……」
「我与宋小郎君虽未曾相交,但卫青是我娘家那边的远亲,他死了我自然需要一个结果,也好与亲人有个交代。」太子道:「更何况宋大人与宋小郎君都是在父皇面前挂得上号的人物,如今出了这等大事,我如果走了,等父皇问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在御前回答。」
慕远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对他旁边的礼部官员行了一礼,那官员道:「青云门大考结束,我自然应该离开,只是此事……」
「此事有了结果,我自然会进宫禀报陛下。」慕远回答。
礼部官员闻言点头,侧身对太子了一礼:「太子殿下。」
又转脸对着宋九思道:「宋大人、陆仙尊……青云门考毕,老夫这就不多叨扰了。」
苦着一张脸,匆匆离去。
宋九思修为受损,宋小郎君尽毁,青云门二三十个初级学子尽数死亡……遇到如此大事,他一个小官儿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万一听了不该听到的秘密,即便不遭来杀生之祸,也怕前途无亮。
反正有太子和宋大人在,天塌了还有这两个高个子顶着!
慕远看礼部的人迫不及待的离开后,唤小童关了青云门大门。
陆为清这才严肃的问宋九思:「宋大人。你们在玲珑幻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九思嘆息:「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年的恩怨。」
「当年红烛死了,林飞宇认定我杀了她姐姐,而青云门作为红烛的师门,在他死后不仅没有为他报仇,还与我这个仇人结交,心里有怨,这些年一直隐藏修为,想要找我们报仇。」
「这次只不过是他借着青云门大考的机会,与童女莎娜勾结,先杀了几个青云门学子引我和崎郎入阵,再杀卫青等人想陷害我与青云门结仇……等我和崎郎进入阵中找到他们的时候,他已经杀了卫青。」
风仙尊此刻已经仔细查探了卫青的尸体,发现他的确如宋九思所说,身上的伤口与其他青云门学子不一样。
陆为清从林飞宇的腰中抽出一柄缠腰软剑,与卫青的伤口进行对比,发现能软剑造成伤痕恰好能与卫青的伤口吻合。
陆为清沉默片刻,发出疑问:「童女莎娜是谁?就算林飞宇与莎娜勾结又入魔,他能杀得了卫青,但怎么能够伤害得了你和宋小郎君?」
宋九思道:「童女莎娜是一个能使人入梦中的怪异,他与林飞宇勾结,于青云门大考之时让风仙尊于睡梦中不不醒,使得林飞宇有得了机会换了星象柱上的内容。」
风仙尊闷哼一声:「我怎么会被这些怪异所迷?」
宋九思似有若无看了他一眼:「那就要问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梦,一睡不醒了。」
「我怎么……」风仙尊刚想反驳他我堂堂九星仙尊怎么可能会一睡不醒,忽然想到就在青云门大考的第一天晚上,他坐在文渊塔楼看书,似乎很早就困了,一夜好梦睡到第二天早上,直到开考前一刻钟才醒。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事务繁杂受了累,现在想起来,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着了道。
风仙尊心中惊疑,闭口不言。
宋九思继续道:「莎娜在杀阵中制造了一种食人蜘蛛,蜘蛛口器中有毒,有几个青云门学子被食人蛛所伤。」
风仙尊道:「那其他人呢?」
「就在我与崎郎杀了莎娜,救了其他青云门学子准备破了活祭阵法返回澜沧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了一个高手。」
「我硬接了他三招后被他所伤,崎郎被阵法反噬修为尽废,而青云门学子因为修为低微,无法抵抗天选者境界打斗的威压,又因那人一招……筋脉寸断。」
「陆仙尊,这次我虽然承诺要救青云门学子回来,学子没救到,我和崎郎的修为却受损,我都不知道是我欠你们青云门还是你们青云门欠我。」宋九思说到此处,顿了顿,嘆息着对陆为清说:「抱歉……我失言了。」
陆为清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你已经是天选者,整个澜沧能够伤你的人屈指可数,到底是谁竟然只需要三招,就能够将你逼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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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摇头:「那人修为路数很陌生,不似大巍修者。」
陆为清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宋九思不想理他。
陆为清道:「就算你向来好强,但这毕竟事关重大,你不信别人,难道我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你还不信我?」
「信你什么?信你从小到大都不靠谱?还是信你天天诓骗小姑娘?」宋九思毫不留情扎了陆为清一刀:「以前你师弟轩辕仙尊在的时候,经常被你气得七窍生烟还得爬起来为你收拾烂摊子,后来他不在了,你看着虽然稳重些,但如果没有你这些后辈们处理青云门的事物,只怕你早就逃之夭夭了!」
陆为清额头青筋直跳,压低声音道:「宋九思。如此严肃的时候,你就不能给我在后辈面前留些面子吗?再多见你两面,老底都要被你掀了!」
宋九思勾唇,也不知道当年谁天天勾着林红烛打架斗殴,逛青楼和南风馆,如果没有陆为清在后面唆使,林红烛当年在京城也不会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悍女。
他虽然嘴里怼陆为清怼得毫不留情,手终是抬了起来。
陆为清手塔上宋崎的脉:「虽然境界没有降低,但是有一股特别的气息暗藏在你经脉之中,导致你隐脉受损,如果不化解这股气息,只怕难再进一步!」
风仙尊苦着脸猜测:「难道是西晋段千离?」
陆为清摇头:「段千离虽然比我和宋大人早二十年悟道成为天选者,但他一柄长枪如风,擅大开大合,仍在人仙之境,真正与宋大人进行生死打斗并不一定能讨得好去,加之宋大人身体里的这股灵气过阴……我肯定伤他之人不是段千离。」
太子第一次听到「人仙」的说法,不由插言道:「难道天选者还分境界?」
陆为清:「自然。世人都知灵者修为分一到九星,分别对应巫者的混沌镜(1-3星)、生死境(4-6星)、天醒境(7-9星),九星之上,巫人为长生境,而修者为天选者,但极少有人知道长生天选内,还有境界。」
太子问:「什么境界。」
陆为清「咳」了一下嗓子:「因至今没有巫人练到长生境,长生境有没有分级我不知道,但传说中天选者仍有人仙、地仙、灵仙、真仙四大境界。」
慕远好奇问道:「陆仙尊,宋大人和你们口中的段千离在什么境界?」
宋九思道:「如今包括我以内的澜沧七大天选者,全都在人仙境界。」
陆为清:「人仙之上只是传说,还没有听说谁能够达到。」
他将脑中数得上号的人一一对应,终于犹豫开口:「难道是西秦的巫罗?」
慕远震惊:「那个澜沧唯一既是天选择又是十巫的人?」
陆为清点头:「澜沧十巫,虽然修为不一定能比得上天选者,但能列入十巫之人,人人都有不得了的本事。」
「比如巫真卜卦望气之术人莫能及,她说出来的话,就算是帝王也不能忽视;巫盼是天地间唯一一个身死而不道消,以魂体驻守在云梦沼泽的人,而巫罗……」
娄世玉有些羡慕的说道:「澜沧传言中,巫罗不仅早在三十年前就入了天选者境界,他作为十巫,更拥有神游入梦的能力,即便身躯原在千里之外,也能神游入梦,以魂体到达其他人不能到的地方,如果是他,以魂体如阵,也不是不可能。」
「但就算他来了,这里有陆仙尊,两人境界相同,怎么会察觉不到?」慕远提出疑问。
宋九思甩开陆为清搭在自己脉上的手,抱住宋崎,让他在自己怀里躺得更安稳些。
「我们说了半天,仅为猜测,崎郎昏迷不醒,我需要先带他回去。」宋九思穿过陆为清等人,又对太子点点头,唤奴僕招来马车,抱着宋崎往演武场外驶去:「我现在急着进宫请陛下的巫医帮我医治崎郎,其他事情,后面再谈。」
娄世玉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林飞宇:「他……」
「林飞宇谁也不能带走!」风师尊强硬说道:「等他醒了,我必须让他给我一个交代。」
第113章 宋九思的心思
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不到半日,青云门发生的惨案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上京城各大势力。
宋九思令车驾快步赶至皇宫,马蹄声响, 溅起青石板路面的积水晃荡,刚行至宫门口, 便听到「吁」一声轻响, 侍奴的声音从车厢外面传了进来。
「大人。李总管领着八个宫奴站在宫门口,似在等人。」侍奴勒停了马车,压低声音汇报。
宋九思挑开车帘,入目便见李忠对着他行了一个礼。
他身后,四个宫奴抬着一只枣红色木制官轿,轿帘被人用细腻薄透的蝉翼纱遮住, 落日的余晖照在蝉翼纱上, 隐隐约约透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李忠领着四个宫奴走到宋九思马车边:「宋大人, 陛下已经听闻了青云门的事情, 派我请了医官克罗洛斯大人来为宋小郎君治伤。」
宋九思将视线从官轿上收了回来,坐着对李忠回礼:「陛下怎么说?」
李忠回答:「陛下让我转告宋大人,大人做事向来自有思量, 如果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出了事,他会在你后面替你承担一切,但唯有一点, 还请宋大人对宋小郎君的伤尽心。」
「崎郎是我弟弟,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医治他。」宋九思口中说着, 垂头替正在昏迷中的宋崎擦了擦额头溢出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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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这片刻,克洛里斯已经从官轿里走了出来。
宋九思让侍奴撩开了门帘。
克洛诺斯钻进宋九思马车里。
宋九思擦干净了宋崎脸上的汗, 从马车里抬起头来,看着李忠:「辛苦李总管回宫后替我转告陛下,既然陛下已将克洛罗斯大人送至我面前,我就不进宫了,等崎郎醒了,我再去宫中拜谢。」
李忠:「宋大人的话,我定当带到。」
「那就多谢了。」宋九思对李忠点了点头,放下窗帘,吩咐侍奴调转马头,往东顺城大街的宋府行去。
克洛罗斯刚进车厢,还没来得及入座,仅仅扫了躺在软榻上的宋崎一眼,便被他现在的境况惊住了。
「经脉受损,内府空荡,气息微弱,性命垂危,如果不是你用灵气吊着宋小郎君一口气,只怕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克洛诺斯:「他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宋九思:「以六星巅峰的修为强行提升境界,破阵时又受到阵法反噬,如果不是有人相救,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难怪……」克洛罗斯默然打量着宋崎。
他感受到病人身上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熟悉气息,微微一皱眉,又转头看向宋九思,勐的去抓他的手,被宋九思不着痕迹的挡开。
「你和宋小郎君身上都有一股熟悉的恶力……他出手了?」克洛罗斯惊讶问道。
「没有。」宋九思手搭在马车的窗栏上,望着路上行人,「我身上的确有慕凌注入我筋脉的的一股阴气,但那是我主动求他将恶力注入我筋脉之中的……他没有亲自下场杀死童女莎娜,也没有主动破了莎娜设的局,不算真正出手。」
此时已近黄昏,虽然落日夕照,东顺城大街茶肆、书社依然坐满了人,在外游荡的青云门学子神色匆匆从他们旁边跑过去,说书人的声音铿锵有力的传来。
就这么短短时间内,茶肆里的说书人已经摒弃了《大巍异闻录》上畅销的《姻缘珠》故事,开始以青云门大考的来龙去脉作为开局,准备为这场「青云门初级学子晋级惨案」作铺垫。
宋九思平静听着说出人半真半假的故事,看到有一两个青云门学子甚至带上了修为,踩着程亮的屋瓦在往自己门派的方向狂奔,忽然就回忆起自己刚到「阳光城」的时候,慕凌问说他:「许久不见,依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那是日万鬼节食人蛛爆发的第二日。
宋崎和阳光城的叶执政官刚约定好合作事宜,宋崎送叶凌霜回十二区,慕凌到心心剧院找他。
宋九思坐在心心剧院接待大厅的皮质沙发上,听闻十三区遭遇危难的前因后果后,主动提出让慕凌将恶力注入自己的筋脉。
慕凌:「只要我的恶力流窜在你身体里不解除,你无论再怎么修炼,以后也休想再进一步,你这是在自讨苦吃。」
宋九思淡淡看了他一眼,将《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放在腿上:「我有用……等回到大巍,我自会去宫里找你解除这股恶力。」
慕凌「嗯?」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莎娜的天赋只是『制造』,其本人的修为并不高,而阳光城虽然有很多热武器,但最厉害的那几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人敢用,以你天选者境界几乎可以纵横整个『阳光城』,就算帮助宋崎杀了美人蛛王和宋研究员破了这场活祭……」
说到这里,慕凌忽然笑了起来。
他用一种颇具深意的语气道:「大郎。多年未见,你的心还是这么狠,你竟然想杀了除了你和二郎之外的所有人?」
「你想规避责任。」
「因为只有你修为受损,澜沧那些人才会真正相信,你用尽了全力却依然救不出那些青云门学子。」
宋九思微笑道:「这场活祭是童女莎娜和美人蛛王联合设的局,美人蛛王虽然只是莎娜的棋子,但她也是崎郎前世的母亲。」
「这次布局能够成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美人蛛王思念崎郎……如果真让青云门学子回到澜沧,爆出崎郎与她的关系,会对崎郎不利。」
慕凌似笑非笑:「你既然如此为二郎着想,为什么不在青云门学子发现这一切之前,直接帮他破了这场活祭?」
宋九思义正严词:「崎郎今年十四岁,少年郎,风华正茂,正是该锻鍊的时候,这场局如果能帮助他突破心境,他以后修行定能水到渠成,不为心魔所困。」
「真的是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吗?」慕凌对他知根知底,自然知道他这张温柔美丽的表皮下隐藏着多少阴狠恶毒的算计:「大郎,在我看来,无论你说得多么的冠冕堂皇,也不能隐藏你心里那颗嫉妒。」
宋九思冷笑:「我嫉妒什么!」
慕凌道:「自然是嫉妒美人蛛王是二郎前世的母亲。」
「二郎虽然在澜沧出生,但他依然记得前世,他依然思念着他前世的父母,你心里不舒服,所以你想让美人蛛王直接对上二郎,你想让事情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让他亲手斩断他与美人蛛王和宋教授的因缘。」
「您错了。我那不是嫉妒,是厌恶。」
宋九思道:「既然崎郎在阳光城死了,那便应该死得彻彻底底。」
「崎郎只是澜沧的崎郎,而不是心里还想着阳光城,想着美人蛛王还有宋教授的宋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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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凌道:「他毕竟有宋研究员的记忆。」
「所以我不会帮他直接破了这场祭祀!」宋九思微笑着斜觑了慕凌一眼,死不承认:「慕凌,就算我在澜沧经常见你不跪,对你也没有比其他人更恭敬,您也别冤枉我……我没有杀美人蛛王,也没有杀宋教授,除了为了崎郎一定会杀了青云门学子外也没想过做其他更出格的事情,为什么在你口中,我就歹毒了?」
慕凌:……
慕凌冷笑:「我信你个鬼!」
你明明知道自己不出手,阳光城的局势会最终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却依旧选择冷眼旁观,不是恶毒是什么!
宋九思继续微笑:「如果美人蛛王是真心为崎郎好,甘愿去死,崎郎回到澜沧之后只会更加的想她念她,更不会放弃他对阳光城的执念,那时,即便是我也无法去除她在崎郎心中的地位。」
宋崎将《军地两用人才之友》从沙发上拿起来,用一种极为真诚的语气淡淡道:「我的陛下。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慕凌:……
宋九思,我如果不是对你知根知底,还真会被你这张良善的狐狸皮唬住!
慕凌无言冷笑。
但他们两个向来臭味相投,半斤八两,慕凌懒得跟他在这上面争执,只是提醒他道:「大郎。莎娜布置的活祭阵法是从她主子沙利叶那儿学来的……她以整个阳光城百万人口为代价引动天地自然气机制造的杀阵,非一般人可以破解。」
「如果你不愿帮二郎直接破了这场活祭,单凭二郎区区六星的修为,很难收场。」
宋九思握着书本的手指一紧:「你觉得崎郎会死吗?」
「如果他资质愚钝,你在最关键时刻都不帮他,他自然会死。」
「如果他真的悟性很高,即便能破了这场活祭,他不会死,但会筋脉寸断,境界跌落,修为尽废。」慕凌问宋九思:「大郎。你真能眼睁睁看着二郎废去全部修为?」
宋九思沉思片刻,自动屏蔽了宋崎资质愚钝,如果他最后不帮宋崎便会让他死的话语,问慕凌:「只是筋脉寸断,废了修为?」
慕凌提高声音反问:「难道你还想他有更严重的后果?」
宋九思摇头:「如果只是断了筋脉,无妨……您难道忘记了,我有一门独家的锻骨的功法,可以让人重塑经脉骨骼1。」
「可你那本功法需要铺助于特殊药物,将锻骨之人骨头寸寸捏碎,再让灵气按着特殊的方式行走于经脉,使之重新长合……别说二郎,就算是成年男子被这样对待,这辈子都会留下心里阴影。」
慕凌有些不贊同的说道:「更何况就算你替他成功修復了经脉,要让二郎再次恢復到现在的境界,至少需要两年时间……这两年时间里,二郎从一个天子骄子沦落到修为尽废的废物,你让其他人怎么看他?他心里又能不能承受这种落差?」
「那当初您以惠安乐王之身,从九星一朝沦为废人,别人怎么看您,您又怎么能承受?」宋九思不听慕凌的劝告,反而去戳慕凌的往事。
慕凌被他问得一怔,低声道:「他毕竟才十四岁。」
宋九思见他们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默然片刻,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式:「陛下。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替我转告宋崎,他如果要破阳光城的活祭,必然会身死道消,咱们干脆静观其变,赌一赌他自己会如何选择吧?」
慕凌「啊」一声道:「你想和我打赌?」
「当然。」宋九思身躯后仰,整个人仰躺在皮质沙发上
慕凌问:「你想赌什么?」
宋九思道:「我赌他会救阳光城,我赌他能熬过最艰难的两年……我相信我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
慕凌听到宋九思越发温柔的说道:「崎郎现在才十四岁,两年后也才十六岁,我相信当他成人那天,我亲自为他加冠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歷经了生死,也歷经了人间冷暖,风华正茂却又心志坚定的儿郎……用两年时间换一个可以晋级天选者的机会,不亏。」
慕凌彻底被他说服了。
澜沧修者成千上万,能修至上位星阶的人寥寥可数,天选者至今仍只有七位。
世人都知修行困难,也知道要修炼至高位星阶,不仅需要努力,更要看天赋悟性。
很多灵者都以为只要悟性超群,总有会悟道成为天选者的机会,却只有修到上位星阶的人心里明白,如果要让九星灵者悟道成为天选者,努力、天赋和悟性,甚至歷经生死,也都只是最基本的东西。
悟道悟道,想要悟道,最关键一步是要有机缘,找出并悟出天地自然的气机中蕴含的「道」的存在。
这次莎娜意外牵动了澜沧和阳光城的天地自然气机,布置了这场杀局,时间、因果与空间重叠,二郎如果真的能够感悟到其中的「道」的存在,哪怕只有一瞬,也是许多上位星阶的修者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幸事。
以后晋级天选,水到渠成。
「也罢!不过六星的修为,废了就废了。」
慕凌从腰里摸出一枚诏令放在桌子上。
宋九思扫了一眼桌面的东西问慕凌:「这是什么?」
第114章 醒来
「给崎郎的礼物。」慕凌道:「可以短暂的搅动天地自然气机, 助他一臂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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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回忆起那日他与慕凌的争执,失神片刻后回过神来。
两人讨论着宋崎的病情回到宋府。
鹤空、邢四娘和管家等人已经收到消息在门口接待,邢四娘指挥着奴僕将宋崎抬到床上, 克洛罗斯在屋内医治。
宋九思站在门外对管家吩咐事宜。
「七日内,宋府闭门谢客。」
*
上京城权利滔天的监察司司长宋九思的弟弟宋崎一身修为被毁, 青云门学子被杀, 就连太子妃娘家的卫青也不能倖免于难。
太子妃听到噩耗后当场晕倒,醒来后对着太子哭哭啼啼,央求太子去青云门找说法,传来的竟然是林飞宇走火入魔,彻底疯了的消息。
青云门,慕远、陆为清与风仙尊站在演武场上, 看着林飞宇一手握着缠腰软剑, 一手抱着歪倒的星象柱, 口中不断的叨念着:「对不起。」, 任由谁走进,都会被他暴虐的灵气袭击。
「玲珑幻境杀阵里真相被宋大人几句话就打发了,我们的人去宋府询问具体的细节, 都被宋府管家好声好气拦在了门外,说宋大人与医官克洛诺斯大人正在紧急医治宋小郎君,不能受到任何人打扰。」慕远将自己听到的信息转告给风仙尊和陆为清。
「现在不仅是我们,温大人,娄巫仙……与宋大人和宋小郎君交好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就连太子今早派人上门,也没能进去。」
「看来宋小郎君的伤真有些严重了。」陆为清喃喃, 随即问慕远:「除了医官克洛诺斯大人外,陛下有没有派人去宋府?」
慕远摇头:「未曾。」
风仙尊忽然插了一句:「林淮水呢?他什么时候能回京?」
慕远道:「林淮水在京外办差, 五日前听到嫡子林飞宇疯了的消息后,于当天夜里便快马加鞭往回赶,但他毕竟年龄大了,又是文官,修为也低,无法日行百里,现在正在离上京八十里外的官道上,要回到上京最起码还要两日的时间。」
风师尊急得额头青筋直跳:「林飞宇已经不吃不喝跪在演武场五天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个铁人也会死……慕远,你我将林飞宇制住,今天说什么都要往他嘴里塞点吃食。」
陆为清道:「且莫管他,让他就在那枯坐着吧……林飞宇神识受损,已经疯了,你如果对他行强硬之事,等他彻底暴动起来,万一自|杀了,你才真的得不偿失,不过不吃不喝七八天时间,以他现在的修为,没那么容易饿死。」
慕远也劝风仙尊:「现在他将星象柱错当成了人抱住,我们就算在这里守着他也无济于事,不如就让他这演武场呆两三日,一切等林大人回京后再说……不知道林大人回京后,能不能唤醒林飞宇的神智,让他清醒过来?」
陆为清看着跪坐在地上,几乎邋遢得不成人形的林飞宇,不抱希望的说:「脑子坏了要想医好,难!」
顿了顿,又抓着风仙尊的袖子,宽慰他道:「你也放宽心,等克洛诺斯大人从宋府出来,我自会带着慕远亲自去宋府拜访。」
陆为清想到昨日傍晚,温情到青云门来查探林飞宇的情况,闲谈间提到刑部已经查明了上巳节时京郊城外被杀死的尸体的身份,正是晋国被派到大巍的探子。
而那些探子身上的伤口和吊着他们的丝线特殊,他们用了各种方法都没有找到利器,猝然听闻青云门的遭遇,温情猜测那些探子的伤,很有可能也非人类造成。
陆为清听到温情的猜测后忧心忡忡,如果真如宋大人所言,莎娜和林飞宇能制造在幻境中杀人的食人蜘蛛,青云门学子可以通过「玲珑幻境」进入莎娜和林飞宇设下的局里,那么那些探子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被食人蛛杀死?他们又因为什么原因被杀死?
难道那些食人蛛能摆脱幻境,爬到到现实中来?
或者杀死探子的食人蛛与宋大人在「玲珑幻境」杀阵里遇到的不一样?
「听说晋国和谈的官员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就要到上京,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怕上京这段时间难得平静了。」
陆为清嘆了一口气,跟着慕远往演武场外走,刚走了没几步,忽然看到天上闪过一丝明媚的光亮,慕远和风仙尊抬头,便见弥祖庙九城塔顶上,玄天宝鑑闪出耀眼的光芒来。
慕远大惊失色:「有十巫陨落了?」
陆为清道:「不……玄天宝鑑并没有长明不熄……是有不属于的上京的十巫入京了,并故意以自身气机激发了弥祖庙的玄天宝鑑。」
风仙尊问:「为什么有十巫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入京?是往弥祖庙的走了吗?」
陆为清跳到文渊塔塔顶:「……往东顺城街,宋府的方向走了。」
*
宋府。
宋崎从黑暗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像被无数辆马车辗压过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等他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泡在浴池中,被包裹成了粽子。
浴池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药材,池水滚烫甚至冒着烟——
自己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锅里的一块腊肉,怎么看怎么怪异。
宋崎心里吐槽,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浴池子里,心下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心安。
阳光城最后发生的事情,他脑中只有一个模模煳煳的印象,只隐约记得自己突然能耐了起来,以六星的修为逆天突破九星,以已身搅动天地气机阻断了澜沧和阳光城之间的连结,至于后来林飞宇捏碎他哥送给他的獭兔玉佩,他哥是怎么强制压住并消弭玉了佩上的灵力,他又怎么会活了下来,他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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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的嘴唇虽然被水雾萦绕,看起来并没有脱皮的迹象,但他喉咙里又干又涩,显然是渴久了,如果不是自己浑身被绷带裹着不方便,他甚至有种翻身喝一口泡澡药水的冲动。
他等了又等,半天没有等来人,强忍着疼痛想从水里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动不了,只得生无可恋的继续等人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邢四娘端着铜盆从外面走了进来。
宋崎喜极而泣:「四娘……」
「宋……」邢四娘听到宋崎气若游丝的说话,直直对上了宋崎清亮的眼睛。
「宋小郎君,您终于醒了!」邢四娘又哭又笑。
宋崎连忙道:「水……」
铜盆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清响,打断了宋崎蚊子般的请求。
邢四娘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也不顾滚在地上的铜盆,喜极而泣道:「小郎君您已经昏迷了五天了,五天里宋大人彻夜不眠的守着您,直到今早上才与从宫里来的克洛诺斯大人一同把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水……」宋崎对邢四娘眨了眨眼睛,艰难的说。
邢四娘转身就往浴池外面沖:「小郎君,您醒了宋大人一定很开心……我马上就去告诉宋大人……」
「水……」
宋崎颓然的看着邢四娘匆匆离去的背影,仿佛自己错过的不是水,而是损失了一个亿:……水!
他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只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花儿都快谢了的时候,门外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宋九思领着邢四娘站到了浴池边。
许是才洗了澡,宋九思披散着湿漉漉的头髮,身上的衣甚至还有些湿润,露出白色的内衬,看得宋崎心里一暖。
「崎郎。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宋九思问宋崎。
宋崎拼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了自己的需求:「哥……我要喝水!」
宋九思:……
邢四娘怔了一下,转身去外室将水盅端来,跪在浴池边上,准备拿着勺子餵宋崎,被宋九思一把截住了。
「你受伤太重,现在正值恢復的关键时刻,不能喝水。」
宋九思看到宋崎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手中的水盅,面不改色的吐出残忍的话:「崎郎。你现在不仅不能喝水,直到这一浴池的药力被你身体完全吸收前,你连饮食也不能进。」
宋崎艰难的问:「那我什么时候……」
「三天。」宋九思说:「等你池子里换了新药后,你可以勉强喝一点白温水,但仍然不能进食。」
宋崎:「……我听邢四娘说,我已经昏迷了五天了?」
宋九思道:「不错。」
宋崎挣扎:「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药池子里起来?」
「你觉得一个人伤筋动骨要多少天才能好?」宋九思反问宋崎,看到自己的弟弟心如死灰的瞪着他,微笑:「崎郎。你身上的骨头被我通过特殊的手法用灵力震碎,又通过特殊的方法粘合起来,现在正是经脉和人骨修復的关键时期,在彻底修復好之前,你最好不要吃油腻之物……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你就不要想了,最多也就吃些清淡的流食,那也要等你的身体吸收了所有药力之后。」
宋九思道:「不过你运气好,被我捏碎骨头时意识混沌,不用硬撑着忍受碎骨的痛楚。」
宋崎:「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我要在这池子里躺三个月?」
「这倒不必……我的药物可以助你提前恢復,半个月后你就能从这浴池子里爬起来,那时你虽然手不能提,背不能抗,弱不禁风到走几百米路就要喘息,但总算能活动了……」
「一个月后,你的身体勉强能抵得上从小娇生惯养,没有修过任何灵力的普通人。」
「两个半月后,等你筋脉彻底被续接上时,骨头也长好了,倒时你便可重新修炼灵力。」
宋崎听到宋九思说自己还有重新修炼的机会,心下一松,转念又想到自己还要在水里躺倒那么多日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我如果想要入厕怎么办?」宋崎觉得这已经不是吃喝养病的事情了,生理大事才是最紧急的问题:「你总不可能让我在池子里解决吧,那多……难堪……」
「你倒是问道关键处了!」宋九思淡淡笑道:「这就是我不让你吃任何食物喝任何水的原因……你放心,这浴池子里的药是我根据密法精心调制的,不仅能保证你营养充足,数天不死,更可以保持你身体洁净,只要不吃不喝,便不会排出污浊之物。」
宋崎:……
宋崎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泡在福马林里的标本,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张了张口,还想再问,宋九思似乎已经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回答他道:「阳光城与澜沧的连结断开,玲珑幻阵里的活祭解除了,林飞宇疯了,青云门学子死了,林大人正在往京城赶,青云门和太子那边也在调查这件活祭背后的细节,就连街上的说书人,也已经将青云门初级学子晋级考试当日的遭遇编撰成故事到处传播……」
「还有这次青云门考试,上京城最大的赌坊千金楼开了赌盘,赌青云门初级学子的晋级人数,没想到考试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千金楼的老闆宇文敬诚想请你吃饭,赌输了的赌徒们聚众在赌馆茶肆中,扬言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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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目瞪口呆:「青云门学子怎么会死?」
宋九思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看得宋崎心惊肉跳。
他脑袋发蒙,还没完全想清楚其中的关窍,便听到宋九思继续道:「崎郎。这几天陆陆续续有许多人打探你的消息,都被我以『你需要静养』的理由打发走了,但我想等你身体好一点后,会有更多的人来宋府拜访……」
「毕竟知道你的人想看你还能不能再爬起来,对你不熟悉的人想看我笑话……他们都想看看我宋九思的弟弟是不是真的废了。」
「为什么……?」宋崎觉得宋九思话里有话,但他此刻脑袋昏昏沉沉,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只得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活祭解除了,为什么青云门的学子还会死?」
「什么叫做都想看我是不是彻底废了?」
宋九思道:「我说了我会告诉你所有,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身体还太过虚弱,不易劳累,更不能情绪激动……等你从浴池出来,我再告诉你当年的事,现在……有旧人来了?」
宋九思话题一转,已经踩着积水的地面走了出去。
宋崎一个人躺在池子里,反覆琢磨着宋九思刚才的话,脑中浮现出自己在阳光城时看到慕凌将他从白神庙里抱出来,交给了她妈的画面,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敏锐的觉得当年的真相,也许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
第115章 交代
宋九思刚走不久, 一个人影从浴室窗口窜了进来,倒吊在房樑上,睁着细长的眉眼注视着水里的宋崎。
宋崎与他四目相对, 只觉几日不见,那张脸上的眼眶变得愈发狭窄, 衬得脸上的肉都多了些。
他仔仔细细盯着樑上的脸一会儿, 待看清楚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面前的人真的长胖了以后,开始控诉起自己这个不称职的侍卫:「鹤空。几日不见,你竟然长胖了?」
鹤空顿了顿,顺着漆木柱子从樑上滑下来,抱着剑蹲在池子边看他:「嗯……几日不见, 宋小郎君倒是瘦了许多。」
宋崎精神极其虚弱, 本不想与他说话, 但他想着自己还要在药池子里熬许多天, 面前的人竟然长胖了,声音听起来愈发的悲愤:「我都成了这副模样,你竟然还背着我还长肉, 一定背着我大吃大喝了,你这个不称职的护卫!」
「它要长肉,我有什么办法。」鹤空「啧」了一声:「你这几日都没有醒,我就算当着你长肉你也看不到。」
宋崎被他一堵,扯着嗓子说:「等我出了浴池, 我一定要告诉宋府的管家,扣你月奉。」
鹤空不在意的说:「管家管不了我, 我的月奉由宋大人单独发放。」
宋崎噎住,再接再厉:「那我就扣你奖金。」
鹤空瞳仁一亮, 大喜:「我竟然还有奖金?宋小郎君什么时候给我?」
宋崎:……
宋崎觉得自己老脑子是真的昏了,竟然自己给自己挖坑,却也没打击他,只是说话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幽怨:「等我的伤完全好了的时候。」
他与鹤空胡扯了一会儿,拉回正题:「你怎么进到这里来了?」
鹤空道:「宋大人在外面会客,让我看着你一会儿,等他招待完了客人,他会亲自来守着你。」
宋崎问:「谁来了?」
鹤空道:「我过来照顾你,没看见,等宋大人回来了,你可亲自问他。」
宋崎的嘴唇微微翕动,默然片刻,终于对鹤空开口:「鹤空,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你派下面的人帮我去办点事,这件事你如果办好了,我不仅会给你发奖金,每个月还给你涨三十两银子,一头猪。」
鹤空想到三十两银子都快赶上普通平民全家老小小半年的开支了,喜不自胜的问:「什么事?」
宋崎道:「你去刑部问问温情,礼部是不是有一个叫做朝子闻的人,二十三四岁,后娶了上京某官家小姐为妻……请他帮我查一下朝子闻这几年的境况,但不要惊动他本人……一切等我从浴池子里出来再说。」
「朝子闻?好陌生的名字!也许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鹤空问宋崎:「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宋崎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在离上京一百五十里外有一个叫做溧阳的小镇,里面有一座叫『浣花楼』的妓馆,妓馆里住着一个名叫『谢阿媛』的花魁。」
「那花魁原本是那朝子闻的正妻,朝子闻为了攀上礼部官家的女儿,污衊自己的髮妻与人通姦,并让人残忍的虐杀了她……」
「这件事在溧阳很出名,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你派人替我去浣花楼查探一下谢阿媛的情况,如果她活着,想办法替她赎身,问问她未来有什么打算?」
「如果她想平静安隐的过完自己的后半生,便多给她一些银两,找人帮我多照顾她一下,直到她的日子稳定下来……至于当时欺负她的那些人,替我去溧阳官府伸冤。」
他思考了片刻,觉得仅仅派下人去他不放心,又多加了句:「这次你让管家亲自带人去办这件事……如果她不想换个地方过平静的日子,而是想来上京找朝子闻报仇,你便替她安排上京的事宜,有我们宋府再在,就算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我也能想办法让那朝子闻身败名裂。」
宋崎说到此处,抿了抿唇,看着鹤空的眼神无比认真:「如果……如果她已经死了,想办法找到她的尸体,替我厚葬了吧……她在溧阳的仇,你替我为她报,她在京城的仇人,我自会想办法为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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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想到宋母告诉过他,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死了一月有余,但他仍旧抱有一丝侥倖,他觉得即便他妈最后与他有了龌龊,至少在宋研究员死亡之前,她有悉心照顾过他,也真心把他当做过自己的儿子养。
他答应过要为她报仇,自然不会失言。
鹤空问他:「以什么名义找人?」
宋崎想了想:「对外就说她曾经救了我,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她平白受人污衊,东顺城大街宋府自会替她做主。」
「对内呢?」
「对内就说我曾经路过溧阳镇,见过她一面,她长得像我朋友,我觉得自己与她有缘,愿意帮她一把。」
鹤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没想到宋崎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东顺城街宋府的名义威慑,别说为溧阳镇小小的一个花魁申冤,就算是他想将当地的县令拉下马,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他觉得宋崎真是杀鸡用牛刀。
「这个谢阿媛是你什么人?你竟然对她如此好?」鹤空好奇的觑着他,见他缓缓闭上双眼,并不想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也不介意。
他将剑从左手换到右手,承诺道:「这事好办,你交给我,不出三天,我定将那朝子闻的消息送到你面前。」
宋崎听着鹤空离开的脚步声,脑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一股灼热又强劲的药力侵入了自己的体内,顺着奇经八脉流遍了全身。
白骨随着这股灼热的药力开始癒合,他身上酥酥麻麻,疼痛伴随着痒意,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他知道是宋九思的药正在起作用,他刚才斜觑着眼睛偷偷瞧了一眼水面,倒入浴池里的水用价值百两黄金的紫苏龙葵泡制过,药有晋国禁运的特产苍棘、有云梦沼泽有价无市的鬼茯苓,甚至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灵丹妙草,也是他们宋府家大业大,如果是一般富商,就算知道了这修復经脉的方法,只怕也无力实施。
宋崎忍着疼痛慢慢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宋九思已经坐在了浴池旁边。
他身下坐着一把镶嵌了金丝盘蟒纹路的楠木躺椅,旁边摆着一小方楠木茶几,茶几上烟燻裊裊。
他生了炉火,煮了茶水,点了烛火,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慢慢观看。
阳光从铺着蝉翼纱的窗外映照在他脸上,宋崎看他不像是在守候病人,更像是换了一个地方喝茶看书。
「我昏睡了多久?」他问宋九思,刚一开口,只觉得自己嗓子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自那天我们说话,又过了四日。」宋九思说着从茶几上拿了一杯水,走下浴池,将水餵到他嘴边:「你现在光着身体,我知道你从小害羞,就连晚上就寝都爱把奴僕赶到外室去,便没有让其他人过来伺候。」
宋崎抬头,发觉自己的身体能动了,只是依旧使不上力。
他看到宋九思戏嚯看他的表情,一边催促宋九思将杯子拿进一些,一边调侃道:「那真是辛苦哥哥亲自照料了,连衣服都被药水全部浸湿了。」
「要我说,再过两年等你长大成人,你还是娶个女郎来照顾你吧,我这当哥哥的,从小将你拉扯到大,又当爹又当娘,不仅要操心外面的事情,还要替你收拾各种烂摊子,真有些吃不住。」
「我不!」宋崎瘪着嘴巴反驳:「现在上京城都已经传遍了我在治伤,人人都知道我的修为已经废了,哪家的小娘子还能看得起我?」
宋九思道:「别说你现在只是废了修为,就算你是个废人,只要你想,我还能不给你想办法?」
「千万别!」宋崎连忙阻止他哥危险的想法:「别说我现在还小,自己不愿意,就算我真看上了哪家姑娘,也不能任由你胡作非为强人所难呢……你这思想很危险,让人感觉你弟我想娶的不是个女郎,而是个物件。」
宋九思淡淡道:「如果你不愿意娶,也可以先纳几房妾室。」
宋崎连忙婉拒:「别了!哥!,我才十四岁,你怎么就开始想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可承受不起!」
宋崎说到此处,嘴快的吐槽:「哥哥你在阳光城呆了那么多天,怎么没学会阳光城男女平等的思想,大巍这种一夫多妻又早婚的婚嫁习俗,我到现在都还接受不了,就算以后我真要娶妻,我也要找一个双方都互相喜欢的人,我自己心甘情愿,她也心甘情愿……只是这种事情,只能靠缘分。」
他看到宋九思淡淡的神色,察觉自己失言,忽然就沉默了下去。
虽然宋九思没有明说,但他躺在浴池里治伤的时候,有仔仔细细復盘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心里有种感觉,他哥其实并不喜欢阳光城。
「哥。你中的毒些好了吗?」宋崎小心翼翼的问。
宋九思替他擦了擦嘴角:「无碍。」
宋崎「嗯」一声,低声道:「那就好。」
隔了一会儿,等宋九思餵完了水,重新回到池子边上,宋崎闭了闭眼睛,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哥。那些青云门学子是你杀的吗?」
宋九思背对着他将茶杯放在金丝楠木几上:「你现在操心这些做什么,你想问什么,都等你彻底好了再说。」
宋崎疲惫的仰着头,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哥。你不用骗我,也不用对我小心翼翼,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次我醒来,骨头和筋脉基本癒合,精神也已经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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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道:「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猜测,你杀青云门学子,甚至逼疯了林飞宇,但我心里清楚,你做了这么多事,一切都是为了我。」
第116章 林红烛
宋九思道:「前日林大人回京, 陆为清领着慕远去拜访林府,两人从林飞宇的房间里搜出许多沾染了恶力的制物……制物被陆为清损毁后……昨日下午,林大人领着林薇茵赶到了青云门, 夺了林飞宇手中的星象柱,大骂他不仅不顾利害, 更不顾自己女儿, 竟敢隐藏修为,联合怪异杀了青云门的学子。」
「林飞宇本就浑浑噩噩,没想到他没有认出林大人,竟然认出了自己的女儿,一时接受不了林徽茵脸上惊慌的神色,受了刺激, 本想自爆死亡, 被风仙尊和慕远联手将他体内躁动的灵气压了下去……如今修为尽失, 神智也回到了幼儿时期, 已经是个彻底的废人。」
「今早陆为清到咱们府上拜访,青云门初级学子晋级考试一事,已经盖棺定性。」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令牌放在金丝楠木几上:「陆为清和青云门几个师尊商量, 你虽然做了玲珑幻阵,变相的助了恶人一臂之力,但严格来说,你也是受害者之一,因为这场大考, 你修为尽废,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不管不顾, 于是给了我这块令牌。」
宋崎道:「这块令牌有点像陛下送我那块。」
宋九思道:「不一样,陛下那块青云令牌可以让你求助青云门一次, 只要不违青云门的背门规大义,他们都会答应你的要求,这块是专属于青云门学子的文渊令牌,有了它你可以随意出入文渊塔楼三年,至于三年时间你能爬上文渊塔楼几层,修为又能恢復到什么境界,只能靠你自己了。」
宋崎问:「林大人呢?」
宋九思道:「一个时辰前从宫里传来消息,林大人想要带着痴傻的儿子告老还乡,陛下同意了。」
宋崎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结局,林飞宇的女儿他见过,长得乖巧伶俐,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就是年龄太小,才四岁,还是懵懵懂懂并不知事的年纪,如今林府只剩下一个老人一个孤女,颇有些可怜了。
「你会去送林大人吗?」宋崎问。
「即便我去了林大人也不一定见我。」宋九思回答。
宋崎盯着宋九思眼底的眸色,明白了他的心思。
林飞宇伤了林红烛嫂嫂的尸骨,他哥没有杀他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两家本就有龌龊,如今因为林飞宇的事,更是撕破了脸皮,以后大概率会老死不相往来。
宋崎想他曾经承诺过秋天要带林薇茵去芦苇盪划船垂钓吃烤鱼,如今看来,只怕要失言了。
宋崎眼帘微垂:「哥。你将文渊令牌还给青云门吧,青云门学子因为我死了,我心中有愧,不能要。」
宋九思问他:「你自己想清楚了?文渊塔楼里收尽天下藏书,是灵者人人羡慕嚮往之地,你如果将这块令牌还回去,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除非考进青云门,成为青云学子,再想要以其他身份进楼,只怕难上加难……而你现在……」
他目光落到宋崎的脸上,身上。
宋崎在水中泡了几天几夜,连皮肤都泡的皱了起来,又因为多日未进食,看起来像是一个从小病弱到大的娇弱公子——虚弱得连上京里的普通人还不如。
宋崎明白他的意思,错过了进文渊塔楼的机会,即便他再行修炼,很难在短时间内达到以前的境界,
「我明白,但我不能要。」宋崎看着他手中的文渊令牌,心疼的吸了吸鼻子,经过激烈的心理挣扎后,他将话题又重新拉了回来:「哥。我现在精神好了很多,也没那么容易睡着了,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宋九思问:「你想知道什么?」
宋崎道:「你和红烛嫂嫂的事,还有她为什么死,以及陛下为什么会出现在阳光城……还成了怪异,莎娜为什么那么怕她?他又为什么会成为我妈……美人骨的主人?还有……」
「我到底是人还是怪异?」宋崎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心里十分紧张。
他颤抖着嘴唇看宋九思,看他眯着眼睛凝着自己,却不想往后退缩。
阳光透过蝉翼纱窗将宋九思的脸照得半明半暗,宋崎嘴唇微微翕动着,用又轻又轿的鼻音喃喃念道:「哥……我都问你好几次了!我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弟弟,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这几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就算我真是怪物,我也能接受。」
宋九思在金丝楠木椅上坐下,微微皱眉:「有些事情,我也是这次回京后与陛下详谈了一翻,才真正理清所有的真相,事情很乱,故事又很长,我只是在思考从哪里说起……」
宋崎道:「就从你怎么认识红烛嫂嫂,又怎么与他在一起说起?」
自从他们到了上京,茶肆酒馆里就有流传宋九思和林红烛的故事,两个天纵之才相遇,本该是天作之合,但在说书人和温情的口中,林红烛是上京城俊俏儿郎口中人人避之不及的悍女,就连温情说起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宋崎很难想像以他哥这样表面柔和实则强硬的性子,能接受那样一个惯爱打架斗殴,又女扮男装逛青楼和南风馆的红烛嫂嫂。
宋九思看到宋崎脸上的表情,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与你红烛嫂嫂结婚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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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摇头:「这世上没人能逼你不甘不愿的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
宋九思又问:「对红烛,你脑中还有印象吗?」
「当然……」他本想说自己投生在宋府的时候就已经拥有成年人的思维,怎么可能不记事,但当他仔细回想之后,不由呆住。
他发觉自己只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却记不清林红烛的模样,更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他明明与林红烛一起生活了五年,但如果不是他仔细回忆,他便会下意识的忽略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记不住了。」宋崎说:「连我五岁之前的一切记忆,竟然都很模煳。」
宋九思也不意外。
他慢慢的捧着茶杯,对宋崎笑了一下:「你红烛嫂嫂性格洒脱,虽然身为女子,却不会像其他女郎般矫揉造作,但凡她打定主意了的事,总是心如磐石又雷厉风行的执行下去。」
「当初他坚定不移的想要嫁给我,后来她又坚定不移的跟着陛下一起叛乱,再后来她跟我去禹州又照顾了你很长一段时日……她做了很多事,受过很多伤,甚至直到她死……哪怕不被林大人理解,但她却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宋九思顿了顿:「她是个妙人。」
宋崎道:「但我听说当初你和红烛嫂嫂联姻,林大人原本是反对的。」
宋九思点头:「林家和宋家,本就是冤家。」
林家作为书香世家,歷来在上京学宫大考中名列前茅,但武考总是倒数第二名——那还是在被倒数第一名让着的情况下……常常被武夫扎堆的宋家嘲笑。
宋家嘲笑林家百无一用是书生,林家便嘲笑宋家人人都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两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恩怨一直延续到林淮水和宋老生这一代。
后来林红烛出生,林红烛作为林淮水嫡女,一岁便查出了修炼天赋,五岁修至三星被青云门宇文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八岁入中位星阶……其修炼天赋之高震惊整个澜沧,就算现在被宋九思引以为傲的宋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让林淮水将林红烛当宝贝似的宠着,每每站到宋老生面前,一边嘲笑宋老生的嫡子宋九思修炼平平,书没读出来,倒是学会了读书人的一肚子坏心思,搅得整个上京学宫的学子鸡犬不宁,一边炫耀林红烛已经是青云门人人宠溺的小师妹,气得宋老生吹鬍子瞪眼,直到在一次学宫大考中,宋九思一语震动上京。
那年宋九思八岁,一篇《英雄赋》洋洋洒洒几千字,其文采斐然,观点犀利,令人咂舌,其中一句「一双冷眼看世人,汲营栖遑皆狗熊」更是气得文博士吐血,用颤抖的手指着他,苍白着脸色骂道「竖子狂妄!」。
当时还是先帝的宣德帝恰好驾临学宫,与文博士一同监考,见文博士气得眼冒金星,让人呈上宋九思的文章,将他招到自己面前问:「你今年才八岁,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人,又听过多少故事,为什么骂这世上的人蝇营狗苟,都是庸人,就不怕遭人笑话?」
宋九思道:「我虽然才八岁,但我所见的大多数人要么庸俗无为,偷懒懈怠,要么汲汲营营,追名逐利,要么因循守旧,资质平庸……极少能入我眼。」
他一句话脱口,整个学宫顿时嘈杂起来,当时还是惠安乐王的巍帝拉着他的手,悄声劝他:「宋大郎。你怎么对我哥这般说话?就算是你说的是真的,也别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呀!」
林红烛偏头看他,见到宣德帝目光深沉的看着宋九思,问:「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平庸的人?」
「自然是有的。」宋九思道:「青云门风长老、十巫之一的巫真,前儿来访咱们大巍的西秦大祭司巫罗,还有咱们大巍陛下您……这里面随便哪个拿出名字来都是澜沧赫赫有名的人物,但他们要么是成名已久的老人,要么常年隐居于雪山之巅,几乎成了澜沧的传说,要么是他国重臣,要么威严赫赫,已经成了一国之君……都已经是上一代的传奇。」
他仰头看着巍帝,脆生生的说:「陛下。方才老师出题的时候便说过,因我等都是少年郎,无论少年郎论当时事,论未来事,论的人物事迹均应当以少年为主,故而我这篇《英雄赋》论的是少年英雄,并非整个澜沧……然而,在与我同辈的人当中,我并没有看到令我眼前一亮的人物。」
「虽然论的是少年英雄,但还是狂妄。」
难道我儿子也让你看不起?
宣德帝心里不满,将纸张翻过来,看到浸润的白纸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一行小字:「虽与我一辈中,澜沧狗熊遍地,英雄寥寥,但少年负壮气,万里挑一,总有明珠,若真能幸遇不凡之人,自有热血愁知己。」
宣德帝:……
宣德帝顿了顿道:「……但少年郎嘛,自该有些禀然心气,文章不错!」
……
得到宋九思学考第一的消息后,宋老生虽然没有大摆宴席庆祝,但是专门绕了三条街道,跑到林淮水府上,用尽了平生能想到的词彙,足足在林府炫耀了一个时辰,气得林淮水看到姓宋的傢伙就闭门谢客。
三年后,他国来史访拜访大巍,与大巍作赌,宋九思以十一岁之龄赌赢了大巍边境两座城池,名扬天下。
宋老生又跑到林淮水府上炫耀,被林淮水叫了十几个侍奴轰了出去,随即指着刚从外面熘回来的林红烛道:「整天打打杀杀,没个女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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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温家的大家长还跑到我面前告状,说你追着温情打了三条街……你怎么就不学学宋九思?」
「你看看那宋家小子赢了两座城池,他爹都嘚瑟成什么样子了!」
「你如果哪一日能够像他一样有学识文采,我便是睡觉了都会笑醒,马上到宗庙里感谢祖宗保佑。」
「哎呀爹!咱们家出了那么多学识丰富的大家,那宋府就一个会读书的宋九思,修为还没我好,宋大人想炫耀让他家炫耀去吧!」林红烛吐了吐舌头。
林淮水气不打一处来:「好!就算不用跟他比,我听文博士说前儿你文考又考了倒数第一,这不是丢咱们林府的脸吗?」
「从今儿开始,你就留在家里好好学习,什么时候将书房第三排书都看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
「那么多书,爹莫不是要我命吗!」林红烛满脸恐惧:「就算我读书不行,爹好好教咱们家弟弟读书,让他以后在大考中也考第一不就行了。」
林淮水指着她不可思议道:「你弟弟林飞宇才两岁!两岁!你竟然就给他安排了后事……不对!安排了未来的路!」
「我修炼灵力保护弟弟,名扬天下,弟弟继承咱们林家学文的天赋,挺好……」林红烛吸着鼻子,想想宋九思那张漂亮却又分外讨人嫌的脸,嘀咕道:「宋九思这个害人精,每次学考完都害我被爹爹逼着看书,又滑熘得跟泥鳅一样,就知道推人出来挨揍,连惠安乐王都护着他……不行!我这次一定要将他打趴下!」
当即甩了侍奴翻墙而出,气的林淮水大唿「不孝。」
那年林红烛九岁,天天举着麒麟棍到处打架,被他爹念念叨叨磨得心烦意乱,转瞬就跑去找宋九思麻烦。
宋九思虽然修为不如林红烛高,但他心思深啊!
他天天被林红烛追着打,两人你追我逃一直打到十八岁,林红烛仍旧没有如愿将宋九思打得头破血流,反倒把自己的心搭了进去,求着他爹,心心念念要嫁给宋九思,气得林淮水热血上头,拖着林飞宇,找了二三十个护卫,饶了三条街走到宋府面前,要揍这个拐了自家心肝女儿的宋家小子。
宋老生指挥家奴三两下将林淮水带来的人打趴下,手一抬压住林淮水的肩膀安慰:「林大人啊,你女儿每年学考文考都考倒数第一,还追着上京的儿郎们揍,还揍了这么多年,除了我家小子,谁敢娶你女儿?」
「也就是我家小子,长得又好,又有文采,也不怕你女儿,他们两人在一起都是文武第一,刚好凑作一对。」
林淮水老脸爆红,只觉手痒:「文武第一不是这么算的。」
「不重要!」宋老生摸着鬍鬚,十分满意宋九思看人的眼光:「你女儿一天舞刀弄枪,一根麒麟棍耍得生风,一看就是我宋家的媳妇。」
「谁他妈成了你家的媳妇!」林淮水颤抖着手指,气得想骂人。
他咬牙切齿的说:「宋老生,你竟然敢占我家女儿的便宜!我家女郎还没过门,怎么就成了你家的媳妇了!」
宋老生嘿嘿一笑:「那现在就选个日子,明儿就过门……」
「你!」
「林大人。如果您愿意将红烛嫁予我,我定当三媒六聘,真心待她。」就在林淮水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宋九思听到消息从宫里赶了回来,见宋老生死皮赖脸拖着林淮水,当下便明白了情况。
林淮水冷笑:「想三媒六聘娶我女儿的人多了人,不在乎你一个!」
实际上并没有,要不然你也不会每天愁得在家拔鬍子,把红烛唠叨得整天呆在青云门不着家!
宋九思心里想着,对林淮水施了一礼,面不改色作出承诺:「如果林大人愿意将红烛嫁予我,只要她愿意,以后我去何处做官,便将她带去何处,她可以任意调动属于我的家财、人脉,但凡她喜欢的,我必不阻拦,天高海阔,任她来去。」
林淮水梗着脖子,有点心动。
宋九思又是一礼,真诚道:「如果林大人愿意将红烛嫁予我,我愿意承诺,从她嫁我那天起,我便只有她一个夫人,也永远只有她一个夫人,不会有其它人入我床笫。」
这下不仅是宋老生,就算林淮水也动容了。
他惊讶的看着宋九思:「你真的愿意除了红烛之外,不会有其他人?连通房侍妾都不会有?」
宋九思对林淮水行第三礼:「无论距离,无论生死,我只会有她。」
林淮水得了宋九思郑重承诺,脑袋发蒙。
他知道无论是学识、门第、长相还是待她女儿真心的程度上,宋九思已经是他目之所及最好的选择,因为这些条件,就连他也做不到。
关键是她女儿还喜欢这个男人!
林淮水冥思苦想了许多天,终于答应将林红烛嫁给宋九思。
宋府和林府联姻,林红烛于十九岁那年心甘情愿的嫁给了宋九思,两人打架打到了床上。
这本来是一桩美事,没想到后来巍帝逼宫叛乱,林红烛跟着宋九思一起杀入宫城,林淮水作为宣德帝心腹,眼睁睁看着巍帝带人斩下了宣德帝的头颅。
「那一日,我与红烛跟随在陛下身后,眼看着林淮水跪在宫廷之上,一脸懵逼的看着宣德帝的头颅,红烛甩了麒麟棍上的血想去扶他,被他一把推了出去,磕到了柱子上,磕破了脑袋。」宋九思慢慢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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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的时候语速极慢,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然而他的眼底却难得的透出一丝疲惫:「后来陛下杀尽了当时反对他的所有人,那一个月上京血流成河,尸体一具又一具从承天门抬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整个上京都充斥着一股逼厌的气息,甚至还有普通平民连夜从上京城逃出……林淮水作为宣德帝最忠心的文官,本该一併被斩杀,后开林红烛与陛下做了交易,希望能保林淮水一命。」
宋崎问:「什么交易?」
第117章 三千世界
宋九思道:「宫变之后, 红烛原本要接受陛下的封赐,成为禁军统领,掌管宫廷里的三千铁甲士, 如果她接受了,那她便是大巍史上第一个做官的女子, 註定会青史留名, 然而她放弃了所有殊荣换了陛下一个承诺和林大人不死,此后只要林家嫡系不生叛乱之事,不结党营私,主动参与夺嫡之事,便可留一条性命,陛下同意了, 给了红烛一封捲轴。」
宋崎静静听着宋九思的话, 突然对林红烛的感受明晰起来。
他有些明白宋九思为什么会喜欢林红烛了。
因为就算他也佩服这种天赋卓绝又敢于逆流而行, 能在男人堆里占有一席之地, 还敢在功成名就的时候放弃所有的女子,这种敢爱敢恨,不卑不谦的少年心性即便许多男人也做不到。
宋崎踌躇了一下, 问:「红烛嫂嫂是怎么死的?」
宋九思抿了一口茶,却问了宋崎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叛乱吗?」
宋崎茫然:「?」
宋九思道:「崎郎。在阳光城时,我曾看到你寝室书架上有本书,上面提到一个词彙叫做『三千世界』,称一个日月所行之处为一个小世界, 一千个小世界又组成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组成一个大千世界, 三千世界犹如天雨无间断,此界坏时寄生他界, 凡夫在世界里生存犹如一粒尘埃般渺小,其实在澜沧大陆的人中,并没有三千世界的概念,直到邪神带着中央神庙出现。」
说到此处,就连一向淡定的宋九思眼神也有些涣散。
宋崎听他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用微哑的声音叙述了一副末日般的景象:「当澜沧天地自然气机开始变坏,独属于邪神的世界与澜沧大陆融合,这个世界将会被彻底的绝望和恐惧笼罩。」
「原本栖息在树上的鸟儿长出古怪嶙峋的翅膀,原本作为人类食物的河鱼长出尖锐的牙齿……当所有动物都开始变异并激发出了凶性时,就连秃鸦也开始不仅限于吞噬尸体,成群结队到处流窜着吃人。」
「街上玩耍的孩童突然静止不动后又发疯似的噬咬玩伴们脸和胳膊。」
「大人们煮饭的时候,眼珠子突然从眼眶脱落,低阶灵者修炼灵力的时候,突然举刀自残,巫人甚至在睡梦中也能被捲入光怪陆离的世界然后被怪异杀死……」
「然后人类的躯体开始变异,皮肉从骨头上脱离,头皮撕裂只剩空洞的白骨和腐肉,人类手臂被拉长,光滑的肌肤上长出灰白色的鱼鳞、肠子撕裂变为虫腹、背后被蝙蝠的翅膀撑破了皮肤……」
「当天空开始变得阴沉,高山开始倾塌,充满恶力的幽蓝火焰从云梦沼泽灼烧而起……」
「当整个澜沧大陆到处充斥着突然发疯的人群、诡异的疾病、随处可见腐肉和尸骨时,恐惧、暴乱、饥荒、战争……」
「当各种人为和非人为的灾难接踵而来,晋国沦陷,国家分崩离析,西秦的小皇帝和太后叛变澜沧,自愿沦为中央神庙的僕人,大巍的宣德帝从皇座上滚下来,嘴里叫嚷着投降,被太监扶着仓皇逃走……」
「无数人成了怪异的奴隶和寄生体,无数人被中央神庙的恐惧震慑、诚服,被选中后心甘情愿成为怪异又反过来残害人类……」
宋九思反问宋崎:「崎郎。你能想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吗?」
「那是一个充斥着绝望与暴虐的噩梦世界。」
宋崎很清楚,当一个地区、国家、甚至世界都开始崩坏的时候,人为了生存,最容易被激发出兽性,人的道德、三观和优秀的品德将会彻底沦为生存的附属品,届时秩序将不復存在,弱肉强食将会成为世界上唯一的真理。
即便是在梦中梦到过许多充斥着血腥、残暴和阴诡惨烈的画面,他也很难相信普通人,特别是老弱妇孺在面临如地狱般的生存环境时会经歷什么样的遭遇。
「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吗?」宋崎哑着嗓子问,说话的声音有点抖。
他看着宋九思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蒸干了身上的药水,手指沿着着衣裳上的褶皱缓缓滑了一下,琉璃似的眼珠盯着自己,又仿佛通过自己看到了他不存在的、遥远的虚空。
宋崎看到他锦绣华服上布满了药渣子的痕迹。
「当然有。」宋九思不急不缓的叙述:「当时中央神庙有三位至高的邪神,它们分别是万物之主阿尔塔罗斯、黑暗之神沙利叶和永生者拉蒙?克洛诺斯。」
「三位志高邪神中,阿尔塔罗斯恶力最强,它是远超其他两位邪神的存在,也是众多邪神的皇,中央神庙唯一的王者。」
「但它本体却是披着神秘微光的剪影,在中央神庙彻底与澜沧大陆融合前,它无法直接降临澜沧,只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寄身在高阶修者的体内。」
「被寄身的修者如果心志不坚,很容易丧失神智,成为邪神的傀儡……因为它的存在,澜沧的高阶灵者们人心惶惶,相互猜忌,一边防止自己被寄生,一边又猜忌是否有其他人已经被寄生,那人是否包藏祸心,正在谋划着名搅乱整个澜沧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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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黑暗之神沙利叶,不仅座下邪神族人无数,自身战力强悍又惯爱策反和诓骗人心,对澜沧造成的伤亡也最大……」
「但即便澜已经沧入了最不利的境地,当时仍有无数的灵者和巫人站了出来,无论沙利叶如何策反也宁死不屈。」
「他们聚在一起组成了救世联盟被安排在各处,保护弱小,击杀怪异,用尽了各种能够用尽的办法,却始终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怪异从中央神庙降临……就在所有人都开始绝望的时候,原本神秘莫测的丰沮玉门突然现身澜沧,捲入了这场屠戮的狂欢中……」
说到此处,宋九思忽然停顿了下来。
他慢慢抿了一口茶,将茶杯「磕」一声放到金丝楠木几上。
宋崎整个人都淹在水里,听着宋九思平淡的叙述。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讲述,宋九思的语气已经回落成了波澜不惊,但宋崎却听得胆颤心惊。
空气中充斥着奇异的药香味。
浴池里的药水似乎也变得冰凉。
就连从陶管里灌入池中的热水似乎也没那么热了。
宋崎抖了抖,恍然间看到血流成河,白骨遍地……沙利叶手中握着宋九思的骨头,站在虚空中,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
宋崎瞳仁勐地一缩,心里突然就变得恐惧了起来。
就在他最恐惧的时候,被宋九思突然磕出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人也惊醒了过来。
「哥……」宋崎手掌在水面上击出一个水花,回过神来看宋九思,发觉他神情惫懒,眼底透着说不出的疲惫,深吸一口气问:「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宋九思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最后的结局……晋国灭国,西秦成了怪异的乐园,宣德帝被太监扶着逃离了上京后,被当时还是惠安乐王的慕凌杀死,三大邪神之一的克洛诺斯大人从中央神庙判出,加入了澜沧反抗阿尔塔罗斯的队伍中。」
「还存活在澜沧的高阶修者们经歷了惨痛的代价,终于找到了封印阿尔塔罗斯,阻止澜沧进一步与中央神庙融合的办法……」
「风仙尊、陆为清、娄世玉、巫姑、巫真……等等但凡反抗中央神庙的天选者和十巫战死大半,四十万凤凰纹章铁甲精兵为了护送慕凌,以身死道消的代价将同为三大邪神之一的沙利叶拦截并斩杀在云梦沼泽。」
「慕凌和克洛诺斯大人到达丰沮玉门后,合力于将阿尔塔罗斯封印在慕凌体内。」
宋崎道:「慕凌?」
宋九思看他神色怪异,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慕凌,大巍如今的皇帝陛下。」
「慕凌不是怪异吗?其实当时在阳光城的时候我就想问,一个怪异为什么会成为大巍的皇帝陛下?还能够出现在阳光城!」
宋崎满脸震惊,看了宋九思一眼,又看了宋九思一眼。
他觉得宋九思不是个爱说笑的人,但他说的故事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了。
「慕凌最开始是人,后面才被变异为怪异。」宋九思回答。
宋崎却并没有被他的理由说服:「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他努力的寻找宋九思故事中的漏洞:「你刚才说阿尔塔罗斯能寄生在高位灵者的身上然后再控制他们,既然如此,慕凌为什么还要故意让阿尔塔罗斯寄身在自己身上,他又为什么能封印阿尔塔罗斯?」
「因为当时慕凌已修行至天选灵仙境界,是整个澜沧最高的战力,因为慕凌心志坚定,无人能比,最重要的是,慕凌身边有克洛诺斯大人的存在……」
宋九思道:「克洛诺斯是中央神庙三位至高神之一,有他相助慕凌,自然与其他人不一样,当然……如果慕凌没有修至天选灵仙境界,如果他不是甘愿牺牲自己,阿尔塔罗斯不可能被封印,澜沧也将会彻底败亡。」
宋崎被他说得越来越煳涂了:「哥。你说的故事听起来好不真实!这是巫真预言的……澜沧未来将要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他纠结着问宋九思,随即反驳了自己的猜测:「不对!如果是未来发生的故事,宣德帝现在应该还活着,克洛诺斯不可能已经是陛下的医官,但如果故事发生在过去……澜沧现在天地气机虽然有些微的变化,却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宋崎想到此处,眼睛蓦地一亮,脱口道:「哥。你不会是看我太清闲了,讲故事驴我吧?」
第118章 梅开二度
「你觉得我像是个会拿这些事开玩笑的人?」宋九思反问。
宋崎尴尬摇头:「不像……但是哥, 你说的这些事太匪夷所思了!而且很多事情又跟现在实际发生的境况对应不上,即便你没有骗我,我也要怀疑你是不是被陛下驴了!」
他抬手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将脸往水里埋得更深了些:「……而且你说的那个克洛诺斯大人,我听温情说过他, 他虽然医术高超, 又一直以异族人的身份在陛下身边做医官,但他跟人接触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与普通修者并没有什么不同,修为境界只比温情略胜一筹,甚至还不如娄世玉。」
宋崎怕宋九思不信,又强调一句:「温情虽然只有七星, 但如果遇到怪异, 他怎么会察觉不出?」
毕竟他在槐荫镇时, 跟镇的里怪异交手了那么多次!
