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狗血文的早逝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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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穿成狗血文的早逝白月光》作者:濯雪一汀【完结】
文案:
一朝,江遇宛成了《长相守》中男主爱之怜之却红颜早逝的白月光。
——她患有心疾,却生得一副弱柳扶风、烟姿玉骨的美貌,怎么瞧都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能再活一世的江遇宛很是满意,可惜,朝阳郡主十六岁时死于敌军攻城之日,算算时间,就在两年之后!
为了活命,她开始勤勤恳恳的完成的任务,乖乖攻略反派质子。
——
书中的怀安帝路无殊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生性暴戾,少年登位,人人惧之。
她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唯恐一个不慎丢了小命。
可反派如今只是个可怜孱弱的少年,卑微地受尽了屈辱。
起初,她怜他爱他,甚至为护他周全,自请嫁与他。
可唯独忘了这位少年质子本就是隐忍多年的白切黑。
后来她推动剧情失败,已近油尽灯枯时,那少年不復往日孤冷寡言,满眼戾气地低声嗤笑:「郡主早该料到有今日。」
然后毫不留情地回了北襄。
江遇宛重重吐出一口血,哭唧唧:呜呜呜呜他是个爱情骗子。
系统:…不敢说话qaq。
*
路无殊为质数年,人人欺之,不过他并不如何在意。
有天他无聊的生活里闯进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小姑娘,于是他使计接近她。
那姑娘似乎十分喜爱他。他便日復一日地按着她的喜好装的人畜无害,再等着她的垂怜。
本以为这样也很好,直到有一日少女婷婷裊裊立在他面前,温声软语同他讲话,然后一个「不慎」摔到了他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与此同时他听见少女的心声。
——「系统!!这可是我第一次投怀送抱,要很多很多生命值来换!」
路无殊愣住了,旋即冷下神色。
随后,系统声音在江遇宛耳边响起。
「——警告!攻略进度下降百分之十五!」
「——警告!攻略对象已黑化,宿主生命点危!!!」
江遇宛:「???」
*
某日,南昭的太子殿下要娶妻的事传到了北襄宫中。
路无殊恹恹道:「关孤何事。」
「听闻太子妃……正是陛下于南昭时的未婚妻。」
侍从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陛下的神色,却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募然猩红了双眼,一时狠厉非常。
「整军,孤要踏平南昭。」
——
「人生风雪缤纷,而她是我唯一朝阳」
*小甜饼,he,1v1。
——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遇宛、路无殊┃配角:专栏强取豪夺、穿书预收欢迎收藏┃其它:
一句话简介:疯批质子x清冷郡主
立意:终会迎来朝阳!
第1章 穿书
◎至死不忘的白月光。◎
南昭天和二十三年冬,北襄新帝来犯。天和帝年迈,虽有心然无力稳定朝局,忧虑交加之中,吐血力竭而亡。
太子沈清桉大婚之日,于宫中仓促继位。是日,北襄怀安帝御驾亲征至城门外。
这日盛京下起了大雪,雪如白絮纷纷,天地之间,只露出一片澄澈的白。
*
与此同时,东宫新殿内。
满室红烛。
——端坐在妆檯前的女子身着凤冠霞披,一头青丝绾成朝凤髻,额间牡丹花钿婉转绽放。
如果忽略外面铺天盖地的喊叫声,当真是一副极美好的画面了。
江遇宛透过铜镜,仔细打量着镜中人:一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瘦削尖细的下巴,眉若轻烟,一双翦水秋曈含着淡淡忧愁。
纵然穿着一身红嫁衣,也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出尘脱俗。
江遇宛嘆息:实在是美,不愧是男主至死不忘的白月光。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她是因心脏病死去的现代人,因缘际会被系统选中来这个世界完成任务。
而这个世界正是她曾看过的一本古早,名字叫做《长相守》,讲述了太子和丞相之女的爱恨情仇。
她则穿成了男主的白月光——朝阳郡主江遇宛,一个父母双亡,自幼养在外祖母江都老王妃膝下,最后被逼自刎而亡的早死女配角。
而江遇宛的任务是:
第一,减少男女主之间的虐点。
第二,攻略反派质子,阻止他过度黑化,继而改变男主被杀后女主殉情的结局。
且不说这两个任务的难度有多大,就说系统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没掌握好时间,来晚了。
——今日即是朝阳郡主香消玉殒之日。
「宿主,敌军已至城外了。」一声冷冰冰的机械音提醒道。
江遇宛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系统说过想回到之前,就要把最后这段剧情进行完。
一阵冷风吹过,镶了红纸的窗户被掀起,寒意冲进屋内,皑皑雪色映照在镜中人坚定神色上。
江遇宛提起裙摆,缓步朝外走去,甫一踏出殿门,她就被眼前之景惊了一惊。
此时北襄铁骑还未入宫,但太子率大军出城迎敌的消息已传遍宫中,平日里规规矩矩的婢女太监们慌慌张张地跑作一团,身上背了许多从各宫主子那里拿的金银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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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知道,再过不久,皇后的人便会过来此处,然后带她到城楼上,用她这个「北襄新帝曾经的未婚妻」的死,去安抚全城百姓以及迎军的将士。
她干脆立在此处静静等着。
片刻后,耳边的唿喊声渐渐小了,果见拐角处走出一个着翠绿色宫衫的女子,倒是身后还跟着一队太子殿下身边的禁卫军,逃窜的宫女太监们以为是来抓他们的,吓得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却也不敢求饶,额头一下下砸在冷冰冰的雪地上。
那女子看也没看跪着磕头的人,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一张雅致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些怜惜。
「臣女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请郡主。」
江遇宛有些疑惑眼前女子为甚自称「臣女」,却没再多问,于是淡淡颔首。
那女子再次嘆息着想,恐怕这江小娘子还不知道她即将去送死。
怜惜归怜惜,可娘娘说了,为了百姓和将士,更是为了太子殿下,江遇宛非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不可。
宋文含紧紧攥住衣袖,向身后的小宫女使了眼色,那小宫女伸手扶住江遇宛。
......
快走到城楼时,她担心江遇宛不配合,心里暗暗紧张,禁卫军也蓄势待发。却未料到江遇宛始终面色淡淡,随着他们上了城楼,半句质疑的话也没有。
宋文含稍微松了口气,指挥那些人离的稍远些,单独和江遇宛站在城墙之上。
她缓缓开口:「郡主可知路无殊即将攻城,南昭岌岌可危。」
江遇宛沉默不语。
「你曾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却妄想嫁与太子为妃。一介罪人之身,怎堪为后!」
宋文含的声音渐渐高扬起来,「望郡主能为百姓着想,自己从这城楼跳下去。」
她紧紧盯着江遇宛那张清瘦风流的脸,「也好成全郡主清白之身,不至与那敌军藕断丝连。」
江遇宛心中晒笑,为这莫须有的罪名竟要逼死一个正当芳华的女子,实在可笑。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抬眸望去,长街上皆是慌乱逃窜的百姓,心中料到敌军恐已入城。
「诸位,今日北襄攻城,为振我军士气,便以那怀安帝做质子时的未婚妻为祭!」
宋文含高高的声音响起,城楼下的百姓闻声向上望去。
只见一袭红衣的女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墨发随风飘扬,身姿纤细,美人天生自携风流氛围,虽瞧不清容颜,却也知生的极美。
百姓本就受战火纷扰,闻此也激愤起来。
——「杀了她!」
——「死有余辜!」
......
江遇宛垂目望去,神色平静。
百姓愚昧,受刚刚那番话影响也无甚奇怪。
她只是为原主心痛,书里的原主心地善良,见不得人间疾苦,施粥步善是常有的事。往日里受百姓称赞,可如今受了她恩惠的人却高喊她「死有余辜」。
......
宋文含同情地看着她,往日里她们虽交集不多,却因太子殿下爱慕江遇宛,她暗暗心伤了许久,多次拿自己与江遇宛比较,心灰意冷之下也曾希望太子殿下欢喜便好。
可恰恰是江遇宛与太子大婚之日敌军来犯,这不得不令人多想。
「我很...对不起郡主,但为了...南昭,也是逼不得已。请郡主自行了结。」她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只有眼前女子死了,太子殿下之后才能不被后人诟病。
寒风猎猎吹拂起江遇宛的裙摆,雪花飘落在她一袭嫁衣上。
「我无法为宿主屏蔽疼痛,请宿主忍着些,离开这个时间点就好了。」系统的话在耳边响起。
在百姓的吶喊声中,铁蹄踏破皇城的动静也显得细微而平静。
本该在盛京城外厮杀的白骑骏马而来,马上男子身着玄甲,身姿凛凛,宛若天人,一人一骑疾驰而来,很是迫切的样子,后面遥遥跟着一队人马。
她垂眸看着,分出心想了想,那会是谁。
书中对这位早死白月光用的笔墨不多,是以她也猜不出那人是谁。
大约是闻讯而来的太子罢。
江遇宛淡淡一笑,不再多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一袭红衣在这干干净净的天地间十分惹眼。
周围传来惊唿声,意识的最后,是满身盈来的甘松香。
风雪的唿啸声又大了几分。
——
「郡主,郡主,您醒醒啊....」一道焦急的声音不停喊着她。
江遇宛终于从那个漫天飞雪的梦中醒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俏脸。
白朮小心翼翼地扶起她,问道:「郡主,您可是睡魇着了?」
似是将军和夫人的去世给郡主带去了阴影,自那以后,郡主常常睡不安稳,满脸泪痕的惊醒。
江遇宛看着眼前女孩担忧的神色,勉强应声:「无碍,我们走到何处了?」
白朮回道:「已至京郊地界。」
一路舟车劳顿,就要入京了,江遇宛此刻毫无睡意,静下心来,思考她如今处境。
自跳下城楼,她便回到了原主五岁双亲亡故时。小小的女孩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致使心疾忽犯。昏倒之后再醒过来时,便成了她。
可自那以后,她常常梦见一袭嫁衣的原主凄悽惨惨地一跃而下的场景,数年来,从未安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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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盛京临安侯府嫡幼子与朔州江都王长女的独生女儿,是谓金枝玉叶。可惜一场战祸,两位将军战死沙场,一夕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可怜人。
这位小娘子自幼身子不好,常年靠药续命,然而,虽有名贵的药吊着,还是时不时的吐个血吓吓身边的人。
唯恐侯府的人照料不周,远在朔州的老王妃索性把外孙女接去悉心照顾。如今江遇宛将过十五岁生辰,女子及笄礼没有在外祖家操办的道理。侯府的老夫人传了信来,要将人接去盛京。
老王妃虽不舍,却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恐她受委屈,挥挥手置办了一应物品一同带到了马车上去。再加上侯府派来接应的人,队伍十分浩大。
......
忽然,有护卫大声嘶吼:「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里面坐的是朝阳郡主!」
「郡主?哈哈哈哈!别做梦了!这地界怎么会有郡主!再说了,就算是郡主又如何?兄弟们,给我上!这可是个肥差吶!」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
白朮闻声,连忙掀了帘往外看,果然看到马车前有许多拿着大刀的彪悍男子,挥舞着刀就要跟护卫们交手。
那样长的刀,她看了就心颤,想到尚且需要她保护的郡主,她勉强镇定下来。
白朮哆哆嗦嗦的回头看向郡主,却见一向纤细病弱的郡主面色冷静地说:「别怕,除却侯府派来的人,还有舅舅的一队人马,一定不会出事的。」
江遇宛嘆息,想来是外祖母那几箱金银珠宝被那些贼人惦记上了。
她悄悄问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系统:「系统,可知外面是什么人?」
「应是见财起意的贼人。原书中这个情节发生在几日后,原主恰好被去淮阴赈灾的太子遇上救下了。」
系统深吸一口气,语调有些上扬:「可宿主为避开太子,特意绕了路走,比原先快了好几日。」
系统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宿主保命为上。」
最后一次机会了,一定要珍惜。
江遇宛为了避开原书结局,更为绕过太子英雄救美情节,防止剧情之下,太子一见钟情,以心疾为由换了近路。
犹记原文里,太子沈清桉一箭射死匪徒,将踉跄的江遇宛揽在怀中,被她一双泫然欲泣的翦水秋曈所吸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江遇宛本想绕个近路,想着以此还能避开劫匪,未料还是遇上不测。
她心凉了半截,没有太子,如今谁来救她?
早知便该带上舅舅给她的暗卫,尚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
这时又一名护卫大喊:「带郡主先走!」
话音刚落,江都王部下程宣拉开马车帘子焦急道:「郡主,请让卑职带您离开此处。」
白朮连忙将江遇宛扶下马车,由几个护卫开路,护着离开了战圈。
可这副身体实在是弱,比她上辈子还要虚弱几分。走了一段路,已是气喘吁吁,气力渐渐不足。加之地上躺着的尸体混着血腥味窜进了她鼻子里。她不适的转过头,不忍再看。再是在古代活了九年,也是在现代接受过教育的。乍一看到这样的场面,她胃里翻山倒海的难受。
后面有紧追的山匪,被护卫击倒在地上,可山匪数量实在太多,已快追到她们身后。
侯府的人在后方与劫匪交手,分身无暇。
江都王的一队人马也已所剩无几,仍然想着要保护郡主,高声喊道:「由我们牵制他们,程将军先带郡主离开!」
白朮深深吸了口气,二话不说,抓着江遇宛的手,由程宣开路,继续往前跑。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三人将要松口气,护卫却不敌众手,已经倒下。
山匪追了上来,白朮往后看了一眼,几次要把江遇宛推出去,自己拔出头上的簪子就要上前。可江遇宛紧紧拽着她不放手,势必要拉着她一起往前跑。
倏地一把长刀挥舞了过来,电光火石间,白朮把她推到身后硬生生挨了一刀。
「郡主快跑!」白朮高声喊道。
江遇宛捂着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不停地摇头。
为首的人讥笑一声,视线落在江遇宛身上:「跑什么跑?不如留下给爷爷当个压寨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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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命之恩
◎他就是路无殊。◎
白朮的伤口不深,只略微划破了下,江遇宛心一横,搀着她的手臂仍然往林子深处跑。
白朮咬牙,一把推开了她,被武功极高的程宣接了下,她使劲摇头:「我尚会些武,郡主莫担心,去城门处寻救兵方为上策!」
正在和土匪交手的程宣看出郡主不忍弃他们不顾,不愿苟且逃生。可再不走,哪还能走得了?
思绪间挥手一刀下去,对面人倒了下去,趁着这个空隙,他高声冲着江遇宛道:
「这里有卑职在,郡主快去!」
江遇宛紧绷的身体站立不稳,被程宣带了一把,脚步踉跄的被推开战圈。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再耽误时间,咬着牙往前跑去。
而她身后,还在焦灼交手。
「嘶——」
突然,一只箭从树丛中射出来,打中了最前面的土匪。这时,树丛里又接连射出几只箭,那些土匪毕竟只会蛮力,慌慌张张间,已被射死大半。剩下的几个人慌乱的想要逃跑,却被箭从身后射中,接二连三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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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余下的护卫惊魂未定,警惕的看向树丛后。程宣小心上前查看,却见树丛后空无一人。
......
江遇宛是被冻醒的。
她头晕目眩,好半晌才睁开眼睛。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如今不过五月下旬,下雨天很是常见。
连绵的雨滴从天而落,江遇宛一动不动地盯着许久,眼睛逐渐干涩发胀,她才费力的眨了一下眼睛。
她回过神来,查看自己如今处境。
江遇宛此刻置身于一个小山洞之中,山洞里的空气湿漉漉的,她被冷风吹的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时瞥见角落里烧着些火柴,冒着火光,她凑上前去,想要温暖几分。
江遇宛一边想这种地方为何会烧着火柴:一边回想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的,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程将军让她搬救兵时,她跑了许久也未走到官道,然后踩到了林子中猎户设的陷阱,头一昏倒了下去。
也不知程将军和白朮他们现下如何了。
......
夜风汹涌,耳畔是风吹树枝的簌簌声响,江遇宛拽了一下衣服,却不小心碰到胳膊上被划破的伤口,迟来的痛楚开始侵袭她的感官,秀挺的鼻尖冒出冷汗,她低下头小声地喘息着。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沾了泥点子的鞋子,江遇宛一怔,抬眸,看见一张清隽的脸。
眼前少年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却已经湿了。他背着手,静静看着她,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他如缎般的青丝上。
江遇宛飘忽不定的意识清醒了一些,想着那柴火想必是眼前这位少年弄的。可又开始感到有些后怕,因为不知这少年是谁,她轻声唤起系统。
「宿主,他就是路无殊。是他救了你。」系统回道。
她微微一惊,不可思议的重新打量他。少年一身黑衣,几乎与这月色融为一体,一双上扬的双凤眼,眼眸狭长,眉宇间冷寂无边。
光看长相,实在很难想像他便是文中那个动辄杀人的疯批帝王。
许是她眸中的惊疑太过明显,少年终于开口:
「臣路无殊拜见郡主。」嗓音比之雨线还要冷清三分。
听见这话,江遇宛更是吃惊,她颤抖着问:「你怎么认得我?」
「我救下郡主时,郡主的玉佩掉在地上了。」少年清冷的、毫无人气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说罢,路无殊俯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递给她。
玉佩通体雪白,唯中间刻着小小的「朝阳」二字。
当初她父母战死沙场后,陛下感念将军夫妇为国献躯之忠,特封二人唯一的血脉江遇宛为朝阳郡主,这玉佩便是册封时赐下的。
江遇宛接过玉佩,握在手中,一时沖他感激地笑了笑。
......
「郡主受伤了,请允许臣为郡主上药。」
路无殊挽起袖子,露出半截漂亮的手腕。他从袖腕中掏出一些草药,放在地上捣碎。
「恕臣失礼。」说罢上前执了少女细腻雪白的胳膊,仔细地抹上去。
他的眼神冷峻,倒不像是在上药,反而给她一种要扼住她脖颈的感觉。
江遇宛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害怕他,轻声问:「这药是你刚刚去寻来的吗?」
若是他救下她,还要冒着大雨为她寻药,难免令她怀疑眼前这人居心叵测。
「嗯。」少年冷淡回应。
「你为甚救我?」她继续问。
「二皇子让臣来寻一味稀缺的草药,臣已寻了十日仍未寻到。」路无殊抬眸仔细看着眼前少女盛满了不信任的眼神,随口回道。
虽然此事不假,不过他从来不把二皇子那个蠢蛋放在眼里,便是被打骂一顿也算不得什么。
「若就此回宫,二皇子定不会饶了臣,想是会拿鞭子鞭笞臣。」不过为眼前这小郡主能够相信他,路无殊继续开口。
江遇宛不知他为何提起这档事,但她知道路无殊说的一定是真话。
怀安帝路无殊为质十年,连奴僕都可以折辱他,更遑论宫里受宠的二皇子。
少女歪头打量他,同情又带着一丝戒备地问道:「那与你救下我又有何干系?」
「望郡主能替臣求情。」路无殊说罢这句,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圆熘熘转来转去的眼睛。
......
江遇宛的嫡亲姨母乃是宫中受宠多年的淑妃娘娘,在陛下面前很有几分话语权,因此他说出这番话也不是全然不可信。
于是,单纯的朝阳郡主信以为真,松了口气,「殿下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待我回盛京便向姨母递信,殿下大可放心。」
随着话音一同灌进来的是一阵凛冽寒风,江遇宛打了个寒战。
少女生得极美,一袭白衣衬得她腰肢纤弱,脸色苍白,面上盛着些不正常的红晕。
路无殊眉峰一蹙,沉默着直起身。从角落里拿出一件黑色大氅,正是他适才外出前,为了不被外面的雨淋湿而特意放在那里的。
江遇宛看着他的动作,直到少年在她面前站定,继而弯腰。
便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拎着一件大氅,递到她面前。
那手指纤长,透出异于寻常的一种白,映着纯黑的大氅,姝色摄人,她一时间愣住了。
「系统!系统!」
「他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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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只不过是怕给宿主冻出好歹,侯府会怪罪他。哪里不正常了?」系统冷冰冰回应。
细细想来,也正是如此。
临安侯府先祖当初曾随圣祖打天下,立下功劳被封世袭侯位,府中又出过几位皇后。是以侯府这一辈虽无出息子孙,却靠着祖上功德庇荫,仍为盛京的勛贵世家。
江遇宛觉得系统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心安理得地接过少年递过的大氅,要往身上披时,再次犹豫了。
她慢吞吞地开口:「还是殿下穿吧。殿下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少年的脸色同样很不好,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劲瘦挺拔的身躯。
江遇宛扭过头去,默念「男女授受不亲」。
「郡主千金贵体,臣不过一介卑劣之人。」
少年自伤的话,倒令她有些同情。她想安慰他,却不知什么话才能安慰这受辱多年的一国皇子。
「且郡主若有好歹,臣亦不会好过。」
「郡主若为臣着想,应照顾好自己才是。」路无殊抬眸笑了笑,平静地注视着她,神情仍有些冷淡。
她不再多说,披上那件大氅,衣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袭来,江遇宛微微蹙眉,觉得不太对劲。
这味道她仿佛闻见过,却辨不清晰。
思忖片刻,她眉睫颤了两下,阖上眼不再看他。
......
洞内一阵沉默。
片刻后,江遇宛悬着的心一放下,竟睡着了。
路无殊看着少女安静的睡颜,眸色沉沉。
这时,洞外有声音传来:「殿下,侯府的人即将找来此处。可要避开?」
路无殊没有回答,刚刚还带着几分孱弱的少年气息此刻消散殆尽,满身锋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戾气,像一柄浸满了鲜血的利剑,压抑着无尽的恨意。
他恹恹道:「你们自行退下,不必再跟着我。」
那人不敢质疑,依言退下。
——
「郡主!郡主!」
「安安!你在哪里?」
外面是此起彼伏,渐行渐近的唿喊声,路无殊往外瞟了一眼,果然看见许多持着火把的人。
他嗤笑,在这林子里拿火把,也不怕把林子给烧了。
随即,他站起身,从火堆上取了根柴火,往外扬了扬。
......
「侯爷,那里!有火光!」一个僕从大喊。
临安侯江晋文高声道:「往那边去!」
走近却看清是一位少年举的火把,那少年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侯爷,郡主便在洞内。」
临安侯打量他许久,忽然记起他是谁,沖他微微点头:「殿下不必多礼。」
又迫切道:「可是你救了我家安安?」
路无殊颔首。
「大恩不言谢。」临安侯面带感激之色。
「殿下日后若有用得上江府的,大可直言。」
说罢看向身后的世子江云书,吩咐道:「去把你姐姐带出来。」
又回头对着面无表情的少年郑重道:「只是安安一介弱质女流,如若此事传出去,怕是不好再许配亲事。」
临安侯神色恳切道:「万望殿下保密。」
路无殊淡淡道:「自然。」
这时江云书已抱了江遇宛出来,怀中少女整张脸陷在纯白色的大氅里,沉沉睡着,脸颊软软的,显出几分纯然。
看着侄女完好无损的模样,临安侯松了一口气,问道:「江某便先行回府,殿下可要同行?」
虽然话是如此说,可两人都知道这不过一句客套话罢了,若是路无殊真与之同行,难免惹来流言蜚语。
于是,路无殊冷然点头:「不劳烦侯爷了。」
......
待临安侯一行人渐渐走远,路无殊起身回洞中,洞中被冷气包裹,火堆旁被随手扔下的黑色大氅尤为扎眼,他面色一冷。
路无殊伸出手,拿起那件大氅,无意识的奉到鼻尖,似乎还能嗅到少女身上残留于此的清甜香气。
他弯唇,很轻地笑了声。
第3章 赴宴
◎小疯子和病秧子。◎
江遇宛沉沉的睡了许久,难得没有做那个梦,睡的十分安稳。
她醒来时,已然不在那个山洞,身下柔软的床铺温暖的包裹着她,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眼前是一个着粉蓝裙子的漂亮少女,见她睁眼,惊喜道:「郡主,你醒了!」
那少女扶起她,欲餵她喝水。
江遇宛顺着喝了几口,问她:「你是何人?白朮呢?」
那少女离的稍远了些,向她行了个礼,「回郡主,奴婢是老夫人派来照顾郡主的。白朮姐姐受了伤,还在偏房将养着。」
听到白朮无甚大碍,江遇宛松了一口气,这才抬眼细细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盈盈一笑:「老夫人说了,郡主的丫鬟当由郡主赐名。」
江遇宛思忖片刻,笑道:「便叫红笺吧。」
想了想,又说了句:「我治下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忠心待我。」
红笺正色道:「郡主放心,红笺从此往后只听从郡主的话。郡主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江遇宛被她逗笑了,「我身边只有白朮一人,她同你一样,也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
——
片刻后,红笺为她梳妆打扮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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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为她穿上衣衫,梳了个雾鬓云髻。又敷了薄薄一层粉,画上细细的弯眉,点上口脂。最后又点上时下京城盛行的花钿。
「郡主长得可真好看!」红笺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由惊嘆道。
少女一袭白衣出尘脱俗,冰肌玉骨,亭亭玉立,犹如仙女一般,就是太过纤细娇小,仿佛风一吹就要消失了去。
这样的反应,江遇宛看多了也习惯了,她上辈子其实跟江小姐长的没什么差别,且两人一样身子都不好,倒是巧的很。
「走吧。」
*
行至老夫人住处松岚苑,里面已经开始摆早膳。
江遇宛脚步一顿,府上众女眷都到了,独她来迟了些。
她身子弱,五月的日子里,红笺仍为她裹了件披风。她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披风交与嬷嬷手中,缓步走进去。
.
上首坐着的老夫人已过花甲之年,头髮花白,额上繫着一抹绣祥云飞鹤的抹额,面目慈和,依稀能瞧出年轻时的美貌。见她进来,连眼神都柔和了下来。
江遇宛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向老夫人和侯夫人先请了个礼数周全的安。
「多年不见,安安向祖母和大伯母请安。」
江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挨着祖母坐。」
江遇宛乖巧的走上前挨着江老夫人坐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几欲落泪,「我可怜的安安啊。」
老夫人是在担忧她,早料到她回京途中遭遇匪徒的事瞒不过老夫人。
江遇宛嘆息,轻声细语地哄着她:「我并没有什么事,祖母不必为我担心,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老夫人又问:「那人可有为难于你?」
虽未指名道姓,不过不敢猜出她口中的「那人」便是路无殊,于是接了话:「并未。」
却想起了自己答应了他帮他求情,可如今才记起这事,暗道不妙,心里想着早些回去写信。
不待老夫人再问,另一旁坐着的侯夫人接话道:「母亲何必再提此事,安安回府,本是高兴之事。」
她已有四十出头,穿了一袭碧霞云纹连珠纹锦衣,相貌很是端庄。
老夫人擦了一把眼泪,「瞧我,老了,不说这等事了,祖母只问你外祖母是否安康?」
两位老夫人交情倒是不错,也存了几分对彼此的怜惜之心。
江遇宛回想了外祖母说的话,复述道:「外祖母让我对您说,我们这一把老骨头了,凡事啊,要先照料好自己,不让子孙担心为上。」
眼看着老夫人又要哭了,下首一位女孩连忙俏声说道:「安安怕是不认识阿姐了吧?」
成功转移了老夫人并上江遇宛的注意力,江遇宛细细看去,见那姑娘相貌娇美,玉面淡拂,又自称「阿姐」,想来便是长房嫡女江尔容。
老临安侯只有两个嫡子并上一个庶子,庶子已下放至吴郡地界当地方官。
而长子便是如今的临安侯,侯夫人只有一儿一女,再并上底下妾室生了个庶女。
那位庶女很是内敛,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主动开口说话。
江遇宛乖乖喊人:「尔容阿姐。」
江尔容又指着身旁那位穿粉红色衣衫的女孩笑着说道:「这位是你尔姚阿姐。」
「尔姚阿姐。」 江遇宛转过头去轻轻颔首,眼神停留在那女孩身上。
她生的极漂亮,五官出挑,明媚艷丽,偏一双眸子里挂着些天真羞涩,衬的那张脸温柔妩媚,微微泛着粉。
江尔姚闻言红着脸轻轻点头。
早听说大伯父的那位妾室生的风华绝代,今日虽未见到她,不过已可从其女容貌窥见一斑。
*
席中,江遇宛先后得了老夫人、侯夫人并上二位阿姐送的见面礼,都是很漂亮的首饰,老夫人更是送了她陪嫁之物,足见她们的用心。她原还担心侯府的人不会喜欢她,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侯府的一应人等都很是欢迎她回府。
侯夫人宋氏忽然提起一桩事来,「长公主府两日后要办赏花宴。前几日着人送来请柬,还特意提到了安安,说邀她同去。」
沈老夫人担忧地说:「安安初回盛京,对这京中的小娘子们都不甚了解。」
宋氏接话:「正因此,才更应多出席宴会,安安去一趟也好结识几位好友,日后不会太孤单。」
江尔容这时高声道:「怕甚,有我在,谁敢欺负安安!」
说罢,可怜巴巴地看向宋氏,「母亲,你就让我陪着安安去吧。我已经两三月未赴过宴会了。」
她如今二八芳华,已许给了庆远侯的嫡子,待过了年节,便要成亲了。
南昭朝歷来有一传统,便是女子出嫁前要亲手绣嫁衣,寓意成亲后琴瑟和鸣。因此宋氏拘着她,不让她出门。
再加上日后嫁过去是要做主母的,而她向来活泼,拘着她也是磨一磨她的性子。
宋氏素日温和的面孔板着,冷声道:「你妹妹贵为郡主,何时需要你来出头?你安安分分在家待着,眼瞧着还有三月便要成亲了,嫁衣才绣了多少?」
面对母亲的冷斥,江尔容恹恹低头,想起那嫁衣,她耷拉着一张脸,无心再计较出门赴宴之事。
宋氏又面带温色,回过头来轻声说道:「到时由我带着安安去,母亲不必担心。」
江遇宛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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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挂念着给淑妃娘娘写信之事,待到回了行云阁,连忙让红笺取了纸笔,一字一句斟酌着向姨母解释了一番,又拜託她能护着路无殊几分。
待到这事办完,才觉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
——
翌日晨起,宋氏带着江遇宛前去长公主府赴宴。
干宁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嫡妹,先帝子嗣凋零,只得了三位皇子并几位公主,只有干宁长公主是太后所出,很是得宠。因而其他几位公主都被外放到封地,只有长公主留在京中。
马车拐了两条街,终于到了。长公主府是由当年的王爷府扩建的。因此比一般的府邸都大,且极尽奢侈。门口有引路的小厮和婢女候着。
宋氏需得去前厅拜见长公主,席上都是些年长的女眷,也不好把小姑娘拘在身边,因此不放心地小声交代她:「安安,昌平郡主在后厅设宴,她那里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你们也能说的上话。若受了什么委屈,便来前厅找我。」
倒是杞人忧天了。
虽然江遇宛是头次来赴这种宴会,不过倒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去为难她,一是不了解,没人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树敌;二是她身后有侯府和江都王府护着,倒也没人去寻不快。
江遇宛轻轻点头,之后被一直在旁边静静等着的圆脸上带笑的小丫头带走了。
这小丫头自称「云坠」,说是昌平郡主身边的人,特意让她来等朝阳郡主。
——
这厢贵女们众说纷纭。
已是六月,莲花开的正好。一众未出阁的女眷皆坐在靠近池塘的小亭子里,谈笑声接连响起。
坐在正中的是干宁长公主的独女昌平郡主沈亦卿,她生了一幅好样貌,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其他人说话,手里拿着一壶酒时不时地喝几口,模样十分不羁。
长公主生性风流,早年跟驸马和离后,养了许多面首,昌平郡主耳濡目染,小小年纪房里也有两三个少年,颇有些不服管教,但是有太后和长公主宠着,也无人敢多加置喙。
一位穿杏红色裙子的少女突然提起一桩事来,轻笑道:「听闻朝阳郡主前几日从朔州回京了。」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来。这些小娘子平日里无事,最爱听新鲜事。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谈论起来。
「我虽从未见过她,不过我听说呀,这位小娘子是个病秧子。」
「那可不嘛。她自幼待在朔州外祖家,就是在养病呢!」这位蓝衣的秦姑娘压低声音道:「我家兄长在朔州军营处当差,我曾听兄长提起,江都王时常正议着事,便赶回府中,就是怕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我倒是不知这些,原来病的这样重!怪不得一直待在朔州,甚少回京。只是不知她今天会不会来赴宴呀。」先前那位红衣的谢姑娘好奇道。
她旁边那着烟霞色掐花对襟千水裙的小娘子正是宋文含,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听到这个人她难免想起了那个梦,强压住心底的异样,语气轻飘飘地甩出一句震惊四座的话。
「前几日她不是被那位质子殿下救了么,怕是不敢出门了吧。」
临安侯怕损坏江遇宛的名声,这件事已被他雷厉风行的压下去了,千算万算也不曾料到宋文含会做先知梦,竟是毁在了此处。
那位谢姑娘好奇问道:「宋姐姐怎么知晓的?」
宋文含小声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听闻朝阳郡主回京时,在京郊地界遇到了匪寇,逃跑路中被那位质子救下了,两人独处了一夜。」
这几位小娘子瞬间陷入沉默。南昭朝虽然有离经叛道的长公主母女,可旁的姑娘们依旧很看重名声。若是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再不愿也得嫁了。
众女不由唏嘘,那位质子怕是要一辈子蹉跎在宫中,近来北襄又蠢蠢欲动。若是真嫁给他,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之前说话的秦如璇已经被指婚给了二皇子,自恃身份,说话一向大胆,闻言轻笑道:「小疯子和病秧子可不就是绝配么。」
第4章 昌平郡主
◎「是太子殿下!」◎
另一边的江遇宛恍惚想起,她曾与昌平郡主有过一面之缘。
她十岁时,从朔州回京,被姨母传召进宫。初次进宫的她,只觉到处都很新奇,却也不敢到处去看,只随着淑妃去了太后宫中请安,却无意听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在偷着哭,她到底不是表面上的幼童,又不知道怎么安慰,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姐姐,你哭起来也很漂亮。」
那小姑娘本来正在一心一意的哭,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擦了一把泪,抿着唇冷冷地看着她,一扭头走了。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礼貌,恼怒地拍了拍头。
淑妃带着她回碧霄宫时,见小姑娘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轻声问道:「怎么了?安安?」
江遇宛才把遇到那个小姑娘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淑妃仔细想了想,比安安稍大点,又出现在太后宫中,且在偷哭,也只能是那可怜的昌平小郡主了。干宁长公主要闹和离,旁人倒不如何,倒是听闻这小姑娘一瞬之间好像变了个人,乖戾敏感,不爱说话,太后也是苦恼的紧。
不过这话倒是不好跟小姑娘说。
淑妃嘆了口气,「应当是昌平郡主,你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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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摇头,「她生的很好看,我不想让她哭,却说错了话。」
小姑娘漂亮的脸上满是懊悔,淑妃不由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
——
如今,江遇宛回想起来,便知那小郡主当时正在伤心父母和离之事。
「朝阳郡主,我们家郡主在亭中设宴,专门招待你们这些小娘子们。你长的很漂亮,她们一定喜欢你。」
云坠还在热情地介绍着,一回头,看见江遇宛微微出神,出声提醒道。
「郡主?...欸,此处便是设宴之处了。」
江遇宛回过神来,轻轻颔首,随后抬眸,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年纪刚好的小娘子,只是说出的话却不甚好听。
红笺听见了,脸色气得通红,就要进去同她们理论,被江遇宛按下了。
江遇宛脸色一冷,拦住要进去通报的云坠,抬步走了进去。
*
秦如璇看着周围陷入沉默的众位姑娘们,越发得意,再加上吃酒吃的兴起,便又笑着对宋文含道。
「宋妹妹消息倒是灵通。」
宋文含眸光微闪,没有出声。
秦如璇本也没指望她有何回应,说话愈发没有轻重起来:「恐怕朝阳郡主不洁之身,今日也无甚脸面来赴宴吧。」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不洁之身。」
突然响起一道女子嗓音,很轻很淡,却冷如冰霜。
秦如璇闻声一僵,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软银烟罗抹胸,腰系百花曳地裙的少女静静站着,发间仅仅别了一支白玉钗,纤腰如柳,美而不妖,露出一小截玉白的脖颈,引人遐想。
她神色冷清,嘴角微微挂了一抹笑,眼里却带了几分冷意。
这些小娘子们唿吸微顿,心下一惊。京城里不缺生的漂亮的贵女,比如刚刚说话的秦如璇,艷丽娇美;再如「上京第一才女」宋文含,美得清毓端华;乃至风流不羁的沈亦卿更是冷艷无瑕。可眼前这个少女气质太过出众,出尘脱俗。
微微吃惊过后,除了贵为郡主的沈亦卿外,其余人连忙站起来,行礼问安。纵然心里盘算着这位郡主的脾性,面上却不敢怠慢一分。
「郡主金安。」
江遇宛淡淡道:「诸位姐姐不必多礼。」
待到贵女们都起身归位后,红笺冷着脸道:「秦小姐可知当众诋毁我朝郡主是什么罪行?」
被指到的秦如璇一瞬清醒起来,背上生凉,但她想起自己已是皇子未婚妻,底气足了一些,索性硬着头皮高声道:「实话实说罢了,郡主敢说没有和质子殿下共处一晚么?」
江遇宛眉头轻蹙,默然片刻。
实则在心里狂问系统。
——「她们如何知道这事?」
——「系统尚未检测到。」
——「若我当众否认,以后万一传出此事,岂不落人把柄。」
——「其实,宿主大可承认,不也方便之后攻略路无殊么?」
*
斟酌之后,江遇宛刚要开口,却听一声漫不经心的女声响起:
「秦小姐未免太过放肆,且不论此事真假,就算真有此事又与你何干?」
众人见甚少开口的沈亦卿竟然出声维护一个与她并没有特别交情的人,都微微一惊,秦如璇更是吓白了脸。
她之所以当众嘲辱江遇宛,不过因为她父亲在朝中向来与临安侯政见不合罢了,且处处被临安侯压了一头,才趁机败她名声。可昌平郡主居然帮着江遇宛说话,一时吓的不敢出声。
有些平日里被秦如璇压着的小娘子不禁幸灾乐祸地想,再是皇子未婚妻又如何,昌平郡主何等尊贵人也?又得陛下和太后青睐,岂是她区区一个无实权的侯门之女能得罪起的,说不得这次之后连婚事都得作废了。
又有一些小娘子心中深觉这位秦姑娘太过蠢笨,平日里说话不分轻重也罢。今日竟敢当众捕风捉影,诋毁名将之后,实是胆大。
*
江遇宛微微侧头,看向上首着鲜艷红衣的女子,容色极盛,美极艷极。若她未猜错,这便是原书中的昌平郡主,一个表面放浪凉薄,而内里却极为思念父亲的可怜之人。
「来人。」沈亦卿高声道。
身后两个婆子上前一步,对着沈亦卿恭敬道:「郡主请吩咐。」
「秦小姐吃醉了酒,当着本郡主的面疯言疯语,你们去把她送回秦府,以后再不许她来赴本郡主的宴。」沈亦卿挥了挥手。
众人都知这话何意,出了长公主府,这桩事传开来,秦如璇的名声将毁之殆尽,于是都不由得带了几分同情地看着秦如璇。
秦如璇还在强撑着,底气不足道:「我何时诋毁她了?」
说罢瞟见角落里沉默的宋文含,想起了什么,再没了贵女气度,指着她高声道:「明明是她先说,此时为何赖我头上?」
宋文含自看见江遇宛时心中便十分不安,此刻被人点到,脸色都白了,稳了稳之后,往前走了几步,冷静道:「我已讲明是听旁人说的,且我只说是质子救了郡主。不料秦姐姐竟自作主张,竟...竟诋毁郡主。」
说罢垂眸,显出几分柔弱之态来:「请郡主为臣女做主。」
秦如璇见她这般模样,张牙舞爪要上前理论,却被身后的婆子紧紧拽住,口中还喊着:「宋文含,你这个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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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卿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审视着她,半晌后,扯了扯眼皮,一字一顿地说:「待本郡主禀明舅舅和外祖母,定要为二表兄在世家中另寻贤良女。秦小姐这般女子,怎堪为皇家妇。」
秦如璇还要再说些什么,被那两个婆子捂住嘴带了下去。
当事人江遇宛面上淡淡,心里已经暴风咆哮。
「宿主什么时候跟郡主这么熟的,她竟然这么维护你。」从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中也不难听出震惊。
「我也不知。」江遇宛迟疑道。
她与郡主从未多说过几句话,若要论交集,大概就是小时候的那句「姐姐,你哭起来也很漂亮。」她沉默了,那个小姑娘当时气愤的模样如今她还能记起,过了好几年,反倒出言相护,很难理解。
各家小姐们,更是惶恐不安,唯恐自己先前也说了什么不敬的话,要被昌平郡主发落,一时间没有人出声,出奇的安静。
还是江遇宛先开口,弯腰行礼道谢,「今日多谢郡主护我名声。」
沈亦卿抬起眼皮,淡淡嗯了一声,「你我同为郡主,不必向我行礼。」
说完,被旁边的小丫头扶着站了起来,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缓缓说道:「我乏了,先行去更衣,诸位随意。」
众女连忙垂首:「恭送郡主。」
*
待沈亦卿走后,沉重的气氛散开些许。年纪最浅的谢欢颜先笑着福身道:「我是淮阳侯府的嫡女谢欢颜。给郡主请安。」
她笑意盈盈,自报家门,很有几分活泼。江遇宛也笑着道:「江遇宛。」
气氛这时热烈起来了,小娘子们都开始介绍自己。
宋文含看着这一幕,不由想起梦中情形,太子哥哥救下江遇宛后,一心迷恋上了她。不惜顶撞皇后也要娶她,若不是江遇宛在大婚之日逝去,只怕....
她掩饰住自己的想法,面上带笑,主动上前道:「文含给殿下请安。臣女宋文含,家父是丞相宋擎。」
江遇宛顺势打量女主,只见她髮髻高挽,雅致清丽。就这一眼,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女主眼中的探索虽藏得很好,却还是被她窥见一斑。
原文中的女主,极富才名,性情平和,不擅交际。无关紧要的人她向来不会多加接近,只有涉及男主的事时才会上心。
而此时,剧情偏离,她与太子毫无关系,对于这场闹剧,女主应该不声不响才是。可自从方才她与旁人说话时,女主便一直盯着她,目光难辨,这实在不是女主的作风。
江遇宛果断叫系统:「剧情偏离也会引起人设的改变吗?」
系统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目前看来问题可能出现在女主身上。」
*
江遇宛想起秦如璇的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事......宋姑娘是听旁人说的?听谁?不知真假的事为何四处嚼舌?」
宋文含一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并未想到,经过刚刚那一遭后,江遇宛竟还会当众给她难堪。
世家女的教养不允许她当众失态,于是直视面前少女略带打量的神色,微微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了,改日定向郡主赔礼道歉。」
江遇宛原也未想为难于她,毕竟她还有推动剧情的任务在身,于是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谢欢颜是个活泼的性子,心性单纯,虽与宋文含无甚交情,因学识差些,平日里倒很是崇拜这位「上京第一才女」。见此情景,上前笑了声:「宋姐姐应是无心之失,郡主大人有大量,自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太子殿下!」
众位贵女不再关注这边,都好奇地站起身。
*
长平长公主极爱骑射,便在府中建了可供骑射的林苑。这里亭子为了方便赏景建在假山的半山腰上,刚好可以俯瞰那边的林苑和另一边的池塘。
江遇宛也跟着去看,想知道男主到底有什么资本引得上京许多小娘子为他奉出一片痴心。
远远望去,只见几个身着软甲的少年郎骑在马上,领头之人骑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马,穿着一件蓝色窄袖劲装,腰间缀着一枚白玉佩,身上是久居高位的冷淡威严。即使在一众出色的贵胄子弟中,仍让人感慨他的风姿。
看不见脸,江遇宛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一圈小娘子连同女主都在或大胆或含蓄地看底下的少年郎们骑马,江遇宛兴致索然,见无人注意到她,想向红笺使个脸色,却发现这姑娘看的也颇为认真。
江遇宛默然,叫她一声的话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主意,太过麻烦,于是便自己从台阶上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把男主放出来~
第5章 惩罚
◎「提醒!攻略对象路无殊出现。」◎
时值盛夏,微微泛着热意的凤吹拂过她的脸,竟引得她咳嗽了几声。
长平长公主府实在太大,再加上侍从们都在前厅或者林苑中侍奉,无人引路,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江遇宛微微抚着心口,轻声喘息。
恰逢前面是个满园都种着梨树的小院子,地上也落满了梨花,很是漂亮,便坐下来歇息。
*
「给我打!」
不多时,寂静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好奇心作祟,她顺着院子的小路向声音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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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处院子竟还通向林苑后面,倒也种了许多梨树,只是上方有树枝遮挡,所以在亭子中看不见这个地方。
待看清眼前景象后,江遇宛顿住了,停在原地。
只见一个单薄消瘦的少年跪在地上,身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像是杂使,手中握着鞭子,一下一下大力朝他背后挥去。
另一个着暗红色窄袖蟒袍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求饶。
少年一身玄衣,身上虽看不见血迹,只是那血已经顺着流到了地上,却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因着江遇宛脚步轻,又站的远,是以那三人都没发现远处还站着一个小娘子。
「罢了,给他个教训,打死他可就麻烦了。」那男子挥了挥手,杂使停下,他冷哼一声,撂下轻飘飘一句话后就带着僕从离开了。
*
待男子走后,少年稍稍抬头,嵴背绷紧,手指紧紧握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江遇宛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一双上扬的桃花眼,眼眸狭长,眉宇间戾气横生。
她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这张脸好像有些过于眼熟。
果然,系统冷冰冰的声音立即响起:「提醒!攻略对象路无殊出现。」
「....另一位是谁?」她心中已有猜测,这般尊贵衣着,且在折辱反派,只能是——
「南昭二皇子。」果然。
二皇子沈清远身份尊贵,母亲贤妃出身岭南魏氏,位居世家之首。因此行事张狂,自视甚高,甚爱以折辱质子取乐。
「那个后来被路无殊让人剁碎后餵了狮子的二皇子?」想起反派的事迹,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系统沉默片刻,「不然?」
她脑海中,系统又换了个萝莉音不停叫嚣:「快!就是现在!你去救他啊!刷好感的时候来了!上啊!」
江遇宛再次大惊失色且无动于衷:谢邀。
「怎么救?还用救?施虐者都走了。」
系统:......这样显得本系统很呆。
*
路无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抹了把嘴角溢出来的血迹。
江遇宛看他要往这边走来,慌慌张张的想离开,他却陡然站定,微微侧头,目光紧锁住她。
她恍惚了一下,下一瞬竟对上少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少年那双发红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同于那张肤色极白的脸,眼眸沉冷,不笑的时候极锋利。
她心跳不止,无所适从,竟不知道有人受了这样的伤还能使轻功,一双眸子里带着惊疑不定的恐惧。
这时,她恍惚听见系统的声音——「叮!提示!攻略对象黑化值+10!」
江遇宛无声的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在触到少年冰凉刺骨的眼神时住了口,少年表情阴沉,眉眼间透出一股狠厉的气质,竟和那日初见时全然不同。
空气安静地有些诡异,二人谁也没动,都静静地看着对方。
*
少女眉眼清亮,明眸流盼,肩若削成,却隐隐带了一丝病气,更显得容色如寒凉月光一般清绝。
两人距离很近,路无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少女发白的脸色,她身上清甜的苏合香夹杂着花香萦绕在鼻端。
路无殊打量她片刻,心里嘆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薄唇抿出一丝凉意,眼角下垂,竟出声轻笑。
任谁被这冷飕飕的视线盯着,也不可能保持平静,江遇宛抖着嗓音道:「你,你....」
少年瞟了她一眼,未置一词,然后扭头走了。
.
本以为要被反派教做人的江遇宛:就这?
