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又逆风翻盘了[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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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又逆风翻盘了()》作者:雪下金刀【完结】
本文文案:尘影穿越成各个女配,任务是替女配过好人生。
【当代还宗的赘婿】:每本赘婿文中都有这么个赘婿,靠妻子家的产业发家致富,鲸吞妻子家的产业,还做出一副「你家无人继承家业,我帮你力挽狂澜」的嘴脸,最后,赘婿当代还宗、纳妾、吃绝户,踩着妻子一家的血平步青云。
尘影穿越后,自己把家业发扬光大,原本等着「力挽狂澜」的赘婿一家傻了眼。无法吸血后,赘婿落得了应有的下场。
【水族遗孤】:女配全族为三界和平战死,只留下她一个遗孤,被接到天界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公主。天界真公主认为女配飞走了她的宠爱,以身份人脉对她多有打击。
尘影穿越后,水族唯一遗孤携水族所有英烈之魂,叛出天界。
【团宠文里的女配】:主角是团宠,女配却敢不宠这个团宠,被团宠的护花使者打击到退圈……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尘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配的逆袭人生
立意:每个人都是生活的主角
?
第1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一
◎…◎
尘影,意为尘世之影,是寰宇中一抹清气所化。
她穿梭在各个世界,在尘世中歷练,借替别人完成心愿,入世出尘,达到圆满境界。
*
尘影这次醒来时,周身酸痛,床上的霞影纱隔绝烛光。
一寸霞影一寸金,这具身体的家境不错。
尘影闭目,接收身体的记忆,通常来说,找她帮忙完成心愿的人,都是被大气运主角欺压的配角,不是有大遗恨就是有大委屈。
这次也不例外。
原身叫做商尘影,是江浙玉商的独生女,她一生的悲剧来源于自己的夫君唐言。
唐言,是一个终点流赘婿,他从现代穿越而来,靠着不错的口才吸引到原身和原身爹娘,入赘商家。
他先是靠着自己和老娘一手不错的pua技能,打压得白富美原身心生自卑,明明他才是赘婿,原身却要天天含辛茹苦、亲力亲为伺候他的老娘,美其名曰要做好妻子和媳妇的本分,不然就是不孝。
唐言的老娘千辛万苦才生出这么一个男宝,却要给人入赘,她心里憋着气,可劲磋磨原身,累得原身流产。
而唐言,只是不痛不痒地哄原身几句。
古代结婚早,原身不到双十年华,又早被打压得自卑,所看的《女德》、《女诫》里写的都是吃人的顺从、忍让,她便和许多女子一样忍了下去,不敢和爹娘说。
不同的是,这些磋磨她的人,还花着她家的钱、住着她家的别院。
唐言后来靠着原身家的财力,打通各处人脉,捐了个官儿做。
在财力和他的钻营加持下,唐言的官越做越大,心思也活泛起来,他开始纳妾,从原身的丫鬟再到小官家的庶女,乃至青楼女子,他全都收。
这时候,唐言早借着姑爷身份,把原身家的产业控制起来,哪怕原身和爹娘不愿意,也没了办法。
之后,唐言更是靠着好皮囊迷惑了京城大官的女儿,他为求官运亨通,私下贬妻为妾,迎娶大官的女儿。
最后,唐言官至宰相。
而原身由原配正妻,成了一个赘婿的妾,她生的孩子不只不姓商,还成了所谓的唐家庶子。她的爹娘早被气死,她家的产业商铺全部改姓唐。
失去财富、爹娘,也毫无武力值的原身,空有反抗之心却没反抗的力量。她想不顾一切反抗,却绝望地发现,女子比之男子本就体弱,却连一切伦理、道德都偏向男性。
想巴结唐言的亲戚对原身说:「男人嘛,怎么可能永远屈居人下,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在外打拼,女人难免要多包容他的野心。你自己招了个有本事的男人,还不是怪你自己。」
男人有野心,所以过河拆桥也是对的。
女人招赘,哪怕碰到了坏人,也是她自己的错。
当代还宗、纳妾、吃绝户……终点流赘婿平步青云的一生,踩踏的是女人一家血淋淋的鲜血。
原身最后点燃了吃人的《女德》、《女诫》,她烧了曾经的商家祖宅,现在的唐家住所,在火中自焚而死。
尘影看完记忆,眼前好似还缠绵着那场沖天的火光。
原身的心愿是,不愿再做任何男人的踏脚石,她要照顾父母,撑起商家的产业。在此基础上,如果能替她和父母报仇,再好不过。
尘影接收完原身的心愿,天还未亮,一个丫鬟端着光可鑑人的铜盆站在床前。
「小姐。」丫鬟名叫千雪,是从小侍候商尘影的丫鬟,故而一直未改口,她轻声提醒:「五更天了。」
此时原身和唐言成婚已有半月,住在商家别院中,每天,原身都要早起去给唐言的娘请安,伺候她梳洗。
尘影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并未破晓,只有朦胧微光。五更天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不过凌晨五点。这个点,商家别院大多数下人都还没起,唐言的娘也自然没起,但她偏偏要原身按着点去,借孝道的名义立规矩。
而唐言,虽然嘴上说着委屈你了,心里也乐见老娘替她调/教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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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再不起就要迟了。」千雪眼含不忍,都说二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可小姐才成婚多久啊,就被磋磨得瘦了一大圈。
尘影翻了个身:「不去了。」
她拢了拢温暖的被角:「以后也不用去,之后你按照我成婚前的起床时间来伺候,不必这么劳神。」
「小姐,可是唐夫人那边……」千雪咋舌,不可谓不惊讶,一缕忧愁爬上她的眼角,她不忍地提醒,「唐夫人又要闹了。」
「闹?」尘影平躺着,三千青丝压在脑后,「这里是商家,不是唐家。」
「按照我朝律法,唐言是入赘,本就该按照我家的规矩来。她若是习惯不了我家的规矩,就回她自己家去。」尘影双目清寒,「对了,我成婚这几日,别院的厨子很辛苦,早上你去告诉他们,今天我给他们休沐的假。」
千雪能做大丫鬟,察言观色的本领不低。
她观尘影的态度,隐隐发觉她居然是要和唐夫人打擂台。不只是不去请安,唐夫人每早都要喝一碗千血燕燕窝,现在小姐给厨上放假,唐夫人喝不到血燕,更要不快了。
私心里来看,千雪很高兴。
小姐受唐夫人的磋磨不少,唐夫人花着商家的钱,住着商家的房子,还不将小姐当人看,千雪也想见小姐强硬起来。
可是,千雪也知道小姐之前的忍气吞声。她担心尘影现在只是一时赌气,将来承受不了和婆婆闹翻的后果。
千雪提醒道:「可是姑爷一向孝顺,他必定会不快,小姐和他新婚燕尔……」
「他的娘专横跋扈,处处磋磨我,他故作眼盲不知。这样的母子俩,他们都不快又如何?」尘影道,「我是商家的小姐,他不过是个姑爷,若是不快,随时可以离开。」
尘影知道千雪为何如此劝诫。
原身和唐言新婚燕尔,唐言容貌俊朗,又会哄人。原身之前有几次不顺从唐母,唐言便有微词,原身觉得为此破坏夫妻感情不值当,也就忍了下来。
她越忍,别人越得寸进尺,越觉理所当然。
越觉得原身作为一个女人,离不开夫君的宠爱,唐言如是,唐母如是。
尘影不惯着这些。
千雪见她态度坚决,既欣慰,觉得以后她不会再那么容易被欺负,又担忧她只是一时赌气,之后软下来,还要被唐夫人变本加厉折磨。
毕竟,小姐真的喜欢唐言……
千雪违拗不过尘影,带着复杂的心绪,轻轻退出去。
*
尘影睡了个好觉。
原身这具身体实在亏得厉害,哪怕有一夜好眠,现在也补不回气色。
她坐在梳妆镜奁前,任千雪细緻地为她上妆,薄薄一层细粉也难掩眼下憔悴的阴翳。
外面不断传来喧譁声。
千雪上妆的手一顿:「小姐,唐夫人今早起来没见到您去请安,已经闹了一早上,还派人去请了姑爷。」
刚说完,门外迴荡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影影。」脚步声临近,一名青衫男子推门进来。
他显然有些着急,还未站定便道:「影影,你今早怎么没去给娘请安?」
这名男子便是唐言,他本在外参加些聚会,为将来铺路,没成想他母亲急匆匆派人把他叫回来,对他说受了新媳的轻慢。
唐言被唐母哭得受不了,又惦记着聚会,马上来找商尘影去给唐母请安。
他心里着急,上手就想直拉着尘影的手过去。
尘影直接收回手:「我凭什么要朝你娘请安?」
唐言没想到抓了个空,更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尘影会这样问,他带了几分急切:「你是我娘的儿媳,自然该事事以她为先。」
尘影冷冷微笑:「你是入赘至我家的女婿,我家出钱赎你家祖屋时,你和你娘都快被扫地出门。我家出钱,你入赘,入赘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入赘也叫倒插门,怎么婚前你知道分寸,你就装作不知道,要我以你娘为先了?」
她一下把手中的绿松石玉簪扔回奁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按照我朝律例,入赘者该以妻家爹娘为先,成婚多日以来,你去朝我爹娘请过安?」
唐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入赘,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堂堂八尺男儿,怎会甘居人下?
原本商尘影虽是商户之女,却也典雅美丽,知书达礼,唐言看得出,她真心喜欢他。
所以婚后在他明里暗里的授意下,她一点关于入赘的话都不会说,他把母亲接过来同住,她也应允,也按照婆媳规矩伺候他的母亲。
没成想今日,她却说出这种话。
难怪母亲告诉自己,她出身富裕,要多多拿捏她,否则她会爬到自己头上来。唐言之前不大信,现在却觉得母亲慧眼如炬。
唐言收敛笑意,带了几分失望:「影影,我知道按规矩不该如此,可她毕竟是我娘,她含辛茹苦养大我,我成婚后怎能不和妻子一起好好孝顺她?」
「百善孝为先,影影,我以为你拿我父母也当你的父母对待。」
唐言知道商尘影爱他,他是她的夫君,她未来的依靠,以往每次他露出失望之色,商尘影就会软下来。
这一次也不该例外。
尘影却冷而利道:「她含辛茹苦养大你,你自然该孝顺她,但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成婚前,你就不会孝顺她了?对,我险些忘记,你我成婚前,她住着茅草屋,哪怕是冬天也要在河边浆洗你的衣服,当时你怎么不体恤她养你辛苦,自己去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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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前不见得你多孝顺,婚后却口口声声要孝,要我日日五更天去请安,你若真孝顺,五更天时你怎么不去请安,反而要睡觉,难道是让别人孝顺比自己孝顺容易?」
「你!」
唐言一阵难堪,尘影的话戳中了他心里连自己都没发觉的隐秘。
他当然想孝顺,可是孝顺多累,他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个时间?既然他已经娶了妻子,不如让妻子替自己孝顺,自己在一旁监督着妻子用心得好。
男人这样不是天经地义吗?
可当尘影一改往日和顺,冷漠揭开他的意图时,却显得那么难听。唐言认为,男人自古如此,商尘影是个古代女子,更该有替夫君尽孝的觉悟,她现在却不愿意,怎么,因为瞧不起自己入赘她家?
唐言双目蓦地晦暗起来,在未来,他能官拜宰相,唐言的确有一股狠劲,只是平日伪装得温和。
现在他目光阴鸷,尘影丝毫不惧,千雪却担心尘影吃亏。
千雪立即道:「姑爷,小姐今日如此,实在是因为不堪忍受唐夫人。唐夫人每日五更天要小姐去伺候梳洗,晚上又要小姐伺候起夜,小姐每日休息时间不到三个时辰,小姐本就体弱,夫人一日三餐还都要小姐站着伺候,小姐在前日就已经生病。」
千雪难免含了些怨怼:「小姐病后,唐夫人仍要小姐和之前一样伺候她,还让姑爷您去别的房间休息,说担心小姐过了病气给您。姑爷,奴婢本不该说这些,可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小姐在家时也是养尊处优,一和您成婚,小姐便被磋磨成这样,别说小姐难受,就连奴婢也为她抱不平。」
尘影道:「你跪什么,厚颜无耻的人不知道跪,你脸皮薄倒跪下了。」
唐言听得一阵脸热,总觉得商尘影是在说她。
但尴尬过后,唐言尽力平静下来,他本就奇怪一向温柔爱他的商尘影今日怎么会如此不驯,千雪的话倒给他解了惑。
他母亲没什么文化,有时做事是稍微过了些。
唐言看向尘影,她面容娇美,馥雅比仙,虽说是商户出身,身上却没有丝毫俗气。这也是唐言喜欢的一点,现下,她的身形好似又瘦了,脂粉也难掩一股憔悴。
难怪,千金小姐难免娇气,不服婆婆管教,病中找新婚夫君撒气做主,实属正常。
唐言放下心来,反而有些自得。
果然,商尘影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女子,夫君就是她的天,她未来的依靠,她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男人,怎么会不爱自己?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我的预收,作者雪下金刀,书名《成为福气文悲惨女配后》:
《女主她福气满满》是一本福气文。
在文里,女主福团天生福运深厚,作者以赞美、警告的笔触道:对福团好的都能沾光,对福团不好的都要倒大霉!
福团一路逆袭,在精明强势的大家长奶奶护佑下,打脸家里其他孩子、妯娌,让他们心甘情愿承认自己不如福团的事。
文看起来爽吗?爽。
但如果,有一个人身为福气文中的女配呢?
楚枫就是这样一个女配。
从小,她和哥哥只能眼巴巴见着福团吃糖,吃肉,问就是福团有福,理应多吃。
大了点,她爸妈辛苦赚钱,她和哥哥却差点没学上,因为奶奶说福团有大造化,理应去最好的学校。
爸妈不愿意,结果第二天,哥哥就因为莫名和人打架受伤,当年不能再上学。
奶奶更耻笑他们没福,拿钱把福团送去市里的学校,后来,福团一路顺风,果然有大造化。
但楚枫哥哥成了瘸子,楚枫在镇上的学校成绩平平,因为不平奶奶的偏心,她拼命学习,却被小混混糟蹋了,性情大变。
对此,奶奶只说:都说了她没福!谁让她和福团比较?福团也是她能比的?
最后,楚枫爸妈也死的死,伤的伤。
他们一家的天降霉运,衬托出福团的天降好运。
楚枫觉醒记忆后,再不愿和福团打交道。
她说服父母分家,离福团的光环远远的,一家子小心翼翼,不靠福气靠双手,在这个勤劳致富。
渐渐,她们认识了更多人。
比如说过福团一句嘴,就在大冬天掉进了冰河里的白奶奶。
比如让福团劝劝奶奶别那么偏心,家和万事兴,就被毒蛇咬了的宋二嫂子。
———比起好运的福团,他们就是非酋联盟。
玄不救非,氪不改命,但勤劳可以,华夏的大地永远爱勤劳的人,以回报,以丰硕的果实!
非酋的春天来了。
第2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二
◎…◎
「影影,我娘就在里面,你进去给她解释解释。」
唐言含着笑,在确定商尘影只是闹小别扭后,他泰然许多,和尘影一起来到唐母居住的溪梧院。
溪梧院内传来震天的哭号,夹杂着些许不干不净的叫骂声。被骂的人自然是商尘影。
千雪几乎咬碎了一股银牙,虽说她怕小姐吃亏,替小姐迴转,但每次听到唐母这样粗俗的叫骂,她都禁不住起火。
凭什么?唐母这样的人,平时根本碰不到小姐一个衣角,就因为小姐和姑爷成了婚,她就能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地折辱小姐了?千雪委屈,可她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见了太多这样的例子,除开愤怒委屈外,她想不到彻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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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听见这些骂,倒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怒色。
她对千雪道:「去叫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来。」
她声音坚定冷漠,千雪从今早的事儿就看出,小姐现在的话不容违背,她乖觉地领命而去。
唐言狐疑地望过来:「影影,你找婆子做什么?」
「有用。」尘影冷冷道,她来这儿找唐母,当然不是为了来给唐母解释。
尘影看向唐言:「一会儿你要和我一起进去看她?」
唐言笑了笑:「我就不去了,你们婆媳间的事,我一个大男人插什么嘴。」
尘影不意外唐言的话,美丽的面庞上微露讽刺,轻启丹唇:「里面如疯妇般吼叫砸闹的是你娘,受辱者是你妻子,你身为人子,见母亲发怒却不去开解,身为人夫,见妻子受辱却毫无作为,只道作为大男人不能插嘴,推个一干二净。」
她喉咙中逸出一丝冷笑:「原来所谓男人,就是毫无担当。」
唐言脸上微热,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
连回来的千雪都暗自点头。
可不是吗?以往小姐每次被唐夫人磋磨,姑爷都故作不知,一副岁月静好、男人主外,不插手婆媳争斗的模样。
可是,要不是小姐和他成婚,小姐哪会摊上唐夫人那么刁蛮的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凭什么不管?
唐言自认自己很有担当,他不也在为了前程奔忙?他无法反驳尘影刚才的话,在心里强自辩白自己只是不管婆媳间的琐事罢了。
他见不得美丽的新婚妻子轻视自己,也见不得旁边的丫鬟暗露鄙夷,正要辩解,尘影便瞧了眼千雪带回来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淡淡道:「进去吧。」
她眼里根本没有唐言,唐言不进去更好。
尘影带着千雪等人进入溪梧院。
唐言生生压下话,这次聚会席间有一位知事大人,官职不算高,却说得上话,唐言想走他的路子,他赶紧往府外走去,哪儿管自己妻子面对暴怒的母亲会发生什么。
溪梧院中有一棵半人环抱的梧桐,郁郁葱葱,叶片宽阔如鸭掌。
现在,因着唐母的大嗓门,梧桐叶片儿好似都被吼得发颤。
「成婚才几天啊!这个蹄子就要翻天了!天底下哪个儿媳妇敢不来给婆婆请安?」唐母捶胸顿地。
她年轻时过得艰难,现在唐言和商尘影一成婚,日子好了,但唐母偏生怕唐言挟制不住商尘影,故而,唐母卯足了劲儿,磨这个儿媳的脾气。
唐母故意吵闹得全府尽知:「我们乡下的媳妇都比她懂事能干,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都怕她生不出儿子,她连接个痰盂都手软!现在连请安都免了,以后我要是三病两灾,她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我死!」
尘影已经带着人走到院内。
千雪一捏拳,她一惯能忍,都想冲进去质问唐母,吃商家的住商家的,有什么脸嫌弃小姐做不了粗活?
尘影抬手,示意她别轻举妄动:「里面还有人。」
纱窗影影绰绰,里面映出好几个身影,她们一开口,全是商家婆子的声音。
她们奉承唐母,声音中带着谄媚和尖酸:「唐夫人说得是。小姐太不懂事了,哪有做人媳妇不卑躬屈膝的道理?」
或者给唐母出主意:「夫人第一次做婆婆,没有经验,这管教媳妇也有大学问,既要有效,又不能和儿子离心,小姐不来请安,夫人就让她朝夫人学做针线活,给姑爷做衣服。要知道这针线活,得常练才灵动。小姐这么久不碰针线,届时一学,手上怎么可能不扎些针眼,那针眼又小,姑爷看不出来,夫人你再说小姐不诚心……」
「这就拿住了她,天长日久的,保管小姐会成个听话媳妇。」婆子一笑,「这样才会家庭和睦。」
千雪听得齿冷,现在小姐就被折磨得病了几次,若再被针扎……
尘影倒不意外,这些人就是商家别院里的伥鬼。
她们一看商尘影成了婚,就倒向唐母唐言,觉得再是小姐,一旦成了媳妇也得向婆婆和丈夫低头。她们向唐母献策,可不就成了唐母心腹,早晚扶摇直上。
商尘影受的苦,除开唐母作妖外,也有这些婆子的功劳。
尘影今日带许多人手进来,就是为了她们,先剥去唐母的爪牙——对唐母唐言来说,她就是肥肉,她哪怕提出和离,这二人也必定不答应,得徐徐图之。
所以,尘影要先断他们的臂膀,让他们孤军奋战。
她道:「溪梧院的奴才背主,溪梧院里伺候的人也该换一批了。」她回头,望身后的婆子们一眼。
身后的粗使婆子们听到这极具暗示意味的话,心中一动,她们力气大,却不会来事,只能做粗使婆子,可小姐现在这个意思,分明是……她们都有些心动起来。
尘影让千雪推开门。
门一开,里面的唐母和婆子们正说起如何管家,见到尘影一来,唐母立即站起来,以为她是来朝自己道歉:「死蹄子,你懒死在外面了,还有脸……」
她的话没说完,尘影根本没看向她,而是道:「把她们拿下。」
话语一落,尘影身后的婆子们几步并上前,把那些兴风作浪的婆子的手全部别过去,紧紧拿住。
一个婆子吃痛,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被听到了,立即道:「小姐,我们是伺候唐夫人的人,您身为儿媳,怎么能这么对婆婆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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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见她搬出这套「道理」来压她:「你们全是商家的下人,不是她的下人。我爹娘将你们从牙行买出来,不是让你们教别人怎么用针扎他们唯一的女儿。我成了她的儿媳,难道我爹娘也成了她的儿媳?我家的奴才钱银也成了她的?还得要她同意才能处置?」
唐母听见这话,差点以为商尘影发现了什么,心里一突。
但这不可能,唐母想,这段时间商尘影天天伺候自己,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发现那些?况且,她那能叫转移钱银吗?一个家里的钱本来就该在男人手里才好!
那个婆子被尘影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忘了商尘影和她那儿媳不一样,她的卖身契确实在商父那儿。
婆子的心立刻被一双手攥起来,连声音都弱了几分:「可您毕竟是媳妇,在世俗来说……」
尘影冷冷道:「我处理我自己家一个挑拨是非、妄议主家、行事恶毒的奴才,有官府条例可循。你若是不服,拿着你的世俗条例去官府。」
婆子便噤了声,那是约定俗成的世俗,官府怎么肯认?
「屋子里三个奴才,拖出去掌嘴四十,明日全部拿去牙行发卖,让全府人看看背主的下场。」
「是!」粗使婆子们都知道尘影要提拔她们,正是表忠心的时候。
她们当即把这三名婆子拖出去,那三个婆子的脚被拖离地面,在地上扯着走。
商家待下和气,很少惩罚下人。她们头一次被粗蛮对待,心里怕极了,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说如何管教儿媳而受罚。
需知终点流赘婿文中,赘婿身旁总会有这样的人,以他们的心理合理化赘婿及其母亲的行为。他们无论男女,都是赘婿天然的拥趸。最终,他们会被功成名就的赘婿奖励,男的平步青云,女的纳入后宅。
而那个被吸血的女子的苦楚,谁知道呢?
那名提议用针的白婆子已经软了身子,求助地看向唐母,正要开口:「夫……」
一名婆子立即一耳光甩过来,厉声道:「还敢搬弄是非!」
这声清脆的耳光倒把唐母的思绪唤了过来,唐母仔细想,不认为商尘影会发现自己做的事。
而且她可是婆婆,都是为了这个家,她的胆子又壮起来,三角眼带着浓浓不悦望向尘影:「反了天了!你敢动我屋子里的人!你信不信我告诉言儿,你小心言儿发怒!」
以往,商尘影被打压得自卑,会害怕唐言生气。
尘影可不会,淡淡扫了眼唐母:「唐言?一个不管家事,对内毫无责任,对外只会拿女人的钱去交际的男人,他发怒与否,对我重要吗?请便。」
说完,尘影抬步便走。
唐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言儿是她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金疙瘩,言儿稍微皱一下眉,她都心疼得不得了,这个女人居然敢不在乎言儿?还敢这样诋毁言儿!
唐母不能接受,一瞬间破口大骂,可惜,尘影已经走出院子。
留下来的只有两名面容严肃、身材高大的婆子,她们拦住想追出去的唐母,厉声呵斥:「唐夫人自重!小姐处理家事,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人的卖身契在老爷手中,和唐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两名婆子面上颇有鄙夷,她们在乡下见多了这种娶人独女就想霸占家产的事儿,唐母怎么想的,她们怎么不知道?怎么看得起她?
唐母有瞬间心理失衡,商尘影都和言儿成婚了,商家的一切还不是早晚都是言儿的?
这话,唐母倒知道不能说出来,只是颤了颤唇。
她有点怕这两名身材高大的婆子,唐母不怕尘影,是因为她是她的儿媳,唐母天然觉得能制得住她。但面对两个婆子,唐母一颗心跳得快了快。
不行,必须让商家别院的人都知道,商家没有儿子,言儿是商家唯一的女婿,未来的顶樑柱,这些人都该听她和言儿的才是。
她尽力想突破两个婆子的屏障。
此时,尘影站在阳光下,她微带病容,身形窈窕弱不禁风,面容馥雅比仙。
在她的吩咐下,全府所有下人汇聚到这个院子,亲眼见到这三名婆子被拉到烈日下掌嘴。
一声声清脆的耳光如同杀鸡儆猴。
尘影目光清冽:「兰婆、宋婆,你们两个阿谀奉承,跟着别人诋毁主家,我会如实告诉牙行,让他们给你们寻个稍微近些的下家。白婆子蛇蝎心肠,提出针刺主家的主意,我也会如实告诉牙行,远远发卖,这等蛇蝎之人的家人,我们商府也不敢留,她的家人每人封一年的工钱,同样打发出去。」
这话一出,兰婆、宋婆都不敢再闹,怕落得白婆子的下场。
要知道,江浙一带富裕,留在这附近虽不如在商家,却也很不错,若被发卖得远,背井离乡,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白婆子更不敢闹,尘影说了把她的罪行如实告诉牙行,可若是尘影再添油加醋呢?在牙行卖不出去的奴隶会有多惨,白婆子是知道的。
尘影这番话,既处罚了三人,又让兰婆宋婆庆幸她公道,没把她们和白婆子一道论处。而白婆子连累了家人,又被发卖得远,之后恐怕自顾不暇。
尘影的目光从整个商家别院下人的身上扫过,冷冷道:「往后背主的奴才,死契者一律发卖至苦寒异地,活契者一律掌嘴五十,赶出商家,永不再用。我也可以保证,整个江浙富户都不会有人想用背主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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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商家别院里之前起了些异心的人,都明白这位小姐颇有手腕,不大敢造次。
那位打着如意算盘的唐夫人,和「不管女人矛盾故作不知」的新姑爷,恐怕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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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三
◎……◎
三个婆子很快被带下去。
日光下,尘影美目流转,清冷的目光从商家下人们脸上略过。
下人们活跃于内宅,是一柄锋利的双面刃,用得好,如同御水行舟、事半功倍。若用得不好,被有心人利用,就会内外勾结,成为插在主家心口最坚硬的刀。
仅仅是杀鸡敬猴的敲打,还不够。
她要等的恶虎还没来。
院内陡然响起一声破锣似的叫喊,在青天白日下/惊得人耳朵疼。
唐母穿着商家的绫罗绸缎,腿脚飞快地冲过来:「你这个下作的娼/妇!言儿一走,你就敢在家里磋磨我了?」
两个看守唐母的婆子在后面追过来,神情歉疚地瞧着尘影:「小姐,我们没拦住她,一拦她她就要把头往墙上撞。」
她们不敢闹出人命,若说强行绑着她,可,她毕竟是小姐的婆母,也算半个主子。
尘影早知会如此,唐母和唐言占据原身的婆婆、丈夫之位,就好似得了天然的权力,拿着这权力磋磨原身。
她并不怪两个婆子:「无事。」
她故意选在溪梧院处理此事,就为了唐母来搅合。杀鸡吓不了所有猴,杀虎才可以。
尘影平静地看向唐母:「我打发自己家的奴才,你聒噪什么?」
唐母呸一声,破口大骂:「你个烂货,打量我不知道你那点心眼,你就是故意给我眼色看呢!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打发几个奴才你就能在家里说得上话了?你再厉害,还不是得叫我一声婆婆,我要你往东你敢往西?连老娘的痰盂,你都得用手捧着!」
她一边说话,一边看向商家下人们。
一些不够聪明却又脑筋多的下人果然犯嘀咕,对,小姐再有手腕又怎么了?前几天,小姐不还是被唐夫人挟制得病怏怏的?现在小姐被夫人羞辱,不还是不敢还嘴吗?
孝道二字压在头上呢,这唐夫人又如此泼辣蛮横,他们要是敢不听唐夫人的,以后不得被唐夫人和姑爷扫地出门?
唐母见到那些人犹疑的神色,更来了劲儿,脏话从嘴里一串串吐出,要把商尘影的小姐身份踩成泥。
而她身份特殊,言语骯脏,无论怎么看,好似尘影都只能吃了她的亏。
尘影一直平静听着,听着觉得差不多了,才道:「娼/妇,烂货,给她捧痰盂?千雪,你把刚才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誊写下,一份送去交给我爹娘叔伯他们,一份派人散播出去,传在街头巷尾。」
「是,小姐。」千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她听尘影的。
唐母一腔脏话憋在喉咙里,皱了眉头:「你要不要脸?你一个女人家家,街头传着你是娼妇好听啊?」
唐母只是想挟制商尘影,在如何,她也是言儿的媳妇,她不要名声,唐家还要名声呢!
尘影毫不在意道:「一个无时无刻把娼妇之语挂在嘴上的,都不觉得难听,我更不觉得。不过最不好听的不是你我,而是唐言。唐言削尖了脑袋要往挤,他通不过科举,只能找门路。找门路做官则逃不脱德行敦厚、节义可称的考核。」
这个时代科举盛行,连商人之子都能参加科举。科举中/共有十科举人,包括孝悌有闻、德行敦厚……文采秀美等,其中文采秀美一科,是进士科,考的是读书人的真才实学。其余科仍然看德行。
连科举尚且如此,更别说靠门路捐官。钱财是门路的通行证,敲开门后,伪装好的德行就是垫脚石。
她如仙般的脸庞冷冷睇着唐母:「届时,街头巷尾的人都听闻唐言身为我家的女婿,她的母亲却骂媳妇是娼妓,闹得满大街都是流言蜚语。要么,别人认为唐言治家不力,要么,认为他身为上门女婿恩将仇报、纵容老娘磋磨妻子,要么,哪怕认为我真是德行有亏,一个以娼为妻的男人还想做官?」
「当然,他可以和我和离,但和离后还想用我家的钱银铺路?」
她好整以暇俯视唐母:「别做梦了,他身陷流言,不过是个白身,根本没有门路敢靠近他,生怕被检举惹祸上身。」
唐母完全惊呆了,继而就是一阵后怕。还能这样?商尘影一个女人不怕名声被毁,反而是言儿害怕名声被毁?
这、怎么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唐母只是个泼辣耍横的人,以为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哪里懂这些?仔细想想,言儿确实给他提过一些,让她别太过分的话。
唐母最爱自己的金疙瘩,知道自己差点毁了唐言的仕途后,她的嘴唇都不利索了:「你、你敢?!你要是敢毁了言儿,我和你拼命!」
尘影低眸凝望:「毁掉你儿子的,不是满口娼妓之语的你?我只是命人复述你的话,你要拼命,就和自己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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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千雪赶紧出去,唐母怕极了,一想到可能毁了言儿的仕途,她就满心抽痛,老母鸡一样拦在千雪面前:「不许去!不许去!」
千雪实在忍不住自己的鄙夷,翻了个白眼:「你刚才骂人时怎么不怕,怕儿子吃亏就知道怕了?现在不让我去?我是小姐的丫头,只听小姐的!」
不只千雪和商家老实的下人们鄙夷唐母。
就连那些滑头的下人都难掩讽刺,就这?她想霸占商家的财产还不知道聪明点儿,只会撒泼耍横,能成什么大事?以为所有人听她嚎两嗓子,就会怕了她了?
没那点支撑野心的聪明,蠢钝如猪。这些滑头鄙夷唐母时,倒也更低眉顺眼,敬服尘影。
人最难在于控制情绪,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被小人谩骂娼妓时,还能心平气和、极快地反应过来打小人的七寸。
尘影直接对千雪道:「去,不必听她的。」
这件事,她势在必行,不只是要堵住唐母谩骂的嘴,也是为之后和离或者义绝造势。
唐母又急又气,这个一直被她磋磨的儿媳今天吃错药了?她习惯性骂道:「你个贱……」
没骂完,尘影轻道:「千雪,加上这句一块儿传出去。今后,有人的嘴喜欢不干净,就帮她全部传出去,让她和她的儿子名扬千里。」
唐母吓得立即吞回不干不净的话,差点咬了舌头,一脸愤恨道:「你能这么狠毒?言儿是你夫君,你敢这么对他,你有什么好处?到时候你的名声就好听了?你可是个女人!」
日光下,尘影就像一块美玉,以往的光辉却被沙石遮蔽。
她轻轻道:「我是个女人,你也该知道,对一个普通女人来说,被骂娼/妇,烂货意味着什么,换个脸皮薄的,可能已经羞愧而死。你这样的人,本来不该接触到我,就因为唐言,我落在了你手里,他却装瞎卖聋。」
唐母有些自得,谁叫言儿有本事呢?
何况,商尘影有什么好的?一个女人而已,现在有几个钱有什么了不得?将来,还不是靠言儿这个男人!
却听尘影冷冷道:「你天天作践我,有孝道压着我,我暂时不能对你做什么,但唐言这种害我的人,我绝不会姑息。你今日这些话,会传到我爹娘叔伯耳朵里,我可欺,我爹娘叔伯不可欺,看到时,唐言还怎么用他们的门路银钱做官,没了银钱,他不过是个废物。」
唐言是穿越者,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药等物,他没法靠着简单的化学知识致富。更没法通过严苛的科举,他的满身本事,都缺拿银钱捐官才能实现。
「还有你,我爹娘不会容忍你这般污言秽语,辱没我,辱没商家门风。届时我与唐言和离以后,你再如此,我们官府见。」
唐母登时瞠目结舌,商尘影敢这么做?
唐母恨不得骂死她,但又被尘影那番话吓怕了,既怕影响言儿的仕途,又怕她爹娘知道…
她爹娘可是生意人,不像商尘影这种年轻女人好挟制。
唐母此时焦急唐言的官身前途,尘影说的和离,她倒没注意。唐母根本不认为有女人敢新婚就和离。
一不注意,千雪已经走出了院门,唐母拦不住她,她只会用下三路乱骂人,现在这种泼妇手段对尘影不管用后,唐母真是无计可施。
一时间,唐言的仕途、自己荣华富贵的生活,都化成泡影在唐母面前碎裂。
而且,还是因为她这张嘴而碎,唐母既悔又恨,现在不敢动尘影,恨不得狠狠刮自己两大耳刮子。
早知如此,她就不骂那些话了。唐母焦急得脸上爬满热汗。
最终,唐母仍然想耍无赖,她往地上一坐,拍地道:「你现在敢让那个丫头出去传这些!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
噗……
许多下人们都忍不住笑,这人,把别人抹干吃净了,她真碰死了,别人只会高兴,她以为威胁得了谁啊?
其实唐母也是没了办法,本来她以为千金小姐要脸,她骂得脏,商尘影拿她就没办法,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局势怎么变成商尘影反而来威胁言儿做不了官的呢?
好像商尘影忽然光脚了一样!唐母被死死抓住了软肋,没有办法。
她颤着唇威胁:「我要是碰死在这里,你就是逼死婆婆的兇手!」
尘影摇摇头:「满院的人都看到,我只是让人传你说过的话,这怎能叫逼死你?如果你自己的话逼死你自己,只能说明你罪有应得。」
唐母被气得倒仰,不能乱骂后她嘴皮子就笨了起来,只撑着一股莫名的自信,觉得商尘影不敢真看着她死。
她道:「你……你……」
说着就从地上爬起来,故意一头撞去梧桐树上。
她的动作比刚才去骂尘影更慢,就是等人救呢,偏偏,尘影对跃跃欲试的婆子们道:「刚才你们没听到花婆说,谁去拦她她就要撞死吗?」
那两个之前拦不住唐母的婆子深以为然,点点头,万分上道:「对!我们可不敢拦她,万一本来没撞死,我们一去激到她,她反而用力撞死了怎么办?小姐放心,哪怕真去了官府,我们替小姐作证!」
唐母:……
唐母哪儿捨得死,她的言儿已经入赘商家,等之后,商家的百年基业都是言儿的,她正是享福的时候,怎么捨得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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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暗骂尘影铁石心肠,一边以一种非常滑稽的姿势,轻轻碰到梧桐树,然后缓慢滑下,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
可怜的老梧桐惨遭碰瓷,树叶颤动,树干沉默在时光里。
泼妇有三宝,一哭二闹三上吊。
闹和上吊都没用,现在唐母只剩下哭了。
她不能让那些话传出去毁了言儿的一切啊,她骂那些娼妇的话,是为了羞辱商尘影,可不能连累言儿啊!言儿聪明能干,若能做官,唐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了,不能毁在她的手上啊!
唐母只能哭嚎着:「你叫她回来,回来,你好狠的心肠……」
尘影懒得理她,比起原来的商尘影遭遇的,唐母现在所遭受的,不过是开胃菜。
此时的聚会上,唐言正在和别人把酒言欢,他生了副好皮囊,又善于钻营,把那位知事大人哄得哈哈大笑。
但笑归笑,知事大人久经官场,胃口早被黄白之物养得刁了,他抓着唐言的袖子,带着醉意的眸忽放精光:「唐公子一表人才,真让我想和公子一同赏雪叙事啊。」
他忽然放慢语调,盯着唐言:「想那净扫阶台、飞霜如雪……是何等美景啊哈哈。」
说完,就醉倒了,杯中酒液尽洒。
唐言扶住他,心内大热,这是句诗:净扫黄金台,飞霜皎如雪。下帘弹箜篌,不忍见秋月。
这是在暗示他,要走他的门路,就要黄金,飞霜如雪则是白银。只是金银还好,商家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唐言万分自信,商家一定会拿出金银给他。
酒毕,唐言走在街上,一名之前被他无意间救过的丫鬟跑过来,丫鬟焦急道:「姑爷,您快回去看看吧,唐夫人和小姐闹起来了!」
唐言并不在意:「母亲和影影一向有点不和,我回去也没用,闹不出大事。」
丫鬟跺了跺脚:「这次不一样!唐夫人气得在地上一直哭呢!」
作者有话说:
科举中/共有十科举人…一段选自隋朝科举,资料来源百度。
文章里的背景是架空,非隋唐,架得非常空。感谢在2022-02-27 19:36:59~2022-02-28 20:5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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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四
◎…◎
烈日底下,丫鬟急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她声声控诉:「姑爷,您快回去吧!唐夫人已经在地上哭了快一晌午,喉咙都哑了,小姐连唐夫人身边的婆子都发卖了!」
唐言拧紧眉头,没想到他母亲居然吃了亏,那可是他的娘!
他急匆匆赶回商家别院,果不其然,一进溪梧院,便听到唐母的哭嚎。
「娘!」唐言急忙叫了一声,几步过去搀扶着她。
唐母「哭嚎」了一早上,尘影早离开了溪梧院,连做事的下人们也都尽量避开这儿,实在避不开的,被吵得心烦,就低着头嘟囔着什么恶有恶报、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之类的话。
不只没人安抚她,还呕得她一肚子气,唐母本已自讨没趣,自己站了起来。
但一见到自己的儿子来,唐母自觉有了主心骨,她可有儿子能给自己出气呢!
唐母站直的身子就这么歪歪倒下去,幸好有唐言的搀扶,唐言道:「娘,你怎么了?」
唐母扁着嘴,挤出几滴老泪:「儿啊!娘不活啦,娘活了一辈子,没想到会被儿媳欺负,娘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娘在地上坐了一上午,一口水都没人给我递!娘现在腿都站不稳啊!」
唐言面目间果然有怒色,唐母暗自心喜,又想起正事:「还有,言儿,你那媳妇实在狠毒,连你的官身前途都不顾了,待会你可得……」
她本意是要唐言去挟制尘影,不许让流言传出去。
唐言却沉着脸道:「娘,那些都是后话,现在你的委屈才是最要紧的事,影影实在太过分了!」
唐言根本没把唐母后面那句话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商尘影怎么可能不顾他的官身前途?他可是她的夫君。
唐言一把拉着唐母去找尘影,唐母虽然嘴上说着「娘受点委屈没什么」,仍然健步如飞,恨不能立刻见到尘影倒霉。
尘影此时正端详着一个翠色锦盒,里面装了满满一盒粉粒状的磨料。
这盒东西叫做解玉砂,也叫做他山之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简而言之,解玉砂就是打磨玉器的重要工具。
原来的商尘影身为玉商之女,从小就对玉、玉雕有浓厚兴趣,可以叫□□不释手。可惜等到年岁渐长,便总有声音说女孩儿要学女红厨艺料理家事,将来讨得丈夫和婆婆欢心才是要紧事。商父商母也怕耽误了女儿,从此,商尘影就再没多碰过玉雕了。
现在,尘影重新拿出解玉砂,又拿出一张张玉器设计图纸,很快沉醉其中。
这些,都将成为她安身立命、给自己、给亲人自信的根本。
「姑爷!」外面传来丫鬟婆子们忐忑不安的声音。
看来是唐言回来了,而且,脸色应该不怎么好。
此时,唐言推门而入,脸色沉沉,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影影,过来给娘道歉。」
唐母在一旁,昂着头高高在上看着尘影。再厉害又怎么了?还不是她的儿媳妇,只是一个女人,她丈夫一发话,她就得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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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放好解玉砂,微蹙眉头:「唐言,谁给你的自信来命令我?」
唐言一愣,没料想到她有此一问。
尘影平缓道:「你和我成婚前,你只在我家一个小铺子里任过几月的帐房先生,你见了我要毕恭毕敬称一句商小姐,为何成婚后,你就能理所当然黑着脸命令我去做事?难道成一次婚,就能给你带来这种权柄?」
唐言被她诘问得脸色难看,这话说得好似他一无所有,只靠着成婚挟制人一样。
唐言按住气上心头的唐母,微带责备:「影影,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家的确比我家势大,可咱们既是夫妻,难道还要像之前一样相处?」他顿了一下,说道:「况且,你也知道出嫁从夫……」
唐言是个穿越者,在他那个时代,出嫁从夫早作为封建思想被摒弃,但现在,唐言下意识维护了代表他利益的话。
要在原来那个时代,他这句话说出来就要被喷成筛子,唐言心里还残存着现代社会的烙印,他本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商尘影是个古代女子,定然会听此话的教导,他的心便稳定起来。
没成想,尘影脸上微露讥诮,这种讥诮就好似在讽刺唐言明知那话不对,却要可耻地用此话来吸妻子的血一样,令唐言浑身不自在。
难道她也穿越了?!
唐言的目光陡然锐利,尘影无意让他确认这一点,没人喜欢暴/露底牌。
尘影道:「出嫁从夫?对别人来说,或许如此。但唐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冷冷抬眸:「你是入赘到我家的女婿,我家出钱给你们赎了祖屋,你现在读书练字用的钱都是我家的。在成婚前,你对着我爹娘保证以后定然尊重爱惜我,我爹娘才许诺你我的事,为何当时你不告诉他们,成婚后我要听你的?」
唐言唿吸急促,两手狠狠扣在一起。
入赘,是唐言心底最大的一根刺。商尘影不是穿越了,而是她看不起他。
他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瞧不上我入赘?」他堂堂男人,哪怕暂时蛰伏,屈居人下,也只为后面的腾飞。
尘影摇摇头,唐言这种男人,一时为求利益入赘,之后,他反倒觉得入赘是妻子带给他的屈辱。
她道:「我从未瞧不上入赘,若非如此,我不会和你在一块儿,更不会把你在乡下受苦的母亲接来奉养。」
唐言的目光微有缓和。
然而,尘影下一句话便是:「我瞧不上你的另有别处。我瞧不上你婚前一套婚后一套,把我的让步当成理所当然,我瞧不上你们享受着我的好,还要变本加厉算计我,让我更听话。我也瞧不上你毫无担当,两面三刀,以往你一贯说婆媳间的事,你一个男人不能插嘴,无视我被欺辱,现在你娘没占到上风,你这个『男人』就知道插嘴了。」
「总而言之,我瞧不上你的品行。」
唐言被这一连串瞧不上烫得脸上难看至极,他是她的夫君,她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说话,哪个男人会被自己的女人当着面下不来台?
唐言沉着脸开口:「影影,你误会了,她毕竟是我娘,况且夫妻之间你若一併算得这么清楚,谈何让夫君怜惜…」
他的话没说完,尘影就道:「不必怜惜,我们和离吧。」
唐言一愣,下意识道:「不可能,影影,你在胡说什么?」
尘影知道唐言不可能答应,但她一定要提出和离,让商家的店铺、帐房、亲戚、下人都知道,这段婚事岌岌可危,唐言并非永久的姑爷。
况且,只有提出几次和离后,唐言都不答应,尘影才有理由去官府义绝。
尘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冷静从容,丝毫不管这句话给别人带来的震撼。
唐言的心像是坠到了冰窟窿,又觉得不可置信。
唐言向来英俊,又头脑灵活,还是个读书人,一向很受女子的喜爱。
他选择商尘影,一是商家大富,二是商尘影美若天仙,他也认定这样的女子喜欢他。
现在他一个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女人说要和离?唐言认为这是奇耻大辱。
「影影。」唐言切齿道,「你别赌一时之气。」
唐母也愤恨地看着尘影:「反天了?女人敢和男人提出和离?」她对唐言道:「言儿,这个女人就是拿乔,让你听她的不听娘的,她不敢和离的。」
尘影不理会他们,取来笔墨纸砚。
她字迹娟秀,如簪花小楷,清婉灵动。唐言亲眼见到她的字迹的确和原来的商尘影一模一样,才完全打消她穿越的疑虑。
然而,唐言看着一纸和离书,脸色越来越差,尤其是看到尘影写完一纸和离书后,在落款处率先写上她的名字。
她竟当真敢和离?
尘影写完后,把毛笔递给唐言:「写上你的名字。」
唐言怎么肯写?和商尘影的婚事,除开容貌、成家之外,还和他的大业有关,他是不肯和离的!
唐母虽不认字,但见自己儿子脸色那么差,也回过味儿来,难道这真是和离书?
唐母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荣华富贵飞了,她狠狠呸了一声,扑上前去,要撕尘影的和离书。
商家的婆子们见状,立刻来把唐母重重按在墙上,唐母痛得唉哟连天,她们也不放手。
谁会放?刚才小姐打发完三个婆子,就将原本在溪梧院伺候的奴才全部调去了外面,把那几个替她出力的婆子调去溪梧院,这一升一降,谁都看得清楚小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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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不用她说话,仅仅是一个目光,她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更何况,她们虽最开始听见小姐说要和离时很震撼,毕竟很少有女子会在新婚时和离。但仔细想来,这些婆子最清楚小姐近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谁愿意放着千金小姐的日子不过被人磋磨?这唐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想撕小姐的东西,是半点没把小姐当人看。
婆子们的手更重,唐母已经疼到叫都叫不出来,唐言冷脸道:「放手!」
尴尬的是,没人听他的话。唐言脸上神色变幻,不知想到哪儿去了,一时很是精彩。
「影影,她毕竟是我娘,也是你婆婆。」唐言忍着气恼,「纵然你要和离,现在我还没答应,你也不能纵容下人对婆婆出手。」
尘影吹了吹写好的和离书:「难道不是她先来撕打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婆子们护主本就是职责所在。」
「这次只是按在墙上,下次护主兴许会更狠。」尘影充满暗示,「放了她,你们护主有功,全部奖赏一吊钱买酒吃。」
婆子们大喜,连忙谢过尘影。
她们放下唐母,唐母揉着手腕痛得发抖,反了天了,以往哪次商尘影不是任她收拾?
现在…她居然敢利用婆子们对付她,她还挑不出她不孝的错,真是翻天了。可惜唐母害怕尘影刚才那句「下次更狠些」的话,不敢造次。
她只敢扁嘴流着泪看向唐言。
唐母心想,商尘影还是太年轻了,在男人面前就得示弱,才能得到怜惜。
唐言心里窝着火,并不看唐母:「影影,你是我珍爱的妻子,我不会和离。我不知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会,我何时算计过你让你更听话?」
「你只是躲在你娘背后,当然不用你冲锋陷阵。」尘影淡淡道,「今早我打发的那三个婆子,就是朝你娘出主意让我绣花,用针刺我,以便我更听话。」
…唐言万没想到自己母亲做得这么明显,母亲的心思他知道,可是她做得这么明显,当商尘影爹娘是死的吗?
传出去,别人不笑话死他,对他的仕途也有碍。
唐言现在不好说唐母,便道:「影影,我不知道这一点。」
尘影戳穿他:「你不知道?你不是不知道你娘泼辣蛮横,若不是她实在无理,怎么会自己哭一上午等着你为她做主?」
尘影可不信唐言真不知道,只是最后的受益者是他,他乐得躲在母亲背后做好人。
唐言被反驳得面红耳赤,他英俊的面孔软了几分,「影影,我本也疑惑你一贯温和,这次怎会如此,原来是我娘她…但她是我娘,我见到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心里着急,一时就忘了那些。」
「我替她向你道歉。」唐言不愧能屈能伸,现在的姿态可谓非常低。
「没用,我意已决,你不签和离书也只是时间问题。」唐言不肯放下嘴里的肥肉,尘影也会逼他放弃。
她落下此话,带着几名丫鬟婆子出府去。
唐言本要去追,却被唐母一把抓住。
唐母见自己儿子刚才维护自己,心中甜蜜极了,又心疼儿子看尘影的脸色。
她道:「言儿,她不敢和离,只是吓唬你!娘还不知道吗?哪个女人新婚就想和离,是会被人把嵴梁骨戳烂的!她爹娘也不会准许,她就是故意要你去哄她呢,你要是哄了一次,以后都会被她骑到头上。」
要仅仅是这一点,唐言倒不怕,他还乐于哄商尘影,好叫商家资助他的仕途。
唐言担心的是商尘影去给岳父母说点什么,但他转念一想,母亲这个性子改不了,以后商尘影早晚会去告状。
不如趁着新婚,商尘影对自己格外有情时去告状,告了状他们再和好,一来二去,渐渐岳父母就会习惯她告状,认为她是使小性儿了。
唐言思量好此事,又对唐母道:「母亲,你万事做得太过了些!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以为商尘影年轻,你就不知收敛,她有爹娘可靠,你以为人人都笨,只有你聪明会算计吗?」
用针?亏她想得出来。
唐母被儿子斥责,更恨上尘影,她委屈道:「娘知道了…娘还不是为了你。」
另一边,商尘影坐上回商家的马车,对婆子道:「去带一个人过来。」
第5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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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很快带着人回到商家。
商家主宅极气派雅致,虽说是商贾之家,但玉商尤其特殊,民间流传着以玉比德的说法,所以大多玉商都是半儒半商,品味高雅。
看到尘影回来,商母潸然泪下:「影影,你受苦了!」她一下把尘影抱到怀里,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瘦了,病了,怎么你受了那样的欺辱,别院的下人都不知道来禀报一句?!」
尘影只道:「是女儿之前煳涂,不要他们多事。」
商父商母身体不好,商尘影新婚燕尔就被折磨,她什么都想忍下来。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命不好,碰到了恶婆婆,怎能想到别人胃口大到是要吃绝户呢?
商母哭得更厉害,她的女儿是宝贝珠子一样养大的,怎能被骂那种下流骯脏的粗话?
商父也颇有感触,当初以为唐言是个好的,有学问又灵活,没成想,他的娘这般不讲理。
商父道:「回来就好,以后你们夫妻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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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依偎在商母怀里:「不,爹,我要和离。」
商母来不及心疼女儿:「和离?」她红了眼,「影影,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别怕,这次母亲去和你婆婆交涉,以后你和我们一起住,你婆婆让她一个人住别院,别多来往就好。」
大多数父母都不愿自己的女儿和离,尤其是这个时代。
尘影早知自己的提议会被反对,她早有准备:「爹、娘,我们都被骗了,唐言和他母亲根本不只欺负我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我们的家财。」
只说生活上的委屈,商父商母会因为有退路,害怕女儿和离后名声不好而阻挠,尘影得抓住他们无法拒绝的地方游说。
商父商母是儒商,哪怕听过一些吃绝户的事,也因为唐言的表现太好而早早打消这个顾虑,现在他们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可置信。
尘影唤来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婆子的媳妇。
尘影听白婆子说用针说得有模有样,又到了做婆婆的年纪,很容易就能猜到她就是这样折磨她的儿媳。
所以,她发卖了白婆子满家,独独留下她的儿媳。她的儿媳果然早被她打得遍体鳞伤,连和离都不敢说,一说,连男人也要打她。
陈秀朝商父商母行礼道:「老爷夫人,我婆婆曾经伺候过唐夫人,我听我婆婆吃饭时说漏嘴过,说一个叫吴大爷的,常常给唐夫人送银钱去。」
尘影敛眸:「她在我和唐言成婚前,生活拮据,连祖屋都保不住,我和唐言婚后,就有人送钱给她,这款项源来自哪里,不言而喻。而且,她对我的磋磨也是要踩着我,拿住全府下人听她掌家。」
商父皱着眉思索:「姓吴……难道是吴安?他和唐言一样来自柳下村,可是他在唐言和你成婚前就已经在铺里做事,难道……」
他以为唐言做商家的姑爷,以后商家的东西是唐言的,才听唐言母亲的差遣?
商父万没想到,自己以为忠心的手下,居然只因为自己招赘就开始算计自己,再加上尘影受的苦,他身体本就不好,当即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商母连忙取出一粒护心丸给他服下,轻轻拍打他的背。
尘影叫人去请大夫来,她有些内疚,但这些话她不得不说,现在说出来有些准备,总比最后被人算计得人财两失得好。
商父顺了顺气:「不必叫大夫,老毛病了,我现在就去铺子上查他!」
尘影阻止他:「父亲,至少得请个平安脉。」曾经商父商母是被气死的,今生虽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但也说明商父商母的身体底子不好。
尘影微微敛眸:「母亲也要请个平安脉,至于铺子里的事,我去吧。我要和唐言和离,也要学会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下,商父商母没再阻止她,商父仍道:「你细细查,不要冤枉了姑爷,但也不能纵了他。此事若只是亲家母所做也还能商榷,若与他有关,爹娘第一个支持你和离,爹娘养你一辈子。」
商父这般宽容唐言,并非性格优柔,而是一腔爱女之心。
尘影领命而去。
她先命掌柜拿来近一年来的所有帐本,仔细翻看,帐目是正确的,她担心是自己看帐的水平不够,叫来老帐房,确认这个帐没问题。
那么,吴安给唐夫人的银钱是从哪儿来的?尘影想到了吴安管理的是仓库出货。
她心中大致有了猜想,对帐房先生道:「今日我来查过帐簿的事,别告诉任何人,若有人问起我来做什么,就说我来挑一些首饰。」
与此同时,尘影派出几个机灵的小厮盯着吴安的一举一动。
一晃,整整两日过去。
唐言本第二日就要去接尘影回别院,没想到知事兴起,约他雅聚,当然,一应花销由他给。
唐言便推迟了去接尘影的事,他也不慌,商尘影不会和他和离,就连岳父母也没派人来问责他,足以证明,这个爱他的女子仍然选择为了家庭包容了他母亲的不是。
唐言正自得时,就见出恭回来的知事大人黑着一张脸。
他讨巧微笑:「谁这么胆大包天,敢惹恼了大人?」
知事大人狠狠一拍桌:「唐言,你是不是想害死本官?」
唐言不明所以,连忙起身作揖:「学生不明白大人的话。」
知事大人黑着脸,唾沫横飞斥责道:「唐言,本官看你有点才华,才想抬举你,但你未免太不会做人!你后宅不宁的事传得天下皆知,你让本官怎么提拔你?」
唐言这时还以为是商尘影打发了三个下人的事儿,他忙道:「是学生的错。」
「别人家的后宅不宁,顶多是妻妾相争,你呢?你母亲怎么能骂你妻子是娼妓?你妻子是本城顶顶有名的玉商之女,听说德行端庄,于你们有恩,如今全城都在传你们恩将仇报!」
「想捐官的人那么多,本官原本看中的是你,但你的名声太麻烦,盯着这个位置的人那么多,你这是送把柄给别人呢……本官是不敢为你谋求什么职位了。」知事狐疑地看着他,「还有恩将仇报这一则,本官若真举荐了你,你来日不会也要像对你妻子那般对本官吧!」
唐言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则,他一向知道母亲不喜欢商尘影,也知道母亲想用针来对付她的事儿。
但尘影故意没说关于娼妓的话,唐母也想在自己儿子面前保留好印象,她们一个都没说,流言在暗地里滋长,才打了唐言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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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真没想到自己母亲这么蠢,原本她是婆婆,哪怕是给媳妇立规矩时恶毒些,坊间也理解,因为这样的事太多,但骂人娼妓,这不是乱了伦常?
尤其是,知事还道:「百姓们还传,你母亲明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名节有多重要,却故意如此羞辱她,就是为了逼死她,你好继承玉商家的家财,这可是害命的事儿。」
唐言再忍不住,一掀袍子行大礼道:「大人,学生不敢,学生母亲也不敢,学生母亲只是、只是……有口无心。」
知事摆头:「无论有没有心,流言已经在这儿摆着,将来你妻子要是出了事,被你的政敌一做文章,你就再别想做官了!」他冷着脸起身,「本官言尽于此。」
这下,无论唐言怎么哀求,知事都不肯回头。
待知事的背影彻底消失,唐言哀求的面色陡然变得森寒,他狠狠摔了一个酒杯,这个老王八蛋,若真不管他,就不会特意提醒他这些事情。
大概是,他要藉此狮子大开口,要更多的钱。唐言没办法,只能忍下来。
他现在在意的是那些流言,唐言真没想到,他一贯觉得女人的事没什么值得管的,反正婆媳自古就不和,商尘影忍忍就够了,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上面栽这个大跟头。知事的话没错,这事不能拿来被人做文章。
唐言连忙结帐离开酒楼,他的确有几把刷子,知晓摆平一个流言最好的办法是,出现更多不实的流言。
当下,唐言就想找混混散播关于其余人的不实流言,可他一摸兜,比他的脸还干净,都被知事掏空了。
唐言立刻去商家的店铺支钱,没想到,以往和气的管事见到他就笑着拒绝:「姑爷,您最近都做了什么?您母亲那话也太难听了些,东家和小姐都很生气,帐上啊,是不敢支钱给您了。」
唐言脸色一阵青白,以往商家担心他张不开口拿钱,都会特意说他读书写字要钱,以后他做了官,商家还得靠他。这样,唐言拿钱的腰杆才直。
现在唐言又回到那种寄人篱下的尴尬,他笑了笑:「支的钱,我都给影影记了帐。我先回去安抚影影,我母亲没念过书,她有时过分了些。」
待唐言一走,管事才呸一声,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乡下的婆子也都没念过书,几个会骂儿媳是娼妓?这姑爷还轻飘飘拿起放下,可见是个煳涂的。
唐言回到商家别院,简单收拾一些东西,就要去接尘影回来。
唐母本来欢喜儿子回家,见他的动作,喜意却一点一滴降下来:「言儿,你真要去接那个搅家精回来?你去接她,她就爬你头上去了啊!她自己不知道回来吗?」
唐言收拾东西的手一停,冷漠抬起头:「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下贱、娼妓这种话你都拿来骂她,她是娼妓的话我是什么?原本,我已经和别人商量好了捐官的事,现在全被你这些话给毁了!」
「现在,我需要更多银两来打点上下,她不回来怎么办?那个流言定然是她所放,我那日忽略了……她固然心狠,但她只是放出流言,却不执意找我和离,就是提醒我去接她。」
不得不说,唐言误会了。
他固然心机深沉,却过于觉得女人离不开他,就像唐母所做的一样,都是为了在他面前争宠。
其实尘影放出流言,只是为了让他缺银钱,好狗急跳墙而已。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章
第6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六
◎…◎
唐母心窝子都痛了起来。
言儿的官身前途真被影响了?她好似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往地上坐去,满脸失魂落魄。
唐言倒也不忍见母亲这样,他搀扶起她:「娘,儿子刚才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其实现在并没到那个地步,大人仍然看重我,提点我是让我有所准备。」
唐言可不会忘记,知事说起「你妻子是顶顶有名的玉商之女」时,眼里盛放的贪婪。玉商,自古就代表着家财万贯。
唐母仍然不大信,扯着嗓子哭:「儿啊,是娘对不住你,娘耽搁了你!」
唐言无奈,为了让唐母开怀,只能从怀里拿出几封书信:「娘,这都是我和大人来往的书信,大人若不看重我,就不会和我传递书信。」
这些书信里都是些诗和经政策论,并没什么出格的东西,但足见知事对唐言的看重。唐言今日,就要拿上这些东西去商家接回尘影。
唐母见到这些信笺,双眼一亮,虽说她不识字,但自己儿子说的还能有假?
她的颓丧尽消,满是春风道:「儿啊!这是官老爷看重你!你爹你爷爷在地里刨食一辈子,到了你这一辈,你要做官了,以后你的身份就大不相同了!」
唐言笑了笑,眼里也盛满野心,唐母又志得意满地昂起头,神秘地凑到唐言面前:「既然这样,你就更不能去接商尘影,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她家只是商贾,你可是官身!」
「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唐母撇撇嘴,眼下她更觉得这个儿媳碍眼,自己儿子这么优秀,就是知府的女儿也配得!
若尘影在此,定然摇头。官在商之前的确不假,但是唐母唐言靠着商人的钱打通门路,飞黄腾达,还没过河就开始嫌弃商人低贱,也不怕走到一半桥断了。
唐言也有这样的考量,他不得不再度拉下脸:「娘!我再给你说一次,你的那些想法最好收起来,别说我现在还没做官,哪怕是已经做了官,要上下打点的地方也还多,你为何非要和她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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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母亲秉性难改,不得不再说明白些:「而且,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是我娘,我不和你计较,但你也不能太过分。娘,我还是那句话,你别以为只有你自己聪明会算计,这别院,眼睛多着呢。」
唐言此举,并不是维护商尘影,而是不想唐母搅了他的好事。
可唐母误会了,满心都是儿子居然帮着那个狐狸精,她觉得自己儿子被抢了,心就像泡在黄连里。
唐母讷讷道:「那言儿,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去接她回来。」唐言沉思一下,又多加一句,「不,只我一个人还不够,我会去请影影的姨母来帮我说项。」
他这两日忙官场的事,耽搁了时间,恐怕商尘影父母会不满,但若有长辈帮忙说项就好了。这可是古代,古代女子回家后,丈夫亲自去接已经够给面子,何况诚心诚意带着女方亲戚去说项?
唐言说到做到,很快请来白姨母,一起前往商家主宅。
此时,尘影正在院内临水作画,工笔细细勾勒出莲状,商母在一旁作陪,不时给点意见。
她画的并非是普通画,而是玉器设计图,虽说时下玉器生意的大头在于玉镯、玉佩,但若想更进一步,精工玉雕不可避免。
唐言被商府下人领着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温暖的阳光洒在尘影身上,娴静而美好。
唐言勾起唇,声音柔和几许:「影影。」
他走过去,礼数周到地朝商母请安:「小婿见过岳母。」
以往,唐言每次来商家主宅,都会受到商父商母的热情招待,可这一次,尘影只是抬头淡淡瞧了他一眼,商母也只微微颔首,「姑爷来了,还不给姑爷看座。」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姑爷,要不是怕女儿和离之后过得不好,商母真想请唐言出去。
唐言很能忍,仍然挂着得体的笑意落座,尘影却不想多见到他,落下笔道:「唐言,你这次来是签和离书吗?」
唐言笑意一僵,有些不悦尘影再提此事,但他并不好发作,只微微黯了眼眸:「影影,我说过我不会和离。」
唐言容貌英俊,他一黯然,那位白姨母可就心疼了。
白姨母嗔怪地教导尘影:「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一来就提和离?夫妻难道还有隔夜仇吗?」
尘影记得这位白姨母,之前商尘影的家财全被唐言吞併后,商尘影痛不欲生。这位白姨母作为一个「明眼人」来劝导商尘影。
她说,谁叫你招了个有本事的男人?男人谁没点野心?言谈之间,就是让商尘影继续给唐言做贤内助。
尘影懒得听这种话:「姨母这话说得好奇怪,姨母也这么大人了,难道不知道连衙门都允许夫妻和离、乃至义绝?前朝女子若主动朝夫君提出义绝,还要受三十大板,这样的酷刑,尚且有女子要去义绝逃脱火坑,她们得是受了多少苦?怎么在姨母口中,就是一句轻飘飘的没有隔夜仇?」
「姨母家也做生意,消息闻达,怎么倒像是连这些都不知道?生意人消息闭塞可不好,对生意不利。」
白姨母一噎,做生意的都比较讲究,哪里喜欢听人说自己生意不利,可她找不到话来反驳尘影。那些消息她当然听过,可是听过就忘了。
白姨母道:「你这孩子……」
她觉得尘影今天冷淡又牙尖嘴利,不大好相与,干脆扭头和商母道:「雪娟,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她婆婆做得确实不对。」
商母点点头,这话倒还中听一些。
哪知白姨母话锋一转:「可是影影已经回家两天了,你家姑爷也亲自登门致歉,男人能做到这份儿上不容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唐言在一旁微笑,他也发自内心认为白姨母说得不错,但唐言还是做了面上功夫:「姨母谬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尘影在一旁冷冷道:「的确是你应该做的。唐言,你有什么不容易的?我在别院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给你娘请安,晚上人人都睡了我要给你娘守夜,我累病了你娘还要骂我伺候得不够诚心。」
「而你呢?你只是坐着马车到我家来轻飘飘道一句歉,既没劳心也未劳力,你有什么不容易的?」她又问白姨母,「姨母,你是我的长辈,照理比我懂得多,我也想向您讨教一下,唐言不容易在哪里?」
这……
白姨母被当着全府那么多人的面诘问,有些下不来台,她真觉得男人弯腰不容易。
可白姨母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话来证明唐言不容易。
偏偏此时,商母也淡淡道:「若荷,你今日在说些什么呢?如今影影的事满城闹得风风雨雨的,谁都提一句影影不容易。」
「怎么到了你那儿,你问也不问影影遭遇了什么,上来就提姑爷不容易,知道的以为你是我家亲戚,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姑爷家的亲戚呢,倒没见过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
商母一直淡淡微笑,商尘影的长相就随了她,柔雅美丽,但是话说出来比刀子还利。
白姨母闹了好大一个没脸,瞬间侷促起来。
她有些哑然,商母不像商尘影,是个小辈,白姨母还能安慰自己小辈懂什么。商母可是在生意场上浸淫了这么多年,商家生意做得也比她大,见识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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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真是她想差了?
白姨母尴尬地微笑,商母刺完她,倒也圆滑地收了话口:「若荷怎么啦?算了,咱们也在这儿坐了半天,去用饭吧,今日厨上做了一道鳜鱼,所谓桃花流水鳜鱼肥,正是好吃的时节。姑爷也来。」
毕竟还没真的和离,商母为了自己的女儿,倒也不会做得太绝,她出得起这顿饭。
白姨母讪讪起身,唐言也跟在后边,假装春风和暖地微笑。
尘影瞧着他躲在白姨母后面,就像赘婿文中,赘婿要做点什么不利于原配的事,定然是躲在婆婆和其他赘婿拥趸后面一样。
纳妾是因为其他女子太惨,他不纳她们,她们就活不了。霸占妻子家业是因为妻子家就一个女儿,他不打理家业,妻子家业就会散。妻子被别人「劝告」奚落,他不出声,是因为这样对家庭好。
好处他得了,冲锋陷阵别人去了,道义他也占据完了。
尘影偏要将他揪出来。
她在阳光下微笑,轻轻收好玉器设计图纸:「姨母今日虽然说了些奇怪的话,但还不是唐言的授意?唐言若真觉得姨母说得不该,早就亲自阻止姨母了。」
她轻轻笑起来,笑意雅然不达眼底,「唐言,你真要是知道你家是个吃人的地儿,就不会叫姨母来这样说话。」
「哪怕要和离,夫妻间的事情,也只有夫妻自己最清楚,下次要说什么自己来说,别躲在姨母后面,既有担当也免得误会。」
唐言听到这话就心惊,他…哪有那样。
或许有一点,但绝不是商尘影说的这么难听。他也只是为了这个家庭好。
唐言今日自己来请商尘影回去,还带了白姨母说项,没想到遭遇这么冷淡的局面。
他倒也敏锐,心道糟了,这次的事情可能比他想像中大。
第7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七
◎……◎
商家的菜色清淡鲜美,尝之令人口留余香。
商家有食不言的规矩,虽然每人都暗藏心思,但这顿饭仍然吃得十分平静。
就在唐言渐渐焦躁,不知如何打破僵局时,外边进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厮,神色焦急,看了眼席间的外人后,踌躇起来,不知当不当说。
商父以帕擦唇:「别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事儿,说吧。」
小厮平復几口唿吸,恭敬回应:「老爷,仓库里发货时遇到了一点麻烦,现在僵在那儿了。」
机会。
唐言心中即刻闪过这一想法,他去帐上支帐被拒绝时就想到了,他现在实在太缺银钱,不能一味只求在官场上发力,他是商家唯一的姑爷,得和商家的生意更紧密地联繫在一起才行,免得一直受制于人。
他看着商父泛些疲惫的脸,主动请缨:「岳父,餐后需养神才是养生之道,此等小事,只消岳父派出一名忠心的管事和小婿一起去处理便是。」
「岳父待小婿如同半子,小婿理应替岳父略尽绵薄之力。」他倒乖觉,察觉商家对他态度冷淡后,便提出派一个忠心管事和他一块儿去,好表明他只是单纯分忧,没有其余杂念。
但,尘影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
万事只要开了个头,有了先例,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之前商家的家业不就是这么被唐言蚕食的?
尘影放下手中玉筷:「父亲,你近日身体确实需要静养,店内的事就让女儿去吧。」
唐言的心跳快一步,怎肯放过这次机会,他俊秀的面孔上做出一副安抚的样子,柔声言:「影影,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多陪陪岳父母才是。我知道你现在仍和我置气,但我当真想为岳父母尽孝,这也是为了岳父母好,玉店是岳父母一生心血,不容有失。」
尘影看着他明明满心要染指商家生意,却要做出一副为了商家生意、为了商父商母好的样子就觉得讽刺。
赘婿文中的赘婿的确如此,他们每一个都实际控制了女方的产业,谋夺了女方的家财,却还做出一副幸好我把你家产业发扬光大的嘴脸。
尘影冷冷道:「唐言,你明知你我要和离,这时候你去插手生意恐怕不好,我爹娘待你如同半子,你想孝顺他们,不如你待在这里和他们说说话,多相处些时日,也是你尽孝。」
见到唐言微愣的脸,尘影抬眸:「在现在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尽孝方式,你一片孝心,总不可能让我爹娘为难,毕竟又不是只有你去插手生意才叫孝,常陪岳父母说说话,不叫作纯孝吗?」
唐言:……
唐言怎么可能愿意?他想像中,他的尽孝方式就是去帮商家处理生意,这样,才能将他的利益最大化,既有了美名,又能加强他和商家的联繫。
商父商母都看向唐言,目光中带着探究和审视。
女儿的婚姻大事不是小事,无论是成婚还是和离,他们都想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决定。他们之前本对唐言的印象不错,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让他们有些失望。现在,唐言的表现是重中之重。
唐言拒绝的话含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害怕在这个节骨眼上令商父商母失望,真可谓是如坐针毡。
他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既插手了商家的生意,又能合情合理?
终于,唐言想到了一点,幸好这是古代。
古代女子再怎样,也不可能比男人更自由。商家的大梁,还是得他来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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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此带着些不可察觉的优越,柔声道:「影影说的本对,但影影是女儿家,去做生意上的事,恐怕不够擅长,而且,女子也有诸多事不方便。」他蹙着眉,好像很是忧虑商家的处境。
哪知,商父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这几日店铺上的事情都是影影处理,她打理得非常好。虽说我在玉石一行浸淫已久,有经验老到的好处,但影影初涉此行,眼还很新,反而另有一种好处。」
商父抚须喟嘆:「我们江浙一带,贸易往来繁荣,民风也很开化,又不像是山间闭塞之地,还保留着过多的遗□□气。就说东城的胭脂行,盖因掌柜是女子,反而更懂女子的心。」
唐言自信沉稳的面具当即裂开,尘影回家这几日,居然涉猎了商家的生意?
他只以为尘影是回来找爹娘诉苦,求得庇佑,现在却被尘影落在了后面,万事开头难,以后别人都习惯尘影打理商家生意,那他怎么办?商家若有女能打理家业,处境若不艰难,他又如何插手商家生意?
他尽量调整唿吸,不让自己失态。
尘影把他的表现尽收眼底,敛眸掩下嘲讽:「唐言,你怎么了?为什么我能帮爹娘打理生意,也不会受到流言蜚语的纷扰,你却好似并不开怀?你刚才也说了,玉店是我爹娘一生的心血,不容有失,现在他们后继有人,你不该为此高兴?」
唐言被这句软刀子戳得心口痛。
其实尘影哪里不懂,这也是赘婿文中赘婿的一个经典套路。
赘婿们嘴上都说着不插手妻家的产业,要另谋出路。但都会发现古代女子的不容易,「好心」替妻子家出力,出着出着,妻子家的家财就变成他和他的亲信掌控。
吃绝户、吸血,他们根本不是所谓同情古代女人,而是将此作为他们牟利的机缘,还藉此沾沾自得,仿佛自己吃绝户是师出有名。
唐言今日接二连三受挫,他毕竟还年轻,再深的城府也缺乏了时光歷练。
他心中怄得难受,却不得不淡淡扯出一个笑:「我自然为影影和岳父母高兴,只是担忧影影你身体受累。」
尘影并未再理他,起身去铺子里。
白姨母见他们打了会儿机锋,本以为是普通拌嘴,没料到尘影真要去处理玉店的事情?
她整个人立即担心起来,忧心忡忡开口:「影影,你真要去处理玉店的事?」白姨母苦口婆心,比前比后教导:「既然你家有姑爷,生意上的事情男人去做有把握一点,在外面男人好说话。」
她劝导说:「女子去做这种事,有些不大好,生意失败了怎么办?」
唐言眼神闪烁一下,他之所以找白姨母来说项,就是因为他发现白姨母好像对他格外宽容,符合他的立场。
他现在期冀着白姨母的话能起到作用。
可惜不可能。
白姨母的确是一片好心,但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有些「好心」反而会做坏事,替有心人束缚住受害者。
尘影本已快走出门口,回头轻轻道:「姨母是什么意思?姨母明知我要和唐言和离,我是我家独女,我不去做我家的生意,或者姨母认为女子做生意就会失败,那么姨母是盼着我以后活活饿死?」
白姨母:……
毕竟是亲戚,她当然不能这么说话,可白姨母仔细一回想,自己刚才那话一深想,好像还真是这个意思。
现下商父商母神色已经全然冷酷下来,看她的目光根本就不是看亲戚,若非素有礼仪,恐怕已经将她轰出去了,真不知这人到底是谁家的亲戚!
白姨母百口莫辩,觉得她只是说了点世间道理,她哪儿细想得那么深啊。
白姨母讪讪道:「你这孩子……姨母哪儿是那个意思。」
尘影道:「我怎么知道姨母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姨母为何反应如此大,因为姨母家的生意也和商家的生意挂了点钩,姨母认为我打理生意不好,现在终止和商家的合作,及时止损就好。」
尘影并非意气用事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口角之争拒绝生意上的合作者。
只是白姨母实在太拎不清,白家的生意虽然大多掌握在姨丈手中,但谁都怕枕头风。唐言野心深沉,以后他若是涉足生意,白姨母认为他一个男人掌舵,比自己一个女人掌舵好,背弃商家怎么办?
白姨母虽然煳涂,但现下唐言还只是白身,无官无禄,白姨母的煳涂不算特别严重。
她骤然尴尬起来,打着哈哈:「唉呀,你这孩子说得,姨母相信你,姨母刚才只是那么一说。你家那么大的生意,根基深厚,又有这么多忠心的管事帮衬着,怎么可能会不好。」
她的反应和刚才完全不同,尘影讽刺地勾了勾唇:「是吗?姨母既然也这么想,就少说诛心的话。我要和离,本就是受尽磨难,姨母说的那些话,都是亲戚,无端令人心寒。」
她语气冷下来:「生意上的事,需要彼此信任,姨母不信任我,咱们的生意往来还是终止得好。」
这下,无论白姨母唉哟连天地还要说什么话,尘影都不改变主意。
白姨母哪儿能想到自己只是劝劝别人,就吃了瓜落,整个人都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儿。
商父商母全程没有约束尘影,若非他们下场就会把话说太重,他们恨不得自己去。
哪儿有这样的人?什么情况都弄不清楚,就在这里一味让女方退让、和稀泥,这般煳涂的人,还是少和她家来往生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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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说完,给父母告了礼,随着小厮出去。
千雪侍候在侧,身边还有一堆僕从保护尘影的安危。玉商大富,总要小心些。
到了院外,尘影才对小厮道:「是吴安发货的事儿出了问题?」
小厮半低了头,低声:「是,就是小姐前几日叫我们查的事儿。」
原来,吴安一直私下拿银钱给唐母,却查不出帐本上的问题。尘影便怀疑吴安借着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让人去跟踪他。
「我们看到吴安给一个叫陆良的客人发原石时,明明陆良给的价不够好料,但吴安管着出货,给了他几块好料。我们想着捉贼拿脏,没打草惊蛇,继续跟踪时发现陆良私下塞了好多银票给吴安,但他们很小心,没能当场拿住他们。」
「这次陆良再来拿原石,我们当即扣下那些原石,抓住了二人,现在二人死活不认,僵在那呢。」
尘影点头,很好理解,吴安把商家的原石好料夹在次料里边发货,陆良塞钱贿赂他,能用低价「买」到好料。
至于吴安为什么给商母钱,是因为商母是姑爷的母亲,可以庇佑他?
而陆良,在商尘影的记忆中,陆良本是一个无良奸商,在和商家的生意过程中使诈,唐言却认为「水至清则无鱼」、「无商不奸」 放了陆良好几马,最后和陆良不打不成交,成为挚友。
他侵吞商家家财的过程中,陆良起了很大作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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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八
◎……◎
尘影带人赶到映玉斋时,映玉斋门口已聚集了一群人。
这几日尘影常来映玉斋,人群见到商家玉行的少东家来了,自动分开一条道,让尘影进去。
里边儿,负责打理映玉斋的掌柜一脸怒容,见尘影来,拱手道了句小姐,就要讲清此事的来去脉。
另外两名男子争先恐后地抢话,生怕慢了一句。
「小姐,我真的没有收受贿赂。」吴安正气凛然,一副受辱之色,「玉石原石的鑑别本就只能靠肉眼,我管着仓库,每日那么忙,便是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我这次打了眼,把好料误认成次料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几块玉石原石给围观的百姓看:「诸位看看,就是这些原石,切开便是玉,诸位分得清这些石头哪些是能切出好玉的好料吗?」
自古人都爱热闹,当即伸长脖子去看,见到一块块普通或深褐、黄褐的石头,全都摇摇头:「认不出来。」、「这不就是大石头吗?玉是从这里掏出来的?」
外行人当然分不出来,便是内行人也不能说吴安这话错了。哪怕是浸淫此行几十年的行家,也不能保证看玉原石百分百不打眼。
这就是吴安狗胆包天、偷天换日的底气。
他似忠实奸,悄悄去瞥尘影,却发现这位年轻的娇小姐没信他的哭诉,反而冷如霜雪。
商场如战场,尘影怎可能被面相和哭嚎欺骗,她直接了当道:「吴安,鑑别玉原石的确只能靠肉眼,但我们商家玉行每次给玉原石鉴等时,都会请几十名鉴玉师和玉匠共同掌眼,区分好料次料。你只用按照区分出来的结果发货就是,需要你自己区分吗?」
吴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垂眼说:「区分出来的好料、次料模样差距也不是特别大,我昨儿没睡好,今日才弄错了。」
他是打定主意咬死不认,毕竟不认下最多失去商家的活计,认下……说不得要吃官司。
吴安好歹有些不自然,陆良则更加奸滑,他笑着:「少东家,我只是来买玉原石的客人,你们家的伙计失误弄错了几块玉原石,你们换回去就是了,我这还有生意呢,你们拦着我不让我走,不好吧。」
全是滑头。
他们仗着没有抓到他们交付银钱的现场,就滚刀肉般死活不认,哪怕尘影派出小厮说出真相,他们也只会抵赖。
这样的情况,连映玉斋的掌柜都目中带火,明知道他俩有猫腻,但拿不住,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最多以后开了吴安,对陆良的生意更谨慎些。
还白白让人看了这场笑话。
尘影倒没有一点怒气,眸子蔚然深秀,既无恼意,也无要忍了的意思。
此时,人群又分开,商父、唐言以及商家几个生意上的合作者从外边进来。
商父带着唐言来,一是因为知道这样的事儿难缠,担心女儿,二是想看唐言的表现,如若唐言真和吴安勾结,到了现场,唐言不可能不露出一点马脚。
几个生意伙伴则是听说出了事儿,赶过来时和他们碰到了。
见这里僵持不下,唐言心中热络起来,这次麻烦,商尘影解决不了?这正是他「匡扶」商家的好时机。
他没把热络表露得太过,但商父纵横商场,眼睛多毒,几乎是瞬间,商父的嘴角就拉下来。他们商家碰到了难住影影的麻烦,他唐言高兴什么?高兴他可以借解危之名,趁机大展拳脚了吗?
唐言现在满心都是抓住机会,忽略了商父的微表情。
他道:「岳父,影影好像受到了刁难。」唐言做出忧虑之色,有意当着几个商家生意伙伴的面展露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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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等商父发话就走出去一步,温柔叫了声:「影影。」又转头看着吴安和陆良,爽朗道,「刚才的事儿我也听到了些,当着大家的面吵什么,生意之事该和气生财,待会儿由我做东,有什么事说开就好。」
说着,唐言亲密拍了拍吴安和陆良的肩膀。他按下自得,幸好,商尘影是古代女子,永远不可能像他这样和生意人亲近、套近乎,她的劣势太多了。
尘影回忆,曾经唐言就是如此做的。商尘影曾也想打理自家的生意,但唐言占了先机,每次都带着人去酒楼谈生意,用所谓的「酒桌文化」「男子间更好套近乎」步步让商尘影的女子身份成为她的限制,再无法涉足生意。
其实,玉商比德,哪里一定要如此做派?这只是一种排外的手段。
唐言身为赘婿,真是太懂得利用古代男女的不平牟利。
现在唐言却没收到预想中的效果,他以为他给了众人一个台阶,但是,因为东家和少东家全都冷脸未笑,吴安和陆良哪里敢放松?反倒显得唐言和他们格格不入。
尘影道:「唐言,他们内外勾结,戕害商家牟取私利,你不分青红皂白想做什么东?」
当着众人的面,唐言有些尴尬:「影影,生意要以和为贵,说不定是误会一场,为何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谈?他们在仓库发货时被发现不对,却一路仗着商家不能硬拦他们,生生走到门口,引来百姓,借大多商户出事不想闹大的心理,想把此事大化小、小化无,吴安把所有事推为不小心,陆良借着客人的身份避而不谈,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品性,你一个读书人,倒很能理解他们,只会和他们坐下来谈。」
尘影不无讥讽道:「你还想做官,难道你做官后遇见百姓击鼓鸣冤,也只会这样和稀泥,不第一时间弄清事情原委,而是要去做东请客慢慢在桌上谈吗?」
唐言额间出了汗。
不得不说,尘影此话巧妙。百姓的确爱看热闹,但也不喜欢被当刀使,江浙贸易繁荣,百姓们自己也会做点小生意,了解生意人不想把事闹大的心理,再想到吴安刚才故意拿玉原石给他们看的举动,聪明的就明白过来了。
他们摇摇头,有些鄙夷唐言,这位姑爷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就放着要事不查,要去酒楼和内外鬼谈事儿?这不是和稀泥是什么,百姓们可不想碰见这种官。
自古士农工商,百姓觉得官享受了更高的权位,该比商人更出色才是,唐言这样连在商场上都只会和稀泥的读书人,做了官还得了?