宋崎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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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忽略了他半信半疑的眼色, 微笑嘆息:「依照陛下的说法,战争到了后期,参战双方都已经陷入了胶着, 中央神庙和澜沧两败俱伤,除了位高者外,无论是普通的邪神族人还是澜沧民众都在盼望战争结束,但因为双方沉没成本太大,谁都不甘心失败, 更不能承受独自结束战争的损失,一直到最后……」
「最后慕凌和克洛诺斯大人合力封印了阿尔塔罗斯。」宋崎重复了一遍宋九思先前的话。
他只觉得这故事编得十分唬人, 但他越听越感受不到它的真实。
宋九思觑了宋崎一眼,自顾将故事讲了下去:「……阿尔塔罗斯不甘心失败, 妄想强行争夺慕凌身体的控制权,不断用恶力侵蚀慕凌的修为和神智,慕凌用灵力抵抗阿尔塔罗斯恶力的侵蚀……他失败了,却也成功了。」
「失败是因为慕凌彻底从人类沦为了怪异,成功却是因为他如愿以偿将阿尔塔斯扼制在自己体内……」
「他们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但谁都不甘心在付出了所有代价后落得这样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于是立下约定,重启澜沧。」
「重启澜沧?」
宋九思将最后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宋崎整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哥。人生又不是打游戏,怎么可能有二次读档的机会……我现在严重怀疑慕凌就是在驴你!」
「你别因为他是你的竹马,你就什么都信。」
宋崎撇撇嘴,道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单凭我在阳光城跟慕凌见的那几面,我就察觉他这个人心思深沉不下于你,我看不清他,甚至还有点怕他。」
「慕凌帮了你那么多,你还那样看他,他可要伤心了。」宋九思笑了笑:「你可以不相信慕凌,但我相信他。」
宋崎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什么叫做重启澜沧。」
「是重启,也是回归……」
宋九思捻了一下手指,思考该怎么说才能够让宋崎更容易理解——当日他听到巍帝给自己讲述他遇到的事情之后,也用了许久的时间才理清各种关系。
宋崎看他斟酌措辞,屏住唿吸等待他解释。
直到阳光从宋九思的脸上消逝,宋崎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感觉周围的空气又变得凉了些。
他脑中胡思乱想着很多关于慕凌的传言,其中最出名的一条,便是慕凌在叛变前夕一夜之间从九星沦为普通人的传言,不由将两件事情联繫了起来。
「哥。你的意思……目前帝位上坐着的那位……是已经修成了天选灵仙境界又被转化成怪异的……慕凌?」
宋崎感觉自己的猜测有点疯狂。
宋九思「嗯」一声侧脸看他,却没有否定他的猜测。
「你都猜到了。」
他很满意宋崎的聪明,宠溺的勾了勾唇:「当年慕凌虽然已经是澜沧境界最高又最具天赋的修者,但他依然无法承受阿尔塔罗斯的恶力侵蚀,最终陷入了沉眠。」
「克洛诺斯为了保护慕凌醒来后神智不失,将他毕生的力量渡化到了慕凌的体内,以致他自己恶力十不存一,境界倒退到看起来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医官……」
「但他们三位至高者能力的融合,意外的让慕凌寻到了一丝回归的契机。」
宋崎:「契机?」
「契机。」宋九思重复了一遍,解释:「克洛诺斯是永生者,天生具有掌控时间的能力,阿尔塔罗斯是中央神庙的王,他能找到两个世界融合的方法,本身就已经掌握了中央神庙的规则,而慕凌……」
「慕凌是修为绝世的天才,那日他与克洛诺斯被众人护送着赶到了丰沮玉门,敏锐的从丰沮玉门中寻到了一线生机。』
「但那时他已经消耗过多,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中央神庙驱逐出澜沧,阿尔塔罗斯受到丰沮玉门反抗,无法短时间内将中央神庙与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彻底融合,于是他们打了个赌。」
「打赌他们从沉眠中醒来之后,再次回到澜沧,最后的结果是慕凌还是阿尔塔罗斯赢。」
「慕凌赌他最后会杀了身体里的阿尔塔罗斯,而阿尔塔罗斯觉得他最后会成功控制慕凌的身体,君临澜沧。」
「所以……阳光城其实是澜沧九千年后的世界?」宋崎想到自己在阳光城看到慕凌,很容易得出了一个令人咂舌的结论。
但现世的阳光城并没有灵者和巫仙的存在,而他作为宋研究员生活的二十多年中,也不曾听说现世有什么了不得的绝世的修者。
即便偶尔冒出一些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不是荒诞到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被奚落为封建迷信的残余。
那些光怪绿离的传说更多的作为一种传统文化,用娱乐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宋崎敏锐的察觉到也许当年澜沧的战争已经发展到了毁天灭地的程度,才最终导致了一个时代的消亡。
宋九思看他脸上惊惶的表情,便知道他猜到了最终的结果:「崎郎。按照现代的话术来说,世界规则拥有叠代的能力,规则灭亡,便会诞生新的规则,一个时代结束,定然会开启另一个新的时代,世界的发展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停滞而停滞。」
「如果人类灭亡,也许千万年后,这片大路上还会孕育另外的生物,如中央神庙的邪神族人,如现实中科普读物里面的外星人,如玄幻故事中的各种魑魅魍魉,以及我们所有能想到和不能想到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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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澜沧这片大陆很幸运,澜沧人也很幸运,当年澜沧被入侵的邪神重创,高阶修者与邪神几乎同归于尽,活着的人百不存一,虽然断绝了传承,但仍然有少数人类活了下来。」
「他们即便找不到修炼的方法,但是生命的本能却让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叠代中点燃了另外一种名为『科技』的能力,最终让未来的世界发展成了阳光城的模样。」
「但是慕凌和美人骨却证明未来的世界不止有科技,也有怪异和恶力,而我和你的出现,却又证明阳光城的天地自然气机中,依然有使用灵力方法。」
「澜沧的传承也许会断了,但并没有完全绝迹。」
宋崎顺着宋九思的故事和他在阳光城的经歷往下推测,脑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天空城的凤凰纹章军队以及慕凌身上的凤凰纹章的军服。
他提出自己的疑点:「我妈……美人骨能在慕凌的陵墓里生存九千年,九千年里她能隐瞒身份,难道就没有别的怪异蛰伏吗?」
「凤凰纹章这样拗口的名字都能够被天空城的军队继承,我不相信它只是巧合。」
「所以我猜测,在现世最顶尖的那一批人眼里,多少还流传着澜沧的传说,只不过普通大众不知道,一般的高官名流不知道,甚至连叶凌霜这样已经做到了阳光城最高行政官的人也被瞒在鼓里,不然他面对我们的态度,不止于此。」
宋九思没有反驳也没有贊同他的推测,而是轻飘飘绕过这个话题:「阳光城的凤凰纹章和澜沧的凤凰纹章是否有关系我不清楚,慕凌没有告诉我,我也没问,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什么对你最重要?」
「当然是这个故事最后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宋九思缓缓的说:「时代轮转,沧海桑田,当慕凌的身体被阳光城的人从丰沮玉门里挖出来,放到博物馆的时候,无论是作为过去的澜沧还是阳光城所存在的现世,这片大陆上人类的命运再一次迎来了拐点。」
「慕凌身上带有澜沧与中央神庙的世界规则,同时拥有恶力与灵力,他身上又交织着过去与现世的因果,再加上克洛罗斯赠与他的时间之力……这让他能够在现世藉助天地自然气机以神魂重新回到澜沧。」
「慕凌回归,但他早年年轻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千锤百鍊过的神魂,让他一夜之间从九星沦落成废人,他不得不拖着破败的身体苟延残喘,一边忍受着万蚁噬咬的痛楚,一边抵抗阿尔塔罗斯的侵蚀,同时还要接受人类的身体再一次被改造成怪异。」
「我们的陛下,他将痛苦留给了自己,但他却给澜沧人带来了再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敬佩他,也理解他,所以愿意追随他……」宋九思从金丝楠木椅上站了起来,踱了几步。
宋崎听他微微笑着念了一段话:「澜沧狗熊遍地,英雄寥寥,但少年负壮气,万里挑一,总有明珠,若真能幸遇不凡之人,自有热血愁知己……」
「当年我写这篇《英雄赋》的时候就知道,我只要遇到绝世的苗子,以我慧眼识珠的能力,一定会将他找出来……嗯,我十一岁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会是慕凌,现在也证明了我的眼光并没错。」
「那时我才八岁,竟也能写如此惊才艷艷之文。」
宋崎看着突然陷入自恋的宋九思,黑线的同时,忽然觉得被他一打岔,浴池里的气氛没那么凝重了。
他看着他哥在一边装模作样的感嘆,不自觉想起小时候他教自己修炼灵力,他对自己说:「崎郎。如果两年内没有升至五星,我便打断你的腿」、「如果你十六岁的时候还不能入上位星阶,干脆找棵树牵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我教导自然是最好,如果学得不好,就是你自己的问题」等等「名言」,顿时恶胆向边生,抬手拂起池子里的药水,掀起一股水柱袭向宋九思的面门。
宋九思侧身避开他的袭击,冷笑看他。
宋崎假咳一声,故作正经的摸了一把脸:「哥。因为当年宣德帝懦弱投降,所以慕凌的神魂降临澜沧后,才会发动宫变,逼着宣德帝退位,然后自己坐上了现在的位子?」
宋九思点头:「据说当年因为宣德帝,大巍损失惨重。」
「那他坐上了这个位置后,似乎什么都没做?」
「只是表面罢了。」宋九思回答:「慕凌到澜沧后,逼着中央神庙承认了赌约,延迟了邪神降临的时间……」
「他还做了很多其他事,有些事我略有耳闻,有些事情就算是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但我明白,如果不是慕凌与阿尔塔罗斯相互约束着,中央神庙的人不会到现在都只降临了几个小喽啰,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也不会坏得如此慢。」
宋崎听到宋九思说到「澜沧降临了几个小喽啰」时意味深长看他的眼神,敏锐的察觉他哥似乎知道了他在槐荫镇的事情。
他心虚的干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哥。你刚才说慕凌的出现也会影响到现世?到底是怎样个影响法?」
「慕凌的身体被人挖出来后,他身上所带的规则会刺激现世的灵气大面积活跃起来,中央神庙的恶力也会再一次临世。」
「除非澜沧或者现世的人彻底将中央神庙驱逐,否则现世会再一次重蹈覆辙,最坏的结果……现世会彻底沦为邪神族人狩猎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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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愣了一下,他开始并没有理解到宋九思的意思。
按理说现世是澜沧的未来,两个时间点的命运在慕凌的神魂重新回到澜沧后,时间线上就分出了一个拐点,此后无论澜沧大陆是死是活,都已经跟已经发展成定局的现世和阳光城无关,但为什么澜沧驱逐了中央神庙,现世也还是会受到影响?
但他仔细想了片刻,终于理解了宋九思话语中的深意。
如果澜沧和阳光城的发展是一条直线,慕凌就是这条直线上的bug,他硬生生的弯曲了这条直线,让它拐到过去的时间点上制造了一个交点。
现在的澜沧和现世正处于最交点上,故慕凌与阿尔塔罗斯的赌局,对两边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真是……可怕……」
宋崎低声咕哝了一句,想到大巍皇座上坐着的人,对慕凌心生佩服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敬畏。
如果宋九思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慕凌绝对是比他哥还可怕的人……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可怕的人!
毕竟除了慕凌之外,他再也想像不到有哪个人能如此有毅力又能对自己如此狠绝!
快速琢磨了一遍宋九思的故事,宋崎勐然反应过来,在他的故事中,他提到了慕凌,提到了凤凰纹章,甚至提到了娄世玉和陆为清,但他始终没有提到他自己。
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哥。你呢?」
他微微翕动着嘴唇问宋九思:「故事中,你最后是什么结局?」
「我?」宋九思淡淡一笑:「不过是跟随四十万纹章一起消逝于云梦沼泽罢了。」
他不等宋崎反应便提出了他隐藏在心底许久,一直想问的问题:「崎郎。你怎么不问问在这个故事中,你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你在阳光城对慕凌撒泼耍赖,他会对你格外宽容?」
第119章 住脑
宋崎从善如流问他:「我是什么身份?」
宋九思道:「你是被慕凌从丰沮玉门带出来的孩子, 根据我的猜测,你在投身到我们宋府之前,上一世或许是慕凌的孩子, 所以他在沉睡之前,还能坚持着将你交给美人骨, 让她来照顾你。」
宋崎虽然心里预感自己可能异于常人, 但他还是被宋九思的话吓蒙了。
他回忆起宋母说自己保持着婴儿体态睡了数千年,苍白着脸喃喃:「难道我是慕凌变成怪异后生的孩子?」
「他都已经变成怪异了还能和谁生?阿尔塔罗斯吗!」
「也不是不行……」宋九思迟疑回答。
宋崎被宋九思认可自己脱口的吐槽惊得连连后退。
他满脸恐惧的盯着他哥:「哥。住脑!」
「cp可以冷门,但不能邪门……我只不过随便吐槽一句,你怎么就真朝那边想了!」
「你再这样,我可就要闹了!」
「稍微有点精神,你就已经开始闹了……」宋九思走到池子边, 蹲下身看他:「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上一世的母亲是谁, 但我觉得你是慕凌与阿尔塔罗斯所生并非无稽之谈。」
「还记得巫真的预言吗?」宋九思问。
宋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星沉月落, 血染澜沧?」
宋九思淡淡的「嗯」了一声:「知晓这则预言的十巫和天选者觉得你是应劫或救世之人, 所以或多或少都有关注过你,但我知道的内幕比他们更多一点。」
「慕凌告诉我,他和阿尔塔罗斯的赌约中有一条, 他们都想看看你最后会选择帮助中央神庙还是澜沧,你如果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为什么那么在乎你的选择……」
「哥。stop!住脑!」宋崎大喝一声,再次喊停:「哥。你变了!」
他幽怨的盯着宋九思,懊恼又痛苦:「哥。我错了, 我不该给你看我的书架,不该把平板给你……你到阳光城那几天到底看了多少邪门的书籍?怎么越说越离谱!」
他十分后悔自己作为宋研究员时涉猎太广, 寝室书架上不仅摆放着专业书籍、科普读物、娱乐八卦、商业杂志、还有各种玄幻小说和耽美书籍……再加上他为了省事,在平板上下了数千本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也没来得及分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不知道宋九思到底被现代糟粕污染到了什么程度。
他此刻只想痛哭流涕。
宋九思看宋崎忧伤又鸵鸟似的将自己埋进水里, 不咸不淡加了一句:「你如果真关心自己上一世的父母是何方人士,可以找机会直接去宫里问问。」
「不不不不!我不想问了!」宋崎将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上一世的恩怨就让他留在上一世吧,我既然已经重新投胎到咱们宋府,就是从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宋家的孩子……我可不想再将事情整得这般复杂。」
他语气着重在「母亲肚子里生出来、宋家的孩子」几个字词上,显然不仅对宋九思的猜测感到恐惧,还对自己在阳光城的经歷心有余悸。
宋九思看他确实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满意看着他因为头摇得太快,头晕目眩,「咕咚」一声滑倒在了水里。
咕隆隆!
水面上盪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宋九思左手撑着下颚,看宋崎好不容易找准了重心,重新从浴池里露出头,对他微微一笑,右手伸进从药浴池子里,沾了几滴水弹向他的额头,又将他打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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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郎。你放心,就算你上一世真的是阿尔塔罗斯和慕凌的孩子,你这一世也不是怪异,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抱着你里里外外扒了个遍。」
「你身上没有恶力,也没有怪异该有的一切特徵。」宋九思微笑道:「但你出生当日,天上的确显现出两月相承的异象。」
「当时弥祖庙的大巫见天上出现了两个月亮,算出前往禹州的方向有灾祸,刚告知陛下没过多少天,便收到了禹州旁边的青州发大水的消息,后来就有人传出陛下逼宫叛乱坐上皇位并非正统,所以天上才会出现异象,并将下灾祸……」
「再后来,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抱了一个婴儿冒充宣德帝的遗孤,想让陛下发罪己诏,让慕凌退位,再再后来,晋国和西秦趁着大巍内乱,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他淡淡嘆息:「慕凌回归澜沧头几年身体时好时坏,没过多少安心的日子又遭遇西秦和晋国联合围攻,就连驻扎在霍邑的父亲也被捲入了三国的混战中……那几年可把他弄得焦头烂额,而那时我又被他派到禹州,要花心思收束禹州这边的权柄,根本没多少精力帮助他。」
「那他的压力挺大,这样都能熬过去,确是绝世之人。」宋崎又从水里冒出头来,心里对慕凌更好奇了,忽而看到宋九思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连忙撇清关系:「哥。你千万别误会!我是因为他这些经歷才对他好奇,而不是因为他是我爹!」
宋九思微笑「哦」道:「这么快你就认他当爹了?」
宋崎被他调侃得毫无脾气,直接捧了一捧水往宋九思脸上煳:「宋九思!你别太过分!调侃你弟弟也要有个限度!」
他虽然在阳光城见过慕凌几面,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么多事。
那时他虽然猜出了慕凌的身份,也知道他并非常人,但也没有像此刻般,有种想偷跑到皇宫里去见他一面的冲动。
但即便如此,他根本就没把他当爹啊!
宋崎气得咬牙切齿,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宋九思收了嬉皮笑脸。
「你别逗我了……」他迟疑片刻,再一次回到正题,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哥……母亲真是被我夺了气运而死吗?」
宋九思回答:「不是。」
宋崎道:「那红烛嫂嫂……」
「说话吞吞吐吐,简直不像个少年人……」宋九思抬起眼皮觑了宋崎一眼,又一个弹指将面前的人弹沉了下去,看着他恼怒的从水中钻出来,直接打断他的话:「崎郎。你别听林飞宇胡说,母亲并不是生你时难产而死。」
「她本是早产儿,天生身体孱弱,医生说她活不过二十岁,但她活着生下了你姐,生下了我,又生下了你……只是她生下你后不久不幸得了风寒,虽然熬过了春秋,但最终没有熬过那一年的冬天。」
「红烛也不是林飞宇说的那般,被你变成了怪异而死……」
宋崎问:「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宋九思道:「自杀。」
宋崎拔高了声音:「自杀?!」
「自杀……」宋九思低垂着眼睛,掩藏了心底的思绪:「崎郎。你虽然在禹州出生,但母亲死后你便被父亲接到了霍邑。」
「父亲天性粗犷,横看竖看都是糙汉子一个,让他打仗还行,让他照顾孩子,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你两岁时,我在禹州已经稳定了下来,我本想将你从霍邑接回禹州跟我一起生活,但红烛说你还小,小孩子应该多跟着父亲生活,免得以后与父亲生疏了。」
「她便写信给父亲,时不时到霍邑照顾你,所以五岁之前,红烛与你最为亲近。」
宋崎不解:「既如此,我为什么对红烛嫂嫂的记忆如此模煳?」
「那是因为我请求巫姑封印了你的记忆。」宋九思道:「我和红烛婚后没有孩子,母亲走后,红烛便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在你五岁那年,西秦和晋国来犯边境,父亲带着一帮将领在外掠阵,红烛便想着带你回禹州,没想到在回家的途中遭到截杀。」
宋崎诧异:「传闻红烛嫂嫂当年修炼天赋奇高,据说死时已经是九星境界,到底谁那么有本事竟敢去截杀她?」
「怪异。」宋九思道:「当时她从霍邑出行,一路上遭遇了十几批怪异,其中不乏高境界者。」
「那时我在禹州久等不至,便出去寻她,最后在离禹州州府六十里外的山道上找到她,那时她身边已经躺着二十多个拥有八星境界的怪异的尸体,而她自己也因为受到恶力的侵蚀,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
「但她仍然记得你是宋老生的儿子,是我的弟弟,她不能让那些怪异夺走你,也不能让你死……她握着麒麟棍,抱着你一直坚持到我的出现……她将你交给我后,自己撞死在我的剑上。」
宋崎感受着心底升起的复杂,微一怔愣后道:「红烛嫂嫂……竟然是如此刚烈之人?」
宋九思淡淡的「嗯」了一声:「红烛那时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但她说她不愿成为怪异,也不知道自己孩子被生下来之后会不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所以她选择带着咱们的孩子一起去死。」
「所以莎娜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林飞宇说真话,她骗了林飞宇,让他当了杀人的剑。」宋崎听着宋九思的解释,越来越同情林飞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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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林飞宇很可怜,甚至林府一家都很可怜,诺大的一个书香门第,女儿死了,儿子也疯了,独留了一个不知世事的孙女儿,自小就替父亲背上了骂名。
「哥……等我身体好些后,我去见林大人一面吧。」宋崎忍着五味陈杂的思绪道:「如果有可能,我想收养林薇茵。」
宋九思淡淡的看了宋崎一眼,意思是你都还是个孩子,还想收养另一个小孩子。
宋崎认真道:「我的身体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我的心智早已经是个大人了,虽然大人们的恩怨不讲对错,只讲利益,但是被波及的小孩真的很可怜……红烛嫂嫂救我如此,我总不可能看着她亲弟弟的孩子不管不顾。」
宋九思道:「你如果真收养了林薇茵,让她在京城生活,她才会一辈子都洗不掉他爹的骂名。」
「我前两日已经去见了林大人一面,本想给林徽茵未来铺一条坦途,林大人没有同意我的安排,却答应我将她送到烟霞书院学习。」
「烟霞书院在南方,虽然比不上上京青云门,却也是大巍数一数二的门派,教出来的弟子不说文武双全,但至少也是大巍的中流砥柱,如果她能在那里谋到一席之地,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宋崎听了宋九思的话,觉得他哥说得有理,不再多言,片刻后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哥。那些怪异为什么要截杀红烛嫂嫂,抢夺我?」
「还是因为慕凌和阿尔塔罗斯的赌约。」宋九思道:「怪异想把你养在中央神庙,到时候你自然就是他们那边的人了。」
「但他们错失了良机,因为在我将她葬在桃林,抱着你回了禹州第二天,慕凌便压制住了阿尔塔罗斯清醒过来,原本降临在澜沧的怪异们不是重新退回中央神殿就是被至高者尽数斩杀。」
「再后来,我上了一封摺子,隐瞒了怪异想要想要抢夺你的消息,对外称红烛不幸遇到了从上京城逃出来的,支持宣德帝的仇家,中了毒又被截杀,这才不慎陨落。」
宋崎无语的看着宋九思,心里感慨宣德帝老背锅侠了:「为什么世上都流传是你杀了红烛嫂嫂?」
「那就要拜你和你那个酒鬼师父所赐了!」宋九思说道这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日你与红烛被截杀,你受到惊吓哭啼不止,任我随便怎么诓都没有用,我当时心烦意乱,干脆将你放到一边不管不顾,独自在桃林挖坑。」
「那时你师父在禹州游歷,恰巧逛到了桃林,她看到红烛身上的伤口是我七星龙渊所为,误以为我是个杀妻虐子的小人。」
「我们打了几架,她带不走你又怕我最后连你都杀了,便死皮赖脸在禹州住了下来。」
「后来我们虽然解除了误会,但有一日她喝醉了酒,在大庭广众下发酒疯,不小心将我杀妻的流言误传了出去。」
「她来找我请罪,我看你受到红烛死亡的刺激,除了哭便是躲在墙角不言不语,越来越有自闭的趋势,便请她出手封印了你部分记忆。」
想到前几日到了京城,死活不住客栈,非要住在宋府客房的那个酒疯子,宋九思头痛的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崎郎……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果还想问,就去宫中问慕凌。」
宋九思心烦意乱的从浴池边站了起来,推门而去。
宋崎目瞪口呆的看着宋九思拂袖离开,看了关闭的木门许久,缓缓将自己掩进水里。
第120章 我拍你被揍
上京城是个热闹又健忘的城市。
入了五月, 温度变得越来越高,人们渐次脱下了冬日的皮裘,穿上暖春的薄衫。
而宋崎终于能够从药浴池子里出来, 如常人般正常吃喝了。
东市临街的一座茶肆里。
宋崎懒洋洋的靠在二楼雅间的竹椅上,脸上盖着书局新出的《大巍异闻录》, 眯着眼睛听楼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讲故事。
距离他破了玲珑幻阵已经过了五十多天, 青云门学子初级晋级考试的惨案在青云门和官方的冷处理下已经失去了热度,取而代之的是澜沧渐渐显露到明面上的、越来越多的怪事和晋国官员来巍和谈之事。
「众所周知,大巍与晋国的战争结束后不久,晋国的皇帝老儿便应了咱们陛下的要求,派了官员前来谈和,就在昨日下午, 谈和的晋国官员们便到了上京十二道应天城门门口……」
「我知道今日很多人来此, 都想听我讲讲咱们大巍英雄大战晋国的故事, 但我看了昨儿新出的《大巍异闻录》, 上面故事精彩绝伦,令人拍案叫奇。」
「我不想让大家错失这本书上的精彩内容,所以我决定先讲《大巍异闻录》。」
说书人看着座下茶客们全神贯注的盯着他, 满意的清了清嗓子,手一转打开了摺扇。
「半个月前,徐州王二麻子家的看门狗突然失踪,隔了几天又走回来时,不仅瞎了一只眼睛, 背上还长了一双骨头翅膀,王二麻子吓得一个激灵, 当下从柴房里拿出一把砍刀砍了那狗的脑袋,却看到血管里竟然流出来了了绿色的血液, 吓得他一个咕噜坐在地上,连夜将那狗的尸体架在柴上,点火烧了。」
「青州某张姓渔夫打鱼,从水里钓出来一只半只手臂长,长了足的娃娃鱼,当天夜里,渔夫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起床去看,却看到水缸里的娃娃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鼻细眼光裸着身子的美貌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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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连哄带骗将那女子诓到了床上,妄想占那少女便宜,却没想到就在两人颠鸾倒凤的时候,那少女突然变回了原型,吓得渔夫当场痿了。」
「后来有修者察觉到不对,赶到渔夫家里的时候,只见床上一片狼藉,娃娃鱼已经吸干了渔夫的精气,将渔夫半个身子都啃食成了没肉的骷髅。」
……
「靠近晋国的边境,有座小镇叫槐荫,槐荫镇里常年住着淳亲王的女儿槐荫县主。」
「槐荫镇的镇民前几年从山林里挖出了铁矿,却联合着槐荫县主隐瞒了消息,妄想将铁器走私到柳州以谋私利,为此甚至不惜杀了槐荫镇的镇长,将尸体埋在镇牌坊下面。」
「没想到仅仅过了几年的时间,槐荫镇就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当地的官员见事情越来越严重,不敢再隐瞒,便差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上报到了京里。」
「原来在电闪雷鸣的一个雨夜里,闪电噼断了槐荫镇的镇牌坊,埋着镇长的那块土地突然就冒出了红色的液体。」
「有人说是那槐荫镇长的冤魂从土里爬了出来,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找害死他的人报仇,也有人传那是上天显灵,老天看不得槐荫镇民背德叛敌,背着咱们大巍私运铁器,这才降下报应……嘚!」
惊堂木一拍,书说人扫视了一圈听得专注的众人,压低声音,用一种讲述恐怖故事惯用的气泡声问道:「你们猜猜,槐荫镇里的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
「被镇长的冤魂杀了?」
「死了?」
「死了!」
说书人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又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镇长的牌坊下冒出血水后,槐荫镇镇民连着槐荫公主全部都得瘟疫死了,死的时候面颊消瘦,肚子却涨得诺大,彷如饿死鬼般,已经不成了人形!」
「有人察觉到不对,连忙跑到槐荫县主他爹淳亲王府中通风报信,却没想到淳亲王府已经乱了套……」
「原来那淳亲王也不是个好人,槐荫县主私下勾结了晋国的将军本就有他在背后授意,他们父女俩把控了槐荫镇,一边给晋国运送铁器,一边自己囤兵囤粮,妄想……」
他指了指天,虽然没有将「造反」两个字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心神领会了,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场就有经歷过上京宫变的老人哆嗦着身子垮了脸色,甚至有胆小之人放了钱银偷偷摸摸离开。
说书人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一时呆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讲。
便在这时,二楼甲子号雅间传出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后来呢?」
说书人没有说话。
一锭银子从帘内飞了出来,滚到讲书台上,发出「啪」的几声清响。
说书人冲过去捡起来,拿在嘴里咬了两下。
纯的!
他心里想着,看到堂下人又惊又怕又好奇的盯着他,又盯了一眼遮挡了甲子号雅间的布帘,咬了咬牙,避开忌讳的词彙,继续讲了下去。
「那淳亲王早年惯爱沾花惹草,又私下谋划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着了报应,据说槐荫镇疫病爆发之前,他收到了槐荫公主的信笺,说要嫁给晋国的将军彻底叛国……据传槐荫县主要嫁的那人只是晋国的杂牌将军,根本比不得晋国的李熙之流,跟他做生意还可以,如果要嫁女儿,淳亲王哪里看得起他,于是带了数白护卫赶了过去。」
「淳亲王与那将军起了争执,被人砍了子孙根又染上了疫病,被人抬回王府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后来淳亲王府被淳亲王妃把持着,淳亲王妃竟然当着淳亲王的面找了好几个面首……气得淳亲王当场晕厥了过去。」
说到这里,底下又是一阵惊闹,有不屑,有嗤笑,议论声大得就连二楼雅间都有人掀开了帘子,认真听了起来。
宋崎坐在乙字号雅间,却听得索然无味。
鹤空看着他脸上的《大巍异闻录》感嘆:「没想到我们杀死了槐荫镇的怪物之后,那些镇民的尸体竟然会被人看做疫病。」
「你没有看过新出的《大巍异闻录》?」宋崎喃喃:「虽然里面的故事有部分为了逻辑和有趣被隐瞒了真相,小小润色了一下,但槐荫镇的镇民的尸体确实像染病造成的……我们进入槐荫镇倒与青云门初级学子晋级考试时莎娜弄出来『梦境』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孟修竹和莎娜系出同源的原因。」
鹤空顿了顿,脑中闪出假槐荫县主的脸:「我以为她会杀了他爹,没想到她甩下我们后竟然跑去废了他老爹的命根子,让她老爹半死不活的活着,也算是个狠人……」
「她如果不狠怎么会联合孟修竹弄出槐荫镇那些么蛾子,可惜当时在槐荫镇我们没能杀了她,也并不知道她报了仇后会去哪里,如果她想再兴风作乱,其他人可就惨了。」宋崎都嚷了一句,将书从脸上拿了下来,看到鹤空脸上些微不自然的表情,不由道:「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胡说!」鹤空冷着声音道:「我又不是受虐狂,怎么会喜欢怪异!我只是觉得依照假槐荫县主的性格,她想要搞风搞雨,不可能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清楚。但至少从咱们书局收到的消息来看,这几个月澜沧的气息虽然变得越来越坏了,坏到偶尔连普通人都能看到一两件异变,但幸好死人不多,变异的也大多是些没什么杀伤力的动物,只要有点修为的人都能解决……不然这澜沧可就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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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也不必那么悲观。」鹤空道:「我听宋大人说现在暗卫司在专门负责怪异的案子,最近大巍各个地方也有修者受到官府的应召组建了护卫队,再加之弥祖庙、青云门、烟霞书院、甚至红袖招等各大势力都已经在所辖的势力范围发出消息,密切关注着澜沧的异变……所有事情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宋崎:「我怎么听说在普通百信的口中,到处漫延着修炼了千年的妖怪从深山老林出来吃人的传言,现在别说夜市,就连白日里,在外出走的普通人都少了许多。」
「也就咱们上京城和各州的主城修者多又受到了大人物们的重点保护,还是与以前一样热热闹闹……」宋崎幽幽一嘆,将书放在桌子上,露出恹恹的表情。
天空明媚,阳光正好,柔和的风从远方吹来,他竟然感到有些冷。
宋崎抖了抖身上的夹袄,明显发觉自从他被宋九思救回来了后,这具身体的身子骨就太不中用了。
他现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连走路,走不了几公里便会累得气喘吁吁,简直成了名副其实的柔弱公子。
鹤空替他将茶杯里的水斟满,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开始厌弃自己的身体:「宋大人说了,你现在还在恢復期,最好不要出府乱跑,就算你想要出门和重新修炼,也要再等一个月,等到你身子骨长硬朗些。」
「我又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崎崎公主,怎么就不能出门了!」宋崎吐槽道:「现在我连东市都没出,就只坐在茶馆里听了会儿书就被你如此念叨……鹤空,我在药浴池子里泡了半个月又被关了一个月,再不出门喘口气都要疯了!」
「我怕你冲动去找那朝子闻报仇。」鹤空道:「他现在在鸿胪寺卿门下做官,虽然官位不值一提,但听说早已经投靠了太子那边,现在是太子门人。」
「昨日晋国的和谈的官员到了上京,住在四方馆的金陵居里,听说这次和谈的官员中,那朝子闻也在名额中,你如果冲动行事,我怕你伤着自己。」
宋崎被他念叨得起了逆反心理:「他一个小官,我就算真打杀了他,他又能奈我如何?」
「你一个白身敢辱打朝廷官员,还是太子门下,事情拿到明面上,就是在打太子的脸,就算是宋大人也不好敷衍过去……你如果是冲动脱口还好,如果是真心的想法,等回到府上,只怕宋大人又要揍你。」
「鹤空。怎么青云门大考后,你变得这么婆妈,还总拿我哥压我,以前你可没有这么多话!」宋崎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我那个冷峻不多言的侍卫到哪儿去了,你怕不是个假人吧?」
鹤空扯了扯嘴角:「以前的宋小郎君也不会奄奄一息到差点断气。」
那日他呆在宋府,看到宋崎像个尸体一般躺在宋九思怀里,突然就意识到他虽然成熟得像个大人,想法也多,但其实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会生病,会死,会在白日笑嘻嘻的对着宋九思撒娇,装作万事不愁的样子,但又会在晚上,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失落失眠到天明……
特别是宋崎刚从药浴池子里爬出来的那天,他跟在他后面,眼睁睁看着宋崎不准任何人扶他,从浴池子走到自己卧室的路上连摔了三次,才真实的感受到了天才陨落的滋味。
「鹤空。我虽然废了,但还没死,你应该相信我能将修为再练起来,而不必把我当做容易破碎的娃娃。」宋崎说着自己都不敢百分之百保证的话,皱眉嘟囔了一句:「那朝子闻怎么又是太子门下的人?」
鹤空道:「他老丈人是太子门下的人,他自然也跟着成了太子门下的人。」
「那他老丈人看人的眼光真不行。」宋崎又问:「朝子闻在太子心中重要吗?」
「比不得卫青,甚至比不得林飞宇。」鹤空回答。
「那只要有证据证子闻办了不可饶恕的坏事,他在太子眼里就是最容易被放弃的棋子。」宋崎判断道:「太子看人的眼光也不行,林飞宇是他的人,这朝子闻又是他的人,再多几个闹事的人,我都要怀疑他门下是奇人收集地了。」
宋崎想到前几日管家从溧阳带回来的消息,谢阿媛死了,当年参与侮辱谢阿媛的人竟然被朝子闻提前灭了口,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管家经多方查探,终于心细的找到了当年躲在巫庙看到了真相的小乞儿,并顺着他提供的线索收集到了相关证据。
现在管家已经在他的指示下安排浣花楼的花魁领着小乞儿上京替申谢阿媛冤……虽然朝子闻的结局已定,但宋崎想到朝子闻攀龙附凤做的噁心事情,很想亲眼看着他被揍。
他想了想:「朝子闻现在住在哪里?」
鹤空道:「城西雨花石巷。」
「不在城东?」
「他们还没那么显贵。」
宋崎点点头:「我想去看看。」
鹤空不贊同:「前段时间上京城里赌输了的赌鬼们聚众在一起,扬言要找你报仇,宋大人说了,虽然你现在没了修为,但你还是你,你如果不去求他,他不会插手管你任何事。」
「宋小郎君。你今天背着宋大人带着我偷跑出来,又没有带上铁甲黑骑,如果遇到了那些赌徒,我怕你被揍。」
第121章 呜呜呜呜
「无妨。我就只偷偷去雨花石巷看看那朝子闻, 又不去别的地方鬼混……如果真遇到那些赌徒,不是还有你吗?」宋崎说着甩了一枚碎银子在桌子上,慢悠悠的走出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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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空见自己劝不住, 头痛抚额。
无论外面出了多少妖魔鬼怪的异事,上京城内内城依然热闹非凡。
宋崎坐在马车上, 眼见从东城到西城, 临街的商铺门窗也都全部都敞开着。
街道两旁的商铺食肆、赌馆茶楼前均站着招唿客人的小厮和女宾。
他们有的肩膀上搭着白抹布,有的提着茶壶,有的打着铜锣和摇铃,迎来送往,行礼弯腰,脸上纷纷洋溢着得体又自傲的笑意。
甚至不仅是他们, 就连来上京城听学的学子们腰杆也比之前挺得更直了。
宋崎目光从肩膀上蹲着猴儿的西秦商人脸上扫过, 又绕到蹲在街边耍火圈的艺人身上, 长吁出一口气, 感嘆:「鹤空。我虽然在上京城看似呆了许久,实际上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名满天下的雄城,刚来没几日, 先是遇到了温情,替他查姻缘珠的案子,在槐荫镇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好不容易遇到上巳节会友,又在郊外遇到死人, 没过几日又成了青云门的考官,遭遇了「玲珑幻境」的事情。」
「再这么下去, 我都快被ptsd到以为自己是柯南体质了,真是倒霉……如果你能驾着马车绕城一圈, 让我顺着朱雀大街走走看看,顺路买点吃食让我逛得尽兴,我可要高兴死了。」
「宋小郎君。您今天才出门,别老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鹤空牵着绳子掌控马车方向,闻言朝门帘后觑了一眼。
虽然他没有听懂什么是「ptsd」和「柯南」,但并不妨碍他打消宋崎的幻想:「现在不行……宋大人说了您现在身子骨还太弱,不适宜太过劳累,您如果想逛街,那也要等您彻底好了才行。」
「那至少还要等一个月!」宋崎苦着脸听鹤空又拿他哥压自己,失落的撇撇嘴,拉下马车窗帘不想再跟这个木头说话:「无趣。」
他双目无神的望着刻着吉祥纹雕花的车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无聊,又开口道:「鹤空。书局和冰楼的生意越来越忙,我想着以我现在的身体和精力,这些事情总不能老让我自己打理,我多忙啊……」
鹤空问:「小郎君忙什么?」
宋崎扳着手指一件一件数:「我忙着恢復身体,忙着想办法修炼,忙着逛街去吃好吃的,忙着逗我哥,忙着长大,忙着等我好点了去找娄世玉去茶肆听书……」
鹤空:……忙着都你哥和忙着长大是什么意思?
他无语的听着宋崎数完了一大串离谱的理由,最后慷慨激昂的总结道:「鹤空。我打算将这两个生意剥离开来,让邢四娘统领冰楼的生意,你觉得如何?」
鹤空如实交代:「我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宋小郎君考虑了就行。」
「我周围的侍卫和侍奴中,最信任的就是你和她,但你是我侍卫不能随时离开我……现在除了邢四娘,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得胜任总管的职位,」宋崎头痛的说:「可是书局里面不仅牵涉到文字传播上的东西,还牵涉到我培养出来的探子,作为书局的管事,不仅要与官方打交道,还要及时看着探子们从各处传来的消息,复杂又危险……如果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只怕做不下来。」
他越说越觉得邢四娘虽然对他忠心,但:「让邢四娘掌管书局,还是太嫩了些,要不……你。」
鹤空连忙道:「您可别交给我,我只会打架。」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人手不够用?」宋崎白眼,他虽然自己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但他暂时不想去找他哥要人,正筹谋着是否要在探子们中挑几个培养,忽然车厢里一震,马车停了下来。
「!」宋崎仰躺在长毛地毯上,被撞得眩晕,见马车迟迟不走,隐约感到有些不对,翻身从绒毛毯上坐起。
「鹤空……」他拉开车厢门帘,迎面看到马车已经拐过了最热闹的西市,走到了一条人烟偏少的青石板巷子里。
车边围着十几个糙汉子,他们一拥而上将巷子去路堵得严严实实,宋崎睁眼看过去,见他们有人长得人高马大,有人拉长着一张马脸,有人皮包骨头、瘦成了竹竿,还有一人腰间围着一圈麻布,肩上扛着一柄半人高的刀,刀锋埕亮,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有些唬人。
宋崎看着这群人除了个别穿着破了口子的绸缎外,个个脸上带苦,手中抓着擀面棒、菜刀、锄头和镰刀等乱七八糟的什物,仿佛刚从田地里跑出来,不由得懵了一下:「你们是?」
「宋小郎君。我等都是被你坑了的苦命人,今日咱们派芩老三儿跟了你一路,终于让我等找到机会在这里堵了你。」
「宋小郎君。我们此刻将你堵在巷子里,是来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
「活路?」宋崎眨了眨眼睛,扭头问鹤空:「芩老三儿是谁?我怎么想不出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
鹤空「……」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瘦成竹竿儿那人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芩老三儿是我。」
竹竿儿苦兮兮道:「宋小郎君。我今儿进春城茶肆盯了你一个半时辰又一炷香时间,因为没钱只点了一杯白水,差点被店小二误认为是小偷儿从茶肆里打出来……你不仅要陪我白水的钱,还要对我负责。」
「别胡说!我又没让你盯着我,也没让你点白水,为什么要对你负责!」宋崎恶寒的抖了抖手臂:「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话别这么黏腻,有点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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芩三儿扭捏的伸出兰花指:「死货!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一个正正经经的花楼掮客,怎么可能连一杯茶的钱银都没有!」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对着宋崎抛了一个媚眼:「我借钱赌输了银子还不起,被花楼的打手打个半死,又住了半个月的破庙,六天没吃饭,整个人都快要饿死了!」
宋崎:……
花楼的掮客,不就是给花楼的姑娘介绍嫖客的皮条客吗?
还有你这扭扭捏捏,要男不女的姿势,果然是好正经的一个「商人」!
宋崎被芩老三儿雷得外焦里嫩。
芩老三儿还在怒急攻心的控诉:「死货!那日青云门初级学子考试,因为你的缘故,竟然没有一个学子晋级,让庄家通吃,这是青云门大考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我们怀疑你背着青云门与千金楼的老闆私下定了不可说的谋约来坑我们这些善人,所以来找你负责……你如果今日不陪我们损失,我们就将你堵在这里不走了。」
宋崎无语:「又不是我求着你们到千金楼赌钱。」
「更何况作为一个有素质的赌鬼,愿赌服输难道不是你们每个赌客应该遵守的良好品质吗?」
芩三儿「嘤嘤嘤」道:「可是我们在千金楼赔了钱,输得裤子都不剩了。」
胡说!
你们又不是光屁股跑出来,怎么会没有穿裤子!
宋崎默了默:「……你们在千金楼赔了钱,为什么不找青云门,不找千金楼,反倒来找我,是觉得我像软柿子好捏吗?」
「非也非也。芩老三儿粗人一个,大字不识,宋小郎君别跟他见识!」肩上扛着大刀的大汉从芩老三儿后面走了出来对着宋崎抱拳行礼。
宋崎听他不仅咬文嚼字,还自爆身份:「宋小郎君。我是上京城南陋巷的打铁匠王老五,跟着铁铺对面的穷书生读过一年书,认识几个字,自然知道宋小郎君身份尊贵。」
「我等不敢招惹您,但又不得不来求您。」
「我们这群人因为您那一场考试输光了所有,现在身无分文,已经连着五天都没有吃好饭了……走投无路,这才来求宋小郎君给我一条活路……」
宋崎问:「……什么活路?」
王老五道:「我们请宋小郎君跟我们赌一场,如果我们赢了,宋小郎君要把我们输掉的本钱还给我们。」
宋崎莫名其妙:「如果输了呢?」
王老五道:「输了我们就把自己赔给你,给你做牛做马。」
宋崎瞧了瞧王老五腰上的赘肉,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的打算,冷笑一声:「鹤空,将这些人打出巷子,我们走!」
这群无赖真当我宋崎是傻子,还是觉得我宋府的奴隶是那么容易做的吗?
不管我赌输了赌赢了我都要养着你们这群赌鬼……想这么美,怎么就不上天呢!
宋崎心里吐槽着就要往车厢后退。
王老五见自己的苦肉计失笑,举刀往前走了两步。
鹤空冷着脸拔出剑,王老五忽然将刀扔在地上,双腿一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众赌鬼哥跟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宋崎无语的看着菜刀擀面棒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王老五哭哭啼啼磕头:「求宋小郎君给我等一条活路。」
众赌鬼跟着跟在他后面重复:「呜呜呜……求宋小郎君给我等一条活路。」
王老五双手抱拳,继续哭诉:「我等都是被婆娘娃儿赶出来的人,这几天没吃没喝,因为宵禁后在外面遛盪,还差点被巡城官抓进了牢狱……求宋小郎君行行好给我们点银钱,等我拿着银子回去,就告诉婆娘要重新做人,再不去赌了。」
跟在王老五后面的赌鬼:「呜呜呜……求宋小郎君赔我们银钱!我们上有老下有小,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们被娃儿婆娘赶出来,揭不开锅管我什么事?
宋崎莫名其妙,甚至目瞪口呆,这些赌鬼要银子的方式简直别出心裁,滑稽又让人哭笑不得。
他都要怀疑这群人脑袋是不是秀逗了,扫眼去看鹤空,见鹤空面无表情,双眼无神,似乎也被这群人弄得懵了一下。
「宋小郎君,我们打出去吗?」鹤空木然问。
宋崎冷笑:「都是些修为不济的混混,打出去吧,别打死了就行。」
鹤空拔剑的手一顿,改剑为拳。
宋崎放下门帘钻进了车厢,只听外面传来拳头夹杂着肉盾的闷响,伴随着悽惨的嚎叫,简直闻者伤心。
宋崎好奇调了一条窗帘缝看,见众赌鬼被鹤空胖揍到路两边,贴着墙面半天爬不起来。
他甚至揍得很有技巧的让这些赌鬼让出中间的马车道。
宋崎:……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又重新走动了起来。
马车骨碌转过拐角,宋崎甚至听着哀嚎声中,芩老三儿的声音哀哀传来:「哎,我说老五……王贱皮不是说宋小郎君心地良善,见不得人受苦吗?」
「为什么我们都这样惨了,他不仅连一个铜板都没给我们,甚至还揍了我们一顿……」
有人抱怨:「呜呜……嘶!可疼死老子了!」
「我怎么知道!」王老五扯着嗓子道:「但他几个月前的确买了王贱皮手上的小贱蹄子……」
「那小贱蹄子身子还没完全长开,瘦得皮包骨头似的,王贱皮本想将她再养养,等她再长熟一点便将她卖到花楼……也不知道这姓宋的小郎君看上了她哪点,竟然随随便便就掏出二十两银子,将那小贱蹄子从王贱皮手上买了下来……嘶……二十两啊,那可是我们小半年的家用,王贱皮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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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赌鬼听到嚎啕大哭:「别说二十两,我现在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刚才还被他身边那护卫打断……断了两根肋骨,嘶……我好惨,比那小浪蹄子惨多了!」
另有赌鬼不甘:「我还手指骨头断了呢……呜!」
王老五「哎吆」道:「听说那小浪蹄子被宋小郎君教唆着去考青云门,没考上,现在还在卖豆腐的寡妇家里住着呢!嘤……」
「是吗?」有赌鬼问:「那小浪蹄子叫什么来着?」
「九娘。」
「对对对!就是九娘……」众赌鬼中传来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声音:「那小贱蹄子好命啊……能被贵人看上……我就不信那小浪蹄子跟着那寡妇卖了好几个月的豆腐,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等明儿咱们好点了,干脆去绑了那小浪蹄子,逼着她给咱们钱……」
宋崎听着赌鬼们哭啼抱怨的声音,只感觉一万匹草泥马从心底奔腾而过。
他忍着噁心对鹤空道:「鹤空。等会儿咱们回了府,找人给京衙带个话吧,就说有赌输了钱的流氓拦截我的车想要抢劫,还想趁着我身体不好绑了我,请他们好好查查,这群赌鬼除了绑我之外,之前有没有做什么坏事。」
鹤空问宋崎:「您要找人去关照一下九娘吗?」
宋崎沉吟了一会儿:「先去朝子闻那儿看看吧,等下你跟我一起去豆腐寡妇那儿偷偷瞧瞧。」
「也不知道青云门大考之后,九娘如今怎样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朝府走,又拐了两条巷子,终于到了朝府所在的雨花石巷。
鹤空将马车停在雨花石巷子路口,宋崎被鹤空抱着跳到朝府的房樑上。
第122章 再见槐荫县主
此时正值各部官员回家的时间, 宋崎与鹤空踩着砖瓦等了半个多时辰都没见到朝子闻回来,眼见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宋崎心里有些失望, 渐渐对这个渣男失了兴趣。
他在心里嘆息,正准备离开, 忽然看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领着三个女奴从远处走了过来。
少妇额上点着鸳凤展翅花钿, 头戴菱花珠玉,身穿一身浅淡色的深衣襦裙,配上她一张娇俏秀雅的脸,整个人的气质介于少女与少妇之间。
是个美人。
宋崎心里想着,忽然看到一只猫儿从她宽袖大袍里钻出来,懒懒的甩了甩尾巴。
宋崎在那猫儿上一凝:「那只猫儿……」
鹤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黑色的玄猫儿, 看着有些眼熟。」
「是童女莎娜的猫儿。」宋崎压低声音道:「它不是一直跟童女莎娜在一块儿吗?童女莎娜死后,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朝子闻夫人的身边?」
他让鹤空带着自己欺近了一些, 见那妇人绕过两条走廊, 在一青砖小瓦房外停住脚步。
少妇对着关闭的门轻唤:「花姐姐。你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快点出来……你再这样磨磨蹭蹭,只怕宵禁了咱们都还没出门。」
「胡说!现在天才刚黑,离宵禁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我不过重新整理一下头髮,哪儿有你说的那么慢,我看你呀是等着上街找情郎……」
少妇羞得面目通红:「花姐姐休要胡说!我对子闻一心一意,怎么可能去找情郎!」
「我倒巴不得你去找情郎!」
随着一声调笑般的轻斥,青砖小瓦房间的灯亮了起来, 窗户上映照出一个窈窕的轮廓。
一个长得勾魂夺魄的女郎提着一艷红的盏灯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将灯笼递给少妇身后的侍奴,伸出双手去抱少妇怀中的猫儿:「宝妹妹, 这猫儿可真亲你,我稍微一不留神, 它就不见了。」
少妇笑道:「毕竟是我捡到的猫儿,你如果喜欢,送你便是。」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女郎笑吟吟的摸了一把玄猫儿的背嵴。
「喵呜……」玄猫儿浑身一抖,炸起猫毛,拖出长长一声「喵」叫,弓着身子,刚准备逃跑又被女郎按了下去。
「好好呆着,等我发现你跑了,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女郎威胁道,吓得那玄猫儿夹着尾巴蜷缩成一团。
宋崎盯着女郎美貌的脸惊了一下:「鹤空。这人吶可真是说不得!」
「我们下午才刚提起她,竟然这般快就遇到了。」
鹤空跟着压低声音道:「这么大一只怪异在朝府晃荡,为什么弥祖庙和青云门没有察觉?」
「不清楚,但我觉得这假槐荫县主只有上八星的境界,如果弥祖庙和青云门真有心要查,以她的修为,根本瞒不住。」
宋崎想了一下,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但上京城每日那么多灵者和巫人来来往往,她一个八星,又不是什么出名的大人物,如果用特殊的法子隐瞒了自己身上的怪异气息,青云门和弥祖庙也不一定会关注到她。」
鹤空道:「但她总归是八星,为了将上京城的不可控因素降到最低,修为到了八星或者天选二境的外来者,进京后一定会受到青云门和弥祖庙的重点关注,除非她跟宋小郎君一样,不仅能隐藏自身怪异的气息,还能够隐藏自己的修为,或者是通过非正常途迳入京。」
「什么叫跟我一样,我又不是怪异……」宋崎低声吐槽了一句,将自己身体埋低了一点:「如果你真心想知道,可以去弥祖庙问问娄世玉,问他知不知假槐荫县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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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空:「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两人正偷偷摸摸说着小话,一道气劲从下而上,直朝两人藏着的方向袭来。
「房顶上的客人,既然来了,何不下来面见一番,喝几杯茶,也好让女郎我尽尽地主之谊。」
假槐荫县主站在屋檐下冷笑,抬眼间到鹤空和宋崎的身影,愣了一下,转口道:「原来是故人!既如此,那就更要下来喝一杯茶了。」
「你怎么在这里?」鹤空扶着宋崎避开假槐荫县主的袭击,从房樑上跃下。
少妇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连忙躲在假槐荫县主身后:「花姐姐。」
「无事。」假槐荫县主安慰的拍了拍少妇的手,也不看不请自来的两人,柔声安慰少妇道:「宝妹妹,你且宽心,这是我认识的朋友,不会对咱们怎样。」
少妇偷偷觑了宋崎一眼,喃喃:「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上京城还有朋友?也没见你去拜访过?」
「虽然认识,但并未深交,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所以就没有告诉你。」假槐荫县主柔声笑道:「宝妹妹。乖……我现在要招待客人,你不如跟侍奴去前厅等我一会儿,我随后就来。」
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
少妇心里明了,目光从宋崎脸上滑到假槐荫县主脸上,笑眯了眼睛:「对嘛!你承诺过今夜陪我去逛夜市,可不许食言!如果你不来,等子闻回来了,我可就让子闻陪我,不理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侍奴将红灯笼还给假槐荫县主,又对宋崎和鹤空施了一礼,这才领着侍奴施施然走了。
等少妇拐过走廊,槐荫县主脸上的笑意顿时垮了下来。
她木着脸看着宋崎和鹤空,幽幽嘆了一口气:「宋小郎君。鹤空。你们两个真是阴魂不散,我躲在人家的后宅内都被你们找到了。」
鹤空同样打量着假槐荫县主:「我们今日本不是在找你的。」
自从经歷了槐荫镇的生死后,鹤空的修为上涨了一大截,现在已经堪堪摸到了九星的边缘,只需要碰到合适的机缘,必定能水到渠成,成为澜沧不多的九星修者之一 。
九星修者对怪异身上的恶力总会有敏锐的感应,但即便两人站得距离颇近,他仍旧感觉不到假槐荫县主身上怪异的气息。
鹤空皱眉想,也许假槐荫县主真如宋崎所说,身上有隐藏气息和修为的秘法。
假槐荫县主看他脸上犹疑不定,又知道他们不是专门来找自己,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鹤空,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并没有本事隐藏自己身上的恶力,而是身体被改造成了特殊的情况……咱们做个交易吧。」她摸着玄猫儿笑了一下:「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感受不到我身上的恶力,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朝子闻家里,你们就当没有见过我。」
宋崎问她:「你为什么出现在朝府?」
假槐荫县主道:「两年前你们杀了孟修竹从槐荫镇离开时,整个槐荫镇的镇民都受到天地气机的影响,他们受到恶力反噬,重新恢復成人类后,原本被你们砍杀出来的伤口显现到身体上,有的成了废人,有的成了死人,有的浑身长满了鬼面疮,只得无助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衰败下去……没一个人能落得好下场。」
「我那时虽然提前离开,没有与你们交手而受伤,但我因为与孟修竹接触得最深,被孟修竹用巫人蛊异化得最厉害,受到的反噬也最大。」
「我当时大仇得报,又以为自己要死了,一时没了目标,也不知道能去何处。」
「我独自走在离开槐荫镇的小道上,仰看星海辽阔,天大地大,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十分失败,不是被人奴役,就是想着復仇杀人,就快要死了都没有见过大世面,心里有些遗憾,便决定在死之前到处走走看看,没想到在我身体最坏的时候遇到了宝儿。」
「她看我昏迷在草丛里,带着我回了朝府,照顾了我一年多的时间。」
「后来澜沧天地间阴气渐重,我的身体虽然好了些,却依然无法过度使用恶力,直到几个月前,童女莎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问我想不想为孟修竹报仇。」
「我跟孟修竹本来就只有交易的情谊,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回答她『不想』,她说她只要我答应她青云门大考之后助她一臂之力,她便可以重新改造我的身体,让我不仅拥有健康的体魄,还能恢復到槐荫镇时的修为。」
「我答应了她,并且附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帮我解除宝儿身上的蛊毒,她让我等她消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宋崎忽然笑了起来:「宋小郎君。你运气真好,莎娜原本是想让我在青云门大考后配合林飞宇算计宋九思,毁你名声,没想到我等来的却是莎娜死了,林飞宇疯了的消息……」
宋崎于她一样笑道:「你现在恢復了恶力又什么都不用做,要说运气好,你也不遑多让。」
「你说得没错,但也不完全正确。」假槐荫县主道:「我见过你,也听说过你哥,大概知道你们都不是好惹的主,所以我赌了一把……我赌莎娜的阴谋不会得逞,我也可以白白赚一副好身体……」
宋崎听到她笑道:「我赌赢了。」
鹤空问:「如果赌输了呢?」
「输?」假槐荫县主漫不经心的抱着猫儿,闻言奇怪的看了眼鹤空:「无论宋小郎君和莎娜谁胜谁败,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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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胜了,我不用对莎娜履行诺言,莎娜胜了,我即便在澜沧活不下去了,也可以跟着她去中央神庙生活……无论我怎么选择都比拖着要死不活的身体数日子好……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哪里有输了的说法?」
鹤空无言以对。
假槐荫县主看他被自己的话噎住,媚眼微张,勾魂夺魄的笑了起来:「宋小郎君。鹤空。正式介绍一下,我现在给自己起的名字叫花怜,是客居在朝子闻府上的女郎。」
「先说好,客居上京一年多的时间,我可是规规矩矩在朝府养伤,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可不要再对我打打杀杀。」
「你什么都没有做,那是因为上京城内高手如云,如果你真惹出动静来,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宋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试探,迳自转移了话题:「你方才说宝姑娘中了蛊毒?」
「没错。如果不是她蛊毒没有解,我早就离开朝府,哪里还会躲在这里夹着尾巴做人!」花怜闷闷解释。
宋崎贊同她的话:「夹着尾巴做人的确不像你的性格。」
花怜轻声娇笑,头一偏,就想往鹤空身上靠,被鹤空不做痕迹的让了开。
「无趣……」花怜挑眉,将目光转向宋崎:「宋小郎君。你们刚才说你们本不是来找我,那你们原本是想找谁?朝子闻?」
「朝子闻。」宋崎点头,闷闷的发觉才出来了一下午,又在院子里吹了这么会儿的风,他竟然会感到累?