系统顿了顿:「提醒!宿主生命值将减少五点,目前剩余95点。」
刚松了一口气的江遇宛不以为意,五个而已嘛,还剩那么多呢,没在怕的。
下一刻却觉得头晕眼花,心口突突的跳,疼痛不止,快要喘不上气,她强撑了一口气,质问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操着一口清甜的萝莉音,欠揍道:「每当攻略对象黑化值增加,宿主生命点就会减少,届时便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疼,有时,也会是头痛不止。」
「这是惩罚。」
「警告!宿主将昏迷!或有生命危险!警告!周围除攻略对象外无其他人!」
靠。
江遇宛只得提起最后一口气,对着前面那个纵然受伤仍身姿挺拔的少年高声道:「救救我!」
*
路无殊身上挨了数十鞭,血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滴,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最狼狈的模样给少女瞧见,便是他竟也觉有些难堪,这种陌生的情绪吞噬了他,路无殊不适的抿唇。
「救救我!」少女令人心折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起。
他顿住,随即转身。
落满了梨花的地上,静静躺着一个白衣少女,两者竟似要融为一体。
他的瞳仁缓缓动了动,遥遥望着,却未上前。
片刻后,他侧身,指尖对着树枝和廊柱的阴影处虚虚点了点,一个黑衣人从阴影处探出了半个身子。
「想办法把江府的人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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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临安侯府。
这日夜里,临安侯和夫人沈氏坐在塌前,愁眉不展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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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昏迷了足足两日,药石无医,明显清瘦了些,脸色苍白。
沈氏嘆息:「安安这心疾竟是无药可医吗?」
临安侯也跟着嘆息一声:「这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症,就连宫中的太医令都无甚办法,能活到如今已是老天庇佑了。」
「改日必得去谢过质子,若非他使人通知我,只怕...」
这时一声响亮的惊雷划过。
夜幕笼罩,外面下起瓢泼大雨,窗户被随之而起的夜风颳起,斜斜的雨点顺着风进来,落在了床上少女的脸上,惊得她眨了下眼睛。
江遇宛募地睁开双眼,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珠帘纱幔,眼角泛红,控制不住地涌出热泪。
临安侯与沈氏见状一惊,手足无措。沈氏连忙上前拥住她,轻轻拍着少女颤抖的嵴背,缓声道:「无事,伯父伯母都在。」
少女蜷缩着身子闷在沈氏怀中,玉葱般的指尖攥紧被角,隐隐发抖,素日里温和莹彻的小脸此刻煞白,满头细汗。
白朮尚还在修养,虽放心不下郡主,却也只能远远瞧上几眼,临了时还交代红笺,郡主夜夜被噩梦惊扰,须得人精心侍奉。红笺初初服侍她不久,虽知晓因由,见此情形仍被吓了一跳,立在一旁白着脸。
江遇宛渐渐从那个梦中醒来,屋内湿寒的空气让她回忆起濒死时的感受,她蹙起秀眉,声音纤弱,如同被风吹折的花枝:
「冷...好冷...」
沈氏听清了,连忙使人寻来锦被给她裹上,可少女仍然轻轻颤抖着,神智也未清醒过来,于是又唤人点上炭火。
屋内渐渐热起来,江遇宛终从漫天大雪中脱离,看着眼前满眼担忧的临安侯夫妇,愧疚起来,低低道:「是我的不是,害得家人为我担忧。」
若不是她孤身一人在偌大的公主府瞎逛,遇到了攻略对象,无人侍奉在侧,也不会如此。
话虽如此,可沈氏终不忍得责怪她,于是嘆息一身,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无事就好,出门在外,切记不可身侧无人。」
临安侯也道:「你祖母守了你许久,如今怕是已歇下了,只等明日派人告知她你醒来了,也可不再心忧你。」
江遇宛垂眸应是。
「那便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首要。」沈氏说罢这句,携临安侯回了主院。
*
这场夏雨下了两日尚且未停,院中海棠被雨打的湿湿的,却开的正好,不见要谢。红笺收回视线,抬步走进里屋。
房内,镂空浮雕的香薰炉内燃着苏合香,三伏天里仍点了炭火,丝丝热气熏人。红笺觉得有些热,转瞬想到回家不足十日却已昏迷两次的郡主来,嘆了口气。
抬眼望去,只见少女半倚靠在雕花拔步床边,手中拿着一面小镜子。颊上雪肌柔白细腻,云鬓峨峨,低垂着眼,只能看到纤长卷叠的鸦羽,眼尾翘起,神色冷清,眉眼间裹着病气,肤色白得近乎透明,似要踏月而归。
实是生得一副好颜色,整个上京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郡主,淑妃娘娘派了人来接您入宫觐见。」美色惑人,红笺恍惚片刻后终于出声。
她已卧床两日,吃了好些苦药,才将将养回来,已瘦了一圈,下巴已经尖的快要戳人了。
江遇宛心情郁郁,也不愿搭理系统,自她醒来,系统蹦踏过一阵后,也偃旗息鼓了,不再说任务去刺激她。
现下听见淑妃,倒觉得恍如隔世了。许久未见,却记得淑妃是个安静冷淡的女子,受陛下宠爱多年,却始终未曾生育,在宫中独居一隅,甚少与其他宫嫔来往。
「替我梳妆吧。」
*
日头升起,外面尚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微风携着雨点拂过后院的青石小径,细碎的落地音不绝于耳。
她着身湖青短衫,搭了白色水仙裙衫,因大病初癒,还罩了件白色大氅,撑着一把油纸伞穿过长廊。
见过江老夫人后,江遇宛拿着从朔州带来的长匣,起身上了马车。
第6章 进宫
◎「以身相许。」◎
马车缓缓行驶在永清街上,这里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巷,即便下了一场寒雨,带来几分料峭寒意,人声也不绝。
江遇宛好奇的探出头,只见长街十里,热闹非凡,微雨绵绵,倒也有些姑娘们撑着油纸伞脚步匆匆的走着,很是兴奋的样子。
红笺在旁看着有些担忧道:「郡主,外边风大,仔细着了凉。」
说罢又拿起她上了马车后便脱下的大氅,要给江遇宛披上,却被挥手拒绝了,只听少女有几分不解的声音传来:「她们如此急切,是去作甚?」
红笺闻言也抻头去看,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了一桩事:「她们许是为见太子殿下一面,殿下奉旨去淮阴赈灾,今日领了一队羽林卫从皇宫正门出发,看那些姑娘们是往西南方向走,殿下应是为避长街,行至乌衣巷。」
她想起来了,原着中就有这个情节,男主芝兰玉树,神姿高彻,是上京贵女心嚮往之的对象,每次出门,都是那般掷果盈车之效,像今日这般只是小场面罢了。
而原书中男主第一次见到原主,正是赈灾回京后救了她,对她一见钟情后执意娶她,却害她被人嫉恨陷害,成了路无殊的未婚妻,最后导致原主被逼跳下城楼。
她无声抬手,雨滴顺着垂落的袖子散落,凉丝丝的,江遇宛晃神片刻,想起了那夜山洞里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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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瞥见水泻不通的巷子里,一队人马被堵在里面,她多看了几眼,听见沉默许久的系统开口:
「太子已于寅时出城,如今应已至淮阴,这里面没有他。」
她恍然大悟,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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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正门而出正是贤妃所提,看似为太子增势,实则不过是有心误他时机,好让二皇子部下捷足先登,借指太子不作为罢了。
太子此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机颇深,营造这样一副假象,不过为避宫中贤妃大势。
倒不知是二皇子捷足先登还是太子快人一步,她饶有趣味地想着。
红笺看她不知想起什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以为她对此很感兴趣,不由开口:「郡主,可要下去看看?」
「不必。继续走罢。」江遇宛心绪纷乱,恍然回神,拉下马车帘子。
*
「到了,请郡主下车。」
马车缓缓停靠,小厮温厚的嗓音传到了身后车厢里,半个多时辰的路途,到后半段江遇宛已有些昏昏欲睡,此刻勉强打起几分精神,任红笺为她系上大氅,又扶着她下了马车。
知她大病初癒,淑妃特意求了恩典准马车行到碧霄宫正殿前。
「郡主,娘娘等您许久了。」
只见一位着碧绿宫裙的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迎上来,恭敬福身。
「娘娘唤奴婢来此恭迎郡主。奴婢唤作寄灵,不知郡主是否还记得奴婢?」
江遇宛瞧她片刻,俏皮一笑:「我自当识得姑姑,去朔州时正是姑姑陪同我去的,安安怎会忘记。」
那样一张十足英气的脸,如今却受宫中日子薰陶,眉目平静,再无一丝波澜。
不经意间,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她穿来这个时空时见到的第一张面孔,那个叫作予滢的女子。
寄灵和予滢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亦是当年的江都王训练的死士,后来分别送给了两个女儿。她们一生只会认一个主人,若主人身死,她们也绝不会苟且偷生。九年前原主母亲死时,予滢把江遇宛送至宫中后当即殉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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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寄灵也在打量她,少女身子单薄,盛颜仙姿,似弱柳扶风,瞧着便是个清冷柔弱的绝色美人,年纪越长,越像....大小姐,连这般病弱之姿也如此神似,娘娘见了又免不得要哭一场。
她心里辗转几圈,面上却不显,温和道:「娘娘喜静,郡主一人进去便好。」
又对着江遇宛身后站着的红笺笑笑:「这位姑娘跟我来就是。」
江遇宛点头,看了红笺一眼。
红笺心领神会,低头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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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却因一场大雨,空气里尚透着寒意,江遇宛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抱紧了怀中的木匣,抬步走了进去。
碧霄宫朱墙碧瓦,到处种了白兰花,花香四溢。花瓣轻轻摇曳着,沾了几滴雨水,更显的干干净净。
江遇宛收回视线,走近正殿内,殿内静悄悄的,一鼎青花缠枝香炉里点着香,衬的殿中烟雾缭绕,转过屏风,她看到了后面的一张贵妃塌,与斜斜靠在榻上的女子。
那女子头戴七翅斜凤钗,着一身散花水雾挑丝霞披,身上披着的翠水薄烟纱已经脱落大半,气若幽兰,眉眼温柔,气质却十足冷淡。
被这景象恍惚一瞬,随后她双手交叠,规矩地迈步过去,婉声说道:
「臣女叩见淑妃娘娘。」
江遇宛垂下羽睫,敛衣行礼,鬓边垂下的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
淑妃闻言睁开眼睛,微微坐正,舒眉软眼,看了她许久,久到江遇宛已经快要脚步不稳,一头栽下去。
淑妃才笑声靥靥,温然道:「见了姨母无须多礼。许久未见安安了,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走近些,让我瞧瞧。」待江遇宛走近,淑妃怔怔盯着她,忍不住用手抚上她的脸。
「你和阿姐长的甚像。」这般熟悉的一张脸,她几欲落下泪来。
她口中的阿姐正是江都王长女程妙意。
江遇宛抿唇,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不如姨母跟我讲讲阿母,外祖母和舅舅甚少跟我提起她。」
「他们俩不提呀,是怕自己伤心,更是怕你伤心。」淑妃嘆口气。
「那姨母别说了,安安也怕姨母伤心。」
淑妃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她的额头,「你呀,是个会说道的。」
又敛起神色,缓缓道:「你阿母不过比我大了两岁,却十分有长姐的做派。我性格倔强,少时甚好惹是生非,她从前事事护着我,不曾让我受过一丝委屈。」
「我与那秦家的小姐结仇最甚,因我有一未婚夫,是她心上人,她便恨我。有次我和阿姐去盛京她家赴宴,她想害我,却知我不会信她,无法得手,竟生了旁的心思,去诓骗阿姐,又使计把阿姐推入了水中。」
「可怜阿姐自那事后落下了病根,身体便是每况愈下,不见好转。」
「也是那次,你爹爹救下阿姐,对阿姐一见钟情,得知阿姐回了朔州,又一心南下,到朔州上门求娶。」
「可是阿父不许呀,他就在王府外面跪了一天一夜,阿父才松口应下。」
江遇宛默默对系统说:呜呜呜呜好浪漫!!
系统:......有没有一种听父母爱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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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那未婚夫也去了战场,跟你爹一样,死在了那。」
「我程雪辞绝不愿苟活,可阿父已去了,阿姐远在边关,你舅舅那时尚还年幼,我便携家族荣辱,进宫做了陛下的妃子。」
说到这,淑妃仍然浅浅的笑着,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话,可眼里泄出的忧伤骗不了人。
江遇宛说:「姨母那位未婚夫一定很好,才能让姨母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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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瞬间明了,她曾听外祖母说过,淑妃年少时便如骄阳生辉,十分恣意骄傲。自进了宫,便成了一副平淡如水,冷漠如冰的性子,再问外祖母时,她却不肯再说。
原因恐就在这位未婚夫身上。
书中对原主这位白月光的笔墨都不多,更甚是淑妃这种存在感不高的配角了,这种故事线就更不可能提及。
*
「他是征南将军的幼子,和我自幼相识,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有缘无分罢了。」
「可我没料到,他没死,那不过是他迷惑北襄的计谋,他活着回来了,但他回来那日,我已怀了陛下的孩子。」
——孩子!??
江遇宛一惊,淑妃并无子嗣。
系统解释说:「那孩子是被下药害死的,不过此事存疑,牵扯的人也甚多,后来所有知情人都被陛下处死了,成了宫廷秘辛。」
沉默片刻,系统又补充:「自那之后,淑妃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所以受宠至今也没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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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娶了秦从筠,他恨我,恨我另嫁。」
淑妃神情冷清,扯了扯唇角,那双眼如同余烬冷寂,再掀不起一点波澜。
「他爱你,才会恨你。若无爱,何生恨呢?」江遇宛忍不住出声,语气里带有一丝惋惜。
「老说些从前的事也没意思,」淑妃却不再说了,故意引开话题,「安安几日前与我传信说,那位质子救了你。」
「还与你独自待了一夜,事后你更是传信来让我照拂他几分。」
「虽是如此,可另有隐情。」江遇宛反驳道。
淑妃讶然:「哦?隐情为何啊?说与本宫听听。」
「是他救我,我为报答,才应下护他几分。」江遇宛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垂着眼。
「哦,自身又无那本事,才来求本宫。」见小姑娘那满脸的难为情,淑妃忍不住逗她。
淑妃微微「咦」了一声,「那就奇怪了,本宫还以为救命之恩须得以身相许呢。」
「姨母!!!」
淑妃眉头稍松,愉快的笑起来:「本宫不过与你玩笑罢了,安安果真如你外祖母信上所说,经不得逗。」
一逗便面红耳赤,很是可爱。
一番逗弄间,二人倒亲近几分,江遇宛胆子大起来,也故意道:「姨母也如外祖母所说。」
「什么?」
「长的是好看,可说的话不怎么好看。」
淑妃愣了愣,大笑起来:「此话也没错。敢打趣本宫,有几分意思,你今日便留在宫中住下罢。」
「我听说昌平郡主在宴会上维护你几分,那小姑娘这几日住在宫中,明日我领你去太后处,与她说上几句话,看看她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说:
下章把小路拉出来遛遛~
第7章 再遇
◎「请宿主为他求情,并设法与他独处。」◎
翌日一早,天边尚还泛着雾青,江遇宛便早早醒来,盯着头上的碧绿帐子懵了一瞬,才记起自己如今身处皇宫,安静片刻后,她直起身,穿过塌前那柄红木镶嵌的紫竹屏风,立在窗前。
碧霄宫内,错银云香炉里燃着沉香,青烟裊裊。殿外,斜斜细雨下个不停,她忍不住伸出手接那些雨滴,凉丝丝的。
纵然是六月天,一连几日没停的雨也带着些侵骨的寒意。
红笺此时从殿外踏步走进来,见她只着一身寝衣,身子单薄的立在窗前吹风,连忙走上前。
「郡主才将将养好身子,怎又这般吹风,再惹了病气可怎么好?」
红笺一面儿絮絮说着,一面儿拿来披风为她裹上。
「娘娘吩咐了,要您随她一併去太后处请安,奴婢为您梳妆。」说罢向外拍了下手,又扶着她往妆檯走去。
几名宫女端着木盘而来,进来后便站至一侧未动,一丝声响也无,江遇宛抬眸看了几眼。
那些木盘里分置着衣物、珠钗并上头饰,都是十分鲜艷的颜色,她并不喜这些,于是蹙起眉头,淡声道:
「换白色来。」
自跳下城楼,她便十分厌恶红衣,转而只穿素衣。
红笺神色为难,她知自家郡主平日里只穿素色衣衫,只是这些是淑妃娘娘交代的,且她也觉得郡主就该穿些漂亮衣裳,才不辜负那张漂亮的脸蛋,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心里踌躇着。
这时一个清缓的声音高声响起。
「小姑娘家穿甚白色?依本宫看,就应穿红色,才有少女活泼样子。」
江遇宛循声望去,不及她应声,淑妃便拿起白玉盘子里装着的白衣上缀着些红色苏绣的轻罗百合裙,抬眼瞥了红笺一眼,悠悠道:「就这件罢,给她换上。」
红笺松了口气,忙应声:「是。」
相处一日,却已体会几分淑妃说一不二的性子,江遇宛垂下眼眸,一声不吭的任由红笺为她换衣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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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少女肌肤胜雪,眉眼盈盈,额间点了一抹鲜红的桃花钿,过分瘦弱的脸庞生出几分易碎之美,显得柔弱可欺。
出门前红笺照例为她披上白色大氅,少女纤弱腰肢被遮住,方有了几分明艷之色。
淑妃满意点头,携江遇宛上了轿撵。
*
轿撵在长信宫停下,天上灰濛濛的,本是牛毛细雨,此刻已越下越大,红笺见状拿了一把油纸伞为她撑上。
江遇宛亦步亦趋跟在淑妃后面,一面走着,一面好奇的打量这座宫殿,瞟了几眼,却见布局比之多年前也未有太大变化,朱红的宫墙便似一座华丽的笼子,困住了许多人。
她略微嘆气,将要收回视线时,看到了一个人。
偏殿檐下,黑衣少年跪在侵了雨水的地上,身上衣衫已湿了大半,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身子单薄,瘦削孱弱,已不知跪了多久。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抬起眸,陡然间,两道视线撞个正着。
江遇宛一怔,眼神停留在他身上。
少年满身狼狈,脸色苍白,那股阴郁不再。唯那双眼,乍一对上满是淡漠。这番情境下,颇有几分可怜。
江遇宛细白的手指悄然捏紧袖摆,是路无殊,他竟跪在此处。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叮!主线任务开启。」
——「反派被贤妃压在此处受罚。请宿主为他求情,并设法与他独处。」
——「任务奖励:五个生命点。反之,若宿主任务失败,将减少五个生命点,并受到惩罚。」
江遇宛觉得头突突的疼,下意识皱起眉头,心里思量着怎么才能完成任务,脚步放的更慢。这时淑妃也看见了路无殊,向她使了眼色,江遇宛匆匆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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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副情形落在少年眼里,就变了味。
路无殊与她对视片刻,心里那股难堪再次升起,他不由自主的想,为何每次最狼狈之时都能被她撞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红宫墙下的那抹白色身影,心中萦绕着无尽阴翳。
少女着白色大氅,干干净净,如天上仙子。而他一身污泥,跌落底端,无半分体面。
下一瞬,少女好看的眉头陡然皱了起来,很刺眼。
路无殊敏感的捕捉到这一丝细微的变化,而后忍不住想,她作出这副样子,是厌恶他,或是嫌他碍眼?
也是,他这副鬼样子,自然惹人厌烦。
路无殊突然很烦躁。
又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能瞧见少女苍白的下颌。
他嗤笑一声,一个病秧子罢了,他何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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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中,莺莺燕燕之声不绝。
莆一踏过门槛,便听见里面的声音停了一瞬,江遇宛稍稍抬眸,迎上众人目光。
贤妃素来与淑妃不对付,瞥了眼姗姗来迟的淑妃,扬唇道:「妹妹好大的威风,竟比皇后娘娘来的还要迟。」
淑妃视若无人,直直上前,向上首的太后行了恭敬一礼,江遇宛跟着低头行礼。
太后已近花甲,着一身暗花碎金的缂丝珠绣,头戴整副金丝八宝头面,保养的甚好,脸上挂着笑,眼神柔和,倒不拿捏皇家威严,看着颇有几分和蔼。
待给两人赐座后,太后温和道:「雪辞近些日子甚少出门,算起来,哀家已有半月未曾见你,今日总算捨得来看哀家这把老骨头。」
语气中颇有些委屈,且有几分自降身价。
殿中却无人敢置喙。
江遇宛想起她幼时进宫时,也对此甚为好奇。寄灵姑姑便告诉她,淑妃刚进宫时才二八芳华,又被宠惯了,对陛下十足冷漠,不假辞色。
陛下却甚是喜爱她,託付太后照料劝说几分,太后当时刚把膝下唯一的女儿嫁出去,因此常召她来长信殿,一来二去,也把她当作任性的女儿般对待,嘘寒问暖,无不贴心。
淑妃扭捏着也受了,并回以十二分的真心,贴身服侍在侧,侍疾时日夜不眠。又制得一味难寻的药,缓解了太后多年的头疾。
实是深宫中难有的真心,江遇宛不禁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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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此言可不厚道,倒像是我的不是了,可嘆这半月有旁人侍奉在侧,哪里还能想得起我?」淑妃唇角有意无意的勾起一抹苦笑,斜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贤妃。
贤妃脸色一变,前些日子二皇子说寻到了那味稀缺的分元草,已命人去寻。她便忙不迭跑来太后这边报喜,藉此因由多待了几日,本想着能越过程雪辞,得太后青睐。
谁知,药未寻到便算了,沈清远在长公主府上吃醉酒,去了花楼与太子少傅家的公子大打出手,还是为了一个女子,被打的鼻青脸肿,她本欲治罪,谁料冯太傅那个老傢伙竟去求了太子那座瘟神,最后不了了之。
更甚者,未过门的二皇子妃又得罪了昌平郡主,现下这桩亲事更是结不成了。
贤妃头都要大了,无可避免的把气撒到了没能成功寻到药的路无殊身上,携了他来太后处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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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事,太后更是无奈,她倒对那味药无甚期望,只是贤妃日日来邀功,难免厌烦几分。
场面一度尴尬。
沉默许久的皇后此时莞尔一笑,将话题引到了江遇宛身上:「这位小娘子好生漂亮,想必便是江府四娘子。」
江遇宛抬眼看去,只见她髮髻高挽,鬓边插着朝阳五凤挂金钗,风姿冶丽,温婉雅致,坐在那十足有国母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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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却知道,这位皇后面热心冷,深藏不漏,更是害死原主的罪魁祸首。
「回皇后,臣女正是江遇宛。」少女微微颔首。
一把嗓子如珠玉泠泠,众人都秉着一口气,看向坐在淑妃后边的江遇宛。
少女眉眼精緻,一身红衣惊艷,倒是一张脸瘦弱苍白,令人心头升起怜惜。
「怎生的这般瘦?」下首一位穿了天青色挑丝云雁裙的女子略有些惊讶道。
江遇宛抬头看去,那位女子姿容艷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位是干宁长公主。」系统提醒道。
她略有些吃惊,看这张脸,实在很难想像这便是纵情声色的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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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下一秒淑妃眉心微动,不动声色道:
「劳长公主费心,她大病初癒,难免瘦了些。」
江遇宛抿唇,想起那能戳人的下巴就来气。
「年轻小娘子,瘦了倒也好看些。」长公主又道。
这时太后垂眸看向坐在长公主身侧安静不语的沈亦卿,又把视线放到江遇宛身上,语调微沉。
「哀家听昌平说,前几日秦家小娘子口出不逊,害的你心疾发作,病了几日。」
太后忽然提起这事,令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求救般的看向淑妃。
「此事原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牵扯到了那位质子,难免慎重几分。」淑妃露出几分为难的样子看向太后,三言两语又把此事推给了太后。
江遇宛此时又想起了任务,却不知如何提这件事,恐引是非。恰好淑妃提起了路无殊,索性拽了拽她的衣袖。
也不知姨母能不能体会到她的意思,江遇宛心急如焚的想。
她可不想再晕一次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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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略一沉吟,缓声道:「雪辞说的不错。是那秦姑娘太不知天高地厚,质子承两国交好之意,岂是容她诋毁的。这般新妇我皇家自是要不得的。传哀家旨意,退婚吧。」
又转头眉目肃然,隐有几分严厉的看向贤妃:「老二这亲事是你着手定的,可有不愿?」
贤妃眉头一跳,连忙道:「臣妾不敢。母后所言极是,都怪臣妾识人不清,若早知那秦氏是这般人,断不会为清远定下这般亲事。」
太后略微一颔首,便听淑妃又说:「那日安安犯心疾,若非质子看见,去寻了江府的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臣妾方才进来时,看见那位殿下于殿外跪着,可是犯了什么事?」
太后摇头,嘆息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因一味药罢了。」
说罢高声道:「来人,让质子回去罢。」
话音一落,便有人奉了旨意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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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却难以放心,他几日前受了那样重的伤,也不知养好了没有,又在下雨天跪了许久,若是牵扯旧伤,感染风寒可就不好了。
且她还有任务在身。
于是站起身,跪到正中,恭声道:「禀太后,质子算是臣女半个救命恩人,可容臣女晚些亲自去道谢么?」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小路(不屑脸):一个病秧子罢了。
后来的小路(委屈脸):呜呜呜老婆贴贴。
第8章 寒霜殿
◎「郡主是在可怜我吗。」◎
殿中沉默片刻。
质子身份特殊,京中人恨不得把他当灾星一般躲避,更甚者,如今北襄不同昔日,兵强马壮,如果真打起仗来,质子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自江遇宛说出这番话,太后已略微皱起眉头来。
她虽平日里积德行善,一心向佛,却也是从昔日中摸爬滚打上位的,更非良善之辈,对敌国质子实难起同情之心,颇有些不解江遇宛为何要亲自去道谢,依她看,送些伤药去已是极大恩德了。
思绪落罢,太后觑了一眼仿若置身事外的淑妃,若有所思道:「雪辞认为此事应当如何?」
淑妃无声抿了口茶,微晒道:「道句谢而已,不若母后便允了她吧。」
自她们进屋来,便始终未曾言语的沈亦卿视线轻移,落到江遇宛身上:「朝阳妹妹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
「依昌平看,这事原也无甚不妥,恩德岂能不报?妹妹若是为避嫌,视质子为洪水勐兽般,昌平才觉得有失我南昭风范。」
昌平郡主此话又是在帮她,江遇宛不着痕迹地轻垂下眼睑,跪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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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自听见这江家小娘子要自己往枪口上撞,去接近那质子时,就忍不住幸灾乐祸。贤妃暗暗想,也许她是看上了那质子的样貌,才上赶着往上凑。
毕竟北襄质子那张脸呀,生的是难得的好相貌。若非生不逢时,北襄战败时被送来做质子,哪般小娘子都是配得的。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两年前,琅琊王氏三房七娘随父兄进京觐见时,见过质子后惊为天人,一心要嫁与他,父兄碍于身份不许她下嫁,她便要把质子带走做面首,又被质子冷淡拒绝。
那小娘子自幼被宠坏了,后来心生不甘,给质子下了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谁料药性竟对那个疯子无用,最后生生被质子折断了两支手臂。
后来王氏欲追究此事,可质子到底是两国交好的信号,罚的重了也不好对北襄交代,最后也不过打了二十杖后不了了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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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氏七娘最后嫁了个郡守庶子,听说日日被夫君打骂,已近疯癫,哪还有半分世家贵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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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贤妃得了空子,还未收敛好情绪,她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角,怕自己太过明显:
「朝阳可想好了,那质子可不是甚么好相处的人,可别碰了一鼻子灰来。」
又觉这句话无甚杀伤力,便又装作有些迟疑道:
「那王氏七娘可不就是个先例。是吧,贵嫔妹妹。」说吧抬眼看向席位下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
那女子甚为年轻的样子,微施粉泽,生了一双杏眼,干净透彻。
正是王氏五娘,她本是芳华正好的天之骄女,才名出众。后却因妹妹做事不当,引陛下为难,王氏三房为息陛下怒意方把这位长女留至宫中,她性情冷漠,不甚受宠,也算因此蹉跎了一生。
听见这番讽刺意味的话,她也神色淡淡,并未有丝毫动容,语调平缓:「贤妃姐姐慎言。」
干宁长公主向来看不上贤妃这等人,冷笑道:「皇兄已下令不准再提前那桩旧事。贤妃此举,是否不把皇兄的话放在心中。」
贤妃本也只是藉机敲打,想一石二鸟,打压王贵嫔和淑妃罢了。却未料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虽平日里跋扈惯了,却不敢不敬干宁长公主。
因此脸色难看,轻咬红唇:「殿下明鑑,本宫并无此意。」
干宁不再看她,转过头笑言:「倒是母后只顾着与我们说话,可是忘了江娘子还跪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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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遇宛自贤妃说出那般莫名的话开始,就好奇的向系统打听原委。
当系统说到路无殊折断了王氏七娘一双手臂时,她满眼惊恐。
「他好暴力呜呜呜呜。」
她如是说。
转瞬又想起自己......
江遇宛视线掠过自己的双臂,欲哭无泪:「他不会折断我的手臂对吧?!!我可不想当断臂侠呜呜呜。」
系统难得沉默了。
因为他也不敢保证这种事发生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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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没有得到保证,不死心要接着问系统,却听见淑妃的声音:
「安安?」
她应声侧头,茫然对上淑妃的视线。
淑妃看她那副神色不宁的样子,心里微晒,便知道这小姑娘方才还不知神游到了哪里,佯装恼怒道:
「太后娘娘让你免礼呢!怎还不谢恩!」
江遇宛神色一紧,又看向位居高位的太后:「那娘娘可允臣女...」
「自然。」太后出声打断她的话,微微笑着说。
「叩谢太后。」得到太后准许,便也算是光明正大去见路无殊,也不惧旁人言语。
到此,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江遇宛松了口气,起身坐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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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被留在长信宫与太后说话,江遇宛独自踏出正殿。
红笺手中拿着大氅,见她出来,便为她披上,低声问道:「郡主可要留在此处,等着淑妃娘娘?」
江遇宛抬眼望去,这场大雨已有停歇之势,天上起了些雾气,朔风簌簌,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已经辨不清晰。
她知道红笺此话之意,她们来时乘的淑妃轿撵,雨还未停,不乘轿撵又怕是难以走回碧霄宫,而此时淑妃留此,怎好独乘而去?
可她还有任务在身,要去寻路无殊。
「不必,走回去罢。」犹豫片刻,她下了决定。
这雨渐歇,撑把伞倒也能行。
「可......」红笺还要再说,却见一个小太监躬身走过来。
「郡主,奴才叫作小方子,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带郡主去寒霜殿。」
那小太监眉眼机灵,却也不敢直视主子,只瞟了几眼,见这位郡主生的如此漂亮,有些愣神,当即越发躬弯了腰。
江遇宛微微颔首,寒霜殿是路无殊的宫殿,若无人指引,她怕是也找不到,便由着那小太监带着她上了一顶轿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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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殿内。
少年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渗出血来,他看着那些黑色的血往下流,手指越捏越紧,一个青色的虫子掉了下来,路无殊闷哼一声。
该死的沈清远,竟把这种毒下到他身上。
「殿下,您的伤还未好...」隐在暗处的人看着路无殊运功排毒,颇有些担忧道。
路无殊淡淡打断他的话:「出去。」
绪风跟了他多年,从不敢质疑他的话,此刻却没依言退下,继续道:「殿下,您中了天香蚕,这才只是其中一个小蛊虫罢了,只有...」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音,绪风看了一眼殿下,见殿下垂眸,看不清神色,便把未说完的那句话咽了下去,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路无殊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有与女子交.合,才能根治这毒。
他目光森然,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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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殿位置偏僻,居于冷宫附近,很少有人路过此处。
那小太监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殿中央的那口井,阴森森的。
想起系统的任务,江遇宛微微敛眉,语气中带了几分命令之意,不容置疑道:「不必跟着我。」
红笺没见过她这副样子,愣在了原地,看着江遇宛抬步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红墙绿瓦,里面却空荡荡的,除却那口井外,只有一颗大树,把院子遮的严严实实,大树上面缀着茂盛的叶子,在这一片死气沉沉中露出一股奇怪的生机,显得不适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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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这里面几个破落的、瓦片已经快要脱落的屋子,挑了尚且能住人的那间,走过去。
江遇宛推开了门,灰尘扑簌簌的往下掉,呛的她咳嗽了几声。
她微微侧头,想要躲避这股灰尘,一眼便看见墙边靠着的少年。
这屋子里不见阳光,借着那一扇破损的窗户映出来的、微弱的光,她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枯草,踱步走到他面前。
纵然她已万分当心,还是有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在这般奇异的安静中,颇有些刺耳。
路无殊歪了歪头,神色无辜的看向她。
那眼神仿佛在斥责她扰了他清静。
.
少女立在那束微光前,一身白衣,瘦的可怜。那双漆黑的杏眼平静的望着他,任谁被这样乖巧的眼神看着,都很难冷硬起来。
他冷眼看着,扯唇一笑:「郡主金尊玉体,来这种地方也不怕委屈了自己。」
语气倒如少年置气般,她十分惊讶地把路无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少年看上去孱弱可怜,身上的雨水还未干透,衣服尚且黏在身上。适才于长信宫看见的那股阴郁也不见了,只剩下了冷淡疲惫。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此话一落,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移开目光:「无心之举,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提示!任务1.1:与反派肢体接触。」
「奖励:五个生命值。」
江遇宛木然问:「没有惩罚?」
系统(震惊脸):「怎么可能,我还没说完。」
接着又开始喋喋不休。
江遇宛:哦。
她现在觉得系统不仅像一张催命符,还像个啰嗦的老妈子。
但是,完不成任务,还得昏倒在这?
真是离了个大谱。
.
江遇宛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路无殊,艰难的思考完成这个任务的可能性。
待看见他那双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时,眼睛亮了起来。
少女蹲下身子执起他的手握住,看来看去,又开始一下一下的揉搓。
路无殊被她的这一举动惊了下,略微挑眉。
又听见面前人问他:「你冷吗?」
路无殊沉默的看着她,抛给她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的脸色很不好。」她解释道。
路无殊看着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心里嗤笑。
也不知谁的脸色更差。
他想。
他的手苍白清瘦,泛着刺骨的冷意,江遇宛本就对冷十分敏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路无殊敏锐的察觉到了,陡然抽回手来,脸色阴沉:「郡主是在可怜我吗。」
第9章 古井
◎「倒是孤低看她了。」◎
夜间,又下起了雨,雨势倾盆,雨滴坠落的声音传进空寂的大殿,格外扎耳。
碧霄宫里,只燃着一支发着微弱红光的蜡烛,照在榻上少女苍白的脸上,越发映衬着那双如灯影潋滟般的眼泛着水光。
「郡主是在可怜我吗。」
虽是个问句,可语气里十足肯定。
她翻了个身,把整个头裹在了薄被里,直至憋出了一身热汗,又探出头。
可那句话仍旧萦绕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
她当时怎么说的?
——「才没有。」十分可笑、又坚定的在反驳他。
是了,一个心狠手辣,最终连主角都杀了的反派有什么值得她可怜的?
她更应操心的是自己的归途才是,如若任务失败,她将被系统抹杀。
无论这个世界,还是原先的世界,都不会再有她的身影。
——这不是她想要的。
.
江遇宛想起了原着中对这位质子的描述。
他本是北襄二皇子,正宫嫡子。可皇后生他时难产,歷时一天一夜才生下来,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他四岁那年,外祖家——北襄世家之首,境原梅氏树大招风,被人送上谋反的罪证,接着被抄家,舅父车骑将军更被施了凌迟之刑,死状惨烈。皇后知道后,不顾身子,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没几日便逝去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说他生下来时百花凋零,怕不是灾星临世,说不准皇后娘娘就是他剋死的。流言传的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到底剋死了自己的髮妻,因而惠帝也不待见这个儿子,转而宠幸贵妃生的庶子。
可江遇宛作为读者却知道,北襄皇族都有疯症,惠帝尤甚。皇后正是被惠帝活活打死的,而且还被年仅四岁的路无殊亲眼目睹,这也是他黑化的原因之一。
他自幼待在冷宫,皇后去世后,惠帝常把一腔怒气撒在他身上。若不是皇后留下的婢女和奶娘照顾他,怕是也活不到如今。
他十岁时,北襄打了败仗,两方议和时,一些文臣想起了这位中宫嫡子,于是奏请惠帝送他去当质子,以保两国和气。惠帝挥挥手同意了。
后来他回了北襄,利用外祖家旧部,逼宫谋反一系列操作后登上帝位,还与男主打了好几仗,打的南昭节节败退,最后更是亲手杀了男主,一统两国,是谓心狠手辣的一代帝王。
.
可是,那抹轮廓冷峻的侧脸,以及那双冷冰冰的手,无不在告诉她:
他以后再可恶,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受尽了屈辱的少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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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迟早是要离开的!
不能对他产生任何感情,哪怕是可怜!
——可怜他有什么不对?
你的任务就是攻略他啊!
她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蹦的高。
江遇宛心头勐地打了个突,手指攥紧了被子。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
翌日晨起,红笺为她更衣,待看到她眼下那团乌青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郡主昨夜可是未睡好?」
许久未听见回音,少女仿佛还恍惚着。红笺为她系腰带时,余光瞥见她眼中淡淡的清愁。
让人心上一惊,红笺错开视线。
自她侍奉郡主至今,从未见郡主露出过这样的神态。
她忍不住回想起昨天郡主从寒霜殿出来的脸色——可称之为落荒而逃。
好半晌,耳畔响起少女闷闷的回声:「嗯。」
江遇宛睡得并不好,纠结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又做了一个梦。
那梦里,有一匹恶狼追着她不放,她躲了许久,已至力竭,醒来时筋疲力尽,发了一身冷汗,如今将将缓过神来。
.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这场雨已连着下了好几日,仍然没有要停的趋势。
红笺已奉了她的命去太医院寻治风寒的药,江遇宛独自坐在窗前的矮榻上。
皇宫沉浸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之中,她抬眸望着窗台处蔓伸出来的小兰花,花瓣坠下,被风雨吹打的奄奄一息。
隔着雨声,她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
「诶,你听说了吗?永和宫那位不知怎地,竟半夜发起疯来,太医在殿外守了一夜,今晨才消停。」
「怕不是被恶.鬼缠身了吧?」
永和宫。
住的只有贤妃。
江遇宛眼皮子狠狠一跳,片刻后直起身往外走。
「坏事做多了,恶.鬼缠身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长脸小宫女冷笑道。
话音一落,便见那位郡主掀了帘子款款走出来,淡淡蹙眉:「何人在此妄议妃嫔?」
两个宫女神色霎时一变,愣了片刻,连忙跪下去求饶:「郡主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江遇宛垂下眼睑,直视着其中一位宫女:「你们适才在说什么?」
圆脸宫女脸色惨白,支支吾吾道:「奴婢不敢。」
江遇宛倏地冷下神色:「若不说,我自把你们送去慎刑司。」
慎刑司,宫中专门处罚犯事宫人的地方。若被送进去,受不够十般酷刑便别想再出来,死在里面的宫女太监更是数不胜数。
那圆脸宫女吓的瘫倒在地,江遇宛侧眸看向另一个人。
「奴婢不敢欺瞒郡主,昨夜子时,贤妃娘娘突然发了病,披散着头髮疯疯癫癫地跑到了御花园,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
「御花园里面有一口古井,若非宫女拦着,贤妃娘娘便要跳进去了,口中还说着...」长脸宫女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江遇宛的神色,见她神色平静,才接着道。
「还我......」
话未说完,被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住口!」
寄灵从一侧宫殿走出来,素日平淡的脸此刻渗着寒气,说出来的话也同样锋利。
「郡主身子不好,竟敢当着郡主的面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是想害她生疾吗?」
「你在碧霄宫明目张胆议论贤妃,可知陛下已下令不准宫人再提此事!况且娘娘本就与她有些嫌隙,你此举是置娘娘于风口浪尖上吗?」
——「死有余辜!」
一连串的呵斥吓的那宫女不停磕头:「姑姑饶命啊!是郡主!郡主让奴婢说的!」
江遇宛连忙道:「是我在殿内听到议论声,便想着出来问清楚。此事本是我的错,姑姑饶她一次吧。」
寄灵嘆口气,几不可察的拧了拧眉:「郡主不知,你们也不知碧霄宫的规矩吗?」
「罢了,自去领罚,若有下次,绝不姑息!」寄灵凌厉的眼风扫过二人,那两个小宫女连连磕头谢恩,连滚带爬的退下。
江遇宛看着那两人的身影,只觉得是自己害了她们,她垂下头,颇有些怔恍:「姑姑,都怨我。」
寄灵看着少女,轻声道:「奴婢不过吓吓她们,郡主放心,她们不过罚三月月银罢了。在这宫里,妄议主子本就是祸事。」
「今日及时制止,也是为她们好。」
「倒是郡主,可有被那些话吓住?」
江遇宛摇头,手搭在墙沿边的柱子上,滑了滑:「那口井有何古怪?」
「昔日十分受宠的梅妃便葬身于那处。」寄灵说完顿了顿,觉得自己太多嘴,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中移开了话题。
「陛下震怒,今晨召了娘娘赴太极殿,娘娘走的急,让奴婢来告诉郡主,宫中生事,为避事端,还请早些回府去,不必等她回来。」
江遇宛颔首:「待红笺回来,我便立即回府。」
*
暴雨如注,雨水顺着红色的墙瓦飞泄而下,溅到殿前立着的少年身上。
路无殊神情寡淡,眸底暗红,面上一片清冷。
「禀殿下,从寒已按照您的吩咐,引人当着她的面说了昨夜之事。只是,尚未说完便被淑妃身边的寄灵打断。」
此时半跪在地上恭敬回话的女子,正是那圆脸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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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复方才装出来的胆小,面上一派冷静沉着。
从寒悄悄抬眸,打量殿下神色。
却见路无殊侧着头,轮廓冷峻,透着一股少寡淡漠的疏离感,似皱了下眉,随后清淡的声音响起:
「她的反应如何?」
从寒如实道:「始终很冷静,不像被吓到的样子。」
路无殊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倒是孤低看她了。」
又收了笑,冷淡道:「你走吧,无传召不必来见我。」
「属下遵命。」
.
从寒走后,绪风从阴影处走出来,欲言又止,想问殿下为何对那回京不久的朝阳郡主如此......可称得上心的地步。
——不仅多番救她,还动用一个在南昭宫中藏身许久,毫无破绽的暗卫去试探她。
从北襄带来的暗卫大多伏于京郊,潜于宫中的暗卫已多数暴露,若从寒因此事而被怀疑,他们在这宫里可用的人便更少了。
可殿下垂着眼,一动不动地把玩着手里的青色玉瓶,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绪风只好忍下。
片刻后又恍然,殿下手中的玉瓶便是那郡主使人送来的。
据说是抵御风寒的药。
绪风失笑,殿下自幼便百疾不侵,何须这药?
当务之急,是解开天香蛊才是。
可是殿下这般高傲自矜的性子,岂会甘愿随意找个女子来解毒?
作者有话说:
路·高傲自矜·无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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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临安侯府的六姑娘身子孱弱,更是临安侯膝下么女,是被父兄长姐捧在手心里还嫌亏待了的娇娇女。
云皎皎生了张芙蓉面,性子活泼,自幼跟宣王府的小世子不对付,小世子乖戾嚣张,常常惹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再回府告状。
再大些,云皎皎秉承「男女有别」的原则,刻意疏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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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少年立下大功,班师回朝后,站在云府的马车前,眼眸暗沉的堵路。
皎皎掀起马车帘子,望着少年,下巴高抬,眼底一片骄矜:「求我,或可考虑与你重归旧好。」
卫翊轻掀眼皮,嘴边噙着笑意:「爷要的可不是重归旧好。」
*
宣王世子卫翊,出身显贵,年轻有为,是上京无数贵女的夫婿人选。
庆功宴上,今上亲自询问婚事,世家贵女盛装打扮,翘首以望,只为嫁与那神姿高彻,一身功名的少年将军。
谁知这天之骄子不羁一笑:「臣爱慕云六小姐,请陛下赐婚。」
此话一出,亲爹宣王惊了,亲舅陛下惊了,当事人云皎皎也惊了,殿中一片沉默。
——便是那个缠绵病榻,一身病疾,走几步都要喘口气的云六小姐?
震惊过后,陛下当场赐婚,云皎皎一袭红裙上前叩拜,仙姿玉貌,仅凭一张脸便艷压四座。
少年清冷,少女娇弱,如此般配,众人质疑的话再说不出口,陛下更是盛赞「天作之合」。
.
起初,没人看好这份婚事,爱慕卫翊的贵女们更是恶狠狠地等着云家六姑娘病痛缠身而死,这门亲事好无疾而终。
后来,两人不仅顺利成婚,向来嚣张恣意的世子更是甘愿俯首称臣,众目睽睽之下低声下气地哄人,羡煞旁人。
而病秧子云皎皎被养的再没了一丝恹恹之气。众贵女心碎,终于死心嫁人。
——
绝色娇矜高门嫡女x张扬恣意少年将军
阅读指南:
1.,双向。
2.女主体弱多病且娇纵任性,男主外骚内冷,城府极深。
3.小甜文。
第10章 定国公世子
◎一个如皎月般清冷,一个如温玉般清贵。◎
连下几日的雨毫无预兆的停了,灰青的雨幕渐渐放晴,一层不浅的积水覆在地上。
马车从皇宫偏门出来,一路行至永清街,皆是叫卖的声音,混着蝉鸣犬吠,嘈杂又宁静。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殿下车架,速速避让——」
马车被惊了一下,江遇宛一个趔趄,差点从轿垫上栽下去,红笺忙一只手扶上车程,一只手稳住自家郡主。
马夫迅速拉绳,停在一侧。江遇宛掀开轿帘,看见一队骑着马的人飞速而来,地上溅起了高高的泥水。
为首之人,正是二皇子沈清远。
一阵冷风吹过,那些人逼近时,她立时放下帘子,以免斜进来雨水。
「郡主,这是二皇子的部下。」红笺觑她神色,以为她不识二皇子,因此出声解释。
江遇宛垂下眼,一张淡然的脸上神色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红笺想了想又说:「二皇子奉旨随太子殿下赴淮阴赈灾,如今提早回来想是因了贤妃之事。」
「奴婢在太医院取药时,医士们正议论此事,听闻昨夜里,陛下难得的翻了王贵嫔的牌子,贤妃娘娘素来欺她性情温和,屡次称病截圣驾。这次亦然,陛下厌恶这般争宠行径,又听了白日里贤妃提起王氏那等旧事,更是不喜。」
「可没料到待那侍女回宫时,便见贤妃已经披头散髮要往外跑,永和宫的人不敢自作主张,便又去了随安殿通报,陛下耐着性子穿衣起身去看,又召了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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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到时,瞧见的便是她那副疯疯癫癫要跳井的模样,实是不雅,恐怕以后再难得宠了。」
听了红笺的话,江遇宛不置可否的「嗯」了声,心里嘆气。
何止,只怕是母族魏氏都要受牵连。
.