当即,唐言就听到很小声的「这样还想做官?」「事情摆在面上也不查,还不如人家少东家雷厉风行,他要做了官拿咱们的血汗钱去做东吗?」
唐言一阵眩晕,他本就陷在流言中,再出一些事,恐怕知事大人都不敢推荐他。
明明他只是想借着女子不好去酒楼,更不好像男子一样圆滑处理事情将商尘影一军,怎么会变成这样?
唐言挤出一个笑:「影影,民生之事和生意上的事自是不同,我想着生意以和为贵,做生意锱铢必较不好。」
尘影道:「生意要以和为贵,更要以信为先,我们商家玉行更是如此,绝不允许有人在暗地做鬼,今日事发,我们一定要查个清楚,给买过我们商家玉器、玉原石的客人交待。」
商家生意上的合作者也不由得点头,的确,唐言表现出来的那等热络、亲近是生意人所需要的。
但商家在玉行已是佼佼者,他们和商家合作,更想要一个以信为先、堂堂正正的东家,才能合作得放心、长青。
只是热络、亲近,找个擅于个中之道的掌柜不好吗?
做瓷器的白东家道:「真是虎父无犬女。」
商父终于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唐言却心如针刺,这些生意上的合作者都同意商尘影接管商家的生意,那,商家后继有人,他还怎么「帮扶」商家的生意?
唐言野心再大,此刻也不免有些着急,他得失心太重,干扰了自制力:「可若真是误会,冤枉了这二人呢?他们一个是忠诚的伙计,一个是客人,做生意怎能冤枉客人?」
商父横他一眼,冷哼:「你好像很盼着影影处理不好这件事?」
唐言出了满身冷汗,连忙告罪:「小婿只是担心影影。」他立刻正色,闭紧嘴再不多说一句。
吴安和陆良仍要垂死挣扎,反正,商尘影没有证据。
若被他们反扑,尘影这个少东家就不能那么快执掌生意。
第9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九
◎……◎
「东家、少东家,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犯了懒、瞎了眼,发错了货,但我对商家忠心耿耿,绝没有勾结外人!」
吴安不肯就范,仍要抵赖。
尘影看他拼命作戏:「照你说来,你和陆良并无一点私交?」
吴安一时拿不准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么多人看着,吴安不能表现得犹豫:「少东家,我只负责给他发货,出了这道门就不来往,绝无半点交情。」
陆良和吴安做的勾当,平日装不熟还来不及,怎会表现得亲密?
尘影瞧向陆良:「他说的,你可认?」
陆良奸滑得多,笑道:「我和他本就不熟,少东家,我今儿还有事,要不是咱们之后还有生意往来,我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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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微笑一下,算是回应,又对着吴安:「在本地倒是没见你们来往过,但若你们私下勾结,在外地有什么来往……」
吴安指天发誓:「少东家,仓库忙,我日日走不开,哪里去过外地,我从没告过假,掌柜的都可以为我证明。」
映玉斋掌柜朝尘影点头致意。吴安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少东家,看着是个雷厉风行寸步不让的,但到底没经验,他和陆良办这事儿忌讳的就是大费周折,怎可能特意车马去外地谈?所以,吴安这话说得大声又肯定。
连唐言都忍不住心喜,看来商家还是需要一个能「帮扶」他们撑起家业的男人。
哪知,尘影没有一点慌乱,反而对一旁的小厮耳语几句。
小厮们眼珠一转,分别按住陆良和吴安,众目睽睽下,陆良袖里的银票被掏出来,吴安袖子里只摸出一点碎银。但小厮们经验老练,从吴安的鞋底掏出几张银票。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所有人,陆良愤怒道:「少东家!看在生意的面上我敬你三分,但你怎敢行此事?!」
唐言则故意「劝」道:「影影,你太冲动了,事未查清,咱们又不是官府盗匪,你不能如此做。」他刻意表现自己的沉稳可靠,那股要踩着尘影为商家「力挽狂澜」的心几乎快抑制不住。
尘影淡淡瞥他一眼:「你知道我此举是何意?」
唐言一愣,他怎么知道忽然掏人银票做什么:「不知……」
「既然不知,你着急忙慌叱责我冲动做什么?没见这么多东家都在静观其变?他们哪一个不比你经验丰富,沉稳老练?」尘影冷冷道,「遇事不知仔细,只会当着众人的面一味贬损自家的处理方式,你生怕我们的生意好做?」
其余各业的东家都暗中点头。商铺上出了事儿,最忌讳的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来叱责自己铺子不当。
众口烁黄金,做生意来搅事的人可不堂堂正正,他这样也不怕被讹死。
当即,这些人在心中对唐言的评价又降了一个度,看着是个读书人,原来是死读书,将来可万不能和他合伙做生意。
其实唐言只是太着急,想证明自己比尘影强,这才乱了阵脚。
此时,尘影分别展开手中的银票:「吴安、陆良,你们还不肯认?你们的银票都出自日升昌票号,我们本地的票号却是宝丰隆。 」
这话一出,老辣的东家们已经反应过来,商父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笑,陆良和吴安的面色也一变。
「陆良所做的玉器生意在源城,当地是日升昌票号。吴安,你身为我们家的伙计,我们就近从不用日升昌,你口口声声说你和陆良没有私交,你也没去过外地,那你为什么会有日升昌的大额银票?咱们市面上可不太流通这么大额的银票。」
坏了。陆良心想,百密一疏。
本城的玉器生意几乎被商家玉行垄断,陆良的玉器生意只能去邻两城的源城做。
源城的票号正好是日升昌,陆良和日升昌有合作,几乎没用宝丰隆的银票。他和吴安的合作已经很小心,什么都是口头嘱咐,连字据都没留下,但不可能不留下银票……
玉原石昂贵,总不可能揣着重重的银子到处跑!谁能想到尘影会想到银票上来,还敢当众翻两人的衣兜。
吴安已经面色煞白,陆良两次来得太密,他没来得及处理银票,只放在了靴子里求稳,他死鸭子嘴硬:「这,这是我购置东西时,别人找给我的。」
尘影微笑:「我姑且不问按你的月银,你怎么会有这么大额的银票,就问你,是谁找给你的?这个数额的银票,无论哪家的掌柜都会有印象。商家不才,在诸店略有薄面,你说出一个名字,我立即带你去求证。再不然,我把本城所有能给出这么大额银票的店铺掌柜全请来问一遍。」
吴安浑身瘫软,知道完了。
他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谁都知道他心里定然有鬼。
人群中发出嘘声,唐言的一颗心也跟着沉下去,此事居然真被商尘影给解决了?
他一直坚称做东吃饭,在席间解决此事。若是商尘影没解决此事,倒显得他知晓轻重,处事圆滑。若被解决,就显得他无能,只知和稀泥了。
唐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尘影则道:「来人,去报官。」
吴安没想到真会报官,大多数人对官府都有种天然的畏惧,吴安一边磕头求饶:「少东家,不要啊!」
他涕泗横流,想到唐母之前说的:「你怕什么?我儿子是姑爷,未来商家的顶樑柱,有他给你撑着,你底气足得很。」
吴安便将所有希望放到唐言身上:「姑爷!姑爷救命!」
唐言被点到,他此时根本不想插手此事,但看着吴安异样的神情,再想着他莫名的胆大,和母亲多了的私房钱……唐言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能让吴安进官府!若是他供出了母亲……
唐言管不得许多,忙道:「影影,得饶人处且饶人,吴安为商家兢兢业业效忠这么多年,如今一时煳涂,没必要大费周章,撵出去就是了。」
「陆良毕竟是客人,他来买咱们的玉原石,也是一个进项!他虽然滑头,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以后对他的生意检查仔细些,没必要把人送进大牢。」
尘影冷笑:「唐言,刚才事情没解决时,不见你拿出一个可行的主意查真相,现在水落石出后,你的话反倒不合时宜地多起来,刚才该出力时你除了说请客吃饭,你还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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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一阵尴尬,这话不就是说他没有能力?
他刚才说请客吃饭,是想展示他比女子的优势多,能更快和生意人打成一片,更好说话。当然,他还有点小私心。
陆良是客人,却被尘影得罪,被他安抚,那以后陆良就会成为他的朋友……只能说,唐言太会利用古代男女不平牟利,却低估了尘影。
尘影道:「商场如战场,吴安和陆良内外勾结,戕害商家谋利,此等歪风邪气若不重惩,将来我商家如何做生意?我们玉商以玉比德,深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你一口一个水至清则无鱼,但他们偷的是商家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劝商家不要追究?」
「你是读书人,若是你的策论被偷,你也能说水至清则无鱼放过他?」
唐言不敢说放,天下士子、官场明面上都最恨舞弊之风,唐言今日要是说一句放,明日他的臭名就会远扬,读书人最重清誉。
唐言回答不出来,他只觉自己被尘影将得说什么都是错。
尘影撂下一句:「既然你不放,就别再慷人之慨。」
她走到抖如筛糠的吴安和强做镇定的陆良面前,「吴安,你胆子不算大,是谁鼓动你做这样的事,你背后还有人?」
第10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
◎……◎
阳光炽盛,唐言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商尘影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了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
唐言紧紧攥住袖内的手,几乎掐出血痕,但众目睽睽下,唐言仍然没有失态,维持着仅剩的风度。
吴安心绪慌乱地盯着地面:「我、少东家,没人吩咐我,是我一时煳涂。」
尘影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现在吴安进大牢是必然之举,那么,吴安为了有人能在外边想法子救他,就不会轻易供出唐母。
唐言精神紧绷下,忘了这茬儿,现在一反应过来,他好似从地狱被拉回人间,身体也渐渐回暖,重新恢復翩翩风度。
尘影却没有半点失望,馥雅如仙的面孔微微一笑:「是吗?你现在说了不算,等你捱过公堂的刑罚,在状纸上画了押才算。」
本朝重刑,像吴安这样的罪,到了公堂定然逃不过一顿用刑。
若是吴安熬不住可怎么办?唐言和吴安俱是一凛,二人各怀鬼胎,但是官府的人已经到了,商家是本地的纳税大户,官差们都和颜悦色,没有半点刁难,把陆良吴安押去官府。
尘影也派了一个掌柜去说清来龙去脉。
事毕,人群很快散去,尘影也随之坐上回商家别院的软轿。
商父被白东家叫去鑑赏玉瓷瓶,已经走在前面。尘影的软轿不疾不徐朝前。
唐言见无人理会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放心不下,商尘影是不是真知道了点什么?他故意走上前去,拦在轿前:「影影。」
轿夫停下。
唐言面容俊秀,掀开轿帘,言辞诚恳间微含担心:「影影,你刚才说有人在背后指使吴安?可是吴安不肯招认,可怎么办?」说着,仔细观看尘影的反应。
「这有什么难的?」尘影好整以暇,仿佛并未看透唐言的打算般:「进了大牢都要脱一层皮,我们做玉器的,一双手最为重要。官府里有一种刑罚叫做夹棍,基本被用了这刑的,一双手也就废了,重刑之下,不怕吴安不招。」
对,唐言知道这个道理,吴安没有必要冒着重刑替自己母亲隐瞒,他真不知道自己母亲怎么这么蠢,才成婚多久,她就敢把手伸到商家铺子里来?他都还没在里边安插人,她到底着急什么?!
若母亲被发现……
尘影故意说:「唐言,你很热吗?额上汗都出来了。」
唐言下意识一抚额,手上一片干燥,什么也没有。他惊讶地抬头,她在诈他?她果然知道这事和母亲有关!
尘影莞尔,她笑靥轻柔美丽,一双眼却十分清冷:「唐言,你好像很害怕。其实你不必如此胆战心惊,让不让吴安上夹棍,取决于你。」
「取决于我?」唐言重复一句,确定尘影知道这事和他们有关后,唐言镇定下来,很快明白过来:「你要让我签和离书?」
那日,尘影离开商家别院时说过,「你现在不签,以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我和离。」
尘影冷冷颔首。这个时代,和离并不公平,男女和离一定要男子同意,男子可以休妻,女子却不能休夫,官府并不会承认。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局限,尘影不耻这样的规定,她不会抱怨时代,而是选择在时代的规则内跳舞。
无论唐言想不想,她都会逼到他和离,甚至逼到与之义绝。眼下唐母的罪,就是一个好由头。
唐言见着她冷漠的表情,心中一阵刺痛。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母亲折磨了她一段时间,而他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吗?
这个时代的女子,哪个不是如此过的?唐言现在既怨尘影翻脸无情,又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他就约束一下母亲,现在想想,最后那几天她病了后,母亲也仍然要她去侍奉,的确不近人情。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唐言按住额心,十分疲惫道:「影影,再给我一个机会。」他循循善诱道,「我们纵然做错了,可我能改,一旦和离,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唐言,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利。」尘影前倾身子,冷冷凝望他,「夹棍一上,你和令慈的名声会更难听,令慈更会有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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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言唿吸一窒,却不得不承认尘影说的是对的。
他只觉女人翻脸无情后太过可恨,就像尘影,拿名声、拿一切来威胁她,都威胁不到!反而他更害怕名声受损,明明古代女人名声大过天……怎会如此?
其实,尘影是看透了唐言这种人,喜欢拿名声来苛责女人,她就先下手为强,步步找到吴安的漏洞,再特意让人当场拿住吴安闹到全城皆知,名声这种东西,可不只会禁锢女人。
唐言心中发冷,看出尘影的决定不可转圜,他匆匆丢下一句:「我不会和离!」
转身便走,连轿夫的脸都不敢看。
对唐言来说,和尘影的婚约就像是一块肥肉,纵然这块肥肉上长了刺,但只要他死咬住不放,等这块肥肉年纪大了……反正世间对女子年纪苛刻,届时,她不认也只能认了。
唐言不禁生出庆幸之感,这几天的商尘影令他无法掌控,但幸好,她是个女人。
女人身上的弱点,向来比男人多些,何况这是古代,他一个拖字诀就能拖死商尘影。
当务之急,是让吴安不要供出母亲!唐言匆匆往商家别院走。
尘影则继续坐着软轿前行,千雪实在忍不住,她道:「小姐,这样姑爷会不会去找吴安,使尽办法让吴安不要供出唐夫人?」
千雪是个机灵的丫鬟,也知道打草惊蛇的道理。她觉得,要么就等吴安吐出真话画了押后,再拿状纸来让唐言和离也更稳妥。
尘影在轿内闭目养神,闻言只道:「现在的罪太轻了。」
她不想和这两人纠缠太多时间,要让唐母和唐言,在此事上犯更严重的错,一击毙命。这一波,叫做欲擒故纵,故意打草惊蛇。
尘影对千雪道:「你待会儿替我办一件事。」
商家别院。
唐母听见脚步声,知道是自己儿子回来了,本来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但转念一想,那个抢走自己儿子的狐狸精也跟着回来了?
唐母嘴角快速一拉,可不能给狐狸精好脸色,言儿去接她,已经是她天大的面子,现在再不杀杀她的威风,以后她不更翻天?
于是,唐母故意阴沉着一张脸出去。
唐言急匆匆赶回来,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见到唐母拉着死人脸,在尘影那儿受的气没憋住,立即生气道:「娘!谁又惹你了?你每天摆这副脸色给谁看?当真是晦气!」
要是尘影在,唐言会认为这脸色是摆给她看的,关键是尘影没在,只有他一个人。
唐言愤怒之下,把这段时间的不顺都发泄了点儿给这种阴沉沉的脸色,就像倒霉时看见乌鸦叫,会迁怒乌鸦一样。
唐母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被叱责,下意识有些委屈,不过她觉得夫死从子,被儿子骂是应该的,别人还没有儿子呢!
唐母顾不上自己被骂,心疼地给唐言擦擦汗,一双三角眼往后瞧去:「言儿,你媳妇呢?怎么还不进来,看你跑得满头是汗也不给你擦擦。」
话语中带了愤恨和责怪,迁怒上了尘影,儿子吼她,那个狐狸精肯定很高兴吧?
唐言立即说正事:「她没回来,娘,你之前是不是指使吴安做过一件事?」
唐母希望自己在儿子面前的形象纯洁无瑕,否则她不是被狐狸精给比下去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岔开话题:「又不回来?反了天了,你亲自去接她她都不回,看娘去打……」
「娘!」唐言没时间听她骂一些没意义的话,尘影都要把她送进大牢了,她只知道在背后偷偷骂她有什么用,不痛不痒的,反而骂得唐言心烦。
唐言不耐烦地一把扯过唐母:「娘!你能去打谁?你再耽搁下去,官府的大牢等着你!」
「什么?娘怎么可能会去大牢?」唐母吓了一跳,骂尘影的心也被戳破了一些,她最怕的就是官府,每年菜市口被砍头的人可不少呢。
唐言语速飞快地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再道:「你最近私房钱变多了,是不是拿了吴安给你的回扣?是日升昌的银票吗?」
唐母头一次见自己的儿子这般疾言厉色,脑袋阵阵眩晕,官府、银票……她怎么这么怕呢?
她可是商尘影的婆婆。商家的生意至少有她一半,她拿点钱怎么了?唐母道:「我,娘不认字,是什么银票娘不知道。」
唐言呵道:「现在全部烧了!」只能烧,不能拿去票号兑,否则这个节骨眼上一查就就查出来了。也不能埋起来,唐言可知道,官府里养着嗅觉灵敏、训练有素的搜物犬,埋多深都不安全。
唐母怎么捨得烧,她道:「不行!言儿,她不敢把我怎样的,我可是她的婆婆!婆婆就是娘,她真敢对我怎样不成?而且你是她丈夫呢,天字出头夫做主,她敢不听你的?」
孝道,是压在古代媳妇上的一座大山。夫权更是。
唐言现在却不会抱这种希望,他看得出尘影的决心很坚定,而且这几次交锋,他们都输了,连孝道夫权都压不住她……
唐言厉声道:「娘,吴安已经进了官府!你之前对商尘影做的那些事,她正找不到机会报復你,怎么会错过这次机会?」
这句话吓破了唐母的胆子,她虽然嘴上还是哆嗦着:「反了天了,好狠的心,一个女人家家送别人去官府,她怎么这么恶毒……」但看她肩膀的抖动程度来说,唐母结结实实怕了,只是死鸭子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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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死在菜市口上的人都不少,有时候罪状大的,还要挂一周脑袋示众,这让唐母怎能不怕?
知道怕就好,唐言怕的就是母亲仍然以为靠狠和骂能挟制住尘影,反而坏了大事。
唐言道:「娘,我马上去牢里游说吴安,让他无论如何挺住,你记得把你的银票全部烧掉,一张不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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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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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给狱卒塞了点小钱,得到一点探视时间。
他轻手轻脚走进去,阴暗的牢房传出阵阵潮湿的味道,吴安的罪不算重,在靠左第三间。
唐言的声音传来,靠在墙上的吴安一下来了精神,睁开眼:「唐言!」
比起他的意动,唐言的一颗心沉入谷底:吴安身上干干净净,连一点刑罚都没受,手旁有吃到一半的干净饭菜,连狱卒对他的态度也足够温和。
这一切,都昭示着唐言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商尘影有钱,钱财能使鬼推磨,吴安一向贪财,若商尘影晓以金银,为他打点在狱中的一切,条件是让吴安供出他母亲的话,吴安极有可能会答应。
唐言隔着铁栅栏,直言不讳问吴安:「在我之前,有人来找过你?」
「没、没有。」吴安的神色有些微不自然。刚才少东家身边的千雪姑娘来了,让他明日升堂时指证唐夫人,他还在考虑。
吴安的反应不亚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唐言按压着怒气:「吴安,你不要瞒我,我们来自同一个村,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别人,现在你我如果还互相隐瞒,就真渡不过这个坎儿了!」
要是他不生气还好,他一生气,吴安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儿起来。
唐言有什么资格生气?他因为替唐言的母亲做事,被关进了大牢里,在外面的时候唐言为了讨好那几个东家,只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唐言自己怂成这个模样,还好意思怪他这个被抓起来的人?
吴安也不大客气道:「唐言,你在说什么情分?你和你母亲连枕边人都算计,抠挖别人的银钱,你嘴里的情分到底值多少价,我敢信你吗……」
话音未落,唐言就面色陡变,他既无法面对这么隐秘不堪的真相,又生怕被人听到,急忙让吴安住嘴。
吴安此话倒不是为了给尘影打抱不平,而是为了提醒唐言,他知道他母亲的秘密,他要是对他的态度不那么恭敬,他就把此事大白于天下。
唐言左右看看,发现没什么狱卒注意这里后,才低声道:「吴安,你住嘴!」
他平息几下唿吸,才道:「说吧,你需要什么,才不会说出此事真相。」
吴安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两。」
「三千两?你怎么不去抢?」唐言咬牙切齿,他母亲干这糟心事儿,恐怕都没得到这么多银钱,现在却不只要惹上官司,还要被人讹上!她怎么这么蠢?
唐言知道不该这么想自己母亲,但他忍不住……他甚至想到母亲对商尘影不分日夜的磋磨和带着阴狠的算计,若她稍微有点脑子,把商尘影哄好些,怎么可能落到现在的地步?
唐言完全忘记唐母阴狠磋磨、自己软语相哄——是他们母子俩心照不宣对付商尘影的方法。
简单来说,就是既要商尘影的钱,又不愿意伏低做小,要彻底挟制住她。
要是之前,吴安也要不了三千两,只要能出牢狱就阿弥陀佛了。
但千雪说愿意拿钱给他,这让吴安知道,自己掌握的东西很重要,值得两方花大价钱买,他怎能不待价而沽呢?
吴安笑笑:「唐言,你何必这么捨不得?你想想,你娘做的事如果被所有人知道,你还怎么做这个商家姑爷?若你继续做这个商家姑爷,区区三千两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才三千两,你说少东家愿不愿意给我这笔钱?」
唐言被他狮子大开口气得心口急速起伏,俊秀的面容也带了怒色。
诚然,他的确捞了不只三千两,但是全都餵给知事大人了!他现在哪儿有多余银钱来打点给吴安?
况且,唐言目里闪过一丝狠意,吴安抓了他的把柄,能威胁他一次,就能威胁他第二次、第三次,还不如他反其道而行之。
唐言目光晦涩:「吴安,你别太过分,你别忘了你来自哪里?」
吴安嘴角的弧度一收。
唐言狼一般的目光攥住他:「你现在犯这么大的罪,哪怕商尘影拿钱给你打点,你也免不了要被罚去做半年的徭役。我记得你们家在村里连祠堂都没有,你们吴家只有零星的几户,你可别忘了,柳下村的村长、族老都姓唐!」
吴安面色一白。
若说此时一些村落里还有什么习气令人作呕,就是宗族关系。整个村里,姓氏最多的那姓人家,地位就高些,小姓的人家,地位很低,连田地都有可能被占。这样的习气,就连官府都没法管束,因为法不责众。
唐言太适合用这些风气害人。
吴安很害怕,若他爹娘在村里被村人欺辱,他拿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吴安想不到迁走,哪怕他想,他的父母安土重迁,对乡土有种近乎执迷的情节,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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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吴安深切后悔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贪那点东西?明明商家对他不错,他却因为贪财,认为以后商家都是唐言的,效忠于唐言母亲。
都是他活该……可他没法反抗,唐言握住他爹娘,就相当于握住吴安的命脉。
唐言见他回过味儿来,又稍作安抚:「不过,只要你听话,半年徭役一过,以后我执掌了商家,你是我的同乡,将来多得是你的好处。」
他附到吴安耳朵边:「你先别打草惊蛇,明日升堂时,你记得这样说……」
唐言低声嘱咐吴安后,神色自若地离开。
他要商尘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人注意到,此层监狱连接重狱的一处暗室里,一名容貌清贵的男子坐在鎏金的轮椅上浅寐,周遭再细小的声音都被他收入耳中。
他摇摇头,又是一个蠢货,落入别人的圈套而不自知。
少东家……看来布局的是位商人,时下正值用人之际,若这位商人真有几把刷子,倒可以接触看看。
不过,想到那位少东家派出的是个丫鬟,不是个小厮,容琛倒有些担忧这位少东家是个好色之徒。他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听到千雪、唐言的两场谈话,判断出那位少东家故意设了一个欲擒故纵的局,等着唐言钻进去。
再想到吴安叫唐言做姑爷,他判断,或许是这位少东家,为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做主,惩戒负心人?
容琛随意地想,并未花心思在这上面,听过就忘,他玉白的指尖轻敲轮椅,护卫立即推着他去继续刑讯重狱犯人。
唐言离开后,仍然不放心,干脆亲自去了一趟柳下村。
柳下村村口生长着一排随风飘扬、春意盎然的柳树,依它而生的村落也因此得名柳下村。
柳下村的唐村长满是笑意,看着唐言。
他当初虽然嫌弃唐言母子穷,但是唐言入赘后,唐村长也就收起那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听得唐言的来意,更不觉得有什么。
唐村长说:「我知道,您要吴贵的信物,这好办呀。」
唐村长亲自带唐言去了吴贵——也就是吴安父亲的家,拿到吴安母亲绣的一方帕子才离开,他还嘱咐唐村长多多敲打吴贵,好让吴贵以后做做吴安的思想工作,别那么没眼力见儿。
做完这些事后,唐言才回到商家别院。
他对惴惴不安的唐母道:「娘,事情我都给你办好了,你明日肯定会被传召上堂,到了堂上,你除了多说自己的无辜外,还要多提商尘影作为一个儿媳的不是,届时,我们村里也有不少人会来看。」
那些人唐言都打点好了,他们作为商尘影丈夫这边的亲戚,看见媳妇不孝,会说哪些诛心之语,唐言很清楚。
他也不怕吴安叛变,他手里可有吴安母亲绣的帕子,吴安是个孝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背弃他的爹娘。
唐言一定要坏了商尘影的名声,让她再不敢生出和离的心,断她的后路。
唐母听着唐言的话,福至心灵,怎能不懂?
不是有流言说她乱骂商尘影吗?她就要趁着这次机会既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又要让所有人看看,商尘影就是个不孝的媳妇,敢去状告她婆婆!被骂死都是活该的!
唐母拉着唐言的手,不住点头:「儿啊,你放心,娘这次一定把她给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叫她下次再不敢和你叫板!」
殊不知,此时的尘影正在画玉器设计图,她连日日耕不辍,都在做这件事,不是画图,就是亲自上手打磨玉雕。
她放下画笔,千雪领着一个青衣小厮,给她汇报一些事情。
她听完只道:「他们果然去找了吴安的爹娘?按照原计划进行。」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章。
第12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二
◎……◎
翌日。天气晴朗,微阳初至日光舒。
官府的人在这一片暖洋洋的阳光中到来,传商尘影去官府。
尘影主动站起身来,让人递过去谢银:「多谢跑一趟,我换身衣服就去。」
差吏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锦囊,识趣地退出外边去等候,并不催促。
白姨母正和商母一块喝茶,闻言蹙了眉头:「去官府做什么?你们家不是已经把背主的那人捉拿住了吗?」时下,无论是升斗小民还是富商巨贾都惧怕官府。
商母嘆道:「此事和影影的婆婆有千丝万缕的联繫,还没查清呢,才有了今日的官府传唤。」
「什么?!」白姨母惊得立马站起来,差点碰翻了茶盏。
「若荷,你又急什么?」商母她脸色不对,美目一沉,想到那日她口口声声、恨不得从每个骨头缝儿里替唐言说话,打压自己女儿。现下,她可不是又满脸的沉痛不贊同?
白姨母尽量平缓了一下唿吸,其实今日她来找商母喝茶,是因为那日和商家的合作受阻后,她一回去,就被自己母亲和丈夫骂了。
母亲戳着她的脑门儿骂她不会说话,骂她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为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说好话,反而处处打压自己的外甥女。丈夫也重重嘆气,一夜都没和她说话。
白姨母今日来,本来是要刻意逢迎商母,继续谈合作,没想到听到这么个消息。
白姨母不住摇头,不是她不能忍,而是这商家太离经叛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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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母苦口婆心道:「雪娟,你怎么能看着你的女儿这样呢?别说这女人一去官府,名声听着就不好听了,就说那可是婆婆啊,女人和自己婆婆闹到官府,要被人把嵴梁骨都戳烂,搞不好你们的生意都要受影响。」
商母听到白姨母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她正要开口护女,尘影便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以示安抚。
尘影此时正好换了身缥碧色的长裙,袖间挽着淡雪色的软烟罗,耳间坠着匠心独运的玉饰。出尘绝伦,清丽胜仙。
她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姨母,为什么女人一去官府,名声就不好听了?」
白姨母说不上来,自古都这样的啊……她有些迷惘,却又肯定道:「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有道理的。」
尘影道:「我们商家身为苦主,受知县的调令去官府配合查案,有什么坏了名声的?若有,我免不得要向知县告罪,不敢去了。既然姨母说不上来,想来官府的事,官府的人最为清楚。外面的官吏还未走,我这就带姨母去问问他。」
白姨母听这话便慌了神,她怎么敢去问差吏?
她刚才说那句话,只是不贊同商尘影居然和婆婆闹到官府,才故意说会使得她名声不好。但她不敢去问官府的差吏啊……
白姨母挣扎,不想去问,奈何尘影比她手劲大,加上千雪机灵,很快去把外边的官吏请进来。
那位差吏收了尘影的谢银,加上她二话没说愿意和他一块去官府,他省了不少事,正觉得尘影很配合,听到这场乌龙后,沉下脸色:
「有什么坏名声的?我们知县老爷治下清明,这次是要让人配合,查出幕后主使。那幕后主使胆大包天,唆使人偷盗主家东西,是坏了心肠!找出这种人,是提高本城治安,是好事儿,怎可能坏了名声!名声是说坏就能坏的吗?」
他狐疑地看着白姨母,一手按在刀柄上:「你故意说此话,不会是要叫人违抗知县老爷的命令吧!」
这差吏人高马大,见过血,说话间自带一股煞气。
白姨母此时哪儿还有「好为人师、让人爱护名声」的模样,牙齿颤颤:「官老爷,小民不、不敢……」
尘影见她被吓成这副模样,没有半点同情,白姨母这样的人,最爱用所谓的「名声」害人。违逆丈夫是名声不好、不听婆婆的话是名声不好,去一趟官府是名声不好……
有的就连她们也说不出箇中道理来,但只要拿捏住名声二字,仿佛就拿捏住女子的命脉一样。
尘影可不愿意被别人口中的「名声」所吃,一辈子束手束脚。
差吏见白姨母不敢再作妖,低声催了尘影一句,又提刀出去。
他一走,白姨母一下软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不明白,女子不就该谨言慎行,不该去的地方尽量别去吗?她也是一片好心,怎么官府的老爷反而骂她?
白姨母哆嗦道:「我不是让你别去官府,我的意思是,反正损失的是你们商家的东西,又不是死了人,只要你们不追究,这个事就算过去了,那可是婆婆啊,百善孝为先!」
尘影没时间理会她的榆木脑袋,冷冷撂下一句:「若此事与她有关,证明她处心积虑想挖空商家玉行,玉行是我爹娘一辈子的心血,我爹娘生养我多少年?若论孝,也自然是该先孝顺我爹娘,我怎能不维护他们的心血?」
「难道姨母成了婚,就只顾婆婆,不顾爹娘?」她道,「姨母这种孝,可真令人寒心。」
「对了,姨母刚才也被差吏斥责,是不是名声也不好了?」她故意讽刺道。
说完转身朝官府而去。
白姨母神魂甫定地软着身子,她……她怎么可能有了婆婆忘了娘。
而且…那种小事,怎么会坏她的名声?白姨母心下羞惭,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她红着眼睛,对唐母道:「你女儿性子太硬了,没有好下场,她当着众人的面和她婆婆在官府对峙,她的名声毁了,以后谁还敢来你们玉行买这种不孝之人的玉?」
商母已经彻底冷下心肠,白姨母只是她的远房妹妹,现在几次三番说这种话,绝了她最后一点做亲戚的心思。
商母站起身,疏离道:「既然你有这种顾虑,我们两家的生意彻底不要再合作,未免别人说我出尔反尔,一会儿写份书契,你写上自己的名字罢。」
白姨母一下哑然,她作为长辈,管教一下小辈……对小辈话说重点又怎么了?雪娟怎么就彻底不和自己合作了?
白姨母难受之下,安慰自己,商尘影这样不重婆婆不重礼法,一定会栽大跟头,把自己家和商家的生意隔绝开来正好!
她道:「写就写!」
商母立即命人取来纸笔红泥,又命帐房先生起草了一份书契,白姨母看过无误后,签上字。
商母见她写完,冷冷道:「送客。」
这就相当于是撵人了,白姨母灰熘熘地出去,眼睛酸涩,越想越想不过,她觉得商尘影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次升堂不定怎么被戳嵴梁骨呢。
白姨母赶紧命丫鬟去看尘影的好戏,自己拿着这份书契回家去。
堂上。
牌匾上高悬着「清正廉明」,知县是正七品官员,头戴乌纱帽,身绣七品鸳鸯,坐在最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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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到的时候,唐言、唐母已经在堂下跪着。
她刚朝知县行礼,唐母低垂的眼中就闪过一丝怨毒,她虽然怕得发抖,但好歹也曾淌过风霜,想到言儿周密的安排,唐母立即凄凄哀哀道:「大人明察!」
「大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是个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人怎么可能指使别人叛主偷窃?」唐母假装很难接受地对尘影道,「你是我的儿媳妇,你们家丢了什么东西,你不怀疑别人,居然第一时间怀疑你的婆婆!」
她挤出几滴眼泪:「我活了几十岁,从没做过一件坏事,没想到第一次来公堂,就是被自己的儿媳给害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哦!」
唐言也应景地安慰:「娘,也许影影只是一时煳涂。」
他又一脸不贊同对尘影道:「影影,家里有什么误会,可以在家里解决,你直接问娘不就好了?你这样贸然闹上公堂来,娘怎么受得了?」
唐言这番话说下去,外边一些特意来看人升堂的好事者就摇摇头。
一些闲言碎语当即朝尘影而去,唐言想的不错,世间确有不少煳涂人。
他们不知真相是什么样子,一听到晚辈敢状告长辈、儿媳敢状告婆婆,就不管别人是不是受了难忍的委屈,一窝蜂地开始指责别人不孝。尤其是唐言村里的那些人,更是摇头:「唐言可是读书人,他的媳妇怎么这么不尊老?!」
「没见过这种心狠忤逆的女人……」
唐言听见这种议论,他知道尘影也听到了,心中自得,料定商尘影一个古代女人,听见这种话,恐怕羞愧得乱了阵脚吧。
然而,他只见到尘影一脸淡然,嵴樑仍然挺直,就连堂上的知县老爷也没有面露鄙夷,反而皱着眉头,微有不解。
唐言心中一咯噔,怎么了?他查过,这个知县最是孝顺,不可能听见商尘影这么不孝,还不叱责她——要知道,只要儿子告老子、媳妇告婆婆,都是不孝。
难道有什么他漏掉了?
知县此时一拍惊堂木,今日这升堂,那位殿下也在官府里边儿,虽说他没特意在此督察,但若是这升堂升得一团乱,他这乌纱帽还怎么戴得稳?
知县喝道:「大胆刁民!何故喧譁公堂?」
唐母肩膀陡然一颤,被吓得不行,她只是说说自己儿媳的不孝,怎、怎么能叫喧譁公堂呢?自古孝可是最重要的!唐母完全忘了孝,对应的是慈,她不敢反驳知县,连外边柳下村的村民,也暂时止住嘴,不敢骂人。
知县皱着眉:「今日鸣鼓告你的另有其人,和堂下之人并无干系,你们如此颠倒是非、扰乱公堂,还要本官怎么断案?」
鸣鼓告母亲的另有其人?还能有谁?
唐言没想到这茬,此事的苦主不是商家?商尘影珍爱爹娘,也不可能推出她的爹娘来,还能有谁要来状告自己母亲?若原告不是商尘影,那自己和母亲刚才对她的指责,岂不是无的放矢……
反而让别人看到他们一来就冤枉商尘影?
知县朝尘影点头,示意她说清楚,尘影这才道:「禀大人,草民对此事一无所知,来此只是受大人的传唤。草民也不知为何他们一来就给草民扣了顶不孝的帽子,令众人指责我,草民明明什么话也没说。」
她垂眸:「刚才,草民本想解释,可一想到这是公堂,大人不发话,草民岂敢发言?」她说,「像这样的话,他们平日也常有,今日来了公堂,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草民只能忍下此气。」
这下,众人都不免想到那个流言。
唐母曾经骂她的儿媳是娼妓……一些人还以为那个流言有夸大之处,今日一看对啊,别人什么话都没说,唐言和唐母上来就在知县面前说儿媳不孝,这不是故意让知县整治她?
纵然知县要众人安静,但他们在堂外,还是极小声地重复之前听到的流言。
第13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三
◎……◎
娼妓这类词,自古就带着香艷、糜烂的气息,让人听着耳红心跳。
说来也怪,这类词哪怕再小声,耳朵也会自动去寻,过耳不忘。
故此,哪怕众人畏惧着知县,说得再小声,唐母曾经骂儿媳的污言秽语还是传了出去。
「娼妓?这种话也能拿来骂人?」有人小声道,「便是平辈论交也不该说这种话,婆婆骂儿媳这种话,真是罔顾礼仪,不知廉耻!」
「也真是奇了。」有人尝过被污言秽语辱骂的亏,鄙弃道,「她难道去做过娼妓?若不是做过娼妓,了解娼妓,怎么能骂得出这种话?」
唐母隐约听到别人谈论她的话,羞气得双手直打颤。
唐母思想传统,就连丈夫死后也不肯再嫁,认为再嫁就是烂了门槛,何况是被人说做过娼妓,她认为那可是千人骑万人坐,在唐母心中,不啻于世上最恶毒的羞辱。
他们怎么能这么羞辱她?
唐母老泪纵横,对唐言道:「言儿,娘没有!娘堂堂正正养大的你,从来没做过那种丑事,娘没有啊!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娘……」
尘影见她哭嚎:「这里是公堂,不得咆哮,你之前拿此话谩骂我时不觉难听,现在别人只是说你一句,你就受不了,要在公堂要死要活?可别打扰大人断案。」
唐母的哭嚎一顿。
她哭,唐言会心痛,因为唐言是她儿子。但外面的那些好事者可不认她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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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见她这副做派,只觉好笑:「她怎么受不住了?照理,商府小姐从云英未嫁到初为新妇,也不过月余,脸皮该比她更薄才是。她骂别人就认为别人该受得住,咱们只说她一句,她就这般做派。」
「老太太不讲理。」
连柳下村那些人都不知怎么为唐母辩解,全都装作闷葫芦般,一个不开口。
唐母听见自己被奚落得更厉害,她这种人典型的色厉内荏,自己污言秽语骂别人就起兴不收口,到了不能撒泼的公堂,被一群人指责,现在无限酸楚,凄凄看着自己儿子,希望儿子能给自己做主。
她、她可有儿子呢!在她们乡下,谁有儿子,谁说话都硬气三分。要是哪个人骂了有儿子的老娘,儿子可是会跳着脚去帮老娘教训不长眼的!
奈何唐言也觉得她丢人,他是个读书人,更不可能做出在公堂打人的举动,觑了眼知府的脸色便道:「娘!别闹了,那话你自己也说过,你让我怎么帮你?不要扰乱公堂。」
唐母看懂儿子的眼色,满心凄迷地点点头,不敢再闹腾。
她一如此,唐言身为人子的愧疚感又来作祟。
唐母抚养他长大不容易,常说他是整个唐家的顶樑柱,唐言虽是穿越者,经这些话的日益洗脑,也觉得自己就这么让母亲认了,有失男人的风范。
他对尘影道:「影影,还不去扶一下母亲?母亲纵有不是,我们做晚辈的,也得孝顺母亲才是,怎能看见母亲流泪而无动于衷?」
其实唐母哭了是她自作自受,关尘影什么事儿?唐言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只要冠上孝字,他就有了正大光明吃人的旗帜。
尘影怎么可能去扶?这里是公堂,她言语冷淡:「唐言,你自己怎么不知道扶?你已年逾弱冠,并非看不清形势的黄口小儿。」
「你们是被告,我是知县请来的证人,于情于理,我们在公堂上都该谈公事,而非家事。我去扶她,举止亲密,证人若和被告勾结,待会儿查案的结果怎能服众?」尘影对知县再行一礼,「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知县大人受命于君,我受命于大人,怎能在此刻取小家而不顾大家?」
唐言被尘影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偏又不能说尘影的不是,难道他家的孝权敢凌驾于皇权?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就连知县听到「天地君亲师」这样的话,都不敢贸然打断。
尘影冷笑,唐言仗着娶了商尘影,曾经也用夫权、孝道一步步压死她。
尘影不会被压死,也不会在这个时代大谈现代观念,妄想用一席话洗脑别人经受了几十年的教育。而是借力打力,以君权压制孝道、夫权,让唐言也尝尝被大帽子扣一脑袋的滋味。
尘影道:「反而是你,唐言,大人要查案谈公事,你一个劲扯私事谈孝顺,公私不分,视君上、大人为无物。若真是为了孝顺,母亲哭泣,你就在她的旁边,你自己去扶住她不好?难道你身为读书人,自己反而不知孝顺母亲,只能指使旁人?」
对啊,不少人的目光朝唐言而去,他自己没长手不知道扶住哭了的唐母吗?
唐言一阵尴尬,他不得不迅速跪下,先朝知县道:「大人,学生并无此心,不敢不敬陛下和大人,学生只是、只是见母亲痛哭,心乱之下才失了分寸。」
知县威严道:「你母亲哭嚎,本官怜她年事已高,你且去搀扶便是,不必假手他人。这里是公堂,公堂办理公事,你再拿家事在公堂聒噪,本官先打你二十大板!」
最后这句话说得颇重,唐言面上白赤交加,低头告罪,去扶住唐母,再不敢拿孝压尘影。
唐母捨不得自己的宝贝疙瘩做这种事,可知县发话,她也只能受着。
这个闹剧就算过去了。
知县抚须,能这样已经不错。知县每次升堂,原告、被告、证人几乎都能扯成一团麻花。
地方长官,尤其是需要断案的长官不好做,知县记得,当初他第一次审案,审的是一桩偷鸡案。原告被告皆说鸡是自己家的,人怕官,鸡可不怕官,知县的乌纱帽都被受惊的鸡拉了一泡鸡屎。
真是……不提也罢!
随着衙役的传唤,原告走上公堂。
不是别人,正是陆良的父亲和弟弟。
二人给知县行礼,再道:「大人,陆良犯下此罪,本是他罪有应得。但陆良生性谨慎,不会因一个看守仓库的吴安就敢如此大胆!」
「大人,吴安背后定有人指使,陆良如今受罚,草民认下,但我们绝不愿害了陆良和商家玉行的幕后主使逍遥法外。」
陆良父亲和弟弟都是生意人,尘影要彻底把唐母、唐言打到再无法翻身,却因为还未和离,许多事不好直接出面。
但人挪活,树挪死,她不好出面,有的是人愿意替她出面。比如还需要和商家玉行合作的陆家,比如陆良折了后,亟需上位的陆良弟弟和需要扶持新继承者的陆良父亲。
多好的刀,各取所需,她怎能不用?
陆仁,也就是陆良的父亲道:「大人,草民怀疑幕后主使是唐夫人,吴安和唐言唐夫人是同乡。商家自己人不会监守自盗,反而是这唐夫人……」
陆仁掩下眼底鄙夷:「刚才草民听到,唐夫人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指认商府小姐是原告,指责她不孝,大人可不知,柳下村民风彪悍、不开化,不孝的媳妇有被婆婆溺死者,众人也都习以为常。唐夫人污衊商府小姐不孝,说存的虎狼之心也不为过。她这般兇恶,更让我们认为她蓄意谋算商家钱财,伙同了吴安,只等我儿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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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仁的话有理有据,顺便还朝尘影投了诚,唐言心知来者不善。
他想到尘影那日故意诱导他,透露她的想法,让他以为原告是她……
不只唐言难受,柳下村的村民们除了最开始骂了几嘴尘影,后面便一直没找到机会。
见陆仁说他们柳下村不开化,更是火上心头,媳妇敢不孝顺,溺死就溺死了!连女子娘家都不会追究,这人如此说,岂不是故意败坏他们村的名声?让别人不敢嫁到他们村来?
群情激奋间,唐言强自镇定。不管商尘影有多少准备,只要吴安听话,她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认了名声被毁,再不敢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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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四
◎……◎
知县断案,必不是只看一家之言。
很快,陆良和吴安就被带上公堂,他们手上足上带着沉重的镣铐,眼下青黑、精神萎靡。显然,在大牢里的日子不好过。
陆良奸滑,早把一切推到吴安身上。
吴安跪伏在地,他只是个看仓库的,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一到公堂,见到带血的廷杖,早都双股颤颤,吓得魂飞天外,恨不得立即说出真相。
就在此时,唐言拿出一方绣花的帕子,给唐母擦拭眼下未干的泪水。
吴安的心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那是自己母亲的帕子,唐言是在威胁自己……自己年富力强,顶多被罚去做苦役,可老父老母怎么办?吴安刚才没注意到,柳下村也来了不少人。
他的内心更恐惧,吴安记得,小时候家里种的地被村民占了一亩,父亲找人说项,但柳下村几乎家家沾亲带故,父亲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一群人……最后,地也没了,父亲还卧床整整半年。
他们真的能吃人,吴安了解他们,所以更惧怕父母在村内受他们欺负。
知县一拍惊堂木:「吴安,说!在背后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吴安的目光划过『温和』的唐言、吊三角眼的唐母,最后落在尘影身上,他闭了闭眼,嗓子喑哑:「原本没人指使我,我不过是在骗陆良,后来……」
尘影平静地听他说接下来的话,唐言和唐母不由自主攥紧拳。
吴安心中的良知终于还是被战胜,他一口气道:「后来,商小姐叫丫鬟来告诉我,让我污衊一切是唐夫人所指使,如果我这么做,商小姐就会给我家足够的银两。」他此时已不再叫尘影少东家,彻底背叛她。
知县皱眉,断了多年的案子,他一耳就能听出里边的猫腻:「按你所说,她为何要这么做?」
吴安说出早准备好的话:「商小姐养尊处优惯了,不愿意被婆婆压在自己头上,才使毒计要害婆婆。」
这是唐言让吴安说的话,唐言心里高兴,面上却一脸沉痛地看着尘影。
唐母的吊三角眼里大放光彩,她早对尘影不满了,现下她自以为得了理,也不哭了,抡圆了膀子狠狠朝尘影扇去:「你个贱货!」
她眼里都要淬出毒液来,兴奋地想,要是一个女人在公堂上被打了,看她以后还怎么直得起腰杆!只能对言儿和自己服服帖帖的。
然而,尘影轻轻一躲,唐母这耳光实在抡得太圆太重,来不及收势,一耳光重重拍在尘影身旁的陆仁身上。
陆仁半边脸都麻了,他也是刻意不躲的,现下直接暴跳如雷,反手一掌回敬给唐母,呵道:「泼妇!」
陆仁年轻时,在蓝田那边做过卖力气的采玉人,他本就厌恨唐母吴安诱得陆良走上邪路,加之有意讨好尘影,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
一脸狰狞打人的唐母当即被扇倒在公堂地上,脑袋嗡嗡的,一线鲜血从唇角留出来。
她被打蒙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是她收拾尘影吗?
唐母这辈子都没想过收拾儿媳妇还会被打,更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她、她还怎么做人?她当即在地上挣扎,又爬不起来。
连知县都吓到了:「大胆,你们在干什么?」
陆仁摸着自己被打的脸:「大人,此泼妇竟敢打草民,草民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回敬她。」
知县忍不住抽抽嘴角,作为父母官,他若是见到谁把另一个人打在地上爬不起来,定然要惩罚。可这次,谁都见到是那个唐夫人先动手打人,她也是自作自受,谁挨了打不还回去?
知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等刁民,自作自受!下次再犯,本官先打她!」
唐母满嘴是血,闻言既委屈又害怕,她、明明是她被打了,县老爷还说她活该。唐言一摸自己娘的嘴角,被溢出的鲜血吓到。
他眼眸通红,心知得罪不了陆仁,唐言不傻……她娘打别人被打了是活该,可如果他娘打的只是自己媳妇呢?
唐言立刻道:「商尘影!母亲要教训的明明是你,你怎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打?」
陆仁脸上的痛还没过去,怒气未消,即刻指着唐言的鼻子骂:「老夫皮糙肉厚,你娘都险些打得老夫肉破!更遑论这一掌落在年轻女子身上,你娘是想把商小姐打死在这里吗?公堂之上,谁给她的权柄?打了老夫,你就一句歉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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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连陆仁脸上都红了一片,要是落在皮嫩的商小姐身上,只怕要破相。经陆仁一提醒,外边的人才发现唐母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多毒辣。
对仇人也最多这个力度了!
唐言嗫嚅着,没法和陆仁较劲,只艰涩道:「那一巴掌,你已还回来了……」
他对尘影时趾高气昂,对陆仁时心虚气短,有那眼明的,已在心中耻笑起来。
尘影则神情淡然,没受这闹剧影响:「他们教训我,是听见一个本就德行不端的人攀咬我两句,就信以为真。说来可笑,他们以为我是原告时,横眉冷眼指责我,恨不得吃了我,知道陆老爷是原告时,就一个字都不敢放。我好端端站着,她要来打我,但被陆老爷打后,又心虚气短不敢闹腾,当真奇怪。」
陆仁帮腔:「不过是欺软怕硬四字。商小姐年纪轻,恐怕不知有的人只敢窝里横。听说商小姐在和离,可要加快进程。」
他们话语中的轻蔑和讽刺,令唐言的心如被钢刀痛刮。他自我安慰想,他绝不是窝里横,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唐言压下心中的难受,对知县道:「大人,连吴安都证明我娘是清白的,我娘的为人,柳下村的村民更是知道,她不是那等奸猾之徒。还请大人宣柳下村人上堂作证!」
知县自然应允。
柳下村的人看了半天,他们是来给唐母唐言撑腰的,却一直没逮到机会。
现在,柳下村一个「见多识广」的族老就不悦了,他连忙上前:「大人,唐言和他母亲向来是顶好的人!」他摸着鬍子道,「他们怎么可能抠挖商家的财产呢?这成了婚,商家只一个女儿,还不是要靠男人顶起门楣,他们没必要这么做!」
说着,族老威严瞪了尘影一眼。族老是唐言请来的,为了让族中长辈骂尘影,更有分量。
可惜尘影不管什么族老,这里是官府,只听知县的。
她冷冷道:「唐言迄今为止一事无成,若论读书,他不过是个白身。若论做生意,连抓出吴安也是我一力主导。他文不成武不就,连本城的生意人都不愿和他结交,试问他如何顶起所谓门楣?他在唐家多年,唐家一贫如洗,连唐家的门楣都顶不起,总不可能到我商家就忽然能顶起了。」
「你们查案,可别带上我商家,商家的银钱,曾经由我爹娘所赚,未来由我,与他毫无干系。」她神色如霜,根本不给唐言面子。
众目睽睽下,唐言读书人的光环被扒了个干净。他一直说自己是读书人,头脑灵活,没有功名是因为不读死书,别人看他会钻营,倒也信几句。
可现在一想,他确实是除了点钻营外,读书不成、不成,连做生意……昨日也只会请人吃饭。
唐言不知如何反驳,自觉身为男人的尊严被践踏了。
他生气,柳下村的人也生气,柳下村多少年没见到这种猖獗的媳妇了?
那族老立即道:「难怪你婆婆骂你!你这种忤逆不孝的儿媳,难道不该被骂?」
「我说出我家的银钱由我爹娘所赚,就叫做不孝?」尘影冷笑,「我应该不顾我爹娘,说我商家的一切归唐言他们,就是孝了?这般想要银钱,我现在也认为陆老爷的担心很有道理,还请大人明察。」
那族老仗着是长辈,一向如此教训人,现在踢到一个硬茬子,觉得面上无光,偏偏又说不出来什么。
他气得脸颊通红,最后只道:「你……你在外面都不给男人面子,别说被骂,要是我家的儿媳,看我不打死你!」
外面的柳下村村民也跟着指指点点,他们仗着是唐言的亲戚,也觉得是尘影的亲戚,现在七嘴八舌骂起来。
「我说呢!唐家老嫂子不是不知分寸的,骂她是娼妓,肯定是她有错!」
「我们整个唐家,没出过这么忤逆的媳妇!我们唐家最重的就是孝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怎么可能害她?我要是看见我婆婆被人冤枉,我宁愿自己受苦都要把我婆婆救起来。」
「我们柳下村的人,最是善良守礼懂事了!」
「族老都说她不对,她就是不对。」连唐母也道,「族老是最有见识的长辈,她惹怒了我不要紧,还敢惹怒族老。」
在柳下村,族老权力很大,唐母暗自发笑,这下尘影惨了吧!
其余人见到柳下村村民一窝蜂地指责尘影,都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这事儿是唐母是否指使人偷窃……怎么他们村的人一直在这儿说儿媳该对婆婆如何如何,仿佛听不懂话一样,孝能掩盖一切吗?
何况,族老又怎么了?这里是公堂,族老有个屁用,谁不会老?又不是老了就什么都对。
但他们人多,又是尘影的亲戚,清醒的人也不好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
正在知县受不了他们闹哄哄时,堂外忽然闹起来:「有血、让开让开……」
本喧譁的人群分开,外面来了几个人扭着一个青壮年大汉,一名满脸疲惫的老汉和额上包扎着伤口,不断往外渗血的妇人,还有几名对柳下村人怒目而视的男男女女。
尘影敛眸,她等的人来了。
一名壮汉指着在公堂下的那名村人破口大骂:「唐守中!老子去你娘的你们村善良,老子的妹妹嫁到你们柳下村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唐守中本还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听人骂尘影,现在看清来人后,神色有点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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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名中气十足的妇人搀扶着自己丈夫,也指着他们哭嚎:「还有我的女儿,嫁到你们柳下村后,你们说她跑了,还要我们退你们礼钱,你们是不是把我女儿卖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了所有人,知县断了许多案,嗅觉灵敏,嗅出这是发生了大案。
连地上的吴安也呆呆看着额头带伤的妇人:「娘……爹。」
吴贵看了自己儿子半天,眼睛止不住湿润:「儿,你别受他们威胁,你做了不该做的事,要给青天老爷说,争取宽大处理。他们,他们差点把你娘给杀了!」
不说吴安如何震动,唐言心中也涌起不好的感觉。
他顾不上仪态,勐然看向尘影,她到底做了什么?他没有叫柳下村村长杀人啊!
尘影内心很平静,碧色长裙莹莹,神情淡然中恰到好处浮了一抹忧愁,像是忧愁眼前的民生疾苦。
作者有话说:
女主没叫人杀人,这些人为什么会来,下章解惑。感谢在2022-03-12 23:56:15~2022-03-14 21:3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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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五
◎……◎
尘影很早就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所以,她第一时间清理的不是唐言和唐母,而是商家别院里起了反心的婆子小厮们。
从白婆子媳妇的嘴里,她知道了吴安的异动,提前布署。从另外两名曾和唐母亲厚的婆子嘴里,她知道许多柳下村的传闻。
当初,唐母一想到自己不过是管教个儿媳妇,儿子还叫自己不要太过分,免得引起商父商母的警觉,她便不好过,对三个婆子说:「一个儿媳妇还敢反了天?这要是在我们村里,这种媳妇,一锄头下去看她敢不敢犟嘴!」
虽然唐母及时住嘴,没说更多,但当时她眼里的狠意还是没躲过婆子的眼睛。
待后来,尘影发卖这些吃里扒外的婆子,她们为了能得个好去处,在尘影的诱导下,便什么都说了。
尘影派人去查,发现唐母所说的一锄头下去不是夸大,而是写实。
她由此了解到真实的柳下村,更清楚她若要和离,唐言这种能用名声来吃女子的人,怎么可能不用柳下村的亲戚、长辈教导来「劝」她,大肆宣扬她的不是,众口铄黄金,流言杀人不用刀。
所以,她派人去寻到苦主家人,既是为自己,也是为揭开这个恶臭村庄的真面目。
那个一脸怒容的汉子指着唐守中,目眦欲裂,如要择人而噬。
但这里是公堂,容不得他撒野,在知县连拍两下惊堂木后,汉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顾不得这里是否在审别的案子,粗哑着声音:「求青天老爷做主!小人的妹妹嫁到柳下村唐守中家,一年不到就传来死讯,他们给小人说,小人妹妹是溺水而死,但根本不是!」
知县瞥一眼,唐守中满脸不自然。
知县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汉子道:「有!」
正说着,外面的人已经到了,进来的却是商父,身后跟着几名抬着口崭新薄棺的小厮。
唐言见到商父,眼皮跳了跳,今日种种果然是针对他的。他不好说话,忙用手肘戳唐母。唐母纵然脸颊红肿,头脑晕乎,得了儿子的指令后也立马指着商父:
「亲家!你女儿是柳下村的媳妇,你是亲戚,你怎么还帮着外人污衊柳下村的人?」唐母怨恨那一巴掌,淬毒般道:「怪不得你女儿不孝,不知尊老,连亲戚都不顾,就是你……」
她的话没说完,处在盛怒中的汉子不允许任何人阻止自己给妹妹伸冤。
他恶狠狠看着唐母,骂道:「老贱货住嘴!我妹妹被你们村的人害死,拿草蓆一裹草草下葬,今日要不是商老爷买了口薄棺,我妹妹只能赤身裸/体到公堂来!你们村的人都该死,你们能草菅人命,有什么脸骂别人不知尊老,你们连人都不是!」
他额头上青筋毕露,通红的双眼逡巡过唐守中、唐母:「你们谁再骂一句,老子要你们给我妹妹陪葬!」
俗话说,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汉子许是被妹妹死亡的真相刺激到,现在在公堂上也一副亡命暴/徒的模样,唐母反正是被吓到了,不敢惹他,连被当众骂是老贱货,也不敢跳着脚去对骂。
连知县也看出不对劲,他虽是断案者,也有喜好偏向,眼下寒意森森对唐母道:「现在查的是一桩人命官司,理应肃静,你再一个劲儿拿孝,在这里浑水摸鱼,本官就先打你十大板!」
「别人家死了人,你在这里一个劲说帮助死者的人不孝顺你,当真是枉披人皮!」知县扭头看着唐言:「她是无知村妇,你是读书人,士有百行,以德为先,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唐言的冷汗瞬间下去了,在察举科考并行的时候,知县的品评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这句话很可能断送他的官途!唐言立即把唐母拉到身后:「娘,别乱说了!」
连唐母也吓懵了,怎么回事?
她一个婆婆,让儿媳孝是天经地义的,怎么官老爷还骂自己?其实唐母也隐隐知道原因,她不能看着家里的亲戚吃官司,但她又不知道怎么阻止,按唐母的人生经验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拿出长辈的架子、孝的架子,对面自动就矮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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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尝到甜头,没想到今日不管用,还差点又被打。
薄棺里的人是宋丫丫,也就是汉子的妹妹,仵作来验尸,很快出结果:宋丫丫根本不是溺水而亡,她是被一锄头锄死的。
一锄头下去,宋丫丫的脖子就断了,她的身体上还有棍棒击打的痕迹,头顶也被锄头挖出一个深可见骨的痕迹,连手肘都被打弯了。
正是因看到妹妹尸体的惨状,那名汉子今日情绪才如此激动,连在公堂都控制不住情绪。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没人会叱责他。
尘影只想到畜生二字,幸而,今日,畜生将伏法。
知县断了一辈子的案,连他都没想到宋丫丫的死状会这么悽惨,怒问:「宋丫丫是被活活打死,你们为什么要隐瞒真相,说是溺水而亡?!」
唐守中咽了口唾沫,打死一个儿媳妇算什么?他还是觉得不算太大的事。他是族老,没这点权柄吗?
他沉着脸,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名妇人则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大人,他们柳下村就是个吃人的地!我的女儿嫁过去,他们给我说我女儿跑了,我后面才知道,我女儿是被他们卖了!」
妇人的丈夫,把身后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拉出来,她头髮乱糟糟,一双眼却像是四五岁孩童般天真。
这女人本来咬着一串糖葫芦,还想给自己流泪的母亲吃:「娘,不哭不哭。」
一打眼,就看见外面人群中一个人,她勐然尖叫起来,浑身发抖:「公爹、公爹、不要卖我,不要打我!」
这女人一下发了狂,被自己父亲母亲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住。
她的父母亲泪流满面:「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傻了!青天老爷,她是良籍啊,她是正大光明嫁过去柳下村,她不该被卖!」
尘影知道这个女子的事,她派人搜索许久,在一处牛棚里发现了她,花了三吊钱救下来,又请了大夫给她看病,大夫说,再晚一点她就救不回来了。
知县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柳下村到底是个什么地儿?杀人、卖人……他们还自诩自己最善良?
外面的人也开始讨论起来,柳下村的人听着骂他们的话,觉得晦气,这样骂他们,以后他们村哪里还有女人敢嫁过来?
没女人嫁过来,不是要绝他们的后吗?!
宋丫丫死的事,他们不大好说话,现在这个女人被卖的事情,他们可是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
人群中的公爹出来,道:「我是卖了她!她到我家来就是传宗接代,既然生了娃娃,我家穷,养不起娃娃,不卖她我们咋娃?」
「对吧?」他对柳下村村民们道。
村民们立即附和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理所当然的神色。
当恶隐入群体,就剥走了他们的良知,让他们麻木不仁。
尘影神色冷下来,可笑,若是穷,怎么不把自己卖了养孩子?卖别人,他自然可以稳坐钓鱼台,看别人痛苦挣扎。
尘影没说话,公堂不是她做主的地方,她要对付柳下村,要在其他地方,她很能养气,一言不发,看向知县。
知县听了这等无耻的话,直接了当道:「把这个人押入大牢!他贩卖良籍女子,和他的同伙该当打八十棍后充军!」
柳下村的人见状都懵了,那个公爹大喊:「她嫁到我家来就是我家的人!我咋个卖不得?」
「成婚前,你怎么没说我女儿嫁过去你们就能卖她?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说出来,我们根本不会把女儿嫁给你儿子!」那位痛苦不堪的母亲紧紧抱着自己女儿,嘶吼,「我女儿是良籍!良籍!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凭什么卖她?!
是啊,除开柳下村的败类,所有人都想到两个字:无耻。
他们抱着这种想法,怎么婚前不坦诚?婚后才说成了婚,他们就有权利卖人了,不过是过河拆桥阴险无耻罢了!
衙役们不耻这样的行为,故意手上用力,往反方向扭他的胳膊,他很快疼得叫不出来。既叫不出来,知县还叫他供出同伙,他说不出话,就被视为不配合,立即拉出去杖责。
很快就见了血。
他们泼辣不要脸,衙门可专有手段对付不要脸的泼皮。
柳下村的人根本没想到这个发展,在他们的脑海里,卖个媳妇不是很正常吗?媳妇除了传宗接代还有啥用?他们可是一家之主,怎么还要被打?
其余看热闹的人现在格外鄙夷他们,离他们几丈远,纷纷道:「这是哪里的刁民?人家是良籍女子,成了婚还能和离,他们倒觉得成了婚,他们就能卖人了。」
「哪条律例也没说成婚后就由良籍变贱籍了!」
「这种人,合该打死,充军也行!不只他一个人能做这事儿,他家的人都是帮凶,也该拉出去充军。」谁家没个母亲、女儿、姐妹,正常有良知的人看见这种情况,都万分鄙夷。
「大人不是让他供出同伙吗?嘿,到时候全家人一个也逃不掉!」那人道,「这个村怎么回事?卖人、杀人,卖的杀的都是嫁过去的女子,我刚才还听到他们说,他们柳下村的人最是善良守礼懂事?」
「这叫善良懂事?我看是当世活阎王差不多!」
「没把嫁过去的女人当人吧!刚才你没看见商小姐婆婆想打她的那一巴掌嘛,恨不得当场打死人,原来她出自这样一个村,商小姐可是招赘,他们都这么蛮横,我女儿可不要嫁到这种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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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也不要!」
「我妹妹也不要!我回去还得告诉我姑姐,给她提个醒,别把女儿嫁错地方!」
柳下村的人听到这些话,又气又脸上无光,可他们在村内这么蛮横,是因为欺辱的都是势单力弱者,或者没力气的媳妇,到了外面,他们只能生闷气。
这时候,唐守中听见那个被打的人连声音都没了,鲜血流了一大滩,心里也害怕。
他……他没有卖人,他虽然和人打死了宋丫丫,可宋丫丫是他儿媳,她不孝顺!
这,这应该没事的,孝顺可是最重要的,当今皇帝都说以孝治国!他一个族老,有用家法的权!
唐守中紧紧抱着孝和所谓的族老权柄,好似抱着被扭曲的冠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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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六
◎……◎
唐守中重重嘆一口气,额上的沟壑仿佛都带着逼不得已的无奈。
尘影等人冷漠地看向他,一个活活打死人的刽子手,他有什么无奈的?
唐守中沉沉嘆息:「青天老爷,宋丫丫的确不是溺水而死,而是触犯了家法,她不孝啊!我倒想留她一命,但唐家出了个这么不孝的儿媳,会令别人耻笑我们唐家!」
以往,一说起儿媳不孝,村里人都咬牙切齿,帮着他管教儿媳,可惜这里不是柳下村。
尘影冷冷道:「意思是,你承认你们害怕莫须有的流言,就亲手终结了一条鲜活无辜的人命,杀了宋丫丫?」
唐守中脸上虚伪的无奈在这一瞬间都好似凝滞了不少,化为深深的不自然,他再觉得死个儿媳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大说得出口自己亲手杀死人的话。
在唐守中的观念中,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不好,但是儿媳妇是可以动用自家家法的,怎能混淆呢?
唐守中不敢不承认,现在宋丫丫的尸体都在这儿,自己之前搪塞宋丫丫哥哥的话还被翻了出来。他只能点头,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又带着大家长的威严道:「那是家法!」
可惜没人把他当大家长,他只是个杀人犯。
宋丫丫的哥哥听到这么荒谬的话,眼睛赤红,勐然从地上暴起,要去打杀唐守中。
衙役连忙死死按住他,唐守中吓得连连后退,额间汗都下来。
汉子被按在地上,仍然怒骂:「狗日的!你躲什么?老子来打你,你知道痛知道跑,你们活活打死了我妹妹!我妹妹痛不痛?你们这些狗养的畜生,畜生!」
他嘶吼,不只想打唐守中,还想朝公堂外的柳下村人冲去,吓得柳下村人连连后退。
他们挤到了其余人,其余人早看不惯他们,伸出手推他们,附和道:「对,别人还不像你们似的打死人,你们躲什么?受着啊。」
「出去出去,别挨着老子,晦气!」
柳下村人此时如同过街老鼠,公堂内,知县虽也鄙夷他们,但是公堂秩序不可被扰乱,他道:「宋壮,你妹妹的冤屈,本官自会处理,你不得放肆。」
话是如此,但他连惊堂木都捨不得拍,可见十分同情宋家兄妹的遭遇。
宋壮冷静下来,在地上哀哭:「小人知错,小人妹妹死后,小人的父母大受打击,半月后也跟着去了,小人、小人家破人亡了啊!」
冷淡如尘影、见多识广如知县,心中柔肠都被触动。柳下村的败类,他们伤害的不只是一个个无辜女子,更是一个个家庭,使人母女分离,家破人亡。
知县擦了擦眼,对唐守中道:「你口口声声提家法,需知家有家法,但国有国规,本朝从无一条律例可以让你们家私自打杀媳妇,若有此漏洞,天下别有用心之人个个都说自家有家法,妄图以家法凌驾于国法之上,则国将不国,天下大乱!」
「何等的家法能如此残忍?动辄就是活活打死人,我大夏乃礼仪之邦,怎能有这等野蛮之事?!」
「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衙役们早等这个机会,几下把唐守中挟制住,唐守中只是来帮同村的大侄子挟制挟制不听话的富裕媳妇,怎能想到反而吃了官司?
尘影冷眼看他的下场,这等人,满嘴的家法、祖宗规矩,自诩自己最守礼,其实,「礼」不过是他们吃人的藉口,就连吃人,他们也没想过哪怕是古代,天子为大宗,诸侯王为小宗,层层下来,国法为大。
他们凭什么把自己家打杀人的家法,凌驾于国法之上?只是媚上欺下,图被打死者不会说话,既得利益者深深维护他们的家法。
唐守中双腿发软,害怕自己也被打出鲜血,还在死鸭子嘴硬般道:「是,是她不孝……她太不孝了。」
无人理会他,唐守中好好站在这里,发号施令,而宋丫丫被他们活活打死用草蓆一卷。他们这么兇狠,宋丫丫敢对他们不孝吗?知县不是傻子。
宋壮不愿意自己妹妹死后,还要被人抹黑,他勐地抬起头:「我妹妹哪里不孝?我妹妹为了你们唐家,天不亮就挑水做饭,白天她下地,你们休息时她做绣活儿贴补家用,她唯一一次回家探亲,穿得也破破烂烂,她哪里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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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太孝了,才没看清楚这群豺狼的真面目,被人活活打死。
尘影心知肚明,就像是唐母折磨商尘影,也认为她不孝一样,简而言之,慾壑难填。
她道:「贵村连刚生产完的儿媳都能卖掉,把人折磨疯,还能打死人,一个人有可能不孝,怎么贵村所有媳妇都不孝?被称为不孝的最后死的死疯的疯,再不能说出真相,反而是你们这些「被欺负的」过得好好的?」
「这可能吗?」
尘影的声音根本不大,冷得像是静潭下的深水,乍听平静,细听里面却蕴藏着涌动的力量。
唐守中面上一阵青红夹白,孝,是他最大的倚杖,现在也被轻易撕扯开。
但唐守中怕死,也害怕被别人指指点点,他强撑着不倒下去:「宋丫丫就是个不孝的儿媳!你们都被骗了!是,她是会下地会做绣活,但村里哪个媳妇不是这么做的?一到家里的事,哪怕是叫她拿个碗,她都故意磨磨蹭蹭,使脸色,半天拿不来!」
「所以,你们一家人吃饭,等着她拿碗,因为她动作慢了点,你们就打死了她?」尘影盯着唐守中,眼里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豺狼。
宋壮喘着粗气,尘影道:「其实我知道你是谁,唐守中,你膝下有个独子,这个儿子吃喝嫖俱全,有次为了拿钱,把他的母亲推到门槛上,这个事儿还引来了大夫。」
「做儿子的打亲生母亲,这可叫不孝?他不孝成这个模样,为什么你没用你的家法把他活活打死?为什么宋丫丫勤劳节约,反而被你们打死?你们的家法也是看人下菜碟?」
对,围观者也看向他,他这般冠冕堂皇,拿孝当杀人藉口,怎么不把自己儿子杀了?
唐守中脸颊狠狠抽动几下,这……他儿子是有点不对,但是是他家的根儿啊!
宋壮已经忍不了,他家破人亡有什么好顾虑的,趁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如勐虎般勐地窜上前,一拳狠狠打在唐守中鼻樑上,打得鼻血直冒。
衙役们假装上前去拖他,实际出人不出力,唐守中很快被揍得连喊都喊不出来。
在喧闹时,那名仵作其实一直没走,仔细检查宋丫丫的尸体后,他道:「尸体左腿的瘸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而成,距离她死前,她的瘸腿估计已有两个月,原本再有个把月就能好了。」
他没头没脑说这么句话,众人一时半会儿没理解。
尘影则道:「你的意思是,宋丫丫拿碗太慢,是因为当时她的腿没好?」
仵作带着几分怜悯:「是。」
事情到这里,也就水落石出了。
宋丫丫嫁到柳下村之后,也许是没日没夜的劳作让她伤神,也许是天没亮就去挑水时看不清,摔断了腿。断腿后,宋丫丫不如以往会干活,一次,她做好了饭,还要拖着病腿去拿碗,动作慢了点。
唐守中等人便来了气,觉得她仗病拿乔,敢使脸色,愤怒之下,对「不孝」的儿媳棍棒相加,宋丫丫反驳了一句,更招来敢「犟嘴」的罪名,被一锄头挖断了脖子。
也就有了唐母向人吹嘘时的那句「儿媳妇敢反了天了?一锄头下去看她敢不敢犟嘴!」
柳下村这个案子,实在是天怒人怨。
外边围观的人群原本只是来看审案的热闹,现下也被气了个实在,谁家没个母亲姐妹?
「还是人吗?别人腿都断了,还要给他们一家拿碗筷?做得慢了点还要被杀!畜生不如。」
「不只是唐守中一个人的罪!他们家的一个跑不掉,还有他们村那些知情不报的人,说不定都是帮凶!」人群高喊着,「抓人!定罪!」
百姓们在某方面很通透,像柳下村这种案子,卖人杀人捂得严严实实,一定是从村里就烂透了。
他们高喊着定罪,可吓坏了柳下村那些人,他们原本是为唐言的媳妇不乖来此帮忙、现在一看,也许自己也会受牵连?
唐母顺着气,一双吊三角眼里有些无措,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她自小生长在柳下村,没想到只是管教个媳妇,还能招来这种后果?
唐母小声嘀咕:「一个女人,哪里就那么金贵了,还要牵连那么多人?」
她自以为小声,可宋壮离她不算远,一听这话,浑身血气上头。
原本衙役们怕他真把唐守中打死了,都拉着他的手,现在他大吼一声,哪怕被束了手脚,也张开嘴,狠狠朝唐母的耳朵咬过去。
鲜血从唐母耳朵旁流下来,她痛得满脸皱在一起,唐言本要去分开她和宋壮,被宋壮一头撞开。
知县:……
知县已经烦透了唐母,见宋壮只是咬耳朵,也故意不让人去阻止,他皱眉:「本官说了多少次,别人家死了人,她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别人,别人如何不厌恨她?」
要不是这是公堂,知县确信宋壮连杀了唐母的心都有。
别人妹妹死了,她说一个女人不金贵,言语间护住真兇,仿佛别人该死,这不是活该是什么?现在不让宋壮把心里的气发泄出来,宋壮的家都破了,早晚要杀了唐母。
公堂外,柳下村的人还想仗着人多,用唾沫星子「指导」一些事情的发展。
他们做这种事很顺手,在他们村里,谁家媳妇好不好,谁家媳妇不听话,是他们惯常拿来指点别人,打压别人的话。
然而,尘影早给埋伏在人群内的千雪使了个眼色。
第32页
千雪会意,悄悄把早准备好的菜篮子拿过来,把里面的烂菜叶子朝柳下村人、唐守中等人身上扔去。其余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见到菜篮子,千雪也大方地分给他们。
一瞬间,臭鸡蛋、菜叶子铺天盖地往他们身上扔去。
柳下村的人自以为自己最守礼了,最重孝道……也最爱拿会被戳嵴梁骨去管教媳妇,现在他们如法炮制,还未张口,却被臭鸡蛋砸了一头,那些人看他们的目光,就像他们是阴沟里的老鼠。
他们原本还想反抗,但看热闹的人群中,可有不少游手好闲的混子,他们压根惹不起,只能抱着头不让鸡蛋液进眼睛。
游街的犯人被砸臭鸡蛋的多见,在公堂上审案就被扔了一臭鸡蛋烂叶子的却少见,何况连同村的看客都被扔。
今日之后,柳下村的大名一定会随着臭味飘满万里。
尘影看向哭嚎的母亲、痴傻的女儿,愤怒的哥哥……那些苦难和真相除了被发现,大白于天下,还需要极富传奇性地传出去,有了故事的翻转,才能久久留在所有人的心中。
以警醒、以不耻。
第17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七
◎……◎
接连处理完两个事态恶劣的杀人案、卖人案,知县终于腾出手来处理商家玉行的案子。
他办理的要案越多,他的升迁越快,但知县心中升腾不起一点快意,只觉得齿冷。
「吴安,你父母亲至,你还有什么话说?」知县打起精神。
刚才,吴安一口一个尘影指使他诬陷唐母,但众人都不是傻子。看柳下村如此做派,再想到只是审理一个案子,唐母就故意叫柳下村的人来骂尘影,替她助威,这样的居心谁还想不到?
「我就说一个偷玉的案子,和孝不孝顺有什么关系?原来是故意浑水摸鱼,只等给商小姐按下不孝的帽子,之后就可以动用他们的家法了。」
「谁做了他们柳下村的媳妇,谁都被骂不孝,商小姐还是招赘,让他们穿上了绫罗绸缎,有专门的别院给他们居住,也要被说不孝,真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随着柳下村真面目的揭开,民众心中的信任一旦被瓦解,就很难再蓄上。
现在,他们压根不信是尘影构陷唐母,只觉柳下村害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唐言的额间已经带了密密的汗,原本,在他的设想中,尘影和他母亲打官司,一定会被戳嵴梁骨,没想到现在民众都在指责他和他母亲……他不由想,这种指责,会不会导致知县断案的情感倾向?
唐言现在不敢做任何手段,只能忍住心中忐忑。
吴安眼前是老父老母饱经风霜的面容,母亲额头上的伤口更让他心如锥痛,他道:「大人,小人撒了谎,此事与商小姐无关。」
唐言身子一怔。
吴安便将唐母找到他,如何说给他撑腰的事全部说出来,再供出唐言教她诬告尘影的事。
末了,吴安满脸悔恨:「小人爹娘在柳下村常受欺凌,常言远亲不如近邻,若是近邻害人真是防不胜防。小人本已屈服,没想到他们为了让小人死咬商小姐,派人去敲打我爹娘,差点错手杀了我娘!」
吴安咬牙切齿:「既然柳下村已待不下去,小人也不愿一错再错!大人,小人犯错甘愿受罚,柳下村一些龌龊事,小人也有耳闻,若他们招得不详实,小人愿替大人效犬马之劳!」
吴安是想将功补过,尽量少服一些苦役。
唐言死死攥住手,看向吴安娘额头上的血痕,心里大骂,村长怎么这么煳涂!他要村长挟吴安爹娘让他听话,不是让村长杀他们让吴安狗急跳墙。
其实,唐言误会了村长。
尘影纤长的睫毛浓密如帘,遮下眸中情绪。
她只做了两件事:第一,故意让人惹怒村长派去的人,比如和他擦肩而过,顺走他的钱袋子,让他心中窝火。第二,提前告诉吴安爹娘,吴安犯的错很大,玉原石昂贵,吴安若不说出真兇,极有可能掉脑袋。
吴安爹娘不愿儿子犯险,先入为主,不听村长派来的说客的话,想赶去衙门让吴安说实话,而那说客本就有怒气,柳下村又是窝里横惯了的村风,见状大怒,相互推搡间就动了手。
两个老人,怎能打过一个青壮年?尘影的人早偷偷埋伏在外面,听见动静后及时进屋,救下吴安爹娘。
简单的计策,激的是人心,人的情绪向来最难控制,所以简单如激将法,从未退出歷史舞台。
吴安爹娘的确受了些皮肉苦,但,尘影接的是商尘影的任务,她优先考虑的是商尘影,而非其他。
在之后,吴安爹娘迁出吃人的柳下村一事,她也会相助。
知县此时不知如何说,这柳下村出来的人都是这般德行吗?!
难怪古语有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孟母尚且三迁……足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之大。
外面的民众也啧啧道:「故意让人陷害商小姐,这是没能杀掉卖掉她,就想了另外的吃人方式?」
「之前还骂商小姐是娼妓,恐怕就是想毁了商小姐名声,让她乖乖听话。」
一声声言语就像刀,刺到唐母和唐言的心口,唐言心口憋闷得慌,若是寻常流言,恐怕他不会在意。
偏偏这些话好似能剥茧,明明他觉得有些过了,又好似都有迹可循,扒开了他的心,让唐言觉得脸热,他恼羞成怒,偏不敢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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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冷叱:「证据确凿,你二人还不认罪?」
唐母吓得身子一软,知县命人从唐言衣服中,拿出属于吴安母亲的那方帕子,更是物证。
唐母见抵赖不得,三魂吓跑了两魂,她怕官,不知怎么和官辩解,就想从她最熟悉的领域入手。
她涕泗横流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怨恨,看向尘影:「是我做的,可那点子东西才多少钱,不值当什么。你就看在我是老人的份上,也不要和我计较啊!」
商父沉了脸色,就要替女儿说话。
尘影却微微侧身,她看起来弱不禁风,但眉眼沉静如玉。原来的商尘影最自责的就是连累了父母,她更想自己独当一面,而非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尘影平静道:「你既然觉得不值当什么,想要我不计较,又为什么大费周章想要陷害我?让我吃官司,如你所说,一点小事也值得你陷害我?」
「我……」唐母张口,反驳不了,有一种人理亏后想的不是改正,反而更怨恨戳破了自己理亏的人,唐母就是这种人。
尘影眼见她的吊三角眼中瀰漫愤恨,也不怒,美丽的脸如晕雪光:「你纵人偷窃、侵占商家银钱是一回事,威胁人差点害得别人死去又是另一回事,你犯的是国法,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商家银钱的事,我也不会不计较,原由无他,若我们商家轻纵了你,你将来再害别人可怎么办?」
「柳下村就是一个例子,起初是卖人,后来是杀人,再后来呢?国有国法。」
尘影的轻言慢语,却差点把唐母气得个倒仰。她小心眼就小心眼,扯什么为国为民?这样,好像商尘影还多么有道理一样。
唐母呕得半死,她却完全忘了,尘影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曾经一点点事,唐母、唐言都要给商尘影压下一顶不孝的帽子,动辄用大道理压人吃哑巴亏,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被「道理」所吃时,看她的表情好像很不开心。
在唐母不想讲道理,想讲感情时,人群中陡然爆出一阵欢唿声。
「好!这等恶人,轻纵她才是害了大家!」
「说起来,这商家虽和柳下村的人结成了亲家,但是商家和柳下村可不一样!这次宋丫丫的棺材,也是商老爷给的银钱,之前商老爷也为咱们做了不少好事,修河堤,修水坝……」
尘影和商父对视一眼。
这也是她和商父之前商讨的,今日商父要不要出面,出面,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警觉,觉得这事可能有商家的操纵。
最终,尘影仍然建议商父出面。姻亲关系向来危险,必须和柳下村恶劣的形象割席,之后商家的生意才不会受到负面影响。至于别人怀疑今日的事有商家的操纵,被拐卖的女子和父母、宋丫丫的哥哥,他们都知道商家帮了他们。商家和他们有类似的遭遇,此举不过是自救。
唐母的手腕脚腕很快被带上镣铐。
她证据确凿,抵赖不得,今日来衙门一趟,唐母不只挨了一巴掌,还被咬了耳朵。现在镣铐加身,别人还为此欢唿。
唐母这辈子都没下过狱,她已经没法辩解,只不断地重复着:「不孝、不孝、不孝……」
衙役们压根不理她,他们奉命办事,她罪有应得,也能扯上不孝?她以为用不孝就能挟制天下人?谁惯得她?其实,唐母只是怕了,下意识用熟悉的话让自己好过点。
另一副镣铐是给唐言准备的,唐言亲自去威胁吴安,自然也逃不掉。
然而,唐母见到自己的宝贝疙瘩要被抓,恶毒的眼内好像多了光泽,她爆发出力气:「官老爷!不关言儿的事!」
唐母声声悽厉:「是我骗了言儿!我骗他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是那个贱人想害我,言儿信了我的话,才有了后来的事。他不是让人诬陷那个贱人,他是被我骗了。他去柳下村,也只是怕那贱人买通别人陷害我,言儿是无辜的!」
唐母这样一个害怕「官儿」的人,眼下居然直直看着知县。衙役想拖她走,她趴在地上,手指紧紧抠在地面,抠出斑斑血迹。
尘影眼看着,只能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是唐言会真领唐母的情?