宋崎忍着自己身体变坏的烦闷,靠着墙柱子问面前的女郎:「那朝子闻是个怎样的人?」
「烂人!」花怜脸上带着讥笑,说得斩钉截铁:「贪财好色,愚蠢又狠毒,长着一张癞□□的脸,却老想着吃天鹅肉,还被他软饭硬吃成功了……」
宋崎敏锐的察觉到她话中有话,不由挑眉:「展开说说?」
第123章 遇刺
花怜想了想, 决定从头说起:「宝儿本性纯善,最是心软,别说是救我这种陌生人, 就算是看到流浪的猫猫狗狗都想要救……当日她救了我后,对我无微不至。」
「朝子闻知道她将我养在后院, 不仅没说什么, 偶尔还会送点衣裳吃食,往来之间也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本以为终于遇到了好人,却没想到去年的一个夜里,他突然背着宝儿钻到我住的院子里来找我,妄图通过花言巧语诓骗我与他上床。」
花怜讥笑了一下:「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她那点小伎俩骗住?」
「他见我软硬不吃, 威胁我说要将我从朝府赶出去, 我那时候虽然恶力没有完全恢復, 但打杀一个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我看在宝儿的面上没有杀他, 只是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他那时候不知道我怪异的身份,以为我只是个有点修为的灵者,赶不走我, 也不敢再欺负我,只得见到我就躲。」
「就这样,我们两人假装相安无事过了半个月,直到去年秋至的时候,我、朝子闻与宝儿同桌吃饭, 饭后我回到院子,他顶着猪头脸端着一盘点心来找我, 他对我低三下四,说那日他喝多了酒, 看错了人,以为我是宝儿所以说错了话,他说他做了错事,想给我赔罪。」
「我虽然看不起他,也知道他在撒谎,但我想着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復,除了朝府,不知道何处能够更好的养伤,又不敢在上京城将事情闹大,便想着暂时原谅他一回,等我以后找到好去处,准备离开时再看心情是否要打杀他。」
「没想到我放他一马,他竟敢不知好歹在点心里下蛊。」
「我如果不是跟孟修竹有过交易只怕早就遭了他的道!」花怜说到这里,搂着玄猫儿的力度不由大了。
玄猫儿吃痛,「喵呜」一声惨叫,惊惶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后腿一蹬,炮仗般窜出去,刚落到地上又被宋崎抓了起来。
宋崎不顾玄猫儿挣扎,一边撸着它的下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朝子闻一个溧阳镇的穷书生,又是普通人,哪里找来的蛊毒?」
「据说是从一个落魄的老巫仙那赌来的。」花怜道:「当日,我发现他竟敢给我下蛊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要杀了他,但他泪眼滂沱的跪在地上,威胁我说如果他死了宝儿也会死,也是到那个时候,我才察觉宝儿身上竟然被他下了情蛊。」
「当年朝子闻上京游学,在千金楼赌输了盘缠被人打了出来,宝儿那时恰巧从西市过,见他狼狈不堪,好心让女奴给了他点银子,又给了他一方丝帕擦脸,没想到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便被朝子闻惦记了。」
「朝子闻见宝儿一家都是普通人,官位不大不小,结交不了高阶灵者和巫人,却也能让他在上京立足,于是心生歹记,给宝儿下了情蛊。」
「宝儿被下了情蛊后,平时虽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她却心性大变,对那朝子闻爱得死去活来,不仅非她不嫁,为了反抗她爹还三番五次上吊自杀,宝儿爹执拗不过,只得对那朝子闻提出要求,道『他女儿绝不能嫁给有妻的人做妾』,没想到隔了不到两个月,却传来朝子闻的夫人在巫庙与人通姦,被朝子闻休了的消息……」
花怜一边说着自己打听到的往事,厌恶的情绪更盛:「除了淳亲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宝儿情蛊未解,我早就将他大卸八块了,如今只是阉了他,让他诓骗宝儿在外面躺了大半个月,还是太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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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嗯?」一声扭头,与鹤空对视一眼,瞧见他脸上的表情难得的出现了不自在,便知他也被花怜彪悍的行为吓了一跳。
「你究竟多喜欢阉了男人的那玩意儿……」宋崎嘴里嘀咕,心里大道离谱。
他总共遇见了花怜两次,两次她都对男人的那东西过意不去,真是夭寿。
花怜勾着眼睛看了宋崎和鹤空一圈,看得两人下半身嗖嗖发凉:「下次再遇到这种阴狠恶毒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烂人,我还会阉。」
「咳……」宋崎干咳一声,稳了稳心神,对上花怜阴沉得想要杀人的神色,便知道她其实已经对朝子闻忍耐到了极限:「但你居然能为一个普通妇人忍耐了这么久的时间不杀他,也是难得了。」
花怜看宋崎和鹤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冷笑道:「我原本也以为自己狠毒又睚眦必报,不知道好歹,但偏偏遇到了宝儿。」
「她在我伤重时不为所求又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了许久,我如今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依旧不求回报将我当做姐姐看待……她真心待我,我却不好恩将仇报让她跟着朝子闻一起去死了。」
花怜顿了顿:「反正这半年来那朝子闻一直都对我又畏又怕,看不惯我又杀不了我。」
也许是你的人性还没有被完全泯灭。
宋崎心里念头一转而逝,看花怜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些:「那赠与朝子闻情蛊的巫人呢?」
「被我杀了。」花怜道:「情蛊是巫人偶然从西秦得来的,他自己并不知道解蛊的方法……宋小郎君。如果你能帮我找到解蛊的方法让宝儿恢復正常,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宋崎把他认识的人在脑中扒拉了一遍:「宝儿解蛊后,你有什么打算?」
花怜偏头想了想,提着红灯笼往院子外面走:「不知道。大概会继续游歷,去其他地方走走吧……我前半生被命运推着走,后半生失了目标,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咱们换换交易内容吧。」宋崎与她并排前行。
落日已去,星子升起。
璀璨的星辉照耀下,宋崎顺水推舟提出自己的条件:「我帮你想办法解宝儿的情蛊,也会解决朝子闻,你帮我做事,顺道帮我看照一个人,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此后不再行恶,不在上京滥杀无辜,不做出格的事,至少在我们交易期间,我会保你安全。」
「帮你照看谁?」
「一个普通的,与你有着相似经歷的女郎……或许你们可以成为朋友。」宋崎想到那些赌鬼说要去找九娘麻烦,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看顾一下她:「……你也无需关照她太多,更不需要告诉她你是我请来的,只是替我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帮她一把就行了。」
「时间。」
「一年。」
如果一年的时间九娘还不能自立起来,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了。
两人边走边谈论细节,刚出了院门边听到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宝儿。今日礼部尚书看了下面呈上去的推荐名单后,却把我的名字划了,你能不能帮我劝说一下岳父大人,请他帮我说说情,让我也出现在大巍和晋国的和谈名单上。」
「上的事情我又不懂,你如果真想去,自己去求父亲就行了。」
「岳父大人一向不喜欢我,我真去求,只怕他会更生气,你是她唯一的女儿,你去求他,他自然会同意的。」
……
「我的好宝儿,求你了。」
「这次咱们大巍打了胜仗,又在自己家门口谈判,无论谁去和谈,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有了这等资歷,对我以后官途大有益处。」
……
「我以后升迁了,你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宋崎:……
宋崎远远看到昏黄的烛光下,男人弓着身子苦苦哀求的背影,只觉得这朝子闻除了一张脸稍微能看得过去外,真的是一无是处。
他失了兴趣的同时又暗自好笑,觉得专门来看朝子闻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世上那么多惊才艷艷的人物,那么精彩绝伦的故事,他何必要好奇一个俗人长什么模样。
宋崎领着鹤空重新从朝府出来,花怜因为答应帮助宋崎照看九娘一年,提出要先去看看九娘,宋崎同意了,她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马从弥祖庙的庙门口行过,绕过人烟鼎沸的西市,还没有行至九娘所在的豆花铺子,宋崎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
这香味飘飘渺渺,有点像暗夜中的玉兰,又仿佛经过特调的香水,于清淡之下匿藏着一丝甜腻——并非天然产出的味道。
宋崎心里有些奇怪,挑开车帘看了一眼。
此时他们已经拐进入一条人烟稀少的青石小道。
这条街道叫做六福街,是上京城多年前的主街,但后来上京扩展,西市搬迁,新的街道吸引力大量的人流,这条老街也就渐渐没落了。
或许是经歷过太多年,铺地的青石板有些旧,石头被磨损得油光发亮,石头间的缝隙里偶尔还能看到顽强生长的杂草。
街道两旁隔一段距离种着一棵苍木,树叶枝繁叶茂,树下零散着低矮的民宅和店铺,铺子里人烟稀少,店老闆百无聊赖的坐在柜檯上,守候着一两个吃食的客人。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宋崎松了一口气,抬着帘布的手刚放下一半,忽然那股甜腻味越来越浓,宋崎鼻子一抽,手已经率先暗上了袖口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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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甜香,附木籽毒……有刺客!」宋崎大吼一声,袖箭夺窗而出,飞速远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钝响,宋崎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倒下的人是谁,已经从苍木上窜下来七八个黑衣刺客,举着刀朝车马的方向砍了过来。
花怜眼疾手快,手指在绒毛毯上一拍,人已经从车厢里钻了出去。
宋崎坐在车厢里,见她踩着民房屋顶跃到半空,宽袖一拂,从袖子里钻出两枚金镯子,两个黑衣刺客受到她金镯气劲冲撞,砸到苍木的枝干上,又顺着枝干砸到民房的瓦片,砸得瓦片碎裂,苍木树上的果子也跟着簌簌下落。
血从刺客的血肉里流出来。
花怜在民房上飞檐走壁,冷笑着俯视着宋崎:「宋小郎君,这就是你说的保护我?我看你现在都自身难保……我倒要想想跟你做交易值不值得了。」
第124章 箭手
「你如果觉得不值, 我允许你反悔……」宋崎抓起一把符纸扔出车厢,眼看着一个黑衣刺客被自己的爆破符炸飞,攀着窗框气喘吁吁伸出头:「花怜。他们想杀我却不认识你, 你现在要想走也还来得及。」
「来得及个屁!」花怜咬牙切齿道:「不管我走没走,我只要出现在这一场刺杀里, 就已经完全暴露在上京城的修者和巫人中了……」
「你活下来了也许还能保我自由行走, 如果你死了,我只怕要被你哥大卸八块。」她脚踩着苍木树枝上,翻身跳到马车顶上。
手指拈花在虚空中一划,黄金镯子被她气劲牵引,又砸破了两个人的头。
马车轴碌,拉着车顺着街道疾行, 撞倒了街边散落的摊子, 吓得原本就稀少的路人四处躲窜。
很快街面就变得空旷起来, 除了黑衣刺客和宋崎等人, 再无其他人。
「是这么个理……」宋崎被车颠簸得东倒西歪,攀着车框,赞嘆的看着花怜竟然将一副金镯子甩出了板砖的气势:「我如果没有记错, 这是你当年穿的嫁衣同款配套镯子……两年时间,你竟然还留着它?」
「纯金的首饰值钱,留着它必要时可以当做盘缠用……我出了槐荫镇前几月都是靠身上的配饰吃吃喝喝,过了两年还能剩下一对镯子在身上,忒不容易了!」
花怜冷笑听着车厢里传来「咚咚」几声闷响, 忽然感到一股热力沖天,下意识一跃而起, 车厢顶盖已经被一股强烈的气劲震碎。
宋崎掐着一个刺客的脖子从破碎窗户里滚到了地上——
那刺客被他贴在车厢里的符纸偷袭了一回,浑身是血, 正值晕乎间又被他一脚踢开,像个破布娃娃似的瘫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好久没用灵符,竟然失了手感,没控制住用量,让符纸把车厢震碎了。」宋崎抖了抖身上的木头渣子,灰头土脸的坐在一具刺客尸体上,遗憾的看着马儿受到车厢爆炸的惊吓,仓惶挣脱了牵引的束缚,撒着蹄子狂奔。
鹤空举剑往上一扬,将两个刺客挑飞,踩着马背跃到地上。
他甩掉剑上的血,忍着身上气血翻涌,走到宋崎旁边,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上京城一向以治安好而出名,究竟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刺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你?」
花怜:「现在天已经黑了,不算光天化日。」
鹤空:……
宋崎理了理散落在额前的头髮,决定不跟她争执「光天化日」的问题:「这些黑衣人也许不是专人培养的刺客,更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刚才用了附木籽毒。」
花怜问:「附木籽毒是什么?」
宋崎道:「是一种可以让人血脉偾张的毒,中此毒者,不会有生命危险,只会使人身体变得软绵无力,却又精神亢奋,如果心志不坚被它控制,很容易做出冲动又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这种毒即便这样厉害,也没有哪个修者愿意用它,即便是正经的杀手和刺客,身上习惯性带着毒药,也不会带着附木籽毒。」
花怜好奇:「为什么?」
宋崎:「因为它常常流通在秦楼楚馆……多被老鸨嫖客用作强迫不听话的妓人的烈性春药。」
「春药?」花怜眉眼一挑,目光从鹤空不自然的脸上流连了片刻,直看得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这才千娇百媚的笑出声:「没想到鹤空堂堂八星灵者,竟然也会中了春药。」
她踩着黑衣人的脑袋跳到鹤空面前,凑近脸看他。
鹤空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被她看得极不自在,只得低低的怒喝一声:「大敌当前,别胡闹!」
「什么大敌,开始我还以为敢在内城杀人的都是些不要命的好手,没想到是不知道被谁从哪个旮旯里忽悠过来的小喽啰罢了。」
「以为能凭着人多势众和不入流的春药杀人,没想到被我们一杀,竟然全部都退缩了,真他妈个个都是软蛋!」
花怜说着,抬起手指去拍鹤空胸口,见他一个激灵连忙闪开,「呵呵」娇笑起来。
「你们竟然还敢在一边调笑,忒不把我等看在眼里了!」
另一边,七八个黑衣刺客已将宋崎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人听着花怜骂人,终于忍不下被轻视的羞辱,愤怒的大喝道:「杀了他们!」
然而他们虽然群起而攻之,却下意识被花怜与鹤空杀人的气势吓住,出手的动作不由得变得迟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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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怜见鹤空虽然出手逐渐变得软绵起来,但也不至于被这群人杀死,本着看笑话的心情跳到树枝上,调笑鹤空:「鹤空。你答应让我亲一下,我便帮你击退这些黑衣刺客。」
鹤空低声怒喝:「闭嘴!」
「多少留点活口。」宋崎坐在尸体上,冷眼看着鹤空在他面前打打杀杀,心里盘算着究竟谁那么不长眼色,以为自己没了修为,就能被这种不入流的刺客杀掉。
花怜调笑鹤空的声音彷如雨中的铃铛,趁得六福巷愈发的寂静,静默得让宋崎产生了一种错觉。
六福巷两排房屋的砖墙变得比之前更破旧,空气变得更冷凝,就连从巷口偶尔传来的风,也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扭曲,带着淡淡的腥风血雨的味道。
咚!咚!咚!咚!
宋崎心跳如鼓,被宋九思多年训练出来第六感让他察觉出空气中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杀气,脑子还没有收回思绪,身体已经闪电般从尸体上站起,一个大跨步往旁边奔跑。
「嗖」一声利箭破空,刺到了宋崎座下的尸体上。
那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诡异的带起尸体一路向前,箭尖射到苍树杆上,震得尸体四分五裂。
「好厉害的箭!」宋崎踩着青石板一连退了十步,心有余悸的看着苍树被余留的箭气所激,轰然倒下,勐然朝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
星光下,房樑上影影绰绰显出一个黑衣男人的轮廓。
那人手握大弓,羽箭上弦,眼看就要朝他所在的方向射出第二箭。
宋崎知道自己遇上了对手,也不敢托大,连忙在巷子里奔逃起来。
「兄弟。你姓谁名何,究竟是谁让你来杀我的?报上来处不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宋崎一边跑,嘴里还不消停,因为身体太弱,没跑几步就已经满头大汗。
他脸色涨红的暗骂自己这具身体弱鸡,心里将上京城内用箭的高手一一过滤了个遍,右手闪电般从胸口摸出两张符纸,往虚空中扔了过去。
羽箭与灵符相撞,于空中炸开。
激盪的灵气盪起宋崎的衣衫鼓鼓作响,将他整人都激飞了出去。
又是轰的一声,宋崎撞在民房的石砖墙上,砸倒了墙面。
宋崎一声闷哼,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传来锥心的痛楚。
左臂脱臼了!
宋崎脸皱成一团,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憋屈过。
平心而论,这箭手的箭虽然厉害,但是与他在槐荫镇和阳光城所遇到的对手根本没得比,比不上孟修竹,更比不上他在阳光城掐断天地自然气机的力度,但奈何他此时没了修为,一切保命,全靠氪金,而鹤空又中了附木籽毒,被那群黑衣刺客拖住……至于花怜。
她依旧懒洋洋挂在苍木树上,看他和鹤空的笑话。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宋崎闷闷的想。
仰头看到花怜突然跳到他头顶的苍木树枝上,笑得前仰后合:「宋小郎君。要我帮忙吗?你答应让我亲你一下,我也可以帮忙的。」
「作为女郎,你就不能矜持点?别像个风尘女子似的四处勾引男人。」宋崎面色苍白,嘴却得理不饶人:「你这样吊着双脚,亵裤都快要被我看到了。」
「勾引男人?」花怜换了个翘二郎腿的姿势,盈盈笑道:「我难道不是在调戏闷骚和小孩子吗?这里哪有正常的男子被我勾引?」
「闷骚和小孩子,你确定?」宋崎抬手抓住自己的手臂,干脆利落接了骨头。
他忍着满头大汗撑着墙壁站起,晃眼扫到一道流光闪过,抬手夹着一张符纸打在苍树枝上。
花怜脸上的嘲笑还没有完全散去,忽然被他用灵符拍断了树枝,猝不及防从树上掉下来。
眼看就要就撞上黑衣箭手的羽箭,她右手微微一抬,身形一个优雅的旋转,手腕上黄金镯子已经抵上了箭头。
她凭着浑厚的恶力,直接将羽箭震飞了出去,回首看到宋崎已经退到了墙角边,身上贴了数枚防御符。
「宋小郎君!」花怜见她与黑衣箭手交手,恶力与灵力带起的震盪竟然就连宋崎一根头髮丝儿都没有削断,不由怒道:「拿我挡箭,你过分了!」
「你答应帮我一年,我刚遭遇危难,你不仅没有帮我,还在那里幸灾乐祸,有违我们交易的内容,我看着很生气。」
宋崎从袖中摸出两粒修復元气的金灵丹扔进嘴里,反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又摸出一把符纸,朝花怜和黑衣人露出一个假笑:「吃一堑长一智,既然知道自己身娇体弱会被灵力震飞,我怎么可能不做一点准备呢……」
第125章 谁的人
花怜:……
宋崎道:「天已经完全黑了, 快帮我处理完这批刺客,咱们干完正事早点回家。」
他姿态随意,语气轻松, 看似并不把黑衣箭手放在眼里,实际上心里已经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黑衣人带着斗笠, 宋崎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但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危险而充满了杀意。
他就那么随意的站在房顶上,已经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这人与缠住鹤空的黑衣刺客绝不是同一批人。
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宋崎脑中念头划过的瞬间,第三箭已经如流光般从房顶窜出,箭势如白虹贯日,于星夜里带出一声悽厉的鸣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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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瞳孔勐地一缩,手指一弯一弹, 手中灵符如天女散花般尽数飞出, 洋洋洒洒化作数道清光护在他身前。
羽箭破开了宋崎用灵符构建的防御结界, 却在离他一丈之处骤然停住, 仿佛被空气中无形的灵气束缚,突兀坠地。
?宋崎心下嘘出一口气,抬手擦掉额上的冷汗, 再一次对房顶上的人扬出一个乖巧而明媚的笑容。
「兄台。咱们打打杀杀前能不能先把话说明白,你是谁?又与我到底有什么冤雠?」
黑衣箭手从箭筒里抽出两只羽箭。
利箭搭在弦上,黑衣箭手一言不发。
宋崎故作随意的又从怀中摸出一把符纸:「兄台。我身上还有一百三十二枚攻防型高阶灵符,三瓶金灵丹,四支袖箭, 以及两枚传讯符,不说撑到明日太阳出来, 撑到有人收到消息来救我还是可以的……你确定要与我在这里耗时间吗?」
黑衣箭手手指一顿,沉默了几秒钟, 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三支箭头看得宋崎直冒冷汗。
所幸的是花怜似乎听进去了宋崎的责备,站到了自己的交易人的前面,替他挡住了箭矢的去路。
黑衣箭手箭矢小范围的浮动了一下,箭尖从宋崎指向花怜,又重新落到宋崎的脸上,似乎在判断怎样才能一举击杀掉自己想杀的人,便在这时,六福巷里的打斗声终于戛然而止。
鹤空举着剑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站在花怜旁边,与黑衣人抬脸相望。
黑衣箭手:……
宋崎看着黑衣箭手似乎知道自己失了先机,沉默片刻,头颅微微一偏,三根羽箭猝然弹出。
三声「格拉」轻响。
羽箭被鹤空和花怜弹开。
黑衣箭手倏然消失在房顶之上。
六福巷彻底沉寂了下来。
细微的风声吹得苍木树的枝叶轻轻摇动。
宋崎背嵴挺得笔直,凝神静气听着周围的风声,等六福巷里彻底没有了黑衣人的气息,这才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鹤空伸手去扶他。
宋崎忍着浑身胀痛,皱眉的看着鹤空脸色涨红,身上的肌肤隔仿佛被火烧灼了似的灼热,便知他身上的附木籽毒还没有解,「啧」一声苦笑道:「我们两个难兄难弟,大场面没有被吓住,遇到更危险的境况没有被困住,没想到竟然在离自己家门口不远的地方遭了殃,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鹤空唿出一口热气,道:「你就该听宋大人的,在身子好些前好好待在宋府养伤。」
宋崎问他:「你还忍得住吗?」
鹤空道:「无妨。」
宋崎气弱道:「你不能强行忍着,要么等下去青楼找个姑娘,要么去河里的冷水里泡一夜,要么你自己动手……你如果不管不顾,会影响到你后半生的幸福……」
「咳……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会处理。」鹤空被他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殷殷惦记着下半身的事,原本带着热气的脸上更红了。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这些黑衣刺客……」
「这些黑衣刺客都死了。」花怜在倒地的黑衣人中转了一圈,发现他们不是被鹤空杀死,便是中了毒死亡了,不由冷笑道:「幕后的人真是好算计,这些人应该是提前被人餵了毒药,不管这次刺杀有没有成功,都是死无对证。」
「也不一定。」宋崎道:「只要他们在上京城呆过一段时间,总会留下一星半点蛛丝马迹。」
宋崎面色惨白的攀着鹤空的肩膀站起来——方才他被黑衣箭手激盪的灵气所激,心脏仿佛被人用一只无心的手握住,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从袖子里摸出传讯符,准备给宋府发消息。
鹤空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有人来了」
宋崎扭头,三人静静等了片刻,不过一会儿,便听到了轰隆隆的声响。
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六福巷尽头露出五十铁甲黑骑。
为首的铁甲从马上下来,朝宋崎跪了下去:「宋小郎君。我等来迟了。」
「来得刚刚好。」宋崎道:「将这些尸体带回去,让我哥慢慢查。」
花怜站在尸体堆中看着他的背影问:「我们还去找九娘吗?」
宋崎想到他们现在的境况:「我将她的住处告诉你,你自己去看吧。」
*
宋九思的弟弟宋崎在六福巷遭到刺杀,虽然当事人没有受到重伤,但依然成为了上京城骇人听闻的事件。
多年以来,上京可以说是大巍最安全的城市,而宋崎遭遇刺杀的上京城内城,平素治安良好,寻常更是连杀人的案子都少。
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先是遇到林飞宇勾结怪异杀害青云门学子,后有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宋九思和当今淑妃娘娘的弟弟,一桩桩一件件,逐渐让人对上京这座雄城的治安担心起来。
宋崎当街遇刺,不仅触及到了朝廷治安的底线,更是引起了大巍的皇帝陛下的重视。
他一声令下,国家机构很快就运转起来,不过多日便查清了事实的真相。
伏击宋崎的黑衣刺客大部分是从魏晋边境逃跑过来的游侠。
他们在入京前,有的是当地为非作歹的流氓,有的是占山为王最后又被人掀了老巢的土匪,有的是日常混迹娼馆赌场的打手……他们虽然有点修为,却也没有太大的本事,私逃到了京城后,因为没了户籍进不了城,不得不聚集在上京城十公里外的小树林中,干着偷鸡摸狗的事情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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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前几日,领头的人接到了一桩大的买卖,那人用千两黄金,数张假户籍买一个人的命。
这群黑户长期颠沛流离,本就已经走投无路,早就对这个世道心生了怨恨,有人给了他们改头换面的机会,自然愿意拼一把。
接头的人将他们偷渡到上京城外城陋巷的一间民房里,给了他们二十两黄金作为定金,让他们不要出门,守在民屋里等待消息,直到宋崎去东市茶肆听书的时候,他们突然收到命令,在六福巷拦截宋崎。
……
「刑部的消息已经出来了,这群流民并不知道自己要截杀的是谁,只知道要杀一个没有修为富贵的公子哥儿,公子哥儿身边有一个修为颇高的护卫,所以他们想出了用附木籽毒拖住鹤空,再分出人来杀你的办法。」
宋府,宋九思坐在书房里,抬手将一封摺子扔给宋崎,用笔拨了拨煤油灯芯。
他面前摆着一张茶几,一套茶具,那茶具用最上乘的黑釉瓷制成,质地温润,触感极好。
茶几斜上角一个茶罐,里面盛这今年最为名贵的新茶龙凤团。
宋崎坐在离宋九思两步远的矮塌上。
他双腿盘膝,手一抬将摺子抓在手里,支着颚看着宋九思用茶瓶煎了水,将研碎的茶末放在杯盏中,兑入少量沸水,调成膏状:「黑衣刺客都已经被毒死了,温情通过什么途径查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本来这些流民的身份没那么容易查清,没想到其中有个游民得了定金,拿着金子偷偷跑到暗娼赌馆里去招妓赌钱,赌输银子被人打了出来。」
「那人喝了酒,站在暗娼馆门口唾口水,说那群娼妓狗眼看人低,他自己就要发财了,等自己做完了买卖,必定招了暗娼用各种方式玩一遍……」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深了,宋九思顿了顿,抬手点茶。
他漫不经心的看茶汤泛起纯白的汤花:「后来温情查到了跟这群流氓接头的人,发现他已经吊死在了自己的宅子里……」
「他被人灭口了?」宋崎诧异的说道:「当天杀我的人中,除了这批人,还有一个修为高强的黑衣箭手……接头人会是黑衣箭手杀的吗?」
「不确定。」宋九思道:「我听鹤空讲了那日的情况,也看了那箭手刺杀你的箭,那羽箭普普通通,是市面上流通最广的羽箭,很多猎户都会用他……但我听鹤空说那人能拉开十二石的弓。」
「如今上京城中,惯用十二石弓的人寥寥可数,皇宫中的禁卫统领,凯旋而归的卢大将军,还有刚跟着和谈队伍从晋国来的李熙。」
「李熙?」宋崎觉得有些不可能——当年李熙杀了他爹宋老生,他还没来得及找李熙报仇,李熙作为战败国和谈官,怎么敢在大巍的地盘上杀他:「如今大巍和晋国和谈在即,我杀了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宋崎想了想当时的情况,觉得那黑衣箭手竟然能收到消息跟那群黑衣刺客混在一起来杀他,或许也是通过接头人收到的消息:「查到那接头人的身份了吗?」
宋九思道:「温情查到的接头人是太子府邸的一个小管事,据说受了太子妃的命令,找人来杀你。」
「太子妃?」宋崎觉得事情发展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他想杀我?」
「因为青云门学子大考的事……」宋九思道:「当日卫宣死在玲珑幻境里,太子妃觉得林飞宇是太子门下,不可能杀卫宣。」
「她觉得卫宣死得蹊跷,又不相信我的话,本想让管家找机会将你请到太子府,问一问玲珑幻境的详情,看看我与你之间的说辞能否对上,没想到最后收到的竟是你被刺杀的消息。」
「今早接头管事的身份刚被爆出,下午就传出了太子妃被禁足的消息……」
「看来太子妃当了幕后之人的抢手?」宋崎听到此处,明白了宋九思未尽之意。
按理来说,卫宣死了,太子妃作为苦主,觉得自己表弟的死有蹊跷,可以大大方方找宋崎和宋九思问明真相,再不济也可以申请让暗卫司的人重新调查,完全没必要做这种偷偷摸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今自己遭到刺杀,她有理都变得没理了。
宋崎冷静的问宋九思:「那管家为什么会违背太子妃的意思,找这么一群流氓来杀我?」
宋九思道:「表面上看,那管事是太子妃从娘家带到太子府的人,向来与太子妃亲近,又看着卫宣长大……他心疼卫宣死后,太子妃整日郁郁寡欢,又觉得卫宣的死是我们的责任,杀不了我,所以来杀你。」
第126章 幕后之人的算计
「但根据温情查出来的消息猜测, 那管家有可能是晋国控制的一诸侯小国潜伏在太子妃府邸暗探。」
「太子妃嫁给太子后,管家跟着太子妃进入到了太子府……如果不是这次他将消息透露给了黑衣箭手被温情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也许他还会在太子府沉寂许久。」
宋九思说道此处, 幽幽嘆息道:「这些年来,不知道他向晋国传递了多少的消息, 太子知道这件事情后吓得大发雷霆, 将太子妃的人全部禁足后,慌忙跑进宫告罪……」
「管家是晋国的暗探,黑衣箭手杀我时又是使用的十二石的弓,从蛛丝马迹来看,李熙是黑衣人的可能性的确很高,但是世人都只知道我与李熙有不共戴天之仇, 却鲜少有人知道李熙与我也有深仇大恨……在我没有杀他之前, 他竟然敢不顾死活先来杀我, 这不符合常理。」宋崎话话说得绕口, 但宋九思却懂他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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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李熙和李佑鳞父子在霍邑杀了宋老生,宋崎为了报仇, 借着宋九思的手命令暗探潜伏在晋国,待时机成熟时探暗中扶持李智云上位。
李智云靠着他给的钱银消息开路,幸运被晋帝盛宠的熹贵妃收为干儿子。
后来晋国战败,李智云在熹贵妃授意下趁火打劫,向晋帝告发李熙父子在战争期间勾结徐戚恩, 投靠大巍等数条罪状。
当时晋国人心浮动,晋帝为了给战败找理由, 加之李佑麟战死,李熙失去了他爹, 李氏一脉也失去了最大的依靠。
等晋国和大巍的战争彻底结束,李熙怀揣着一身伤势回到京都汴梁,甚至来不及辩解,便被晋帝打入大牢,落得个叛国的罪名。
李皇后收到消息后于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差点昏死过去后终于见到了晋帝,两人不知道密谈了什么,李熙在魏晋和谈之前,竟然被晋帝从牢狱里放了出来。
如今李熙看似为晋国的和谈官员,实则被晋帝作为和谈的筹码送到大巍。
宋崎奇怪道:「短短几年之间,李熙从一个天之骄子沦落到晋国的罪人,身败名裂,也许他心中会有怨憎,也许他想要报復害他的人,但我与李智云的交易都是在暗中进行,他怎么会知道背后有我推波助澜?」
宋九思道:「也许是李智云暗中派人将你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你是想告诉我,李智云如今在晋国已经有了不小的势力,所以他想借李熙的手杀我?」宋崎挑起眼皮看了宋九思一眼,支着下颚沉默。
隔了许久——
「我不相信李智云会在此刻将我的消息透露给李熙。」宋崎分析道:「虽然李皇后一脉受到晋国战败的连累而遭遇到了重创,但李氏家族曾经也是晋国赫赫有名的世家,李皇后能说动晋帝将李熙从牢狱里面放出来,至少说明破船还有三根钉。」
「李智云身后只有熹贵妃和我,在他还没有彻底在晋国站稳脚跟前,比起他过河拆桥,我更倾向于有人想要挑拨我和李熙的仇恨。」
「但是,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谁会知道我与李智云有秘密交易,并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熙?」宋崎愁眉苦脸。
他觉得这是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如果真有第三方知道了他与李智云之间的交易,那么很有可能意味着他派去晋国潜伏的暗探已经曝光,如此一来,他不得不担心自己这几年从晋国收到的消息是不是完全真实的了。
如果有电话就好了!
宋崎心里感慨古代通讯就是麻烦,如果是现代社会,很多事情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他也不必在此愁得挠头。
宋九思看他眉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微微摇头,继而柔声道:「崎郎。你有没有想过,和谈在即,如果你站出来指认李熙杀你,那么大巍与晋国的和谈,可能没有那么顺利了。」
这件事妙就妙在背后之人不仅狠毒,而且做了几手准备。
在很多不了解巫真预言的人看来,宋崎虽然在上京有些名气,但也只是一个看起来有点背景,又颇有修炼天赋的少年。
如果这个少年顺利长大成人,他也许会是大巍的栋樑之材,也许会是前途无量的灵者,以后拥有的成就或许无人能及。
但这少年原本看起来光明敞亮的坦途,就在不久前因为他废去的修为而变得没那么明媚敞亮了。
至少在世人眼中,被废了修为的宋小郎君犹如被斩去翅膀的鸟儿,放眼整个大巍,甚至上京城,根本无足轻重。
但是知道了巫真画像的预言的人心里却清楚,虽然宋崎如今落入了低谷,但至少在现阶段,所有人都还在等待,看他究竟会彻底沉寂下去,还是会东山再起。
他对大巍很重要。
对知道预言而关注他的人也很重要。
如果宋崎死了,且不说巍帝会怎么做,就算是宋九思都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宋崎没有死,大巍的当权者只查到宋崎是被太子妃的管家派人杀死,无论太子是否是故意,宋崎哥哥的宋九思必然会对太子有嫌隙。
宋九思作为当朝的权臣,身兼监察司司长、禹州州牧两个实权职位,背后又有四十万凤凰纹章,如果他与太子闹起来,无论如何都会影响到大巍的朝局。
而如果大巍的当权者查出了管家是晋国的暗探,宋崎又站出来指认了李熙,那么晋国会很难解释他们为什么要杀宋崎。
人们也会猜测晋帝专门让人将李熙从牢狱里提出来,是不是给了李熙秘密的任务?
他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心思才会让李熙潜入大巍戴罪立功?
以上几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对魏晋目前的局势造成不可预知的动盪。
……
「如今黑衣箭手的身份尚不明朗,但是管家和黑衣刺客的尸体已经明朗了,温情将具体的情况上报陛下后,陛下让我知会你一声……」宋九思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垂目看着浮在表面的茶花,漫不经心的问自己的弟弟:「如今太子还在陛下宫中侯着,他让我私下问你一句,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宋崎一愣,想到宫中那位陛下,有些不自在的摇了摇身体。
自从宋九思猜测他前世是慕凌和阿尔塔罗斯的儿子之后,宋崎心理虽然不相信,但思维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时不时的朝宋九思叙述的脑洞拐过去,一边被这对诡异的cp雷得外焦里嫩,一边觉得新鲜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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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被宋九思的发散的脑洞整疯了。
宋崎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将游移的目光重新拉回来:「陛下是什么意思?」
「李总管现在正在大厅,等着接你进宫与太子见上一面。」宋九思道:「虽然那管事是从太子府出来的人,但他毕竟是晋国安插在太子府的探子,太子和太子妃都被蒙在鼓里,也算不知者无罪。」
「如今和谈在即,如果咱们跟太子府上生了嫌隙,只会被外面人看了笑话,所以陛下让我来问你,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或者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想要说和了。
宋崎淡淡笑了一下,冷静的问他哥:「陛下是怕我咽不下这口气,私自去找太子麻烦,还是觉得我脾气暴躁,会去找找晋国谈判官的麻烦?」
宋九思柔声微笑:「毕竟这件事的最初起因是因为卫宣,卫宣是太子妃娘家的人,卫宣死了,太子妃想要找你麻烦……但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府的人。」
「太子府的人就算做错了什么事,能责备的也只有太子和陛下,陛下不可能对朝臣认错,太子也不可能对你一介白身认错。」
「而你心高气傲又年轻气盛,差点被人杀死,即便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足为奇。」
宋崎淡淡道:「那这件事就不追究了么?」
宋九思也淡淡的回答:「当然要追究……温情已经将管家的尸体送去了四方馆金陵居。」
「晋国明面上与我们和谈,暗地里却想杀我们东顺城街宋府的人,不知道晋国如此阳奉阴违,究竟是什么意思?」
「陛下很生气,认为晋国没有将这场刺杀谈清楚说明白之前,可以先将和谈之事搁置一下。」
也就是说,慕凌打定了注意要让晋国来背这口黑锅了。
宋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身为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如果走上去就打打杀杀,不仅会让他哥难做,也会让人看了笑话,但他如果直接将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也会让人认为自己修为被废之后,人也变成了个软蛋。
他现在虽然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少年,身子骨弱不禁风,但他毕竟不是个真柔如无骨的人。
他经歷过很多不普通的事,绝对不可能让上京的人看扁。
如今慕凌出面,的确是最好不过的方式。
宋崎:「哥哥要跟我一起进宫吗?」
宋九思:「陛下召你又没有召我,我跟着去做什么。」
「慕凌到底记不记得在阳光城的事情呢?」宋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从锦塌上下来,一边穿靴子一边问他哥:「我在阳光城对他撒娇耍泼,回到澜沧又被你说的故事吓得没了魂儿,如果他怀揣着阳光城的记忆,似乎有点尴尬。」
宋崎穿好鞋拉着他哥走出书房,无可有无可不的嘆了一句:「不管他记不记得,我还是装不记得吧……咳!」
「毕竟有点傻。」
他虽然来上京城有好几个月了,但只有刚到上京城时见过慕凌一回。
那时他是刚从禹州入京的朝臣的弟弟,慕凌是大巍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他站在床幕之外,听到慕凌从帘幕里传出的冷清又低弱声音,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不仅没有将他与自己梦境中的怪异联繫起来,甚至不敢又多余的动作。
后来他在阳光城第一次见到慕凌的真实面容,那时的慕凌浑身上下都透着高深莫测的气息,因为环境的改变,他虽然猜出了他的身份,却敢跟他打架,也敢趁着自己「年幼」胡搅蛮缠。
而慕凌,也像个长辈一样对他十分的宽容。
而今夜进宫,也许会是他第一次在澜沧真正与他相见,宋崎有点好奇,自己在听了他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八卦之后,自己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第127章 进宫
宋崎第二次进宫, 来接他的依旧是巍帝身边的李总管。
宋崎靠坐在有些逼厌的车厢里,百无聊赖的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
星光明明暗暗,从天幕中洒下一层清辉, 照得车道两旁的高墙飞檐失了白日的恢宏肃穆,却多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寂寞和清冷。
宋崎听着车轱辘滚压路面的声音, 眼见着马车不知道在狭窄的宫道上拐了多少个弯, 心里猜测慕凌为什么要选择晚上唤他进宫,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李忠已经领着他下了车,入了紫宸殿。
宋崎刚踏进殿内,入目之处仍旧是九扇阔大缂丝围屏,围屏旁边书架横平竖直, 其上密密麻麻摆着厚薄不一的书与大小不一的盒子。
书架旁边摆着一饕餮兽形座灯, 再旁边是一方软塌, 塌上矮几燃着薰香。
巍帝穿着宽大的袍子, 披散着长发,用手支额,斜靠在书架旁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在澜沧的他有着一头乌黑髮亮的头髮, 人虽然消瘦如骨,看起来却并不是弱不禁风。
他就这样随意而慵懒的靠在塌上,无意识流露出来的气势足以震慑众人。
如果宋崎不是听宋九思说过这大巍的至高者身上被寄宿了阿尔塔罗斯的神魂,他也万万察觉不出他无时无刻都在忍受着极端的痛苦。
软塌下手不远处置着一把黄花梨木雕花圈椅,太子正襟危坐在椅子上, 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关注, 然而他紧闭的薄唇和略发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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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很不好。
但当宋崎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却微微抬了抬下颚, 将原本挺得笔直的背嵴挺得愈发僵直。
宋崎捻了捻手指,缓步走到紫宸殿中央站定,没有注意李忠已经领着原本站在殿内的侍奴们悄然离去。
他规规矩矩躬身行礼:「陛下。太子。」
巍帝听到响动,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他单刀直入的说:「你与太子在青云门大考时见过,我就不与你介绍了,今日我唤你来,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宋崎道:「前几日我在六福街被一帮人刺杀,刺客的主使之一是太子妃府上的管家,我虽然无事,但毕竟这事儿发生在上京城,刺杀的又是朝廷忠臣的家属,陛下体恤我,这才招我来慰问一番。」
巍帝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宋崎道:「虽然管家出自太子府,但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是晋国安插在咱们大巍的探子,太子也是受害者,我如果将所有事情都怪罪到太子府上,那便是我尊卑是非不分了。」
太子暗自吁出一口气道:「你倒是识理。」
宋崎腼腆一笑:「但是我毕竟身无修为,柔弱无骨时又受到了惊吓,每夜躺在床上睡觉,总是反覆梦到那夜发生的刺杀,然后被噩梦惊醒,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无法将这件事当做没有发生过……」
「所以请准允我舔着脸皮向陛下要一个不情之请……」
太子目光一凝。
巍帝先是皱眉,随即将视线游移到宋崎脸上。
宋崎被他平静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紧。
锦塌上的巍帝看起来威严而不好接近,给他的感觉全然不似阳光城的慕凌。
宋崎不知道他有没有阳光城的记忆,也不敢像在阳光城那样,对着他撒泼打滚。
幸而巍帝注视了他片刻,慢条斯理的问他:「你想要什么?如果不过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宋崎轻轻搓着自己的手指,对着巍帝又是弯腰一礼,有些紧张的道:「我想要一睹观澜阁。」
「什么?」太子一惊,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怒道:「宋崎。你这是异想天开,得寸进尺!」
观澜阁是独属于大巍皇宫中的藏剑阁,里面不仅收藏着大巍歷代皇帝的佩剑,还收藏历代帝王着从澜沧四处搜纳而来功法、秘籍、札记和正野史,它不仅与青云门的文渊阁同属「天下十二楼」之一,其藏书之丰富,甚至比青云门的文渊阁更盛。
毕竟文渊阁有的书,观澜阁都有一本副本,而观澜阁有些机密的书籍,甚至连文渊阁都没有。
就连他们这些皇子皇孙想要进观澜阁,都需要事先得到陛下的同意。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如此惊诧和愤怒的原因。
宋崎充耳不闻太子惊怒的声音,无论是否得寸进尺,他都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既然话已经说出,便是覆水难收,想到这里,宋崎反而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他也不看太子看鬼一般的眼神,再次抬手,对着巍帝拜了下去:「陛下。我如今修为被废,非特殊情况不能恢復,但我不想成为一个游手好闲、虚度余生的废人,故才舔着脸来求陛下,希望陛下能开放观澜阁的藏书,让我一睹风采,以求能找到更快恢復修为的法子。」
巍帝道:「我听说青云门给了你一枚文渊令牌,被你拒了?」
宋崎点头应:「是。」
巍帝皱眉:「文渊阁里面的珍藏数不胜数,对于你来说足够用了,你既然拒了文渊楼的邀请,又何必来求我开放观澜阁。」
宋崎老实交代道:「青云门晋级测试出现事故,死了许多初级学子,就算青云门大度不迁怒于我,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所以你就厚着脸皮到皇宫来求?」巍帝怒笑。
宋崎「哈哈」干笑:「试一下,万一陛下允了呢?」
巍帝冷道:「如果我不允呢?」
宋崎恭敬道:「我只是提出请求,至于陛下答不答应,那是陛下的事。」
巍帝几乎要被他近乎无耻的话气笑了。
他坐起身子,端起矮几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宋崎规规矩矩站在紫宸殿中央,微笑着等待巍帝的答案,实则心里七上八下,不自觉地又开始紧张起来。
太子抬起眼皮,偷摸去瞧巍帝的脸色,见他脸上平静无波,心下打鼓,将视线缓缓移到宋崎的脸上。
宋崎被他哥保护得太好,好到让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在他修为被废之前,他是天之骄子,身份虽然没有他尊贵,但平素娇生惯养,高调行事,日子过得简直比他这个太子还要太子!
宋崎修为被废后,宋九思不仅没有放弃他,更是愈发护犊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他这个爹能够发作宋崎,或者将他赶出去,让他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敢在皇宫禁内大放厥词。
然而巍帝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矮几上,又闭目是思考良久,这才睁眼盯着宋崎:「我可以让你进观澜阁,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父皇……」太子本想反驳,但见巍帝无机质似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不自觉的将滚到喉咙的话咽了下去。
巍帝道:「二郎。你爹是咱们大巍的忠臣,为守霍邑,竭战而死,你哥是肱骨重臣,你嫂嫂曾经也是为咱们大巍付出了许多,还有两年时间,你就满十六岁了,总不能像之前一样带着五十铁甲黑骑在街上东游西逛,四处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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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连忙道:「我惶恐。」
我看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惶恐!
巍帝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道:「你也不必拘谨,我也不是要教训你,少年人风华正茂,自有狂妄肆意的资本,就算是你哥现在看起来沉稳,当年也是将上京城闹得鸡飞狗跳主儿。」
「但你毕竟快要成年了。前儿淑贵妃还在我面前求我,说你没了修为,担心你一蹶不振走上歧途,想让我给你找个差事,正巧这些日子晋国和谈的官员到了上京,而那李熙跟你也有一些关系,我不如任你为监察司少监令,你跟着和谈官一起学学吧。」
宋崎闻言一惊,跟太子异口同声道:「陛下(父皇)!」
太子道:「如今宋大人位高权重已经饱受朝臣诟病,如果宋崎才十四岁,你就让他进监察司,只怕会让惹得朝臣议论。」
巍帝道:「无妨。监察司少监令不过虚职,只有纳言之责,并无处置实权,我让他挂个名,不过只是让他跟着凑凑热闹,多学学其中的道理。」
「更何况我让二郎自由出入皇宫,总不能让他一个白身在宫内晃荡。」
太子皱眉。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位父皇虽然只给宋崎没有多少实权的虚职,但他可是对这宋家二郎看重得很呢!
监察司歷来为皇权直属,位立于皇城司、暗卫司、财政司三司之外,
少监令作为监察司里的低级官员,虽然官职品级不入流,但他父皇额外给了宋崎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明面上是方便他入观澜阁博览群书,实则可以让他必要时直接面圣,这可是比许多高位官职还要让人羡慕!
而他父皇又让宋崎一个十四岁的小儿参与和谈,必然是想给他的履歷镀金,为他的未来仕途铺路。
毕竟一个十四岁黄口小儿,懂什么和谈!
但这宋家二郎,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能让他投胎到宋九思的家里,又有何德何能,连他父皇都在为他铺路?
这命可真是好!
太子想到此处,心里虽然有些不岔,但理智却让他明白,他如果能拉拢宋崎比树立一个强劲的敌人更为划算。
毕竟宋崎现在才十四岁,年轻好骗,如果能通过他得到宋九思的助力,对他的未来也大有益处。
太子想到此处,看着宋崎乖巧清俊的面庞,心里对他的恶感瞬间消去了许多,顿时决定顺从巍帝的话:「父皇说得是,宋小郎君是慕青的舅舅,本就算是国之外戚,又在上京城受人陷害,于情于理,咱们也不能不管不顾,开放观澜阁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又转脸对宋崎微笑道:「宋小郎君。你也不需要太介怀,卫宣与太子妃从小一起长大,情谊颇深,前儿他在青云门出事,太子妃心里一直过不去,原本只是想找你询问一下情况,没想到被那晋国的暗探从中作梗,这才造成了一场误会。」
「如今你没事,太子妃也被禁足,况且卫宣之死本来你也有责任,这一来二去,咱们之间的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宋崎连忙道:「是。」
太子见他脸上乖巧,眼底并无被刺杀的不岔,心里微安,旋即抖了抖袖子,准备离开。
宋崎给巍帝施了一礼,跟着太子并排往外走,走了一半,宋崎将突然站定,扭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陛下。巍晋之间的和谈难道不是礼部的事情吗,与监察司有什么关系?」
太子一愣,没想到话题又转了回去。
巍帝轻声回答:「这次和谈虽然主要责任在礼部,但监察司也会派少数人参与。」
宋崎指了指自己:「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巍帝道:「让你跟着,你跟着便是。」
宋崎「哦」一声:「那咱们什么时候与晋国和谈,我能在魏晋和谈之前进观澜阁吗?」
「我说出口的话还会反悔不成!」巍帝被他一番斤斤计较气笑了:「刨根问底,斤斤计较,难不成你还想今夜进去……」
宋崎羞涩一笑:「今夜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滚吧!」巍帝抬手拿起矮几上的奏摺朝他摔了过去:「夜已深了,你们都滚回去好生睡觉,今夜别再来了!就算你想,观澜阁今夜也不会对你开放!」
太子被巍帝的怒火弄得心里发悚,连忙拉着宋崎出了紫宸殿。
第128章 夜探紫宸殿
到了殿外, 太子整理了一下身上金丝织就的衣衫,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直定定的看着宋崎,看得宋崎浑身一悚。
「太子殿下, 你这是……何意?」宋崎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抖了抖衣裳下起的鸡皮疙瘩。
太子幽幽嘆息:「你竟然敢在父皇面前讨价还价。」
宋崎微微一怔:「陛下说得不明不白, 我自然要问清楚, 万一我明日进观澜阁被守阁的宫人赶出来了怎么办?」
他茫然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太子看他不明所以,一边羡慕他心大,有什么说什么,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说话会不会将高坐上的人激怒,一边又羡慕他竟然可以如此毫无顾忌的跟自己父皇说话,瞬间觉得可怜的竟然是自己了。
他自小被母妃提点察言观色, 虽然心里自语对皇坐上的那位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但日日被母妃耳面提命, 面上却不敢像宋崎那样大大咧咧表现出来……念头转到此处, 他突然就觉得比起宋崎,自己更可怜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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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酸熘熘的看了一眼宋崎,自怨自艾的说:「你没有说错, 有些事自该问清楚。」
难不成父皇现在喜欢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性子?
太子私下琢磨着,瞬间决定再观察一下。
他伸手拉住宋崎的袖子,笑得和颜悦色道:「你以后到观澜阁看书,会经常进宫,也算是半个住在宫里的人了, 以后要学着时常走动才是,我幼时常年在观澜阁读书, 也算对里面的书籍略知一二,如果你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 不妨来寻我为你解惑。」
宋崎连忙躬身:「臣惶恐。」
「不必太过拘谨,你虽然现在没了修为,但你毕竟是宋大人的弟弟,就算以后修为无法恢復,也可走文官仕途,无须对自己的前途太过紧张。」太子口中说着,抬手拍了拍宋崎的肩膀,招来侍奴,缓慢往东宫的方向行去。
宋崎站在紫宸殿外的石阶上看着太子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直到太子的身影完全消失,这才长吁一口气,用手板着下颚扭动了两下脖子,苦笑着被小侍奴领着走出了紫宸殿的范围。
在皇宫这种尊卑森严的地方,身为位卑者,无论行坐说话,都是一种苦差事。
无怪乎电视剧里大臣们总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皇子们抢破了头颅也想坐上那至高之位。
如无必要,他真不想往这地儿跑。
宋崎钻进马车,被守在宫门口的鹤空领着走在小道上,心里琢磨着与巍帝的对话,不断的猜测巍帝究竟有没有阳光城的记忆。
行至半路,宋崎撩开门帘对鹤空道:「鹤空。送我回皇宫。」
鹤空一把拉住马,不明所以看他:「宋小郎君。现在宫门已经宵禁了,进不去。」
宋崎道:「翻墙。偷熘进去。」
鹤空道:「宫内潜伏的高手众多,你现在身无修为,硬闯禁宫是找死。」
宋崎道:「试试。」
鹤空见说不过他,又见看他一脸笃定,心下嘆气,无可奈何从车厢底部拿出夜行衣丢给宋崎,调转了马头。
鹤空将马车停在皇宫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鹤空抱着宋崎,疾步越过茂密的小树林,仰头看着巍峨的宫墙。
皇宫的宫墙墙面光滑无比,其上琉璃瓦片埕亮,如果是普通修者,完全找不到借力的地方,然而鹤空毕竟已经达到了上位八星。
他仰头盯着高耸入云的墙壁,压低声音再一次询问宋崎:「想好了?」
宋崎同样压低声音回答:「想好了。」
鹤空抿了抿唇,搂着宋崎像个影子般贴着墙皮往上,翻过宫墙,借宫廷屋檐的死角,一路往紫宸殿方向疾行。
今夜的禁宫意外的平静。
原本驻守在宫内的宿卫门仿佛与这寂静的夜晚一样,沉眠于溶溶星光之中。
宋崎屏住唿吸,被鹤空带着一路翻墙越院,意外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就连原本守在紫宸殿门口的宫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宋崎与鹤空缩在紫宸殿外的一棵苍木上,望着殿内灯光昏暗,四野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中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鹤空控制着自己的唿吸和心跳,让它们缓慢到了极点。
他仔细听了一圈周围的境况,诧异皱眉:「奇怪,紫宸殿内竟然无人守卫。」
宋崎屏住唿吸,让鹤空将自己从树上放下来,闻言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陛下调走了所有宿卫,也许正是在等不速之客。」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朝着鹤空比了一个手势。
鹤空心神领会,踩着轻巧的步子往后退,滑鱼般游上树枝,重新隐匿在苍树叶中。
宋崎深吸一口气,半闭着唿吸,凝着天幕下如怪兽般庞大而宏伟的宫殿群,忍着因为略显紧张而砰砰跳的心脏,缓步踏上紫宸殿的石阶。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了紫宸殿的侧门。
*
关于入住在紫宸殿这位陛下,宋崎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故事,特别是自他来京之后,他一共见过巍帝三次,三次三面,给人的感觉均不一样。
宋崎心里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今夜夜探皇宫,他见到的是掌权大巍的巍帝,被阿尔塔罗斯侵蚀而失去理智的怪异,还是阳光城那个对他有着无限宽容的慕凌。
然而当他绕过殿内九扇阔大缂丝围屏的时候,迎面闻到了一阵极为浓郁的馨香。
在那浓郁的香味中,无论是值夜的小宫奴还是掌灯的小宫女都已经陷入了沉眠之中。
巍帝躺在宽大的沉香木大床上,闭着眼睛,唿吸清浅得几不可闻,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却更像死了。
宋崎站在紫宸殿中央静静的凝着他,脑中没来由的想到四年前他从霍邑逃亡禹州的途中,他梦到慕凌躺在紫宸殿内,忍受着怪异侵蚀时满头大汗的痛苦的神色。
那时候他本以为慕凌才是怪异,没想到竟然是他想岔了。
谁能想到,这位大巍最有权利的至高者现阶段活得竟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呢?
宋崎幽幽嘆息,想到慕凌在阳光城对他的照顾,心底莫名的生起了一丝怜惜。
「他已经是权力顶端的至尊者,被我一个修为尽废的人可怜,才真是可笑。」
「如果慕凌知道我怜惜他,只怕会将我揍得连我哥都不认识我。」
宋崎自嘲勾唇,强压住自己无端升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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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他站在殿内这片刻间,他感到镶嵌在墙壁上的明珠突然爆闪了一下,又飞快地暗了下去。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腐烂的、邪异的、如泥浆般粘稠的物质向他所在的方向蔓延开来。
宋崎伸手去摸袖子里的符纸,刚准备朝黑暗侵来的方向掷过去,头颅倏然传来一阵刺痛,
「二郎。夜闯紫宸殿,你可知罪?」巍帝掀开锦被,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
宋崎看着他黑沉沉的脸色,却并不怕他。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乖巧行礼道:「难道不是陛下暗示我回来找您吗?」
巍帝「嗯」一声反问:「我什么时候让你回来找我?」
宋崎道:「刚我与太子离开的时候,陛下刻意提醒,让我别回去睡觉,今夜再来。」
巍帝招手让宋崎走进,待宋崎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伸出指尖狠狠在他额头上一指:「你倒是机灵!」
巍帝道:「一般朝臣听我那样说,就算心里猜到了我的意思,也不敢回来碰个万一,毕竟猜错了,没人承担得起夜闯禁宫的后果。」
「我还想回来问你和阿尔塔罗斯究竟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到底……」宋崎小声嘟嚷了一句。
话还没有说完,又被巍帝敲了一下脑袋。
「与其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不如想想怎样才能短时间内提高修为!」
「我既允许你进入观澜阁,你十六岁之前没有恢復至上位七星,我便将你赶出京都,任由你自生自灭。」巍帝微怒打断他的嘀咕。
宋崎揉了揉发红的眉心,垂头丧气的嘆息:「这逼人修炼的法子,怎么跟我哥一模一样。」
无怪乎你们会成为至交好友。
宋崎心里哀怨,但并没有自怨自艾,反而从心底生出了一丝庆幸。
他与巍帝几句话之间,巍帝脸上虽然没有一点笑意,但看他的目光里涌动的情绪竟与慕凌在阳光城看他撒泼打滚时相同,便知他还记得他们在阳光城的经歷。
他心里有些好奇慕凌是在哪个时间点回到澜沧,但显然巍帝今夜调动了皇宫守卫,喊他潜回紫宸殿,不可能只是为了跟他闲话家常。
于是宋崎从善如流道:「陛下今日让我返回来,不知是为何事?」
巍帝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摺子递给他:「自己看罢。」
宋崎打开奏摺。
写摺子的人是暗卫司崔锦,汇报的是上巳节那日,他与娄世玉在京郊城外郊游,遇到童女莎娜以及死人的消息。
这件案子最开始接手的人是刑部的温情。
根据温情查到的消息,死者原本跟随着和谈的使官一起进入大巍,却不知在中途遇到了什么事,于上巳节前几日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在京郊城外被人杀死。
「因为他们死状与青云门学子的死亡方式大同小异,所以这件案子被定义为怪异案件,转移到了暗卫司?」
宋崎看完了前因后果,轻声道:「那日我是第一个发现了这些尸体的人,他们身上的死状的确像是食人巨蛛的手笔,但我妈……美人蛛王和童女莎娜已经身死道消,如果这几人真是她们所杀,那这件案子的线索就已经断了。」
第129章 膨胀了
「我将这则摺子给你看, 是想提醒你,美人蛛王和莎娜虽然已经死在了阳光城,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否在澜沧留下过不为人知的后手, 更不清楚她们与行刺你的黑衣箭手有没有关系。」
「如今你失了修为,黑衣箭手的身份又尚未查明, 如果你还像以前那样在上京城内四处招摇, 很有可能会被他找到机会,再行刺杀之事……」
宋崎心里一暖:「谢陛下提醒,我定会注意安全。」
「你心里有谱就行。」巍帝淡淡一笑,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二郎。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宋崎道:「在观澜阁看书?」
巍帝道:「观澜阁每日辰时到未时开放,未时之后,你便无事了……」
「那我正好可以回家睡觉。」
巍帝被他的话一堵, 轻飘飘看了宋崎一眼, 笑骂道:「再过两年都快要及冠的人了, 你还这样不思进取, 整日想着偷懒耍滑。」
宋崎小声反驳:「我才十四岁……」
「别说是十四岁,就是十岁 、九岁、八岁……其他臣子的年轻子弟面见于我,听到我问这样的问题, 无不是暗自窃喜,有礼有节的在我面前表明青云之志,以求以后能得到我的重用,只有你——都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小大人了,整日过得浑浑噩噩, 从来就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过。」
「单看来上京这几个月,你不是带着五十铁甲黑骑四处招摇, 便是跟着娄世玉听书喝茶,就没有一点上进之心……」
「可我还帮着刑部和暗卫司处理了槐荫镇的案子呢。」
宋崎心里不服的反驳了一句。
巍帝笑骂道:「那是因为事情逼到眼前, 有人推着你走,而不是你自己的主观意识。」
宋崎默然。
想到那个在槐荫镇搅风搅雨的假槐荫县主,他心里清楚,前几日他被刺杀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花怜必已暴露在了上京城的人眼中,为了避免麻烦,他最好将花怜收入麾下一事还是过了明处。
而现在话递到嘴边,正是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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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心里想着,嘴上说道:「陛下,您也知道,因为青云门大考的事故,我现在修为尽失,身边除了五十铁甲黑骑便只有催锦一人……」
「五十铁甲黑骑虽然看起来人不多,但骑着马在京都路上行走,乌泱泱一片,那排场着实有点招人显眼了,所以我又给自己找了个帮手……」
巍帝:「哦?」
宋崎:「只是我找那人,身份有点不合时宜。」
巍帝又是一声意义不明的:「哦?」
宋崎低声解释:「她是怪异,还……还犯过一些事,杀过一些人……虽然我知道她杀槐荫镇民犯了大巍的刑法,但她杀人事出有因……」
巍帝似笑非笑:「她是怪异?」
宋崎点头。
「她还杀人,犯过大巍的刑法?」
宋崎咽了咽口水,不说话了。
此时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么的难以启齿。
只见巍帝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用一种轻得近乎飘忽的语气问:「她虽然犯了法,但是你还是想保她,二郎,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宋崎沉默了好一会儿,选择实话实说:「我见她这一年来安安分分,似有改过的倾向,而她一身恶力高超,如果真将她打杀了,有些可惜……我又刚好缺人,于是我想……如果能将她纳为己用,也算是一份助力……」
「所以你想为那假槐荫县主担保,希望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巍帝道:「可是我听闻,你与她只有一年约定。」
宋崎:「一年之后的变数,谁知道呢?」
巍帝斜倚着床柱头,脸色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眼底明显显出了不悦。
「你想用什么身份给他担保?」巍帝语气深冷。
宋崎紧绷着背嵴,不自觉的垂下双手。
巍帝目光沉沉的看着宋崎,没有说话,强烈的压迫感传到宋崎身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
宋崎屏住唿吸,将奏摺扣得死紧,耳边听得巍帝突然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凝的语气道:「二郎。你真的被我和你哥宠溺得不知天高地厚!」
「你知道自澜沧天地气机变坏之后,一个得了孟修竹传承的怪异出现在京都,会引来多少人的注目,多少势力的窥探吗?」
「你单凭那假槐荫县主的一面之词便认为她有改过之心,不仅冲动做出保她的决定,甚至还想将他收归麾下。」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不会有人认为这背后是宋九思的意思?」
「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那假槐荫县主起了歹心,以你现在的修为,你如何能阻止她的乱来?难道你要让朝中大臣、京都百姓,所有人的安危都挂在你一厢情愿的担保上吗!」
巍帝说道此处,声音忽而变得高昂起来,厉声训斥站在殿内的少年:「宋二郎!你平时爱偷懒撒娇也就算了,偶尔做事有些任性也就算了,但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够压制住上京城内所有的暗潮涌动!」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控制住一个曾经连小孩子的心脏都要吃的怪异!」
巍帝说得掷地有声,浑若战鼓雷鸣,吓得宋崎当场就呆住了。
他怔怔的看着巍帝发火,被他黑沉沉的脸色惊得张口结舌:「我当时就想着如果花怜作恶,我自然会杀她……没想那么多。」
「怎么杀?靠鹤空还是靠你哥?」巍帝怒极反笑:「在你决定保她前,你怎么就不能多想想?」
「你哥虽然在上京风光无限,但有多少人在背后仰望着他的风光,就有多少人想要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
宋崎本想说不是还有您么,您作为大巍最高的掌权人,如果能坚定站在我哥背后,谁又能将他拉下去?