江遇宛掀开一角车帘,远远地瞧见二皇子的人已经拐入了至清街。
她垂下眸子,淡淡道:「走吧。」
车夫得了令,忙驾车往临安侯府的方向去。
「宿主对那位梅妃不好奇吗?」得了空子,系统语气骄傲地问她。
快问快问,它可是什么都知道。
江遇宛点点头,瞭然道:「不好奇,但你说。」
一副我知道你是最八卦的系统的样子。
系统:......突然也不是太想说了。
江遇宛感觉到系统幽怨的看着她,只好又开口安慰道:「刚刚说错了,很好奇,好奇死了。」
然后系统开始一阵娓娓而谈(唠唠叨叨),她艰难的抓住了几句重点。
梅妃是当时上京名.妓,进宫后很是受宠了几年,甚至连淑妃都得避其锋芒,后来据说是行了巫蛊之术,被发现后跳井自尽。
然而,假象之下,却是贤妃先诬陷后害死她的。
*
临安侯府。
将至巳时,湖边萦绕着浓淡不一的雾气,微光穿过树叶投到斑驳不平的石子地上。
宋誉行抬眸望了眼渐已放晴的天色,抬步从北苑临安候书房处走出来,于原地思索片刻,决定亲去拜见姑母,实因他奉了家中母亲的命去向姑母问安,顺便递上帖子。
外男行近内院,本是不妥,可这位爷是侯夫人的内侄,无人敢拦,更甚者,因临安候的嫡子尚且年幼,竟有些丫鬟妄想攀这位爷的高枝。
且这位爷出身定国公府,是定国公的嫡次子,定国公府世代簪缨,家世清贵。又因陛下长女玉真公主下降,嫁与定国公嫡长子后,在次子及冠之时请旨封了世子。
这位世子自身又十分争气,不仅不耽于女色,将将及冠之年时,却不想靠家里人去谋个一官半职,便去参与了科举,得了一甲探花。如今在工部做事,顶头上司便是姑父临安候,因此时而来府内议事。
*
园林小路繁多,绕的人头晕,在打发走第三个以「路滑」为名摔至他跟前的丫鬟后,宋誉行皱起眉头,已有些不耐。
一抬眼,斜斜的小径上,走来了一位女子。
年轻女子一身素衣,身上披着一件月白素面外衫披风,身量窈窕,莲步徐徐。
那女子瘦的仿佛一阵风便要吹走似的,可眉下嵌的那双眼,好似天边朝阳般,妍丽耀眼。
他一时间被这丽色幌住,定在原地。
「这位姑娘,」他望着她,「你是何人?」
他来往临安候府多次,从未见过她。
却见那女子瞟他一眼,似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的询问一个女子名讳。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宋誉行后知后觉地觉得:
——自己像是登徒子。
两个人僵持片刻,姗姗而来的红笺见到这副场面,也略微一惊,连忙福身行礼。
「见过世子。」
然后又想起自家郡主从未见过这位表少爷,立时又接了话,「郡主,这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此话一落,两人都明了对方身份。
江遇宛微抬下颌,淡淡应了一声:「我才至盛京不久,世子见谅。」
定国公世子,在原着中是太子心腹,行事不羁,却才能出众。最甚的,是不顾父母之命,娶了位庶女做正妻,此行径在如今这个世界实是出格。
江遇宛又掀起眼皮打量他,一张清隽的脸,下颌端正匀挺,瞧着很是沉稳。
不像是会忤逆父母的人。
女子身上的苏合香飘过来,一把嗓子如清风玉露,清冷如雪。
宋誉行愣了一下,片刻后望着她的眉睫拱手道:「不怪郡主,是在下有眼不识。」
若是临安候府的姑娘,且贵为郡主,只能是那位他从没见过的四娘子,圣上亲封的朝阳郡主。
还怪有礼貌的。
江遇宛笑了笑,「世子自便。」
这一笑,少了些许清冷,倒显得很是温柔秀致。
宋誉行恍惚中,女子已经缓步走远。他便站在他最讨厌的七拐八绕的小径上,注视着她的背影。
*
江遇宛回了行云阁更衣,又用了些膳食,休憩片刻后,老夫人身旁服侍的妙竹来递了话,说老夫人唤四娘子去松岚苑。
因着天色正好,江遇宛拦住了红笺为她披外衫的手,只着一件家常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却因人消减了几分,衣裳也似宽了些,便系了一根缀着玉环的腰带,衬的腰肢纤弱,倒很相称。
到松岚苑时,已是未时,隔着五六步的门外,有女子压抑轻笑的声音传出。
江遇宛怔了一下,抬步迈进去,进门那瞬间却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男子。
正是适才于园林池塘处看到的那位定国公世子。
他一身月白暗袍,正垂手饮茶,因至弱冠之年,故而头髮用冠拢着,皎若玉树,君子谦谦。
她面不改色继续往里走,屋内燃着檀香,正中放着一面青色雕镂屏风,把两侧隔离开来。
江老夫人看见她进来便笑了,面目和蔼的朝着江遇宛招了招手,「安安过来。」
第21页
她腰间玉环叮铃作响,屋内人的视线或明或暗的落在她身上。
「祖母,我来迟了。」江遇宛乖顺低头行礼。
老夫人拍了一下她素白的手,神色奕奕:「这位是你大伯母亲侄,你尔容阿姐的亲表哥,也当得你的表哥。」
江遇宛随着她的话应下,侧眸垂首:「表哥。」
少女亭亭玉立,一张素净的小脸未施粉黛,眸光清灵,温顺喊人。
「郡主身份尊贵,介舟既受了这句表哥,定会竭力对郡主好。」倒是宋誉行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站起身拱手行礼。
此话过谦,朝阳郡主是陛下封赐,非亲王嫡女,和世子同阶,宋誉行此举乃是给足了江府面子。
老夫人闻言更是满脸笑意,看着这位年轻有为的后生,「甚好,甚好!介舟站着作甚,坐罢!」
又看向面前的江遇宛,「安安也去坐罢,坐到你两位阿姐身边去。」
江遇宛转头踱步往那边走,果真在屏风后见到了尔容阿姐和尔姚阿姐。江尔容看见她过来,便压着笑意,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还冲她眨巴了下眼。
待她坐下,又凑近来同她耳语:「你今日才归家,祖母便请你来见外客。我觉着呀,是想为你定门亲事。」
已许配了人家,说起话来便不似寻常少女般内敛,江遇宛脸上适时的露出些惊讶和羞涩来,一张霜白的脸上一片绯红,连眼皮上都染了一抹秾丽的红色。
江尔容看妹妹这副模样,又压低了声音笑着打趣道:「虽有些唐突,不过我倒觉得你和我表哥还挺般配的,而且我表哥是个好人,你放心,断不会跟那些纨绔子弟一般。」
一个如皎月般清冷,一个如温玉般清贵,可不是十分般配嘛。
沈老夫人也是如此想的,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三年前去了,底下的儿孙们便得守孝三年。定国公的嫡长子倒是成亲早,便耽误了次子的婚事。如今及冠之年,虽已过孝期,却还未来得及定亲,仍是孑然一身,无妻无妾。
她越瞧越是满意,不说家世相当,两家又是沾亲带故的关系,那定国公夫人更是世家中出了名的温柔性子,断不会亏待了自家安安。
只是安安幼年失怙,如今只得她这把老骨头为安安觅婿,想起她那早逝的儿子儿媳,心里便涌上一层细细绵绵的痛苦来,再看安安,更是免不得心疼几分,嘆息几句「可怜的孩子」去。
.
江遇宛听到阿姐直白的话,脖颈上都爬上了一层绯色,她虽然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多岁了,但却是个母单啊!
这时又听见沈老夫人嘆息般的语调:「介舟肯照拂她几分是最好不过了。」
「安安自幼失了双亲,又生了一副病如西子般的身子,一众子孙中,老身最心疼的便是她了。」
这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宋誉行听出几分,却不敢确定,想起母亲邀姑母和尔容表妹前去赴宴的帖子,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话:
「我母亲也是如此想,因此邀了几位表妹过府一叙。」
作者有话说:
表哥出场啦~
第11章 玉摧踏雪图
◎「且慢,此画存疑——」◎
江老夫人闻言点点头:「有心了。」说罢又低低嘆息一声:「你母亲呀,是个周全人。」
若要论起京城贵妇,便不能不提定国公夫人李氏,她出自世家望族,陇西名门,年少时才情出众,后来嫁与的夫婿更是对她珍之爱之,从未纳妾。底下的儿子们又个个出息得很,长子尚了嫡公主,如今官拜大理寺卿,年轻有为。次子弱冠之年便任工部侍郎,前途无量。
这倒也没什么,只是——
定国公膝下的独女与佛有缘,又得高僧指点,与旁的贵女们不同,她自及笄起,便随师父游歷大江南北,治病救人,据说医术很是高明。
此次李氏生辰宴,想必她定会回京。
若能为安安看一看,不求治好心疾,哪怕能为他们指条明路也好。
江老夫人心里有了思量。
思绪千转百回,面上却是不显,江老夫人望向年轻郎君,和善一笑:「安安内敛,得世子与夫人照拂几分便甚好了。」
.
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江遇宛也在底下同江尔容耳语,转眼间瞧见一侧的翠竹小几上摆着两个藕粉色的玉盘,上面放着云片糕、合意饼并一盏漉梨浆。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吃食,实是因为午间嫌饭食太腻便吃的少了些,她平日里最厌甜食,这会子看见这些糕点又饿的不行了。
想起此刻还有外人,江遇宛收回视线,须臾,又忍不住看过去。
江尔容也无聊得很,东看西看,一侧眸看见她这一番动作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安安是不是饿了?」
被阿姐当众揭穿小心思,江遇宛颇有些难为情,红着脸道:「哪有!」
「那你一直看那些糕点作甚?」江尔容把另一侧的一碟子鱼茸方糕递了过来。
女子隐含笑意的声音响起:「给,小馋猫儿,吃罢。」
江遇宛抿唇,不想接。
她才不想承认自己贪吃。
一旁安静许久的江尔姚也捂着嘴露出几分笑意。
江老夫人瞥见这副场面,也笑了。
「瞧我,人老了,便想着同儿孙们多说会儿话,也不晓得看看天色。」顿了顿,抬眼看了眼外面,继续道,「这会子已有申时,安安饿了也是情有可原,饿了便吃罢,那些东西摆出来就是让你们姐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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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誉行慢慢抬眼看去,纱幔屏风之后,隐隐约约透出女子窈窕的身影。
接着,少女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是我午时不好好吃饭,这会儿才饿了。」说罢扭捏看了一眼江尔容,把那盘糕点接了过来。
翠竹小几摆满了吃食,她轻轻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片刻后,嘴角一撇。
——好甜。
江老夫人又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郎君,温和道:「世子可饿?不若留下就餐?」
宋誉行愈发藏住了袖子里的请帖,微微摇头算作回答,心里有了打算,面上仍带着浅淡笑意。
「话已带到,改日介舟来送拜帖。」宋誉行站起身,对沈老夫人拱手行礼。
沈老夫人赶紧说:「哪用得着你亲自送,使唤底下的人送来就好。」
「无碍。天色已不早了,不便继续叨扰。今晨晚辈出门时,家母还交代了今日需早些回府去迎归家的阿姊,介舟便先行告退了。」年轻郎君眸中温润,笑着解释。
江遇宛微微诧异,他的阿姊?
片刻后又恍然。
——是书里那位兼济天下的宋家娘子,名字已记不清,法号似乎叫作汀白。
*
次日晌午。
细雨连绵,越过小窗前鲜艷的红色海棠打入屋内。
江遇宛斜倚在书案旁的小榻上,她恹恹的看了一眼,侧头对着立在一旁的白朮道:「这雨怎么下不完了?」
白朮休养了近半月,身子已好全了,恢復了往日活泼的性子,闻言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晴日里也下雨,倒是稀奇得很。」
日光从木窗漏进来,落在江遇宛低垂的眼睫上,她指腹摩挲着茶杯,轻轻嘆气。
——太无聊了。
这时,红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行至矮榻前,将手中的请帖缓缓向前推了推,「郡主,这是定国公世子今早亲自来递的请帖,老夫人嘱人送来让你过目。」
江遇宛呷了口茶,心不在焉地掀起眼皮子看过去。
见那红色烫金的封面上盖着一朵红梅,栩栩如生。
她来了兴趣,拿过那帖子,细细看过去。
字写的也很漂亮,字迹清丽,意态跌宕。
少女惊唿:「好漂亮的字!」
红笺笑了笑:「据说这些请帖都是定国公夫人亲手书写的,她写得一手好字,在盛京很是出名。」
「奴婢也听说,那宋夫人少年时曾就学于九牧的睢阳书院,师从崔昱崔名士,崔名士以书法字画闻名于世,且宋夫人极富其师几分风采。」白朮也凑过来看了眼。
江遇宛讶然。
九牧位于北襄与南昭交界处,相传与两国帝王达成了某种共识,受两国尊重,战火从未殃及此处,百姓安居乐业。另还因此处的书院受世人敬仰的缘故,歷来享各国世家送来的贴补,乃真真的世外桃源。
且九牧临山而立,因位于北地,受北襄气候影响,常年大雪,故而整个九牧四季都种了永不凋零的梅花。
相传那幅盛景见之不忘。
她倒没想过定国公夫人竟有如此来头。
红笺端详着少女的神色,轻声道:「郡主可想好赠何生辰礼?」
窗外细雨不停,打湿了一旁的书案,氤氲水雾携着岚光映照在少女昳丽的清颜上。
江遇宛安静地望着那张请柬,没有应声。
因为系统此刻正在发任务:「提示!触发主线任务2.1:赴枕霞阁买下那幅假的《玉摧踏雪图》,维护女主才女名声。」
「奖励:三个生命点。宿主目前剩余:100生命点。」
话音一落,她蹙起眉头,仔细回想剧情。
书里皇后母族穆国公府的三娘子,因爱慕宋誉行,而和身为宋誉行族妹的宋文含走的甚近,而宋文含也因太子的缘故颇为照顾这位穆娘子。
而此次,定国公府闭门三年,守孝期满后逢宋夫人生辰,定国公决意为宋夫人办生辰宴。穆娘子为讨宋夫人欢心,想送一样特别的生辰礼,却因出身武将之家不甚了解甚么文雅之物,而去问了才名极盛的女主,女主本也是好意,告诉她或可去城西枕霞阁寻寻崔昱真迹。
两人便去寻了,寻到之后穆娘子大喜,花了大价钱去买画,并屡屡夸赞宋文含才女之风,更是在生辰宴上,当着众人面说宋家娘子识画一流。
却未料到手中的是一幅假画,生辰宴上当众被人看出是假画,不仅穆娘子失了脸面,宋文含「才女」之名更是不復。
之后也影响了议亲。
想必也会影响女主在太子心中的印象罢。
想到这层,江遇宛突然侧过脸,清清淡淡道:「去西城街。」
此话一落,两个丫头转头往外看,外面尚且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不算小。
白朮愣住,显然不能理解郡主的想法:「现下还下着雨,郡主这会儿出门吗?」
江遇宛顿了一下,轻声说:「你不是说宋夫人师从崔昱吗,我们去寻崔名士真迹。」
片刻后又解释道:「晚了怕来不及。」
虽说女主有坏她名声的嫌疑,但是为了任务,她还是要去试一试。
希望这会子女主和那穆娘子还未买那幅画。
毕竟这种天气哪家贵女会去逛街呢?
*
西城街上,雨色空濛,街市有些空荡,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行在路上,四角都挂着银色的铃铛,银铃声伴着雨声响起,引得行人频频侧头去看。
第23页
又见车幔时而被风掀起时,一张素白的侧颜露出来,行人不禁猜测轿子内女子的身份,好奇罢又急急地撑着伞归家。
马车缓缓行至西城街最里面的一处楼阁前停下,轿帘掀开,一个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走下来。
江遇宛自掀开轿帘时便看见,门口俨然已经停了一辆雕饰精美的马车,姿势霸道的横跨在路中。
马车上面的小旗子上写着——穆。
是穆府的马车,江遇宛暗道不好。
那穆娘子竟真的在这雨天出门。
而此时,枕霞阁门口昏昏欲睡的小厮见有客来,打起几分精神,凝了视线看过去。
朝这边走来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袭圆领的滚雪金丝软烟罗,身上披着一件玉白水锦披帛,头髮绾成了参鸾髻,别致的点缀着一支海棠白玉钗,成色极好的白玉镯虚虚戴在白皙的手腕上。
端得一副仙子之姿。
虽看不见脸,也知生得极好。
转瞬,那女子已走至身侧,一股淡淡的苏合香味迎来,小厮连忙扯出讨好的笑躬下身子,声音恭敬:「这位姑娘,里面请。」
江遇宛轻轻颔首,随后摘下帷帽走进里面。
里头装的很华丽,灯光打的明亮耀眼,玻璃柜子里分放着各色精美的饰物,闪着熠熠的光,穿着绿裙的女孩子们站在柜子旁边,静静候客。
倒有些像现代的专柜和柜姐。
见有人进来,离的稍近的女工迎过来,笑着说:「姑娘想买些什么?」
「书画。」江遇宛打量了一眼内里挨着屏风处的楼梯,回道。
女工「诶」一声:「姑娘请随我来。」
那女工引着江遇宛上了二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未见人影,先听见一道清脆娇媚的少女音:
「想必这便是崔名士的那幅《玉摧踏雪图》!」
另一道婉丽的声音接话:「用色大胆,配色明丽。几支红梅栩栩如生,边角处镶嵌着金丝,定是真迹了。」
江遇宛绕过那扇青花瓷板插屏,果真看见了宋文含两人,并上一位介绍的女工。
几人围着那幅画,一时之间没有发觉有人走了进来。
那穆娘子穿着鹅黄色长裙,杏眼桃腮,眼眸灵动,明艷漂亮。
「本姑娘要了!」穆晚颐柳眉一挑,高声道。
那女工面上一喜,心道穆家女郎出手果真阔绰,五百金的东西眼都不眨一下便要买下。
可知一金便够寻常五口之家两三年的开销了。
她正要去拿木匣装起来时,一道如玉般冷清的嗓音响起:
「且慢,此画存疑——」
作者有话说:
小路好久没出场了耶~下章放他出来~
第12章 枕霞阁
◎「休得无礼!」◎
「且慢,此画存疑——」
几人循声望去,女工拿着木匣的手也顿住了。
见屏风处立着一个少女,苍白的脸上飘着一丝淡淡的红晕,冰肌玉骨,面若初雪般冷妍,双目犹似一泓清水。
穆晚颐的贴身丫鬟听兰向来霸道惯了,脱口而出一句斥责的话:「你是什么人?竟敢质疑我家小姐!可知我家小姐出自穆府!」
宋文含审视着江遇宛,攥紧了手腕,眉心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怎么又是她?
又扯唇一笑,心想以晚颐的脾性少不得要因此事生出一番风波来,却未料到——
后续发展竟完全不似她心中所想。
.
穆晚颐被人打断本来很是生气,斥责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见是一位如此漂亮的妹妹,怯生生地站在那,只怕是对着这张脸连大声说话也不忍心罢?
她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听兰,冷声道:「退下。」
听兰平日里也为自家小姐出了不少头,此刻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好讪讪地垂下头。
穆晚颐硬生生咽下了责问的话,脾气收敛了几分,转过来,看着那少女,刻意压着嗓子细声细语地问:
「这位姑娘,何出此言?」
江遇宛没见过这位穆娘子,对她的印象始停留在书中的只言片语——爱慕定国公世子,特立独行,嚣张任性。
今日一见,也不似那般,倒像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可见书中所写都很片面,每个配角都有多面的性格,若为主线发展而刻意拉低配角情商,才是老生常谈,无甚趣味。
又或许是她漏了什么穆娘子在书中的高光时刻,才以为她是个恶毒女配。
她嘆息一声,颇有些不放心的嘱咐系统:「快用你聪明的大脑找到书中发现假画的过程,时间太久,我记不清剧情了。」
.
几人看着少女走上前来,从女工手中接过那幅画,细细的平放到了桌案上,又抬起手,让那幅画对上了晴雨天的阳光。
画上的印章不偏不倚的照着那轮午间的太阳。
她眼睑下拉,似在端详那幅画。
实则——
江遇宛在反覆观看脑子里系统给的文字。
「只见正厅中,众人都在认真的欣赏那幅《玉摧踏雪图》,不由赞嘆崔名士画技之高超。」
「这时——」
江遇宛不耐烦的打断它:「重点!」
系统委屈地说:「马上就是了嘛!」
接着江遇宛眼前便换了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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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公主仔细瞧了几眼方说:『这画有些不对劲,本宫曾在父皇私库里见过崔名士的另一幅《红梅点墨图》,画上印章刻的却非崔昱名讳。本宫觉得甚怪,便问了父皇,方知崔名士作此画时恰逢天和十五年,那时他夫人徐氏重病,因此那一年做的画通通盖的夫人的印章。』」
「顿了顿又说:『而这幅画的落款亦是天和十五年,印章扣的却是崔昱。』」
「众人一惊,旋即也想到了这层,便知那幅画是假的。」
.
江遇宛细细去看右下角的印章,果然刻的是——崔昱。
她心中稍安,侧过头对着穆晚颐说:「睢阳书院的所有印章都是特制的,对上阳光便会呈现一种淡淡的绛紫色,而这副画的印章,虽也发些紫,足以以假乱真。」
穆晚颐点头,这事世人皆知,她们方才也已看过。
江遇宛稍作停顿,又把那幅画放回桌子上,随着她的动作,一截皓白手腕露出来,她接着说:「但崔名士于天和十五年的画作下都应是其夫人——书法大家徐文鸢的印章。」
「而这幅,显然不是。」
话音一落,满室皆静。
倒是那女工一听这话,急的脸都红了,高声道:「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她看向江遇宛,却对上一双平静的目光,气焰也不由暗了几分下来:「可别是故意败坏我们枕霞阁名声的!」
宋文含站在一遍,看着这副场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默不作声移开视线。
身后的白朮上前,厉声道:「笑话!可知你面前站着的是何人!」
那女工又打量了一眼江遇宛,见她一身素衣,虽生得漂亮,却未戴着甚么名贵的头饰,心想不过是哪家商女罢了,能有自家主子有权有势?想到身份尊贵的主子,底气又足了几分,轻视道:「甭管是谁,都不可来我们枕霞阁放肆!」
怪只怪女工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便也不知江遇宛头上的白玉钗价值百金,手腕上的素镯更是宫中淑妃所赐,成色万分之一的好,乃无价之宝。
白朮冷笑一声,低骂一句『没见识的东西』,便要上去教教她尊重人的道理,手已经要举起来了。
却听见一声清脆的高斥声传来:「休得无礼!」
众人偏头看去,从前头包间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绛紫衣衫的圆脸姑娘,那姑娘快步走至桌案旁,随后福身行礼,微笑道:
「郡主所言极是,此画确为假画,乃是底下的人识人不清,错信了卖画人。」
「我家郡主近日来身子差了些,便也管的少了,谁知底下的人便学会了自作聪明。」
那姑娘又作势嘆了口气,「亏得今日郡主慧眼识珠,否则卖出去还不知要生多少事端来。」
说话的姑娘正是那日长公主府宴会时迎她进去的云坠。
江遇宛一惊,枕霞阁竟是昌平郡主名下的商铺。
云坠眉心凝起冷意,看向那女工,板着脸道:「还不向朝阳郡主赔罪!」
那女工愣怔了一瞬,似没想到眼前这病恹恹的少女的身份竟如此尊贵,随后惶恐地跪下,「民女该死,民女该死啊!求郡主饶命!」
这时穆晚颐也讶异的瞪大了眼睛,她上次因病错过了长公主宴,便也没能见到那位江娘子,听别家小姐说美的不可方物,今日一见倒也不外如是。
而身侧的丫鬟听兰也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方才出言不逊时被小姐拦下了,她眼里泛着星星般的光悄悄扫了眼穆晚颐,心想小姐果真是有先见之明。
否则她一个小奴婢如何开罪得起陛下亲封的郡主?便是自家小姐也未必罢?
江遇宛没有理会那女工,她在想——
怪不得枕霞阁把假画卖给贵人之后,不仅没砸了招牌,生意依旧能做的如火如荼。原来幕后之人竟是昌平郡主。
云坠见江遇宛沉默不语,斟酌着又说:「郡主若实在气不过,大可随意教训这女工,一条贱.命罢了,便是打死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番草菅人命的话说出口,云坠脸上甚至挂着笑。
第13章 赴国公府
◎「提示!男女主同框!」◎
江遇宛突然觉得有些不适,面色霎时寡淡下来,低声道:「不必了。」
「听到了?郡主饶过你了,还不谢恩退下。」云坠扫了那女工一眼,冷斥道。
那女工连声道了好几句谢,方踉踉跄跄的快步下楼了。
.
宋文含眼神闪烁,辨不清什么神色,「郡主今日也是为这画而来?」
这幅假画昨日方至枕霞阁,消息尚未传出,她们为防别人捷足先登,才冒着雨大早上来寻。
若江遇宛亦是为这幅画而来,想必也是为了定国公夫人的生辰宴。
——如此用心,莫非也是因着那宋世子的缘故?
此话一落,穆晚颐面色一变,紧张的看着她,一双杏眼都垂了下去。
江遇宛何尝不知话中含义,她大方对上宋文含的视线,似笑非笑道:「宋姑娘为何对我如此好奇?」
她冷眼瞧着宋文含,只觉得对方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在。
比如今日明知她的身份,还一声不吭,任由一女工出言不逊。
「臣女也只是关心郡主罢了,今日寒雨不停,不适出门,郡主身子金贵,若感染风寒可怎么好?」宋文含云淡风轻地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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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暗携讽刺意味的话,穆晚颐却未听出话中深意,反倒觉得此言不错,还觉这位郡主身子太弱,瘦的快要被风吹走了,她点头附和,转而想起那幅画,又出声道谢:「今日还要谢过江妹妹,否则我才真是要丢脸一番了。」
若是一位小娘子都能看出这是假画,席上的宋夫人与诸位夫人又岂会看不出?
到时才真是在介舟哥哥心里没了半分体面。
心口突然传来一阵绞痛,江遇宛暗自吸了口气,面上一派从容地松了松袖子,冲着两人微抬下颌:「穆娘子不必言谢,这里没有本郡主要的东西,两位姐姐有缘再会。」
说罢转过身,手捂着胸口,抬步走下楼。
一边走一边唿唤系统。
「该死的系统,我完成任务了,怎么还是心口痛?」
系统大吃一惊:「本系统可没有搞暗箱操作。」
想了想,又若有所思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宿主这副身子太弱,吹了吹风便犯了心疾?」
江遇宛:......
——
竹蓆分铺在几张座椅上,门与窗紧闭,窗幔都拉的紧紧的,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少年的脸隐在暗处。
面前的红木名几上放着一幅画。
右下角的盖章上赫然写着——徐文鸢。
他紧攥着手,黑色的鲜血滴答滴答顺着苍白清瘦的手往下流,一个青色的蛊虫冒出头来。
少年懒散的看了一眼,眉间压着淡淡的不耐,旋即伸手掐死。
*
三日后,定国公府国公夫人过生辰,广发请帖,赴宴者往来如织,沉寂了三年有余的国公府宾客盈门。
国公府位于半月街,已至辰时,仍有一辆接一辆马车行在这条路上,宋氏及江尔姚坐了另一辆马车,此刻估摸着已经到了国公府。
倒是江遇宛和江尔容,坐的这辆马车已停了许久未曾动过了。
江遇宛再次探出头看了一眼,惊了:「怎么这么多人!」
都堪比现代堵车了。
江尔容也有些不耐,掀开轿帘,指使牵马的家僕:「你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那家僕喘着气回来,解释道:「禀小姐,半月街路道窄,只能容一辆马车过行。前方穆国公府的女郎和宣平侯府的女郎因着谁走前面吵了起来,这会子谁也不肯让道,后面的各府小姐们也都不敢去劝。」
宣平侯府?
没听过。
江遇宛几分不解的看向阿姐,阿姐已全身放松歪坐在轿内软塌上,冷笑道:「等着吧,那穆晚颐最是霸道,又遇上这秦如璇,有得折腾了。」
说罢又摆了摆手,对着家僕道:「你再去看看。」
竟是秦如璇,她前些日子刚被皇室退婚,怎还这般出风头?
江尔容似看出她所想,侧头向她解释:「我听父亲说,贤妃近日来不知犯了何事被圣上禁足,连带着二皇子也在圣上面前下了脸面,琅琊魏氏听闻此事已派人来盛京,先前退婚对那秦如璇来说竟成了好事。」
陛下不喜被人议论,底下人向来不敢把后宫之事往宫外传,想必是阿姐快要成婚了,伯父伯母才会同她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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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至辰时三刻,前头的马车终于动了起来,牵马的家僕也跑了回来。
「是宋相家的小姐劝说穆娘子让道的。」那家僕恭声回禀,旋即又道:「那宋娘子果真是个妙人,她上前跟穆娘子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穆娘子当即让道了。」
江尔容冷哼一声,未置一词。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在铺了细细一层鹅卵石的道上,不多时,淡淡的木兰花香从车帘缝隙中涌入进来,马车也缓缓停下。
江遇宛是第一次来定国公府做客,但见府邸外种着木兰花,石雕麒麟立在两侧,雕花的红木大门上七排铜钉,透出一种古朴华丽的氛围。
她们跟着引路的女婢往里边走,进了庭院,便看见一座辉煌的照壁,栩栩如生的迎客松雕刻在上。
穿过重重门户,沿着九曲游廊,行至正厅。
里头已坐了许多人,交谈声不绝于耳。
待看见有人进来,里面安静了一瞬,都抬眼望过来。
瞧见着红裙的是临安候的长女,身侧立着的素衣少女却不识得。
众夫人便多看了几眼,那少女气质高华,清冷柔弱。
有些答案昭然若揭。
——想必便是前不久才回京的江府四娘子了。
一位眉眼生善的夫人端坐于主位,云髻高裙,脸上带着笑意,保养的极好,面上几近没有一丝皱纹,经歷岁月的洗涤面容反而更温柔了几分。
待两人奉上贺礼,定国公夫人李氏关切道:「可是路上遇了什么事,怎来得如此晚?」
江尔容沉吟片刻,决意少生事端,绝口不提路上波折,撒娇一笑:「是路上耽搁了,舅母未怪我吧?」
李氏嗔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我怎捨得怪你?只是你表姐多年未见过你,适才还派人来问,说这小丫头怎还不来。」
又侧眸看向江遇宛,温声道:「这便是安安罢?」待小姑娘害羞点头,她又接着说:「你伯母时常提起你,说你安静听话,又生的好看,今日我见了,也实是喜欢。」
她挥了挥手,示意江遇宛走近些,然后拉过少女的手,取下手腕上的玉镯,要为她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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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连忙推脱:「夫人厚意,我本不该推辞,可今日是夫人寿宴,我岂能收夫人厚礼?」
李氏一笑:「你这孩子,怎可与我见外?我是你阿姐亲舅母,也当得你亲舅母。」
席下宋氏也笑:「正是,这当舅母的,第一次见到甥女,不出出血倒是说不过去了。那玉镯可是你舅母陪嫁物,从陇西带来的,你便收下罢。」
姑嫂二人关系好是盛京出了名的,这般打趣也并不出格。
话已至此,江遇宛便红着脸由李氏为她戴上了。
女郎的手腕素净细腻,被那碧玉镯子衬的更加白皙,李氏满意点头。
席时都是些年长的妇人,留两个小娘子于此处亦不合适,李氏温柔浅笑:
「后院白玉湖设了宴,尔姚已经去了,你们俩也去看看罢,总比这里要热闹。」
.
国公府宅子大,几人由奴僕引着,穿过迴廊,又行至假山,绕过园林,才到白玉湖。
小径上布满各色花亭,中间最大的亭子里坐着许多位贵女,对面台子上有乐师奏曲,丝竹声混着叫好声,略有些嘈杂。
江遇宛不愿去应付这许多人,看了眼阿姐,随意瞎诌:「阿姐,我有些头痛,你先过去,我去那边逛逛。」
江尔容看她神色恹恹,没有多加怀疑,因着有她的前科在,不放心的交代白朮:「看着她,不许她离开你的视线半步。」
待白朮应下后,江遇宛转身往回走。
.
踏着曲折的石子路,看到了翠绿的假山。
国公府的假山修的别成一格,山脚下有一座石拱小桥,造型别致,桥下水流涓涓,她从拐角处绕过来,想上去看看。
不期然看见了两个人。
江遇宛的脚步顿住。
女子身着一袭天青散花褶缎裙,披着烟绿色薄烟纱,乌黑的头髮用碧玉簪挽了起来,身姿风流,看不清脸,但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姿态颇有些卑微的要递给眼前人。
而那男子罩着对襟长衫,身形挺拔修长,立在半明半昧的光影处,眉眼平静,甚至隐隐蹙着眉。
无意撞破这般「郎无情妾有意」的场面,她惋惜几分无法上桥观景后,便要悄悄离开。
这时,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响在耳侧:「提示!男女主同框!」
——「触发主线任务2.2,帮助女主成功把荷包送给男主。」
「任务奖励:五个生命点;宿主目前剩余:103生命点。」
「友情提醒,生命点超过一百时,任务失败进行扣除的同时宿主不再受到惩罚。」
「......」
系统是来抢生命点的吧。
江遇宛再次抬眸看向桥上的两人,顿觉任务完成的可能性为零。
男主要是不收,她总不能上桥硬要他收下罢?
反正也没有惩罚,她便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静静等着。
万一男主收了呢?
而这时,那年轻郎君忽然投来一眼。
作者有话说:
小路也算露面啦(小声bb)
第14章 太子殿下
◎品行如玉,郎艷独绝。◎
沈清桉两日前刚从淮阴回京,因着国公府世子宋誉行是他的伴读,关系颇近,今日他便来贺国公夫人生辰。
谁知行至桥上,便被宋相家的女儿截住,那姑娘颇有几分侷促,且是宋誉行的族妹,他便多了几分耐心,与之言语几番。却见那宋姑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还声称听说了他这几日休息欠佳,而那荷包里面放了安神的香料,夜间用了可以好寝则寐。
沈清桉一眼扫过去便不禁皱了眉头。
淮阴水涝严重,他日夜不眠才处理好各项事宜,又急急被母后召回,近来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夜间难以入睡。先不论这宋姑娘是如何知晓的,如若今日收下她的东西,传出去岂不坏了姑娘名声?
私相授受之举,定然遭人议论。
他刚要淡淡回绝,一角素衣裙摆撞入视线内,他神色一顿,旋即抬眸看去。
见拐角处站着一个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
似是发现他的视线,顷刻间,转身没了踪影。
沈清桉微愣,然后听见面前女子低低的声音:「我知我唐突,可这香料是我翻了一夜古书寻到的方子,又歷时一日才配好,万望殿下为自己身子思虑。」
「还请殿下......收下。」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触到一张微红的面颊,语气略冷淡:「不必了,孤用不上这般东西。」
说罢毫不留情地抬步从她身边掠过。
清冽的檀香钻入她的鼻端,宋文含的视线下意识地紧随着他,男子身姿英挺,步伐沉稳,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好像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一般清冷,难以接近。
品行如玉,郎艷独绝。永远遥远,永远冷淡。
一种自惭形秽感,自宋文含心底油然而生。
「小姐......」
贴身丫鬟盈书怯怯的低唤声唤回了宋文含的理智,她倏地回神,攥紧了手中的荷包,神色几经变换,堪堪平静下来。
盈书看见那荷包依旧在宋文含手里,不由愤愤道:「小姐日夜不眠亲制的东西,太子殿下竟置之不理。」
她家小姐出身清流世家,如此美貌不说,还被誉为「上京第一才女」,若是她家小姐都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这上京还有哪家贵女能嫁入东宫?
第27页
宋文含秀眉微拧,低斥一声:「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说罢抬头看了眼天色:「宴席应是快开始了,走吧。」
「是。」
***
从假山绕回庭院设宴处,忙活的僕人们来回走动,手里端着石青色的箪,窗户都半开着,可以瞥见里头的红木柱子,以及窗台上摆放的花盆,飘着淡淡的清香。
江遇宛犹忘不了太子那个眼神。
——锐利凛冽,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严。
「提醒!任务失败,将扣除五个生命点。宿主目前剩余:98。」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乍然响起。
江遇宛微微垂眸,揉了揉眉心,看样子女主的荷包没有送出去。她也实是吃惊于幼承庭训,规行矩步的女主能做出主动送荷包的举动。
看来剧情偏的不轻。
她把头转过去,看向膳厅中,里面已摆了席位,陆陆续续有人入座。
白朮看出她的出神,上前压低声音说:「郡主,那宋娘子爱慕太子殿下的事满城皆知,京中都传她会入主东宫呢。」
江遇宛:「我觉得也是。」
还能有谁比她更希望男女主能赶紧结亲呢?
白朮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沉默住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安安!」
和着一道更为高声的:「江妹妹!」
江遇宛下意识抬眼望去,几道窈窕的身影从远处行来。
为首的正是一袭黄裙的穆晚颐,她面上带笑,如初阳般灿烂耀眼。
江遇宛不由跟着笑起来。
「江妹妹,你怎地没去看白玉亭的舞女们?那些女子生得好看,身姿更是好看!」穆晚颐在她面前站定,晶亮着眼睛问她。
江遇宛对着那双盈着水光的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适才我有些头痛,便去......」
顿了顿,「园林处歇了几息。」
因着说了假话,她双颊红了几分。
穆晚颐并未看出这细微变化,上前一步挽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揶揄道:「江妹妹,你怎么好似瘦了?」
时年盛京贵女以瘦为美,此话亦是有几分褒奖意味在的。
可对上自幼孱弱消瘦的江遇宛来说,却颇有些不对劲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胭红身影就快步走上前来,拉过江遇宛的手,急道:「别胡说,安安才没瘦!」
穆晚颐的手被拂下,一时有些生气,转而想到江妹妹的身子不好,适才那番话着实有些不合时宜,便委屈道:「我是在说江妹妹又漂亮了些嘛!」
姑娘生得纤弱漂亮,娇弱的小脸宛若白皙的玉,两腮上的笑涡若隐若现,清冷之余多了几息柔美,盈盈细腰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后面的众位贵女们深以为然,几日不见,这朝阳郡主仿若更好看了些,让人移不开眼来。且今日看来,她竟和穆晚颐关系匪浅。
穆国公府乃是如今南昭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望族,爵位世袭罔替,歷代累出皇后,底蕴极其深厚。又是当今皇后母族,穆娘子又是穆国公膝下唯一嫡出,身份地位不言而喻。
虽她脾气霸道,说话从不留情面,还是有小娘子上赶着和她交友,可她到如今也只和宋相家的小姐有几分亲近罢了。
今日被江府的人如此下脸面竟也未生气,众女不由思考其中缘由。
江尔容刚刚那番举报亦是下意识的,说完便有几分悔意,身后跟着的江尔姚更是心头一跳。她们临安侯府可得罪不起穆府,却未料到这穆晚颐竟似变了个人般,丝毫无怒意。
她不禁侧头看向小姑娘白净的侧脸,一边在想自己妹妹和这穆娘子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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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般,小姑娘们心思各异的步入膳厅,只见中间摆着一座白雀开屏漆艺座屏,用于分隔男女两室席位。
那屏风绣的栩栩如生,桌案上放置的糕点也很精緻漂亮,一时都不再沉于思虑,高高兴兴的入坐席中。
刚一落座,江尔容便压低了声音侧头道:「安安,那穆晚颐怎与你如此相熟了?」
江遇宛愣怔片刻,把几日前枕霞阁之事挑着说了一番。
闻言,江尔容回忆着穆晚颐的态度,没有应声。
步履声轻摧,少顷,国公爷和夫人落座后,一排奉着盘子的侍女们鱼贯而入,便也没人注意到姗姗来迟的宋文含。
落了半刻,有人高唿:「太子殿下到。」
霎时间,屋内跪了一片。
众位贵女都翘首以望,奈何隔着屏风,只影影绰绰地看到了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又听得国公爷沉稳威严的声音:「殿下大驾,臣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沈清桉轻一点头,声音没有多少起伏:「无意扰诸位雅兴,都平身罢。」
谢恩声此起彼伏,席宴终于开始。
江遇宛随两位阿姐坐在主桌,同桌的还有主家之女宋烟琼,身份不凡的穆晚颐,以及定国公同宗侄宋文含。
她初初见到宋烟琼,不免多看几眼。
宋烟琼天生一副好相貌,瑰姿艷逸,仪静体闲。然则最出众的不是外表,而是通身不凡的气度。她受佛家香火薰陶,眉眼中都仿佛带了一丝宽仁,眉间那颗红痣更衬的她不像凡世之人。
倒像佛女。
江遇宛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书中她的结局——济世救人,一生未曾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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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晌,热闹方停歇。
宋氏去了正堂帮着送宾客,江遇宛便随两个阿姐在屋内等候。
宋烟琼看了眼乖乖坐在一侧的江遇宛,想起了次弟一本正经的叮嘱——那江四娘子身子弱,望阿姐为她诊治一番,看看病症何在。
次弟自幼聪慧,令人省心,一心承继家业,头次为一个小姑娘求到她这里来。
这个念头刚落下,宋烟琼便抬起眼睫,轻声道:「宛宛小姑娘,你伸出手,由阿姐为你看看脉相可好?」
江遇宛闻声抬头,左右看了看,见江尔容面带欣喜地看着她,她迟疑着,伸出了手。
宋烟琼沖她笑笑,然后覆上她的手腕,小姑娘身子不好,手也冰凉凉的。
一室寂静,目光都汇集在那白如皓雪的腕上。
宋烟琼神色略显复杂,面上更添了几分郑重,少顷,她收回手,斟酌两息,终道:「是否受心疾烦扰?」
江遇宛轻轻点头。
「别的呢?是否有时头痛不止?」
江遇宛眼睛眨一眨:「......并未。」
系统造的惩罚应不算罢?
宋烟琼看向边上神色紧张的江尔容和江尔姚,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气。
——脉相虚浮,隐隐有倾颓之势,只怕这姑娘活不过十八。
医者仁心,终不忍道实情,思量后启齿:「等我向师父致信一封说明情况,后续事宜亦以书信送至侯府。」
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
申时一刻,终于驱车归家。
已是日入时分,天色将晚,然西城街上灯火喧嚣,路边小摊上摆着字画书籍,乃至首饰钗环,品类繁杂,令人目眩。
夕阳余晖透过镂空车帘,在她如玉破般的肌肤上渡上一层柔光,白朮不解问道:「郡主要买什么书?」
方才归家时,江遇宛便说不与宋氏及阿姐们一同归家,反倒要来西城街买书。
江遇宛眼波流转。
临安候府自有书阁,不过那些书都是些史书典籍。
而她要买的是——话本子。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再遇质子
◎——倾城四小姐,偏执质子的心尖宠!◎
盛京西城街,是出了名的淘物之地。
在侯府的日子着实无聊,她自然要寻点乐子。
江遇宛戴上帷帽,从马车上下来,步入西城街里巷,她第一次来逛古代的夜市摊,只觉什么东西都新奇得很。
少女兴致沖沖地往前走,着身软烟霜白的襦裙,低垂的裙摆都随着风扬起了一个婉转的弧度。
白朮「欸」了一声,无奈跟了上去。
街道宽阔,两边店铺前摆着路摊,各色的精美宽桌上放着字画、首饰,甚至有漂亮的花灯,行人驻足于此,挑选东西。
可这些东西里面,就是没有话本子。
她走了许久,越往里走越是失望,江遇宛恹恹停下,怀疑自己要无功而返。
「郡主,你看那是......」白朮略有些发怔的声音于她耳畔响起,在这嘈杂中有几分微乎其微。
然而,江遇宛听见了,不自觉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只见小摊上摆放的都是些五颜六色的书,书封上画着漂亮的小人,上面还龙飞凤舞地题着字,可不就是她要找的话本子嘛!
白朮本意是想让郡主瞧一眼这些奇怪的书,摆在此处颇有伤风化。
可她刚发出一个「这」的字音,郡主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那家店前驻足,兴致盎然地仔细挑选起来。
「......」
白朮连忙上前,瞅了一眼宽桌旁笑眯眯的掌柜,凑在江遇宛耳边低声道:「郡......小姐,这些书可不是甚么好书,都是......都是......」
她憋了半晌,脸都染上了薄红,最终道了一句:「骗小孩的!」
这句话没压住音,叫那掌柜听见了,似笑非笑地讽她:「这位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兴乱说。」
那掌柜是个脾气火爆,性子直爽的女人,她柳眉一挑,施了个眼神给低着头的江遇宛:「瞧瞧我们这书,纸张用的是最好的,封设也是找最好的画师画的。这些又都是各个郡刚刚送来的新鲜货,今日已经售出八十五本,这剩下的十五本可是本店最后的存货。」
她语调放低,轻声蛊惑那小姑娘:「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江遇宛未听出掌柜话中的漏洞,因着店铺内燃了烛灯,借着廊下微光,她看清了这些书的文名。
——惊!俊美郡守与六十岁老婆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当朝俊俏探花郎竟爱上了一介有夫之妇!
——绝世三小姐,王爷爱上我!
当真劲爆,她果断拍板,抬头抬得略勐,帷帽都晃悠了几分:「这些书本姑娘都要了!包起来罢!」
掌柜瞥见了帷帽下那副艷色,惊鸿一瞥便知绝色,她心下一跳,又听这位姑娘要把滞销的这些书全部买走,一时喜不自禁,一张铺满劣质脂粉的脸上堆起了褶子:「好!好!我给姑娘削价!」
待那掌柜起身拿算盘之时,一直插不上话的白朮焦急道:「郡主,你怎可买这些有伤风化的东西!」
让老夫人知晓可怎生是好?
江遇宛神秘一笑,没有理会她。
别看这姑娘现下拦的起劲,待到入坑其中一本书,便能体会到话本子的乐趣,说不准到时便爱不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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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掌柜像是生怕客人跑了般,迅速从小店里出来,笑眯眯道:「姑娘稍等。」
说着话却觉天上落下了雨滴,细碎的雨点子越来越急,一时铺到了桌上面的书上。
算盘声掺着雨滴落下的声音一併响起,江遇宛带着帷帽,也迟钝地察觉到——又落雨了。
那掌柜顾不得打算盘,忙拿出红布先把书都包了起来,江遇宛觑着她的动作,嫣红的嘴唇动了动。
白朮连忙赶上她前面截了话头:「小姐,又到了落雨日,我们还是快回府罢!」
那掌柜重把红布覆着的书放到桌面上,笑眯眯道:「一共一千两百文,姑娘买的多,便给你去掉零头,收你一吊钱。」
江遇宛的荷包放在白朮那里,闻言雀跃地等着她掏钱。
天色又暗了几分,伴随着远处轰鸣而下的雷声,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江遇宛早前掀了帷帽一角,现下衣服被雨水打湿了,面上都沾了些雨珠,仍然眼巴巴地看着白朮。
长嘆一口气,白朮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掌柜:「罢了,买便买罢!不必找了。」
说罢伸出手为江遇宛放下帷帽,待到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脸,才道:「我们需快些回到马车处,再淋一会儿雨,生病了可怎么好?」
那掌柜接过钱,嘴边噙着笑意,睨了一眼穿得单薄的江遇宛,顺势道:「姑娘出手阔绰!请于此处等我,我去店里取伞赠与两位姑娘。」
那些书都很薄,也不大,十几本也不过一个小包袱,江遇宛伸出手抱到了怀里,一双漂亮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由白朮撑着掌柜送的青色油纸伞扭头往回走。
因着那把伞着实小巧,白朮将那把伞几乎全落在了江遇宛头顶上,江遇宛斜了她一眼,威胁道:「把伞放中间,否则扣你月钱!」
白朮知晓郡主心软,又实在怕她淋出什么病,听见了也没理她。
江遇宛便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那把伞,白朮再推回去,力道有些大了,两人踉跄一步,恰在此时,江遇宛的肩膀碰到了一个人的手臂上。
那支手臂结实有力,撞得她后退半步,她惊魂未定地看去,却见是个玄色披风压身,戴着半张面具的年轻郎君。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那人坦然回望,狭长的眼幽深如墨,一双眸子清冷凛冽,面具之下唇瓣略微一弯。
她匆匆错开视线,低低道了句抱歉,又着实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
系统催命般冷冷道:「提醒!攻略对象路无殊出现!」
江遇宛心勐地一晃,头低得更狠了些。
这时白朮急急的声音如同救命符:「郡主,快走罢,马车离我们尚远!」
江遇宛应了声「好」,紧了紧怀中的包袱,两人快步离去。
...