她心想,恐怕不会。唐言已经习惯了之前靠母亲磋磨妻子,母亲冲锋陷阵给他获得好处,也习惯了从妻子身上赚取利益,一个吸别人血吸惯了的人,他早习惯遇事躲在背后,心安理得享受优待,哪里还会真感恩呢?
哪怕曾经唐言官拜宰相,那也是他一路顺风,有些性格上的致命缺陷,只有逆境才能显现出来。
唐言不敢碰那冰冷的镣铐,他还年轻,一旦碰了那个东西,之后就翻不了身了。
他还没做官,还没成就一番事业,他想说是……
知县皱眉:「罪可不能乱认,你可知原本你只用服苦役三年,若再加上另一项罪名,你至少要服十年苦役。」修陵寝、修桥铺路都需要苦劳力。
他看向唐言:「你母亲今年高寿?十年,可不是小数目。」
唐言身子一颤,他抬眸,唐母殷殷看着他,对别人怨毒的双眼对他却好似有无尽的慈爱。
唐言紧紧咬着牙:「是……母亲骗了我,我不知情。」
他说完,就连看也不敢看唐母一眼,母亲不会怪他的,母亲说了很多次,他是唐家的顶樑柱,未来唐家得靠他,如果他也去服苦役,唐家就完了!他是为了唐家,也是为了母亲的心愿。
第34页
唐言紧紧低着头。
唐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本来该开心,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好像划过了什么东西,鼻子也有些酸。
她最恨的还是尘影,喃喃着:「不孝,拿进家门的女人不孝……」
别人都摇摇头,多么讽刺,让她多服刑几年的儿子孝,儿媳给她锦衣玉食反而不孝,多么愚蠢恶毒。
难怪商小姐要和离。
最终,唐母被关进了大牢,她的罪证是吴安的指证,曾在别的商铺花过的日升昌银票……等待她的是长达十数年的苦役生涯,在那里,没人会被她的「孝道」压制,鞭子烙铁就是王法。
唐言因为唐母力保,加上他没有直接伤人,除了一方帕子外没有其余物证,被知县罚了「轻信他人」关押十五天。
这次审案结束,尘影离开公堂,与唐言擦肩而过时,她看见唐言眼里晦暗扭曲的恨意。
尘影并不惧怕,碧色长裙如玉,又像明净的碧湖,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还未坐上软轿,一个面生的玄衣男子就在商家车马前,道:「我家主人请贵府少东家前去一叙。」
他腰间佩的是衙门的刀,底下踩的是一双官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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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八
◎……◎
尘影带着千雪,和玄衣男子折返回衙门。
说是衙门,其实是衙门后的官邸。衙门古朴威严,穿过一条曲折的长廊后,景致幽然清净。
同样带刀的侍卫肃立在院内,连路过的飞鸟都避开此地。
尘影并不多看,眼观鼻鼻观心,来人能住官邸,应当来头不小。若是为生意之故,她定要拿下这笔生意。
这个时代士农工商,阶级分明,逆推几朝,商人连绫罗绸缎都不许穿,虽然本朝放开了这些禁制,但,商人仍然只有富,却不贵。
唐言如今虽苟延残喘,但想到他曾经官拜宰相、官运亨通的好运气,尘影就不能不提防他还能爬起来,得势后报復。商家仅仅是商人还不够,尘影想的是,在合适的机会来临时,让商家成为皇商。
「到了。」玄衣男子蓦然出声,「我进去为二位通报。」
尘影颔首:「还不知阁下尊主名讳?」
林虹顿了顿:「我家主子行七。」
尘影点头,不再多问,林虹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名容貌清贵俊美的男子,他似乎不良于行,坐着一方鎏金的轮椅。屋内陈设莫不精緻,花瓶中花香清雅淡然,但在此之外,屋内满是兵器、刑具。
林虹恭敬道:「殿下,人带过来了。」
容琛盯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让他进来。」
「但……」林虹犹豫一下,容琛抬眸,幽月般清冷的双眼看向他,薄唇轻启,「说。」
林虹再度低头:「那名少东家是名女子。」
「嗯?」容琛语气微微上扬,倒不太意外,难怪那日派去大牢的是名丫鬟。他来此地后,反王的那名刺客骨头倒硬,各类刑具全部上了一轮,他仍然不招。
容琛满心扑在上面,直到那日在重狱暗室内休息时,听到了一齣戏,让他起了招揽人才的心。但他并未特别上心,只知那是此地玉行少东家,先入为主以为是替妹妹出头的兄长。
「殿下,是否要让她回去?」林虹问。
他清楚殿下起的是招才之心,但看看这满室煞气十足的刑具,再想到殿下为麻痹那些人故意装出的模样,是女子可就不适合了。
容琛抬手制止:「不必。」
反王若要兴兵祸,必定要大量钱银,勾结或者威逼商贾。玉商无论在哪里,都是大富。
容琛早晚会和此地商贾打交道,他道:「让她进来。」
林虹领命而去,让千雪候在门外,尘影独自进去。
尘影进屋,自然看到满室刑具,刀嵴上带着凹槽、一刀就可血流不止的匕首,还有沾着血的鞭子,随意落在此人脚下,她只当没看到:「七公子。」
容琛没想到是这样一张年轻美丽的面孔,过于美丽出尘的脸并不像个市侩的商人,若非她见到刑具也仍然处变不惊,容琛只怕要以为那日的少东家另有其人。
他放下手中书卷:「你不怕?」
尘影回答:「民女是玉商,为天下爱玉之人治玉是民女之责。故而,民女眼中只有玉,没有其他。」
很挑不出错的一句话,现在容琛确信她的确是熟练的少东家。
「近日,商家玉行生意如何?」他像是来拉家常,俊美清贵的脸上带着闲适,手指在轮椅上轻敲。
但尘影可不会觉得闲,她甚至有些失望,看来今日不是生意上门,而是官府盘问。
「当今治下清明,海晏河清,玉行生意自是繁盛。」尘影回答。
「是吗?」容琛乍然抬眼,明月般的目光乍然清寒若利剑,他冷冷看向尘影,似乎要看她是否有隐瞒。然而,没有。
容琛收到的暗探来报,反王已经开始私养兵马,一些商贾也偷偷支持他。
第35页
尘影坦然应对他的打量,把眼淡淡垂下,在这个角度,她甚至能闻到容琛身上未散的血腥气和香气混合在一起。
容琛也很快收回打量,他过于高傲,觉得这种刑讯上的心理招数用在一个女子身上,况且这名女子并没被吓到,她比林虹还镇定。
这还是容琛头一次这么盯着一名女子看。
容琛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七公子的玉佩微有瑕疵。」尘影回答。商见官,都得行礼,所以她是跪在地上,正好能看到容琛的玉佩上有瑕疵,本是一块绝美的翠玉,却有血丝氤氲其上,还有个小小的裂纹。
看来是后天受过撞击。
容琛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想起来了,上次被刺杀时,这块玉佩磕了一下,还沾着他的血。
尘影身为玉商,被官府盘查也想着多一单生意,自古以玉比德,玉,向来是隐士君子、朝中大臣的喜爱之物。她道:「翠玉泣血,破坏了原本的寓意……」
在玉道,此为不祥之兆,后面这句话,尘影没说出来。
容琛随手取下腰间玉佩给她:「拿去改。」他懒得听一些话术,反正,他需要和这些商贾打交道。
尘影平静接过玉佩,容琛道:「下次,我会亲自去贵府取玉,也会顺带拜访贵府掌事者。」
他话说得不明不白,若真是和反王私下勾结的人听到,一定会被这语焉不详却充满暗示的话吓到。但尘影没有,她只是听出了问题,这一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才能让容琛这样的人来这里,敲打一家商贾。
那玉佩上,是龙纹。
尘影想到在商尘影的那世,商家的生意乍然颓丧,才给了唐言可趁之机。商家的生意如日中天,商父也素有手腕,原本不该如此……
只能是,生意拗不过大势。
尘影知道了,她握着玉佩:「民女清楚了。乱世黄金盛世玉,民女和父亲定然会配合大人。」
容琛敲击轮椅的手指一顿,反王之势密而不发,连朝廷都没说反王已反,担心的就是戳破窗户纸后,彻底逼反他。
容琛没想到尘影从这寥寥数语就能猜出是兵祸,说出乱世黄金盛世玉的话表明忠心,容琛道:「你很聪明。」
「洪水滔天,商贾如一叶扁舟,逆水而行会被浪潮淹没,顺势而为则可御水而行,更上一层楼。」容琛身子前倾,他惯常用这样给人压迫的感觉,也许是常刑讯别人的后遗症。
但尘影是名女子,还是名呵气如兰的女子。
他靠得这么近,只要谁一动,就会越界。容琛目光深冷,陌生的感觉令他不大习惯,但尘影仍然冷静,没有半点不自在,他也就接着往下说:「孤希望贵府能择明主效力。」
「是。」尘影道,她眼前就是容琛放大的脸,两人连睫毛都差点挨在一起。
……
尘影离开这间屋子。
择明主,她猜出那位七公子需要商府替他效力,这是商府的机会,也是挑战。一切等下次见面再定。
她现在需要做的是修好手中这块玉,玉上的血迹已经沁进去,可以这样改……
那边,白姨母到家休息许久后,丈夫和母亲才从外面的铺子回来,她担心弄丢了和商府合作生意,被母亲和丈夫责怪。
白姨母便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不是我说,商府过于离经叛道了,这次他家女儿敢和婆婆闹去公堂,一点都不知道忍让婆婆和男人,一定要吃大亏,被人戳嵴梁骨!我们家的生意和他们早点分开,是好事啊!」
然而,这次母亲和丈夫的脸色比之前更差,丈夫直接一甩袖,闷声去喝茶。
母亲则狠狠用拐杖杵地:「蠢货!蠢货!唐家给你灌了迷魂汤药了?你是商家的亲戚,你一个劲儿去帮唐家说话是失心疯了吗?唐言是男人,但又不是你男人,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影影不让着他,你心疼什么劲儿!你是影影的姨母!你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引出新人物新剧情,唐言快升级了,女主也得升级感谢在2022-03-17 23:55:11~2022-03-19 00: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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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十九
◎……◎
白姨母被母亲诘问得一懵。
对,她是影影的姨母,可为什么这几日她心疼的都是唐言受了大委屈呢?
不只是对唐言,就是家里其他女孩儿和夫君闹了矛盾,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男人不容易,肯道歉就已经不错了,女人不能使太多性子。
白姨母坚定的心摇摇欲坠,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帮理不帮亲,现在发现自己好似是不自觉偏心男子后,白姨母就受不住了,满天里给自己找补。
她咬唇,嗔道:「娘,你怎么说话呢?唐言当然不是我男人,我怎么会心疼他?」
白母身子骨硬朗,现在被气得倒仰:「你不心疼他?你不心疼他的话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他母亲骂影影骂得那么难听,全城都知道,你明明也知道,你还腆着脸去让影影和他一块儿,说他不容易,哪怕弄丢了家里的生意你也像是吃了秤砣!我问你,要是你被这么骂,你肯善罢甘休?」
第36页
白姨母脸颊上渐渐浮现热气,她最注重名誉,谁敢骂她娼妓,她自然是不依的。
白母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你宁愿让你的侄女儿在火坑里被那些人折磨,你也要去帮那个男人,你不是心疼他是什么?我看你一遇上男人,你的心就往他们那儿偏了!」
白母痛骂她,若白姨母是未出阁的女儿,她恐怕还有一丝理智知道不能这么骂,但白姨母连孩子都大了,她还这么不清醒,白母实在是气到了。
白姨母脸色惨白,哪里肯认:「娘,我也是想他们小两口好,男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回到家后当然需要安宁,无论怎样,女人就该多忍一点啊!你看影影这次闹这么大,吃亏的总归是她。」
白母看着死活愚昧不开窍、还觉得自己有理的女儿,不住摇头:「无论怎样女人都该忍?你知不知道这次发生了什么?!」
「影影婆婆所在的柳下村,一村都是吃人的畜生!知县老爷叫人去细查,光从池塘里就打捞出七具女人尸骨,都是他们那儿的媳妇。一个叫宋丫丫的媳妇,就因为端碗慢了点,被他们一锄挖死,还有刚生了孩子的媳妇,就被认为没用了,卖去其他穷地方生孩子!」
白母痛心疾首:「这个村是烂透了,从这个村里出来的人,习惯了村里的处事。所以影影婆婆才大放厥词骂她是娼妓,若非唐言是入赘,此时影影恐怕也活不了。她们还特意叫村人去公堂骂影影,陷害她,被知县查明……你告诉我,这怎么忍?」
「你还觉得影影不该计较?难道她活该忍下来被打死吗?现在,没一个人说影影不孝,都在骂柳下村不做人!」
白姨母听得冷汗直冒,她……她哪儿知道会这么过分,这些事真是太骇人听闻了。
而且,她也没想到尘影和婆婆去公堂还能不被骂,一个女人也能这么自由?
此时,白府几个下人从外面进来,看见白姨母和白母后,神色异常,低着头就往别处走。
白母喝道:「站住,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下人眼见躲不过去,才道:「老夫人,外面有人指着咱们家宅子,在谈夫人呢。」
白姨母和白母对视一眼,两人走到门口。
白府外果然不时路过一些人,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指着白府道:「听说了吗?柳下村被抓了几十个人,有男有女,男人靠着一把子力气打杀卖,女人就从旁协助,柳下村媳妇死得多,本来邻村都不大敢把女儿嫁过去,这些女人就从旁游说她们。」
他们挤眉弄眼,小声道:「这白府夫人就是其中一个。你不知道,那商小姐被柳下村的人磋磨后,这白夫人是几次三番登门让商小姐赶紧和他们和好。」
另外那人道:「只是叫和好,应该也不是同伙吧。」
他的同伴道:「嗐,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商小姐的婆婆污言秽语,辱骂商小姐是娼妓,还勾结伙计想挖空商府的钱财。那白夫人也是商人,商人本最重银钱,也知名声的重要。白夫人明知如此,还要去劝人在那火坑里窝着,她不是同伙是什么?」
「她不是同伙,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白姨母走到门口,就听到此语。
她觉得他们说得不对,可就连她自己,也没法找到理由。
街上的人们一见她出来,目光七七八八地看过来,带着些鄙夷、探究和轻视。
白姨母没想到,尘影去官府和婆婆打官司,别人不嘲笑尘影,反而在这里嘲笑她。是,她知道尘影婆婆做的事太过分了些,可她之前又不知道,她也是一番好意啊。
此刻,她满怀委屈,又不知如何开口。
街上的人也道:「也许她也和我一样不知道商小姐婆婆、夫君如此行径呢?」
另外一人鄙夷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商府小姐的姨母,是亲戚!亲戚之间若要劝人,总要理清来龙去脉吧!她连问自己侄女受了什么委屈都做不到?就装聋卖哑在那搅稀泥?哪有那么蠢的人,她就是故意的!」
也对,另外那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明明是酷暑,白姨母却觉得浑身冰凉至极。她想反驳,可是那些人说得严丝合缝,她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好像她的行为,真的是唐言的同伙一样。
她明明不是那么想的,可做出来的事,就是助纣为虐。
街上的人看见她,也觉得当面说坏话不好意思,拉了同伴:「快点走。」
白姨母难受地站在原地,白母被那些人气得直掉泪。虽然她骂煳涂女儿,但也信她只是愚昧、蠢了些,不是心眼坏。可白母也没办法,白姨母做的就是坏事,别人自然论迹不论心。
白母道:「若荷,回去吧,近几日别出门了。」
「嗯。」白姨母刚回去,站到院内,从刚才起一言不发的白老爷走过来。
他道:「若荷,我有个事儿要告诉你,我在外面赎了一个花魁,她有了我的骨肉。原本,我不敢告诉你,可我听你言语,你应当能理解我,之后,你要和她好好相处。」
把青楼女子赎回家抬妾,还有了骨肉,哪怕在古代也是离经叛道的事。
白姨母一阵天旋地转,厉声道:「什么?!我绝不允许。」
白老爷冷了脸:「刚才你也说了,男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家里人要多忍让,怎么到我们家,你就不愿意了?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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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母身子不住摇晃,她知道白老爷为什么敢这么做。白老爷之前一直忍让她,是因为白家生意和商府挂了钩,现在没了这层关系,他就不忍了?明明白老爷发家还是靠她家!
白姨母人到中年,遇到这样的事儿,就想找人倾诉,可是找谁呢?母亲年事已高,其余亲戚?他们家女儿遇见事时,自己一味劝他们女儿忍让,现在,自己遇见事,他们定然也只会让自己忍了,说不得还要叫自己别使小性子。
找商府?影影的事还没过去呢。
白姨母到这一刻才算明白了,在别人遇事痛苦时,自己劝别人忍让,多为男人考虑有多么令人难受,正因她这样的态度,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其实,白姨母落得这样的下场,和她自己有很大关系,每次,她都会在白老爷面前说,尘影之流一点都不体贴男人,多么多么错……
她这样毫无底线,白老爷听着,就觉得哪怕自己犯了错,白姨母也会忍让,久而久之,更觉得白姨母理所应当忍让,因为白姨母自己就是这么指责不忍让的女子。
人性,经不起考验和放纵。白姨母的普世价值观,终于有了应验的地方:她自己。
一连数日过去,商府杨柳依依,清荷开满玉池。澄澈的池水中倒映着粉嫩的荷花影、柔软的白云、天空的蓝和池水的青交相辉映。
尘影这几日都在打理商家生意,以及重雕玉佩。
玉佩中的血迹已经无法清洗干净,翠玉泣血在玉行来说本为不吉,所以,她得把上面赤红的血珠改得合理。
尘影细细打量这块玉,上面的龙栩栩如生,若不然,把血点所在之处改为龙珠?可是,血点并不在龙口之中,若是龙珠离口,脱离龙的范围,反而不好。
尘影想了想,先在图纸上画上一条龙,再画几条长长的尾翎、凤羽……
画好设计图纸后,才能在玉上动工。她的心很静,每一笔都极稳,其实商家玉行有一些老练的玉雕师。但尘影不放心,关系整个商家命脉的东西,交给旁人,她心中忐忑。
「小姐。」千雪端着一碗下火的莲子羹过来,轻轻放在尘影旁边。
她觉得尘影难,这些日子为了和离,连亲戚都不贊同小姐,那些名声、孝道的话压下来,把人都压得矮了一截。常人碰见这些事,生得起勇气躲远就不错了,小姐还要和他们正面交锋。
吴安、宋丫丫、被卖的女子那些事儿,查起来可真难。
幸好,结果是好的,终于要摆脱那场吃人的婚约了。
千雪轻轻道:「小姐,明日就是柳下村的人被处决的日子,唐言也要在那日出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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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二十
◎……◎
柳下村的案子影响恶劣,使得民怨沸腾。
因此,等不到秋后,唐守中等人就被押在囚车之中,路过喧闹的街道,被推往菜市口。
一路上,都有人朝他们扔烂菜叶儿、臭鸡蛋。
这些是常规操作,不常规之处在于:柳下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村中的腌臜事,除开被斩首的、被发配充军、做苦役的,剩下的人无法定罪,知县也不可能让一个村庄成为空村,便没动其余人。
但是,知县仍然很寒心,这个村子烂透了,才能让这些人视溺杀女子为无物。知县一道「观望斩首,以儆效尤」的命令下来,柳下村剩余的人都被官兵带到了菜市口观刑。
他们望着缓缓而来的囚车,心有余悸,囚车上的可是柳下村的族老唐守中等人啊!
族老,在村里是最有威望的人,族老掌握着家法,谁都要尊敬他。在柳下村,哪个媳妇敢和丈夫顶嘴,说不定只吃一嘴巴,但要是敢和族老顶嘴,那就是没有规矩,想在他们唐家做女皇帝,要被脱了裤子去祠堂打。
所以,唐言才找了族老唐守中去叱责尘影,因为他觉得族老的话有分量。
族老用家法处置几个媳妇,居然要被拉去斩首?
一个柳下村人不可置信道:「那可是族老啊。」
「噗嗤。」旁边的人忍不住笑,「什么是族老?不就是族中的老人吗?说得谁还不会老一样,老了就可以编些家法出来,活活打死人?谁惯得你们。以长为尊,可不是老了就能为所欲为。」
另一人道:「都要被砍头了,还摆什么族老的谱儿呢。你不知道,他们村的家法害死的都是媳妇,看人下菜碟,欺负外来人有一套。」
这些人只是为了讥讽柳下村人,出一口怨气,另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摇着摺扇:「族老的权柄,只在家族中间,提倡些诗书传家。但到了外面,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没有任何权柄,别说杀了媳妇,就连打,他们也没有资格。」
「若在家族内隐而不发也就罢了,一旦传出去,触犯了王法,他们就是找死。」
柳下村人听到这番话,面面相觑,他们一直觉得族老有权这么做,没想到现在族老们都被抓了。
他们那些做法……不是惩治不孝儿媳,而是杀人。原来他们没有权这么做……
第38页
这些人用孝、礼包裹着的压迫媳妇的虚假权柄,终于被戳破了。
囚车到了菜市口,刽子手的刀已经用酒喷过,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发亮。一声嘹亮的「行刑——」 ,手起刀落,唐守中等人的头颅整齐地落在地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柳下村回不来的声誉,柳下村现在已经人人喊打,人人鄙夷。
尘影此时正从一家酒楼的雅间出来,迎面,就撞上失魂落魄的一个柳下村人。
他叫唐敬,是唐言的表叔。曾有一次,商尘影出门买胭脂时,和唐敬擦肩而过,商尘影没认出他。这么多亲戚,在街上一个照面没认出来也不是大事,可唐敬就摆上谱了。
说商尘影不叫他,眼里没有长辈,不够尊重他。
当场训斥了商尘影一顿,再去找唐言和唐母,说你家媳妇不行,该管教管教了,言语间撺掇着打商尘影。
这一次,尘影再碰上他,唐敬仓惶地看她一眼,再没之前的颐指气使,尴尬地想走。
尘影叫住他:「表叔,刚才我也没叫你,你这次怎么没说要打我,教我做媳妇的规矩?」
唐敬尴尬得没说话,尘影则道:「是因为知县给你们说,比起媳妇偶尔无法面面俱到的『不规矩』,你们动辄借规矩的名义打人、打死人,小事化大,眼如针细,更是野蛮不开化?」
唐敬嗫嚅着,脸上红成一片。那日知县把他们这些拱火但没真动手杀人的叫去,拍着板子问他们眼睛就这么细?一个男人,因为别人的媳妇偶尔没有叫自己,就要撺掇着打人,把风气弄得这么糟,是在外面受了气,到家族里作威作福吗?
在外面,哪个强硬的亲戚没看见他们,没及时打招唿,他们也要去撺掇打人?如果不是,他们是不是欺软怕硬?
直把唐敬羞得满脸通红,眼下唐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盯着脚尖半天,还是跑了。
尘影也没不依不饶,带人继续往衙门的方向走。
千雪道:「小姐,我们之前给大人送的那块碑,现在已经立在柳下村门口了。大人很喜欢,说是可以整肃风气。」
尘影颔首。那不是别的碑,而是刻着宋丫丫等名字的碑。
柳下村的人,不是认为自己最孝顺守礼?她就借官府的手,把被柳下村害死的人名字刻在石碑上,他们有被扭曲的孝来吃人,可石碑上,记载的是累累鲜血。
千雪道:「我们这儿可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呢!把罪行刻在石碑上,以后柳下村的人要是再骗不知情的媳妇去他们那儿,只要一看石碑,就能知道他们那儿的风气!」
「真好。」
尘影走在前面:「柳下村还会再闹出事来。」
千雪道:「啊?」
尘影平静地看向远方,柳下村习惯了窝里横,以前有媳妇给他们磋磨撒气,现在没有了,相当于一个人使唤惯了丫鬟,忽然缺失,一定会出问题。
尘影想的没错,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因为柳下村臭名昭着,无论是商贾还是其余村的人,都不愿和他们来往。
柳下村越来越贫穷,而且,没有女人愿意再嫁到柳下村来,柳下村原有的媳妇也一个个离开。连拐子也不敢往柳下村来,柳下村可有案底,被盯着呢。
这样的矛盾下,村里出了一场命案。一个男人喝醉酒后,大骂他的爹娘:「当初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小花嫁给我,不是嫁给你们,你们总说小花不孝,没把你们当亲爹娘,现在把她逼走了,你们开心吧!」
老父老母老泪纵横:「我们是为了帮你管教她,女人不管教,就会出问题。她以为她好得不得了,心就会飘,就会看不上咱们家,女人要靠压。」
男人满身酒气:「现在她真看不上咱们家了,我再也娶不到媳妇了,我现在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都怪你们……」
醉酒的人没有理智,这男人嘴里说着多爱小花,其实当初也没少打她。
他打人成习惯,爹娘也从不会说他错,都是让小花忍,他学不会反思自己,现在怒气上头,又被老父老母一激,雨点般的醉拳朝着老父老母面门上打,活活打死了人。
这就是柳下村的遗祸——一味苛责媳妇孝,纵容儿子不孝,儿子找不到吸血的人后,定然只有啃老,啃不到就变成灾难。
柳下村的事传出去后,少数人觉得怎么可能,再坏也不可能一个村都这样坏,但另外的人就告诉他们:风气的力量,是潜移默化。当大多数人都是那样后,另外的人为了合群,也会变成那样。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柳下村所谓「传统」 所谓「风俗规矩」,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他们成了正常人鄙弃之人,也不自知。或许他们知道,但长久而成的习惯,又怎会轻易改变?
末了,那人道:「夏虫不可语冰,碰见这样的人,早点离开才是正事,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后话,现在,尘影眼前正坐着出狱的唐言。
尘影拿出那张和离书,簪花小字写的是和离之语,文雅的修辞下通篇弃绝。
她今日穿了身浅雪色的衣裙,裙裾上绣着高山流水般的波纹,走动之间,如雪水流淌。半臂则是绯色,为她增添一抹艷色。
唐言形容狼狈,在牢里这些日子,他过得很不好。
他按住和离书:「商尘影!你居然是这样的毒妇!你要和离,你沖我来,你把我母亲害去做苦役,你当真枉为人媳!」
第39页
尘影平静道:「你母亲指使人偷盗,触犯王法,合该有此下场。难道当初是我逼她去害人?况且,你忘了你母亲是替你受过,本来她只需要做几年苦役,托你之福,才要做十多年苦工。」
「唐言,你可真是个孝子。你的行为要是有你的嘴一半孝,你母亲哪怕死了也能闭得上眼。」
她外表沉静美丽,话却十分刺人,唐言双手一颤,一抹心虚从眼中划过,母亲……
尘影道:「写上你的名字,否则,你该知道下场。」
唐言不得不写。本来,他觉得别管是不是招赘,但只要是和离,官府就偏向男子。只要他不同意和离,商尘影就拿他没办法。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对柳下村喊打喊杀,他若是死赖着不和离,将来一举一动都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况且尘影已经防死了他,他不能再拿到好处,这桩婚约根本没用。
唐言拿上笔,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上红印,咬牙切齿道:「商尘影,莫欺少年穷,你别后悔。」
和离后,他露出了真面目。
唐言道:「你以为你一个和离的女人会好过?现在那些人厌恶柳下村,不会讽刺你和离。但柳下村就那么一个,慢慢的,这个事儿的新鲜劲过去,你以为你一介和离之身能找到什么好归宿?」
尘影冷冷看着他,这才是唐言的真实想法。
他所谓的帮商家撑起家业、所谓心疼古代女子难,都是託词。真正的他享受着好处,古代女子和离后越难、越惨,越符合他的利益,他越高兴。
唐言目呲欲裂,俊秀的脸有些扭曲,尘影是个女人,还是个美得不可方物却看不上自己的女人。
这一切,把唐言身为男人的肺管子都戳破了,他道:「我现在的确落魄,但我是男人!我将来只要建功立业,你再后悔也晚了,而且,所有人都会嘲笑你错把珍珠当鱼目。」
「人言,今日要你活,明日就要你死,这可是你教我的。」唐言恶狠狠看着商尘影。
尘影清楚唐言这种人,只要女子不愿和他们在一处,他们就开始幻想自己功成名就后,让对方跪舔他,悔不当初。但也不想想,功名是那么好建立的?自古,名王将相就那么几个,白骨累累倒是无数。
上下嘴皮一碰,全是浅陋的幻想。
尘影轻轻扎他的心:「唐言,建功立业若这么简单,你之前怎么一事无成?你忘了,你母亲现在已入罪籍,你以后都不能再做官,谈何建功立业?难道你要去入伍?你拿得起刀吗?」
「现在,你只是个废物。」
唐言脑中一懵,他到底是现代人,穿越而来也没怎么接触过犯人。以往,他想着母亲受罚,会导致自己名声不好。他忘了在古代有严格的户籍制度……他不能做官了?
他是个读书人,在这个时代,他不能做官……他也不会耕地啊。
他的路被堵死了,尘影静静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桌上的蜡烛上,烛台边缘尖利。
唐言在牢里受了这么多苦,出卖母亲的事一直折磨着他,要不是想着以后做官后让商尘影后悔,他早撑不下去了,他希望落空,陡然偏激,下意识就要拿起烛台,和尘影拼个鱼死网破。
尘影一直等着他这么做,她带来的人埋伏在屏风后面,只等唐言动手,就能让他背上杀人未遂的罪,彻底解决他。
然而,唐言手中烛台掉在地上,他的头陡然痛起来,脑袋像被分成两半。
大量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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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二十一
◎…◎
烛台噹啷掉落在地。
唐言想起了一切。
他想到自己一路顺风,从首富到宰相,大权在握,坐拥娇妻美妾的时光。又看见烛泪倾洒在地,想到那场沖天火光。
商尘影,他原本的妻子,居然惨烈地在火中自焚而死?因为她的死,他被政敌牵扯出贬妻为妾的事,费了好些劲才脱身。
这让唐言既愤恨,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他一直告诫自己,自己虽然是赘婿,但让孩子姓唐没错,自己实质掌控商家也没错,他可是官!若孩子还和商家姓,不还是脱不了商人的味儿吗?
唐言安慰自己,商家的人都会感激自己,他让他们由商变官。可是,先是商父商母忧愤而死,再是商尘影在火中自焚,也不愿和他一块儿享受荣华富贵,好似他多对不起她们一样,一家子人命,深深刺激了唐言。
当伪善被戳破后,他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现在,唐言两世的记忆相融合,这一世,他的母亲居然惨遭十多年的苦役生涯,连他也被关在牢里,被他上一世看不起的小喽啰折磨了几日?
这一定是商尘影的报復!她定然重生了,否则差别不会如此大!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唐言森森道:「商尘影,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他的气质变了,更复杂也更令人作呕,尘影猜出唐言也许觉醒了前世记忆,才没中计。
第40页
唐言是这个位面的赘婿主角,当他的人生歷程被改写时,某些位面会起一些修正作用。
位面给了唐言所有记忆,试图杀死任务者。
但尘影并不会怕,也不需要怕,给蠢货记忆有什么用?
她轻抬眼眸:「和离,就是我的意思。」
唐言撑在桌子上,他还没完全丧失理智,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商尘影,你是在报復我贬妻为妾?我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你身份低贱,不过是个商人之女!我娶我恩师的女儿,是大势所趋,我仍然给了你荣华富贵,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唐言连自己觉醒记忆的事都不隐瞒,满心和尘影对峙。为什么?因为商府一家子惨死的人命太震撼,他们忧愤而死、自焚而亡,连荣华富贵都不享受。
唐言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既怒又怕,现在见到尘影,他就要告诉她,他没错,是她不识好歹!
尘影脸上浮现一抹疑惑:「唐言,你胡言乱语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唐言语速急促:「你不就是报復我得势后,你却没做官夫人?你一个商人之女,纵然你们家给了我一些支持,但你做大官的妾,已经是光宗耀祖。」
他没有错,没有恩将仇报,没有害死商府一家。
是商府不知足!
尘影冷冷道:「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贫贱时娶了商户之女,得到大量支持起復后,贬妻为妾,还觉得对方占了便宜?你是在骂这个人猪狗不如?」
唐言一噎,曾经,也有政敌攻击他恩将仇报、猪狗不如,此事是唐言一生的阴影,但他觉得自己是被冤枉,凭藉自己的能力,他也可以做到那般成就。
果然,这个女人就是因此恨他,她就是仗着商家给的一点支持,挟恩为报!
唐言道:「你以为商府给的一点支持很重要?你们只有银钱,我有后来的一切,是我自己打拼出来的。就像现在,你以为你我和离后,我就会从此落魄?你错了,我有能力,我会再次起復。反而是你,你一定会后悔,过得绝不如曾经好。」
一个和离的独女,在这个世界会遭遇什么?唐言再清楚不过。
他得了一世成功,就飘飘然,把功劳全归咎于自己。
他要证明商尘影错了,他们一家全死是钻牛角尖,是心太细。
尘影见他无比自信,很想笑,唐言是之前日子过得太顺,一路靠银钱、靠女人的裙带顺风顺水,误把平台当能力。
她道:「我不知道你具体在说什么,但,你如果觉得商府的银钱不重要,你我成婚后你打点上下官场、炭敬冰敬都花了我商家不少银钱,你现在还回来。」
炭敬冰敬,就是雅贿。
唐言刚才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现在一听到还钱,脸色僵了僵,他的兜比脸还干净,哪里还得出来?
尘影脸色如雪:「你口口声声说商家银钱不重要,这么不重要的东西,你还不出来?不会是想白占便宜还不欠人情吧?」
她说对了,唐言就是耿耿于怀商家全家人命,不想承认欠他们人情,对他们不起。
唐言现在还不出钱,也不肯承认自己又当又立,脸色难看地离开,落下一句:「待我起復后,你早晚会后悔今日的咄咄逼人,莫欺少年穷。」
他熘了。
千雪从屏风后出来,见唐言跑得这么快,嘟囔道:「什么人啊,还不起钱,他还说得好像很有气节一样。」
千雪等人没听到唐言和尘影中间的那段话,一是唐言声音够小,二也许是位面的修正。
尘影把和离书收好:「煮熟的鸭子嘴硬,你看他一说还钱,熘得比野狗还快,毫无担当,就能猜到之后伴随他一生的话:莫欺少年穷、莫欺青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了、莫欺鬼魂穷。」
当然,前提是唐言活得到那时候,但那不可能。
千雪:……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咳嗽。
二人望去,门口是黑衣的林虹,以及一袭雪锦,用同色银线低调绣着云纹的容琛。
发出咳嗽的是林虹,容琛坐在鎏金的轮椅上,容色清寒,微微敛眸。林虹的情绪外露得多,一脸古怪,这位商府小姐一脸雅致,可真会损人。
「七公子。」尘影率先开口。
容琛颔首:「香闺之后,暗藏刀斧手,很不错。」他看向尘影身后的屏风,屏风后的两名小厮下意识藏了藏。
容琛道:「但商小姐要小心,隔墙有耳,若小姐刚才的话传入别人的耳朵,商小姐苦心经营的形象,就有了裂痕。」
容琛说的是,尘影故意放出被唐母谩骂的流言,故意在揭开柳下村真面目后才和离,塑造的是受害者形象。这些事发生得这么密,背后一定有一双手,就是她自己。
民众的流言只看义与不义,原本,有些人天然认为和离的女子不义,不够有妻子的德行,尘影为了尽量让商父商母不被流言所扰,自然要把唐言放在不义的位置。
尘影微蹙眉头,做出忧愁之色:「世间对和离女子并不宽容,我才做此一切,还望七公子见谅。」
她知道容琛不会说出去,容琛和她无冤无仇,说出这件事,也许是提醒,也许只是上位者的掌控欲作祟。
能用一个稍软的态度解决他,何乐而不为?不必多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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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薄唇一抿,不发一言,示意林虹推着轮椅离开。
待离开酒楼,林虹方道:「殿下不高兴?」
他知道殿下为了麻痹别人,常做出一副因「腿疾」而阴冷、爱好刑讯的模样,但那只是伪装。真正的殿下光风霁月,也可以说冷漠无情,刑讯别人不会让他高兴,也不会让他不高兴。
容琛垂眸:「不。」
容琛冷漠闭眼,他并非很不高兴,他和这位商小姐不过两面之缘。纵然欣赏她外柔内刚、谋定后动,但又不是喜欢她。
他只是觉得她眼光很差,她瞎吗?喜欢那样一个蠢货。
不过,容琛又看了看自己的腿,他坐在轮椅上,但是双腿修长完美,除了不能走路。
容琛面容俊美,身份高贵,精通十八班武艺,在他的腿出事前,他是京城诸多贵女、朝中大臣给女儿选定的心仪对象。
但双腿「出事」后,一切就变了。没人会喜欢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但他并不在意。容琛冷面离开。
唐言离开酒楼,一路上,他都在盘算如何起復。
官场的事,他母亲的风波还未过去,罪籍的事也很麻烦,他暂时要先放置这一边。
唐言想到了生意,他曾经把商家生意变成首富,他有那些经验和教训,还是穿越者,这辈子一定也可以。
唐言摩拳擦掌,俊秀面容上一片踌躇满志。
然而,他很快用「事业」为自己掘了一座坟墓。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v后两章完结。
推一下我的预收:《成为福气文悲惨女配后》:
《女主她福气满满》是一本福气文。
在文里,女主福团天生福运深厚,作者以赞美、警告的笔触道:对福团好的都能沾光,对福团不好的都要倒大霉!
福团一路逆袭,在精明强势的大家长奶奶护佑下,打脸家里其他孩子、妯娌,让他们心甘情愿承认自己不如福团的事。
文看起来爽吗?爽。
但如果,有一个人身为福气文中的女配呢?
楚枫就是这样一个女配。
从小,她和哥哥只能眼巴巴见着福团吃糖,吃肉,问就是福团有福,理应多吃。
大了点,她爸妈辛苦赚钱,她和哥哥却差点没学上,因为奶奶说福团有大造化,理应去最好的学校。
爸妈不愿意,结果第二天,哥哥就因为莫名和人打架受伤,当年不能再上学。
奶奶更耻笑他们没福,拿钱把福团送去市里的学校,后来,福团一路顺风,果然有大造化。
但楚枫哥哥成了瘸子,楚枫在镇上的学校成绩平平,因为不平奶奶的偏心,她拼命学习,却被小混混糟蹋了,性情大变。
对此,奶奶只说:都说了她没福!谁让她和福团比较?福团也是她能比的?
最后,楚枫爸妈也死的死,伤的伤。
他们一家的天降霉运,衬托出福团的天降好运。
楚枫觉醒记忆后,再不愿和福团打交道。
她说服父母分家,离福团的光环远远的,一家子小心翼翼,不靠福气靠双手,在这个年代勤劳致富。
渐渐,她们认识了更多人。
比如说过福团一句嘴,就在大冬天掉进了冰河里的白奶奶。
比如让福团劝劝奶奶别那么偏心,家和万事兴,就被毒蛇咬了的宋二嫂子。
———比起好运的福团,他们就是非酋联盟。
玄不救非,氪不改命,但勤劳可以,华夏的大地永远爱勤劳的人,以回报,以丰硕的果实!
非酋的春天来了。
第22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二十二 ◇
◎……◎
今日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唐言特意拾掇了一番, 他本就面容俊秀,明晰记忆后更沉淀出一种翩翩风度。
因此,哪怕如今柳下村名声极差,万宝斋的掌柜仍然接待了唐言。
唐言嘴角含笑:「蓝田日暖玉生烟, 说的就是这蓝田玉矿。玉块子也是钱袋子, 朝廷攥着钱袋子可是攥得很紧。」
现今这个朝代,玉商虽是私人, 但是几个大的玉矿被朝廷牢牢把持着, 这种采玉方式叫做官采。
唐言拨了拨差茶盖,极具暗示意味道:「负责蓝田玉矿的陈大人,曾与我有过一段不错的私交,这陈大人爱马,但爱的不是常人喜欢的高头骏马, 而是别的马。」
其实,唐言这辈子哪里认识陈大人,是上辈子「打理」商家生意,拿钱活活和陈大人攀上了交情, 什么对陈大人的诱惑最大、最能成功,唐言一清二楚。
他甚至有些得意, 别管商尘影是否重生, 就凭她一个女人,上辈子被关在后院给他操持了一辈子家事,哪怕重生了她能知道些什么?知道他喜欢几分烫的茶水吗?
而他, 上辈子他打理商家生意, 后又为官, 对生意场上、官场上的那些机缘可以叫做了如指掌。
他有这样天大的机缘, 难道还翻不了身?
所以,唐言找上了同做玉生意的万宝斋掌柜,要和尘影、商家打擂台。
他半点没有上辈子靠着商家,才知道陈大人的喜好,这辈子就拿这个消息去和商家争锋的羞耻。唐言穿越前就爱看小说,点家的主角中,抢别人机缘的还少吗?
他含着十拿九稳的笑,万宝斋的掌柜却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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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道:「掌柜有何为难之处?」
万宝斋掌柜道:「咱们同城、顺城等地,最大的玉商是商家,我们向来在商家那儿拿玉原石和一些成品玉器,商家的价格给得很公道,若是冒然做此事,恐怕会得罪商家。」
唐言嗤笑一声:「掌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有谁规定万宝斋只能屈居商家之下?」
「况且,商家的玉原石不过是民采,哪儿有官采的玉好?他们的好玉器可都是用官采的玉制作,若万宝斋能用更低的价格拿到官采的好玉,将来万宝斋可就不一样了。」
万宝斋掌柜听完,既为利蠢蠢欲动,又不免起了鄙夷之心。
这唐言,曾是商家赘婿,受了商家出钱赎回祖屋、鼎力支持他读书的大恩——读书人可花钱得很,笔墨纸砚样样都贵,普通庄户人家要集全家之力,才能供养得出一个读书人。
这般恩情可不只是夫妻情,哪怕同商家小姐和离,也是一朝就能消的吗?
他身上穿的锦衣也价值不菲,一瞧就是商家手笔,他却一旦和离,立马拦阻商家生意。心性凉薄嫉恨,令人不得不防、不敢大用。
万宝斋掌柜脸上仍然带着笑,但这笑可就稍显淡了些。
唐言神色一暗,哪里不知万掌柜定然因为商家的事,对他起了疏远之意。
同城大部分人都这样传言,说他是白眼狼、贼婿,有那难听的,更说他是既要吃软饭,还想着谋夺别家的家财……这辈子、上辈子那些人都这么说。
哪怕唐言上辈子官居要职,也没能像他所看的赘婿文中一样被所有人夸赞,在一些捧他的言论之外,那些人说他害死了商家三条人命,还编出歌谣让招赘的女方看清楚,莫要招到他这样的虎狼。
这些流言几乎成了唐言的心魔,他现在除了报復商家,最想证明的就是没有商家,自己一样能行!
唐言按住不快,朝万宝斋掌柜笑道:「掌柜可是因流言对我有些许误会?其实,我对商家本无此心,只是一来,我如今需要谋生,总不能商家做什么行当,我就避开什么行当。二来,我身为人子,我母亲到底是因商家而锒铛入狱,我心中总有些不平。」
万掌柜心说,你母亲触犯律法,害商家在前,再被官府罚去做苦役。和商家有什么关系?
这不过就是他为了掩饰自己恩将仇报,扯的虎皮罢了。
万掌柜心知肚明,但生意人最圆滑,心中再不同意,面上也和和气气:「唐公子说的是,传言就只是传言,怎可尽信?」
他喝了口茶:「唐公子继续说玉矿的事,你我都是懂玉之人,难得交谈,就不提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话锋又一转,「唐公子这般不藏私,不知小店有什么能帮唐公子的吗?」
这就是在问交换条件。
唐言一阵暗喜,谈什么玉商比德,万掌柜是个生意人,果然因为利益而心动!
他道:「万掌柜果然爽快,我负责每次和陈大人牵线搭桥,但那批玉做出来的东西卖出去,我要抽这么多。」
他拉开袖子,比了一个数。
这个数,比他上辈子在商家拿的少多了。上辈子虽然他步步打理商家的生意,但商父对他渐有猜忌,商父没病重之前,唐言都担心他辛苦给商家出力一场,最后却便宜了商家自己人。
他每次都要抽一个数的银钱,美其名曰公事公办。
这次,他以为他要的数稍微降一点,万掌柜一定会同意——以他如今的能力,赚钱不是随便就行?
哪知万掌柜哈哈大笑:「唐公子,你这个数别说我,整个大夏朝的商人都不会答应。你牵线搭桥虽然重要,但你可是一分钱不出,一点风险不冒,我给你这么多,我背后出钱、担风险的老爷们还怎么分?」
他吹吹茶水:「唐公子,你这种方式叫做以身代股,根本值不了这么多。」
唐言以为他是在杀价:「商家的玉行,就能开出这个价。」
万掌柜啧啧两声:「据我所知,商家以身代股的夏掌柜,在商家做了几十年,拿的数在我所知的人中都是最高,也比你刚才的少一些。难道商家拿这个数给过你?」
唐言没否认。
万掌柜喝茶,掩下眼中鄙夷:「唐公子曾是商家女婿,商家拿你当自己人,才有这个价。」
可这「自己人」,招来了什么?
唐言没想到这个是这个答案,他曾经一直觉得商父猜忌他,原来,商父给的数额已经是天价?
他脸颊抽动几下,唐言一直觉得商父猜忌他,在商父信任他的时候,唐言就已经对商父不满,商父做任何事,他都觉得这是猜忌、试探。
他这样的心理,是因为他自己心中有鬼,加上唐言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很强,做赘婿一日,他过剩的自尊心就会日日让他觉得妻子一家做什么都是错。
万掌柜见唐言深思:「唐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去别的玉行问问。」
他一点不挽留,甚至比刚才冷淡得多,做出唐言连这些都不知道,估计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莽撞之辈的模样。
唐言微微慌乱,其实他在生意场上的试炼不多。他接手商家生意时,商家在整个南方都赫赫有名。站在巨人的肩上,有钱财开道,他做什么都很快。后来做了官儿,更是以官场为主,请唐家的亲戚打理生意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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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知道那些机遇、发展,却根本不知道更细緻的事。
就像要做一个巨人,他不知道骨骼、细胞,又怎能掌舵呢?但在上辈子巨大成功的光环围绕下,唐言觉得那都是自己的本事,商家就是靠他才成了首富。
眼下,唐言也只认为这是小挫折,他道:「掌柜且慢,掌柜能给多少?」
万掌柜一笑,伸出手,把唐言竖着的手指按下去,在他耳边说了一个数。
这就砍了那么多!连他刚才提到的百分之一都没到!
这样下去,他怎么赚钱?怎么用钱来打点?
唐言咬牙:「太少了。」
万掌柜道:「不少,唐公子做得好,之后可以再谈嘛。唐公子不满意的话,换别家就是。」
唐言心中骂万掌柜黑心,但也没法换,生意不好做,一些店的生意本就捉襟见肘,给的只会更少。他这时隐隐意识到赚钱很难,但是,还是觉得自己有大机缘,之后定能让尘影、商家、万掌柜悔不当初。
唐言从牙关里憋出一个字:「好。」
万掌柜像是狐狸般笑了笑:「唐公子,丑话说在前头,你的这种方式叫以身代股,只有掌柜、极有资歷有本事的老伙计才能这样分钱。你的那个法子,我很看重,但唐公子你之前可从没有在玉行做过事的经验,在商家玉行,你毕竟是姑爷,他们对你宽松,我不知道唐公子做事的本事到底如何啊?」
「你的意思是?」唐言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万掌柜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唐公子至少要在我们这儿做一年事,若真是大财,一年时间到我客客气气把钱给唐公子,还另给您一份受委屈的钱。这一年内,唐公子每月月钱按店里的伙计算,如何?」
一年时间?!做普通伙计一月能拿多少钱?
唐言齿冷,一年时间后他才能攒钱,那他得多久才能赚够打点关系的钱,初踏官场?
怎么这么迟?上辈子,唐言很快就踏入官场,他年少英俊,哪怕青涩,也因为年纪不大,被认为此子可期。可现在,他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攒够钱?!
官途渺渺无期。
可唐言挑不出万掌柜的错。
万掌柜这个做法,不就是现代的试用期?唐言之前从未在玉行做事,一来就要以身代股,万掌柜要一年的考核期,似乎也说得过去。
唐言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唐言跟着万宝斋的车队去蓝田玉矿,找陈大人,唐言很会钻营,搞雅贿那套他玩得很开,一如他当初说要请吴安等人喝酒一样。
做这种「酒桌文化」「官场贪墨」,他的确很适合,陈大人很快答应下来。
但是,令唐言没想到的来了。这种送礼、採购的事,他居然不能像在商家玉行那样靠偷吃回扣赚钱。
因为万掌柜派了亲信去,银两捏在亲信手中。唐言一个新伙计,吃回扣这种事儿怎么轮得到他?
就连上辈子和他很对胃口的陈大人,多次说着「若不是与你投缘,此事办不下来」的陈大人,也并不对他另眼相待。
反而万掌柜的亲信很看重。
陈大人又不傻,曾经他看重唐言,是因为唐言是商家女婿,唐言说得上话,他能因为和唐言的关系拿更多银钱。现在,唐言是个小喽啰,陈大人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和他打成一片?
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就是如此。
两次去蓝田玉矿,唐言累得半死,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他有些挫败,觉得就连搞灰产、搞见不得光的雅贿自己都不行。
他曾经在商家玉行是姑爷,人人捧着敬着,商父让各掌柜们都帮他。他过得很好,觉得在古代,做生意赚钱很容易。是商家玉行靠他,不是他靠商家玉行。
现在,到了万宝斋,没人护着,唐言才体会到什么叫残酷。
但唐言不能沉浸在挫败之中,因为老狐狸万掌柜不惜一切代价剥削伙计,时而还打压他:小唐,你最近表现不怎么好,离一年之约不久了,你要好生合计啊。
之前叫他唐公子,现在叫他小唐。
唐言每日提心弔胆,生怕自己连这个赚钱机会都保不住,全无在商家玉行时的安逸。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连做梦都是万掌柜那副藉故扣钱的嘴脸。
万掌柜这么过分了,他还不能用之前对付商尘影的「孝顺」「夫权」去指责万掌柜,生怕前功尽弃。
万掌柜的真面目也暴露了一半。什么玉商比德,他就是个黑心商人,唐言都落到他手里了,他当然要把唐言给榨干。
唐言为了在他手里好过一些,开始千方百计用知道的商家机密,来提高自己的价值。
商府。
尘影正在看帐本,天气渐凉,她穿了身苏绣的月华锦衫,外罩同色暗云纹的罩衣。容色清美绝俗,眉眼沉静而暗敛威严。
她面前是几个商家的帐房和掌柜,正在谈生意上的事情。
同唐言和离后,商父更大力支持女儿做生意,尘影做得很好,他和商母更是开怀,已经在合计立女户的事情。
尘影谈完帐本的事,润了润喉:「前些日子各店人员变动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掌柜道:「都已经办好了,新上任的大多是从之前表现不错的老人中选,我们这次也都带过来了,一会少东家和东家可以看他们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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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影点头。她如今虽不能掐算,但唐言效力万宝斋的事,在业内怎么瞒得住?
哪怕是出了一个普通内鬼,她都会做百般准备,更别说有唐言这种人。商尘影的记忆中,的确没有唐言知道的那些机缘,也不知道哪些人有问题。但是,人的长处在于学习。
这么多天的排查、日以继夜的辛苦,她和商父、商母以及诸多信得过的掌柜一起,对商家玉行进行了全面的调整。
唐言绝对无机可乘。
「嗯。我上次听一个客人说,万宝斋请他去偷偷赏析过玉,都是很好的玉成品,价格却没我们高,问他的购买意图,我想,他们应该是得了一些来路不怎么正的官采的玉。」
有了好玉如此偷摸,定然是有问题。
尘影道:「这种生意,应当做不长久。但我们还是悄悄派人去各大官采玉矿地探访一下,还有,我们之前请玉匠做的好玉也可以拿来,办一次鉴玉会。」
说起来是鉴玉会,其实也就是宣传造势等人购买,有能力买得起好玉的人,并不多。鉴玉会还可以把被万宝斋吸引的客人再度拉来。
虽然商家玉行和万宝斋没有恩怨,但就像万掌柜也会想赚更多钱一样,商场如战场,竞争无处不在。
尘影谈完这次的事,又看了看新调任的商傢伙计,这才休息。
她刚闻了闻茶香,千雪就进来,很小声地说:「小姐,那位七公子来我们府邸了!」
尘影这儿还有他一块玉,从锦盒中取来,和千雪一块出去。
容琛来商府,并未大张旗鼓,身后只跟了同样乔装的林虹。两人从商父书房中出来时,已经用人/皮/面/具换了一张脸。商父送他们出来,脸色疲惫而恭敬。
远远望去,两人连身高、肩膀宽窄都有改变。
容琛甚至没动用轮椅,只拄着拐杖。
尘影尽量不让目光往他的腿上看,但前方一览无遗,目之所及,容琛的腿并没问题,直、长,比例完美,与常人无异。
尘影神色如常,走到前方,这二人明显不想暴/露身份,她便也没称七公子,先拜见父亲后,随意找了个由头找容琛有事。
容琛很快屏退林虹,尘影也让千雪别跟上。
商父并不想尘影和这种危险人物接触,本想阻拦,却拦不住。尘影很坚定要见容琛,容琛也要和她见一面。
两人并排走在商府花园之中,容琛独自拄着拐杖,他的动作很不熟练。眼见着要拄到一颗鹅卵石上时,摔倒时,尘影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
容琛顿住,带了人/皮/面/具的脸蜡黄,有常年服药的憔悴,一双眼却蓦然间流彩神辉,也或许是利剑开匣也说不定。这双眼让平淡的五官增色许多。
尘影收回手:「得罪。」
容琛道:「无碍。」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他锁住眉头,似乎很不自在。尘影也心领神会,没有人愿意在别人面前表露身体的残缺。
尘影说:「前面不远有一个湖心亭,很安静,不会打扰我和公子谈话,公子可要去?」
「好。」容琛明知尘影是需要他坐着,不让二人间尴尬的气氛蔓延开,自然答应得利落。
他们走到湖心亭,对不良于行的人来说,坐下,是一件危险而困难的事。
尘影真担心容琛一不小心摔到湖里去了,她自然而然地去扶他一下,没有半点奇怪的脸色,扶完后,也自如地收回手。
好像这是一件极普通、并不值得在意的事情。
但容琛的薄衣之下,肌肉僵硬起来,细看,会发现眼里也有些不自然。他道:「多谢,不过下次不必。」
他似乎很要强,说过谢意后,抬眸盯着尘影,尘影率先道:「好,公子上次让我修的玉佩已好。」
她拿出被锦帕包着的玉佩,递给容琛。
玉佩触之生温,容琛打量,玉佩上神气的龙翱翔在天,旁边环绕着一只凤凰,一龙一凤似在追逐,又似在交颈。凤凰除了华美的长羽外,还有几根格外纤长、优雅的尾翎。
但尾翎的角度很妙,大多都能看出被龙身遮挡,唯余一根能窥见全貌:尾翎顶端上那格外漂亮的羽毛,似乎越美越珍稀,是赤血般的红色,如雨滴一样的形状,扫过龙颚。
这就是那滴血。
「翠凤泣血,已成龙凤呈祥。」尘影道。
容琛用指腹摩挲一下玉佩:「很好,我会让林虹在之后把款项给你送来,但你要单独与我见面,应当还有其余事。」
「是。」尘影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殿下让民女父亲去做的事情,请让民女去做。」
容琛看不出喜怒:「你知道孤要他去做什么?」
容琛的身份很好猜,他行七,有腿疾,知道反王的事,能住在官邸。除了先皇后所出的七皇子外,别无他想。所以,他不问尘影怎么知道这个身份,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湖心无人,尘影行礼:「殿下要让父亲卧底于反王。」
这就是尘影要见他的原因。
其实容琛要做的事也很好猜,曾经,商府不明原由地衰落,推算时间,正是反王作乱后的不久。
反王作乱,招兵买马,收买人才,全都需要银钱。商尘影的记忆中虽没这个事情,但那段时间,商父愁容满面。现在想想,应当是商父拒绝了反王私下里让他用银钱给他起事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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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父审时度势,认为反王必败,不敢做乱臣贼子。在这件事里选择了明哲保身。
但是,反王兵败后,因为反王同样姓容,皇帝没对他赶尽杀绝,反王之子继承他的爵位,虽不造反,但对商家定然打压。因为一些商贾暗中帮助反王,朝廷对商贾的束缚也渐增强,在这样的大势下,商府渐衰落。
唐言此时已踩在商府肩膀上做了个小官,他乐见这样的局面,衰落的商府也比马大,银钱堆积如雪,还能更好被他控制。
唐言趁机蚕食商府,直到唐言的官越做越大,有了权,披着商府外衣的唐府越来越有钱。
要想打破这个局面,不能帮反王,也不能中立,而要帮朝廷。
尘影道:「商贾之身,没有其余令殿下刮目相看的事情,只有这一条。」战争也分明暗,在真正要打之前,早已开始暗战。双方的探子各有拔除,而商人,本身耳聪目明,知晓天下货物流动。多一个新的商贾卧底,不好吗?
容琛来了兴趣,他坐在水畔,湖中水光到了他眼中,如寒潭深流般涌动。
尘影不惧不畏,她有惊人如仙子般的美丽,看似弱不禁风,却有罕见的坚韧。
容琛道:「商老爷久经商场,人情练达,他更适合做这样的事。你想代替他,给孤理由。」
尘影说:「我知道殿下为什么选商家。殿下最该选择的本该是盐铁、铸钱等管理官家营生的肥官,但这样的肥官,反王看重却也怀疑、忌惮,而且这三样更该死死掌握,不该拿去赌。商家是玉商,大富,有令反王心动的银钱,又不够扎眼,正适合做此事。」
「嗯。」容琛从喉咙里答应一声,这是在向他表明她有做此事的智慧。
「其二,我是名女子,年纪不大,殿下认为我不如父亲般老练,反王也会如此认为。」
「嗯。还有呢?」容琛抬眸,「于大局上,你的确智慧,有少见的才华,但做卧底更需要机变、灵活。」
还不答应?要求这么高?
尘影绝不可能让商父商母犯险,那是商尘影的心愿。
她从地上起身,衣袍如水,沾着点点灰尘,朝容琛走去:「殿下,得罪了。」
她的手探向容琛腰间的布带,容琛不认为她敢在光天化日脱他衣服,更不敢冒犯他,所以,他没躲也没拦。
然而,下一瞬,容琛上半身一麻,麻后,他双腿现在使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朝后倒去。尘影像蜻蜓点水般点过他身上的穴道。
尘影道:「殿下,现在够了吗?我精通点穴之术,力气也很大。」
能在古代做玉雕的,力气小不到哪儿去,玉石坚硬,哪怕有解玉砂也如此。而点穴之法,是尘影之前所学。
这下,容琛没说话,看样子是答应了。
毕竟,他现在只能躺着,脚虽然沾地,但无法用力。尘影递过来一只手:「殿下。」
容琛拉着她的手坐起来,整理衣袍:「好。」
之后,尘影向容琛要了信物、手谕,做卧底的事儿,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没有这些东西谁敢做?
容琛离开。
这件事,商府中除了商父、商母、尘影外没别人知道。千雪仍然乐呵呵的,还有空给尘影八卦:「小姐,你知道吗?姓唐的现在在万宝斋可忙了,听说很受重视呢。」
千雪说着,却也不难受。
唐言在万宝斋再受重视又怎么了?在商家,他是姑爷,钱财任由他取用,他只用读书、和文人聚会。
而在万宝斋,他熬个十年,兢兢业业也许能当个掌柜。掌柜虽然银钱算多,但千雪知道,按唐言的花销远远不够,那些钱或许能买笔墨纸砚,但唐言还要打点关系。够个屁。
千雪说完,担心说错话了令尘影难受,忙补了一句:「不过小姐放心,他再受重视,万宝斋掌柜也不会为他和咱们家对上。」
「我不担心。」尘影道,她甚至连唐言所谓的受重视都不担心,「以万掌柜的人品,唐言在他那里做事,不脱一层皮,都对不起万掌柜素来的为人。」
万掌柜能在商家盘桓下把玉生意做得有声有色,除了的确有几把刷子之外,还有一条:心狠。生意场上谁是善人?唐言真以为赚钱那么容易?
万掌柜是什么为人呢?没有比近来的唐言更清楚的了。
许是一年之期过半,万掌柜不知是否捨不得那些银钱,开始对唐言吹鬍子瞪眼。
唐言做得也的确不好,他当首富、大官当惯了,在商家也摆着姑爷的谱儿,商尘影哪句话说得不对,他就要生气,认为商尘影没有妻子的德行。但到了外边,哪儿有人惯着他?
唐言做错了好几次事,他为了不前功尽弃,只能从别处找补。
他道:「上次我说商家映玉斋里那个叫黄玄的玉匠,最是贪财好色,只要送的钱够多,他就能够帮咱们……」
万宝斋的伙计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可别说了,掌柜的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临了,黄玄忽然被商家玉行解僱,掌柜的钱白花了!」掌柜的想知道鉴玉会的玉到底是什么,这下鸡飞蛋打了。
唐言脸色一僵,怎会如此?商尘影哪怕是重生的,也不该知道黄玄的事。上辈子商家的事可都是他处理的。
唐言忙道:「那其他人呢?还有料子的事儿呢?」
伙计没好气地开口:「你可别提了,没一个成,掌柜的都快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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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言略为沉吟,不愿放弃:「我还知道另一个法子……」
伙计打断他,面色不屑:「你不用说!你就这么想弄垮商家玉行?连掌柜的心都没那么大,你之前不是商家的姑爷?商家供养你读书吗?你何必想那么多法子来折腾他们?」
伙计不是替商家鸣不平,而是被折腾累了。
「我说啊,你这种恨不得把商家往死里踩的品性,商家人肯定知道,防着呢!所以你提的法子肯定都不成功,别挡着我做事。」
唐言就这么被伙计嫌弃,而在之前,他压根看不起店铺里的伙计。
唐言之后还给万掌柜说过许多次他知道的机缘,然而,失败一次后,万掌柜根本不听。
唐言试图去其他铺子,别人也不傻,猜出他来找他们,定然是万掌柜也不看好这些东西,他们何必犯傻?唐言也想自己做,可他连本钱都没有,拿什么做。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唐言一个并未成功做过生意的人,别的掌柜怎么可能都听他的话?商府在上一世,不只是唐言的钱袋子,更是他的伯乐和平台。
唐言在现代学来的管理经验,各类想法,都有商家的铺子去实施,让他的才华被人看到。
后来,他吃了他的伯乐和平台。
这还不是最低谷。
最低谷是当万掌柜彻底和陈大人混熟后,唐言再没有利用价值,万掌柜故意使计,让唐言犯了错,撵了他出去。
那是一个深夜,唐言打碎了一件陈大人喜欢的玉器。
唐言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们……你们不过是过河拆桥!」他知道商人黑心,但他们怎么如此不尊重人才?
唐言道:「过河拆桥,把有能之人往外赶,你这是自掘坟墓!」
万掌柜乜斜着眼睛问他:「你会做什么?会和陈大人套近乎?我店里多的是这样的人。你会管理铺子?我去同城街上喊一嗓子,能来一百个掌柜。你会新奇的点子?我一天二十文钱,额外给我的伙计,给学堂的学生他们能一天给我想一百个好点子。」
大夏朝,最多的就是人。
万掌柜确然是个人渣,过河拆桥,可这样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商场。
多少怀揣梦想的人被万掌柜之流骗过几次,就头破血流,不敢再闯,这是大多数人的遭遇。像唐言那样,上辈子有商家一路保驾护航的人才是少数,可他给商家的是作为赘婿的傲慢和贪得无厌。
现在,他跌落进泥里,眼见着连自己的衣服都被伙计们拿出来扔在地上。
大多数人都经歷过的挫折,骗局,唐言经歷一次就受不了了,他此刻哪里还有快速赚钱去打点关系的踌躇满志,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寒冷刺骨。
唐言森森威胁道:「你们……你们贿赂陈大人,你们敢这样对我,我……」
万掌柜笑着说:「你有证据吗?是你贿赂陈大人,那些书信都是你自己写的,你要想死你就去。」万掌柜扔出一锭银子,「拿着滚吧,你这样背弃旧主的我哪里敢用?」
才和商家和离多久,就这么狠对付他们,万掌柜敢用才怪。
打从一开始,万掌柜就是故意的,这是一场人渣碰上人渣的故事。人渣二字没写在脸上,唐言以为人人都和商家一样良善?也许他真如此以为,因为上辈子他背靠商家,他有钱时,人人都对他良善。
唐言的确不想死,他活活忍下此气,捡起银子离开。
现在银子珍贵,唐言不想乱花,本来,他要回柳下村,可他的祖屋早被商家买下,是商家的,唐言想厚着脸皮去住,但柳下村恨唐言非要叫他们去帮他出气,招来了大祸。
他们砸了祖屋。
唐言走在冰冷的风里,他被赶出来时没来得及吃饭,又冷又饿,这时哪里想得起书和学问……
最终,唐言找了个客栈住下。
第二日醒来时,唐言的精神好了许多,但昨夜给他的伤痛很刻骨。他一点做生意的心思都起不来,淡了,都淡了。
他浑浑噩噩又睡了半日,满脑子都是被骗的事。直到想到尘影时,他坐起来。
是,他现在承认商家的银钱对他有那么一点帮助,他毕竟藉助了商家的平台。可是,商家只有一个独女,上辈子要不是他打理了商家生意,商家一定会败落。
他们是互帮互助!
现在商尘影一个女人,打理商家定然没好果子吃。
唐言叫来客栈小二,得来的消息却是:商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唐言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答案,商家没他也行……他脑海里不停想到上辈子别人骂他的话:商家没了他,还是衣食无忧,有了他之后一家三口都死了,他不是害人精是什么?
唐言无法接受这一点。
他不肯承认,不愿承认,他纵然无法白手起家又如何?他让商家变成了官,官啊!官和商人能一样吗?
他只是不擅长白手起家,但他在官场上的建功立业,是十个商人都无法比拟的。
唐言带上东西,去找了一个男人:知事。
罪籍又怎么了?唐言记得不久后就有一场战争,战争时,一切人才都可以破格取用。
作者有话说:
人/皮/面/具居然是河蟹词!怎能如此。
这个憨批下章死
第23章 当代还宗的赘婿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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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城的天空碧色如洗, 这里商业繁荣, 来往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几名读书人坐在茶肆之中,正谈天说地。
唐言驻足脚步,侧耳聆听。经歷一次失败后,唐言不敢拖大, 他上辈子曾在朝为官, 知晓朝中局势风云变幻。
这次,他要借战乱踏入仕途, 一定要先了解风向。
一名青衣书生拿扇掩唇, 极小声地说:「听说,齐王现在和朝廷的关系可紧张得很呢。朝廷已经召了齐王那边几个大臣回京述职。」
「这就是在探齐王那边的动静,朝中有大臣说藩王势大,齐王必反,上摺子建议先下手为强。也有大臣说现在打不起, 真可谓是两难。」
唐言驻足听了好一会儿,心里越来越稳,越来越热。
他知道,齐王和朝廷一定会打起来, 他甚至知道那场战争的结局:齐王败。
上辈子,唐言在齐王败落的三年后, 给朝廷上了现代歷史书上看见的「推恩令」, 从此大受重用,一路顺风。
上辈子他不知这场战争的结果,生怕自己主张打, 打输了会受责罚, 但现在, 唐言知道最终结局, 他可以大胆地提出正确建议。他要提出削藩!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好事儿。
唐言现在想到尘影高高在上的嘴脸就不舒服,是,他的确花了商家的钱财,但他也有真才实学,像是推恩令,难道不是他自己想到的吗?
唐言含着笑,几乎已经想到了尘影跪在他脚下,祈求他原谅,他却不屑一顾的场景。
他离开这里,走到知事府——他知道知事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知事一定会帮自己。
唐言离开后,喝茶的那几名书生也慢慢站起来,走到茶肆老闆面前:「掌柜,走了啊。」
「掌柜,我们之后来这儿喝茶也是今日的价?」
掌柜笑呵呵道:「这些时日对读书人都是这个价,读书人到小店谈论时事,我们都会减价。」
书生们喝了会儿茶,三三两两离开。
正对茶楼的酒楼里,容琛坐在尘影对面,茶香裊裊,他隔着半掩的窗看向街道:「你特意让这些读书人在这条街谈论时事,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刚才那个男人?」
他说的是唐言。
容琛有些困惑,淡绿的茶水倒映出他清贵无比的面容,他不能理解。以他这些时日对尘影的了解,她外柔内刚,哪怕是和反王打交道,也把任务完成得很好。
为什么她和离后,还要和唐言纠缠不清?唐言,依容琛的了解,不过是个读书平平、做事平平的人。
「孤知晓你们曾经的关系,但孤认为,你若要想和他重修旧好,只会重蹈覆辙。」
尘影啼笑皆非:「谁说我要和他重修旧好?」
现在,尘影和容琛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虽然容琛地位更高,但他们做的这事儿,一旦出错,连容琛也要受影响,所以,尘影并未瞒容琛。
「殿下,他不会放过我,我要先杀了他。」
尘影用平淡的语气:「在万宝斋,他已经多次献计对付我,桩桩件件,万掌柜都如实告诉了我。」
也许她只是缺一个倾诉对象:「万掌柜并不想和商家玉行你死我活,他昨夜赶走唐言、羞辱他,有一半发自他的真心,还有一半是出自我的授意。唐言此人在生意场上、学问上都很平平,但他有一些小机灵,我不希望他之后做官,得势后践踏我。」
尘影用脚想,都能知道唐言想着如何把她踩在脚下。
「所以,我要逼迫他赶紧投身仕途,官场风云变幻,他所谋求的越大,也会跌得越惨。」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尘影知道,唐言这个人真没什么才华。她去过商家别院的书房,唐言的手札上隐秘地记载着从他的那个时空得来的妙计,计策妙到绝不是他的脑袋能想出来的。
可那些计策,在和平时提出来不错,一到战乱,局势瞬息万变,唐言根本无法控住这个场面。
容琛转瞬理解尘影的意思:「若要使其亡,先使其狂。但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他做出支持:「你既然为孤做事,必要时,孤会帮你。」
比起一个废物唐言,自然是尘影更有价值。
尘影微笑:「不是帮忙,届时,殿下一定会插手此事。」
「是吗?孤拭目以待。」容琛回答。
在之后的日子里,唐言果然如愿踏入官场。
知事听了他的想法后,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去京城面圣。有知事多番牵线搭桥的人脉,加上唐言上辈子的确做过宠臣,摸得准陛下的心思,唐言果然受重用。
他提出削藩,仗着知道这场战争一定会打起来、一定会赢的优势,把朝廷中主张稳健的大臣喷得一文不名。
他是坚定的主战派,还提出「削亦反,不削亦反」的话,在皇帝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
皇帝如今人过中年,当皇帝久了,就想成就霸业,他对一些藩王早就看不惯,藩王们都有兵权,他这个位置坐得不是那么舒服。可他每次提起削弱这些王爷,朝廷中就有反对的声音,现在来了个比他的老师还坚定的唐言,皇帝喜不自胜。
唐言的身价水涨船高。
他甚至命人朝商家远远送去了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一件破衣服。
唐言让人带口信给商尘影:「曾经有一件衣服看似华美,穿在外面别人都说这件衣服美,但是,衣服始终会旧,别人尊重的也只是穿衣的人,而不是那件破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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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自以为高贵,离开人后,不过是一堆没人要的破布,千万别以为自己多重要。」
商家如是,商尘影如是。
他的得意之情不消言说,要不是京城离这儿远,唐言恨不得亲自来羞辱尘影。
尘影却并未被气到,她对来人道:「一件衣服,也值得唐大人千里迢迢派你来?你回去告诉他,小心登高跌重。」
那人又车马回去禀告唐言,唐言听完,被气了个倒仰,冷着脸想,商尘影就是见不得他好,她妒忌而已。
就在唐言想着什么时候回同城衣锦还乡时,他被砍头了。
皇权的铡刀落得很快,他前一日还在和皇帝谈事,后一日就被杀。他甚至没来得及荣归故里……
为什么会如此?
因为齐王,也就是反王真的反了。
他来势汹汹,鑑于这辈子唐言提出削藩,齐王的幕僚就给他出主意,说唐言这是违背大夏朝的祖训,藩王守卫京城,唐言却要削他们,是奸臣,他们大举进兵是清君侧。
朝廷不惧怕一个反王,却担心其余藩王也跟着一起「清君侧」
为了安定其余藩王,也为了让反王师出无名,皇帝杀了唐言,把他的头用盒子装着,送到战场上给反王看,堵天下人的嘴。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对唐言的宠信也并不多。
天子,最不缺的就是臣子。唐言提的削藩,帝师也曾给皇帝提过,但帝师上的都是密折,帝师是真正的有经天纬地之才,皇帝还想让他辅佐下一任皇帝,哪里捨得帝师提出这种「违背祖训」的事。
他们的商量都是密谋,皇帝需要一个台前的人,这个人触犯众怒时,杀了他就是。
唐言就是这个倒霉鬼。
唐言死后,反王仍然没有停止这场战斗,但是唐言已死,他从清君侧的正义之师变成了反贼。其余藩王见朝廷没有削藩的意思后,也按兵不动,偏安一隅。
最终,反王仍然兵败。
唐言的记忆是对的,他只知道最后战争会胜利,但并不知道一场胜利的战争,也会有牺牲者。这个牺牲者可以是有功之臣,可以是忠臣……官场就是这样黑暗。是他过于天真。
而反王死后,朝廷慢慢积蓄力量,终于到了能真正削藩的时候,由帝师主持大局,群策群力,也有人提出了类似「推恩令」的计策。
这一世,唐言死得很惨。
上辈子他有商家银钱支持,和诸多大臣交好,哪怕能力平平,但有恩师的看重、提携,他一直平步青云。到了新帝继位,新帝并不希望宰相权力过大,他更需要一个各方面都普通没用的宰相。
所以,才选了唐言。
可这些,唐言都不知道了,他至死都是一个煳涂鬼,不知道自己明明按照歷史的轨迹走,自己为什么还会死。
而尘影,因为成功卧底,反王兵败后,她也没有贪恋权势,而是在容琛的帮助下,带领商家成为皇商。
她这辈子孝敬商父商母,立了女户,人生平淡而圆满。
唯一起波澜的,就是容琛。原来,容琛是当朝七皇子,由先皇后所出。
一次刺杀,容琛双腿残废,他装出性情大变的样子,藉此让其余皇子觉得他不足为惧,实际,容琛一直在积蓄力量。他也从来没放弃求医问药。
尘影精通穴道按摩,她和容琛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试过帮他治治。不知到底是她的方式起了作用,还是一位神医的汤药起了作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容琛的腿好了许多。
他能走路了,虽然阴天会腿疼,但是,已经足够成为新帝。
容琛登基后,给尘影发来一道册封皇贵妃的旨意,让她选择是否愿意,这就是尘影人生中唯一的波澜。
容琛后宫空虚,连皇后都没有,尘影是一个女商人,如果成为皇后,反而会太过显眼,被大臣抓着不放。所以,容琛给了道皇贵妃的旨意,但尘影并不心动。
她拒绝了。
其一,她觉得她和容琛除了谈公事和治疗外,面都没见过几次。她不知道容琛为什么会这样做。
其二,她能打理商家生意,为什么要进入后宫?
其三,委託者商尘影因婚事而潦倒一生,商尘影惧怕成婚,惧怕再连累爹娘。尘影是忠于委託人的任务者,她不会做这种让委託人担心的事。
她是一个体贴委託人的任务者,以委託人为上,但完成任务后,她会取走她们灵魂中的一项长处作为报酬。
作者有话说:
唐言最后的削藩借鑑的是汉朝晁错,晁错提出削藩,削亦反不削亦反。
晁错也因此而死。但是唐言不知道,他是天真的赘婿。感谢在2022-03-23 05:57:23~2022-03-24 11:5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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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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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醒来时,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缠绵着一股药味。
透明的晨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大门紧闭,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泼辣地喊骂:「什么懒皮子,大早上的还不起,就是故意赖着病不好, 借病拿乔, 不想给夫人尽孝!」
尘影是一名时空穿梭者,负责替各种含冤而死的女配过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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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商小姐的事情后, 她被封印的记忆觉醒了一些。
比如, 她想起了她本姓云,曾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人的灵魂如若走散,那么一定要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名字才能重新回去。
她叫云尘影。
眼下, 她再度穿越。她没有理会外面那名泼妇,而是闭上眼睛梳理原身的记忆。
原身也叫云尘影,是一个天才灵者,家世不凡, 原本该有一个坦途人生。
可惜,她五岁觉醒灵魄时身中奇毒, 同为灵者的父亲去替她寻药时, 被一只强大的尸兽重伤,拿到药回家便死了。
这就成了云尘影的原罪。
云尘影的母亲同父亲感情甚笃,丧夫的悲痛之下, 她忍不住把一切都怪在了云尘影身上。
「要不是你, 你爹不会去採药, 就不会死!你就是一个丧门星、讨债鬼!你欠你爹一条命, 我辛辛苦苦把你生出来,你是个这种货色,你不孝啊!」云母悲痛欲绝地抓着云尘影厮打,云尘影余毒未清,加上丧父、自责,身子脆得随时会散架。
但她还是沉默地任云母厮打发泄,不曾落下一日请安。
也许,云尘影认为只要能让母亲发泄悲伤、好过一点就好。可惜,在余后的日子里,云母将对亡夫的爱与思念、对寡居处境的担忧,都化为了对她的深恨。
在父亲新丧的那五年,每逢父亲祭日、中秋等重大节日,云尘影都被云母叫到父亲的灵前跪下,云母一边悲戚缅怀亡夫,一边含着恨意扇云尘影的耳光,让她一遍遍说对不起父亲。
常常一扇就是一整夜,她累了,就让婆子来扇。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云府的下人没一个尊重云尘影,连在云母身边得脸的婆子小厮都能践踏她,毕竟,云母手疼时,谁还没扇过她?
这一切,她都忍了下来,孩子的天性是孺慕母亲,她始终记得五岁前母亲的好。
云尘影仍然孝顺云母,她成年后,因为是万里挑一的灵者,进入灵者营。她不顾一切地拼杀,诛杀尸兽,就为了给云母更好的生活条件。
她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然而,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恨更是。
云母见到云尘影成为出类拔萃的灵者,更陷入癫狂之中,要是她的夫君没死,只会更出色,她大叫:「你有什么资格做灵者?你觉醒灵魄时把你爹害死了!」
她让云尘影千百倍地孝顺她服从她,因为云尘影「害」得她没了丈夫。云尘影既要忙灵者的事,又要给她当牛做马,累得喘不过气来。
更可笑的是,云母思维古板,对亡夫的弟弟爱屋及乌,认为她一个不打算再嫁的寡妇,只能靠亡夫弟弟一家颐养天年。
她不断拿云尘影的东西补贴云二叔家,让云尘影牺牲仕途,给云二叔家的儿子让路。她根本不信对灵者来说,男女性别并不重要,哪怕云尘影天赋比云二叔的儿子高出一大截,她也不信。
云尘影如若和她解释,和她说二叔不对劲,二叔明里暗里蚕食了不少父亲留下来的势力,她就指着鼻子骂:「你是个什么厉害货色?你爹都被你害死了!你还要害你二叔,还要害我,看着我以后没有侄儿养,晚年凄凉吗?」
云尘影便败下阵来。
最后,云尘影死在二叔手中。
她喝了云母送来的一碗安神汤,那碗汤药有毒,废了她大半修为……云母站在二叔旁边,嘴唇苍白,有丁点罕见的愧疚,更多的则是扭曲的恨意。
她眼中射出怨毒的光:「你别怪我,我现在才知道,当初你爹本来能活下来,是因为给你治毒时,你求生的意志太强活活吸走了你爹的灵力和命!你爹不是被你间接害死,是被你直接杀死!你是杀人兇手,活该下地狱!」
云尘影七窍流血,只是笑。
她给她说了无数次,父亲的死和二叔有关,二叔要谋夺父亲的爵位,杀死父亲、杀死她是二叔的必然选择。
可是云母不信,她信旁人三言两句的挑拨,给亲女儿端来毒药。
云尘影最后,连修出的灵魄都被二叔生生挖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回顾一生,她的一生都在愧悔、责任、被嫌弃中渡过,一切生命的鲜亮色彩都离她远去,直到被母亲、二叔联手害死。
云尘影这次的心愿是,为自己而活,还有报仇。
云尘影接收完记忆,看向镜中。
镜子里的少女身量高挑,一张脸却被扇得青红肿胀,几道被指甲划过的血痕印在脸上,眼底刻着深深的憔悴。
昨天是端午,一个阖家团聚的节日,云母又发了癫,她不顾云尘影在灵者营任了一天职的疲累,抓着云尘影去父亲灵牌前跪下,一遍遍扇她的耳光,手累了,就换婆子来扇。
畜生。
这是云尘影的唯一想法。
云尘影用灵者的力量,将脸上的伤痕用幻术遮盖,镜中的脸颊重新白皙起来。
这个过程中,外边的婆子拍门不成,担心完不成云母的吩咐,她一叉腰,嘴里不干不净骂起来:「这么一大早上还不起来,是睡死了?一会儿夫人生气了,看怎么打你这种贱货,你以为挺过了昨天就好了?」
刁奴就像狗一样,随主。云母不把云尘影当人看,这些婆子小厮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李婆子越骂越气,干脆上了腿,一边骂云尘影发泄完不成任务的气,一边重重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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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砰一声!云尘影旋即收回腰刀,大门门栓被她划破。
李婆子猝不及防,收不住力道,一头钻进云尘影的房间,额头撞在地上,重重摔下去。
一汪血从她的额头上蔓延开来,李婆子以前见过云尘影被打得吐血,那时她觉得快意,好像生活中的不快都被云尘影的悽惨抚平,但现在她自己出血,李婆子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可是血!她不会死吧?
「李婆子?」云尘影站在她的前方,她已经束好发,水青色的灵者服衬得她十分清冷。
李婆子疼得龇牙咧嘴,抬头望向云尘影,有些迷煳。
以前的云尘影,就像一个冻猫子,只有见到夫人时有点活气儿,她那副讨好夫人逆来顺受的样子,李婆子看惯了,再怎么欺辱她都不怕。今天的云尘影冷漠地站在那里,倒有了几分上位者的风采。
难道昨天被打得太狠转性儿了?