然而话还没有出口,他便惊觉自己错得离谱。
「是我错了。」宋崎低垂着头颅,恹恹的说。
巍帝冷眼看他:「错在哪里?」
宋崎道:「错在滥用特权,错在人言可畏,错在没有考虑清楚所有,将我哥纳入了危险之中。」
巍帝恨铁不成钢道:「你的确错了,但你并不是错在滥用特权,无论千秋万代,文明的外衣披得如何美好,但这世界内在依然逃不过弱肉强食,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有特权。」
宋崎:「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圣人,也不会用圣人的道德标准来禁锢自己,为了达成的目地,您会让所有的东西都让步……所以……您并不会厌恶滥用特权的人?」
巍帝:「如果两国交战时,一个男人杀了人,兇手是个名副其实的武器专家,用特权赦免兇手,兇手便能制造出一件威力极大的武器,可凭他占领数座城池,让敌国战线往后退数公里,你会用特权赦免这个兇手吗?」
宋崎:「会。」
巍帝:「如果被害者是己国最着名的农业专家呢?」
「在他被杀死前,他手里有一项可使已国人口免受饥荒困扰的项目研究即将完成,但因为兇手杀死了农业专家,直接导致这项研究无疾而终。」
「百姓知道农业专家的死亡而群情激愤,不杀兇手不足以平民愤,这时你还会赦免兇手吗?」
宋崎沉默。
巍帝看着宋崎无言以对,似在认真听他教诲,心里有些高兴,语气却变得淡了起来。
巍帝道:「二郎,你也不是错在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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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可畏,那是因为说话的人背后有能威胁到你的东西,没有威胁的人言,只会是无用的喧闹……」
「你犯的第一个错误,是错在当你还不够强时救了花怜,却想要让你哥兜底。」
「如今宋府虽然权势滔天,威风凛凛,但在这上京城里,有青云门数百年传承,有弥祖庙乃是天下巫人的圣地。」
「上京城外,有晋国、有西秦,有十巫,有其他天选者……而宋九思有你这个软肋。」
「当一个人有了软肋,便不再无坚不摧。」
宋崎皱眉。
巍帝没有理会宋崎听没有听懂,用一种理智到冷酷的声音说道:「你犯的第二个错误,是你膨胀了。」
宋崎眼底先是闪过一阵茫然,随即脑袋嗡的一下炸了开来。
他明白了巍帝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自从他知道慕凌是开启澜沧二周目的轮迴者,他又是慕凌从丰沮玉门带出来的孩子之后,他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表示,但潜意识认为,在大巍,甚至在澜沧,没有人比锦塌上的这位陛下更厉害。
而他既然能被慕凌从丰沮玉门中带出,并让他妈照顾了他上千年,至少可以证明在慕凌的眼中,他是独一无二的。
这让他潜意识的生出了一丝优越感。
加之他哥宋九思有着当世最顶尖的绝世武力,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治地位,有着慕凌的绝对信任,多种因素综合起来,让他认为慕凌坐在帝位上的时候,宋府不可能会败落。
而宋府权势滔天的时候,他作为宋府的小郎君,想要在京城保下花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他忘了一点,花怜是怪异,而怪异又是澜沧的敌人。
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一日一日的变坏,姻缘珠和青云门初级学子死亡的事件后,整个上京城的气氛已经不如他初入京时那般平和,人人对怪异都开始变得敏感起来。
如果这件事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会将他们宋府立于不义之地。
「我错了。」宋崎垂头,再次承认自己的错误。
第130章 观澜阁
巍帝见他有悔过之意, 没有再为难他,而是将话题又转了回来:「罢了。花怜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这次我就替你扫个尾,你最好约束着她安安分分, 如果这一年内她没有再做错事, 待暗卫司评估她没有危险后,或可将她收编,让她戴罪立功。但凡她敢在大巍犯一点事儿,你便被她牵连着一起数罪併罚。」
宋崎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拜谢。
巍帝微眯着眼睛清清冷冷瞟了他一眼,从枕头下摸出一块令牌递给他:「今日我让你择回, 是因为黑衣箭手之事。」
「那黑衣箭手潜伏在暗处, 于你也是一个威胁, 与其让你坐以待毙, 不如让你先下手为强。」
宋崎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巍帝的意思:「您想用我做饵钓出黑衣箭手?」
「不错。」巍帝点头:「你只需要安心做好鱼饵便是,至于后续事宜, 催锦自会配合于你,箇中细节,你跟催锦具体交接。」
宋崎低头去看巍帝递给他的黑铁令牌。
半个手掌大小的令牌上,一面烙着暗卫司的暗黑凤凰纹,一面雕刻着「监司」的鎏金字迹, 字迹下面,还写着诸如「身高五尺四寸, 玉颊微瘦,眉弯鼻挺, 右眼下有一米粒大小泪痣」等人物特写,不由问:「这是什么?」
巍帝道:「暗卫司的监司令牌,必要时可助你一臂之力。」
……
紫宸殿另一头,鹤空躲在苍木树枝上,几乎与夜色溶为一体。
他穿着夜行衣,带着黑色的面罩,屏住唿吸,直勾勾的盯着紫宸殿的大门。
宋小郎君已经进去了大半柱香的时间,凭着鹤空超越一般人的听力,他能清楚的听到原本躲在紫宸殿不远处的宫殿里,半眯着眼睛犯困的宫奴们陡然从沉眠中惊醒。
他们惊讶于自己竟然敢在值班的时候睡过去,惊慌失措的擦干净嘴角的遗留的咸渍,装作若无其事,各司其职。
他能听到就在不远处,有一队宿卫正在往紫宸殿的方向巡逻。
他甚至能听到紫宸殿外五仗的距离处,一只猫儿呜咽着从草丛里钻出来,一跃跳到假山上时碎石滑落的声音。
但是无论他如何全神贯注,仔细聆听,他都听不到紫宸殿内的动静。
宋崎进入紫宸殿,就仿佛彻底失去了踪迹。
鹤空微微侧头,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下却焦急万分,正思考着需不需要偷进紫宸殿探查一番,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隙。
李忠腕间挎着一个包裹,手中抱着一叠衣物,从殿内走了出来。
只见他微微侧身,对着门缝道:「宋小郎君。请出来罢。」
宋崎梳着侍女头,化着侍女妆,穿着侍女的服饰,戴着一对水滴状的玉石耳环,鬼鬼祟祟从门类露出一个头,见殿外空无人烟,心里微微一松,猫着腰从殿内走了出来。
鹤空目光一顿,见李忠面色沉静,领着他顺着紫宸殿的台阶往下,走到苍木树前站定,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在自己身上,便知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自古禁宫危机四伏,暗中潜伏着不知道多少高手,今夜他们如此顺利,本就让他意外。
现在看到李忠,顿时为他解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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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空顺从的从苍木树上滑下来。
李忠面色平静,扬了扬手上的女衫:「鹤侍卫。请跟我去偏殿换下身上的夜行衣,我送你与宋小郎出去。」
鹤空:……
*
李忠将两人送至禁宫内宫门外,将手中挎着的包裹递给宋崎,宋崎打开一看,竟然是两套内侍的服装以及配套的出宫腰牌。
宋崎抽了抽嘴角,听李忠道:「宋小郎君,再往外走,便能出宫,你们将这两套侍奴的服装换上,遇到宫人询问,便将腰牌给他们看,就说是受我吩咐,出宫办事,他们自然会放你。」
宋崎木然道:「既然能穿内侍衣服,我们为什么要穿女装?我们既然已换好了侍女的衣裳,为什么还再要换内侍的衣裳才能出门。」
李忠充耳不闻宋崎的第一个问题,嘴角微勾道:「宋小郎君。一般情况下,哪里有宫女敢深更半夜出宫?」
宋崎脸色微妙的变了一下。
李忠不看他生无可恋的脸色,勾了勾手指,提点他:「很多年了,这宫里没有人敢不请自来,虽然这次事出有因,但请宋小郎君一定要切记,若是没有允许,万不要私自进宫闲逛。」
宋崎连忙应道:「感谢李总管提醒,宋崎明白。」
李忠银眉微飘,似很满意宋崎的态度,又对两人点点头,这才离去。
宋崎和鹤空穿着宫女服站在内宫门外,看到李忠消失在门口的一瞬间,鹤空一把扯下夹在耳朵上的耳环:「夜闯禁宫,我本来抱着掉脑袋的心思跟你一起胡闹,没想到竟然做了这辈子最难以切齿的事儿。」
「这可是我两辈子第一次穿女装……」宋崎不自在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一把将包裹扔在地上。
他现在年龄尚小,个子不高,穿着一身女郎的衣服,不仅不显突兀,嫩得几乎要掐出水来。
鹤空见他一脸不自在,自己反而放松了许多:「我横看竖看,都看到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
「别损我,别忘了你现在跟我穿着一样的衣裳。」宋崎干咳一声,快步朝马车停放的宫墙外走:「鹤空。这件事丢的可是我们两个人的脸!」
「先说好了,你一定要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保密,否则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我一起穿女装。」
鹤空捡了包裹跟在他后面,本来他觉得自己穿了女装这件事儿很丢脸,但看宋崎妞妞捏捏的模样,忍不住勾唇:「我身为您身边的侍卫,在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别说是穿女装,就算是扮作阿猫阿狗,疯子乞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今夜之事流传出去,于我并无任何影响。」
宋崎冷哼。
鹤空又道: 「我能看到宋小郎君的女装,今夜倒是此行不虚。」
宋崎脸黑了一下,步行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鹤空提了提手上的内侍服,再接再厉问宋崎:「宋小郎君,这内侍服,您现在要换上它吗?」
宋崎勃然大怒:「滚!」
*
出了最后一道宫门,宋崎远远看到停在宫墙边的马车,连忙快速的钻了进去。
两人换回了衣裳,鹤空驾着马车往宋府走:「为什么陛下要让你潜回宫内?」
宋崎道:「陛下让我跟着催锦查询刺杀我的兇手。」
鹤空道:「陛下为什么让咱们穿女装?」
这也是他刚才问李忠的问题。
李忠佯装没听到,宋崎刚才没有细想,现在想起来,总觉得这是巍帝恶趣味犯了,想借着穿女装的事小小惩罚他救花怜。
但他面上绝对不会承认:「陛下觉得咱们穿着夜行服在宫内行走容易被当成刺客,以我现在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还是不要挑战宫内宿卫们好。」
鹤空不明所以:「你又不是没有协助过温情和催锦办理姻缘珠的案子,陛下如果只是让你协助鹤空办事,又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必让你专门潜入皇宫一趟?」
宋崎:……
无言以对。
*
一夜无眠。
第二日,宋崎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自己,拿着巍帝给他的入宫令牌,火急火燎的赶往观澜阁。
天上白玉京,天下十二楼,观澜阁虽然建筑修建得并不豪华,其上装饰古朴,没什么亮点,与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格格不入,甚至比不得青云门九层文渊塔楼来得精緻,但他在十二楼中的名气却能够排得上前二,是澜沧人人嚮往而不得的圣地。
宋崎站在观澜阁的门口,抬头仰望着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阁楼,心里却无比激动的默想着观澜阁的歷史。
数百年前,澜沧还是一个幅员辽阔,大统一的政权。
当时中原作为澜沧的政治文化中心,中原人被认为是澜沧正统的族人,西秦人因为肤白鼻挺,眼睛颜色与中原人不同,虽为黑髮,轮廓又天生深邃,被认为是外夷,不是被赶至极西荒凉之地,便是被中原的贵族们认作天生的奴隶豢养。
后来太平的日子过了太久,原本大统一的王朝日渐腐朽,朝臣上下争权夺利,相互倾扎,贵族富人骄奢淫逸,纵慾败度,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澜沧在经歷了长时间的统一之后,终于陷入了分崩离析。
当时时局混乱,百姓民不聊生,荒野贼寇四起,夷族趁机南下,而被豢养的奴隶们联合西地夷族乘隙反抗,造成了澜沧歷史上最长久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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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势力逐鹿群雄,慕家先祖收拢了一批人马,趁势而起,建立大巍王朝,与夷族,南安萧氏一起瓜分了澜沧,结束了澜沧长达数百年的无序局面。
大巍建国后,开国皇帝心怜澜沧之前上替下凌,人伦灭绝,礼教衰微,传承断绝,派出无数好手从各处收集了数不清的剑谱、功法、农书、文史杂集,稀有技艺副本,建造了这座观澜阁。
如今经过了几百年的时光,甚至连南安萧氏政权更替,都被李氏窃国更名为「晋」,大巍的皇子们即位后却意外的保留了先帝的习惯,默契的将所有珍贵的书籍的副本和宝器送入观澜阁,这才有了观澜阁显赫的名声。
「观澜阁虽然只修建了五层,但占地面积很大。」守阁的皇室宗亲领着宋崎路过第一个上锁的门:「第一层是大巍各代皇族从各处收集而来的天文地理农书技艺等书籍副本,我想宋小郎君您并不需要看这些。」
「第二层是澜沧的文史以及咱们大巍各代帝王的朝录卷帙等重要的官方记录,我想宋小郎君没必要也没有那个权限可以看这些。」
「第三层,是从澜沧各处收录而来的普世功法和武学秘籍,第四层是稀有秘籍和功法。」守阁官员问宋崎:「宋小郎君是想从第三层看起还是第四层?」
宋崎想了想:「劳烦,就从第三层看起罢。」
守阁官员点点头,走到第三层阁楼门口,写着「叄」字的牌匾前,撩开牌匾按下了数枚按钮,只听「咯」的一声清响,从方砖墙内伸出一个石头格子来。
守阁官员从盒子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宋崎。
宋崎数了数,竟然多达十一二个:「这么多!是第三层和第四层房间的钥匙?」
守阁官员摇摇头,又从格子里拿出一大串钥匙递给宋崎:「连着这一串一起,才是第三层的全部钥匙。」
宋崎皱眉。
守阁官员又问他:「第四层的书您看吗?」
宋崎点头:「看。」
守阁官员道:「观澜阁三层暗格的密码是甲乙辛壬戌,四层暗格的密码是午未酉子丑,第四层的钥匙也藏在「肆」字号牌后的暗格里,你若想看,自己取便是,两层楼加起来约摸三七二十一个房间,宋小郎君慢慢看吧,如无要事,千万别来打扰我。」
说着便欲往楼下走。
宋崎咽了咽口水,问已经走到了楼梯转角处的人:「第五层呢?」
宋崎问道:「慕大人。您刚才介绍了观澜阁一二三四层,第五层里面放的是什么?」
守阁官员回脸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天下利器。」
随即穿过楼梯转角,失去了踪影。
宋崎目瞪口呆的听着守阁官员的话。
他有想过观澜阁的书籍多,但他没有想过竟然有这么多,如果他想要全部看完,这是要看到何年何月?
第131章 奇怪的书籍
钥匙的清响声在安静的阁楼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崎打开裹了铁皮的木门, 整理了一下思绪,刻意放缓了脚步走了进去。
观澜阁四层一共一十二个房间,分别按照天地玄黄四个字号排列, 每个字号又细分为甲乙丙丁四间,每个房间里摆放着许多的书架, 书架上密密麻麻陈列着新旧不一的书籍, 让他有种自己置身于大学图书馆的错觉。
宋崎从一个又一个房间缓步踱过,偶尔从书架上抽出一两本拿出来看看,玄黄两个字号的房间里多偏于下位星阶和生死境的书籍,其秘籍也更偏向于武技和基础修行的部分,即便阵法内的书籍,也偏向于简单, 根本比不得他师父留给他的阵法书籍, 自然也比不得宋九思教他的修炼之法。
而天地两个字号房间里的书籍, 虽然大多是给生死境和中位星阶修者修习的书, 但更多类似于《奇门身法》、《锁神手术》、《无踪纵跃功经(残页)》等一看封面就能够猜到里面内容的东西,并没有适合他的书籍。
宋崎想了想,转身放回四层的钥匙, 缓步踏上五楼。
烛火幽幽硬映着他的脸,宋崎缓步向上,透过阁楼的窗户上照进的光亮,他甚至能瞧见远处青云门文渊塔楼楼顶上的琉璃瓦和弥祖庙九层塔顶的玄天宝鑑。
宋崎想起自己曾经听宋九思闲聊过,当世七大天选者, 只有两人读书悟道,第一位是陆为清, 他融汇贯通了文渊塔楼的所有秘籍成为天选者。
第二位便是他哥。
他哥宋九思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看完了观澜阁四五两层所有藏书的人, 那隐藏自己修为的法子,也是他从书中自悟出来的。
宋九思告诉宋崎,他现在身体虽然恢復了,但刚接续的经脉脆弱,如果要重新恢復至原来的境界,只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便是按照曾经修习的路径老老实实纳气入体,重新从基础的部分一步一步的练上去。
虽然他身体和经脉带了些本能的记忆,让他修炼起来可以比之前快很多,但想要恢復到中位六星的修为,最少需要两年的时间,而他修至上位星阶,起码要等到三年后去了。
三年后他已经十七岁了!
自从宋九思将慕凌和天地自然气机变坏的真相告诉他后,他虽然表面看起来不在意,口口声声喜欢「喝茶听书睡觉」,最大的愿望是想要做一个富贵闲人,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心底,其实有种焦灼的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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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源于只知道上周目的结局而不知未来的恐怖无时无刻都在压迫着他,逼着他想办法变强。
因为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之后,才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想到宋九思上一周目身死道消的结局,宋崎完全不能接受他十七岁,才能修至中位六星境界。
于是,他决定选择第二种方式——在自我修炼的基础上,另闢蹊径,进入文渊阁或者观澜阁,寻找自己的机缘。
观澜阁五层楼虽然与四楼一样宽阔,但只有五个房间,前四个房间每个房间仅有一两个书架,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一些书籍,第五个房间,没有钥匙,他打不开。
宋崎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见书页封面破损,连名字都没有。
他想了想,拿着这本无皮书坐在窗边的小书桌看了起来。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而人乃宇宙之精,万物之灵长,故能体悟天地之道,予己修炼……」
宋崎顺着序页看过去,发现上面写的都是最基础的知识。
在澜沧,无论是巫人还是灵者,只要踏入了修行之门,第一件事便是感受天地间无处不在的自然气机,人人都知道澜沧有「道」的存在,「道」降下恩泽于人,让人类可以通过修炼而改变自然界恶劣的生存环境,抵御强敌,保护传承。
宋崎心里奇怪为什么这种基础书籍会出现在第五层楼,忍着好奇心继续看了下去,然而没看几页,他的逐渐感到视线混沌,意识竟然陷入了一片陌生的空间里。
在这片空间里,天空蔚蓝,海水澄澈,海边沙漠浩瀚,高山巍峨,荒山和白雪竟然同处一处。
宋崎光着脚踝走在沙漠中,只觉天地无边无际,海水深不可测,天地一片苍茫。
这里没有怪异的气息,没有花草树木,没有野兽虫鱼,甚至没有人类的存在。
宋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空间里,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他孤零零的坐在海边,像个顽石般一动不动的看着海水潮涨潮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到寂寞。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仿佛深海里的一叶扁舟,无依无助。
宋崎被这种无处不在的孤独侵蚀着,胸口处突然升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烦闷。
随着这股烦闷和焦躁,他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他站起身,一脚朝水中踢过去,意外的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而在翻滚的浪花中,他竟然不可思议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那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隐隐中竟然泛起了细碎的金色。
一双重瞳赫然引入眼帘。
「噗」的一声,一口血吐在了小书桌上,血迹沾染了书页,染红了泛黄的纸张,红底黑字看起来有种突兀的狰狞。
宋崎捂着自己疼痛的胸口,急促的大口喘息着,就在这时,手下的东西开始微微发热。
宋崎从怀中摸出《魔诺书》,翻到最后,意外的发现原本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书页,突兀的显出了两行小字:
他告诉我,他是最初,也是最末,他是开始,也是结束。
在他身边没有神的存在。
「他」究竟是谁?
宋崎心里揣着疑问,强行让自己从眩晕中恢復过来.
胸口有点疼,但还在能忍受的程度。
他将两本书并排摆在桌上,又从袖子里抽出锦帕将血擦干,撑着下颚发起了呆。
楼畔窗外阳光璀璨,偶尔有一排飞鸟飞过,间隙伴随着几只黑鸦怪异盘旋在皇宫。
宋崎偏头朝下面看去,看到不远处的廊亭里,披着一头白髮的克洛罗斯医馆正闲闲的靠在廊亭的木柱子上,伸手接住了一直黑鸦。
他偏头听黑鸦叫了几声,微微一笑,手往前伸,将黑鸦放回了空中。
《魔诺书》上面记载,这些黑鸦是拉蒙的使者,但他现在已经知道,拉蒙便是中央神庙三位至高神之一永生者拉蒙?克洛诺斯——也就是坐在廊亭的克洛罗斯医官的鸟儿。
怪异豢养怪异嘿呀黑鸦,不足为奇。
只是令宋崎奇怪的是,上京城内这么多上位星阶和天选境界的高手,为什么没有人能察觉这些鸟儿的存在。
克洛罗斯似乎察觉到了宋崎在看他,仰头对上了宋崎的眼睛。
两人互相目视了一会儿,宋崎首先别开了眼睛,随即又将脸转过来。
他站起身,对依然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人行了一礼:「克洛罗斯大人,青云门初级学子晋级考试那日,谢谢您救了我。」
克洛罗斯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崎干咳一声:「今日阳光真好。」
克洛罗斯眼睛眯成了月牙。
宋崎又道:「您这是出来晒太阳吗?」
克洛罗斯点头。
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他颊边一缕白髮。
黑鸦扑腾着翅膀远去,从半空中幽幽盪下一只黑羽。
空气一片静默。
宋崎突然觉得话有点聊不下去了。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对着克洛罗斯拜了拜,重新坐回了小桌子边。
宋崎将《魔诺书》揣在怀中,拿起被他沾染了血迹的无名书册,心道「罪过」,将他放回了原本的书架上,想了想,又抽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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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第一页依然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宋崎「嗯?」了一声,继续往下翻,浏览了几页之后,发现里面的内容与自己方才看的书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封面上取了一个别致是名字——《青华秘文》。
宋崎心道幸好还有副本,不至于其他人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必须忍受他吐在纸页上面的血迹,顺手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垂头一看,序页上被人用簪花小楷写依旧写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怎么又是同样的内容?」宋崎倒回来看封面,封皮上却赫然写着《涅槃心经》四个大字。
宋崎:……
再翻一本,内容查重率高达百分之百,书名则为《开天闢地天地万物化神真经》。
这名字还能起得再长再敷衍一些吗?
宋崎心里犹如一万匹草泥马踩过,茫然不解观澜阁五层楼的书籍,为什么可以令人无语到如此地步?
幸而他又查看了别的书架,其他书架上的书都是正经的修炼书册,反而衬托得他面前摆着的书架上的书册格外的妖艷清奇。
观澜阁的计时器发出了叮叮咚咚的铃音,时间已经不早了,宋崎放下书,锁好门,缓步出了观澜阁。
宋崎踏入廊亭,克洛罗斯还坐在廊亭里晒太阳,看到他徐徐走进,对他招了招手。
宋崎顺从走了过去。
克洛诺斯道:「宋小郎君,你看起来脸色苍白,是遇到什么状况了吗?」
宋崎笑得乖巧:「就是看书看得有点久,累了。」
克洛罗斯闻言点头:「我曾听闻,观澜阁五层有很多残本古册,有些书上附着了大能们的灵思,不仅玄妙无比,更是危险,如果意识被强行拖入了书中,结果难料,你如果在五楼看书,可要注意别被拖入了心魔。」
宋崎点头:「多谢克洛罗斯大人提醒。」
这可是他见到他后说出的最长一段话。
克洛诺斯又道:「第五层楼第四个房间书架上的书你看了吗?」
宋崎想着那些胡编乱造的封皮,点头:「为什么里面的书内容都一样。」
克洛诺斯道:「我没去看过,不清楚其中关窍,但我听闻,但你若在那个房间多看看,也许对你有益。」
宋崎眉宇微微一动。
克洛诺斯又道:「第五层楼第五个房间你打开了吗?」
宋崎道:「没有钥匙,我打不开。」
克洛诺斯道:「你如果恢復了修为,不妨去看看,第五个房间不需要钥匙,而是需要朝门上输入灵力。」
宋崎表示明白,对克洛诺斯表示了谢意。
他没有问克洛诺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专门提醒他观澜阁的事情,而是问了他一个他早就想问出的问题。
第132章 不可预知的命运
「克洛诺斯大人。」宋崎踌躇片刻, 道:「您相信命运的存在吗?」
克洛罗斯眼角微张,他没想到宋崎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嗯?」一声反问:「宋小郎君信命?」
宋崎道:「在澜沧自古以来的传说中, 天有天运,地有地运, 人有人运、一个人所走的路, 遇见的人,能得到的财富、从事的职业,失去的东西、承受的痛苦通通都是被提前安排好了的,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就算再强求,也不过徒增痛苦。」
「听闻您在中央神庙时, 是一位可以控制时间与空间的神明, 你能回到过去, 是否也能遇见未来, 见识了那么多人事之后,你是否相信命运的存在呢?」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克洛罗斯知道巫真的预言,也是清楚宋崎底细的人之一, 他本以为宋崎在问他作为「星沉月落,血染澜沧」中命定之人,他自己的命运是否早就已经被所有人提前安排好了。
但见到宋崎虽然神情有些的紧张,却没有因为自己甩脱不掉的身份的忧愁,想了想, 道:「宋小郎君,你是想问我, 我既然能掌控时间与空间,是否因为看到了最终的未来, 才选择帮助慕凌的么?」
宋崎点点头。
他虽然在问这个澜沧的明日,但他更害怕无法改变的命运。
他害怕宋九思再像一周目那样死去。
他想救他。
克洛罗斯嘆息:「宋小郎君。用你们澜沧的话来说,命运,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
「我的确可以穿越时间,看到一个人所谓的未来,但那个未来在被我看见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被改变了,所以即便是我,也无法得知被改变后的未来是否才是本该遵从的命运。」
宋崎若有所思。
克洛罗斯捻了捻耳边一缕髮丝:「宋小郎君。我选择留在大巍,并非是因为看到了澜沧与中央神庙的结局,我也无法预料真实的天运,所以我无法告知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宋崎道:「既然命运无法预料,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相信巫真的预言?这跟你的说法岂非是背道相驰。」
克洛罗斯道:「世人信命、顺命,也想要逆天改命,故即便是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也会选择窥探它,至于巫真的预言中的奥妙,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见到她,你可以问她。」
宋崎听到克洛罗斯说的话后,脸上没有忧虑,反而表情一松,对着克洛罗斯行了一个礼,从他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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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皇宫内出来,鹤空在宫门外等他。
宋崎刚坐上马车,还没有开口便听鹤空道:「宋小郎君,府上的管家今早已经带着花魁和小乞儿从溧阳镇回到了京都,如今已将人安排在西市的来福客栈里,您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吗?」
宋崎撩开车帘,将手臂搭在窗框上,沿途欣赏着街道两边的风光,漫不经心的问:「管家已经收集了足够让朝子闻身败名裂的证据吗?」
鹤空道:「人证、无证均已找到。」
宋崎:「管家有几成把握?」
鹤空声音平平回答:「八成。」
宋崎满意的勾了勾唇,喃喃:「前几日我让人往弥祖庙送了字条,可惜还没有收到关于情蛊的消息。」
那朝子闻陷害自己的髮妻谢阿媛,又使了情蛊强娶冯宝儿的事情虽然令人髮指,但冯宝儿身上的情蛊一日没有解开,他不敢让朝子闻死。
鹤空声音平平嘆道:「的确可惜。」
宋崎道:「朝子闻在太子名下并没有多少的分量,但如果是民告官,那花魁和气儿少不得要先吃些苦头,我听花怜说宝儿的爹并不知道宝儿中了情蛊,让管家私下带着花魁和乞儿去找冯大人,将朝子闻的恶事尽数告知,并对他说,如果东顺城街宋府找到了解宝儿身上的情蛊的方法,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是打算让宝儿的爹明面上出头,报復朝子闻了。
鹤空表示明白。
宋崎掀起窗帘看了看外面,看到鹤空驱着马儿往东顺城街走,连忙阻止了他:「去弥祖庙,找娄巫仙。」
宋崎将下颚撑在手臂上,有些遗憾的说:「听娄巫仙说,前儿我在药池子里泡着的时候,弥祖庙九层塔楼上的明珠亮了,我师父来了上京,可惜当时我身体抱恙,没来得及与她见一面。」
鹤空安慰他:「巫姑大人虽然没有在宋府见到您,但她临走时给您留了消息,等她忙完了事儿,自会再来看您。」
宋崎想到他师父那惯爱喝酒的性子,吐槽:「但愿她不会喝酒喝多了,忘了还有我这个徒弟。」
两人闲聊着,慢悠悠行了大半柱香的时间,鹤空为了躲避汹涌的人潮,特意让马车拐进了城西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
这条路原本为西市烟花酒馆,赌坊钱庄,交易所等商铺的商贾运送货物的常经之路。
路面宽阔,街道两旁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没有多少铺子,不适宜人逛街,但适合跑马。
马车滴滴答答,行至路中,宋崎远远看到一群用布遮着脸的汉子举着武器将一个男人往墙边逼。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聚众惹事。
这些人竟然连白天都不敢露面,实在是有些可疑。
宋崎皱眉,被这奇怪的人群勾起了警惕心,不由多看了两眼。
被围攻的男人约莫三十一二岁,大盘脸,小眼睛,皮肤却如女人一般雪白,挺着发福了的大肚,穿着染衣纺织就的雪山云锦,带着黄金锁样的佩饰,看起来富贵逼人。
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怀中抱着一个看起来比他小十七八岁的少女。
而少女虽然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的模样,却是生着一双柳叶眉,桃花眼,挺鼻薄唇,当她蜷缩在胖子怀中的时候,隐隐约约,已经有了弱不禁风的娇弱感,宋崎不难相信,等她再长几年,一定会长成惊艷所有人的美人。
这是一对很奇怪的组合。
两人像父女,却明显不是父女。
那群汉子看到宋崎的马车行驶进,互相使了一个颜色,其中一膀臂腰圆的汉子道:「头儿,来人了,我们要离开么?」
为首的是个手握双刀的成年男人。
他仔细瞧了瞧马车,见拉车的男人轮廓消瘦,腰上插着一把窄剑,目光清清冷冷一看就知道是个修为不弱的高手,车上坐着的也只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唇红齿白,身上没有丝毫修为的痕迹,也许是上京城哪户人家的富贵公子哥儿和他的保镖。
于是压低声音道:「离开什么?我们跟了多久才终于等到这两人落单,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膀臂腰圆的汉子道:「那这两人……」
首领目光一厉:「让谢老四跟过去,将他们一起杀了。」
几句话间,听到命令的「谢老四」已经带着五六人,将马车围了起来。
宋崎看到自己又遭遇到了无妄之灾,忍不住抚额,心里嘆息,自从他失了修为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连运气也一起丢失了。
「鹤空。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巫庙去拜拜巫仙,为什么我规规矩矩,每次走在路上都要遇到这种无妄之灾。」宋崎有些泪丧的说。
鹤空摸了摸腰间的窄剑:「巫仙并没有帮人转运的能力。」
宋崎呆了呆。
鹤空又道:「宋小郎君,更很不幸的是,这次我们遇到的汉子看起来依然不像普通的下九流,而是杀手。」
宋崎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杀手?」
鹤空顿了顿,道:「那个叫做谢老四的人,他的招式,只有七杀十三楼的人才会使用。」
宋崎一愣,大巍、晋国和西秦三国中间有一座三不管的城市,叫做孤阳城。
而七杀十三楼便是建造在孤阳城的一座杀手楼。
据宋崎所知,传说中的七杀十三楼里收留了许多罪大恶极或者走投无路的灵者或巫人,他们聚众在一起,但凡有人出价达到了他们想要的价格,他们便能替那人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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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能请动十三楼的杀手?
宋崎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也开始严肃了起来。
鹤空手中握着剑柄,抽剑。
锋利的刀锋在璀璨的阳光下闪烁了一下,照出他刀削般的脸。
他看着谢老四,谢老四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都在估摸着对方的修为,便在剑拔弩张时,忽然听到男人握着剑,冷厉的呵斥道:「谢四刀,有人请你们买我的命,我接着,但路过之人又没有错,也没有给钱,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他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谢老四闻言沉默了几秒:「你说得没错。」
他对宋崎道:「这位小公子?你身上带钱了吗?」
宋崎道:「带钱了又如何,没有带钱又如何?」
谢老四道:「罢了,你带钱了,我们就杀了你,从你身上收受报酬,你如果没带钱,看你这身衣裳佩饰不错,我们扒了你的衣裳拿去卖也行,就当是买一送一,吃点亏。」
我这身可是找毓秀房专人定制的云锦套装!
宋崎脸上带着怒意:「真是没有见识!我这身衣裳光是这布料就价值三百两银子,更别说裁剪、缝纫和打样!」
第133章 宇文敬诚
「那敢情好!」谢老四大喜道:「你既然这么有钱, 我们杀了你,不亏。」
宋崎无语道:「你们杀手就这么不讲道理吗?」
谢老四道:「僱主的要求是不得让任何人看到我们入京杀了人,你们既然途径这里, 为了守密,我们不得不杀你。」
宋崎心想这个叫做「谢老四」的杀手真是实诚, 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于是问道:「你们这么自信,就不怕杀了不该杀的人,引火烧毁了你们七杀十三楼?」
谢老四震惊道:「你居然知道我们七杀十三楼!那就更留不得你了,只要我们将你们两人的尸体毁尸灭迹,谁能知道是我们杀的你?」
「谢老四。你话痨的本性怎么就不改改!」首领听着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是不动手, 不由怒了:「杀了他们!」
他说着, 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一片阴云飘过, 阳光似乎被遮住了。
宋崎手捏着符纸, 只感觉一阵风飘过,尚未来得及反映,首领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一把长刀一往无前, 刺向他的面门。
杀气禀然。
宋崎瞳孔微张,迅速地往窗内退去,因为退得太快,身体贴到车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宋崎眼看着越逼越近的刀剑,心里暗嘆这位首领的修为至少也是六星, 单凭他现在的弱鸡身手,任由他如何偷奸耍滑, 绝对是躲不过的,但是——
「叮」的一声。
鹤空的已经截住了首领的双刀。
「好剑法!但是还差点。」首领目中厉色一闪而过, 踏足点地,一跃而起,手挽刀花招式一变,双刀从上至下噼向鹤空头顶。
鹤空右手横剑,分毫不差接住首领的双刀。
两人气势节节攀升。
鹤空看到首领的释放的灵力,不由惊了一下:「八星!」
「七杀十三楼虽然杀手无数,但是能上八星巅峰的杀手,只有十三个分楼的楼主。」
而擅使双刀的只有一个,最近两年才上任的第七楼的楼主洛少廷。
鹤空心里惊讶,他没想到今日突兀遇到这些人,竟然遇到这么厉害的杀手。
那胖子和少女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请得洛少廷出马?
而以洛少廷八星的修为入上京城,绝对会被重点关注,他竟然能秘密潜入城内,到底是谁在帮他们?
鹤空脑中各种疑问瞬息飘过,话语滚到喉头,终于开口问道:「僱佣你们的人是谁?」
「你很清楚七杀十三楼的情况?」洛少廷看鹤空似乎并不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而是惊讶他能来上京不被人注意,挑眉道:「你是谁?」
鹤空沉着脸,没有回话。
就在两人说这几句话间,时间看似过了很久,实则只有几息的时间,而在他们打斗的时候,谢老四也已经出了刀。
鹤空截住了洛少廷的双刀,已经无暇顾及谢老四的刀锋。
刀锋在刺进马车内的一瞬间,宋崎夹在指尖的符纸脱手而出。
两股气机劲相撞,谢老四只感觉自己的刀撞入了一股粘稠的物质之中。
黏腻的空气缠绵的缠住他的刀刃,绞着他的刀柄,让他有种一刀刺进「沼泽」里的感觉。
「好古怪的符纸。」谢老四开口赞嘆,看着「沼泽」那头的宋崎,也不再留手。
一股浩瀚的灵气从体内泄出,沿着刀锋再往前逼近,车厢中仿佛传来气泡破碎的轻响,宋崎整个人被震得往后弹了过去。
「居然有七星的修为!」宋崎心里一惊,忍着后背被车框撞出的疼痛,也不打算与谢老四纠缠,袖中摸出一张加速的符纸贴在衣裳上,一手攀住窗框,三两下窜到的小巷子里。
鹤空正与首领打斗得如火如荼,宋崎指望不上他,于是直接往那对古怪的男女所在的方向沖了过去。
那对男女被其他杀手包围,少女修为低微,被男人护在怀中。
两人面对一群杀手的围攻,虽然身处下风,却依然面不改色,不由让宋崎刮目相看。
宋崎边跑边道:「那位首领,还有谢老四,你们为了杀我们,尽数泄露了身上高阶修为的气息,再过不久便会有人关注到这里,你们这样嚣张,还敢说要为僱主保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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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四道:「未必。你看那边。」
他说的是巷子尽头,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手握铜铃杀手,只不过她前凸后翘,身形窈窕,虽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下与谢老四一样用布罩着口鼻,却故意抬高了下颚,露出一双多情眉眼,然而就这一眼,差点让宋崎失了心智。
这是一个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女子!
因为她修了类似迷魂之术的术法,如果不是宋崎前几年做惯了噩梦,又在阳光城遇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幻境,只怕也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引出心魔来。
然而最厉害的并不是她的迷魂术,而是她手中的铜铃。
宋崎曾经在宋九思的书房中曾经看到过,世上有一种法器,叫做锁魂铃,它可以引出人的心魔,让人暂时失去心智,心智不坚的人甚至会被锁魂令困在自己的心魔中死去,也可短时间锁了小范围内的气息,此物当年被大魔头柳怀钰制出,拿着它在晋国一度掀起过血雨腥风。
后来柳怀钰被晋国数名高阶修者联合围攻,身死道消,据说那锁魂铃在当时就已经被毁去,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怪不得刚才他到两声铃响!
他本以为是哪家商铺闲来无事,在后院树上挂了祈福铃,没想到竟然是锁魂铃的声音。
如果有这件宝器在,无怪乎这群七杀十三楼的杀手不怕暴露修为了。
宋崎心念电转,足下却跑的飞快。
谢老四一刀破开了马车车厢后,见宋崎像个泥鳅一样滑不熘秋,瞬间跑出数米,钻进被他同伴包围的圈子里,就像一滴水融入水杯中,让他不好不管不顾直接下杀招,不由皱眉。
宋琦跟着胖子在杀手们的围攻下左躲右躲,各种古怪的符纸不要钱的往外撒。
比起首领洛少廷和谢老四,其他杀手最多只有五星,虽然依旧比现在的他厉害了许多,但他完全不在意,因为自从他在六福巷遭遇刺杀后,他哥就已经为他的安全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要在城里,除了最顶尖的那几位,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将他斩杀。
果然就在他躲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耳边锁魂铃的声音戛然而止,数名铁甲黑骑沖入了小巷,举着箭,对着巷子中央就是一阵「乱」射。
花怜站在树下,手中扼着女杀手的脖子,对着宋崎眯了眯眼睛。
「老大。柳如眉已经被抓,兄弟们也一个接一个死去,此次任务失败,我们先撤了吧。」谢老四瞠目结舌看着突然出现的铁甲黑骑,怒道:「这小子到底是谁?怎么引来了这么多的高手!」
洛少廷看着铁甲黑骑的一瞬间,心里一凉道:「蠢货!难道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吗?这是宋九思的铁甲护卫,这个少年自然是宋九思的弟弟宋二郎!」
谢四刀一边躲着飞过来的箭矢,震惊道:「宋二郎真是命大……」
他眼见着自己的同伴越来越少,终于忍不住道:「任务失败,我们先撤吧。」
洛少廷皱眉,一眼看过去,这些铁甲黑骑都是中位六星巅峰修为的好手,虽然比起他来,修为不算高,但难得的是他们都是经过宋九思训练过的人,他们的每一次出手的节奏,每一个动作、甚至连唿吸的韵律都是经过了精心的调教,即便是他想杀了这些人,也要花费不小的气力。
既然这些铁甲黑骑出现了,那么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难对付的后手。
洛少廷想到此处,对剩余的杀手们比了个撤的收拾,闪身跳上围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众人眼中。
很快的,除了死去杀手的尸体之外,巷子里只剩宋崎、鹤空、铁甲黑骑、那对古怪的男女和花怜,以及花怜手中拿着锁魂铃的女杀手。
宋崎跨过三具尸体走到花怜面前:「先将她带回府交给我哥,稍后自有安排。」
花怜掐着女杀手的脖子,自己也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敢直接面对你哥。」
宋崎「咿呀」道:「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花怜道:「我是不羁,我不是傻子,你哥是天下唯七的天选者,如果他想杀我,轻易而举。」
「那夜我跟你回宋府,就见了你哥一面,你哥那张脸,漂亮是漂亮,可我总觉得他不喜欢我,甚至想杀我……我哪里敢招惹他。」
宋崎道:「也罢。那你将这个女杀手交给鹤空,让他带她回宋府吧。」
花怜连忙点头,随即戏嚯道:「宋小郎君。我怎么每每见到你都是在被人追杀的时候,看来我真有美救英雄的潜质!」
「古人有云,救命之人应当以身相许,我已经救了你两次,你嫁给我可好?」
宋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好呀。等你什么时候占据了一方雄城,成了所有怪异又敬又畏的女王,有了自己的势力和手下,背着六百万两金子来找我,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只是我与你成亲,你可就与我哥成为一家人了,你得天天见他。」
花怜被他说得一个激灵,连忙道:「好了,我以后再不调戏你了!况且到那个时候,天下好男千千万任我挑选,我为什么要守着你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儿。」
宋崎懒得跟她胡扯,直接道:「九娘那里如今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下九流的流氓痞子去招惹她?」
「巧了。花怜道:「那夜跟你分别后,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九娘的住处,果然遇到了碍眼的丑男想敲诈勒索她,被我狠揍了一顿,贴了条子,尽数绑了丢在衙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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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就在在那寡妇铺子不远处租了一间铺子,有我帮你看着她,她不会出事。」
宋崎心道,什么叫做帮我看着她,说得她跟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摇摇头,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站在尸体边的胖子见宋崎已经说与手下说完正事,连忙拉着少女走上前,对宋崎躬身礼道:「今日多谢宋小郎君相救,宇文敬诚感激不尽。」
「宇文敬诚……」宋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你是千金楼的老闆?」
第134章 熟人扎堆
「正是。」宇文敬诚道:「自从青云门大考之后, 我对宋小郎君仰慕已久,早就想要到宋府来请宋小郎君到千金楼一聚,可惜宋小郎君当时不便出门, 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今日遇到宋小郎君救我, 真是缘分。」
宋崎好笑道:「我有什么好仰慕的。」
宇文敬诚道:「当然仰慕, 当日青云门大考,千金楼开了盘口,赌两次晋级测试能通过的青云学子人数,比率最高甚至能达到六百九十三比一,正因为这次的考试,咱们千金楼赚了有史以来单日最多的银子……千金楼受了这么大的恩惠, 我作为千金楼的老闆, 自然该请客。」
宋崎:……
他记起来了, 就因为千金楼这次赌局, 他被上京的赌鬼传言他联合宇文敬诚设了杀|猪|盘,为此还被人堵在巷子里敲诈勒索。
如果不是因为他宋府小公子的身份,只怕他早就被那群赌鬼坑杀在不知哪个角落里了。
这宇文敬诚现在提出这事儿, 还满脸感激的模样,真是让他有些……尴尬。
不知如何回答。
宋崎想到前段时间他听多了千金楼宇文敬诚的名字,没想到此人竟然是这幅模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宋崎忍住心里的五味陈杂,对宇文敬诚笑了笑, 转移了话题:「宇文老闆。七杀十三楼的杀手为什么要杀你?」
宇文敬诚道:「我不知道。」
宋崎意外:「你不知道?」
宇文敬诚露出困惑的表情:「也许有人在千金楼赌输了钱,所以僱佣杀手来杀我?」
宋崎笑道:「既然如此, 宇文老闆还是小心些吧,虽然上京城内高手如云, 宇文老闆修为不俗,但毕竟想要杀你的人在暗处,下次也许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宇文敬诚笑得真诚又和善:「多谢提醒!这次如果不是有宋小郎君相助,就凭七杀十三楼那么多杀手,我和贞娘即便不死也会脱层皮,宇文敬成十分感激,不知宋小郎君有没有时间,咱们去千金楼聚聚。」
宋崎笑笑:「我也不是诚心相助你,他们要杀我我不可能不还手。」
「但没有宋小郎君和这位……」
「鹤空。」
「鹤郎君,还有这许多铁甲黑骑,我们也没那么脱身。」
宇文敬诚与宋崎往来寒暄了片刻,见宋崎没有去千金楼坐坐的意思,也不强人所难,只是道:「也罢。突兀请人,的确是我唐突了,既然宋小郎君今日有事儿,在下就不叨扰了,等改日自会送请帖到宋府。」
宋崎点头:「那感情好,到时一定赴约。」
两人又寒暄几句,宇文敬成对宋崎与鹤空笑笑,快步随即离开。
鹤空看着宇文敬诚与少女离开的背影,待他们拐过街角,这才小声道:「他在说谎。」
宋崎偏头。
鹤空道:「能请到七杀十三楼不远千里入京杀人,绝非是因为银子的事。」
宋崎道:「这次咱们只是走了霉运碰到他们杀人和被杀,不管他有没有说谎,本就与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走吧。回家。」
鹤空道:「不去弥祖庙了?」
宋崎撇撇嘴:「今日运霉。不宜出行。」
两人说着,已经有铁甲黑骑驾着一辆空马车驶进了巷子,宋崎重新钻进马车里,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花怜。你要跟我会宋府吗?」
花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将你送至宋府门口再去九娘所在的寡妇铺子转转,之后我便要回宝儿那了,晚点再回来寻你。」
宋崎知道她是在刻意躲避宋九思,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宝儿家里的那只玄猫:「那只玄猫还在冯宝儿家?」
花怜道:「在呢,它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好吃懒做的普通猫儿,怎么?你想要养?」
宋崎道:「毕竟是怪异的宠物,还是小心为上好。」
花怜不以为然道:「你如果实在不放心,我将它送给你,你天天看着它便是,反正我横看竖看都没看出它身上有怪异的气息。」
宋崎想到那猫儿不仅跟着童女莎娜在阳光城出现过,还被沙利叶抱过,总归不该是普通的动物,当即就答应了下来:「那行。你晚点回来的时候,一起带回府。」
他与花怜说完了玄猫儿的事儿,又提醒她最近不要到处招摇,随即便跟着铁甲黑骑和鹤空离开了。
一行人走回东顺城大街,宋崎便看到娄世玉意外的站在东顺城大街路口的一棵苍木树下。
他身姿挺拔,气质出尘,即便头顶上有树影婆娑的照映着他,将他的脸和身躯映得一片斑驳,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高人。
当着外人的面,真是完全没有私下的样子,不愧是能做到弥祖庙大巫的人。
宋崎心里吐槽了一句,让铁甲黑骑先行回府,自己从马车上走下来,走到娄世玉面前:「娄巫仙。真巧。许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的清俊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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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世玉眼角微眯:「不巧。宋小郎君,今儿我是专门到东顺城街候你的。」
宋崎「咦」一声:「专门候我?为什么?」
娄世玉跟着他一起往宋府走:「你难道不知道?」
宋崎茫然:「我应该知道什么?」
娄世玉看他一脸困惑,暗自摇头,这宋崎聪明的时候聪明至极,很多的弯弯绕绕,只要他愿意认真想,便没有想不出的,但偏偏他更多的时候懒惰至极,实在让人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你知道你收了假槐荫县主在你手下做事,闯了多大的祸吗?」娄世玉道:「自从澜沧大陆天地自然气机变坏之后,人人对怪异都有些杯弓蛇影,惊惧又唯恐避之不及,你却将那假槐荫县主收为己用!」
「那夜假槐荫县主身份爆出,就已经吸引了青云门、弥祖庙以及各大世家的目光,如果不是陛下发出了密令挡在你前头,如今宋府早就被围满了找你要说法的人了。」
宋崎道:「密令上说了什么?」
娄世玉道:「陛下道那假槐荫县主变异之前本就是暗卫司的人,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受到了孟修竹的污染,这才变成了怪异,到你身边办事,也是他默许了的。」
宋崎诧异喃喃:「陛下真这么说?」
「可不是。」娄世玉嘆息:「假槐荫县主的真实身份只有你、我、温情、崔锦和鹤空等到过槐荫镇的人知道,陛下开口将这事儿甩锅在孟修竹身上,那花怜在槐荫县的真实身份便已经是秘密了。」
「只是陛下虽然为花怜拟定了新的身份,也暂时压下了上京城内各处的反对,但花怜毕竟被孟修竹改变成了怪异,没人不担心这么一个隐患在上京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如今人人都紧盯着你和花怜,只要花怜做错了事,不仅是你,就连宋府都会被群起而攻之。」
宋崎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他没想到陛下竟然早就已经有了动作,转瞬醒悟过来陛下昨夜暗示他折返宫中,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敲打他一番。
他知道自己这次做事太沖,没有思虑周全,但事到如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两人一路小声聊天一路往宋府走。
宋崎问娄世玉:「你最近见过温大人吗?最近我一直在养伤,根本就没来得及与你们聚一聚。」
「见过一面……自你能出门后,温大人便想来宋府拜访,只是最近上京城事儿多,温大人整日刑部温府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你如果想他,可以等他休沐的时候去温府拜访。」娄世玉对宋崎道:「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
「你前几日写信给我,请我帮你解那冯家女儿的情蛊,我已经去冯宝儿那儿看过了,她身上的蛊毒不一般。」
宋崎道:「展开说说。」
娄世玉道:「那冯宝儿身上的蛊毒最早是从西秦传出的,原本不叫情蛊,而是傀儡蛊的变种,叫做摄魂,第一次出现是在西秦,是西秦恶教的巫人为了保证手下的衷心,用来控制人的手段。」
「后来恶教的势力发展得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生了逆上之心,触怒了西秦的皇室,被西秦的王带兵毁了恶教,那摄魂也就一起被毁了。」
「而我根据冯宝儿的情况查遍了书籍,发现她身上的情蛊竟然与摄魂同处一脉……可真奇怪,那朝子闻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据说是朝子闻从一个流浪的巫人身上得来的,但那巫人已经被花怜杀了,线索已经断了。」宋崎问娄世玉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此蛊可以解吗?」
娄世玉道:「可以,但是很麻烦,这蛊毒除了许多奇珍药物之外,还需要下蛊之人的血作药引。」
宋崎想了想:「我可以让花怜去找朝府取那朝子闻的血,顺便让她将这事儿告诉冯大人,既然此蛊可解,那冯大人和冯宝儿,该报仇的报仇,该伸冤的伸冤。」
两人说这几句,已经走到了宋府大门口,宋崎还没有来得及回自己的院子便听到奴僕汇报暗卫司的崔大人来了,此时正在宋府会客的厅堂内,与宋九思说话。
「催锦来这么快?」宋崎顿住了脚步,领着娄世玉转身往大堂的方向走,没走多久,便见诺大的厅内,宋九思坐在最上位,崔锦坐在左侧方,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眼望过去均是神情淡淡。
宋崎小声对娄世玉道:「崔锦过来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能把我哥那种人说得脸上没有表情。」
娄世玉:「宋大人平素表情很多吗?」
「也不是……」宋崎脸上神色一言难尽:「就是我哥那人吧,挺……随和的……」
就算心里再怎么不随和,也不那么容易表露出来。
显然娄世玉并没有听懂宋崎口中的「随和」一词的深沉含义,他只觉得宋崎是「亲人眼里出西施」:「你哥要是随和,那上京城里就没有不随和的人了。」
娄世玉跟着宋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上京城谁不知道崔锦是头倔驴,而你哥是只狐狸。」
宋崎:……
宋崎和娄世玉并排走进厅内,顷刻间便感受到了空气中凝结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僵硬的气氛,伴随着这份僵硬,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
娄世玉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道:「君山银针!」
宋九思端着泡着君山银针的茶杯,闻言笑了笑:「娄巫仙鼻子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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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世玉笑道:「我当年听陆仙尊说,他有幸喝过宋大人用价值千金的君山银针,泡以崑崙雪山上万年不化的雪煮成茶水,那滋味简直是极致的享受。」
「是懂得品茶的人,不像有些嚼草的木头。」宋九思微笑道:「可惜了,与陆仙尊一起用崑崙雪水喝茶那次只是机缘,而我现在只能用普通的泉水泡它。」
娄世玉道:「那也不错,正好口渴了,可有幸饮一杯。」
「自然。」宋九思笑得和颜悦色。
两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侍女端了茶水上来,娄世玉顺从接了茶杯,端到鼻尖闻了闻,宋崎已经坐在了宋九思旁边的椅子上。
他好奇的看着崔锦:「崔大人今日是来找我哥的吗?可真巧!我正想着明日出宫后去暗卫司找你,你就来了。」
崔锦道:「我今日专门候在宋府等你。」
第135章 风评被害
宋崎诧异道:「我今日可真忙, 一天之内娄巫仙来找我,你又来找我,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约在一起了。」
催锦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宋崎笑笑:「除了没有修为能跑能跳。」
催锦看到宋崎在青云门遭遇到这么大的挫折, 竟然没有颓废下去,不由淡淡笑了一下:「我今日来, 是来问问你意见。」
「如今要刺杀你的黑衣箭手潜伏在暗处, 不知是否还在寻找杀你的机会,但你身边那五十铁甲黑骑实实在太招眼,我想着你能不能放弃铁甲黑骑,我派几个暗卫司的人暗中跟着你。」
「你怕那黑衣箭手找不到杀我的机会吗?」宋崎笑道:「铁甲黑骑我可以放弃,暗卫司的人暂时不必来,如今花怜在在暗中保护我, 太多人人跟在我身边, 不利于黑衣箭手杀我。」
催锦厌恶皱眉道:「花怜毕竟是怪异, 你信她, 我可不信,你如果真介意,我可派三个暗卫司的好手暗中跟着你, 你不遇到危险,他们不会出现。」
宋崎看催锦毫不退让,想了想,同意了他的意见。
催锦说完了事儿,站起身便准备离去, 临走时忽然问宋崎:「听闻陛下让你跟着礼部的人一起去和谈?」
宋崎点头:「是有那么一件事儿。」
催锦道:「如今温情和礼部的人带着太子府原管事的尸体,还在跟金陵居内的使臣唇枪舌剑, 也有国书送往晋国京都。」
「晋国派暗探潜伏在太子府、找人刺杀你这两件事没解决之前,和谈没那么快进行。」
「这段时间你最好想办法将修为慢慢练起来, 以免以后再遇到了意外,像上次那样狼狈。」
宋崎没想到催锦这只木头竟然会关心他,微微笑了起来:「多谢提醒。我明白的。」
宋九思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崎郎修为的事我自有绸缪,就不劳烦崔统领操心。」
「那就好。」崔锦知道宋九思看不惯他,也不想在宋府多呆,快步离去。
娄世玉看到崔锦离开,也告辞道:「宋大人,宋小郎君,天色不早,我也不叨扰了。」
宋九思点点头,与宋崎一起看着娄世玉离去。
宋崎等娄世玉和鹤空都离开之后,忽然攀着椅子扶手,偷偷摸摸去瞧宋九思,小声问道:「哥。我怎么觉得你看崔统领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你讨厌他吗?」
宋九思柔声嘆息:「我只是不喜欢倔驴。」
宋崎略略沉吟:「崔统领虽然有时候是个木头,只认死理,但他本性不错,至少他答应给我的银钱从来就没有拖欠过。」
宋九思好笑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缺你吃穿用度了,你还跑到他那去讹钱?」
宋崎笑眯眯道:「他钱多。」
宋九思懒得跟他闲扯,开始说正事儿:「崎郎。你今日到观澜阁,觉得怎么样?」
「里面的书籍琳琅满目,如果真的要一本一本看过去,不知道要看多少时日!」
「但我在观澜阁五层楼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书架,书架上每本书里面的内容一模一样。」宋崎有些困惑的问:「你知道那书架上书的来歷吗?」
「是第五层的第四个房间吧?」宋九思眼眸微微一动,勾唇笑道:「那书架上的书整个澜沧也只有观澜阁才有,虽然对外说是古籍,实际上是陛下从丰沮玉门中带出来的书籍。」
「那些书籍上面凝聚着丰沮玉门的气息,玄妙无比。」
宋崎想到自己的意识被吸入到书籍中所看到的景象,贊同道:「的确玄妙得很。」
宋九思道:「每个人拿着那些书,看到的内容都不一样,有的人打开书籍,看到的是一片用墨水涂了纸张的黑暗,有的人只能看到一片空白,还有人不小心碰到那书,甚至会陷入自我的心魔之中,久久不能出来,最后酿成大祸……你在书里看到了什么?」
宋崎道:「我当时意识被吸进书里,看到了无尽的黄沙、高山和海浪,等我从幻境中出来之后看到上面每本书上都写的最基础的修行知识,只是书皮的名字五花八门。」
宋九思略略沉吟了一下:「封皮上本来没有名字,你看到的封皮内容,只是你心里潜意识的想法……」
宋崎瞪大眼睛,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潜意识里想过诸如《开天闢地天地万物化神真经》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字:「哥哥当时看这些书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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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成功悟道,成为了天选者。」宋九思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凡尔赛的话,随即轻轻嘆了一口气:「其中奥妙,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你既然意识入了书中又成功出来,想必那些书对你只有好处,你多参悟参悟,也许能很快的恢復修为。」
宋崎忙不迭喜道:「我明日继续去观澜阁。」
*
春暖花开,日光正好。
月至初夏,阳光也开始变得烈了起来。
宋崎脱下了厚重的长衫,穿上了毓秀坊新定制的云烟细锦,披着长发,发尾处束着镶金嵌玉的发箍,配上他那张略微张开了一点的脸,愈发给人一种温润娴雅的贵公子错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了修为的缘故,这几月的他很少戴着铁甲黑骑在上京城东游西逛,每天除了去观澜阁看书,便是宅在宋府撸猫喝茶。
一时间,不仅连刺杀的黑衣箭手都没有找到杀人机会,就连惯常拿「宋小郎君」做反面教材的朝中官员都没了骂人的底气。
每每回家与自家夫人吵架,不得不指着东顺城街的方向换了一个说辞。
「你看看,你看看!就是因为你无限度的护着咱们的儿子,让他无法无天,才敢在花楼跟礼部尚书的儿子打架,真是丢人现眼。」
距离宋府一街之隔的府邸,户部尚书跟自家夫人又在进行激烈的争吵。
宋崎站在宋府对面等侍奴收拾马车的时候,无语的发觉就算自己没有了六星的修为,那两口子吵架的声音还是能穿过院墙,准确的灌入自己的耳中,逼得他不得不听墙角。
这已经是户部尚书两口子这两个月来他听到的的第三回吵架了,还每回都带着他的名字。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就是因为你,咱们那小子才教不回来!」
「如果咱们家的儿子能像宋府宋二郎一样改过自新,我便是睡着了都要笑醒。」户部尚书气急败坏。
尚书夫人「呸」一声冷笑反驳:「宋家那小子怎么改过自新了?他是因为没有了修为,才不得不躲在家里!我儿如果真像他那样,一遇到事就藏在家里不敢露面,那才是孬种!」
户部尚书怒道:「你这是小人之心!」
……
「妇人家就是见识短。」
「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说就说!」
「那宋家小子如今在礼部挂了个虚职,虽然这段时间因为晋国派暗探的事情还没有给咱们大巍一个满意的交代,咱们让那群使官冷在金陵居,但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也许再过两年,等那宋家小子加冠后,他就会正式进入朝堂……」
「你看那宋家小子自从被封官之后,不是入宫读书,便是在家修身养性,多知情识趣的在陛下那博好感,如果咱们儿子也能迷途知返,哪怕生出故意结交那宋家小子的心思,我都算他长进了!」
「一天只知道走鸡斗狗,摸着后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真是朽木不可雕!」
……
「呸!有本事你也去给咱们儿子求个官!那是宋家小子有能力吗?那是他哥有能力!」尚书夫人拔高声音,护犊子的心气几乎要冲破天际:「如果那宋家小子没有做过荒唐事,怎么会遇到刺客来杀他?」
「听说上个月他还去赴了那下九流的赌坊老闆的宴会……要我说,那次青云门出的么蛾子就是他与那千金楼的宇文敬成联合演出的好戏……」
「啪!」
「老头子,你敢打我!」户部尚书夫人尖利的声音震耳欲聋:「我跟你拼了!」
「这日子我不过了!」
宋崎听到院子里传来推攘拉扯的声音,还有器物歪到落地,以及奴僕张皇跪地劝架的声音,只觉整个礼部尚书府邸此刻已经乱了套。
不过一会儿,门内又传来户部尚书唿痛的哀嚎:「你这个凶婆娘!悍妇!你疯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不知道吗?」
「青云门初级学子晋级考试死了那么多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也不怕引火烧身!」
「更何况前几个月我骂那宋家小子的时候你不是还替他说好话,怎么现在态度变了这么多!」
「胡说!我没有!我哪里夸过那宋家小子!」
……
「老头子,你敢打我,还骂我悍妇,我跟你拼命!」
宋崎:……
实在无言以对。
他忍着五味成杂的心情乘上马车,又开始去皇宫读书。
这几月来,宋淑妃在宫里召过他几次,问了他身体上的一些情况,送了他一些药,并关心的嘱咐了他几句诸如「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人担心,有什么困难记得告知」等等慰问的话。
小皇子慕青本想拉着他玩,但自从被宋淑妃叮嘱他在养伤和读书,不得打扰的时候,只得撇着嘴巴,睁着两颗水汪汪的眼睛欲哭无泪离开,临走时还拉着他的袖子脆生生央求:「等空了一定要找我玩啊!」
宋崎当时答应得掷地有声,但一次都没有找过他,因为他实在没有时间。
他已经在观澜阁第五层呆了两个半月了。
第五层的书比第四层的书少了十之八九,他这两月已经浏览了前三个房间的所有书籍,剔除了很多他感觉于他无用的书,最终留下了一本修习双匕的高阶秘籍,一本被损毁了封面的阵法秘籍,以及这本慕凌从丰沮玉门带出来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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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因为他师父留给他的书更高端,前两本他理解起来几乎没什么难度,他欠缺的只是能与之匹配的修为境界,唯独这本《开天闢地天地万物化神真经》让他始终还停留在第一章节。
第136章 再见慕青
他参不透慕凌从丰沮玉门带出来的书。
这一日, 宋崎手中握着那本薄薄的书册,照例走到第五层楼窗边的小书桌边坐下,手指捻起墨块, 开始研磨。
这是他这两个多月来养成的习惯。
他习惯了每日在看书之前,先抄一遍《开天闢地天地万物化神真经》, 虽然这本书显示的都是最最基础的内容, 整个书也不过只有薄薄几页纸张,就算他抄完整本书,也仅仅只需要一个时辰,但是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的心快速平静下来的方法。
两个多月来,宋崎心里一直聚集着一股杀意。
这股杀意初时仿佛一滴水般微不足道,但随着晋国使者进入上京城, 大巍与晋国和谈的时日越来越近, 他脑中想要杀人的念头便愈发的强烈。
宋崎想,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只恢復到一星的修为, 他只怕早就忍不住跑到四方馆的金陵居去杀那人。
四年前,李熙和他父亲李佑鳞率军进攻霍邑,使计杀死了他爹宋老生, 这四年他虽然暗中支持李智云在晋国搞风搞雨,亦幸运的让李熙的声望一落千丈,甚至连李氏一门都在晋国的朝斗中落了下成,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对李熙的仇恨从未消失。
他想要为宋老生报仇。
他想杀了李熙。
而李熙跟随晋国使团入京, 亦是杀他最好的时机。
「如果我此时还是中位六星巅峰修为,我定会让你有去无回。」宋崎有些不甘心的呢喃了一句, 遗憾的嘆了一口气。
他心里清楚,大巍与晋国的和谈就算再怎么拖时间, 也绝不可能拖个三年五载,而一旦巍晋两国和谈结束,李熙跟随使团回到晋国,他再想杀他就更难了。
宋崎不想出动铁甲黑骑截杀李熙,也不打算让鹤空帮他杀人,更不想让李智云相助,不仅是因为出动铁甲黑骑太过显眼,也不仅是因为李智云与他之间有着复杂的利益纠葛,而是他心里明白,宋九思当日把李熙留给他,原是想让李熙作为他的试刀石。
虽然在他经过了槐荫镇和阳光城的经歷后,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李熙作为试刀石,但他现在依然固执的认为,只有自己亲手手刃仇人才是最彻底的报復。
宋崎看着墨汁在砚台里越来越多,肆无忌惮的杀意在慢慢变得平和,等他放下墨条,拿起毛笔开始抄书的时候,他的心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平静。
因为理智告诉他,两个半月修练至一星对大多数修者来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速度。
观澜阁的滴漏嘀嗒嘀嗒。
屋檐的风铃被微风吹得叮噹作响。
阳光沿着屋檐照到木质的桌面上,照得空气中的灰尘分毫毕现。
就在这种极端的寂静中,竟然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宋崎抄完了书,心满意足的捻起宣纸吹了口气,看着纸上整齐规整的字迹,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不知何人打碎了砚台?