年轻女子身形瘦弱,罩着帷帽看不清模样,帷帽被风吹起时,一张苍白的脸上尚带着欢喜之色,他立于此处看了许久,然后那女子转身之际,他便也踏步迎着她走。
待到撞上那青枝般的肩颈,他顿住,玩味般地看去,瞥见一抹绯红的面颊,随后小姑娘便逃也似得走了。
他收回视线,不期然看见一本书从她怀中掉落在地上。
那人顿了顿,氅袖微动,而后长袖底下探出一双清隽纤长的手,捡起地上那本书,视线落在那本乌金色的书封上。
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古怪。
只见那书上写着:
——倾城四小姐,偏执质子的心尖宠!
年轻郎君似有几分茫然,须臾,他忽地轻挑了下眉梢,擦了擦书封上的泥水,将书置于袖中带走了。
***
雨下了整整一夜,雨水沿着屋檐淌落,屋外的海棠湿润润地垂下了花瓣。
昨日江遇宛淋了雨,回来后便染上了风寒,又怕被老夫人和宋氏责怪,不敢传大夫,饮了宋氏派人送来的御寒姜汤后,硬生生扛到了寅时三刻府门开时,才由红笺去府外药铺抓了副药。
江遇宛皱着脸服下了那碗苦药,靠在软塌上,手里翻着昨日买来的话本子,身子窝在软被里,露出一张愈显苍白的脸。
待看到探花郎被霸道公主逼婚,话本子里的女主被人推入冰冷湖水时,她眉心便浅蹙了一道,不再往下看了。
窗外骤停,江遇宛将窗开了个缝隙,清冽的空气钻进来,她朝外望过去,外头天色渐渐放晴,蒙蒙寒雾散去。
白朮从屋外走进来,见郡主背着身,乌黑的长髮披散在肩上,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与昨日判若两人。
也不知这风寒重否。
她嘆息一声,随即引着身后端着早膳的小丫鬟,吩咐她们放置在软塌的小桌案上,片刻后,丫鬟将早膳摆好。
江遇宛侧头看过来,见白瓷小碟里放着几块糖蒸酥酪,水晶冬瓜饺静静地躺在竹编的膳笼里,陶碗里盛着甜津津的金丝燕窝。
十分诱人。
江遇宛执了银箸夹起一个冰莹剔透的饺子放进嘴里,然后眼睛一亮,忍不住多吃了些。
白朮看她吃的尚好,无一丝不适,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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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渐歇,天色大好,晴日升了上来,午间江遇宛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出了一身细汗,大脑似乎还浑浑噩噩地沉于睡梦中,她双目迷茫地睁大了眼。
白朮俯下身子,用帕子细细为她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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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平静。
「郡主,前院出事了!」红笺从屋外跑进来,面色涨的通红,声音忿忿,神色复杂。
「庆远侯世子的外室今晨寻到了侯府,在府外声泪俱下地哭诉世子无情,身边还......跟着一个孩子。」
「此事传的满城风雨,那庆远侯世子此刻正于堂前跪着——」
庆远侯世子,正是江尔容的未婚夫。
耳边突然闪过什么,她冷汗直流。
江遇宛心里一个激灵,顿时回神,飞快从床上直起身,脸色发白:「为我更衣。」
作者有话说:
本文又名——倾城四小姐,偏执质子的心尖宠
第16章 我不同意
◎不过被世人言语几番。◎
临安候府,正堂。
屋檐檐角飞翅耸立,青瓷瓦上残存的雨水滴答滴答往地上砸,和着廊下风铃的轻响声,几息后,声音渐弱。
被雨水沖刷的青玉砖地面尚未干透,平日里洒扫的一干闲杂人等皆已退下,颇为惹眼的乃是台阶下跪着的年轻男子。
他一身靛蓝色寿纹锦袍,生得玉树临风,眉眼间却隐隐有些阴沉。
***
而此刻,正堂内室中一片静谧。
宋氏端坐主位,面若冰霜,正压抑着不断翻腾的怒气,不自觉拧眉。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戴整套金饰头面,外衫上都绣着金丝,她圆脸宽颊,脸上带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待放下茶盏,方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宋夫人,嘉运和尔容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然又岂会为两个孩子定下这门亲事?嘉运品性端正,不耽于声色,连正经子弟们都有的通房也不曾有过。」
庆远侯夫人见她面色缓和几分,又接着道:「那外室也是个意外,实则是嘉运与几个同袍酬酢时,醉酒之下幸了位女子,便是那柳氏,哪道那女子竟就怀孕了,我们若是知道,决计不会让她生下孩子!一直到如今,孩子一岁生辰了,又跑来侯府闹事,哪知不会是旁人使计撺掇我们两府和气?岂能如他们所愿!」
话中决口不提退婚之事,亦半句歉意也无,反倒把重点放到今日闹剧上。
宋氏闻言沉默良久。
庆远侯世子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办事,又生得器宇不凡,她斟酌之下才应了这门亲事,哪知就要成亲时那世子竟冒出一个孩子来。
宋氏心头涌出些许复杂,她家侯爷此时尚在京郊别院,不知此事,她虽使人去通知了,一时半会也是回不来的。那庆远侯也无甚诚意,只教夫人来应付这事,现下亦是两个妇人在此拿主意。
尔容已经十八岁,在南昭已算得大龄女,若再与这庆远侯世子退婚,之后婚配想必会更艰难些。
可真要她咽下这口气,她也决计不是那般懦弱之人!
宋氏此刻心下有了决断,反倒神色平和下来,恢復了冷静:「哦?看来侯府是无退婚打算了。」
庆远侯夫人以为宋氏松口了,立时点头:「正是。」
宋氏冷笑一声:「如此便不要认那孩子,婚约依旧。」
他们进退维谷,那庆远侯府更是不敢退婚,她便是拿捏了这一点,摆足气势来压那庆远侯夫人。
此言一落,屋内陷入冗长的静寂。
庆远侯夫人顿了顿,几息后,笑意再次挂上脸:「那孩子毕竟也是嘉运骨肉,侯府岂能坐视不理?若尔容实为介意,便是留子去母也是省得的。」
此话暗射江尔容心境狭窄,连个妾侍都容不下。
宋氏当下便沉了脸,被她颠倒是非的话给气笑了:「夫人此话差矣,我倒不知何意?事出从因,若贵府着实介意,不顾世人言语,非把那柳氏收入世子房中,也不是不行。尔容是大度善解人意之人,定能理解夫人的为难,只是我们临安侯府也并非必得结这门亲。」
此门亲事原也是贺嘉运高攀,庆远侯府如今势弱,如何能比得上颇具圣恩,如日中天的临安侯府?况庆远侯府爵位世袭五代,到这贺嘉运便是第四代了,以后的子孙还不是得自己去谋出路?
庆远侯夫人本也是过个嘴瘾,闻言讪笑一声:「夫人多虑了,我自然没有那意思。我是说呀,尔容德才兼备,得此新妇乃是侯府之幸啊,必定好生相待,有此珠玉在前,哪还能看得上那柳氏!」
然则她心里不这么想——
高门大户,哪个世家子弟身边没有一两个受宠的妾侍?
但是,想到此事关乎自己儿子的仕途,她狠了狠心:
「宋夫人,我便直接把话说全了,嘉运现下在门外跪着,此事也确是他的错,来人——」
身后立着的侍女便躬身奉上一张纸来。
宋氏接过,她一眼扫过去,不禁讶然,见那纸上写着——成亲之后绝不纳妾,若有违背,阖府基业毁之殆尽。
这张承诺书是晌午那柳氏哭闹时,庆远侯大怒,思量后逼着儿子写下的,写完后两人又忙着赶来临安侯府。
她虽不同意如此行事,奈何若是此事处理不当,岂还有名门愿意将女儿嫁入他家来?到时才真成了上京的笑话。
庆远侯夫人咬咬牙,格外心疼滴水未进、跪了一个时辰的儿子,她眉心蹙起,勉力压出一抹笑:「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贵府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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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未应声,眉目肃然,不动声色地思虑。
当下盛京不纳妾的贵族子弟少之又少,这承诺倒有些诚意。
尔容嫁去便是主母,又无妾侍烦忧,不过是个一岁的孩子,尚不记事,自幼养在膝下,到时还不是认了尔容为亲母,若再生个自己的亲子,也有长兄帮衬。
思及此,她故作一声嘆息:「只是那孩子若长大去寻亲母怎好?」
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庆远侯夫人不再有甚么顾虑,破罐子破摔直接道:「那柳氏一死,他懂什么?侯府更不会有人于他身侧提这些不必要的事。」
宋氏便微微一笑,从容道:「那便好,此事——」
将要拍板之际,一道浸了泪水后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却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同意!」
两人循声看去,却见是一向明艷俏丽的江尔容,此刻正颤颤巍巍地倚在门柱边上。
***
这厢,江遇宛匆匆踏进蓼花榭中,因着走的急,临时拿簪子盘起来的一头乌髮已垂了下来,散在白皙肩颈上。
她打起毡帘走了进去,打眼便瞧见江尔容倚在窗子边的红木椅子上,静静望着窗外小池塘中零落的莲花。
颇有些伤情。
江遇宛眉头跳了一下,原书剧情终于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这桩事未能妥善处理,阿姐心善,终还是不忍沾血,便送那柳氏去寺庙里了却此生。之后阿姐嫁进侯府,因多年不曾有孕,将那孩子视如亲子般贴身照料,待那孩子长大成人,仍旧听了些风声,派人去找生母。
而柳氏那时却已身死,加之下人挑拨一番,他因此恨上了阿姐。抚养长大的孩子如同白眼狼,生生磋磨的阿姐病痛缠身,惨澹死去。
而这表象之下,无人知晓,光风霁月的庆远侯世子有断袖之癖,成婚之后,从未碰过阿姐,那孩子亦非他亲子,不过下药使族弟与那柳氏云.雨一番,事后又设法使得柳氏信了那人是他罢了。
那场闹剧亦是他主动设计的,本以为这亲事定当作废,谁知两府为了种种原因,婚事依旧照期,因此庆远侯世子从妻子未过门便厌恶她,态度可想而知。
可怜阿姐为护家族体面,不愿和离,蹉跎一生。
——
「阿姐,那庆远侯世子未免欺人太甚!」一道少年愤愤的声音响起,江遇宛才发觉幼弟江云书也站在屋中。
江云书是临安候的独子,如今十二岁,身量高挑,初具少年英姿勃发的挺拔之气。他不爱赴热闹,反倒日日钻在房里读书习字,难得的沉稳,学问也好。
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听闻那番闹剧后,江云书登时怒火中烧,因宋氏在见客,又怕阿姐难过,他气哄哄地跑来江尔容这里,显露几分少年的莽撞意气来,眼眶里都愤愤发着红。
旁人的态度都不重要,只有说服当事人,才有用。
据她这些时日的见闻来说,江尔容是很期待这门婚事的,毕竟那庆远侯世子生了一副足以令女子倾心的样貌。
江遇宛嘆息一声,上前坐到那张矮榻上:「阿姐,你是怎样看待这桩事的?」
江尔容转过头来,眉间笼着轻轻的愁,她摇摇头:「我也不知。」
任凭江尔容不是那般温顺的性情,可女子亲事但凭父母做主,宋氏去见客前,已向她说过『恐有转圜,可不退婚』。
「阿姐,你想过未来夫君只有妻子,不立妾侍吗?」江遇宛出声诱哄她。
这便是古代女子的可怜之处,现代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事,在她们眼中只是奢望罢了。
她方才出门时已派了红笺去乌衣巷的白鹭阁,那处都是些供达官显贵玩乐的娈.童,定有贺嘉运的开销记录。
江尔容睁大了眼睛,旋即又垂下头:「自然。」
哪位女子没有想过呢?
「那庆远侯世子尚未成亲便有了孩子,阿姐能接受吗?」
「......我若不嫁他,还能......」
话音未落,便听见眼前少女温柔而坚定的打断她:「纵然不成婚,又能怎样?」
「不过被世人言语几番,哪有自己的快活重要?」
「那世子如今便不敬你,成婚后阿姐还能如现下这般快意吗?」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想着不若把那贺嘉运龙.阳的癖好说出去算了,免得阿姐去受苦。
又恨自己没早些想起这事,好去寻证据,如今进退两难。
可事态已经发展至此,她只能尽力挽回。
既书中这亲事便没退,便说明劝宋氏是没用的,她只能试着打动江尔容。
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注意到江尔容几经变化的神色。
江遇宛蹙着弯眉,絮絮说着:「便是......」
「安安说的对,我江尔容才不受这气!那个贺嘉运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外面生个孩子来噁心我!我这便去让我娘退了这婚事!」江尔容忽得醒悟了什么,霎了霎眼睫,立时站了起来。
江遇宛呆住,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愣愣应了声「好」。
第17章 退婚
◎「谁允你们在此偷听的?」◎
待江遇宛回过神来,江尔容已经掀帘出了屋子,江云书愣怔一瞬后亦快步跟了上去。
江遇宛对着白朮低声道:「你去侧门等红笺,待她一回来,立时往正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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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朮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她终有些不放心,交代完后抬步往外走。
江遇宛心里装着事,一边走,一边悄悄问系统:「可以用生命点换证据吗?」
系统作坦荡状:「本系统最厌恶作交易了。」
她面无表情「哦」了声:「那罢了,反正我相信红笺。」
系统连忙提高声音:「本系统还没说完呢!若宿主实在有此需要,本系统也不能坐视不管!」
「道具——证据,价值八个生命点,扣值时不外加惩罚哦~宿主目前还剩98。」
江遇宛有些心动,好奇道:「证据会是什么?」
「到时将以任意形式下发,保管有用!不管用不收钱呦!」
她有些不明就里,但为了阿姐的终身大事,还是应了。
......
夕照渐渐往西边陷落,江遇宛打连廊穿过,平日里临安候府平和宁静的氛围不再,丫鬟家僕们都屏息噤声,见到主子也是离的远远的便开始躬腰垂首。
这时,廊下人影一晃,便瞧见穿了身青色绉裙的江尔姚满面清愁的走来,在拐角处不慎撞到了行廊高阶上的花盆,匆匆由丫鬟扶起后再度快步往前走。
她向来行事规矩,走路时也似量好了步子,连耳边坠饰都不会起弧度,因着内敛,一向微微垂着眸子,如此这般冒失尚是第一次。
想必是亦是听闻那事,要去寻江尔容的。
江遇宛不再搭理系统,沖江尔姚微微一笑,与她行了个对面:「三堂姐。」
江尔姚脚步顿住,见她只着件白色衫裙,不禁皱眉:「你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留你一个人,还穿的如此单薄?」
说罢回头,吩咐身后的丫鬟:「把披风给四娘子穿上。」
语气竟有些强硬,江遇宛睁大了眼睛看去,果然见那侍女手中拿着件雪青披风。
——应是出门时带的,现下还未来得及放回。
出了如此大的事,三堂姐慌成那般,竟仍不忘关心她,江遇宛吸了吸鼻子,面颊爬上些绯红来。
自她心底不合时宜地生出些感动来,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待她如此好,她悄悄坚定了要努力把剧情拨正,好好活着的想法。
免于书中原主死后,临安侯府也日渐败落的结局。
待那丫鬟绕至她身后为她系上后,江尔容一脸焦急道:「我随爹爹和姨娘前日里去了京郊别院,自接到消息,便往回赶,爹爹现下已进了正堂,我忧心阿姐,正要去寻她。」
「那不必再往后院走。」江遇宛握住她的手,「阿姐此刻在正堂,我们一同去。」
***
正堂内。
江尔容在门口听了许久,越听脸色越白,见母亲要松口之际,她方出声打断。
「我不同意!」
屋内人齐齐看来,见江尔容髮髻散乱的立于门外,身后还有面色不虞的江云书。
宋氏不由涌上几分心疼,女儿平日里总是挂着浅浅笑靥的面上此刻一片黯淡,目光里也带了几分哀戚,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错了。
为了阖府颜面,也怕她之后不好结亲,让女儿嫁进去,她真的愿意吗?
静默半晌,宋氏身边的诗云去扶了江尔容落座,她却执意上前,跪到宋氏膝下,低声道:
「娘,我不愿嫁他了......」说话间带着泣音,向来坚强的女郎,泪光盈盈的样子更是惹人怜惜。
宋氏心绪纷乱,无心再计较其中利害,轻抚女儿的手心,眸光一沉:「好,此事再议吧。」
庆远侯夫人面上的笑意僵住,她抑着脾性,斟酌劝道:「尔容这是何苦?嘉运有何不好?」
突兀响起一声少年郎清越的低笑来。
「有何不好?成婚前与外室生了长子是他做的好事吧?」江云书面无表情,出言讥讽道。
庆远侯夫人面色一变,看向那少年,骤然加高声音:「说起那外室,京中哪个世家子弟成婚前没有过别的女子?且我已应下日后把那外室处死,孩子也由......」
此话被一道颇具压迫感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夫人这话着实不够厚道。」
众人循声望去,临安候江晋文风尘僕僕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他面上呈了些疲倦,姿态看似静肃,不紧不慢地与宋氏并肩坐于主位上,向宋氏微微点头。
那女子生得张扬,百媚丛生,柳叶眉上挑,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冶丽柔媚,自顾自坐到了庆远侯夫人的对面。
江晋文面上带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夫人只想着留母去子,必是因那孩子是世子骨肉了。」
庆远侯夫人见他进来,态度也甚好,笑意再次挂上脸:「侯爷说得没错,那孩子毕竟也是我府血脉,怎忍心坐视不管啊。柳氏也是蠢笨,平白失了性命,她若是安静上门,我们两府也不会如此下不来台,怎能容不下她一个贱妾?」
宋氏忍着结案而起的冲动,一双纤质玉手狠狠抓紧了木雕红椅的把手,划过了一道痕迹。
她竟未想到这庆远侯府是这般的打算,若是早知,岂还能容她在此胡言乱语!
那庆远侯夫人愈发得寸进尺,笑吟吟道:「况侯爷不也有位如此得宠的妾侍,定知男子心思,想必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宋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缓缓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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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到的翁姨娘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的瞟了她一眼,庆远侯夫人心头一跳。
然及此刻,江晋文缓慢「哦」了声,几乎是瞬间勃然失色。
他声音忽然冷峻,微眯双眼:
「进来——」
房门外,一个身形高挑的侍女走进来,她低垂着头,敛衽行礼。
不止面上,连同宋氏和江尔容都有一瞬的愣怔。
半晌,江晋文缓缓开口:「抬起头来,把东西递给庆远侯夫人看。」
那侍女依言抬头,分明是红笺!她手中拿着一叠帐单,恭敬呈给了庆远侯夫人。
她接过去,室内越发安静,片刻后,庆远侯夫人脸色发白,一把甩在了地上,尖声道:「谁拿这些东西来诋毁嘉运!诋毁庆远侯府!」
那翁姨娘扫了她一眼,掩唇笑了下:「呦,这东西谁还能造得了假呀。」
宋氏施了一个眼神,身侧丫鬟立刻捡起来奉于她手中,那帐单上赫然是庆远侯世子于白鹭阁的宿留记录。
白鹭阁是什么地方,那些有断袖之癖甚爱玩.弄娈.童的公子哥的欢乐所!
她登时怒火中烧:「好哇,怪不得今日低声下气来求我,我还纳闷歷来趾高气扬的人怎么换了副脾性,原来在这里等着!」
那庆远侯夫人亦是愣住,可告诉她自家颇有上进心的孝顺儿子竟有龙阳之好,无论如何她都不信,她那双泛着精光的眼倏然睁大:「是你们,为了退婚无所不用其极,竟用如此恶毒的主意!」
翁姨娘轻呵一声,不屑道:「我府嫡小姐,想退婚便退,何时需要理由了?」
「再说了,夫人还是去担心你家那位从天而降的亲孙亲不亲了。」
她这话颇有些无理,庆远侯夫人气的站起身,不再摆世家夫人的架子,如同泼妇般指着她:「你....你这个......」
她出身不好,不过是庆远侯府的远房表小姐,使计才成了侯夫人,京中贵妇无甚人看得起她,不过因生了个好儿子,儿子又定了门好亲事,才直起腰杆来,因此最忌旁人对她不敬,脱口便要吐出脏话。
翁姨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纤细手指轻抚桌上茶盏,半分也不在意,这副模样更激怒了她,她接着道:「贱......」
倒是临安候厉声打断她:「闭嘴!事已至此——」
这时,有家僕手中奉着一封信件,快步躬身走进来:「侯爷,这封信是适才有人递进侯府的,说是很重要的事,是关于......庆远侯世子的,片刻耽误不得。」
此音一落,满室目光寻来,庆远侯夫人心中倏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呈上来。」
江晋文把那信纸摊开,脸色越发难看,一字一句道:「好得很!」
「让庆远侯夫人看看,自己的儿子多痴情。」
她咬牙不肯接,高声道:「退婚便退婚,何故这般?又是帐单又是信,如此咄咄逼人是为何?」
江晋文气笑了,指着那家僕:「那便你来读。」
「星缘弟,我的心肝,数日不见,是否思念......哥哥?哥哥实是夜夜想你,恨不能整日搂你入怀......」那家僕艰难读下来,停顿许久。
字字露.骨,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开。
庆远侯夫人蓦然从他手中夺过,一时恍惚,呆呆后退两步,绝望地闭上双眼。
帐单可伪造,这封信亦能造假,这字迹旁人或许不识,但作为亲母她却一眼便看出来,这确是贺嘉运亲书。
家中独子有这般癖好,无异于中年丧子般的打击。
满室之中打量的眼神令她掐紧了手心,一股难堪将她环住,半晌,庆远侯夫人扯出一抹强硬的笑意:「今日言语多有冒犯,还请侯爷夫人见谅。」
「这件事,望贵府看在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替庆远侯府留分颜面,明日退婚书定当亲自送来,此事都是庆远侯府的错,谢罪之礼也......一併带来。」
说罢不等应声,扭头便走,身后两个丫鬟福身行礼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转身剎那,庆远侯夫人面上笑意不见,眼底盛满阴鸷。
她心里一片绝望,想着此事如何收场?就算经此一事尚有贵女愿意嫁给贺嘉运,可他......
踏出房门,便瞧见廊下立着两位十四五岁的姑娘,隐在扇门之后,还未看清样子,怒意上来,庆远侯夫人厉声道:「谁允你们在此偷听的?」
第18章 玄色面具
◎「戴着玄色面具的年轻郎君。」◎
此刻的江遇宛,脑子里响着一道欠揍的机械音:「提醒!道具——一封信件使用完毕!即将扣除宿主8个生命点!」
她心疼了一瞬,转而释然,还有九十呢!不怕!
那信件果真是有用的东西,庆远侯府不认也得认。而且,她好奇问道:「那封信真是贺嘉运亲笔所写吗?」
系统说:「当然了,本系统可不是颠倒黑白之人!」
闻言,她不禁扭头透过树枝交叉处,看向跪在青砖地上的男子,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挺直的背影。
江遇宛唏嘘了一下,那世子能写出这种东西还真是个奇人,写的那般肉麻噁心,她一个局外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呢!
几个人站在廊下,无人应声,沉默片刻,庆远侯夫人眉头狠狠皱起,再次尖声催促:「为何不说话?侯府便是如此教你们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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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惊呆了,这庆远侯夫人被人如此下了脸面,竟还能出言训斥外府之人,实在不知是心大还是脸皮子厚了。
「夫人慎言,我们行至此处,可不是偷听。」虽则对方蛮横无理,然终是长辈,江遇宛朝她微微垂首,拉起江尔姚的袖子便要往里迈步。
在自己家,怎么能算偷听呢,她们这叫光明正大地听!
庆远侯夫人倒是见过后面那位穿了青色绉裙的女子,一个庶女罢了,见到她,连抬眸都不敢,半分不像刚刚在屋内那出言不逊的妾室,如此更给了她几分底气,要在小辈面前立立威风。
她整治底下的人不知凡几,便连同这江尔姚也是被她说道过的,不然,江尔姚岂会这般怕她?
况且,她虽不识前面这位年纪略浅的少女,却道她与庶女为伍,穿的也素素净净,发上亦只别了一根簪子,或是哪房的表小姐罢了,哪曾想到会是身份尊贵的朝阳郡主呢?
她们这副态度,更激怒了那庆远侯夫人,觉得临安侯府的人都不敬她,几人擦肩时,庆远侯夫人冷冷伸出了手。
「慢着——你们敢对我无礼!」庆远侯夫人眸中隐隐有怒色,隔着一层衣衫勐地抓住她细细的胳膊。
她的胳膊太细,竟连一只女人的手都能握住。
江遇宛吓了一跳,那夫人留了长长的指甲,一下划过去自然生出些痛楚来,她甩了甩手臂,没能挣脱。
已有几分恼意,她倒吸一口气,如若在此与她争吵,坏的更是自己的名声。
江遇宛横了横心,朝内厅高声喊:「伯母!阿姐!」
——伯母?庆远侯夫人心中倏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一时愣怔在了原地,连扣着少女胳膊的手也忘了放下。
......
事情一解决,里头的翁姨娘便从侧房离开了,江云书也回书房温书了。其余人本在安慰着听了那封信后,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江尔容,陡然听到少女惊慌的高唿声,一併往外走。
抬眼便瞧见庆远侯夫人抓着江遇宛的场面,少女身子纤弱,脸颊血色褪尽,更衬的那夫人仗势欺人。
宋氏的眸色愈发冷,厉声道:「放手!」
庆远侯夫人被她目光一摄,愣愣放下。江尔容上前掀开了少女的袖衫,待看见那白皙如玉的胳膊上红红的指印时,又触上她可怜委屈的眼神,唿吸都停了一瞬,随即,缓缓侧头:
「贺伯母,您要耍威风也得分场合吧?烦请看清楚了,这位是陛下亲封的朝阳郡主,也能随意由你欺辱?」
庆远侯夫人闻言一震,她因夫君执意纳妾,病了一阵,数日未曾出门,也不知那位一直在朔州的朝阳郡主回京的事,更不知眼前这看起来十分病弱的少女便是朝阳郡主。
江晋文怒「哼」一声:「夫人好大的威风,欺我临安候府无人吗?」
江遇宛嘆息:「或是欺我无父无母,可以任人宰割。」
声音轻的好似一缕烟,却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几人脸色更加难看。
庆远侯夫人咬了咬牙,「扑腾」一声跪在原地,头触到地上:「贱妇无礼,求郡主宽恕啊!」
她的头一下一下砸到地上,江遇宛的气早已消散,她眼帘一掀:「罢了,望夫人谨记,往后切勿如此......」
「疯癫。」
***
庆远侯夫人面色狼狈地要急急回府去,贺嘉运虽不解,蹙着眉头,但抵不过母亲的催促,两人活似后头有讨债的一般,立时回府了,白朮也因等了许久,没等着红笺,方来了正堂。
几人围着江遇宛,满脸担心,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低声嘟囔出口:「我没事,也不太疼......」
说罢,她收回手臂,松松地揉了揉痛处,几息后,那红印子也不甚明显了,江遇宛还拉高衣袖,伸出去给他们看了看。
几人放下了心,宋氏与庆远侯夫人周旋半日,颇有些疲累,表情温和了些,摸了摸江遇宛的头:「一会让阿姆给你送些化痕解瘀的药去,庆远侯夫人那般人,后头自会因儿子之事受些报应,安安早些回去,再过些时日,乞巧节时,伯母带你还有尔容、尔姚去永清街里看花灯,现下伯父伯母尚要去你祖母那处,与她交代这桩事,天色不早了,你和两位阿姐一同去用食吧。」
巴拉巴拉一堆,江遇宛只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乞巧节!
肯定很热闹!
她在朔州时,虽没有什么好友,但舅舅总会抽出半天空子带她去街上猜灯谜,买花灯。
提及她丰神俊朗的舅舅,难以避免地涌上些思念之情。又想到那般好看又英勇会打仗的舅舅已经二十九岁了,将要到而立之年,不仅没有娶妻,身边也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唉,别说外祖母,就算是她也格外操心舅舅的终身大事了。
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她转而想到,现下在盛京,有两位阿姐在!乞巧节肯定更好玩!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宋氏对她笑了声,和江晋文一道去松岚苑了。
......
待他们走后,江尔姚眨巴眨巴眼睛,先出声:「安安好厉害,那夫人向来眼高于顶,自持身份便要去压人,让人看着厌烦,今日这般太解气啦!」
江尔姚便是有次去庆远侯府做客时,被那夫人冷嘲热讽了一般,倒也不是怕她,只不过为了少生事端,从此见到她便要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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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堂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江遇宛微微挺直胸膛,插在两位阿姐中间,低声道:「其实我也有些害怕,她那双眼睛瞪着我,眼珠子都快要出来了呢!」
三人大声笑起来,江遇宛梨涡浅浅:「盛京的乞巧节是不是很好玩呀!」
江尔容楷了一下她的鼻尖,笑着道:「就那样,我们都看腻了,你应会觉得好玩。」
一听这个她喜上眉梢,又迫不及待地问:「那花灯呢?是不是也比别处的好看呀?」
两人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异口同声道:「去了便知了......」
***
在膳厅吃过晚饭后,江遇宛同红笺、白朮三个人一同往行云阁去,一轮弯弯的明月挂在空中。微风吹拂着林叶,发出簌簌的响声,她们踏着脚下的石板路,很是宁静悠闲。
白朮提着灯走在前边,身旁的红笺多番欲言又止,江遇宛慢悠悠看了她一眼,忽然顿在原地,微抬下颌:「红笺!有话快说,作甚一直瞟我。」
说罢,继续加快步子往前面走,红笺追上去,凑在她身边有些迟疑般的低语:
「郡主,今日颇有些奇怪。」
「奴婢去那白鹭阁时,起初怕污郡主声名,不愿说出郡主的名号。只是看看他们的单子罢了,本想着给些钱就是,谁知奴婢一说起这个,那掌柜便冷着脸让奴婢走,奴婢欲再说些什么,掌柜身侧的护卫便把奴婢和带去的两个小厮都架住,没等反应过来,便被扔到了后巷里。」
「这倒没什么,奴婢下意识摸了摸袖子,却发现郡主的玉佩不见了。」
闻言,江遇宛脚步一顿,红笺口中的玉佩便是陛下赐予的那枚——上方刻了朝阳二字的玉佩,红笺去时,虽带了几个小厮,但她为求保险,所以把那枚象徵身份的玉佩给了她。
御赐之物若是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红笺继续道:
「奴婢连忙站起身敲门,未应,奴婢又绕至前门,门口的人不让奴婢进去,奴婢拼命往里闯,怕郡主的玉佩流落在那般龌龊地,徒生事端。」
「这时,门外有个黑色的轿子停下,从里头下来个戴着玄色面具的年轻郎君,不似普通人,门口的人对他很是尊敬,见状,奴婢无法,只得当着他的面说——」
玄色面具???
江遇宛的眼皮子狠狠一跳,那天在西城街瞧见的路无殊亦戴了半张玄色面具。
莫非是他?
红笺看了江遇宛一眼,抿唇学语:
「我家郡主的玉佩掉在里头了,烦请让我进去找找。」
「那郎君看了奴婢一眼,没有吭声,径直走进去了。奴婢被人拦着,本以为无望,又在门外与那护卫周旋几番,莫道他们面冷心也冷,半句话也不同我讲,奴婢便要回府找郡主。」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匪夷所思。
「结果片刻后,那玉佩连带着帐单都被人恭敬的递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路·做好事不留名·无殊。
第19章 乞巧节
◎「太吵,该杀。」◎
又到了落雨日。
行云阁。
窗外细雨连绵,天幕白成一片,小丫头们都被江遇宛放回房里休息去了,院子里宁静非常,只余下雨声沙沙。
江遇宛坐在塌边,手中捧着一本书,脸上神色变幻,少顷后,竟然捂着脸哭出了声。
白朮和红笺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自郡主买到这书,时常这般又哭又笑的,起初,慌得二人手足无措,又是细声安慰又是轻声哄着,后来知道郡主是因话本子里的人物而悲喜,才松了口气,倒是如今她们都已习惯了。
白朮沖她眨巴了下眼睛,红笺懵懵看着她,不知何意,却见白朮往郡主那边歪了歪头,她恍然大悟,又听白朮道:
「红笺,你知道吗?我听前院的管事说,庆远侯府那孩子昨日被放在了侯府,侯夫人遣了柳氏去乡下田里做活。奇的很啊,今晨那柳氏又在庆远侯府门口闹起来了,哭着说那孩子的亲父不是世子,而是旁人,要庆远侯府把孩子还给她。」
昨日清晨庆远侯亲自来送了退婚书,且还送了乌衣巷几间铺子的地契来赔罪,临安候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之人,没打算真把这事捅出去,本以为这事便算完了,却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红笺性子不若白朮活泼好玩,不常在府中游走,也不知还有这般后续,纵然存着几分戏弄郡主的心思,闻言也起了好奇之心。
「啊?后来呢?」红笺边说边挑起眉瞥了眼捂着脸的江遇宛,果然见她玉白手指分了个空子出来,露出半边挂着水珠的眼睛,悄悄看着她们。
白朮弯起唇角,拖长了音:「不说了,没看见郡主还哭着呢吗——」
江遇宛哼了一声,一下收回了手,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瞪了她一眼:「没哭,你继续说!」
两个侍女笑了起来,江遇宛气急败坏道:「不说就罚你月钱。」
白朮煞有其事般地求饶:「奴婢说还不行嘛!」
「庆远侯府的人闭门不出,街上的看众越聚越多,那柳氏突然大喊了一声——」
她突然停下,撇着嘴道:「奴婢这般嚼舌根子的人,不会惹郡主厌烦吧。」
卡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这丫头惯会拿人胃口,红笺立时出手敲了下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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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朮吃痛「欸」了声,便瞧见郡主歪着脑袋,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便又接着说:
「柳氏大喊——世子有断.袖之癖,怎会跟我生孩子!」
江遇宛托腮问道:「可这事要怎么证明?庆远侯夫人大可说是她不愿去乡下,才编的假话。」
「这个说出来是没人信呀,可又来了个唤作星缘的男子,自称是白鹭阁的,也跪在了门口,一边磕头一边求庆远侯夫人成全他和世子。晌午时,庆远侯夫人终于出来了,说了些十分难听的话,还让家僕鞭打那两个人。」
「谁知,这时,世子朝散回府,正好看见那一幕,当场便冷了神色,上去便把那叫星缘的护在后面,还讽了一番庆远侯夫人。如此作为,岂不正坐实断袖一说?任那庆远侯府如何澄清,怕是也不再有人信了。」
「这事闹了几日,终于也传到了宫中,晌午时陛下也听说了这事,大骂庆远侯治家不严,另还降下了一道褫夺爵位的旨意,庆远侯府本应还有两代世袭,到此也算风光不再了。」
江遇宛垂眼,虽不知书中没有的事此刻为何发生,心中只道或许是阿姐退婚引起的蝴蝶效应。
不过他们一家敢那般对阿姐,让阿姐含恨而终,这便是降下的报应。她暗道一声罪有应得,不再言语。
两个侍女见她兴致缺缺,便岔开了话,转而与她讨论起过几日乞巧节时要穿的衣物,又一片欢声笑语。
***
白鹭阁中。
窗子前立了位年轻郎君,他脸上罩着半张玄色面具,光影处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指节捏着枚玉戒,无意识地把玩着。
格外冷清。
开门声打破了平静,随即响起男子深沉的声调,混着婴孩吵闹的哭声。
「主子,属下将她带来了。」
路无殊看也不看,抬了下巴,微微皱着眉,淡淡道:「太吵,该杀。」
柳氏跪在地上,手里抱着好不容易要来的孩儿,听到那郎君的话,唿吸一窒,连忙紧紧捂上孩子的嘴,哆嗦着磕头:「郎君恕罪,孩子无辜,求求您看在贱妇今日为您办事的份上,饶过这无知孩童吧!要杀便杀贱妇罢!」
路无殊不置可否,抬眸看了一眼,见那裹在衣衫里的孩子,因被母亲捂住嘴,不停挣扎,做着无谓的反抗,憋的脸颊通红。
他忽然想起,曾经也有这么个孩子,被母亲放在暗室中护着,一墙之隔外,母亲的痛唿啜泣声与男人快意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痛苦地扒着那扇石门,哭的喘不过气,可外面的人什么也听不见,或者说,那个男人听见了也不在乎,一个四岁幼童,又能如何?
路无殊倏地看向那柳氏,她头髮凌乱,湿润地垂在脸上,衣衫上沾着地上的泥点子,浑身狼狈不堪,卑微地伏身求饶,活似水沟中苟延残喘的老鼠,仿佛永远没有见到天光那日。
可这般表象之下,又似被微光环绕,仿佛甚是伟大,因着那不顾一切的母爱。
——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他心里升起一股烦躁,然则眉梢的情绪淡得几不可见,忽然出声吩咐:「把她送到九牧去。」
柳氏闻言一喜,都道九牧是世外桃源,乃是她如今得罪庆远侯府后最好的去处了,越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路无殊走近那女人,眼尾带了点病态的殷红,勾起个残忍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起头。我从庆远侯手中救下你,给你一个活着的机会,你要怎么报答我?」
那郎君凌厉一眼望过来,吓掉了柳氏半条命,她口齿发白,浑身颤抖,深深一扣头:「奴知晓。」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亦或哑巴。
她还有儿子,她还不能死。
那郎君虽则看不清脸,却定是哪家权贵,不过见过一面,便被他周身萦绕的暴戾阴郁,惊的不敢反抗。
这般手段残忍之人,岂是她能煳弄过去的?
须臾,她又看了一眼怀中孩儿稚嫩的脸庞,实则她也不知这是与谁生的孩子,可却是自己怀胎十月艰辛诞下的骨肉,若真非贺嘉运的种,那庆远侯府必不会善待于他,为了能好生照料孩子长大,柳氏狠心下了决定。
再抬起头时,转瞬之间,那柳氏拔下身侧黑衣侍卫腰间缀着的小刀,狠狠刺向喉间,血溅在了怀中孩子的脸上,那孩子又开始大哭。
一个鲜红的东西掉在地上,那侍卫连忙喊人清理,又把那口中不断溢着鲜血,浑身哆嗦着的柳氏拖出去,随后点上了薰香,静静退下。
房间又归于平静。
路无殊神色淡淡,仿佛浑然不觉。
***
七月七乞巧节。
日暮时分,夜色渐浓之时,街巷里悬灯结彩,遍地放着花灯,影影绰绰的光一照,路侧的大树和屋子便生出了巨大的影子,湖边灯映交辉,更是光华萦绕,闪闪烁烁。
临安侯府的马车停在巷子口,江遇宛掀了轿帘走下马车,左右张望着,眼睛被这光影映照的潋滟清澈。
她今日穿了一条淡青色的襦裙,向来简单拢着的头髮梳了个漂亮的单螺髻,涂了鲜艷的口脂,额间还点了一抹硃砂,弯弯的柳叶眉一颦一笑都很有韵味,愈发清冷漂亮。
就这样站在湖边,远处的高楼邃阁也只能做她的陪衬。
红笺长于盛京,至亲尚在,便回家找兄长和阿姐们一同逛灯会去了,因此江遇宛只带了白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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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朮随着她下了马车,与红笺不同,她无父无母,没有家人,幼时便被人贩子卖到了江都王府,多年居于朔州,亦是初次看盛京灯会,也不由惊奇地看着远处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的夜景。
夜色微凉,白朮愣神片刻,连忙将手中拿着的红色大氅给江遇宛穿上。
江遇宛瞥见那鲜艷欲滴的红,忍不住皱眉。
这大氅是出门时,宋氏着人拿来的,还说小姑娘该多穿红衣才是。
倒跟淑妃姨母一样的说辞,江遇宛哭笑不得。
这时,身后穿着鹅黄衫裙的江尔容走近,笑吟吟道:「红衣配美人,甚好!今日本姑娘要挽着两位美人走!」
宋氏和临安候两人不与她们一道,江云书更是以无趣为由,连书房的门都未曾踏出,只留三个小姑娘聚在一堆。
待白朮系好后,江尔容果真挽住江遇宛和江尔姚的胳膊,三人一枣红一鹅黄一雪紫并排走在路上。
路边行人不止地注目,江尔姚心思敏感,片刻后,便受不住那些打量的目光,脸颊爬上了绯红,迳自抽出手臂,不与二人同行。
倒是江遇宛颇为享受这种出来玩的感觉,带了几分豁出去的意味,高高兴兴地由阿姐拽着,兴致盎然地四处打量。
谁知,江尔容太过活跃,走在街边看见什么玩意,无论买与不买都要凑上前看看,江遇宛艰难地挤在人群中跟着她灵活的脚步,两个丫鬟更是早被人群冲散,仅余了她们二人。
却不料,阿姐兴致越发大,终于,在一个表演吞火的地方,阿姐兴沖沖地走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江遇宛一人站在人影旋涡之中,心中惶惶,不知所措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路疯疯,亲妈怕怕qaq
第20章 半枚玉玦
◎「坚硬的胸膛。」◎
徒自冷静了半晌,江遇宛把大氅的兜帽拽到了头上,往下压得紧紧的,又拿着把圆木手柄团扇,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个女孩儿独自走在街上,难免引起些行人递来的目光,古代不比现代管制严,她更得小心些。
灯会上的男子有很多都戴了面具,女子虽也有戴面具的,但更多的都戴了面纱,显出朦朦胧胧的美来,因而倒也不显得她特殊。
街道上的花灯,高悬的,低垂的,都散着奇异的光,映照着一旁的楼阁和底下的人影十分好看。
江遇宛缓缓走在街边,心中的不安渐渐被这有趣的灯会所冲散,她站在一个卖面具和面纱等一应覆面之物的摊边,弯下身子仔细看着。
摊子虽然简陋,上面的物事却很精緻,其中有张白色的面纱不似其他的薄纱,布料也不似纱料,正好能把眼睛下方的脸遮得严丝合缝。
那店主是个留着长长鬍鬚的老者,他拿着把蒲扇坐在椅子上摇着,因着停驻的人不多,见一个漂亮的红衣姑娘正执手拿着那面纱,他捏了把鬍子,笑道:「姑娘实在有眼光,这面纱产自北襄,因地处极寒北域,那里的姑娘自是用不上普通的面纱,才做了这种以细丝云霞锦做料子的面纱,这种料子白日里可以遮风,夜间还会微微的映出光,很好看的。」
江遇宛一听这料子能发光,眼角眉梢都挑了起来,高声道:「那......我要了!」
那老者笑眯眯道:「收姑娘五百文。」
闻言,江遇宛垂下头开始翻荷包,却什么也没摸到,才想起自己出门时将荷包放在了白朮那里,她嘴角一撇,恋恋不捨道:「罢了,我......没带钱。」
那老者也没说什么,笑了一声,少顷后,指了指她手中的团扇:「拿这个付钱也可。」
江遇宛下意识地看向那团扇,这是宋氏遣人去乌衣巷制的,上面绣着好看的玉兔抱月的小样,如今可以用它买喜欢的东西,她一时还有些不舍,不过又想到夜间戴个可以发光的面纱是多么好玩,她把团扇从半面脸前移下,递给了那老者。
老者接过团扇,慈祥的顺了把鬍鬚:「我家小孙女最喜欢这个图案,她今日生了病,还巴巴等着我回去给她带礼物,这个予她便甚好!为感谢姑娘,老夫便把适才捡到的那枚漂亮的玉玦送与姑娘,也不知谁人掉下的,被老头子我捡起来了,精緻得很呢!」
江遇宛连连摇头:「不必,不必,您肯把这面纱卖与我......」然而,她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
那老者已经从椅子边摸到了半枚玉玦要塞到她手里,推推嚷嚷间,江遇宛看清了那玉玦的样子。
——通身玉白,上方极尽细緻地刻着一艘风帆,且还用了墨色描绘,极端冷靡。
她心尖一颤,几乎是瞬间踉跄在地。
那是路无殊的东西!
可又怎会出现在此处?江遇宛低头愣愣看着那玉玦,随后紧紧攥在了手中。
面纱,北襄,路无殊,玉玦。
似乎连成了一条线,却又好像云里雾里,辨不清晰。
江遇宛直起身,突然的站立令她有些头晕目眩,须臾后,她倏地抬眸看向那老者,他脸上皱纹横生,牵着温和的笑意,把那玉玦塞到她手里后,又坐到了椅子上摇着那把蒲扇。
她刚要收回视线,身侧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她下意识地看去。
那郎君徒留了一道背影,穿了一身黑衣蛰伏在夜色里,步伐很快,擦身而过时,江遇宛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第38页
江遇宛没当回事,很快扭过头来,弯下身子取过面纱,然而她将要往脸上系时,动作忽然一顿。
她想起来了,那气味,是那件大氅!
——路无殊在山洞里递给她的那件大氅!
她再度侧头去寻那郎君背影,他身形挺直,生的又高,纵然行在人潮中,也能让人一眼便看见,与她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尚未走远。
江遇宛迅速把那面纱覆到脸上,挤过人群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了十几步的距离。
转过街角,便发现没了他的身影,江遇宛四处看了看,见唯有一座牌匾上写有「五香斋」三字的楼阁,她再度拉紧兜帽,走了进去。
***
包厢中。
几位世家子坐在其中,衣衫不整,怀中尚抱着几名穿了薄透纱衣,同样衣不蔽体的女子,浪笑声接连响起。
有跑堂小厮端着酒进来,低眉敛目地道:「几位公子,这便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酒——红颜醉,您几位慢用。」
坐在主位的男子,穿了一件鸦青色圆领袍,容貌英俊,然眼神阴翳,泛着寒光。他抬手示意身边人递了一锭银子。
待那小厮喜笑颜开的退下,左侧一位不似那两人放荡,衣衫规整的蓝衣男子眼中微闪:「殿下,不知事情办的如何?」
先前那男子,也就是沈清远,他没有应声,冷眸一眯,把身上正在攀扯他的女子一把拽到地上:「都给我滚。」
那女子眼中泣泪,却半分不敢出声,和其他女子一併退了下去。
沈清远才凉凉一笑:「秦王放心,本殿下派了一整支黑羽卫去杀他,再加上你的人,他绝活不过今夜。」
拐角处,江遇宛从楼梯上来,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人,本欲离开,却被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挡了道,便想着停在原地为她们让路,这时她余光不慎瞥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三皇子沈清远。
然后又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词彙——秦王。
据她所知,整个南昭并无这般封号的藩王,倒是原书中,北襄凌贵妃之子,也就是反派的庶兄,封号便为秦王。
她愈发靠的近了些,想要听清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
秦王皱眉:「本王一月前接到消息,他携有梅氏倾族之力余下的兵力,虽不知多少,可不容小觑。如若不趁他现下还没把兵握到自己手中时,斩草除根杀了他,往后更不易下手。」
秦王的母亲虽受宠,可上头有大兄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后头还有两个屡战奇功的弟弟虎视眈眈。
但,那些废物他尚不看在眼里,唯有那个嫡子——比他早出生了半个时辰的二兄,即便为质,父皇依旧对他念念不忘,父皇近日年老昏花,屡次想起了先皇后,罪人梅氏,有时竟也想将梅氏子召回封位。
他才费尽心思与同样有嫡兄压制的沈清远联手。
沈清远眼含蔑视,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不屑道:「秦王也太草木皆兵了,那质子被本殿下欺辱多年,从不敢反抗,本殿下杀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秦王一听这话,眸中泛寒,握紧了拳头,暗骂这沈清远草包一个,还妄想越过北襄太子去做储君,简直痴人说笑!