李婆子心底冷笑,再转性儿也只能受着,她背后撑腰的可是夫人!云尘影这辈子要是还想做夫人的女儿,就只能忍。
想到这儿,李婆子气壮三分:「还不扶我起来?耽搁了夫人的事,你赔得起吗?又想讨打了?」说着,就要爬起来。
云尘影微笑地看着她搬出云母来威胁她。
然后,她轻轻抬起腿,重重踹在李婆子刚爬起来的膝盖上,李婆子顿时站不稳,四肢着地重重跪在地面,膝盖上已浸出血来。
看起来就很痛,和云尘影一样痛。
李婆子吃痛,愤怒地看着她。
「你敢打我…」
云尘影道:「你的衣食工钱全仰仗我,签的是死契,还敢以下犯上,现在没我的吩咐,你想起来?」
李婆子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云尘影是主?她都不知道扇过她多少次耳光了,府里谁把云尘影当主子了?
至于工钱……是,她是云家的奴才,也确实靠云尘影的俸禄养活,可谁让云尘影是夫人的女儿?这就是她的命!
李婆子怨恨道:「夫人还在呢,凭你也敢称自己是主……」
她再把话题往云母身上引,等着云尘影之后被云夫人惩罚,这次,她要亲自扇云尘影的耳光!
然而,李婆子话没说完,就又被一脚踹在墙边,这一脚又狠又准。
李婆子又痛又莫名,这一次她动都没动,她还搬出了夫人!为什么又要踹她?
云尘影施施然收回脚,冷笑:「我问你话,你只需要回答,你顾左右言其他,挑拨主家关系,你说,该不该打?」
李婆子瞬间就不知该怎么说,为奴的规矩她知道,靠人吃饭哪能不弯腰?可她从没把云尘影当主子啊!
她欺负了云尘影这么多年,现在虽然挨了两个窝心脚,也不那么服气。眉头皱在一起,还想使阴招。
然而,云尘影只是冷冷看着她的肚子。
李婆子的肚子忽然钻心地痛起来,像有一双手在搅她的肠子,她的膝盖处更是阵阵发凉,疼痛连到脑仁儿。
怎么才被踢了两脚,就疼成这样了?当初她们打云尘影时,岂止两脚,没见云尘影疼成这样啊?!
李婆子在疼痛中,恍惚见到云尘影腰间寒光锃亮的腰刀,这柄刀杀气腾腾……李婆子忽然想起来了,云尘影不是普通人。
她是能诛杀尸兽的灵者,灵者能保护普通人,但普通人也畏惧灵者的力量。要不是之前云母的授意、这么多年的习惯加上云尘影为了再重获母爱,对她们的忍让,给李婆子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云尘影啊!
李婆子害怕了……她打了云尘影那么多次。
喜欢用暴力欺负别人的人,在内心深处也会深深惧怕被别人用暴力欺负。
云尘影没有让她失望,她穿越而来,为的是替云尘影好好活。她没有任何理由,替云尘影原谅施暴者。
她冷笑一声,旋即再伸出一脚,踹到李婆子身上,语气森寒:「我问你,你该不该打,回答我。」
李婆子痛苦蜷缩成一团,已经不敢反抗:「该……」
她在彻骨的疼痛中欲生欲死,云尘影怎么成了这样?她不怕夫人知道,再也不会原谅她了吗?
李婆子心情激盪,喉间一甜,一口鲜血直直喷了出来。李婆子看着自己吐出来的血花,吐血后,她的体力好像也消耗殆尽,委顿在地。
云尘影看见一地鲜血:「熟悉吗?」
熟悉吗?被打到吐血的样子。
李婆子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云尘影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昨晚,云尘影也被打出了血,她跪在祠堂前,胸口的衣服已经染成完全的血色。
婆子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反正,每一次云尘影都能活下来。
她们过了太久好日子,有云尘影做府内的受气包,她们都没被云夫人责打过,忘了被打有多疼。
现在,李婆子自己活活被打吐血,才知道,原来疼痛无比、迫近死亡时的恨意,真的会冲破一切,难以消弭。
云尘影无数次迫近死亡,她的恨意该有多深?李婆子忽然打了个冷颤。
云尘影淡淡打量她,血气淤堵、肺腑已破,活不了多久。
「起来,和我一起出去。」
李婆子很疼很疼,可是求生的欲望冲破一切,云尘影双手结了个灵印,李婆子便暂时有了力气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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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找夫人吗?」李婆子到这时候,仍然以为云尘影还眷恋云夫人。
毕竟……她能为云夫人忍下无数次屈辱,以灵者之尊,甘愿被普通人欺负,这样的母女之情得有多深?婆子们虽然都欺负云尘影,但私下都说,夫人有这么个女儿却不珍惜,太不惜福。
「不,先找其他人。」云尘影淡淡道。
她越轻描淡写,李婆子越怕,她们无休止的责打,好像唤醒了一个魔鬼。
作者有话说:
昨天去医院啦!大家一定要好好吃饭哦,泪目。
推一本好看的基友快穿文,几百万快穿文经验的白茄。
《男二并不想走剧情[快穿]》
=5783373
作者:白茄
简介:
身为男二,那必须是男女主们幸福路上的垫脚石,在女主失意的时,送钱送温暖当炮灰;在男主遇到困境时,又变身好友、贵人、媒人提供无数帮助,替男主扭转干坤。
等完成身为男二的使命,便光荣『下岗』。
下岗方式分别为车祸、瘫痪、孤寡一生还得为男女主奉献全部身家……等等。
……
苏霖接到剧本正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成了人生赢家,可看到自己死翘翘的结局后,他直接摔了剧本……
走剧情是不可能走剧情的,他决定远离男女主,民富国强不香吗?!
暂定世界(不一定按顺序写):
【年代文中的小混混——小混混成了玩具大亨】
【真假千金文中的好哥哥——好哥哥成了外贸大佬】
【师徒恋文中的正派师兄——正派师兄成了救世主】
【替身文中的悲情男二——悲情男二把金手指上交给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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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二 ◇
◎…◎
云尘影抬步走出门,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 暖洋洋的。
原身住的院子里没什么人,早在许久前,云母就骂原身这种忤逆不孝害死亲爹的东西,用不着人伺候。
院子里常年冷清, 刚才李婆子的哀嚎传出去, 别人听不大真切,还以为是李婆子又像之前一样扯声骂云尘影。
这是府内司空见惯的事儿, 本没人多在意。
直到李婆子久久不出来, 才有人心里打鼓:李婆子一向手重,昨晚云尘影又刚受过罚,今日若再被打,不会被打死了吧?
当即,几个婆子小厮撂下手里的活计, 冲到院子里。
他们想像中的情况没有出现,云尘影身形挺拔,面色冰冷地走在前面,没有一点畏缩、被打的迹象。反而是她身后的李婆子额头是血、腿上是血, 连衣服上也有斑斑血迹。
李婆子全无之前的神气,像一只落败、垂危的公鸡。
婆子小厮们面面相觑, 她们知道李婆子仗着伺候云夫人, 没理也要占三分,更别提欺负云尘影了。
他们见事有不对,不敢造次, 怔立在当场。
云尘影早知有人进院子, 也不慌, 她待会做的事需要人手。
云尘影朝李婆子道:「年婆子、方婆子、方长贵……」
她念了十几个人名, 李婆子越听越心惊,这些不都是云母的亲信?也是云母手疼后,负责殴打云尘影的那些人。当然,这些人拜高踩低,哪怕是平日没有吩咐也会欺辱云尘影。
反正,每次闹起来云母都会偏袒他们。
云尘影念完,对李婆子道:「去把这些人全部给我带过来,收拾一下自己,不要让他们看出发生了什么。」
清算,李婆子蓦然想起这句话。
李婆子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哪怕会得罪云母,她也必须这么做。
她点点头,院内一个小厮听着这些话,心思倒活泛起来,听这意思,云尘影是要和夫人作对?小厮早想攀上夫人的高枝儿,可惜没有门路,现在,不就是个朝夫人效力的机会?
小厮弯下腰,想悄没生息地出去通风报信。
云尘影等的就是有人自作聪明,黑鞘妖刀凌厉飞出,像长了眼睛,稳稳朝小厮的后背飞去。
那名小厮当即骨裂,倒在地上身下渗出鲜血。
满院寂静,哪怕婆子小厮们都见过后院阴私,可这转瞬间血溅当场的情形还是吓人了些。
刚被云尘影收拾过的李婆子看着都害怕,更别提其余婆子小厮,云尘影重新系好妖刀:「还想偷跑出去的,可以看看是你们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刀快。」
没有人敢试。
云尘影垂下眼,从她们每个人身上望过去:「这些年,云府上下不知尊卑勤勉,熘须拍马者扶摇直上,主事者偏听偏信,家风不正。我在灵者营任职已久,深知家风不正的祸害,今日我要整肃云府,谁要是敢违逆……」她看了眼地下半死不活的小厮,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云尘影并非只要,不考虑大局的人。
毕竟原身的心愿是好好生活,然后才是报仇雪恨。
云府的下人分两种,一种是云母的亲信,经常殴打云尘影,还会为了讨云母欢喜,挑云尘影的错处,这种人必死。另一种,虽也轻视云尘影,但她们和云母关系并不近,身为僕役不敢触云母的霉头,只是怠慢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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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种人罪不至死,云尘影还需要她们。她若是上来就杀掉全府下人,言官就有的参她了。
「听清楚了吗?」云尘影问。
「是,小姐。」
婆子小厮们连忙道,她们都被那个血人吓破了胆子。
云尘影再从她们中挑几个人:「你,去那些人房中搜查。你,去门口备马,你,和李婆子一起去。」
说完,再印了几个灵印在她们身上。
这些人都知道,这是要动真格了。其实很久以前,一些下人看见原身被折磨时,就在想好歹是个灵者,这样折磨人,迟早要出事。
可后来,原身为了母爱,一直忍让,就像乡下有女孩儿被爹妈卖了还感念父母恩情一样。天长日久的,所有人都以为原身会一直让步,也习惯原身被欺辱。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颗雷终于还是炸了。
说实话,此刻,没人感到意外。昨夜那声声悽厉的「你对不起你爹!死的怎么不是你!」 还有那声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夜晚不停歇,哪怕她们听了无数次,还是会觉得森寒。
被云尘影点到的人全部点头如蒜。
李婆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她不敢耍花招,这是她有可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云尘影若只是抓住昨夜责打她的人来发泄一通,李婆子还会觉得有转机,可她冷静地吩咐一切,先管理府中中馈,就是要收回夫人的权柄了。
夫人再厉害,也比不过灵者。她之前仰仗的一切,都是原来的云尘影对她的孺慕之心。
李婆子身上有特殊灵印,感受不到疼,她去叫那些所谓的云母亲信。
每个人都眼睛一亮:「去云尘影那儿?夫人又有吩咐了?」
「走走走,怎么这次轮得这么快?昨儿不是刚打过?正巧我今早输了两个月的月钱,现在一肚子火。」
他们不疑有假,他们虽是奴才,但因为受宠,底下还有许多小奴才供他们使唤。
现在个个都捋起袖子,一脸兴奋,李婆子瞧见和她同乡的方长贵满眼精光,委婉提醒:「长贵,一会儿注意点,她是小姐,在灵者营任职,是云府现在真正的当家人。」
方长贵撇嘴:「她算什么?你怎么好像怕了?咱们以往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咱们当奴才的不容易,前也受气后也受气,好不容易有个可以撒气的,你拦什么啊。」
说着,神神秘秘道:「只要夫人还在一天,她就只能忍了。没法儿,命!谁管她委屈不委屈,咱们自己打爽了就够了。」
李婆子凄楚地一笑,方长贵和别人说说笑笑,十几人推门进入凌霜阁。
瞬间,十多根粗长的麻绳像套狗一样套过来,这群人被力大的婆子小厮按在地上,他们平时仗着云母宠信作威作福,现在被趁机踩了好几脚。
方长贵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他不是来打云尘影给夫人出气的吗?这可是最好的活儿了!
下一瞬,方长贵便听到有人道:「小姐,绑好了!」
「嗯,把他们全都。」云尘影道,「一会儿丢去牙行。」
「小姐……」有人犯了难,云尘影立刻反应过来:「你们没有哑药?好,把他们全部打到不能说话,再扔去牙行,免得刁奴长舌,在别的地方胡说八道。」
云尘影不会让这群人死在云府,最好去牙行过了明路再死。
这群刁奴胡作非为,早有人看不惯,当即落下雨点般的拳头。
方长贵等人被打得唉哟连天,他们早享受惯了,只打过云尘影,哪儿被打过?有人唉哟连天,在地上滚来滚去。
方长贵是其中最能忍的一个,忍痛大叫:「你干什么?凭什么打我们!」他们刚踏入院子,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云尘影冷冷看着他,回敬刚才的话:「命,没法儿,我打爽就够了,谁管你委不委屈?」
这是刚才方长贵说云尘影的话,他说这话时是觉得云尘影被亲母憎恨,就是她的命,谁都知道当初那个事儿发生时,云尘影才五岁,她也委屈得很,可惜云母看不透。但方长贵可不管她委不委屈,他就要打。反正自己爽就够了,就像地主剥削农民,会管农民委屈吗?
现在被同样的话回敬,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方长贵心里起了滔天怒火,凭什么他就是被打的命?
他尽力把脑袋缩在臂弯下,却又被人活活拉出来捶。
云尘影不知为什么变厉害了,不再懦弱,难道是昨晚被打太狠?可昨晚她还对夫人说对不起呢!
对,夫人!方长贵眼睛一下亮起来。
谁都知道,云尘影最想讨夫人欢心,方长贵挣扎道:「你敢这样对我们!我们都是夫人的亲信,你、你这么对我们,夫人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方长贵还记得,有一次云尘影被打时,别人无论怎么打她都没掉一滴泪,像个木头假人。直到夫人休息好了,亲自动手,仅仅扇了她一个耳光,她的眼泪就满溢出来。
夫人打她多久,她的眼泪就没停过,等夫人离开,她又成了不会哭不会疼的假人。
方长贵现在都觉得奇怪,他是个男人,要是谁这么吩咐人打他,他早恨不得杀他,可云尘影怎么就不会?
怪不得别人都说女孩儿是贴心小棉袄,儿子不孝的多,女儿不孝的却少呢。
方长贵说完,云尘影便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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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死一般寂静,连帮云尘影的婆子小厮都忍不住后怕,如果云尘影还要朝夫人低头,那他们可就惨了!这云府,也要和往常一样主子不成主子、奴才不成奴才下去。
云尘影只是压下去了原身那股悲凉的残念,她目光清寒,盯着方长贵,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如果是你,每逢佳节就要被拉去跪在祠堂,被人辱骂责打一整夜,还要一遍遍承认不属于自己的罪行,你会恨吗?不只是佳节,还有象徵爱情的合欢花开、父亲第一次送她的满天星开、她穿上第一次见父亲时的紫色……这些日子,我都要被打。我的脸从未好过,每日都在用幻术遮挡,你告诉我,你会不会原谅?」
「我……」方长贵本想说会,可那个字重若千钧,厚颜如他都没法说出来。
云尘影冷笑:「你不会,我更不会。」
云府知晓一切的下人都知道,没一个人会原谅。
云尘影这话,不只是说给原身的残念听,更是说给满院的僕役听。
她要把态度摆得清清楚楚,让这些人知道,今后该听谁的话。
方长贵听完云尘影冷漠的话,身子一瘫,完了,彻底完了!
溪梧院中。
云夫人浅饮清茶,左右手旁分别坐着几名仪态万千的夫人。
今日,是张夫人想要让儿子进入灵者营,儿子的天赋不大好,云尘影却天赋上佳,在灵者营身居要职。她便来找云夫人通融,想让云尘影在灵者营内多照拂下爱子。
张夫人不好意思一个人来,挽了几名手帕交,其中一位还是平阳王妃,一起来云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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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三 ◇
◎……◎
几位夫人温柔和煦地聊些家常。
张夫人口舌生香, 明里暗里逢迎云夫人, 云夫人笑得满面生花。
直到她说:夫人真有福气,我听旭儿说,那次云校尉刚领了俸禄,就凑了半年俸禄去给夫人买了支透紫的鸾玉簪。黄金有价玉无价, 更何况是紫玉, 紫气东来,自带祥瑞。」
张夫人不无羡慕地道:「要是我家那臭小子有这么体贴我, 也不枉我为他奔波这一场。」
出乎她的意料, 云夫人却全没高兴之色。相反,她的嘴角快速一撇,流露出的嫌弃虽消逝得快,却仍未逃过平阳王妃的眼睛。
平阳王妃心中微疑,夸赞她的女儿体贴她, 她为何露出嫌弃之态?
云夫人、也就是云母连忙浅饮一口茶,抚平心绪,她听别人夸赞云尘影就不快,她十月怀胎生下她, 虽然她只是个女儿,但她还是不曾苛待她, 没想到, 云尘影破坏了她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就是因云尘影而死!
生为人女,不只没尽到孝道, 反而令她的家庭支离破碎, 令她成了寡妇……
云夫人胸口急速起伏, 好不容易才按压下去心中的恨意, 勉强笑道:「那算什么体贴孝顺?这本就是她应该做的,算不上什么。更何况,一支簪子而已,小家子气得很。」
诸位夫人面面相觑,紫鸾玉簪小家子气吗?虽说比不得整套珍稀头面,但也是有价无市。
更何况,那是女儿给她的心意啊!
张夫人以为她是自谦,便道:「自古翠玉多,紫玉少,上好的紫玉有价无市,何况这根紫鸾玉簪天然地长成了鸾鸟环抱形,工匠都不需花大功夫雕琢,若非云校尉是炙手可热的灵者,无人和她竞争,还不知要被拍出多高的价格。」
云夫人却更被刺心,她的夫君也是灵者,要不是为了救云尘影,她夫君根本不会死。
云尘影本就该千倍地孝顺她,本就该弥补她害死她夫君的罪行,别说紫鸾玉簪,就算更珍贵的东西,云尘影也该双手奉给她。
云夫人紧着手道:「再如何,也不过只花了半年俸禄,我生她养她,她孝敬我是应该的。」
所有夫人都皱眉,觉得这态度奇怪,只张夫人热情道:「夫人,你想差了。做儿女的确然该孝顺长辈,可是孝敬不急于一时,现在他们正是立业之时,说句不合时宜的,官场上需要钱银的地方多得是,我家那小子还找我补贴呢,像云校尉这样的,可真是少之又少。 」
张夫人本意是夸她女儿孝顺,云夫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在她心中,云尘影做的一切都是赎罪,根本抵不平她的罪孽,她怎配被人夸赞?
平阳王妃见她这个模样,心下鄙夷,及时岔开话题:「文心,你家的绿芍可开了?」
张夫人后知后觉云夫人不开心,连忙接平阳王妃的话。
欢声笑语间,张夫人也暗觉奇怪,怎么云夫人一副云校尉拿东西给她拿少了的模样,她们这种家庭又不贫穷,还不到要正立业的儿女把一切都给自己的地步吧。
云夫人今日被败了兴,朝门口张望:「云尘影怎么现在还没到?这么多长辈等着她,她拿什么乔?」
她不敢拿说错话的张夫人撒气,暗火便撒在云尘影身上:「长贵!」
一个伶俐的丫鬟连忙跑进来:「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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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贵呢?」
「他……」丫鬟不敢欺瞒,「他们都被带去小姐的院子了!」
云夫人紧紧皱眉:「这个不孝女,竟敢带走母亲的婢女僕役。」她一张脸阴沉如水,自丈夫死后,她便自觉自己一个寡妇,在这世道容易受欺凌。
幸好,夫君弟弟未亡,家里总有男人顶着。内宅里,她也有许多忠僕,说话仍然管用。
见云夫人脸色太难看,平阳王妃淡淡道:「夫人,奴才有好有坏,主家带走奴才询问些事也是常理,夫人何必因此斥责亲女,伤了母女和气?」
其余夫人也点点头,不孝,这是多大的罪过。
她们可捨不得给自己女儿扣上这么顶帽子,更别提云校尉在朝为官,若被言官参上一本…
云夫人虽气恼,也不敢反驳平阳王妃。
她勉力露出浅笑,和气道:「王妃所言甚是,只是…她到底年纪轻,我还是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平阳王妃颔首:「我等也未见过云府风景,不如一同前去?」
云夫人哪有拒绝的道理?
一路上,她们穿过松柏掩翠的云府,来到凌霜阁。
此时,云尘影正站在凌霜阁外。
云尘影目力不错,老远就见到一众盛装丽人徐行而来,为首的是一名威严美丽的女子,稍后侧她半步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夫人。
云夫人含着温婉的微笑,云尘影见她的第一面,心中就涌起无尽的悲凉、浓重的爱恨交织,最后化为漠然。
这是原身残留下来的情绪。
在原身的记忆里,云夫人有时也会对她这么温柔,起初她打了原身,原身余毒未清、伤痕累累,云夫人打完她会给她上药,说,母亲从前从没打过你,可这次你害死你的父亲,你害母亲成了寡妇,你父亲死了,你就是个大人了!你得承担自己的错。
为着这点温情,原身忍下一次次报復的虐打,期盼着哪日「赎罪」完,母亲满意,会像从前一样待她。
可惜,恨比爱长久,她被折磨了一生,到死也只等来一碗毒/药。
母女亲情已随着一世虐打,一条性命的终结而终结,原身的目标是好好生活,那么,云尘影就不会再放任云夫人的磋磨。
此时,平阳王妃、云夫人等已经进前来。
云夫人看见云尘影杵在这儿就皱眉,先声夺人:「我让人叫你去鸣鹤堂,你耽搁这么久,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云尘影淡淡看她一眼,冷声道:「刁奴以下犯上,我忙着料理他们,这便耽搁了。」
云夫人听到这样冷淡的声音,本准备好接受云尘影讨好的她,愠怒的脸上一怔,尚未反应过来。
她居然没过来认错?
云尘影并未管她,先朝那名威严美丽的女子见礼,做足礼数:「下官见过平阳王妃,见过诸位夫人。」
她身为灵者,是朝廷命官,除开平阳王妃敢直直受她的礼外,其余夫人哪里敢受,都微微侧身。
平阳王妃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位王妃?」知道是王妃不稀奇,京中礼仪森严,哪怕是常服,她衣服上的丹鸟图纹也不是寻常诰命夫人所能用的。
云尘影不卑不亢答:「京中贵人们大多喜好东珠,东珠色白典雅,王妃所戴却为南珠,金润夺目,能解王妃思乡之情。」
平阳王妃抚上南珠耳坠:「常听王爷说,云校尉心细如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云尘影道了句王爷王妃谬赞。
云夫人却锁紧眉头,心下骂了句,果然越来越不孝。之前云尘影每次在灵前赎罪完,她心情稍好些时,云尘影都会来刻意讨好她。
云尘影会起一大早,接替婆子丫鬟的活儿,替她梳妆、布菜、捶腿。这时候,云夫人看着她「赎罪」完的憔悴,倒也能短暂忘记恨意,不再那么怨恨她。所以,原来的云尘影每次受完虐打,还要小心谨慎去伺候云夫人。
现在她都走到她跟前儿了,她还没像之前那样来请安、关怀她,反而和平阳王妃交谈甚欢,云夫人很不习惯。
但这种不习惯,丝毫不能抵消云夫人心底的怒意。
云夫人轻咳一声,带着声声质问:「什么叫刁奴?现在日上三竿,王妃、夫人这么多人等着你,还请不来你,我派人来请你,哪怕她一时气急,言语激昂些也是有的!」
云尘影不带一丝表情:「母亲,你还没见过犯错的刁奴,怎么知道她的错是对我言语不敬?难道母亲你早知,你身边这些奴才,全都因一点小事习惯对我以下犯上?母亲若知晓,为何不严加管束?」
她话语冷酷,凉得像冬日寒冰,完全没有昔日在内宅时故意迎合云母的娇态,反而很像是在灵者营诛杀尸兽的云校尉该有的模样。
就连平阳王妃、众夫人都发现了云尘影的态度强硬,更别说云夫人。
以往,云尘影哪敢反驳她,讨好她、孝敬她还来不及,云夫人嘴上骂着云尘影不孝,其实早习惯了她的孝,只是沉浸在恨意中,一直觉得她该千百倍的孝,才能赎罪。
不等云夫人气急叱责,云尘影已心带厌恶,面无表情道:「至于我为何日上三竿才起,我想,母亲应该最清楚昨夜发生了什么。我扣下那几群刁奴,也正是因此。」
她冷漠看向云夫人,云夫人瞳孔一缩。
第55页
她袖中的手瞬间攥紧,唿吸发紧,美丽的脸满布阴翳,云尘影怎敢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个?
云夫人虽要云尘影赎罪,但是,她同样认为自己一个寡妇,想要在京城生活得好,得有个好名声。让云尘影赎罪这事儿,她虽自认无错,却也知不能外传。
以前云尘影从不朝外透露一点,就怕难以挽回她们的关系,她现在是要翻天了吗?可惜王妃她们都还在,云夫人不得不尽量压抑自己对她的质问。
她做出失望之色:「现在贵客们都还在,有什么家事都该延后处理,你难道要越权处置母亲的奴僕?你真让母亲失望。」
戏很好,要是没觉醒前的原身,真会为母亲的失望而心软。
可惜云尘影道:「之前云府越权的事儿也不只这一桩了,母亲来得正好,我要请母亲随我去一趟衙门,当然,得带着母亲身边那群刁奴一块儿。」
平阳王妃、张夫人等齐齐望来。
今日来云府,她们见了太多奇怪的事。
先是云夫人对女儿的态度奇怪,再是云校尉态度有异。
她们倒也想过是否母女不合,可普通的母女不合,也不至于女儿要亲手处置母亲身边的奴僕,还要带母亲去衙门,这未免太狠了些,本朝开国以来就重孝,云校尉此举,很可能讨不到好。
她究竟要做什么?
正在此时,凌霜阁大门打开。
一个小厮出来禀报云尘影:「小姐,他们都招了。」
大门轰然打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透过风,吹到每个人的鼻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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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五 ◇
◎…◎
在场女眷居多。
再是闺阁之中的粉雄, 平阳王妃、张夫人她们也没上过战场, 见到院子里二十来余僕役如同死鱼,趴在青石地板上,衣上染着斑斑血迹,张夫人吓得一下握住平阳王妃的手。
平阳王妃定了定神, 抽空去看云尘影。
云尘影冷若冰霜, 水青色的灵者服穿在身上,更是一点温度也没有。院里的血腥味再浓郁, 也影响不到她, 毕竟,灵者同尸兽的搏斗,更为残酷。
她的目光从这些凄凉的人身上划过,用原身的眼睛,好好看着这些助纣为虐、不断落井下石的人的下场。
她启唇:「母亲, 这些作恶犯上的刁奴,母亲管束不好,我已经替母亲处置了。」
她的话勐然拉回云夫人的思绪,云夫人见到她亲信们的惨状, 心神俱震,身形一晃, 幸好丫鬟扶住她。
这些都是她的亲信!忠信、万平这些是昨夜打过云尘影的人, 长贵上次打过她……其余人云夫人记不清楚到底是哪次打的云尘影,毕竟次数太多了。
云夫人怨恨看着云尘影子:「他们是我的亲信,你把他们打成这样, 是要和我反着作对?你不孝!」
云尘影心平气和讽刺:「在母亲心中, 我从未孝顺过, 有关我不孝的话, 更是天天挂在母亲嘴边,我打他们是不孝,不打他们也是不孝,我还是打了,肃清家风得好。」
云夫人听着她宛如带孝女的话,噎在当场。
就连张夫人她们都面色有异。
诚然,张夫人她们觉得云尘影不该如此讽刺母亲,可一想,连云尘影给云夫人买紫鸾玉簪,云夫人也说她不孝?云尘影来迟了一会儿,云夫人也立马骂她不孝。
短短半天,她们至少听了五次云夫人说云尘影不孝,好像……云尘影说得还的确不错。
有的夫人心里就忍不住嘀咕,儿女的心也是热的,天天拿冷水来浇,早晚真要念叨出一个不孝女来。
云夫人气上心头,又不知怎么反驳,她朝前走一步,这可是她经营多年的忠僕,是她一个寡妇在内宅立命的耳目,她道:「长贵……我没有要处罚你们,我会替你们寻医请药。」
出乎云夫人的意料,她这句话本该给地上的人带来希望,但是没有。
每一个人眼神都如同死灰,尤其是方长贵,方长贵早知道完了,他这个做奴才的都知道,云尘影在众目睽睽下拷问他们,丝毫没顾及夫人,就是已经丝毫不在意夫人。
夫人对小姐的折磨,报应来了。他为求荣华,迎合夫人虐打小姐的报应,也来了。
可惜夫人身在局中,还以为小姐会像之前一样容忍她。或许,夫人之前切身感受过小姐对她的爱有多深,现在才会一叶障目,看不清真相。
云夫人的肩膀剧烈耸动:「还不去请府医来!」
没有人敢动。
云尘影回答:「母亲,一会得带他们去衙门,这么多刁奴,请府医一个个也治不过来。」
她公然违背云夫人的话,虽然没一个字是反驳,却每个理由都刻着反驳。
云尘影敢不听话,不只不赎罪,连普通女儿对母亲的尊敬都没有了?!
云夫人勃然大怒,忽然陌生的处境让她心如悬胆,恐惧滋生了愤怒的力量,让她顾不上平阳王妃等人都在这里,扬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你这个不孝的畜生!」
第56页
啊!砰!
前一声是张夫人脱口而出的惊唿声,后一声则是云尘影抓住了云夫人的手。
云尘影冷睇云夫人:「母亲,今日又不是什么团圆佳节,母亲的巴掌落得是不是早了点儿?」
她以为别人对她的爱,会永远都在?云尘影松开云夫人的手,云夫人险些踉跄一下。
云夫人心内大震,今天的云尘影实在太古怪了,她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她以前还给她说过:「母亲,我愿意赎罪以让母亲开怀,但平日里,母亲别说那些惩戒之语,女儿只求别影响我们的母女情分。」
难道是昨晚打得太过?云夫人深思,深以为然。
以前,云尘影被打后也反抗过一两次,那时,云夫人每次软语几下,就惹得云尘影心意迴转。
到后来,云夫人习惯了云尘影对她的孝顺和忍让,再加上有了云二叔、侄子侄女那些依靠,云夫人就再没展露过母亲的温情。
现在,她可拉不下脸来哄云尘影。
她看了眼地上的方长贵他们,心下稍定,云尘影这次只是闹得凶了点儿,要是她真要去什么衙门,会刻意等着她过来救人?云夫人可不信云尘影真要带她去衙门。
然而,云尘影接过小厮们递来的几张纸,将纸张抖落开。
可真不容易,二十来个僕人中,只有五六个会写字的。
她道:「母亲,证词已到,这上面是方长贵等人身为奴才,却胆大背主,对主家动用私刑的证词,因着我是朝廷命官,这罪状上还要多加一条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
她一抬眼皮,那双曾经看见云夫人就忍不住柔软的眼,现在已经只余寒霜。
「我身为人女,如果没有这个证词,也不敢劳动母亲去衙门。但现在,我要去衙门处置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证词涉及到母亲,就不得不请母亲和我一起去。」
平阳王妃等人神色一动,云尘影这话说得妙极,她没一个字说要云夫人去衙门是为了对她不利,反而说成云夫人不得不去,但谁都知道,云夫人去了衙门,一定没好果子吃。
这可真是……为何云校尉对她的母亲这么不留情面?
很快,平阳王妃等人就知道答案。
云夫人惧怕去衙门,她不会说软话,只更加暴怒:「你好大的胆子!我是你母亲,这些人也都是照顾过你的忠僕,一家人有什么话说不开?」
云夫人求助地看向平阳王妃,云尘影不是校尉吗?她定然害怕王妃不喜她,影响她的仕途。
「王妃请看,我家这个不孝女……」
可惜,平阳王妃目如火炬,虽说这对母女处处透着诡异,但平阳王妃管理偌大王府,早锻鍊出一个玲珑心肠。
平阳王妃轻声嘆气:「夫人,我素闻云校尉处事妥帖,想必她如此,定然有些原因。夫人莫不耐心坐下,听她道来来龙去脉?这才是夫人同校尉间的母女情分。」
她说此话,倒不全是偏帮云尘影。
她看云夫人身上穿戴俱都是各地时兴之物,对于云夫人这么个深闺女流来说很难寻,一看就知是云校尉的手笔。
看来云校尉对夫人是有很深的母女情分在的,平阳王妃嘆气,云夫人是个弱质女流,若和唯一的女儿离心,她将来怎么办?难道指望云家旁系?家族里那些糟心事儿,平阳王妃可见多了。
云夫人傲气地扭脸,谁要和她好好说?从来都是云尘影朝她道歉。
平阳王妃见她的做派,微微无语,只是不好再说。
只见云尘影拿着那些证词,她拿纸张时眉目清冷,不似拿刀的凌厉,念到的证词却十分冷漠。
「天元三年,花朝节,夫人想起第一次和老爷见面,叫小姐去灵堂跪下,命我、长贵……打了小姐一夜。」
「天元三年,花朝节第二日,夫人想起那天老爷差人送了诗集给她,叫小姐去灵堂跪下……打了一夜。」
她的声音四平八稳,竟是连一点情绪都没有,听这话的平阳夫人等人却惊出一声冷汗。
证词上,每逢佳节,每逢所谓夫人和老爷每个重要的日子,云校尉居然都在被打?
她们之前隐约听说过,云夫人似乎怨亡夫为了救女儿死去,心中有恨,她们一直都不大信。可今日事情摆在自己面前,夫人们才不得不承认,在有的人眼里,男人,比孩子重要。
但再重要,也不必折磨这十多年吧,她还口口声声说云校尉不孝。
当即,夫人们异样、鄙夷的目光朝云夫人而去,云夫人自死了丈夫,一直觉得别人都瞧不起自己是个寡妇,现在,这种鄙夷的眼神戳中了她,让她顿时脸色雪白,掐着手叫道:「别念了!」
云尘影果然不再念,她绝口不提因为这遭遇,她会如何对云夫人——云尘影可不会如此傻,白白落人话柄。
她只把这许多份证词给平阳王妃等传阅,上面是不同人写的证词,大致都对得上。一个人说谎,不可能所有人都说谎。
更何况,云尘影还有别的证据。
她道:「去牵马,去衙门。」
旁边一个婆子躬身弯腰,应了句是,碎着脚步就出去了。
云夫人一颗心几乎跳出来,差点活活绞碎方帕,她陡然拦在云尘影面前,厉声道:「反了!反了!」
「你不是不知道,母亲一个人在内宅生活多艰难,你现在要除去母亲的臂膀!你,你如此冥顽不灵,母亲这就死在你面前!」
第57页
她怕啊,怕去衙门,怕见官!色厉内荏,却反倒泪盈于睫。
云夫人想,云尘影不敢的,她已经害死了她爹,最怕的就是自己再出个三长两短。
可惜,原来爱她的云尘影早死了。
现在的云尘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母亲说笑了,那些刁奴背主,怎会是母亲的臂膀?」
她抬起手,脸上没有多余表情,脸上的幻化被单手抹去:「母亲,你看我这样,你猜我会否收手?」
「啊…」
几位夫人没忍住惊唿出声,云校尉洁白无瑕的脸变了,变得红肿不堪,脸上还有许多道伤痕。
看样子,是被人掌掴时,别人的指甲或者戒指所伤。
云尘影像是丝毫不知道痛,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她现出真容,就几乎不敢唿吸的云夫人。
云夫人倒不是心痛云尘影,她早习惯了。她一双眼睛提熘又心虚朝别的夫人看去。
生怕落下了坏名声。
别的夫人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她们都生养过,平心而论,她们宁愿自己受刑,也不愿让自己孩子受苦。
何况,云校尉是灵者啊!
她若不是敬爱着云夫人,怎么会甘愿被打成这样?这云夫人,谁爱她,谁对她好,她分不出来吗!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她们心里对于云夫人的看不上透过清冷的目光,扎到云夫人身上。
云夫人心道完了,都怪云尘影,害了她丈夫,还来害她!
她倒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疯,眼下,她聪明得很。
知道现在摆母亲的谱儿没用后,云夫人又真不想去衙门,她双眼一翻,胸膛急速起伏,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晕了过去。
所有人:…
连平阳王妃,都只能说精彩二字。
别人家只有妻妾争锋,才会和这样的手段打交道。
云校尉云英未嫁,倒在自己母亲这儿领略了这手段。
云尘影没去扶她,她走出府外,翻身上马:「我手下有名灵者,会回溯记忆的灵印,一会儿叫他来衙门。母亲不去衙门,有他去也是一样的。」
诸位夫人脸色更怪了。
云校尉眼下明显是被伤透了心啊,灵者手段多样,这云夫人装晕又有什么用。
云夫人虽是亲母,不会怎样,但衙门的卷宗是抹不掉了。一时不会有什么大后果,但之后若在犯事,本朝可是数罪併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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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六 ◇
◎……◎
云尘影打马而过, 离开云府。
她水青色的灵者服翩跹, 到了衙门,灵者有许多权限和手段。
比如说,灵者魂魄强大,能应对回溯记忆的灵印, 和名为求真的灵印。若是普通人被用这些手段, 只会魂魄尽裂。灵者却会方便许多,许多灵者为了自证清白, 都会直接选择回溯记忆。
云尘影面前是一个纯白色的灵印, 那灵印浮现在她额头上。她神情冷漠恬淡,反而是施展印记的灵者额间带汗。
回溯记忆的灵者也会感受到她的痛苦,他好像沉溺进了那场暗无天日的岁月,那场如死亡般的酷刑。
不,比死还可怕, 死,仅仅是一瞬,这酷刑中间夹杂着爱,给人以微末温暖的希望, 却又在最后,希望变成狰狞的绝望, 是裹挟着爱的□□。
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
不到片刻, 那名灵者身上衣衫湿透,他想躲开那层层桎梏,却无法挣脱, 只能受了这母女相残的酷刑。
终于, 一炷香时间过去, 那名灵者得以脱身, 浑身瘫在椅子上。
京兆府尹及时问:「那些证词都是真的?此事也和云夫人有关?」
「是。」那名灵者虚弱道。
京兆府尹堆出一个笑,再对云尘影道:「云校尉,下官并非怀疑校尉所言有假,只是碍于流程不得不如此,下官是全心信任校尉的。」京兆府尹态度尤为恭敬。
灵者和普通官员并不一样,现在尸兽猖獗,这位云校尉据说天赋过人,和她交好有利无害。
京兆府尹嘆了口气,目光落在纸上,始终不往云尘影脸上落:「令慈……总之,国有国法,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定是触犯国法。」
这话是在暗示,若云尘影现在要报復,他京兆府尹就能帮忙,还能让云尘影的手干干净净。
云尘影再用灵印遮住脸上的伤,审讯完毕后,她不再需要伤口袒露。
她道:「先把档案留在这里,之后时机到时,我还要麻烦大人。」
她手指连繁复的灵诀都不用掐,只是简单一点,脸蛋就白皙光滑,直看得京兆府尹心潮澎湃。
他听说,灵者的灵印结得越长、越久,一说明这个灵印威力强大,二就是这个灵者施展这灵印吃力,才要靠手诀沟通天地,像云校尉这样简单的施展灵印,只能说明她的灵力远在此灵术之上。
京兆府尹既敬佩羡慕,又带了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常言,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在云校尉这个年纪,他的儿子还不成器,天天眠花宿柳,云校尉已经独当一面。除开天资过人之外,或许也是因为毫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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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她居然仍然没有追究那位面慈心毒的云夫人。
京兆府尹真挚道:「届时,下官自当鼎力相助。相信,云校尉如此纯孝,长此以往,世间哪有真正铁石心肠不懂好赖之人,令慈定会拨云见日,重辨忠奸。」
他以为云尘影不发作,是因为还顾念母女亲情。
云尘影也不解释,她没必要给人留下话柄:「多谢大人美言。」
她藉故灵者营还有事要做而离开,只剩下那名回溯记忆的灵者在椅子上吐纳灵气,平復心绪。
他眼神迷离,带着些灰暗与惊恐,他知道,京兆尹错了。
她不是要原谅……他能感受到她心里刻骨的冷漠和恨意,没有人经歷那样的折磨后还能原谅。与其说她现在不发作,不如说是,她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击必杀。
云府。
巧的是,云夫人也不信云尘影真敢对她做什么。
她卧在床上,李婆子的身影站在屏风后的阴影里。
云夫人脸上梨花带雨,一双染着蔻丹的手狠狠嵌进被子里,恨恨道:「这个不孝女,居然让我落了这么大一个脸面!」
「李婆子,平阳王妃、还有张夫人她们,她们走的时候可说什么没有?」云夫人怕得紧,她这个寡妇,在世道生活多么艰难,京都贵夫人圈里,人人都有丈夫有儿子可靠,就她没有。
她连喘气儿,都觉得比旁人要轻些。
云夫人清泪数滴,没听到李婆子回话后怒喝:「问你话呢,哑巴了吗?她们有没有说本夫人什么?!」
李婆子现在残存着一条命,真正的命,还握在云尘影手中,她不可谓不恨。纵然知道自己也有错,可谁又捨得真怪罪自己呢?
她更怪的,自然是云夫人。眼下,见云夫人还妄想有什么名声,李婆子只觉得她蠢钝如猪。
这般丑事大白于人前,夫人还要有什么名声?
李婆子讥嘲地扯了扯嘴角:「夫人,几位夫人走时并没异样,只平阳王妃说了一句:后宅之事可大可小,若真为安身立命,只有与人为善,才能安稳度日,若把别人命都害没了,哪怕是兔子也会反扑,夫人又怎能称心如意呢?」
云夫人脸色一白,这话,这话不就是说她打云尘影发泄怨恨,是为不智,反而使得自己不能安度一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云夫人压根不想听这些,她欺辱云尘影久了,对她一直就像是踩一只蚂蚁。
试问,谁会因为踩了一只蚂蚁被报復而愧疚?她只会愤怒,觉得蚂蚁怎么不像之前那么乖了,觉得别人为什么要替一只蚂蚁出头。
云夫人将锦被抓得皱成一团,贝齿连连打战:「她是我的女儿,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想要她怎样就怎样!要不是她害死了她父亲,我怎会如此对她?是她害死人在前!」
她连声道:「你当时怎么没给王妃解释解释?」
李婆子将嘴一撇?解释?
「夫人忘了,奴婢人微言轻,怎敢在王妃面前多嘴多舌。」李婆子小心翼翼抬头,见到云夫人那张美丽的脸布满阴沉后,不慌不忙垂头,「何况,夫人许是记不清了。」
她一字一句戳云夫人的心:「我听夫人们说,虽说古来连易子而食也是有的,但那毕竟是饿殍遍地的乱世,现在是盛世,亲母折磨亲女的事情到底没多少起,一传出去,那些夫人们都不接受,临走时,都拒绝了夫人之前邀约她们的赏花宴。」
「夫人,这是她们还回来的帖子。」李婆子从袖内摸出赏花名帖,放在桌上。
云夫人眼前一黑,什么叫做易子而食?她们已经拿她和彼此交换孩子,然后吃了果腹的毒妇相比?
云夫人道:「你难道没给她们说,她是害死亲父的兇手?」
李婆子声音平稳:「说了,但她们说,那时候小姐才五岁,她也是被无辜下毒,整个事若怪,也只能怪背后下毒之人。」
云夫人柔弱的身体歪了歪,背后下毒之人……是,她起初丧夫时,也怪过背后下毒的人。
可是,找不到这个人啊!
一个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下毒者,她没有办法把仇恨转移到一团空气身上,她能恨的、怨的,只有看得着摸得见的云尘影。
若非云尘影自己没点成算见识,被有心人算计,她的夫君也不会死,她不会成为寡妇!
云夫人定了定神,仇恨,好像是充实她的力量。
她道:「没关系,她们这次误会我没什么,云尘影不敢对我怎么样,这次她没把我带去衙门就是一个证据!」她挺了挺嵴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她的母亲,从小,她就听我的话。」
李婆子暗自摇头,夫人真天真。
或许是被保护得太好,曾经,她有云尘影父亲保护,后来,云二叔只需要一个愚蠢的嫂子,也保护得她天真残忍,再后来,云尘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
这让云夫人根本没意识到,为什么现在来伺候自己的是李婆子,为什么李婆子句句说自己不爱听的。
她还以为别人离不开她,敬爱她。
云夫人沉思:「但她肯定在拿着乔!哼,我得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尊卑上下,母命不可违。」
云夫人起身,去找了一个人:云二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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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七 ◇
云尘影去官办的牙人所选了几个人。
巧的是, 其中一个男奴天生的气海充盈, 只要稍点拨一下,也许就能成为灵者。
她花五两银子买下这个男奴,带着他回到云府。
云尘影一进门,就见到正厅内有一男一女。
女的, 是一脸冰冷不忿的云夫人, 她似乎在说什么激动的事情,脸上的病容都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一见到云尘影, 云夫人立即高傲地哼了一声, 慢悠悠地拿起茶盏,拨了拨茶盖儿,只赏了个眼皮给云尘影,好似在等着她过来请安道歉。
云尘影却没一点动作。
她的目光放在那个男人身上,这男人一身灰鼠锦衣, 其貌不扬,却目带精光,不是云二叔还是谁?
云二叔和原身的死息息相关,但是, 云尘影并不能直接杀了云二叔了事。
第一,她没有证据, 云二叔尚有官职在身, 她不能动他。
第二,云二叔能给原身下毒,能制造「巧合」让原身父亲重伤在尸兽手中, 说明, 云二叔的能量比想像中大, 不能轻举妄动。
他一定还有帮手。
云尘影冷淡收回目光, 抬脚便走。
本等着她过来给自己赔礼道歉的云夫人:……
她脸色一变,当着云二叔的面,云尘影这么不给她面子,让她觉得挂不住脸。
她阴着脸,看着手中的茶,呵斥云尘影站住也不是,就这么看着她走也不是。
就在云夫人想怎么办时,云二叔开口了,他沉声道:「你等什么,还不叫她站住!」
云二叔淡淡的一瞥,就让云夫人慌了神,自从丈夫死后,家里的男人可只有云二叔和他儿子,云夫人觉得自己将来还要靠他们呢。
所以,哪怕原本她是叫云二叔来给自己撑腰,云二叔却反过来吼了自己,云夫人也一点不敢生气。
她陪着笑,转头又高声喝道:「云尘影,你想死哪儿去?见到母亲和二叔也不过来请安,怎么这么没规矩?!」
她冷声呵斥,勐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副被云尘影气得不轻的样子。
云尘影一下冷冷望过来:「母亲,我以为自从今早那件事发生后,你不会再在我面前提规矩。」她道,「若论规矩,先按照官府的办?」
云夫人瞳孔一缩,拧紧手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都半天了,云尘影还没消气?还敢用这种态度对自己?
云尘影不再理会她,叫一直隐在暗处的李婆子道:「你过来挑选几个新人,教好后伺候夫人。」
她又叫一名老实本分、之前在那场声势浩大的虐打中也坚持本心的婆子把剩余人带下去,好生教好规矩后,再让他们在云府做事。
云二叔紧紧蹙眉,暗道了一句不好。
他可不像云夫人,只能看到云尘影有没有讨好她,云二叔环顾四周的僕人,这,是要给云府换血啊!
云二叔多年经营,在云府内安插了不少人手,可这些新人一来,他的规划全部被毁了!
云二叔黑着一张脸,对云夫人道:「你对这云府当真半点管辖的权力都没有?我们云家,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儿。」
不得不说,云二叔很了解云夫人。
云夫人这辈子,就认为自己得依靠云二叔、云家了,最怕的就是被说不像是个云家人,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弃妇。
云夫人蹙眉:「二叔放宽心。」她小声道:「她现在是吃了螺丝,一时转不过来弯来,二叔放心,等她回过味儿来后,我自会叫她把这些布置都给我撤了,还要把我原来的那些人都给我找回来,朝我道歉才行。」
「只要二叔现在站在长辈的角度,骂骂她,她说不定转弯更快。」
云夫人自觉自己这个想法天衣无缝,哪知,云二叔立即呵斥道:「蠢货!」
她不知道为什么伺候她的人,要单单拿给李婆子调/教?其余下人则给另外的人调/教?别人都快把她当犯人防备看管了,她还自我感觉良好。
云二叔道:「你也是云府的女主人,你不能直接去发号施令?一定要别人知错了把东西给你捧到你面前?」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她自己没长嘴巴吗?
多等一日,云二叔的布置就有可能暴/露得越多,他这才如此着急。
此时,云二叔和云夫人在屋内,云尘影在屋外,她们隔得不算近,但是云二叔的怒容和云夫人赔小心之色,还是落到云尘影眼中。
对此,她只能说,一物降一物。
云夫人回过味儿来,她当然是听亡夫家的男人的话,云夫人连忙走出去:「慢着!」
她骄矜地昂起下巴:「云尘影,我是你母亲,纵然你现在入朝为官,家里的大事小情,也该我说了算。」她对那些人道,「你们,全都哪儿来回哪儿去,还有云府的人,一个都不许教他们。」
云尘影没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云夫人还觉得现在她对她是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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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笑话,从原身死的那刻开始,云夫人作为母亲,带来的痛苦死亡远胜于欢愉,她就没打算再用理和云夫人周旋。和混帐讲理,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云尘影不用说话,因为自然有人替她做事。
云夫人一腔掷地有声的话下去,发现没人回应她。
她这些年,被云二叔养废了,在内宅中挟制女儿倒觉得自己厉害。现在脸上一点点爬上血色,尴尬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以往,她不都是一唿百应吗?
只能说,云夫人这是罪有应得。她以往一向以寡妇艰难自居,拿着这个藉口好似再虐打云尘影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她忘记了她虐打亲女,是为不慈,没有德行服众。她把唯一能依靠的灵者女儿推开,反目成仇,没了权势依傍,是为不智。她以为她能靠云二叔,然而是个人都看得到云二叔对她唿来喝去,哪里是她的依靠?
种种情况加持下,现在压根没人听云夫人的。
云夫人既羞耻又愤怒,她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当面对这种情况时,她下意识就用自己最擅长、最安全的招数来应对。
她骂云尘影道:「好你个不孝女,你是不是私下和她们说什么了?让她们不听我的话。」
云尘影道:「怎么会?母亲,这些人都是在尸兽潮下流离失所的人,不得已才卖了自己,母亲让她们走,她们能走去哪儿?她们为了活命不愿意走,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余人也不想她们走,所以,才没人听母亲你的。」
「母亲你不会为一己私慾,让这些人再到乱世之中吧?」
云夫人:……
她之前怎么不知道这个贱丫头这么伶牙俐齿。
见云夫人蠢到送菜,云二叔不得不也开口:「贤侄女,你太清冷了。」
「你母亲这也是关心则乱,不想你一下子打发那么多下人,招来京城闲人的话柄。她是关心你的。」云二叔虽然眼见云尘影态度如此坚决,但也不觉得云尘影真就半点不在意云夫人了。
他怀柔道:「在这么多人面前,你要给你母亲一个面子,免得她难做,贤侄女,你给你母亲赔个不是,之后你母亲和你赏赏花、共叙天伦之乐,不好吗?」
原身做梦都想和云夫人一起赏花游玩,现在云二叔就要勾起她最大的渴望,想让她软化。
见云二叔说得在理,云夫人委屈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多不容易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罪魁祸首不来道歉,反而还要云二叔开口。幸好,还有云二叔念着自己这个寡妇。
「叔叔。」云夫人垂泪,「嫂嫂后半生只能靠你了。」她说这话既是给云二叔表忠心,又是给云尘影上眼药的意思。
云尘影见她眼角闪烁光泽,除了觉得噁心之外,没其余任何感受。
她压根没接云二叔的话茬,反而道:「二叔最近武道精进了吗?我观二叔唿吸绵长,下盘沉稳,气海中似乎萦着一股更精炼的气。二叔明明不是灵者,现在的修为,应当能比肩灵者了?」
云二叔心中一突,他的修为……
他修为自然和云尘影有关,但是得瞒着。之前云尘影也有所察觉,但是她一提,云夫人就会呵斥她故意不让她好过,断她未来的依靠。
渐渐的,云尘影也就不提、不敢查了。
难道现在云尘影对云夫人已经厌恶到这种程度?这可不是好事儿。
云二叔想到云夫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也暗骂这个蠢货,把事情做绝做什么?不行,不能再刺激云尘影,现在自己的部署没全好,云尘影只能靠云夫人掣肘。
云二叔打定主意,云夫人此时已经双眼泪涟涟:「叔叔,你是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的,先衡他死得惨,这个不孝女又……」
「够了!」云二叔陡然转变话锋,「嫂子,你话说重了!兄长之死是个意外,谁也不想,贤侄女也不好受,你总是提起这些,就是你的不是了!贤侄女这个人我清楚,她孝顺得很,你把她逼成这个样子,兄长在天之灵也不安心!」
「你安慰安慰贤侄女吧。」
云夫人:……
她不敢相信,怎么以往一直帮她管云尘影的云二叔,会让她给云尘影赔不是?二叔不是站在她这边的吗?
云夫人哪里知道,之前云二叔帮她管云尘影,那是因为那样有效,现在没效果后,他自然让云夫人伏低做小,唤起母女亲情,重新掣肘云尘影。
可怜云夫人还蒙在鼓里,万事只考虑表面的东西。
云夫人差点揉碎了手帕,她既觉得难受,又不想给云尘影低头,咬着嘴唇站在那儿。
云尘影可没兴趣看她这副作态,她轻轻牵动嘴角:「不必,我不想听。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先离开。
云二叔交代了云夫人以后不得那么过分后,也匆匆走了,不知道去忙什么。
只剩下云夫人委屈地在原地:「怎么会这样……二叔他不是该帮我吗?」
李婆子嘲讽地垂头,那位云二叔摆明了就是拿夫人控制小姐呢,夫人还巴心巴肝地觉得二叔对她好。
有小姐在一天,二叔还会收敛,要是没小姐在,李婆子看了看这偌大的云府,恐怕连宅子都要变成云二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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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八 ◇
◎……◎
云尘影去了灵者营。
她无意和云夫人纠缠在内宅之中, 那位云二叔野心勃勃, 经营多年,只要云二叔活着一天,就不会放过她。
云二叔并非灵者,不管他现在气海内充盈的是什么古怪东西, 眼下, 想要拿到真正的权力,云二叔一定要通过灵者营。
他选择派出的是他的儿子, 云霄海。
云尘影现在就是要去解决这个事。
灵者营旌旗摇曳, 校场上传来震天的号子声。诸多灵者们在校场内练武,有男有女,男儿大多眉眼刚毅,女子大多英气不凡。
灵者除开使用灵印之外,武斗身法也很重要, 眼下三两成组,各自练习。
云尘影去的时候,不断有灵者朝她打招唿:「云校尉。」
「云校尉来啦。」
也有几名偷懒的灵者见她一来,马上挺直腰杆, 一副全力以赴的模样。
云尘影注意到这一点,那几个灵者还都是她麾下的人, 当下走过去, 顺势拆了他们的招式,手掌用力,那名偷懒的灵者一下额上出了点汗。
「云校尉……」那人当即咬着牙, 没痛唿出声。
云尘影也不是难为他, 只道:「现在你这样偷懒训练, 来日到了和尸兽作战的战场, 你该如何?」她慢慢放开手,「过几日我们需要去杀盘桓青山的尸兽群,届时你也去。」
尸兽会污染水源,攻击人类,这些日子,因为青山处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尸兽,青山附近村落的人都转移去了其他地方。
那人平时偷懒,也许三两句劝诫的话对他并不管用,但云尘影一说要带他去诛杀尸兽,他当即不敢再偷懒。
云尘影穿过校场,看见她的副手:魏阳。
魏阳笑着和她打招唿,顺便递了块帕子给她擦擦脸上的汗:「云校尉休沐结束了?」
「嗯,」云尘影接过来擦了擦,「接下来要忙起来了,尸兽群越来越多,对了,帮我把云霄海叫过来。」
魏阳原本要接帕子的手愣在空中,他笑道:「云校尉找他做什么?他每日招猫逗狗,闲得没个正事儿,不见也罢。」
魏阳这话,倒不是和云霄海有勾结,而是在此之前,魏阳见了好几次云霄海顶撞云尘影。
比起偏向战斗类的灵者,魏阳无论是灵印还是心思,都偏向辅助类。他心思细腻,善于谋算,对云尘影家里的事也有耳闻。
那位云霄海,背后有云夫人撑腰,多次对云尘影不敬。他一个草包,在以实力为尊的灵者营里如此放肆,魏阳早看不惯。
他建议云尘影别找云霄海,大不了当养个废物闲人。
云尘影却道:「无事,你把他找来。」
魏阳无法,只得去了。
很快,云霄海就睡眼惺忪地过来。
云尘影目光移到他手臂上,连手臂都是他枕着睡觉留出的红痕。脚步虚浮,气海亏空,双眼青黑,还带着股酒气,用四个字可以形容:酒囊饭袋。
云霄海一边走过来,一边搓眼嘟囔:「叫我来干什么,我要训练呢!」
魏阳冷笑:「你在梦里训练?」
云霄海被戳穿也不羞愧,大言不惭道:「爷就是天资高,爷几年前就结了四段灵印!爷不训练又怎么了?问问你们云校尉,她敢说个不字吗?」
起初,云霄海天资的确高,云二叔珍爱他,云夫人也拿他当未来的依靠。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霄海很快被宠坏了。
现在来到灵者营,他除了偶尔给云二叔做事,其余时候都这样嚣张妄为。反正,云霄海笑了笑,想到云府内经常传出的耳光声,反正他这个妹妹是没人要的,云伯母只会给他撑腰。
他一脸混不吝的模样:「爷就这个性格,你敢说爷的不是?」
魏阳捏了捏拳,关节被捏得咔咔作响,但到底忍了下去,他不是怕云霄海,只怕闹开了给云尘影难堪。
反正,魏阳在私底下,有许多暗整他的法子。
云霄海见他不答话,更嚣张了,斜着眼睛:「云尘影呢?没什么重要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啊。」
「先把你军中好酒烂醉、躲避出勤那顿军棍领了再滚。」
这道女声冰冷威严,带着丝丝灵者威压,压得云霄海脚底板一软。
他循声望去,云尘影穿着水青色的灵者服,和普通灵者服不一样的,是在军中,她的灵者服上会覆上青色的龙鳞甲,闪烁寒光。
云霄海有剎那害怕,但下一瞬,他就想,他怕一个一天到晚被打来打去的云尘影?笑话!
一个毫无血性、连婆子都能虐打的灵者叫灵者吗?毫无血性,就不可能多厉害。
云霄海又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信云尘影真敢叫人来打他,吊儿郎当地插着手就往回走。
然而,没走动。
云尘影结了一道灵印,这道灵印是青色,宛如一条苍青色的龙,束缚住云霄海。
赫然见到灵印的具体化,校场内的人都望过来,云霄海被束缚住之后,自有负责惩戒的人过来,用脏帕子把他的嘴巴捂住,按在地上打军棍。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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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高声道:「灵者营有灵者营的规矩,不得酗酒,不得缺勤,不得犯上不敬。灵者,需要服从。」
「谁敢违逆,这就是下场。」
因为云霄海的存在,云霄海嘴上没把门的,常常侮辱云尘影,这灵者营中大多数人虽只看实力,但也有小部分人,好似觉得别人不喜欢云尘影,他们就可以放肆了一样。
加上云霄海带头违纪,云尘影很不好管。
现在,云霄海却被压在校场上打,很快,鲜血沾在军棍上。
他的头被按在地上吃灰,嘴里发出呜呜的惨叫,又被脏臭的帕子熏得呕吐。
最让云霄海无法承受的不只是身体上被责打,还有这么多人看到了……这么多人看到了。
以前,他经常觉得云尘影懦弱,为什么?因为每次云尘影被打后,堂堂灵者,居然有时候要关几个时辰门,还要把伤口遮好,当做无事发生。
云霄海觉得她不敢担当,怕被人耻笑。现在,等他真正被人看着打,他才知道不是的。
他的裤子也被打破,光着屁股被打出血,虽然灵者营不会有人敢在此时交头接耳,但人具有想像力,这种想像力足够让云霄海崩溃。
云霄海这次只是丢了一个脸,就有些受不了,他无法想像云尘影是怎样生活在云府的。
终于,军棍打完。
云霄海也只剩下一口气,一双靴子出现在他面前。
「八十军棍,不多不少。」云尘影道。
云霄海现在气息奄奄,没力气骂云尘影,只趴在地上,等着云尘影把自己送去医治。
他估摸着云尘影就是出气,前几日是过节,云尘影估计被打了,以往她被打了也不会拿人出气,这次估计自己撞上了。云霄海只能自认倒霉,暗自想着等过几日,云尘影气消了,知道害怕了,他就可以好好整治她了。
他也要她在灵者营内丢脸。
然而,云尘影没给他这个机会,她道:「既然罚已受完,你不再是灵者营的人,自己回去吧。」
回去?
云霄海怀疑自己听错了。
云尘影怎么敢罚他出灵者营?云霄海顾不得什么了,他痛得倒吸凉气:「你敢这么对爷……」
刚一说完,云尘影就踩上了他的头。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自称爷?你见过连我一个灵印都接不住的爷?」
噗……魏阳在一旁禁不住笑,其余也有些灵者笑了。
这云霄海特别爱自称爷,动辄爷如何如何,他这要是在秦楼楚馆,花几个钱能称大爷倒还可以,但在灵者营,他一个废物爷来爷去的,别人都在背地里笑他呢。
云霄海被踩到地上,一股屈辱从他心中升起。
但此时,他来不及尴尬,只能换了个自称:「你罚也罚我了,你凭什么赶我走?」
凭什么?
云尘影让魏阳取来一份纸,原身从来都瞧不上云霄海这样的人,因为云夫人的逼迫,她不得不忍着云霄海,但她从未放弃过抗争。
这纸上是云霄海违背纪律的次数。
云尘影道:「就凭这些。」
她让魏阳大声念出云霄海的罪状,云霄海不只是偷懒睡觉,甚至还靠灵者营的权势威逼良家女子,要不是云尘影去得及时,已经有人遭祸。
云霄海越听越心虚,但还是道:「你、你不能赶我走,你小心伯母!」
这话说出来,他是斩钉截铁,但渐渐,云霄海却发现别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其余人都不信,人家云校尉是云夫人亲生女儿,云夫人是先去的的云爵爷的夫人。
云夫人肯定帮云校尉啊,怎么可能帮他一个废物侄儿?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他们都觉得云霄海是傻子。
云霄海被那些目光刺得心痛憋屈,他说的都是真的啊,伯母就是会帮他,是,伯母可能傻了点,但怎么、怎么大家都不信?
那云尘影总信吧!
魏阳知道少许内情,担忧地望向云尘影。这事儿,要么不管,要是管了再半途而废,定然会出问题。以后没人听云校尉的话了。
云尘影没有放弃 ,她道:「灵者营谁说了算?你想找伯母,就去你伯母的军营。」
「来人,把他身上灵者营的衣服佩饰全脱了,去他住宿拿回灵者营的东西。」
……
云霄海这才真正陷入绝望,他这才发现,他一直仰仗伯母帮自己……但伯母没有权。
最后,其实他靠的还是云尘影,云尘影要和他翻脸,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云尘影本要让云霄海自己滚,但看到他身上的伤,和另外一个原因,她结出一道绿色的灵印:治疗。
这治疗不是治疗全身,云尘影没那么好心,她只维持了他的脚能走路,可以走出灵者营。
云霄海见状更迷煳了。
他来灵者营,其中一项任务就是知道云尘影的灵印到底是什么。
之前,他以为她的灵印是束缚,就像那条苍龙,可现在她又有灵印是治疗……父亲告诉自己,知道云尘影的灵印至关重要,让他务必和她多交手,或者多和她去尸兽战场。
云霄海可不喜欢去战场,他一直以为是束缚灵印,结果没想到不是。
要说再查吧,他现在已经被赶出去了,那父亲那关怎么交待?想到父亲这几日练功差点走火入魔的场景,云霄海觉得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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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真被赶出灵者营了,他……他还得找其他办法。
云霄海一瘸一拐去了云府。
他离开后,云尘影去帐内,她透露她有不同灵印,不是因为别的,只为了让云霄海狗急跳墙,他知道自己判断出错了,畏惧云二叔,就一定会出昏招。
在那之前,她还得弄明白云父当初的死到底是什么原因。
云尘影一目十行,看过这些卷宗,根本没有有用的信息。
唯一有关联的消息就是:云父是在楚山被尸兽攻击,这次异动的尸兽群则在青山,两座山相距不远。
而在她的记忆里,云母、也就是云夫人也和云二叔一起去过青山和楚山的中间城镇:流炎城。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前天忽然出差,和领导一个标间,她还找我谈心,出差也没带电脑,我真是战战兢兢,她知道我有个副业,所以我没敢打开绿晋江页面,心态也被她搞崩了,今天回来立刻更新了,以后固定更新时间0点感谢在2022-04-01 19:51:50~2022-04-04 18:4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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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 ◇
◎……◎
云霄海伤势严重, 哪怕云尘影用灵印让他短时间能行走。
但等到了云府外, 那种痛彻骨髓的感觉一下让他跌倒在地。
这是灵印:封闭五感。
云霄海现在虽然是个草包,但到底曾是小有潜力的灵者,他痛得坐在云府门前。不对劲,真不对劲。
当时那个灵印, 他明明看清楚了是治癒类灵印, 现在又是残缺的封闭五感灵印,这说明他对云尘影的情报收集离了大谱, 要是被爹知道……
云霄海打了个冷战。
他连忙拖着病腿, 一瘸一拐几步上前,叩开云府大门:「来人,伯母!大娘!」
云霄海是声声悽厉,云父排行老大,云霄海作为侄儿, 为表亲近,就叫云夫人一句大娘。
他此时运气不错,小厮打开门后,门内站着正准备出去买胭脂水粉的云夫人。
见到云霄海的惨状后, 云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这可是小海啊!
她吓得惊叫一声, 连忙挥着帕子指示旁人:「还不把二少爷扶进去!瞎了吗?」
吩咐完, 她又掐着嗓音连天道:「海儿,你这是怎么了?」
她身旁的丫鬟们都迟疑一下,看向李婆子。
这些丫鬟都是新选来的, 李婆子教导她们云府的规矩礼仪, 这规矩礼仪中, 自然包括了云夫人不喜欢的方面。
李婆子可半点没有背弃旧主的愧疚感, 一个奴才若要真心信服主子,要么主子有真才实学,可云夫人只是仗着女儿对她的爱和纵容行祸端之事。要么主子有德行,可云夫人的德行……
说句不好听的,虎毒还不食子呢。
李婆子和云夫人的关系,看似绑得紧,其实是一个活扣,一拉,就如山洪般倾泻。
现下李婆子朝那些小丫鬟们道:「夫人叫你们做事呢,也不知道机灵点儿?」
得看看这位云夫人和这位少爷又要做什么才好,李婆子现在是想清楚了,她投靠了一方,另一方无论如何也得死才好,否则将来被清算的就是她。
几名丫鬟连忙去想把云霄海扶进去,云霄海却不要她们扶。
他皱着脸,把几名丫鬟推开:「大娘,你要是不给我做主的话,我不如死在这里得好。」
他不能进去,进去了怎么让云夫人见到自己可怜呢?
云夫人果然心痛:「海儿,是谁欺负你?!」
说着还痛心疾首般跺了跺脚,李婆子看她心痛如锥的模样,低下头,掩下目中的嘲讽。
夫人就是这样偏心才好呢,帮小姐下最后一道决心,到时候,她也不用做两面人,整日提心弔胆了。
云霄海咬牙:「还能有谁?自然是云尘影,她逐我出了灵者营。」
说到这里时,云霄海不禁有些心虚,云霄海还算没完全丧心病狂。
毕竟,对一个人性格影响最大的是小时候,小时候,云霄海还算小有潜力,也对灵印有很大兴趣。
可后来,随着云父的死去,云二叔越来越「忙」了起来,云二叔接管的东西越来越多,对云霄海也就疏忽了。而云夫人那边呢,觉得丈夫死了,这侄儿就是自己未来的依靠,便对云霄海可劲儿地纵容。
这般纵容之下,云霄海,废了。
眼下云霄海想到自己在灵者营的所作所为,心虚无比,搜肠刮肚地想粉饰太平。
他得给自己找个理由,不然大娘知道了他做的荒唐事儿,肯定不愿意帮自己忙。
云霄海吞吞吐吐道:「大娘,我做了一些错事,但我……」
不等他说完,云夫人脸上一片阴鸷,将和婉的的脸破坏得一干二净,看着居然有些阴沉。
她咬牙,脸色森森、又带着怨愤道:「那个贱人!居然敢这么对你!」
这口气中的愤懑和恨意,把本要唱念做打粉饰太平的云霄海都惊得忘了后面要说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理由呢,大娘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维护自己,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做的错事。对此,云霄海自然是高兴居多的,但心里还是升起一丝丝的凉意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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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种凉意、恐惧,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话来说,叫做恐怖谷效应。
恐怖谷效应是指人对另外的像人、但又和人不一样的东西,有种更深的恐惧。云霄海的恐惧就来源于此。
他虽然觉得大娘宠他,也讨厌云尘影,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刚才云夫人话语中的寒意,说句索命冤魂也不为过。
云夫人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抹泪道:「海儿!她这是毁了你,也是给我脸色看啊。」
海儿是她未来的依靠,怎么能被云尘影那个害死她父亲的丫头给毁了呢?
她已经被她毁了上半辈子,难道还要被她毁了下半辈子?这就是云夫人此刻滔天恨意的来源。
云夫人马上道:「你现在就去云府养伤,我这就去灵者营。」云夫人阴沉沉说,「我再如何,靠着先夫,我也有点脸面,她要是真这么我行我素,丝毫不考虑我这个做娘的,我就一头撞死在灵者营面前!」
她好像是真怒了,眉宇间带着偏激和不正常,好似真的做得出来撞死在灵者营面前的事。
云霄海:……
云霄海这时真切地被吓到,云夫人掐着手指:「我反正也没想头了,她毁了你,就是毁了我下半辈子,我一定不会要她好过。」
说完,就要出去。
动作这么快,不知是为云霄海出气,还是为自己出气。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恨意和怒气,是云夫人一切的动力。
云霄海想的是私下解决,他没想到这个发展,难道她要追过去在灵者营打云尘影?
这可是家丑,他平时在外都不会说那么露骨。
云霄海想拦,却拦不住,只能看着云夫人带着怒气走了。
关键时刻,街角出现一个人,灰色锦衣、面容威严,是云二叔。
云二叔沉声道:「你想去哪里?」
云夫人见了他,带着怒色的阴沉面容如春风化雨,这云二叔和海儿,可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她对他们父子,是能多温柔就多温柔的。
「二叔。」云夫人跟着自己孩子叫云二叔,「二叔,你不知道,云尘影居然……」
她把那些事说了一遍,又忧心忡忡道:「她太过分了,没点子良心和亲情的东西!」又软了语气,「二叔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她,断然不会毁了海儿的前途。」
云夫人以为这样说,云二叔就会高兴。
可惜,她都舔成这样了,云二叔脸上还是没有喜意:「不必了,你不用去,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吧。」
云二叔冷冷看向云霄海,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现在不去灵者营也是好事,去了干什么?去了再在灵者营整天睡大觉?
云二叔是要密谋得到云府的一切,乃至更高的一切,可他也认为他需要后继有人,眼下,云霄海成了什么样子?
他真是糟心。
云霄海看到父亲的眼光,头缩了缩,连痛都不敢叫。
云夫人却忐忑不安,这……二叔咋这样呢?
他不要她帮海儿,难道是因为云尘影的做法,二叔寒心了?
云夫人好怕自己后半生没有着落,她不停讨好云二叔:「二叔,都是我的错,我教女无方。」
以往一向高高在上的云夫人,在云二叔面前温柔、极尽讨好之能事。
她说:「您就放心吧,海儿该有的,一点点都不能少,海儿是有大出息的。」
云二叔现在只想教训云霄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觉得耳朵边飞了只嗡嗡嗡的苍蝇,压着怒火:「不必,你不必去,你待在家里就是对他最好的事。他现在不成器,不去灵者营也好。」
现在云尘影明显态度转化,云夫人现在要是去外面闹开,就是逼得双方没有迴转余地。
云二叔目前不想这样的事发生。
可惜云夫人领会不到。
她几乎揉烂了手帕,讨好地说:「没有,海儿进灵者营才是最重要的,海儿多好的孩子啊……」
云二叔终于忍不住了,暴怒道:「好?」
他指着心虚的云霄海:「他好在哪里?日日在外招猫逗狗,眠花宿柳,青楼的老鸨都到我这儿要了几次帐!连兔儿爷他都搞!他好个什么东西,你再惯着他?」
「明知他是这个货色,你还帮他,是怕他成器对吧?你生怕害不死他!」说到这儿,云二叔也怀疑,这云夫人不会故意养废云霄海的吧?
但片刻,他就打消这个疑虑。
这么多年,这个疯女人是没有一点理智的,他看得清楚,她既疯蠢、又对自己女儿没有理智,无法清晰判断事情真相,还总讨好自己,这种人,其实最好控制。她疯的点都带着懦弱和迁怒的影子。
云二叔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惯坏了云霄海。
云夫人被云二叔诛心说是故意的,她可真是伤心,她对海儿的心,比什么都真。
云夫人哭道:「二叔,我怎么会那样?海儿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我疼还来不及,爱还来不及,我怎么会故意害他,我是为了他好啊。」
云二叔听着她的声音就烦躁。
不想她管吧,她觉得没有依靠,要哭嚎,要她管吧,她一个蠢货能管什么?
云二叔盛怒之下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口不择言道:「你疼他做什么?他是我的儿子,又不是你的儿子,你真要疼,你去疼你自己的!」
第65页
别再耽搁他管教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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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一 ◇
◎……◎
云二叔激怒之下的话, 让云夫人呆立在地。
云夫人搅着帕子, 脑子差点成了浆煳,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话。
怎、怎么就能说这种话呢?海儿不是她的孩子,但她全心全意对海儿啊,难道海儿和她没有打断筋骨还连着血肉的关系, 所以, 不要她插手?
要这样分的话,难道海儿之后也不会奉养自己吗?
她可是把一颗心肺都掏给海儿了, 云夫人怔怔的, 宛如浆煳般的脑子里隐约照进明澈的清光,这叫灵光一现。
她隐隐约约有个猜测: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是错的?海儿、二叔他们不是她未来的依靠,难道云尘影才是?她们血肉相连,母女连心……
这丝猜测就像是光,来得快, 去得也快。
因为云夫人潜意识在害怕。她虽然惯常想着是云尘影对不起自己,云尘影受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但是,她的潜意识还是知道她有点阴毒刻薄。
她才不想未来落在云尘影手里呢!云夫人拍拍胸口, 云尘影就是个丧门星,她落在她手里指不定哪天就像她父亲一样去了呢。
肯定还是海儿和云二叔靠得住, 云二叔有时候说话不好听, 这是拿自己当一家人呢。
云夫人脸上神色变幻,云二叔怒后,也察觉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帖。
他再怎么看不起这个大嫂, 但是他还有用。兄长死前, 也许把那个东西封印在了云尘影身上。那个东西对云二叔至关重要, 他既怕那个东西, 又想要得到它。
可他总不能真撕破脸把云尘影抓去杀了找那东西,一来,云尘影现在长大了,错过了最佳杀她的机会。二来,他筹谋这么久,是为了能见光的权势和力量。他得让海儿、让自己妻子女儿、子孙后代都有荫蔽。而不是作为一个奸人的后代。
云二叔赶紧补救:「大嫂,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大嫂你身体不好,不宜多操劳,为霄海这么个兔崽子气坏了你的身子,我无颜面对死去的大哥啊。」
云夫人眼泪婆娑,动情地说:「她二叔,我都知道。你和海儿是拿我当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说话才不那么注意,哪儿像云尘影,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她有怨,是憋在心里呢。」
云夫人全力捧云二叔,倒把云二叔噎了一下。
他还担心她回过味儿来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蠢笨,从这么一句话都能偏到厌恶云尘影上去。
看来,她心里的恨和成见已经根深蒂固,根本就不用他多加引导。
经此一事后,云二叔带着云霄海回去。
云夫人呢,仍然想给云霄海做主,给他出气。
但她也不是全面的蠢,她的蠢只在于被恨意和女儿的乖顺养出来的刚愎自用、阴毒刻薄,她永远也不知道珍惜那些好,而其他时候,云夫人能隐约发现一点不对劲。
这李婆子、这府里换了一批的下人。
她心有愤恨和不甘地想,云尘影这是对她不如以往了呗!不知为何,在察觉这个事实时,云夫人心里扬起的波涛比刚才听到云二叔那句话还大。
但转瞬,这种莫名的感觉又变成恨意。
云夫人没了买胭脂水粉的心,阴着一张脸回去。她不能再在明面上和云尘影作对,她要这样做……
另一边。
灵者营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云尘影也提前点了一遍卯,把第二日要去青山作战的灵者都点了一遍。
这次青山的尸兽群,虽然斥候传来的消息是没玄阶以上尸兽,算是小战,但是,云尘影和魏阳一致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青山的位置非常特殊,如果再进一步,有大的城镇,喜好血肉的尸兽按照本能来说,应该会前往城镇才是。但它们只占据了青山,云尘影猜,这群尸兽中出现了保留智慧的尸兽。
「尸兽分为天地玄黄,地阶以上尸兽保留生前的智慧,这次的尸兽中,斥候没有发现地阶尸兽,要么,是那只尸兽狡诈,伪装成玄阶尸兽,要么,是它擅长隐匿……」还有一个更坏的猜测,她没说出来。
「好了好了,云校尉。」一个男子从后面走来,打断她和魏阳的交谈。
这男子名叫林嘉,是原身的好友。
林嘉笑道:「不管是什么,明日就要见分晓。明日都要提着脑袋去战场了,今天好好松快松快。」
云尘影冷冰冰起身,她和他们的松快方式并不一样。而且,这种程度的战斗,她并不需要放松。
「你们去便是。」
林嘉却一下勾住她:「云校尉误会了,我可不是想做违反军纪的事,我只是想去云校尉家里喝喝酒?听说先前云校尉把老张家的好酒全部买光了,这次,咱们一起去云校尉家里饱饱口福?」
云尘影拍开他的手,林嘉有些落寞。
魏阳倒隐约知道云尘影家里的事,他道:「想喝酒去酒楼最好,还有丝竹悦耳,去家里可没这么好的酒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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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本要拒绝,但她想到魏阳的灵印用途,也临时转了口风:「无事,请几个歌姬来便是,把王萱她们也叫上。」
云府浸淫在云二叔手下多年,里面有哪些东西有问题,她一个人倒也查不完。
可以用用魏阳的灵印。
但这样,他们就又免不了再和云夫人对上,那个疯子,云尘影厌恶地皱眉,仍然没由此改变主意。
第33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二 ◇
云府。
灵者营许多人聚集在此, 美酒、雅乐, 舞姬们晃动的腰肢,将战前的气氛拨到最放松的地步。
有人喝着酒,迷醉双眼看着舞姬飞扬的群摆,也有人不只一次上过战场, 并不太需要放松。云尘影是后者。
她清醒地坐在上首, 今夜的酒都限定供应,只能小酌, 不能贪杯误事。林嘉瞧着美酒饮得不够尽兴, 朝云尘影道:「云校尉,在这儿坐着,闻得到酒香却喝不尽兴,实在是太难熬,云校尉可怜可怜我, 准我出去转转?」
「请便。」云尘影道。
林嘉朝她行了一礼,出去了。
云府月色如水,林嘉走在青竹小道上,任由凉风吹得自己衣袍猎猎。
恍惚间, 他听到一阵女子怨慕的哭声,如泣如诉, 听声, 哭的是名女子。林嘉这人是个贵公子,是京城官僚见如今灵者被器重,才让自己儿子进灵者营投机。
他的公子哥儿习气发作, 本要去柔声安慰哭泣的女子, 但举步前又停顿了。
这儿是云校尉的家, 他这样唐突, 若坏了云校尉家中女子清名该如何是好?如今风气虽开放,但那是因为灵者的出现,对普通女子来说,一些风气还没变化那么大。
云夫人伏在亭内哀哀哭泣,许久没见人来,真是急得绞了一方帕子。
云夫人只能哭得更直接,大唿:「我的黄天!我的夫君!你早早离我而去,我一个寡妇无权无势的,受人嫌见!女儿也待我不孝,这种生活……这种生活我不如死了好啊!」
说罢,就要一头没入亭边水中。
林嘉大惊失色,莫说这女子出声后他听出是云夫人,就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他也不能见她白白投水。
林嘉连忙飞身上前,拦下云夫人,朗声道:「伯母怎么如此想不开?圣人云,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伯母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
云夫人用帕子遮住脸,见到是林嘉后放了心。
先夫在时,给她说过朝中格局,自然也有林家。林家先五代,都是朝中二品以上官员,哪怕现在灵者受重视,这些纯粹的文官世家也不容忽视。
云夫人打的主意,就是用林嘉来挟制云尘影,好叫海儿重归灵者营。
云夫人当即把这段时间云尘影对自己的不孝全部添油加醋地说了。
另一边。
云尘影和魏阳等人也在云府内仔细搜查,查出总共十三种特殊灵印,这些灵印藏的地方十分偏僻,比如井水之底、寸瓦之下。
云尘影手中泛起灵光,把瓦片上的灵印毁去:「这是复合灵印,除开监听功效之外,还淬毒。可惜了。」
魏阳接话:「是可惜了,京城里没有这样的复合灵印者,这灵印是后天造就,有这个本事的灵器师在十多年前就死于非命。」
他和云尘影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十多年前,正是云府云尘影中毒之时。
云尘影把手中碎屑拍干净:「这个小灵印不足以下那样致命的毒,真正致命的灵印早被取出。现在留下的,只是些无关紧要、无法追踪到本人的东西。」
这时,李婆子在夜色中走到云尘影身旁,小声道:「夫人她在亭边,林公子……」
云尘影一听就懂了,她不怒反笑,对魏阳等人道:「诸位可要前往去筑心亭赏花?」
魏阳眼睛一闪,他头脑灵活,李婆子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一些,当即道:「却之不恭。」
一行人前往筑心亭。
继而,所有人惊讶地看见云夫人柔柔弱弱朝林嘉哭泣,林嘉一脸怒色。灵者营的大老粗们还没觉得有什么,但那些心思敏感的操纵类灵者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起来。
灵者的灵印都和本人性格有些关系,相互影响,这些操纵类灵者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们见到这场景,下意识想到自己家内宅中的龃龉,比如父亲的美妾去找父亲哭泣告状,说他们不重庶母之类的话,便是和云夫人差不多的神情。还有一点最大的违和感就是,云夫人怎么会平白朝一个外男哭泣?
这样不合逻辑的事情,只能说明,在云夫人原有的圈子、逻辑里,她已经不占理,才要寻求外援。
林嘉倒想不到这些,他气怒地看向云尘影:「云校尉,夫人是你母亲,你怎能如此?」
云尘影微笑:「我如何了?」
她看向云夫人,云夫人都哭成这样了,她以为云尘影见到自己哭泣的模样,至少会动容,没成想,她居然是笑眯眯的。
一时间,云夫人既气恨又难受,她流出泪来:「我……女儿,我知道那些奴才们不好,可她们都是我的亲信,你把他们全部赶走,别人如何嘲笑我?你因为厌恶我,连你堂弟你都赶出灵者营。」
「我在家里日日受你的监视,我,真是活得没有半分尊严。」
云尘影听着她唱念做打的一番话,心中除了可笑还是可笑。好好的母女,沦落到要用这种阴私手段陷害别人的地步,倒也是天下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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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察觉到院外有脚步声来,她一笑,连和云夫人辩白都不想。这人挺噁心的。
她道:「原来母亲如此想?既然母亲有这些想法,大可直接告诉我,我现在把那些被官府发配的奴才再买回来就是,至于云霄海,他目无军纪,但是在灵者营做个闲职也不是不可以。」
云夫人愣了。
她没想到云尘影会这样好说话,更不知道云尘影说的是真是假。
她偏向于她说的是假的,因为之前她给云尘影说不许发配奴才,云尘影拒绝了,现在到云尘影嘴里,就是她从来没说过那些话就直接来告状,显得她很奇怪。
云夫人心里难以言喻,怎么云尘影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她?