这是两个半月来宋崎第一次遇到其他人进入观澜阁。
他心里好奇,侧目看去,等了等还是没有见到那人往五楼走,于是将宣纸铺在桌面,小心用镇纸压着,起身顺着木质的楼梯往四楼走。
四楼的格局与五楼虽然有所不同,但在靠窗的位置上同样摆放着用来读书的小木桌。
此时小木桌上已经坐了人。
那人一手握着笔,一手撑着下颚出神。
在他旁边,地上湿漉漉一片,观澜阁值守的侍奴正在收拾掉在地上的砚台和洒出来的墨汁。
宋崎好笑的看着慕青神游天外的模样,笑着走过去,抬起指尖拿了他手中的毛笔:「九皇子。在想什么呢?墨汁都煳到脸上了。」
慕青被人抽了毛笔,看到宋崎愣了愣,随即眼睛一眯,就要往他身上扑:「哥。」
宋崎惊慌失措后退:「别过来,你半张脸都是墨汁,要是蹭到我新衣裳上多可惜。」
慕青嘴角一撇:「难道你的衣裳竟然比我还重要?」
「当然你更重要!」宋崎从善如流答道:「只是这是毓秀坊定制的云烟细锦,这料子每年就出十匹,脏了不好洗。」
慕青撇嘴道:「哥。你就是嫌弃我!」
「都说了好几遍了别叫我哥,让外人听到多不好……就算你自个儿不在意,也要想想你那几个兄弟听到后的感受。」宋崎从袖子里摸出丝帕,替他擦干净脸上的墨汁,扫眼瞧到桌面上摆着一本《大巍异闻录》,一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笔记本,疑惑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读书?」
慕青道:「夫子今日停课,我正好无事,便到观澜阁看书来了。」
「真勤奋。」宋崎打趣:「刚在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慕青羞涩笑道:「就是记录一些小故事。」
「什么小故事?」宋崎伸手就想去拿桌上沾了墨迹的书册,被慕青一把挡在桌前。
「不能看。」慕青仰头看着宋崎,羞涩的说:「我……我还没写好呢。」
宋崎「嗯?」一声顿住。
慕青目光游移了一下:「就是记录一些……你给我讲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怪异故事……我写得很乱,不……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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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瞭然:「难怪旁边还放着《大巍异闻录》做参考……你对怪异好奇?」
慕青点点头,又摇摇头,顿了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宋崎:「为什么好奇?」
慕青道:「因为那些怪异很危险。」
宋崎不解看他,听到慕青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对他说:「哥。我前儿去紫宸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父皇与人说话。」
「他们说澜沧的天地气机越来越坏了,人们这几月看到的怪异越来越多了,虽然现在能伤人的怪异很少,但大巍已经出现了变异的牲畜。」
「那些牲畜变异后,人们用来劳作或作为口粮的牲畜减少,已经让部分地区出现了饥荒……父皇正在与人商量救灾的事情。」
「我想,既然有怪异出现在澜沧……我如果能将这些怪异分门别类记录下来,也许能救助许多人。」
宋崎赞嘆道:「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心思。」
慕青愁眉苦脸:「……但是上京高手如云,咱们城内被无数巫仙和灵者保护,只要遇到变异的怪异,不是被暗卫司的人杀死,就是被巫仙和修者们联合剿灭,我……我没见过怪异……写不出来。」
宋崎笑道:「你还小呢,别担心,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这些事本就不该你操心。」
慕青仰头看着宋崎:「我想离开上京去游歷一番。」
宋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陛下同意了吗?」
慕青摇头:「父皇说我年幼,将我从紫宸殿赶了出来,师父觉得我现在修为不够,不同意,所以……哥。等你出京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
「没有陛下的同意,我可不敢擅作主张。」宋崎轻言劝他:「九皇子。书斋有出版《大巍异闻录》,异闻系列虽然是季刊,却也可勉强作为参考。」
慕青低声反驳:「不一样!《大巍异闻录》上面虽然也记述着从各地搜罗而来的怪异,但里面的内容经过润色后,更多偏向故事一波三折,内容精彩有趣,主要目的是为人提供茶余饭后的消遣。」
「但我想要的是一本关于怪异的记录,上面如实的记载每个怪异的特点和防治消灭的方法,有了它,可以让许多人避免因为不知道怪异的特性而造成的伤亡。」
宋崎一怔,看着慕青鼓起小脸侃侃而谈,皱起了眉头。
慕青说得越兴奋,言辞间逻辑越清晰,宋崎的眉头越皱越紧。
毕竟慕青现在只是个八岁的小少年,虽然他从小接受着皇家的教育,比同龄的小孩更成熟,但他即便再成熟,也不可能准确的分析出《大巍异闻录》的弊端,明白怪异记录志对普通民众的好处。
因为这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别,并非他这个年龄段能想明白。
到底是谁在他面前灌输过这些内容?
宋崎心里疑惑,面上却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九皇子好志气,这可是个大工程,就算是我都不敢保证能够做成这种事!」
他见慕青被他夸赞得眉开眼笑,蹲下身抱住他:「……可是九皇子,你现在还小呢,等你再长大几岁,修为练至六星,也许师父和陛下便愿意放你离京了。」
慕青垮下脸:「可是我现在才修炼到下位三星。」
宋崎安慰他:「三星不错了!我八岁的时候还没修炼到三星呢。」
慕青不死心道:「可是我听母妃说过,你十岁就已经跋涉千里,从霍邑奔至禹州。」
宋崎道:「等你过了十岁生辰,如果有心,自然可以再找机会去请求陛下,到那时,也许陛下就会答应你呢。」
慕青欲哭无泪。
宋崎抬手理了理他额间的碎发:「九皇子。如果你相信我,不如将这件事交给我,我先替你收集记录这些怪异,等你以后长大了,如果还有此等志愿,再来接手。」
慕青小声问道:「真的可以吗?」
宋崎点头,徐徐引诱他:「九皇子,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好主意的吗?」
慕青道:「不是我最先想到的。」
宋崎微微一笑:「嗯?」
慕青:「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
宋崎诧异。
说出这些话的人竟然是户部尚书口中那个整日斗鸡走狗,不成器的儿子?
他问慕青:「你怎么会跟他碰到一起?」
慕青老实交代:「唐明轩本就是青云门学子,我师父又是青云门的慕远慕仙尊,我路过青云门后山的云溪小涧就认识他了。」
宋崎笑吟吟问:「他经常在云溪小涧吗?」
慕青点头。
宋崎面上虽然不动神色,却打定主意有机会便去会会唐明轩,瞧瞧他究竟是户部尚书口中的纨绔子弟,还是慕青背后心怀不轨之人。
第137章 鎏金请帖
观澜阁的书不能外借, 宋崎与慕青说了话又回到五层楼看书,又练了会儿双匕,直到未时出宫的时候, 天意外的下起了小雨。
花怜和鹤空守在宫门口等他,远远见到他打着的油纸伞, 被宫侍送着送侧门出来, 连忙走了上去。
花怜手中握着一鎏金请帖,当着宋崎的面挥了挥,笑吟吟说道:「宋小郎君。方才我收到了」千金楼老闆宇文敬诚的帖子,他请你去千金楼吃饭喝茶,说有事儿相商。」
宋崎想到他们不过只是吃过几次饭的交情,奇怪问道:「他会有什么事儿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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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怜道:「帖子上没有写, 你要过去吗?」
宋崎抬眼看了看天色:「不去了, 先回宋府吧。」
鹤空无可有无可不猜测:「宇文老闆请你, 也许他是想打探七杀十三楼柳如眉的事儿, 毕竟她是那夜唯一活着留下的杀手。」
「柳如眉被我哥送到了刑部的地牢里,根据她的招供,她本只是如往常一样收到命令执行任务, 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刺杀宇文敬成。」宋崎想起了那场刺杀,又想到了黑衣箭手:「说来真奇怪,我已经撤了铁甲黑骑两个多月了,五天前,我甚至让崔统领召回了暗卫司的人, 那黑衣箭手来就仿佛消失了似的,再没有来杀我。」
不仅黑衣箭手没有来杀他, 就连中央神庙里,类似于童女莎娜和孟修竹这等高等怪异都没有再出现, 仿佛他曾经经歷的一切都只是错觉,竟然让他一时间产生了一种自己本就应该这样闲散度日的错觉。
如果人一辈子真能像这两月一样,插科打诨懒懒散散的过日子,对于许多人来说,也是一种福气。
宋崎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抬手接过花怜递给他的帖子,耳边听得花怜「居心不良」的劝说:「你可以让我和鹤空也离开,只留下你一个人。」
宋崎瞪了她一眼,抬手结果鎏金帖子坐上马车:「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那黑衣箭手是傻子?上京城人人都知道我现在已经没了修为,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高手保护?」
花怜嗤笑,跟着她坐进车里,迳自拿了矮几上的苍山雪梨啃了一口:「谁知道那黑衣箭手是不是个没种的胆小鬼,看到我和鹤空就不敢来了呢……」
宋崎没有理花怜的话,埋头打开宇文敬成的帖子,帖子上的内容如花怜所说,客客气气写着今日酉时请他到千金楼一聚,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正打算将帖子放下,忽然在背面看到了一个苍山暮雪的符号。
宋崎一愣。
这个符号他曾经在与李智云往来信件中见到过,那是属于晋国皇族的标志。
「鹤空。改道去千金楼。」
千金楼,顾名思义取一掷千金之意,是上京城中最大的豪商名流聚集之地,也是叱咤天下的销金窟。
因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上京城西市,它不仅建起了占地颇宽四层高楼,开设了全大巍最大的赌坊,更是从澜沧各地花大价钱请来了盛名在外的厨子,以及艷冠天下的花魁,做起了饭馆,以及风流的生意。
宋崎曾经听人戏说过,天下美人与富豪,晋国西秦各占五分之一,上京城占五分之三,其中五分之二都聚集在千金楼。
因为能在上京的拥有一席之地的人,不是权贵就是富商才子,没一点基底根本不可能长期在上京城留下,但能够出入千金楼的人,只能是豪商中的豪商。
因为千金楼里面,光是一杯普通酒水的价格就能抵得上上京城普通百姓家庭一个月的生活开支。
而因为银子太重不便于携带,里面往来流通的,不是大面额的银票,就是同等价值的明珠和各种奇珍异宝,甚至高阶利器。
花怜惊讶道:「这么大的买卖,就不怕遭到人的嫉恨吗?」
「当然有!」
「千金楼刚建成时候,根基不稳,有一位朝中的官员暗中勾结上京城南十九条暗街的头儿谢九来打砸闹事,没想到最后撞到了硬茬,谢九被人杀了,那官员也因为办案不公而被削去了职位,前途尽毁。」
宋崎道:「后来私下流传,千金楼的老闆宇文敬诚在上京城内的背景深不可测,甚至有人猜测他在宫内都有人暗中支持,否则这样诺大的一个销金窟,早就因为眼红的人使坏而做不下去了。」
宋崎踏进千金楼大门,看着一框框明珠、半人高的珊瑚、以及拳头大的猫眼石从身边流过,身材曼妙的艷姬混迹在赌客中往来穿梭,对花怜解释:「上两次我过来的时候,你在豆腐寡妇那儿照看九娘,今儿到了千金楼,你有什么想玩的想看的,只要不超过这个数,我请客。」
宋崎说着比了一个手势:「如果你超过了一千两银子,不够的银钱我可以借给你。」
「这么好?」花怜微微眯了眯眼睛,半信半疑道:「你借我银子不会收很高的利息吧?」
「我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那样不厚道的事。」宋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只是一年后咱们的约定到期,你如果还没有还清我借给你的银子,你便继续跟在我身边办事,什么时候还清了银子,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
花怜白了他一眼:「所以说我就讨厌你这种有钱又爱耍小心思的人!你现在才十四岁,再等几年,只怕你会被你哥养得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
宋崎从怀中掏出银票,装作没有听到花怜的夸奖,笑眯眯的问:「那你借还是不借?」
花怜眯起眼睛,看到一楼大厅里,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子在与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艷姬赌骰子,周围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声音此起彼伏,喧嚣震耳。
大厅二楼,柱子与柱子之间同样坐着许多人,桌子上摆着酒菜,她虽然看不清楚他们在吃什么,但每个人脸上都是享受的颜色。
三楼还有或清雅或靡靡的音乐隐隐约约传来。
柔和的轻纱飘飘荡荡,带起香风阵阵。
花怜从小吃苦,前十几年朝不保夕,后来被冯宝儿收留养伤,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本想说你先把送我的一千两银票给我去玩玩看好不好玩再说,但见周围人手中拿着的钱银数目,挑眉道:「借!你先借我五千两银子,我就不信,凭我高阶恶力修为,竟会听不清骰子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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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从善如流,看她拿着银票往那胖赌客与艷姬的桌子走去,跟看自家即将被坏蜀黍拐走的小姑娘似的道:「傻子,这千金楼的赌客,往来多少修者,怎么可能让你们个个都赢了钱跑,你以为那骰盅会是普通的骰盅吗?」
他摇了摇头,领着鹤空往里二楼走,没走几步,千金楼的侍奴已经迎了过来:「宋小郎君。老爷已经在四楼花开富贵雅厅里等您了。」
宋崎点点头,跟着侍奴上了四楼。
宇文敬诚今早送帖子送得有点突兀,他没想到宋小郎君竟然这么快就来了,不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线。
他一边招唿宋崎落座,一边对宋崎道:「宋小郎君能来,我真是三生有幸。」
宋崎扬了扬手里的帖子,开门见山:「其实我也很好奇,宇文老闆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儿?毕竟这上面的符号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用的。」
他指了指鎏金请帖背面的苍山暮雪记号。
宇文敬诚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亲手给宋崎斟了茶,放到他面前:「想必那日,宋小郎君见我和贞娘被七杀十三楼的杀手刺杀,一定会感到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一个常年在上京城生活的千金楼老闆会惹到那一群杀神。」
宋崎淡淡的道:「不,我一点儿也不奇怪。你千金楼诺大的一个产业,招人嫉妒也不是不可能。」
宇文敬成噎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那七杀十三楼的杀手的目的是杀我,抢走贞娘,在宋小郎君救我们之前,我已经遭到了两轮刺杀,每次都是侥倖逃脱,那次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了宋小郎君,只怕我就那么幸运了。」
宋崎抿了一口茶,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装作没有听懂他暗中透露出来的麻烦,淡淡道:「七杀十三楼的杀手来上京,本就是不安全的因素,你为什么不报官?」
宇文敬成道:「那谢老四和洛少廷都是拥有高阶修为的杀手,即便是刑部的温情温大人亲自出马,也制不住那群人。」
宋崎并不认可他的解释。
按照职责来说,上京往来人员本不该归温情负责,但既然七杀十三楼的刺客已经在上京城杀人,虽然杀人未遂,这事儿自然可以落到温情手中。
温情现在虽然只有七星的修为,但他经过槐荫镇的事情后,身体产生变异,身体机能竟然得到了大幅度的提高,与八星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除了他之外,刑部还有其他好手存在。
宋崎道:「那日我哥将柳如眉送至刑部大牢,以温大人认真的性子,绝对会召你询问关于七杀十三楼的事儿,你告诉过他这群人的目的了吗?」
宇文敬成尴尬的笑了一下:「没有。做我们这种下九流生意的人,遇事不喜欢报官,若是事事都靠官府,岂不惹得其他人笑话。」
宋崎喃喃道:「我也是官儿……青云门和弥祖庙高手众多,宇文老闆遇到了困难,为什么不向这两方势力求助?」
宇文敬成抽了抽嘴角,看宋崎淡然的表情,知道他心里或许已经猜出了什么。
宇文敬诚苦笑:「虽然我宇文老闆在上京城也是响噹噹的人物,放到商客或下九流行当,或许可以震慑许多人,但对青云门和弥祖庙来说,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我哪里有那么重的脸面请他们帮忙!」
宋崎幽幽嘆了口气:「可是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宇文敬诚嘴角抽出,连忙跟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可我还没有说我想要请宋小郎君帮什么忙,宋小郎君怎么这样急着推拒!」
「跟这个符号沾染的事情一定不简单。」宋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苍山暮雪,侧身看他:「这件事牵扯到贞娘这样一个小女孩,七杀十三楼杀手,还有晋国皇室,我不用怎么想就知道有多麻烦……几月前刺杀我的黑衣箭手不知行踪,我自己都处在危险之中,真的帮不上你什么忙。」
「那你为什么来?」宇文宇文敬诚拔高了声音:「宋小郎君,那你明明已经看到了这个符号,也清楚它是什么意思,还来千金楼见我,难道不是打算帮我忙的意思?」
宋崎「啊」一声,坦荡又无赖的说:「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宇文老闆为什么会跟这个东西沾染上关系。好奇……但无能力为。」
宇文敬诚被他气得吐血。
他没想到宋崎年龄不大,心眼却不小,甚至是个无赖:「有些事儿你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但实际上你早已身在其中,那日你帮我之后人人都知道你与我有交往,今日你又接了我帖子。」
「不过是到千金楼吃过两顿饭的交情罢了。」宋崎道:「我今日受了你的邀请,带着下属来喝酒赌钱,花怜此时在一楼不知道赌输了多少银子,我得去看看。」
宇文敬诚道:「如果我传出我已将千金楼送给你的消息,你觉得其他人会怎么想?」
宋崎震惊:「你想要把千金楼送给我。」
「是!」宇文敬诚哑着嗓子,红着眼睛道:「如果你答应替我保护贞娘,让她顺利躲过十三楼和晋国的捉拿,我愿意将千金楼拱手相送。」
他拍了拍手,只见厅内侧门突然打开,贞娘从隔壁房间走过来。
宇文敬诚按着贞娘的肩膀,对宋崎道:「贞娘虽然年纪幼小,但她从出身开始就有特殊的能力,你若帮她躲过这次的灾劫后,愿意收她,便让她跟着你在身边做个侍女什么的,如果不愿意,便放她离开,让她做一个富贵闲散的女主人,偶尔用你们宋府的能力帮忙看照她不被人欺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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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没想到宇文敬诚竟然有这样大的魄力,千金楼每日流水惊人,已经不能用家财万贯来形容了,而宇文敬诚散尽家产竟然只为了保护这样一个小少女,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宇文老闆,贞娘究竟有什么特殊,值得你花费这样大的代价保护她?」
第138章 晋国密事
宇文敬诚道:「贞娘是晋国皇子李智云的亲妹妹。」
宋崎诧异:「李智云的母亲早已死去了许多年何时多出来这么一个亲妹妹?」
宇文敬诚道:「宋小郎君年纪小, 当年他母亲死的时候,你还是个不到半人高的娃娃呢,这样事儿也很正常。」
宋崎挑眉。
宇文敬诚不疾不徐解释:「当年晋国的皇帝路访西秦的时候曾经私访青楼, 与舞女林绾绾有过几夜风流,见那林绾绾能歌善舞, 长相美艷, 又知情识趣,甚是喜欢,于是允许她跟随自己一起回了汴梁,没想到两人一路相处,晋帝竟然对林绾绾有了深厚的感情……林绾绾风姿最盛那几年,她几乎获得了独宠。」
宋崎:「但我听说她一直被晋帝养在外院, 没名没分, 直到她死, 李智云也没被认祖归宗……如果晋帝真那么喜欢她, 为什么李智云直到林绾绾死时都还是个私生子?」
宇文敬诚道:「晋帝这人瞻前顾后,懦弱自私,也没有什么雄才大略, 既不能开疆,也不善守成,原本晋国的皇位根本轮不到他坐上去,但他运气好,是宰相之女柳贵妃所生, 出生高贵,其生母有是个有心机远见的人……早年晋国太子被人陷害身死, 他母妃及族人在背后谋划,藉故陷害其他兄弟, 以极其惨烈的代价,这才为他争抢到了皇位。」
「晋帝从小被母妃养着,虽然喜好风流,文不成武不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
「当年他带林绾绾回了汴梁,本想给他美人的位份,但遭到了太后的强烈反对,逼得他只能在京郊城外为她修了个院子养着。」
「后来林绾绾生下了李智云,太后见林绾绾老实乖巧,从不生事,李智云长得白白净净,读书也不错,加之老了,心肠软了些,又因晋帝常年在耳边劝,这才终于同意让晋帝赐林绾绾一个末等品级的位份……」
「时林绾绾肚子里已经怀孕八个多月,晋帝想让林绾绾回宫生产,没想到轿子刚走到皇宫大门口,便见天色突变,原本万里晴空变得阴沉,天上雷电交加,一道闪电从天而下,噼裂了太安殿门口的镇国神兽。」
「就在那个时候,林绾绾肚子里羊水破裂,贞娘被生了出来……当时就有国师预言,贞娘是天上的灾星下界,如果真让她进了皇宫,她会吃掉晋国八成的天运,吓得晋帝和太后当场变了脸色。」
「林绾绾进宫之事就此搁置了,甚至因为这件事,连李智云也受到了牵连,未能进入皇室族谱。」
「林绾绾生下贞娘后,太后要杀死尚在襁褓中的贞娘,林绾绾那时因为生贞娘时伤了元气,又因为情绪大喜大悲伤了神,身体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林绾绾哭着去求晋帝,提出她死之后,让李智云带着贞娘和她的尸体回到晋国边境,此后李智云会带着贞娘会隐姓埋名在西秦边境生活,永不入京……届时贞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平凡姑娘,她与汴梁没有任何干系,也不可能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晋帝见林绾绾哭得梨花带雨,想到这些年一直委屈了她,又想到林绾绾毕竟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一时心软了,便背着太后偷偷将林绾绾、李智云和贞娘送出了汴梁。」
宇文敬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宋崎看着宇文敬诚复杂的表情,嘆道:「如果林绾绾生下来的是个男婴,那么贞娘必定百死无生,但偏偏她只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女婴,世人重男轻女,这才让林绾绾寻到了一线生机。」
宇文敬诚点头道:「正是如此。」
宋崎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贞娘会出现在你身边?」
宇文敬诚低头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给宋崎的茶杯续满,神色复杂的说:「再后来……便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李智云带着林绾绾的遗体在晋国与西秦的交界处遇到匪徒劫掠,人人都以为李智云死在了那场劫难中,没想到几年后,晋国与大巍起了战事,李智云突兀出现在霍邑,被李熙救出送往晋国。」
宋崎想起李智云被关在霍邑的那几年里,晋太后死了。
听说林绾绾与李智云遭遇劫难后,晋帝经常到京郊别院去小住。
晋帝睹物思人时,自然想到的都是林绾绾的好,无怪乎后来李熙救了李智云,晋帝大喜之下连发几封信,吩咐李熙差人送李智云入京。
可惜李智云在入京之前还是遭遇了算计,失去了双腿成了残废。
「真是距离产生美……」宋崎感慨。
美好的滤镜一旦破碎,任那李智云再怎么乖巧,最后还是失了宠,落得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境地。
如果不是答应与他合作陷害李氏父子,在晋国搞风搞雨寻到机会,此时只怕已经落得个无人问津的惨地了。
「虽然这件事听起来很合理,但是不对。」宋崎沉思片刻,低声道。
宇文敬诚抖了抖下巴上的肉:「哪里不对?」
宋崎道:「为什么当日李智云运送林绾绾的尸体回西秦的时候,身上会带着《魔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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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诺书》现在虽然在他身上,但它本是收藏在晋国皇宫中的什物,李智云如果只是想回到西秦做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
宇文敬诚道:「这我倒不是很清楚。」
宋崎又问:「林绾绾的事情严格来说是晋国的隐秘,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而贞娘为什么又在你身边?」
宇文敬诚苦笑道:「因为我本一直跟在林绾绾身边伺候,算是她在京郊别院的管家。当日李智云护送林绾绾尸体回西秦的时候,我也是同行中的一员。」
宋崎心下感到一丝怪异:「宇文老闆是晋国人?」
宇文敬诚道:「我是大巍人,去晋国谋生,幸运的被选入林绾绾府邸,成为了一名管家。」
宋崎:「后来呢?」
宇文敬诚:「我们被晋帝送出汴梁后,一直遭到晋太后暗中派出的人刺杀,一路逃亡,虽然损失惨重,但许是太后还顾念着晋帝,只想着杀贞娘,没有对李智云和林绾绾的尸体痛下死手,总能让我们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一直到那日……」
「那日我们一行人刚行至晋国的边境,离西秦只有几里的距离时,突然遇到了一批蒙面人的截杀,截杀的人修为奇高,我等几乎无法招架。」
「因为我身手不错,沿途又经常照看着贞娘,便受了李智云的命令带着贞娘逃命,不曾想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滚落山崖。」
「等我醒了之后,带着贞娘终于寻到了人烟处,便听到了运送的车队全队覆没,李智云身死的消息。」
「我见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便带着贞娘改名换姓,重新生活……许是我运气好,竟然在这些年里积累了千金楼这般大的产业。」
「运气的确很好。」宋崎目光悠悠的看着宇文敬诚,听得聚精会神:「那批截杀你们的人是什么身份?」
宇文敬诚摇头:「这么多年我曾经明里暗里追查过,但都没有线索。」
宋崎想了想:「七杀十三楼的杀手为什么会杀你夺贞娘?」
宇文敬诚道:「几个月前我带着贞娘去京外视察产业,没想到被人认出,将我还没有死的消息送回了晋国,因为贞娘与林绾绾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智云收到消息后便想要杀了我,将贞娘抢回。」
宋崎笑道:「按照常理来说,李智云是贞娘的亲哥哥,他想要贞娘回到自己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哪有那么简单。」宇文敬诚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倦之色:「贞娘与我虽然名为主僕,但她遭到截杀时尚未记事,我为了让她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便没有告诉她真实的身份。」
「我为了照顾她,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这么多年来我们两人相依为命,我与贞娘的感情早就如父女一般深厚……」
「李智云来信之后,我便将所有都告诉了她,她不想回晋国,我自然不能逼她。」
宇文敬诚道:「最开始的时候,李智云只是派人来请,被贞娘拒绝后竟然雇了七杀十三楼的人来抢夺……直到最近的一次,那七杀十三楼的人见抢夺不成,便生了连贞娘一起杀死的心思。」
宋崎怔了一下,心里渐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七杀十三楼的杀手虽然手中沾染了不少人命,但做生意的信誉极好,如果没有李智云的命令,万万不会对贞娘痛下杀手。
这几年他与李智云合作,时不时收到暗探回报,知道李智云为了往上爬使了许多不光明的手段,心性比之他在霍邑时已经不同,但他没有想到,李智云的变化竟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如果宇文敬诚说的内容属实,李智云便是贞娘的亲哥哥。
他竟然心狠到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敢下手!
「他真的要连贞娘一起杀?」宋崎收了脸上的笑容。严肃的问。
「千真万确!宋小郎君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亲自去查。」宇文敬诚咬牙切齿的说:「这李智云既兇狠冷酷到了泯灭人性的地步,我怎么敢让贞娘去晋国,让她落入危险之中。」
宋崎陷入了沉默。
宇文敬诚从座位上站起,对着宋崎行了一个礼,再次面色诚恳的劝道:「宋小郎君。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您能保贞娘渡过此劫,我定将千金楼相送。」
「宇文老闆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座千金楼怎么抵得上其中的危险程度!」宋崎笑笑:「要知道如果贞娘的身份被爆出来,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留下人的理由……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宇文敬诚道:「一座千金楼当然不算什么,但如果宋小郎君知道贞娘的特殊能力,或许可以考虑看看这场买卖到底值不值得。」
第139章 箭手的弓
宋崎道:「贞娘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宇文敬诚笑了笑:「宋小郎君请看。」
说着轻拍了两下手。
随着掌声响起, 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美姬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走了进来。
宋崎目光落在美姬手中的盒子上,发现了里面关着一条鱼。
那鱼差不多成年男子手掌大小,浑身漆黑, 散发着腥臭味,鱼头处不仅长着野鹰般的眼睛, 口中还长着足以咬断人手指的獠牙, 鱼身至鱼尾两边各长了两只利爪。
它蜷缩在水里,暴躁的晃动着自己的身躯,不断用尾鲫和鱼头冲撞着水晶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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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显是一只受了恶力污染而变了异的恶鱼——看得宋崎直皱眉。
美姬将鱼放在漆木桌上。
贞娘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水晶盒子的盖子。
被恶力染黑的水震动了一下。
恶鱼浑身一僵。
贞娘打开水晶盒盖。
鱼突然张着尖利的牙齿勐的跳了出来,直接往人的脸上蹦去。
贞娘眼疾手快抬臂。
只见那鱼跳到半空,直接撞在贞娘覆了灵力的掌中, 落回水里。
这一撞就仿佛撞在了玻璃上, 宋崎甚至听到空气中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平静的看着贞娘用带了灵力的手指在恶鱼的身上点了几下, 不过片刻, 那鱼身上的恶力竟然逐渐变小,最后竟然彻底安静了下来。
随着贞娘的灵力越输越多,宋崎惊讶的看着那恶鱼身上的恶力越来越浅, 鳞片由黑转灰,竟逐渐恢復到原本的银白色,甚至连獠牙都已经消失——如果不是恶鱼的头顶还剩一只老鹰似的眼睛,只怕会被人错认成普通的河鱼。
宋崎心头一跳,听宇文敬诚道:「贞娘出生后不久, 便有人察觉她能敏锐的感知到周围的危险……当年我们送林绾绾去晋国边境,每当贞娘哭闹不休时, 我们便知有杀手潜伏——这也是我们能在太后派出的杀手的追杀下逃亡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
「后来随着贞娘日渐长大,澜沧天地自然气机恶化, 怪异四起,我意外的发现贞娘不仅可以敏锐的感知到恶力的气息,还能够驱逐恶力,让受到恶力侵蚀而失去理智的人短暂的恢復意识。」
宋崎沉吟:「她能维持这种状态多长时间?」
「最长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宇文敬诚道:「如今贞娘不过两星的修为,无法驱逐恶力太久,也许等她彻底成长为高阶修者后,可以维持人理智更久的时间。」
「这确实是个绝好的能力。」
宋崎轻声感嘆了一句,心想如果他是催锦或者温情,即便现在贞娘只能维持人理智很短的时间,他也会十分心动,并想尽办法将她收入麾下。
因为只要有了贞娘的存在,便可轻易而举的从变异之人口中查出他们变异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对办案之人来说,是绝佳的捷径。
另一方面,如果贞娘修为练至高阶后,真的可以让变异之人长时间恢復理智,绝对会在澜沧引起波澜。
如今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越来越坏了,没人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恶力入侵,会不会变成一个没有理智的怪物,谁能得到贞娘,谁就能多半个免死金牌——无怪乎李智云会派七杀十三楼的人来抢夺贞娘。
只是宋崎不明白:「李智云既然知晓贞娘有驱逐恶力的能力,怎么会抢夺不成而选择杀她?」
宇文敬诚道:「也许是因为自己得不到贞娘,便想要毁掉她,让他人也无法得到。」
宋崎皱眉,没有贊同他也没有反驳他的说法,而是道:「宇文老闆。我觉得如果你带着贞娘投靠暗卫司或者刑部,崔统领和温大人自会想方设法将贞娘留在大巍,就算他们保不了贞娘,朝廷也不会放贞娘离开。」
宇文敬诚道:「如果我将贞娘的事儿告知了朝廷,在李智云没有公开贞娘的身份前,朝廷自可保她,但如果贞娘是晋帝私生女的身份一但公开,即便朝廷也无法在不伤两国和气的情况下将贞娘留下,除非……」
「除非贞娘在公开身份之前已经有了婚约,是咱们大巍的人了?」
「不错。」宇文敬诚道:「但我不想贞娘被朝廷做主,随随便便的嫁了,她要嫁的人只能是她自己喜欢的人。」
「毕竟大巍刚打了胜仗,有更多谈判的余地。」宋崎嘆息道:「宇文老闆,我身上官职低微,又没有修为,你找我寻求帮助真是找错人了,我此刻能想到最容易施展的法子,也是让贞娘嫁人。」
更何况他现在与李智云暂时还是合作的关系,其中利弊得失,他要好好的想一想。
宇文敬诚意味深长的道:「贞娘与宋小郎君年岁相差不大,若是您愿意收了她……」
「不!我不行!不可以!」宋崎拒绝三连。
这种送财送女的戏码,让他一时间有种走错了地儿的错觉!
他瞪大眼睛问宇文敬诚:「你方才不是说即便贞娘嫁人,也要找自己喜欢的人嫁了吗,此时又怎的这般轻易将人推出去?」
宇文敬诚笑道:「自那日宋小郎君在六福巷救了咱们之后,贞娘对宋小郎君的印象极好,如果这人是宋小郎君,贞娘定然是愿意的。」
宋崎:……
宇文敬诚:「前两次宋小郎君来千金楼吃饭,贞娘暗中躲在它处观察,感知到宋小郎君能够帮咱们……今日我请宋小郎君帮忙,也是贞娘的意思。」
宋崎:……
宋崎视线若有似无的扫了贞娘一眼,只见贞娘满面羞红的低垂着头颅,手指都快被她自己拧成了花,不由干咳一声道:「宇文老闆说笑了,贞娘天赋卓绝,相信假以时日,一定大有作为,我可不敢收她做姬妾委屈了她,至于帮她阻挡李智云派人刺杀一事,你让我好好想想……」
宇文敬诚见宋崎没有强硬的拒绝,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抬手毁了水晶盒子里的恶鱼,拉着贞娘对宋崎俯身一拜:「那就多谢宋小郎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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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崎从四楼往下走,出了花开富贵雅间,千金楼内富贵浮华扑面而来,喧嚣震天。
花怜在赌桌上输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心痛的摸着胸口直抽冷气,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参与这种要人命的赌局。
当宋崎领着鹤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一脸恹恹的瘫在二楼的椅子上生闷气。
宋崎看到她面前就点了一杯白水,满脸生无可恋:「我给你的银子花完了?」
花怜恹恹的说:「还剩下许多。」
宋崎伸出手:「剩下的银子……」
「你答应借给我的,我现在不想还你……」花怜防备的说:「九娘寡妇铺子斜对面的老书斋要转让,我见那处铺子后面连着两进的院子,里面草木修缮得极好,我想买下它当做自己的住处……」
「那地儿地处西市,铺面贵得要死,我如果不是答应过你不再做坏事,以我在槐荫镇时的脾气,早就将那铺子抢过来了……」
「记住这是在上京,盯着你的人多着呢……别惹事,更别惹出人命!」宋崎沉下脸,一字一顿,小声叮嘱她:「如果你还像在槐荫镇那样胡作非为,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花怜冷笑: 「呸!」
宋崎低声劝阻:「你即便不想做个好人,也别做大奸大恶的恶人。」
「穷人快饿死的时候易子而食之前,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做恶人……」花怜苦着一张脸嘆息:「都是穷闹的!」
宋崎看她脸上的厌倦越来越重,知道她以前从来没有在正常的环境下生活过,她能约束着自己不肆意妄为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有些道理,只得慢慢潜移默化,便不跟她计较,笑着摇头道:「那老书斋的铺子我去过,就算是那地儿,也要不了四千两银子……」
花怜眉眼皱成一团:「我总要给自己留点银子急用……」
宋崎道:「我没让你现在还钱,我只是想问,你既然没花光银子,为什么就只点了一杯白水?」
他随意指了几处:「你没瞧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了吗?」
花怜微眯着眼睛冷笑:「看见了,但那有什么关系!」
「这千金楼的的酒水实在太贵,我可不想当冤大头……如果我被他们看烦了,等他们出了千金楼,我寻个机会将他们胖揍一顿便是。」
「就你这脾气,迟早要吃大亏。」宋崎振了振袖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招手让千金楼的美姬上前,着菜单点了些招牌菜:「花怜。你放宽心。既然我让你跟着我出来,难道还会让你委屈自己?这顿饭我请。」
「宋小郎君大气!」花怜听得心花怒放,一甩先前的厌世表情,连忙从椅子上坐起,毫不客气又点了许多菜。
等数道酒菜上桌,花怜端起桌上的金盏梅花露,轻轻啜了一口,随即将整个酒壶扒拉到自己身边:「这千金楼的酒水不愧是出了名的贵,这滋味比我以往喝过的所有酒水都要醇厚……好酒好菜,这才是生活。」
宋崎微微一笑,顺手将一盘子鱼籽膏推到他面前:「等你跟着我久了,迟早都会对这些俗物习以为常。」
「也就你这种有钱人才敢说这种话。」花怜目光似有若无瞟到他背后的鹤空脸上:「宋府每月给他多少银子月奉?」
宋崎道:「鹤空的钱银我哥说了算,我不清楚。」
花怜道:「你院子里的侍女,就是那个叫邢四娘的女管家,每月能得多少银子?」
宋崎道:「四十两,还不算夏季的消暑、冬季的炭火以及过年过节的礼金,如果杂七杂八全算起来,约莫着也有五十两纹银吧。」
花怜瞪大眼睛,就算她刚出槐荫镇的时候,头上穿戴的凤冠也不过值三百八十两银子,那还是槐荫县主婚嫁的头冠!
而宋府稍微有点地位的侍女,一个月的收入便能当许多穷苦人家小半年的吃穿用度,不由道:「你若将老书斋铺子买来送我,再每月给我一百两银子,你府上侍女该有的消暑、碳火、节日礼钱同样给我发一份,我发誓一定尽心护你,绝无二心。」
宋崎挑起眼皮觑了她一眼:「你本来就该用心护我!」
「我如果不说,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用心。」花怜偏头想了想,将酒壶轻磕在桌上,伸出三个手指头:「你将方才借我的四千两银子送我,我答应护你三年。」
宋崎似笑非笑:「你可真会坐地起价,就算我一月给你一百两纹银,三年我也才给你三千六百两,哪儿来的四千两那么多!你怎么就不算算我刚才还送了你一千两纹银呢?」
「我如果不是看你出手大方,平素又不怎么管我,我怎么会愿意跟你三年?」
「等这三年我存够了银钱,我便去晋国看沧海绝境、去西秦观黄沙落日、去巫真所在的崑崙之巅赏雪,去巫盼寄生的云梦沼泽瞧瞧人为什么可以以神魂的方式存活于世。」花怜一点也不淑女的翘着二郎腿,畅想着自己以后游歷澜沧的美妙生活。
宋崎看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毫不留情的打击她:「可惜……没钱寸步难行。」
花怜有些恼火他打断了自己的畅想,抿了一口金盏梅花露,问:「宋小郎君。我的要求你答不答应?」
宋崎摇头:「你这要求太高了,四千两纹银,我可以随随便便雇一个中位星阶的好手为我做事,更何况像我这样好的僱主本就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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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位星阶还好意思叫好手!」花怜冷冷一声鄙笑,捻起手指划过酒杯边沿,单刀直入:「说罢,你有什么条件?」
宋崎扳起伸出五根手指:「五年。」
花怜扳下他的拇指:「四年。」
宋崎顿时眉开眼笑:「成交!」
……
宋崎等人吃完了饭,刚走出千金楼便见一穿着刑部衣裳的小吏正对着他走了过来。
小吏见到宋崎,对着他行礼道:「宋大人。昨夜我等在四方馆金陵居外的一民宅里排查到了一只柘木长弓,温大人和崔统领请宋大人去刑部看看那物是否是刺杀您的兇器。」
他们两人怎么又混在一起了?
鹤空驾了马车,宋崎刚吃了饭,看了眼天色发觉时间还早,让鹤空驾车跟在后面,自己跟着小吏往刑部的方向走:「那弓是在哪里发现的?」
小吏道:「那弓被浸在离金陵居一街之隔的枯井里,用石头压着……因为那井藏在一普通的客栈的马厩边,井周围也长满了杂草,很难引人注意,故之前巡查的时候并没有查到那里。」
宋崎道:「那这次为什么又会查到那处客栈呢?」
小吏道:「是那客栈的侍奴早上餵马的时候摔了一跤,将拴在腰上的钥匙掉进了井里,侍奴找人将石头搬开,意外的发现井里藏着一把弓。」
「侍奴看那弓弓臂宽厚而弓梢细长,木质坚硬,只弓体中的外皮装饰稍有损伤,卖相极好,便想偷拿了弓去当铺当银钱,没想到撞到了暗卫司手里。」
「崔统领和温大人联合审问排查后,最终在四方馆金陵居发现了与那弓一模一样的外皮碎屑。」
「温大人将那外皮碎屑与那柘木长弓对比,正是从那柘木长弓上脱落下来的。」
宋崎若无其事的跟了上去:「那碎了的外皮是从谁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小吏恭敬道:「是从晋国使团——李熙的床缝里搜出来的,李熙已经被咱们的人带到了刑部,宋大人这个时候去见,正巧能碰上。」
宋崎脚步一顿,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若无其事的跟了上去。
「可真是太巧了。」
宋崎嘴里嘆息,脑中却一直在盘旋着一个疑问。
从上巳节到现在,晋国的暗探在京郊被杀,晋国在上京城潜伏了数年的探子为了刺杀他而暴露,晋国皇帝的女儿出现在上京,成为了千金楼老闆的养女,被七杀十三楼的杀手刺杀。
而发生这些的时间,又恰巧在大巍和晋国即将和谈的时候。
很奇怪。
宋崎想:仿佛最近发生的所有风波,都是围绕晋国产生。
宋崎跟着小吏一路走一路琢磨着这些纷繁杂乱的事情,他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什么,而其中一定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东西,这才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刻意避开了李熙那么长时间,终究躲不过。
宋崎看着门口黑色的牌匾和鎏金的字迹,终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第140章 给你杀我的机会
宋崎低声问小吏:「你将整个案情告诉我这么详细, 就不怕温大人怪罪与你吗?」
小吏陪笑道:「温大人和崔统领说了,黑衣箭手的来龙去脉可以告诉宋大人。」
宋崎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日他被刺杀后不久, 温情意外在原本普通的箭矢上感受到了怪异的恶力,黑衣箭手的案子便自然而然的转入了暗卫司, 后来变成了刑部和暗卫司联合办案。
他现在手上拥有暗卫司的监司令牌, 崔锦让小吏如实相告,也说得过去。
这几日宋崎听宋九思无意中提了一嘴,刑部和暗卫司虽然分属于两个不同的机构,但自从澜沧时不时出现怪异,温情和崔锦办案很多时候都会出现交叉,巍帝有从刑部和暗卫司中抽一部分人合併在一起, 成立新机构的打算。
只是温情和崔锦一个是刑部侍郎, 一个是暗卫司的统领, 两人不仅都是领头官员, 其下的人物也多是他们手把手教出来的,个个脾气都随这两人,新机构如果成立, 主事人实在是不好选。
宋崎振了振袖子,跟着小吏踏步进入刑部。
大堂内七八个人,或坐或站,其中有他认识的熟面孔,也有他不认识的小吏和晋国来使, 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晋国使官中的李熙。
李熙今年二十五岁,比他四年前见到的时候, 身形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气质上看起来再没有当日那样飞扬跋扈, 但宋崎见他站在敌国堂内,虽然神情慵懒,一脸恹恹,看似无精打采,背嵴却挺得笔直,便知道他虽然在晋国经歷了一连窜的打击,身陷囹圄,依旧没有打击到他身为天之骄子的傲骨。
宋崎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他时能克制住心底想杀人的心情,但此刻见到他那张眉星目阔的脸,想刀一个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李熙恹恹的看到宋崎从外面走进门。
他见宋崎眼中带刀,直定定的注视着自己,眉尾不着痕迹的抬了一下,随即目光若无其事的移了开去,仿佛进来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当年霍邑城破,宋老生身死,攻城的主将是李熙和李佑鳞的事情众所皆知,温情见宋崎想要不管不顾刀了李熙的眼神十分渗人,便知他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抿了抿唇,连忙打断宋崎的注视:「宋大人。你看看这拓木长弓是否是那夜刺杀你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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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指了指案桌上的箭矢和长弓,让小吏将拓木长弓递到宋崎面前。
宋崎死死盯了李熙几秒,脑中各种想法频出,终是微微一笑,顺从接过拓木长弓。
拓木木质强劲坚韧,耐腐耐磨,木头上有金色的纹理,故有「黄金木」之称,因为它生长周期长,成材极其难得,它所打造出来的弓亦价值不菲——并非普通猎户人家能用得起的东西。
宋崎仔仔细细端详了拓木长弓片刻,又摸了摸套在上面的外皮装饰:「这弓瞧着眼熟,与那日刺杀我的黑衣箭手手里的弓一模一样。」
温情道:「它既是兇器,那必定只有兇手才有此物,这拓木长弓外皮受到了损毁,我们在李大人的床上找到了被损毁的外皮……李大人,有何解释?」
李熙淡淡道:「世人皆知宋小郎君与我有杀父之仇,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报仇而陷害我呢?」
「李熙,我如果要报仇,轻而易举,何必专门花心思陷害你?」宋崎冷笑道:「你别忘了这是在大巍,我就算当堂让你血溅三尺,你也只能乖乖受死。」
「胡说八道!李大人是晋国和谈的使官,你们大巍怎敢不顾外交礼仪,斩杀来使。」站在李熙旁边的史官大声怒斥。
「是吗?」宋崎转脸看那史官,见他面目涨红,连鬍鬚都翘了起来,不由问道:「你是何人?」
史官正了正衣裳:「我乃这次和谈的主官,费庆。」
「名字不错,但你扪心自问,你自己相信你说的话吗?」宋崎勾了勾唇,似笑非笑:「晋国兵败之后,你们晋国明知他是攻城主将,惹了大巍许多人不满,又与我宋府有仇,还故意卸了李熙的实权职位,将他送至上京,难道没有存了让我替晋帝杀了他的心思?」
「胡……胡说八道!我等是来和谈,不是来赎罪,晋巍和谈尚未开始,便有贵国官员恶意揣测我国陛下,侮辱我晋国的官员,这便是你们大巍的礼数?」费庆握拳怒道:「你们大巍别得寸进尺!」
宋崎语气轻松:「我不过随口说说,费大人那么激动做什么?」
费庆怒火中烧:「你……」
「费大人。」李熙拦住费庆激动的指责,目光落在宋崎脸上,口中对温情和崔锦道:「崔统领、温大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你们为了替宋崎报私仇,欲将刺客指认成我,算我倒霉,我直接认了便是,何必多费口舌。」
宋崎冷笑道:「李熙,你放心,即便抛却黑衣箭手的事,你杀了我父亲,我为父报仇,也是天经地义,你死了没人能指责我什么。」
「但我如果要杀你,必然会亲自动手,堂堂正正的杀你,我不屑对你使这种陷害的阴私手段。」
李熙倒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淡笑:「宋小郎君。听说你修为已经废了?现在的你想要亲手杀我,只怕难上加难。」
「你说得没错,你我距离上次见面仅仅过了四年,我如今只剩下一星的修为,但你却已经是中位六星巅峰的高手了……但是……赌一把吧……」宋崎道:「就赌在你回到晋国之前,我能不能杀死你。」
李熙道:「赌什么?」
宋崎道:「我如果赢了,你告诉我我父亲宋老生的尸体在哪?」
李熙惊讶道:「你哥曾经去霍邑屠杀了我数万晋兵,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宋老生的尸体早就与那些死了的小兵混作一处,烧得连骨灰渣滓都不剩了?」
宋崎道:「那你就告诉我,烧他的地方在哪里?」
李熙轻轻一嘆:「巧了,你想我死,我也不想你活……你如果没杀死我,等我路过大巍与晋国的边境时,我会杀了你。」
宋崎点头:「好。」
温情见缝插针打断两人剑拔弩张:「李大人。你床缝隙里的拓木长弓外皮是从何处而来?」
李熙道:「不知道,我睡觉为什么要去翻床缝?」
温情没有理会他反讽:「黑衣箭手刺杀宋大人那夜,你在何处?」
「自然是在金陵居。」李熙轻声道:「那日我和往常一样,跟费大人在金陵居的大堂喝酒,之后我便回房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天亮。」
温情问:「可有人证?」
李熙道: 「当夜喝酒,当时在堂内的食客均可作证,第二日清晨,费大人领着几个官员来敲我门将我唤醒,也有金陵居的侍奴作证。」
温情和崔锦虽然没有说话,但自从发现了拓木长弓之后,他们排查金陵居时便将所有的细节摸查了一遍,自然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温情顿了顿,又问道:「你最近住在金陵居,可有发现异处?」
李熙摇头:「没有。」
温情:「那是否有使团之外人找过你?」
李熙沉默了几秒:「有。」
温情:「谁?」
李熙:「太子妃府上的管事。」
温情神思微微一动:「是什么时候?他找你做什么?」
李熙道:「黑衣箭手刺杀宋小郎君那日,我与费大人吃完饭回房间的路上,那管事翻墙进来,告诉我宋崎杀了太子妃娘家的卫宣,太子妃想要杀他,如果我能替太子妃报仇,太子妃便会劝说太子,在晋国和大巍和谈的时候,太子门下的官员便会让渡一部分利益。」
温情一怔,没想到这事儿兜兜转转又转到太子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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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管家在知道黑衣箭手刺杀失败,刑部已经查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吊死在了自己的住所,如今这事儿查到李熙这里,线索又断了。
便在这时,崔锦突然插口:「李大人,那管事去见你时,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异样?」
李熙问道:「什么才算是异样?」
崔锦道:「恶力。」
李熙偏头想了想:「那夜我喝多了酒,虽然脑中还有意识,但他蒙着面又穿着夜行衣,就算有异样我也察觉不出来。」
站在堂下的书记官道:「大人。根据记录,我们的确在金陵居院墙下找到了花草被脚踩坏的痕迹。」
温情不言。
催锦继续冷声质问:「你与那管事见面,有没有见证?」
李熙道:「没有。」
崔锦还没有说话,宋崎突然「呵」地一声冷笑:「李熙,你在说谎!」
宋崎一字一顿道:「你作为六星高手,又常年在战场上,对恶力与危险的感知应该非常敏锐,除非喝得酩酊大醉,不可能察觉不出来管家身上的恶力!」
李熙「啊」一声道:「这只能算我用词不严谨,我那日喝多了酒,的确没有察觉到管事身上的恶力。」
宋崎根本不听他解释:「我猜那日并没有管家找你,是你在大堂吃完饭后穿着夜行衣来刺杀我……你就是黑衣箭手!」
「你刺杀失败后,回金陵居的途中偶然见到一口废弃的枯井,便将拓木长弓扔了下去。」
「之后你回到房间,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大亮,还故意等费大人来叫醒你才起床,好让费大人作你不在场证明的人证。」
「但是……你却没有想到那弓外皮受损,破损的外皮碎屑粘在了你身上。」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拓木长弓匿藏在离金陵居一街之隔的枯井里,也能解释为什么你的床上有拓木长弓的碎屑。」
宋崎说到此处,忽然冷着脸色站了出来,伸手将拓木长弓仍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李熙挑眉。
宋崎转身,从案台上抽出一支同作为证物的箭矢,仍在地上:「李熙。刚才我们打赌时你说你也想杀我……既然我们都想杀了对方,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光明正大杀我的机会。」
第141章 一箭
「你用这支箭、这把拓木长弓来杀我, 如果我被你一箭射死了,你仍然可以活着走出刑部的大门,但如果我杀了你, 你们晋国不得有任何怨言。」
费庆和一众使官见状惊唿。
温情头痛扶额。
崔锦默然看着宋崎突然发疯,发出冷冷一声轻笑。
李熙弯腰捡了拓木长弓和箭矢, 拿在手里颠了颠, 嘴角忽而勾出一个满怀恶意的微笑:「如果我今日杀了你,走出刑部大门之后,你哥难道不会为你报仇?就像当日为宋老生屠我晋国男儿一样。」
宋崎手中摸出寒玉阵盘,掷地有声的说道:「温大人、崔大人,还有晋国的使团的官员们,请几位替我们做个见证, 今日这一箭, 生死勿论, 无论我们两人谁死了, 李氏家族、我哥都不得为此事报仇。」
「真是胡闹!」温情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但澜沧本来就有比武决斗的习俗,宋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李熙约战,还是生死决斗, 如果他临阵退缩,等此间事迹传出去,宋崎绝对会成为修者口中的笑料。
温情与约战两人无亲无故,没有立场阻止他,只得绷紧了神经, 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两人,脑中疯狂的盘旋着等会儿真的打起来, 宋崎如果处在下风,他如何施救才不能辱了宋崎的名声。
温情「唰」的打开手中的摺扇, 咬牙切齿的煽风:「我想将宋崎赶出刑部,又怕他与李熙约战在他处……如果宋崎在刑部出事,我肯定会被宋九思这厮打死。」
「倒也不必太过惊慌……宋崎是宋九思教出来的孩子,平素虽然看起来懒懒散散,一旦遇到正经事儿,非一般人能比……你忘了,在槐荫镇时,也是宋崎最先找到孟修竹的弱点……他如果没有把握,不会向李熙约战。」崔锦安慰他。
温情道:「我并非认为他不可靠,只是一星与六星差距实在太大,迄今为止,我从没有听说过有低阶修者能在六星巅峰的人手中活下来。」
崔锦道:「宋崎身上的符纸和防身器物都有他哥为他加持,虽然比不得槐荫镇使用的那块玉佩,却也不是铺子里随随便便可以买到的普通防身俗物……他没那么容易死。」
温情吐槽:「为什么宋九思明知道他弟修为受损,反而不给他护身玉佩了?如果他身上带着槐荫镇时那样厉害的器物,谁能奈何得了他。」
因为我在阳光城将獭兔玉佩送人,我哥生气了!