也笑自己,竟还想指望这草包。
旁边坐着的白衣男子正是岭南魏氏的三房嫡子,他闻言也大笑一声,灌了一口酒下肚,敞衣露怀,没有半分氏族贵气。
秦王眼中闪烁着狠辣的光芒,片刻后,恢復平静,轻轻扯了下唇角:「本王在此待不了多久,若今日路无殊不死,望之后殿下寻机会将他杀了。」
此话一落,沈清远刚要不耐烦地皱眉,却见门窗的白纸上隐约附着一个人影,他立时站起身,一边往那处走,一边警惕地高声喊道:
「什么人?」
江遇宛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还不及反应,下一刻,一声惊唿被堵在了喉头,一双清瘦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后背勐然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转瞬之间,那人单手将她转了过来,环住她的腰,携着她从楼梯处的小窗子上跳了下去。
风声唿啸,那道气味盈在她鼻尖,令她越发觉得熟悉,绝不止是那件大氅,可她再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闻过。待到有些眉目时,却又闻见了鲜血的铁锈味,她一滞,想要抬起头看他。
两人离的很近,江遇宛的头抵在他下颌上,周身被他身上冰冷的气息包围,已然忘了害怕,也忘了他们是从三楼高阁处坠下来的。
待她惊魂未定的站稳后,那双盘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放下,转身便要走,她下意识喊他:
「等一等!」
路无殊没理她。她计上心头,将那半枚玉玦从袖口里翻出来,故意扔在了地上,她脸上带了些得意,想着反正有面纱遮着,也不如何忌讳,况且,路无殊定不知,她已然识破了他面具下的身份。
「那位郎君!地上有枚玉玦,是你的吗?」
反正这玉玦定是要还于他的,还不若趁此快些还他,否则徒生事端。
在原书中,这是调动境原梅氏伏于暗处,仅剩的一万精锐兵的虎符,如若无此物,纵然他是梅后之子,也不一定调动得了那支军队,想必会对他之后登位有影响。
路无殊果真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却半个眼神也未施捨给那枚玉玦,反而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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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这片天幕下,比夜色尚要冷寂三分。江遇宛心尖一颤,再度捡起那玉玦,小跑几步,递到他面前。
她的任务是救赎、攻略他,但绝不是阻挡他称帝。
年轻女郎一身红衣,兜帽和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一双湿润的眼睛左右瞟着,唯独不敢看他。
路无殊本不欲让她知晓今日救下她的人,是他——那个寒霜殿的废物。
可此刻,他忽然来了兴致。
毕竟,猫儿被逼急了也会想要反抗不是吗?
第21章 灯会际遇
◎「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10!」◎
「你为何在此处?」
那人带着的金色面具发着耀眼的光,仅仅露出一双冷峻的眼睛,声调森冷。
江遇宛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道:「路......路过。」
路无殊垂眸,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伸出了手。
她越发垂下了头,一声轻不可闻的笑声倏然响在她耳侧,江遇宛忽觉发冷,愣怔抬头,旋即,面上的白纱被人摘下。
有微风拂过,月光微白,花灯摇曳下,两道身影站在无人的寂静处,衣衫相磨,从远处看竟有些缠.绵。
江遇宛一惊,往后避让,惶恐地睁大眼。
面纱被他捻在手上,露出了一张女郎楚楚可怜的玉面,她眸中闪着慌乱的情绪,微微睁大了眼。
路无殊想做什么?
她轻蹙着眉,有些不太确定。
系统冰冷的音炸在她耳侧:「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10!」
——「警告!宿主生命点减少5。」
江遇宛心中一惊,看不见他的神色,欲仔细探究那双狭长的眸子,然而,那双眼如幽暗的潭水,什么情绪也没有。
路无殊眼中不含半点温度,也在直直盯着她,半眯着眸不冷不淡地打量她。
她的模样倒不同于前几日,眸光潋滟,容色绝丽,不似从前孱弱,但却愈发消瘦,点了口脂仍旧脆弱,一副病秧子模样。
「郡主往后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他说的极其缓慢,缓缓凑近来,冰冷指尖沿着江遇宛的下巴轻挑,眼中带了些许嘲嚯。
江遇宛被这突然的攀扯惊了一惊,眸中迅速爬上水雾。
「你放开!」
她红了眼圈,眼里含着雾气,鼻尖微红,一张原就苍白的面色显得愈发面无血色。
路无殊微微皱眉,松开了她的下巴,她立时后退了几步,警戒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背过身跑掉了,只余一道火红的背影,那道红好似灼尽了他的心底。
他神色乍然疏落下来,掀起眼皮望去,半枚玉玦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尚覆着女郎手温的玉玦落在地上,路无殊敛了眉目,片刻后,终于弯下腰捡了起来,然后紧紧攥在手里。
——这确是他母后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她临死前,还盼着这东西能护佑儿子周全,实在可笑。
可到最后,他被折磨的快死的时候,那些救命的暗卫,是他的小姨母用死换来的,她卑微地死在御花园的古井中,零落成泥,惨澹落幕。可始作俑者,是谁?
转瞬之间,路无殊喉间勐地上涌,接着便是有什么要从他指尖掉下。
一个青色的小虫子探出头来,然后,恹恹触到地上。
路无殊淡淡扫过一眼,旋即想起那天香蚕。
沈清远还攥着那解药,那废物决计以为他已经找女人解了毒,今日才派了那些人来杀他,却不知,他的性命早已被人拿捏住。
但那又如何,两个废物派来一群废物,却杀不了手无寸铁的他。
路无殊轻嗤一声,面无表情地吞下喉间溢出的血。
他向着空气中低声道:「绪风。」
透过密不见缝的树枝,一道比肩沉夜之黑的身影落了下来,半个身子落在光影里,他低下头,等着面前人的吩咐。
静默许久,逆着月光,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树叶沙沙作响,混着郎君冷冽的话:
「加重她的药。」
***
江遇宛孑然行在人声鼎沸之中,下颌上似乎还存有那人指腹上的冰冷触觉,她迟疑想起系统说的话。
「为何没有惩罚?」
系统阴阳怪气道:「因为本系统尚未播报完——」
——「提示,系统检测到——攻略进度+10!宿主生命点增加5。」
——「宿主目前剩余90。」
她更有几分迷茫了,路无殊明明很厌恶她,且表现在了面上,可攻略进度怎会突然有了进展?
「安安——」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江遇宛心头一喜,回头看去。
下一刻,被一个温柔的怀抱环住,她鼻尖一酸,适才被路无殊吓了一道,心尚高高悬着,这会儿见到阿姐忍不出啜泣出声。
江尔容焦急地跑过来,她自钻出人群后,方发觉已经没了妹妹的身影,再没了看花灯的心思,跟白朮几人一同找了许久。这一时终于找到她,急的哭出声来,抱着江遇宛一阵落泪。
两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抱在一团,后头跟来的白朮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
这副场面着实令人侧目,被丫鬟扶着的江尔姚迟迟赶来,因着走的急,微微歇了下,又看那几个小姑娘哭成个泪人似的,「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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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用帕子掩住,方道:「既找到了安安,还哭个什么劲儿?平白让人难过,没看见安安快喘不过气了么!」
江尔容吸了吸鼻子,用手擦了眼泪,松开了江遇宛,适才将她拥的太紧,见她一张脸憋的通红,眼尾还留有一丝泪痕,这副模样既可怜又可爱,江尔容不由捏了捏她的脸。
江遇宛幽怨地看了阿姐一眼。
这时人群突然散开,成群结队的往桥的另一边挤着走,几个人吓了一跳,慌乱往边上躲。
白朮上前拦住一个年轻女郎,问她:「这位姑娘,你可知发生何事了?怎么都往那边走?」
那姑娘生的娇俏,弯了下唇:「你不知道吗?那百花阁歷年来,于乞巧节这日的酉时都会摆上花灯,设置三十道灯谜,皆猜对者即为魁首,可以得到最漂亮的花灯呢!」
白朮愣住,她还真不知道。
身侧的江尔容不解问她:「可往年来也不曾有如此多的人去看吶?」
那姑娘神秘一笑:「今夜太子殿下和定国公世子都在百花阁中,二人同时开始猜谜,要比一比速度呢,听说还定下了彩头。不与你们说了,我也去凑个热闹。有缘再见呀~」
她说罢便挤入了人群中,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足见人之多。
江尔容果断拍板,眼角弯起:「我们也去看!」
.
***
一轮明月高悬,高台上的二十九盏花灯以阶梯状排列,正中的花灯凌驾之上,发着耀眼的白光,个头更是有其余花灯的两倍。
而底下,泱泱人群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
「诶——哥哥,你说这二人谁会赢得魁首啊?」一个穿着粉红裙子,带着张兔子面具的娇俏少女,伸出手拉了一下边上抱臂而立的郎君。
「我觉得定是玉洁松贞的太子殿下!」
那郎君穿了件鸦青色对襟长衫,黑髮束起以墨玉冠固定,戴着一整张青色面具,一副放荡不羁模样。
「嘁,小丫头,你只看脸了,肤浅呀,实是肤浅。依本世子看,胜负未定,皆有可能。」谢有思轻轻掀起眼皮,笑的高深莫测。
江尔容几人来的迟了些,只得靠在墙角处,亦站在这两人旁边。
江尔容听到了那郎君的话,下意识看过去,秀丽的眉头拧了起来,忍了片刻却没忍住,开口道:「你是何人?竟敢暗喻宋世子不好看?」
宋誉行是谁?她表哥!
谢有思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又是何人,本世子何须向你解释?」
江尔容眉毛都飞了起来,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愤意。江遇宛默默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试图让她冷静。
这时那粉红裙子少女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口角之争,转头看过来,随后惊喜地叫出来:「尔容姐姐!江小郡主!」
江尔容瞪了那郎君一眼,哼笑道:「谢妹妹,好巧。」
谢欢颜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稚嫩漂亮的脸,她如今尚且十二岁,似是枝头含羞的花苞,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性子却很是活泼爱笑。
「谢妹妹,这位很有礼节的郎君是谁呀?」江尔容话虽是对着谢欢颜说的,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谢有思。
谢有思极微的一挑眉:「本世子不才,姓谢名有思。爹是淮阳侯,娘是安东郡王次女,还有个妹妹,正是这个小丫头——」说罢拍了下谢欢颜的头,还胡乱地揉了揉她头髮。
谢欢颜习以为常地拽下他的手,然后沖目瞪口呆的江尔容扯出一个安慰的笑。
手臂被妹妹拽了下来,袖口略乱,谢有思随意地理了理袖口,又说:「这位很有礼节的姑娘您呢?」
话里面的讽刺意味都快冲上天了。
江尔容跟着扯起的僵硬笑容微顿。
「尔容姐姐别生气,我哥哥从小脾气就不好,我爹爹常说他贫嘴贱舌,姐姐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谢欢颜也看出了二人之间的暗流汹涌,无奈嘆息,连忙圆场。
谢有思自军营而归,颇有几分恣意乖戾,家中人都苦恼得很,说不得连个媳妇都娶不上,连她都很为哥哥担心,然他本人整日神采飞扬得很,还能顺带气气别人。
不过他一向只对那些青衫落拓的刻薄文人出言相讥,今日怎对一个女子如此不退半步地接话?
「这是临安候府的大姑娘,尔容姐姐,后面那两位是朝阳郡主,和临安侯府的二姑娘。」谢欢颜抬头看了一眼兄长,眨巴眨巴眼睛。
谢有思没有摘面具,却能看出正经了几分。这时也歇了气性,略微站直了些,向那几个女郎略微颔首。
尔容、尔姚,便是拉着帷帽提不起精神的江遇宛,也随之颔首回礼。
这便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子弟,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
倏然,响起执案人高高的声音:
「最后一道谜语——上下合,打一字!」
底下的人又开始附耳交谈,须臾,却见有人拿了一张纸匆匆下来,递给了执案人,片刻后,另一人也拿着纸下楼,前后不过隔了脚程之距。
那执案人拿起第一张扫了几眼,众人都噤了声,随后,执案人面带喜色,高声道:
「太子殿下胜——」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在媳妇面前强撑,实际快要吐血的小哥哥一枚吖~
本章谜语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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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重病
◎「郡主已是弥留之兆。」◎
二楼包阁中,左侧青色帘子被掀起,宋誉书一袭白衣,黑髮高高束起,他微微低眸,无意识捕捉到一抹红色身影,颇有些扎眼,他恍惚一瞬,勾起唇角:「介舟认输。」
接着,在右侧,一只修长的手探出帘子,一道修长的身影现在了二楼窗前,他一半身影抵在光下,笑意温和:
「承让,孤险胜介舟。诸位,这些花灯便送予猜出灯谜的有缘人。」
无数人拍手叫好,垂头高唿「太子威仪」。
随即那执案人便开始一一念出谜语,有郎君得了花灯,把花灯递给了身侧的女郎,两人相视羞涩一笑,此时灯会已近尾声,人群渐渐散去。
此时已到了最后一道字谜,江尔容看着正中的那花灯,喜欢的不得了。
同样,谢欢颜驻足于此,亦是为了那花灯。
两人眼睛亮亮的看着同一个方向,却同样苦于思虑,这最后一道灯谜——太难。
江遇宛已有些困顿,昨晚上太激动,没有睡好,今早又醒的太早,现下热闹过后,困的不行,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悄悄拽了拽阿姐的袖子。
这时从百花阁走出一个郎君,一袭白衣,丰神俊朗,双手负在身后,正往这边走来。
江尔容没注意到江遇宛的小动作,见到那人沖他高高挥手,喜笑颜开:「表哥!」
几个人下意识地也跟着看去。
宋誉行微微一顿,掀起眼皮子望过来一眼,眸中闪过些什么,仍走近了,一双清冷眼眸静静扫过几人:「已过戌时,为何还不回府?」
江尔容吐了吐舌头,讪讪笑,扯开话题:「表哥,这花灯好漂亮!可惜我们猜不出来,表哥,我和两个妹妹都好想带它回府哦——」
偏巧这时有人在背后笑了声,江尔容笑意一顿,眼睛斜过去。
谢有思笑着,若有所思道:「哦~原是你两个妹妹想要啊——」
江尔容瞪了他一眼,清咳一声:「自然!」
说着拉过身旁的江遇宛:「安安,是不是很想要?」
宋誉行闻言看过去,见她穿了一身红衣,只露出一张脸,娇娇弱弱的掩在大氅之下,仿若经受不住夜色寒露摧残般,弱不胜衣。
他静静的想,适才于楼阁往下看时,看到的红衣女郎或是她。
江遇宛刚巧打了个哈欠,疲倦之色萦绕眉间,猝不及防被点到,愣愣点了个头,眸中尚带着湿润之色。
宋誉行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嘴边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个字:「卡——」
此音一落,几个人愣怔一瞬,而后都恍然大悟般点头。
江尔容瞪大了眼睛惊唿:「妙极,妙极!上下合,正是卡字!」
她说罢便欢喜着上前与执案人要花灯去了。
谢欢颜羡慕地睁大了眼睛,看了眼身边没有正形,且猜不出字谜的哥哥,哼了一声,对着江遇宛几人道了别,之后自己一人气鼓鼓地走了。
谢有思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行了个拱手礼,嗓音清润:
「几位姑娘,宋世子,再会。」
江遇宛偏了一下头,觉得那小丫头气鼓鼓的身影十分讨人喜欢,因此眉眼笼起笑意,沖谢有思微微一笑。
然,这笑容落在旁人眼里就颇不对劲了。宋誉行垂睫看着她的笑靥,觉得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弯弯的眉毛映上弯弯的眼,令他移不开视线。
瞥了宋誉行一眼,江尔姚脸上的笑浅淡了些许,随即扭过头去。
......
须臾,江尔容提着那盏漂亮的花灯小跑了来,没顾及几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笑嘻嘻道:「表哥好生厉害,若非表哥,我们肯定猜不出来。」
江遇宛困的睁不开眼睛,又拉了下阿姐的衣袖,眼巴巴看着她,小声道:「阿姐,我们能回去了么......」
「能,自然能......」江尔容触及妹妹眼中的水光,一时升上怜惜,忙温声道。
宋誉行回过神来,微微颔首,轻声道:「夜色已深,我派家僕一路护送你们。」
他微微一顿,又道:「告辞。」
***
马车稳稳噹噹行了一路,来到临安侯府的侧门,轿子停下。
「安安,醒醒啦。」
江尔容见她睡得香沉,叫也叫不醒,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唤了白朮先将她扶下轿子。
却未料偎在白朮肩侧的江遇宛倏然睁开了眼睛,被候在门口的小丫头们扶着回行云阁了。
刚进里屋,她便拽下大氅,摊在床上,一副困得要命的模样。白朮摇头一笑,为她脱掉外衫和鞋袜,摆正了枕头,又盖上被子,方掩门回耳房歇着了。
寂静之下,紧闭的窗子被打开,有人悄声进来,在榻侧立定。
床上的少女睡的并不安稳,乌髮凌乱披散,因着盖的太严,出了满头细汗,自己将被子扒拉下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
黑暗中,那人静静站着,神色晦暗地看了良久。
静默处,系统冷冰冰的声音无人能听见:「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10。」
「警告!将减少5个生命点——」
少女若有所觉,鸦羽般的长睫颤了下,格外惹人怜爱。
那人微微蹙起眉,目光沉沉。
***
晨起,下了大雨,密密麻麻地带来些初秋的寒意。
第42页
寅时一刻,白朮和衣起身,匆匆梳洗。待踏出门,便被外面起的狂风惊了一惊,寒风扑面而来,似刀子挂在脸上。
白朮打起毡帘走近里屋,脚步匆匆绕过一扇屏风,便看见江遇宛裹的严实,还在睡梦中,白朮松了一口气,她走上前,又发现少女的脸颊发着不正常的白,两道眉毛浅浅蹙着。
她吓了一跳,俯身去触少女的额头,冰冰凉凉的。
冷风从窗隙里漏过来,白朮一个哆嗦,抬眼望去,便发现昨日严丝密缝的窗户虚虚掩着,时而被风颳散。
她恍悟,天露白时颳起的风,才让郡主犯了旧疾。白朮恼怒地锤头,一股子自责涌上心头。
可这窗昨日明明关紧了的......
白朮一边不解的思索,一边直起身去关上了窗。
待回过头来,便瞧见郡主斜倚在床架子上,面上怔愣,泪盈于睫。
她心尖一颤,快步上前把江遇宛拥进怀中,轻抚她瘦弱的嵴背,温声抚慰:「郡主是不是又魇着了?别怕,白朮陪着你啊......」
白朮心头涌上些对郡主的心疼,又悄悄想,郡主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过如此虚弱的情态了。
她难以避免地想起,多年前,郡主初至朔州时,无一丝孩童生气,又总是夜间做噩梦。老王妃日日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待养的好些了,老王妃又寻了府里年龄相仿的小丫鬟,来与郡主玩耍,最后又让郡主选个玩伴,而她只是管家拿来凑数的。
可郡主淡淡扫了底下的小姑娘们,指了指同样瘦弱的白朮,对着老王妃撒娇道:「外祖母,我很喜欢她,她很可爱。」
郡主难得勾起笑意,老王妃一高兴,便指了她去伺候郡主。
——可她知道,郡主非是看重她的颜色。
而是知晓,旁的小姑娘的父母都在府中做活,如若郡主不要,仍可钻进父母的羽翼好好活着。
而她,是个,无人庇护。
白朮一阵恍惚,不由垂眸去看郡主的脸。
她突然发现,郡主的身子还在抖。
江遇宛眼眶红红的,嗓音哽咽:「白朮,我心口怎生这般疼......」
白朮眉心一跳,将她扶到床上躺好,快步跑到正院去找宋氏。
一道惊雷响过,雨声渐渐嘈杂起来,院中积了浅浅一层水。
她来不及拿伞,一路跌跌撞撞,衣衫湿透,宋氏见到她,吓了一跳,待白朮说清缘由后,焦急神色爬上宋氏的脸,她不由得心慌的后退了半步,宋氏勉力冷静下来,吩咐道:「静兰,你去将陈大夫和张大夫喊来。」
她神色郑重几分:「我亲自去宫中求淑妃娘娘,派下太医来。」
***
卯时,豪雨渐歇,张、陈两位大夫已进来看过,却只道是平常心疾,将养片刻当无碍。
辰时一刻,淑妃亲临侯府,身侧带了太医院的太医令。
榻上少女已陷入昏睡,唿吸都轻了几分,像是快要乘风而去。
淑妃如此刚强的女子见状都落下泪来,两道眉蹙起:「怎么这般弱,安安啊......」
太医令上前诊脉,少顷,「扑腾」一声跪到了地上:「回娘娘,郡主这是,这是有......」
淑妃面色如霜,冷声打断他:「闭嘴!给本宫治好她,否则,拿你是问!」
辰时三刻,宫中贤妃发疾,圣上传召,淑妃匆匆赶回,留了太医令于此守着。
红笺此时从家赶了来,不住抹泪,大着胆子问太医:「大人,郡主不会,不会......」
她尚未说出口,便泣不成声,那太医令嘆了口气:「郡主已是弥留之兆,到这个时候,恐该发热了。」
果然,到了午后,江遇宛便发了热。
江老夫人坐在塌边,看到归家才一月多的小孙女惨白的脸,不由悲从中来:「可怜的安安,命怎么这么苦啊,还未及笄就......是祖母没有看顾好你,都是祖母的错......晋庭啊,老身对不住你,唯一的姑娘还成了这副模样,九泉之下,母亲也无甚脸面见你......」
江晋庭便是江老夫人的幼子。
见婆母提起了小叔子,宋氏怕她过于悲伤,轻声将她劝了回去。
江尔容更是几分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昨日里拖着不归家,才使得妹妹犯疾,太医和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咬了咬牙,擦了眼泪,去了定国公府找宋烟琼。
不料宋烟琼不在上京。
府中四娘子这病来的兇勐,药石无医。到了未时,临安侯府已被一种沉重的范围包裹。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宝贝们记得来捧场呜呜呜呜
感谢各位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么么~
第23章 三合一
◎路无殊长眉微扬,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转机发生在当日深夜。
亥时一刻, 宋烟琼一身长袍踏入临安侯府的大门,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宋誉行。
守门的家僕半夜被叫醒,若是往日, 是要有几分脾气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府中四娘子危在旦夕,进来的人说不准哪位便能救下四娘子的命。他怕误了时机, 半分都不敢耽搁, 听到声音连忙和衣来打开门。
见到是那位兼济天下的宋娘子,喜色爬上家僕的眉梢, 他心想郡主总该有救了, 越发垂首恭敬道:「容小人通报一声。」
此话刚落下,他似下了什么决心般, 心一横, 冲着他们道:「府中主子都在行云阁, 守着四娘子。也不拘泥于规矩, 您二位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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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烟琼和宋誉行对视一眼, 随即点了点头,跟着往里走去。
她因应了要为江遇宛寻药,此次并未外出, 而是向师父寄了信后, 便居于昔日住所——京郊的兰若寺,本欲好生翻看医术,未料被幼弟找来, 口称让阿姐救命。
宋烟琼立时一惊, 带了些这些时日来找的草药便随他上了马车。
待被引入行云阁, 外间临安候和江云书都在太师椅上扶眉坐着, 听到有人进来, 连眼皮都没动,待听到家僕说宋府世子和娘子来访,两人才正了眸色抬眼看去,随即大喜过望,临安候更是站起身来欲要行谢礼。
宋烟琼不敢受长辈的礼,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
因着男女有别,宋烟琼独自进了里屋。
她一进里屋便瞧见江尔容和江尔姚皱着眉,在矮榻上坐着,眼神飘忽,一脸愁容。
江尔容先瞧见了她,惊唿:「表姐!你竟然回来了!」
宋烟琼默了一下,放轻了声音道:「四娘子呢?」
她脸色一变,眼眶中又要掉下泪来,颤巍巍的指了指那屏风。
宋烟琼顺着看过去,屏风后确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道身影,瞧不清晰。她绕过去,却见那道身影是她姑母,宋氏阖着眼,轻轻靠在了床柱上。
而那四娘子侧脸苍白如纸,唇色惨白,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她缓缓走上前,半蹲下身子,从锦被中带出少女一截玉白皓腕,将手指轻轻覆上脉搏。
动静虽小,宋氏却听见了,已然睁开眼睛,侧头看过去,就见是医术高明的内侄女在号脉,她微微坐正,眉间一展。
宋烟琼的面色渐渐凝重,宋氏眉心一跳,不敢想像——若是烟琼都救不了,那么安安是否真的危在旦夕?
宋氏一阵心酸,不由觉得这姑娘太过可怜,自小失了双亲,还被恶疾烦扰,短短十来年间过的苦不堪言。
她傍晚时拦下了临安候派去朔州报信的人,这会子也不由思虑,是否不该瞒着朔州?听闻小江都王程识云年幼时曾在九牧求学,更是神通广大,路子颇广,多番救下突犯心疾的江遇宛。
可——小江都王手握重兵,在军营中颇负威望,圣上又是多疑的性子。纵然淑妃娘娘颇受盛宠,圣上不仅未看在她的面子上对这位王放宽心,而且还忧心江都王恃宠而骄,多加忌惮,更是下过无召不得进京的旨意。
他若是进京,圣上难免疑心临安侯府和江都王府私下密谋,欲图不轨。
到时还哪管江遇宛的病是真是假?
可不告知朔州那边,若是安安真的......
——到时又该如何向江都王交代?
宋氏心下几番思虑,面上也不由带了愁色。
这时宋烟琼终于站起身,微微敛目,她稍微一默,口中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告诉姑母,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江遇宛赴死?
还是,告诉她,只有找到北襄圣草——雪参叶,才能为这小姑娘寻得一线生机?
可这两条路,无疑都是死路。
雪参只存于北襄皇族,听闻精心养护十年才能结出一片叶子。
师父走前看了江遇宛八字,说她生命悬在极寒之域,线格极不稳定,稍稍遇事便会断裂。唯有与之相反的命格强硬之人,才能救她。
宋烟琼眼露迷茫,命格强硬为何意?
她勉强压下心中思虑,从袖口拿出一包草药,递给了宋氏:「姑母,且先将这药予她服下,或有转机,只盼着能醒来,便有希望。」
***
两日后,又倾下一场雨,雨势倾盆,顺带颳起寒风。白朮端着药进了里屋,她转身阖上屋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白朮将药放到圆桌上,拿勺子搅了几下,旋即递到宋烟琼手中,她接过来,要往江遇宛苍白的嘴里餵去。
窗格中泄出来的日光映在床上少女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的清晰,宋烟琼嘆了几息,轻柔的吹了几下,伸手欲捏住她下巴。
倏然,她眼睫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烟琼的手顿住,向来不动声色的人也不由一惊,冲着白朮道:「去叫人来,四娘子醒了。」
白朮也瞧见了,眼眶泛红,然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
江遇宛浑身发颤,双眼绯红,泪水盈盈往下掉。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红绸挂起,她穿着喜服,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了下来。
——不,那不是她!那是真正的朝阳郡主!
她像是局外人,看着那小姑娘如何长大成人,又眼睁睁看着朝阳郡主跳下去。
引着朝阳郡主上城楼的那个女子,她看清了,是宋文含,竟是自诩善良的宋文含——
于城楼下接住她的,她也看清了,不,她没有看清,他的脸朦朦胧胧,那个梦境似乎是故意不让她看清......
跳下城楼的痛,深深萦绕在她心间。这次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她已分不清梦和现实之别,她像是真真正正经歷了朝阳郡主的一生。
她短暂、灿烂、悲怆的一生。
江遇宛眨去了眼泪,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却迎来更切骨的疼痛。
有人在喊她:「安安——」
是谁?
***
七月十五中元节,一场连下几日的豪雨初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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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之时,庙中一扫往日孤寂,香客盈门。
青山隐隐,兰若寺中正开了一树一树的广玉兰,冷冽之息扑面而来,勾勒出一片纯净丽色,令人移不开眼来。
白色的花瓣轻轻摇落,香味稀薄,轻轻杳杳地散开来,落入树下石台边坐着的女郎身上。
那女郎穿了身白色长裙,头髮浅浅笼了起来,神清骨秀,眉眼似乎笼着细雨,神情冷清,一截腻白皓腕显出来,手中拿着一只碧玉茶盏,徐徐饮着。
罩出一种仙气飘飘的意境来。
有侍女走近,手中端着一个木盘子,上面亦放着一个木碗。侍女低头放下,头上垂下两缕丝羽,随即立在了那女郎身侧。
药味盖住了花香,单让人闻一下,眉头便会蹙起。
「郡主,服药罢。」白朮觑着郡主的脸色,柔声道。
自从郡主大病一场,醒来后,便随宋娘子来了兰若寺暂居养病,再不復从前娇弱,一派冷冷清清,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江遇宛拿过那碗,看也没看,阖上眼灌了下去。
白朮见状更为担忧,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郡主醒来后一句话也不愿说,只是在宋娘子问她要不要去兰若寺时,方点了点头,她是什么时候说了第一句话的?
似乎是见过寺院里宋娘子的师父——殊音师太之后,眉宇间的愁色才褪下些,亦愿开口说话。
......
江遇宛坐在石头座子上,抬头望向灰濛濛的天,眸色微敛,默然不答。
兰若寺宁静空寂,她来了几日,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坐在这石台处,看云起云落。
自她于病中醒来,便日日夜夜萦绕了满目红色,因而听从了宋烟琼的建议,来到兰若寺静养。
她理应感到几分惶恐,可待在兰若寺的这些时日,这份平静已尽数扫去她心绪的烦乱。
只是,系统似乎好久没出现过了,那场病究竟是系统降下的惩罚,亦或真的只是她的心疾犯了?
江遇宛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的青山,心里想着自己的归期。
再有三月,便是原主的及笄礼。
距离原主的死期,还有一年并三个月。
念及此,她更迫切地喊了喊系统,江遇宛不愿再重蹈覆辙,经过了那个梦,她更想好好活着。
可系统依旧毫无反应。
她想起了几日前步入殊音师太的禅房时,檀香充盈鼻端,师太一袭禅袍,静坐于榻上。
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年轻的样子,虽说是宋烟琼的师父,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她半张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覆盖了原来的面容,另半面脸上带着半张缠花面具。
那面具冶丽清靡,然则师太面色平静,周身被一种冷清的氛围包裹。
江遇宛坐到她身侧,身心都仿似放松了下来,须臾,她轻声问:「师太,我该怎么做?」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问,无头无尾,叫人如何答话?
可穿书如此奇异的事,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江遇宛不欲再解释,殊音师太却好似懂了她的意思般,划佛珠的动作倏然停下。
她闭着眼,清淡的声音飘出来:「随心去罢。」
「你的机缘,在一个人身上。」
声声入耳,绕佛珠的声音再次响起,令人心安。
......
「白朮,今日是七月十五。」
白朮正在恍惚中,听见这话勐地回神,轻声应了是,侧过头去看江遇宛。
后者垂着浓黑眼睫,声音中情绪稀薄:「去正殿,我要为父母奉香。」
说罢便理了理身上长裙,站了起来。
少女病了几日,明显瘦了下来,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看着竟似伸手便能折断,整个人脆弱的仿佛下一瞬便会被捲走。
白朮欲说些什么,触及她平静无波的神色,到底是噤了声。
***
跨过寺庙门槛,许多着素衣的男子女子虔诚地跪着,佛寺中人影不绝,却都着意压低了动静,寺中一片寂静。
红漆大门右侧,有位眉清目秀的小师傅站在桌案后,桌案上放置着红香,另还放着一盏香炉,里面放的却是香客们奉上买香的香火钱。
江遇宛示意白朮拿出事先备好的香火钱,一个沉甸甸的精緻荷包,递给了那小师傅。
小师傅合手对她们微微颔首,嘴里轻声道:「阿弥陀佛。」
江遇宛还了一礼,拿了把香,亦让白朮自行去拜想要求的,然后她跪在了大殿供奉的佛像前。
她神色虔诚,拿香伸入香炉点了点,随即伏下身子,深深磕头。
须臾,她直起身子,望了望那佛像。
佛祖带着慈悲笑意,俯视着她。
江遇宛合手闭眼轻声拜:「佛祖,请指明信女的路——」
蓦然,一声轻笑响在她耳侧,她下意识侧头看去。
瞥见一抹冷硬的侧脸,那郎君直视着前方,身穿竹青行衣,颇有几分少年的器宇轩昂之气,似是发觉她的视线,那郎君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
「郡主天真。」
「神佛大爱也无爱,竟妄想靠他们么?」
她眉心一跳,视线颤了一下。须臾,他却不再看她,将手中的香火放入炉中,起身往门外走。
江遇宛忽然生出了勇气,提着裙摆跟着往外跑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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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在正殿侧边,对着那个孤冷的背影,唤道:
「殿下——」
路无殊步子缓缓,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江遇宛心一横,高声喊他:
——「路无殊!」
喊完自己都惊了一惊,怎么能直唿他姓名呢?
江遇宛正暗自懊恼着,却见他缓缓转过身来,连眼皮都没抬,静静站在原地。
他身后是白天红墙,细碎的光洒下,那张俊秀的面容隐在光下,半遮半掩。
她竟觉出一种——他似乎在耐心等她开口的意味。
江遇宛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深吸一口气,质问他:「殿下说神佛不会护佑我们,可为何又来此处奉香?」
他回:「......为故人祈愿罢了。」
她执着地盯着他,又抛下一句疑问:「什么故人?」
仿似不愿承认自己将来路寄于旁人的懦弱,偏要咄咄逼人,逼他也承认。
他默了片刻,有些意外她会追问,下一瞬,不甚在意的答了句:「逝去的人,何必再提。」
缓了一缓,他抬起眼皮,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从她素色的裙摆,缓缓移上前,扫过她盈盈一握的腰,最终落在了她鬓边垂下的白玉步摇上。
他说:「我从不信神佛,我只信自己。」
漫天神佛何时庇佑过他?
他跌跌撞撞走了一程,皆是头破血流才得以活下来罢了。
转而想起面前的小姑娘纯白无瑕,未经世事,周围皆是爱护、担忧她的人,路无殊牵起嘴角,面上滑过几分嘲讽:「不过,你倒是可以信一信。」
......
白朮奉完香后,在殿内寻了一圈没瞧见郡主,便问了那小师傅,才知郡主已出了正殿。
她向小师傅道了谢,快步出来寻郡主。
却未料到,郡主孤身立在空旷的院子中,神色郁郁,不知在想什么。
白朮连忙走至她身侧,顺着她看的方向也望去一眼,却只瞧见了静静来回的人群,她不解问:「怎么了?郡主?」
江遇宛苍白着脸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无碍,回去罢。」
***
夕阳短暂,香客渐渐下山。有僧人在扫地上的落叶和花瓣,佛门之地更显平静。
白朮去了膳房拿晚饭,江遇宛仍旧坐在那棵广玉兰树下,呆呆看着面前渐落的夕阳,少年似笑非笑的话响在她耳侧:
——「你倒是可以信一信。」
信神佛吗?
他不信,却道她可以信。
是在指她懦弱吗?
「......」
她烦躁地揉了揉额间,有些不解为何路无殊的话总能引起她的沉思。
蓦地,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江遇宛收起神色,淡淡扫过一眼。
却见是白朮提着食笼,脚步雀跃地往这里走来。
白朮将食笼放到石台上,把里面的食物一道一道摆了出来。
她展颜笑起来:「郡主,你看,这是难得一饮的敬亭绿雪,这个呢,是甜甜的梅花饼......」
江遇宛唇角微扬,不由跟着浅浅一笑。
「郡主快些用吧,寺里很少有如此精緻的食物呢!」白朮也坐了下来,细心的将那些食物放到她面前。
她伸出一半的手顿在半空,清淡的眉眼微怔:「可是有贵客来?」
白朮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了膳房的几个小僧说的话,她歪了歪头,有几分不解:
「听闻二皇子殿下今日来了兰若寺,求见殊音师太。」
江遇宛沉默了一会儿,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
白朮托腮问她:「郡主,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她扯起唇角:「许是为了贤妃的疯症。」
贤妃近日来疯症越发厉害,夜间常常神志不清的跑到御花园处,行状疯癫的欲跳井。白日里清醒过来,又跑到太极殿谢罪,再无曾经的盛气凌人之势。
如今她清醒的时候已是越来越少,圣上对她愈发不耐,近些时日若非是岭南魏氏在旁周旋,怕是大祸将临了。
而殊音师太不仅医术高明,更略通岐黄之道。却常年游歷在外,现下也只是宋烟琼为了江遇宛的心疾,才拜託师父回来襄助。
只是——如此杀孽重的人,殊音师太必不会出手相助。
且,她这些时日听闻,殊音师太立过誓,有生之年永不再踏足盛京。
虽不知因由,可江遇宛却觉得,她那般的人定不会负下自己的誓言。
「......」
白朮闻言沉默下来,少顷,她忽然带了几分好奇地说:「可他为何要带着质子殿下来呀?」
江遇宛眉心微动:「他......质子也来了?」
白朮道:「今日我拿食笼时,便瞧见是质子殿下为二皇子取走的。」
「二皇子以折辱质子为乐,或是为了藉机辱他......」
可她心里却不这样想。
那日她听见,沈清远要杀路无殊,可盛京眼目众多,或是不好下手,而且圣上也不会想要质子死,质子一死恐两国开战,今国库空虚,哪有余银供打仗用呢?
所以,他会不会是想在京郊杀了路无殊?
***
山中甚爱落雨,烟柳窈窕之色隐隐。
不知何时,天空莹白一片,细雨濛濛,一片淅沥。
江遇宛欲去另一道院子里寻宋烟琼,挥退了白朮,独自撑了把油纸伞行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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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角门,走到了宋烟琼的禅房,她伸出手敲了敲门。
下一瞬,里面传来女子冷清的声音:「请进。」
江遇宛这才发现那门是虚掩着的,她折了伞,方打开了屋门,却见里面有些黑,只看见了宋烟琼面容平静的坐在桌旁。
「宋姐姐,我的药何时能停啊,那药也太苦了。」
她迳自坐到宋烟琼身侧,耷拉下眼扯了扯宋烟琼的长袍袖子。
相处了好几日,她已经把宋烟琼当作了一位温柔的知心大姐姐。
撒娇卖萌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宛宛,坐正,尚有客人在呢!」宋烟琼略微凛了眉色去看她。
「汀白娘子何必如此见外,这位便是朝阳郡主吧,当真生了一副好颜色啊——」一道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
江遇宛这才发觉屋中角落处还坐了个人。
那男子一身紫色长袍,容貌可称的上英俊,只是面色暗郁,眼眸阴鸷,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她,还故意拉长了语调。
是二皇子沈清远。
她忍下厌恶,神色冷淡的对他行了个礼:「二皇子安。」
沈清远只见那女子虽脸色苍白却面容精緻,身形柔弱,一身素衣绝色。一双翦水秋曈里盈着水光望过来一眼,让人心生怜惜。
沈清远痴痴的看着她的脸,只觉得自己曾歷过的所有美人都加起来,也不及眼前少女艷色。
江遇宛侧头避开他令人作呕的目光。
忽听一道冷淡的笑声响在这安静的屋中。
这声音似曾相识,江遇宛掀了眼皮看去,却见更暗的角落站了道挺直的身影。
路无殊笑容有些发冷,带了三分提醒:「殿下莫不是忘了来意。」
「放肆!本王的事何须你来提醒!」沈清远面上带了几分阴鸷,森冷斥道。
路无殊一副怯懦状,沉默着不再出声。
她却看见了他眼中的不屑。
......
这时,宋烟琼倒了杯茶递过来,直视着沈清远,声线凉凉:「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沈清远眸光微闪:「听闻殊音师太近日居于兰若寺,本殿下特来拜见,未料师太却不愿见我......」
他嘆息:「望汀白娘子相助。」
宋烟琼扯了扯唇角,浮起笑意:「原是这事,请回吧,我自会劝劝师父。」
她始终语调平稳,浅浅笑着:「只是,我也不知劝不劝的动......」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想是不会有岔子。沈清远笑意加深,故作大度:「无妨,娘子肯相助,本殿下已是万分感激。」
宋烟琼沖他颔首:「那便请殿下先回。」
待那两人出了门,江遇宛想问问宋姐姐,她为何要助二皇子?
宋烟琼看了看门外寒雨,又侧过头来看江遇宛,率先截了江遇宛的话,若有所思道:「这雨隐隐有滂沱之势,快些回罢。」
江遇宛突兀发现——
她虽然脸上挂笑,但眼里却凉凉,泛着冷光。
***
待江遇宛撑着伞行在广玉兰树林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此行的目的尚未了结。
她蹙眉想着,那药,是喝还是不喝了?
正在苦苦思虑,一道身影撞入了她的视线。
圆门后,另一个院子中,因着尚未及冠,且还梳着高马尾的路无殊,低垂着头,浑身湿透的跪在小径上。
应是今日又碍到了沈清远的眼,在这大雨中罚他。
江遇宛不由想,怎么他每次被罚都能被她瞧见是么?
这是个什么道理?
因着没有系统的任务,江遇宛屏息噤声,默默从另一边走开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收回视线,迈出步伐之时,路无殊侧过头深深的望过来一眼。
......
入夜时分,天色茫茫。
江遇宛站在窗子后,望着窗外滂沱的大雨。
勐地,她对上一双黑岑岑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脸色「唰」地一下变的苍白,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窗外的人却正好从大开的窗子跳了进来,还颇自觉地关上了窗户。
江遇宛不由继续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她慌乱地抬起眼睫望住了来人,霎时一惊,怔怔道:「路......无殊?」
路无殊擦了下面上滴下来的水珠,淡淡「嗯」了声。
她松了口气,却仍然戒备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路无殊微抬眉眼,走近三分,坐到了她房中的木椅上,迳自从壶中倒了些茶,一口气灌到了喉间。
他的眉眼生的极好,清秀雅致,若隐下眉眼戾气,可称得上美如冠玉。此时脸上沾着水珠,一双清冷的眼睛干干净净,透出月光一般的卓绝。
江遇宛见这个不速之客视她的话为无物,惊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你来做什么?」
他修长清瘦的手指搭在白色的杯盖上,抬眼打量她一阵,忽然嘆了口气:「他要杀我,刺客现下便在外面的林子中寻我的踪影。」
江遇宛抬头望去,只看到被他关紧的窗户。
她觉得,应是真的。
竟被她猜对了,沈清远此行带着路无殊,果真是为了杀他。
可他也实在愚蠢,质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杀害,他以为,圣上不会疑心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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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遇宛没再说什么,坐到了桌案旁的红木椅子上,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三四步的距离。
这就放下戒备了?
路无殊觉得有些好笑,微微一挑眉:「郡主,你便不疑心我说的话么?」
他的脸陷在半明半暗之中,声线如同雨滴倾泻,委实清冷动听。
她被蛊惑了一瞬,竟脱口而出:「你不会骗我的。」
路无殊长眉微扬,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接着,她蓦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有不妥,江遇宛轻轻眨了眨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罢她便垂下眸子,掩下目中狡黠。
这鬼话只是随口一说,更因为他是她破局的关键呀,若他死了,那她的任务毫无疑问也会失败。
路无殊顿了顿,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救命之恩,定当......」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想瞧瞧她的反应。
江遇宛却说:「不要你报,本郡主大人大量,怎会计较这小小恩德。」
她是第一次自称「本郡主」,却无骄纵,只有几分可爱。
路无殊眼底愈发起了些笑意,望着她清澈的眸,心脏蓦然开始跳动。
咚、咚、咚......
一下一下砸在他耳侧。
「殿下,你是否快要及冠了?」在他愣怔之际,便听见眼前人稚软的声线。
路无殊再度抬眸,看见一张笑脸弯弯的脸,认认真真看着他。
她还是乖乖巧巧的模样,谈笑间,却掩不住浑身的苦药味。
——可真是心大啊。
路无殊「嗯」了声,掩饰般的垂下眼,声音故意冷淡了几分:「我生于二月二。」
她在口中念叨:「二月二......是花朝节!」
江遇宛托着腮,转了转眼珠:「那便是快了。」
他应是及冠之后回的北襄,亦是那年冬天攻的南昭。
「......」
路无殊显然不能理解她的脑迴路,他低低道:「今日才七月十六,尚还有半年有余,如何快了?」
江遇宛一愣,她是在算自己剩下的时日,自然觉着快。
而眼前人待在敌国,被日復一日的折磨,怎会觉得快?
她忽而觉得有些伤感,笑靥淡了下去,低下头不再说话。
路无殊摩挲茶杯的手顿了下,他心中被那股陌生的情绪充盈,面上也静了下来。
咚、咚、咚......
它又跳动起来。
路无殊拿手覆上胸口,使劲按住。
他的眸中罕见的露出些不解。
为何、为何会如此?
......
夜色渐渐深浓了,外头的雨声渐渐缓下。
眼前人撑着头,已然阖上了眼,只露出一张纯洁无害的脸颊,唿吸浅浅,毫不设防。
旋即,他缓缓走近,伏下身,黑色的影子将少女纤弱的身子罩住。
清瘦的手覆上她的眼睫,那鸦羽般的睫毛便颤动了几下,他眸色幽暗几分,手缓缓往下移,覆上她的鼻尖,再然后,是粉红的唇瓣。
郎君纤长的手指摩挲在少女微微嘟起的唇瓣,须臾,他过电般收了回来。
「笃!笃!笃!」一下比一下急的敲门声突兀响起。
混着白朮不甚清晰地声音:「郡主,郡主!你在里面吗?」
江遇宛勐然醒来,白生生的小脸往下坠了坠,本隔着两三步的人如今站在她面前,她却无心顾及,一边高声道:「在......我在,怎么了?」
她一边站起来,一双白净的手攀在他身上,将他往后窗那边推,她焦急的快声道:「你不是会跳窗吗?现下已快亥时,那些杀你的人必定走了,你从这里跳出去,回房歇息罢。若被白朮瞧见你我二人同在一屋,必定会多想,你快些走!」
路无殊看了眼她泛着绯红的脸颊,微微垂首,敛去幽深眸中情绪,顺从的跳了出去。
门外的细雨顺着打开的窗户斜了进来,扫在了江遇宛的脸上。
她眉心一跳,勐地反应过来,外面尚还下着雨,她就该递把伞给他的。
不若,淋两番雨,会生病的吧?