其实,云尘影只是不想和她多扯,在官场混的,谁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云夫人可不想这样被煳弄过去,她道:「那,那你得给我个准信儿,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不依不饶,因为在思考,连泪水都没了,更显得假。
云尘影道:「明日我要去青山,后日就可以。」
「那你不许反悔!」云夫人忙道。
云尘影嘴角的笑意更大了:「绝不反悔,届时还请母亲一观好戏。」
她们在这边说话,大晚上赶来的云二叔真是气急,怎么有这种蠢货?
她看不到云尘影拆了他的灵者印?虽说云二叔认为光是这些灵者印,根本就没法锁定他,但是云二叔也怕灵者营能人众多,万一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手段?云尘影本来打发奴才,是为了一举拔除他的暗人,那现在她要召回这些暗人,是不是要从这些暗人身上查线索?
人没有灵印可靠,人有嘴、有眼、有判断。
还有海儿,更是不能去灵者营,云尘影现在定然确认自己害过她,说不得她就想挟持海儿威胁自己,海儿可不能再落到灵者营。
云二叔过来:「贤侄女,你何必听你母亲的话,她一向蠢笨,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二叔半点不给云夫人面子,直言她蠢笨。偏偏云夫人还不敢发作,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
云尘影则道:「二叔怎么如此说?」
云二叔道:「贤侄女,那些奴才以下犯上,是被官府发落,他们难道不是罪有应得?你母亲让你把他们迎回来,难道几个奴才比府里的主子还重要?你母亲这是拎不清!还有海儿,他天天游手好闲,去灵者营不过是吃空饷!朝廷怎能见容?」
云二叔一顶顶帽子扣下来,云尘影不觉得羞耻,羞耻的是云夫人。
她,她都是为了二叔和海儿,现在二叔好似说得她做什么都不对一样。
可她觉得二叔是自己的依靠,连忙温顺道:「那就不接回来吧!海儿也该有更好的去处呢。」
噗……一些灵者想笑,真的,云夫人的演技太拙劣了,她这样,真是把她的立场说得一清二楚。连林嘉也奇怪地看她一眼,她刚才不是为这件事哭个不停?怎么云二叔提一句,她就马上变卦?
云尘影也很不忍直视她。
的确,原身是出色的灵者,云夫人只是一个蠢笨的内宅妇人,为什么原身会被云夫人毁掉?因为爱。
生养自己的人,对自己的恶意,足以让原身用一辈子去矛盾、痛苦。原身的结局早就只有死亡和不幸一生这两个选项。
云尘影冷冷道:「母亲今日行径真是令女儿大开眼界,之后母亲再有什么不满,直言便是,若不和我沟通,就要把一些无中生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对二叔也不好。」
「云府目前两房,同气连枝,一家名声烂了,另一家也是如此。」
两房有大仇,但皇帝又不知道。
顿时,云二叔的表情也变了。他现在还要打着先兄的爵位名号去做一些事,这云夫人真是……
若一顶不孝的帽子下来,令皇帝有机可乘,削了云府继承爵位的权力,可怎么办?
云二叔浓浓不悦,在云夫人为云尘影那句话不高兴,还想着叱责她,云尘影却带人离去时,云二叔二话不说,重重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蠢货!」
云夫人脸上痛热难当:「二叔怎么如此,她这般忤逆我……」
「你真要害云府没了爵位你才甘心?你不知道歷任皇帝都重仁忠孝?你今日的做法,不就是想拿着爵位威胁她?都说了,你现在不要和她对上,你怎么就不听?」
云夫人:……
她眼泪花花,不敢多说话,可她也是为了二叔啊。爵位,倒是她没考虑到的。
云二叔骂完,有心给云夫人一个教训,转身就走。云夫人身体瘫软在地,她……她可从没被打过,怎么她视为依靠的二叔,却几次三番地打她?
不说云夫人如何自伤,又想了些什么,云尘影、魏阳等人面无表情。
云尘影在想云二叔那番话,云二叔定然不想她调回那些奴才。
但兵者,诡道也。云二叔和她都心知肚明彼此是敌人,云二叔越想阻止她做一件事,不该是劝她别做,而是虚虚实实,表面放任她去做,内里赶紧把那些人灭口才好。
但云二叔刚才的言语,完全就在清晰地告诉云尘影:那些奴才中肯定有我的把柄,你如果把他们找回来,我就要吃大亏了。
云尘影微笑,云二叔不是云夫人,他不会犯这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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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气急败坏的骂云夫人和看似愚蠢的破绽,只是他的请君入瓮之计。比如,在云尘影派人去押回那些奴才时,云二叔派人杀掉那些奴才,再嫁祸给云尘影。
再比如,在奴才身上刻一些灵印……云尘影当即召来人,吩咐他们守在那些未死的奴才身边,什么也不做,按兵不动。
她做完此事,重新回到队伍之中。
魏阳和林嘉不知在说些什么,魏阳面有不悦,林嘉更是脸红脖子粗。
见云尘影过来,林嘉连忙朝她抱拳:「云校尉!我有一言想要和云校尉分辨。」
「你说。」云尘影清冷的目光看向他。
林嘉见到这样的目光,有点发憷,毕竟他和云尘影共事许久,知道云尘影的实力。但下一刻,林嘉就忍不住了,他和云尘影是朋友,朋友之间,自然可以比旁人说些更直白的话。
林嘉道:「云校尉,灵者比之常人优越的地方在于灵印,但灵印是用来抵御尸兽,保护百姓的,可对?」
「是,然后 ?」云尘影道,魏阳已经抵住额头,不想再看林嘉。
林嘉越说越激动:「所以灵者同百姓没有任何区别,灵者也是普通人,从父母精血中而来,云校尉,令慈虽然有些偏颇,但并不是你能暗地挟制她的理由。」
林嘉是世代文官之子,礼孝顺已经刻入他的血液,他遇见这样的事,才如此激动。
云尘影无意同傻子辩驳:「你说的是,刚才我听从她的话,是她自己朝令夕改,你还要我如何?」
林嘉一滞,刚才云夫人的表现确实太差了,但,林嘉认为云夫人不过是尊重云二叔。
林嘉即刻道:「云校尉,你不必和我打太极。你如今是否尊重云夫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就拿奴才那件事来说,奴才再以下犯上,你的处理方式也该是和云夫人商议,借云夫人的手赶走他们,这样,既能夫人的颜面,又能惩戒刁奴。可你并没有,这样一件事的发生,足够当家主母威严扫地,在后宅被人所欺。」
林嘉说的也的确是实话。
他天生的同情弱者,却不管这弱者的眼泪是不是在每个人面前都这样。
云尘影如今的确不尊重云夫人,云夫人值得尊重吗?她道:「所以你认为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当家主母?林嘉,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去吗?」
她冰冷说:「我处理云府半壁奴才,这本就是一件容易使人指责我为官不仁的事,我应该私下里偷偷做这件事,我却闹到官府,相当于给言官们多送了一道明面上的把柄?我为何如此?自然是云夫人拒绝处理那些奴才,林嘉,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家后宅那样和睦?一样米养百样人,我希望你放聪明点,不要用一些固定的思维轻易去判断一个事情。你的私事我不管,但你是灵者营中人,如若因为你的蠢,使我损兵折将,我不会饶你。」
林嘉被说得下不来台,他当然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可是,母亲怎会对自己亲孩子不好?母亲久居后宅,只要孩子说清楚,母亲都会愿意啊!
林嘉道:「可你利用灵者身份,威胁云夫人,总是事实。」
「蠢货。」 云尘影直接道,「明日的青山战场你不必去了。」
事态升级越来越快,从家庭私事扯到青山战场,魏阳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怪林嘉,好端端的插手别人家务事!
林嘉目眦欲裂:「凭什么?你公报私仇!」
云尘影冷冷道:「凭我负责此次战役。林嘉,若我真威胁她,我会把你们带回云府的同时,允诺她随意走动,在你面前哀哀哭泣?林嘉,你是蠢货吗?这样关系我前途的事,我不把她好好关着?你因为一个身份、几颗眼泪,就完全忘记个中逻辑关系,战场上的尸兽可比这狡猾多了。」
「你尊崇孔夫子,我也尊崇,但孔夫子周游列国,朝遇勐虎夕避长蛇,孔夫子很能明晰真相,你呢?你不能。为将,你心慈手软,偏听偏信,为官,你只听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在众目睽睽下将此事闹大,你不配去青山战场。等青山战场之事结束后,我就会上摺子说明此事。」
林嘉:……
林嘉被云尘影一通乱怼,失去了自己上战场的资格后,他才勐然惊觉自己的冲动。
朋友,对,他和云尘影是朋友,所以他冲动了一些,越界了,他不该这样质疑长官。林嘉还想为自己辩解,但他转头一看,就连自己的同僚都不看向他,反而对他多有失望。
现在最怕林嘉的根本不是云尘影,云尘影实力超绝,而其余灵者,他们不想在战场带着这么个拖油瓶。
生死之际的事,谁都无法宽容。林嘉太冲动了,偏听偏信,也基本不信任同僚,这就是祸害。
翌日。
灵者营所有参战的人整装待发,朝青山而去。
青山伏脉千里,绵延不绝,青山脚下有一些村落,但此时早已人去村空,荒芜一片。
云尘影闻到空气中漂浮的尸臭味,灵者营的斥候从前而来,报告道:「前方水源已被污染。」 斥候拿出水壶,水壶中的水仍然透明,但在灵者眼中,这些水中有许多虫子。
谁喝了这些水,也会跟着变为尸兽。
云尘影道:「治癒类灵者去净化水源,至于其他人。」她看了眼青山,一般来说,尸兽闻到血肉味,就会像是苍蝇见了肉一样群拥而上。现在,青山内的尸兽却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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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种可能:青山之中的尸兽群的确进化出了首领。
问题来了,如果这个尸兽群首领带着群尸离开这里,寻别处做乱就不好了。灵者的数量远不如尸兽数量多,所以,这不是一场包围战。
云尘影道:「我们掉头去楚山。」
明明是剿灭青山的尸兽,去楚山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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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逆旅 20瓶;乌鱼 10瓶;奕奕莱茵、黍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三 ◇
◎……◎
楚山和青山呈夹击之势, 山有高低, 地有弯折。
如果从地图上细看,会发现青山是楚山的屏障。想要进入楚山,一定要经过青山的范围。
灵者营其实就是有特殊能力的军队,现在,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解云尘影的命令, 但他们的天职是服从。
等他们兜兜转转,朝楚山进发到一半时, 空中的尸臭味变浓郁起来。
魏阳骑马踱到云尘影旁边, 小声道:「云校尉,你怎么知道朝楚山走,能把这些东西引出来?」
云尘影道:「因为他们明明有尸兽首领,却不攻城、不游走。」
要是别人,可能理解不了云尘影的话, 但魏阳聪颖,立刻反应过来。
青山附近的村落已经被朝廷撤走,尸兽首领的作用基本是带领尸群寻找血肉,它要么制定攻城计划, 要么游走散行,捕食落单的人, 但是都没有。他不想吃东西, 守在青山挨饿,只能是要守护更重要的东西。
而青山是楚山的屏障。
这只尸兽首领很聪明,没有直接前往楚山, 哪怕朝廷来围剿他们, 也是把火力放在青山。
云尘影的判断没错, 退一万步说, 哪怕她的判断出错,她随时能让大军调转再去青山。
「吼、吼!」
一只尸兽勐地从青山中跃出,接二连三地出来,它们没有朝大军而去,而是飞快地移动,目标是青山附近的城镇。
灵者们射出箭矢,几十只尸兽被爆头倒下去,但尸兽的数量太多。
「围魏救赵。」魏阳道,「看来楚山里的东西,真的对他们很重要。」
现在,尸群就是要去攻城,让云尘影不得不回防,放弃去楚山。
灵者们见到这么多尸兽,全都炼神屏息,等着云尘影下令。云尘影对魏阳耳语几句,然后冰冷的女声划破天空:「杀!」
她率先朝前方的尸兽群杀去,云尘影仍然没用灵印,她的刀法和箭术都很不错。
尸兽只留下一些跑得慢的尸兽断后,它们不想正面作战,毕竟,它们既要保护楚山,又要围魏救赵,它们兵分两路,就不具备正面作战的实力。
青山内。
一名半边脸腐烂的尸兽穿着青衣,从他姣好的右半边脸中,可以看出他生前容貌的不凡。他站在最高处,看着战场。
一切如他所想,楚山,并不是这些人能染指的地方。
他看着自己的尸兽大军将灵者们耍得团团转,就像遛狗一样,冰冷微笑。
然而片刻,他上前一步,中计了!
那些灵者没一名使用灵印的,他手中生出青色光芒,居然是一只有黑暗灵印的尸兽首领,光芒落下时,轰然一声,青山嗡鸣。
灵者们没有跟上尸兽群去救城,他们往楚山去了。天空中盘旋的是金色的「蜃楼」灵印,专门用来制造幻觉。
疯子吗?踩在这种线上愚弄他。
那个灵者营的人,想用幻觉和他的尸兽群纠缠,直捣黄龙进入楚山?真可笑。
首领当即领导着尸兽群,朝云尘影离开的方向,也就是楚山而去。
风,吹来恶臭的气味。尸兽中擅跳高的,一蹦就是十多丈,从高空朝灵者们发动攻击。「明盾」灵印登时张开,灵者营前出现金色透明的盾牌,几个有明盾灵印的灵者张开手,站在队伍中间。
这场战斗这时才真正打响。
云尘影知道要去楚山,就得先杀了这群尸兽,否则楚山和青山会让他们腹背受敌。但刚才,尸首首领只拿出一小搓喽啰引他们离开,云尘影不想被人遛狗。
现在,双方都动了真傢伙,才是好戏。
有「武器精通」灵印的灵者们冲出明盾,他们都没学过武术,但灵印自动让他们精通所有武法、器械。他们背上是火弩,手臂绑着袖箭,脚下有刀,浑身都是杀招。
魏阳是辅助类灵印,他眉心出现淡淡的红色印记,一个领域张开:清心。
这个领域能让所有灵者不被尸兽的咆哮污染。
这次的尸兽群比云尘影想像中更强,他们的首领会兵法,很难缠。云尘影暗道,这种人才死得太快了,要是吸纳进灵者营就好。
她不欲久缠,以武法腾至空中,妖刀朝一个地方噼砍而去,山壁被削出好大一个口子。
一个青衣尸兽出现在那里,他刚好避开了云尘影的刀,倒退几步。
云尘影第二刀噼出,直砍他的脑门,这波,叫擒贼先擒王。
青衣首领双手夹住云尘影的刀,差一点点,他就脑门开花:「云家刀法,灵者营上将军,你是云家的后代?」
尸兽说话非常罕见,只有等级很高的首领才能说话。云尘影却并没惊讶,也没收势,再将刀往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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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首领手中出现黑色的血,尸兽的血,就是黑色。
他同样精通武法,朝云尘影横踢而来,云尘影刀背擦着他的脚而去,青衣首领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
云尘影不想知道,听过鬼话连篇吗?尸兽自死去时,就不再是人。无论有没有智慧,没有智慧的尸兽渴求人类血肉,有智慧的尸兽在此基础上,还渴求人类的城邦。
她还不知道这个尸兽首领的黑暗灵印是什么,担心和话语的魅惑有关,所以一直不理会他,只想杀他。
然而,在云尘影的刀快抵到尸兽首领的脖子时,她注意到下面的动静一下安静下来,没有厮杀声。
云尘影低眸,所有灵者都陷入了停顿状态,他们闭着眼,像做着一场美梦。明盾灵印仍然张开,荆棘灵印附在灵者的身上,保护他们不被尸兽吞吃。
但是,如果有明盾灵印、荆棘灵印的人彻底入梦,灵印消失,这些灵者会立即被吃。
首领冷冷道:「你不被我影响,你的同伴们却不能,再不从我身上滚开,他们全都会死。」
这是威胁。
云尘影用刀拍拍他的脸颊:「你有智慧,也该知道,如果他们被吃,你会马上人头落地。」
两人对视一眼,鑑于目前的形势,只能相互退让一步。
云尘影把刀暂时后挪一寸,首领暂时让尸兽群后退一步。在这样小心翼翼的僵持中,终于尸兽撤退,刀也全部挪开。
那些灵者仍然在梦中,首领道:「能不能唤醒他们,就看他们自己和你的本事了。」
狂风忽起,这位首领披着风,飞至半空:「鑑于你是云家后人,我送你个礼物,你迟早会回来找我。」
他带着尸兽群,退往楚山。
既然目的已经被发现,他自然要去楚山,而不是青山。
云尘影从山间落到地面,望着一群在梦中的灵者犯了难,她真不是治癒类灵印拥有者,不知该怎么唤醒他们。
在梦中的人,如果勐然被惊醒,有可能被吓死。云尘影想了想,用了个最低级的治癒类灵印稳定他们的精神状态,再拿出一段羽毛,挠这些人的胳肢窝。
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除了挠他痒痒。
现在这些真睡着的人更是如此,很快,他们全部醒来。但是,每个人都面如菜色,心有余悸。
云尘影问他们做了什么梦,魏阳道:「我梦见年少时没饭吃,为了活命,我去给达官贵人做……」
禁脔两个字没说出来,魏阳马上住嘴,他看见一个同伴脸色不对,猜到了。
这个同伴年少经歷就这样悲惨,为了活下去,他给达官贵人做禁脔,被不断折磨。当他觉醒成为灵者后,他杀光了践踏他的男人。
魏阳不想掀起同伴的悲伤,他很快住嘴:「刚才那个青衣首领的黑暗灵印,也许是引起我们所有人心底的黑暗,因为我们靠得近,所以我们再互相影响?」
他说的对。
因为立即有灵者说,自己做梦梦见自己死了,慢慢腐烂。他们共情的应该是那群尸兽身前的记忆。
这时,还有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醒。
其中一人是林嘉。林嘉本不该来此,但他用了易容类灵印,原因嘛,也许是这位贵公子不服昨日云尘影的决定。
他也要上战场,他不会给任何人拖后腿。
林嘉一直没醒,他嘴唇乌青,魏阳等人一靠近,哪怕在梦中,他也不断瑟缩。
云尘影凑过去,听到断断续续的「花朝……别……母亲……」
「母亲、母亲、母亲、母亲……」
他叫了几十声母亲,像是幼兽。魏阳道:「难道林嘉梦见了他的母亲?」这样说来,难怪昨日林嘉认为云尘影对母亲不好,会这么激动。
云尘影却不这么认为,花朝,是一个节日。也是原来的云尘影受难的节日。
她试着靠近林嘉,轻轻道:「不是你的错,你没害死任何人。」
「不必自责。」
云尘影没有说任何不疼的话,因为原身的记忆中,最痛苦的根本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自责、悲伤。她也开始慢慢怀疑,真的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吗?因为害死父亲,才被母亲责打?
母亲说,因为你活该。
她就陷入了地狱里。
云尘影说:「不是你的问题。」轻轻的一句话,像是耳旁风一样。但是,林嘉死死抓住了这句救命稻草。
其实原身的死,真的是註定。当一个本就自责的人,从小被说都是你的原因,她慢慢的,会没有足够多的精神力量来反驳这些谬论。她的世界里,没有一点光明。
现在云尘影给了林嘉光明,林嘉醒了。
他醒来时,原本开朗的贵公子眼里多了许多沉重。与魏阳不同的是,林嘉认识云夫人,也很能判定,他经歷的是云尘影所经歷的。
林嘉哭了,这一刻,没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太痛苦了。他说:「抱歉。」
「我、我该死!」林嘉痛苦地抓住头髮,他真的是个畜生。他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多么狭隘,他就像是水井里的青蛙,对别人指指点点。他不知道云校尉经受的一切,大言不惭的说我以为、母亲绝对不会……
这类混帐话,多可笑。
对,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这样恶毒的母亲确实少,也许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机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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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稀少不代表没有。如云校尉那样的人,是稀少的、但谁都不能忽视的万分之一。
云尘影没过多理会林嘉,她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醒了自己疗伤,你违反命令归队,我会按军令处置。」
这一次,林嘉没有不服,他点头,在其余人不解的目光中自我疗伤。
这时,另一个睡不醒的人也醒了。
他朝云尘影走来:「云校尉,我做的梦,也许和你父母有关。」
他要说的话很重要,和云尘影避开众人。
「这一次,我梦见我成了一个香料铺子的掌柜。我在看店的时候,店里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梦里的我不认识,但我昨晚在云校尉家中见过,这二人是校尉的二叔和母亲。」
「他们来到我的铺子里,共同购买香料。」
云尘影想到青衣首领离开前的话:送你一个礼物,你早晚会来找我。
她定下心神:「请说。」
第35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四 ◇
◎……◎
「我做那香料铺子掌柜时, 令慈同二叔前来。
令慈容貌过人、衣着华贵, 店内掌柜、小二都认为来了个大主顾,好生照料。只见令慈闻闻这香,摸摸那香,显然是名爱香女子。
二叔在她试香时, 道:「嫂嫂可少用这些浓香, 兄长身负要职,那尸兽对人味、香味最是敏感, 若嫂嫂身上的香染到了兄长身上, 那可不好。」
令慈说:「那也不打紧,让他用灵印洗了去就是!」
二叔乘机再问:「兄长的灵印不是血爆?」
令慈展开花颜般的笑,颇为自豪道:「他的灵印可多着呢,只要别人有的灵印,他就能有。」
那灵者营的人说到这里时, 小心翼翼看云尘影的脸色。
有些人的灵印,是不能告诉旁人的。像是普通灵者就可以让军中同伴知晓,但是能率领一营的灵者,他的灵印关系到自己和整营的生死, 基本作为绝密。
比如,灵印和水有关的灵者营校尉, 也许他统率全军时, 给全军留的生路就是水,也会利用水火之力来进行排兵布阵。如果这点被破解,就是将弱点送到尸兽首领手中。
云尘影的父亲, 完整灵印是復刻。
復刻, 顾名思义就是能复制别人的灵印、能力。復刻灵印非常稀少, 它能了解其余被復刻灵印的所有特性, 更有利于配合,而且,復刻灵印的成长潜力很高。
但,缺点也很明显。
比如别人知道他是復刻灵印,用大力气,制造出一个伤己的灵印出来,骗此人復刻,就很不妙了。
云尘影自己的灵印,和復刻有点关系,所以她能用不同种类的灵印。但她常常用的都是治癒类灵印、再偏向精神类,让人以为她的灵印是这一方向,其实根本不是。
云夫人,朝云二叔透露了云尘影父亲的灵印信息。
而在不久之后,云尘影被毒,云尘影父亲身死,就像是一个悬吊在别人心头的剑被知道了弱点,所以,他们动手了。
云尘影按了按眉心,也许云夫人不是故意和二叔勾结,她并非灵者,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或许别人提醒过她,不要乱说,但她无法理解,就不会太上心,加上云二叔毕竟是自己人,她就说了这机密。
但,若真是这个真相,仍然让云尘影有些想吐。
她道:「你继续说。」
那人见她能撑住,大着胆子说下去:「之后,云二叔替令慈选了一味香,这香淡而轻薄,名沉水香,受人喜爱。但是,沉水香和另一味香混合起来,有毒,此毒对普通人无用,对灵者却能让他心神疲惫,最关键的是,这两种香都很淡,连花香果香都能把它们压下去,让人中招而不觉。」
尸兽嗅觉发达,灵者也是如此。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灵者有比普通人更强大的地方,也有比之更脆弱的地方。
云尘影听完:「我知道了,多谢你。」
她神色冷淡,半点也没有受不住的样子,那人这才退下。
云尘影则略退后一步,看向浩渺的天空,天空中的云可真白。白云不断变幻形状,和世事无常四字贴合在一起。
她整理好情绪,翻身上马,班师回朝。
这次,尸兽潮从青山后退至楚山,加上发现了楚山的秘密,云尘影隶属的灵者营被大肆嘉奖。
而且,皇帝宣她进宫面圣。
这是一个信号,要知道云尘影的父亲曾有爵位,但是,灵者的爵位和普通文武将的爵位不同,灵者的爵位如若后代撑不起来,就会转成同等级别的文武爵位,如若撑得起来,爵位才会往下。
这一次,大概率是要谈爵位的事。
这本是一个好事儿,但云夫人在家砸碎了许多花瓶:「难道要让她承爵吗?她是个女人,如若之后嫁人,就把咱们家的爵位都给带到别人家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灵者营的魏阳,还有什么那些人和她都好得很!」
云府新进的下人们撇撇嘴,以前她们不懂为什么要多加看管夫人,现在终于懂了。
好好的福不享,作什么呢?
她们低眉顺眼,准备去收拾花瓶,李婆子道:「不用你们,她自己作出来的自己收拾,你们下去吧。」
李婆子现在是云府最期待云夫人死的那个人了,这种场面,她可不想给云夫人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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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夫人见没人来收拾碎瓶,大骂:「人呢?全都死了吗?」
李婆子从暗处走出来:「夫人,奴婢是想着,夫人摔这些瓶子也是为了给小姐脸色看,若小姐没看到,夫人岂不是白摔了?」
云夫人听着这似谦实倨的话,气得手指哆嗦,什么时候屋里的下人们敢这样对她了?
她气得心口痛,一时连气都喘不上,只能坐下,云二叔正好从外面进来:「你又在闹什么呢?」
「二叔。」云夫人忍疼道,「还不是爵位的事儿,云尘影终究是个外人,女儿家都要嫁出去的,我实在不甘心我丈夫辛苦赚来的爵位,被她带到别家去!」
云二叔当然知道云尘影不会如此做,谁会放着爵位不承,去别人家受气?又不是傻。
但他很配合云夫人,嘆息一声:「唉,女大不中留,能有什么办法。」
云夫人像抓住了什么一样:「我觉得,爵位该给海儿来承袭。自古都是如此,同气连枝的家族,这房没有男人,就从兄弟那过继一个孩子来承袭爵位,这可是好事儿啊!」
她一心想为云霄海谋好事,云二叔则不贊同道:「海儿是我的儿子,怎能给兄长做儿子?」
他膝下就这一子!
云夫人碰了满鼻子灰,也讪讪的,云二叔则转转眼珠:「不过,哪怕海儿不叫你母亲,心底也把你当母亲般尊重,这是我一直教训他要深深记住的。况且,你是我嫂嫂,我理应照管你下半生才是。」
这才是云夫人脑海里一向的想法。
她忘记云二叔给自己的巴掌,又软化下来,云二叔道:「爵位一事,本是小事,只是,兄长毕竟因尘影而死,尘影却承袭他的爵位,唉,始终有点世事无常的意味。」
云夫人泪涟涟:「我真不想把爵位给她。可惜我一个妇道人家,说话怎么算得上话呢!」
云二叔进言:「嫂嫂,你是兄长未亡人,你说句话,比我们这些人把嘴皮说破都管用,尘影若要承袭爵位,一定要在京城踏马看花,届时,嫂嫂若……」
他这时终于对云尘影的爵位下手。
云二叔本来要再等等,前几日他一直以退为主,因为还不清楚云尘影到底是什么灵印。
但,随着楚山青山的事半揭面纱,云二叔等不了了。
一定要解决了云尘影,在那之前,云府的爵位,得落到海儿身上。他的「灵印」没法大白于天下,但海儿可以。
云二叔离开云府。
云尘影这时正在皇宫。
哪怕知道云父的死,极有可能是云二叔借云夫人的手所杀,也和云夫人的蠢笨、轻易相信他人密不可分,但云尘影仍然没找到云夫人,质问她,问罪于她。
第一,鬼话连篇,那尸兽首领的「礼物」不一定完全可信。
第二,哪怕全是真的,云尘影也不是云夫人。云夫人是一把刀,幕后主使是云二叔,如果她因此就去对云夫人喊打喊杀,那和云夫人这个虐打亲女,给丈夫「报仇」的疯子有什么区别呢?
她还需要调查,而已经失去了和疯子对话纠缠的欲/望。
手拿拂尘的公公满脸堆笑:「云大人,陛下有请。」
云尘影进去,脚步放小,营造出臣下的谦卑之感。
皇帝年少登基,如今不过八年有余,但是,他的身体好像很差,经常罢朝,沉迷丹术。
现在皇帝卧在帘子后,似乎睡了过去,气息也不大稳,公公看了看云尘影,又看了看皇帝,到底不敢大着胆子去叫醒皇帝。
这几年陛下是病了,之前少年天子可是积威不少。
云尘影大约站了一个时辰,帘子里的人才动了动,他道:「云校尉,进前来。」
云尘影上前,拨开帘子,看见一个容貌极其俊美的男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体型、肌肉走向,非常像一个人,或者说很像一个尸兽。
那是昨天在青山的青衣首领。
青衣首领出现在云尘影面前时,已将那完好的半张脸都遮住,只露出恐怖的尸兽脸颊。但是,云尘影会武法,也有一个特殊灵印,她对人的肌肉骨骼非常敏感。
这皇帝和那日的尸兽首领,躯体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咳咳,爱卿,孤今日传爱卿来,是为……」皇帝开口说话了,仍是说几句就喘,好好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
……
云尘影沉稳应答,把一切疑惑猜想埋在心中。
当晚。
她独自轻装前行,潜至楚山。刚到楚山边缘,黑夜下就有一袭青衣,背对着她,背影如松,如月下谪仙。
「我说过,你会回来找我。」青衣人开口,转过头来,露出狰狞的、属于尸兽的脸。
第36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六 ◇
◎……◎
青衣尸兽的脸狰狞可怖, 身躯挺拔宛如谪仙。
极大的反差出现在他身上, 在黑暗的楚山中、明晃晃的月亮下,显得尤为诡异,如食人的恶鬼。
云尘影没有被吓住,她的手放在腰间长刀之侧, 试探地询问:「陛下?」
天空中蓦然响起一道惊雷, 瓢泼大雨连绵而下,夏天的雨, 总来得如此迅勐。
青衣首领和云尘影来到山洞避雨, 与此同时,洞内还有许多尸兽挤在一起。它们见到生人,几乎压制不住渴望血肉的本能,被青衣首领冷冷一望,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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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首领端正坐下, 他身上确然有股高贵的气质,极有压迫感。
青衣首领道:「你胆子真大,敢妄图猜测当今皇帝会是我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尸兽?」这传出去,可是引得朝野震动、朝纲不振的大事。
云尘影今夜既然来, 就是要解决此事。她不愿再说绕来绕去的话,单刀直入回答疑问。
「微臣本不敢冒犯天颜。」云尘影说, 「但微臣回去后, 查阅过灵者营卷宗,原来有关青山的尸兽群一事,在年前便有禀报, 本来早该派兵镇压。但朝廷只撤出百姓, 对青山尸兽群一事, 一直避而不见, 往下弹压。」
「青山的尸兽群也一直不伤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奇怪得很。」
云尘影回答,她只是一个灵者营的校尉,训练、出兵,连统辖整个灵者营的权力都没有。
为将者,是一柄刀。操刀人并不会将一些事告诉这柄刀。有时候,刀需要自己去想。
「微臣就想,青山的尸兽到底是什么?为何首领能了解云家刀法,还能赠我那个大礼?直到微臣见到皇宫中穿着龙袍的人。」
那不是真皇帝,只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连气势都没有,只能用病来掩盖虚弱。
「但微臣不懂,陛下应居深宫,受武龙卫和灵龙卫保护,怎会……」武龙卫精通武法,灵龙卫则都是灵者,以生死保护皇帝。
怎么说呢?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哪怕云尘影变成尸兽,皇帝也不该变成尸兽。
但诡异的事确实发生在她眼前。
紧接着,青衣首领给云尘影讲了来龙去脉。
「孤九岁登基,后宫有太后干政,前朝有四名辅政大臣。孤以辅政大臣使得太后让权,结束垂帘听政,再依託外姓辅政大臣逼迫孤的亲叔叔、亲舅舅辞去辅政大臣之位。到孤登基后的第四年,剩下两名辅政大臣一人告老还乡,一人急流勇退。」
云尘影没什么太多表情,玩政/治的,心都脏。
她道:「陛下圣明。」
「孤扫清朝野后,有了时间处理尸兽之事,我大齐江山本固若金汤,就是因为这些尸兽,这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东西,毁孤的江山,害孤的子民,令国不国,家不家,孤怎能见容于它们?」
他顶着尸兽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格外诡异。
尤其是,说这话时,他脸颊上的伪装消失了,一半模样如神明,一半模样如恶鬼。当今皇帝俊美无比,云尘影这时才知道,此言非虚。
她捧道:「陛下圣明。」
青衣首领看她一眼,到底想到她是武将,不是文官,可能只会这么一句捧哏的。
青衣首领復道:「孤要肃清尸兽,这个决定,不只要掏出国库大量钱银,也动了其余人的东西,孤不是不知晓,但孤没有时间。一只尸兽能传染十人,十人能传染上百人,这样下去,无论城池多么坚固,最后,都会陷落。」
他最懂制衡权术,最懂人心诡谲,可是少年天子没有时间了。他只能用最激进的手段,往前迈进。
「一些灵者,他们依靠尸兽获得功勋,他们是强大的新兴力量,他们并不想尸兽完全消除。」
云尘影理解,有的灵者的确如此想,许多灵者出身贫寒,受尽权贵的欺辱,好不容易,他们有了力量、靠着尸兽带来的恐惧获得尊荣,他们不想回到之前的状况,也不想只有尊荣没有权势。
「还有些达官贵族,门第也许不算高,但在这场风波中站稳了脚,和灵者一起,他们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景象。」
青衣首领、也就是皇帝,面临的状况就是这样。他的刀,把最坚硬的冷锋藏起来。其余文武百官,他们倒是想这场灾劫早点过去,但是,他们什么用也没有。
难啊。
青衣首领道:「孤要重新找一柄刀,这刀要足够利,足够强,也足够忠心。孤找到了你的父亲,他的灵印是復刻。」皇帝当然知晓每个灵者的灵印。
云尘影道:「谢陛下赏识。」
「孤让他快速成长,让他復刻各类珍稀、强大的灵印,终于,他成了孤的灵襄侯。你任职的灵者营,曾由你父亲一力管辖。你父亲也没有让孤失望,他给孤扫除尸兽,查了许多令孤意想不到的信息。」
「比如,尸兽来临的源头。」
尸兽曾经在一夜之间出现,谁也不知道这些怪物是怎么从地里爬出来的,那次事件被称为神罚。
但是,灵襄侯说找到了源头,源头,能彻底处理源源不绝的尸兽。
云尘影握紧刀,她并不眷恋灵者的超然地位,无论是原身还是她,都更想海晏河清。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踩在别人尸骨上的特权,并不值得骄傲。
「就在孤与灵襄侯要大展宏图之际,他死了,被人所害。」皇帝道。
云尘影抬眸:「父亲曾替我寻药解毒,在楚山受尸兽攻击,回府后伤重而死。」
「这不是你的错。」皇帝道,云尘影指尖一动,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原身。连对灵襄侯寄予厚望的皇帝,都能看清这个真相,为什么云夫人身为母亲,看不清?
皇帝道:「这些年,你的遭遇孤也知晓,但孤不能插手。一旦孤插手,他们只会不管不顾杀了你。连灵龙卫也保不住你。你的二叔,只是他们的走狗。」
云尘影身上的东西太重要了。一旦云尘影再度成为第二个「灵襄侯」,那些东西就会直接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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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问:「微臣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看重的?」
皇帝道:「孤不知道,孤让你父亲查的是尸兽源头,也许,你父亲查到了重要线索,在死前,放入你的体内?谁清楚呢,灵者的手段千变万化,你父亲身上的灵印更是数不胜数。」
他是少年天子一手栽培的「怪物」
「他们,指的是谁?」云尘影再问。这个他们,是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也是令云家变成如今这样的直接推动者?
一声惊雷划破天际,山洞蓦然大亮,照在天子如玉的脸上。
「是另外的尸兽首领。」皇帝说。
他丝毫不顾云尘影心中可能的惊骇,「你想知道一切,想报仇,想活命,想这天下太平就得替孤做事。」
云尘影跪下,行臣子之礼,皇帝看着她:「你也没得选,他们一定会杀你,你知道了这一切,如若不顺从孤,孤也无法容你。」
「陛下需要臣做什么?」云尘影只道,她也不想见到尸兽横行的天下。
「首先,引蛇出洞。」
皇帝和云尘影共同商议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云尘影离开楚山。
她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这位皇帝陛下老谋深算,现在想想,他是故意让自己率领的灵者营去围剿青山,确定自己不是蠢货后,步步把自己引入这里。
云尘影也懂了现在的局势:尸兽并非无序,而且,尸兽首领很强,有这样一只尸兽首领,几乎能统领全天下的尸兽,尸兽靠食人增强实力,如果再让它发展下去,它可以直接攻入皇城。建立尸兽的皇朝。
云二叔的老大,就是那位尸兽。
它忌惮灵襄侯,所以,和想要出人头地的云二叔一拍即合,杀死灵襄侯之后,皇帝为了阻止它势力扩大,自愿变为半尸兽。同时,为了稳固朝局,此事秘密进行,宫中有赝品皇帝。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也是灵者,云尘影猜他的灵印也许类似「王者」,所以,当他成为半尸兽后可以削弱那名尸兽首领,控制别的尸兽。
现在皇帝想要引出尸兽,和尸兽勾结的人,就需要云尘影配合他引蛇出洞。
怎样引蛇出洞呢?云尘影提供了一个想法,和他一拍即合。
那尸兽害怕的是云尘影身上的东西,或者说,害怕这个东西为皇帝所用……那么,只要云尘影和皇帝在明面上走在一起,那些东西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
封侯大典,就是一个机会。
宫中皇帝的圣旨马上下来,大致是说云尘影不负其父雄风,将继承灵襄侯的爵位,大典很快举行。
云尘影的朋友们替她高兴,云二叔和云夫人却急起了燎泡。
云二叔害怕的是他办事不利,被那位责罚,云夫人则纯属觉得自己后半生无望,海儿的爵位跑了。
终于,云二叔对云夫人道:「她不该封侯啊,这时候,兄长在地下已经睡了十多年,兄长死得冤啊!」云夫人也哭,来来去去就是车轱辘骂云尘影。
云二叔道:「陛下是被她矇骗了!如若陛下、天下人知道她害死亲父,这爵位怎么落得到她身上!她只有一死了之!」
云二叔也有私心,这样,爵位就是海儿的了。没错,云二叔不敢全然相信那只尸兽,他想两把抓,一方面,帮着尸兽做事,等尸兽登基,他就有从龙之功。
另一方面,若尸兽死,谁知道他帮过尸兽?爵位还是海儿的!
这样自私矛盾的心理,让云二叔一直维持着云府对外的名声,对云尘影也没有太过分。现在,他更是要借云夫人的手,亲自去除这个祸害。
云夫人果然呆呆的,想到爵位、想到自己的后半生,一双眼不由流露出怨恨。
第37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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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如今格外喜欢热闹。
各地尸兽频发, 百姓被尸兽所吃、地里的庄稼被污染, 各地民不聊生,哪怕是京城子民,心中也无时无刻不萦绕着一层阴霾。
不知道什么时候,尸兽就能攻破城邦。所以, 沉闷已久的气氛遇上喜事儿时, 总能让人的脸上多展露些笑颜。
云尘影骑在马上,马身上繫着红花, 就如同「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般游城。
魏阳等人骑马靠后,纯属给她撑场面。
百姓们挤在街上楼上,看这场热闹。「那是灵者啊?灵者长得也和我们普通人一样嘛,两只眼两只手。」
「只是长得像,灵者可和咱们不一样, 我听我侄子说,灵者可以和尸兽打个来回呢!咱们京城的几个灵者营,更全是万里挑一的绝世高手。」
说着,他们就瞧到灵者营的人整齐地踏马而过, 背上全是武器,英姿飒爽, 与众不同。
这也是现在封侯大典多了游城这一规定的原因, 要让百姓吃个定心丸,别尸兽还没来,自己就先乱了。
已经有人在说云尘影身为灵者, 打过哪些地方, 百姓最好热闹, 最爱传风言风语, 可百姓也最淳朴,听见她保卫过这么多地方,眼里多了些真心实意的佩服。
京城权贵最多,可是,大多都是恩荫子弟纨绔之流,没做过什么实事儿,云尘影和他们全然不同。
何况,她长得清冷如月,容貌不凡,身形挺拔,腰间长刀也锋芒毕露,一看就不是绣花枕头。
就在这次游城快结束时,云夫人哀嚎一声,从人群中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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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灵者们训练有素,当即拔出武器,对准来人一刺。
云夫人原本就是故意哀嚎这么大声,想要引起众人同情,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演呢,就要被杀了?
云夫人满头珠翠叮噹作响,她满脸煞白眼睁睁看着刀剑往自己身上而来,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的生活,早让她丧失对危机的感应。千钧一髮之际,云尘影拔刀,她一刀挡住自己属下的十多把刀。
「母亲,你来做什么?」云尘影收刀,明知故问道。
她冷淡的双眸好像看到了云夫人心底,云尘影不用想,都知道云二叔一定会利用云夫人来破坏这次封侯。
云尘影救下她,照理,云夫人从死到生,该对救命之人有点感激才对。但没有,人的心非常奇怪,云夫人一方面觉得云尘影是她女儿,就该救她。一方面又觉得云尘影害死自己父亲,不配当女儿。
她站稳之后,一身诰命服装富贵雍然,容貌精緻,却理了理鬓角,一手指着云尘影:「你不配承你父亲的爵位!」
她此言一出,喧譁的街道当即沉寂下来。
「夫人,您在说什么呢?」魏阳上前,想要帮云尘影,他真是从未见过云夫人这样的母亲,一时有些无从下手。魏阳见过父母把孩子卖到青楼去的,也见过偏心的、重男轻女的,世间百态,众生皆苦。
但是,独没见到这样的。若云尘影继承爵位,她就能保住诰命。
本朝诰命只能给母亲,比如状元之母,可以封诰命,但状元之妻就没有。这也是云夫人才穿上诰命服的原因。
魏阳笑道:「今日灵襄侯忙,这才疏忽了夫人,还不来人好好伺候夫人?耽搁了夫人的诰命之身金贵玉体可怎好?」他这话,是要云夫人想想诰命,别再闹了。
云夫人却根本不吃这套,海儿一样能给她诰命!
云夫人怨恨地看着云尘影:「我不走!我今日不把她的皮撕下来给诸位看看,替我先夫报仇,我绝不罢休!」
魏阳听见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话,也没了好脸色:「夫人怎么如此煳涂!什么替先夫报仇,当初老侯爷的死,是经过大理寺查断的,难道夫人今日有什么新说法?」
他们这些话可真骇人听闻,为人母者,阻止自己女儿封侯,扯出老侯爷的死。所有人都炼神屏息,等着这桩事大白
云夫人道:「我就有说法!难道你还能让我藏着不成?」云夫人其实有些怕魏阳,她又瞪向云尘影:「我今日就要揭开你的真面目,你看不过眼,就把我这个作娘的杀了好了。」
云尘影冷冷望着她,什么也没说。
魏阳见势不好,就要带云夫人等人先回去,有什么事不要在大街上说为好。
他道:「夫人既然有冤,就去衙门说清楚,走吧。」
云夫人还是不乐意:「你们官官相护,还是在这儿说为好。」去衙门,这爵位可怎么办?
她这么油盐不进,魏阳已然无奈:「夫人既然执意如此,末将也不好说什么。」魏阳担忧地看向云尘影,心中悲凉。
云尘影似乎全然不知这会对她的仕途造成什么影响,或许,她知道,只是早习惯了云夫人,这才如此淡然。
云夫人这时满眼泪水,委屈至极地将自己丈夫如何因云尘影而死的事叙述出来:「如果不是她,他本来不用死,身为人女,却是个讨债鬼,年纪轻轻害死自己父亲,怎能配袭她父亲的爵位?」
百姓们听着云夫人唱念做打的话,都摇摇头。
云夫人此时很精,故意模煳了当时云尘影的年纪和细节,只把重心放在云尘影不懂事上:「她明明能够好好的,若不怕疼,等着大夫来就是了。偏偏就是怕疼,害她父亲替她去寻另一种药,被尸兽攻击……」
这话就是故意把舆论引到云尘影娇气上去了,一些人面露不忍,虽说他们也不认为此事怪云尘影,但……到底对她印象不好,也能理解云夫人为何如此疯魔。
云夫人一边颠倒黑白,一边看向云尘影。她很想看到云尘影痛苦的脸。
她在这痛苦中煎熬了这么多年,云尘影怎能不和她一起煎熬?
云尘影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好似看穿云夫人要爵位的把戏,云夫人一阵心虚,转而更深的恼恨。
云尘影道:「母亲说这么多,就是为了一句我不配承袭爵位,如此,我把这爵位还给陛下便是。」
她说得云淡风轻,把云夫人后面的话都堵到嗓子眼里,本来,如果云尘影争执,她可以说她不孝,谁能想到她争都不争,倒让云夫人的准备泡汤。
云尘影接着说:「出了这样的事,如今云家辜负陛下的信任,不配再为公侯之家,我会向陛下禀明,以后云家不再封侯。」
什么?
云夫人这下做不住了,爵位是海儿的啊!
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蠢啊!所有人都看到云夫人的不舍,灵者营的人离得近,更是如此。
他们冷着脸,魏阳讽刺道:「夫人定是如此想法,如此,也算全了夫人的心意。云校尉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其实爵位不爵位的,自己挣也行,何必巴巴指望着家里?」
但海儿可只能指望家里啊。
云夫人闭了闭眼,正要再说点什么时,一声「平阳王妃到」把云夫人的注意力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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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王妃仪态万千前来,她还牵着一个极小的小孩,平阳王妃对云尘影道:「灵襄侯,上次一别,许久不见。」
云尘影回礼。
云夫人见状心道不好,平阳王妃来做什么?这王妃,自上次之后,就和自己极其疏远。云夫人暗道自己还瞧不上她呢,膝下一个儿女都没有,王妃看似再风光,之后不也是晚景凄凉吗?
云夫人轻咳一声:「王妃,这丫头可不配做灵襄侯,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平阳王妃微微一笑:「她是陛下亲封的侯爷,夫人一句话就想反驳陛下的旨意?」
云夫人哪里敢?她缩了缩头,还要再说是云尘影自己放弃的爵位时,平阳王妃道:「夫人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些。但夫人说得不祥不实,我想,这么大的事,还是说开为好。云校尉碍于母女情面,不敢纠正夫人,我可免不得捨去我这张脸面了。」
「也请夫人别见怪。」
平阳王妃牵起小孩子的手:「这是陇西王幼子,如今五岁年纪。我记得老侯爷仙去时,灵襄侯也是五岁幼女。」她一笑,「五岁的孩子,懂得了什么呢?夫人您这么个大人,都没给老侯爷正确的意见,救下老侯爷,您尚且没发挥作用,何况孩子?」
人群中啧一声。
原来当时云尘影才五岁?听着云夫人的话,他们还以为当时她十多岁了却不懂事儿呢,五岁孩子知道什么啊?
云夫人强自镇定,不知平阳王妃怎么会帮云尘影说话,还牵着个五岁孩子来。
云夫人只能说:「世子年幼,是个男孩儿,男孩儿向来比女孩儿晚熟些。女孩儿五岁就该懂事了。」
平阳王妃不屑的笑:「夫人见解果然深刻,与常人都不同。只是敢问夫人,一个中毒的五岁幼女,能做什么呢?」
平阳王妃再唤来三人,是一对夫妻抱着个孩子,孩子脸蛋红扑扑,显然病着。王妃问:「吃药了吗?」
夫妻道:「吃了刚睡着。」
「好。」平阳王妃道,她放轻声音。「夫人见到了吧。这只是一个普通低烧的孩子,尚且昏昏沉沉,当时灵襄侯五岁中毒,毒强到老侯爷寻药尚且被尸兽所伤,这等情况下,她如何害人?」
平阳王妃连忙给了夫妻一些银钱,让她们抱着孩子下去好好休息。
云夫人说不出话来,是,她知道云尘影不是故意害人,但是……
她道:「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死。」
她倔强道,然而,百姓的嘘声响起。云夫人听到这样嘲讽的声音,环视一周,就见到百姓们充满敌意的眼。如今论情上,她失去了别人的支持,论理上,她没有王法可依。
云夫人身子发颤,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云尘影开口了。
她道:「这桩公案已缠着我多年,母亲觉得我不配承袭爵位,不配做父亲的女儿,我若要辨,但别人难免会认为我忤逆母亲之意,并非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举动。」
云尘影说这话时,环顾四周,周遭的百姓们都若有所思、深以为然。
魏阳等人也是如此,偌大灵者营,能让人说不出话的灵印难道少了?他们为何会对一个云夫人如此掣肘、放不开手脚?无他,母女名分而已。有了这名分,哪怕云夫人做出再失去理智、匪夷所思的举动,云尘影也不能反击得过分。
这可真是,时也命也。
云夫人倔强地昂着头,心中有自得,嘴上不饶人:「你还记得我是你母亲?!我哪儿敢做你母亲呀,仔细哪天就被你害死了呢!」
她见平阳王妃冷冷看着自己,眼中甚至带点笑意,这种笑意如果拆分开来,大概会是:你身份高贵又如何?女儿是我的,我有女儿来打骂,你呢?你无子无女,身份再高贵又如何?
平阳王妃冷笑一下,并不想和这种蠢货计较。须知任何关系,都要精心维护,一味付出或者一味要求别人付出都不可取,早晚受到反噬。
这云夫人自得什么?
云尘影则没管云夫人的想法,她顺着她的话说:「母亲不愿做女儿的母亲,女儿也不想再连累母亲,既然如此……」她取下代表着灵襄侯的金牌,放到地上:「云家爵位我不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众人,魏阳更是惨白着这张脸。
是了,魏阳知道了,没人能长时间忍受这样的控制、打压,这一步,是早晚要来的。
云尘影再脱下身上代表着灵者营的外袍:「我进入玄武灵者营,晋升快速,也有云家的缘故,我今日辞去灵者营校尉一职。」她把青色的灵者服放在地上。
这下,魏阳忍不住了,他红着眼:「云大人,你何苦如此?你的职位是一场场战打出来的,和云家有什么关系?」
平阳王妃闭了眼:「人言可畏。」
纵然职位是她拼杀出来的,但以云夫人的性子,怎会不说云尘影是靠她了?
云夫人气得哆嗦着嘴,她来此之前,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云尘影又像之前一样忤逆她,不让出爵位,她就让大家看看她的不孝。比如云尘影避而远走,她就哭嚎得所有人都听到。
她,每个应对办法都想到了,独独没想到云尘影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说,还这样刚烈。
云尘影道:「爵位、职位全都还给云家,今日母亲来此,想必也做好这个准备。从此以后,我和云家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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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夫人忽然就听不准她说话了。
她沉着脸,猜不透云尘影的想法。怎会如此?云夫人经歷过云尘影懦弱地甘愿被责打,到她疯了一样反抗,好歹有点反抗的鲜活气,让她知道,她是心里存着气呢。
现在,云尘影却要直接断绝关系?
「这怎么可以!」云夫人下意识回,这话之后,她注意到平阳王妃等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平阳王妃最为不理解:「云夫人,你今日如此做派,不就是想用天下人的嘴逼死云校尉?你既如此见不得她,为何又不让她走。」
云夫人掐着手心道,怪不得平阳王妃没生养过,不知道天下母亲的心思。她厌恶云尘影,是云尘影害死了她父亲。她不要云尘影继承爵位,是因为女大不中留,家里的爵位自然要给自己侄子。
而她不想云尘影离开,则是好歹是个女儿,嫁出去了逢年过节还能走动走动。
云夫人正要说什么,云尘影却全然看透了她:「我若不离开云家,云家后继有人,爵位只能落在我身上,不会落在旁支身上。」
云夫人最看重的就是海儿。
她当即道:「这怎么可以!你朝陛下请旨,你……」说到这里,她也觉得别人对她怒目而视的目光太刺眼,转了话口,怨毒道:「你想离开云家是不可能的!你身上流着云家的血,就拿你灵者的身份来说,不是云家的血脉,你有这样的成就?」
「你生生世世都是云家的人,死是云家的鬼,你活着,就是为了赎你父亲被你害死的罪孽!!」
她的话刚一说完,云尘影就用妖刀,从自己肩膀处挑出一个五芒星般的灵核出来。
魏阳等人大惊失色:「云校尉!」
鲜血顺着她的肩膀流下,平阳王妃惊骇看过去,鲜血染红了整个衣服。
尸兽有尸核,掏出尸核,尸兽就会死。对于灵者来说也差不多,灵核一旦被掏出,灵者就会凶多吉少。
云尘影把灵核捏碎,看向云夫人:「现在,我不是灵者了,你们的血脉我还了。」
云夫人嘴唇翕动,脑子有些晕,她恍惚中听见云尘影道:「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罪孽中,我也不想我这一生被人定义为赎罪,那样太苦了。」
灵者们全部涌上来,治癒类灵者的灵印不要钱地朝云尘影身上撒。
百姓们自愿让出位置来,生怕耽搁了救治。
云夫人头脑晕乎乎的,云尘影这是在做什么?她要拿死来反抗她?云夫人喃喃:「这种人,能成什么大器?!一点气都受不了,她爹真是白死了!」
有的人在发现自己做的太过时,不会反省,反而会怨骂她人。造成一种别人咎由自取的感觉,把自己清清白白择出去。
然而,云夫人这话刚一说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巴掌:「她救你是白救了!世上怎会有你这等不慈心毒之人?你这等人还能成为我朝命妇,如何给天下人做表率!」
平阳王妃怒道:「我必定朝陛下请旨,废了你这毒妇!」
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要赶紧把云尘影带去医治。
剩下一个云夫人,虽看见云尘影挖出灵核有点愧疚,但恨云尘影害她挨了一巴掌,那点子愧疚就烟消云散。
她喃喃道:「她现在是个废人了,谁敢动我?海儿是未来的灵襄侯,他会护着我,他才是我下半辈子的依靠。」
现在已经没人关注云夫人,全都忙自己的事情。
酒楼中,云二叔朝几名黑衣人点点头。
黑衣人领命,跳出酒楼,直朝人群而去。云二叔微笑,他就知道,天下谁人能释怀这个愚蠢的母亲?云夫人次次伤害云尘影,别管她的手段如何拙劣,如何可笑,亲生母亲要自己的命,多少人会心如死灰?
云尘影挖出灵核还恩,虽出乎云二叔的意料,但也相去不远。
他最忌惮的就是云尘影体内的东西,和害怕云尘影也有復刻灵印。尤其云尘影露出许多种灵印手段后,更让云二叔忌惮。
可现在,她废了,就像老虎没了爪牙,正是杀她的好时候。
黑衣人训练有素,一些朝人群而去,靠屠杀人群制造慌乱,一些直奔云尘影而去,在灵者中穿梭。
整个街道都乱了起来。
云二叔也飞身出去,佯装杀那些黑衣人,实则是要浑水摸鱼,趁机杀被重重灵者保护着的云尘影。
他冲上前去,乱军之中,云夫人一介纤纤弱女,无人保护,眼见着跌倒在地。
可这一次,没有自己的亲女儿保护她,她见到鲜血喷在自己脸上,云夫人慌乱之际,被死亡迫近的恐惧攥住了她。
忽然,她见到云二叔的背影。
云二叔!二叔可是自己未来的依靠,是丈夫的亲弟弟,自己这次来,也是为了给海儿谋求爵位。
二叔一定是来救自己的!云夫人期盼道:「二叔救我!」
她伸出手,扯住云二叔的衣袍,云二叔回头一看,就瞧见这个蠢货趴在地上,死死攥住自己的衣服。
云夫人道:「二叔,你是来救我的吗?」
救她?真是笑死了,没了云尘影,云夫人对云二叔还有什么价值?对云二叔来说,云夫人现在死在乱军中是最好的结局,这样,就没人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大哥一脉死绝,爵位只能到海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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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二叔冷笑一声,抽出衣角,见到不远处一个黑衣人正在杀人,一脚踹出,将云夫人踢到黑衣人的面前。
「二叔!!」
云夫人被踢得吐血,二叔怎么会这样?二叔说过照顾自己的啊!自己丈夫死了,只能依靠家里的男人,二叔也答应了的啊。
云夫人直朝黑衣人刀尖撞去,这一次,不会有云尘影再来救她。
另一边,灵者们护着云尘影后撤,黑衣人们训练有素,但灵者营中的特殊灵印太多,一路平安后撤至平阳王府,经过许多灵者的救治,云尘影安然无恙。
但她灵核已碎,灵印破裂,之后再不復曾经之勇。
平阳王妃屏退众人后,对床上的云尘影道:「这样做,真的能骗过那些人吗?」
之前奄奄一息的云尘影睁开眼,她的虚弱不是假的,伤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口中含着人参片,道:「他们来杀我,就说明他们信了。」
平阳王妃点点头:「到底太冒险了些,不过,真真假假,就够了。你和陛下之前就知道你母亲一定会破坏封侯大典,干脆趁此机会,以还恩为名义挖去灵核,示弱,令幕后之人放心。他们放心后,就会露出马脚,有所动作。之后,陛下还会将爵位给云霄海,让别人以为陛下彻底放弃了你,再不会重复曾经灵襄侯的事。」
「而我来救你……谁都知道,我夫君平阳王是站在灵者这一边,我夫君想靠着灵者更进一步,我不该是陛下的人,我救下你,别人只会更放心。」
「王妃和王爷政见不合,王爷老谋深算,王妃却是天下英雄。」云尘影道。
平阳王狼子野心,需要灵者,需要尸兽。王妃却不需要。
王妃曾因为尸兽之故,流过一个孩子,那次之后,王妃再不能有孕。她彻底失去做母亲的权力,失去未见面的孩儿,而天下,像她这样的女人还有许多许多。
听说有的被尸兽攻占的城中,除开是灵者的女人外,其他女人都沦落到了更悲惨的境地。
她们没有力气,在乱世中没有尊严地活下去,孩子被煮成肉……王妃道:「他总想着更进一步,从未想过,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以为自己是最上层的人,可我永远能体会别人的哀嚎。」
「我要这世上再没有尸兽!」平阳王妃微微含泪,看向云尘影,「云校尉,你为了这一点,也付出了许多。我们趁乱撤出来时,有人保护百姓,但是,没有人保护你母亲,她一定会涉险。」
「这才真实。」云尘影道,「能让还恩挖灵核更被人相信。不过,王妃别误会,我并不伤心。」
这只是一场利用。
云夫人要云尘影的爵位,云尘影要利用她的蠢笨,在云尘影这里,母女亲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利用。
云夫人的吼叫、怨毒,终归是有情绪的,到了云尘影这里,一切都没有。她如今比冰还无情。
平阳王妃虽心惊于她的冷漠,但想了想,也觉得云夫人是咎由自取。看云夫人那个样子,云夫人可不知这一切,她是认真的要云尘影一辈子活在罪孽中,她并不在乎女儿,女儿也不在乎她,这样不是刚好吗?
平阳王妃道:「好,但是云校尉……你的灵核碎裂,接下来你和陛下到底该怎么办?」
第38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八 ◇
◎……◎
这里是一处深山。
老柏遒劲、苍松缠绕。云尘影立在树巅, 练习自己新掌控的灵印:水行。
水行, 顾名思义就是控水,树尖上的露珠慢慢升空,青草莎莎作响,草巅儿上的露水也升起, 汇聚成纯洁的水流。
忽而, 斜后方传来一道凌厉的掌力,云尘影堪堪一避, 树枝下弯, 她跃至另一树尖,与此同时,空中的水流蓦然变成狰狞的形状,如怒虎般朝来人扑咬而去。
云尘影左手一抬,来人四面八方都汇聚来水网, 密密的水网朝他交织而去。
来人用的似乎是风,风刃割开水网,水珠四溅,转瞬又形成新的水网, 如同是奇门八卦阵,令人无法脱身而出。
青衣首领道:「不错, 好阵法。」
云尘影听到这声音, 攻势稍缓:「陛下。」
青衣首领脸上戴着面具,纯风生于他四周,他的灵印叫天空之王, 除开号令尸兽的王者属性外, 天空与风都是他的领域。
风加速旋转变为风龙捲, 把云尘影的水行搅得乱七八糟, 他道:「不必留手,你若连孤也打不过,又怎能打过另一名尸兽首领?」
云尘影这便不再留手,二人交战在一块儿。
她开始调动新的灵印,在水行的基础上加上玄毒,青衣首领的风捲动水时,毒气四散,他不得以风在自己周围形成一个风盾,隔绝毒气飘来。
云尘影见状,再加一个灵印:蜂鸟。
那些毒气全部幻化成蜂鸟,数以万计的蜂鸟携带剧毒,根本不会被风势操控,铺天盖地自杀式朝青衣首领袭击而去。
青衣首领步步被逼至山间,风卷大盛,将所有蜂鸟全部绞杀!灵者的灵印也需要依靠灵力多寡来续航,这样下去,云尘影的蜂鸟完全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然而,云尘影再动用灵印:再生。
再生灵印源源不断地用最小的灵力,生出最多的蜂鸟,她再操控一个灵印:元素。
元素能够让所有五行类灵印获得加持,眼下,完全提高水行灵印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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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首领的凤卷完全支撑不住,风卷碎裂,带着破开的雨水,簌簌落在他的肩头,他「唔」了一声,青衣半湿。
云尘影立刻收势,朝前来:「陛下!」
青衣首领毫不在意自己输了,他蒸干湿漉漉的头髮和衣服,眼眸含星:「不错,你现在可以同时施展几个灵印?」
「十个。」云尘影把青衣首领被打落的面具捡起来,递过去,「微臣能如此,全仰仗陛下给微臣如此多的灵印。」
皇帝富有四海,也只有皇帝,才能拥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灵印。
云尘影的灵印和老灵襄侯的灵印不同,老侯爷的灵印是復刻,也就是能复制别人的灵印,但是,不能成长。云尘影的灵印是吞噬。
吞噬的意思就是:她得到的灵印可以根据她自身的潜力不断成长,她也能随心所欲夹杂使用。拿水行灵印举例,老侯爷只能规规矩矩用水行灵印,云尘影能把水汽变为毒,再变为蜂鸟。
她吞噬的,就成了她的灵印。
所以,云尘影当日挖出的灵核并非她的吞噬灵核,而是另一个不重要灵印的灵核。
青衣首领,也就是皇帝容琛,给了云尘影数不清的灵印,比如再生、神明风暴……这种任意一个都能成为顶尖灵者的灵印,被他拿来给云尘影复制、再吞噬。
在这个山间秘密训练。
容琛道:「十个?不错,但至少等到能同时使用五十个时,才能和那名首领有一战之力。他的黑暗灵印是什么还没确切消息,但其中一项能力是污染。」
「一滴血、一个伤口就能让他把你污染成听他号令的尸兽。」容琛道,「你是孤用尽一切才精心培养出来的灵者,孤并不希望,你成了他的手下。」
这话不假,这么多灵印堆在云尘影身上,多少天材地宝可着劲儿给她吃,连她的妖刀,容琛也给她请人重新设计、打造。
云尘影敢说,三军的花费都不一定有她的花费高。
她道:「微臣不会,微臣誓死效忠陛下。」
对那位首领的污染,她也有准备:「如若微臣被污染,微臣会引动灵印:同死。」
同死灵印原本是一个很低级的灵印,在灵者死前自杀,能杀死或者重伤敌人,一辈子只发动一次。那位尸兽首领如此强大,大概率不会死,也不会被重伤。但至少能保证他受一些伤,也能保证云尘影不会变为尸兽。
容琛听完:「 不必。」
他极认真道:「你哪怕成为尸兽,孤也会赶过去。」天空之王灵印,能把云尘影争下来,成为他麾下的尸兽。
但这样做,代价太大了,所以,还是做好万全准备,一次就杀了那个尸兽首领来得好。
「孤之前就想问你,孤在其他地方见过你?」容琛问,为什么他一见到云尘影,心中就有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容琛可不是登徒子,不会拿此作为搭讪的藉口。
云尘影倒是心知肚明,这位陛下的灵魂和上一世那个人的灵魂非常相像。
她道:「微臣不知。」
容琛点头:「好,你继续训练。」他要离开了,正要接过云尘影手中的面具给自己戴上,却发现自己的手很痛。
不愧是他花大力气打造出来的灵者,打人就是痛,容琛稳住,仿佛自己的手一点也不痛一样,拿上面具就走了。
徒留云尘影在原地默然,他的手不痛吗?差点骨折了吧。
也许半人半尸对疼痛的感知不一样,她心想。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尘影不断训练,再生、神明风暴、死亡嘉许这种档次的灵印,都被她一人掌握。
而云二叔那边也没闲着,宫中陛下多病,部分灵者受平阳王的掌控,背后那名叫做「临灾」的首领也下令,下月就生变。
由平阳王、云二叔在京城里举事,临灾带领尸兽从外面直接绕过楚山,里应外合攻打京城。
一旦京城沦陷,灵者的调动将全面沦陷,各地都会成为尸兽的盘中餐。尸兽皇朝,不日来临。
云府中。
云霄海吊儿郎当地坐在太师椅上,接过丫鬟递来的葡萄,咬一口,汁水四溅。
他又恢復成了不着调的模样,那日被云尘影赶出灵者营后,他虽然决心发奋图强,可是,懒散了这么多年的云霄海哪儿有那样的毅力?
做正事儿多累啊,做得不好吧,有自己是蠢货的嫌疑,做得好吧,又连一点玩儿的时间都没了。云霄海觉得现在的生活就不错。
他吃着葡萄,听着戏,好不悠哉。
这时候,云夫人来了。云夫人面容憔悴,哪怕穿金戴银,也完全没有之前的养尊处优之感。
没错,云夫人没死。那日她被云二叔一脚提到黑衣人刀下,但黑衣人下一刻,就被一名灵者射杀。
那名灵者本意是为救无辜百姓,射箭后看到阴差阳错救了云夫人,居然懊恼地冷冷看了云夫人一眼,转身就走,回头还对同伴道:「晦气。」
这些灵者,多多少少都和云尘影有接触,云夫人那般做派,他们厌恶她无比,阴差阳错救了她,可不是膈应?
可怜云夫人,连救了自己的人都说膈应,她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可是,想到云尘影挖出灵核,又没法给自己辩驳,仿佛自己真的不配为人一般,否则,为何所有人都这么讨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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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夫人回云府养伤这段日子,无一人去拜访她的病情。
她走到厅内,被戏声吵得头疼,忙道:「海儿,怎么还在玩儿?」
云夫人虽觉得云二叔态度奇怪,但是海儿可是自己侄子,流着云家的血,自己是云家的媳妇,也是海儿的长辈。
更何况,是因为自己,爵位才落到海儿身上。
云夫人道:「海儿,别玩儿了,你如今承袭爵位,已经是个大人。京城好像不太平,你该好好用功才是啊。」要是以前,云夫人会宠着云霄海,但亲眼见到刺杀后,她的心乱了。
云霄海却厌烦地看她一眼,转过身去:「知道了。」
云夫人还要再说什么,云霄海却道:「你烦不烦?你又不是我娘,你凭什么管我?来人!把她带下去!」
一句「你又不是我娘」把云夫人的心给深深刺痛。
「海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你伯母啊!」云夫人悲道,「为了你,我把爵位从自己亲女儿手上夺下来给你,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你怎能如此对我?」
海儿不该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吗?
云霄海却厌恶地看着她,目光冷漠通透:「伯母?你曾经如何对你亲女的,将来就有可能如何对我,你不会想让我因为一个爵位就对你感恩戴德吧!」
云霄海只是废物、懒惰,但不傻。
云夫人这样的性格,他既心惊于她的极端,又鄙夷她的心如蛇蝎。
云霄海道:「来人,把她关到里屋去!」
啪!啪!啪!在云夫人不知如何办时,云二叔进屋。云夫人见他来,下意识瑟缩一下。但她还是忍不住期盼,也许云二叔那日的兇残,只是因为有正事要忙呢?
云夫人道:「二叔……」
云二叔看也没看她一眼,反而对云霄海道:「海儿,你长大了!这样的毒妇,又知道我们过往好些事情,如今正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之前爹爹还担心你舍不下情谊,如今看来,是爹爹多虑了。」
「不过。」云二叔笑道,「你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她这么个性子,若不死,早晚给咱们惹祸!」
云霄海来了兴致,「父亲的意思是?」
「杀了。」云二叔道,「她逼死亲女后五内不畅,忧思难忘,又受了些伤,所以茶饭不思、日渐萎靡,送去的饭她也不用,自绝而死。」
云夫人听着这两毒父子旁若无人商讨要饿死自己,不禁毛骨悚然。
她道:「你们……你们……二叔,海儿,你们之前不是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吗?!」
过去的好,都是假的吗?曾经云二叔对她,可比对自己妻子还好!要不是如此,云夫人也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云二叔微笑:「说你是蠢货,你还真蠢得令人发笑。曾经你有利用价值,是因为你能对付云尘影,能把爵位给海儿,现在云尘影都死了,养着你做什么?养着你站着兄嫂的名头、伯母的名号站在我和海儿的肩膀上发号施令吗?」
「拎不清的蠢货,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便宜你了。」云二叔步步逼近云夫人,「我比你聪明,比你能吃苦,我只是因为不是灵者,就处处被我哥哥压一头。你是个蠢货,也压我一头,你这样的人要不是靠着我兄长靠着云尘影,你早就死了!你凭什么享受这些?!」
云二叔之前过得苦,他认识临灾,就是因为九死一生差点被尸兽群撕碎,他的妻子为此,差点哭瞎了双眼,为了救他,四处去求人,被人轻贱。他前半生一直滚在泥潭里。
而云夫人呢?一个蠢货,废人,靠着运气,就以为高高在上了,以为别人都要看她的脸色了?
云二叔偏要杀她,用她的血,洗清曾经的痛楚。
第39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十九 ◇
◎……◎
云夫人被扔进房间里。
门上挂着大锁, 重重的铁链声传来, 云夫人慌忙从地上爬过去,不住拍门、叫骂,可惜,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这里还是云府, 却是云府最僻静的角落, 风竹幽幽,鸟鸣细细, 连下人都少有到这地方来。
云夫人叫破了嗓子, 别说大部分人听不到,少部分听到的人,也只会低头走开。这位夫人当家时可以说对自己亲女儿尚且手段狠辣,对阿谀奉承者倒好,这等煳涂不明事理、做事狠绝的人, 其余下人怎会真心信服?怕还来不及。
现在灵襄侯的爵位落到了云霄海身上,云府易主,更没人效忠云夫人。
云夫人叫得喉咙冒烟,很快嗓子就哑了, 无力地软倒在地。
她想起云二叔之前的话:「把她关下去,别给她饭食和水, 顶多三天, 她就受不住了,也没力气再闹。」云夫人想到这种绝情的话,哭着哭着就笑了。
云二叔、海儿, 她自以为的未来依靠, 原来只是利用她。
她和云尘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但她总觉得云尘影将来要嫁出去, 害死过她父亲,一味踩着她,把爵位都夺过来讨好云二叔他们……可是,云尘影在的时候,哪怕和她反目,这府里的人也不得不敬她。
因为她是云尘影亲娘,她们闹得再厉害,府里的人也知道她不会真的失势。
等云二叔他们掌权,她才真正成了无依无靠的人。
日头渐渐西移,云夫人饿到说不出话来,胃里直冒酸水。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夫人,哪里受过这罪?她暮气沉沉地躺在地上等死,外边脚步声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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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两个丫鬟,步履匆匆的。
云夫人没力气起身,用保养得当的指甲挠门,在夜里吓人得很。
一个小丫鬟绊到了什么,摔下去,听到指甲声后捂嘴:「姐姐,什么声音?不会、不会是……」
姐姐回答她:「嘘,只是原来的夫人被关在这里,咱们别出声,快走吧。」
妹妹道:「堂堂夫人,关在这里面?好可怜啊。」
姐姐狂拽她的袖子:「有什么可怜的?你来得晚,没看见她之前多丧心病狂?你记得挖灵核而死的云校尉?就是被她逼死的,京城里没亲眼见到她去街上逼死云校尉的人,都以为此事是以讹传讹,是假的呢,我们府里的人才知道她所做的有过之无不及,花朝、端午、中秋这些节日,都是她叫着一堆人把云校尉打过来的。」
「她落到这个地步,只能说老天有眼。」姐姐说到这儿,语带黯然,又有些庆幸。「我家里穷,没办法养不活我了才卖了我为奴,但卖我时,我爹娘把家里的一吊钱缝到我衣服里,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
姐妹俩说着话,谈到伤心事时,慢慢有了哀伤之意。
云夫人脸上一片木然,她这个人有个好处,碰见自己心里接受不了的事,为了自己好,就会逃避,此刻她只当没听到这两个丫鬟的奚落。
也逼着自己忽略连府里的丫鬟都这么骂她,外面的人会如何说她,还有,连自己娘家也没来看过她一次。
是了,自己娘家害怕她不慈、疯魔的名声带累了家里其余女儿,只当没她这个人了。
云夫人忽然无法接受这样众叛亲离,像只狗一样的下场,她张开干得冒烟儿的嗓子,想叫李婆子、李婆子。
李婆子是府里的老人了,管着一众丫鬟,只要她搭把手给自己。
然而,外面的声音再度不合时宜地打破云夫人的幻想,姐姐道:「妹妹,快点走,李婆子离府后,府里换了个婆子可凶了。」
「李婆子去灵者营了,说是给云校尉守灵,她是忠僕,就连现在的侯爷都不敢拦她,只能客客气气送她出去。」
原来,李婆子见势头不好,她可不像云夫人一样信任外人、践踏自己人。李婆子知道云二叔掌权后一定没府里原来的人好果子吃,她乖觉得很,大哭自己看着云尘影从小长到大,如今云校尉虽离了云家,但自己一辈子也是她的奴才。
她去给云尘影守灵,灵者营的人都十分感动,连恨云尘影的云二叔,也碍于面子,只能大度放她出府。
怎么说呢?如今的云府已经是大换血,风起于青萍之末,下人们是嗅觉最灵敏的,都知道云二叔掌权后是灾难,只有云夫人巴巴地引狼入室。
云夫人最后一个希望破灭,摔倒在地。
日头初升,现在的京城并不平静。
城外,传来尸兽的咆哮声,自从尸兽危机爆发以来,京城加固了城池,但是,眼下尸兽一摞一摞,踩着同伴如同搭云梯,从下面爬上来。
灵者们用火烧、用水淹,一切办法都只能短暂阻止他们,无法伤筋动骨。
因为尸兽潮实在太大。
林嘉擦了把脸上的血:「这是几个城的人全变成了尸兽?!」
魏阳看向远处站着的一名黑衣人:「有人在指挥它们!」
用人来形容,可能不大恰当,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语。那人被尸兽簇拥着,一袭黑衣恰似夜,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周身阴气沉沉,看着就不像个人,但是又实在不像一般尸兽那般腐烂。
林嘉见状,弯弓搭箭,就要朝那人射过去。
临灾笑了一下,满是邪气,抬起头看向林嘉,他的双瞳似夜,如同漩涡一般,林嘉看着看着,忽然无知无觉地放下箭,把箭尖插向自己的眼睛!
魏阳一没注意到,林嘉眼睛就被自己戳瞎,他还要接着戳另一只眼睛,被魏阳打晕过去。
魏阳拼尽力气大吼:「别看他的眼睛!!」
但已经迟了,不少守城的灵者,都有了自杀的举动。
千钧一髮之际,攻城的尸兽身体一滞,紧接着,无数尸兽从城外奔来,两拨尸兽打在一起。
容琛于空中降临,天空之王的灵印完全张开,整片领域风刃齐出,攻城的尸兽全部掉下去。
临灾异瞳不变:「皇帝?」他飞至空中和容琛对线,「我就说,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随便被刺死在宫中?」
「不过。」他挑眉,邪气四溢,「原来你就是那名和我作对的尸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你诈死离开不好么?一定要来这里,哦,我忘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的死法。」
他的话超乎想像的多,可能是因为能和他交流的尸兽不多。
容琛却没什么和他交流的心思,短短一句:「你来。」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两名首领当即交战在一块儿,容琛的灵印是天空之王,天空之王还有一个特性,在空中,敌人自动减幅一半。这样强的力量,难怪被称做天空之王。
可临灾并不慌乱,他发现不对后,笑着操纵其余尸兽一波来空中送死。
目的就是活活消耗死容琛。
谁都看得出他的打算,关键是现在其余灵者没法去支援,因为一靠近,就会被临灾精神操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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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僵持时,一柄妖刀斜斜噼砍而出,从临灾背后而去。
临灾背后像长了眼睛,他身子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笑意全收,冷森森回过头来,漆黑的异瞳盯着云尘影。
云尘影立即察觉不对,她自己跳开,临灾的眼睛却实在地操纵了他,为此,临灾甚至吃了容琛一记攻击,鲜血洒出。
临灾看出云尘影很强,这才想费力气操控她,他也看似成功了,然而,空中掉下几只毒蜂。
云尘影刚才一直以蜂鸟的眼睛作为自己的眼睛,她能看的东西更细,也不会被临灾操控。现在,这几只幻化出的蜂鸟死去,云尘影又再生几只蜂鸟作为自己的眼睛。
她神情冷酷,临灾一愣:「可真是小心啊。」
啊字的尾音未落,临灾双手成爪,朝云尘影攻去。
只要被他伤到哪怕一点,云尘影就会立即堕为尸兽。但云尘影也并非好惹,当临灾用尸兽攻击她时,云尘影用灵印水行加元素,尸兽根本无法近她身。
当临灾速度如鬼魅般时,云尘影用灵印:冻结。
冻结,能够使时间短暂暂停一瞬,这样,她就能轻易捕捉到临灾。
临灾吃了几次亏后,终于正视起来,看向容琛:「你又培养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看来之前那件事,还不够让你长心啊,不过,我之后正好缺一个得力助手,她就不错。」
容琛很明显不想理这个话多的尸兽。
与他说话,没有价值,毕竟双方不可能谈判。
临灾说完,不再藏拙,他的灵印可不是简单的操纵,而是:神造。
神造,顾名思义就是神的创造,神能创造东西,也能改变东西,比如临灾注视林嘉,就能改变林嘉的想法,让林嘉从杀他变成自杀。这种能力,被人误以为是操纵,其实操纵是更低级的灵印。
神造一旦展开,以临灾为中心,他就成了造物主。
容琛的天空与风,都被临灾改变,天空和风中带着尸毒,只要被扫到,会立马被污染。容琛虽不会,但他还是收了灵印。临灾的麻烦之处就在这里,他不会独死,他的污染能力举世无双。
他的尸兽大军,有一半都是由他亲手污染。
容琛的天空与风一旦被神造利用,会是全天下的灾难。容琛必须收回灵印,他看向云尘影,要对付临灾,只能靠她。
她是容琛一手培养出的,这么多灵印餵下去,足以比肩神。
容琛离开这里,京城内也需要人主持大局,他脸上用灵印短暂恢復了容貌,如今也只有他,才能稳住局势。
而云尘影不能收灵印,她收起后,临灾就能直接入城。她只能看着神造污染自己的灵印,云尘影也不慌,再用出一个很低级的灵印:镜面。
镜面,没有太多用处,是非常低级的灵印,几乎不耗费灵力。
但是,没有真正垃圾的灵印,只有不会用的人。
镜面出现在四面八方,临灾同样污染镜面,但镜面仍然将污染再度折射过去,临灾虽然已是尸兽,但如若被污染太过,也会丧失神智。
云尘影就用镜面小小制衡一下临灾,两人在此大战。
为了不让临灾污染到其余人,灵者们早离开,去别处救火,这里只剩下云尘影、临灾还有其余尸兽。
临灾的确很强,强在他本就是尸兽,不必束手束脚,云尘影却连一点伤都不能受。但她吞噬了这么多灵印,一些稀奇古怪的灵印连临灾都没听说过。
战局十分胶着。
临灾在混乱中:「你何必为那个皇帝卖命?就因为我要颠覆这个王朝?」
临灾道:「古来王朝倾覆数不胜数,所谓的忠臣将相,不过是皇帝让人卖命的把戏。皇帝要求臣子忠义,一旦臣子造反,就要把这个臣子写进史书里,受万人唾骂,可你见过皇帝杀臣子全家后,皇帝被唾骂的?」
「皇帝弄丢了这个国家,下跪的却是臣子,皇帝永远干干净净。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既然古来皇帝都是如此,为何我不能当皇帝?我若为皇帝,所有人都能获得长生不死!」
云尘影冷冷道:「作为尸兽的长生不死?」
临灾诡异的笑:「难道不好吗?自古,清醒才是最大的痛苦,你问问那些人,他们被繁重的赋税压弯了腰,还要看着朱门酒肉臭,而他们的结局是路有冻死骨,同为人,看见这样的差距,难道不痛吗?我让他们所有人都变得一样了!」
「尸兽没有你们人,那么复杂,我建立的皇朝,才是真正开天闢地的新皇朝!」
云尘影妖刀不停:「是吗?每一个新兴事物兴起时,都是这样的,像是朝阳一样,看不惯世间一切不平,最后,朝阳也会变成不平,这是永恆的宿命。」
「只是你的尸兽大军,连朝阳都称不上,因为你们腐烂得太快,各种意义上。」云尘影道,临灾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
「你们的腐烂并不在于身体,而在于你,你看,你是尸兽首领,所以,你可以毫无顾及地让他们去死,做你的马前卒,你给他们的平等就是死亡?你别说将来会有,享受惯了绝对的臣服,可不喜欢再受别的东西制约。你不是新生的朝阳,你是早就腐烂的暴君。」
「更别说,你们吃人。」
云尘影回答,临灾笑得肩膀耸动,没错,他就是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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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厌恶这一切,那群羔羊,其实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他们有数以万计,数以十万百万千万,而达官贵族才有多少?他们却放任自己被这一小拨人统领、欺压,这种愚蠢的羔羊,活着做什么?反正都是被吃,不如被他吃。
云尘影并不知道临灾的想法,哪怕她知道,也不会过多在意。
因为这本就不是值得在意的事,如若世上都是临灾这种狼,世道会非常乱。临灾本就是一只狼,他和羊并不同。
雨慢慢落下,这不是个好兆头。
对云尘影来说,地上的血水流出,污染了水,会导致更大程度的变异。
所以,她下手越来越狠辣。
这可苦了临灾,因为内城的麻烦已经平息了,越拖时间对他越不利,而且,他打不过云尘影。这个用无数灵印堆出来的怪物。
临灾可从没想过死亡,尸兽生命永恆,他不要被挖出尸核而死。
临灾以无数乌云遮蔽自己的身躯,飞往楚山。
云尘影随即跟上。
京城的另一边,容琛看着飞往楚山的乌云,目光晦暗不明。
楚山有什么?有一具形貌奇伟无比的躯体,就像是神话中夸父逐日的夸父躯体般那么大,这座躯体和山联结成一体,山是身体,身体是山。
当初老灵襄侯查探过,这具尸体或许就是尸兽的源头。容琛的记忆回到先帝在位时,京都附近有过一次天降暴雨,足足下了十五日,连绵不绝的雨水让人根本看不到前路。
没人赶出去,只有楚山附近的村名,听到巨大的爆炸声、降落声,朝廷官员以为是地动,却并不是。
自那次事件一年后,各地慢慢出现尸兽。老灵襄侯復刻了一个叫做预演的灵印,这个灵印,预演出了一切:正是那些雨水,把从天而降的尸体的血水沖刷到地下,才使得水土被污染,尸兽横行。
至于这怪尸是哪里出现的?谁也不知道。
老灵襄侯还预演过许多次:这具尸体睁开眼时,天下所有人都会受到他强大的污染,成为尸兽;如果容琛炸掉这个尸兽,同样,所有人都会被他的血肉污染。
这具尸体成了动不得的刺猬,让容琛一直驻扎在楚山,防备着他醒来。
见到临灾和云尘影前往楚山,容琛二话不说,天空之王的灵印让他可以随意飞行,他要前往楚山,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在深宫玩弄权术已经玩弄够了,可有的局,只能用肉身去填。
如果那具尸体真的醒来,容琛会召唤他能召唤的所有尸兽去牢牢堵住他,宁愿尸兽被二次污染,宁愿他自己真正沦为尸兽,也不能让天下被污染。
此时,临灾和云尘影已经到了,临灾身上多了许多口子。
他狼狈异常,一双眼却更为冷酷,他每一项攻击都是直冲楚山而去,意图很明显:唤醒那具尸体。
临灾吐出黑色的污血,笑意疯狂:「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阻止尸兽皇朝?不,我活着才是你们的生机,谁要我死,我就要这天下给我陪葬。」
云尘影见他纯属是报復,下手同样够狠。
但是,临灾已经直接不躲避,他硬生生承受了云尘影所有攻击,然后整具身体慢慢卸去伪装,苍白英俊的面容不再,变得如腐尸一般。
灵印:神造,完全打开。
从他身躯内伸出几根长长的黑雾,联结着尸体:醒来、醒来……
神造能修改一切,现在,临灾就是用神造修改尸体死亡的特性,让他重新「活」过来。临灾身躯里的污染和尸体的污染相互交叉,临灾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云尘影的头忽然痛起来。
她无法保持飞行,只能踩在山壁上的一棵树上,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曾经也来过楚山。
那个人浑身鲜血,手中握着一株草药,和一颗跳动的红色心脏。杀手、尸兽、云二叔在他身后穷追不捨,云二叔高唿一声:「他身上早中毒了,大家别怕,杀!」
这人用尽力气才跑出来,但已经是个血人,命不久矣。
他来到云府,没有时间和任何人说话,径直进了云尘影的房间,把草药碾碎塞她嘴里:「影影,别怪爹!」
那草药餵到云尘影口中,云尘影渐渐失去知觉,那人掏出一把匕首,朝云尘影胸口一刺,巨大的痛楚传来,云尘影身体抽搐。
那人再把那颗红色的心脏,放到云尘影体内:「别怪爹,你的灵印是吞噬,只有你能真正吞噬、拥有这颗心脏。你记得,这颗心脏在楚山的污染源内部,也没被污染,它是鲜活的,不是腐烂的,它一定有用。让它长在你的体内,等着它能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知道什么叫换心吗?