宋崎听到温情和崔锦毫无顾忌的碎碎念,额头青筋凸起,觉得这两人虽然看起来像是在担心他,实则像两个看热闹碎嘴婆子,不由抽了抽嘴角。
他收回思绪,全神贯注盯着李熙。
李熙视线落在了宋崎的脸上。
「宋小郎君,四年未见,你还是我心目中那个疯子。」他低声呢喃,只觉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当年晋军兵临霍邑,宋崎才十岁,那夜他与阚翎出逃,他就觉得这宋小郎君虽然看起来成熟冷静,骨子里却有点疯。
毕竟那时他那样年幼,便敢跟着阚翎一唱一和,眼睛都不眨一下将李智云捅得半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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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李智云,李熙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他有点后悔救他,也有点后悔当日他一时兴起,去拦截阚翎和宋崎,没有将这两人与李智云一起打死。
如果不是他从这两人手上救下李智云,便没有后来那么多破事。
李熙心思五花八门,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的上箭拉弦。
宋崎快速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外院子里:「出来打,别在屋内,打坏了桌椅器物,懒得赔。」
李熙手指一僵。
宋崎已经飞速的跳到了院墙上。
小雨淅沥沥已经下了几个时辰,地面一片阴湿,积水在青石板上聚成一团,就连院墙上的青瓦也是湿滑无比。
翠绿的杂草从青砖墙的缝隙长出来,被风雨吹得轻微晃动。
一般情况下,风雨会影响出箭之人的速度,也会影响躲避之人的视线。
然而宋崎站得很稳。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屋檐下的李熙,对他露出一口白牙。
寒玉阵盘启动,青色的光芒似有若无散发出幽幽灵光,将宋崎团团围住。
李熙见他右手握着阵盘,左手从袖中滑出一张符纸贴在自己身上,又从袖中滑出第二张符纸,握在手里,半眯着眼睛寻找他身上的弱点。
从他眼里看来,宋崎表面看起来已经做了防守,但他毕竟修为境界太低,无法将绝好的法器发挥至最佳效果,浑身上下有数不清的破绽。
李熙道:「宋小郎君,这四年来,我虽然身在晋国,却依然能听到大巍宋府出了一个天才,虽然此人十岁之前修为不显,但他仅仅用了四年时间,便已经超越了许多人,达到了中位六星巅峰……即便是我,从三星修至六星也花了十三年的时间。」
宋崎轻飘飘的露出一口白牙:「我悟性高。」
「的确高!只是可惜……四年之后,这个天才不仅修为被废,今日便要陨落了!」
他说着,箭矢已经一往无前朝宋崎射了过去。
温情眼见那箭如一条噬人的毒蛇肆意飞出,笔直往前,穿风透雨,带起破空的嗡嗡声,便知李熙这一箭已经凝聚了绝对的威力。
这一箭如果真的刺到宋崎身上,他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温情心里紧张,手中的摺扇便欲脱手而出,刚屈起手指便被崔锦捏住了手腕。
「听!」
崔锦声音清清冷冷。
温情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见宋崎手中的符纸早已预判似的脱手而出,直逼箭矢飞来的方向,两物相撞,在半空中爆炸,炸出绚丽的烟火。
然而李熙的修为毕竟比宋崎高出许多,虽然中途受阻,箭矢依旧穿过了诺大的院子,撞到了寒玉阵盘晕出来的清光上,顷刻间冲破了宋崎的防御阵法,直刺宋崎咽喉。
电光火石间,宋崎脚下一滑,身形一歪,身躯早已如蝴蝶般翩然而下。
箭矢擦着他咽喉毫釐之处飘过,擦着他的肩膀冲出了墙外。
哐当一声闷响。
宋崎从围墙上摔倒在地。
刑部大院的围墙被箭矢的灵气震塌了半扇墙面,无数青砖碎石砸到宋崎身上,砸得他灰头土脸。
眼见宋崎匍匐在湿漉漉的水里爬不起来,当即就有刑部的小吏惊唿了起来:「宋大人遇刺了!」
「那箭确实刺中了宋崎,但不至于让他死……别忘了他身上贴了符纸,站在青瓦墙上。」崔锦在温情耳边冷声说:「今日下雨。」
今日下雨,路滑,围墙上的青瓦片更滑。
滑腻而狭窄的墙头让人难以站立,如果不稍加注意,很容易让人滑倒。
「因为李熙只有一箭,宋崎只需要考虑如何躲避这一箭不被刺中,故他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一箭之后自己会陷入危险。」温情瞭然道:「宋崎故意站到青瓦墙上躲避李熙的箭矢,借着地势顺风下滑,虽然狼狈了些,但确实比起他站在地面躲避箭矢更占优势。」
「但是温大人吶,李熙可是箭手!据说箭手使箭,本就懂因地借势,顺风借力,更何况他已修至六星巅峰的境界,不可能连这点预判都没有。」书记官看着突然慌乱起来的场景,愁眉苦脸的说:「宋大人到现在都没有爬起来,如果他出了事,我们刑部恐怕会被东顺城街那位掀翻。」
温情浓眉倒竖:「胡说!你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宋九思敢掀我刑部,我就去东顺城街闹得他不得安宁!」
崔锦懒得理这两人胡说八道:「李熙当然懂得预判,所以宋崎才会提前出手,想着用爆破符逼得利箭偏离方向,可惜他与李熙的修为相差太大,那箭虽然受到了阻挠,但毕竟还是弱了些,如果李熙铁了心要现在杀宋崎,宋崎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温情拍开崔锦抓他手腕的手:「既如此,你方才为什么要阻拦我?」
崔锦嗤笑道:「他自己想找死,就让他死了算了。」
温情:……
崔锦眯了眯眼,继续冷漠的说道:「因为今日李熙就算心里想将宋崎千刀万剐,也不敢现在杀他,毕竟东顺城街那位的马车在他准备出箭时就已经停在了门外。」
温情支起耳朵听了片刻,果然在刑部门外听到了马打响鼻的声音,沉吟片刻,转瞬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他扬了扬摺扇对书记官道:「你信不信,如果今日李熙敢当着众人的面杀了宋崎,宋九思或许会因为宋崎的承诺,不会亲自下场杀他,但肯定有许多人为了巴结这大巍的权臣,趋之如鹜为宋崎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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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这次巍晋和谈,宋崎身死,以宋九思那阴险狡诈不要脸的程度,只要他进宫晃一圈,还不用在陛下面前多求什么,一定会有人在李氏一族上做文章……」温情道:「就算李熙不考虑他自己,也不得不考虑他的家族。」
「这也是为什么李熙与宋崎的赌约里,他要杀宋崎,只会在大巍和晋国的边境杀?」书记官捻着鬍鬚,点头:「就算是破船还有三根钉,等李熙回了晋国,等于回到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宋大人总不能肆意踏入他国杀人,毕竟晋国也有天选者存在。」
几人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宋崎已经被鹤空扶了起来。
第142章 不是他
天上的雨如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
花怜不知从何处拿了把伞打在这位任性的小主人头上。
宋崎弓着身子, 忍着气血翻涌,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目不转睛的凝着雨幕对面的人。
四年不见, 这位死敌的握着弓箭的手依然稳如泰山,想杀他的念头依然强烈, 那箭矢上附着的灵气依然锋锐而充满了杀气。
只是这一次, 在那锐利的杀意下面,他的手却先于他的心下意识的偏离了方向。
仍是少年时,不是少年人。
他终究失了当年的肆意妄为。
宋崎心里一声嘆息,抬手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温情和崔锦的方向摇摇头。
李熙的箭与黑衣箭手的箭天差地别。
黑衣箭手的箭是悽厉的、暗黑的、如黑暗中的浓墨重彩,弒杀中透出浓浓的黏腻的, 让人窒息的味道。
而李熙的箭是堂皇的、锋锐的、虽然杀气满溢, 却是一种如孤狼般的孤注一掷, 兇横中依旧保持着贵族矜傲和战场上凝练出来的血腥与荒凉。
那夜刺杀他的人不是他。
心里判断出了结果, 宋崎目中眸色动盪,抬手摸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又将目光落到了这位死敌的脸上。
李熙手上抓着拓木长弓, 看宋崎除了肩上被利箭上附着的灵气划了一条鲜红的口子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害,脸上一僵,随即故作遗憾的唾了一句:「算你命大。」
他将拓木长弓扔在地上,便要错开宋崎, 走出刑部大门,却被鹤空截了下来。
李熙脚步一顿。
温情微微一抬手, 数名刑部小吏齐齐抽刀。
埕亮的刀锋对着李熙,将刑部大院的院门与使团们团团围住。
费庆涨红了脸怒喝道:「岂有此理!你们这是想做什么?如果想要强留我们, 别怪我们不客气!」
「到面圣之时,我一定要当着你们陛下问问,这就是你们大巍的待客之礼!」
他口中说着气急败坏的话,手已经摸到了腰际。
作为被晋帝钦定的出使官员,他虽然不如李熙和崔锦那般有着高超的修为,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随着他话语落下,晋国的使官们同样抽出刀与众人对峙,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李熙眼眸微眯,挑起下颚环视了周围一圈,又把目光落到温情和崔锦脸上,手上已经聚起了灵力:「温大人。你待如何?」
温情对着使团们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柔声道:「既然李大人与宋大人私人约战的事情结束了,现在我们便来谈谈正事儿……」
「你放心,我们刑部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果那黑衣箭手的事情儿不是你们做的,你们自可安心。」
费庆铁青着脸色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不放人?」
「自然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儿……」温情从怀中摸出一块沾血布料,对李熙扬了扬:「李大人,眼熟吗?」
李熙没有说话。
宋崎好奇朝温情手中的什物看过去,见那布料色泽饱满,颜色鲜亮,触感柔软而光滑,不仅耐穿性极好,更是有着如碎金一般奢华而不突兀的花纹,一看便是贵族才用得起的东西。
「据我所知,拥有这般细緻纹路的布料只有晋国锡山上一种极为罕见的羊能产出,那羊身上的毛质虽然比桑蚕丝还要细腻柔软,但因为它成长极慢,三年才能剪一次羊毛,故产出的布料极为稀少,被人称作锡山锻。」
「锡山锻与大巍的云烟细锦、西秦的紫雾薄纱同为三大价值连城高级布料之一,而锡山锻因为布料过于柔软舒适,被晋国的顶级贵族们多制成贴身衣衫……李大人不妨猜猜,这块染血的锡山锻原本是穿在何人身上?」
李熙眉头紧锁。
费庆怒道:「温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情对着费庆和李熙笑得和颜悦色道:「大巍与晋国的战争结束后,晋国战败,数名暗探跟随议和的使官队伍秘密进入大巍,后来,晋国使团行至青州时,暗探们暗中脱离了使团的队伍,秘密潜入上京城,却被怪异暗杀在京郊城外……」
温情说到这里,脸色突兀一变,一字一顿道:「费大人、李大人,请问晋帝派暗探潜入我上京究竟有何目的?他们又为什么会被杀死?」
费庆声如洪钟:「温大人,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一会儿说暗探秘密潜入一会儿又说暗探暗中脱离,如果真有暗探秘密行事,你又如何得知?」
「费大人何必装煳涂,我既然能将此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自然有我知晓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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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也不藏着掖着,单刀直入:「即便费大人不知道个中干系,李大人应当知道这块锡山锻的出处,因为据我所知,李大人也曾是脱离使团的暗探之一。」
李熙不动声色:「哦?」
温情道:「上巳节前几日,你们在潜往京城的林间小道上偶遇巫姑仙尊,巫姑仙尊发现你们你们鬼鬼祟祟,不似好人,便于你们打了起来。」
「后来他一直尾随你们追到京郊城外,却追丢了你们,再后来……便是暗探身死,宋大人无意中发现了你国暗探死亡的尸体……」
「李大人,这块布料,便是巫姑仙尊与你交手时从你身上获得。」
温情说道这里,将锡山锻微微上举,声音温和却有力的质问道:「李大人。我再问一遍,你们脱离和谈的使团,秘密潜入上京究竟有何目的?其他暗探为什么会被杀死,你又为什么能活着再回到使团之中?」
宋崎原本事不关己的听着热闹,突然听到巫姑和自己的名字,不由愣了一下,恍然觉得「巫姑」这个名字真是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是他的师父。
陌生是因为当年他师父觉得他命中带劫,不该修炼,虽然与他相处了一年半的时间,却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真正身份,仅仅在他六岁半那年丢给他一本书后逃之夭夭。
直到几个月前,巫姑点亮了弥祖庙的玄天宝鑑,突兀进京,经由宋九思的转速,他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十巫之一的巫姑竟然是他师父。
像我这样连自己师父的身份都不知道的徒弟也是离谱了。
宋崎心里吐槽,念头一转,暗中猜测那日他师父入京,是否是为了告知晋国暗探秘密潜入上京城的消息?
只是——
「我师父在我五岁那年便已经是天醒境(相当于灵者7-9星)的高手,为什么会在京郊城外将这些暗探追丢?」宋崎拇指捻了一下,随即道出自己的疑问。
这也是温情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这就要问李大人了。」温情道。
李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温情和宋崎,目光又转到像个背景板一样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崔锦脸上,原本沉静的面上终于出现了变化。
他不知道温情具体在什么时间得到了这块锡山锻,但他明白一定是在使团入京前,否则以巫姑十巫之一的身份入京,他不可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使团入京到今天已经隔了数天的时间,温情和崔锦拿到锡山锻后秘而不宣,直到现在才发作,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查到了暗探入京的秘密?
李熙紧蹙着眉头,脑中念头转了又转,终于幽幽的长吁出一口气,道:「温大人。你说得没错,这款锡山锻的确实我的。」
「那日我们潜行于野树林,被躺在树上喝酒的巫姑察觉了身份,幸而当时她已经喝醉了酒,这才被被我们尽数逃脱,没想到我们这一逃,更被巫姑认为我们图谋不轨。」
李熙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气急败坏的拔高了声音:「巫姑那个酒鬼,天天正事儿不干,除了喝酒便是追着我们打,我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她却又被突兀的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之中,里面有无数的食人蜘蛛,无数的枯骨不断的追杀我们,还有……」
还有无数的能攻破人心里防御的东西!
李熙回想起自己在幻境里看到晋国皇宫被怪异占领,晋帝被食人蛛一口一口吞噬殆尽;他姐姐被骷髅兵扒了皮,割了头颅吊在墙头做成人皮灯笼;家族里其他子弟被人用巨大的铁锤一锤一锤锤成肉饼,脑浆混合着血肉流淌了一地;追随着他们的门客被滚烫的油锅煮成肉羹……天空中秃鹫和乌鸦发出欢快的长鸣,无数长得奇形怪状的怪异张牙舞爪的彻夜狂欢的场景,终于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指尖握紧又张开,张开又握紧,反覆动作了好几次后,他抬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哑着嗓子道:「我们在幻境里逃亡了许久,我拼着身死的代价跳入河里,没想到竟然逃出了幻境,被人发现昏迷在渭河……我被人救了起来,跟我一起的那群手下却尽数死在了幻境里。」
宋崎身体一僵。
温情与崔锦诧异的对视了一眼,显然想到了宋崎和青云门学子在初级晋级考试时遇到的幻境杀阵。
当时初级青云门学子出事的时候,他们就猜测过,京郊城外暗探的死亡方式与青云门初级学子的死亡方式雷同,很有可能是同一怪异所为,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关系?
崔锦抿了抿唇,道:「你们为什么会被怪异拖入幻境?」
李熙摇摇头:「不知道。」
温情沉吟片刻,又问:「你们潜入上京城的目的是什么?」
李熙道:「那些暗探原本是跟随三皇子的侍卫,三皇子乔装打扮,跟随使团秘密入了大巍后不久便失踪了,我等在青州收到三皇子的身影出现在上京城的消息,于是快马加鞭,准备潜入上京寻找,这才遇到了后来的事情。」
宋崎:「何人告诉你们三皇子出现在上京城的消息?」
李熙道:「太子妃的管家。」
第143章 流言四起
又是太子妃的管家?
宋崎与温情面面相觑。
晋国的暗探在太子府掩藏多年, 其中花费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不容易,如果他用这个身份去刺杀陛下、杀太子都没有那么奇怪,但他偏偏为了刺杀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让多年的潜伏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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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子妃的管家的身份和地位, 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与巫真的画像的关系,更不可能知道我与慕青之前有隐秘的联繫……对于不知情的上惊人来说, 我只是东顺城街宋九思的弟弟, 虽然有点名气,放入偌大的一个上京城后,仍旧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宋府,宋崎懒坐在书房的锦塌上,一手撑着下颚,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宋九思站在书桌前, 沉思道:「哥。我觉得前些时日我与你的猜测有误。」
宋九思手持着一支狼毫站在书桌前作画, 听他说完了这段时间的见闻, 闻言头也不抬:「嗯?」
宋崎道:「太子妃的管家在京城潜伏许久, 对上京的形式十分了解,但他如果真想挑起大巍内部的矛盾,完全没必要杀我, 他去杀太子才是最好的策略。」
宋九思道:「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错。」宋崎道:「如今陛下不止一位皇子,如果太子死了,中宫位悬,为了争诸君之位,大巍必然会起风波, 那管家在太子妃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在太子府下人中也颇有些地位, 如果他要刺杀太子,岂不比他找些游民来杀我更简单些?」
宋九思不咸不淡搭话:「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宋崎:「更奇怪的是他作为晋国的探子, 不仅自毁了自己在上京城的根基,似乎还有联合怪异坑害晋国三皇子。」
「那三皇子在晋国深得晋帝喜爱,他为什么要秘密潜入大巍?他的潜入与千金楼的贞娘有没有关系?」
宋崎说到此处,越想越想不通,干脆从锦塌上站起来:「哥。还有那个黑衣箭手,杀我之后又突然消失,很奇怪。」
宋九思问:「你觉得这几件事有关联吗?」
宋崎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一切纷乱繁杂,似没有头绪。」
他走到书桌边,看他作画,当他看到宋九思画的内容后,脸色微微的变了一下:「桃花……」
他显然想到了林红烛的尸骨被埋在禹州的桃林里,后来又被童女莎娜联合美人蛛王在阳光城销毁的事情。
从阳光城出来后,宋九思虽然面色如常,日常起居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有偷偷打听过,他泡在药池中养伤的那一个半月里,宋九思偷偷消失了一段时间。
宋崎暗中猜测他去了禹州,但是他不敢问,也不敢提起阳光城的事。
此刻看到宋九思竟然在画桃花,宋崎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了一丝酸涩。
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宋九思仿佛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突入而来的情绪,抬手拿了一页纸张盖在画上面,从书桌边抽出一个纸条递给宋崎:「据探子刚传来的消息,晋帝于年后感染了风寒,虽然对外言并不严重,但他实际已经病入膏肓,几乎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了。」
「晋帝病重?」宋崎瞠目结舌:「既然如此,那晋国三皇子就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偷偷潜入大巍。」
宋九思:「因为他离开了汴梁城便等于脱离了朝局,一旦汴梁局势有变,就算是他有心也无力。」
宋崎:「没错。」
宋九思道:「既如此……那他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离开晋国,偷偷潜入大巍?」
宋崎疑惑的看着他哥。
宋九思再进一步点拨他:「一个皇子,身份尊贵、地位崇高,还得帝王宠爱,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光明正大,有什么事情值得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偷偷离开?」
宋崎:「偷偷招兵买马,实行兵变?」
宋九思将笔放到笔架上:「来大巍招兵买马?」
宋崎露出一口白牙:「可以勾结咱们大巍打上汴梁逼晋帝将皇位传给他……」
宋九思侧身,抬手敲了一下宋崎的脑袋:「用心想!」
宋崎撇撇嘴,耳边听宋九思微微一笑问他:「还记得李皇后吗?」
宋崎道:「当然记得,当时李熙兵败被打入大牢,本要被秋后问斩,李皇后在御前跪了三天三夜,晋帝与李皇后密谈了许久,终于在和谈之前将李熙放了出来……当时我收到消息还有些高兴,以为李智云在晋国搅风搅雨,终于起了点作用。」
宋九思道:「当时晋国众说纷纭,李熙获罪,李氏败落的说法是最多人相信的……很多人都认为晋帝将李熙送入大巍,是想借咱们大巍这把刀杀人。」
宋崎皱眉:「如今看来,也许是我想岔了。」
宋九思柔声道:「此事还有第二种说法,当时因为李熙父子刚愎自用,晋国才了打败仗的流言甚嚣尘上,晋帝为了保护李熙,暂时将他打入大牢,准备等风头过了,再次启用。」
宋崎摇头:「这种说法不可信,如果晋帝真想要启用李熙,可以削他的官职,也可以让他回府闭门思过,何必要将他打入大牢,做实了兵败罪人的身份。」
宋九思微微一笑道:「那还有最后一种说法,晋帝最开始真心想杀李熙,但迫于形势,不得不与李皇后做了交易,将李熙放了。」
「所以李熙的秘密任务是护送三皇子?」宋崎脑中灵光一闪,眉头越皱越深:「结合晋帝病重的消息和三皇子秘密潜入大巍的时机来看,晋国一定出了什么惊天的变故,才逼得三皇子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出走晋国……但晋国与咱们大巍是敌对国家,李熙为什么敢将这件事透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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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道:「如果李熙判断三皇子的安危比晋国的乱局被透露更重要,他自然会像咱们寻求帮助。」
「三皇子失踪,李熙等人肯定一直在暗中寻找,但上巳节至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那三皇子失踪时间越久,他的安全就越没有保障,让咱们大巍一起找,总比他们几个使团的人暗中探寻来得方便?」宋崎表情越来越凝重:「三皇子再怎么说也是晋国的皇族,能让他在晋帝病重的时候出走,晋国的乱子到底有多乱?」
他沉吟了许久,终于有些犹疑的抬起脸看看他哥:「哥……你说三皇子潜入大巍之事,李智云在其中有没有做什么?」
宋九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李智云争得地位,还是担心他反水?」
宋崎道:「李智云本就是我落下的一个棋子,这颗棋子能替我报復李熙我很高兴,就算他没掀起什么风波,我不过损失了点人和钱财罢了,比起这点,我更担心我布局在晋国的探子。」
这几月暗探的消息寄过来的速度越来越慢,他原以为是晋国朝局变动,探子们不好寄传消息,现在回想起来很不寻常。
宋崎想到此处,没脸没皮的提出自己的要求:「哥。我需要将我这几月收到的信息与你对峙一番。」
宋九思嘴唇微勾:「嗯?」
宋崎:「我虽然在晋国布局了暗探,但我的布局再精妙也比不得大巍的职业碟网,我担心探子们出了变故,我收到的信息有差错。」
宋九思还没有说话,书房的门突然「咚咚咚」响了。
宋崎和宋九思同时抬眼看过去,鹤空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如既往声音平平道:「宋大人。宋小郎君。千金楼传来消息,宇文敬诚被人刺杀死在了花开富贵雅间里。」
宋九思:「什么时间死的?」
鹤空:「宋小郎君走后不到两炷香的时间里。」
宋崎:……
*
千金楼的宇文老闆死了,三皇子在大巍失踪的消息暴露,贞娘是李智云亲妹的消息也不知道被谁流了出来。
没过半个月,晋国便三千里加急传来国书,希望大巍能返还他们晋国的公主。
上京城内多了一个敌国的公主,失踪了一个敌国的皇子。
巍晋两国的和谈又延期了。
诸多事件一波又一波,在上京城内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风浪,终于压过了宋崎在六福巷被刺杀的风头。
正当温情和崔锦忙得不可开交,宋崎在上京遭刺杀的热度被彻底压下去的时候,千金楼的「贞公主」突然传出消息,宇文敬诚已经将千金楼转赠给宋崎,转瞬又将宋崎掀到了风口浪尖上。
「那千金楼是何等的资产,为什么宇文老闆临死前谁都不给,就给了东顺城街那宋府的纨绔?」有人发出疑问,语气中充满了酸涩嫉妒。
也有人哑着嗓子道:「听说宇文敬诚死前最后一面便是在花开富贵雅间见了那宋小郎君,你们说宋崎跟宇文敬诚究竟谈了些什么,才捨得让宇文敬诚放弃偌大的资产?」
有人心怀叵测:「或许就是那宋小郎君杀了宇文敬诚,逼贞公主交出千金楼。」
「不可能!」有人反驳:「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那贞公主转赠千金楼的时候说了,他已经与那宋小郎君有了约定,再过几日,便要去往东顺城街,住在宋府了!」
「听说贞公主在被晋国认祖归宗之前是宇文老闆的养女,这宇文老闆之前并无妻妾,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向来心疼得紧,也许那日他便是与宋小郎君商量,以千金楼的家产谋取宋小郎君的一个妻位……」有人悄悄将流言往风月事中引:「我看吶……也许那宋小郎君和那贞公主早就有私咯!」
「可是宇文敬诚毕竟是商人,宋小郎君再怎么纨绔,曾经也是中位六星的灵者,虽然落难凤凰不如鸡,但他身后还有个如日中天的宋府,如果宋崎想娶,只怕上京城很多官员家都会心动,哪里轮得到那宇文敬诚……」
「妻位不行,不是还有妾位吗?」说话之人不以为然道:「宋府是官家,宇文敬诚是商家,官商结合自有先例,就算贞娘之前只配一个妾室的位置,但她现在可是晋国的公主!」
「那晋国虽然是败兵之国,但如果郎有情妾有意,以贞娘的公主身份配宋小郎君嫡次子的身份,也算是门当户对……」
「极是、极是……」
……
极是个屁!
没看到我才十四岁吗?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谈什么婚论什么价?
你们一个二个编撰乱七八糟的风月故事都不看年龄的吗!
这日清早,宋崎听着街头巷尾乱七八糟的说法,气不打一处来,跑到茶馆里,听见茶肆酒馆说书人的故事换了一个又一个,又在说他与贞娘的事情。
说书人:「据贞公主所言,那宋小郎君虽然如今被废了修为,但身上仍然保持着侠义心肠……那日她与养父宇文老闆在巷子里遭遇歹徒打劫,幸遇宋小郎君及其侍卫挺身而出,这才化险为夷!」
宋崎:……
说书人:「贞公主身高七尺,目如铜铃,白面大口,常年混迹于千金楼赌场,学得了一声江湖儿女的豪侠之气,哪里见过宋小郎君这样面如冠玉、鼻如垂胆、眉星目秀,又热心肠的人虽……她见那宋小郎君虽然矮了些,但他经过多年的富贵娇养,肤白貌美,别有一番娇弱的风姿,自然起了怜惜垂爱之情,回到千金楼后,贞公主便央求着养父宇文敬诚,想要嫁给宋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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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火从心起!
说书人:「可那宋小郎君毕竟是东顺城街宋府的人,岂是他一个商人能攀附的?」
「宇文敬诚见贞公主整日愁眉苦脸,茶饭不思,每日都要打碎两张石桌,一扇窗户,这才三番五次邀请宋小郎君去千金楼吃酒,想出用千金楼作为嫁妆,嫁女的法子来……这毕竟是千金楼啊!就算是宋小郎君身在富贵,心如磐石,也不得不心动了,故这才有了贞公主替父相赠千金楼,几日后入宋府的事情!」
「正所谓宋府二郎英雄救美,贞娘得公主位痴心不悔,万金相赠,才有了这一桩美谈……」
宋崎「啪」的一声从椅子上展期,额头青筋直跳,实在忍不住想打人!
鹤空看他铁青的脸色,不自觉的往茶肆的柱子上退了一步。
贞娘坐在他对面,静静的听着说书人的故事,忽然用帕子捂住嘴唇「咳」了一声:「宋小郎君,我一个女儿家被人编排成那样都还没生气发火,您怎么这么……」
她说着,迎着宋崎越来越冷冽的眸色,不由得气弱了下去。
第144章 投诚
宋崎冷笑的看了贞娘一眼:「贞公主,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接收千金楼?如果不是你强买强卖,哪来那么多流言蜚语?」
「别叫我公主……」贞娘嘴角一勾,微微苦笑道:「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晋国突然传来国书给我定了个公主的身份,令晋国使团在魏晋和谈后将我带回去, 我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所以你就来看坑我?」宋崎声音冷得跟冰渣子似的:「别说你与我宋府本就没有关系, 就算我答应你住在宋府,晋国要让你回去探亲,我不会替你拒绝。」
「能拖一日是一日,毕竟宋大人的名声在晋国等于恶鬼一般的存在,我如果有了宋九思弟媳的身份,晋国那边总要斟酌一二……」
贞娘将千金楼的契书推到宋崎面前, 柔声道:「宋小郎君, 这里是千金楼的地契和这些年所赚得的钱银的帐本, 我今日约您见面, 一是将千金楼和一半家产赠与您,以表达我污您名声的歉意,二是请您放心, 我虽然借用了宋府的威势来震慑他人,但我绝非不知礼数之人,对你并无非分之想。」
「我希望宋府帮我拖延一年去晋国的时间,如果这一年内,真到我不得不去晋国的时候, 我也会自行离开,不会为难您与宋府。」
宋崎看她眼眶通红, 满面愁容,便知她来茶肆之前一定是偷偷哭过。
不由嘆息道:「贞娘。宇文老闆在的时候, 你捨不得与他分离,不愿离开上京我能理解,但如今宇文老闆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总要向前看,有个公主身份再怎样也比商户之女来得好……你为何倾家荡产也要留在这里?」
贞娘哑声:「我要为干爹报仇!」
宋崎唇齿微动:「宇文老闆是七杀十三楼的杀手杀死的吗?」
贞娘点头:「七杀十三楼是李智云请来的杀手,他使用恶意手段妄想将我抢回去为他所用,如今眼看我与您有了交集,暗抢不行便使阳谋,妄想用一个公主的虚名绑我回去,我不敢相信他,自然不敢完全借用晋国公主的虚名办事。」
「这些年千金楼所赚银子不计其数,仅仅靠我一个孤女很难保住,故才想要借用了宋府的威势……」
宋崎并不为她的伤心而动情:「你打算如何做?」
贞娘道:「等我住进宋府后,如果谁能替我掀了七杀十三楼,他便可得到这些年来千金楼赚得的另外一半家产。」
宋崎目光微微一掠:「原来你想用宋府的名声来硬抗七杀十三楼,让我们帮你抵御十三楼的杀手杀你。」
贞娘抿了抿泛白的嘴唇,苦笑:「没错。我既然想要七杀十三楼的人死,七杀十三楼十三个楼主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如果宋府能帮我抵御住七杀十三楼的压力,从此以后,我便为您所用,以后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成就,身在何处,只要您吩咐的事情,我就算身死道消,也会为您办成。」
宋崎目光流转,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人心难测。」
「如果宋小郎君不放心,我愿意与您订立灵印契约,我以后的生死,由您做主。」贞娘道:「千金楼在上京贵族眼中虽然不算什么,却也收拢了上京城南三九二十七条长街暗巷的赌坊茶肆、妓馆暗娼等下九流的势力,如今他们没了龙头,很容易成为一盘散沙,但如果宋小郎君能接收他们,他们自然也是您的人。」
宋崎听到她斩钉截铁的承诺,不由得沉默了。
如果在数天之前,贞娘想要投靠他,即便她拥有者千金楼偌大的家财,他也不会答应她,但如今晋帝病重,晋国的三皇子逃离汴梁,眼看着李智云气候初成,已经有了乘龙之势。
人一旦有了权势,自然不愿意屈居人下。
根据他这几月来获得的蛛丝马迹,李智云脱离他的掌控几乎已经是肉眼可预见的事情。
贞娘身怀特殊的能力,亦有晋国公主的虚名,还有敢于散尽千金楼家产为父报仇的情义与魄力。
更可贵的是,她如今还不到十四岁。
她比他年轻,却已经懂得借势,言谈间明显可见不输于成年人的思维。
宋崎想到那日他从千金楼回宋府,他问他哥贞娘身上是否真的汇聚着晋国八成天运的时候,他哥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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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息已经败坏,他不知道天运之说有多少真假,但他相信只要她能在七杀十三楼的暗杀中活下来,单凭她自己的能力,以后也会有所成就。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原木桌面,宋崎偏头看向窗外。
微风清浅,日光灼热,泛白的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天地偌大,人面虚伪,世人心底藏着魑魅魍魉不计其数。
有人说这世界有两种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宋崎想,比起贞娘之后能有多大的成就,他更需要担心的是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李智云。
「贞娘……」宋崎沉吟片刻,柔声道:「如果有人住在宋府,那人自然是宋府的客人,宋府保护自己的客人理当义不容辞,但那客人只要踏出宋府的大门,即便是我哥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我宋府虽然在这上京城有点势力,但也不是刑部、也不是京都府衙,没有管外人难处的义务,你说我说得对吗?」
贞娘皱眉,她心底虽然希望宋崎能给她更大的帮助,但她其实明白,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求得的最好的条件了。
她起身对宋崎盈盈一拜:「宋小郎君说得极是,出了宋府大门的人,自然不再是宋府的客人……那么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宋小郎君与宋大人说一声,小女子恐怕要叨扰很长一段时日了。」
……
两人商议完了事情,贞娘与宋崎订立了灵印契约便领着侍女离开。
宋崎静默的听了一会儿说书人胡编乱造的风月□□,仰头将杯中的雨前龙井闷了,领着鹤空去藏剑阁看书。
比起贞娘的事情,他更担心自己的修为。
这段日子他在藏剑楼苦苦煎熬,刻苦修习,他的修为已恢復至下位二星,这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奇蹟般的存在,但对他而言,恢復的速度还是太过缓慢,这让他的心里无比焦躁。
崔锦和温情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焦急的情绪,自从那日他与李熙在刑部比斗之后,无论是调查黑衣箭手的事情,还是调查京郊暗探被刺杀的事情,他们都尽量不打扰他。
甚至这段时来,连一向喜欢拉着他喝茶闲逛的娄世玉,来拜访他的频率也少了很多。
他们总在千方百计的给他制造一个可以让他心无旁骛恢復修为的环境。
宋崎很感谢他们的体贴。
*
他坐在小书桌前,打开《开天闢地天地万物化神真经》,默默的看着上面已经被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字句,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终是不得其门,幽幽的嘆了一口气,将他与《魔诺书》摆在一处,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迷迷煳煳中,他又回到了那片拥有天海与荒山沙漠,烈日和白雪竟然同处一处的奇怪的空间。
宋崎熟门熟路的坐在海边,闲适的看着海水潮涨潮落。
云海辽阔,海水清澈。
飞卷的浪花奇异的映出金色的瞳仁。
宋崎用手撑着下颚欣赏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眼睛。
习惯了自己眼睛在这个空间会变成金色后,他甚至还有心思将它与现世的美瞳比较一下谁更好看。
就在他仔细端详自己眼瞳的时候,天上的云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剎那间狂风大作。
暴雨倾盆而下。
宋崎被勐烈的风雨吹得东倒西歪。
眼看滔天巨浪向他扑来,宋崎连滚带爬从沙滩上站起,将灵气灌注于脚下,往荒山的方向急速狂奔。
「妈哒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如果有片小树林躲雨就好了!」
宋崎一边摸着自己湿漉漉的头髮,一边疯狂吐槽:「从头湿到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了什么坏事呢!」
话语刚落,耳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宋崎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地壳剧烈的晃动,剎那剎住了脚步。
轰隆隆隆!
荒山动盪恍如天地重塑,无数滚石顺着嶙峋的山坡滚滚滑落。
宋崎仰着头,惊骇的看着数千万计的树木随着地面动盪从裂缝里探出头,迎着阳光疯狂向上生长。
枝干挺拔,草木葳蕤,微暖的风从荒山上吹来,与咸湿的海腥味混作一处。
宋崎左眼一痛:「要是有躲雨的房子就好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山顶突兀的长出一座几乎占满了整片荒山顶的宫殿。
宋崎定睛一看,发觉突兀出现的宫殿十分眼熟。
竟然是丰沮玉门!
怎么会是丰沮玉门?
宋崎心里惊诧,捂着流血的左眼,隔着指尖的缝隙目不转睛的盯着高山上的殿宇,正踌躇着要不要爬上去看看,多年训练出来的身体本能感觉到有危险扑面而来。
「谁?」宋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从靴子里抽出双匕,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无数飞禽走兽团团围住。
「老虎、豹子、蟒蛇、鬣狗……甚至还有秃鹫乌鸦?」宋崎眼眸流转,冷冷地看了包围他的野禽做出的攻击的姿势,轻蔑勾了勾嘴唇。
「喵!」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缠绵的喵声。
宋崎眉头一挑,见一只十分眼熟的黑色的玄猫从野兽中窜了出来直接跳到老虎的头上,睁着一双圆熘熘的眼珠子看着他:「宋崎,我要鲨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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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玄猫儿
「杀了我?」宋崎好笑的盯着玄猫儿。
他猜想过能被沙利叶和童女抱在手上的猫儿有古怪, 却没想到它竟然能够说人话。
宋崎用手指一抬,轻弹了一下锋利的匕刃,威胁似的低笑道:「好猫儿, 快告诉我,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胆!还敢威胁窝!」玄猫儿口齿不清的甩了甩尾巴, 对宋崎的问话充耳不闻, 一来就是一连窜控诉:「老子在冯宝儿家里天天温香暖玉,大鱼大肉,小日子过得醉生梦死,没想到你把老子求回府后,不仅不给我吃喝,还把窝关在你宋府的阵法里这么多天……你虐待猫儿, 良心不痛吗?」
宋崎无可有无可不道:「不痛。」
「喵呜——!」猫儿前爪一抬, 在老虎头上重重的砸了几下, 气得尾巴都竖了起来:「宋崎。如今我有这么多兄弟帮我鲨你, 你速速受死吧!」
玄猫儿拉长声音冷冷「喵」了一声,嘴角一裂,爪子往老虎头上一搭, 原本包围着宋崎的飞禽与走兽仿佛听到了指令,尽数朝他围攻过来。
宋崎心念一动,一股细微的灵力从筋脉孕出。
他将匕首横在胸前,短匕引气而动,带起风声刺向蹲坐在老虎头上, 嚣张跋扈的玄猫儿。
猫儿双腿一蹬,闪电般躲避宋崎的匕刃, 却被宋崎的匕尖戳伤了尾巴,发出尖锐的一声喵叫, 剎那窜入兽群之中。
天上的雨如瓢泼般当头而下。
从海边而来的腥风吹散了岸上的血腥味。
宋崎感受着无数飞禽和走兽被他锋利的匕首刺穿了身体,死后散作齑粉消逝于无形。
然而不过片刻,便有更多的凶兽从虚空中凝聚而出,再次张狂的扑腾着翅膀和利爪,不要命的朝他扑过来。
一波又一波,仿佛掉落的雨珠,连绵不断,无绝无尽。
但他没有回首,没有闪避,举着双匕一往无前。
天地灵气纵横,血肉纷飞。
……
不知过了长时间,也不知砍杀了多少的凶兽。
宋崎只知道自己体内的灵力几乎被抽空。
包围着他的凶兽越来越多,包围他的圈子越来越小。
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喉咙里发出嘶吼的声音。
仿佛只要他一个不注意,便能扑上来将他分而食之。
只能坚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了。
宋崎估算着自己留存的实力,忍着筋脉胀痛,不断的调整着自己的唿吸。
玄猫儿蹲在凶兽背后,冷眼看他。
「宋崎。你认输吗?」玄猫儿阴阴冷冷道:「你如果认我为主,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宋崎手腕一颤,抬手砍死一只鬓狗,挑衅般冷笑了一声:「畜生!」
玄猫儿抬抓摸了摸鬍子,尾巴翘起老高,一个炸毛往后退了几步:「冥顽不灵的人类,非要死在这里才甘心!」
宋崎:「总比每次都躲在他人背后的胆小鬼好。」
「窝不跟要死的人计较!」玄猫儿不理会他的嘲讽,洋洋得意的裂开嘴角:「你看,宋崎……你现在灵力枯竭,气力几乎也用尽了,我猜你现在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吧!」
宋崎握着匕首的指尖一紧。
他现在虽然胳膊还能动,但是每动一下都会迎来巨大的痛楚。
他虽然还能榨干最后一丝灵力,但他知道他的经脉已经干涸,如果再强行运功,只怕他好不容易被宋九思接好的经脉将再次被废。
「真想天降一颗巨石砸死你。」宋崎幽幽一嘆。
可惜他能召唤出殿宇树林,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嘴炮仿佛变得毫无作用!
宋崎心里遗憾,口中却故作轻松的柔声笑道:「你为什么不靠近我试试?」
玄猫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你现在还能坚持多久?一炷香的时间,还是一个时辰?」
*
「宋小郎君的意识已经被吸入《开天闢地天地万物化神真经》里三个时辰了。」
藏剑阁不远处的长廊里摆着一张矮几,两张软榻。
矮几上摆放着一盏红泥小火炉,炉上给放着一鎏金紫砂茶壶,壶里煮着今年刚摘的茶叶玉楼春。
克洛诺斯姿态悠闲斜坐在锦塌上,看着对面的人用手撑着下颚,懒懒散散的看着藏剑阁四楼打开的窗户,慢悠悠的说话:「第四个房间的书都带着丰沮玉门的气息,陛下让他意识潜入书中那么长时间,不怕他好不容易恢復的修为再次被废了吗?」
「如果那些书真能废了他,证明他与世上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坐在他对面的巍帝眯着眼睛,吸了一口从壶中飘出来的馨香味道,同样漫不经心的说话:「他可是我……从丰沮玉门中抱出来的孩子。」
克洛诺斯道:「我刚看到沙利叶养的玄猫儿窜进了窗户,陛下不怕它跟着宋小郎君一起潜入了书中,在里面作威作福?」
「就凭那只因为卖萌和长相趴着沙利叶腿不放的蠢猫?」巍帝睁开眼睛,不以为然:「它除了卖蠢和跑路还有什么作用?」
克洛里斯道:「宋小郎君如今只有下位二星的修为,那只玄猫儿再怎么蠢也有点特殊的能力,陛下不担心他?」
「放心吧,死不了……」巍帝道:「二郎从小被宋大郎养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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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这人性格差,脾气坏,心思卑鄙手段狠辣,偏偏宠二郎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将二郎养得太过娇气,他虽然几经生死,却从未感受过真正的低谷和绝境。」
「因为他心里太过清楚明白,即便他到了不得不为某种意念拼命,甚至决然赴死的时候,也有他哥在背后为他兜底……这样的二郎,修习虽然有天赋,心智还是太娇气了些。」
「凭那只蠢猫的能力,最多也就能欺负一下还是下位星阶的二郎,让那只猫教训他一下也好……」
克洛诺斯看他说的云淡风轻,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飘向了藏书阁的窗户,不由笑了笑道:「别说宋大人宠宋小郎君,陛下也不妨多让。」
巍帝看着趴在小书桌上昏迷不醒的身影,忽然伸出食指沾了杯子里的玉楼春茶,屈起手指轻轻一弹,眼看着水珠儿被他灵气所驱,飞溅到宋崎的额头上,微微一笑:「毕竟他担着澜沧的天运。」
*
澜沧天地自然气机自有运道,而丰沮玉门便是天地规则所在。
宋崎虽然看到了丰沮玉门的琼楼殿宇,但他不能想像,丰沮玉门竟然可以通过一本书进入。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的方式可以到达丰沮玉门,那么在上一个周目中,我哥和四十万凤凰纹章军队就不会因为拦截沙利叶而尽数死在云梦沼泽。而我也不会因为知道我哥上辈子的结局而日日困扰于心。」
宋崎瘫在潮湿的沙滩上,仰望着山顶的白色屋檐,颓然的盯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旁边摊着尚未来得及插入靴子的匕首,水池子里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形,黑色的玄猫儿已经被他一刀刺中了胸腹,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就在它身躯消散开的时候,那群看似杀不尽的凶兽也一起尽数消散。
或许是因为暴雨滂沱,海水开始涨潮。
浪花一浪高过一浪,顺着沙滩甚至溅到了他腿上,眼看再过不久便会连他一起淹没。
然而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错位,不仅动弹不了,更是痛得他几乎连哼都哼不出来。
宋崎脑中浑浑噩噩的想,他被被凶兽围攻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以为他会死,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
那时他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轮的砍杀,他经脉的灵力已经彻底枯竭,凶兽却不见少。
他借着利刃划开一只豹子的脖颈的时机,飞速的按住豹子的头顶,从他身上滚了过去,躲开了一只蟒蛇的獠牙。
脚还没有彻底站稳,他便被一只雄狮扑倒在地,眼看着就要命丧它的血盆大口,忽然听到藏匿于自己胸前的寒玉阵盘嗡的一声闪了一下。
随着那一声嗡鸣,寒玉阵盘发生了难以想像的变化。
阵盘上的符文不断的变幻着,一道灵光从寒玉阵盘上迸出,挡住了雄狮飞扑而来的身影。
随着那道灵光扩散开来,荒山顶上,丰沮玉门的塔尖突然闪烁了一下。
沉沉的阴云中似乎有星子若隐若现。
就在那一瞬间,宋崎清晰的见到这片空间里的天地自然气机显现出来。
阴暗的天空中若隐若现飘荡着无数金色的丝线,它们嗡鸣震盪,沿着浩瀚的天空绵延到海天尽头,顺着天际线缓缓沉没于海水之中,无边无际。
虽然这些金线转瞬即逝,却激得宋崎眼中金色的瞳仁再次旋转起来。
枯竭的灵力重新从经脉中滋生。
宋崎忍着浑身骨头错位般的疼痛,很快的锁定了躲在兽群之后,阴鹫看他的黑色玄猫儿。
宋崎刺死了玄猫儿,凶兽便不再无止无尽。
他杀了最后一批野兽,自己也因为调动了最后残余的力量而倒了下去。
宋崎瘫在沙滩上,仰头看着密布的阴雨,听着潮涨潮落,终于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梦中他回到了十岁的时候,宋九思坐在禹州的小书房里。
夏日炎炎,蝉鸣入耳。
他坐在书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被宋九思用书砸了一下额头。
「听到我在讲什么了吗?」宋九思似笑非笑。
宋崎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茫然道:「灵力?」
宋九思浅浅笑了一下,仿佛没有看到他嘴角流淌的咸渍,柔声道:「嗯?」
宋崎干笑。
宋九思轻飘飘瞟了他一眼,将方才所讲的重复了一遍:「灵者之所以有星阶和天选之分,不仅是因为自身体内储存的灵力的厚薄,更是因为己身与天地自然气机的感应。」
「下位星阶的灵者虽然可以引气入体,淬鍊筋骨,与普通的修炼外门功夫的武夫想比,不过跑得更远,跳得更高,气力更大,眼神更利,杀人更准……然而一旦灵力和气力耗尽,便如普通人一般,再无招架之力。」
「中位星阶的修者虽然可以感受到天地自然气息的所在,他们能用灵气聚气化形,能一剑斩断一间房屋,杀死数头凶兽……能用灵力附着于己身,使自己在水中行走,于悬崖飞檐走壁,却仍不能与天地自然气机相合,自然不能调动虚空中的天地自然气机为己所用。」
「上位星阶的灵者或多或少的调动自身是灵气与天地自然气机相和,使之自身的修为发挥出最大的威力,甚至到了九星境界,御剑杀敌已是最基本的东西,但即便如此,仍旧没有超脱凡人的境界。」
宋崎抬手抹了嘴边的口水:「天选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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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选者,已经能够调动天地自然气机为己所用,神游入梦,斗转星移,更甚者……打开天门,寻根溯果……」
「真厉害……」宋崎扬起小脸,忍着小鸡啄米,迷迷煳煳的问:「我是什么修为?」
「你?」宋九思的脸忽然变得缥缈起来,宋崎听到宋九思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来自天边:「不过斩杀了五百八十一头凶兽,区区中位星阶,不足为奇。」
宋九思说完,宋崎眼皮一搭,终于忍不住夏日的睏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宋崎发觉自己还在做梦。
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夜色中奔跑。
中央神庙的位面与澜沧已经融合,阿尔塔罗斯和沙利叶永夜已经彻底降临澜沧。
这片传承了数万年的人类大陆已经遍布疮痍。
战火连天。
血肉与尸骨混做一处,就连唿吸的空气都侵染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
永夜降临。
人人都在讨论着怪异降临后,那位已经修成了灵仙的天选者已经投靠了中央神庙,甘愿化身为魔,屠尽人族,不负「屠夫」之名。
宋崎听着风中不时传来的流言蜚语,跑步的速度越来越快,唿吸越来越急促,眼眸里的光越来越暗淡,视线亦越来越模煳。
朱雀大街两旁的房屋仿佛变得扭曲。
宋崎忍着肺叶里火烧火灼的疼痛,不时抬手摸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穿过应天城门十一个门洞,他终于见到了浮在虚空中的宋九思。
他依旧穿着惯常的白衣,披散着头髮,只是手中握着人类的头骨,身上被血水染红了半边身子,比起之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气质更多了一丝噬人心魄的血腥和妖异。
脚下是成千万人类的尸骨。
背后是血月与乌鸦。
宋崎虽然听宫里的人说宋九思几乎屠了半个上京城,却一直不敢相信,直到看到眼前的画面,他不由得僵住了身体。
宋崎怔怔的看着他,只见宋九思伸出手来,对着他笑得彷如春花般温柔。
「崎郎。乖孩子……到我这里来。」宋九思说。
宋崎喃喃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冷着脸问他:「你是何人?」
宋九思道:「我是你哥。」
宋崎冷哼一声,疾言厉色道:「胡说!我哥怎么会杀这么多无辜的人。」
「崎郎的心到现在还向着这群蝼蚁呢……」宋九思轻笑:「你越是向着这些人,我便越要杀了他们,等他们都死光了,你自然会回到我身边……」
宋崎蹙起眉头:「为什么?」
宋九思道:「因为这么多年来,我悉心教导,用心养你,你的心里怎么能有他人的存在?」
「你心里惦念你在阳光城的养母,我便设计让蜘蛛夫人在你眼前生死道消,你觉得这些蝼蚁比我更重要,我便杀了这上京城的人……」
「说得这么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情人,我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渣呢!」宋崎听着宋九思越说越荒诞,眉头越皱越紧,还没听完,便迳自打断他的话。
「你要我跟你走吗?」宋崎道:「我就在这里,你过来接我。」
宋九思满意的勾了勾嘴角,从天上降下来。
宋崎伸出左手去牵宋九思的手。
宋九思满意的任由宋崎将他拉近。
宋崎忽然手腕翻转,直接捅上了宋九思的胸口。
只听虚空中传来咔嚓一声清响,宋崎明显感觉到梦境在一点一点碎裂。
他盯着宋九思震惊的脸色,抬手想将他丢开,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却仍然生了恻隐之心。
「妈哒神经病!」宋崎一脚将「宋九思」踢倒在地,气急败坏的在他身上踩了两脚,暴躁如雷:「我哥才不会做这些蠢事,生出这种龌龊的蠢笨心思!」
「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竟然敢制造这种下流的梦境,看我不一匕首戳死它!」
……
宋崎从骂骂咧咧中醒来的时候,迎面对上两只瞪得熘圆的猫眼。
黑色的玄猫儿显然没想到他竟然醒了过来,捲起尾巴就想逃跑,被宋崎一手抓住后肢捞了起来,按在自己胸口上。
「喵儿——!」
「别装傻。我知道你会说人话。」宋崎冷着脸呵斥道:「你再乱动我就杀了你。」
猫儿哆嗦了一下身子僵住了。
宋崎抓着玄猫儿的脖颈,暗自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见自己仍旧躺在沙滩上。
海浪因为涨潮,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只要他再晚醒一点,就会被巨大的海浪卷进海里淹死。
或许是因为他在绞杀野兽的时候,幸运的见到天地自然气机一闪而逝,或许是因为他于梦境中提前惊醒,他竟然因祸得福,恢復到了中位六星的修为。
宋崎心里有些窃喜,但转念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脸上又不由翻起一丝怒色。
「蠢猫,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是你制造的吧?」宋崎想到这些不知好歹的猫儿竟敢编排他和他哥,忍不住捡起了匕首。
玄猫儿被他吓得炸毛,见「喵喵」卖萌没有作用,终于垂头丧气的甩着尾巴说起了人话:「那些梦是窝根据你心里的漏洞制造的,窝就想把你困死在梦境里出不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骂了那么多不重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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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脸色微微一变,转瞬陷入了沉默。
玄猫儿制造第一个梦,宋崎猜它是因为他对恢復修为有莫大的执念。
玄猫儿能制造出第二个梦,还提到阳光城,这就不得不让宋崎陷入深思了。
也许他潜意识察觉了阳光城宋母之所以死得那么惨烈,必然有他哥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是他理智上不肯承认,宋九思想要宋母死,这才让这只蠢猫儿抓到心房的漏洞,幻化出那样荒诞古怪的梦境。
宋崎苦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捡了匕首插到靴子里,抱起猫儿道:「我记得我方才已经杀死你了?为什么你没事?」
玄猫儿将头埋在脖子里:「猫都有九条命。你杀我一条,我还有六条。」
宋崎:「为什么只有六条?」
玄猫儿欲哭无泪:「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失了一条命,之前在阳光城被你哥吓死了一条,刚又被你杀了一条。」
宋崎:……
宋崎沉默着往丰沮玉门所在的方向走,想了片刻,又道:「既然能说人话,你就该老实交代一下,京郊城外晋国暗探的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146章 交换消息
玄猫儿小声嘀咕:「晋国暗探的死与窝一只猫儿有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被蜘蛛夫人杀死的。」
宋崎顿了顿:「蜘蛛夫人杀他们做什么?」
玄猫儿道:「莎娜与人做了交易,莎娜答应替那人杀了晋国的三皇子和李熙,蜘蛛夫人是莎娜的盟友, 答应帮莎娜的忙,没想到那晋国三皇子颇有些手段, 尽管从蜘蛛夫人手中逃出, 藏匿了起来。」
「我记得那晋国的三皇子叫李靖尘?」宋崎道:「猫儿,与莎娜做交易的人是谁?」
玄猫儿:「晋国那个皇子……叫李……什么云……」
宋崎:……
宋崎原本云淡风轻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心神剧烈动盪,直接被空间振了出去。
出了藏剑阁,宋崎甚至来不及回家,将玄猫儿丢给鹤空,自己急匆匆的砍了车架上的马栓绳子, 策马奔往四方馆的金陵居。
李熙房间的门半开着, 里面的光线很暗, 宋崎到的时候, 这间客房的主人刚打听到一点不寻常的消息,正李熙倚坐在桌子旁端着一杯茶思考人生。
「李大人,晋国战败后, 你被晋帝打入天闹的时候,当时晋国朝中究竟是什么形势?」
宋崎抄着双手斜靠在门边,他虽然脸上看起来平静地毫无一丝波澜,但仅仅是他的到来,就已经让李熙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李熙的目光慢慢从宋崎脸上收回来, 顺手端了一杯茶,也不让宋崎坐下, 冷声道:「你问我晋国的局势做什么?」
宋崎道:「晋国战败时,晋帝的身体是否已经抱恙?当时晋国四处传因为你一意孤行, 狂妄自大才导致晋国战败,是否是李智云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晋国是否是李智云掌权?」
李熙眼神一厉:「你一个外人,凭什么你会认为我会告诉你晋国的机密。」
「交换消息吧。」宋崎干脆利落道:「我告诉你在京郊遇到怪异的真相,你回答我的问题。」
他见李熙沉默不言,再接再厉:「对于你手下在京郊死亡的真相,你或许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而我问你的这些问题我心里也有了猜测,无论你是否回答我,晋国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传出一点风声,如今你我相互交换消息,如果彼此都能从其中得到一些灵感,对双方都有益处。」
李熙目中各种情绪变换,终是嘆了一口气,将茶杯磕在桌上:「其实大巍与晋国的战争到尾声的时候,陛下身体已经抱恙,只是当时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于是就隐瞒了下去。」
「而晋国战败的时候,晋国上下民怨沸腾,朝廷迫切需要一个替罪者。李智云与熹贵妃在背后推波助澜,将我推到了替罪的位置。」
「那时陛下身体几乎已经垮了,经不起太多折腾,又受李智云蛊惑,便将我打入了天牢。」
宋崎道:「既然你已经被打入了天牢,为什么又被放了出来,混入和谈的使官中?」
「因为三殿下失踪了。」李熙道:「当时我被羁押在天牢里,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姐突然拿了免罪圣旨到天牢来看我,让我连夜跟着使团离开,那时我才知道晋国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局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机的地步。
「李智云胆大包天,竟敢联合熹贵妃给陛下下毒,让陛下的身体日日衰败下去。」
「陛下本有让三殿下代理朝政的意愿,没想到李智云表面应承,暗中却派了七杀十三楼的刺客刺杀三殿下,若不是李智云暂时无法掌控晋国军队,只怕早已做了那不忠不孝叛逆之事。」
「晋三皇子李靖尘?」宋崎诧异道:「我记得西晋有两个天选者,段千离和闻人空,还有三个十巫。」
「晋国的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贵国的天选者和十巫们难道没有什么表示?」
李熙苦笑:「晋国虽然有三个十巫,但巫彭早已出走汴梁,云游四海;巫真虽然擅卜卦,但常年居于崑崙之巅;国师巫即武力甚至比不得高阶修者,就算有心也无法左右朝局。」
宋崎追问:「天选者呢?」
李熙愁眉苦脸道:「闻人仙尊不喜问俗世,不参朝局,对于他来说,非灭国不出,自然不会参与皇子间的争斗之事;段大人在朝中属于中立派,对于李智云和三殿下,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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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道:「但李智云已对陛下下毒,他就没有一点表示?」
李熙道:「据说在我离开汴梁之后,段大人去宫内找李智云要说法,按理说李智云背后虽然有熹贵妃撑腰,却没有天选者这等顶尖高手相助,必然打不赢段大人……但不知为何,几个月过去了,晋国皇宫内不仅没有传出段大人的消息,李智云的势力倒越发大了。」
宋崎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变得凝重,继续问道:「晋帝中毒,李靖尘失踪,李皇后几乎已独木难支,李智云几乎可以挟晋帝而令朝臣,他如果铁了心要杀你,你很难不死在天牢,他为什么会同意放你离开?」
「因为我离开之前,李智云到天牢来找过我,他告诉我你一直在背后资助他,目的是想要我家破人亡,而晋国的战败,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李熙听到此处,咬牙冷笑道:「我知道他告诉我这些,是想让你我斗个你死我活,我爹杀了宋老生,你要復仇,让李智云陷杀我们一家,本就天经地义,李智云因你崛起,我要杀你报仇,也是天经地义……但比起杀你,我更恨他。」
「不顾晋国百姓,向敌国偷送战报导致晋国战败,着实可恨!」
两人说道此处,气氛已经僵到了冰点。
宋崎并不认为李熙的仇恨有错,也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日李熙说他会在离开大巍之前杀他。
他联繫玄猫说的话和大巍最近以来发生的事情,瞬间反应过来,事情终于朝他最担心的猜测开展了下去。
「晋国战败前,晋国朝中有两股势力。」
「李智云、熹贵妃……我或为其一,你、晋三皇子李靖尘与其母李皇后为其二……」
「你们两股势力争斗多年,互相胶着,谁都无法将谁拉下马,直到这次巍晋战事才让他找到时机。」
宋崎竖起一根手指,开始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魏晋战争,李智云暗中传消息给大巍,又给晋帝下毒,导致晋国战败,国内民怨沸腾。」
「李智云藉由巍晋战事和熹贵妃的势力将你推上『罪人』之位,又借晋帝的手将你打入天牢,直接卸掉了李皇后和晋三皇子李靖尘最重要的臂膀。」
竖起第二根手指:「再雇七杀十三楼杀手暗杀李靖尘,妄想进一步控制晋国朝局,可惜……李靖尘失踪……」
第三根手指:「李靖尘失踪,李智云藉由晋帝和李皇后之手将你从天牢里放出,又在你离晋前将我的信息透露给你,在京郊城外藉由蜘蛛夫人的恶力制造幻境,杀了你所有的手下……」
「他是想用你调钓出李靖尘的下落,也是想竭尽所能挑拨你我仇恨。」
「为了让你我互相残杀,他甚至不惜暴露上京城内太子妃府上的管家,又布局刺杀,让我觉得那日要杀我的人是你。」
李熙神色奇异:「……你认为那个黑衣箭手也是李智云的人?」
宋崎:「不然我想不通你床上为什么有黑衣箭手使用的拓木长弓外皮。」
李熙:「……毕竟无论我们两个谁死了,对他都百利无一害?」
宋崎收回手指:「你死了,他可以剷除一个对手,掌控晋国的朝局,我死了,他可以挑起大巍的风波,一举两得。」
「但我从未听说过李智云身边有什么蜘蛛夫人!」李熙冷笑:「为什么你一手将李智云扶起,他却要杀你?就因为他现在势力大了,觉得你会挡他路?」
宋崎反唇相讥:「那为什么你明明将他从大巍救回晋国,他还要害你呢?」
李熙:……
宋崎:「你知道李智云为什么要杀了宇文敬诚抢夺贞娘吗?」
李熙:「为什么?」
宋崎:「因为贞娘有消弭怪异恶力的能力。」
「如果她能成长起来,是对付怪异的绝好的杀器。」
李熙:!
宋崎:「你又知道为什么段千离这么久都没有音讯吗?」
李熙:「为什么?」
宋崎道:「因为蜘蛛夫人是怪异,李熙已经瞒着所有人跟怪异合作了。」
从李智云选择杀他而不是杀太子的动作来看,很明显,李智云不仅投靠了怪异,甚至很有可能知道了巫真的箴言,就是不知道杀他是李智云的独立意志,还是他背后的怪异的意思?
宋崎:「或许段千离在皇宫失踪,也有怪异的手笔。」
李熙手掌「啪」的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段千离是天选者,就算是怪异想要拿捏他也不容易。」
宋崎:「也许帮助李智云的怪异与世上普通的怪异不同呢?」
李熙强忍着怒意:「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宋崎轻声解释:「今年三月下旬,青云门大考,青云门初级学子被蜘蛛夫人劫持陷入幻境,九死一生,我哥杀了蜘蛛夫人以及他背后的怪异——童女莎娜。」
李熙哑着嗓子道:「同样都是天选者,没道理你哥能杀怪异,段大人不能。」
这也是宋崎听到李熙给他解惑之后最忧心的地方——
如果与李智云合作的怪异是莎娜,如今莎娜已经死了,即便李智云在晋国如何翻云覆雨,那也是晋国的损失。
但是如果与李智云合作的怪异竟然能够将段千离都拦在皇宫,那么那个怪异是谁?
沙利叶?
想到莎娜的上司,宋崎心里无端浮现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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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温暖晴朗的好天气,他却仿佛伸处寒冬腊月之中,让他浑身一凉。
第147章 就凭我杀你易如反掌
在宋九思的描述中, 上一世,战争到了后期进入白热化,宋九思带领四十万凤凰纹章, 联合许多当时的大能才将沙利叶斩杀在云梦沼泽。
而今宋九思不过天选人仙境界,慕远仙尊和娄世玉甚至没有突破九星和天醒境, 如果这时候沙利叶亲自下场, 不仅他哥没有一战之力,只怕澜沧转瞬就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但是如果沙利叶真的已经降临了澜沧,本就是重生而来的慕凌难道没有什么对策吗?
宋崎心念一柱十练,脑中的想法五花八门。
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下意识的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过去,却由于窗户的阻挡, 只看到关闭的窗户上朦朦胧胧透进来的微光。
李熙看他心不在焉, 本想走上前提醒他回神, 但想着两人是敌非友的关系, 终是止住了脚步。
他心里有许多疑问,关于这世界为什么会突兀的出现这个多怪异,关于李智云为什么会跟怪异合作, 关于宋崎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站在梨花木原木桌边,脑中浑浑噩噩,心神摇晃无法自安。
宋崎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信息,因为心中猜测,也不敢再多停留, 转身便要离开。
脚踏出李熙的屋子,却被李熙突兀的喊住了。
「宋小郎君。」李熙道:「做个交易吧, 帮我找到三殿下,我答应饶你一次性命。」
宋崎转过头奇怪的看他:「凭什么?就凭你现在孤立无援又只有七星的修为?」
「凭你不答应, 我现在就可让你身死道消。」李熙道:「我虽然只有七星,但我李氏一门有一秘法,可以瞬间让人提升至九星巅峰,杀你易如反掌。」
宋崎不以为意:「既然你李氏有此秘法,为什么李佑鳞会死在战场上?」
李熙道:「因为此秘法只有我一人修成。」
宋崎微微一笑,并不被他的话吓住:「如果你能随时提升至九星巅峰的修为,那日我们在刑部碰面之时,你早就一刀朝我砍过来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瞻前顾后……」
「我猜你虽然能提升至九星,但需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非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会用你说的秘法。」
李熙见宋崎已经猜出,也不诓他,冷冷一笑道:「不错,将修为提升至九星后我会很快死,但我方才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我现在孤立无援,三殿下又失踪了好几个月,我能找到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与其漫无目的到处找人,我不如先杀了你为我李氏报仇,也好解了我心中的怨恨。」
宋崎无可有无可不的「哦」了一声,点点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熙看着宋崎越走越远的背景,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却终是忍住了自己的杀心,大步踏上走廊,三两步走上前,拦住了宋崎:「宋小郎君。」
李熙道:「李智云要杀三殿下,不仅仅是因为三殿下是晋国朝臣和陛下眼中最有可能即位的皇子,而是他潜伏在和谈的使臣中与我一同离开晋国的时候,带走了巫真从扶风帝的坟墓中带出来的圣物。」
扶风帝的坟墓?