隔着一道门,白朮又开始喊:「郡主怎么反锁了门?」
江遇宛连忙理了理衣服,拍了两下脸颊,上前为她开了门。
门外,白朮青丝披散在颈侧,单单披着件外衫,见门被打开,她往里走了半步,伸出手将伞合上,方才进了屋。
白朮问她:「郡主怎么亥时还点着灯?」
她夜间起身,看见郡主房中还盈着光,心中不放心,披了件衣裳便想来看一眼。
江遇宛避开她的视线,作势打了个哈欠,水光泛出,映的眼圈红红:「我方才忘记了,趴在桌案上便睡着了。」
白朮狐疑的看着她,触及她水光潋滟的双眸,终是嘆了一息:「我就该看着郡主睡着再走。」
江遇宛有点儿不好意思,心虚地垂下了头。
白朮却以为是她困极了,上前为她宽衣,又拿帕子沾了水为她细细擦脸,待她躺到床上,白朮坐在边上,轻声道:
「睡罢。」
***
翌日晨起。
细雨也歇了,天边渐渐放晴,被雨洗的发白。
江遇宛坐在妆檯前,由着白朮为她挽发。
铜镜里的姑娘生了张好颜色,往日的温柔眉眼因病了一阵,瘦削几分,而显得有些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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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朮觑了眼她面色,郡主身子弱,一连养了好些时日,才算有了几分生气。
「郡主,夫人传了信来,问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六七日了,可要回府去?」
江遇宛看着镜中人消瘦的脸庞,心情郁郁,更是不想回府:「不要。」
白朮便不再问了,江遇宛拧着眉头,镜中人也跟着她拧眉头,她弯起唇角,镜中人亦浅浅一笑。
她终于露出真正的笑靥,心情好了几分,这时白朮也为她挽好了一个漂亮的髮髻,她想起昨夜那双清冷的眸,侧头看向窗外:
「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
广玉兰树林子里,风吹林叶,满目翠色,携着不起眼的白色。
她踱步至那石台边,却见已有人先她一步坐在那里。
那人一袭白衣,落花飘在他身上,身后是青翠的绿色,衬的他如青松般挺拔,一派冷峻矜然,天人之姿。
江遇宛忿忿上前,不满他一来便抢了她的宝地。
待走到他身侧,却不知要说些什么,脚步硬生生一顿,一时愣怔在原地。
路无殊手中端着一盏淡青色的茶杯,抬眼打量她一阵,嗓音淡淡:「郡主?」
他一身月白,倒衬的那好看的眉眼愈加秾丽。
江遇宛强压住心中的异样,干脆坐到他对面。
他见她动作,弯了弯唇角,伸手为她酌了盏般若酒,推到她面前:「郡主可要一品?」
江遇宛存心噎他:「殿下好雅兴,大清早坐在这里品茶。」
未料路无殊懒洋洋的瞟了她一眼,唇边勾起几不可觉的笑意:「这可不是茶。」
她十分惊异的看向那淡青色杯盏,白腻手指落在上面,随即奉到唇边,迟疑着抿了一口。
路无殊顺着她的动作,目光停留在那水盈盈的唇瓣。
她清脆的声音响起:「这是......酒?」
路无殊笑了声,显出几分清透张扬的少年气来,他痛快又饮了一杯,眉梢挑起:「是般若酒。」
江遇宛觉出一丝甜味,又呷了口,须臾,便见了底。
她歪了歪头,黑漆的眼珠望向路无殊:「再倒一杯。」
「......」
眼前人顿了一下,随后为她斟了半杯,她咕嘟下肚,又眼巴巴看着他。
她脸颊纯软,双唇被酒渍浸染,水润润的,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这个想法一出来,路无殊的脸色便变得有些不对劲,他声音飘忽着:「......多饮伤身。」
作者有话说:
傻儿子,这就不懂了吧,不仅好摸,还好亲呢~
入v第一天,很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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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2-09-05 20:18:31~2022-09-07 10:2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悠悠子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醉酒过后
◎少年白衣沾雨。◎
江遇宛脸颊已爬上秾红, 她微微蹙着眉,像是不解:「可你喝了好几杯。」
她明明看着的,路无殊一杯接一杯的饮下, 怎么还来劝她少饮?
路无殊面上的冷漠疏离一点点地崩落,对上一双湿润的眸子,眉心一跳, 他侧过头反驳道:「这不一样。」
她睁大了眼睛追问:「为何?」
路无殊:「......」
她甚少追问, 亦鲜少露出这样的情态。
倒是这次相见,她的问题仿佛很多, 可他却都一一回了。
路无殊有些烦闷, 他故意道:「病秧子自然喝不了酒。」
她亮晶晶的眼睛倏然黯淡下来,低低「哦」了一声, 有点说不出来的低落。
路无殊随即沉默下来。
......
这时, 突兀落下雨, 林子里雾气充盈, 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响起。
有雨滴落到脸上, 江遇宛若有所觉的抬头,迷煳地揉着眼睛,:「......又下雨了。」
路无殊随意看了眼, 又拿了那碧玉酒壶倒了杯酒, 自斟自饮,视线强硬落在面前茶盏上。
面前的少年白衣沾雨,眼帘垂下, 冰冷与戾气拭去, 只余一道干净透彻的身影孑然于青山翠林之前, 让人觉出一种疲倦的孤冷来。
江遇宛目不转睛盯着他, 鸦羽般的睫毛扑闪着:「路无殊, 你很孤独吧。」
少年眉目一怔。
她却眼波一转,嘴角撇起,蛮不讲理道:「你送我回去。」
路无殊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敛了敛眸,平静开口:「这不妥。」
被他冷淡拒绝,带着哭腔的啜音响起:「淋了雨我会生病的。」
路无殊指尖一颤,掀眸对上一汪秋水,她脸色霜白,眼角处飘着红,仿佛一朵将要被雨打落的广玉兰花,一副怯怯弱弱的模样。
他脸色紧绷,深深望她一眼:「郡主醉了,我去喊你的侍女来。」
作势便要走的模样,江遇宛听到这话,扶着石台踉跄着向前,开始抽抽搭搭,带着不安看着他,一双水眸里清晰映出他的轮廓。
路无殊神色晦暗不明,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上的水珠,淡漠的掀了掀眼皮:「过来。」
雨帘之下,少年负手而立,一双清冷的眉目隐在薄雾之中,出尘独绝。
江遇宛揉了揉眼,半晌,双眼红红地扑到他怀里,她哭着喊:「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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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啪塔啪塔掉个不停,比这细雨还密,少年的胸口渐渐湿润。
满身的苦药香盈来,少女柔软的身子压在他身上啜泣,他一时忘了反应,被覆住的胸口扑腾个不停,他掩饰般的深吸了一口气。
路无殊顿住,随后面露瞭然。
她舅舅,便是朔州的小江都王。
——江遇宛竟将他认成了程识云。
她喝了不过两杯酒,眼神便差成了这样。
路无殊不动声色的挑了半边眉,嗤笑一声。
随即,他将那双攀在他腰间的手臂分开,然后轻轻一推,那道单薄纤细的身影便后退了半步。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清我是谁。」
她却仿佛没听清似的,看见了自己穿的那双翘头青色绣花鞋被雨淋湿,脑子跳脱,哽咽了一下,质问他:「路无殊,你想要我病死,亏我昨晚还救了你......」
小姑娘一弯细眉蹙起,小兔似的眼睛泪汪汪的,一张漂亮的脸蛋皱成了包子,可怜的要命。
少年颇有些无奈,很轻地嘆了口气:「走吧。」
说罢,掩下目中细微笑意,神色无异地往前走。
被甩在身后的小姑娘啜泣声又大了些。
路无殊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头,片刻后,一只清瘦的手捻住宽大的袖袍,嗓音淡淡:「过来牵上。」
待她真的牵上,又抬起眸子看他:「可雨会落到我身上。」
那张冷峻的侧脸依旧面无表情,却伸出了另一只宽大的袖子,掩在少女的头顶,为她隔绝了半面风雨。
两道素衣身影行在雨中,渐渐踏入雨幕。
......
不远处的亭子上,两道人影对坐着,面前的棋盘隐隐呈胶着之势。
年轻郎君一身玄色长袍,面色沉冷,手中黑棋落下一子。
沈清桉捏了个白棋,对他微微一笑:「介舟,这个小姑娘便是宁朔将军的遗孤。」
他看了眼对面郎君愈发冷淡的眼眸,眉梢微抬:「她似是对质子有意。」
宋誉行微顿,手中的棋子不受控制地落下,手却还停在半空。
短暂的出神后,他骤然抬眸望过去一眼,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在此处看去,仿佛相拥在一起。
宋誉行收回视线,淡声道:「绝无可能。」
一个毫无长处的质子凭什么得她青眼?
沈清桉看透他的心思,不置可否地下了个白棋,温声提起那白衣少年:「孤倒觉得质子心性不凡,非面上如此懦弱。」
多年磋磨,仍然风骨不屈,岂是常人?
宋誉行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忽然道:「殿下,我输了——」
棋盘之上黑棋已呈全盘皆输之势。
「你心性已乱,心思不在这棋盘上,渐至绝路也不知。」沈清桉看着他,一双清眸充满了探究之意,「或是,你对这小姑娘有意?」
宋誉行眼神闪烁,扯开了话题:「近日北襄蠢蠢欲动,有侵我南昭边境之意。」
沈清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北襄帝昏庸,宠幸的秦王亦是玩弄权势,不懂用兵之辈,难起大势。」
「底下的两位皇子,虽勇勐无比,可以一敌三。却也是只知蛮力,不懂兵法的武将。」
宋誉行皱眉执起茶盏:「说是如此,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北襄兵力充足,又得多方支持,若真要开战,南昭亦无全胜之把握。」
北襄地处极寒,缺少粮食,又因牛马难养,纵然北襄人生来力大无穷,亦败给了南昭。
可如今,他们想出了新的法子,餵养出了不畏严寒的战狼,个个兇勐,普通战马已不是其对手。
沈清桉嘆了口气:「南境小江都王神勇,屡次将侵犯朔州边境的北襄军打的溃败,却不居功。百姓爱戴之,孤亦敬之。」
提到小江都王,二人眸中都带了钦佩之色。
老江都王逝时,程识云的长姐带病之身死在沙场,次姐为家族荣耀进宫为妃。偌大一个江都王府,只余一个少年撑起。
适逢青殷之战,程识云孤身入险境,险胜北襄战无不胜的车骑将军——梅绍,值此一战,才得军中信服。
可惜圣上却对其疑之防之,甚至不许其无召入京。
沉默片刻,沈清桉低低一笑:「说起来,那姑娘正是小江都王的外甥女。听闻她自小居于朔州养病,两月前才归京。」
宋誉行微抬眼皮,眸光微闪,随即饮了口凉茶。
「多日前我曾见过那姑娘一眼。」沈清桉似笑非笑瞥了过来,「你那族妹,截住孤非要送什么荷包,孤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耐心与她多言了几句,未料,竟被那姑娘撞见,孤不过看了她一眼,便落荒而逃了。」
宋誉行闻言思虑一番,便知太子口中的他族妹是宋文含,想到那向来谨守礼数的女子竟能做出这般露骨之事。
便道情之一字,牵人心肠。
他眉梢挑起,淡声道:「文含自幼爱慕你,殿下莫非不知?」
「这等事,知道又如何?男欢女爱之事,岂能强迫的来。」沈清桉面不改色,眼里瞧不出什么情绪。
宋誉行难得驳了句:「若为我,是我愿,焉知不行?」
沈清桉摇了摇头,抬眼看了远处雨幕,神色如同云雾般捉摸不透:「雨愈发大了......」
他嘆了一息:「天气无常,亦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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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整个兰若寺都浸在雨雾中,天空灰濛濛一片。
木榻之上的少女悠悠转醒,睁开眼睛便撑起身子半倚在榻上。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物,还有被换过的里衬,又看了眼窗外暴雨,脑子慢了半拍。
——这是天将明时还是天将暗时?
这时,白朮推开了门,带着一身清冷寒气进了来。
她提着个食盒,瞥见江遇宛蹙着细眉坐在床边,便一边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开始摆置,一边笑着道:「郡主,你睡了四个多时辰呢,可算醒了。」
瞧见她白弱的俏脸,白朮嘆了口气:「也不知郡主饮了些酒,醉成那样,是如何从广玉兰林子回来的。」
这话一落,江遇宛后知后觉想起晨起时在广玉兰林子里,她喝了点酒,便......便......。
江遇宛脸色一霎通红,一下钻进了被褥中,缩着脑袋埋了进去。
白朮没注意这边动静,面上升起些疑惑:「这便不提了,可那酒又是哪里来的呢?」
不过她是个心大的姑娘,转瞬又想起了一事,便迫不及待都吐露了出来。
白朮絮絮说着:「您可不知道,我刚刚去拿晚饭,听那些小僧人说,晌午时,质子不知怎么又惹了二殿下,被殿下拿鞭子抽了好多下,血水和着雨水流了遍地,最后还是宋娘子得知后,冷着脸色说,『佛门不见血,殿下这般,是否不敬天地?』二殿下才放过质子。」
江遇宛勐地将覆在头顶的被褥拽下来,因着起的太急,头撞上了床上方的架子,她吃痛地「啊」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动静太大,白朮慌乱看过来,待看到她盈着一眶泪捂着头,眉心一跳,连忙凑上去。
「郡主?」白朮惊慌的看着她,「怎么了?」
江遇宛缓缓放下手,摇了摇头,问她:「质子伤的那般重,宋姐姐可为他治了?或是寻了医士?」
白朮担忧地看着她惨白的脸,为她理了理被子,才道:「寺里哪来的医士,况且雨势倾盆,应是没有医士愿意在这时上山来。宋娘子已为他送了草药过去,不过质子的伤在背上,宋娘子又不好为他上药,只託了个小僧人去。」
江遇宛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白朮嘆息着说:
「据说质子被抽的奄奄一息,这初秋的雨冷的扎骨头,也不知熬不熬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呀宝宝们~
第25章 为他上药
◎「你背过身去,褪下衣衫。」◎
「二殿下着实太过狠心, 雨下的这般大,他却非要挑这种日子来折.辱质子。我听膳房的小僧人说,殿下挥鞭打了数十下, 打得质子鲜血直流,一身白衣都被染得鲜红。质子却不肯求饶,始终一声不吭。」
江遇宛手心渗出薄汗, 微微打了个寒颤。
白朮皱起眉头, 挑起帷幔,拿过一边的帕子为江遇宛擦额角的汗珠:「二殿下当真半分怜悯之心也无, 不及太子殿下宅心仁厚。」
虽说质子卑.贱、人人可欺, 可二皇子这般百般折.辱,当真是冷酷无情。
江遇宛推过她的手, 淡淡道:「祸从口出。」
白朮眉心一跳, 忙打住话头, 捂了捂嘴:「婢子失言。」
底下的丫鬟们在江遇宛边上侍奉时, 从不用「奴婢」「婢子」之类的称唿来自称, 发觉主子生怒时才会如此。
江遇宛没再说话,缓缓坐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病恹恹的脸, 以及满头散乱在肩上的青丝, 思绪渐渐飘远。
想到晨时少年罕见的疏朗下来的眉目、遮在她头顶的宽袖,以及那盏般若酒,她睫毛飞快颤动。
书中的怀安帝心狠手辣, 行事无忌, 夺位之时北襄皇宫的血被白雪沖刷几日才淡去, 几位迫害过他的兄弟都被处以极刑, 更别提炮灰沈清远。
他一生执着仇恨, 杀了许多人,踩着皑皑白骨,才登上权力高峰。
可那些人都曾伤害过他,亲生父亲将他母亲折磨死,后又将他送去当质子,令他百受磋磨,死不足惜;几位兄弟几次派人暗杀他;敌国之人欺他、辱他......
纵他爱杀伐,喜征战。可他一统两国,在位期间,雷厉风行,上行下效,底下的官员们无不惧怕天子圣威,都谨守本分,从不敢贪污、僭越,皆一心为民。
无论路无殊本人是因为性情喜怒无常如此,亦或真的为了天下,由此来看,他可谓一代明帝。
很难说路无殊是好人亦或恶人,但他多番救她,在她心中,书中冰冷冷的几页做不得数。
即便这样灭了主角团的反派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可书中并没有兰若寺的这一段剧情。
她亦不清楚书中这个时间段,沈清远是否跟秦王勾结,起了杀路无殊的心思。
若他真的死了,她的任务也会全盘皆输。
没有系统的任务在,她该不该去淌这趟浑水?
她内心乱成一团。
江遇宛稳了稳心神,方道:「白朮,为我挽发。」
白朮先前看她神色几经变换,一腔疑问压在心头,却不敢出声问,此刻听她吩咐,愣了下,忍不住问道:「这么晚了,尚还下着大雨,郡主要去哪里?」
江遇宛没有出声,从铜镜里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第51页
铜镜中照出一张少女冷清的面容,眉眼似笼着一层烟雨,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隐约泛着倦意。
白朮默不作声移开视线,缓缓为郡主扎了个简单的半翻髻。
半晌后,少女浸在雨声中颇有几分空落的声线响起:「取大氅来。」
白朮犹豫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终是依言去取了。
果然,待她为郡主系上那件淡青色的大氅,便听见郡主低弱却清晰的声音:
「我们去看质子。」
***
初秋的雷声低鸣,雨声沥沥。
屋中昏黄的灯光,照在少年沾血的面颊上,衬的那张脸如同鬼魅般苍白。
绪风一个翻身从后窗跳进屋内,带来一身寒意,他抱拳弯腰,隐在暗处。
少年知晓他进来,却始终沉默着。
片刻后,绪风觑了一眼少年神色,低声询问:「殿下,可要绪风为您上药?」
殿下不喜旁人触他身.躯,往日里亦是自己硬抗,可今日,着实伤的有些重。
窗边的少年额头浸满了冷汗,鲜血沿着单薄的白衣流出来,一张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神色平稳,好似没有受伤:「不必。」
绪风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殿下那双苍白清瘦的手,鲜血正顺着往下流,他迟疑地说道:「沈清远下手极狠,好似铁了心要取殿下的命。」
又半晌,才得到一句语气轻飘飘的话:「跳樑小丑罢了。」
——可殿下受的伤不轻。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不敢说出口。
绪风眉头跳了一下,不明白殿下为何一再忍耐,乃至次次被那带了暗刺的长鞭所伤。
他强压下心头所想,想起另一桩事来,绪风小心看着少年神色,斟酌开口:「殿下,已查明,梅九姑娘的死确与贤妃有关。」
「她以旧人相胁,逼姑娘认下巫蛊之事,又觉不放心,让几个魏氏的浪荡子将她......」
话音未落,倚在桌案上的少年倏然喷出一口鲜血。
绪风一惊,下意识要上前,那人却摆了摆手。
路无殊唇角一勾,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杀气:「该下最后的勐药了,孤要她摧骨而死。」
绪风一怔:「殿下的意思是加重药量?」
到此,那双眸子越来越冷,暴虐渐起,路无殊寒着脸道:「不,是吹雪炎。」
吹雪炎,九牧禁药,失传良久。
相传服下后,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药发,使人发不出任何声音,到时心如刀绞,骨头如同被生生捏碎般痛不欲生。
而这痛苦,会足足持续十二个时辰。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药石无医。
绪风瞳孔微震,心中嘆了几息。
殿下废了大力才寻到吹雪炎的旧方,又歷时一年之久才配制完成,却一直封在白鹭阁。
没成想竟是要用在此处,看来梅九姑娘的死对殿下的打击不小。
贤妃狠毒如斯,这几日服了虫蛊,已尽数将所做之事吐出,天和帝为护宫闱体面,又忌惮岭南魏氏,故隐而不发。
唯梅九姑娘之事,贤妃纵然神志不清也不曾说出原委。
绪风思虑着,又想到暗卫说的那位故人。
他着实没想到梅九姑娘竟与那位王有些因缘。
.....
夜色渐深,雨声淋漓之势渐长。
正当时,门外响起一道迟缓的敲门声。
路无殊低垂眼睫,语气平静:「退下。」
绪风依言从窗子中翻出去,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他神色恹恹,不欲出声。
却听门外一道清柔的声音迟疑道:
「路无殊,你在吗?」
......
雨声喧嚣,天边又划过一道闪电。
白朮撑着把伞行在郡主身后,落了半步,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若皎皎寒月般冷清。
少女走的很快,雨哗啦啦打开油纸伞上。
雨势太大,纵然撑着伞也抵不过雨滴飘在身上,她的大氅湿了一片,伞压的太低,伞边沿下,露出鸦青色的髮丝,亦微微垂了些雨珠。
白朮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下。
因着只隔了个院子,片刻后,便行至路无殊住处,此处甚为偏僻,隐在树林之后,黑漆漆的,从里面透出些微弱的烛光来。
江遇宛敲了几下门,无人应声。
她心里胡乱猜想着,是疼晕过去了?
于是更加急切,透过喧嚣雨声,她略微加高了些声音:
「路无殊,你在吗?」
里面仍然毫无动静,江遇宛等了片刻,欲再次喊他。
一道清冷的声音倏然传出来:「臣不便见人,郡主请回罢。」
话中回绝之意显而易见。
江遇宛沉默下来,忽然,灵机一动,她语调里刻意带了些紧张:
「可是我走岔路了,外面太黑,又下着大雨,我一个人不敢回去,你让我进去避避吧。」
里面静了半晌,终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郡主自便。」
白朮闻言眉心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却见江遇宛扭过头来,小声凑在她耳边道:
「你先回去。」
清淡的声音如羽毛般扫在她耳侧,白朮更加惊惶,心中叫苦不迭。
她怎能将郡主独自留在此处,与外男共处?
第52页
无视她心中所想,江遇宛已经迳自推开了门,踏进去后又很快地关上了门,关门之时,还抛了个眼神给一脸呆滞的白朮。
触及郡主带着威胁的眼神,白朮终是偃旗息鼓地垂下了头。
......
一进来,江遇宛便打了个寒颤。
屋里充盈着淡淡的血腥味。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张简单的床,以及一张红木桌案。
而路无殊,便倚在那桌案旁。
他神色平静,听见她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用一双冷静的眸子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显得有些疲倦。
屋内只点了一支灯烛,光影明灭,浅淡落在少年身上。
待看清那少年一身染血的白衣,她立时又心软了几分。
四目相对——
路无殊眉峰挑起,缓缓抬眼。
他目光扫在眼前人被泥水浸湿的裙摆,随即慢慢上移,落在少女纯净的脸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浮起淡淡的清愁,携着雨幕中的清冷色。
多么楚楚可怜啊、
路无殊唇角干涩,紧攥着手。
她的目光却落在被随意放置在桌案上的草药上。
少女轻声问道:「不是有人为你上药吗?」
他神色疏落:「无需麻烦。」
又是沉默半晌。
江遇宛抬步,然后在桌案前停下,微微弯下腰身,执了那些捣好的草药,掀起眼皮看着他。
少年那双凛冽的长眸淡淡抬起,与她对上。
——隐隐透出些探寻的意味。
她心跳砰砰,眉间眼上缀了些羞涩:
「你背过身去,褪下衣衫。」
作者有话说:
女鹅好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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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心烦意乱
◎「我的生死与你何关?」◎
路无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明知故问:「郡主......要做什么?」
江遇宛脸上绯红,微微垂下头去。
少女眉目低垂,只余头上的海棠步摇轻轻晃动着, 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引人遐想。
如此纯洁无瑕,如同破碎的白玉。
他顿了顿,移开视线。
她半晌不开口, 路无殊屈起食指敲敲桌面催促。
「嗯?」他的声音冷清中透出不易察觉的沙哑。
江遇宛缓过心神, 深吸口气,抬眸直视他:「为你上药。」
他坐在灯下, 垂了眼睫, 眼眉静深,如同月色一般冷冽。
闻言, 长眉一挑, 似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口。
路无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嗓音低沉:「这不合规矩。」
他的视线缓缓移过来, 落在了她的眉眼之间, 江遇宛的心底隐隐升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躁乱。
「人命关天,我怕你......死了。」她眼眉微动,声音轻轻的。
少女眼中有清波流转, 眉间也氤氲出一股缱绻, 肩膀微微颤抖着,隐约露出三分同情之意。
路无殊静静的看着她,有些淡淡的冷漠。
在这样的寂静中, 在这样的眼神里——
江遇宛难耐的抿住嘴唇, 须臾, 眼底就升起了一层水雾。
天晓得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才说出那句『你背过身去, 褪下衣衫。』
难道她便不知道这不合规矩吗?
她在这个世界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可依旧对一个敌国来的质子起了怜悯之心。
路无殊或是觉得她的行为很可笑吧?
她难堪的侧过头,素手掩面,一滴清泪顺着苍白的面颊划过。
美人垂泪,总是格外惹人怜惜。
可眼前这个人冷心冷清,又怎会生出怜惜之心。
路无殊面容冷白,脸色看不出有什么起伏。
一声轻笑兀地响在她耳侧。
接着便是一句携着笑意的话:
「我的生死与你何关?」
掷地有声、直言不讳。
路无殊勾起唇角,好似极为欢愉,亦或像极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然他眉目冷冽,神色淡漠,隐隐带了几分戾气。
「我死不了,也不必上药,郡主回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语调平常。
——甚至还微微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背后暗刺所伤的地方与椅背相接,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渗出血,他也毫不在意。
那有些锋利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
何须你多管闲事?
她有些愣怔,眼睫抖颤:「是我逾越了。」
少年锐利的眉眼聚拢,那双狭长的眸子在灯下忽明忽暗,其间情绪辨不清晰。
江遇宛想起了别的事——
书中的北襄武帝脚踩鲜血上位,动辄杀人,却因手段过于强硬,底下的人不敢多加置喙。他残暴嗜血,疯癫至斯,臣子都活在水深火热中,生怕他一个不如意,被斩杀满门。
北襄皇后梅扶雪生的风华绝代,姿容妩媚,北襄帝南下时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她已是旁人未婚妻,强纳进宫做了他的皇后。
只是她性情尤为冷清,对北襄帝这个暴君不假辞色,当然激发出了他的疯性,好的时候为她修筑华丽宫殿,大封梅氏,只为博美人一笑。坏的时候,强.迫、鞭打、将她关入暗室折磨,更是由宦官捂着年幼孩儿的嘴,让他在旁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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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皇后重病,又因梅氏之事受了打击,再次对上他的怒气时,没了反抗心思,被他活活打死。
武帝自皇后去世后,难以认清这个事实,每隔几日便会去鞭笞没了母亲庇佑、被送到冷宫的路无殊,常将失手打死挚爱的痛苦撒到他身上。
武帝喜怒无常,有时会透过路无殊看到自己的髮妻,因而会起愧疚之情,在冷宫无人处教他弓箭、书经,乃至帝王之道。有时又会想起宫中那些传言,不愿承认是自己将皇后打死,坚信是嫡子剋死了皇后,便会拿一根带了倒刺的长鞭抽打他,而路无殊的性子更是像极皇后,自幼一身傲骨,直至晕过去,也不肯出声求饶。
书里的路无殊不喜旁人触他,便是不愿将那一身伤疤露于人前。
他虽一朝为质,隐在废物表象下的却是难得的天纵之才,骑射出众,极善用兵,自是不愿示弱旁人,因而为帝之后喜怒不形于色,最忌讳旁人猜他心思。
一道闪电划过,将室内照亮了一瞬,如同白昼。
屋内透着诡异的沉寂。
江遇宛对上少年冷淡的神情,稍稍冷静了下。
她眉心拢起,执意道:「本郡主命令你,脱下衣衫——」
路无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眼里一片晦暗,他冷笑了一声:「我若不脱又如何?」
不知为何,江遇宛突然想起前几日看的那个话本子里面,少爷强娶民女的情节来。
现在这番场景,少年一身白衣,清瘦孱弱,面上携着怒意,仿似那被强迫的民女一般。
而她,弯身伏在少年眼前,摆出了几分郡主的威仪来,便似强迫人就范的少爷一般。
甫一得出这个结论,江遇宛诡异地沉默下来。
时间仿佛停止,只余阵阵大雨落地的声音。
路无殊恶劣地扯起嘴角,眉眼肆意:「郡主莫不是看上我了?」
一番直白的话说出口,他神色促狭,面上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江遇宛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否定:「怎会?!」
然后又觉不够,欲要接着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
他却勐地凑近,截断了她的话,二人气息相接,鲜血味扑面而来。
江遇宛不由皱起眉头,微微侧过头,身子往后仰,一缕乌髮从肩上滑落,眼中笼了氤氲水雾。
他却恍然不觉,反而卸掉伪装,露出锋利的爪牙,声线阴冷:
「你身份尊贵,便要施捨出一点稀少的怜悯,给与一个你认为的可怜人,不惜戳破别人的伤疤,还妄想得到回应,不觉得很可笑吗?」
「朝阳郡主,这些小把戏大可使在旁人身上,我只是一个废物。对于我,无甚用处,于你,亦毫无益处。」
一截纤细的脖颈再次暴露在他眼前,路无殊眸色微暗,目光看向门那边。
他恢復了那张淡漠的面色,话锋一转:
「你的侍女还在门外等着你。」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骗他。
此言一落,少女素白脸颊立即红了一片,一双杏眼水光潋滟,欲要落泪。
路无殊脸上的神情一变,从她面前退了回去,声音懒淡:「回去吧。」
她心口涌出酸涩羞耻的情绪,唇瓣动了动,可最终只不过溢出一句「嗯。」
直至站起身,她方觉自己太过懦弱,勉力冷下神色,扬起下颌俯视他:「你以为你是谁?本郡主只不过为了救命之恩,才对你起了怜悯之意,你如此拂我颜面,往后定当......」
说到此,她顿住了,仿似要甩下什么更为过分的话一般,极为恼怒的撇开目光。
然则,眼底的颤意骗不了人。
她面容惨白,眼角泛着绯红,眉宇间浮起几分怯意,如同一支快要落下枝头的娇花。
路无殊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心里浮起一种复杂又古怪的情绪。
半晌后,她声音提高:「当形同陌路!」
路无殊本在饶有兴致的打量她,想着这般楚楚可怜的姑娘,被惹急的样子该是如何?
待听到「形容陌路」四字,他唇角衔了一丝笑意,目光幽幽:「臣知错。」
江遇宛听见这话,不敢置信的去看他。
他却已经恹恹的阖上眼,对她放下的「狠话」毫不在意。
江遇宛心被反覆拉扯,不甘心这样离开。
而此刻,门外的白朮听见了里面的声音,她方才并未依照郡主所言回去,只是退到了角落。左右为难之际,犹豫几番,还是忧心郡主的心占了上风,对里头喊道:「郡主?」
「夜深了,婢子来接您回去。」
江遇宛眼睫微颤,又看了那少年一眼,终是推开门出去了。
......
路无殊自她转身剎那,便掀起了眼皮,注视着她的背影。
待那片素色衣角也顺着红木门槛轻飘飘的滑走,他方垂下眼眸。
那张柔弱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乃至纤细白弱的脖颈,就像他一伸手便会轻易折断。
她是如此乖顺、无害、柔弱可欺,好似天生性子绵软,不知反击。
他何尝不是拿捏了她的这份怯弱,或是厌恶她这副被护在羽翼下的娇弱模样,才会多番言语激她。
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檀香似乎还萦绕在他鼻端。
他心烦意乱,神色有些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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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发沉寂,屋外暴雨如注。
绪风一直潜在后院的小亭子中,没有路无殊的命令不敢靠近,自是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只隐约看到两道女子身影踏出,他方从后窗翻进来。
「殿下,朝阳郡主来此所为何事?」绪风看着少年神色,脸上浮起一丝不安,忍不住开口问他。
路无殊冷着脸一言不发,他刻意使力向椅背靠上,一阵痛楚袭来,他额间涌上冷汗,心里终于清醒几分。
他压抑着莫名的愤怒。
这伤令他想起,那根同样带着倒刺的、出自他父皇之手的大叶鞭。
那个疯子曾用那根鞭子笞打他的母亲,后来又用来鞭打他。
他多番忍受沈清远,只不过是为了牢记鞭子挥到身上的痛楚,亦不能忘却对那个疯子的恨,好以此苟活。
苟活、苟活。
路无殊缓了片刻,回过神。
那个少女会扰乱他的心绪,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神色平静,凌厉一眼扫过眼前人:
「你立即回宫,贤妃明日之前必须死。」
作者有话说:
虐妻一时爽......
今天晋江抽了,搞了半个小时才发出来(哭唧唧)
第27章 系统回归
◎「宛宛表妹。」◎
翌日晨时, 暴雨渐歇,清透的阳光落下。
天气是难得的好,晨光熹微。白朮打开窗户往外望了眼, 太阳尚未露头,天边起了漂亮的朝霞,细细看去, 红色之下, 覆了青梧和烟紫。
白朮不由惊唿:「郡主,朝霞竟是彩色的!」
她思来想去, 觉得这彩色的朝霞是个好意头, 圣上册封郡主时深感宁朔将军与夫人之大义,对这年幼的小姑娘含了几分怜惜, 因而赐下「朝阳」封号, 承了「终会迎来朝阳」之意。
几日的阴晦和烟雨也终散去, 郡主的旧疾也好了许多,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白朮心头涌上几分欢喜, 不禁扭过头去看郡主,却发现她神色怔怔,不知在思虑什么。
窗边照出的一层微光照在她面上, 懒散挽起的青发被风吹拂着, 少女弯弯的细眉蹙起,一层清愁浮在素面上,眼下乌青明显。
郡主自寅时她进来时便已坐在了桌案旁, 到现下卯时, 仍旧一声不吭。
白朮想起昨晚她从质子住处出来时, 便是一副心碎的样子, 今日这副恹恹神情想是跟质子有关。
她只觉得质子不识好歹, 郡主这般皎如泠泠寒月的女子主动示好,质子都能冷眼以对吗?
白朮又不由起了几分疑惑,郡主为何对那质子如此在意?
听红笺说,郡主进宫时就曾去寒霜殿看望受伤的质子,出来时亦有几分失态,后还让红笺去送了愈伤的药。
她狐疑地看向郡主,心想郡主这般,莫非是为了那救命之恩?
他们回京城中遇的悍匪惊了郡主,后来郡主被质子救起。此事被侯爷隐下,此后也去惩治了那波土匪,这事少有人知,府中人也不敢提及。
而她——却是那知道的少数人中的一个。
虽说民间旧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可郡主身份不凡,姨母贵为天家宠妃,舅父乃是手握重兵的小江都王,便是母族临安侯府,亦是颇得圣眷。父亲若在,也是可单立门户的宁朔将军。
便是不提那些身外之物,郡主仙姿姝色,生来一副好相貌,身段风流,仿若雨中梅花,连同为女子的她看了也挪不开眼,性情又最是体贴旁人,心也甚软。
而那位质子孤僻冷淡,向来对旁人不假辞色,又身份尴尬,两者毫无可比性。郡主自是不会嫁与他,对他起了几分怜悯之心,倒是人之常情。
白朮心头惴惴不安,可质子生得俊美无俦,一双桃花眼冷淡骄矜,若是弃掉身上那股孤僻的气质,当比京中最受小娘子喜爱的太子殿下尚要清隽三分。
——若是郡主对他起了别的心思?
白朮眉心一跳,不由上前握住了郡主的手,那双手太过纤瘦,上面的青紫色脉络清晰可见。
她惊觉郡主的手冰冰凉凉的,隐约在颤抖,心上不由升起三分怜惜。
白朮将脑子中那几番念头抛下,温声问江遇宛:
「今日天光大好,我随郡主出去走走可好?」
可沉浸在思虑中的江遇宛魂不守舍的,连手被人握住都不知,又怎会听见她的话?
......
江遇宛昨晚被路无殊用言语打击,又不愿失态于人前,出来便撑了伞踏入雨幕中。
未料行至一半,脑子中那冰冷冷的机械音时隔多日再次响起:
「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10!宿主生命值减少5。」
她还未来得及惊讶,下一瞬系统又道:
「提醒!攻略进度+10!宿主生命点加5!」
「宿主目前剩余85。」
江遇宛冷冷道:「你这是闪现?」
她只顾着质问系统了,一时也没注意到系统上次趁她睡觉扣了五个生命点的事,更着意忽略了攻略进度和黑化值再次一同增加,此时此刻,她不愿再想起路无殊,以及同他有关的事。
系统恢復了萝莉音,对她撒娇:「宿主不要生气嘛~人家只是回了总部补了下能量,另外,还增加了一项新功能哦~」
江遇宛沉默下来,不愿意搭理它。
系统见她不止没有好奇,还不应声,也慌乱起来,毕竟这可是它搜寻万千世界,才找到的唯一一个能与朝阳郡主江遇宛灵魂契合之人,若是她不做任务,这个世界便只能被总部捨弃,里面的人也都会被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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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现在还不知这些,也不知双方其实都抱有了某种目的。
比如宿主,是为了能好好活着,而总部,则是为了免去这个世界的伤亡。
毕竟这个世界的反派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而所谓的原书,也只是总部编撰的,这其实是个真实的世界,隐于三千世界之间,里面的人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这也说明了,书中写的都很片面,未必是里面人的真实性情,而剧情,更是随时都可能改变,便连上帝视角的系统,也难以预料事情的发展方向。
尤是跳城楼那段,非是它不慎弄错了时间节点,而因那段剧情,是原本的江遇宛心中的意难平,若不再现,恐世界更加错乱。
系统化出影子投屏偷偷看了眼江遇宛的神色,见她氤氲在眉眼间的冷意,
它不由一个哆嗦。
它这位宿主性子温和而冷淡,平素十分好说话,也不过是因为对不相关的事不会有多余的情绪,冷漠之色更是少见,这般神态且是它第一次瞧见。
系统不由想起这次去总部,代号为005的上级告知它——
这位宿主与反派的因缘颇深。
而具体是什么因果,至今也没探测出。
它猜测,宿主上辈子难道也是这个世界的人?
甫一得出这个结论,它便摇了摇头,自己否认了。
三千世界同时进行,这个世界的时间点已然混乱,绝不会和宿主有关联。
况且,这个世界推翻重来之前,反派已经违背命盘,脱离世界掌控,有了自己的思想,曾召了天下巫者乃至僧人,声称要寻復活之法。
无人献策,更是群臣惶恐,都不知年少的陛下要復活什么人。多智近妖的反派便自己琢磨了一道法子,欲在红月之夜尝试施行。
然后记录截止到这里,便是一片空白。
总部不知因由,自是难以维护,也感反派之诚。因此决定推翻原有的结局和时间,逆转时空重来一次,只要反派不黑化,世界就可以好好继续下去。
而解题关键点就显示在这位朝阳郡主身上。
朝阳郡主仅剩了一抹执念于世,无法復生,总部才命它去三千世界找一个灵魂契合的人。
唯一能救下这个世界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少女了。
想到这里,系统勾起一抹讨好的笑,谄媚道:「宿主,我们新研发了读心术哦~5个生命点可以兑换半个时辰的使用时间哦~心动不如行动,宿主想试试吗?」
江遇宛覆着眼皮,直至回屋也未跟它说半句话。
系统也蔫了下来,对这次世界的难度之高惆怅几分。
......
江遇宛恍惚之中,门外传来三道叩门声。
她回过神来,示意白朮去开门。
一张无暇若雪的脸露出来,眉间红痣灵绝。
江遇宛当即站起身,上前几步,托着来人宽袍下的胳膊,将她往圆桌旁的椅子上拉,亲昵道:「宋姐姐,几日不见了,你想我了吗?」
宋烟琼轻笑了声,点了点她的鼻尖:「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日,你这小姑娘,好生会计较。」
江遇宛顺势偎在她肩头,声音轻轻:「宋姐姐,我总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可不是吗?攻略对象对她如此抗拒,任务一旦无法进行,便是离死期越来越近了。
她沮丧地想着,纵然路无殊说出了那番话,她也不能真的远离他,反而更要努力接近他,设法攻略他。
他岂不是会更加厌恶她?
此间难度可见一斑。
宋烟琼闻言却一惊,以为她还在为那顽疾心伤,心里也一阵感伤,便摸了摸怀中少女的头,安慰道:「如今不是好多了吗?」
「宛宛安心,有我在,定会想法子医治你的病痛。」
江遇宛舒服的倚在女子怀里,刻意忽略了那番话,因着她也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应对,宋烟琼乃是她来了这个世界遇到的最无私心、怀有大爱之人。
江遇宛忍不住想,若此刻旁人求到宋烟琼跟前,她也会不求回报,一心去求治癒之法。
如此善良又漂亮的姐姐,很难不爱呀。
江遇宛伸出手环住了她纤瘦的腰肢,满足的喟嘆一声,喉间溢出一个「唔」的音。
宋烟琼忍不住失笑,抚了抚少女薄薄的背,声音越发温和:「我来,一是看看你,有没有按时喝了早起的药。」
江遇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仗着伏在她肩头便当作没听见。
便听她又接着道:
「二呢,是问你是否要去前院,我弟介舟坐在那棵扶桑树下,想见你一面。」
「宛宛可愿见他?」宋烟琼问罢,便垂下眼,只瞧见少女的眼睫微微一颤。
江遇宛心念微动,想着是几日之前,她生命垂危时,是宋誉行连夜去找了宋烟琼,才为她谋得一线生机。
于是,她松了手,坐直身子,携了几分乖顺的笑意:
「自然愿意。」
***
前院扶桑树下,红色的花瓣伴着微风飘下,随意摇曳着。
年轻的郎君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茶盏的热气向上升腾着,衬的那清隽的脸庞有些迷离,他执着白玉茶盏,浅啜了一口,目光淡淡。
少顷,却似心有所感,微微侧头看向右侧。
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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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郎君冷淡的面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眉眼都温和了下来。
他站起身,对女郎拱手:「介舟见过郡主。」
顿了顿,又道:「宛宛表妹。」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情绪不稳
◎他眉眼淡漠,隐忍着伏下身躯。◎
来人一身青楸纷月裙, 披着件淡青色的外衫,脆弱自矜,面庞白净清绝, 徐徐而至。
江遇宛沖他点头,轻声道:「介舟表哥。」
宋烟琼半路临时被殊音师太喊走,江遇宛只好带了白朮自行过来。
此情此景, 也免不得有几分羞涩, 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待两人坐下,他眉目舒展下来, 问她:「近日可好?」
「甚好。」她心情并不平静, 因此话也少了下来。
「在这里住的好吗?」见她有些侷促,宋誉行声音放的更为温和。
江遇宛怔了一怔, 笑道:「这里不染世俗, 风景也好, 我很喜欢。」
他点点头, 便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 气氛有些奇怪。
寒意散尽,朝阳初升。周围出奇的安静,连风吹拂扶桑花的声音, 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江遇宛掩饰般的啜了口茶, 一入口,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茶好苦。
宋誉行见状,挑眉笑了下, 似嘆息:「这茶叫作休宁松萝, 确实稍稍苦涩, 可细细品下去, 余味却很甘甜。」
她一愣, 随即明白了过来,忍下苦意又饮了口,笑道:「这是表哥从山下带来的吗?」
休宁松萝是药用茶,可强心、对心脏病有很强的疗效,她在原来的世界时,父母也曾为她重金求来,只是作用颇微。
而在这个世界,小江都王亦曾让她服过,也没有什么效果就是了。
倒是这茶为名茶,一片可值千金。
如此简朴的兰若寺怎会有这般名贵的茶?
宋誉行搁下那盏茶,不置可否地低了眉眼,神色未改:「这茶里加了一味药。」
不远处香炉里香雾缥缈,近处扶桑花散着淡淡清香,裹挟着浓烈茶香,这味药便更加难以令人发觉。
江遇宛讶然地抬起了眼,问:「什么药?」
他眸色愈浓,语气却极淡:「北域雪莲。」
雪莲生在极寒之域,在北襄倒不稀奇,只是若在南昭想得一株却是有些难。
江遇宛迟疑着长长「哦」了声。
少女的眼睛一瞬惊讶的睁大,宋誉行轻笑出声。
他目光微动,瞥了一眼她通透的眸。
江遇宛身子不好,七月的日子里已然穿上了披风,愈发羸弱三分。
人道病去如抽丝,现下已经十多日,才将将有了几分起色,那双漂亮的眼睛依稀有了往日的光彩,只是脸颊似乎还是格外的白。
这般苍白易碎,似要迎风而归。
他嘆息:「希望那雪莲可以有些药效罢。」
白朮暗道,北域雪莲有市无价,他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这宋世子似是真心待郡主的。
她来回看这两人,女郎清颜玉骨,郎君温若白玉,俨然是一对璧人。
郡主将要及笄,婚事亦要提上日程,若能嫁入定国公府也是极好的。
定国公府簪缨世家,京中清流,据说还有子孙不得纳妾的家规,主母李氏更是性情极佳,嫁过去也不会受婆母磋磨。
只是郡主虽有叔父舅父疼爱,亲父亲母却去的太早,旁的小娘子们都有母亲操持婚事,可自家郡主没有也便罢了,如今到了上京,连舅父江都王都难见一面,着实可嘆。
郡主虽面上不显,白朮却知郡主似乎一直在忧虑什么事,心中什么也装不下,更别提这终身大事,有时没有外人,她们自己提起来,郡主更是连几分羞涩都不会露出,真是让人窝心得很。
江遇宛倒不知白朮想了那么远,她幽幽的想,将药入茶倒是稀奇。
她忽然想起了小江都王,他也曾为了让她乖顺喝下药,将药磨成粉末和入她爱喝的浆饮中。
想起舅舅冷淡强硬的神色,她温柔的弯了弯眉眼。
坐于对面的宋誉行触及她的笑颜,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含起笑意。
而此时,些微动静声入耳,二人循声抬眼看去。
从右侧缓缓走来几人,为首之人正是一脸沉肃,手持长鞭的沈清远。
江遇宛有些意外,带了些惊疑看向宋誉行。
后者敛了眼睫,极浅的摇了摇头。
因着坐在角落,又实在安静,那些人并未发觉这边还坐了几个人,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走着。
只有行在最末的少年意味不明的侧了侧眸子。
她怔了一下,有一瞬对上他的目光。
少年又穿上了那身不起眼的玄衣,衣衫单薄,身姿挺拔。桀骜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淡而冷冽的目光淡淡扫过他们二人,很快又侧过头去。
江遇宛莫名起了几分心虚,捏紧了袖中的帕子,眼睫轻颤。
宋誉行也看见了那黑衣少年,心下闪过什么,神色依旧如常:「宛宛,想何时回京?」
她一时有些失神的坐在那边,亦没听清眼前郎君说了什么。
见她这副无知无觉的微妙模样,宋誉行喉间艰涩:「宛宛,在想什么?」
江遇宛仍有些恍惚,耳边传来郎君微冷的声线,她掀起眼皮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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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人带着些探究直视着她。
她唿吸有些错乱,声音低低,转而问道:「他们走的这样急,是否京中出了什么事?」
她虽是如此问,可宋誉行却知她方才思虑的并非是此事,而与那位质子有关。
方才二人的眼神交流,他看的一清二楚。
宋誉行眼神一暗,眉眼清淡下去:「今晨贤妃发病,据传已不会言语,怕是时日无长。」
他面不改色的议论宫中之事,尚有几分不疾不徐。
江遇宛眉尖轻微蹙了蹙,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
路无殊大早上被叫到沈清远那里,那个废物又欲拿那根鞭子抽打他。
他眉眼淡漠,隐忍着伏下身躯。
卑微伏地的少年,未愈的伤疤再次被毫不留情的揭开,却一言不发,甚至连一声闷哼也无。
几鞭之后,有小厮慌张跑进来。
路无殊吞下喉间鲜血,敛了眸中晦暗,好整以暇的等着他要报的话。
他饶有兴致的想,无非便是贤妃之事。
果然,下一刻,那小厮颤颤巍巍地说:「殿下,宫中来信,贤妃娘娘不知错服了什么,已经不能出声,浑身痛楚。」
「现下已是强弩之末,却还盼着要见殿下一面。」
待那居高临下拿着鞭子的无能废物,难以自抑的发怒,他方抬起眸,看高高在上的二皇子脸色灰暗沉滞,不敢置信的惊恐模样。
一介靠母族起势的废物,倚仗的母亲一死,还能兴起几番浪来?
他眼中埋着阴翳,默默跟在了他们后面
路无殊始终面无波澜,直至——
瞥见树下的一双男女,方有片刻的停顿。
他才过院门,便看见两个人坐在那棵扶桑树下,郎君着白衣,女郎着青衣,倒是十分般配。
那郎君惊才风逸,长眉入鬓,一顶嵌玉银冠束着乌髮,眉目含笑。
那女郎病容难掩,薄唇细眉,清冷入骨的脸上亦隐隐挂着几分笑意。
十分扎眼。
他心中情绪几变,面上却平淡无波。
路无殊仅仅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思路一顿,几分莫名爬上心头。
他此番作为不正是为了远离那个少女吗?
可为何,心中没有丝毫痛快?
……
扶桑树下。
江遇宛垂着眼睫,有些不安的回想路无殊那意味不明的一眼。
这时,系统的萝莉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警告!攻略对象情绪不稳,黑化值忽上忽下!」
江遇宛:???
还有这种操作?
为防止又在外面昏倒,她语含威胁对系统说:「你要敢惩罚我,我以后可不会再做任务了。」
不活了还不成吗。
系统沉默片刻,清咳一声,应下了:「鑑于本系统的不告而别,把宿主的惩罚取消了。」
江遇宛惊于它一反常态的好说话,眉头跳了一下;「以后都不会有?」
系统幽怨道:「自然,宿主以后不要不理人家就好。」
它这个宿主素日看着温顺,实则气性也不小。
自它从总部回来,还一句话都未同它讲。
系统嘆气,也只能哄哄了。
江遇宛不由浮上几丝得逞的笑意,还要再逗逗系统,却听见眼前人唤她名字。
「宛宛,你对……」宋誉行思虑良久,还是忍不住要问她。
对面少女闻声掀眸,认真的看着他。
他的话却再次被打断。
急雨忽而倾斜而下,冷然之声阵阵。
白朮慌乱去为江遇宛遮雨,奇道:「这样好的天,竟也会落雨吗?」
宋誉行口中那句「你对质子究竟何意?」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嘆,对后边家僕道:「快些取伞来。」
家僕闻声跑去拿伞。
倒是被担忧的当事人江遇宛,除了有几分惊异的看着太阳迅速被乌云掩住,还很是愉悦的模样抬眼望天,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太阳雨!」
太阳雨?