云尘影活活被换了心,那株草药不是为了减轻她中毒的痛楚,而是为了让她撑过去换心的痛。那人有许多治疗类灵印,加上这灵草,才让云尘影在换心中活下来。
那人是她父亲。
云尘影换心完毕,晕倒过去,因为巨大的痛楚,她忘记了这件事。
然后,就被云夫人认为是她害死他父亲,抓出去责打。其实云尘影当时只是一个重病在床的孩子,老灵襄侯为了天下利用她,云夫人为了后半生迁怒、怨恨她。
云尘影恢復完记忆,脸色格外苍白。
在现在这么重的污染面前,她好像渐渐能动了,她的心脏处传出圣洁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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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灾看了一眼:「太迟了!所有尸兽都畏惧人心,因为尸兽毕竟是由人而变。它们会害怕被唤醒内心的情感,一旦被唤醒,它们就会成为真正的尸体,而不是腐烂的尸兽。」
也就是说,如果刚才云尘影恢復记忆,用这颗心脏,也许能很快杀死临灾。
但现在不行了,现在,临灾本就要死了,她的对手是快甦醒的巨尸/污染源头。
云尘影脸色白得吓人,她振作起所有力气,朝临灾砍去,临灾压根不躲,他本就要消散了。
然而,云尘影的妖刀砍在他身上,居然开始疯狂吞噬他。灵印:吞噬。吞噬不只能吞食灵印,还能吞噬力量,但是,这样做的结果是……
临灾道:「你疯了?」
他是尸兽,云尘影要他的一切力量,那云尘影也会堕落成为尸兽,而且,不是容琛那种半尸兽,是真正疯狂的尸兽。
云尘影洁白的手臂开始逐渐变青、紫。她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腐烂的过程,神智也渐渐迷失,临灾阴笑:「这样也好,只要他醒来,所有人都会变成尸兽,你也不例外,提前一步正好。」
云尘影懒得和他多说,她终于知道尸兽为什么想吃人,攻击性这么强。
她现在浑身都痛,血液在加速流淌,暴躁地把临灾踢开。临灾像一个破布娃娃般漏着黑气,渐渐瘪了下去。
那些黑气仍然不断朝云尘影涌来。
云尘影必须要临灾的所有力量,她没时间重头修炼神造灵印。现在,她吸收了临灾,再把神造重新朝巨尸覆盖而去。
刚才,临灾已经快唤醒这具尸体,云尘影现在再修改让他死去就太亏了,她不可能拼死留下这么大一个随时会醒来的炸弹。
她的神造是把巨人修改成这样:你失去了你污染的能力,现在,你要把所有污染全部收回,你才能吃饱,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随着云尘影的神造慢慢开启,这名甦醒的巨人,果然从释放污染变为回收污染,但是,他身上巨大的污染力还是交织在云尘影身上。
要不是那颗心一直让她保持着少有的清醒,她现在一定也已经堕落为尸兽,终止神造,为了血肉朝人类进攻而去。
这才是那颗心的真正用法。
不是用它来杀临灾,而是吸收了临灾的力量,再用它保持一点人的理智。
云尘影现在全身都成了尸兽的模样,只有体内的心在砰砰跳动。外面的污染越来越少,连临灾都彻底死了,但是,她快撑不住了。
就在云尘影的心快沉寂时,容琛来了。
临灾一死,他马上如同曹贼般控制了临灾麾下所有尸兽,那些尸兽全朝楚山而来。復活的巨尸看见这么多污染的尸体,如同饕餮一般,顾不上微小的云尘影,先吸收这些尸群。
尸群没了污染的力量,变为普通的白骨。
容琛再将手抵到云尘影背后,和她共同分担污染。他操控着尸兽前仆后继,终于,在云尘影力竭之前,尸体吃掉了其余所有污染后,把她和容琛身上的污染也给吃了个干净。
吃饱的巨尸哪里来的,回了哪儿去。它并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东西。
精疲力竭的云尘影倒了下去。
容琛也浑身是血,几乎站不住,但还是接住她。容琛环抱着怀中瘦弱的身躯,他想尽力离开楚山,却发现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半抱半拖着云尘影走到山脚下,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陛下!云校尉!」
晕倒前,他听到有人慌乱地喊。
第40章 背上弒父罪名的灵者完 ◇
◎……◎
云尘影醒来时, 已经是三个月后。
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醒来, 床帐是明黄色,几名女子穿着统一的服装,见她醒来后,一名宫女立刻眼露喜意:「云阳王醒了!」
云阳王?
云尘影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但外面进来一人, 俊美冰冷,身着帝服, 头带冠冕, 不是容琛还是谁?
云尘影刚要行礼,容琛便上前一步,深深抱住她。他什么话也没说,怀抱冰冷,但双手微微颤抖。
「你终于醒了。」容琛道, 他见到云尘影,就觉得十分似曾相识,在楚山,两人一起训练, 他们都见过彼此是尸兽的模样,他见过她浑身腐烂, 又见她褪去腐烂、长发飘扬圣洁。
他一点也不想失去她。
云尘影睡了太久, 哪怕用人参吊着命,现在也很虚弱。她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容琛环抱。
不知过了多久, 容琛才放开她, 御医也到了, 熟练地为她诊脉, 得出没有大碍的消息。
容琛还不大信,他问云尘影:「你有哪里不适?」
太久没说话,云尘影虚弱,话音嘶哑,只能蹦出单音节:「饿……」
容琛这才如梦初醒般传膳,在用餐时,容琛终于把后来发生了什么告诉她。
原来,灵者的灵印,也源自于那尸体。自从那尸体吸收所有污染离开后,每个人的灵印都消失了,秩序重新恢復正常,皇权再度超然。但,容琛格外嘉奖了曾经为抗击尸兽做出贡献的每个灵者。
他们的功勋可以庇荫子孙三代。
而且,纵然他们没了灵印,但他们的身体素质比常人高出一大截,每人都成了武者。无论男女,一律继续在灵者营任职。这些并没有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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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二叔和临灾互相勾结,他本没有灵印,是临灾用神造给他加了一个伪灵印,临灾一死,他的灵印也就消失。
平阳王和平阳王妃和离,平阳王不得善终,王妃不再是王妃,却被容琛给了华阳夫人的诰命,同样尊贵。
而云阳王,就是云尘影。
她功勋卓着,足以封王,因为容琛知晓她家庭复杂,所以没有在灵襄侯的基础上封王。
最后,容琛道:「今日云府抄家,云沖斩首,你可要去看?」
云二叔就是云沖,云府抄家则是因为现在的云府已经是云二叔当家,云霄海是侯爷。云二叔勾结临灾,这样的大罪,容琛自然要抄家。不灭族已经是他不想在百废俱兴之时再让人心惶惶。
云尘影点头:「要。」
她要亲自去看,原身遭遇的一切,就是毁于云二叔、云夫人,甚至是云父。云父是个英雄,可他不是个好父亲。
天朗气清,云府抄家这日,宫中来了贵客。
抄家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云尘影吃了饭后,虽然虚弱,但已经足够自己动。她拒绝容琛明显的想要扶她下车的意味,自己下车。
容琛面上不显,好像并不失落。
云府已经破落了,云二叔早被关押起来,云霄海知道大难临头,一头撞死在柱上,免得活着受罪。
下人们等着被发落,这样荒凉的场景中,只有一个人倖免于难:云夫人。
她毕竟是老灵襄侯的髮妻。容琛没有杀她,但也不耻她的行为,没给她一点殊荣。
云夫人被饿了很久很久,幸好,饿得快死的时候,朝廷的人破开云府大门,云夫人也跟着被放出来。
但因为容琛没醒,别人不知道云夫人这个身份尴尬的人是杀还是放,也就把她和其余人关在一起。云夫人再被放出来时,锦衣华服脏得看不出颜色。她被丫鬟婆子们欺负了。
她现在站在院内,看着院子内这些打过她的丫鬟、小厮们被发卖,才觉得是人过的日子。
原来被打这么痛啊。
被打背时最好,打脸时既有屈辱感又疼,打肚子时像是快死了一样……
云尘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云夫人麻木地站在院内,忽然,看到熟悉的人,云尘影来了。
她没死?云夫人眼睛一亮,就要上前,她现在明白了,她后半辈子的依靠是云尘影,云尘影才是真正爱她的人,她为了她,忍了这么多磨难。
那时她一发俸禄,就给她买各类首饰、衣服。她的东西都是当下最时兴的。
云夫人朝前一走,却发现云尘影冷冷地看着她。她尴尬起来,不知道怎么搭话时,云尘影上前来:「夫人。」
云夫人搅着手帕:「叫什么夫人,影儿,我是你娘啊。」
「你更像云霄海的娘。」云尘影道,「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全京城都知道,不是吗?」
云夫人低头尴尬说:「母女哪儿有隔夜仇?」
「有的,你一直仇恨我,认为我害死我父亲,你折磨了我十多年,这叫没有隔夜仇?」云尘影平静道,她无缘无恨了,原身的情绪早已经消散。
她道:「我这次来只为给你说一件事。」
「是二叔联合尸兽杀了父亲。」她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来,「而他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你把父亲的灵印透露了出去,你还用他给你推荐的沉水香,沉水香专克灵者。」
「如果你不信,他今天去刑场,你现在可以去问他。父亲的死,你占一半过错,你再恨,只能自己扇自己了,但我知道你不会。」
云尘影说完,不顾云夫人是什么脸色,转身离去。
云夫人不肯接受这个答案,是她害死了自己丈夫?她扑上去,就想问云尘影细节,容琛一个眼神,侍卫们自动上前,把云夫人拖开。
容琛走在云尘影身旁:「不必为这等人伤了心怀,孤的母妃也和她类似,她生下孤后,毁了身子容貌,断绝宠爱,自此对孤也……」
两人第一次交流,从互相敞开心扉开始。
云尘影和容琛一块儿回了王宫,她的云阳王府还在建造中,路上,两人谈了许多。他们能谈的东西太多了。
从第一次我是人,你是半尸,两人兵戎相见。到第二次一人一尸山洞夜话,再到一起训练,共同抵御临灾……
云尘影也听到了关于云夫人的后续,她冲去刑场,问云二叔真相。
云二叔人之将死,狂躁无比,他哈哈大笑:「没错,害死他的的确是你和我!我已经罪有应得,要斩首了。你呢?你要怎么办?你之前不是因为他的死,在宅子里像一个疯妇般连自己亲女都责打,如今你怎么不打死自己?你现在打死自己,才和之前表现出的仇恨一致啊。黄泉路下,也好和我做个伴儿啊。」
云夫人便疯了。
她不可能打自己,她的行动根本不是因为爱云父,而是因为自己没了后半生的依靠。现在知道原来她的后半生是被她自己亲手给毁掉,她就受不住了。
最后,等人找到她时,她已经死在一条巷子里。
被人活活打死的。她身上还有些小小的首饰,疯着跑出去,被地痞瞧到,为了抢首饰,地痞杀了她。
她说了无数次的,她的后半生被害的凄凉无依的话,终于实现了,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云尘影则好好的当云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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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她如今没了灵印,但是当初正面刚巨尸的益处非常大,她的经脉比其余武者们宽阔得多,修炼武术一点滞涩也没有。
她仍然去灵者营,和魏阳等人一起清剿些山匪叛贼过日子,外族来犯时就打外族。
这一世,云尘影仍然没和容琛在一块儿。
她情感慢热,近乎冷酷,但是和上一世不同的是,上一世当容琛登临大宝后,她就彻底离开了,不再见他。
这一世,她和容琛却是无话不谈的君臣、挚友,政见相合,彼此相知。
两人好似每逢一世,就靠得更近,更亲密。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完结了,前段时间我公司因为疫情裁员,留下来的人任务更重,还得担心说不定啥时候就轮到自己被劝退了,我就没法准时更新,请假说下次更新一次直接放完。
我没有食言,这次一次更了三万字,完结这个世界,两个主角的快穿之旅没有结束,但目前太忙了,没有时间,就先不在这本上写了。对不起对不起。
第41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一◎
云尘影再度睁开眼, 是在一个类似水牢的地方。
她被镣铐烤在水牢中央, 浑浊的污水蔓延至腰间,污水中隐约可见蛇鼠。
水牢阴暗潮湿,只在天窗开了一个细缝。
一个男人手持黑鞭,黑鞭在地上威慑地甩得沙沙作响。
「你招还是不招?」男人的声音响彻在水牢, 迴荡着回音。
「招什么?」记忆未回笼, 云尘影需要得到一点信息,她嗓音嘶哑, 喉咙里像有一团火。
男人不屑地笑了笑:「云尘影, 和我装煳涂有用吗?宗主或许吃你那套,但我一点不吃。」
「我记得,我曾经就告诉过你,你不心生妄念,你永远是我们天剑宗的贵客。但你心生妄念, 以怨报德,公然投靠邪魔,残害天剑宗弟子,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 云尘影身躯内便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愤懑、不甘。
她听见身躯内的残念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不甘,念着不平的命运。
这个身躯的原主人也叫云尘影, 原本是一名凡人。
不幸的是, 身为凡人,她却和界高高在上的仙人薛不惑有婚约。
云尘影的祖上曾也是一名大能,在仙魔战场上救过薛不惑的祖父, 割自己的腿肉给薛不惑祖父吃, 薛不惑的祖父这才活下来。
他心怀感动, 和云尘影的祖父立下结为亲家的誓言。后来, 云尘影的祖父不幸陨落,云家渐渐在修真界的纷扰中落败,流离入凡尘界。
薛家则一路向上,满门英杰,薛不惑的祖父手创天剑宗,薛家也成了修真界世家。
到薛不惑这一代,薛不惑天资卓绝,修为到了一定地步后却没有再进。他们一算,发现是曾经的诺言没有兑现,欠了因果。
薛不惑的祖父本在闭关,震怒于此事,他闭关前明明三令五申让后人寻找云家后人完婚,没想到这么久了都没有落实。
他震怒,勒令薛家不得再耽搁,哪怕把修炼都给停下来,也不能忘怀此事。
由此,薛家找到了已经在凡尘界落地生根的云家人,带回云尘影。
彼时的云尘影不过是个七岁小姑娘,她从小见到跑得最快的是村里的狗,最强壮的是地里的牛,忽然来到修真界,发现这里连侍女穿的衣服都比镇上员外的衣服好。
他们能在天上飞,能和很大的野兽说话,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仙。
小小的云尘影发现,神仙们都不大看得起她,他们会在背后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介放牛凡女也想染指薛不惑?
她从村里出来的、不够优雅的举止,她从未飞行过、被带着飞行时眼里的惧怕,都成了别人的笑料。就连薛不惑的父亲母亲,也根本不避讳她,口吻冷漠地说:「不惑,同她完婚虽委屈了你,但修士眼里不能只有情爱,修炼才是要紧事,和她完婚,了结因果便是。」
口吻的冷漠让云尘影几乎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工具。
在薛家、在天剑宗,她成了一个尴尬却又惹人好奇的存在。
当报恩成了报仇,薛家当家人还觉得自己施捨了凡女一个改命的机会。
最终,薛不惑一剑刺向了云尘影。
那又涉及另一个姑娘,一摊子烂帐。
薛瑗是薛家义女,自幼享尽荣华,也没养成一个骄纵的性子。
她和薛不惑关系非常好,兄长长兄长短的叫着,又能同云尘影和睦相处,她同天剑宗上上下下都处得非常好,甚至在一次宗门任务中,带回了昏迷的云尘影。
事后,薛瑗对云尘影说:「我可救了你一条命呢,你今后要保护好自己,你这条命是我的了。」
在她轻松调笑的口吻中,薛瑗救过云尘影的事迅速传遍天剑宗,人人都要云尘影感恩。
云尘影的确感恩了,可惜后来,仍有风言风语说她不知礼遇救命恩人。
这次,云尘影被关入水牢,也是因为在薛瑗去勘探宗门灵泉时,忽逢魔气暴动,修为高的薛瑗重伤,修为低的云尘影却没什么事,还将薛瑗救了回去。
薛瑗醒后,哭着说云尘影勾结邪魔、意图害她性命。
她在天剑宗一向得人喜爱,云尘影却受人冷眼。她听到薛瑗的病榻前,那些人义愤填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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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甲愤怒得破了音:「她这么低的资质,我们天剑宗允她在此修习,旁听尊长之课,对她已是大恩,她怎能如此恩将仇报?背刺我天剑宗弟子!」
弟子乙言:「她是少宗主未婚妻呗。」
弟子甲气红了脸:「再是如何,天剑宗也不能任人一手遮天,况且,宗主少宗主知道这件事也不能容她!瑗瑗是宗主义女,是少宗主义妹,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弟子丙道:「等天剑宗给瑗瑗、给我们所有人一个公道。」
云尘影听见这些满是厌恶,恨不得把她除之而后快的声音,不断问自己,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群人这么期待另一个人的死亡?
她没有害薛瑗,可云尘影的经验告诉她,在天剑宗,但凡她捲入了事情,面对的都是一边倒的指责、惩罚。
这一次的罪责这么大,她会死吗?
云尘影不想死。
她没进屋内,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想跑去宗门灵泉处,她要探清魔气来源,还自己一个清白。
晚风捲动夕阳,少女裙裾如雪,洒着金红的阳光。
她被视做畏罪潜逃。
薛不惑从天剑宗外归来,听见弟子们山唿捉拿叛徒,下意识出剑。
云尘影哀求他:「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看清梨花带雨的云尘影后,薛不惑有片刻停驻剑尖,但弟子们踊跃热情地彰显云尘影的罪责:「她勾结邪魔,差点杀了瑗瑗。瑗瑗醒了亲口说的,绝不会有假。」
薛不惑的剑尖便动了,穿破云尘影的肩胛骨。
鲜血像不要钱的墨,侵蚀完云尘影的衣服。她像破败的蝶一样倒下去。
因为一个人的话,不需要询问另一个人,便能轻易拿掉她的性命。
这,就是修真界?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煳住了眼睛,她听见薛不惑说:「把她带去执法堂询问经过。」
她在执法堂没经受住拷问,已经死去,所以,云尘影才来到了这里。
这就是这具身体的所有遭遇。
如果不是被带入修真界,她将有一个平凡的人生,小山村与世隔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至少不会在双十年华就被拷打死去。
她不甘心。
报恩成了报仇,兇手们仍然自诩沐浴在正义的辉光中。
水牢的水冰冷刺骨,薛怀瑾手持黑鞭,把黑鞭抵在云尘影的下巴上:「你招还是不招?」
这真是个硬骨头,嘴巴就像上了锁,如果他连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嘴都撬不开,别说他自己觉得愧对瑗瑗,恐怕其他人也要笑死他。
薛怀瑾想想还有什么其余刑罚时,云尘影声音嘶哑:「我招。」
薛不惑目中勐然透出利光:「别想耍花招,刚才这么硬的骨头哪儿去了?」
云尘影扯出一个虚弱嘲讽的笑:「如果在水牢我不招,水牢之后有什么东西等着我?」
她身上的血啪嗒滴到污水中:「进执法堂后,为了让我承认你们心中的真相,从普通牢狱到旱牢,从旱牢到山牢再到水牢,执法堂的刑法我已经受了大半。」
「再不承认,我会不会被你们打死在这儿?我招,是识时务。」
曾经那个云尘影已经死了。
现在的云尘影只需要活下去,以及復仇,她不能再经歷这种酷刑,在水牢里如果把骨头泡烂了,她没法修炼。
薛怀瑾皱着眉,实话实说,云尘影受的刑罚的确太重。
天剑宗抓到货真价实的魔门奸细也不会用这么重的刑。
可瑗瑗险些命陨,瑗瑗就如同天剑宗公主,为人如何,天剑宗上下皆知,怎能不更厌恶云尘影?
薛怀瑾把黑鞭从云尘影脖子上移开:「怪只怪你害了不该害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页白纸:「不想再受苦,就如实交代。」
云尘影知道他想要什么,给了他想要的,她才能从水牢出去。
「我勾结邪魔,残杀薛瑗。」她道。
屈打成招的流程,她熟。
薛怀瑾写下这几个字,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后面为什么又把她带回天剑宗?」
云尘影仰头:「那我想想。」
要为没做过的事找个做的理由,其实不难。
难的是曾经的云尘影一直坚持清白到死,现在的云尘影为了活,要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她理智到近乎残酷,话语像踩着刀尖跳舞:「我杀她的原因,也许是鬼迷心窍,带她回天剑宗,许是良心发现。」
「现在我招完了,你们要怎么处罚我?」
薛怀瑾手臂露出青筋,差点一鞭甩到云尘影脸上。
云尘影看着离他咫尺的黑鞭,眼也不眨,任谁被打得多了,也不会怕这种恐吓。
薛怀瑾道:「一句鬼迷心窍,你就想害死瑗瑗,瑗瑗当初怎么救了你这只白眼狼!」
「天下白眼狼多如牛毛,不缺我这一只。」云尘影平静凝望他。
那位薛家祖父不是白眼狼?
天剑宗曾经有事云尘影,无事薛瑗的人不是白眼狼?
薛怀瑾几乎气笑了:「好,好!」
「你这么嚣张,无非是仗着那纸婚约,觉得我们不敢杀你。我现在就去禀报宗主,少宗主!」
他盯着云尘影的眼睛说出这句话,想看到她后悔害怕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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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有,她的眸子里好像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一望无际的黑。
薛怀瑾觉得有点奇怪,云尘影喜欢薛不惑这事,不是秘密。
她进了执法堂,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连听我解释一句的机会都不给我。」
那种失魂落魄,骗不得人。
连薛怀瑾都知道,天剑宗有些弟子对云尘影算不上好,云尘影却对他们每个人都温柔相待。
为的就是让别人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配不上薛不惑。
现在,薛怀瑾再提起薛不惑,云尘影却像只听到一个陌路人的名字。
她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前几日她受刑时,会说:「薛师兄,我没有做那种事。」
后来她说不出话,也仍然渴望他相信她。
现在,她却好似一切都不在意了,他们的在意,他们的态度,都随风而去。
薛怀瑾皱眉,也只当此刻云尘影是恶行被揭露,破罐破摔。
他拂袖离开,去找薛宗主汇报此事。
离开水牢那刻,薛怀瑾不知何故,突然回头望去。
云尘影保持被铐的姿势,睡着了。
她要尽可能恢復精神,她要活下去,无论暂时放弃多少真相,背负多少恶名,都得活下去。
薛怀瑾忽然想到,云尘影被拷问的这么多天,从没一个人来探望过她。
以往进执法堂的弟子,再恶贯满盈都会有一二至交好友来探望,或者有亲眷送行。
但云尘影没有,在天剑宗,她没有一个朋友。
她的父母都是凡人,修真界很大,容得下与天争斗的志向,有时候也很小,小到容不下一个闯进来的凡人。
她在偌大的水牢中,生出一种能吞噬一切的寂寥感。
一滴鲜血落下,没入水中,好像消失了,又好像永远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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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二◎
云尘影约莫睡了半时辰, 又被痛醒。
她肩胛骨被薛不惑的长剑贯穿, 此刻连灵力都没法动用。
脚步声响起,一身黑衣的薛怀瑾走了进来,他脸色虽难看,但已经没有怒气。
能让一个刚才因为薛瑗, 恨不得杀了云尘影的人没有怒气, 只说明一点,她已经是个必死之人。
云尘影抬眸, 镣铐轻晃:「我要被处死了, 对吗?」
薛怀瑾怜悯地看着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薛怀瑾本以为薛宗主会稍微顾及云尘影是恩人后代,处事偏颇,不肯给瑗瑗绝对的公道。没想到,薛宗主比他想得要公正, 当然,对云尘影来说,可以叫残忍。
云尘影没空给他表演悔不当初的戏码,平静问:「所以, 在处死我之前,你们想让我什么时候和薛不惑完婚?」
这就是云尘影的打算。
坚持自己的清白, 会被这群不知轻重的人打死, 或者打残。
认了是自己杀薛瑗,他们会处死她,但死前, 一定会让她同薛不惑完婚, 了却因果。
那场婚典, 就是机会。
薛怀瑾却误会了, 原来她是个疯子。
「你宁死,也记着同薛不惑完婚?」他冷冷道,「瑗瑗之前告诉过我,你因为她同薛不惑关系好,对她多有敌意。你所谓鬼迷心窍才残害瑗瑗,根本是託辞,事实上,你是因妒忌而杀人。你妒忌她比你修为高,比你和薛不惑关系近,连薛不惑的义妹你都容不下!」
「是吗?」云尘影淡淡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托生?」
在薛怀瑾挑眉发怒前,云尘影道:「原来她在背地里和你说我的坏话,却在我面前表露出和我十分好的模样,让整个门派都知道,她待我亲厚。」
「我说为什么从前我什么都没做,便有这么多人厌恶我,说我对她不好,原来问题的关节出在这里。」
她本虚弱至极,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讽刺,十分碍人眼。
薛怀瑾哪里不知她在说瑗瑗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当场沉下脸来:「你别用你骯脏的想法揣度瑗瑗。」
「她和你根本不一样。」
「你这么信誓旦旦,如若薛瑗真这么做了,你同薛瑗一块受远胜我今日千百倍的苦楚,你敢发誓吗?」云尘影平静讽刺。
薛怀瑾握紧拳,他居然不敢。
他记得,那次薛瑗抱着他的手臂说觉得云尘影总是讨厌她和薛不惑玩儿,多次看她的目光格外可怕。
薛不惑正巧从竹林外走来,薛瑗飞奔过去,摇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说:「不惑哥哥,瑗瑗害怕,我不是薛家亲女儿,她是不是觉得我占了薛家的东西?」
薛不惑淡淡说:「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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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瑗就说,不惑哥哥是薛家亲子,她註定是薛家妇,只有我,只是爹娘捡来的,难怪她讨厌我。
光是这段记忆,薛瑗就同两个人说了云尘影厌恶她,尤其其中一个薛不惑,更是云尘影心尖上的人。
这个事情发生时,瑗瑗倒的确表现得和云尘影很亲厚。
薛怀瑾紧紧蹙眉,他同薛瑗一块儿长大,自然不愿相信薛瑗是这种人。
「瑗瑗性子烂漫,有什么说什么,哪怕觉得你有什么,也不会怀恨在心,不像你动辄就是杀招。」薛怀瑾道。
云尘影戳破他的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心虚,不敢发誓。」
又抬眸:「一个装疯卖傻,一个口蜜腹剑,绝配。」
薛怀瑾还要生气,云尘影动动手臂,镣铐碰撞在一处:「我累了,把我从水牢带出去,至少把身上的伤治好,这个样子我拜不了堂,因果继续缠着你们怎么办?」
薛怀瑾冷了脸,用钥匙解开她的手铐:「你别阴阳怪气,你落得今日的下场,都是你自找……」
他做好十足戒备,担心解开手铐后,云尘影发难越狱。
但一解开镣铐,云尘影没了支撑的力量,身体一倒栽在水中,污水几乎全被染成了血水,连挣扎的响动都没有。
薛怀瑾怕她溺死在里面,大手把她捞起来,这一捞,手上全是血。
云尘影已经骨瘦如柴,比纸片儿还薄,她离死只差一口气,不,半口气。
薛怀瑾这才知道她刚才牙尖嘴利的原因,这种时刻,如果不说话,彻底昏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拍拍云尘影的脸,瘦得眼窝都凹下去了,十分不理解:「你到底多想害人?你差一点就被拷打致死,为什么之前受这么多罪都不愿意说实话?」
薛怀瑾不懂,哪怕最训练有素的魔族探子,落到执法堂手中都是迅速自杀,运气不好没死的,连旱牢都撑不过去。
她这样一个从没经歷训练的人,撑过了普通牢狱、旱牢、山牢,再到水牢!她腿上的伤甚至有蛇鼠咬过的痕迹。
到底是一股怎样的力量,支撑着她不说实话?
云尘影活活被拍醒,薛怀瑾的话令她想笑。
她盯着薛怀瑾,漆黑的眸幽深一片,看不到底:「等下次你在我这个境地,被严刑拷打时,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薛怀瑾气不打一处来,无论他现在救云尘影的目的是什么,他也把她捞起来,却只听到这样阴阳怪气的话。
薛怀瑾道:「我不是你,不会行害人之举。」
「嗯。」云尘影冷冷嗯了一声。
她十分冷静,光明在即,她马上就能从这个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地方出去了,她用清白给自己换了一条命。
她很冷淡,面无表情,把眼里的雾气遮掩住,那是曾经云尘影的残念。她坚持清白会死,只有认罪才能活下去。曾经的云尘影不过是个小小年纪远离故土的姑娘,至死不过双十年华,还柔软得有眼泪。
云尘影不会因眼泪自伤,她现在只想活。
一滴泪水落到薛怀瑾手上,很烫,薛怀瑾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再度出现,颁着云尘影的肩膀:「你在发什么疯?」
被拷问时不哭,招了后尘埃落定再哭。
「难道你觉得我是屈打成招?」证据就摆在眼前,清清楚楚,她不认只能用刑!
云尘影看着这个接替山牢人员拷打她的人,她无意再回到拷打中,冰冷道:
「不关你事。」
薛怀瑾咬牙:「无论如何,犯错就要受罚。」
他得把这个害人后却莫名显得可怜的疯子带出去,她连走都走不了,薛怀瑾一个用力把她扛到肩上。
羸弱无比,硌得他肩膀生疼。
瑗瑗之前和他闹着玩儿,跳到过他背上,比她重得多。
她连唿吸都微弱得随时要断,薛怀瑾忽然想,这么弱的一个人,能害到瑗瑗?
他皱眉,立刻把这个念头甩出去,瑗瑗不可能冤枉她,他这个想法都是对瑗瑗的不尊重。
云尘影被薛怀瑾带出去,那场婚典的确重要,云尘影现在这个样子,别说走路拜堂,站着都难。
她昏睡了一觉,似乎有医修来给她处理伤口。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
除开她躺在这里外,殿内还有其余人。
薛夫人抱着脸色苍白的薛瑗,心疼抚摸她的脸颊:「瑗瑗受了大苦,本来身体都好了些,怎么体内残余的魔障气息又发作了?幸好,瑗瑗坚强,挺了过来。」
薛瑗撒娇地摇头:「娘,我不疼,瑗瑗让娘担心了。」
一名鹤髮老者闻言冷睇,他长长的鬍子居然一半黑,一半白,连头髮也从头顶分成两半黑白分明。
他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道:「魔障气息再度发作,自是因为心生恶念,邪火从心胆而生,再发自四经八脉,同魔障气息相互勾连,互为依仗。薛千金,你这段时日对谁动了杀念?」
鹤髮老者的话让薛夫人、薛怀瑾等人一惊。
薛瑗这般娇憨可爱,与人为善,这些时日除开养伤外,最时常做的就是对人反省自己是否做得不够好,才让云尘影想杀她。
她表现得尤为纯善无害,也就显得鹤髮老者此言格外恐怖。
薛瑗对人动了杀念,怎么全没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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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同她朝夕相处的薛夫人都毫无察觉?
薛瑗依偎在薛夫人怀中,闻言心跳漏一拍,医修,什么时候多了识断人心的本领?
薛瑗细细拧了眉,用单纯疑惑的语气:「我没有啊。」
鹤髮老者冷冷一笑,薛宗主见势不好:「不得无礼,这是玄素医仙,连你祖父见了他都多有尊重,你岂敢如此!」
这是薛瑗伤后,薛宗主第一次呵斥她,她不由带了惊惧。
玄素医仙毫不在意这些虚名,闻言摆摆手,让药童提了药箱:「老夫不过粗通岐黄,令千金自有主意,也不信赖老夫,令千金的伤你们另请高明吧。」
薛夫人急了,薛瑗的伤麻烦至极,一个不留神就可能留下病根,这位玄素医仙是好不容易请来的。
还是看在祖父面子上。
她连忙给薛瑗使眼色,薛瑗咬唇,她不能看着玄素医仙走,若落下病根,她就配不上…
薛瑗没办法:「我,我的确动了杀念,才引得伤势加重…但那并不是旁的杀念,只是想到那些伤我的魔,我总想着诛魔。」
玄素医仙冷笑,所以,还得夸她正义?
薛瑗的话声越说越小。
薛怀瑾垂下眸,按下心中异样。
薛瑗刚才被说到动杀念时,反应这么大,她动杀念的对象不可能是妖兽邪魔,必定是人。
她这些日子没出过天剑宗,又同天剑宗每个人都亲厚,这样一排除,她动杀念的对象极有可能是云尘影。
可这些日子,瑗瑗最常做的就是落寞自责地对同门说,是不是她做得不大好,才引得云尘影想杀她。
薛怀瑾不合时宜地想到云尘影那句冷冷的口蜜腹剑来。
薛瑗都快哭了,她进退两难,害怕别人觉得她不善良。
薛宗主及时回护她:「修士动点杀心不算什么大事。瑗瑗受了这般非人苦楚,顽强撑了过来,心生些怨念无伤大雅。」
玄素医仙不屑冷嗤,那算什么痛楚?
若不自己妄动惊天杀意,都快癒合了吧。
他懒得和这群人多费唇舌,玄素医仙看的东西多了去了,这位薛千金自作自受一堆人围着,另一名少女身上全是被拷打的伤,滋生的毒,无人问津。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玄素医仙踱到床边:「这位的伤麻烦得多,外伤次要,心伤…也可以不管。」
心伤无药可医,他无能为力。
「但她腿上千蛇王毒和鼠皇毒混杂在一处,名蛇鼠双王毒,已经蔓延开去,老夫刚才用针,把毒素封至下半身。」
薛宗主凝神细听,云尘影若提前死了,就没法了断因果。
玄素医仙啧啧称奇:「身中这样的奇毒,她居然还活着,老夫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两毒交杂,在体内横冲直撞,居然也没听到她念痛,心性不错。」
薛瑗听得咬唇,把脸靠近薛夫人的怀抱。
这些年,谁不说云尘影和她根本没得比?偏这玄素医仙眼光清奇。
薛宗主朝玄素医仙赔笑,心里毫不动容,这云尘影,可能是有几分坚韧,但一介凡女,根本配不上不惑。
他和夫人有多骄傲不惑这个儿子,就有多不喜云尘影。
玄素医仙看这样子,恐怕这女修根本不受重视,可惜了。
医修总是喜欢求生意志强的人,他道:「这女修身上毒素太烈,放在你们这儿也只有死路一条。她心性不错,可以给老夫做个药童。」
药童?
薛瑗下意识攥紧薛夫人的衣服,这玄素医仙地位如此尊崇,云尘影若成了她的药童,岂不是鸡犬升天?
那她做的那件事…
第43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三◎
不等薛瑗如何搜肠刮肚, 想阻止云尘影被玄素医仙带走。
薛宗主便带着一脸家丑不可外扬的神色, 长嘆一声,将云尘影如何残害薛瑗的事和盘托出。
末了嘆息:「玄素医仙要人,本是天剑宗之幸,可此女心狠手辣、古怪乖张, 我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将她给您。」
「若医仙真缺一个药童, 看看犬女如何?」
薛夫人眼前一亮,忙将薛瑗哄出怀抱, 给玄素医仙相看。
薛瑗于剑道上的天赋平平, 薛宗主和夫人早打算让薛瑗改修别道,求个安稳仙途。可一是担心薛瑗吃不了太多苦,二是薛瑗不愿意离开他们。
一来二去,耽搁到现在。
若玄素医仙能将薛瑗收为药童,薛瑗不用打打杀杀, 也仙途坦荡。
玄素医仙冷漠睨了薛瑗一眼,嘴角一撇,生冷道:「不必了。」竟是没半点迴转余地。
薛宗主和夫人尚能养气,尴尬笑笑打圆场, 薛瑗却受不了,她和云尘影一个天一个地, 连娘都说, 若云尘影有她半分,她也不会这么不喜云尘影。
偏偏玄素医仙眼光迥异。
薛瑗顾不得什么:「还请医仙直言,晚辈的天资就差到这种地步吗?」
薛瑗咬唇, 「我不是要和她争什么, 只是修真界儿女, 若机会摆在眼前也不去争取, 那连凡人也不如了。」
薛瑗冠冕堂皇说完,状若无意瞟了瞟薛怀瑾,她从刚才就觉得,薛怀瑾好似不如以往厌恶云尘影。
云尘影刚被说勾结邪魔残害她时,薛怀瑾那股想杀云尘影的心挡也挡不住。可现在,尘埃落定,云尘影招供,爹娘叫玄素医仙顺便医治云尘影时,薛怀瑾却没有那种「云尘影不配」的强烈反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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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薛瑗很不习惯。
薛瑗冠冕堂皇说完自己只是尽修士的本分,若天剑宗其余人在此,必定称赞她拎得清。
可玄素医仙像是油盐不进:「你的确连凡人也不如,凡人尚且惜命,你明明受魔障气息侵袭,压不住心中杀意就会旧伤復发,若是凡人,早恨不得清心寡欲去寺庙念几天佛,你却连区区杀念都控制不住,任自己旧伤反覆。」
「老夫平生最恨不惜命的人,也最喜惜命的人。」
「你可知救治你的这株仙参有多少年份?一千年,若再有两千年,它就能沐天地精华而修成人形,却因为救你这种不惜命的人,进了你的腹中。薛夫人刚才言你坚强?要老夫说,你不用此参挺得过自己造的祸,才好意思配得上坚强二字。」
薛瑗被骂得委屈至极,她不懂玄素医仙的脾性,玄素医仙和药草打的交道多。
每每看见一些长势喜人的药草被拿去救一些不爱惜性命的人,他便心痛无比,若再看见这些人浪费了拼命想活命的人的药材,更是会怒不可遏。
薛瑗今日屡屡触他霉头,癥结就在此。
玄素医仙冷然站起身,黑白色八卦道服飘然,将那株仙参一分为二:「那女修既害人,自是和老夫无缘。但今日老夫既然出诊,这株仙参予她一半,也让这仙参死得其所。」
说完,玄素医仙连招唿也不打,带着药童傲然离开。
玄素医仙袖里落下两张药方,薛怀瑾捡起,一张是薛瑗的,另一张则是云尘影的。
薛宗主顾不上扑到薛夫人怀里委屈落泪的薛瑗,快步跟上玄素医仙,相送于他。
一直到闹剧落幕,云尘影都没睁开眼。
她很痛,水牢里的蛇、鼠奇毒交织在她体内。云尘影要忍,只有当她习惯疼痛时,她才能保持十二万分的精力从婚典上逃出去。
她就这样静静躺了一夜。
待月落星褪、旭日初升,天剑宗的层云斑驳着朝阳灿金的裙摆时,云尘影所在的殿外传来声响。
薛宗主负手,背对殿宇:「怀瑾,她招供的认罪书你给我一份。」
薛怀瑾疑惑,薛宗主沉声,胸腔起伏:「玄素医仙竟真欣赏她,昨夜居然派人问我,她残害瑗瑗的事是否查清楚了。若有曲折,他还是想带走她,大不了以后约束着她就是。」
薛怀瑾心中一动,若是玄素医仙带走云尘影,云尘影有了管控,既害不了瑗瑗,也相当于薛家还了云尘影祖父的救命之恩。
云家祖父割肉救命之恩,实在太重。
正因如此重,当这笔因果未还上时,报应才来得这般迅勐。
云尘影已经受了水牢旱牢刑罚,也不慎中了那般奇毒,算是能抵瑗瑗所受之苦,若能放她一命让她远远离开,也不失为还恩双全之策。
薛宗主却寒着脸,每条皱纹都带着冷硬的弧度:「云尘影不能走,天剑宗之事,自有天剑宗的法度,不该玄素医仙插手。只是不好太直接回绝了他,他要认罪书,就给他认罪书。」
薛怀瑾一讶,有些没预料到薛宗主会这样坚决反对云尘影活着离开。
云尘影之前在天剑宗,风评很不好,每每有弟子闹开,薛宗主都说到底是恩人后代,随意小惩大诫一下也就过去了。
哪怕这次要杀云尘影,也是因云尘影实在犯了大错。
薛宗主表现得严肃仁慈,宽待恩人之后,薛怀瑾曾经一度觉得云尘影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有天剑宗薛家的庇护,为何还要像一个冻猫子似的,妒忌瑗瑗?
现在,薛宗主亲手掐断云尘影的活命机会,才让薛怀瑾惊觉,严厉或许有,可仁慈……
薛怀瑾低下头,薛宗主是他叔父,他自是没有反驳的道理,把认罪书交给薛宗主。
薛宗主满意颔首,拍拍薛怀瑾的肩膀:「怀瑾,你要记得,法不容情。」
他踏剑而去,薛怀瑾整理好心情,迈入殿内。
他以为他整理好了心情,可实际没有。他想到那个偌大阴暗的水牢,云尘影孱弱的身躯像被阴暗吞噬,骨缝里都生出漫长的孤寂。
他一直以为,他严刑拷打的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生了妄念贪求的罪人,却原来,是一个孤零零漂泊修真界,连死了也不会被家人知晓的、可怜的罪人。
没有人被拷打、责问时没有一个亲友探望,除了她。
偌大天剑宗,好似人人都想她死。
「你的脸色真难看,薛宗主的话就这么令你接受不了吗?」
薛怀瑾抬眸,云尘影已然坐起,仍然瘦骨嶙峋,仿若一吹就断,黑沉沉的眼眸如没有星月的夜空。
明明被绝了生路的人是她,她却好似司空见惯。
锦被搭在她的腿上,两条腿扎满玄素医仙的银针。
云尘影道:「到取针的时间了,你们也不想到拜堂的时候,我还要被人架着去,多令薛家丢人。」
薛怀瑾只当她人之将死,不和她计较,走过去取针:「薛宗主原本对你不错,是你残杀瑗瑗,触了他的逆鳞,他才非杀你不可。」
「是吗?」云尘影冷静反问,「难道不是我身为一介凡女,天资也不出众,在修真界毫无根基,却将要占据薛不惑妻子的位置,他不可能留下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尘影就是那个怀璧的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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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怀瑾取针的手一顿:「你别信口开河。」
云尘影讽刺一笑。
薛怀瑾本不想乱想,可薛宗主的反应太急了。
他下意识想到云尘影被接上天剑宗前,偶尔薛宗主会在薛家人面前说,以薛不惑之才,要么不被情爱所累直通大道,要么道侣定然是同样惊才绝艷之辈。
当因果反噬来临,云尘影被接入天剑宗,薛宗主再没说过那种话,可他一日比一日冷凝。
薛宗主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不好判断,可当薛宗主拒绝玄素医仙带云尘影走时,薛夫人……有浅淡的微笑转瞬即逝,似如释重负。
薛怀瑾深深夹紧眉头,他被这不负责任的猜测弄得有些噁心。
云尘影是被薛家找遍凡尘界,才找到的恩人后代,被带入天剑宗是为了还恩,她甚至离开了原有的生活,可若薛宗主、薛夫人却反过来瞧不上她……
薛怀瑾不能再想下去:「薛宗主曾经待你不错,今日这种话,不过是你的臆想。」
他撂下此话,薛宗主是他叔父,向来顶天立地,怎会如此?
云尘影根本没想说服薛怀瑾,人最难改变的就是想法,尤其是和自己亲近之人相关的想法。
当务之急,是她要活下去,而非其他。
云尘影无所谓:「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亲近之人千百般好,自己不喜之人有千万般罪孽,堪称世间最恶毒之人,天剑宗尤为如此。」
在天剑宗这些年,云尘影光看记忆都习惯了。
薛怀瑾不喜欢她的话,她的话就像是刀,看起来绝望无所依据,却总带着各式各样模煳的、让人畏惧真实的影子。
薛怀瑾一个分心,曲泉穴处的银针本扎入骨,不小心往外挑出一滴血珠,迅速染到锦被上。
这套针法非常狠厉,按玄素医仙的话说,对付兇勐的奇毒,就要用最兇狠的针法。这套针法,扎的全是腿上痛感最剧烈的穴道,薛怀瑾某次受伤被扎过云尘影这套针法的三分之一,他尚且痛得一度晕厥,无法想像云尘影现在有多痛。
薛怀瑾下意识看向云尘影,云尘影没表露出一点痛苦。
她亲眼看着薛怀瑾一根根取出银针,她要记得这个顺序、位置。
若来日逃出去,再犯此毒,她要给自己扎针。
薛怀瑾忽而觉得手臂如有千钧重,哪怕,哪怕云尘影残杀瑗瑗,薛怀瑾现在面对她的惨状也有种不忍直视之感。那不是他偏向云尘影,只是一个人亲眼看见另一个人是如何背井离乡、被众人嫌弃、被步步拷打、误被毒害、逼入绝境还顽强活着时的不忍。
那是人的良知。
她是个坏人,但某方面也绝对值得敬佩。
薛怀瑾抽出最后一根针,虽不忍,仍道:「婚期定在两日后,这两日不会有人来看你,你好自为之。」
是否有人来看自己,云尘影不在意。
天剑宗那群高高在上,自以为是道德制高点的人有什么可接触的?她只道:「推迟到三日后。」
薛怀瑾以为她是想多活一日,云尘影冷淡敛眸,说完理由后,薛怀瑾面色一变,居然连推拒都说不出口,艰涩道:「我去禀报宗主。」
铸剑堂。
铸剑堂里供奉的是薛家列任先祖灵位,以及薛家歷任最大名鼎鼎的三柄剑。
剑主公正严明,如君子。这三柄剑哪怕用剑者身死,它们也留在天剑宗铸剑堂,哪怕是冬日,铸剑堂中也萦绕着浩然正气。
薛宗主一拜天地、二拜宝剑、三拜先祖。
当薛怀瑾来此,告知他云尘影的打算后,薛宗主持香不悦道:「推迟婚期?这不是她能胡闹决定的事。」云尘影晚一日死,薛宗主越觉得她阻挡了不惑的仙途。
薛怀瑾罕见没有附和薛宗主的话,而是道:「她说……她婚典前,周身都是天剑宗拷打出的伤口,婚典后又要立马被天剑宗处死,倒像是彻头彻尾被薛家利用抛弃的工具。在婚典拜堂时,敬告天地、祖先,难免让天地觉得薛家倚强凌弱、将人扒皮敲髓,连带着侮辱薛家列任英祖先烈。」
这话称得上辛辣,但薛怀瑾除了刺心外,还有无数心虚。
连喜怒不形于色的薛宗主,脸颊也微微抽搐。
云尘影的话没错,处死云尘影可以说是她害了薛瑗的惩罚。可在处死前让云尘影同薛不惑完婚,就是薛家彻头彻尾的利用。
连死前,薛宗主都要榨干云尘影最后一滴利用价值。
铸剑堂满室正气,薛家先祖都曾是仙魔战场的英杰,捨身忘死,正义凛然。
薛怀瑾忽地不想看列祖列宗,他道:「所以,她说婚期推迟一日,让她养养伤势,让薛家面上好看些。」
薛宗主几乎掐断手中香,终于道:「可以,送去上好的伤药,三日后的婚期,我不想有任何闪失。」
第44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四◎
星月皎洁, 明河在天。
天剑宗沉入夜色的怀抱, 云尘影所在殿内灯火通明,却满是孤寂凄清。
薛宗主不会张扬云尘影和薛不惑的婚事,这场婚事静悄悄,除开少许几人外, 无人知晓。
云尘影着一身嫁衣, 张扬明丽的红色带着绝望的美。几日将养,她仍然瘦弱至极, 脸上轻施粉黛, 也难掩憔悴。
薛怀瑾就在殿内:「无论怎样,今夜也算是完了你一生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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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云尘影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清冷淡漠,熬得微红,这几日她修炼法咒从未睡过。
但并不会惹人怀疑, 若明知是死,还能安稳入睡,才是反常。
云尘影起身,红衣摇曳:「这里的人都觉得, 嫁给薛不惑是我削尖脑袋要完成的梦想。你们认为,一个半道来修真界的凡人, 只配有这种梦想。」
薛怀瑾皱眉:「难道不是吗?」
云尘影对薛不惑的深爱, 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残害薛瑗,与薛瑗争锋,不也是觉得薛瑗和薛不惑不是亲兄妹, 却如此亲近?
云尘影道:「不是, 但你不会信, 修士总认为自己比凡人高贵。」
云尘影不想浪费口舌, 她现在只想活:「带我去吧。」
她自己盖上红盖头,华丽的盖头遮住她脸颊的剎那,薛怀瑾有瞬间晃神。
他这才发现,云尘影长得很好,褪去之前那种讨好、怯弱后,哪怕憔悴,也难掩容色绝艷。
薛怀瑾沉默带着云尘影前往喜堂。
穿过迴廊,走过月色,有浅淡的啜泣声。仔细听,是薛瑗。
薛瑗捂住脸,云尘影和薛不惑仍然要完婚,不惑哥哥……哪怕云尘影要死,薛瑗也伤心到无以復加。
她哀婉哭泣:「都怪我,如果我顺着她,她就不会杀我,她只是半路修道的凡人,我是修士,我本该多让着她些。如果她不杀我,我不受伤,不惑哥哥也不会委屈自己,这么快和她完婚。」
为防薛瑗再起杀念,伤势反覆,薛宗主让信得过的两名弟子陪伴她。
其中之一道:「瑗瑗已经很出色,在魔气侵蚀下还能活下来。这是她的错,怎能怪你呢?」
一番安慰之语。
另一名弟子看到过来的薛怀瑾,连忙行礼:「怀瑾师兄。」
薛怀瑾点点头,薛瑗看见他,扑进薛怀瑾的怀抱:「怀瑾哥哥。」
薛瑗担心,今夜是云尘影的死期,若死前她说点什么,当初别人不信,就怕此时别人信……薛瑗挡在此处,便是为再给云尘影心上插上一刀,让她万念俱灰,甘愿赴死。
薛怀瑾僵硬地搂着薛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薛瑗的单纯柔软,不再像之前那样让薛怀瑾心情大好。
薛怀瑾告诫自己,整件事,瑗瑗是无错的,云尘影再可怜也是自找。
他半推开薛瑗,僵硬抚上薛瑗的发:「夜凉,在这里做什么?回去歇着。」
薛瑗咬咬唇,仿佛受惊地看向云尘影:「尘影妹妹。」她小心翼翼问:「你还好吗?」
云尘影没回答,红盖头下看不清表情。
薛怀瑾一嘆,今夜要死,哪里谈得上好?薛怀瑾道:「你快回去吧。」
薛瑗一愣,总感觉薛怀瑾不像之前讨厌云尘影了。
她拽了薛怀瑾的衣服,可怜巴巴道:「怀瑾哥哥,我身体已经没那么弱了,这几日将养,我好了很多。那日玄素医仙面前……是我着急了。」
以往薛瑗这么说,薛怀瑾都要夸一句瑗瑗厉害、坚强。
但现在他实在夸不出口,薛怀瑾艰涩道:「好,你快回去吧。」
又是同样的话,薛瑗听出了敷衍,她咬唇,现在怀瑾哥哥的反常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云尘影。
薛瑗道:「怀瑾哥哥,你一会儿如果见到不惑哥哥,注意别让他摔了。他知道成婚的消息后,破天荒喝了许多酒,好似,好似借酒浇愁似的。」
这话相当于杀人诛心。
云尘影最在意的是薛不惑,薛瑗就要告诉她,薛不惑厌恶极了她。
失去求生信念,万年俱灰后,云尘影才会真正守口如瓶。
可惜,薛瑗没等来云尘影的心伤,她连衣角都没颤一下。
反倒是薛怀瑾加重语气:「瑗瑗,还要我说多少次,你还不回去?」
薛瑗头次听到薛怀瑾语气这么重:「怀瑾哥哥,我……」
薛怀瑾平復一下心情,云尘影杀薛瑗,薛瑗有怨天经地义,但云尘影已经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薛家欠她的,没有还,倒也不必咄咄逼人至此。
薛怀瑾道:「瑗瑗,今夜是不惑的喜事,你哭像什么样子?不大吉利,快走吧。」
薛怀瑾带着云尘影就要走,薛瑗本要让云尘影心伤至死,没想到反而让云尘影看了自己笑话。
她可怜兮兮拉住薛怀瑾:「怀瑾哥哥,你为了维护尘影妹妹,你这样待我?」
薛怀瑾其实不讨厌薛瑗,反而多有宠溺,毕竟是小妹妹。
但近来他心情太糟糕,拂开薛瑗的手:「我不是维护她,是维护我们薛家。」
「瑗瑗,你知道我的意思,人重在义,不必我再多说。」他强硬离开。
薛瑗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薛怀瑾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可是,比任何重话都要重。
维护薛家,人重在义……就是说薛家还欠了云尘影先祖的恩,如今要杀云尘影已经够了,杀前再羞辱她,薛家成了什么样子?薛瑗由薛家养大,总也要替薛家想想。
她这样的行为,在薛怀瑾眼里竟然成了不义之举。
薛瑗肩膀一耸一耸,真哭了起来。
她是薛家义女,纵然众星捧月,可她还是怕…
旁的两名弟子看她哭得可怜,又不清楚今夜就是云尘影的死期,愤愤道:「瑗瑗,别哭了,怀瑾师兄也真是……云尘影这般害瑗瑗,还能好命嫁给不惑师兄,瑗瑗说她几句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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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瑗瑗对她还不够好吗?」
薛瑗听着他们的安慰,眼泪如潮涌,她没去纠正两名弟子话中的错误。
反正……处死云尘影的事又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红烛泣泪,这场婚典并无看客,也并不正规,薛家只想走个流程敬告天地,除开薛不惑和云尘影,连薛宗主、薛夫人都不想出现。
云尘影坐在洞房中,龙凤喜烛成双成对。
薛不惑站在云尘影面前良久,随手揭开她的红盖头。
薛不惑穿着大红喜袍,皮相极好,颇有剑仙风范,他头一次成婚,心中并无喜悦,反有烦躁。冷凝通知:「今夜,我们不会洞房。」
「好。」云尘影回他,自顾自将极重的头冠扯下,青丝泻下。
她现在只想抓紧时间,在心中练习从日月灵泉处看来的法咒,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到薛不惑身上。
薛不惑未想到这么顺利,云尘影喜欢他这事,并不是秘密。
可是他不喜欢云尘影,他不喜欢云尘影那副怯懦、对谁都讨好的模样,好似天剑宗谁欺负了她一样。
诚然,天剑宗有些风言风语对她并不友好,但区区言语而已,身为修士,薛不惑认为云尘影应该去克服。
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难题。
薛不惑道:「除开不会洞房外,明日我会给你一笔财物,将你远远送走。对于新婚妻子,这样做的确不好,可你该知道,你我的婚约源自那场因果,我曾和你说过一起对抗因果,你并不愿意。」
云尘影瞭然。
薛宗主爱子心切,为了不让薛不惑生出可能的愧疚,连她今夜就会死的真相都没告诉薛不惑。
她抬起眸,薛不惑英俊的皮囊下盛放着一个过于理想的灵魂。
曾经,云尘影来到修真界,所有人都看轻她是资质不好的凡女,只有薛不惑愿意教她。
他偶尔会给云尘影讲剑法、讲道藏典籍,只是偶尔,这温暖不多,但对于快冻毙于风雪的人来说,比任何火种都要温暖。
后来,薛不惑告诉她,他教她这些东西,是为了一起反抗因果。他天资出众、修为有成,是天剑宗众星捧月的存在,他有底气反抗。
但云尘影不敢,凡尘界到修真界的通道千年才开启一次,云尘影早感受到薛宗主他们对她的不喜,更遑论整个天剑宗都嘲笑她。
如果她和薛不惑一块儿反抗,薛宗主不会怪薛不惑,但对于不愿嫁给薛不惑、还和薛不惑一块儿反抗胡闹的云尘影,会是什么雷霆手段?想也知道。
少女来到陌生的地方,经歷嘲笑,胆气早就被削弱。
云尘影不敢反抗,更倾慕薛不惑勇于反抗,与别人不同。
薛不惑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君,她爱上薛不惑。
当周遭的嘲笑越演越烈,云尘影越只能紧紧抓住薛不惑。她讨好他,他喜欢的一切她都可以学、可以改变,她想活得好一点。
就是这种讨好和顺从,让薛不惑对她彻底失望,多有冷待。
云尘影问心中的残念,恨薛不惑不喜欢她吗?
残念传来的答案是不。
薛不惑有不喜欢她的权利,这无关她的付出,付出得再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们一个是修真界宗门的继承人,天赋绝顶,可以随心而活。一个却是只能仰人鼻息、远离家乡的孤弱凡女,生活註定让他们一个胆大、一个只能胆小,分道扬镳。
她理解,她唯一放不下的,是薛不惑那无情的一剑。
这么久的相处,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恐怕也不会轻易刺下那样携风唤雨的一剑。
云尘影肩胛骨隐隐作痛,她今日的漠然,和以往做派大相迳庭。
薛不惑微沉眸色:「你恨我?」
「不。」云尘影如今可不想讨好他,她直白问:「为什么刺出那一剑?」
「你涉嫌以魔障气息残杀薛瑗,本该交给执法堂处置,可你先行遁逃,光是遁逃就罪加一等,我不刺那一剑,你同样会受其余刑罚。」
听起来似乎是大道理,可细听,却会发现全是偏见。
云尘影冷冷问:「若我不是遁逃,而是要去寻找我没有那样做的证据?」
「你不需要这么做,执法堂公正严明,你没做,执法堂会给你清白。」
云尘影讽刺一笑,笑得险些牵动肩膀旧伤:「执法堂公正严明?那是你姓薛,你得到了被公正严明对待的权利。」
真可笑,薛不惑。
云尘影心中关于他的残念散得一干二净。
他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在阳光中,云尘影在尘埃里。
他没有体会过因为身份低贱,被人先入为主认定是坏人的经验。他的人生光芒万丈,不能理解脚下的骸骨怎么会有那样千奇百怪的死法。
他喜欢反抗因果的云尘影,讨厌顺从的云尘影。
但反抗的云尘影,死在执法堂中,被一群为薛瑗报仇的人分别严刑拷打,不如一只蚂蚁重。
薛不惑冷冷蹙眉,他不喜欢云尘影昔日的顺从讨好,但现在云尘影笑意中的讽刺薄凉也让他觉得被冒犯:「你在笑什么?」
云尘影收了笑,眼中连一丝笑意都没残存下:「你刚才的通知我已经收到了,现在,你可以带着你想像中的公正严明离开了。」
薛不惑皱眉,没挪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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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眸,冷冷直视薛不惑:「还是你需要我把房间让给你?」
薛不惑不喜欢云尘影,却也不至如此。他拂袖离开。
碍眼的人走后,云尘影闭上眼睛,开始练日月灵泉中的法咒,那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两个时辰后,确定薛不惑不会再回这个房间,薛怀瑾走进来,声音沉重:「走吧。」
处死她的时间,来了。
第45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五◎
断念崖高千仞, 明月西悬, 夜风吹动两人的衣袍。
断念崖是天剑宗处死犯错弟子、魔族奸细的地方。云尘影站在悬崖边,往下望一眼,一望无垠的瘴气,秃鹫时而盘旋, 从崖下快速叼起一只手作为食物。
残酷而真实。
这不是薛怀瑾第一次处死弟子, 他是薛家忠诚的剑,但这次处死云尘影, 却是他心绪最复杂的一次。
薛怀瑾不是只知修炼、怀抱理想的薛不惑。
他这几日偶尔想, 若曾经有一名弟子善待云尘影,没有瞧不起她,她还会走上杀害瑗瑗的邪路吗?
没有如果,犯了错,就要受罚。
薛怀瑾手中出现一柄长剑, 声音微哑:「这次不是要从你口中问出真相,我的剑很快,不会有太多痛苦。」
所以该感谢他吗?
云尘影没有理会他。
「若有来世,别来修真界, 你不适合做一名修士。」修士要歷经千难万阻,她连人情世故都歷不过去, 何论其他。
他忠告完, 手起剑落,耳畔就听到一句淡漠的:「不,我适合, 只是在天剑宗, 任何一个出身低微的人来都会变成不适合。」
嫁衣如血, 乌髮如瀑, 骄阳一般的红衣卷过薛怀瑾的长剑,叮噹一声,长剑被甩至悬崖上。
云尘影还要一掌打向薛怀瑾,薛怀瑾撤身离开。
云尘影腿部隐隐作痛,就是刚才毒素髮作,才让薛怀瑾轻而易举退离。
「禁咒?」薛怀瑾讶然。
云尘影身着嫁衣,嘴角溢出鲜血,身上却迸发出数十倍的灵力,除开禁咒还能是什么?
她能从哪儿接触到禁咒?她连天剑宗弟子都算不上,连藏书阁都进不去,唯一能接触到禁咒的地方是——日月灵泉。
「你疯了?」薛怀瑾带着怒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怒。
日月灵泉的禁咒施展代价是一魂一魄,当初丧生于日月灵泉的先烈们为了抵御魔族,甘愿使用禁咒。
他们每个人都至少施展了三次禁咒,献祭周身所有魂魄,浑身涌出的鲜血刻成禁咒经文,永远留在日月灵泉边上。他们也再无往生机会。
一魂一魄的代价……足以令本来能投胎转世的云尘影再无转世机会,所以薛怀瑾说她疯了,赌上了她的生生世世。
云尘影压根不理会薛怀瑾,下手越来越狠,她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杀了、或者打晕薛怀瑾。
只有这样,她才能拿到薛怀瑾储物袋中的随机传送符,逃出生天。
一魂一魄的代价确实很大,但云尘影必须付,若不付,就会背上满身脏污、含怨而死。
谁活一场,是为了活得不如畜生?
三天时间,云尘影日夜不休学会禁咒,她背下满身污水,杀人罪名,终于为自己开闢出一线生机。
禁咒给她灵力的提升太多,连薛怀瑾都落入下风。
他心惊于云尘影的攻势、心性,不说在她临死前,短短三日,她就瞒着众人学会了禁咒的坚韧心性,就说她此时每一招都用到了极致,才将简单的招式用出这么好的效果。
薛怀瑾恍然间记得,云尘影天赋不好,在宗门内的确被人瞧不起,但是,每每霜露于晨,或是冷月高悬,天剑宗都能看到她练功的身影。
她是一只笨鸟,但飞得比谁都勤。
云尘影嫁衣如血,她的招式大开大合,仍然占据上风,但她已经在想后招。在天剑宗没人愿意教云尘影,她连藏书阁都进不去,她会的这套剑法是最简单、基础的剑法。
待招式用老,薛怀瑾就能胜过她,而且,拖的时间越久越不好,这里毕竟是天剑宗的地盘。
云尘影眼一凝,刺破指尖鲜血,禁咒光华再度浮现,她周身的灵力岂止暴涨十倍,称得上百倍!薛怀瑾被打中胸膛,飞出去撞在山壁上,痛苦咳出血来:「你、疯了……」
接连施展两次禁咒,她就相当于失去两魂两魄,不只没了转世机会,就连今后修习都会受到影响。
云尘影转瞬来到他面前,强行以灵力破开薛怀瑾的储物袋。储物袋护主,被击破屏障时的灵力反噬让云尘影、薛怀瑾俱吐出一口鲜血。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快速找到随机传送符,再将赤红绫罗往薛怀瑾脖子上捲去。
薛怀瑾以为她要杀人灭口,本已经闭目待死,可云尘影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绫罗击出,薛怀瑾听到自己骨头的断裂声,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他、没死。
云尘影神色复杂,停了杀他的手,那是曾经云尘影的残念不想这样做。
在执法堂时,别的薛瑗的拥泵对云尘影的毒打远胜于薛怀瑾,薛怀瑾专精刑罚,下手倒是知晓轻重。曾经的云尘影,是死于旧伤復发。
第二,杀了薛怀瑾,薛怀瑾的父母定会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她,击杀她,并不利于她之后养伤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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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曾经的云尘影,并不想变成和天剑宗弟子一样草菅人命的人。
她从凡尘而来,被所有人恃强凌弱,她想的并不是有朝一日自己变成强者后□□弱者,而是当她成为强者后,能为弱者说话,给予她曾经未得到的温暖。
云尘影敛眸,曾经的云尘影,是一颗被伤到千疮百孔还保持良善的心。正如那句话所说,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薛怀瑾本以为自己必死,没想到留了一命,他狼狈躺在地上:「你并未泯灭人性,何苦用那种禁咒。」
云尘影没时间理会他,一个劲盯着随机传送符研究。
在薛怀瑾眼中,她沐浴在冰凉的月光下,山巅之风吹动红色的裙摆,头上的珠翠早在灵力迸发时就掉落,长长的乌髮垂下。她眼中再没往日的沉寂凄清,带着热烈的期盼不断研究随机传送符。
鲜血从她身上滴下,淌成一片血色水洼,她对这伤无知无觉。
因为太想活下去,连沉痛也能忘怀。
薛怀瑾突然知道为什么了,她想活下去。用这样毒辣的禁咒,她不是为了杀人,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有人用禁咒,是为了磅礴的理想、远方,有人连用两次禁咒,却只是为了能带着一身伤和毒活下去。薛怀瑾瘫倒在地,彻底丧失斗志。
薛怀瑾处死了无数奸细邪魔,他以为身为修士的自己杀人如同喝水,可今日,云尘影用不顾一切的反抗唤醒了他心中对生命的悲悯。
那是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云尘影此时研究好随机传送符应该怎么用,她按照符纹注入灵力,传送符上出现一丝蓝光,连带着她本人也被蓝光包裹。大风鼓盪,传送符翕开一丝裂隙,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将她整个人卷进去。
「竖子,尔竟敢!」薛宗主掠过山川夜色,从天而降。
他撇开地上重伤的薛怀瑾,大袖勐地一卷,劲风如剑朝空中闭合大半的传送符咆哮而去。
传送符撕开的还差一线闭合,如今被风剑死死卡住,云尘影冷然回望薛宗主,她猜过薛宗主会不计一切拦住她、杀了她。
薛宗主已然进入传送符中,快如雷电。
云尘影望向两侧闪着风暴雷鸣的空间裂隙,越危险的着陆点,越会出现雷鸣,若夹杂着风暴,说明着陆点极有可能不稳定,是修真界最危险的地方。
她不再犹豫,朝最近的一个缠绕着闪电、风暴、兽吼的空间裂隙跃过去。
如果选择相对安全的空间着陆点,薛宗主一定会跟上来,云尘影一定会死在他手中。而危险的着陆点,她眼下有冷然一闪而过,薛宗主想杀了她这个凡女不假,但是,捨得搭上他高高在上的命吗?
一道闪电披在云尘影衣角上,瞬间烧黑她的裙摆,火焰蔓延在裙上。
薛宗主看那个空间裂隙如此危险,脸颊狠狠抽搐,纵有万般杀意,也到底遗憾地停了脚步,发泄似地击出一道灵力,随机传送符摇摇欲坠,薛宗主飞出去,稳稳落在地面。
他神色不虞至极,断念崖边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泥屑四溅,树枝被啪地踩断。
两列人急匆匆来到悬崖边上。薛宗主打眼一看,不只有薛夫人、他亲近的弟子们,还有一个黑衣老者。
老者白髮苍苍,半边脸都戴着铁面具,嘴角常无弧度,满是严肃阴冷。他架在寒铁拐杖上,一只手也全由寒铁铸造,头髮蓬松、目如鹰隼。
这位老者姓张,是当初仙魔战场上的大功臣。可惜伤得太严重,仙途已毁,脾气变得日益古怪。
薛宗主此时心情不好,生不起抚恤功臣的心。
他随意朝老者扯扯嘴角,问薛夫人:「你们来做什么?」还带这么多人来,他说过,此事能保密最好。
薛夫人命人把薛怀瑾抬扶起来,忧心忡忡道:「夫君,日月灵泉那边出了大动静,日月灵泉英魂们镇守的可是邪魔,刚才弟子们来禀报,灵泉泉水沸腾,血色喷涌。」
这才惊动了这么多人。
薛宗主夹紧眉头:「云尘影在刚才使用日月禁咒,邪气沖天,想是引动了日月灵泉下的邪魔残魂。派人去镇压一下便是。」
「引动邪魔残魂?」薛夫人惊唿,心内油然而生一股厌恶。
这样的人,怎配和不惑有婚约?
薛夫人缓和声音,在众人面前,尘埃既定,她并不想表现得和区区凡女计较:「此女先祖虽…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仍然不能任她如此邪妄。」
眼见此事就要被定了调,铁了心要让云尘影「死」也背着骂名死。
那位张堂主却蓦然发难,阴冷嘶哑的声音犹如恶鬼还魂:「许久不见,你们真是废物依旧。」
薛夫人养尊处优惯了,乍然被骂得没反应过来,薛宗主也脸色一沉,可惜这位张堂主曾去过仙魔战场,按照辈分来看,他们还得叫他一句师叔。
张堂主毫不留情叱责:「我见日月灵泉英魂再现,还以为是你们这辈废物中,终于出了个热血难凉的苗子。哪知,你们连英魂和邪魔都分不清,修真界是太平久了,让你们不知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吗?!」
他蓬松杂乱的白髮被风吹得更乱,鬍子拉碴,看似颓废阴冷,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薛宗主不悦,又不好和这位师叔争执。可再是师叔、再是功臣,也该懂得为人处世,哪有这样面斥宗主的?这些年,他真是快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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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张堂主也快忍够了,这些年薛宗主的假仁假义、倒行逆施,普通弟子不知道,他能不知道吗?这才有他一来就面斥薛宗主的事儿。
薛夫人忙打圆场,又带着点辩解:「师叔,灵泉血色喷涌,鲜血涌现,这等诡异之兆不是邪魔是什么?」
「有血就是魔?」张堂主冷笑反问,「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以为日月灵泉那群英魂拿魂魄为代价诛杀邪魔,是在玩,不会流血不会疼吗?」
他森森道:「禁咒以魂魄献祭,必须心怀执念。故而,之后再有弟子心怀正义执念使用禁咒,就能牵动过往英灵的执念,暂引天地异象。」
它们仿佛在目送后辈踏上一条和他们一样悲伤却无悔的路。
薛夫人被骂得既难受,又刺心,云尘影难道还能牵动英魂执念?一介凡女,怎么可能?
薛夫人强自镇定:「师叔所言也不过是猜测,当初英魂流血,邪魔也流血,那女修本就有勾结邪魔的事例在先。」
薛瑗此时也带着两名弟子上了断念崖,听到此事便微有慌乱。
张堂主哪里看不出她铁了心要坚持自己所认为的,故意装瞎,越发怒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们没有见识,没有经歷过那场战斗,不会拿眼睛看,不会学?」
张堂主话如千钧,他不想在天剑宗弟子脸上看见迷茫的神色,拐杖勐点,指着远处绵伏千里的青山:「睁开眼看看,现在的到底是英魂,还是邪魔!」
他们天剑宗的老人,大部分都曾是仙魔战场上最勇勐的那群人,怎能分不清正邪?
所有人朝远处望去,青山上空本是泼墨一般的夜色,此刻却浸润一片红。
红得浓烈、红得刺眼、红得残酷,但独独,不会叫人害怕。
第46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六◎
青山迢迢, 绿水隐隐, 日月灵泉上空鲜血如红霞万里,血一样炽烈的颜色将天空烧灼流泪。
鲜血的颜色可以代表弒杀的残酷,也能代表孤注一掷的反击,就如同当初魔族再袭, 天剑宗弟子宁死也要守住天剑宗, 守住修真界的一道防线。
一名弟子的心怦怦跳,把手放在胸前, 一股安心、振奋的力量从心中升腾而起。
这一刻, 不消张堂主多言,他们自然而然知晓,这是英灵,并非邪魔残魂。
薛怀瑾艰涩闭眼,也许, 他知道云尘影为什么能引动日月灵泉的英灵执念。
英灵们浑身是血,云尘影也浑身是血,她们都浴血奋战,为了心中的目标宁愿用魂魄、用灰飞烟灭来换。
所以, 才有了云尘影接连两次施展禁咒,她拼命地想活下去, 却又宁愿付出生生世世消亡的代价。
薛怀瑾不懂。
若说日月灵泉的英灵们是为了保住修真界的防线, 悍不畏死,那云尘影宁愿没了转世机会、拖着残缺身躯遁逃的道义又是什么?
她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薛怀瑾直觉,那个答案他可能不太敢接受。
她用什么东西换了活命?她本想坚持的是什么?她为什么会撑过旱牢, 山牢, 水牢, 到最后快死时才认罪?
一桩桩一件件疑惑, 像锋利的刀,割开了薛怀瑾心里的口子。
薛宗主面子被拂、沉了面色,背过手去不发一词。
薛夫人见夫君吃了瓜落,又实在不愿承认云尘影那个凡女能和英灵扯上关系,勉强粉饰:「这——也不太能说明什么。」
「那点子安心算不了什么,说不一定是护宗大阵起了作用呢?」
张堂主乜斜她一眼:「夫人,护宗大阵牵动山势,若连大阵开启都不知晓,我们也白活了这么多年,你们说,现在护宗大阵打开了吗?」
他随手一指一名弟子,那名女弟子虽惧怕和薛夫人作对,仍无法说假话:「护宗大阵并未开启。」
但凡护宗大阵开启,都是遇到了足以撼动宗门的大事,护宗大阵开启时的威势能瞬间让所有弟子警觉,保卫宗门,连普通弟子都能察觉,更别说薛夫人。
薛夫人说那话也只是为了强辩,并未过脑,却没想到张堂主这么不给她脸面。
薛夫人未免在弟子们面前出更多丑,心中暗骂张堂主没有眼色,不知给她转圜,青红着脸不再说话。
张堂主冷笑一声,薛宗主、薛夫人这二人明明见到空中之景是英灵再现,却因不想承认自己有错,顾及自己的脸面,一个视若无睹,一个百般巧辩。
将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事情真相还重,这等人,张堂主如何不愤怒?
张堂主环视四周,看见大多数弟子心有感触,稍显欣慰,虽然道魔大战已经过去,但张堂主怕,若哪一日魔族再袭,修真界若不居安思危,如何抵挡?
张堂主稍柔了语气:「那位用禁咒的修士在哪里?又是因何而用?」只用一次禁咒,应当不会死。
无人应答,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连今夜云尘影就要被处死都不知道,遑论其他。
薛宗主倨傲负手,显是存着气。
眼见局面要尴尬起来,关键时刻,薛怀瑾忍着痛,在一名弟子的搀扶下站出来回答:「禀堂主,使用禁咒之人……名云尘影,并非我天剑宗弟子。」
他察言观色,已经极大回护了薛宗主,生怕张堂主要见云尘影,惹得薛宗主尴尬。
薛怀瑾也有私心,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局面,云尘影献祭了两魂两魄……哪怕逃出去,也不一定能活,他不想薛宗主再因气追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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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薛宗主想杀云尘影的心太过惊人,他居然直追至传送符裂缝,那般杀意惊天……莫说是恩人之后,便是仇人之后也少有这般待遇。
薛怀瑾不禁打了个冷噤。
张堂主倒也并非傻子,他目若寒星环望四周,都没见到一个用过禁咒的人,倏地联想到只有在绝境时才会使用禁咒。
张堂主森森道:「既能用我天剑宗禁咒,又能引动日月灵泉英灵,想也不是什么奸邪之辈。若她无门无派,我血杀堂可扫席相待。」
能催动禁咒的,哪怕天资不佳,但品行端正、心性坚韧,都不是庸才。
薛怀瑾便说不出话来,张堂主勐地脸一阴:「断念崖是处死奸细、邪魔之地,难道你们本要处死她?」
薛怀瑾舌尖重若千钧:「……是。」
张堂主本要发怒,薛宗主再忍不下去张堂主没大没小。
他辈分高又如何?去过道魔战场又如何?此一时已非彼一时,现在他才是宗主!
薛宗主沉声冷道:「是我要怀瑾处死她,她在日月灵泉勾结邪魔,以魔障气息残害我爱女薛瑗,乃大罪,我不得不下令处死她。」
以往,只要是薛宗主乃至任何人痛斥云尘影的不是,弟子们都会打心眼里厌恶云尘影。
在薛宗主似有若无玩弄心术下,所有人都认为云尘影仗着自己是薛不惑的未婚妻作威作福,每有争执,薛宗主都会口头偏袒云尘影。
他亲手把云尘影这个孤女,用给她编造的特权把她推向了天剑宗弟子的对立面。目的,只为了今后杀她时,大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忍无可忍。
他顾及着云家先祖的恩义,就要抹黑云家后人。
恩大成仇,不外如是。
可现在,薛宗主并未察觉到那些弟子和往常一样的愤懑,这些弟子们垂着头,头一次有了怀疑。
是人都敬仰英雄,尤其是保卫自己的英雄。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云尘影既能引来日月灵泉英灵,那,不得不让一些人猜测当初的事是否有曲折?
张堂主更是直言:「她若在日月灵泉勾结了邪魔,日月灵泉的英灵会瞧不见吗?若她勾结邪魔,今日显现的是邪魔还是英灵?」
「我知道了。」张堂主声音一重,「前天有人告诉我,有人在水牢受刑时中了蛇鼠双王之毒,想来那人就是她。」他架着拐杖,蓬松的白髮在山风中吹乱,「这件案子,我本想过问,蛇鼠双王毒从被染上到发作显露至少十日,中间经歷的痛苦不知凡几,在此毒的痛苦下仍然撑了这么多天也不松口,大多数是真被冤枉。」
张堂主曾参战,战时双方互派奸细间谍,那狱中之景才是骇人,哪些是真奸细,哪些是真冤枉,他看了太多。
可惜,今日的天剑宗并非昔日的天剑宗,薛宗主对张堂主这些人防得厉害,张堂主不好插手。
「我本以为,这么明显的事你们应引起警觉,至少多查一些时日再做决定,原来在短短几日间,你们就武断决定处死她?那是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拐杖在地上杵动得泥屑四溅,薛宗主脸颊狠狠抽搐,鹰视四周,他最不想面对的场景来了。
如果不让众人厌恶云尘影,那他处死云尘影时,所有的口诛笔伐最后定然会落在「忘恩负义」四字上,如今虽然张堂主深居简出,不知内情,但那些弟子的眼神,可骗不得人。
薛宗主绝不会任此事发展,他勐地拂袖:「张堂主,你别失了分寸!哪怕你上过道魔战场又如何?人有千种,事有万样,你过去的经验便能决定一切?」
「那认罪书,乃她亲手所签,做不得假。」薛宗主逼近张堂主,雄猜阴鸷一般。
张堂主曾受过严重的伤,架着拐杖,自然没他高。
薛宗主阴冷望去,张堂主无畏抬眸,薛宗主酷烈威胁:「张堂主,无论是英灵执念还是什么,都抵不了她亲手所写的认罪书。张堂主就别再说这些话,污衊视听了。」
「否则,别怪我用宗规!」
张堂主毫不畏惧,甚至仰头大笑,几乎笑出眼泪,宗规?看着他草菅人命只能逢迎拍马的宗规!
张堂主啐一声:「你要我亲眼见你败坏天剑宗?你在做梦!」
薛宗主眼中一狠,两人当即拳脚相加,动起手来!只是张堂主早受重伤,如今残疾,隐隐落在下风。
薛怀瑾麻木地看着,忽然觉得,薛宗主有些陌生。
张堂主仙途受损,是因为去道魔战场,说是天剑宗活着的英豪也不为过。
而薛宗主,此刻动用武力逼迫他,因为他说话不好听?
还有,薛宗主不顾一切要诛杀云尘影,哪怕云尘影已经失去了魂魄,没有转世机会,他也不顾曾经两家的恩义,要赶尽杀绝。
这样做,真的对吗?薛怀瑾不由叩问自己的心。
张堂主哪里惧怕薛宗主,论修为,如今薛宗主强,可论…正在他想动真格时。
一道剑光直冲云霄,照亮天际,铸剑堂正门飞出一柄青色长剑,绕着天剑宗飞行三圈。
所有人面面相觑。
「仁剑?」眼尖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剑身如流水青影,正是铸剑堂中供奉的三柄剑之一:仁剑。仁剑剑身青光大作,如烟光虚影,离开天剑宗。
「仁剑,走、走了?」弟子们面面相觑,这三柄剑,都经歷过道魔战场,剑客已死,它们仍然选择留在天剑宗铸剑堂,可现在,仁剑,飞出了天剑宗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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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堂主一拐杖击开薛宗主,朝前踉跄几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和天剑宗浴血奋战的仁剑离开了天剑宗?!