宋崎脚步一顿。
自离开禹洲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宋崎转身问李熙:「那是什么?」
李熙道:「当年巫真从扶风帝的坟墓里带出两样东西,一件是《魔诺书》,一件是如意玉。」
「传言这两件宝贝都是关乎澜沧天运的存在。」
「《魔诺书》如今在你东顺城街宋府,如意玉跟随三殿下一同失踪了。」
宋崎听到《魔诺书》的时候,恍惚想到他身上的《魔诺书》的确是宋老生从李智云身上抢回来的,不由干咳一声。
他手不自觉的按了按胸口。
《魔诺书》此刻正在他怀中,别人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所以猜不透它的秘密,但他心里清楚,《魔诺书》里面容收纳了许多怪异的形象、特徵和消灭方式,几乎可以算是一本不错的怪异百科全书。
有了它的存在,他不会对突然出现的怪异一无所知,而若他愿意将上面的内容分享出去,对于整个澜沧也会有莫大的益处。
如此说来,说它关乎澜沧的天运也不为过。
宋崎想了想问道:「既然《魔诺书》那么重要,为什么会在护送林绾绾尸体的队伍中?」
李熙摸了摸鼻子:「当年林绾绾死前,求着陛下将她的尸体送回边境,陛下心软同意了,却没想到林绾绾狼子野心,暗中偷了《魔诺书》,让李智云竟然将书藏匿在自己尸体里,这才瞒混了守宫的侍卫,将书带了出去。」
宋崎没想到晋国还隐藏了这样一件密事:「林绾绾为什么要偷《魔诺书》?」
李熙道:「不知道。」
宋崎皱眉:「林绾绾偷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李智云被你救回晋国后,难道晋帝就没有追责?」
李熙尴尬道:「据说拿到书的时候,陛下便举行了赏书宴会,放言谁能猜到里面的秘密,便赏那人千两黄金一座宅子,但是朝中人都没有猜透其中的秘密,那书便被陛下一直放在皇宫里当做装饰品。」
「如果不是林绾绾偷了书,陛下被太后追着骂了几天几夜,也不会想要将那书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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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太后谥了,陛下……陛下心怀宽广,惦念旧情,后来有人见李智云跌入尘埃,想旧事重提的时候又被熹贵妃收着儿子。」
宋崎秒懂。
晋帝都能够放走拥有晋国八成天运的贞娘,又怎么会对一个玄而又玄的死物上心?
对他来说,看起来没有用处圣物哪里有美人重要?
宋崎想到此处,便不再追着《魔诺书》问下去,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另一件圣物是什么?」
李熙道:「它表面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只普通的玉饰,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但我们不知,李智云不一定不知道,毕竟她是林绾绾的儿子。」
林绾绾当年就算身死也要偷《魔诺书》,必然知道《魔诺书》的秘密,既然如此,谁又能知道她究竟知不知道另外一件圣物的秘密呢?
宋崎心里贊同李熙的猜测。
李熙不知道圣物的秘密,但这不妨碍他对宋崎徐徐引诱:「宋小郎君。如果三皇子落在了李智云手里,等他拿到了圣物,猜出了其中的奥秘,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宋崎道:「我帮你寻找李靖尘。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李熙道:「难道如意玉不算好处?」
宋崎心里一默,便知他在空手套白狼,等真见到那圣物,便是各凭手段,能者得之。
在今日之前宋崎或许担心自己会遭到李熙算计,但现在他已经恢復了六星巅峰的修为,甚至因为他被玄猫儿算计,在空间里斩杀了数百条的恶兽又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对灵气的运用更加自如,隐隐有突破六星,升至七星的趋势,自然不怕他背地里有其他的小心思。
只是两人说了这般久,无论是宋崎还是李熙都不知道晋国三皇子究竟在哪里?
*
城西陋巷,豆腐寡妇铺子斜对面。
花怜搬了跟小凳子坐在老书斋的店铺门口看着对面的九娘繫着围裙,动作麻利的收了小摊上客人遗留下的碗筷,转身抄起一把菜刀,开始切豆腐。
一个半月前,老书斋被她以两百两银子盘了下来,她每天从宋府回来后最大的乐趣便是坐在铺子门口看着九娘与豆腐寡妇一起切豆腐,称豆腐,煮豆腐。
这样平淡的过了七八日,豆腐寡妇老家的兄弟上了京,寡妇的娘亲在田地干活儿时摔断了腿,豆腐寡妇想了两日,最终决定抱着自己不到三岁的儿子回老家,打算将她经营好几年的铺子转让出去。
九娘虽然在豆腐铺子打了许久工,但她依旧没有银子盘铺子,花怜看在眼里,借给了她一些银两,两人便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花怜自小受人欺负,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亲人和朋友,从槐荫镇出来之后,孑身一人在外闯荡,很少有瞧得上眼的人,也很难过上平静的生活,即便在冯宝儿府上,也有那糟心的朝子闻在他面前晃荡。
当日宋崎让她帮着照看九娘的时候,她虽然口口声声答应,心里其实并没有将这个修为低微的女子看在眼里,但没想到的是,她每日坐在着凳子上看九娘卖豆腐的时候,心里很少会想到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落日如火烧灼了大片的天空,余晖映照在九娘平静柔美的脸上。
花怜手撑着下颚,看着她聚精会神的做事,任由自己的心一点点平静下去。
她看着九娘卖完了最后一块豆腐,拿了一块抹布擦了桌子,又收了凳子,端着比她脸还要大上许多的陶锅往屋内走,隔了一会儿又从屋内出来,开始搬桌子,直到原本还亮堂的天空一点一点的暗了起来九娘才搬完了所有的东西,关上门。
花怜看着屋内亮起的灯,幽幽嘆了一口气,站起身拿起小凳子正打算回铺子关门,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响,九娘忽然打开铺门,朝老书斋的方向走了过来。
第148章 我姓李
「给你。」九娘手中端着一只陶碗, 陶碗里盛着雪白的豆腐花儿。
花怜仔细的看了看,粗糙的陶碗里豆花儿满满一碗,面上洒满了鲜翠的葱花, 清清白白,煞是好看。
她眼睛一眯, 勾唇笑道:「九娘送我这碗豆花儿的分量堪比客人两碗, 让我吃这么多,你这是要胖死我么?」
「岂会!我观你就是太瘦。」
「人太瘦,冬天经不住冻,万一哪日遇到饿肚子的时候,会……很难受……」九娘将豆花儿往她怀中一推:「我知道你今天守着铺子一天都没吃饭,虽然我不知像你这样修为高深的人能保持多长时间不被饿死, 但不吃饭总归不好。」
「总不能吃成个大胖子……」
花怜听宋琦说过九娘从前的遭遇, 知道她曾经如她一般, 日子过得极其艰难。
她也经歷过挨冻受饿的时候, 自然明白她对吃的执着。
她见九娘执着的端着碗,一双黑亮亮的眼瞳里满是她不吃饭的谴责,笑着放下小板凳, 抬手将碗接了下来,当着她的面扒拉了两口:「九娘,那日我提出让你去烟霞书院的事情,你如今是何想法?」
九娘微微一愣:「啊?」
「啊什么啊?难道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已经忘了?」花怜扬了扬筷子, 对着斜对面的豆腐摊比划了两下:「我有个朋友,认识烟霞书院的弟子, 他虽然无法让你拜入烟霞书院内门,却可以推荐你成为烟霞书院外门弟子, 你如果愿意去,我这就给他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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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沉默片刻:「让我再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花怜问:「难道你入不了青云门,便打算窝在这里卖一辈子豆腐吗?」
九娘摇摇头,弯腰坐在小板凳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豆腐摊:「能在这里卖一辈子豆腐,也没什么不好。」
「你明明有修炼天赋,为什么不愿意向上争一争呢?」花怜恨铁不成钢:「须知如今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越来越坏,除了你自己,没人能保你平安。」
「烟霞书院虽然在南方,与京都相隔千里,也没有上京这样多的高手坐镇,却也是大巍数一数二的门派,你如果能进去,即便是个外门弟子,也总好过你一个普通人孑然一身,无人指点你修炼。」
花怜见她神色淡淡,以为她担心自己身在外门受欺负:「你放心,只要你入了烟霞书院的门,有什么难处依然可以传书给我,我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可帮你一次,以后,如果你能爬到很高的地位,或者修炼到足够高的境界,没人敢欺负你。」
九娘沉默了一下:「我并未觉得烟霞书院的外门弟子地位低,再低也低不过现在……」
「既如此,你为何犹豫?」花怜不贊同的斜觑了她一眼,觉得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随波逐流:「难道你还想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的手上,任人宰割?」
「当然不!」九娘微微拔高了声音,唿吸有一瞬间的急促,随即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自从我恢復了自由身,我便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人的手上,只是烟霞书院与青云门不同。」
「哪里不同?」
「青云门并不要学子放弃自己的过去,也不会一辈子约束前去求学的学子的生死,只要青云门学子愿意付出代价,他们随时都可以获得自由,但若我成了烟霞书院的弟子,便永远都只是烟霞书院的弟子……」
「日后……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要脱出烟霞书院……很难。」
虽然九娘的声音不大,但她的语气十分坚决。
花怜听懂了她的意思。
这是一个爱自由胜过性命的女子。
她听懂了,所以不再劝她。
她眼眸微微一动,缓缓吐出闷在心里的一口气,迳自转移了话题:「那你如今有什么打算?继续考青云门?」
九娘语气柔和道:「让我想想……总要让我把这段时日过去。」
花怜瞪大眼睛:「这段时日有什么不同?」
九娘眼神柔和,语气依旧平淡:「没什么不同,我只是需要想想,自己未来究竟应该去向何处。」
她说着从小木矮凳上站了起来,对着端着陶碗看着她的花怜微微一笑,缓步往回走。
豆腐寡妇家院子很小,却是难得做成了两进院子,最外面的房子被寡妇改造成为做生意的铺子,往里走是柴房兼库房,再往后走才是住处。
九娘去库房将明日要售卖的豆子泡上,准备好第二日需要的小料,这才端了盆水擦干净手和脸,从竹竿上取了一堆晒干了的衣裳,往卧房里走去。
为了节省木料,豆腐寡妇的房屋建得比西市主街区的房屋更矮小些,即使她已住在城西,房屋的状况比城南陋巷好上许多,也不过刚好达到遮风避雨的程度,比不上斜对面花怜姑娘买下的老书斋,更比不上东顺城街的高门大院。
但是她心里明白,能窝居在这样的院子里,已经是她的幸运。
太阳降到地平线后,天空变得灰濛濛,低矮的房屋衬得视线有些不便,狭窄的房屋由于整天没有通风而显得有些憋闷。
九娘靠在门背上,抱着衣裳深吸了一口气。
她顶着沉闷的空气,缓步摸索到窗框边,伸手推开窗户。
灰暗的光芒顺着缝隙照到木板和稻草铺就的床上,隐约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九娘的目光落在木板床上,目光顺着男人的脸颊往下,从头看到脚。
无论见多少次,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喟嘆,男人身材顷长,眉眼浅淡,眼脸下恰到好处的生出一颗泪痣,配着他高挺的鼻子和弧度优美薄唇,即便多日来几乎未沾米粒,脸颊削受而憔悴,整张脸却仍旧带着一种娟秀的精緻。
这是一个长得比女人还秀气的年轻郎君。
唯一不足的是他身上仅仅穿着白色的亵衣。
亵衣上虽然沾染了稻草和灰尘,衣裳布料却奢华得与这窄小落魄的房屋格格不入。
九娘开了窗,习惯性走到床边打探男人的鼻息,又探了探男人的颈动脉。
她神色郁郁的吐出一口气,伸手抖开怀中的衣裳,将男人从床上扶起。
几月前捡到男人时,她便知道这是一个与宋小郎君一样的贵族小郎君。
那时她有打听过,上京城街巷茶肆并没有传出哪家贵族郎君失踪的消息。
她以为这个男人是京外来人。
那时她一边想卖了男人的衣裳配饰去换银子,又担心男人佩饰上有特殊标记而不敢卖,一边又觉得虽然她没钱也不愿借钱给男人治病,但既然自己捡到了他,多多少少还是关照他一下,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几种思绪反反覆覆,她一边等人醒,一边等人死,却依旧日日照顾着男人的身体,可是男人多日来虽然偶有蹙眉,就是不见醒也不见死,磋磨得几乎快要让她失去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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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忍着将这个不争气的男人丢出去的念头,手却一刻不停的为他穿好衣裳。
「我照顾了你这般久,你为什么就没有一点动静呢?」她幽幽吐出一口气,将男人重新放到床上,起身去给男人弄点豆花汤水。
方背过身去,敏锐的感觉到背后有一双清冷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背嵴,不由得汗毛倒立。
剎那转身,正对上一双灰黑色的眼睛。
九娘:……
「你醒了?」九娘顿了顿,率先打破沉默。
她暗地里诧异男人目中的清醒,心念一转,瞬间猜到方才她给男人穿衣裳的时候,男人在装睡,不由得有些恼怒,脸上却本能的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这是她在豆腐寡妇铺子里学到的习惯。
「姑娘……」
「九娘……」
男人尴尬的「咳」了一声:「抱歉。方才……未免唐突,未敢惊动九娘。」
九娘默了默:「……无妨。」
男人道:「九娘救了在下,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无论钱银人情,如果九娘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提出,如果在下能够办到,必当尽力。」
男人侧身、微抬了一下手臂,五指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因为太过虚弱而倒了下去。
九娘听他说话虽然气虚,但说话的语气温温润润,说出来的话不像爱诓骗人的伪君子,谈吐着实令人如沐春风,不由得笑得真心了些:「郎君醒了就好了,再昏迷下去,只怕神仙难救。」
她走上前将男人从床上扶起,让他靠在背后的草垛上,柔声笑道:「郎君多日未进食,想必饿了,我去给您煮点易克化的汤食。」
「多谢。」
「无妨。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我姓李。」
……
金陵居内,宋崎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漠然的看着李熙。
两人各自评估着对方以及自己的筹码。
李熙看重了宋崎多年培养的暗探和他手上新掌握的上京城南三九二十七条长街暗巷的势力,宋崎却想要知道宋老生尸体的下落。
两人僵持了大半个时辰,眼看谈判无法更近一步,李熙不得不妥协:「宋小郎君。我用掩埋宋将军尸体的地点换你帮我查询三殿下的下落,如果他在上京,你就算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宋崎神色不变:「我爹在何处?」
李熙道:「霍邑破城后,按照我军的惯性,本会将战败将士的尸体扔进深坑中集体焚烧后掩埋,但我念他虽为敌国将领,也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对手,于是将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单独埋在了霍邑城门三十里外的荒野林里,如果你派人去寻,必然能寻到一方插了木板,却没刻碑文的坟墓。」
「如果你所说属实,我便答应替你寻找李靖尘的下落。」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宋崎强忍者翻滚的心绪,抬手抹了一把脸,拂袖走出了金陵居。
这段日子他喝茶、看书、修习灵力,日子看起来过得很平淡,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无论是上京城还是晋国都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有些甚至让人猝不及防,但无论发生了什么,所幸的是他已经恢復了六星的修为。
这也许是段时间来遇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宋崎心里想着,脑中昏昏沉沉回到宋府。
路过书房,见宋九思房内烛火昏黄,本能的想走过去看看,突然想到幻境里的境遇,脚步一顿,脸上难得的显出了一丝犹疑。
他有很重要的消息需要告诉宋九思。
但面对他妈的死,他心里却清楚明白,他并没有立场指责他,也暂时不知道怎样面对他。
因为宋九思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给了她妈释放了一个错觉,导致她走上错误的选择。
看着蝉翼纱窗里透出来的影子,宋崎心里隐隐有点明白,温情和花怜在提到他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一言难尽。
人性从来都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他哥很聪明。
而他亦不是从头到尾清白无辜。
宋崎站在院子里瞧了许久,见夜越来越深,宋九思却依旧不打算休息,担心他的心情终于占了上风。
他颓然吐出一口气,正准备走上前去,便见原本亮着的灯突兀的暗了下来。
宋崎看着黑漆漆的窗洞,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酸。
他心烦意乱的走过书房,回到寝房,掩了被子闷头大睡,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第二日,太阳热辣,几乎无风。
宋崎抬脚踹了薄被,满头大汗从床上爬起,正被邢四娘服侍着洗漱,忽听管家来报,娄世玉前来求见,正坐在大堂内喝茶。
宋崎点点头,抬手将脸帕递给邢四娘,也不等人束髮,迳自走了出去。
娄世玉看到宋崎衣衫不整,满脸困顿,不由惊讶嘆道:「宋小郎君,你怎么看起来如此的萎靡,莫不是生了大病?」
「您才生了大病!」宋崎调笑的觑了他一眼,挑眉看他:「娄巫仙此时前来,莫不是找我喝茶?」
「带你去看热闹。」娄世玉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玉瓶:「冯宝儿蛊毒的解药我已经做出来了,朝子闻的事情被冯宝儿的爹闹大了,冯宝儿已经与朝子闻和离,朝子闻被朝廷判了斩首,正巧今日伏法。」
第149章 李靖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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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惊讶:「这么快?」
「从你求我帮忙至今已有月余, 哪里快?」娄世玉从椅子上站起,将青玉瓶仍在他怀中,去拉他的手腕:「不过短短数月, 你竟然已经恢復到六星巅峰的修为?看这气息,只怕再过不久便会突破七星……」
娄世玉眉毛微弯:「恭喜。」
宋崎也不谦虚:「我运气好。」
两人说着, 并肩走上了大街。
夏日炎炎, 日头毒辣,树上的蝉鸣声声入耳。
即便在这样酷暑的日子,西市菜市口依旧热闹非凡。
宋崎与娄世玉跟着众人聚众在一起,看着斩首台上的朝子闻颓然的跪在地上。
行刑的小吏一刀下去,便有滚烫的热血溅出。
猩红的血色顺着碗口大的疤喷淌在小吏的身上。
朝子闻的身体勐的挣扎了几下,似乎还没有察觉自己的头颅落地, 便已经倒了下去。
宋崎盯着那颗孤零零落在地上的人头, 心里骤然一松, 似乎朝子闻的死能够减轻他的负罪感, 让阳光城的事件彻底落下帷幕。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过去了的事情永远不可追寻,现在的他甚至已经没有了四年前的单纯心境, 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做一个舒老街市的富贵闲人,更做不了手不沾血腥的善人。
宋崎目光围着看热闹的众人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冯宝儿的身影,将青玉瓶递给花怜。
娄世玉去看冯宝儿治病,宋崎则领着鹤空去了千金楼。
千金楼明面上是挥金如土的赌场, 暗地里亦是上京城南二十七条长街暗巷的势力的总部。
三日前,贞娘乘着一辆马车驶入宋府的侧门, 被他安置在白梅苑的时候,千金楼的势力已经全部移交给了他。
宋崎调动各处茶肆酒馆, 烟花妓院的探子查探晋国三皇子李靖尘的下落,又写了一封信让鹤空给他哥送去,自己一个人坐在雕花黑檀木椅上发呆。
信上如实的写了他昨晚与李熙的对话,与他自己的猜测。
他预判李智云图谋甚大,水太深,其中牵扯并不是他一个小郎君就能搞定,他虽然不想陷入其中,其实早已身在局中。
只是……明明可以当着面直接告诉他哥,为什么临到做时,他又突然怯弱了呢?
宋崎一手手中握着狼毫,一手撑着下颚发呆。
脑中想着他哥那俊美无双的脸,宋崎将狼毫吊在笔架上,恨铁不成钢的吐槽自己胆小,逃避似的去往皇宫藏剑阁。
空间第三次打开,天空碧海,黄沙高山依然还在,上次突兀出现的森林也并没有消失。
丰沮玉门的身影遥遥玉立在高山之上,似远似近。
宋崎心里想着一窥丰沮玉门的秘密,便不再畏惧山高路远。
他握着匕首,徐徐前行。
空间里没有时间,天气忽好忽坏,也没有可以记数的标记。
他不知道自己跋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歇了数次,终于来到了白色的大门前。
直到走到近处,宋崎才发觉丰沮玉门的门并不是门,而是一面高耸云端的墙。
墙上没有门环,只有一个圆形状的凹槽,墙面布满了他看不懂的纹路。
他站在墙面前左右相望,竟然看不到尽头,仰头亦只看能到碧蓝的天际,看不到雪白的房顶。
天上碧蓝澄澈,空无一物,周边更没有鸟兽虫蚁的踪迹。
宋崎站在门前转身瞭望,只看到山下森木林立,沧海一望无际——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种宏大的孤独。
仿佛天地苍茫,万般生灵,本就不应该存在。
宋崎心里一突,连忙收回思绪,转身看他面前的「门」,双指聚起灵力去触碰墙上的凹槽,却没想到整只手都融进了雪白的墙里。
「竟然触摸不到实物?」宋崎心下诧异,屈指按住自己的眉心,将灵气覆盖在金色的眼瞳上,这才发觉他与丰沮玉门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他现在所见到的并不是真正的丰沮玉门,而是丰沮玉门投射在这个空间的幻影。
类似于海市蜃楼,他虽然看起来与丰沮玉门只有并无任何隔阂,两者却位处于不同的空间,以至于他根本不能真正触碰到丰沮玉门。
宋琦虽然心里有些失望,却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丰沮玉门真的那么容易见到,一周目时澜沧早就被中央神庙占据,他哥和慕凌就不会为了到达丰沮玉门而付出了那般大的代价。
*
朝廷的反应很迅速,宋崎刚从空间出来便察觉到宫侍守在楼下,他被宫侍领着走到紫宸殿,入目便见巍帝、宋九思、太子和温情正坐在殿内说话。
不知三人谈了什么,宋九思和巍帝的脸色很难看,太子屏声静气坐在巍帝下首,不发一言。
宋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收了脸上的嬉笑,规规矩矩行了礼。
巍帝看他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的模样,抬手指了指殿内的椅子:「既然来了,自个儿找个地方坐下罢。」
宋崎「唉」一声低声应和,装作没有察觉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氛,环视了一周,看到宋九思旁边有个空位,脚步一顿,却是穿过那空位在宋九思对面的座位坐下。
巍帝目光从宋崎脸上滑倒宋九思脸上,见宋九思面色如常,宋崎低眉垂眼,两人看起来都很平静,但这份平静就是最大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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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问两人在闹什么小心思,张口就是一句质问:「二郎。你有什么想说的?」
宋崎一脸懵逼。
巍帝看他不明不白,迳自从黑檀木茶几上抽了一本摺子递给宋崎,冷声道:「温情传来消息,刑部的人已经找到了晋国三皇子,那李靖尘昏迷多日,被一个叫做九娘的女郎藏在豆腐铺子里几个月……」
「据我所知,那女郎曾被你救下,又被你的人暗中安排在豆腐铺子,你明知李靖尘失踪后,晋国和大巍都在找寻他的下落,你为什么至今隐而不说?」
宋崎埋头看着手上的摺子,好半天才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根据九娘的证词,原是她在渭河洗衣服的时候捡到李靖尘,于是将她藏了起来。
几个月的时间,九娘既不将他送官府也不给他治病买药,只每日餵点汤汤水水,闲时到京郊外的山上挖点不要钱的草药给他敷,便任他自生自灭,如果不是李靖尘命大,只怕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由苦笑道:「陛下,我最近都在修身养性,紧着恢復修为,皇宫宋府两头跑,哪里有时间关注九娘!」
「我真不知道李靖尘为什么会被她捡到,更不知道她既捡到了陌生人,为什么不报官?」
埋头翻过一页摺子,摺子里夹着一张「晋三皇子在豆腐铺」的布条,不由一愣。
继续往下看,便见摺子上清清楚楚写着九娘不报官,是因为她捡人的时候头脑一热,但她真正冷静下来后,察觉自己捡到的人并非上京城哪家走丢的贵公子,不由胆怯了。
因为他捡到李靖尘的时候,李靖尘不仅昏迷不醒,胸口还被人扎了一刀。
她无法说清李靖尘的伤从何而来,又害怕捲入她控制不住的是是非非中,干脆一拖再拖。
这次也是因为李靖尘醒了,九娘受李靖尘的嘱託带了李靖尘的信物去金陵馆找李熙,途中被二十七条长街暗巷势力察觉了行迹,又被刑部的人发现了端倪,将她扣了拿了下来,这才暴露了痕迹。
宋崎道:「九娘为什么会暴露行迹?」
宋九思道:「九娘虽然很聪明,知道端着豆腐去金陵馆,但她始终见识短了些……金陵馆虽在城西,却也不是她一个卖豆腐的女郎能去的,她自踏入四方居开始,自然便会吸引许多人目光。」
宋崎恍然。
金陵馆着落的四方居内常常居住着各国的使臣和外来官员,虽然看起来与其他坊市无异,但里面居住的人特殊,自然明线暗线甚多。
加之最近晋国三皇子失踪的事情在大巍上层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九娘一个孤女孤身进入四方居,无异于穷人入豪宅,小儿报金入闹事,不引人入目才怪。
九娘因为从小受生活环境所限,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李靖尘身为晋国的三皇子,难道不清楚让九娘一个人入金陵居有什么后果吗?
想到此处,宋崎不由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对那素未谋面的李靖尘生出几丝不喜。
只听巍帝道:「如今九娘被温情扣押在刑部问话,晋国的使官和礼部的人已经将李靖尘从豆腐铺子接回了金陵居。」
「据李靖尘的叙述,他跟随使官潜入大巍不久便被人迷晕劫走,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密不透光的地牢里,被人逼问圣物的下落,好不容易逃出,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离上京城不远的地方。」
「当他逃到上京城郊的时候,却又遭遇到七杀十三楼的人刺杀,这才跌入渭河被九娘所救……温情……」巍帝道:「李靖尘所说的那处监牢,你们可有派人去查看?」
温情恭敬道:「刑部收到消息后便已派人去往天牢,明日清早便能得到进一步的消息。」
巍帝点头。
宋崎想到七杀十三楼这些日子做的种种,不由小声嘀咕:「这七杀十三楼还真不怕事。」
巍帝将目光转到宋崎身上。
宋九思扭头看自己的弟弟,嘴里却对巍帝解释:「那日七杀十三楼的杀手于街巷刺杀宇文敬诚,不幸被崎郎遇上,铁甲黑骑抓获了一个女杀手送往刑部。」
巍帝眉头一挑:「女杀手?二郎可有受伤?」
宋崎连忙道:「谢陛下关心,我无事。」
巍帝这才道:「可有从那女杀手口中问出了什么?」
温情连忙回答:「未曾……我等本要对那女杀手严刑拷打,却没想她事先服了蛊毒,已经疯了。」
宋崎「啊」一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谁会逼她服毒?」
「尚未查出……」温情神情严肃,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躬身朝巍帝跪下:「陛下……那日我察觉她被关押后,不哭不闹,情绪毫无波澜,任由我们如何严刑逼供也无法问出我们想听的内容,我察觉到她情绪异于常人,便找了医官检查,得知她中了蛊毒。」
巍帝问:「她中了什么蛊毒?」
温情道:「像是西秦失踪已久的傀儡蛊,却又没有傀儡蛊那样让人完全失去意识……」
宋崎脱口而出:「摄魂。」
温情微微皱眉:「倒是与冯宝儿中蛊毒后的状况有些类似,只不过冯宝儿的症状是对朝子闻爱得要死要活,而那女杀手,只要涉及到七杀十三楼背后的机密,她便会神情僵木,妄想自残……」
宋崎道:「娄巫仙已经制作出了摄魂的解药,女杀手如果与冯宝儿所中蛊毒一样,可以试试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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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面上神色不变,心下暗自松了口气:「甚好……那蛊毒能控制人的情绪,实在太过可怕,如果娄巫仙已经制作出了解药,便可解我心头大患。」
……
巍帝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听着他们说话,脸上看不出喜怒。
宋九思看宋崎与温情几句话之间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提出了他最新得到的消息:「七杀十三楼的杀手洛少廷和谢老四刺杀宇文敬诚,得罪了贞娘,贞娘用千金楼半数财产为饵引天下英雄豪杰逼杀七杀十三楼的杀手。」
「三日前,孤阳城七杀十三楼总堂遭到攻击,死了一大批中下层的杀手,如今你让贞娘入住宋府,他们要报復贞娘,你与他们将来必会再起冲突。」
宋崎道:「哥。难道我东顺城街宋府还护不住一个女人?」
宋九思道:「你在上京城,我自可保你无忧,但如果你敢离开上京,我便不会管你死活。」
宋崎一脸懵:「我为什么要离开上京?」
「闲话休提。」巍帝打断了宋崎的问话,直接道:「二郎,九娘私自藏匿李靖尘,自当有罪,你与她有旧,想不想替她求情?」
宋崎偏头道:「陛下有什么要我做的?」
巍帝道:「李靖尘既然已经找到,大巍与晋国的和谈便没必要再拖了,这次和谈是太子负责,你跟着太子好生学学。」
太子本来坐在殿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案子。
温情和宋崎说话节奏极快,他只听出李靖尘被七杀十三楼刺杀,七杀十三楼又杀了其他什么人而遭到了报復,宋小郎君牵扯其中,似乎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其中牵扯甚广,听得他云里雾里……此时突然听到巍帝在喊他,瞬间反应过来:「父皇放心,我自会好好照拂小宋大人。」
宋崎「……」了一下:宋大人就宋大人,为什么前面还要加个「小」字?
扫眼瞧到安静坐在一旁的宋九思,暗自嘆气:小就小吧,比起他哥,他被称作「小宋大人」也没什么不对。
「这次和谈的底线,占领的城池不退,贞娘可以离开,李靖尘需要交出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圣物。」
太子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宋崎好奇:「那圣物究竟有什么作用?」
第150章 多少有点大病
巍帝道:「晋人不知其奥妙, 单看外形称它为如意玉,而咱们称作天玑匙。」
宋崎还想再问,巍帝抬手阻止了他的说话, 轻声说道:「二郎。那天玑匙你得亲自给我拿回来。」
「我……」
「陛下。天玑匙之事本是从李熙口中说出,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更何况崎郎现在才十四岁, 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太年幼了些。」宋九思突兀打断宋崎的话,柔声微笑道:「不如一切等和谈结束再说。」
巍帝轻飘飘看了宋九思一眼。
他对宋崎知根知底,知道他真实的心智并不是如今十四岁的模样,宋九思特意提起年龄,是不想让宋崎离开上京。
他总是想将宋崎保护得滴水不漏, 为他担惊受怕, 却忘了宋崎是个拥有少年身体的成年人。
只是他心智虽已成年, 还需多些歷练:「也罢。」
巍帝道:「二郎。你且做好准备, 和谈结束,你或有更多的事情要忙。」
宋崎莫名其妙。
几人从紫宸殿出来,宋崎与宋九思并排走在皇宫小道上, 宋崎问宋九思:「陛下是什么意思?」
宋九思道:「陛下想让你取回天玑匙,但那物被李靖尘藏匿了起来。」
宋崎问:「藏在了哪里?」
「不知。」宋九思道:「据李靖尘言,那物在他离开晋国进入大巍时便被他藏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具体在何处,他不肯告知, 但无论它被藏在何处,只要陛下让你离开上京, 你便拒绝,出了事儿, 我替你承担。」
「为什么?」
「就你这三脚猫儿,连上位星阶都没修成的修为,出了上京,只怕会被人吞血噬骨,死得不能再死……我害怕为你收尸,也不愿为你报仇。」
宋崎:「……为什么?」
宋九思:「我不想为我一手带大的孩子送终。」
宋崎顿住脚步。
宋九思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于是转过头来看着他。
皇城孤巷,月圆如勾,围墙上的灯笼飘摇,昏黄不定。
宋崎手中提着一盏宫灯,怔怔的看着宋九思没有说话——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从宋九思的口中听到「害怕」两个字。
半晌之后,他终于无奈的嘆了口气,朝宋九思伸出手来:「哥。你拉着我走吧。」
宋崎道:「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中元节,人人都在焚纸锭,祭亡魂,我不信鬼神,便偷偷熘去河边看花灯,没想到夜太黑,我走得太远,迷了路,直到后半夜你找到我,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宋九思侧身看他,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我记得那时你才不到五岁,因为锦衣玉食,长得跟小金童似的,差点被人贩子看中拐了去,如果不是我找到你,你不知会遭遇到何样的危险。」
「但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了什么危险,身处何种险境,哥总会救我。」
……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小时候的趣事,气氛终于轻松了些。
出了宫门,宋崎钻进马车,突然又将话题扯了回来:「哥。陛下既然给那晋国的圣物起名天玑匙,难道他知道那物有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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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九思道:「它名『匙』,自然是因为它是打开丰沮玉门的钥匙。」
「打开丰沮玉门的钥匙?」宋崎惊讶道:「怎么会是如此重要的东西!」
宋九思道:「据传当年巫真初列『十巫』之位,年轻气盛,胆大妄为,妄想占卜天下大势,没想到却算出了『星沉月落,血染澜沧』的箴言,被卜卦反噬重伤,差点废了一身修为,只得常年躲在崑崙之巅养病。」
「直到你出生那年,天上出现两月相承的异象,巫真感受到了天地自然气机的变化,带病出山,阴差阳错算出扶风帝坟墓所在,捡到了《魔诺书》和天玑匙。」
「他预感到这两样东西有关澜沧的天运,却又算不出其中的奥妙,便将它们献给了晋国的皇帝。」
宋九思说到此处,抿了抿唇道:「当时晋国在位的还不是现在这位不成器的昭和帝,先帝看那玉佩光彩夺目,不似凡品,《魔诺书》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因为巫真的嘱咐,还是将这两样东西定为圣物。」
宋崎喃喃:「晋国两代皇帝摸索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猜透其中的奥秘?」
宋九思微微一笑,「晋帝拿到《魔诺书》和天玑匙不到半年就死了,继承皇位的这位昭和帝贪逸好色,多情又软弱,不爱政事,好风雅,喜风月,当年如果没有老太后约束着,只怕早就将《魔诺书》和天玑锁当做礼物送了出去,又怎么会在那上面花心思?」
宋崎差点被宋九思的话呛住,但听宋九思的口气,似乎这《魔诺书》和天玑锁在晋国还有另一段故事。
只听宋九思道:「当年晋国老太后六十大寿,西秦和大巍都派了使者前去贺寿,没想到在寿宴之上,昭和帝竟然看上了西秦大祭司巫罗身边的圣女魅婀,巫罗提出用《魔诺书》和天玑匙换圣女入宫,如果不是有老太后拦着,只怕这两样圣物已经不在晋国了。」
宋崎一口水滚在喉头,差点噎住:「咳……咳咳……真没想到晋帝竟然是这样之人……」
宋九思说完了往事便不再多言其他,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宋府。
宋九思先下车,抬手将宋崎牵下,末了突然一声嘆息道:「等夏末冬至,明年初春的时候,崎郎就十五岁了吧?」
宋崎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宋九思为什么突然如此感慨,低声应道:「实岁十五,虚岁十六。」
宋九思道:「这些年你被我日日养在身边,我虽然知道你心思不如外表这般年幼,但看着你的身体一天一天长大,我总想着能让你有一个美好的童年,至少在你实岁十六之前,能够潇洒从容,飞扬自在。」
宋崎心里一酸,哑声道:「哥虽然对我修炼十分严格,幼时教我不懂循序渐进,常常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自恋毒舌到我怀疑人生,甚至还有担心过十六岁时没有修炼到六星,真被你找根绳子吊死我……但是我心里明白,哥从来都是心疼我的……」
宋九思:……
宋崎:「如果没有您悉心教导,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他人口中的天才,更不可能在修为被废后后又失而復得……」
宋九思:……
宋九思默默听着宋崎说话,瞧着他脸上毫不做作的真诚的表情,一时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藉机吐槽自己还是真心实意的感慨。
他收回自己难得流露的情绪,轻轻的道:「罢了……天色已晚,收拾下早点休息吧,今夜风凉,注意盖被子。」
顿了顿又道:「抽空去藏剑阁第四层第五个房间看看,出来后再去第五层楼寻把利器,待明日初春,你还没修到上位星阶,我便打断你的狗腿。」
说罢拂袖而去。
宋崎身躯本能一颤,默然看着他哥悠然离去的背影,与收到消息赶到门口侯着的邢四娘面面相觑。
如今正是夏日最热的时候,酷暑难耐,夜里盖被,多少有点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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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巍与晋国的和谈已经纳入了章程,但自故官方往来自有一套程序,加之李靖尘有伤在身,宋琦近期仍然有许多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第二日清早,宋崎先去老书斋见了花怜。
昨夜花怜跟着娄世玉在雨花石巷照看冯宝儿服解药,一直到今早天快明的时候,才回到老书斋换了件衣服,所幸的是娄世玉制出的药药效良好,冯宝儿服用之后,再没有因为朝子闻的死而寻死觅活。
冯宝儿安静了下来,让一向为她忧心的花怜终于松了口气。
「可惜那朝子闻竟然只是被斩首,死得实在太过轻松,依照我往日之脾气,必将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粉身碎骨而死。」花怜手指捻着自己耳边的金饰,语气中满是遗憾:「真是可惜了……」
「如今朝子闻被判了斩首,也算罪有应得,何必遗憾。」宋崎坐在街边小吃摊上,看着大锅里滚水沸腾,小老闆端着奶白的混沌放到他面前,香葱和大骨的鲜味扑鼻而来,不由满意的眯了眯眼睛:「花怜,我答应你的事儿已经办成,你答应我照看九娘的事儿,咱们可要来理论理论了。」
花怜瞪大眼睛:「理论什么?」
宋崎道:「你一个等级几乎与娄巫仙境界持平的怪异,在老书斋住了那么久,离九娘住处那么近,竟都没有发觉她藏匿了一个大活人?你对得起你这一身恶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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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怜坐在宋崎对面,唇齿微张,不可思议的看他竟然只给自己点了碗混沌,抬手从怀中摸出三个铜板丢在桌上,要了碗一模一样的吃食,又扭头瞪着宋崎,轻声道:「我怎么知道她竟然暗中藏了一个大男人?」
「恶力修至我这种境界,只要我愿意,方圆数里活人的唿吸我都能听到,但为什么我偏偏听不到豆腐铺子里面藏了人?」花怜目录疑惑,手指搭在木头桌子上,晃得镯子叮噹作响:「那李靖尘究竟有什么古怪?」
第151章 巍晋和谈
宋崎皱眉:「这倒是奇了……难道李靖尘身上有隐藏气息的宝物?」
花怜道:「他隐藏气息做什么?」
宋崎:……
两人你一言我一言的说着话, 不过一会儿,白色的汤底被他一扫而光。
宋崎放下勺子抬起头来,听到花怜有些担忧的嘀咕道:「那日九娘替李靖尘去金陵居送消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她没事儿吧?」
宋崎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勾唇道:「她匿藏不明身份者, 按照咱们大巍的律法, 犯了事儿,正被关着呢……」
「那……」
「你也无需担忧,切莫说我已经替她交了赎金,李靖尘也已经向朝廷说明情况,我琢磨着今日下午她就会完好无损被人放出来。」
「你如果实在不放心,自可去刑部门口接她。」
花怜听到此处, 满意的点点头, 左右扫了一眼, 见鹤空竟然没有伴随在他左右, 好奇问道:「他呢?」
宋崎明知故问:「谁?」
花莲抬手拍了一下宋崎的肩膀:「那个木头……这几日他经常不在你身边?」
「也不是经常……」宋崎抽出丝帕擦了擦嘴,皱眉沉吟:「他最近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儿,虽然表面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但我太了解他了,能看出他心里藏着秘密,但他不说,我也不愿突兀问他,你如果遇到机会, 不妨委婉的提一提,如果他遇到了麻烦, 不妨来找我……」
收拾完自己,宋崎拂袖掸了掸身上的褶皱, 转身离去。
上京城的有众多高境界者守护,对于普通人来说,自姻缘珠和青云门初级学子级考试之后,再没有发生惊世骇闻的怪异杀人案件。
几月过去,街头巷尾恢復了热热闹闹。
繁华盛景,一如往昔。
宋崎缓步走在如织人流中,眼底是被众多修行者织出来的「繁华盛世」,心底却思考着如何处置沙利叶的玄猫。
自那日它在空间里开口说人话后,宋崎再不敢把他当「普通」的宠物,于是在宋府找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设了阵法,将它禁锢在里面。
没想到玄猫儿每日摊在猫窝里,摊成一张大饼,睡觉望天,既不想办法逃脱,也不向宋崎求情。
偶尔有宋府的侍女路过,对它又摸又撸,它也任她们为之,一副看破红尘,准备在院子里闲老于生的模样。
玄猫儿觉得它是在悲伤春秋,抑郁伤情,但宋崎看它扒拉着侍女的衣服「喵喵」叫着索要食物的模样,觉得它就是在混吃等死。
那玄猫儿虽然又怂又弱,但它在空间里制造的幻境别有一番妙处,趁和谈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不若指使着玄猫儿再给他制造一些凶兽修炼。
等和谈正式结束后,他再抽个时间需去探查藏剑阁第四层第五个房间的奥妙。
心里打定主意,宋崎脚步一转,准备回宋府找玄猫儿商量提升修为的事儿。
刚拐过东顺城街口,还没拐角便见一辆低奢的马车横停在宋府门口。
太子见到宋崎,挑开马车车帘,对他招招手:「我刚到宋府门口你就回来了,正巧,也不用让人通报了,你跟着我走吧。」
宋崎走近,语气温和:「太子殿下找我是因为?」
「巍晋和谈的时间已经出来了,三日后在建章宫举行,我今次来找你,是来带你熟悉熟悉,认认人,也让礼部的官员给你说些谈判的规矩,免得你到时候闹了笑话,丢了我大巍的脸面。」
太子举起五根手指晃了晃,立刻就有侍奴前来马匹递给宋崎:「我带你去礼部瞧瞧。」
宋崎顺从的跟着他到礼部的时候,礼部尚书与一众官员早已恭候多时。
太子一眼扫去,看到户部尚书竟然也在,不由笑道:「今日巧了,唐大人怎么也在?」
唐为玥捻着花白的鬍鬚道:「不巧不巧,老夫今日到礼部,是给侯大人算笔明帐,这晋国使官近百人,几月来在金陵居吃喝住行的花费,还有我礼部接待晋国使官章程所用耗费的时间、精力、礼节等所耗的费用总要事先算清楚,也好让侯大人心里有个谱。」
太子瞭然,这是在秧着侯明玉多讹诈晋国银子呢。
宋崎默然站在一边,打量着目露精光,横看竖看就像是一个精明商人的唐大人,心里暗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那个住在他隔壁,常年被自己媳妇收拾的户部尚书在人前竟然是这个模样。
想到唐为玥,宋崎又想到唐为玥口中不成器的儿子唐明轩,心念电转,走上前对这唐大人笑了笑。
太子看着宋崎对唐为玥示好,爽朗一笑道:「巧了,宋小郎君和唐大人都住东顺城街,两人还是对门。」
宋崎乖巧对着唐为玥行礼:「只是我虽然上京了许多时日,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去唐大人府邸拜访,实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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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为玥眯着眼睛,暗自将宋崎打量了一番,玩笑似的嗔怪笑道:「确实不该,宋大人都来过,你却没来……莫不是看不起我唐府?」
宋崎连忙陪笑:「哪敢哪敢!不过被纷杂俗世纠缠,又生了病躺了好几个月,这才耽搁了。」
唐为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身体,别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人糟心……」
宋崎顺从点头:「那我等和谈结束就来唐府拜访?唐大人可不要觉得我叨扰啊。」
「不叨扰,不叨扰!」唐明玥大喜:「正巧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他跟你年纪相仿,你有时间见见他,如果你们能脾气相投成为好友,那是我儿的幸运,但若他不能如你眼,那便是我儿没有福分了。」
宋崎心里诧异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他儿唐为轩牵线搭桥,扫眼瞧见周围官员平静的眸色,便知这是正常操作。
正巧他早就有了去见那唐明轩的心思,没想到机会就这样送到了手里,连忙谦虚道:「唐大人说笑了,据说唐小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青云门的学子,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能见得唐小公子,也是我的幸运。」
他一番话说得谦虚有度,夸得唐为玥喜笑颜开,但他自知今日太子过来,必然不是看他与宋崎拉关系,于是对着在场众人拱手道:「既然太子和诸位大人还有要事,老夫就不耽误各位了。」
说罢告辞离开。
太子看着唐为玥的背影,对着宋崎悄悄咬耳朵:「宋小郎君,你刚才就该莫要答应他去见那唐小公子。」
宋崎悄声道:「为什么?」
太子道:「那唐明轩是咱们上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就连那青云门也是他老子托关系花了十万两银子将他硬生生送进去的。」
「唐明轩在青云门五年,与他同届的学子早已经晋升,而他至今都还是青云门初级学子,气得他老子三天两头破口大骂,惹得他家悍妇与他争锋相对。」
「他让你去见唐明轩,定是想让你带带他儿子修炼呢。」
宋崎「啊」一声:「唐明轩可是青云门学子,青云门那么多天资卓绝的仙尊,怎么轮得到我带他?」
「那可说不定!」太子道:「毕竟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你修炼速度之快,领人望尘莫及。」
宋崎对着太子眨眼,意思是我怎么恢復的六星您难道还不知道吗?若是没有皇家的藏剑阁,我哪有那么容易恢復?
太子并没有理解了他的意思,毕竟放眼整个澜沧,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失而復得,恢復修为的人也只有宋崎一个。
宋崎默然。
太子拍拍他肩膀:「你放宽心,那唐明轩虽然有点一言难尽,但也并非不知礼数的人,你若不愿教他,他也不会缠着你。」
转脸对众官员道:「我今儿是带宋小郎君来认认人,毕竟三日后谈判,他也是咱们大巍的一方,诸位需教教宋小郎君,在谈判桌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能说。」
礼部尚书道:「自是应当。」
随即拉着宋崎,语重心长的教导:「宋小郎君,你初次为官,许多事情不懂不要紧,到时候看咱们在桌上谈判就行了,但最主要的一点,你一定不要折了我们大巍的气度和威风。」
宋崎虚心求教:「比如说?」
礼部尚书道:「比如说,在谈判桌上不能动武,不能对着晋国的使官喊打喊杀,向你那日在刑部那般与人约死更是不可,须知你一旦到了谈判桌上便是代表着大巍的脸面,岂可直接对着他国使臣动刀动剑,若是血溅建章宫,便是我国的不是了。」
宋崎点头。
然而到了第三日,宋崎跟着太子和礼部的官员到了谈判桌上,他还没有对着仇人眼睛发红,礼部尚书已经拍案而起,指着晋国使官费大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逼着晋国的使臣同意割地赔款,献上圣物,两国使官几乎撕破了脸皮。
三日后建章宫灵气纵横,谈判使官各个怒气冲天,独太子和李靖尘互坐在首位沉默看戏。
宋崎孤零零坐在大巍使官的末位,心里跑过数匹马。
再三日后,晋国有使官一掌拍散了建章宫的谈判桌,文书与茶杯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大巍礼部尚书候大人面不改色,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算盘,珠子打得叮噹作响,口口声声此谈判桌用料之名贵,来歷之稀有,又在赔款的金额中加了万两白银,气得费大人捂着胸口破口大骂。
李靖尘面不改色,李熙坐在李靖尘旁边,听着双方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额头青筋直冒。
太子手中握着鎏金青玉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仿佛周围不是喧闹的谈判桌,而是千金楼第四层的风月雅间。
宋崎:……
心里不知如何说起。
又过了三日,大巍与晋国使官经过了最激烈的争执后竟然离奇的恢復了「理智」,两国各自估算着自己的筹码,你来我往,争锋相对中竟然意外的带上了「大国的雅量」。
这种带着暗涌的「理智谈判」又进行了大半月,不仅是晋国的使官和大巍的礼部官员,就是单在一边光看戏不做事的宋崎的脸上都露出了几丝疲惫。
所幸的是这种拉锯战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到八月下旬,李靖尘终于说出了突破性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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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巍的诸位大人,晋国的邺城我可以让出,你们提到的如意玉我也可以双手奉上,但我有几个要求你们必须答应。」
太子抄着手,沉声道:「什么要求?」
第152章 紫宸殿的秘密
李靖尘道:「此次和谈之后, 你们需要放琅嬛公主随我回晋。」
「此言差矣!三皇子这话说得我们故意强留琅嬛公主似的……」太子笑道:「琅嬛公主虽然从前是你晋国的人,但是她如今已经入住了宋府,她与宋小郎君郎情妾意, 是走是留,自然由他们小情侣自己做主, 你我总不好硬生生拆散他们。」
宋崎本来是在谈判桌上神游天外, 忽然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瞬间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贞娘。
虽然上京城说书人口中常常「贞公主贞公主」的叫唤,但册封的捲轴上,贞娘的官方封号名为「琅嬛」。
李靖尘将贞娘的事情拿到谈判桌面,是想用贞娘的公主身份逼她回晋。
看来无论他与李智云如何争斗,在处理贞娘的事情上, 他们的意见竟然出奇一致?
……
宋崎心思转了一圈又一圈, 面上却抬手抚额, 佯装头痛道:「这事儿我可不好一个人做主, 需要问贞娘的意愿。」
李靖尘眉梢微挑,义正言辞:「无论如何,毕竟是我大晋的公主, 即便是省亲也要回去看看,更何况父王许久没见琅嬛,甚是想念,她做儿女的,不能不孝。」
「这是自然……既然是晋帝的意思, 自然该回去看一眼。」宋崎从善如流改口。
只是等下了这张谈判桌,李靖尘能什么时候能出上京, 贞娘具体什么时间回去,其中门道, 可就多了。
李靖尘斜觑了宋崎一眼。
宋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李靖尘手指搭在谈判桌上:「我虽然答应将如意玉给你们,但那如意玉在我离开晋国的时候,被我的人送去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我如今有伤在身,不便前去,你们如果想要提前拿走如意玉,我可以告诉你们藏匿的地方,你们拿着我的信物自个儿派人去取,也可等我伤好以后,找人与我同行。」
太子道:「那圣物被你藏在何处。」
李靖尘道:「汴梁。」
太子惊讶:「你竟然没有带出来?」
李靖尘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即便李智云知晓了如意玉藏在汴梁,他也一定想不到它会被我藏在何处……」
李靖尘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毕竟如意玉和贞娘对他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现在最迫切的需求:「第三,待我伤彻底好之后,我需要你等借予我五千精兵护送我去一个地方。」
太子问:「何处?」
李靖尘道:「邺城。」
邺城与孤阳城两城相隔不远,均是靠近大巍与晋国边境的城池,只不过孤阳城建立在大巍、晋国与西秦的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商贾云集,而邺城则是由数个军事重镇建立起来的军事重城。
邺城常年有二十万大军屯扎,原本是一支只听命于晋国先帝的军队。
先帝死后,这支军队又到了晋太后手中。
后来晋太后身死,有人说这支军队重新落入了晋帝手中,也有人说这只军队已经成了无头之兵,还有人说这只军队的领头人得了先帝的遗昭,只会在晋国到了最危机的时候出动,没想到……
「晋太后竟然将这支军队给了你?」太子听到李靖尘的话,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原本还担忧李靖尘虽是晋国最众望所归的皇子,但他毕竟在与李智云的争斗中落败,连夜逃出京都汴梁。
这次巍晋和谈,晋国谈判正使主官费大人极其属官虽然唯李靖尘是尊,但他毕竟已经成了落毛的凤凰。
落毛凤凰不如鸡,没有获得晋国国书之前,李靖尘的承诺就是空口白话。
没想到李靖尘手上竟然握着这样一个大杀器!
无怪乎他现身上京城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晋国,李智云那边竟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太子道:「事关军队调遣,此事我需要汇报朝廷。」
「这是自然。」李靖尘淡淡道:「你等可要考虑清楚,毕竟我现身大巍,又在上京消息已是众所周知。」
「七杀十三楼暴露已引得上京多方势力关注,李智云即便再想做什么也只有忍着。」
「他现在不敢明目张胆在上京城闹事,但他知道我手中握着邺城军的兵符,如果我想要重新取回属于我的东西,必定会去邺城。」
「届时,他一定会在我去往邺城的路上埋藏无数杀机,护送我的人一定很危险。」
太子道:「五千精兵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如果有高阶修者能保你安然入邺城,自然无需军队。」
太子道:「这是自然。」
……
晋国两个皇子手中各自握着筹码,即便没有他们大巍插手,只要李靖尘能够去到邺城,那便是两虎相争,他们大巍自可隔着边境看戏。
当李靖尘的要求传到朝中的时候,朝廷分为了两派。
温和派认为不如答应了李靖尘的要求,让晋国内部自相残杀,消耗国力。
主战派认为不如趁此机会派大军打得那晋国俯首称臣,再也不敢与大巍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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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朝廷沸沸扬扬闹了许多天,魏帝却躲在紫宸殿不表态,到最后人人都在暗自揣测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慕凌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宋九思收到克洛诺斯大人的消息之后,急急忙忙赶往紫宸殿。
宋崎那时正在藏剑阁琢磨着打开第四层第五个房间,忽然看到宋九思与克洛诺斯的身影一闪而过。
宋九思虽然脸色平静,步法间却难得的带了几分匆忙,行去的方向又是慕凌所在的地方,想着近日慕凌几乎没有上朝,宋崎很容易便猜测出紫宸殿内发生了大事。
他沉吟几息,收了书便悄然赶了过去。
明明是白日,紫宸殿周围竟然安静如鸡,无人把手。
殿门紧闭,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死寂。
宋崎站在紫宸殿前空旷广场上面,沉凝听了片刻,见听不到任何唿吸声,甚至连雀鸟蝉鸣的声音也没有。
没有风,甚至连阳光都似照不进面前的宫殿。
宋崎忍着心里怪异的感觉,踏上台阶,抬手推门。
刚踏入紫宸殿,他便感受到殿内恶气纵横。
无数恶力从逼恹的空间里倾巢而出。
那些曾经让他几乎癫狂的压迫、低哑诡异的呓语、血腥恐怖的幻镜如洪流剎那席捲了他的神智。
……
世界再次变成了黑白。
房樑上的宫灯是沟壑纵横,腐肉白骨纠缠的头颅。
被雕刻得极好的樑柱上,无数长得奇形怪状的盘蟒吐着蛇信子,发出迷幻的、恐怖的、足以令人崩断神经的呓语。
四周的墙壁亦变得灰白破败,其上腐肉与血水淋漓,布满了无数只狭长而细密的眼睛。
它们无机质的睁着,邪异的眼球从眼眶里滚出来,吊在沟壑纵横的墙壁上,晃荡着盯着紫宸殿上的宋崎,眼眶勾勒的形状仿佛是诡异扬起的嘴角,发出无声的、癫狂的狂喜。
书架旁边,雕刻得非常意识流的,被无数蛇身包裹的龙头摆件竟然活了起来。
它们顺着黄花木大理石案几,拼命地蠕动着,扭曲着,相互撕咬着,拥挤着朝他所在的方向滑过来。
而他所站的地面,突然变得黏腻潮湿起来。
地面在陷落。
恶力在侵蚀他的所有感知。
宋崎汗毛倒立,冷汗从额头「唰」的流了下来,轻而易举感觉到他现在所站的地方不是被打磨得光滑的青石地面,而是由无数怪异堆积起来的巢穴。
整个紫宸殿,外表虽然看起来是普通的宫殿,但内部仿佛自成一个空间,早就被怪异和恶力侵蚀。
无怪乎他之前跟着宋九思到紫宸殿的时候,殿内虽然被装饰得富丽堂皇,却总给人一种压抑阴森的感觉。
慕凌一直住在此处,是在镇守这些怪异?
亦或是因为他,紫宸殿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宋崎心里五花八门,眼瞳不知不觉变成了纯金的颜色。
他挺直背嵴,忍着久违的、令人痛不欲生的头痛从靴子里摸出双匕。
正打算跟这些怪异拼个你死我活,眼前的画面骤然一变,宋九思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宋九思面色清冷的看着他,语气严厉,难得带了责备。
宋崎看着周围突然恢復,瞬间亮堂起来的大殿,痴傻的举着双匕,楞楞的说:「我……」
「回藏剑阁修炼,没事儿被在这儿闹腾,你没有召令,乱闯大殿,可是死罪!」宋九思语气冰冷,大袖一拂便要将宋崎打出去。
便在这时,克洛诺斯从缂丝围屏里走了出来:「宋大人,陛下刚睡醒便听你在这里责斥宋小郎君,着实让人头疼。」
宋九思道:「幼弟太过顽劣,现在就敢乱闯禁宫,如果不教训,以后再闯出了其他大祸来,没人能够救他。」
「咳……大郎……你也不必太过苛责……咳咳……」缂丝围屏内突然传出巍帝的声音。
宋崎听他气息虚弱,一句话竟然咳嗽了两回,显然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復。
宋九思却恍若没有听到巍帝说情,抬手朝大门口一指,沉着脸对宋崎道:「既然这次陛下饶你,算你的幸运,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滚吧。」
宋崎苦着脸「哦」一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垂头丧气倒转脚步。
正打算离开,便听巍帝道:「巧了……大郎。既然二郎来了,方才我们讨论的事儿不妨听听二郎的意见。」
宋九思道:「小孩子哪里有什么好的想法……」
巍帝打断他:「毕竟我接下来所做决定,需要二郎参与。」
第153章 心之所愿
「陛下!」宋九思俯身行礼, 态度恭敬,语气却强硬的说道:「朝中的事尚未出完全的章程,与其让崎郎听到后夜长梦多, 不如等我们商议好后再告诉崎郎不迟。」
缂丝围屏内的人沉默片刻,随即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
隔了好一忽儿, 宋崎听巍帝道:「也罢……咳……二郎, 你先离开吧。」
宋崎:……
乖乖听命。
因为宋九思和巍帝之间气氛僵硬,他甚至不敢问紫宸殿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出了紫宸殿,宋崎轻手轻脚关上殿门。
想了想,跳到紫宸殿上,取了一块瓦片,趴在房顶, 聚起灵力听里面的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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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是抱着侥倖的心里, 却意外的听到了殿内的谈话声。
紫宸殿内室。
柯罗诺斯坐在床边给巍帝把脉。
宋九思站在床前一步的距离。
巍帝躺坐在床上, 唇色无血, 脸色亦是从未有过的灰败。
克洛罗斯松开巍帝手腕,手中聚起恶力,又在巍帝眉心与心脏处点了几下:「所幸陛下醒来得快, 若是再慢点,我等虽然不会被殿内的怪异所伤,宋小郎君只怕要脱层皮。」
巍帝道:「阿尔塔罗斯的心脏忽然异动,我为了压制他,废了些精力和时间。」
克洛罗斯道:「阿尔塔罗斯真身如今被禁锢在中央神庙, 只是压制他一颗心脏而已,怎么会将你折腾成这个样子?」
巍帝没有接话。
这些日子他昏迷在紫宸殿, 外面的人不明真实情况,均以为他在闭关修炼。
毕竟在外人看来, 他虽然已经从上位九星的修者沦落成了没有修为的废人,但无时无刻都想要恢復修为,特别是有了宋府二公子修为失而復得的先例,他闭关十几日,也是情有可原。
但克洛罗斯却知这十几日里,他无时无刻都在与阿尔塔罗斯的心脏作争斗,如今虽然醒了,却着实有些累。
克洛罗斯担心的看着床上的病患。
巍帝抬指揉了揉眉心,没有回答克洛罗斯的疑问,突兀转移话题:「中央神庙那边有什么异动?」
「还是老样子。」克洛罗斯语调平和:「因为你之前修补了澜沧的屏障,恶力侵蚀极为缓慢,如今活跃在澜沧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神。」
宋九思道:「既如此,那孟修竹和童女莎娜为什么会降临?」
克洛罗斯回答:「因为那假槐荫县主天生有异,无意中闯入了孟修竹的埋葬之地,捡到了巫人蛊,又联合槐荫镇祭司和孟大夫哄骗槐荫镇村民和将军,几番巧合下才让莎娜幸运的找到了降临的契机。」
巍帝波澜不惊:「晋国?」
克洛罗斯道:「晋国皇城和多个大镇设了结界,鸦鸦如果强行侵入,不可能不引起异动,故我们不知道晋国具体的消息。」
「但据我推测,即便李智云真与恶神合作,也不过是莎娜那样的中位神,如今莎娜已经死了,他背后应无神相助。」
宋九思推测:「或有其他恶神在莎娜背后?」
克洛罗斯解释:「如果有高位恶神降临,我不可能感知不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敢舍数万人设立阵坛,杀人祭祀引恶神降临,又引此地的滔天怨气掩盖恶神的气息屏蔽我的感知。」
「但上万人口相当于大巍、晋国、和西秦一个镇的人数,如果李智云敢那样做,晋国必定会闹出极大的动静,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平静。」
巍帝道:「既如此,喊李忠来传我口谕,这次李靖尘提出的要求我答应了。」
「等明年开春,李靖尘伤养得差不多了,就让二郎护送李靖尘去取天机匙吧。」
「陛下!」宋九思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难得的带了一丝恼怒:「崎郎如今还没修到上位星阶您便急着让他出京,他身上可是承担着澜沧的天运,如果出事儿死了,您可再没有重启澜沧的机会了。」
「大郎。放宽心!不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嘛……我已将藏剑阁全部权限开放给二郎,以二郎的修炼速度,到时候或可升至七星。」
巍帝语重心长道:「天机匙是我们必得之物,没有它,谁也进不了丰沮玉门,进不了丰沮玉门,便无法彻底将恶神阻拦截杀在澜沧之外。」
宋九思道:「可那东西在晋国的首都汴梁,汴梁是李智云的地盘。」
「但你总不可能永远让他像个易碎的娃娃一样被保护着!」巍帝终于被宋九思激起了怒意,沉声道:「大郎。你我谁都知道二郎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但他不可能只有十五岁!」
「更何况明年开春后他便十六了,十六岁,无论在大巍还是在阳光城都算是可担责任的青年了!」
巍帝见宋九思还想反驳,提高声音道:「宋九思,我信你,自然信宋崎,宋崎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你还不放心吗!」
宋九思傲然道:「我教出来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
巍帝勾唇笑了一下,却听宋九思语气一转:「可是崎郎修为低微,无论上京城还是外面,单论修为能杀他的人很多。」
巍帝冷冷道:「当日你同意让他进京,便是对他有期望,如今正是用他的时候,你怎么又畏手畏脚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如果陛下派我去,我自然义不容辞,就算身死道消,也不过一丕黄土而已,但是崎郎……」宋九思斟酌道:「崎郎在京中,还有我之照拂,而他一旦出京,生死便由不得你我掌控,况且如今外面的形势已然大变……」
「当日孟修竹和童女莎娜本想拉着宋崎进入中央神庙阵营,对崎郎并无加害的心思,如今眼看拉拢不成,我……」
「你担心中央神庙会选择杀了二郎以绝澜沧的天运?」巍帝打断他的说话,抬手撩开床帘,伸出头来。
他定定的看着宋九思面上平静无波,口中却半分不肯后退,第一次觉得这个好友或许养宋崎养得太久,不仅投入了太多的真情实干,心思比起先前,更是也有些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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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帝抬手指了指房顶:「……话虽如此,但二郎既得你我青睐,又是应天命而来,应该承受我的期望和来自中央神庙的压力……」
「大郎,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取天机匙,而是它乃丰沮玉门之物,非二郎去取不可!」
两人说到此处,宋九思便知巍帝是铁了心要宋崎出京了,眼看着谁都说服不了谁,纷纷陷入沉默。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僵硬。
……
宋崎屏住唿吸听着他们争论,悄然盖上瓦片,从紫宸殿房顶跃下,心里五味陈杂。
他知道宋九思宠他惯他,却没想到宋九思竟然会因为他直接与慕凌起冲突。
宋九思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富贵闲人,所以他愿意在他己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让他活得随心所欲。
但有一点慕凌说得没错,他既然是承澜沧天运而生,便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虽然他自己心有不愿,但这也是他不能逃脱的宿命。
宋崎想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赌坊前,九娘浑身是伤的躺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求她买下她时脸上的哀求和痛苦。
即便她曾经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被人救后,她也只想努力谋生,而不曾变得愤世嫉俗。
又想着槐荫镇内,花怜依靠在栏杆上,笑若春花的问他:「我娘是妓女出生,我和我娘都是天生的下贱胚子,可谁又认为天生的下贱胚子不想要高人一等,好好活着呢?」
那个唯我独尊,杀人如麻的花怜,在杀光了槐荫镇所有的村民后却又因为遇到了一点真心而变得有了人性,甚至说出:「我原本也以为自己狠毒又睚眦必报,不知好歹,但偏偏遇到了冯宝儿」的话来。
甚至无论是温情、催锦、阳光城中的叶凌霜、杜文晟、死去的林红烛、他哥还有慕凌……
他们每个人各自承担着自己的痛苦,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或努力的活着,或心甘情愿的承担着守护的职责,无怨无悔的走下去。
宋崎想,这个世界上或许充斥着太多的骯脏、欺骗、血腥与身不由己,但这个世界上同样充满了良善、鲜花、美好与期望。
他作为大巍最顶级的权贵之一,没道理只享受上位阶层的权利和财富,而放弃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和命运,若是如此,那也太无耻了些!