这称唿倒是稀奇。
宋誉行失笑,也随着她的视线去看天色。
天色转暗,云层渐渐聚拢,太阳只露了一角,天光收敛,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家僕很快拿了两把油纸伞,宋誉行接过来,然后站起身。
瞥见她白皙细嫩的脖颈,他心念微动,压抑了几息后,沖白朮道:「送郡主回罢。」
江遇宛对他颔首致谢,然后由着白朮撑伞回去。
视线里,油纸伞撑过头顶,少女鸦青色长髮散在肩颈,周身浸在雨雾中,清冷之姿宛如泠泠月影。
雨色空濛,长身玉立的郎君看了许久。
直至身后家僕大着胆子为他撑了把伞,才恍惚回神。
第29章 穆皇后
◎「去查皇后。」◎
一顶凤舆顶着大雨而来。
宫人勉力撑着一把伞护着坐于上面的女子, 待到行至一处宫殿,风舆停下,那女子从轿子上徐徐而下。
正是穆皇后。
她穿着华贵的牡丹逶迤拖地裙, 精緻的参鸾髻上簪着双凤卫珠金翅玉步摇,面色淡然,萦绕在雨雾中辨不清晰, 端然明丽。
穆皇后绕过红墙宫门, 便看见低头屏息的侍卫守在外面。
侍卫见到皇后,惊了一惊, 皆躬腰行礼, 待皇后曼步走进宫殿,侍卫们对视几眼, 眼中都浮上疑惑, 不知尊贵的皇后为何这时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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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如今的永和宫可是十分骇人, 更是宫中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他们奉陛下之命守在此处, 以防贤妃发疯, 眼瞧着这位昔日里十分尊贵的贤妃娘娘变成如今这副凄凉的模样,都十分唏嘘。
可他们在此处已经多番听见过,贤妃自己吐露做过的恶事, 说一句心思极恶毒也不为过, 同情怜悯之心更不会有,都摇了摇头,重新面向宫门处, 恢復了面无表情的脸。
殿外暴雨如注, 更衬的殿中十分压抑。
只见那精緻的雕花木床侧趴着一个披头散髮的女人, 她痛苦地捂着脸, 毫无血色的唇无意识的张着。
哪还有半分昔日妃嫔的雍容?
见有人进来, 她藏在乱发下的黑黢黢的眼睛扫了过来,身子还大幅度的颤抖着。
穆皇后挥退了宫人,自顾自坐到了木床对面的贵妃椅上,一双明眸冷淡瞧着眼前无甚体面的女子。
她打量贤妃一阵,微笑道:「贤妃妹妹,可想过会有今日?」
贤妃拼命摇头,抽搐着爬了过来,想拽住女子的手求情,被毫不留情的避开,她只好使劲磕着头,眼眶中流着浑浊的泪。
穆皇后盯了片刻,目光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半晌,莞尔道:「中了吹雪炎,还能动,算你命大。」
声音很轻,却引得贤妃蓦地抬起了头,泛着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穆皇后嗤笑着弯下腰:「别这样看着本宫呀——这东西可不是本宫下的。」
说罢,她轻轻凑近了些,语调阴冷:「不过本宫倒是很感谢那人,他也算省了本宫的麻烦。」
穆皇后坐正,抚了抚桌案上淡青色的茶盏,轻启朱唇:「知道秘密的人是不能活下来的。」
这女人竟还敢威胁她,死也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贤妃恨恨地看着她,因无法开口,一双手往她跟前挥舞,又将那桌案上的淡青色茶盏扫落在地上。
一道清脆的破裂声乍然响起。
外面的人吓了一跳,皇后的贴身侍女不得令不敢进来,只在门外问:「皇后娘娘,可要奴婢进去?」
穆皇后却未在意,她淡淡道:「不必。」
她又看着贤妃,笑的得意而放肆:「放心去吧,二皇子,还有魏氏,本宫一定会好好照料的——」
这话尾音被刻意拉长,明明是温柔的调子却无端透出一股凉意来。
贤妃眼神恨恨,知晓皇后在用母族威胁她,也不知如何蓄了心力,拾起地上的青瓷碎片便要往皇后脸上划。
一个将死之人又能有多大的力气?
穆皇后唇角笑意不减,一双玉手稳稳抓住贤妃。
这时,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
「淑妃娘娘到——」
穆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拿捏着时机松开了手。
于是,那块碎片堪堪擦过皇后白皙的脸颊,她脸上也瞬间挂上惊惧之色。
天和帝进来时,正好撞见这样一副美人挂泪的景象,便也下意识的忽略了那跪坐在地上的女人额头上磕破的血迹。
他怒极:「把贤妃拉开。」
这位冷心冷情的陛下甚至还少见的上前拉住了皇后的手。
一副疼之珍之的模样。
跟在身后的淑妃冷笑连连,倒不知该说他逢场作戏一绝还是心肠难得软一回。
殿中宫人皆被皇后挥退,如今只余皇帝和淑妃的随侍。
那些人排成两列,屏息噤声,谨小慎微的恭敬站着。
闻言,大太监郑德向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们得了令上前将贤妃拽住,又有随驾而来的医女处理皇后脸上的伤口。
那伤口衬着皇后白皙的脸看着惊人,实则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天和帝那张震怒的脸色将歇,坐到了正中的雕花木椅上,面色沉沉,眉眼间堆满了寒气。
他生得高大俊秀,面如冠玉,眼神却冷峻,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严。
这位陛下久居高位,疑心颇重,善猜忌,没有人知道他心里面想的是什么,自然也无人敢此时出头。
他把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了眼皇后受惊的神色,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淡淡的问:「皇后怎么来了?」
穆皇后抬起眉梢,冷静看着他:「臣妾听闻贤妃妹妹大疾,便想来探望一二。」
雨尚在淅淅沥沥的下,影影绰绰的光照在帝王喜怒不辨的脸上。
纵然尊贵的帝王知晓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此时此刻,也决计不会提出来。
毕竟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且穆国公府世代承爵,如日中天,便连当初夺嫡时也是借了穆府的力,才从诸位兄弟中脱颖而出,得了皇位。
天和帝「哦」了声,冷冷觑向狼狈的贤妃,不咸不淡道:「贤妃还有力气与皇后争执,看来是好得很。」
说的是争执,而非冲突。
话中之意便是非一人之错,而是两人之过。
虽不能讲明,但以这位帝王的气性,也必会藉机敲打一番。
贤妃听此,一边摇头一边挣扎着要冲过来,便连穆皇后眉心都跳了跳。
纵然是少年夫妻,这二十多年来她也从未看清过这枕边人。
贤妃杂乱的头髮已快要触到帝王骨节分明的手时,身后的小太监们终于将她拉住。
天和帝皱了下眉,淡道:「之前种种,朕念在少时情分不再计较。今日贤妃冲撞皇后,着人打入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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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中藏着阴晦的杀意和揣度不辨的喜怒。
这时有人恍然——
皇后终是皇后,天子正妻。
贤妃亦或敢嘲讽天子宠妾,却不敢对皇后不敬。
殿中隐隐约约的檀香雾气照着他丰润的眉眼,全然不似帝王话中的冷漠。
虽宫人们不知贤妃中的是吹雪炎,即便不入冷宫也是一死。可现下却都知贤妃已被弃下,入了冷宫毫无悬念的是去等死。
宫人们胆颤心惊,皆将头低的更狠。
贤妃浑浊的眼中淌过泪,不敢置信地跪坐于地,浑身抽搐。
淑妃虽厌恶她,却也谢她当年那碗绝子汤,也算那时的她迫切需要的东西,令她不至怀上一个她并不喜爱的孩子。
她转眸对上帝王冷峻的侧脸:「陛下当看在魏氏和二皇子的面子上,不若对贤妃宽恕一二。」
穆皇后轻挑细眉,对她的不计前嫌好生纳闷,面上却依旧端庄自持。
而这时她若不开口,岂非是无容人之怀?
「淑妃妹妹所言极是,臣妾也请陛下怜惜贤妃。」穆皇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似乎真的在为贤妃求情。
颇有几分善解人意的国母风范。
淑妃却见不得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不着痕迹的垂下了眼睫。
而这时,殿外有人报:
「二殿下求见——」
郑德为难的看向天和帝。
天和帝眉眼淡淡,仿佛没有听见门外的声音。
沈清远隔着门喊:「求父皇让儿臣进去!」
帝王不出声,剩下的人皆不敢言语。
药性上来,贤妃几乎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张大了嘴。
宽敞的大殿里,空气几乎凝滞。
半晌,天和帝淡道:「既皇后和淑妃都为贤妃求情,郑德,传太医令。」
身侧的郑德得了令,连忙行至殿外:「陛下有令,传徐大人——」
大雨瓢泼,有青年在殿外站着,他穿着金绣蟒袍,面色惶然,身侧内侍要为他撑伞,被他一把推开。
郑德摇了摇头,迎了徐太医令刚要转身进去,被那青年叫住:
「大监,父皇为何不肯见我?」
一向眼高于顶的二殿下此刻形容慌张,郑德倒觉稀罕。
他一贯圆润,处事圆滑,对这霸道专横的二殿下也一视同仁。
郑德躬了躬身,低声:「殿下,贤妃娘娘恐是强弩之弓了。」
话中之意便是:既如此还作甚进去蹚浑水?贤妃娘娘做的恶事还少吗?
反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
说罢便转头跟上了徐太医令。
只余沈清远眼神阴鸷,暗骂一声——
这个老狐狸。
......
殿中的几道视线都聚在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腕上。
而病了几日便生出白髮的贤妃,目光已经飘飘忽忽,似乎疼到极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徐太医令觑了眼陛下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娘娘已是油尽灯枯,药石罔治。」
「也罢。」
天和帝缓缓抚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嘆息道:「兰儿,朕同你也算有几分情谊,往事皆可不计。你算计雪辞,污衊梅儿,甚至也害过朕的皇儿,今日这般,也算你的报应。」
多么深情的话啊。
贤妃想,原本她才是陛下的妻啊。
青梅竹马、年少并肩。
为何陛下总是更宠爱旁人?
为何陛下的眼中总是没有她的身影?
程雪辞、穆千青包括那受宠一时的梅思云,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爱陛下的?
她们心中都装了旁的男子。
只有她魏铃兰才是最爱陛下的。
她做的所有事也不过是为了陛下的一个回眸罢了。
对,穆千青,如此恶毒的女人怎配做皇后?
话音甫落,半晌寂静。
奄奄一息的贤妃突然看了皇后一眼,又开始挣扎着要往天和帝这边来,被身后的侍卫拦下,眼里怔怔流下泪水,一双不具光彩的眼直直的盯着天和帝。
淑妃觉出不对劲,终是不忍,欲言又止道:「陛下......」
穆皇后脸上笑意淡淡,歪着头看着贤妃,手中还摩挲着腕上的水碧色玉镯。
穆千青在威胁她。
那镯子是......
贤妃蓦地失了力气,双眼泛红,瘫坐在地上。
天和帝看她两眼,抛下一句:「派人守着。」便起身往殿外走。
一行人连忙跟上。
身后的贤妃仰头大笑起来,却发不出笑声,说不出的古怪可怖。
穆皇后的贴身女侍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这副情境吓了一跳。
她无可避免的想起,坤宁宫暗殿内不时传来的哭声。
女侍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悄悄看了眼皇后的神色。
穆皇后神情冷清,脸庞素净明丽。
......
殿外跪着的沈清远见圣驾出来,不停磕头,头触地的声音掺杂着雨水哒哒的声,格外刺耳。
沈清远满身浸湿,形容狼狈。
「求父皇让儿臣进去看一眼。」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天和帝冷冰冰的打量着他,居高临下道:
「你母亲是罪有应得,莫非你要与她同流合污?」
沈清远立刻伏身下去,再度触地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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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水沿着雨水流了满地,他又道:「儿臣只求见母妃一面。」
「啪——」响亮的掌掴声响起。
天和帝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冷淡道:「你要为了一个罪妃忤逆朕吗?」
沈清远额间和嘴角都流下血来,神色麻木,迟钝的深深磕了一个头。
他终于明白,对他一向疼爱的父皇,铁了心弃掉他的母妃了。
他说:「儿臣不敢。」
天和帝压根不理他,牵着淑妃上了銮轿。
待帝王圣驾和皇后凤驾远去,偌大院里只余一个狼狈的身影。
尊贵体面的、从来跋扈的南昭二殿下鲜少有这般孤立无援的情境。
多么有趣啊、
隐在暗处的路无殊披着大氅,遥望着那处殿宇,凝视着雨水混着血水的绝妙之色。
路无殊扯了扯唇,很有兴致的欣赏这一幕。
与天和帝别无二致的冷漠语气倏然迴响在他耳边:
——「你要为了你母后忤逆朕吗?」
——「小东西,是你剋死了她!」
他神色冷淡下来。
体内的天香蛊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开始躁动。
他紧攥着手,鲜血顺着清瘦的手往下流,也似浑然不觉。
绪风跟在他身后,见此担心道:「殿下,回寒霜殿吧。」
少年却森冷道:「去查皇后。」
「孤很好奇,她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30章 遇太子
◎郎君俯下眼睛向她看来。◎
七月末, 上京又接连下了好几场雨,天气越发寒凉。
八月初五这日,好容易天晴朗了。江遇宛拜别了宋烟琼和殊音师太等人乘了轿子回上京。
一路舟车劳顿, 珠钗晃动,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巳时才至城门。
城门却不同于往日, 朱红大门紧紧扣着, 身负兵器的卫兵把守着。
白朮奇道:「倒是怪哉,怎么今日城门紧闭?」
江遇宛闻声掀了轿帘往外看了眼, 往日里熙来攘往的城门现下紧紧闭着, 两侧还有重兵把守。
密雨如针,那些卫兵脸色紧绷, 手中持箭, 似在忌惮什么。
江遇宛隔着马车窗子看, 若有所思。
此时封城, 着实罕见。
书中有没有这段情节呢?
她记不清了。
可雨越下越大, 城门口已积了浅浅一层雨水,不难想见京郊的水泥路,想必都是泥泞。
她想, 这时若进不了城, 还能往哪里去呢?
因着今天晨起时日头好,她穿的十分单薄,幸而马车里有备置的披风。
且因着连日来的大雨无法出行, 便连今日归家也是突然的, 她身侧只跟了白朮和两个驾车的家僕。
如再往兰若寺走, 怕到后半晌会遇到匪徒, 下雨后的山路也泥淖难行, 上山是行不通的。
兰若寺消息闭塞,上京这般戒备,想必京郊村庄也是如此,那边虽近,恐也无客栈此时会收留她们。
她纠结来去,眉头便浅蹙了一道。
白朮性子直,已经站起身来,道:「郡主,我下去问问。」
江遇宛伸手拦了下,冷静道:「等等。」
她解下腰间象徵身份的玉佩递给了白朮,才挥手让她去。
几息后,隐约传来一道士兵的沉稳音:「姑娘见谅,在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守在此处,不敢妄开城门。」
江遇宛思索片刻,披上马车中备好的大氅,戴好帷帽,缓缓从轿子上下去。
远处身姿英挺的郎君冒着雨下马,正往这边走来,未料看见一道女子身影。
戴着帷帽的女郎风致楚楚,云鬓楚腰,一身素衣清冷,浸在雨雾中如冷玉让人清霜。
一道风吹来,帷帽飞扬,露出一张芙蓉面,蛾眉淡扫,眸若秋水,有雨珠顺着发梢滴到她细腻苍白的面颊上,让人心生怜惜。
沈清桉眸子轻轻一缩,几乎在瞬间明了她的身份。
他略微一想,便知她是从兰若寺回府去的。
沈清桉瞥见了她苍白的下颌,疾步走了过去。
只听见女郎婉婉的声音:「我只是回临安侯府,也不可以吗?」
卫兵见是位漂亮的姑娘,也知她身份尊贵,却也不敢违逆太子的命令,因而语气生硬道:「郡主恕罪。」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细雨打在他的衣衫上,沉稳的步履声掩在稀落的雨声中。
她应声微微侧目。
隔着帷帽纱帘,她看到来人一身黑色骑装,袖口一道明黄锦缎压边,象徵此人尊贵的身份,他双眉斜飞入鬓,衣衫拢的严丝合缝,那一身的雾气更是凛冽,气度逼人。
竟是太子沈清桉。
温如润玉的太子殿下鲜少有如此寡淡漠然的时候,多数时候他都是面色温和,清贵优雅的。
江遇宛觉得奇怪,便多看了几眼。
雨幕之下,郎君一张俊逸至极的脸上去了些冷色,眉眼携了丝雨雾在这处立定。
周围卫兵齐声道:「拜见太子殿下!」
江遇宛拢了拢斗篷,亦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郎君俯下眼睛向她看来,嗓音在雨幕中显得清透温润:「无需多礼。」
他顿了一顿,又道:
「城内现下危机四伏,北襄的刺客潜在城内,因此才封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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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恐慌,才对外瞒了一瞒。
江遇宛很惊讶,「原是如此,那我便不回去了,徒添麻烦。」
沈清桉却侧过身,吩咐身后的近侍:「卫照,你带一队人马,护送郡主归府。」
那人道:「属下听命。」
江遇宛眼睫轻轻一颤,微掀帽檐,抬起脸,向他致谢。
沈清桉视线落在她扑闪的眼睫上,微微颔首。
他微微抬了下巴,示意她可以走了。
随后有人来引太子,似有要事要禀。
待沈清桉走远,他点的那位卫照收刀入鞘,对她拱手:「郡主请上马车。」
她遥遥看了眼太子的背影,点头应下。
......
马车缓缓行在永清街上,平素热闹的街道现下冷冷清清,户户门窗紧闭,造出一种萧瑟的气氛。
陛下下了封城口谕,京中人皆不得外出。
街道上时不时有官兵巡查,乌云萦绕在盛京之上,寂静十分。
有太子的下属开路,官兵见了这马车也不敢拦,反之还要冲行在最前的、骑着高头大马的卫照行礼。
卫照是太子麾下羽林卫的统领,底下的人见了尚要尊称一句「卫统领」。
不多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临安侯府的正门口。
卫照道:「郡主回府歇息罢,臣告退。」
卫照眉眼端正,生了副好相貌。他是太子殿下过身的奶娘独子,太子与皇后不甚亲近,反倒和奶娘感情深厚,因而卫照很得太子青睐,且他自身亦文武双全,能力出众,在军中颇有些威名。
因着已经到了家门口,江遇宛索性未戴那帷帽,闻言笑了声,道:「多谢卫统领。」
这般绝色的小娘子,含笑时更清冷动人。
卫照恍惚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暗恼自己的没规矩,忙拱手,惶恐道:「郡主言重,这是臣分内之事。」
她不再多说,看着卫照带着人再度往城楼处走。
先前白朮去敲门,此刻门房的家僕开了门,看见江遇宛面上先是一惊,又是一喜,连忙迎上来:
「竟是郡主回来了!」
因着京中之变,府中也颇不安,守在门房的是府中年长的江平老伯,江平是自江遇宛的父亲那辈幼年时,便在临安侯府侍奉的老人,还被赐了主家的姓,他眉慈目善,对这个幼年丧亲的小郡主更是几多关心。
江平嘆息一声,见郡主好生生的立在那,感慨道:「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担心郡主担心得紧吶,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啊......」
......
离家近二十日,江遇宛忍着疲倦先去了江老夫人处请安。
此刻已近午时,老夫人吃午膳没多久,正在屋内踱步消食儿。
待到贴身侍女映秋匆匆进来,她眉眼飞上喜色,急道:「老夫人,郡主回来了!」
江老夫人还愣怔着呢,便见清瘦的少女已经掀了帘幔进来。
她走的很快,竟直直跪到了江老夫人身前,声音柔柔,隐约带着哭腔:「是安安不好,害祖母担心了。」
江平一路跟着她往内院走,还说了些她走后府中老夫人心忧犹甚,好多日来睡不好觉的事。
愧疚之心不可抑制的升起,她眼眶中有泪珠子掉下。
老夫人这时才回神,衬了力将她扶起来,二人相携着坐到了榻上。
「我的安安啊,这些时日可受了些苦。」
祖母心疼她,她反倒宽慰,「我在寺里很好,只是思念祖母,才赶着今日归家的。」
江老夫人愈发心生怜惜,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乖囡囡,若非宋娘子说不可打扰,祖母定要去寺里看你......」
因着她走的时候情况着实不太好,宋烟琼便想着让她安心养病,委婉告诉临安侯府的人不必探望,这些时日来,也仅有一个宋誉行来看过她。
这话刚落音,老夫人一拍大腿,想起了什么,「瞧我,我的安安定是还没用食,来人,快些去备膳。」
老夫人打量着少女白净无暇的脸,她一路奔波,珠钗髮髻皆散乱,唇色发白,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老夫人嘆道:「这几日京中生变,我和你伯父伯母多次想向兰若寺传信也未成,未料你先回来了。」
江遇宛回:「连日的大雨,本想趁着今日的好日头行路,谁料行到一半,便又开始下雨,这雨虽不大,却也着实增了些阻力。待至上京,又发觉城门处守卫重重,无法进城。幸而在城门得遇太子殿下,若非他,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太子殿下最是仁善。」老夫人正色道,「这几日宫中进了北襄的刺客,且还伤了陛下和质子,难免慎重几分。」
她惊道:「既是北襄的刺客,又为何要伤质子?」
老夫人神色宁静:「北襄帝近年来越发昏庸,底下的皇子们又都是有野心的,想必是皇室的争权之举罢了。」
江遇宛没有说话,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致,乌云聚集,风雨欲来。
刺客的目的连处于深宅的年老夫人都能猜出几分,极擅权术的陛下和太子又岂会不知?
那又为何要搞的满城皆惶惶?
原书中有此情节吗?
江遇宛摇了摇头,心情越发沉重。
接连发生的事都已经脱离原书,任务更是进展不大,她究竟该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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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侍女们备了素巾让她梳洗,小膳房的人又急忙做了食物呈上来。
她坐在马车上颠了一路,本就不佳的胃口更是差,老夫人嘆息着让人撤下吃食,方让她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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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归府
◎「二十日,谢世子便拿下了阿姐?」◎
归府后的第二日便是个落雨日。
晨雾深浓, 第一缕天光才将将升起时,行云阁内已经燃起了烛灯。
红笺在屋外指挥小厮们往里搬东西,另一面还有几个小丫鬟要将晨食端进来, 一时之间步伐声不断。
小厮是不允许进小姐房间的,待小厮们搬到外间,又有粗使嬷嬷接过, 再行搬到里间让郡主过目。
待到嬷嬷们将箱子放下, 又悄悄用帕子擦了擦汗,才敢略微抬头去瞅榻上的郡主。
便见仙姿玉骨的郡主只露了半张素白的侧颜, 她歪在一张矮榻上, 披着件大氅,从支起的窗角去看窗外的细雨。
簪钗尽褪, 一头鸦青色长髮散在背上, 手中拿着一封信件, 有些用力的指尖泛了丝血色。
里衣过膝, 其下一半缩在锦被中, 影影绰绰可见一截纤纤玉腿。
为首的许嬷嬷是府中的老人,她先恭声禀道:
「郡主,侯夫人吩咐婢子们, 将江都王送过来的东西放置在您这里, 东西已送到,奴婢们就不打扰您了。」
几息后,一道清婉的女子音响起:
「有劳几位嬷嬷。」
这声音轻的好似一缕烟, 勾人心魄。
几位嬷嬷忙道不敢, 便垂着头下去了, 红笺连忙拿上郡主赏人的碎银跟了上去。
此时, 奉食的小丫鬟们也将吃食摆好, 一言不发的退下,房间里唯剩两人。
白朮守在她身边,坐在靠墙的位置放置的书案处,一只手不停翻着一个红册子,另一只手用笔在红页子上勾画着。
如此繁忙,实因江都王送来了些稀奇的玩意儿供她赏玩,一则快要及笄,二则朔州那边记挂。
这些东西足足有四个大箱子,除布匹衣料外,还有些边界才有的小玩意儿,珠钗首饰更是占了满满一个箱子。
前几日因着还未归家,朔州那边也不知江遇宛病重之事,因而拖到了今日才入库。
陛下对江都王忌惮实深,江都王的部下也只将东西送到了城外,转託给了临安侯府的人后,便先行回了朔州,倒也没有疑惑郡主的事,如此倒也安宁。
江遇宛嘆了一声。
白朮闻声停下手中动作,揉了揉手腕,问她:「有何事吗?」
眉眼沉静的女郎轻轻摇头。
白朮虽然如此问,心里却知郡主应是想念江都王并老王妃了,这般问她也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可江都王无召不得入京,老王妃年纪已大受不了舟车劳顿,而郡主及笄后便要嫁人,又如何还有机会回朔州呢?
除非是随夫君上任。
这个想法刚出来,白朮便自己否认了。
这亦是没可能的,身份尊贵的郡主会嫁给王孙子弟,而贵族儿郎岂有去做地方官的?
那若是几位皇子呢?
除了将来要荣登大宝的太子,其他皇子也是要去封地的。
到时郡主若想回朔州也并非不可能。
可说到此,宫中适龄的皇子只有太子殿下和还未封王的二皇子殿下,二皇子又因贤妃的事不受陛下待见,嫁给他并非好事。
想来想去,白朮也想不到有什么好法子。
她的圆核般的眼珠子滴熘熘的转了一圈。
若是——
嫁给太子殿下,假使他登位,那郡主便是尊贵的皇后,到时想见谁都成。
白朮恍然大悟了。
太子殿下生得如同谪仙,品性又如寒霜履雪,向来清正端方,克己守礼。
这世间又有几个儿郎能够比得上太子殿下呢?
京中的贵女们,谁人不想嫁与太子殿下?
愣怔之际,红笺已经送走了几位嬷嬷,揉着胳膊走了进来。
她皱着脸哭诉:「郡主,可给奴婢累死了。」
江遇宛瞟了她一眼,只是淡淡笑了笑。
倒是白朮斜眼看她,哼了一声,「有些人吶,歇了这许多天了,还不知足呢......」
红笺沖白朮做了个鬼脸,又走到她身侧扯她的手腕,俩人闹成一团。
两个人性子十足合得来,才几月俨然已经处成了密友。
主子也是个放任的,因而俩人打闹是常有的事儿。
江遇宛失笑摇头。
这时,有人掀了帘子进来。
人还未至,话语声先落下:
「有什么热闹,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江遇宛将目光从书案处收回,看向走进来的人。
来人一袭撒花褶缎裙,头上挂着的玲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缓缓摇曳着,带来一阵湿润雨露。
江遇宛笑着道:「阿姐。」
江尔容笑容明丽,头上还冒着水珠,也不知是雨珠还是细汗,口中还喘着气,又是孤身一人,连个丫鬟都没带,一瞧便是跑着过来的,也没撑着伞,身上都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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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面色一变,有些担心地站起身来,一面拿了挂在一旁的披风,一面问她:「阿姐怎么不撑把伞?」
江尔容想说无妨,待瞧见她皱巴巴的小脸,反倒笑出声,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眼前的小姑娘嗔了她一眼,从袖口拿出来一张粉色绣边的手帕,轻柔地为她擦额头上的水珠,鸦睫颤颤,又将那件带着檀香的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江尔容嘆道,在寺院常住过的人果真不一样,好似通身都裹上了檀香般令人心安。
江遇宛亲昵的拉住她的手,却发觉她虽穿的单薄,手心却是热的。
两个人坐在小榻上,中间的矮桌上还放着未动的早膳。
江遇宛看见了冒着热气的杏酪,眼睛一亮,推到江尔容跟前,「阿姐喝点吧,暖暖身子。」
江尔容乖乖接过小盏,小口小口地喝了些,才道:「安安,你总算是归家了,昨日里母亲说你舟车劳顿,不让我来烦你,今日一大早,我便往你这边来。」
「我也十分想念阿姐,听说......」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江尔容放下了那小盏,眉梢挑起,不以为然地打断她的话:「你在那种偏僻的地方,还能听说些什么?」
她没待江遇宛应话,又道:「你们适才在屋中笑什么?」
她左右看,两个小丫鬟坐在书案旁划着名什么东西,听见了这话沖她一笑,然后又低下头。
江尔容忿忿:「你这两个丫头委实是没规矩。」
「理她们作甚。」江遇宛眉眼弯弯。
「左右就是为了我舅舅送来的这几箱子东西罢了。」
江尔容「哦」了一声,看向素雅房间中突兀放置的四个红箱子,艷羡道:「你舅舅真好。」
说着,一双漂亮的杏眼都亮了起来。
江遇宛见她这副样子,十分大方道:「阿姐随便挑。」
贵族女郎什么东西没见过呢?
这般作为也只是好姐妹之间的「吹捧」罢了。
巧的是,朝阳郡主很是受用。
江尔容依旧很给面子,眼睛里漾出了些欣喜:「你可不许反悔!」
那可是战功赫赫的江都王送来的东西呀!
她可是真的感兴趣。
而且贵族女郎们虽什么也不缺,可家中长辈一下便送来这么多东西也是少有的,挑都要挑花了眼才是。
「那当然啦,本郡主说话算话。」江遇宛放下手中的吃食,一拍胸脯,笑吟吟道。
「好呀你,在阿姐面前还拿郡主威风!」江尔容眉梢一挑,扑了上去,作势要欺负她。
好在披风还挂在身上,行动十分不便,江遇宛拿准时机离开那小榻,站定在那几个箱子前。
她不由被那亮闪闪的首饰闪了下眼,随之而来的江尔容更是艰难吞了下口水,目瞪口呆:
「这么一大箱子,江都王真是豪气。」
小娘子们都拒绝不了这么多好看的首饰,甚至还有一些敷面的珠粉,并上各色口脂、胭脂,乃至螺子黛、青雀黛,不说重金难求,便是搜罗这些也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最后一个箱子里,都是边界的小玩意儿,有玉鞭、长鞭,和带着挂饰的小刀。
其中一把千叶弩不仅漂亮,还容易携带,藏在身上也不易被发现。
江尔容这下是真的走不动路了,她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这便是本侠女苦苦寻觅的趁手武器!」
江遇宛被她逗笑了,她招唿着白朮:「白朮,去将尔姚阿姐也喊来,她定也很喜欢这些东西。」
却未料,一刻后,倒是江尔姚先来了,她拿着个金累丝香囊,一来便先挂在了江遇宛的床边,声称里面装着张平安符,那符是向大师求的,挂在那报个平安。
待听见江遇宛问白朮时,她明显错愕了下。
「今日天气不大好,我今晨在姨娘处用的晨食,没有回蓼花榭,想是没同白朮走一道路。」
江尔容笑着说:「也罢,待跑空了便回来了。」
「安安找我有何事吗?」江尔姚却蹙起眉头问。
江遇宛见她眼中的担心,连忙解释: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让阿姐选些喜欢的东西回去。」
三个小娘子便坐在小毯子上,嬉笑着选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已近午时,三人都有些累了,又再次倚靠在小榻上,聊起近日上京的新鲜事来。
不知怎地,提起那淮安侯家的世子来,说世子不过归京两月,便已官至三品护军参领,其人又生得俊美无双,很有几分武将的英姿挺拔之气,乃是如今上京贵女们心嚮往之的郎君。
说到此,江遇宛一阵感慨:「我也就离京二十日,这位世子好生厉害。」
她正在唏嘘着呢,一侧眸却发觉自家阿姐的脸已经红成一片,连莹润的耳垂也挂着红。
江遇宛:!!!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拿起桌子上的茶盏抿了口,才问:「阿姐跟他很熟吗?」
不然怎么一提到他便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原也只是在兰若寺上听宋誉行提了一嘴,说江尔容时常和淮阳侯府的世子拌嘴,若是那般,不该听到他的名字便很生气吗?怎么上升到如此羞涩的地步了?
难道、难道、
谢世子对阿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尔姚眉梢挑起,意有所指:「阿姐和谢世子整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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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意吊人胃口,剩下那半句怎么也不说出口,哪知眼前的小姑娘听了一半便开始自己脑补。
江遇宛抬起眼睫,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音:「二十日,谢世子便拿下了阿姐?」
作者有话说:
这世间又有几个儿郎能够比得上太子殿下呢?
宛宛(望天感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小路(咬牙切齿):***
来啦来啦小仙女们~
第32章 白色树枝
◎像是无边暗夜中盈盈银辉的白雪。◎
屋中有片刻的寂静。
江尔容的脸红到了极致, 一时间有些为难,向来风风火火的小娘子此刻手足无措起来,「哪有!你胡说什么......」
江遇宛暗暗沖江尔姚使了个眼色, 然后她亲昵地偎在江尔容的肩头,手环住了她纤瘦的腰,她轻声问:「那, 阿姐喜欢他吗?」
她感觉到身侧的人身子都僵住了, 江尔容方才觉得热,将披风脱下, 此刻隔着一层衣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江尔容的心跳得飞快。
未料,下一瞬, 江尔容将攀折在腰上的手推开, 然后站起身跑了出去。
江遇宛呆愣了几息, 然后笑了:「阿姐羞了。」
她隔着窗子向外看, 还能看见阿姐拎着裙子在雨中的身影。
太阳隐约露了一角, 乌云还萦绕在空中,雨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没有要停的趋势。
——还有的下呢。
江遇宛微微嘆气。
「让人拿把伞跟上。」
江尔姚脸上也露出丝丝笑意, 她撩起眉梢, 玩笑道:「她害羞倒是难得一见。」
「尔姚阿姐,谢世子这人靠得住吗?」江遇宛问。
江尔姚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谢世子人不错, 一定会对阿姐好的。」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促狭的微笑。
江遇宛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从长长的袖子中伸出手来, 又拉住她的手来回摇晃, 凑上去眨了眨眼:「阿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给我说说嘛!」
江尔容掩口笑,又敲她脑袋:「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
垂眸时心头却有了思忖。
她想起了一些事。
宣平侯家的小娘子为着江遇宛的事,对去赴宴的江尔容百般为难,那秦如璇更是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江尔容退亲的事,因是老夫人的生辰宴,女郎和郎君们都于一处宴饮,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席中都是少年人,一瞬后便开始交头接耳,实因那事闹的过大,家中长辈对此闭口不言,他们不知原委,乍然听人提起此事,都窃窃私语,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们这边。
江尔容虽不在意,那般情境也急的脸庞发红。
最后是谢世子笑着说了句:「哦?秦姑娘如此忌讳旁人退亲,倒是守规矩得很呢。」
郎君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幽暗的双眸里情绪稀薄,好似只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秦如璇听见这话脸色却乍然难看起来,强颜欢笑着跳过了这茬。
谁人不知她秦如璇被皇室退过婚?
席下人个个是人精,默契着引出旁的话题,圆过了场面,唯有江尔容与谢有思视线缠绕几息。
正巧被江尔姚看见了。
再往后,她知晓的便已经是二人见面打嘴,私下却通信。
这事知道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连侯夫人宋氏都被瞒在鼓里。
再往远了提,秦如璇如此猖狂,乃是因了宣平侯的嫡妹秦从筠。
秦从筠当初是嫁给了征南将军的幼子——如今荣升三品中领军的郑先其。
郑大人打了胜仗,携家眷回京復命,圣上当着百官对他赞不绝口,还连跳两级升了他的官,更安置了一间大府邸赏赐了下去,正是颇得圣眷、风光无限之时。
而秦氏则被圣上赐下四品恭人的诰命,此先例是少之又少,可见圣上对郑氏的重视。
宣平侯府如今借了嫁出去的大姑奶奶的势,亦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府中老夫人寿辰时,广发请帖,场面极大。
他们家的秦如璇更是恨不得拿着鼻孔对人,对曾经致她名誉尽毁之人的堂姐,虽不敢做什么,用言语辱之倒是她的作风。
不过这事,却不能告诉江遇宛。
否则,这小姑娘定会自责。
江尔姚微微撩起眉梢,寻了个由头避开了这个话题。
「我听说,你回来时遇到太子殿下了?」
她果真被带偏,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殿下因何对你如此关照?」江尔容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
对面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退,正色道:「阿姐此言差矣,殿下宽厚优容,行事一向如此,轮到我怎就成关照了?」
江尔容淡淡一笑,饮了口冷茶,不置可否。
她本就是胡引的话,没有旁的意思,自然不会再反驳江遇宛。
正巧这时,下面的人将午膳端了上来,江遇宛留了她一同用餐,被人一打岔,二人嬉笑着说起了别的事,先前的事都没有再提起。
......
两日后。
先前刺杀陛下的一行刺客抓住了,严刑审问之下,探出这些人是北襄的秦王派过来的,目的是为了杀质子。
谁料他们太过贪婪,妄想着趁此机会一网打尽,起了邪念在宫宴上行刺,太子反应极快,迅速召了羽林卫,可当时参宴的大臣及其家眷实在过多,场面太乱,因此才让刺客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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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念在质子无辜,饶过了他,另还让太医为其诊治,却咽不下这口气,派了使臣去向北襄武帝施压。
而那一文一武两位使臣,其中文官是贫民出身,刚升上来的礼部侍郎,号称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殿试状元郎——许伋。
可武官却是归京没有多久的中领军郑先其。
且,他还是打胜已归属北襄、却屡次挑衅的小国后,才被陛下召回委以重任的。
这道旨意,不可避免的让朝中大臣想入非非。
他们对此持不同意见——
有人认为,这印证了陛下对郑大人的信任,才会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另一波人却觉得,在两国关系如此紧张之际,还是因为刺杀之事出使敌国,办好的话还好说,可如若北襄就是要撕破脸面,铁了心开战,那作为武将的郑先其便有些为难了。
若是开战,南昭未必能打得过北襄,可若是讲和,陛下的面子如何挂得住?
不过这些,城中的大部分百姓着实是不太关心的。
他们只关心——刺客抓住了,便是意味着可以出门做活了,家中生计也就有保障了。
上京城又是一片热闹繁华之景,仿似之前全然没有沉在恐慌和静寂中。
......
而此时的临安侯府,秋风阵阵,窗边薄薄的一层细霜笼在少女眉间。
白朮正为江遇宛别上一朵开的正好的海棠花,粉红色的花染过懒散挽着的女郎鬓边,黑髮素衣,粉红陪衬,女郎苍白的脸颊好似也染上了几分薄红。
江遇宛单手抚上花瓣,若有所思。
她问:「白朮,好看吗?」
白朮当然点了点头,笑道:「郡主是全上京,哦不,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娘子啦!」
这时外面有人喊:「白朮姐姐!」
白朮应了一声,往屋外走了去。
她夸的天花乱坠,江遇宛却思虑重重,心下难以平静。
陛下派人出使北襄之事,她已知晓。
江遇宛听了不免唏嘘,这件为难的差事落在新科状元许伋的身上倒不令人意外,许伋此人虽说才能不凡,却性情耿直,初入一年已得罪了不少人,乃至有时上谏时也不甚注意分寸,出使一事,文官们像滚皮球一般推拒,圣上便顺势将此事交给了许伋,他孤家寡人一个,也不害怕办不好,反倒跃跃欲试。
起码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不知多少臣子私下骂他「闷子」。
对于这位行事清正的寒门士子,众人敬他是位「良臣」。
二十出头便一路从穷乡僻壤考到上京,其人又生的芝兰玉树,皎洁如同天上月,才貌出众,不知斩获了多少小娘子的心。
他一朝金榜题名,步步高升,弱冠之年便成为了天子近臣,实则是太子沈清桉的手笔,其中少不了太子在后做推手。
陛下对太子有所忌惮,却不愿疑心他最器重的儿子,才以此事为饵,派这位青年文臣去做使臣。
可那位郑大人又是为何?
陛下是因为他曾是淑妃的未婚夫才这般行径的么?
可又着实不大像,陛下对他诸多封赏,眼瞧着是真的欣赏这位武官。
她想起了一个词。
——捧杀。
一连数日的秋雨让上京城染了凉意,支着的窗未关紧,一阵凉风灌了进来,江遇宛一个哆嗦。
她忽然悟了。
或许陛下只是想知晓,他的妃子记挂多年的郎君有何长处罢了。
红笺是个贴心的好姑娘,已经起身另拿了件厚披风为郡主披上了。
随着红笺的动作,一声嘆息响起:「怎就没有一个好天气吶?」
她说完,从郡主跟前往后退,瞧见了郡主的神色。
心不在焉,恍恍惚惚。
红笺下意识问:「郡主?」
这两个字被白朮的话压住。
「奇了,那根白色的小树枝竟结叶了。」
江遇宛也总算回过神来,她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疲倦地伏到了桌案上。
白朮口中白色的小树枝,正是从江都王送来的那几个箱子里拿出来的,是里面最特别的一样东西。
一个玉雕的盒子里面,竟放了一根浑身雪白的树枝。
她觉得稀奇,便取出来放到了外屋的花盆中,让下面的人养着,倒没想过它能结叶。
白朮将那小花盆拿到她面前的桌案上,白色树枝结出一片白色的树叶,好似一片雪花,清冽之气渐渐。
红笺惊唿:「好生漂亮!」
白朮坐到了桌案另一边的小塌上,她托着腮,看了面容沉静的郡主一眼,问:「郡主,这究竟是甚么东西?」
江遇宛闻言抬起眼睫再次扫过去。
一片六角形的白色叶子。
像是无边暗夜中盈盈银辉的白雪。
江遇宛眉心一跳,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她垂目将那小花盆放到了里屋的窗前,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寻常花草罢了。」
第33章 福清公主
◎天神风姿。◎
午后, 穆国公府给江遇宛发了请帖,是穆晚颐办的赏月晚宴。
城中静了几日,莫说百姓们, 连各府的女郎和郎君都坐不住了,首当其冲的便是风风火火的穆小娘子。
宴会设在永清街的百花阁。
百花阁便是乞巧节那日设了灯谜的地方,之下是波光潋滟的镜玉湖, 水面雾霭沉沉, 湖畔的大树,枝丫交错, 湖之上有一座桥, 名曰「相思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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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这日。
傍晚,一辆楠木车身、雕花嵌玉的马车停在了百花阁门口, 驾车的僕人一身黑衣, 倒不像是等闲家僕。
几息后, 从马车内下来一个梳着双平髻的丫鬟, 柳叶眉桃花眼, 斜斜扫来一眼,瞧着便有气势。
便如丫鬟和家僕都这般气度不凡,倒不知是京中哪个府邸的车驾?
过路行人频频瞩目, 想要一窥真容。
百花阁门口候着的小厮忙不迭地快步向前, 躬身等在马车旁,恐怠慢了贵客。
一只秀丽白皙的手适时探出帘子,腕上的白玉手镯从宽大的袖子往下滑到纤细的腕上, 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行人更是驻足。
一抬头, 只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外罩月华斗篷、头戴紫萸兜帽, 身量窈窕的年轻女郎, 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只能看见那女郎素白的半张脸庞,路人好奇一瞬,转而又匆匆赶路。
白朮扶着江遇宛下了马车,替她理了理兜帽,方转过头要往里面走,却「欸」了声,一时停在了原地,示意江遇宛往侧边看。
她顺着高墙望去,侧上方竟有一间阁楼,青瓦雕刻,玉石堆砌,好似浮在镜玉湖之上,从此处望去真真像是「空中楼阁」。
白朮又惊又奇:「上次来时怎么未瞧见它?」
江遇宛看不真切,索性摘下兜帽,看向上方的阁楼。
「应是近日建的。」白朮自顾自下了结论。
......
一进厅堂,恰好瞧见了跟此地掌柜说话的穆晚颐,江遇宛要上去寒暄一番,未料被对方抢先一步。
「江妹妹,许久未见了。」身穿黄衣的穆晚颐笑眼盈盈的迎上来。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颜色,见了几次皆穿鲜艷黄衣。
倒是很衬她的容色,如同灼灼桃李,璨若晨星,尤是那一双眼睛,更是生的极好,映着满目明灯,嚣艷到扎眼的地步。
江遇宛报以一笑,真心夸她:「穆姑娘越□□亮了。」
她笑逐颜开,道:「何必这般客气,我听说你还未及笄,我今年十六,略长你一岁,你唤我一声姐姐便是。」
江遇宛从善如流:「穆姐姐。」
穆晚颐亲昵的牵住她的手腕,促狭笑道:「如此,多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喊姐姐,我倒是欢喜的很。」
江遇宛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羞涩一笑。
她想起了什么,声音放低了些,问江遇宛:「我前些日子向贵府递了请柬,邀你出来同游,却得知你因病去了兰若寺,现下见到你全须全尾的赴我的宴,我猜测应是养好病了,可你站在我面前,我便还是要问你一句,病痛好些了吗?」
江遇宛失笑:「好些了,姐姐费心。」
这时有个婢女从二楼下来,一瞧见穆晚颐便脚步匆匆往这边来,走近了又欲言又止,穆晚颐瞧出不对劲,正了色,对江遇宛歉意一笑,说:
「江妹妹,我便不同你客气了,设宴之地在顶楼,我尚有些要紧的事,你自去罢。」
江遇宛看她神色,平静应是。
穆晚颐快步随那婢子而去,江遇宛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踏入楼梯之际,迎面走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十足面生,穿了一袭红色的锦衫,梳着漂亮的双螺髻,满身环佩交碰作响,身后还跟了几个始终间隔两米的侍卫。
「都说朝阳郡主貌美,可见过的人却没几个,本公主原先以为是唬人的,今日一见,方知绝色。」那小姑娘「咦」了声,站在原地,盯着江遇宛左瞧瞧右瞧瞧,忽地又似懂了什么,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话时有意抬起下颌,神情高傲,隐约窥见几分娇憨。
听她言语及自称,江遇宛心下几番思绪。
当今陛下膝下唯四女,嫡长女、庶长女皆已出嫁,三女早夭,四女如今尚在襁褓。
既然非陛下之女,便知眼前这位「公主」乃是昨日赴京的、从禹州来的福清公主。
说起禹州,少不得要说闻名一方的宁王。他乃是先帝同胞弟,小了先帝十多岁,却与先帝兄弟情深,为兄长大业,自年少封王起便镇守禹州,甚少回京。
禹州位于南昭最西,常年受西边小族蛮人骚扰,西境干旱,多山地、大漠。而蛮人狡诈,擅躲藏喜抢掠,宁王与之抗衡数十年,虽将其阻挡在禹州城关,却难以制其根本。
数年前,宁王世子遭蛮人埋伏,与部下困于沙漠数十日,生生渴死于内,捐生殉国,是顶顶忠烈之将,其夫人林氏闻此噩耗也撒手人寰,独留一对可怜的兄妹。
而那对兄妹中的哥哥被陛下封作世子,妹妹更被破格封作了公主。
其二人际遇便似极了朝阳郡主。
思及此,江遇宛嘆了一息,对她福身行了个礼,唇边勾起一个温柔的笑,问她:
「公主为何认得我?」
沈燕珺抿唇,想说她曾听哥哥提起过朔州的小江都王,这位王爷极其疼爱长姐的遗孤,那位郡主生的十分漂亮,却有重疾在身。
这不就对上了吗?