张堂主无法接受。
可仁剑只用剑尖朝他轻点几下,算作对旧时战友的告别,便头也不回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薛怀瑾喃喃道:「东方。」
他的随机传送符便是在东部购买,按照规律,随机传送符一半的可能性出口就在东方。
仁剑很快消失,不见踪影。
薛宗主哪里肯眼睁睁见到仁剑离开,不顾一切凌空而去,想去追回它。
第47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七◎
薛宗主横行于夜空, 夜风吹动他脸颊的肉, 神色肃然。
天剑宗地位超然,受修真界敬重,便是因为当初在道魔战场上这几柄剑打出了威势,后来剑客身死, 宝剑也不离不弃, 镇守天剑宗,更是传为修真界美谈。
所以, 无论仁剑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薛宗主都必须把它请回天剑宗。
「剑灵可在?」薛宗主逆着风,气沉丹田远远送出声音:「若宝剑想寻新的剑客,我们天剑宗汇聚四方剑修英杰,宝剑何必捨近求远?」
仁剑并不理会,薛宗主只能看到仁剑越飞越远, 残留青色灵光。
薛宗主急了眼,往身上连拍十多道疾行符,想追上仁剑。然而,仁剑周身青色剑芒大作, 如同有千万剑影朝薛宗主眼内刺来,他不敢摄其锋芒, 一路被逼着往后退, 胸口更是被刺出鲜血。
薛夫人在断念崖看见薛宗主状况不好,飞至空中扶住他:「夫君。」
二人落回地面。
薛宗主气血翻涌,连忙调动灵力调息伤势。这一幕令在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守护天剑宗的仁剑, 是三柄宝剑中最温和的一柄, 哪怕离开天剑宗, 照理也不会这么快打伤天剑宗的宗主。
看起来,仁剑居然像是…厌极了薛宗主,把他视做不仁不义的恶徒。
薛宗主疗伤时,薛夫人心急火燎,喃喃道:「东方?东方有凌天剑门,难道仁剑是看中了凌天剑门的哪位剑修?」
说着,她就不由得心慌,凌天剑门和天剑宗有些龃龉,从两宗名字上就能看出,凌天剑门有多想压天剑宗一头。
张堂主闭了眼,他不想管仁剑去了哪儿,仁剑是天地至宝,去哪儿都好。
他心痛、反思的是,天剑宗与仁剑有这么深的渊源,仁剑为什么这么决绝地离开天剑宗?
众人各有想法时,薛怀瑾脸上的神情近乎麻木。
只有他不担心仁剑去了凌天剑门,仁剑去的地方是东方,东方极有可能是云尘影去的方向。
薛怀瑾下意识想到,他去铸剑堂转告云尘影的话,云尘影说,她周身都是天剑宗拷打出的伤口,婚典后又要立马被天剑宗处死,倒像是彻头彻尾被薛家利用抛弃的工具。
仁剑听到了。
仁剑这样的宝剑,神念范围能覆盖天剑宗,或许,它不只听到了,也看到了。看到了云尘影到天剑宗后,如何被一步步推向深渊,看见她每一分怯弱、小心翼翼的讨好。
看见她远离故土,活成寄人篱下的模样,再看见所有人期盼她的死亡,看见薛宗主宁愿冒险追至传送符裂缝也要杀了她的决心。
人心无情剑有情,在薛宗主甚至朝张堂主出手时,仁剑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前往东方,或许,是想给那个被辜负的女郎一点最后的温暖。
天空忽地下起血红的雨水,像是天剑宗在泣血。
张堂主仿佛心力被挖空,蓬松白髮颓然,朝血杀堂的人无力摆摆手,带着他们离去,血杀堂的男男女女都不说话,眼里都盛着悲哀。天剑宗渡过了道魔大战最艰难的时刻,却在和平时,步步偏离了曾经的模样。
他们沉默离开,薛瑗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儿,披着粉色的披风来到这儿。
她气喘吁吁,看见断念崖上空出事后,薛瑗就忍不住来了。她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云尘影的尸体,爹娘也不像是高兴的模样,种种迹象表明——
薛瑗着急询问:「云尘影没有死?」
她身后跟着她的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云尘影要死?瑗瑗不是告诉他们,云尘影今夜要嫁给薛不惑?他们还为薛瑗不平过,怎么现在,薛瑗脱口而出的是云尘影要死的话?
薛瑗心中如有蚂蚁在抓,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人,脸色都不怎么好,难道……云尘影狗急跳墙,说了什么让他们信了吗?
薛瑗急得只能抓住最近的一个人:「发生什么事了?云尘影没有死?」
不巧,她抓住的人正是张堂主。
张堂主寒铁般的臂膀冰凉,双眸如狼,吓得薛瑗勐地一缩手。
张堂主生冷道:「你很巴不得人死?别人死了,能让你高兴,让你修为进益吗?!」
他臂膀一震,薛瑗被震得倒退几步。张堂主平日不至于迁怒薛瑗,但今日薛宗主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能不叫人生火。
薛瑗一吓,张堂主漠然而去,背影融入夜色中:「那位叫云尘影的修士的案子,必须重查。她献祭了魂魄,日月灵泉尚且认可她魂魄干净,引得英灵重现,这样的人不太会勾结邪魔,若再冤造些人命错案,天剑宗辜负的可不只是仁剑,更是辜负了先辈的良心!」
对于云尘影还活着的事,张堂主已经不抱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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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了地上薛宗主之前出剑的痕迹,一个连天剑宗弟子都算不上的、在绝境时只能献祭魂魄的修士,不可能在薛宗主剑下活下来。
薛怀瑾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应是,他无比虚弱,朝薛夫人告罪后便要离开。
薛瑗脸色苍白,满脑子都是「重审云尘影的案子」这几个字,为何忽然要重审,真的是她说了什么?
薛瑗拉住薛怀瑾,双目流露出一丝祈求:「怀瑾哥哥,到底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这么奇怪,爹爹又是为何受伤?
薛怀瑾差点被拉得一个踉跄,定定看着薛瑗。薛瑗粉色的披风衬得容貌娇美,仿若天真不谙世事。
曾经,薛瑗说日月灵泉魔气侵袭之事太痛,她是天剑宗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薛怀瑾也心疼她,只让她抽噎、断续地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其中多有模煳之处,薛怀瑾也不逼她。
听见是云尘影所做后,薛怀瑾想到云尘影处处不如薛瑗、多有嫉妒,也就信了八分。
可现在,张堂主那句愤怒的「那是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如钟鼓响彻在薛怀瑾脑海里,云尘影决绝的目光更是一直在他心中难化。
这件事兹事体大,正常的审讯流程不是这样的,正常的流程是先让薛瑗尽力精确地回顾每一个细节,他再拿去盘问云尘影。
这样,才能尽量减少冤假错案。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呢?薛怀瑾叩问自己,是偏见。
云尘影太卑微了,只是区区凡人后代,她没有薛瑗那样鼎力维护她的爹娘,她连师尊都没有,连天剑宗弟子都算不上,整个天剑宗只有她一个外人,所谓恩人之后的特权,只让所有人更讨厌她。
而薛瑗,高贵、活泼、善良大方,云尘影只会对每个人露出讨好的笑。也许,捧高踩低是多数人的天性。
这样的情况下,薛怀瑾似乎就觉得,云尘影妒忌薛瑗残杀她是一件正常的事,薛瑗没有撒谎的必要,她说的能有假吗。
人心的成见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修真界的话本写的都是天生高贵的男女携手问道之事,而那些身份不高贵者,在各种故事里扮演着丑角。
最后得到可笑的下场。
薛怀瑾想了很多,想到当初云尘影恐惧地哀求他:「薛师兄,不是我,我没有勾结邪魔」想到云尘影当初讨好他,虽然他每每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也从不愠怒,露出微笑。她是凡间来的贫女,是修士眼中的下贱,却比这些高贵的人更懂尊重人。
薛怀瑾曾也想过她纵然有千般不可取,到底还算乐观。可是,他立刻想到断念崖上,云尘影冷漠决绝的目光。
原来,摧毁一个人的乐观、温暖,只需要短短十多天。
薛怀瑾轻声,声音沙哑而坚定:「瑗瑗,当初日月灵泉之事的来龙去脉你需要重新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写下详细经过。」
他顾不得身上多出骨折、断裂之伤,竟想要带走薛瑗。
薛瑗惊悚万分,这么快,还要写出来?
薛瑗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似乎是关心薛怀瑾的身体:「怀瑾哥哥,你受伤了,我先带你去治你的伤好不好?」
薛怀瑾带血的手抚摸薛瑗的头髮,声音柔和。
他说:「瑗瑗,我们也许害死了一个人。」
薛瑗唿吸一窒,害死了……一个人?
薛怀瑾悲哀道:「我会睡不着,瑗瑗你呢?」
薛瑗毛骨悚然,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我,我也,睡不着。」
她从薛怀瑾眼里看见自己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薛怀瑾是认真的,哪怕看见一个不是人的生灵为了活命不断挣扎,大部分人也会停下杀它的手,更别说,薛怀瑾看见一个人,献祭了自己两魂两魄只为求生。
那个场面成了他闭眼就能瞧见的梦魇。
天之东,雷暴万里。云尘影从随机传送符出来,落到一个天空中响彻雷鸣、地上土地焦黑、遍布被雷噼过痕迹的地方。
连唿啸而过的风都仿佛带着雷电味,云尘影满身鲜血,禁咒提升的灵力最多还有一刻钟就会彻底消失,她要在这一刻钟内,找到一个安全的、能让她活命的地方。
她从雷缝中穿行,红衣染血,月落日升。那红衣像一轮快坠落的暮日,也像一轮快冉冉升起的朝阳。
很奇异,也许她下一瞬就会被无处不在的雷电噼中,但她没一点痛苦,反而很是松快。
终于离开天剑宗了。
曾经的云尘影去到天剑宗,就像一个乞丐混入了一群穿着华服的人中间,他们不会管乞丐流落到那里是否事出有因,只会一眼见到乞丐和他们的格格不入。
乞丐想讨好他们,不想被孤立,但最后,只能是从身到心,连带着尊严都被碾得粉碎。
现在,她身上是痛苦的,鲜血流不尽,但一颗心很自由。
云尘影尽力躲过所有雷暴,这里还有生物的痕迹,雷暴绝不是十二时辰都有,只要她活下去,就有希望。
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和雷暴搏斗。
好奇心会害死猫,云尘影现在没能力接近风暴中心,她尽力避开搏斗声传来之处。
第48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八◎
雷暴轰鸣, 紫龙一般的雷卷搅动天地, 触及之处,一切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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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尽力朝外圈走去,但是,雷卷越来越多, 一名形状奇伟的妖兽夺命奔逃, 被雷卷轰杀至死。
这名妖兽就死在云尘影身侧不到七步远,她心下骇然, 这妖兽名为嘲风, 传闻是龙子之一,形似兽。连嘲风都死在这里,她跑得再快,能快得过嘲风吗?
不能逃。
云尘影环顾四周,四周已成焦土, 待下去必死无疑。也不能跑,否则下场就是嘲风。唯一有可能的生机是——
云尘影望向雷暴中心,那里黑云浓密,云层中翻滚紫色长电, 是十足的危险之地。
天象异动,要么有人歷劫, 要么有秘宝出世。
云尘影心一横, 红衣翻飞,朝雷暴中心奔去。她必须争分夺秒,赌一把。如若歷劫的是人, 是道修的话, 不会看见陌生人死在他歷劫的雷暴下, 免沾因果。如若是秘宝出世, 她就拼了命夺秘宝,看能否抗住天劫。
若歷劫的是名魔修,杀人不眨眼不怕沾上因果的那种,云尘影就尽力配合雷暴杀了他……早点结束天劫。
她破釜沉舟,穿梭至雷暴中心,中心处果然有一名修士。
他飞在半空中,青衣长发,数百道雷卷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击在他身上,能令嘲风在瞬间死亡的雷霆,落在他身上,却好似没有任何作用。
仅一个背影,云尘影无法判断是正是魔,也就不敢趁机伏击他。
虽说不论是道是魔,她都赌不起,击杀他结束天劫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扫了眼自己的满身伤痕,她受了被草菅人命的苦,若自己也成了草菅人命之徒,这身拼死出来的伤也就没了意义。
云尘影握紧红绫,严阵以待,空中男子似有所觉,蓦然回眸。他容貌冶丽,眉心一点硃砂勾魂夺魄,又生了双极寒的凤目,眼中隐隐泛着雷霆之力,紫色流光俨然。
一道巨雷从天而降,噼向云尘影。
云尘影现在能躲,却没立即躲开。她得用这道雷试探这男子是正是魔,如果是魔,她躲开也来得及。
就在紫雷快落到云尘影身上时,一道从天而降的灵力环住她,把她拉出雷霆落下之处。看来是道修,云尘影心想,但下一刻,环住她的灵力一收,卷着她朝外圈一扔。
云尘影:……
外圈也雷暴横行,她必死。看来这男子虽为道修,但也不是那么的正。他只是想让她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免沾因果。
这里是雷暴中心,她死在他眼皮底下,因果太重。而他把她送出最激烈的雷暴中心,放去外圈,在天道看来已经出手帮她,至于她到了外圈仍然死去的事实,就不在这男子计算范围之内。
云尘影一落至外圈,毫不停歇,即刻再回到雷暴中心。
那男子冷然望来一眼,似有不耐,还要将云尘影扔出去。就见云尘影似乎被更大的雷暴吓怕,掉头而走。
容琛这才收了再动用灵力的心,这女子还算聪慧,知晓几次进入最危险的地方寻他庇护,可他无意庇护。他特意寻无人之处歷劫,便是不想分心。
她不知为何闯进来,难道还要他负担她的生死?
现在她离开,倒也正常……没有人见到这么大的杀机,还敢把自己的命完全交託在一个陌生人手上,她现在的行动,非常合乎情理。容琛继续凝神静气,借雷霆之力突破。
云尘影见骗过他,拼着被整整三道紫雷杀死的风险,完全放弃护住自己,穿行至一颗矮小的灵草旁。
那灵草就如同最普通的杂草,叶片边缘发黄,如同农家地里的杂草。但是,云尘影以红绫覆住此灵草,此处山崩地摧,真正的杂草早就灰飞烟灭,怎么可能像这株草一样好好的?
那位歷劫的修士不愿意分出灵力救她,也要死守这里,恐怕蹲守的就是这株灵草。
既然如此,挟天子以令诸侯……
云尘影的红绫刚碰到灵草,天雷就落了下来,她完全没防御,本该是闭目待死的时候,空中的容琛凌空击出几道掌风,击碎天雷。
云尘影髮髻变乱,却有尘埃落定之感,果然,他的软肋在这里。
她回眸,在漫天紫雷中孤弱而坚定:「我不要因你渡劫的天雷而亡,否则,我死之前一定先毁了它。」
「你在威胁我?」容琛双目晦涩,高阶修士常常自视甚高,同低阶修士不可同日而语,容琛从未被这样威胁过。
云尘影则仰头:「是,威胁你。」
笑话,命都要没了,她何必怕得罪这样一个高阶修士,她只要活命。
容琛和她对视片刻,从她眼中看出狼崽种一般的决绝,他终究再度出手,挥散再朝云尘影击去的紫雷。看来是妥协了。
容琛面冷如霜,他没必要因一时之气而放弃虚无草,一条命而已,他可以保下来,只是费点功夫。
云尘影这下安全了,却半点也不敢放松,用身子覆住虚无草,承受着四肢百骸而来的痛楚。
使用禁咒提升的每一滴灵力,都像从她灵魂、骨缝中抽离的那般,现在灵力慢慢消散,排山倒海的疼痛和空虚就涌上来,让她每一个毛孔都疼痛万分。
但是,经歷这种雷暴,每时每刻都是对精神力的淬鍊,云尘影的精神力在飞速增长,只是现在她太疼了,感知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云散烟消,雷光散去,蔚蓝的天空再度出现,云尘影耳边也没了响彻天地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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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斑驳血色的云锦靴出现在她眼前,啪嗒一声,一滴圆滚滚的血珠落在地面。云尘影艰难抬眸,容琛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如同玉面阎罗,半张脸颊淌着血,半张脸颊如玉,那身青衫早就黑得不成样子。
鲜血厚重到一定地步,是黑红的,如同浓墨。
容琛半弯腰,拨开云尘影,拿到虚无草。云尘影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嵴背微挺直,天劫之后,这个修士是否计较她的冒犯,已经并非她可控。
容琛翻来覆去打量虚无草,把虚无草放至自己袖中,看似气定神闲,然后,身子一踉跄,倒了下去,一滩鲜血蔓延至地上。
看来那场大天劫,对他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这对云尘影算是好消息,因为他没精力找她算帐。
云尘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容琛躺倒在地压到她的裙摆,她也赶紧扯出来。
云尘影拔腿便走,她不敢继续待在这里,担心这么大的天劫引来别人探寻。她走出好几步远后,又想到了什么,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一旁,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扔到容琛的身上。
云尘影冷声:「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意识,如果有意识,记得我把你的剑放在了你身上,若有人、兽攻击你,你可御敌。」
「刚才威胁你,实出于我想活下去。如今功过相抵,盼你以后别害我。」
说完,云尘影便不再逗留下去,把红绫当做御寒的外衣,披在身上趁夜色远去了。
原本昏迷的容琛睁开眼,眼中哪有一丝昏迷之色,远眺她的背影——害她?
她这般死里逃生,对自己尚且如此狠,还怕被人害?
天剑宗,执法堂。
天剑宗执法堂特意选址在阴冷之处,门口有兇狠威严的巨兽石像,平时,天剑宗再活泼胆大的弟子们都会避开此处,轻易不会来。
薛怀瑾吃了整整一瓶回元丹吊着命,被两名弟子搀扶着,但他眼里涌动着炽烈的东西,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离执法堂越近,薛瑗便越害怕。
一股不好的预感攥紧了她,怀瑾哥哥让她仔细写出事情经过……她以为再严厉也就是写上几大篇纸便够了,没想到要来执法堂。
薛瑗祈求地拉住薛怀瑾的袖子:「怀瑾哥哥,我在外面写给你就是了,你身子骨不好,现在何必来这种阴冷之地?」
「无事。」薛怀瑾拍拍薛瑗的手,「你不必担心我。」
薛瑗哪儿是担心他?
她见薛怀瑾好似并不像以前那样处处为她考虑后,不得不把话挑明:「可是,怀瑾哥哥,我什么都没做,你将我带进执法堂,别人会怎么想我?」
「别人只会在背地嘀咕,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才要去执法堂,有损我的清誉。」
薛怀瑾状况不是太好,疲惫回答:「你当初说云尘影害你,本就该来执法堂详细询问经过,现在只是补上这一环节,并不是说你有错。」
他见薛瑗难受跳脚的模样,薛瑗小脸掩在粉披风中间,看起来只有这般委屈了。
薛怀瑾道:「来执法堂,是一个很不能被接受的事情吗?」
薛瑗以为他有意放她走,皱皱鼻子撒娇:「当然,怀瑾哥哥你精修刑罚才不怕执法堂,我们弟子最怕来你们执法堂了。哪次来执法堂的不是些奸细、魔头,行得端坐得直的弟子来执法堂做什么?没事儿也要惹一身骚。」
原来是这样啊。
薛怀瑾想到了云尘影,薛瑗来执法堂,是因为她状告云尘影勾结魔族。云尘影来执法堂呢……她因为别人说她有罪,便来了执法堂,一来,据说就被用了刑。
无人会问她是否委屈,遭遇无妄之灾,只会气恨她怎么还不招?
薛怀瑾本以为偏见是从她招认害了瑗瑗开始的,现在想想,原来偏见无孔不入,从一开始就渗透进来。
「怀瑾哥哥,怀瑾哥哥?」薛瑗连叫几声,小脸疑惑充斥不解,「怀瑾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薛怀瑾道,「瑗瑗,进去吧。」
薛瑗脸上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净,还是要她进去吗?
执法堂内走出一个管事,这名钟管事原本就很巴结薛瑗这个掌上明珠,现在一脸谄媚的,还以为薛怀瑾和之前一样,只是吓吓这位小妹。
他喜笑颜开迎上前来:「薛师兄,执法堂脏乱,瑗瑗一向懂事,有什么要问的在外面问也行,大不了我也一旁看着,不会让人说瑗瑗坏了规矩的。」
闻言,薛瑗娇美的脸蛋泛出期冀的光彩,歪头看向薛怀瑾。
薛怀瑾却冷冷反驳:「她是因为当初指认云尘影勾结邪魔一事,此事干系重大,早在当初就该来执法堂说清楚,这才是该有的程序,你去准备地方就是。」
钟管事愣住,诧异地看了薛瑗一样。
这位掌珠,犯了什么事儿?
怎么会连那件事都被翻起来。薛瑗被看得满脸发烫,这钟管事的眼神势利得令人讨厌,被他恭维着时还好,一被他怀疑地看着,薛瑗只觉丢脸。
薛怀瑾说得没错,钟管事再谄媚,也没法当着薛怀瑾的面搞小动作,他弯了腰:「我这就命人收拾。」
第49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九◎
执法堂, 审讯室。
光线昏沉, 色调压抑。薛瑗坐在特制的凳上,披风上的绒毛都被无形的结界挤弯,这是执法堂专用的审讯凳,防的是犯人暴起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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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管事低下眸, 不敢多看薛瑗, 暗想着这位掌珠到底哪儿得罪了薛怀瑾?
她可是薛宗主、薛夫人的爱女,哪怕得罪了薛怀瑾, 薛怀瑾把人这么提熘到执法堂来, 怎么那二位没有来阻止?
其实是因为张堂主生了气,仁剑又出走,薛宗主、薛夫人做贼心虚担忧被人说失德,哪怕要护着薛瑗,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手。
薛瑗被结界挤得难受, 挪了挪屁股,怯生生开口:「怀、怀瑾哥哥,我就这么坐着写吗?有些难受……」
「不,先问。」薛怀瑾也很疲惫, 他一身的伤痛全靠药吊着。
他的眼却很亮:「瑗瑗,我也很难受, 我们审讯结束再去休息, 你也不想冤枉一个人导致别人丧命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薛怀瑾只是这样询问薛瑗,薛瑗却心惊肉跳, 挤出一个笑意:「嗯。」
「瑗瑗, 你先说云尘影如何害你的来龙去脉, 尤其是日月灵泉发生的事情, 一点不漏。」
薛瑗定了定神,正要娓娓道来,薛怀瑾又抬眸:「钟管事,你去外面请花青、白所这些弟子来。」
「是。」钟管事领命而去,薛瑗颤颤道:「怀瑾哥哥,你让他们来做什么?」
「对口供。」薛怀瑾指了指手中案纸,「你之前常给这二人说日月灵泉发生的事情,我把他们请来,和你待会儿的口供做一个对比。」
薛瑗的心便一点一滴凉下去,意思是……可以辨别真伪,比对细节?
薛瑗此生都没那么慌乱过,只能笑笑,生怕薛怀瑾觉得她做贼心虚。这样,她便不敢现编出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来,只能含煳不清地说了一遍日月灵泉的事。
薛怀瑾一边听,一边落笔,一颗心却越来越空:「说完了?」
「嗯……」薛瑗不敢看他。
薛怀瑾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并未见到云尘影和妖魔勾结的证据?你那日身受重伤,甚至还是云尘影将你带回天剑宗?」
薛瑗悲伤看着他,薛怀瑾强行镇定:「瑗瑗,你是怎么斩钉截铁地在当初得出是她勾结妖魔的定论?」
「我……」
薛瑗泫然欲泣:「怀瑾哥哥,当时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修为比她高,却身受重伤,她却好好的,不是她勾结妖魔还能是谁?」
薛怀瑾闭目,原来薛瑗指认云尘影的理由就是这个。
没有证据,只有满含偏见的臆想。
为什么当初他会信?因为偏见!可恨的偏见,让他或许害死了一个人!
薛怀瑾既恨自己,又恨别人,无可抑制加重语气:「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和同门出去游歷,但凡同门修为比你低,你受伤了,同门没受伤,就是同门勾结别人害你?!」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薛瑗艰难咬紧牙关,她从未被薛怀瑾这么叱责过,可比这更重要的,是她想择出去。
薛瑗道:「怀瑾哥哥,你不是不知道,她修为比我低,天赋比我差,门内师兄弟们又抬爱我,时常将我同她比较。她来自凡尘界,常常记恨不惑哥哥也对我……」
薛怀瑾听懂了。
修为低是原罪,天赋低是原罪,家世差更是原罪。
他看着薛瑗天真单纯仿若不谙世事的脸,就是这样一张脸,将一些掩藏在地下的潜规则暴露在阳光之下,可是,不只是歧视,而是轻巧地给人定了罪名,使得一条性命陨落。
在修真界,每时每刻都有修为低、家世差者被欺负、陨落。
薛怀瑾叩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这次这么愤怒?也许,因为他亲眼见到鲜血洒落,那些滚烫的血,没有像曾经一样流在看客冷漠的眼里,而是飞溅入他的眼中。
从此,山河倾覆,他见到「下层」的风景。
他冷冷道:「瑗瑗,按照你所言,门内有修为比你高者、家世比你显贵者,你也会妒忌她们,她们受伤我第一个就该怀疑你?判定别人是否勾结邪魔,要讲证据。」
薛瑗愣住:「自然……不该,我不会做那种事。」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薛怀瑾了,她是宗主之女,名义上门内不会有比她家世更显贵者,可是……她只是宗主义女。
如果实实在在较起真来,她比得上那些真正的天之娇女吗?之前薛怀瑾从来都不会说这方面的话,今日这话,怎么像是讽刺她?
薛怀瑾深吸一口气,他不想把太多不顺发泄在薛瑗身上,薛瑗这样做他的确没想到。
但是,此事的错,也不只错在一个薛瑗。
薛怀瑾道:「写吧,把来龙去脉再写在纸上。」
他明明记录了口供?怎么还要她写?
薛瑗懂了,是要对比……刚才他故意问她这么多话,也是为了错开她的思绪,这样,就能让她忘了之前的口供,真正写出记忆里的真实事件。
薛瑗提起笔,仿佛笔有千钧。
她正写着,双目含着悲凉坚韧,在狭窄的结界里忍受「拷问」,花青和白所此时被钟管事询问完,带着他们的口供进来。
花青、白所是一女一男两名修士,薛怀瑾阅过他们的口供,对得上。
薛瑗的确没有证据佐证是云尘影勾结邪魔,只是,在花青、白所二人的证词里,这两人都有很浓重的倾向。诸如:定然是云尘影所做!她一直嫉妒瑗瑗之类的话。
薛怀瑾在脑中迅速过了遍花、白二人的性格,他们嘴巴很大,交友广阔。那段时间薛瑗伤重不见人,这二人给许多弟子「普及」了云尘影如何害薛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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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成虎,风言风语……连执法堂都有情感偏颇。
而薛怀瑾,是最后一个阶段审讯云尘影的,前面审讯云尘影的道友都斩钉截铁告诉他,的确是云尘影所做,他也有严重的情感偏向,故此,造就了一桩冤案。
花青、白所费解地看着向来受宠的薛瑗被困在结界中,狼狈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那件案子不是了解了吗?确实是云尘影害瑗瑗,怎么瑗瑗这么狼狈?
终于,薛瑗写好了,却不敢交上去。
薛怀瑾行动不便,就让钟管事去拿。钟管事呈上来后,薛怀瑾仔细扫过去:「和刚才的口供有不一样之处。」
薛瑗周身一颤,她知道……定然有不一样的地方,她特意隐瞒了一些事情,薛怀瑾几次三番打断她的思路,多番佐证对比,让她没法编得天衣无缝。
薛瑗泪涟涟抬起眸:「怀瑾哥哥,我,那日情形太艰险,我许多事都只记得模模煳煳,我不敢确定,这才不太敢写。」
这也解释得通。
没人能清楚复述月前发生的事情。
可是,薛怀瑾冷冷道:「既然你记忆如此模煳,为何却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是云尘影?你的说辞前后矛盾。」
薛瑗从心而外地发抖,她没经歷过刑讯,可光是此时薛怀瑾一切怀疑的态度质问的口气就极让她不舒服。
薛瑗一定要为自己辩白,她终于想到了什么:「不是……我,对了,云尘影刺了我一剑,我身上有她的剑伤,我正是因此才觉得是她!」
「刺你一剑,可是刺的死穴?」薛怀瑾道,「剑,可杀人,也可破魔气。云尘影刺你要么是杀你,要么是救你。钟管事颇会岐黄,让他来鑑别。」
钟管事有些为难,这都多少天的伤了?
要鑑别,得用特殊法宝,还得花费许多灵力元气,薛怀瑾则道:「你所缺的,一併由我补上。」
「好。」钟管事现在也豁出去了,他想巴结薛瑗不假,但薛怀瑾更是他顶头上司。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薛瑗身上的确有云尘影造成的剑伤,钟管事用法宝仔细探查,精准控制灵力,发现云尘影刺剑的地方,正在魔气最浓郁之处。
他满头大汗,说出结果,云尘影此剑是为了破魔……薛瑗如坠冰窟,云尘影是个凡尘来的农女啊!
她没有后台,没有靠山,却好命得了和不惑哥哥的婚约。
平时哪儿有人花这么大的功夫来鑑定一个剑伤,她又不姓薛。为什么……怀瑾哥哥这么帮她。
薛瑗难堪地捂住脸,似乎是羞愧:「原来她是为了救我吗?真的不一定是她勾结魔族害的我……」
薛怀瑾面无表情,他将丹药给了钟管事,想的却是,如果这次不是他坚持?钟管事会不会这么上心鑑别剑伤?
不会的,修真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也是一个人情往来的世界。
云尘影,是最底端。
所以,她死了。
薛怀瑾木然叩问:「她刺你一剑,你以为她对你怀恨在心,所以之后哪怕你没看见她和魔族勾结,和人说话时也引导人觉得她是真兇?」
刑讯时的薛怀瑾,极为可怕。
薛瑗包不住眼泪,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云尘影刺了她一剑!
可薛瑗不得不回答,否则就无法解释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她闭上眼,难堪地应是……
薛瑗一直说,云尘影是自己的朋友,哪怕云尘影害她,她也以德报怨。这是薛瑗给整个天剑宗弟子留下的印象,可现在,当着花青、白所的面,她却亲口说她怨恨云尘影,甚至故意引导……
花青心中掀起滔天海浪,想到薛瑗这段时间如何抱着她说觉得云尘影可惜的场景,心里阵阵发寒。
白所却不这么认为,瑗瑗又不知道真相,总有点儿小误会啊,可他又没法说什么。
薛怀瑾得到答案,解释薛瑗的行为后道:「我之前审错案子,我会去请罪。薛瑗,你当初不太清醒,认错了真兇,但念你身受重伤,不需用刑,自己反省吧。」
薛瑗难堪地待在原地,花青、白所诧异的目光让她从内而外地难堪,肩膀耸动,流出眼泪来。
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吧?
反正,云尘影死了。
天之东。云尘影早走出雷暴范围,她找了一些野果充飢,蜷缩在温暖的火堆旁。
她从青丝中找到几根藏好的银针,双腿痛入骨髓,颤抖着手按照次序插//入腿中,缓解蛇鼠双王之毒。
一道苍老、冷酷的女声响起:「哼!年轻人,修为不高,胆子挺大,曲檀穴也敢用这么大的力气去扎,真是不知者无畏!」
第50章 ◇
◎被修士鄙夷的凡女十◎
云尘影骇然抬头, 火光中, 前方不疾不徐走来一名锦衣妇人。
她头髮花白,手杵着一个紫檀木杖,最顶端分出枝丫长满绿叶,背微驼, 看似是个富户夫人, 可若是普通富户夫人,也来不了这个地方。
云尘影下意识抓着红绫, 她现在一点灵力也没有, 若此人出手,她必死。
她想想刚才这位妇人说的话,恭敬询问:「前辈是医修?」
妇人冷笑一声:「医修?算不上,我更喜欢毒修这个名字!」说完,她缩地成尺, 转瞬逼近云尘影,抓住她的肩膀:「感染了蛇鼠双王之毒,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的人,可真是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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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力在云尘影身上点了几下, 云尘影便不能再动,只能缓慢转动眼珠。
妇人端详云尘影的腿, 露出满意之色, 又急不可耐抓过她的手号脉,啧啧称奇:「好,好, 正是我要找的人!」
她志得意满, 解开云尘影的穴道, 云尘影捂住心口:「前辈知晓蛇鼠双王之毒, 可是因此毒有破解之法?」
妇人心情好,乐得给她解释:「自然没有,蛇鼠双王毒混成一股,在你体内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你的内体早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本该早死,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云尘影心一凉:「可前辈说,我正是前辈要找的人。前辈需要蛇鼠双王毒?」
「哼,你倒是有点眼力。」妇人阔步坐下,「但我可不要什么蛇鼠双王毒,我看中的,是你中了这种毒还活着,真是天生的毒皿!」
说着,她手腕快速一翻,云尘影指尖一痛,一道黑影从妇人袖内钻进去。
云尘影已知这黑影不是个好东西,却压着性子,并未生火。她身中奇毒,活的机率的确渺小,这位妇人看她一眼就知蛇鼠双王毒,或许是她唯一的救星。
云尘影头晕眼花,险些要倒下,唿吸急促起来,抱着手臂,没一点儿责怒妇人之色。
妇人倒对她另眼相待几分:「刚才咬你的是黑风虫,哪怕是元婴修士,被咬一口也足以致死。你现在却还活着,这就是因为你体内双王毒都较着劲儿,相互不服对方,两种王毒打起架来,其余毒一进去,就被它们给吸收了。」
云尘影现在疼痛加剧,单手撑着地面,黑髮铺散,汗珠滴落在地。
妇人满意一笑,还要再靠近云尘影,忽然,天空中划过青色亮光。
一柄泛着清明气息的宝剑穿越夜空,梦幻清明的青色结界笼罩住云尘影,一股似有若无的联繫建立在它和云尘影之间。
这柄剑是来帮她的。
妇人脸色一变,这是什么剑?既无凶光,却令她后背发凉,不敢逼视。
仁剑停在云尘影面前,同妇人呈对峙之色。这是天剑宗曾经英烈的剑,它代表的是当初的天剑宗,而不是现在的天剑宗。
妇人和它对视片刻,沉沉道:「好!我走就是,天下也未必寻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看似,云尘影的危机解除了。
但她强撑着睁开眼眸:「前辈稍待。」云尘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因痛苦满溢泪水的眸子在火光中摇曳清亮,妇人沉声道:「叫我做什么?不怕我用毒杀了你?」
云尘影极力按住发颤的手:「前辈既要我做毒皿,想必,一时半会儿不捨得晚辈死。」
相反,若她一人行走,蛇鼠双王毒越演越烈,她撑不到找到玄素医仙,就只有死路一条。
妇人脸上带了丝笑意:「你倒乖觉,天下除了老身,恐怕也只有另一个招人恨的能稍微延长几天你的性命。可你想清楚了,做毒皿,可痛苦得很,我也不能保证你多久死,或许是几天后,或许是几十天后。」
云尘影伏下腰:「愿为前辈肝脑涂地。」
她试探着握上仁剑,仁剑通灵,并未反抗,乖巧停在云尘影手中。
毒皿,听起来可怕,可这是云尘影活面最大的路。
……
清晨,花香袭人,花蕊带着晨间的露珠,摇曳在风中。林前的草地上,一名妇人坐在地上休息,一名容色绝美的少女在溪边打水。
一月时间,云尘影褪去鲜红繁复的嫁衣,换上普通钗裙,发间插着碧绿的玉簪,淡紫的裙摆温柔如丁香。
苗草婆婆喜欢看见少女鲜亮的打扮自己,不喜欢暮色沉沉。云尘影打了一瓦罐水洗脸,放在火上烧热,又拿上一个青玉做的法宝去溪间捉鱼。
她刚踩到水里,双腿便蓦然无力,蛇鼠双王毒又发作了。
云尘影小心摸着溪边的石头,取出银针,针上微黑,泛着毒性。她将银针深浅不一扎入腿上穴道,缓慢捻动,又因全身皆为一体,再在手臂上施了一些针。
慢慢的,蛇鼠双王毒平息下去。
云尘影如常捉好鱼回去,苗草婆婆蓦然睁眼:「总算知道施针的轻重了。」
「您教得好。」云尘影真心道谢。
苗草婆婆冷哼一声:「我可没教你,是你自己眼睛快。」
这些时日,苗草婆婆在云尘影身上试一些奇毒,也会为了让她不死,给她尽力缓解蛇鼠双王毒。她是真没想到,在承受那些毒的痛楚时,云尘影还记下了她是怎么施救的。
有一次情况危急,苗草婆婆来不及给要紧穴位扎针时,她倒是自己忍着痛,给自己扎上了正确的针,救了自己一命。
苗草婆婆原本以为,她最多也就能活个半个月,可这都三个月了,云尘影还没死,反而药典针法样样越来越熟稔。
云尘影将热水给苗草婆婆端来,苗草婆婆擦了脸:「今天要在你身上试的毒是什么?」
「昨日您说过,是碧海沉底水。」
「哦?」苗草婆婆道,「有什么毒性?」
云尘影对答如流:「碧海沉底水,是深海最底部之水。海为万川所聚,天地上下、四方之间都同海相通,碧海水是五行水之正味。碧海沉底水来自最底部,沉积有至水之毒。」
「《冥王药经》中说,饮用碧海沉底水,会血液变重,血重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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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草婆婆闭着眼慢慢点头:「不错,又该用什么解呢?」
「《冥王药经》记载,用伴随碧海沉底水的盐海胆相救,或可挽回一命,但盐海胆至毒,不可食,若药性未完全相抵,更会一命呜唿。」
「看来你记得不错。」苗草婆婆老神在在,「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准备碧海沉底水和盐海胆,自己配比,配比不好,你就要吃苦头了。」
「是。」云尘影领命而去。
碧海沉底水、深海最底部的盐海胆,都是至毒之物,放在外面稀少难得一见。在苗草婆婆这儿,云尘影却能常常接触。
现在,与其说她是个毒皿,不如说她是苗草婆婆的药童。
这关乎云尘影的性命,她自然万分小心,用最快的速度吸收苗草婆婆的知识,哪怕今日的碧海沉底水和盐海胆在她体内复杂的蛇鼠双王毒环境中,也没难倒她。
她的配比称得上完美,人也小心谨慎。
苗草婆婆嘴上不说,暗地里倒觉得,这丫头的理论真是一学一个准。要是她掌门师兄,定然要费大心思教这丫头,可惜她发过誓,此生不收徒弟。
夜色浓郁,云尘影和苗草婆婆一直往东赶路,她施展禁咒被反噬,现在一点灵力都没有。
如同一个凡人,需要休息。
她搭好帐篷和火堆,正要服侍苗草婆婆就寝时,空中捲起一道风。
一名容貌冶丽、面色极白,双目沉如点星的男修出现在帐篷旁边。他一出现,苗草婆婆便如临大敌,直起身来:「阁下是?」
容琛拿出玉牌,苗草婆婆接过来一看:「紫清仙宫?」
她神色变了变,紫清仙宫……当初她师尊的确欠了紫云仙宫一个人情,可知晓此事的人非常少,这名男修修为莫测到她看不透的地步,必然不是紫清仙宫普通弟子。
「见过毒圣。」容琛客气道。
他没自称晚辈,更佐证了苗草婆婆的猜测。
想到那个人情,苗草婆婆暂收起古怪的脾气:「阁下来有何要事?」
「请毒圣救人。」
「按照家师的吩咐,贵宫相请,老身不得不去,但此次去了后,可就两清了。」苗草婆婆道。
「自然。」容琛未计较苗草婆婆的态度,她身为毒圣,脾气向来不佳。
苗草婆婆:「什么症状?」
「我属下身中碧海沉底水,使用盐海胆后毒性未解,毒性混杂更加严重,这才来请毒圣帮忙。」容琛轻描淡写,但是苗草婆婆行踪不定,他在毒发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可谓恐怖。
苗草婆婆听见碧海沉底水,朝云尘影望了一眼。
云尘影敛目,不想被容琛过多注意到自己,苗草婆婆起身:「走吧。」
「影儿,收拾东西。」
云尘影点头,把要准备的药材带上,随苗草婆婆、容琛而去。
第51章 ◇
◎十一◎
银河迢迢, 星月皎皎。
云尘影受禁咒反噬, 现在灵力全无,她无法飞行。苗草婆婆脚踏星河,将那紫檀杖往后递出一截,云尘影抓住紫檀杖, 才保持在空中身体平衡。
她轻轻说:「多谢婆婆。」
苗草婆婆别过脸去:「只是免得你碍事。」
容琛衣袂翻飞, 行于她们身侧,下意识打量云尘影一眼。不过时隔几日, 她就到了身无灵力的地步?
崇山俯首在他们身下, 江河沉默流淌,山势后移,平原乍现,宽阔的海洋初露风姿。
容琛等人落至地面,地面有两男一女, 都是修士打扮,其中一位男子脸色铁青、眉毛上有冷霜,四肢紧缩皮肤凹陷,肌肤下时而浮现紫色狰狞的「蜈蚣」状脉络。
这就是病人了。
苗草婆婆拄着杖走上前:「影儿, 过去瞧瞧。」
云尘影听话上前,细细观察男子的状态后, 道了句:「得罪。」她拿出小巧的匕首, 在男子最活跃的血管处割了一刀,没有鲜血流出。
云尘影再用手一挤,伤口处挤出青紫色的凝胶状物体。
「血液凝固, 是典型的碧海沉底水之毒。」云尘影再用刀尖挑出一滴凝固的血, 放到地上, 连青草都被冻住, 「碧海沉底水和盐海胆毒性未相互抵消,反而成了至凉之物。」
那男子体内紫色的「蜈蚣」,就是一道最兇狠的凉毒。
苗草婆婆道:「还有呢?」
还有?云尘影一愣,不敢大意,重新检查男子的身体,她试着给他翻过身体,在耳后头髮上看到一粒草籽。
云尘影捋下这粒草籽,仔细辨别:「是无色槐。」
她眼中划过几丝明悟:「无色槐无味、寒、无毒,但是无色槐的寒和碧海沉底水的寒加在一起,导致寒性上升,盐海胆无法抵消这毒性,也成了至凉之物。」
苗草婆婆淡淡点头:「还算反应得快。」
「我也累了,你自己配药熬煮救治吧。」苗草婆婆吩咐完,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云尘影这便去从药箱子里拿药,容琛等人也不阻止她,只要能治好,是徒弟来治还是师父来治,都没什么分别。
云尘影一边熬药,一边汲取刚才的教训。
容琛说那人中的是碧海沉底水和盐海胆之毒,她一看都是典型的症状,便按照这两种毒来治。殊不知,来求治的病人并非万事精通,她不能因此有先入为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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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现在没有灵力,要想在修真界活下去,也许成为医修或者毒修是最好的归宿。
况且,她的蛇鼠双王毒连苗草婆婆都不能解,她只能自己继续钻研。
云尘影正想着,淡淡的馨香传来。
容琛静默立在她身侧,瞥了眼石锅中的药:「你是毒圣弟子?」
云尘影连忙起身:「不是,但我心中将婆婆当做师父。」准确来说,她连药童都不是,只是毒皿。可苗草婆婆对她,比对毒皿好多了。
容琛不答话,身后是平原,一望无垠,迎面是黑色的海洋,似乎随时能从海中窜起庞然大物。
「虚无草……」
他刚说了三个字,云尘影便回答:「尊驾不必多心。我那日是阴差阳错落到那个地方,并非奉婆婆之命去找虚无草。我那时也并不认识婆婆。当时我走投无路,冒犯了尊驾,还望尊驾海涵。」
她恭敬垂头,将姿态放低。
容琛看着那个乖巧的脑袋,却还记得那日她是怎么两次冒着必死的危险走入雷暴中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救了她自己。那时她的目光,像狼。
容琛故意道:「若我不海涵?」
云尘影乍然抬眸,瞳孔微缩,一股警惕、决绝出现在她眼中,倒有那日容琛所见的模样。
仁剑嗡鸣,似要护她。容琛将目光划到她腰间:「仁义之剑?」
真奇怪,这女修和他初见时,狼狈不堪,身有灵力,仿佛被人逼至绝路。现在再见,她有仁剑这样的宝剑傍身,却没了灵力。
云尘影猜容琛是吓她,容琛没必要不放过她,可是……若他非要找回那日的面子?
容琛也不想真将人逼迫急了,他今日突如其来的逗弄之心也生得蹊跷,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容琛记性超群,真若见过他绝不会忘记。
容琛道:「放心,我不会动你,玩笑而已。」
他又找补一句:「那日之事,就用你好生熬药来弥补。」
说完,他不等云尘影回答,转身便回去了。云尘影这才放松下来,看样子此事是揭过去了,他有求于毒圣,就不会动自己。
云尘影看着石锅中翻滚的药水,碧海水为天下至水,所以,治疗的药水必须熬煮得当。
她收住心思,想着病人吃下去的药水太多,若快速变成凝状,药效不太好。便在请示了苗草婆婆后,将药水涂抹在膏纸上。
云尘影将膏药拿过去,递给另外两名修士:「这个给他贴在太阳穴、手掌心、脚心……」
那名叫言笑的女刀修接过膏药:「多谢了。你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云尘影摇头。
但过了一会儿,言笑仍然过来帮云尘影,言笑谈吐爽利,眉宇间自带飒爽,见云尘影衣着单薄,便给她添了件衣服。
她凑到她耳边:「你真厉害,当初我母亲死活叫我学做一名医修,可我怎么也学不会,最后我成了刀修,我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是个常受伤的刀修,咳嗽一声:「我刚才其实受了一点伤,但我不好意思给主上说,你能不能……」
云尘影明白:「我前几日采了些伤药,一会儿给你一贴。」
接下来的日子,容琛的属下整整十五日才彻底祛除碧海沉底水之毒,云尘影、苗草婆婆也和他们一路同行。
她和言笑越来越熟,也知道容琛的名字,另两名男修则叫做丁山、路非。
偶尔,他们需要云尘影给点小伤药,不好去叫苗草婆婆,便叫云尘影帮忙採药。报酬则是教给云尘影一些修习招式。
曾经,云尘影在天剑宗,待了十多年,与人为善、只求被认可,也没能进入藏书阁学个一招半式。她所学的,都是修真界烂大街的武功路数。
现在言笑等人所教她的,同样简单、不复杂,却精妙得多。哪怕她没有灵力,也能学来强身健体。
天剑宗。
薛瑗手持长剑,一招「燕子回山」轻灵精妙,一剑削断祝紫玉的绶带,祝紫玉倒退几步。
薛瑗微微弯唇,心中得意,却平和温婉道:「祝师妹,这次你胜不过我,你还是认输吧。」
祝紫玉牙关一咬,提剑朝她刺去:「谁要认输?!你听说过剑修认输的吗?」
祝紫玉剑招奇快,可薛瑗修为比她高,三下五下打飞祝紫玉的长剑,彻底赢得这次比赛。
薛瑗身为天剑宗小公主,上上下下的关系、名声都处得非常好,祝紫玉就不一样了,祝紫玉是长老之女,个性骄纵,在宗门内树敌颇多。
见祝紫玉输了,便有嘴碎的弟子道:「薛师姐都让她认输了,她还不愿意,现在输得这么惨,真是自找。」
「有些人就是不如别人,还没有自知之明。」喜欢薛瑗的弟子们嚼舌根道。
薛瑗微微抿唇,听着这些人的话只皱眉做出不贊同的模样,却一句制止的话都没说。
祝紫玉听得火冒三丈,她是个爆炭性子,当即在台上发作:「我不如谁了?谁不知道她前些日子吃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活活把修为提了起来,之前她胜过我吗?我赢她的时候可没像你们一样叽叽歪歪,你们是一辈子没赢过吧!」
祝紫玉丝毫没给薛瑗面子,薛瑗面色一变,柔声道:「祝师妹,我那时服用天材地宝,是因为身上的伤。」
见薛瑗面对挑衅,仍然如此忍让,她的拥趸当即说:「那时薛师姐是被云尘影勾结邪魔所伤,差点命悬一线,你怎说得如此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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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瑗听到这里时,脸色有些不自在。
场下的花青也有些不自在,她本想说什么,可念及薛瑗对自己的照应,仍然什么也没说。
祝紫玉则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啧,薛瑗,你还没告诉他们啊?」
薛瑗无声握紧长剑:「你什么意思?」她睫毛乱颤,话语中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慌乱。难道祝紫玉知道些什么?可是那天的事,自己并没往外说,薛怀瑾仿佛受了打击,一直没出来过。
钟管事等人都不可能往外说,祝紫玉不可能知道。
祝紫玉冷哼一声,她和薛瑗不对付,关于薛瑗的一切她可都「关心」极了。
祝紫玉高声道:「薛瑗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冤枉云尘影勾结邪魔,活生生害了一条人命,在执法堂如何忏悔的样子,你们都没见过吧!」
她又啧啧说:「薛瑗,你当初在执法堂不是表现得羞愧难当?口口声声说云尘影是你朋友,怎么你朋友都死了,你还没给她平冤昭雪,那些人仍然污衊她勾结邪魔,也没见你出来说一声。」
底下当即炸开了锅。
除开那日少数上断念崖、猜出云尘影一案也许有蹊跷的弟子外,所有弟子都对云尘影害人深信不疑。
那个从凡间来的农女,嫉恨他们身为修士,天赋又差,做点害人的手段不是很正常?怎么会是瑗瑗冤枉她?
可是,祝紫玉还把执法堂扯了进去,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敢有这个胆子吗?
大多数弟子都不说话了,一些深信薛瑗的弟子一扯花青:「花师姐,那日你也去了执法堂,你为瑗瑗说几句话啊。」
花青垂下头,云尘影含冤而死,她实在做不出再污衊她的事情。
倒是白所义愤填膺道:「定然是误会!执法堂那日就是轻描淡写问了几句而已,根本不严谨。」
祝紫玉还想反驳,可是,人心的偏见巨大。
白所不过这么说了一句,便有人立即信任:「肯定是这样,执法堂也不是全准,瑗瑗是什么人,云尘影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门儿清。」
骄纵如祝紫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执法堂纵然不能说完全正确,可是在门内多年,威信很高。这些人却因为平素对二人的感知不同,便不看断案结果,一味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难怪当初,云尘影能被冤枉成这个模样。
祝紫玉这个爆脾气当即受不了,她狠狠看向薛瑗:「薛瑗,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薛瑗轻声细气:「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没必要在这里闹得沸沸扬扬。」也就是说,她现在不会出言管这个事儿了?
祝紫玉恨不得抓着她问要不要脸?
此时,仍然有弟子道:「云尘影多穷啊,她在修真界一点根基没有,她嫉妒瑗瑗不是一天两天了,怪不得做那种事。」
一道颓废沙哑的声音响起:「若穷就能做这样的事,李起,你父亲当初不过是个在乱葬岗背尸体的修士,难道你父亲也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薛怀瑾来了。
原本见局势逆转的薛瑗,一颗心当即沉入谷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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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
◎十二◎
薛瑗跳下比武台:「怀瑾哥哥。」
她侷促地握着剑, 剑上粉色的剑穗随风而舞, 略带祈求看向薛怀瑾,小声说:「怀瑾哥哥,此事干系重大,我想请我父亲母亲亲自为她平凡,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薛瑗想得很清楚, 爹娘厌恶云尘影,哪怕爹娘给云尘影平反, 他们也一定会在言语倾向上帮帮她。
然而, 一向心疼薛瑗的薛怀瑾并未理会她的请求,示意她稍安勿躁后,便看向那群人:「我问你,李起,你的父亲同样贫穷、在修真界毫无根基, 他可曾嫉妒过人、可曾作奸犯科过?」
李起听到他侮辱自己的父亲,本要说没有,可一想,自己如果这样说, 岂不证明云尘影嫉妒瑗瑗、害瑗瑗的事儿站不住脚?
他顿时恼得不知如何是好,薛怀瑾再冷对其余人:「还有你们, 你们的天资就很出众吗?能支撑你们在这里言之凿凿说低天资者妒忌高天资者。」
薛怀瑾冷目如剑, 被他眼风扫到的弟子都不自在。
他们比之于云尘影,自然算天资高,可在薛怀瑾面前, 他们的天资就不够看了。
薛怀瑾冷冷道:「曾经是哪些人削尖了脑袋, 哪怕身处外门也要朝内门挤, 成了内门还要往真传挤。做这种竞争时, 你们怎么没说天赋低者就是不择手段?」
「我辈修士,逆天而为,你们却按照高低天赋把修士的前途高低、品性优劣都定了性?!」
薛怀瑾司刑讯,他的话语带着冷利锋芒,眼下更是振聋发聩,直逼得那些弟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似有一层遮羞布,被薛怀瑾从他们脸上剥下来了。
在天剑宗内,嘲笑云尘影这个土包子几乎成为一种潮流。他们嘲笑云尘影的出身、修为、天赋,再将丑小鸭一般的云尘影和公主般的薛瑗对比,每次,他们都能获得一种踩低别人的快感。
第109页
可在这个快感中,他们好似忘记了。
在修真界、家世好、天赋高的也就这么一小群人,如同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包括他们,都是普通的人。
他们有什么立场嘲笑别人?就凭藉他们的出身没云尘影那么的低?
人群中鸦雀无声,生怕像李起一样,被薛怀瑾当众点出来。
薛怀瑾见这群人老实了,掏出一张復刻的纸:「这是瑗瑗亲□□代的日月灵泉事情经过,并非云尘影所做,诸位不必信口开河。」
那张纸被弟子们传阅,一些人的脸色当即变了,把头垂得更低。
一名弟子下意识看向薛瑗,既然不是云尘影所做,薛瑗刚才为何没有澄清?他们纵然蠢,可薛瑗……
薛瑗都快哭了,她是薛宗主义女,虽然锦衣玉食,但是,薛瑗觉得自己的富贵都像山顶上的雪,随时都会坍塌。她的好名声,就是她刻意维繫的结果。
怀瑾哥哥……当真如此无情?丝毫不考虑她的处境?
薛瑗知道自己再不解释,定然要被质疑,连忙道:「怀瑾哥哥,我已通知我爹娘,会替她平反。她……听说她身中蛇鼠双王毒,不可能活下来,我也给她立了衣冠冢。」
薛瑗说着,潸然泪下:「我自知因一时不察,铸成大错,刚才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言语浅薄,我无论说再多话,也抵消不了我的罪孽,若再有机会同她面对面,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到底算是自己的妹妹,薛怀瑾并不会将此事全然怪责到薛瑗身上。
他声音沙哑:「害死她的并非只有你,也有我,有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的傲慢、偏见就是真兇。」
薛怀瑾眼中有难以抑制的悲伤:「瑗瑗,以后再碰到这样的情形,哪怕你心中再不知如何开口,也得开口,否则,别人将一辈子蒙冤。」
薛瑗死死抓住衣服,都到这个时候了,薛怀瑾还说她的不是?
薛瑗死死忍住鼻间酸涩:「怀瑾哥哥,我知道了。」
她收起长剑,纤睫轻颤,无限怅惘:「我现在就去为尘影扫墓,只愿我心匪石,佳人復活。」
后一句当然是套话,但薛瑗已经赢了祝紫玉,现在却自动放弃资格,一副心如死灰,要为自己的错弥补的模样,那些弟子心中再有疑惑也散了。
无亲无故,终究无人会真正体会死者的哀痛。
若要復仇,只能靠自己。
天之中。苗草婆婆行至天之东、天之中,就是为了採集稀世草药,炼制奇毒。
这夜,苗草婆婆在云尘影身上试完毒,哪怕毒性全解,云尘影也抱着膝,身上冷热交替,蜷缩在地面牙关打颤。
由苗草婆婆配制出的奇毒,毒性更复杂,比单一的碧海沉底水的毒要强太多。故而,哪怕云尘影体内有蛇鼠双王毒,苗草婆婆也尽力保她的命,她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苗草婆婆沉默拄着紫檀杖,注视云尘影的痛苦。
直到冷热消失,云尘影才爬起来:「婆婆,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苗草婆婆眼角狠狠一抽搐,她炼了一辈子的毒,脾性古怪,别人给她一个「毒圣」的名号,她的心自然是很硬的。可人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
苗草婆婆冷冷道:「打什么水?你想骗我这老婆子什么?」
云尘影不解她为何突然发作,苗草婆婆厉声道:「我如此对你,不知让你受尽多少苦头,你为何还要尽心伺候我!」
原来是这个。
云尘影拧干身上汗湿的衣服:「没有婆婆,我现在已经死了。婆婆有意无意教我医术毒术,既救我又让我自救,普天之下,只有婆婆对我最好。」
她对她最好?
她不知多少次给她下毒,就这,还叫对她最好?
苗草婆婆又想到云尘影千疮百孔、被禁咒反噬的身体、残魂,一时猜到,恐怕这个修真界,还真只有自己对她最好。
苗草婆婆蓦地焦躁起来,她古怪了一辈子,连至亲师兄都和她合不拢,她习惯了不合群、对人差,乍然发现自己对一个人来说是好人,一颗心真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抓。
她冷喝道:「不许胡说!」
云尘影皱眉,显然不大理解苗草婆婆怎么忽然这么生气,苗草婆婆狠狠看了她几眼,抓过她的手。
一道暖流传遍云尘影全身。
继而,苗草婆婆抓住云尘影,飞身前往海中心,将她扔进去。自己也跟着跌进去,手持几千根金针,全部打入云尘影的穴道。
云尘影疼痛万分,险些以为自己因为夸的方式不对要被灭口了。
但很快,她眼前出现红黄的光点,相互交汇……这是魂经?
《天道躯体》是苗草婆婆师尊所写的典籍,内容大胆,超脱了医理。云尘影看这本书的时候,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此人将人体的魂魄、修为也一一和经络相对应。
他认为修士修炼出的修为在魂魄之中,并不在躯体内。而躯体之所以能使用魂魄的修为,是因为人体内藏有魂经、魄经。
如若魂经、魄经被拓宽,哪怕灵根弱的修士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可惜这位惊才绝艷的医修没有等到印证自己理论的那一天,就死于道魔战场。
但云尘影判断过,他的理论极有可能正确。云尘影用的禁咒是献祭自己的魂魄,提高修为,便是因为破碎的魂魄力量进入躯体,才激发出这么强的灵力。
第110页
她的两魂两魄碎裂后,她魂经、魄经被毁,她也彻底失去灵力。
现在,苗草婆婆却好似用特殊的手段活活再把云尘影体内的一条魂经、一条魄经给修復好了,她满头大汗,从海水里出来,身上汗水都胜过海水。
苗草婆婆周身无力,根本提不住云尘影,踉跄后退好几步。
云尘影跌落在地,下意识就要挣扎起来去扶她:「婆婆!」
她虽是任务者,但来到这个世界后,遭遇的种种早让她感同身受,苗草婆婆是唯一一个待云尘影好的人。
苗草婆婆咳出一口血来,却勐地一拄紫檀杖:「不许过来!」
云尘影惊骇地顿住脚步,声音低下去,一股不好的预感出现:「婆婆,你不想要我了,对吗?」
苗草婆婆道:「你体内一根魂经、一根魄经已经被我打通,你虽无魂魄,但典籍中也有魂魄再生之法,今后,你可以再修习了。你的蛇鼠双王毒,你也有了许多应对的经验,再加上灵力,你足够自立门户。」
「老身缘浅,从不与任何一人同行。我们今后,就分道扬镳。」
苗草婆婆说完,双目一狠,凭空拔地而起,消失在滔天巨浪之中。
云尘影孤寂地坐在地上,一滴眼泪落到泥沙边上。仁剑发出清光,温暖美丽,似有安抚。
云尘影并不脆弱,只是,同苗草婆婆相依为命这么久,苗草婆婆刀子嘴豆腐心,现在她走了,她一时之间却有天地孤寂之感。
这样的孤寂感只持续了一瞬,云尘影便从地上起来。
她在这里的使命第一是活下去,其余所有,都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完成。
她并没有太多时间自怨自艾。
云尘影起身,朝着天海的方向行了标准的拜师礼,额头贴到地面。
海浪如同黑色的玉,敲击到岸上时,黑玉碎裂,白云拍岸。云尘影行完拜师礼后站起来,苗草婆婆无意收她做徒弟,她很清楚。
她之后也不会以毒圣徒弟自居,行这个礼,只是苗草婆婆对她,的确如同师长。
一双暗纹云靴出现在云尘影身后。
「我有事要同你说。」是容琛的声音。他从来不会用「商量」这两个字,对他属下也如此。
失去苗草婆婆的庇护后,云尘影自知对容琛没了助力,现在,大约是要驱逐她。
云尘影转身,早无眼泪,只剩下警惕和谦逊的恭敬……和在容琛眼中,无论怎么掩盖也掩饰的决绝。
她的真实性格远比她表现出来的倔强。
容琛看着她眼下未干的泪痕:「你哭了?」
云尘影不正面回答:「尊驾光临,可有要事?」
容琛冷讽一声,别人既然如此防着他,他也没必要如此热切地贴上去。
容琛道:「毒圣刚才给了我一样关于你的东西。」他拿出一个锦盒,「这是玄极药宗的信物,你凭藉信物,便能去玄极药宗,成为真传弟子。」
「玄极药宗宗主,正是毒圣师兄。」
玄极药宗?
云尘影听过这个宗门的名字,玄极药宗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医修门派,门内弟子各个天赋绝顶,哪怕是玄极药宗的外门弟子,去其他宗门,也足够成为内门、乃至真传。
若说东方紫清仙宫独霸,剑宗以天剑宗、凌天剑门二凤并驱,在医修门派中,玄极药宗便是唯一的龙头。
因为人再狠,也要治病的缘故,哪怕是紫清仙宫都不会开罪玄极药宗。
云尘影盯着容琛眼中的锦盒,苗草婆婆虽走,却将她的后路都给安排好了。她绝情,却又有情。
容琛靠近她,再道:「还有,她以一个人情为代价,请我传授你修炼心法。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玄极药宗先宗主的心法,我也会,我可以直接给你。另一个选择就是你修炼紫清仙宫的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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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
◎十三◎
月下, 海面如银鳞, 海浪是夜晚被奏响的诗句,游子听见乡愁,离人听见重逢。
云尘影听见生的希望。
「晚辈愚钝,不知两者有何区别?」
容琛目光幽深, 夜下清凉的海风、蓝黑的色泽将一切染得厚重冷淡, 将他五官的冶丽衬出凉薄之感。
「区别在于,对几乎所有医修来说, 玄极药宗先宗主的心法温养心脉, 如涓涓细流,终将汇成江河。而紫清仙宫的心法,如天海无垠,波涛汹涌,更擅生杀予夺。」
云尘影清楚了。
她思考过后, 坚定道:「请尊驾传授紫清仙宫心法。」
「原因?」容琛本打算的就是传她紫清仙宫心法,本以为她要纠结许久,毕竟玄极药宗先宗主的心法对每个医修来说,都是无上诱惑。
「因为晚辈并不算正常医修。」云尘影敛目, 对自己认知清晰,「尊驾已提醒过, 医修心法起初如涓涓细流, 但晚辈只有一条魂经、魄经,再修缓慢的心法,加上晚辈天资也不出众, 晚辈修炼的速度便会极慢。」
恐怕撑不到入门, 就已经死了。
「紫清仙宫心法生杀予夺, 大开大合, 晚辈天资太差,只能占些心法上的便宜。」她话语极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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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对她装出来的恭敬不感冒:「反应倒挺快。毒圣来找本尊,为的便是这一点。」
……云尘影心道,那你何必让我选。
其实苗草婆婆找的是言笑,言笑也是紫清仙宫弟子。但半道杀出个容琛,给截了胡。
容琛有些自视甚高,高阶修士能有的坏脾气他几乎都有,明明是他自己截胡,还要让云尘影自己选他的心法。面上,他不露声色,如同世外高人,在云尘影额上一点。
云尘影脑中涌入紫清仙宫的心法,自然领悟如何运转。
但很快,她就开始头疼,脸色发白,喉间隐隐腥甜。
容琛见状,一把抓过云尘影的手,磅礴灵力注入她的身体。
「你本是凡人?」容琛都没想到,传个心法也能差点出人命。
云尘影艰难道:「对。」
「凡人自胚胎时就在毫无灵力之地,修真界的胚胎能吸收灵力,凡人却不能。」容琛道,「你天赋实在太低。」
云尘影早听过不知多少遍这种话,她现在能平常视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意思是她要勤能补拙。
容琛挑眉:「倒也不必如此自伤。」他极傲然,「当初的紫清仙宫,也不过是个末流宗门,收的都是低下天赋的弟子。也正是这些弟子们成为中流砥柱,笑傲修真界,才有如今的紫清仙宫。」
只能教天赋高的弟子,可不算本事。
容琛抓住云尘影的手,两手交汇,最终汇聚成一道极细微的灵光。这道灵光如同是云尘影自己修出来的那样,虽然微乎其微,但能根据心法自然运转。
相当于一个引子,让她能快速领悟的引子。
不用容琛说,云尘影便知道这道灵光对她有大用。她立即就要跪谢,一道灵力拖住她的膝盖,容琛面无表情:「我还未死,倒也不用跪。」
「可尊驾的大恩……」
「这是另外的价钱。」容琛道:「本尊需要一个医修。」
……
接下来的日子里,容琛贯彻了这句话。
他和他的属下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每一次,都能摧毁一个秘境。那些秘境不传于外,有的更是从未被发掘过的秘境,都被他们给捣毁。
这种情况下,受伤中毒乃是常事,尤其是各种防不胜防的毒虫。
云尘影给言笑、丁山、路非都治了大大小小的毒伤。起初她以为这些毒,医修都能治,直到一次云尘影忙不过来,容琛去抓了另一名医修回来,那名医修束手无策,云尘影才发现,她在医道上确实有点天赋。
几月时间过去,容琛一行人越行越靠近天剑宗。
周遭也从平原、荒漠、大海这样的无人之地,变成繁荣欣欣向荣之景。
云尘影支了个火架子,火架上烤了两只肥美的兔子。言笑惊恐地看着兔子:「这,今晚你又要做饭?」
云尘影顺便给兔子翻了个面:「对,容宫主让我这段时间照顾好大家的衣食起居,我自然要听从。」
言笑眼前一黑。
宫主说得简单,他又不吃!言笑也不知宫主哪儿吃错了药,明明云尘影是医修,他非要叫云尘影顺便照顾一下他们的进食问题。
关键是,云尘影喜欢食疗,她会在兔子身上洒药汁,用苦药汁翻烤至兔子变得焦黄青绿……
言笑害怕地往后面缩:「宫主面冷心热,你是医修,不用做这些事。这些无理的要求,你拒绝他,他不会太生气的。」
他哪儿会不生气?云尘影心想。
自从之前容琛传了她心法,却发现云尘影仍然更尊重苗草婆婆后,容琛就进入一种看眼睛不是眼睛,看鼻子不是鼻子的状态。也就是言笑、丁山他们,看不出他的心思。
云尘影烤好兔子,用刀片下一块绿油油的肉,递给言笑:「没事,做这些也不花费时间。」
言笑颤着手接过来,闭着眼往嘴里一塞,活活咽下去。
「你不嚼碎?」云尘影问。
言笑梗着脖子笑:「哈哈哈我就喜欢这样吃东西。」
「嗯。」云尘影也不追究,加了药的兔肉难吃,她心里有数。
言笑看她神色有异,坐过来:「你在想什么?是因为前面靠近玄极药宗,你心里紧张吗?」
不只,玄极药宗到天剑宗,只用御剑三日。
云尘影现在实力不济,其实不适合回来。可是,只有玄极药宗才能凑齐重塑魂魄的药材。云尘影除了玄极药宗,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但她不打算把她和天剑宗的龃龉说出来,宗门与宗门之间,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虽然她和言笑等人相处了接近半年,但她一个人,绝不可能敌得过整个天剑宗和紫清仙宫的关系。
云尘影道:「对,虽说我有婆婆的信物,但我名不正言不顺。」
言笑一拍她的肩膀:「你想太多了,你这样的医术造诣,玄极药宗迎你还来不及。唯一的麻烦是你修为不高,玄极药宗哪怕收外门弟子,也要筑基,内门弟子必得金丹才行。」
「若是真传,要求更高,要在五十骨龄以下,至少达到假婴境界。」言笑见云尘影思虑更重,宽慰道,「可你有信物,玄极药宗宗主就是毒圣师兄,她既然看好你,你必能被破格取用。」
「现在不能。」
空中传来淡漠傲然的男音,青衣翻飞如玄鸟降临,容琛自月下而来。
第112页
言笑嘴上说着宫主不严厉,实则紧张又害怕,立即站起来:「宫主。」
云尘影也起身:「容宫主。」
容琛道:「千药宗主至北海採药,最快五日后才归。」容琛一边说,一边扫了眼泛绿的兔肉,隔着空气他都知道难吃至极,顿了顿到底什么都没说。
云尘影问:「宫主去了玄极药宗?」
见她此时殷勤,容琛反而冷冷道:「去玄极药宗拿一样药材,顺便替你问问。」
云尘影不知哪儿又得罪了他,更恭敬:「多谢宫主。」
言笑丝毫看不出气氛不对劲:「那你打算怎么办?」
云尘影想了想:「我想先在附近的城镇里替人解毒治病。这些日子虽然我能解你们身上的毒,但你们的毒都稀缺,并不普遍。虽说我有婆婆的信物,但我并不想给她丢脸。」
言笑觉得她做得对,但是为难起来。
云尘影修为太低了,在修真界,修为低的美貌女修独行并不安全。她倒是想再保护她五日,但是……他们还差三个秘境未捣毁。
关键时刻,容琛瞥了眼言笑:「你可以留下来再陪她五日。」
言笑喜出望外,云尘影也知道这是在帮她,正要道谢,容琛便拂袖而去:「本尊说了,本尊需要一个医修。」
此事便定下来。
深夜,云尘影在火堆旁打坐修炼,这些日子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过往,在天剑宗削破了头、挤尖脑袋学的功法全都随着那场禁咒消散了,她现在相当于只修炼了半年的修士,堪堪练气二层,比凡人好不到哪儿去。
靠近天剑宗后,云尘影也没想到言笑会保护她。
她准备了许多毒,藏到袖子里,发间、钗环上,以备不时之需,连指甲里都藏了毒。
一道阴影覆盖住火堆的光芒,云尘影睁开眼,戒备朝后望去,是容琛颀长的身形。
她悄悄放下准备好的毒,容琛将这举动看入眼中:「你和天剑宗是什么关系?」
云尘影瞳孔一缩,容琛不想给她辩解的机会:「你身上的仁剑,本是天剑宗镇宗之宝。越靠近天剑宗,你悄悄准备的毒就越来越多,连唇上都抹上毒,你想做什么?」
云尘影下意识一擦嘴,她没有涂口脂的习惯,可这些天,都在涂抹剧毒的口脂。
「宫主观察入微。」云尘影顶着压力。
「不必逢迎,本尊问你和天剑宗的关系。」
云尘影心知今日躲不过去:「言笑说,紫清仙宫和天剑宗曾在道魔战场大放异彩,虽远,却是友宗。晚辈区区一人之力,并不能对天剑宗做什么,有的,不过是私人恩怨,登不得大雅之堂。」
容琛不置可否笑笑,是什么恩怨,他并不在乎。
「只要你知道螳臂无法当车,不要白白送命就好。」他不再多问,转身就要走。
云尘影急忙道:「宫主稍待。」
她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的东西,塞给容琛,神貌真挚:「这些都是你们这些日子采的药材,我做成了一些解毒丹药,足够你们用许久。」
容琛他们捣毁秘境,也带出不少秘境中的灵草,全给了云尘影。
云尘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都做成丹药,拿给他们以备不时之需。关系,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她身上只有医修的价值,她就得提供这个价值。
容琛扫了眼丹药瓶子,精准地挑出其中一瓶:「你的脂粉混进来了。」
他本来想再说一句,她适合颜色更深一些的口脂,更衬雪白的肤色,但这句话孟浪,容琛皱了皱眉,没说出口。
只是一个性格有趣些的、 让他有熟悉感的女修,他并不打算怎样。
天亮后,容琛、丁山、路非去捣毁秘境,云尘影、言笑前往玄极药宗下的城镇。
与此同时,天剑宗的人也整装待发,赶往玄极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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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
◎十三◎
悬泉镇位于玄极药宗山下, 受玄极药宗庇护, 繁荣昌盛。
街上随处可见药草、丹药,质量好坏不一。同其余城镇不同的是,悬泉镇随处可见可租出去的游摊,专供医修, 据说是慕名来玄极药宗求药的修士太多。
悬泉镇的管理者看准机会, 干脆开闢出一块专给医修租的游摊,玄极妖宗内门弟子可免费使用, 其余人员交了租金也能使用。
云尘影交了整整三天租金, 替人解毒治伤。
经过实战,她才知道,会解毒的医修最受人喜欢。
修士都太穷了,刀伤剑伤棍伤内伤之类不太复杂的伤,修士们都会尽量自己治, 除非是刀剑上附着的剑意太阴毒。但是,毒这种东西,千变万化,哪怕看着症状相似, 修士们也很难判定究竟是什么毒。
更别提同时种几种毒的修士,哪怕告诉他们解毒的药材, 他们也无法判定什么药性该重, 什么药性该轻。
云尘影的游摊前人头攒动,三日时间,这些修士们亲眼看见云尘影治疗了许多棘手的毒, 将轻视她修为低的心收了个一干二净, 乖乖排队等着治疗。
同时, 云尘影的价格收得算高, 也不会导致来求治的人太多,扎了别人的眼。
第113页
游摊外。
天剑宗弟子如一列游鱼,沉闷地从玄极药宗下来。
薛怀瑾脸色不佳,颇有忧虑,薛瑗更是隐隐泛着泪水,披着兔毛的披风:「如今可怎么办?母亲身中千门鬼毒针,双腿难保,可玄极药宗推脱不治。」
她脸上挂满泪水:「母亲一生行侠仗义,难道要败给区区千门鬼毒针吗?!」
薛怀瑾听她话音中带着对玄极药宗的怨怼,担心引来祸端,制止道:「瑗瑗,别说了,回去復命,宗主自有定夺。」
这附近有不少玄极药宗的弟子,薛怀瑾可不想节外生枝。
薛瑗不甘咬牙:「我知道了。」终究气不过,「这一来一往,又要耽搁六天!母亲的病可怎么办?玄极药宗……难道以后真就没半点需要天剑宗襄助的地方吗?」
无怪乎她这般激动,玄素医仙云游去了,玄极药宗是她母亲最后的希望!
薛怀瑾紧紧蹙眉,微沉了声音:「瑗瑗,你说得像什么样子,回去。」
千门鬼毒针不是好治的毒,只能依託玄极药宗治。不管这次玄极药宗推脱不治的理由是什么,之后天剑宗还是会准备厚礼讨好玄极药宗。
瑗瑗这话说得像是天剑宗在威胁玄极药宗,若被传到了玄极药宗的耳朵里……
不远处,几名玄极药宗弟子把此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本他们倒能理解求医不成的气,可当听到薛瑗威胁的话后,心中的理解就化成了鄙夷。
「远山师兄,千门鬼毒针可不好治啊。」一位弟子故意大声道。
张远山一笑:「千门鬼毒针施救极难,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叫阴阳鬼哭藤。可阴阳鬼哭藤早几年前就绝迹了,如今要想治千门鬼毒针,就得有本事用其他的药材来代替这位药。若论天下谁有这等功夫,非宗主药王不可。」
薛瑗等人听见这些字眼,全都望过来。
另外一名弟子道:「可是宗主去了北海,现在赶不回来,连那晚的大人物来,宗主都没法赶回。」他道,「等宗主回来了,应该能施救。」
张远山故意含着蔫坏的笑:「诶,此言差矣,宗主回来又有什么用?你没听见人家说嘛,天剑宗可是生气了!以后都不会襄助咱们玄极药宗了,咱们宗主出什么白工啊。」
另一名弟子捧哏:「也是,我们玄极药宗不擅战斗,可得罪不起这种剑修宗门。现在没药材没法去治千门鬼毒针,就要被威胁,若是救治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怎么脱身。」
这几名弟子都见了形形色色的病人,眼毒得很,薛瑗无疑是其中最难伺候的一种。
薛瑗哪里听不出这种讽刺之意?
一思及自己的话也许真影响了母亲的救治,薛瑗心慌神乱,她是母亲的女儿,可也只是义女,若此事传回天剑宗……
薛瑗脸颊如素雪,着急道:「我刚才不过是担心母亲,言语失当,并不会影响天剑宗和玄极药宗的关系。」她下意识说,「二位有些多心,我们两宗乃是友宗,二位若有气,只管朝我撒来,万望不要破坏两宗情谊。」
薛怀瑾一听这话就知糟了。
薛瑗还没反应过来,仔细想来,薛瑗这句话和她对付云尘影、祝紫玉的手段一样。
薛瑗要自己的名声好,要自己落落大方良善得体,每次,她面对云尘影、祝紫玉时从不会发难,总喜欢先将自己放在道德高位、情势低位,再四两拨千斤的点拨一句她们的错处,云尘影恩将仇报、祝紫玉嫉恨她的帽子便扣上,摘也摘不下来。
眼下,薛瑗下意识用了一样的手段。
可惜,两位玄极药宗弟子又不是天剑宗弟子,可不会受薛瑗拥趸的指指点点,更不把这手段放在手里——这手段说破了天,也不过是窝里横的手段,只能欺负自己人而已。
对外人而言,那点子损坏名声的手段算什么,还能活吃了他不成?
张远山嬉皮笑脸:「你是言语失当,我和师弟也是因为担心宗门名誉受损,在此言语失当。」
他师弟作揖:「是我二人唐突,可若论破坏两宗情谊,不是仙子先提出的吗?」
薛瑗还要再辩,薛怀瑾给她使了个眼色,薛瑗便惶恐退下。
悬泉镇来往的修士看见此处的硝烟,好心的修士便来打圆场:「刚来的那个医修不是刚治了一个中千门鬼毒针的修士?」
这修士是来悬泉镇求医的,算是能理解薛瑗的心情。母亲病了,她情急一些,也不算大事。
薛瑗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的吗?他在哪儿?」
薛怀瑾经验更足,让她别那么冲动:「小心,玄极药宗都要花大功夫才能治的毒,哪儿那么好治。」
那名修士一指云尘影的方向:「就在那儿,你们爱信不信。」
薛瑗纯属死马当作活马医,她不能再在这事儿上掉链子了,自从云尘影冤死的事被公布,薛瑗的一举一动并不再像之前一样被无条件信任。
就连花青都不如以往信任她。
现在,她必须要至孝至纯,才能在天剑宗活下去,否则,义女……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薛瑗擦干净眼角的泪:「怀瑾哥哥,无论真与假,我都一定要一探究竟,只要能救母亲,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也愿意。」
薛瑗快步挤进人群中:「请前辈救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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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字未完,薛瑗呆立当场。
那个正仔细给一名修士刮骨疗毒的绿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云尘影。
她、不是死了吗?
「借过。」薛怀瑾拨开众人,手中长鞭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你的东西!」旁边有人给他捡起来,他却充耳不闻。
云尘影……
薛怀瑾从未想过,他还能再见到云尘影,活着的云尘影,她没死,一身的毒和伤,她居然没有死。对,当初她献祭两魂两魄都要活,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天剑宗的弟子们也有惊讶,但并无薛怀瑾这样的感触。
白所放声:「云尘影?」
云尘影仔细刮骨,微微抬眸,见到白所狐疑、厌恶的脸:「有事?」
她没想过隐藏身份,藏不了,修为低哪怕易容术都会被发现,反而有许多不便。
白所听到这冷淡、理直气壮的声音,有些不习惯。之前哪次叫云尘影,云尘影不是用讨好的神色望着他,这个凡间女子,来天剑宗享受了这么多东西,在白所看来,自然该讨好他们这些被侵占了东西的正牌弟子。
可惜现在这么多人,白所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他道:「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传一个信给天剑宗!有人以为你死了,把你这条命都算在了瑗瑗的头上!」
白所想想,云尘影不就是拿死给瑗瑗泼了脏水?本来没多大事儿,但她死了,就显得瑗瑗的过错不可弥补似的。
刮骨疗毒进行到要紧关头,云尘影没心情和他辩,只道:「别问这种过于蠢笨的问题,浪费唇舌。」
说完敛眸,再不理他。
一些天剑宗不喜欢云尘影的弟子都脸色古怪,他们知道白所喜欢薛瑗,可这也……太激动了吧。云尘影当初是被天剑宗处死,她不传信给天剑宗,难道不正常?
言笑站在云尘影旁边,不善地看着白所。
言笑不知来龙去脉,但同样认为白所脑子有些问题,照他所说,云尘影差点死了,他却不关注一条命差点没了,反而关注那位瑗瑗因此事受了委屈?
言笑在紫清仙宫地位颇高,但不代表她不懂人情世故,从云尘影稀烂的天赋中,便能猜到她或许在天剑宗时人人可欺。
白所被云尘影说了一句后,脸上挂不住,便冲上去想教训云尘影。
言笑的弯月双刀一青一红,旋转着挡在他身前:「再敢上前,我的刀可不长眼。」
白所急急止住脚步,本有怯意,但一想,云尘影来自凡尘,在修真界无亲无故,没人会真的护住她,便沉声:「这是天剑宗内部之事,阁下没立场管吧。」
言笑徵求云尘影的意见,她不大清楚云尘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毕竟,天剑宗的确是有实力的宗门。
云尘影轻轻刮完最后一笔毒:「我不是天剑宗弟子。」
言笑明白了,正打算放手去做,白所便厉声道:「你不是天剑宗弟子,但你离得开天剑宗?你不是用随机传送符去了其他地方吗?你真要远离天剑宗,你就该走得远远的,到悬泉镇做什么!」
「不过是要伺机打听天剑宗之事,找个合适的时机回来。」白所道,「否则你能去什么地方?你这样的天赋、修为,在修真界除了天剑宗能庇佑你,你去任何地方都是死路一条。」
薛怀瑾从再见云尘影的思绪中反应过来,正要呵斥白所,被云尘影刮骨疗毒的那位拳修便勐地单腿站起来,人高马大逼近白所。
「你说什么呢?」他挥了挥拳头,「云仙子来悬泉镇给人解毒已经好几天,云仙子的医术众人皆知,你见过哪个医修要去剑修宗门?」
白所乍然被找麻烦,想要反抗。
这人一脸怒色:「你别给老子找事儿啊。云仙子还在治老子,你在这叽歪半天,你存心要害死老子是不是?!要不要老子先送你上路!」
这人是个散修,逞兇斗狠能豁出命去的那种。
白所自有大宗弟子的骄傲,现在虽然有点发憷,仍然要拔出剑来,不就是一个修为高些的修士吗?他可是剑修。何况,他不信云尘影会被人这么护着。
一个无亲无故的凡间女子,别人凭什么帮她?哪怕她或许在给一位医修打下手,这些人也没必要真供着她。
然而,周遭的修士们全都神色不佳起来:「你要干什么?」
「云仙子还没给我们治疗,你找事儿还没找够?」「天剑宗的人就这般无礼?」
白所再横,也怕犯众怒,他皱起眉头,不再如刚才那般冲动。
云仙子……治疗,难道云尘影不是打下手的人,而成了一名医修?