「我愿意!」宋崎推开紫宸殿的门,一边往殿内走,一边朗声道:「如果天机匙真有那么重要,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我愿护送李靖尘去邺城,去汴梁将天机匙取回来。」
宋九思愕然回头,却被九扇偌大的缂丝围屏挡住视线。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巍帝一眼,转瞬明白巍帝做了什么。
他竟然用恶力屏蔽他的感知,将他们的谈话私传给宋崎!
巍帝听到宋崎的话,满意的笑了起来:「还有护送琅嬛公主会汴梁。」
宋崎道:「可我已经答应了贞娘,保她一年。」
巍帝道:「……至于你什么时候将琅嬛公主送入汴梁或是邺城,那是你的事,但我既然答应李靖尘送琅嬛回晋,不能信口开河。」
宋崎秒懂。
宋九思捻了捻手指,默然听着宋崎与巍帝谈话,终是哑着嗓子问道:「你真的愿意?」
「真的愿意!」宋崎坚定道:「哥。明年我就十六岁,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总不能还像现在一样整日东游西盪,无所事事。」
宋九思哑着嗓子:「你可知道其中的危险?此行途中,如果伤了、死了……」
「我既然做出了决定,便已经有了最坏的心里准备。」宋崎朝宋九思露出一个纯脆而明媚的笑容:「哥。你为我承担得太多了,如今该是我自己承担所有的时候了。」
宋九思藏在袖中的手指一颤,默然片刻,终于勾唇笑道:「好吧。既然是你自己的主意,我便不再阻拦,待明年春暖花开之日,我亲自为你加冠,送你出京。」
第154章 第五个房间的秘密
虽然宋九思答应了宋崎的要求, 但离他真正出行,毕竟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内,宋崎如他承诺般, 于和谈结束后抽空去拜访了户部尚书府邸。
当他到的时候,户部尚书依然在跟自家夫人进行激烈友好的「交流」。
宋崎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竟是因为他们那「不成器」的儿子。
青云门见唐明轩连续两次大考都没有及格, 破例给他第三次机会,没想到他竟敢缺考去逛青楼,便欲卸了他青云学子的身份。
户部尚书求爹爹告奶奶,又拾揣了万两银票开道,人情钱银双管齐下,好不容易保留了唐明轩的初级学子学籍, 让青云门答应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没想到唐明轩竟然连夜留了书信, 卷了家中的钱财偷熘出京, 说是要去红袖招看美人, 气得户部尚书破口大骂「孺子不可教也!」、「老子没有这个不争气的种!」。
户部尚书骂骂咧咧,自己心里是骂爽了,却气得户部尚书夫人跳脚。
宋崎看着户部尚书夫人泼辣的揪着唐大人的耳朵, 哭哭啼啼道:「我说老头子,什么叫不是你的种,难道这么多年我还背着你偷人不成?」
「不……」
「你若觉得头上光秃秃风凉,想带个绿帽子,老娘明儿就去找一个年轻英俊大长腿的小郎君试试, 省得看着整日看着你这个糟老头子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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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全然没有注意到宋崎已经来了。
门房尴尬的站在宋崎旁边进退不得。
宋崎对着门房摇摇头, 竖起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默然从院里退了出去, 心里感嘆唐明轩的运气真好。
今年的青云门初级学子大考惨案轰动上京,正因为他偷熘缺考,才幸运的避免了阳光城的杀身之祸。
夏去秋来。
冬雪纷飞。
从户部尚书府邸出来不久,宋崎终于打开了第四层第五个房间。
第五个房间不是一个房间,而是由慕凌藉由克洛罗斯的力量单独制造的空间,类似于紫宸殿,空间内被划分成无数个小副本,充斥着各种阴森诡谲的试炼。
宋崎不知道这是否是慕凌从现实的游戏中得出的灵感,只不过玩家在全息游戏中死了可以倒带重来,而他在这个空间里,受伤是真受伤,流血也是真流血,如果不幸死亡,那便是真的身死道消。
所幸的是这些副本由浅入深。
最开始的时候,宋崎偶尔会遇到一两只比巫人蛹子蛊还要弱小的怪异,很容易便可将之杀死。
再后来,随着他越走越深入,他开始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洞穴和乱石岗,遇上的怪异也更加诡异邪秘。
这些怪异能力五花八门,但仍处于蒙昧阶段,混沌弱小,没有神智。
有时宋崎杀得有些倦了,便跳到低矮破落石头堆上休息片刻。
空间里常年血月悬天,不见天明。
灰濛濛的天空映得大地冰冷暗淡。
宋崎踏过漆黑如墨的土地,跃过浑浊邪异的沟渠,攀爬过高耸嶙峋的悬崖,折过灰黑相间、长得奇形怪状的树枝,射杀过白骨与腐肉扭结组成的秃鹫,还差点被一只浑身艷红、闪着萤光、布满尖锐利齿的大丽花吞吃入腹……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一丝绿色的气息。
仿佛整片空间里,除了黑红灰白,便没有其他绚烂的色彩。
而随着他越走越深入,遇到的怪异亦越来越多,它们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到最后,宋崎终于见到了《魔诺书》上出现过的怪异。
它们有触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眼睛的黏腻的章鱼,带着复眼、利齿鏊肢、浑身沾满粘液的巨大蠕虫,鸡头蛇身虫尾、长着蝙蝠翅膀的怪鸟……
甚至在最近几日的旅途中,他还不幸遇到了一只类人型的红骷髅骑士领着五只长得奇形怪状的学徒兵在原野上游荡,差点死在这队怪异手里。
「可惜……拼了老命也只砍了那骷髅一只的手骨……」宋崎接好自己脱臼的肩膀,忍着浑身上下多处伤口崩裂的疼痛,窝在比十层高楼还要巨大的树干上喘息。
他遗憾的晃动着手中的断匕,将灵力聚集在眼睛,穿过泛着幽光的枝干,望着遥远的方向。
凭着他超越常人的视力,他可以很清晰的见到极远处的悬崖边,用黑色石头堆砌而成的类哥特风格建筑。
其上尖塔高耸,横翼突出,却没有哥德式建筑艷丽的雕花玻璃……虽然不及他在梦中所见的黑色神庙宏伟,却依旧给人一种神秘、压抑、沉闷与黑暗之感。
这是宋崎这么多日子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正经的宫殿,也是宋崎第二次见到类似于黑色神庙的建筑。
「可惜连日来的厮杀和逃亡让我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两把削金断骨的匕首被双双摺断,如果不是有寒玉盘上的阵法相互,只怕我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宋崎想到自己被红骷髅骑士打得四处逃窜的场景,幽怨嘆了一口气,遗憾的撑着树枝站起。
他虽然好奇悬崖上为什么会突兀的建着一座「哥特」风格的建筑,也想窥探里里究竟住着什么怪异,但他心里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和伤势,再也不能走下去了。
甚至看着那座「哥特」建筑,宋崎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感觉——他目之所及并不仅仅是一个空间,而是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天空是灰濛濛的,大地枯藁而广博,怪异成千上万。
他最初所落脚的地点,仅仅是这个世界最边缘的地带。
他越往里走,越会见到突破他三观的东西,遇到更多他不能抵抗的血腥的怪异。
「我莫不是被慕凌丢到了中央神庙了吧?」
宋崎脑中想法一闪而过,又马上否决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聚起灵力点上眉心印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枯树之上。
*
紫宸殿。
巍帝恣意倚窗而坐,神情惫懒的看着殿前白雪纷飞。
此时已是严冬,殿前苍木树叶已经由青转黄,廊亭边的白梅幽幽散发着清香,其中又夹杂着李忠泡的紫苏龙葵,别有一番雅致的韵味。
克洛罗斯手搭在巍帝的腕上,见他气息平缓,身体养了几个月后,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不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却听到巍帝突然道:「二郎从第五个房间里出来了。」
克洛罗斯:「这四个月来,他天天都会去第四层,除了不得不窝在宋府养伤之外,风雨无阻,寒暑不断,很有毅力。」
巍帝偏头看向窗外:「今次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到那个房间,今日过了,便将设在那房间里的空间通道撤了吧,毕竟都是些不能公之于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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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罗斯闲闲笑道:「把那孩子丢去中央神庙边缘,任由他与邪神相互厮杀……也只有你才会想到如此剑走偏锋的锻鍊方法,也不怕被沙利叶察觉,派出高等邪神将他杀死。」
巍帝不以为然:「中央神庙那么大,谁能想到我会将他丢入那处?更何况我在二郎的通行印记上做了手脚,就算被沙利叶察觉了端倪,我也能保他安全来回。」
「我说不赢你,你总有你的道理。」克洛罗斯手扶着窗框跟他一起看向藏剑阁的方向:「那孩子走到中央神庙第几层了?」
「往上走了六层,已经到了中位邪神居住的地界,比我想像的要强一些……」巍帝微笑道:「所幸二郎多次在生死边缘擦肩而过,如今已经顺利突破六星,堪堪摸到了上位八星的边缘,如果再修炼一段时间,定能让修为稳固在八星。」
克洛罗斯没想到宋崎修炼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跟着笑道:「他没有让你失望。」
「他没有让我失望。」巍帝微微一笑,忽然察觉了什么似的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他伤得那么重,竟然还记得爬去藏剑阁五层,拿了我放在宝阁里的星云双匕……他倒是丝毫都不客气!」
「那可是你年轻时的配匕。」
「武器之锋,虽天下罕有,但二郎既已达到了我的期望,值得领取星云匕作为奖赏。」
……
巍帝和克洛罗斯在紫宸殿内讨论宋崎,被讨论的当事人自然不知道有两个大佬在背后议论他。
他被两个宫奴抬着,哆哆嗦嗦爬上鹤空驾来的马车——
他本在藏剑阁第四层第五个房间里受了重伤,又爬去第五层选取天下利器,星云匕有灵,震得他伤上加伤,几乎让他瘫软成了一滩烂泥。
他瘫在车厢里,生无可恋的想,以他现在的伤势,不知又要窝在宋府修养多久?
以他哥的性格,在他身体没有养好之前,定然会控制他的饮食,不让他过个好年。
可是再过半个月,就是大年三十了!
……
大年三十过完,很快便到了立春。
春日。春回暖。
二月十三,宋崎虚岁十六。
宋九思寻了个良辰吉日为宋崎举行及冠礼,没有请亲朋好友,甚至连与宋九思或宋崎关系较好的温情、娄世玉和巍帝都没有出现。
这并不符合大巍的常规礼仪。
因为在大巍的礼仪中,自古有「十日而冠」的说法。
意思是在孩子冠礼举行前十日,孩子的父亲需要蓍草排列爻象,为孩子占卜举行冠礼的吉日,占到好日子后,父亲还需亲自登门拜访亲友,请他们来参加晚辈的及冠礼。
如今宋老生身死,宋氏族人人丁稀少,宋九思为宋崎唯一的长辈,这些事情本该由他来做。
然而他只是在大清早把宋崎从床上揪了起来。
宋崎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宋九思在宗庙门口站定,忽然见到庙内宋老生、林红烛与一干祖宗牌位,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第155章 及冠
此时天尚未大亮。
依着宋崎之前的习惯, 至少也要睡到日头初升,宋崎想不通宋九思为何这边早来寻他,又单独带他来这里。
然而宋九思却是什么都不说, 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似乎出了神。
春寒料峭, 屋檐的积雪开始融化。
冷风像刀子般割着宋崎的脸。
宋崎幽幽呵出一口白气, 却不敢扰了他哥神思。
默然片刻,宋九思缓缓说道:「崎郎。我宋氏先祖由军功起家,从小跟着先帝东征西战,后有宋氏族人经数代打拼,才有了现在的基业……这是你先祖父。」
他指着摆放在最中央的一只牌位:「你先祖父自幼被人抛弃,流落市井, 惶惶不可终日, 于饿死之前被先帝分了一把黍稷得以苟且活着。」
「后来乱世到来, 烽烟四起, 先帝却偶得奇遇,有了开创太平的雄心,你先祖父跟着先帝南征北战, 本想讨个能吃饱饭的生活,没想到竟真开创了大巍诺大的基业。」
又指了指旁边的牌位:「这是你先祖母。」
「你先祖母是本前朝名门之后,花容月貌,蕙质兰心,可惜遭奸人陷害, 抄家灭族,沦落风尘, 身陷囹圄却不甘沉寂,练就一手琵琶绝技冠绝天下, 后于仇敌寿宴之上取敌首级,报了灭门之仇……重伤逃匿……被你先祖父救下。」
「后来在他人的帮助下,卸了脂粉,易容换姓,悄然潜伏于军队中,辗转于战场做着后勤工作。」
「后来攻城灭国之战,皇城久攻不下,她重新穿上艷装,抹上脂粉装潜入敌国首都,一曲十面埋伏惊动京城达官显贵,被人献往皇城,最终与人里应外合,让人打开了应天城门。」
「据传当大巍士兵沖入皇城时,她于泰安殿上一刀刺穿了前朝皇帝的咽喉负伤而逃……」
宋崎听到此处,心里升起一丝敬佩:「先祖母非寻常女子可比。」
宋九思嗤的一笑:「可惜她虽然做了许多男儿都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情,却因女儿身又曾辗转于男人中艰辛求生,并不被人尊重。」
「有人表面对她和颜悦色,背地却加以各种浑话,甚至还有人想要欺她、辱她、强行将她收入后院与众多姬妾混作一处……你先祖父敬她,将他保护了起来,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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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赞嘆:「先祖父也不似常人。」
宋九思勾唇笑道:「用你先祖父的话说,莽夫配妓女,天经地义。」
宋崎:……
一时竟然不知道他先祖父这话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别人。
宋九思顿了顿,抬手去指距离先祖母旁边不远的牌位:「这是你曾祖母。」
又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这是你曾祖父。」
宋崎看着那空空的底座,好奇问道:「为什么曾祖父没有牌位。」
宋九思冷笑道:「你曾祖父天性好赌,被人设了杀猪盘,赌输了半个家产不敢回家,直到赌场的人来收银子,你曾祖母才知道你曾祖父怕挨打,竟然连夜出京,逃之夭夭了。」
「你曾祖母知道消息后,气得骑着马辗转千里,最后在西秦的戈壁滩上将人追上……」
宋崎:「他将曾祖父胖揍了一顿?」
宋九思:「她将你曾祖父埋在黄沙里,直接丢了一封休书砸在你曾祖父脸上,策马而回,此后这宋府,再也没有你曾祖父的位置。」
宋崎无言以对。
宋九思看着宋崎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慢悠悠指着最左边倒数第三块牌位微微一笑:「这是咱们的父亲……他虽然尸身在霍邑还没回来,但宗庙里必然有他一方之地。」
指着倒数第二块牌位:「这是你嫂嫂……」
「这是……」
宋九思指着最后一块只有基座的空位,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牵着宋崎的手从门边走过。
宋崎扭头看了一眼那尚未竖立牌位的基座,总觉得宋九思未尽之言里蕴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宋崎悄声问宋九思:「为什么宗庙里没有我的位置?」
按照宋府灵牌摆放的规律,宋崎几乎可以肯定,那座空着的基座就是宋九思以后摆放灵牌之处。
宋九思微微一笑:「你想要吗?」
宋崎诚恳点头:「倘若有一日我死了,我不求有人能永远记得我,但我害怕孤单,不想做孤魂野鬼,我希望我的牌位能摆在哥的旁边,以后哥去哪儿,我必定跟在你后面。」
「都要及冠了,还像个孩子爱撒娇……」宋九思勾唇笑了一下。
他本来容色秀丽,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色若春花。
两人绕过宗庙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宋九思已经将宋崎带到了宋府最偏僻的角落。
这里不临东顺城街,也不临商铺,高高的院墙外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林,冷清寂静。
今年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两只不睁眼的狍子从山林里窜下来,撞到宋府的护院阵法上昏死过去,被宋崎察觉后捡回宋府,丢给邢四娘和侍奴们加餐。
宋崎看到被休整得光滑平整的院墙,不知道宋九思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忽见宋九思手中聚起灵力朝着青石院墙某处一拍,他的眼前竟意外的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山道。
那是一条从下而上,沿山而建的神道。
神道两旁,每隔一小段距离便摆着白泽、麒麟、照玉狮子等澜沧传说中的各种瑞兽,瑞兽后面是一座座没有墓碑的坟棺,再后面,竖着陡峭的山壁,山壁上没有种树,而是雕刻着澜沧的神话传说。
「阵法?」宋崎愕然:「我初到上京,在宋府布置保护阵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这里另有玄机……难道这阵是哥亲自布置的?」
宋九思摇头:「我哪里会布置这种东西?不过因为此地地形奇特,自带的迷惑的效果,偶然被宋氏先祖察觉,便藉由这特殊的山势,用来埋葬尸体罢了。」
两人顺着石阶缓步向上爬行。
宋崎扫眼瞧着一座座石头坟墓和山壁上刻着的天选者、十巫、丰沮玉门的传说……瑞兽与壁画相互唿应,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他脚下踏的不是山道,而正在走向一条通天的大路。
两人走到神道尽头时,天已经变得蒙蒙亮了。
山顶上栽种着几株梅树,枝上白梅尚未完全凋谢,似有若无散发出暗香,残余的积雪与刚冒出尖儿的青草混作一处,给这冰凉的土地带来了一些生机——如澜沧各处每一个毫无趣味的山头,并没有什么出奇的盛景。
按照大巍礼制,及冠礼应在宗庙举行,宋崎看着稀稀疏疏的人群和那一堆让人烟花缭乱的礼仪用品,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仍旧忍不住呵出一口白气。
春寒料峭,此地脱衣,如果不用灵力作弊,实在有些冷。
宋崎问宋九思:「我们不在宗庙举行及冠礼吗?」
「不进宗庙。」宋九思从托盘中拈了一只鎏金檀木梳子给宋崎梳头:「宗庙太挤,不如这地敞亮。」
「这算什么理由?」宋崎哭笑不得。
宋九思招手,让人端来黑色布帛的缁布冠。
按照古制,大巍小郎君成年当日,及冠礼上一共要佩戴三种冠,换三套衣裳,分别是黑色布帛的「缁布冠」,玄黑的上衣和下裳;白鹿皮做的「皮弁」,素色的上衣和下裳;红褐色的「爵弁」以及上黑下红的丝绸套装。
宋九思为宋崎戴上第一只冠。
灰濛濛的天空中忽然一道流星划过,刺破朦胧混沌的天地。
流星坠后,一轮圆日从东方升起,顺着地平线照彻了整个上京城。
「星垂平野,旭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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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中、云梦沼泽、崑崙之巅、晋国甚至西秦……隐匿在各处的天选者和十巫均感受到了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有一瞬间的变化。
崑崙镜内。
巫真掐着手指卜算,半晌算出今日竟然是那个预言中的孩子及冠的日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慢悠悠爬上床,还没睡过去,勐的从被子里乍起,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巫真愁眉苦脸看着地上艷红的血迹:「老娘当年年轻气盛,嚣张跋扈太过猖狂,算什么不好偏要算澜沧的天运,结果被卦像反噬,至今病病殃殃,算这么点破事儿都会吐血,真是要了老命……」
从枕头边抽出丝帕擦了嘴角,要死不活的捻了被子盖在自己的脸上,生无可恋。
先有星沉月落的预言。
后两月相呈的异象。
如今澜沧天地自然气机一变再变。
不知这片存在了数万年的大陆未来将走向何方?
……
「山河秀丽,江山如画,从这里的视角看下去,偌大的上京城竟也变得如此的渺小,无怪乎许多人喜欢站在高处往下看。」宋崎站在山巅,看着旭日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光照云海,落于山川大地,衬得上京城温柔而静谧,不由生出一丝豪迈。
宋九思道:「及上缁布冠,在世人眼中,你便是个成年人了,可主事,可治人,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宋崎道:「杀人。」
第156章 三冠
宋九思道:「李熙?」
宋崎点头:「我不久后便要护送李靖尘去邺城, 之后还会护送贞娘去汴梁,替陛下取回天机匙……路途遥远,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兇险, 他在其中,会是很大的不稳定因素。」
「更何况我与李熙本就有深仇大恨, 杀父之仇, 不得不报。」
宋九思面不改色为他披上衣裳:「你有什么想法,自个儿看着办便是。」
宋崎低头看着自己一声玄黑,扫眼瞧见邢四娘又端来一个托盘。
宋九思取下了宋崎头上的缁布冠,却没有为他束髮,因为托盘上面摆着的,不是素色皮弁, 而是一块獭兔玉佩。
宋九思将獭兔玉佩戴在宋崎脖子上。
一阵风忽然刮过, 吹乱了宋崎的头髮。
宋崎虚着眼睛仰头, 忽然见到远处仿佛有数片阴云腾起, 层层掩盖了晕黄的天空,将原本明媚的太阳晕染得阴郁起来。
山风唿啸,震耳欲聋。
峭壁上雕刻的画面仿佛活了起来。
宋崎嗅着空气中冷冽的空气, 听宋九思道:「第二冠乃军帽,许多大贵族给他们给晚辈及第二冠,都会祝愿他们在军中有所建树,或保家卫国取得赫赫军功,或能够入主军营, 执掌兵权,但我不一样, 我希望你平安顺遂,所以我将他换了。」
他从宋崎发边拈下一朵落梅, 温和道:「崎郎。到了我如今的地位,宋府无需为名利汲汲钻营,你也无需如其他家族那么多约束。」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便想过,就算你这辈子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我也能够想尽办法尽可能为你扫平你的障碍……」
「但我知道你从小便有自己的想法,你知道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窥探你,也愿意承担属于你的天命……」
「我不阻拦你做任何事,但我希望你此次出京,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我自然能活着回来。」宋崎悠悠一笑,虔诚的接过獭兔玉佩。
这玉佩对他并不陌生,里面聚集着宋九思最强的三招。
宋崎幼时修为不高,并不清楚这玉佩代表着什么,但他现在已经修至高阶,已然了解,即便是天选者,想要将自己的灵力完好无损的储存在獭兔玉佩里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和精力!
无怪乎上京城这么多权贵、巫仙和高阶灵者的子弟,能带着獭兔玉佩的只有他一人。
宋崎心里一暖:「哥。我已经长大了,如今刚过十六便能触碰到上位八星的人,天下间可能就只有我一个……我是天才,会好好的,你无需太过担忧……这玉佩,以后就不要做了吧。」
宋九思将獭兔玉佩从宋崎掌心拿回,俯身绕过他后颈,自他身后抬起头来。
「就依你……」他替他将玉佩系在颈上,指尖绕过他散落的髮丝别到耳后:「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当你还不成熟的时候,做哥的自然会替你多想一些。」
宋九思说着,管家已经从后面端来了第三个托盘。
据《大巍?礼仪?士冠礼》记载,儿郎第三冠是爵弁,授宗庙祭祀之权。
这不仅意味着加冠者之后可以祭天地、祭先祖,更表明他便是家族血脉的传承。
「宋府先祖们有很多惊才艷艷之辈,他们如你先祖父和你父亲那般从小在军营打拼,手上染过无数人的鲜血、也杀过不计其数的人,在其他国家的人的眼中是残忍狠毒的筷子手,但他们在大巍人的眼中,却是英雄。」
「按照惯例,我本应为你加上爵弁冠,再叮嘱你应志存高远,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要如先祖们那般,承担起成年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为我宋氏家族添砖加瓦、继续延续咱们家的辉煌……」
「但是宋氏到了咱们这一代就只剩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你哥……我这辈子天上地下没有太多畏惧的东西,当然也不怎么敬畏祖宗,毕竟……虽然咱们宋氏先祖有很多惊才艷艷的人物,但也有很多庸碌无为之辈……自然也不愿强求你尊重家族恪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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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崎看宋九思说这句话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厌倦,不由脱口道:「那些先祖都做了些什么?」
宋九思道:「他们有人厌倦了朝廷争斗,厌恶了钻营的族人,一辈子呆在田野山林做个山野农夫,却又靠着被他厌恶的人供养了一辈子,闲度余生;有的人性格肆意,做了游侠,却因为脑子不好是非不分,捲入江湖仇怨,年纪轻轻被仇敌杀死;有人放弃了家族依靠,做了商贾亏得倾家荡产,回来哭着求着要银子翻本;也有人抛妻弃子,痴迷修炼,最终连个上位星阶都没修成……」
宋九思将那些不成器的祖宗挨个数落了一边,末了转回话题:「崎郎。你还记得前几日我从你那拿的星云匕吗?」
宋崎点头:「记得。」
宋九思道:「那星云匕是陛下当年修至上位九星时,澜沧第一的铸器师巫谢为他打造的贺礼,此匕有灵,本是天下难得的利器……」
「这几日来,我将这对匕首改造了一番,使它能更好的承载你的习惯和灵力……这便是我为你加的第三冠。」
宋九思从托盘里拿出星云匕递给宋崎:「我不求你光宗耀祖,也不要你传宗接代,只希望你记得,你是我宋九思的弟弟。」
「哪怕你不敬天神也好,不惧鬼神也罢,只要你问心无愧,便无需怕任何东西!」
「我明白!」宋崎神色肃然。
他郑重的接过宋九思手指的星云匕,抽出一看,不由怔住。
只见原本朴质平滑匕刃上繁星密布,明明灭灭,散发出细小而暗哑的光芒。
眨眼看去,便似浩瀚宇宙布于刃上,不负「星云」之名。
风吹落一只梅花碰到匕刃上,剎那断成两截。
吹毛断髮,削铁如泥。
宋崎眉毛一弯,对新改造后的星云匕首爱不释手。
……
宋府的后山虽然没进什么外人,宋崎的及冠礼亦一切从简,但整个流程走完,时间仍然过了大半天。
期间宋九思为宋崎取字安宁,与「崎」字完全相反的意思。
宋安宁,他希望宋崎今后无论淌过多少崎岖坎途,见过多少繁花似锦,都能够保持住自己的本心,宁静致远,勿忘心安。
同时也希望澜沧的恶乱能早日平復,天下安宁,以活民命。
宋崎心神领会,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站于山巅之上,看着天逐渐变得大亮,晨光照着山下神兽石雕、壁画上的神话传说、冷冰冰的坟墓与充满了烟火气的上京城……几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混作一处,渐渐出了神。
……
邢四娘和管家领着一众侍奴跟着两位主子下山,宋崎还没来得及吐槽自己被冷风吹了一早上,宋九思便已陷入了人情往来之中。
春寒料峭,又是一年清风吹皱一池春水的时候。
去年这时候,宋崎和宋九思正坐着马车悠哉悠哉赴往上京城。
在不明真相的外臣眼中,宋九思作为禹州州牧,虽然有点势力,但毕竟离开上京太久,自然无人在意宋崎是否于旅途中错过了生日。
而今年宋九思已经是京都炙手可热的权臣,他的宝贝弟弟又似得了魏帝亲眼。
虽然宋府没有发送请帖,也不曾告知宋崎及冠的时间,但与宋九思有交集的各路官员、与宋崎交好的娄世玉、温情等早就打听到了宋崎及冠的日子,各种宝物不要钱似的往宋府送。
宋崎甚至还看到了崔锦送的银子和他姐姐淑贵妃送的如意宝器……甚至连他那八岁的小侄子慕青都送了他自己的字画以表祝福……其中有些人宋九思可以不见,有些人的身份却连宋九思也拒绝不了,一时间,最清闲又最痛苦的反而是举行冠礼的宋崎。
宋崎站在宋九思身边,听着各种天花乱坠的赞词,实在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几乎笑得已经僵了的嘴角,找了个理由,偷偷从大厅里熘了出去。
出门时手中还握着一小锭从礼物里顺来的银子。
宋崎心道这个抠门的崔统领竟然也有自愿送钱财的一天,还没拐过小花园,便见贞娘已经站在廊亭边上,对着她举了举手中镶嵌着鎏金雕花黑檀木盒子,似等了她许久。
宋崎定住脚步。
贞娘将黑檀木盒子递给宋崎:「晋三殿下给你的贺礼……他知你今日及冠,不方便过来,便差人托我将这个东西送给你。」
宋崎接过檀木盒子,低头看了一看,竟然是一件汴梁城的地契?
耳边听贞娘道:「据三殿下所言,此屋位于汴梁城外三里,原本为一致仕的阁老离京之前修养的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屋前堂后并无其他居住的人,且视野开阔,风景极佳。」
「他已经收到消息,今日午时,大巍的陛下已经让李总管送来了册封的捲轴,你已经被封为了正使,于本月底便会离开大巍,送我和三皇子回晋。」
「他说你迟早会到汴梁,想来你会喜欢有一处独属于自己的宅邸。」
宋崎神色怪异的敲着地契上面的文字,有些猜不透李靖尘的心思:「他让你来说情?」
第157章 当街杀人
贞娘奇怪问道:「说什么情?」
宋崎道:「李熙是他的人, 他想让我放过李熙?」
贞娘摇头:「只是给你及冠的礼物而已。」
宋崎顺从答道:「三殿下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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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娘縴手流转,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递给宋崎:「方才我路过花园, 看到一封信被人用箭插在凉亭柱子上,上面写着『宋小郎君亲启』, 我替你拿了下来, 你要看么?」
宋崎抬手接过:「谁写的信?」
贞娘摇头:「我没打开看过。」
宋崎摊开信纸,面不改色看了一阵,忽而抬起头来对贞娘微微一笑:「这段日子你在宋府过得不错。」
他平静收了信纸。
「我被宋府保护着,吃好喝好,又有鹤空时不时来我这里巡察,我很心安, 自然面色红润。」
贞娘看他将信纸折成一只纸鹤揣在怀中, 嫣然一笑:「昨日我还多吃了一小半碗白米饭, 半个菖蒲果还有一小碟青菜。」
「难怪大半月不见, 你竟然胖了。」宋崎随口说道。
「我哪有长胖!」贞娘脸上浮现出一丝薄怒:「不过是年岁渐长又长高了些!」
「的确……已经长到我耳朵那么高了……」宋崎眯着眼睛逗了她一句,忽而嘴角一僵,瞪大眼睛问道:「宋府哪儿来的菖蒲果子给你吃?」
贞娘指了指宋府小花园的方向:「就是你院子外面的小花园里, 我见那菖蒲果子长得极好,又无结界看守,想来可以任人採摘,便忍不住摘了一颗。」
贞娘抿了抿唇,意犹未尽的回味:「……说来奇怪, 宋都的菖蒲果子竟然跟别家的不一样,我只吃了一半便觉得神清气爽, 就连身上的疲累似也一扫而空……」
那可是我用秘法精心培养的菖蒲!
就算去槐荫镇的时候也要让我哥替我照顾的菖蒲!
是我原本培养来做药引的菖蒲!
怎么可能跟别家的一样!
宋崎看着贞娘不明所以的眼神,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他初到上京时便用阵法将宋府包围了起来, 加之宋九思天选者的修为,上京城内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宵小敢窜到他们府邸偷东西,他自然就没想过布置结界,没想到……
「我不过是将那菖蒲放到自家花园里摆了几天,竟然惨遭毒手!」宋崎生无可恋又庆幸的想:「所幸贞娘只拿走一颗……」
贞娘看到宋崎如丧考妣的脸色,心里咯噔了一下:「宋小郎君,那菖蒲……」
「没事……」宋崎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平素无事从不来找我,今日除了替李靖尘送礼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贞娘一边观察宋崎脸色,心里暗自猜测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口中却道:「自从我入住宋府后,大半年来,我用钱银开道,圈了一批想要从我手中获得泼天富贵的巫人和灵者,这些人聚众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谢四刀和洛少廷自上次在西市街巷杀我和宇文敬诚未遂,暴露身份后,受到青云门和弥祖庙的警告,本已经退出了上京城……听到七杀十三楼被人围攻,折损了许多底层杀手……他们不甘被我算计,于半月前折返,没想到在上京城郊芦苇盪受到了陆为青陆仙尊的阻拦。」
「陆仙尊?」宋崎微微挑了挑眉毛。
自阳光城事件之后,他心中对死去的青云门初级学子有愧,不知道怎么面对青云门仙尊,便下意识减少了与青云门往来,没想到今日竟在贞娘口中听到陆为清的消息。
「陆仙尊不允许谢四刀和洛少廷入京……」宋崎并不意外陆为清会在这个时候出手:「青云门作为上京城三大势力之一,确有承担起京都安全的责任……你如今被晋国封了『琅嬛公主』身份,如果在这时出了事,于大巍并没没有什么好处。」
贞娘:「……但是当日要杀我的是李智云,如今李智云在晋国朝堂只手遮天,就算我现在死在了上京城,只要晋国不追究,又有什么关系?」
「此一时非彼一时。」宋崎解释:「当日洛少廷和谢四刀受李智云僱佣来杀你的时候,你还不是琅嬛公主,他们杀你不过是杀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女,你的死亡并不会闹出太多风波,而今你的真实身份已经被晋国公之于众,如果你死在了上京城,终究会落人口实。」
「更何况陛下已经承诺会送你回晋国,李智云又怎么会想不通,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你?」
「我知道谢四刀和洛少廷来杀我是为私仇,他们驻扎在了上京城外三里处的一间民房里等我自投罗网……我不怕他们。」
「毕竟七杀十三楼的杀手无法进京,我躲在宋府吃好喝好,只要我不出去,他们也无法进来,我自然不担心他们来杀我,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贞娘眉头轻蹙,看着宋崎突地有些忧愁起来:「月底你我便要离开上京,你可有把握拦住他们?」
宋崎道:「他们的修为虽然与我持平,但洛少廷和谢四刀已经稳在了八星许多年,而我不过这个月才摸到八星的门栏……论单打独斗,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我手上有人。」
他安慰似的拍拍贞娘的肩膀:「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保你一年,至少在夏末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有你这句承诺,我就放心了……」贞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拖泥带水,对宋崎点点头便要离开,末了忽然听到宋崎在背后问她:「你与李靖尘经常联繫?」
贞娘站定、侧身、摇头:「不过是替他转交个礼物罢了。」
宋崎道:「李靖尘与李智云有仇,你也与李智云有仇,你们又都是晋国的皇子公主,你就没有想过与他合作扳倒李智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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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公主的名头如何得来你还不知道?不过徒有虚名罢了……」贞娘白了宋崎一眼,摆手离开:「我与三殿下的事以后再说吧,如今我只想着怎么能活着去到汴京。」
她行至凉亭处,忽然问宋崎:「刚才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黑衣箭手。」宋崎漫不经心地说:「他消失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又出现了。」
贞娘道:「信上说了些什么?」
宋崎道:「他让我出京后杀了李靖尘,不然他就会来杀我。」
「好奇怪的要求!」贞娘皱眉:「据说暗卫司的人查了这黑衣箭手许久都没有查到他的行踪,自我入住宋府后,宋府周围到处都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围在宋府的眼线,早在你入住府里的第二个月便被我哥清理了,最近的茶肆说书人换了三次,东顺城街贩水挑担的货郎也已经换了好几批……那些暗线全都移到东顺城街口,不敢再踏入宋府周边。」
「既如此,这封信又是怎样被送到宋府,插在花园凉亭柱子上?」贞娘斜斜伸手,托住脸颊,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不解看他。
宋崎同样用手拖着下巴,慢慢回忆:「宋府被施了阵法,若是强闯破阵,不可能不被我发现,但今日是我的及冠礼,我哥虽然没有宴请亲朋好友,但今日来宋府送礼的人颇多……」
「所以你怀疑黑衣箭手混在送礼的人群中?」贞娘轻轻一嘆:「今日来宋府的都有什么人?」
「刑部、暗卫司、弥祖庙和青云门的人、朝廷上与我哥有往来的一众官员的人、陛下、我姐淑贵妃和我那小侄儿慕青的人,还有太子的手下……」宋崎左手提气衣袖,右手弹了弹宽袖上的灰尘,踩着青石板路往自己的院子走:「太多了,不知道他是混在哪只队伍里……不好查啊!」
「看来这次出京,等着杀你、我和三殿下的人已经排上了长队……」贞娘半开玩笑半是忧愁的调侃了一句,看到宋崎拂袖离开,回到院里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又从侧门悄然离开,眉头一皱。
心里疑惑,宋崎加冠礼的日子,他不呆在宋府跟着宋九思应酬,此时偷熘出去,是要做什么?
……
当然是要杀人!
……
四方馆,金陵居。
李靖尘听到下属汇报,宋崎带了两把匕首扬言「为父报仇」的时候,手指一顿,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你说他此时正站在大街上当街吆喝,非要让李熙出去受死?」李靖尘惊讶道:「今日不是他加冠的日子吗,他为什么不在宋府接受众人的贺礼,反而跑到金陵居来杀人?」
下属低声道:「回三殿下,今日的确是宋小郎君及冠的日子,但他也确实到了金陵居……如今正在楼下,你如果出去,也许刚好能瞧到他。」
李靖尘把茶杯磕在桌上便要起身,想了想又坐回了原位:「罢了!」
李靖尘问:「李熙呢?他现在在哪里?」
下属头埋得更低了一些:「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到李大人正带着人往大门口走去了,想来正是去见宋小郎君。」
李靖尘手指抚着茶杯边缘,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嘆息道:「宋崎当街杀人,是因为他有杀人的理由,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他杀得光明正大,李熙又恰好失了势,即便是他死在上京,谁都不能够说宋崎的不是……」
「我有猜测过他会在出京之前杀李熙,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如果我不去阻止,李熙这次真的是危险了。」
下属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会去阻止吗?」
李靖尘微微一笑。
第158章 终章
他凝着金陵居大门的方向, 发出一声嘆息:「你觉得我应该阻止吗?」
下属垂眼看向地面,突然就不敢再问了。
*
上京城中,权贵子弟当街闹事, 不仅要杀人,还要杀他国的使者。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 这事儿不仅惊动了朝廷的人, 也惊动了上京城其他势力。
消息传到弥祖庙时,楼世玉和慕远正坐在弥祖庙塔楼旁交易所二楼下棋,慕远捻棋落下一子:「要去看看吗?」
楼世玉眸色平静的道:「不去。」
慕远道:「我记得,宋小郎君已到上京一年了罢,这期间他在槐荫镇杀了孟修竹,又在青云门初级学子晋级考试的幻阵中杀了许多怪异, 但他至今从未杀过人。」
楼世玉翘起嘴角:「他一向是个懂分寸的好孩子。」
慕远:「可他今日方及冠, 便迫不及待地去杀李熙。」
楼世玉:「为父报仇, 有何不可?」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慕远正襟危坐道:「据当年巫真预言, 澜沧的天运聚集在宋崎身上,如果他秉性正直,一心为善, 澜沧便有光明的未来,但若他心生恶念,暴虐甚至沾染了杀人的恶习,澜沧将来的运数难测……他以前从未杀过人,而他今日终于开始杀人了。」
「你不相信宋崎?」楼世玉终于听明白了慕远的话:「你担心他杀人之后收不住恶念, 从此失去对人命的敬畏,嗜杀成性, 恶了澜沧?」
慕远:「有些欲望一旦开闸,没那么容易收住。」
楼世玉:「你我也曾杀人, 为何没有变成杀人恶魔?」
慕远一顿:「不一样。」
楼世玉:「哪里不一样?」
「他毕竟是宋九思教出来的孩子……」慕远声音有些冷淡:「宋大人在外人眼中,儒雅俊秀,文武双全,是天才,又得陛下重用,前途不可限量……但我总觉得此人心思深不可测,并不如他表面那般风光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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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世玉讶然:「此话从何说起?」
慕远陷入回忆:「我少年时曾见到过陆仙尊发过的最大一次怒火……那是林红烛死的消息传到上京不久后的一个夜晚,陆仙尊去禹州奔丧,回来后一个人躲在文渊塔楼……」
「他在楼里设了结界,让所有人都进不去,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我因为修炼到瓶颈,被灵气反噬,于白日在角落里昏迷了过去,错过了下楼的时间,这才见到他气急败坏的骂宋九思阴险狡诈,狠毒猖狂,骂完后却又不得不收拾好被自己弄乱了的书房,平復好气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时我就在想,宋九思是谁,竟能将陆仙尊气得甚至无暇察觉我的存在,却不得不让他打落牙齿和血吞?」
「或许是你想多了。」楼世玉宽慰他:「我亦曾听闻宋大人在上京城求学时,温情和陆仙尊都在他手上栽过不少跟头……宋大人是个不能随便招惹的人,但从未听谁说过他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如果真的心思不正,当年又怎么能够真正在上京立足?温大人和陆仙尊为什么至今依然能将他视作好友?」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慕远踌躇道:「去年宋大人进京述职,整个人虽然看起来平和温润,是个好人,但陆仙尊那日骂人话我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我也会怀疑,他教出来的孩子,能是纯善之辈吗?」
楼世玉上下打量着面前相交数年好友,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反常:「慕远。前段时间你对宋小郎君的看法还不似现在这般负面,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慕远道:「半月前我出京,去乡下见了林淮水一面,再次见到了发疯的林飞宇。」
楼世玉扔下棋子,凝神静听:「林飞宇清醒了?」
「未曾……但我偶遇了四处云游的巫彭大人。」
「十巫之一的巫彭?」楼世玉诧异。
巫彭虽为十巫之一,又是晋国人,但他很少呆在晋国。
上一回楼世玉听见他的消息,还是几年前他在秦国见证小皇子登基。
没想到晋国出了这么多事儿,他竟然还在大巍游荡!
楼世玉见慕远说完话,突兀的从怀里摸出一截桃花簪子放在棋盘上。
那簪子约摸成年男子手掌那么长,虽是用桃树枝制成,却是精雕细琢,簪子末尾雕刻着一朵尚未完全绽放的桃花,乍眼看去,虽假似真。
慕远指尖在桃花上点了一下:「世玉。你知道巫彭大人作为十巫之一,也有常人所不及的本事,而他最擅长的便是窥探人心。」
「那日我从林淮水家里出来,与巫彭大人在林家附近偶遇,我们攀谈了几句,就在我们准备分别的时候,林飞宇突然发狂从宅子里飞奔出来。」
「他伸手去抢我头上这支桃木簪子。」
「就在那个时候,巫彭从他身上看到了几个片段。」
楼世玉皱起眉头:「他看到了什么?」
「桃林、棺材、宋大人,还有林红烛林仙尊的头颅。」
娄世玉闻言神色一松,不以为意:「林飞宇对林仙尊的死执念深重,林仙尊又埋在禹州的桃林里,巫彭大人能看到这些画面不足为奇。」
「可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慕远却并不觉得自己多思:「等宋小郎君出京之后,我总会想个法子试一试他。」
娄世玉见他满脸的不确定,抬手拍了一下棋盘,利落站了起来。
「罢了……慕远。宋大人的事咱们先不要提,既然你对宋小郎君的秉性心有疑虑,不如我们去瞧瞧他现在的状况。」娄世玉道:「一个人是否会被仇恨吞噬,他杀人时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已经踩着窗户从二楼交易所一跃而下。
两人踩着青瓦跃至四方馆,见金陵居门口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开,青石板路面干干净净。
费大人被下官扶着,用手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的坐在石阶上,一幅天塌下来了的样子。
楼世玉凝神听了一会儿,并未在附近听到打斗的声音,也没有闻到空气中传来血腥味,便知宋崎和李熙均不在此处。
他问费大人:「宋小郎君和李大人呢?」
「他们走了……」二楼的窗户被人推开,李靖尘突兀出现在窗边。
他对着两人礼貌的点了一下头,左手指着大门口倾倒的苍木树,含笑说道:「宋小郎君和李大人在这里相交不到三招,砍断了苍木树,砸坏了苍木树下的混沌摊子。」
「宋小郎君不愿惊扰百姓,也不想被人当猴围观,便提出找个僻静的地方打斗,李熙同意后,两人便朝着京郊芦苇盪的方向去了……」
他顿了顿,又好心的加了一句:「宋小郎君和李熙走离开后,暗卫司的崔统领和刑部的温大人来了也走了,你们现在追出去,或许还能追到两位大人……」
「多谢告知。」慕远见他衣衫整洁,一身清爽,手中还拿着一只茶壶,正准备往紫砂杯里添茶,心知他并没有将宋崎和李熙的决斗放在心上。
他眼神古怪的扫了李靖尘一眼:「李熙可是你的族人,你不在乎他的死活吗?」
「也不能说不在乎,毕竟人死了,我要为他收尸。」李靖尘怔了一下,声音仍旧没有半点起伏的回答:「但他们两人之间的生死大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结下了,我尊重他们,不打算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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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世玉嘴唇微动:「尊重他们赴死?」
李靖尘微笑解释:「尊重他们化解仇恨的方式。」
娄世玉和慕远默然,一时竟然不知道李靖尘真的是冷心冷情还是他有把握李熙一定会赢。
因为李靖尘母亲是李皇后,李熙是李皇后血脉相通的亲弟,真正论起来,李熙还是他的小舅子。
且不论李靖尘失踪后,李熙一直都在找寻他的下落,无论李靖尘将李熙当做亲戚还是下属,他此时也不该有这样悠哉的闲情。
慕远眉头紧皱,但他不愿与李靖尘在此多做纠缠,大袖一拂踩着房顶跟着楼世玉离开。
李靖尘恍若未闻的依靠在桌边,抿了一口礼部提供的香山红茶,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外面多事之秋,杀戮正起,而他只觉得这茶有些陈了。
*
慕远和楼世玉跃过数间房顶,穿过十二道南城门口,刚走出门洞几十步,便见远处崎岖的小路上,一个人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慕远顿住脚步。
他看到宋崎头髮凌乱,满身尘土,原本整洁昂贵的衣裳上被划了数条口子,甚至连靴子都已经断裂。
他腰间插着星云匕,背后背着李熙的尸体,不时抬起袖子,抹去下颚处的血水。
粘稠的血液不时滴落在黄土地面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不过才过去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人的生死较量已经尘埃落定,宋小郎君的修为已经进步得这般快了吗?
慕远脑中浮现出疑问,心里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口中却道:「他看起来伤得不轻。」
「但他仍记得将仇人的尸体带回……」楼世玉无奈的扫了一眼好友,扭头去看宋崎:「我早说过,他是个好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现在的状况看起来不好。
从宋崎形如傀儡的走路姿势来看,他明显受了不轻的伤。
楼世玉嗔怪的骂了一句:「伤得这般重,只怕又要在床上养上几日了。」
总觉得自己这小友从入京以来,已经受伤卧床了好几回。
不知道是他运气倒霉,还是他跟这上京城犯沖,时不时就能遇到让他打斗受伤的事情。
简直是个时时需要人照顾的、柔弱又不能自理的公主。
楼世玉心念电转,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的往宋崎那跃去,转瞬跃出七八步。
忽然一个身影飘忽而过,宋九思已经从南城门追了出来,先他一步接住了宋崎。
楼世玉身形一滞。
他看着宋崎抬起眼皮看了宋九思一眼,剎那僵在原地。
宋崎怔怔地看着宋九思摸着他的手腕为他把脉,唿吸越来越急促,手一松,不顾李熙的尸体从他身上滑落,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宋九思怀里。
他很放心的昏迷了过去,李熙的尸体却被他摔在地上,磕出了重重一声闷响。
娄世玉牙疼的看着兄弟俩枉顾尸体的感受,走上前欲将李熙的尸体抓起来,忽然被一阵强烈的白光闪了下眼睛。
宋九思捂住宋崎的眼,与楼世玉一起抬头望天。
只见碧蓝的苍穹上,一枚星子划破长空,朝着西方的方向急速地坠落。
白虹贯日,谓之大凶!
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娄世玉感受到空气中的恶力瞬间重了许多,连忙捻指卜算,算出那颗星子竟然落在云梦沼泽的方向,脸色霍然大变。
*
云梦沼泽。
巫盼脸色苍白的看着一颗恶星从天而降,砸坏了澜沧的结界。
被慕凌镇压在结界之外的黑色恶气突然沸腾起来。
它们不断涌动着,从破开的屏障处蜂拥而入,钻进湿滑糜烂的沼泽里翻滚、跳跃。
它们叫嚣着、狂欢着,聚集在一起,形成无数怪异的雏形。
风声呜咽,恶风滚滚。
外面残阳如血,然而云梦沼泽却是灰濛濛一片。
恶力惊醒了掩埋在沼泽下面沉睡的士兵。
它们举着刀兵挣扎着从泥泽里爬起来,黑洞洞的眼洞中冒出幽蓝的火焰。
一只被腐蚀得只剩半个身躯的黑色秃鹫扑腾着翅膀,从暮霭沉沉的天空中飞过,还没飞出百丈距离,便被醒过来的骷髅兵砍成了两半。
随之而来便是无数翅膀拍打的声音。
靠着灵力,巫盼分辨出那是从中央神庙飞出的怪异,不由大惊失色,脱口惊唿:「夜枭!」
「夜枭是高阶恶神的使者,难道有高阶恶神降临澜沧?」
巫盼手中握着黄泉冥灯,骑着跟着她一起化作魂魄的纯黑色豹子,潜行在黑夜里。
她惊讶脱口,又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澜沧的屏障□□得连中阶恶神都难得下来,怎么可能这么脆弱?即便发生了今次之事,没有数万生灵血祭,也不可能有高阶恶神降临!」
她苦一边苦笑着安慰自己,迅速穿过云梦沼泽,来到鬼域——恶力涌动得最密集的地方。
眼见黑色的神庙倒吊在天空中,露出同样高耸而尖锐的黑色塔尖。
无数怪异顺着尖塔和倒吊的黑色藤蔓从中央神庙降下。
它们的触手和身躯扭曲在一起,叠了一层又一层,尖叫着伸长着爪子和触手去勾丰沮玉门,还没挨到边沿便被丰沮玉门泄露出的灵力震得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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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让巫盼放松心情。
她已经在这里镇守了数年,经过她的观察,她很容易察觉到中央神庙又往下沉了数丈,属于另一个世界规则的恶力开始疯狂的涌入。
她甚至能想像到今夜之后,澜沧大陆上恶力又会重了许多,无数禁不住抵抗的普通人和动物会被这些恶力影响,逐渐被异化成不人不鬼的怪异。
「但愿这澜沧的劫数能快点过去,在这不见天日的梦云沼泽当守门将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她幽幽嘆了一口气,手悄然按上剑柄,迎着恶风,聚起全身神魂之力往虚空中一斩。
空气中倏然划过一道白色的光芒,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噼裂了黑色的恶雾,将攀爬在中央神庙塔尖的怪异尽数斩灭,也耗费了她半个神魂的力量。
「我有一剑,剑气如虹,可划破长空,可斩万千恶邪,虽然代价是燃烧神魂之力,可我纵死不悔。」
许久之后,眼看着翻滚的恶力逐渐被镇压了下去,醒来的数万士兵重新沉睡于沼泽里,巫盼颓然靠在豹子上,奄奄一息的吁出一口气。
她看着随着恶力消散,由黑变得灰濛濛的天空,不由喃喃。
「宋崎阿崎,应澜沧天地气运而生,一举一动牵动着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
「慕凌陛下,我拼尽老命也只能暂时阻止这些恶神入侵的步伐,剩下的,可就要靠您们了。」
「但愿那宋氏的小郎君,不会被您们教成澜沧的罪人。」
*
上京城内,克洛诺斯感受着恶之风从云梦沼泽传来,匆匆赶到紫宸殿,却见慕凌站在紫宸殿门口的石阶上,抬头望天。
慕凌见到克洛罗斯,没有说话,而是对他指了指天上。
白虹贯日后,天气骤变。
原本还是大好的晴天突然就变得阴冷暗沉。
黑云压顶。
沉闷的空气中,一支惊雷轰然乍响,照亮了半边天空。
「风雨欲来之势!」克洛诺斯说道:「方才从医馆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有恶神从中央神庙降下,通过云梦沼泽的裂缝窜到了澜沧各地,……宋小郎君此次出京取天机匙,恐怕会遭遇到诸多人事怪异的阻挡,生死难料。」
慕凌伸出纤白消瘦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胸腹:「被天命眷顾的人,总该承担常人所不能承担的责任……」
就在宋崎杀了李熙的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自己埋在胸腹处的心脏再次跳动了起来。
那是中央神庙之王,阿尔塔罗斯心神在动盪。
它在告诉他,它终将有一日会破了澜沧的自我保护机制,彻底占领这片大陆。
「天还亮着,别傻了吧唧做白日梦了,你上次没有君临澜沧,这次当然也不可能……」慕凌手中聚起恶力,在阿尔塔罗斯心脏上一拍,拍得心脏骤然收缩。
慕凌忍着蚀骨的疼痛,用一种极为缓慢语调叙述:「当年我将宋崎从丰沮玉门里带出来的时候,宋崎身上承担了整个澜沧的气运和希望。」
「他是澜沧最后的守护,没有他的认可,中央神庙的邪神即便屠戮了整个澜沧大陆,阿尔塔罗斯也无法真正降临这片大陆。」
「于是,阿尔塔罗斯与我打了个赌,它赌宋崎终将被恶神引诱,或被恶神杀死,只要宋崎走错了路,或身死道消,澜沧终将失去最后的屏障,一败涂地……」
「但是一周目的时候,阿尔塔罗斯也没有想到,我会彻底反叛中央神庙,你与我联合起来,终是让它遭到了算计。」克洛诺斯听到慕凌回忆起往事,跟着说道:「那日你在丰沮玉门,不仅成功将它的神魂封印,更是先它之前截获了宋小郎君,扭转干坤。」
「它失了先手,只得眼睁睁看着你带着宋小郎君离开丰沮玉门,看着你重启澜沧,回到过去。」
「但就算是我也没有料到,你虽然成功带走了宋崎,却又让宋大人去禹州寻他,你怎么会想到让宋大人教导他成为你期望中的样子?」
慕凌道:「宋九思很好。」
克洛诺斯道:「他是很好,天赋卓绝、心狠手辣却又心思深沉……如果你是他认可的人,那么他便是你最好的朋友,但如果你让他作为一个引导者,绝非是最好的选择。」
慕凌「哦」一声道:「那依你认为,我该寻什么样的人教导宋崎?」
「正直、善良、拥有坚毅的秉性、心怀苍生却又嫉恶如仇?」克洛诺斯想了想,却说不出具体的要求:「总之他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从小便被宋九思带着挖坟掘墓。」
「宋九思教宋崎心肠要狠毒、有仇必报,甚至逼着他在阳光城里斩断了前世的亲情,让他明白就算是最亲的人,也会因为心里的黑暗面而算计自己……这样一个狠毒心肠的人,怎么能教导出你希望的、守护苍生的善人?」
慕凌没有具体回答他的疑问,只是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淡淡道:「克洛里斯,你不是人类,所以你不会懂得人性的复杂,大郎很好,他让二郎学会了人性的黑暗却又依然保持着一点纯真。」
「你要明白,一个没有经歷过黑暗的人,又怎样能够永远纯白光明的走下去呢?」
「我不明白。」克洛诺斯真诚地回答。
他见慕凌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轻描淡写的叙述起目前上京城外正在发生状况:「宋小郎君身上承担着澜沧天地气运,所有巫真才会算出『星辰月落,血染澜沧』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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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他尚未长成的时候,这种气运并不能完全显现出来……恰好他今日及冠,恰好今日是他气运最盛的时候,恰好在澜沧的规则里,人是天地执主,万物之灵,不该被规则杀死,可宋崎却选择了在及冠的时候杀人。」
「他杀人的时候,杀戮之气贯穿天地,血水溅落在地上绽放出了恶之花,让澜沧的天地自然气机一变再变……最终引起了天地自然气机气机动盪。」
「中央神庙窥视到机会,藉由恶星坠落在云梦沼泽外的鬼域里寻到了一丝契机……搅起了澜沧的恶力动盪……有中阶邪神从云梦沼泽逃窜而出,最终会引发更多诡秘难测的怪异惨事……」克洛罗斯说道这里,片头看嚮慕凌,一字一顿:「陛下,这难道是你期望的走向吗?」
「当然不是。」慕凌语气冰冷,天生带着上位者自高而下的冷酷:「克洛罗斯,不管你相不相信,在中央神庙这把大刀还悬浮在头上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有期望过澜沧会变得更好,当然也没有有期望过它会变得更坏……但我始终认为,拖延并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片大陆所有知道真相的修者都在积聚着力量,但阿尔塔洛斯和沙利叶也在积聚恶力,越往后面走,所有人的路都会越艰难……所以我并不在乎澜沧的保护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有裂缝。」
「比起这点小乱,我更在乎的是……与其让宋崎突兀的面对沙利叶和阿尔塔罗斯,不如让他出去经歷一番,如果他能成功取回天机匙并得到锻鍊,对我们的未来才是真正大有益处。」
「这么多年来,我依旧说不过你,无论对错,你总有自己的道理。」克洛诺斯抬手,一群黑鸦从云层里飞窜而出。
一只黑鸦从天空扑翅而下,在他耳边嘎嘎叫唤了几声,随即远去。
克洛罗斯抖了抖袖子,与慕凌一起看着黑鸦黑羽纷飞,眼中划过一缕暗光。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他已经接到李熙的尸体被李靖尘接回了金陵居,宋崎和宋九思已经回到了东顺成街宋府的消息。
按照鸦鸦的说法,宋崎的伤势虽然看起来严重,但并未伤及根骨,也许到这月末下月初,桃花盛开的时候,他便会带着人手,跟着李靖尘和琅嬛公主出京。
更有趣的是,原本一直窝在城西豆腐铺子那个平民女孩,竟然被李靖尘说服了,愿意跟随他的队伍一同出京。
「上京城外如今守着杀手十三楼的人、李智云的人、青云门的人以及那个云游四海的巫彭,可真是热闹得很呢!」克洛诺斯垂下眼睫,轻言细语的嘆了一句「星沉月落,血染澜沧。」
「当澜沧气运和宋崎彻底重合,恶神已经降临,命运的□□再次重启,这一次,我终究要看看,无论是中央神庙还是澜沧大陆,两者究竟会走向何方……」
第一部?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