云尘影看在眼里,白所的行为可笑吗?可笑,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骂她,愚蠢吗?愚蠢。
可是白所是个修士,他对别人并不敢这样,唯一敢对她这样,是因为知道她没有依靠、天赋低、修为差,在她面前,他生出偌大的勇气,根本不去瞻前顾后。因为他看不起她。
愚蠢的底色是轻视、傲慢。
修真界的歧视,从未消失过。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医术比她想像中好得多,医术,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她不认为自己就该被歧视、嘲笑。
云尘影冷冷道:「看清楚了吗?骂够了就滚。」
白所瞳孔一缩,不敢想这样言语讽刺、态度冷淡的是云尘影,云尘影以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谁把这位请出去,我免费给他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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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判断的从来没错,云尘影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该她伸出爪牙时,她从不会怯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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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
◎完结◎
白所被人提着衣领, 轻而易举扔出圈外, 溅起一滩灰尘。
那名出手相助的修士一脸横肉,扔完白所后,眉目松动,哽咽着对云尘影道:「能不能先救救我女儿?」
他背后是一名脸色青黑的女童, 除开青黑的脸外, 双目通红,眼底挂着血泪, 一眼望去, 更像。
「血尸毒?」云尘影问。
血尸毒是从植物中淬鍊而成,这种植物天生具备紊乱神经的效果,人、兽一食,全身僵硬、七窍流血,只会在原地蹦来蹦去。
后来, 尸宗的人发现这种神奇的植物,将它淬鍊出一种毒,中毒者会慢慢僵化成为殭尸,但灵魂被封在躯体之中, 这种殭尸威力更强。
尸宗作恶多端,在道魔战争中被覆灭后, 血尸□□绝迹,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
云尘影拉起小女孩的手:「指甲青灰,她中毒已经超过半年。」
那修士见她一口说出血尸毒的名字,喜出望外:「您断言得没错, 这就是血尸毒, 起初我们不识这种奇毒, 耽搁了很多时间。后来知道了, 却寻遍天下医修也无用,连玄极药宗也不肯收治。」
张远山远远打量那名小女孩,嘆了口气,来玄极药宗的人实在太多了。
有些没法子治的,玄极药宗从不会给希望,都是直言拒绝,这样他们才会去寻找新的救治希望。
可是张远山偶尔也想,天下间连玄极药宗都没法治的毒,这些病人能去寻谁来治呢?
在阎王爷手中抢命,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事儿。
云尘影道:「玄极药宗不收治她,是因为缺了一味药材。这药材恰好我有,我现在就回去配。」
「你也别闲着,留下你们的住址,带她去走走跳跳,尽力活动关节,今夜我会来给她治病。」
「好好好!您若能救治小女,以后我储老三任您差遣,绝不说一个不字。」
储老三,是大名鼎鼎的鬼窟义侠,一手双剪使得出神入化。
薛瑗有些恍惚,看看人群外低着头不敢再进来的白所师兄,又看看人群内淡然自信的云尘影。
她忽然从她身上找不出曾经那个怯懦讨好的模样。
薛瑗隐隐觉得,当初走了一步臭棋。
但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母亲得活下来!她是薛家义女,一切光环都来自于爹娘。
薛瑗勐地上前,未语泪先流:「云妹妹,你,你能治千门鬼毒针?」
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母亲中了千门鬼毒针,如今危在旦夕,大夫说如不能解毒,重则丧命,轻则断腿,当初母亲其实也喜欢你…纵然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道歉,你去救救她吧。」
薛瑗还想磕头,被一名眼疾手快的弟子拉住。
云尘影现在要收摊,给那名刮骨疗毒的修士包扎好后,嘆口气:「我不去治。」
「你!」一些天剑宗弟子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利落拒绝,全部愤怒起来。
「你们在生气什么?你们能在这里,说明你们是先求玄极药宗不成,再找上我。」
云尘影放下剪刀绷带,轻轻反问:「怎么玄极药宗拒绝你们,没见你们愤怒得和他们作对,一轮到我拒绝你们,你们就一副怒不可遏、喊打喊杀之态?」
这…
她不说,一些天极宗弟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对,他们怎么这么生气?
难道是因为…平时云尘影太卑微,他们都以为云尘影必须答应这个要求,所以她一拒绝,他们就这么受不了??
薛瑗见其余师兄弟也偃旗息鼓,难受得像是有猫在抓。
她身份特殊,不能很好逼迫云尘影,可眼下,替她出头的人没了,她也只能自己上。
「云妹妹,我知道你有许多怨气,只要你能答应救母亲,要我死了我也甘愿。」
言笑抱着手:「你要死可以直接去死,何必说出来给人听,是拿你的命来威胁别人?」
言笑不知见过多少这种人,不好好修炼,天天勾心斗角。
赖格宝趴在脚面,噁心人。
薛瑗紧紧咬牙,可言笑气度洒脱,修为高深,不知是什么家族出来的。
哪怕面对奚落,她也只能认了。
反正又不是她去治,而是云尘影,能挟制住云尘影就行了。
云尘影却直接绕过她,拿好她治伤的东西,薛瑗一把拉住云尘影,言笑拍开她的手。
薛瑗哀求:「云妹妹…」
云尘影道:「你不必再说。」
「我还没开口拒绝,你已经一副我会拒绝的模样,痛哭流涕,下跪求死,你这样,哪怕我真的施救了她,最后别人也只会说我铁石心肠,你委曲求全。天剑宗这种事,发生得不少了,你们那个泥潭我现在不想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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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冷然道:「我也劝你一句,再要别人救她,收起花花肚肠,别既要医修出力,又要你承情。你再如此行事,天下没人再救她。」
张远山按捺不住,啪啪拍起掌来。
他这么反感薛瑗,为的就是这一点。
张远山看了太多这样的人,一上来就是下跪磕头道德绑架,最后医修救人吧,别人会说这个人做得好,否则冷血医修不会出手。
要是医修不出手吧,又说别人都这样了,你还见死不救。
云尘影这话说到张远山心坎里去了。
听见张远山的鼓掌声,云尘影朝他点头致意,没有多说什么。
张远山也不在意。
薛瑗不甘心,还想在说什么,被薛怀瑾一把反扣住手:「瑗瑗,别说了。」
再说下去,就真的糟了。
以前薛怀瑾还觉得薛瑗是热心、单纯,虽然爱哭了些,但现在他眉头直跳。
也许…瑗瑗真的太爱出风头了些,可现在是求人的时候,不是出风头算谁承情的时候。
薛怀瑾虽不知如何面对云尘影,可他毕竟是薛家人,以薛家为先。
现下薛怀瑾朝云尘影长长鞠躬,恭敬十足,明显将云尘影当大医修对待。
薛瑗惊讶地看着薛怀瑾过于恭敬的态度,想说什么,又终究咽了下去。
薛怀瑾在云尘影面前:「薛夫人…的确中毒,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毕竟是…一条性命。」
薛怀瑾一句话说得断了三次,连他都觉得自己没脸说出那些话。
当初天剑宗可是要杀云尘影。
薛夫人嫌弃云尘影出身寒微,就连云尘影和薛不惑的那场走过场的婚典,她也没有出现。
薛怀瑾现在觍着脸,唯一的依託可能是云尘影生为医修的操守。
可惜云尘影直接道:「治疗千门鬼毒针的阴阳鬼哭藤,我的确有一点。」
张远山眼睛发亮,阴阳鬼哭藤太难寻了,非万年秘境不得有。
她居然真的有?
「但我所剩无几,剩下的阴阳鬼哭藤我要拿去治血尸毒,没了阴阳鬼哭藤,我没有更换药方治疗千门鬼毒针的能力,你们另请高明。」
薛怀瑾听明白了,云尘影医术虽高,但高不过玄极药宗宗主。
他不免遗憾,却也退让道:「如此,就算了。」
说完,薛怀瑾就要带着天剑宗弟子离开,薛瑗却慌了神:「她有阴阳鬼哭藤!」
薛瑗按住薛怀瑾,哀求道:「怀瑾哥哥,她有阴阳鬼哭藤啊,那株阴阳鬼哭藤可以拿来救母亲。母亲温柔和善,她一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苦。」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没意思了。
在场这么多人听出薛瑗的言外之意,他们都是来求医问药的,眼下分明被激起了怒火:「你怎么说话呢?阴阳鬼哭藤已经被许诺救治那名小女娃,凡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你母亲温柔和善,别人就不温柔和善了?」
说话的人是怕,怕天剑宗有钱有势,就连看病也能靠权势夺了别人救命的药。
一柄寒光铮亮的剪子蓦地从人群外飞来,差点栽到薛瑗脑袋上,薛怀瑾及时以鞭格开。
储老三已经走出人群,带着自己的女儿:「谁敢动我女儿的药,我鬼窟就算是拼尽性命不要,也要在她身上咬出几十个洞来!」
他再张左手,那柄夺命剪旋即回到他手中。
薛瑗惊魂甫定,身子软下去。
张远山笑着打圆场:「算了,这里毕竟是我玄极药宗山下,诸位都给个面子,早些散了吧。」他笑着警告薛瑗:「刚才你们天剑宗弟子对别人无礼时,你们没阻拦,别人才允诺谁把他请出去,她免费替人医治,这才用出了阴阳鬼哭藤。若当时你们管束好自己的弟子,阴阳鬼哭藤也不会被占了。」
薛瑗心脏一痛,白所在人群外,眼珠提熘乱转,略带惊恐。
……他破坏了给宗主夫人找阴阳鬼哭藤的事儿,回去后莫不是会遭受惩罚?
事已至此,无人再敢阻挠云尘影离去。
悬泉镇因受满是医修的玄极药宗庇佑,医修地位非常高,这里几乎都是来求医的病患,谁若是在这里对医修动手,谁就是犯了众怒。
薛怀瑾领着薛瑗等人离开。
离开时,他和云尘影身影交错,薛怀瑾低声道:「抱歉,那日冤枉了你,今后如你需要相助,我必不推辞。」
云尘影只冷冷道:「不必。」
她那天不杀薛怀瑾,只是不想成为草菅人命之徒,但对薛怀瑾,她没有一点好的印象。
薛怀瑾只是那群人中,稍微有点良知的人。但那有什么用?他一样从众、一样决定了云尘影的「罪名」,在那样的环境里,沉默就是最大的放纵。
悬泉客栈。
云尘影取出阴阳鬼哭藤,分成五份打包。再选取日诛杀、月黄昏这样的药材,重新打包装成几份。
言笑支着手臂,在一旁愤愤不平:「天剑宗的人真是眼睛长到头顶去了,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都敢如此对你,由此可见,他们私下对你只会更过分。」
只有习惯,才会让他们忘乎所以,误以为那样的对待正常。
言笑道:「我当时真该下手再重一些。」
云尘影挑拣药材的手一顿,抬眸格外认真道:「笑笑,你不用为我如此,这里是玄极药宗山下,他们不敢打杀身为医修的我。紫清仙宫同天剑宗关系亲好,你今日为我出头我铭记于心,可我担心你被认出来,损害紫清仙宫和天剑宗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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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言笑想想自家宫主的性格,倒的确有此担心。
但她调皮地眨眨眼:「你放心,以后我不在大庭广众下出手,我就趁夜色去天剑宗搞破坏,他们抓不住我。」
云尘影听着也好笑,心中温暖,认识苗草婆婆后,再认识言笑,是云尘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不用了。天剑宗噁心至极,我们犯不着这样。」她说,「你也见到了医修的地位,等我成为苗草婆婆那样的医修,就再无人敢动我。」
前提是,她得活下去。
体内的蛇鼠双王毒一日不除,就一日是个祸害。
当夜,云尘影来到储老三的客栈里,为那名中了血尸毒的女孩解毒。
「血尸毒绵延不绝,最大的特点是血尸毒不是一次就发挥完全,毒性会随着时间推移越积越深。只要有一点血尸毒不被清干净,她体内的血尸毒还能捲土重来。」
云尘影将手放到床榻上女孩儿的额头上,探一探温度后,再看看女孩儿的眼底,更猩红了。
储老三抹泪:「今天我们按您说的多走多跳后,她就成了这个样子,手和腿的关节动也动不了,连眼睛都眨不了。」
「正常。」云尘影说,「只有这样,才能把她体内的血尸毒彻底逼出来。这样也不够,阴阳鬼哭藤可以把她体内的血尸毒完全调动,但鬼哭藤又能护住她一点心脉。」
「我马上用针将鬼哭藤的药性给她渡进去,你们去熬一大盆药水来。」云尘影将配好的药递给储老三。
储老三连忙去熬药,关乎性命的事儿,他信不过别人经受。
云尘影扶起小女孩,小女孩的身体已经完全变硬,睁着猩红的眼睛,四肢僵直,连弯曲都弯不了。
她正要施针,外边连着两道声响,瓦片哗啦作响,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窗户被风吹开,云尘影下意识抚上做好的毒粉,夜风吹来,青衣如碧的容琛自窗户中进来,神情冷漠、悠然自得,不像是走窗户,比走紫清仙宫的正门还要习惯。
云尘影悄然收起毒粉:「宫主?」
他怎么来了?
容琛不答,左手一动,看不清他结了什么印,张远山二位、言笑从外面被绑着掉进来,摔成一团。
张远山二位如何,云尘影不太关心,她担心的是言笑被惩罚。
云尘影连忙道:「宫主,言笑今日所作所为,都是替我出头,若有不是,我愿替言笑承担。」
「包括去天剑宗也是替你出头?」容琛冷笑,「若不是本尊半夜碰上,她这样的修为,真当天剑宗内那几把剑吃素?」
容琛所言,完全没把天剑宗的人放在眼里,而是担心那几把剑。
言笑被束缚,也不敢挣扎,单膝跪在地上。
云尘影没想到言笑这么实诚,真要今夜就去天剑宗,但她绝不可能让言笑一人背锅:「她是为了帮我,宫主若要责罚,请责罚我。」
云尘影同样学着言笑,单膝跪地,她跪地的那一瞬,容琛瞳孔一缩,不着痕迹偏了偏身子。
「好,这可是你说的。」
容琛解开言笑的束缚,言笑担忧地看了眼云尘影,但碍于容琛,不敢多说话。
容琛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起来吧。」
云尘影起身,她为了抑制这个蛇鼠双王毒,腿上是施针最多的地方,现在双腿隐隐作痛,但她忍习惯了,如常站起来:「这二位是?」
容琛解开对张远山二位的束缚,张远山咳嗽几声,现在人在屋檐下,他也都招了:「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因为这位仙子能拿出阴阳鬼哭藤这种珍稀的药材,还精通解毒,我们一时好奇,才跟过来查探。」
张远山慌忙解释:「但我们并无恶意啊。」
云尘影望着容琛,直到容琛别开脸:「这是你的事。」
云尘影这才道:「我的阴阳鬼哭藤都是这位尊上所赠,至于解毒……我同贵宗毒圣有些渊源,做过她的药童。毒圣婆婆还给了我一方玉佩,引荐我入玄极药宗。」
「我来悬泉镇,并非别有目的,还请二位回玄极药宗替我分说一二。」云尘影来悬泉镇如此扎眼,一定会被调查,这位张远山虽然没说是玄极药宗让他来调查,但也相去不远。
张远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毒圣?
毒圣常常独来独往,同宗门任何一个人都不亲厚,连长老们都担心毒圣会离开宗门。
没想到毒圣还让她的药童来玄极药宗,虽然只是药童,但毒圣这么多年从没一个药童,在这种情况下,说是药童,其实和毒圣弟子也差不多。
这,说明毒圣还眷恋宗门。
张远山激动得脸发红:「我一定会去告知长老。」
云尘影点点头,让张远山二人回去了。
处理完此事后,她不耽搁一点时间,给小女孩施针。云尘影最不怕的就是施针,若对于普通人来说,半年时间练就这么好的针法可能闻所未闻。
但云尘影随时处于蛇鼠双王毒要命的状态,她学医也是为了救自己,这样的情况下,她进步不神速,还有谁神速?
很快,小女孩身上扎满金针,金针将阴阳鬼哭藤的药性慢慢渡进去,阴性诱出她体内所有血尸毒,阳性则护住她的心脉,不让她彻底变为殭尸。
这是一个拉扯的活儿,极其耗费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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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修为没那么高,不免有些吃力,背后什么东西被推了过来,是一个有靠背的椅子。
云尘影以为是言笑见她辛苦,体贴推过来的,不推辞地坐下:「笑笑,多谢。」
容琛冷然,在她身后抿起唇,悄无声息退离。言笑在一旁胆战心惊,想要提醒云尘影,这不是她,而是宫主大人。但容琛眼风一扫,言笑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储老三此时熬好药水,推开门进来,一眼见到这么多人,误以为是敌人,正要拿出剪子。
云尘影及时回头:「你备好水便将桶拿来,一会儿屋内的男子全部出去。」
「是的。」原来是她的朋友,储老三收起武器,去拿大桶。
容琛、张远山等人也出去,只留下云尘影和言笑。
言笑一脸的欲说还休、神色复杂,云尘影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了?笑笑。」
言笑几乎想摇着她的肩膀问她,你没发现宫主好多次都在看你吗?
最终,言笑还是选择不说话,无论宫主是要算计什么,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云尘影不知道,反而更自如,对她最好。
言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想说刚才幸好你仗义。」
只是这个事?云尘影看出并不简单,但也没有逼问言笑,而是道:「你本来就是为了我,我也没说错。你能帮我把她扶进来吗?我手上快没力气了。」
云尘影甩甩手。
言笑道:「没问题。」
木桶里的药水,是云尘影配制的九九还阳药汤,既然把血尸毒都给大半逼出来了,就要用这药汤慢慢的浸泡、解毒。
她在木桶旁边围上屏风,再吱呀一声打开门,一股浓浓的药水味熏出去,储老三干呕一声。
容琛在夜风中负手,面色如常,更难闻的药味他早在云尘影做烤兔子时就闻过了。
储老三捏着鼻子,眼神关切:「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她目前很好,药水需要足足浸泡十五日,每三日我会来换一次药水、再渡一次阴阳鬼哭藤。」云尘影拿帕子擦干净手中残留的褐色药水,见储老三捏着鼻子不肯放,她也凑近闻一下,险些呕出来。
容琛:……
脑子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云尘影闻惯了药味,但凑近细闻的冲击又不一样,她赶紧拿开手:「你记得,这几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她离开药水,否则前功尽弃,我也再没有多余的阴阳鬼哭藤。」
也就是说,她彻底没救了。
储老三打了个激灵,连声应是,发誓这几日再不离开自己的女儿一步。
他擦干脸上的泪水:「仙子,您也累了,我叫店小二在楼下备了酒菜,为您接风洗尘。仙子的朋友们也请去一叙。」
「不必了。」云尘影摆手,「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你记得千万别让她离开药水。」
储老三接连点头:「是。」他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鼓囊囊的灵石,「这是给仙子的谢礼。」
虽说当初说是免费医治,但储老三也不傻,别说珍贵的阴阳鬼哭藤,就说那些其他药材也都无比珍稀,他怎么好意思真不给钱?
云尘影仍然不接受,声音清冷:「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我还懂得,请您收起您的财物。」
储老三这才服了,这段时间求医问药屡次被拒,他不是圣贤,心中也有戾气。
可随着这句话,储老三心中的戾气完全消失,一米九的汉子,任由两眼泪水淌下来:「我……是我想差了。」他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仙子,仙子身上怎么有鬼昙香?」
「鬼昙香?」云尘影抬起袖子,轻轻嗅了嗅,「您说的是传说中早已遗失的至香?」
云尘影也看过药经典籍,鬼昙香是香经里最神秘的一种,她睫毛微颤,神色冷凝:「鬼昙香能引天下至毒之虫。」
「对,仙子好见识!」储老三道,「我之所以提醒仙子,就是要让仙子注意,早些洗清身上的鬼昙香,免得招来至毒之物。」
可惜,云尘影已经招来了。
鬼昙香是一种神奇的香,除开鬼族后裔外,谁也闻不到这种特殊的香味。没想到储老三是鬼族人。
难怪在天剑宗的执法堂里,云尘影被蛇王、鼠王所咬,天剑宗的水牢关了这么多犯人,她是唯一一个被混进来的蛇王、鼠王咬了的人。
回到云尘影所居住的客栈后,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许久没有出来。
言笑去厨房端了一碗面,以云尘影的修为,她现在肯定饿了,可惜,大门紧闭,言笑端着阳春面,无声嘆了口气。
容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给我。」
言笑不解,容琛重复一次:「把面给我。」
「哦哦好。」言笑将那碗阳春面交给容琛,容琛走向房门,大门仍然未开,容琛却消失在门口,没入门内。
屋内满目狼藉,瀰漫着奇异的味道,桌上塞满大包小包的药草。
一截烟青色的衣裙从桌脚蔓延出来,容琛眉头微拧:「你躲着做什么?」
无人回答。
容琛弯下腰,手指按在桌面上,将桌面整个抬在空中。光亮透进来,云尘影回眸望他,眼里满是湿润,容琛心里有奇怪的感觉:「你哭了?」
「不是。」 云尘影摆摆手,「我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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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琛:……
他进这间房间前,的确关闭了嗅觉。他对云尘影配制出来的药有心理阴影。
容琛勐地退开几步,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紫清仙宫的宫主大人非常疑惑:「吐了?」
「嗯。」 云尘影艰难起身,否则她还能是哭了吗?
她是真的被噁心吐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天剑宗对云尘影的歧视、欺压、剥削她都看在眼里,也都有了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在天剑宗时,就有人用鬼昙香这种东西要她的命。
原来歧视真的还会刻意杀人。
也许杀人者还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所以她被噁心吐了。
容琛见云尘影的帕子上都沾了奇怪的东西,她似乎还要叠起来,换一面再用,容琛光是看着都觉得脏:「够了。」
云尘影:「嗯?」
容琛扔过来一张青色手帕,云尘影拿在手里,不太敢用,他冷冷道:「你是拿着准备过节?」
云尘影这才大胆拆开用,容琛道:「说吧,你现在准备如何做?」
「首先是洗掉身上的鬼昙香。」 云尘影蹙眉,「可是清洗鬼昙香的材料,需要用鬼昙香生长地伴生的月露。」
容琛一秒懂了她的为难之处:「天剑宗?」
「是。」
云尘影蹙眉,在心里不断思忖怎样进入天剑宗,天剑宗薛夫人的伤也许是个好的切入点。到时候她可以拿到月露便走,但是,她也没了阴阳鬼哭藤。
不,天剑宗不会放弃救薛夫人,四日后药宗宗主回来,宗主一定会前去救治她。
如果云尘影能跟着玄极药宗宗主前去……
她把每个环节都考虑到了,没想到容琛来了一句:「你能判定鬼昙香的生长地点?本尊可以带你去。」
云尘影惊讶地抬起眸,他确定没有吃错药?
紫清仙宫和天剑宗可是友宗,他带着天剑宗的敌人闯进天剑宗真的没问题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容琛不悦,」「本尊说过,本尊需要一名医修,而不需要一群剑修。剑修,紫清仙宫多得是。」
他的提议实在很具备说服力,但云尘影小心谨慎习惯,实在不习惯被人无缘无故那么好的对待。
苗草婆婆对她的好,起初是因为她给苗草婆婆试药,这样有逻辑、循序渐进的好,让她觉得温暖,可容琛的好,如同空中楼阁,让她有些不安。
云尘影道:「可是紫清仙宫也没必要多一群剑修敌人。医修,玄极药宗多得是。」
「我深夜带你潜进天剑宗,只要注意那几柄剑,无人会发觉,何来惹了一堆敌人?」 容琛回应。「至于你说的第二点,你需要本尊夸你?玄极药宗的弟子可并不能像你一样,至于毒圣药王,脾气古怪,对本尊来说,自然不如你。」
「当然,也有更重要的一点,本尊也需要鬼昙香。」
容琛的话出情入理,云尘影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她道:「多久去?」
容琛微微勾起唇角:「今夜。」
天剑宗。
云尘影区区鍊气期的修为,压根不会飞行,跟着踩在容琛的剑上,夜空星月皎洁,清风相送,容琛的剑起起伏伏。
云尘影站了几次都没站稳,不得不抓住容琛的衣服:「宫主,您御剑怎么不直?」
怎么这么不直啊!她都怀疑自己要跟着掉下去,紫清仙宫宫主御剑就这?就这?
容琛衣服被死死抓紧,他头也不回,淡淡道:「本尊许久不御剑,向来凭空飞行,御剑术自然忘得差不多了。」
云尘影:……
那他倒是慢一点啊,飞这么快。
事实证明,容琛虽然御剑很不稳,但最终仍然到了天剑宗,落到天剑宗祠堂。
容琛、云尘影身上罩了一个青色结界,来往的天剑宗弟子从他们旁边走过,都看不见他们。
云尘影道:「鬼昙香在日月灵泉。」
「之后在说,现在要先遮住天剑宗几柄剑的『眼睛』,否则待会儿会很麻烦。」容琛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那几把剑打招唿,届时必定引来人,反而是麻烦事儿。
云尘影点头,和容琛一起熘去祠堂。
祠堂里有人在说话,容琛和云尘影稍等一会儿再进去。
说话的人威严庄重,正是薛宗主:「夫人,你是因为我才受那么重的伤,我当着天剑宗列祖列宗的面发誓,我定要治好你。」薛宗主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
薛瑗扶着面色苍白的薛夫人,薛夫人咳嗽几声:「夫君,这不怪你……你修为比我高,若你倒下,天剑宗群龙无首,以张堂主为首的人,必生内乱,咳咳。」
薛怀瑾沉默站在一个角落,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此次薛夫人受伤,血杀堂一样在寻找昔日的战友寻找医修,可是,薛夫人、薛宗主始终觉得血杀堂不够温顺,仰仗着资歷有功高震主之嫌。
好好一个修炼宗门,忽然成了权斗。
薛怀瑾心中一冷,忽然害怕自己听了不该听的,之后也有无法脱身之嫌,他连忙行礼:「宗主,我还有一些事……」
薛宗主点点头:「你下去吧,今日你也辛苦了。」
薛怀瑾行礼后退下,薛瑗见他走远了,才道:「父亲,云尘影的事……」 她敛眸:「女儿并非故意和她过不去,但是她手上有阴阳鬼哭藤,是唯一能救母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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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夫人咳嗽几声,显然听见救命良药,心情激动。
「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薛宗主道,「玄极药宗庇护医修,现在我们要阴阳鬼哭藤的事情闹开,你再去插手,反而惹得玄极药宗不快。」
他眼睛一眯:「得想个合适的法子。」
容琛问云尘影:「他恨你?」
容琛察言观色,这名薛宗主说起云尘影时明显咬牙切齿,恨不能除之后快。只是他不知晓,云尘影修为如此低,到底哪里能得罪薛宗主?
云尘影「嗯」了一声。
薛瑗则朝薛宗主献计:「……玄极药宗只会庇护医修,可如若,她偷了咱们天剑宗的东西呢?」
薛夫人听到这里,蓦然动怒:「大胆!她、她偷了咱们什么?」
「仁剑!」薛瑗斩钉截铁。「她虽然把那剑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我还是看到了一点,我能确信,那就是仁剑。」
薛宗主的脸颊狠狠抽搐,他正是在之后去寻找仁剑的途中受伤,夫人为了救他,成了现在的模样。
没想到仁剑居然在云尘影手上。
如果从天剑宗逃走的人,拿到了天剑宗的仁剑,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薛宗主几乎抓烂贡香:「知道了……让为父想想。」
薛夫人也捂着心口骂:「这样的人,我当初就说,配不上不惑。只恨祖上曾经许下什么诺言不好,救命之恩虽重,但是我们天剑宗拿出金山银山也可以赔,偏偏订下婚约,害了不惑,如今她虽没同不惑圆房,可在礼法上,还是我薛家的儿媳,我心中真是不平。」
薛夫人动了一堆气,身子骨渐渐支持不住,三人从祠堂出去。
云尘影、容琛从柱子后走出。
「你曾同那个叫做不惑的成婚?」容琛面无表情,心中的不悦一浪高过一浪,却又知道自己并无理由可以生气。
「是。」
「既然成婚,他们却这般对你?」 以容琛之智,不难从他们的言语中窥出真相。
可是他偏要听云尘影亲口说,连蒙住剑的眼睛都不顾了。
云尘影也不觉得这段经歷丢脸:「我同他曾有婚约在身,但我只是一个凡人,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修士,这次婚约不被任何人所喜,婚典当天,我就被带去处以极刑。」
「幸好,我跑了。」
「代价就是你失去所有修为、魂魄残缺?」容琛算是知道为什么初见云尘影时,她穿着一身嫁衣,为什么那时她灵力算深厚,再见时又毫无灵力。
「对。」她之后还得补全魂魄。
容琛清楚了,心底的那点不悦也全部消弭,化作春风和雨水。
容琛走到剩余几柄剑的面前,这么近的距离,这些剑也没有发现他,因为他并未动用太多灵力。但到了日月灵泉抗击英魂,他就一定会被发现。
所以……
容琛双手结了一个繁复的印,紫清仙宫以法修出名,他虽佩剑,但是法术自然不差。
结印完毕后,容琛道:「走,去你刚才说的日月灵泉。」
云尘影跟上去。
她为什么判定她是在日月灵泉中的鬼昙香?
在日月灵泉,薛瑗被魔气打伤是事实,薛瑗是个剑修,用的是灵力。也就是说,要么薛瑗当初是勾结邪魔陷害了云尘影,要么是薛瑗不懂,被邪魔欺骗。
但是,无论如何,也说明日月灵泉处有第三者的插手。
鬼昙香也一定是那个「东西」所下。
日月灵泉。这是一处波光粼粼的湖泊,坐落于天剑宗后山。
几乎是云尘影和容琛落到这里的瞬间,日月灵泉泉水开始沸腾,容琛骗得过天剑宗的护宗大阵,但是骗不过日月灵泉里的英魂。
容琛挑唇一笑,根本没把这些英魂放在眼中,长剑飞至空中,替他隔绝这里的声音。
他同那些英魂残念战在一处。
以云尘影的眼力看,容琛称得上游刃有余,他没有痛下杀手,显然也不想这些英魂残念彻底死。
但是,云尘影幽幽看向湖底,她刚才在水里洒了药粉,药粉遇到鬼昙香,就会现出红色。
现在,一线深幽的红色往湖地下游去,显然,如果不让英魂残念散开,她和容琛去不了下面。但若杀了他们?云尘影、容琛都做不出来。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英魂残念飞到云尘影面前:「是你。」
「你能动用日月灵泉禁咒,乃赤子之心,为何要和人勾结,背刺天剑宗?」
云尘影眨眨眼睛:「我从不是天剑宗弟子,前辈们不知道吗?如今的天剑宗邪魔当道,前辈们恐怕被骗了!」
「什么意思?」这道英魂更信任云尘影,也许因为云尘影成功用过禁咒。
云尘影把自己在天剑宗的遭遇、那日在日月灵泉碰到的事情和鬼昙香的事一说:「前辈们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日月灵泉底下有鬼昙香这种邪物?天剑宗在此事的态度上可真是暧昧不明,日月灵泉发现魔气,他们没有大肆追捕,而是想杀了我了事,这是什么?是欲盖弥彰。」
英魂们渐渐停下进攻,云尘影的话、容琛的留手,他们都看在眼里。
英魂们凑在一起商议一会儿,最终,一名女英魂到云尘影面前来:「我们决定了,你们可以去泉水下看看。但是,如果你们有任何异动,别怪我们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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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泉水下,如果英魂动手,容琛就腹背受敌。
「可以。」 答应的是容琛。
决定好后,容琛、云尘影手拉着手,跳下湖水,之所以手拉手是因为云尘影太菜了。
鍊气期的修为,她连避水都做不到。
云尘影屏住唿吸,拿出两粒药丸,示意这是避水丸,要给容琛一颗。
容琛瞥她一眼,好似没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开口:「你没办法唿吸?」
容琛一副「真烦,没办法」的模样,揽住云尘影的腰,慢慢朝她凑近,唇舌相贴,他渡来足够云尘影在水下唿吸的灵力。
云尘影:???
云尘影一把推开他,这时候她能说话了:「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避水丸。」
「避水丸?」
「就是能在水下唿吸、说话的丹药。」
「原来如此,抱歉,本尊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容琛道,「本尊以为你在向本尊求助。」
说完,他迈步离开。
云尘影压抑一下翻涌的心情,决心不理奇怪的容琛。她丝毫不觉得容琛喜欢自己,第一次见面,她就坑了容琛一把,容琛对她也始终淡淡的,云尘影不认为他会眼光清奇。
他是修士大能,她只有练气修为,随时都会死。
云尘影和容琛已经沉到了底,可是,泉水底部一片清澈,只有泥沙。云尘影的药粉盘旋在这里,不肯散开,也无法再指引方向。
容琛瞧了一眼,手中凝聚出一条光鞭,在泉底一打。
一道裂缝出现。药粉争先恐后朝里面钻进去,二人也随后进去,进去后,这里是一片黑红,武器、残骸遍地。
「这是曾经进攻日月灵泉的魔族的残骸。」
容琛看了一眼,再锁定一处地方,和云尘影赶过去时,地下已经有了一个细缝。有什么东西,从细缝里钻了出去。
「他跑了。」 容琛道。
云尘影虽觉遗憾,却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赶紧随着红色药粉去找鬼昙香。所幸,那个魔撤出的很快,没来得及带走鬼昙香。
鬼昙香,以昙命名,是一株极清幽雅致的花,盛放在午夜时分,极阴,能引来万鬼万魔啃噬。
啃噬剩下的残花,掉落在泥里日积月累形成鬼昙香。
云尘影走到那株凋零的鬼昙花下,日月灵泉之前被英魂镇压残杀的魔,魔气全部被这株花吸收。她用手顺着根部往下挖,果然挖到黑沉沉的一块东西,不重,还没有一根手指头大。
这,就是鬼昙香。
云尘影把鬼昙香给容琛:「来,你要的鬼昙香。」
容琛接过来,看也不看鬼昙香:「你要的东西呢?」
「你最好早点解你身上的鬼昙香,逃遁的魔是魔中魔,是这么多死去魔族的怨气凝聚而成,他不对天剑宗的仇人出手,对你出手,只能说明你身上有他们惧怕的东西。」
云尘影要的是月露,月露就在鬼昙香不远处,是几颗白色的像是水底莲子一样的东西。
这种东西到处都是,但是只有鬼昙香附近的才能被称为月露,用鬼昙香的那个魔并不知道月露的效果,否则也等不到云尘影採摘。
云尘影用锦盒收集好月露,此地不宜久留,她和容琛赶紧游开。
离去时,容琛对天剑宗英魂道:「天剑宗本为英烈之地,为何会出现邪魔死灰復燃,你们不妨自己探查探查?」
英魂们面面相觑,其实早在之前,他们便隐隐觉得天剑宗的「气」发生变化,修士能望气,从而观测到王朝兴衰。英魂们观察天剑宗之气,居然察觉天剑宗在走下坡路。
可是,这代薛宗主雄才大略、修为不凡,沉稳厚重。
怎么会这样?
英魂们不解,只能再去日月灵泉下方查探。
云尘影和容琛回去后,云尘影太困了,她修为毕竟低,需要休息。
容琛靠在房门前:「刚才在水下……」
云尘影打了个哈欠:「宫主是说那个吻?我知道宫主是误会了,我不会多想,今日多谢宫主。」
容琛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凉了几分:「你知道就好。」
他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容琛觉得自己疯了,他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渡过了数不清的时光,云尘影没有他活过的零头大,他还不至于为老不尊至此。只是,自从她出现,他心里的不平静都在昭示一点——
情爱,究竟是什么?
容琛不再在此地逗留,他还要再破几个秘境,道魔大战暗流涌动,他必须要先做好准备,善战者不战。
翌日。
云尘影去客栈看了储老三的女儿,再去替人诊治看病。
她身上没多少灵石,需要看病来的灵石去兑一些她没有的药材,好解鬼昙香。
有了之前积累的名声,今日云尘影的游摊面前人声鼎沸。
在她为三十个病人医治后,外面再度传来叱责的声音,薛瑗并着一行天剑宗人来到这儿,其中还有一名元婴巅峰修为的长老。
麻烦来了。
云尘影抬起眼,暗中观察她、等着玄极药宗来人接毒圣药童的张远山一皱眉,薛瑗又来?
张远山顾不得什么了,站出去:「你们又来做什么?在玄极药宗之下,不得因医修拒救而对医修出手。」
薛瑗厌恶地看着张远山,觉得他多管闲事、面目可憎:「天剑宗处理私事,不关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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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远山一愣,这下不装出昨天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了?也是,薛瑗在他面前装不下去,可不是没装的必要了?
薛瑗扬起下巴:「她,偷了我天剑宗的剑,现在我们是来捉拿这个叛徒!林长老!」
那位叫林长老的中年男子闻言,放出威压,张远山胸口一闷,林长老道:「你是玄极药宗的人,老夫不伤你,你退下便是。」
张远山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要悄悄退下去玄极药宗求救。
林长老冷冷道:「没让你走,等老夫处理完此事,你再走不迟。」
他忽而出手,一道青铜大钟从天而下降落,围住此地。林长老目光锐利,朝云尘影攻去,言笑乍然出现,弯刀如月,挡下这一击。
言笑此时是元婴巅峰,但是林长老老而弥坚,并不好对付,言笑胳膊上出现一些青色鳞片,幸好覆盖在衣服下面,无人看见。
两人同时退开。
林长老道:「年纪轻轻,好强的修为。」
「不许伤害我朋友。」言笑凛然道。
云尘影看出言笑此时的不妥,上前扶住她:「这位长老,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天剑宗叛徒,我从始至终连天剑宗人都不是,何来叛离一说?」
薛瑗沉不住气,现在云尘影是铁板钉钉的小偷,她不用再用那么好的风范对她。
「你不是天剑宗人,可若不是天剑宗抚养你长大,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
云尘影平静道:「自然是和我爹娘在一起,团圆相聚,耕作为生。薛瑗,你们天剑宗如今势大,我能捡回来一条命,许多事我都没有再说,你一定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说天剑宗为什么抚养我长大吗?」
人群虽惧怕林长老,可林长老只要一走,他们的嘴可就管不住了。
薛瑗沉吟,不能,不能说。
云尘影是天剑宗接来报恩的恩人后代的事情不能说出去,更不能说出去她和不惑哥哥的婚事,否则,爹娘一定会怪自己。薛瑗觉得自己做了个蠢事,咬着牙不说话。
林长老也让她退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长老道:「你盗窃我天剑宗的仁剑,总归是事实。如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归剑,要么和我们走一趟。」
云尘影拿起手中的剑,她已经给仁剑做了改动,但是还是逃不过天剑宗的法眼。
只要和林长老走了,她就不一定能出来了,薛夫人的伤也必须给她治。
云尘影不卑不亢:「剑,的确是仁剑,可我听说过仁剑这样的宝剑有灵,并非普通宝剑,是还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
云尘影解开仁剑身上的布条,露出一把青霜雪影般的宝剑:「我离开天剑宗时,身负重伤,险些死于贵宗宗主之手,贵宗洋洋大宗,我怎么能在贵宗眼皮底下盗窃一把有灵的宝剑?贵宗不杀我,宝剑难道也不杀我?偷窃,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林长老眯眼:「伶牙俐齿。」
他私心里认为仁剑就是天剑宗的东西,才会以偷窃给云尘影定性,可云尘影这么一反驳,偷窃之说好像的确站不住脚。
林长老冷笑:「既然如此,你回天剑宗说个分明吧。」
「回天剑宗?我还有命在吗?」云尘影道。
可惜林长老不等她话说完,已经要强行带她走,理?林长老不怎么在乎,光天化日来抓云尘影是薛瑗的主意,薛瑗看不得云尘影是个医修,受人尊重,就要戳穿她是窃贼。
云尘影被林长老抓住,却没有一点儿慌乱。
因为就在这时,仁剑爆发出巨大的青光,将林长老整个弹开,林长老手中血流如注。
「仁剑,你?!」林长老捧着手,仁剑居然对天剑宗人出手?它真那么听一名鍊气期女修的话?!
早在之前,仁剑就保护过云尘影许多次,所以她猜测,天剑宗哪怕来人,仁剑也不会放任不管。这柄剑比云尘影见过的任何人都有情。
它帮助云尘影,和云尘影没有任何牵扯,只是因为它的仁。
云尘影握住仁剑:「宝剑的选择,它已经告诉了你们,现在,还请你们离开。」
林长老脸色变了又变,踌躇不定,他有些想走了。林长老是剑修,自然知道宝剑择主后,别人不能再试图插手。可是,他又是天剑宗人,维护天剑宗,是他的使命。
薛瑗着急道:「林长老,仁剑没有择主,您仔细看。」
云尘影眸光陡然锐利,薛瑗知道的真多,她同那个逃窜的魔,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长老仔细一看,的确,仁剑和云尘影之间没有那么深的羁绊。
云尘影道:「我非剑修,怎可能忍心耽误宝剑?」当初仁剑的确要择主,但云尘影拒绝了,她不是剑修,配不上这样一柄剑。
林长老喜出望外,大笑几声:「既然未择主,那就还是我天剑宗的……」
仁剑剑身青光大作,飞向云尘影,主动刺向云尘影指尖。
云尘影连忙捂住手指:「不,你别生气,你配我太可惜了。」 她连忙躲开,仁剑追着她不放。
仁剑竟然要当场认云尘影为主?
其实,仁剑起初只想保护云尘影,后来云尘影救济修士、拒绝它的种种行为,反而让仁剑认可了她,她不是一个剑修,但是有一颗仁义的心。
林长老脸色灰败,见到这个场景,他还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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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宗主的命令,他也没法再强行完成。
薛瑗急得不行,不惜拉住林长老的袖子:「林叔叔。」她甚至不惜撒起娇来。
可惜林长老现在心情不佳,仁剑这样的剑,为什么选择一个不会剑的小修士?他心情烦乱,只道:「你不必担心,回去后我自会给宗主復命。」
一场危机就这么解决。
昨夜云尘影、容琛二人明明听到她们要借仁剑的名义出手,却一个也不紧张的原因就在于此。
天剑宗以剑、剑修立宗,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仁剑意愿,带走云尘影吗?这样做,势必会让天下剑修耻笑。
容琛只需要确保云尘影不被天剑宗所杀,杀人夺剑就行。所以,他白天就不在这里。
云尘影敛眸,不看不甘心的薛瑗,她觉得她忘了点什么。
薛瑗的目的很简单,薛瑗喜欢薛不惑,拿云尘影当情敌看,不计一切要云尘影出丑,可薛宗主不该如此,按照薛宗主老谋深算的性格,他更适合深更半夜派人杀云尘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使得仁剑无主。
怎么还会闹打草惊蛇这一出呢?
唯一的解释是……
云尘影正在思索间,玄极药宗来人了。
虽然张远山没能成功报信,但是悬泉镇毕竟是玄极药宗的地盘,这里出事了,玄极药宗怎能不知?
玄极药宗青长老来此,同那位林长老交涉,林长老完全没了趾高气扬的神色,正要退走时,云尘影却不顾这里两大长老在此,强行要冲出去。
言笑吓了一跳:「你干嘛去?」
青长老也暗中打量云尘影,若真是毒圣的药童,那此女前途不可限量。医修最喜欢收自己的药童做徒弟,毒圣迄今为止没一个徒弟,和玄极药宗的关系也极僵。
如果能通过她,修好和毒圣的关系的话……
青长老含笑上前,正要打圆场,云尘影便道:「我要去看储老三的女儿。」
「我怀疑有人趁此机会去偷阴阳鬼哭藤。」云尘影匆匆就要离开。薛宗主肯定更想杀她,不会想在大庭广众下动手,他之所以让薛瑗这么做,很大可能是想拖住云尘影等人,去偷储老三那里的阴阳鬼哭藤。
届时,哪怕云尘影不配合,他也能找其他医修用阴阳鬼哭藤救治薛夫人。
林长老道:「胡说!你的意思是天剑宗?我天剑宗光明磊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薛瑗也愤愤不平:「你别信口开河。」
云尘影压根不理会他们,沖了出去,玄极药宗青长老等人也同样跟上。
刚进入客栈,云尘影就和一个中年男人撞了个满怀。
她抬头:「储道兄?」
储老三双目泛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身上衣服大半打湿,抱着一个浑身青黑的女子,见到是云尘影后,储老三道:「仙子,仙子,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云尘影一眼瞥到储老三女儿的指甲已经长成了血红色,她头皮发麻:「没救了。」
储老三绝望地看着她。
「阴阳鬼哭藤引出她体内所有血尸毒,可是只要她在解毒前离开药水一瞬,那些毒就会全部迸发,大罗金仙也难救。」换成是毒圣,也救不了。
云尘影道:「现在你只能封印她,马上她就要成为血尸了。」
「谁敢动她?」储老三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谁也不许把她从我手里抢走。」
储老三的剪子出现在空中,震慑其余所有人,面对这样的人伦惨剧,青长老等人都面露不忍。言笑眼睛尖,一眼见到储老三的剪子里有一截衣服纹样。
她仔细辨认后:「这不是天剑宗的衣服吗?」
青长老立即看向天剑宗的林长老,林长老皱眉:「定然是有人陷害,我们天剑宗去害他女儿做什么?」
「因为她女儿的用药中有阴阳鬼哭藤,贵宗夫人需要阴阳鬼哭藤!」云尘影直言不讳。
储老三眼泪横流,流着流着,他已经没了泪。他的妻子早就在给女儿治病的途中死去,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女儿死了,他也没了活头。
储老三充满憎恨的眼睛看向林长老:「翻窗进屋的人,拿走屋里的药包就走了……所用招式,不是天剑宗还能是谁?我杀了你!」
云尘影还在紧紧思索,苗草婆婆之前告诉过她,毒,是很神奇的东西。
有些解药不能解的毒,但如果以毒攻毒,说不定能有奇效。
储老三的女儿现在就属于用解药不能解毒,那么,如果用毒药去催呢?
云尘影正要说什么,储老三和林长老酣战在一处,储老三怀中的女儿却蓦然睁开眼,血尸睁眼,必要见血。
这血尸翻身而起,扑向林长老,林长老一剑刺去,血尸居然连元婴巅峰长老的剑都能躲开,抱住林长老的胳膊狠狠咬下。
完了。
血尸毒能传染,林长老现在已经染上。
血尸吸了林长老后还不满足,再朝旁边扑去,关键时刻,青长老拿出一口药锅,把每个人都盖在药锅里。血尸悽厉地在外哀嚎,青长老死死抱住储老三,血尸聆听了会儿动静,这才离去。
但外面的屠杀,又开始了。
青长老哆嗦着手:「我,我得给玄极药宗传讯。」
「这个血尸刚出世,怎么这么强?」他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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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尘影道:「因为她是鬼族人。」
储老三是鬼族人,他的女儿自然也有鬼族血统。鬼族本就至阴,更别提碰上血尸毒。
青长老喃喃道:「冤孽、冤孽。」
云尘影较为冷静:「现在先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让其余修士别来悬泉镇,再叫附近的宗门来诛魔。」
「谁也不许伤害我女儿!」储老三咬牙切齿。
青长老「唉哟」一声:「她现在不是你的女儿了,她现在是血尸,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只会吸食人血。你是鬼族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储老三声嘶力竭:「她有意识!当时她离我最近,咬的却是天剑宗人,她是我的女儿,她不想咬我。」
青长老见他执迷不悟,知晓劝解不动。
云尘影则安抚道:「你说得也许对,我向你保证,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会尽力救她回来。」
青长老更是摇头,年轻的医修还没有一颗足够老辣的心肠,一些救不回来的人,再怎么救,也是徒劳无功。
待外面彻底没动静后,一行人打开药锅。
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街上一个修士都没有,只有七七八八倒地的修士,身上都有被咬出来的窟窿。
青长老道:「坏了,这些人如果不处理,都会变成血尸,我这就回去请示宗门收治。」又瞧着云尘影:「我听远山说了,你是毒圣的药童,你也一併去玄极药宗吧,山下不太安全。」
云尘影和言笑对视一眼:「好,晚辈要先回客栈取一些药材工具。」
青长老道:「你快去快回。」
云尘影就这样和言笑一块儿拿好东西后,入住玄极药宗。
另一方面,血尸仍在逃窜,但是玄极药宗派出人在悬泉镇外布了天罗地网,血尸无法逃出去。悬泉镇的修士们,经过玄极药宗检查没被血尸啃咬后,也能离开悬泉镇。
哪怕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这次血尸事件,仍然有八十位修士被咬。
他们的症状和血尸曾经一模一样,可惜,没有那么多的阴阳鬼哭藤了。
玄极药宗宗主连忙搁下北海之事回来,望着那八十多名伤者,药王眉头深锁:「阴阳鬼哭藤越来越少,人力所种的阴阳鬼哭藤,屡屡失败。若让本尊配药倒是可以,但这么多名伤者,本尊无法配制这么多药。」
「血尸毒究竟是如何蔓延开来?」药王冷道,他一摸这些伤者,心中明白大半「有人在治疗血尸毒时,救治了一半,引出所有血尸毒,却没有解开血尸毒毒性?」
药王已有怒意。
医修若只学了半吊子,就如同是在害人。
青长老为难地看了眼云尘影:「并非是医修的问题,而是天剑宗……」他将天剑宗的事情一说,药王脸色沉如夜空。
青长老知晓药王的脾气,比起毒圣来也不遑多让,连忙一拉云尘影:「宗主,这是毒圣的药童,毒圣让她来我们宗门。」
云尘影连忙见礼:「回禀宗主,为血尸医治的正是晚辈。」
药王此时却再没怒色,是师妹的药童?他柔下声音:「师妹此生孤僻,你既是她的药童,则她必视你为心腹。你既能医治血尸毒,就直接成为玄极药宗的真传弟子吧,师妹曾居住在忘雪峰,你也搬入那里。」
药王对师妹的爱护,可见一斑。
云尘影继续道:「晚辈寻宗主,是有一事要表明。晚辈翻阅典籍,血尸最惧阳气,可完成的血尸体内阴气绵延不绝,医修再渡任何阳气过去,也会被阴气阻碍,可如若将阳气混入血尸必吸的鲜血之中呢?」
「血尸不会抗拒鲜血,届时,鲜血流经血尸满身,血尸体内也能受阳气沐浴。」
「你说的是食补疗法的变种。」药王何等人物,听出这个法子的关键,「可一具血尸,应当用多少鲜血?哪怕是一个人的血,其中的阳气对血尸来说也微不足道。」
「何况谁愿意如此牺牲?」药王愿意点拨师妹的药童,「我们医修不会用别人的命来救治另一条命。」
「若我愿意呢?」储老三跪下,「我愿意,用我的血吧。」
药王皱眉:「鬼族人?」
「他是那名血尸的父亲。」云尘影道。
药王仍然没有松口,只道:「稍后把你的想法详细说说。」
经过交流后,药王同意使用云尘影的方法,因为血尸具备鬼族血统实在太麻烦,若直接诛杀血尸倒是简单,但是,终究是一条命。血尸毒配方现身,接下来会有数不清的血尸。
难道每一个血尸的归宿都是死?
是夜。
云尘影面前的储老三浑身被扎成刺猬,鬼族人至阴,要把他的血转为至阳,非常艰难。
云尘影一边看医书,一边自己的腿也隐隐作痛。
她连忙放下书,正要找到多余的银针给自己来几下时,蛇鼠双王毒却越演越烈,她慢慢挪动过去找银针。
三根针放在她手里,容琛道:「还需要多少?」
云尘影先扎三根针,容琛继续递针,等她有力气说话后,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时辰,身上的汗水像是雨天的水。
「多谢。」云尘影疲惫道。
「你的毒也是在天剑宗时所受?」
「嗯。」云尘影点头,容琛便不说话了,不知在想什么。
他给云尘影渡了点灵力,再拿出一大包药材,云尘影打开包裹一看,全是阴阳鬼哭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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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运气不错,今天本尊去的秘境有许多阴阳鬼哭藤。」他在云尘影旁边坐下,「悬泉镇的血尸你能解决?」
云尘影眼睛都在阴阳鬼哭藤上,完全挪不开:「如果没有阴阳鬼哭藤,我没有把握,但如果有这么多阴阳鬼哭藤,绝对没有问题。」
「我这就去找药王!」她拿上药材就跑了出去。
容琛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小心一些,血尸之事解决后,本尊会做一件事情。你身上的毒,还缺什么药材,最好早点告诉本尊。」
云尘影脚步一顿,回了句好。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悬泉镇的人该离开的也都离开了,各宗门精锐也在这里埋伏,等着饿极了的血尸自投罗网。
薛宗主坐在左侧,脸色不佳。
这些天,外面纷纷扬扬都在传,是因为天剑宗才导致了血尸出世,虽然不敢当着薛宗主的面说,但也足够闹心了。
他只想为妻子寻到阴阳鬼哭藤,没想到药材没找到,反而惹出这么一档子事。
薛宗主仔细思索着之后如何提高天剑宗的名望,药王已经看向他:「薛宗主剑术顶尖,一会儿可要多麻烦薛宗主制服血尸,想来,这个要求薛宗主不会推辞。」
薛宗主皮笑肉不笑:「自然。」
其余宗主纷纷低头喝茶,装作听不出药王的弦外之音。药王这话,就是点明了天剑宗要为此事负责,可惜薛宗主不接茬。
一阵咆哮声传来,血尸出现,沖向有人烟的地方就要吸食人血。
薛宗主一腔怒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正好用这血尸来发泄,他一剑就要诛杀血尸,剑气却如入泥潭。
容琛出现在空中,薛宗主等人瞳孔一缩,紫清仙宫?
来的还是宫主?
紫清仙宫远在天之东,是另一处繁荣的地方,根据道魔战场的表现来看,紫清仙宫的弟子极为优秀,道法有超然之势。
容琛弹开薛宗主的剑气,掐诀布下困阵,把血尸团团困住。
玄极药宗的弟子冲出来用绳子捆住血尸,云尘影掐了一个和容琛学的御水决,储老三的血源源不断进入血尸嘴里。
血尸起初张开嘴,贪婪吞咽,但当这么多至阳鲜血入腹后,血尸也开始闭嘴。
云尘影过去活活掰开血尸的嘴,让她继续喝,渐渐的,血尸七窍都流出鲜血来,显然吸收不了这么多血。
云尘影赶紧又给她吃了一点碧海沉底水,鲜血变重后,她能吞下更多血……
就这样,血尸模煳的双眼恢復了一点神智:「父……娘……」
虽然模煳,但云尘影仍然听清楚了,血尸真的在恢復神智。
储老三咬着人参吊命,继续放血,眼见着事要成功——
薛宗主则望向院内的其余伤者,天剑宗的探子来报,这里有了一些阴阳鬼哭藤,想来是救治这些伤者的。可是……阴阳鬼哭藤毕竟珍贵,薛宗主担心在血尸一事上处于不利地位的天剑宗没法抢到阴阳鬼哭藤。
那么,他的妻子怎么办?
薛宗主沉吟,他不能抢那些伤者的阴阳鬼哭藤,但看玄极药宗这个架势,显然,玄极药宗想救那名血尸,肯定也给血尸留了阴阳鬼哭藤。
一个害了这么多人的血尸……薛宗主计上心来,手运剑气,就要夺走血尸性命。
有容琛在,血尸一定会没事。
可是储老三不知道,储老三护女心切,居然朝前扑去,撞到一些剑气,勐地飞出去老远。
血尸见父亲受伤,悲怆地哀鸣一声,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朝储老三而去,一口咬了储老三。血尸毒虽霸道,但是能护住储老三不死。
做完这一切后,血尸恨恨看向薛宗主,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抓住它!」有人道。
可惜,来不及了。
血尸去的地方是玄极药宗另一座山峰,薛夫人正在薛瑗的陪伴下休养,玄极药宗宗主回来了,她的病就有救。
然而,一阵血腥气传来。
「什么东西?」血尸直挺挺进来,它杀不了薛宗主,但是,血尸对气味敏感,能闻到薛夫人和薛宗主身上相似的气味。
这是血尸的復仇。
血尸当即扑向薛夫人,在薛夫人的痛苦哀嚎声中撕咬她的脖子,直扯到鲜血淋漓也不住口,直到被赶来的人制服。
「夫人!」薛宗主大恸,捂住薛夫人脖子间的血。
「药王,请救救我夫人。」薛宗主企盼道。
药王却不悲不喜,平静地让人去计算剩下的阴阳鬼哭藤数量,不多时,那人回来,说了一个数。
药王道:「恕本尊不能从命。本来尊夫人所中千门鬼毒针,本尊可以重新配药,避开阴阳鬼哭藤施救,可惜,现在她被血尸所咬,必须要阴阳鬼哭藤。」
薛宗主咬牙:「那就用阴阳鬼哭藤,天剑宗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药王摇头:「原本,阴阳鬼哭藤足够使用,但是宗主你忽然出手,储道友现在也需要阴阳鬼哭藤救治,再无多的阴阳鬼哭藤给尊夫人。」他不咸不淡地表明态度:「哪怕有,本尊也不会施救。」
薛宗主沉声威胁:「药王!」
天剑宗足以对任何一个宗门造成威胁,偏偏,这个宗门不包括玄极药宗,只要玄极药宗号召,多的是宗门、个人愿意来让医修承他们一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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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道:「宗主明知血尸是我玄极药宗要救治的病人,在此时朝她出手,已是在和我玄极药宗为敌。」
薛宗主环视一周,除开容琛这个他看不透修为、也惹不起的人外,其余宗门的话事人也并不贊同他,都站在医修那边。
薛宗主恨恨退让:「好,既然玄极药宗不愿拿出阴阳鬼哭藤,那本尊直说了,玄极药宗之前并无阴阳鬼哭藤,你们只用告诉我这次的阴阳鬼哭藤是谁拿出来的就行。」
他要找那个人要阴阳鬼哭藤。
然后……求玄素医仙的帮助。
药王本不想说,云尘影便道:「是我。」
她心中充斥一股不平,当初天剑宗肆无忌惮欺辱云尘影时,是仗着势弱孤女无法反击,现在,薛宗主作何感想?
薛宗主早看到云尘影了,只是不想理会她,现在脸颊狠狠一抽搐:「你……给我一些阴阳鬼哭藤。」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我的阴阳鬼哭藤乃友人相赠,并无多余。」云尘影道,「何况,哪怕是有,我也不会给你。」
她朝薛宗主行了一礼:「晚辈言语失当,还望宗主海涵,想必宗主不会因为晚辈僭越,就让晚辈离奇死在某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穿这一点,只是为了让薛宗主不敢轻易杀她夺剑。
薛夫人被这话气得一打颤,脖子上的血更是止不住。
云尘影给药王行礼:「弟子现在去救治伤者和血尸。」
先救储老三,再救血尸,这些人就都能活下来。
药王摆摆手:「去吧。」
「你岂敢走?」薛宗主下意识抓向云尘影,云尘影腰间仁剑光芒大放,击开薛宗主。
容琛慢了一步,微微一笑:「薛宗主有此闲心,不如关注外面的剑气。」
剑气?
薛宗主仔细感觉,确然有一股剑气从外而近,紧接着,一道绿色剑光飞入,如同生命的颜色,赫然是天剑宗供奉的生剑。
生剑?生剑怎么来了?
薛宗主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他双手是血,试图去握住生剑。
生剑剑尾拐了一个弯,落在血尸身前。生剑周身散发出翠绿色的光芒,生机大放,进入血尸体内,血尸青黑的皮肤,通红的眼睛渐渐恢復正常,猩红的指甲脱落。
一滴血落在空中,没入生剑剑身。
天剑宗生剑,主动让这名血尸滴血认主了?
「不!」薛宗主怒不可遏,想要硬生生夺回宝剑。认主的宝剑实力会随着剑主的实力变化,现在生剑认主,实力下降,定然无法抵御薛宗主。
关键时刻,云尘影手中仁剑蠢蠢欲动,容琛扣住薛宗主的手腕:「薛宗主,身为剑宗宗主,你想干涉宝剑择主?」
被容琛冷淡的双眼一望,薛宗主清醒了。
他道:「此事有诈,此血尸伤人无数,生剑如何会选择她?」
「因为她没有杀人,她变成血尸后,血尸的本性是吸血、杀戮,可被她吸血的每一个人都没死,她一直心怀怜悯,在和本性作斗争。」云尘影道,「反而是薛宗主你,生剑为何抛弃天剑宗?薛宗主你应该最清楚。」
药王等人漠然看着薛宗主。
天剑宗势力雄浑,此次血尸事件来源于天剑宗的事,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薛宗主使得八十多人受伤、家庭破碎,更为一己私慾不惜残害人命,生剑有灵,岂能容忍?
药王不着痕迹打量云尘影手中的仁剑,难怪连仁剑也离天剑宗而去。
今日之事就这么结束,云尘影这些医修负责治疗储老三等伤者。
到了晚上,云尘影在给人治病,容琛坐在一旁。云尘影也习惯了容琛的陪伴,偶尔叫他递一个剪刀或者其他。
容琛忽然道:「你可有想过之后如何做?」
云尘影:「嗯?什么怎么做?」
容琛道:「你和天剑宗的关系,你的天赋,你身上的毒。这些问题你不解决,你过不了修习的关卡。」
云尘影天赋太差,失去魂经后,她终其一生,最多修至金丹。
她身上的毒,极有可能让她在金丹之前毙命。
天剑宗更是一个麻烦。
云尘影顿了顿:「有玄极药宗和您对我的庇佑来看,天剑宗不会对我做什么。」云尘影知道容琛明里暗里对她的帮助。
「至于魂经和蛇鼠双王毒,这是连毒圣、玄素医仙都束手无策的毒,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要焦虑,慢慢修炼。」
「如果本尊能补全你的魂经?」容琛道。
云尘讶异地看向他,容琛道:「但本尊有要求,你嫁给本尊。」
云尘影:……没事吧?
她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宫主,您知道您自己在说什么吗?」
「本尊没有失智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地步。」
「我们没有太多相处。」云尘影已经在想这是一个阴谋。
容琛笑了笑,一眼不错她的神色:「半年同行,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猜本尊不清楚?对修士来说,机缘稍纵即逝,修士早就练就强大的观察力,本尊也不例外。本尊只问你,是否愿意答应?」
云尘影不知道回答什么,但容琛一定要个答案。
「答应。」云尘影道,这么好的条件谁不答应啊。她如果拿到魂经,就能提高修为,提高修为她就可以自己对付蛇鼠双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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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脸红。」容琛盯着她。
云尘影也很诚实:「我不知道怎么脸红。」
「没关系。」容琛道,既然现在是交易,他不会多要求什么。魂经……他的确有办法。
容琛离开这里,云尘影松了口气,奇奇怪怪。
天剑宗。
薛不惑站在薛夫人床边,薛夫人身子渐渐僵直,血尸毒已经蔓延至她的全身。
「不……惑,她,她……」薛夫人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薛不惑看着自己的母亲,心如泣血。自那夜后,薛不惑一直在闭关修炼,没成想一出关,母亲成了这副模样。
薛宗主一夕苍老:「不惑,此事我和你娘,原本不愿麻烦你……可现在……」
他将来龙去脉一说,末了道:「不惑,云尘影对你有情,你母亲的命,就掌握在她的手里了。」
……
翌日,云尘影一夜没睡,眼下带着微微青黑,言笑蜷缩在她的床上睡觉。
言笑,原来是妖身。
用人族的形态时,言笑的修为会下降。那日和林长老动手后,言笑身上长了青色的鳞片,一直休养至今。
云尘影帮她理好被子,外面有人叫她:「云师姐。」
云尘影是真传,其余非真传弟子都叫她师姐,她走出去,一个弟子道:「外面有人找您。」
云尘影走过去,顺眼望去,不是别人,正是薛不惑。
云尘影转身就要离开,薛不惑道:「云尘影。」
薛不惑走近,还不等他说话,云尘影就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你不必开口了,我不会拿药救你母亲。」
「我只是想谈一谈,你是一位修士,一定有需要的东西,天剑宗可以和你交换。」
云尘影歪头:「交换的前提是我们没有过节。」
「薛不惑,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云尘影不爱薛不惑,对他没有半点容情,「你们当初要杀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脱,现在你们让我救你们中的一个人,如果我是你,我根本没脸张这个口。」
薛不惑仍然皱眉:「谁要杀你?」
当初他不是和云尘影成婚后,就让人送云尘影离开吗?
云尘影觉得索然无味,薛不惑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修炼天才、少爷,薛宗主等人一点血都不要他沾,他永远只管修炼,脏活自由别人替他处理。
「我只觉得你可笑。」云尘影索性全说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和我的婚典上,你爹娘都不出席吗?因为他们决定在当晚杀了我。我侥倖逃脱。你知道为什么我再度出现后,他们不敢叫嚣着我残害薛瑗要再度抓我去杀吗?因为真相水落石出,我没杀薛瑗,你当初所谓的要一个公平,要一个真相,只是绑住了我的手脚,刺穿我的肩胛骨,送我去死。」
云尘影道:「你爹娘倒行逆施,仁剑生剑抛弃天剑宗而去,薛不惑,你最好睁开眼看看,别像没断奶一样。对了,提醒你一句,你妹妹薛瑗对你死心塌地,你是和她亲上加亲还是早些分离,你最好有个数。」
说完,她便离开,玄极药宗的人请薛不惑离开。
容琛在暗处,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去探查秘境。
薛不惑紧皱眉头回去,云尘影说的是真是假?她似乎没必要说假话,可是爹娘向来温和,他们对云尘影一向不差。
薛不惑回去,没有贸然去问薛宗主。
而是先找到薛怀瑾,薛怀瑾起初只是沉默,然后声音嘶哑道:「他们,终究是为了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尘影和薛不惑的婚典,就是薛宗主薛夫人厌恶她的根源。
薛不惑拧紧眉头,他心中有许多疑惑,薛不惑并不扭捏,直接去问薛宗主。
薛宗主面沉如水,本不打算回应,但薛不惑倔强站在他面前,薛宗主终于还是道:「不惑,她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当初我们以为她害你妹妹,岂能容她?」
「可她祖上对我们有恩,父亲,您是否因为她和我的婚约而厌恶她?」
薛宗主不愿回答,可薛不惑偏要问个真相,薛宗主道:「不惑,她一介凡人,她天赋不高,註定在修真一路走不了多远。你和她在一起,就凭白多了尘缘,多了牵挂!」
「我们修习之人,从来都是做捨弃,而不是做增加,你若是牵挂太多,怎能修炼迅速呢?」
薛宗主拳拳爱子之心。
可是,这样的心,不该建立在害别人身上,别人的女儿难道就不是人了?
薛不惑并不算蠢笨:「父亲,您太让我失望。」
「失望?不惑,是她看不开!」薛宗主道:「她应该知道你和她的差距,如果她不对你动心,只和你完成婚典也就算了,可她对你一片痴心,试图用情来绑架你、束缚你,为父怎能容忍?」
薛不惑已经不想听薛宗主的话,他转过头看着病床上的母亲。
病床上的母亲已经连脖子都不会转动,但她仍然目露凶光,憎恨着云尘影。云尘影不救她、试图嫁给她儿子……桩桩件件,她都恨毒了云尘影。
薛不惑忽然就想作呕,他们都恨着云尘影,可当初把云尘影接到修真界来的是他们,杀云尘影的是他们,现在要求云尘影的还是他们。
这二人,是他爹娘。
薛不惑不知如何办,他低下头:「我会尽力救治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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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不惑!」薛宗主叫他的名字。
薛不惑没有回答,他以前一直觉得云尘影温顺、不懂反抗,明明爹娘对她那么好。现在他才知道,错了。
在一个满是恶意的环境,她还能活着,也许就是最大的反抗。他一帆风顺,她满是逆境,一开始就不一样。
薛不惑头也不回地离开,天下不只有玄极药宗的医修,玄素医仙同薛家向来关系好,只要玄素医仙肯出手,一切就不一样了。
关键是,现在玄素医仙在闭关,他得先找到他。
薛不惑离开前,最后说一句:「薛瑗……是我妹妹,你们要好好关注她的一些想法。」
薛宗主不解,薛瑗的想法?怎么忽然提到她?
薛不惑踏上寻找玄素医仙的路,云尘影也一路修炼,她治病救人比较多,在生死的界限,反而更容易突破。如今她的修为已经是筑基期。
最重要的是,药王说找到了苗草婆婆的踪迹。
云尘影如今在玄极药宗,全是因苗草婆婆庇护,苗草婆婆当初研究毒,本也就是遇到了麻烦。
药王道:「她在断尘海。」
「断尘海?」
药王闪过一丝愧疚、佩服:「师妹从来没忘记过师尊的死,曾经,师尊死于道魔大战,被魔头诛杀至断尘海,道魔大战后,魔头被封印在断尘海海底,并未死去。」
「我一力想发扬玄极药宗,师妹则想替师尊报仇,师妹一心研究毒,便是想藉机杀了他。」
药王在见到苗草婆婆时,都会想到师兄妹一起学艺的时候,想到师尊还在,苹果还青涩的时候。
「断尘海是人间、修真界的交界处,魔尊被封印在里面,我担心师妹出事。可师妹性子别扭,我不一定能带她回来,她对你不一样,自师尊走后,师妹从未如此挂心过一个人。」
云尘影收拾东西起身:「宗主,我同您一道去。」
她受苗草婆婆大恩,此行一定要去。
云尘影和药王一路前往断尘海,容琛、言笑等人早就和她分道扬镳,只是每夜,容琛都会来找云尘影,有时是给她带药材,有时和她坐着说说话。
云尘影倒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她身上那些尖锐的刺,都收敛起来。云尘影没有刻意去报復天剑宗,因为天剑宗的颓势已经肉眼可见。
生剑、仁剑、还有正剑也离开,血杀堂张堂主在一次争执中,同薛宗主交手,薛宗主下了死手,攻击张堂主的腿。
张堂主的一条腿、一只手本就在道魔战争中毁坏,薛宗主还要对另外的腿下手,当夜,血杀堂叛乱,张堂主被抬下天剑宗。正剑也随之飞下,认张堂主为主。
自此,天剑宗分裂。
天剑宗麻烦不断,云尘影只是去替张堂主治了腿,支持张堂主的天剑宗。其余便没动过手。
薛宗主是走投无路的恶虎,这时候,云尘影当然不会去刺激他。
另一边,薛不惑歷经千难万险,终于说服玄素医仙出关,来天剑宗给薛夫人治病。
薛夫人如今住的地方已经只有她、薛宗主、薛瑗敢进出,其余人都生怕她变成血尸。
薛夫人在长久的病痛之中,脾气越来越阴沉,尤其是对薛瑗。
薛瑗是她的义女,她千疼万爱,可她没想到,薛瑗居然喜欢薛不惑。
这样的情感,定然阻挠她儿子的大道。
薛夫人躺在床上,已经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但还剩下一张嘴:「你这个……贱人,你……滚,你……不要脸,喜欢兄……」
薛瑗被骂得泪水长流,仍然照料薛夫人。
她恨,恨薛夫人的母女情分原来都是假的,恨薛夫人如此作践她,就连薛宗主,也不会维护她。
和薛不惑比起来,她就像地上的一根草。
薛瑗含着恨,端来一碗汤药:「娘,你消消气。」
薛夫人咬牙切齿,躺在床上不能动,她就骂:「当、当初……你就是……故意破坏……」
薛瑗终于忍不了了,把汤药一放:「是我故意破坏云尘影和不惑哥哥的婚约?娘,你不也讨厌她?你觉得她天赋太差,家世太低,哪怕她的祖上救了天剑宗的祖上,你也想着杀她。」
「我那点子小手段,和你们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们不是早就发现我对她的恶意了?你们不只不约束我,还变相纵容我,鼓励我!」
薛夫人躺在床上,气得嘴歪眼斜,薛宗主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就要给薛瑗一巴掌。
三根银针射来。
大门打开,玄素医仙飘然站在外面:「再大的火气,也没必要打儿女,你这一掌,她可受不住。」
玄素医仙不喜薛瑗不假,可也不能见着薛宗主如此做。
薛宗主收了手掌中的灵力,迎上前来:「医仙,您大驾光临……」
「先别说这些。」玄素医仙抬起手,「你们刚才说什么婚约?」
「这些日子,我听了一些传言,我问你,当初我看见的那个身中蛇鼠双王毒的女子,祖上是云天海?」云天海,就是云尘影祖父,确切说是曾曾曾曾……曾祖父。
玄素医仙、云天海曾是相识,二人虽不算熟稔,可是对云天海的救人之举,他清楚的。
薛宗主只觉最近诸事不顺,又不好发作:「是,她祖父的确对我们有恩,可一点恩情,不能管一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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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素医仙面无表情,他有医仙之名,是药王、毒圣的长辈。同时,他自有底气可以应对天剑宗宗主。
玄素医仙转身:「你们自有你们的道理,但这个人,恕老夫不能再救。」
薛宗主没想到是这个发展,他做错了什么嘛?云尘影和玄素医仙非亲非故,玄素医仙凭什么替她出头?难道是云天海?
可当初他们不过是普通好友。
薛宗主哀求:「医仙,我的妻子同我风雨一世,我的爹、娘早已身死,我妻子和我风雨同舟。」薛宗主此生软肋,不过是妻子和薛不惑。
可惜,玄素医仙并不吃这套。
「老夫不救忘恩负义之人,你和你的妻子,都不在老夫救治之列。」说完,玄素医仙飘然远去。
「医仙!」
「医仙!」
听得砰一声,床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原来是薛夫人,她虽然不能动,但求生意志太强烈时,不知怎的居然滚下床来,脖子一扭,喷出许多鲜血。
但她眼里射出怨毒、后悔的光芒。
或许在怨毒云尘影不救她、玄素医仙、药王都不救她,后悔则是……若当初不想杀云尘影,她今日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在自己高高在上时,从没想过给底层活路,所以当她跌落下去,别人也不会拉她一把。
薛夫人全身僵硬,因为心绪变动,她指甲迅速变长,薛瑗见她要变成血尸了,害怕至极,一剑结果了她,又被薛宗主打得飞到墙上去,吐出一大口血。
薛不惑几近木然看着这个惨剧。
地上死的,是他的母亲。
他想了法子来救母亲,可是父母的自私怨毒,连玄素医仙也不治她。薛不惑不知道该怨谁。
他的修炼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父母枉顾恩义,这样是助他,还是害他?
薛不惑安葬完薛夫人,便离开了天剑宗。
也是在他离开的第三天后,天剑宗最后一柄剑离开,薛宗主也陨落。
风云变幻。
容琛擦干净剑上的血,杀一个薛宗主,他没什么心理负担。
天剑宗的气已经变了,便是从薛宗主开始,日月灵泉的魔中魔也遁逃至天剑宗。容琛要做的,就是现在给那只魔创立一个绝好的时机,让那只魔提前动手,免得魔中魔部署一切后再动手。
天剑宗群龙无首,不少宗门都想吞併天剑宗。
哪怕张堂主再回来主持大局,可是一个张堂主,怎么能和这么多宗门抗衡?尤其是紫清仙宫也想插手。
紫清仙宫在天之东,想把天剑宗作为它的分部。
这下,魔中魔彻底坐不住,它惧怕曾经的天剑宗,也惧怕紫清仙宫,紫清仙宫的宫主可没死。
魔中魔干脆迅疾出手,把整个日月灵泉泉水下的魔气都散开,魔气淹没了天剑宗。
一时之间,天剑宗弟子出不去,整日活在魔气的阴影之下。
薛不惑在外见势不对,赶忙去请自己的祖父,也就是天剑宗真正的创始人——薛景。
薛景的修为深不可测,他是容琛同一时代的修士,只是容琛那时已经是紫清仙宫宫主,他则一路手创天剑宗,可是,薛景那次的伤,到底没有好完全。
薛景如今已经白髮苍苍,薛不惑跪在自己祖父面前。
薛景道:「你们可找到了云家后人?」
薛不惑垂首:「已经找到。」
「她可有至化神期?」
薛不惑惊愕:「化神?她如今不过筑基。」
「筑基?这么低的修为。」薛景咳嗽几声,「你们什么时候去找她的?拖了这么久?」
「我身上的伤,需得月族族人特有的灵力和鲜血才能救治,这也是当初云天海救我的原因。我们订下契约,之后还会结成姻亲,也是想着能彻底养好我的伤。」
「为什么才筑基?你现在去,送她天材地宝,至少堆到元婴。」薛景不断咳嗽,「如此,我才能驱逐邪魔。」
薛不惑苦笑:「她,恐怕到不了元婴。」
「什么?」
「她在天剑宗执法堂中了蛇鼠双王毒,不可能到元婴。」
「你们为什么让她去执法堂?哪怕当初本尊为了面子,没说完整原因,可她毕竟是恩人之后,你们怎能让她去执法堂?」
薛不惑说不出原因。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薛不惑道心摇摇欲坠,云尘影中蛇鼠双王毒,是因为天剑宗的虐待,可天剑宗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虐待,其实断了自家老祖的后路。
山洞外。
容琛带着云尘影遥望这里的景象,薛景修为的确深不可测,他们不能靠得太近。
云尘影道:「原来如此。」
正因云尘影是月族人,能够救薛景,魔中魔才要用鬼昙香引来至毒杀死她,间接害了薛景。
容琛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办法救他吗?」
「不救他会不会影响大局?」云尘影这样问。
「不会。」
「那我不救。」云尘影皱眉,「救了他,天剑宗再次起復,我会遭遇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从一开始,他想要我的血和灵力,他的后代更要加害我,这样的家族,死了干净。」
容琛不置可否,身为紫清仙宫宫主,天剑宗算是紫清仙宫的竞争者,这样的宗门,亡了确实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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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天剑宗可能没有想到,他们的薛夫人死、薛景祖宗死,都是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可以改变海面的天气,每一个曾经被虐待的小人物,也许有一天,就会成为插向作恶者的致命尖刀。
再过三月,薛景伤势越来越严重,原地坐化。
他死亡时,天不忍而落泪,下了红雨,这位英杰终于死去。失去薛景的庇护,哪怕容琛杀了那名作祟的魔中魔,天剑宗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那些原本欺辱云尘影的天剑宗英杰们,全部併入别的宗门。
哪怕他们天资挺高,但毕竟有太深的天剑宗印记,新的宗门不会再将他们视为真正的核心,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那些新宗门的权力倾轧、勾心斗角,也都压到了这些天骄的身上。
他们终究尝到了被欺辱、被排挤的滋味,在他们成为小人物,体会小人物的悲哀时,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曾经那个少女。
原来大人物、小人物,并不是一成不变。
他们曾经欺凌小人物,可有朝一日,也成了小人物,做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云尘影并没有理会这些,她去到忘尘海的时候,苗草婆婆已经和那位被封印的大魔几乎同归于尽。
苗草婆婆一身毒术出神入化,海水、海里的海草、千万种海洋生物,配合着天空不同的风和水,组合在一起,都能成为剧毒。
那位在封印中的大魔就这样被无处不在的剧毒侵入体内,连他的修为都变成了剧毒,气息奄奄,只能苟延残喘,最后被赶来的容琛一剑封喉。
容琛擦干净剑上的黑血,说他没有出太多力。
大魔已经中了无解的剧毒,之所以没立即死亡,是大魔的修为太深。如果容琛不出剑,送他最后一程,大魔身中剧毒,千年后必死。
而苗草婆婆,也被大魔中毒后发狂的一掌震碎了全身心脉,被药王和云尘影救下。
药王全力吊着苗草婆婆的命,云尘影也全力照顾她。
她的医术毒术比起这两位来说,如同萤烛之火不可与皓月争辉,但云尘影仍然尽自己的全力,她也有自己的优势——她身中蛇鼠双王毒,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毙命,经常在生死边界徘徊,这样的经歷,是药王比不了的。
云尘影就像是一块缺水的海绵,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她出去採药时,也碰见了玄素医仙。玄素医仙见她一面,感慨良多。当初玄素医仙本打算收她做药童,没想到轻信别人,险些害死故友后代。
玄素医仙为了弥补这个缘法,送了一本自己从医多年的心得给云尘影。
云尘影便算是得了毒圣、药王以及玄素医仙三位当世最顶尖医修的教导,她一步步慢慢给自己打通魂经,提高修为。
她的天资实在太差,便只能依靠天材地宝来修习。所幸,作为医修,云尘影并不缺天材地宝。等她到了元婴期时,云尘影打通了所有魂经、魄经。
她给巫族王后治病,诊金就是让巫王后给自己重塑魂魄。
就这样,在云尘影元婴时,她重塑了所有魂魄,真正成了医修大能。
苗草婆婆也被她和药王、玄素医仙,加上容琛提供修为合力救了回来。大仇得报的苗草婆婆对外人仍然脾气古怪,但已不再如之前那样惧怕亲密关系。
她正式收云尘影为唯一的真传弟子,传授她衣钵。
到云尘影元婴后期时,她同容琛喜结连理。
并不是因为容琛之前那句给她提供所有材料,能否和他成婚的戏言,容琛也许是认真的,但云尘影认真地靠自己拿到了所有材料。
她在微末时,苗草婆婆和容琛帮了她许多,没有他们的帮助,云尘影撑不过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但是,她不会让自己一直依靠谁,一旦习惯依靠别人,而那个人恰好能给她提供所有依靠时,便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这会把一个修士,变成一株菟丝花。
云尘影和容琛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双方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和时时刻刻相互吸引、关注的念头,也或许是因为云尘影常去紫清仙宫给弟子们看病。
也有容琛常来看云尘影配药,在她毒发时在一旁不离不弃的原因。
情之一字,发生时连规律痕迹都不可捉摸。
玄极药宗毒圣亲传和紫清仙宫宫主成婚,是一件大喜事,各宗门执牛耳者都来道贺。
在这场喜事中,云尘影也看见了薛不惑和薛瑗。
薛不惑、薛瑗加入了张堂主新建的天剑宗,只是,薛瑗当初和日月灵泉下的魔中魔勾结之事传了出去,虽然薛瑗的本意是害云尘影,但是,魔中魔得了她的邪欲滋养,才得以壮大,自然也被处理了。
因为薛不惑双亲全部亡故,只剩下薛瑗这一个亲人,薛瑗才侥倖未死,但是,被张堂主砍了一只手臂,让她永远记得这个痛。
薛瑗失去了一只手,薛不惑呢?他知道薛瑗这个妹妹,对他的真实情感,原本噁心得不欲再见,可是他如今只有薛瑗这一个亲人,便只能在这场孽缘中和薛瑗纠缠下去。
他看着空中,有龙凤环绕着新人。
薛不惑不禁低头苦笑,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能反抗的、有骨气的女子。
可惜,那个一直在歧视中,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反抗的女子,已经死在了天剑宗执法堂。现在留下的这个,对他冷漠无情,并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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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云尘影穿着嫁衣,容琛没有陪酒的爱好,哪怕在新婚之夜,他也选择让紫清仙宫的人去招待宾客。
容琛面容近妖,却有一股不可亵渎的气质,他用手挑开云尘影的红盖头,在烛光摇曳中看向她。
「我总有种感觉,这一刻,我等了许久。」
他轻轻嗅了嗅云尘影发间的香气,把她搂入怀里,如同珍宝。
云尘影的记忆摇曳,恍惚间,她看见容琛的眼睛变成深邃空濛的青色。那些过往的记忆,好像都回到了她身上。
她是世间第一抹清气所化,在她还是清气时,便一直围绕着世间第一棵树:建木,建木是树中之王,清气因建木而愈加清,建木因清气而越茁壮。
两者相互依存,相依为命,是彼此的陪伴。
直到建木对清气动了情。
建木化身为一个伟岸俊美的男子,身着青衣,朝清气倾诉衷肠。清气却并不懂,她化身为女体,也只觉得自己和建木是多年的伙伴。
清气不通情爱。
建木便同清气有一个约定,穿越几世,如同仍然不通情爱,建木便退后一步,只做好友。
容琛赢了。清气知晓情爱后,爱的一定是他。
云尘影回手抱住容琛,容琛身上有一股草木清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建木,你是木头,你真的能……」草木的神、妖全都没有性别。
容琛微笑:「你可以试试。」
一室旖旎。他们从天地初升就一直在一起,未来也仍然会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一直封着,在家办公出了很多家庭琐事,那些事情搅得人头大,每天都不想码字,都很烦,实在抱歉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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