且她受邀来赴宴,适才在阁楼已经见了许多位盛京排的上号的贵女们,不过她嫌麻烦,才找藉口推脱下楼。
眼前这个姐姐生的这样好看,脸色却苍白至极,能让她想起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以及哥哥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
想起她的哥哥,她很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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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哥哥自小便身子弱,受不得凉气,常常裹着厚重的狐裘,哥哥虽不能上马定干坤,却也有很大的本事,多次杀的西蛮人鎩羽而归,更生了张令人见之难忘的俊俏颜。
禹州的百姓爱戴他,常说哥哥那是病态三分,也难掩的天神风姿。
她想这句话用来形容眼前的姐姐,恰如其分。
沈燕珺眼睛转了转:「那你又为何认得我......本公主?」
她卡了一下,实因在禹州时,她从不用这般高高在上的自称,可哥哥跟她说过,他不在时若遇上什么难缠的人,纵然心中害怕,面上却不可显露半分。
如今虽未遇上过什么恶人,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更不可能是恶人,可她自来京的路上便决心——要摆出自己公主的身份,让恶人知难而退。
虽然这道无比尊贵的身份,是用她爹爹的命换来的。
想起她爹爹,她又有些难过。
她从小依赖兄长,不知父亲是什么样子,却可从禹州人人相传的故事中窥见一斑,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沈燕珺想了这么多,便也没听清姐姐的话,只看见那张白玉面上唯一的嫣红,上下动了动。
但她不是个计较的性子,高高兴兴地沖姐姐笑了笑,便要从腰间挂着的一串坠饰中扯下一个红色的锦囊,迅速塞进了姐姐手里。
「这个是我哥哥为我求的平安符,送给你。」
小姑娘杏眸水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两腮有浅浅的梨涡,纯洁温软。
江遇宛被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眼眉间露出细微的笑意,连同心也软了下去,回过神刚要说话,便见那小姑娘已经风风火火地踏出了门。
她摇头一笑,回过头吩咐身后的白朮将那锦囊妥帖收下,心里盘算着如何回礼。
......
阁楼雅间之内,已坐了许多小娘子,莺莺燕燕之语不绝于耳。
江遇宛低敛着眼睫,与那些女郎们寒暄了一番,便迳自落座。
她进来时,屋内虽安静了一瞬,到底都是年纪尚浅的小娘子,不一会儿便又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江尔容不知去做什么了,一大清早便没了踪影,这屋里又大多都是一些生面孔,江遇宛揉了揉额心,一张瓷白清透的面庞有些郁郁。
旁边的女郎们实在喜爱她这张惊鸿面,本欲同她攀谈,见她没有交谈的兴趣,也歇了心思,转而与其他人说起话来。
江遇宛低敛着眼睫,沉默听着。
有人挑起了话头:「福清公主昨日来京,陛下和太后不仅亲至宫门接见,更为她办了场声势浩大的洗尘宴,足见有多重视她。」
旁人接话:「宁王虽甚少回京,可我听说昔日的宁王世子小时候在京常住,还做过陛下的伴读,与陛下感情十分亲厚,福清公主是世子骨血,世子又......陛下待她与旁人不同些也属人之常情。」
有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压低声音道:「何止?此番赏月宴便是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让穆家姐姐带着公主在京城游玩。」
「说起来,适才我们可有哪里得罪公主?使得公主刚到没多久便要离开。」
众位女郎都摇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静了下来。
江遇宛恍然,想必穆晚颐身边的婢子如此着急,便是因福清公主的提早离宴。
而两人一个走了东边,一个从西边过来,自然没能碰头。
没过多久,一位女郎高声道:
「欸,那是什么?」
......
一弯新月划过,鸦青色的夜幕覆盖了整个京城。
引得贵女们好奇的是一方台子。
那台子悬空在镜玉湖之上,四面皆覆白纱,客人便愈发好奇,有的更是探出头往外看,却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女子娉娉裊裊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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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平安姑娘
◎变故频生,究竟是为何?◎
几息后, 在这躁动中,掌柜在台子旁的天梯上出现,他笑着拱手:
「诸位, 今日贵客盈门,小店不胜欣喜,特献上雅乐, 供诸位赏玩。」
随着话音落下, 台子上的白纱四面被人同时拽下,女子的身形逐渐清晰, 众人齐齐看去。
坐在台子中间的是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
那姑娘穿了一身藕荷色华锦衫, 墨色如云的髮髻散在削肩上,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颈项, 如同一弯温柔皎洁的月, 她眼睫低垂, 一张脸莹白剔透, 顾盼间有种出尘脱俗的美。
她一身素色, 额间花钿是唯一的艷色。
身侧有一声疑惑的「是她?」倏然响起,声音太小,江遇宛还以为听错了, 没有细究。
随着她轻轻颔首以礼, 纤纤玉指落于弦上,清冷曲调响起。
音起之时,周围便静了下来, 乃至相思桥之上的百姓也都停了下来, 静静听着。
江遇宛微微撩起眉梢, 觉得这乐音太过伤情, 周围的女郎们更是眼睫颤颤, 欲掉下泪来。
她弹的是《秋折赋》。
这曲子悲伤凄婉,令人听之心折。
是由前朝的武帝之妃荆熹夫人所作,传闻中武帝嗜战、喜杀伐,纵然战无不胜,可致国库亏空、百姓颠沛,朝中大臣皆无法,因武帝没立后,求至妃嫔之首荆熹夫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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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熹夫人才艺出众,尤善琵琶,方以折花为例,袭至万民,作出了《秋折赋》,日日于宫中弹奏,然她并不受宠,武帝也不甚在意。
有人嘆:「荆熹夫人弹了三年,风雨不停,直到一双手废了,才换来君主侧目。」
江遇宛看过去一眼,见说话的是长阳侯府三房嫡女,似乎叫作温潋。
江遇宛之所以认识她,实是因为这位姑娘坐在这相当侷促,偏身旁的女郎们还一直点到她,直将这姑娘急的脸色通红。
更重要的一点是,温潋是原书中女主的劲敌,自她从苏州回京,女主「上京第一才女」的封号便受到诸多质疑。
原因无他,先说文采。
温潋的母亲是闻名苏州的才女,而她父亲温家三郎既得陛下赏识,如今能高坐三品侍中,亦是满腹经纶、才华横纵的,以此来看,这两位教出的女儿不说才高八斗,也是钟灵毓秀。再者她师从于苏州名儒周鄯,那是当代响噹噹的大家。温潋三岁背诵千字文,六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已能作诗,满身才名早从苏州传到了京城。
再说家世。
长阳侯府如今当家的是豫章大长公主,她是陛下的嫡亲姑母,辈分与禹州的宁王同样高。她与逝去的老长阳侯育三子一女,长子承爵,次子守在东境浮阳,战功赫赫,三子科举高中状元,外放到苏州已十年有余,现被陛下命为正三品门下侍中,前途无量。可以说这家是响噹噹的高门大户。
而宋文含毫无疑问被秒杀的彻底。
加之偌大长阳侯府唯有一位嫡姑娘,便是三房的温潋。
可见她会有多受追捧。
其时,更是被作为了太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
可惜了。
江遇宛想,太子不喜欢她。
而长阳侯府也会在这个年关,倾于一瞬。
簪缨世家,名门大族,看似风光无限,生死却都握在金銮殿之上,可悲可嘆。
江遇宛揉了揉额心,撇过了视线,再度看向窗外台子上的姑娘。
......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一曲毕。
那姑娘将琵琶小心搁置,站了起来,终于抬起了脸,一张白生生的小脸,额间花钿皎洁,美得惊心动魄。
她脸上还带着弹奏时的悲伤,悽美的像似随风而散的碎雪。
「平安献丑了。」
嗓音轻柔,若春雪泠泠。
轻易便能使人溺在温柔乡里,为之神魂颠倒。
此时,掌柜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台子中,他脸上挂笑:
「小人先谢过诸位捧场。」
有男人放浪轻挑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五百两,可否与这位姑娘共度春宵?」
那姑娘颤颤巍巍的又低下了头,孱弱的肩好似还动了两下,可怜十分。
雅间内,穆晚颐轻斥了一声:「我呸,男人果然都是下贱坯子。」
她的声音不小,一圈的女郎们都听见了。
这话虽不好听,她们却觉得是真理,都在心里暗自点头。
秦如璇今日也来赴宴,不过她显然兴致不高,一直坐在角落里,听到这话倒是轻笑出声:
「听听,咱们穆家女郎竟也会说这市井话。」
穆晚颐眼皮都没掀。
见穆晚颐没有反应,秦如璇的气便升了上来,她勐地一拍桌子,冷笑道:「你......」
她的话头还没起便被打断,穆晚颐瞟她,挑眉:「不会说话就闭嘴,秦姐姐这张嘴得罪的人还少么。」
这说的便是前些日子宣平侯府寿宴上,秦如璇对江尔容口出不逊,反被谢家世子暗讽一番的事。
此事不仅令秦如璇在上京贵女圈中颜面扫地,家中人更是对她失望至极,宣平侯更提出让她去寺庙中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以全侯府颜面。
若非她姑母求情,只怕她如今已是到那荒山里思过去了!
秦如璇气焰再大,此时也歇了下去,只恨恨地看了穆晚颐和江遇宛一眼。
江遇宛、江尔容、好得很,好得很!
长公主宴上江遇宛小题大做在先,令她得罪了昌平君主,平白失了婚事。侯府寿宴上江尔容令她失了脸面在后,此过节不报,她必不姓秦!
那目光太过灼热,江遇宛不抬眼都知秦如璇在瞪她。
她没放在心里,淡定的喝了口茶。
而此时外面尚在喊价:
——「我出一千两!」
——「五千两!」
「......」
待到价已被喊至一万两,掌柜方笑着说:
「本店姑娘卖艺不卖身,若哪位贵客想听乐音了,平安姑娘在此静候。」
说罢又对着高楼窗户后的人影们,拱了拱手。
男子遗憾的轻嘆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待那两人退场,女郎们无甚看的,便又开始闲聊。
谢欢颜性子活,左右看了看,揭起话头:「今日不见宋家姐姐。」
一位绿衣女郎说:「她好似病了几日了。」
提起她,秦如璇的怒气少了些,心头升起幸灾乐祸来,她隐晦的瞟了眼温潋,难得的没说话。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明了几分,揭过这桩事,说起了旁的事。
再说穆晚颐这边,她呛完秦如璇,正是心情大好之际,见江遇宛神色恹恹、安静不语,凑到她耳边,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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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说是有事,其实是寻福清公主,实在寻不到她,我不知道如何办了,才去这隔壁找了太子哥哥。」
江遇宛挑了下眉,太子也在?
穆晚颐没有看她神情,接着说:「可你猜怎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当场听了太子哥哥的一桩风流事。」
穆晚颐说到这,才离的稍远了些,得意地看江遇宛的神色,本以为会看见她受惊,未料江遇宛神色淡淡,像是不信,又像是不感兴趣。
激的穆晚颐更要把事倒出来,她又凑近,低声道:「方才那位平安姑娘,以奉茶为由,进了太子哥哥的雅间,她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说为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她一个人从淮阴进了上京,只求在殿下身边做个端茶奉水的婢女......虽然她口头上只想做个女婢,可谁人不知她打的是爬......」
穆晚颐想说「爬床」,终是咽下,截了这个话头:「总之,她不像什么好姑娘。」
江遇宛微怔。
还有这种事?
穆晚颐看她反应,满意了,笑着拉住她的手:「不过你放心,太子哥哥不为所动,甚至一句话也没同她讲,让手下将她送出去了。且太子哥哥一向洁身自好,身边侍奉的也从没有女子,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
穆晚颐笑靥加深,瞧着眼前人素净的脸。
晦暗不明的光线映在她脸侧,如融于夜中的皎洁月色,若说方才那伶人是一弯温柔婉约的水中月,那眼前少女便是一轮冷清而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纵然眉眼间常覆病弱恹恹之色,纵然是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但她的眼睛太过清绝,下巴太尖,而显得清冷十分。
穆晚颐想,纵观上京的女郎们,只有眼前的少女才能配得上太子哥哥。
她先前觉得那哄骗她的宋文含好,还百般撮合她和太子哥哥,才真是瞎了眼了!
幸好太子哥哥慧眼如炬,没有将那宋文含放在心里。
她唇角满意地弯起了弧度,牵着少女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
穆晚颐为太子美言一番,说的这些话倒不知是何意,江遇宛没有纠结,悄悄问系统这个平安姑娘的来歷。
系统想了想,说:「不知道,书里没她的戏份呀。」
听到这话,江遇宛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担心了。
如此绝色女子出现在上京,书中却只字未提,实在奇怪。
除非......
可变故频生,究竟是为何?
......
隔壁雅间内。
室内茶香氤氲,淡淡白烟遮住了对面人的眉眼,其间情绪辨不明晰。
他穿一身雨雾青的长衫,神色温和,一派君子如玉的清矜模样。
宋誉行看他如此淡然,忍不住讽他:「殿下如此定性,介舟自愧不如。」
「想是投怀送抱的姑娘太多,殿下已习以为常。」
沈清桉面不改色,瞥了眼对坐人嘴角噙着的笑意,挑眉轻笑:「若说身边投怀送抱的姑娘,孤不敢与世子相较。」
谁人不知定国公世子宋誉行,出身显贵,年轻有为,是上京无数女郎挤破脸面也要嫁的郎君。
「怎比殿下坐怀不乱。」
两人有来有往,谁也不甘下风。
倒是几息后,宋誉行正色问他:「殿下何时救了这么一个姑娘?」
沈清桉思考良久,给出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孤月前于淮阴赈灾时,有地方的人卖女求粮,这姑娘宁死不从,孤顺手救下罢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那天势要保护她的另一位姑娘,那姑娘戴着帷帽,身形瘦弱,胳膊被拽的袖子都扯断了,却固执的不放手,口称她一会儿会送来粮食,那些人怎会信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使了力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沈清桉心念一动,挥手让底下的人上前解决。
宋誉行没注意他的异样,接着说:「她口称从淮阴追来,可一个弱女子跋涉这么远,尚毫髮无伤,实在可疑。」
沈清桉眉眼沉静,如玉的面颊上含着点温和的笑意,不咸不淡开口道:「世子总算不取笑孤了。」
「她的身份存疑。」宋誉行没理会他,下了结论。
顿了顿,眼神坚毅起来:「臣派人去查。」
沈清桉不置可否的喝了口茶。
第35章 北襄来使
◎「北襄来的使臣是位俊俏的郎君。」◎
八月十五中秋节。
出使北襄的使者凯旋, 带了武帝的「诚意」而来,又是团圆佳节,玉楼金阁、碧瓦朱檐皆覆火烛银花, 宫中灯火通明。
宫娥们或持玉盘、或捧缕衣,来往不绝。
碧霄宫内,满室皆静, 与皇宫中的热闹气氛全然不同。
此刻待在正殿的都是从朔州来的陪嫁, 她们皆知从前的往事,亦知娘娘忧虑的缘由, 都欲言又止, 却不敢去劝。
宫宴马上开始了,若娘娘再不入席, 恐令陛下猜疑。
娘娘自失子起, 身体已如微弱纸灯, 那一碗绝子汤, 带走了她一半的生气。自那人携家眷返京, 娘娘的身体更是愈发不好了。
上首的淑妃脸色苍白,略微带了些倦容,连日来的梦魇压了她的心神, 从前的日子如走马灯般日夜折磨着她。
寄灵蹙眉劝:「娘娘若不愿去宫宴, 也得先将这药喝了才是。」
淑妃偏头,看了眼那药盏,黑乎乎的, 一眼瞧着便似能闻到苦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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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灵, 你说说, 我何时也需像阿姐一般, 日日服这汤药了?」淑妃端起那药盏灌下, 随后又随意将空碗放在了案上。
寄灵不忍,轻声道:「待娘娘养好身子,必不用再喝药了。」
「连你也会说好听的话哄我了。」女子轻嘆一声,恍惚想起以前在朔州的团圆节。
那时的她,有勇武却面冷心软的父亲,温厚慈和的母亲,有待她极好的长姐、幼弟,还有一位令旁人羡慕的......未婚夫。
此时的她,孤身一人困于皇宫,再回首,已过了数年。
淑妃慢慢从贵妃椅上起身,望了眼院子中渐渐萎焉的白兰花,那是曾经种满了王府的盛景。
她闭了闭眼,面上带了笑意:「更衣吧。」
她是死不足惜,可身后还有朔州。
......
夜色茫茫,冷风袭人。
江遇宛披一件细绒大氅在身上,仍觉得冷,她下意识蹙眉,浅浅咳嗽了几声。
她的病明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却还是这副见风就倒的样子,乃至比之前更甚。
按系统的解释,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攻略对象,其间缘故便于此。
真是头痛得很,她抬手欲抚额,又不愿身旁人担心,终是放下。
「这是怎么了?」身旁的江尔容听见咳嗽声,看了前面引路的宫婢一眼,小声问她。
「无碍,左不过嗓子有些不舒服。」
江尔容叮嘱道:「不要你来你偏来,想是沖了些风,一会儿到宴上多饮热汤,莫沾凉食。」
她乖乖应下。
心里却想,赴北襄的使者回京,一同来的还有北襄派的使者,想必路无殊定会出席,只是男女不同席,她必须要想办法见到他才是。
江尔容亦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妹妹的异样。
今日虽是团圆夜宴,可照往年的惯例,陛下会为适龄的郎君们、女郎们赐下婚事,这也是天大的恩惠。
即便如此,这恩惠也不是谁人都能得的,哪家的儿郎有本事,得了陛下青眼,陛下会私下问了有无心仪女郎,若有,斟酌一番也会遂了郎君心意;若无,当众挑了哪家的姑娘赐婚也是常见的。
不止是中秋夜宴,还有除夕宫宴。
这都是世家大族与皇室心照不宣的事。
故而,在夜宴上,想求一门好亲事的贵女们都会换上最费工夫的、最得体的衣衫,戴上最漂亮的首饰,化上精緻的花钿妆,打扮的天姿动人。
那天,他说了会光明正大的娶她,所谓光明正大,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他的母亲很早以前便去世了,父亲也没另娶,因而府中没有主母操办他的婚事。
他说,觉得对不住她。
她回,那有什么当紧。
他摇头。
虽没再说什么,可江尔容猜他会去找陛下赐婚。
缘由不过是因她的上一门不太顺利的婚事,他觉得她委屈。
他不愿委屈了她。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甜丝丝的,还冒着热气儿。
可若陛下为他赐婚之人是旁人,她该当如何?
为此,江尔容悄悄作了一番准备,她背着母亲寻了绣罗阁中最好的绣娘,裁制了一身新衣裳,头上簪的钗子亦是漂亮却不张扬的。
江尔容坐在席位上,小幅度的左右张望着,细瞧那些女郎们。
无非便是比较哪个好看一些。
这是小女儿家的心思。
看了一圈,唯独觉得更喜欢那位长阳侯府的小姑娘。
她有一双大而莹润的眼睛,一张尖尖的美人面,生的虽不算绝美,却有一双极温柔的眉目,薄唇细眉,仿若清婉兰花。
温潋穿着一件淡雅的夕岚色长裙,不像是特意打扮过的样子,却显得素净淡雅,周身一股被诗书陶冶后的书卷之气。
与她的才女之名十分匹配。
江尔容见她落座在身旁,便与之笑道:「温姑娘,我是临安候府的大姑娘,你称我尔容便是。」
温潋吸了一口气,心想,果真坐在哪里都需得交谈。
她眼睫微颤,小声说:「我叫温潋,尔容可唤我阿潋。」
见她反应有些迟缓,江尔容微笑颔首,向她介绍:「这位是我妹妹。」
被提到的少女笑了笑:「江遇宛。」
温潋被她的容貌摄住,脸红着点了点头。
「我还有个妹妹,约莫着一会便来了,她叫尔姚,你们也能认识认识。」
说到这个,江尔容疑道:「尔姚比我们尚早一刻出门,怎生现在还未到?」
江遇宛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果真,过了一刻江尔姚姗姗而迟,坐下后解释道:「我方才不慎迷了路,迟了些。」
「早知该让你在宫门口等片刻的,我们好一同进来。」
「无碍。」江尔姚脸色有些发白,遮掩般的避开了江尔容担忧的目光。
片刻后,陛下和皇后、太后等人入宴,紧接着便是郑大人、许大人和北襄的使臣。
虽则男女之间隔了一张屏风,两边说话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江遇宛一直凝了心力去听,却没有听见路无殊的声音。
难道,北襄来使这种大事,都不能让他入宴吗?
江遇宛的心情更凝重。
今日再见不到他,还要等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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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有女郎窃窃私语:「我方才瞧见了,北襄来的使臣是位俊俏的郎君。」
「我听兄长说,他是北襄世家子。」
「年轻吗?」有个年纪浅的女郎满脸好奇,「也不知娶亲了没有。」
有人嗤笑:「怎么?他要是没娶亲你要嫁给他吗?」
方才年纪浅的女郎是曲成侯的小女儿,原也与秦如璇没什么过节,只因曲成侯夫人是宋文含母亲的亲妹,如此,倒也白挨了句不好听的话。
女郎们抬眼瞧,见说话的是秦家的女郎,都不愿蹚浑水,颇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她的姑父如今得胜归来,秦如璇更是趾高气扬。
见那女郎不说话,秦如璇压低声音讽她:
「北襄向来与南昭势不两立,你是想学和亲之举啊?」
这话便说的有些过了,那女郎脸色通红,年纪小了些,快要哭出来了。
她们忌讳,可有人不忌讳。
穆晚颐身份尊贵,坐在前排,离宫妃们也近,正觉无趣呢,听见后面的谈论声,兴致盎然的听着,却听见了扫兴的话,遂回头,义正严词:「秦妹妹小心说话,一介闺阁女子妄议朝政,少不得要被罚上一罚,我曾说过你这张嘴容易得罪人,如今还多了个容易......」
她的手往脖颈上一划,作出个吐舌头的表情。
纵然她已与宋文含绝交,但她可是个大度的姑娘,到底是不牵扯人家的表妹,因而才出言帮她。
江遇宛离的稍远,没有听清她们说的什么,却看见了穆晚颐的小动作,不由失笑。
两人对视着眨了眨眼。
现下一番话说出口,脸色难看的倒成了秦如璇,她轻哼了一声,想起了宋文含近日来的不顺,心情才回缓了些:
「宋家女郎呢,她到底还来不来了?」
话音刚落,有个清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陛下恕罪,臣女来迟了。但,今日团圆夜宴,臣女特献上一物。」
「哦?」低沉寡淡的声线。
是上首的陛下。
宋文含奉上一个木盒,微低眉,道:「此乃冰蚕珠,就寝时放至身旁,可医头疾,不同于分元草的是,此物可根治。」
此言一出,殿内静了一瞬后,小声的嘈杂起来。
谁人不知,先帝时,太后只是个出身低微,还不受宠的妃子,艰难养活着一个病弱的儿子,上行下效,他们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
那时的温贵妃很是受宠,膝下却无子,她一心想将这个儿子抱来养,未料太后不肯,跪在太极殿整整一日一夜,风雪交加之下,染上头疾,久病难医。
陛下一直重金寻求医治头疾之法,未果,倒是被一个小娘子找到了。
秦如璇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冷笑一声。
什么冰蚕珠,若是没什么用,且有她好受的了。
倒是穆晚颐神色错愕,这冰蚕珠她听家中父亲提过,皇后娘娘偶从医书翻得,穆家私下找了许久,才得知这样东西在北襄。
但此物世间唯二,其一,不知所踪,其二,在北襄。
陛下瞥了一眼那盒子,悠悠道:「带上来。」
很快有人奉到他手中,他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细细去看。
有些离的近的,也看见了那冰蚕珠,一个透明的珠子,里面有只白色的东西在动。
十分奇异的景象。
陛下收起了盒子,这才认真的看了看殿中的女郎,笑道:「你在哪里得到它的?」
他没提那物件如何,只问来处。
却令宋文含更为忐忑。
此次陛下对北襄使者礼遇至斯,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想跟北襄谈筹码,以旁的东西来换此物。
但此事,知之者甚少。
陛下怎会不怀疑她的用心?
纵然如此,她还是要赌上一把,特意选在今日,以不知之身来解陛下之急。
宋文含快速在脑子中过了一遍早已想好的说辞,斟酌着道:「臣女幼时曾随伯母定国公夫人,去过九牧,当时在那里偶然捡起了这冰蚕珠,觉得很是漂亮,便带回了京城,搁置在妆匣中。前几日臣女抱恙,在家中养病,因此翻起了医书,才发现此物可治头疾,便立时来献于太后娘娘,望娘娘康乐。」
她这番话,漏洞百出。
江尔容便悄悄附在江遇宛耳边,说:「偶尔捡起了一个宝物,还真是偶然呢。」
江遇宛眼底划过一抹光,心口一紧,她才不管是不是偶然,毕竟女主是有主角光环的,捡个宝物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
这献宝情节,书中根本从未出现。
事情好像渐渐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陛下却略过了她的话,笑意加深:「好孩子。」
他侧过头看太后,「母后以为该如何赏赐她?」
第36章 宫宴之上
◎「任凭陛下处置。」◎
太后向来信佛, 食斋,从不穿绫罗绸缎,性子一向温和, 尤以宠爱底下的小辈,拨下的赏赐更是大度。
闻言,露出慈爱的笑:「依哀家看, 不若问问这孩子想要些什么。」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殿中跪着的宋文含。
她恭敬跪地, 淡雅衣裙贴身。
宋文含低吁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语调微涩:「臣女不求赏赐, 只盼望娘娘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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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嘆了口气,道:「有心了, 哀家便允你一个心愿, 日后想好要甚了, 再来找哀家。」
众目睽睽之下, 太后竟允她心愿, 虽是口头之诺,众人却心知太后说到做到,这宋家女郎便多了层庇佑。
宋文含连忙低头谢恩。
她也未曾想到这番局面, 之前只是想藉此事摆脱连日阴霾, 重登上京贵女之首。
陛下摩挲着手上的玉阶,意味深长的道:「母后一向这般......」
顿了顿,又说:「也罢, 这是母后的赏赐, 不算朕的。那朕便封你为县主, 赐下封地镇安。」
此举更是惊了宗室和诸位大臣。
要知, 有些郡王的亲女都未能得封县主, 况她封地镇安,位于九牧边缘,乃是富庶之县。
太后身旁的长公主微蹙眉,道:「陛下喜欢这女郎,大可赏些别的,此举是否不妥?」
她与陛下一母同胞,向来亲厚,有她开口,底下的大臣们才敢置喙,丞相宋擎上前俯首。
「请陛下收回成命,犬女......」
陛下微笑,打断了他:「宋卿退下,朕意已决。」
宋擎虽是叩首之举,面上却隐了一丝得意,毕竟,上京的小娘子谁又能如他女儿一般,得陛下圣恩?
至于,原先心中那一点点的担心、觉得不妥,也都消失殆尽。
闻言,宋擎又退回席中。
长公主眼看他的惺惺作态,心里冷笑,却不再说话。
弟弟长大了,如今最忌讳长姐摄政事,乃至掺和他的决定。
察觉到四周的目光,宋文含低眉敛目,不敢触及陛下目光。
这位陛下,幼时病弱,不受先帝待见,之后先太子染症而死,二皇子连同母家谋逆,处以极刑。终是只剩三皇子,先帝才接至身侧,亲自教导。
他生得极好,太子便与他长的很像,他面上不见岁月之痕,反倒眉目清朗,是一副面慈心厚的模样。
但她想起梦中,他攻于谋算,深重城府掩于高山仰止外表之下,心狠手辣,往日制衡于世家,后凭一己之力,玩弄世家于手掌。
温潋如今贵为侯府嫡女,享家族荣光,甚至皇后都隐约透出几分、要温氏女作太子妃的想法。
宋文含本也是十分在意的,可病了之后大梦一场,惊觉,不止江遇宛,连同温潋,都只是她青云路上的过路石罢了。
长阳侯府如今有多风光,落难时就有多不堪。
她郑重道:「谢陛下。」
陛下挥了挥手,道:「来人,送镇安县主入席。」
她此时站起身,露出了一张素净清婉的脸庞,眉心花钿醒目,目光清冷,
如同春雨梨花般清丽。
席位之下,有的郎君看呆了眼。
往日只知她是上京才女,今时才看清她的面容。
因陛下亲封,宋文含得以坐至穆晚颐身侧,还为她另加了一张席。
眼见她此刻的风光,秦如璇攥紧素手,眼尾呈绯。
早不来献,晚不来献,非得这么多人的时候出这个风头,真是个贱人。
......
受邀而来的世家郎君席地而坐,使臣与质子坐于太子左手侧,与皇子并尊。
众人不由暗暗思忖,使臣莫非是武帝派来接质子回北襄的?
沈邺嵴背微靠在椅子上,金色袍服微微映着灯光,看向使臣,道:「使臣乃少年英才,朕之一见,着实喜欢吶。」
顺着众人视线,便见静坐的使臣,身穿绯衣,五官昳丽,袖角下露出一截消瘦冷白的手腕,眼神淡漠,眉眼极为秾丽,气质出尘,有如高山寒雪。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于他身上融合。
余松照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松照先谢陛下,陛下圣德之名,传至北襄。」
嗓音低沉冷冽,细听却能觉出其中的敷衍。
臣子皱眉,陛下神色无异,还笑说:「使臣不若留在我南昭,朕会为你赐下南昭最好的女郎,如何?」
余松照闻言沉笑,拱手对北作揖:「非也。我奉吾皇之命,来与陛下缔约。」
本是带了冰蚕珠来,现下看来也是无用之物了。
「哦?」陛下说,「什么约?」
「刺杀一事,吾皇已查清,乃秦王所为,现如今秦王已被禁足于府邸之内,一应与此事相关之人,皆已伏法。」他余光瞥了眼神色冷淡的路无殊,接着道。
「至于我朝送予南昭的质子,吾皇之意为,留至南昭,任凭陛下处置。」
此言一出,众臣心知,武帝要用这个儿子换秦王,以此来抵刺杀之事。
可一介质子,本就是北襄昔日为求和送至南昭的人质,且盟约既定之时未言期限,如今拿质子来抵消秦王所犯之事,太过于牵强。
女郎们看重外表,可臣子们想的却是,武帝派一个乳臭未干的郎君出使,是否对陛下不敬?
陛下倒是笑了,「罢了,此事宴后再议。」转而又道,「太子,万不可怠慢了来使,不醉不归才好。」
沈清桉道:「是。」
余松照举杯遥敬帝王。
刺杀一事,天和帝虽未受重伤,可有昔日盟约在,若是他想计较,武帝少不得要出些血,折损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如今尚不是北襄出军的好时机。
边境处,有驻守多年的皇后亲侄——穆家郎君,那是个战无不胜的疯子;往南数,有屡战屡胜的小江都王;东境浮阳,温祁连同其三个儿子兵权加身,又对南昭忠心耿耿;西境禹州,宁王世子用兵如神,在军中颇具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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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北襄战败,一纸降书奉上,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二皇子,如今九年过去,殿下即将弱冠,若武帝开恩,割地也好,献宝也罢,能使天和帝松口,殿下终能正大光明的回北襄,可如今,秦王为杀殿下,私自派下刺客,倒也歪打正着,再次令此事搁置。
只是他没想到,到如今境地,武帝依旧要包庇秦王,置殿下于不顾。
可惜皇后娘娘薨后,境原梅氏亦不復存,殿下身后没有母族势力,秦王势力遍布朝堂,谁人又会为殿下说话?
......
女眷不得妄议朝政,早在使臣开口之际,女眷席宴上一片安静,连同进食之音也已断绝。
江遇宛细细听那使臣说话,得知路无殊又作了弃子,先松了一口气,起码他短时间之内都要待在南昭。
可又忍不住担心,之前他作为牵制北襄的筹码之时,尚有如此多的人欺辱他,那这之后,不会有生命之危吧?
幸好他本人不在席宴之内,若得知此,少不得又要黑化三分。
下一瞬,殿中的屏风被撤下。
虽则旧时,男女不同席,可近年来,在外行商的女子渐多,那等不允女子抛头露面的旧习也渐渐舍了。
倒是撤屏风之举,在宫宴上,还是头一次。
陛下大笑,「使臣年少风流,若尚未成亲,朕方才的提议一直作数,上京的女郎们随你挑。」
女郎们倒也无甚害羞,反倒带了好奇去打量使臣。
见他生得金相玉质,霞姿月韵,周身气度比之太子殿下也是不差的。
女郎们暗自想,虽则是敌国,可这郎君生的如此俊俏,嫁了也是不吃亏的。
使臣却道:「虽不曾娶妻,但已有心上人,陛下好意,松照心领了。」
说罢举杯饮尽。
陛下怔了怔,似嘆息般说:「少年慕艾,甚好、甚好!」
此时有个穿了紫衣的郎君从席上起身,兀自跪到殿中。
他直言:「臣慕江娘子已久,望陛下成全。」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路无殊径直向那人投去了打量的视线。
江娘子?
哪个江娘子。
谢有思早一日求见陛下,已将心意全盘托出,陛下知道是临安侯府的嫡长女,却存了逗弄他的心思。
「江娘子?」他看向淑妃,意味深长道:「莫非看上了朝阳郡主?」
此话一出,宫宴上的丝竹乐声即停,众人的目光都定在了江遇宛身上。
当事人后知后觉的抬头,露出一张白得通透的娇靥。
对面的郎君们先前觉得宋文含生的漂亮,现下见到传闻中的高岭之花,才感慨终知何为仙姿芙蓉面。
宋文含脸色凝滞,笑意勉强。
——风头本该是她的!
席下的宋誉行面色也不佳。
几息后,淑妃淡笑:「陛下说笑了,安安尚未及笄,还不到出嫁年岁。」
江遇宛却无心听他们说了什么,她无知无觉间瞧见了路无殊,与之冰冷的目光对上。
许久未见,她打眼望去,只能瞧见他眉眼中的凛冽。
少年不再伪装往日的阴郁,脸部线条冰冷,骨子里的清冷狠戾隐隐外漏。
系统冰冷音乍响:「提示!攻略对象黑化值+10!宿主生命值减5。」
「宿主目前剩余80。」
江遇宛怔住了,一双桃花眼微扬,潋滟起一弯秋水。
这时,跪地的谢有思唯恐此事变故,又道:
「临安侯长女江尔容恭淑端贤,臣仰慕已久,斗胆请陛下赐婚。」
「江娘子呢?上前来让朕看看。」
江尔容立刻起身,勉力退却羞意,仪态端庄的跪到了谢有思身侧。
太后道:「抬头来。」
无怪太后如此上心,谢家的夫人是安东郡王的次女,周氏虽门楣低微,可安东郡王是太后唯一的弟弟,长姐成了太后,他理所应当的被陛下封了个爵位。
因而,这谢郎君算起来,还应当喊太后一声姨姥姥。
江尔容微微撩起眉,抬起了头。
「是个妥帖的孩子。」太后贊道,忽问她,「你意下如何?」
成婚,还需得两情相悦才是一桩喜事。
「臣女所想跟世子一般,求陛下、娘娘成全。」她重重磕头。
「也好。」陛下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又一笑,「谢卿、江卿呢?」
临安侯、淮阳侯忙颔首,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底的迷惘。
淮阳侯心想:逆子,终身大事竟自己做主。
临安候心想:逆女,竟瞒着他这个父亲。
陛下垂目看着跪在殿中的一双璧人,沉道:「传朕旨意。」
「朕奉皇太后慈谕,兹闻临安候之女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恭闻之甚悦,淮阳侯世子已弱冠,适嫁娶之时,为成佳人之美,兹令择良辰完婚。」
第37章 二十大板
◎「我想将他带回禹州,做我的驸马!」◎
殿阁之内灯火通明, 陛下吃了些酒,好似有些醉意。
将要散席之时,陛下想起了另一桩事。
状元郎许汲、中领军郑先其奉命出使北襄, 不仅安然带回一千将士,还带了武帝的旨意。
驻关将士后退五十里,将华亭郡归还南昭。
未费一兵一卒, 便将先帝时便被北襄攻下的华亭拿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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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武帝亲书的信上, 所提「留质子一命」,沈邺倒觉得可笑, 一朝战败, 将嫡子送去当质子,害得儿子受尽耻辱。如今甘愿为了那秦王割地, 对这个儿子却只有一句无甚用的嘴上功夫。
沈邺目光定在质子身上, 这个少年, 他看了数年仍看不清。
这般人, 他是决计不会放回北襄, 至于质子的生死,他原也不在意,只要吊着质子那口气便罢了。
到底是北襄的嫡皇子, 若真死在南昭, 保不齐武帝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举动。
少顷,他又看了太子一眼。
这是他的儿子,心思城府自然也承了他, 面上光风霁月, 世人赠之美誉, 道其仁厚宽厚, 可骨子里的凉薄尽随了他。
便连他也不知, 朝中到底都是哪些人已投入太子麾下。
许汲立下大功,他还未下封赏,原以为太子会沉不住气,如今看来,太子倒比他还坐得住。
沈邺眼瞳深眯,略过一众大臣看向郑先其。
宴会整一个半时辰,觥筹交错之下,此人却始终低着头,举杯自饮。
他扯唇,笑意不达眼底,「郑卿可是兴致不高?」
郑先其垂首作揖,「并无。」
「那为何不愿抬头呢?」
朝臣皆静,再次思量陛下所想。
到底是提拔、器重郑家,亦或是先抬举,再扣杀?
郑先其眉峰动了动,作惶恐状:「臣不敢,昨日归家,太高兴了些,不慎磕到了脸,因此不敢直视君颜。」
到底是不敢直视君颜,还是不敢直视故人颜?
沈邺捏了捏手上的玉戒,淡笑,「无碍。」转而又道,「朕闻郑卿膝下有一独子。」
郑先其依旧恭敬垂首应是。
「可在席下?」
「在。」
「上前来。」
话音落下,便有一位穿了牙白色绣金长袍的郎君走上前来。
那郎君腰间缀着金边儿,其上挂着一个像是女儿家才有的荷包,五官英挺分明,脸如冠玉,却一副放荡不羁模样。
「臣郑俞淮拜见陛下。」
沈邺问:「年岁几何,在何处当差?」
那郎君黑髮没有束起,瞧着是尚未及冠之龄,故而有此一问。
「回陛下,臣岁十九,并无差事。」
沈邺意味深长的笑着:「可有婚配?」
「没有。」
「既如此,」沈邺长眉拢起,似在思忖,「朕便做主为你赐婚如何?」
郑俞淮勾唇笑了:「不知是哪家女郎?」
此言一出,席宴上的女郎们恨不得将头低至尘埃中,皆低眉敛目,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这郑郎君年近弱冠却无功名加身也便罢了,至京城不过数日,整日流连于坊市,其风流成性、不务正业的名声市井盛传,纵他生的俊美异常,世家贵女却无一人情愿嫁他。
陛下道:「华清的女儿,穆家女郎。」
华清,乃是穆国公之名,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庶长子镇守在边关,那陛下口中的穆女郎正是穆晚颐。
话音落下,满堂譁然。
穆女郎倏然站起身,皇后又道「不可」。
席下太子端坐,垂眸不语,烛火勾勒的的侧颜轮廓稜角分明,冷峻矜然。
......
宴上陛下的话,掀起了巨涛,穆府不愿嫡女嫁一个一无是处的郎君,穆娘子本人当场跪地求陛下收回成命,连同皇后也在旁求情。
郑郎君风流虽人尽皆知,可如此放到檯面上,当真是将郑中领军的脸面撵到地上踩。
陛下本是随口一提,见此竟立时下了圣旨,责其待郑郎君及冠之后便成婚。
一时众臣皆道陛下抬举郑家,祝贺新喜之声不绝。
亥时二刻,陛下醉酒,先行回了太极殿,走时命人好生将使臣送回宫外驿站。
亥时三刻,骤然落雨,臣子携女眷们归家。
江遇宛以「思念姨母」为由,留在了宫中。
夜风寒凉,雨势有渐大之意,各宫自派了轿撵来接。
碧霄宫的人不知郡主也在,只派了一顶轿子,一等女侍代亦又连忙回去传信。
淑妃本要与她在此一起等着,奈何江遇宛看出淑妃着实心神不佳,再联想到那宴中的郑中领军,心下明了几分,好说歹说先将淑妃劝了回去。
待送走淑妃,江遇宛被人安置在偏殿中,她立在红木支摘窗旁,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却意外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
满园盛开的合欢花飘零,那人踏过碎花,立在一顶轿子前,少顷躬身跪在了地上。
江遇宛覆在兜风上的手,勐然收紧。
隔着重重雨幕,她看见有人从他背上踩过,上了轿子。
陛下防他防得紧,使臣连同北襄来的人被安排住在驿站,现下皆已经被送出宫,倒又给了欺辱他的人机会。
那个人会是谁?
二皇子沈清远吗?
贤妃已死,岭南魏氏势弱,陛下先前因贤妃之事斥他忤逆,罚了紧闭,他怎么还是如此猖狂?
此时距散宴已经过了一刻钟,他公然与质子同留在此,即便是为适才辱他之举,也不必留到现在,当着一干人等的面岂非更好?
除非,他同路无殊说了什么。
可使臣言之质子不过武帝弃子,路无殊已行至绝境,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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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出个所以然,眼见轿撵越行越远,路无殊已抚平衣衫褶皱立于原地,只好道:「白朮,取把伞给质子。」
白朮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从偏殿宫人处要来两把油纸伞,手撑着一把,拎着一把欲要送去。
「且慢。」江遇宛喊住了她,「让此处的宫人送去,就说是太后走时吩咐的,你去给,他未必会收下。」
眼见那宫人走到他面前,说了些什么,待路无殊接过伞,江遇宛伸出手欲合上窗子。
恰是此时,那双如幽潭般的眼睛乍然侧眸,冰冷的目光驻足在她脸上,不过也只有一息,他很快撑起伞往外走了。
江遇宛嘆息,他果真敏锐得紧。
......
翌日。
雨过天晴,御花园中的荷花开的恰好。
不远处水涧流声潺潺,假山之上,有个冒尖角的小亭子,隐在高大楸树之后,江遇宛便坐于亭内,眼前石台上摆放着月团,她捏起一个荷花状的,咬了一口。
她一大早就来到这里,想着能不能偶遇路无殊,毕竟此处隐秘,又是书中路无殊常待的地方,可一个时辰过去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朝阳郡主!」
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江遇宛侧头,就见一道火红的身影,正爬过石阶,往这边走来。
江遇宛眉眼弯了弯,笑着起身,「福清公主。」
沈燕珺走的颇快,带来一阵风,她生得很是灵动,双目湛湛有神,一把将她按回了坐凳上,自己又坐到了对面。
江遇宛嘴角一抽,问她:「公主怎么来了这里?」
她反问:「这茶本公主可以喝吗?」
「喝,公主想喝多少喝多少。」
沈燕珺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方道:「这话倒该本公主问你吧,我前些日子来了皇宫,白日里得了闲便会坐在这儿。」
「原是如此。」江遇宛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地方倒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呢。」
「正是。」沈燕珺看着那些精緻的月团,又眼巴巴问她,「这些可以吃吗?」
江遇宛失笑:「自然。」
她立刻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囊囊的。
江遇宛又想笑,触及小姑娘威胁的目光,移开视线,未料瞧见一个不紧不慢的身影。
「喂,你近些时日都会住在宫里吗?」沈燕珺见她不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一个黑衣少年,瞭然的问,「你在看质子吗?」
江遇宛含煳的唔了声,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往西北方向走去。
「我前几日刚和他打过交道。」沈燕珺嘆了口老长的气,双手托着脸颊,「他还因我被打了二十大板。」
江遇宛勐然回头,古怪的看着她,「当真?」
「此事是误会。」她忙解释,「就是那日我发现了这处好地方,但是这儿已经坐了个男子,我虽不知他是何人,见他生的俊俏,便与他说了几句话,他行礼之后却要离开,我勒令他留下,可他留下了也不理我,我一时生气,怒气沖沖的回了青梧阁,却不知暗处跟着我的人看我脸色,禀了陛下,陛下便罚了他。」
「告状的人本就是陛下派来保护我的,那二十板子我也是事后才知的,他不会怪我吧?」
难怪路无殊不再来这个亭子。
江遇宛眉心跳了跳,深唿一口气:「应该。」
应该......会。
「质子生的那样好看,肯定不会怪我,我可派人送了伤药给他。」
你送了是一回事,他接不接受、用不用又是另一回事。
她也送过伤药,可却未见路无殊对她有半分谢意。
江遇宛无语,又听见沈燕珺说:「我想将他带回禹州,做我的驸马!」
「......」
江遇宛:「勇士。」
第38章 缠绵草
◎「长夜寂寞,本殿下来陪你如何?」◎
江遇宛回到碧霄宫时, 已是午时一刻,宫人们正忙着布膳,除此以外, 整个宫殿皆静悄悄的,她觉得有些奇怪,淑妃御下和善, 从不打骂底下的人, 宫人们虽谨慎,却断不会像这般屏息敛气、大气也不敢出。
她想起了方才殿外瞧见的陛下銮驾, 脸色一变。
是淑妃大怒, 亦或陛下大怒?
她暗道不好,加快了步伐。
果然, 再往里面走, 瞧见了陛下身边的大太监, 还有寄灵姑姑, 一干人等皆侯在殿外。
见到江遇宛走近, 寄灵快步迎上前揽了她往柱子后走去。
江遇宛问:「寄灵姑姑,里面是怎么了?」
寄灵想起皇帝适才的冷厉脸色,终是嘆了口气:「郡主不必担心, 先回偏殿罢。」
「姨母不会出什么事吧?」她看寄灵脸色, 颇觉不对劲。
「娘娘受宠多年,自不会有什么事。」寄灵知晓这姑娘性子中的倔强,才拿话压她, 「倒是郡主, 一整个晌午不知去了哪里, 现下娘娘还不知, 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问上一问的。」
江遇宛一听这话, 蔫儿了下来。
「待会儿奴婢命人送些膳食去偏殿,郡主吃了便在偏殿歇一歇。」
寄灵说罢便转过身,同身后的小婢女吩咐了几句,又守在了正殿之外。
江遇宛只好回了偏殿,不过她眼瞧着陛下的阵仗,坐也坐不安生,只觉得心神不宁。
恰逢此时,有两个婢女提了食盒进来了,江遇宛没瞧仔细便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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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郡主了,今日膳房的人皆在备陛下和娘娘的膳食,不宜大张旗鼓,郡主见谅。」
江遇宛应了声「无碍」,仍呆呆的看着窗外。
那婢女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觑她的脸色,小心道:「郡主可是在心忧娘娘?」
旁的小宫女自是半句舌根也不敢乱嚼,这人倒是大胆。
听见这话,江遇宛心头升起警惕,这才扭过脸来看她。
见那婢女生了张长脸,眼睛亮亮的,十分有神,眉毛却太粗,显得很是违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不过很快,她不着痕迹的掩下打量的目光。
江遇宛趁她摆膳的空档,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静思。」
「你呢?」江遇宛越过她,又问后面那个始终垂首布膳的宫女。
「奴婢从寒。」
她慢悠悠「哦」了声,却没了下文。
静思见她这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心口一紧,只好接着道:「郡主,适才陛下大怒,娘娘脸色也不大好,郡主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奴婢和寄灵姑姑亦是十分心忧娘娘,只是奴婢终究是奴婢,又能为娘娘做些什么呢?」
江遇宛挑了挑眉,状似嘆了口气,作出一副天真无害的表情:「可寄灵姑姑说了,让我在偏殿好生待着。」
「寄灵姑姑也是怕您担心则乱,陛下可是下了令的,任何人不得进殿,哪有人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奴婢眼瞅陛下的架势便是怒气十足,郡主若能设法求见,再求几句情,想是娘娘的处境也会好些。」
江遇宛敏锐地捕捉到不对。
陛下的旨意已下,她一个非宗室女的郡主又能做些什么?
只怕是哪宫的眼线,故意引她去闹的。
江遇宛意味不明道:「你既说了,陛下不准任何人进去,我又如何能进去?」
「郡主大可以去求太后,太后与娘娘关系颇近,想必会疼惜娘娘几分。」
「这个主意不错。」江遇宛安静地看着她。
静思面上一喜,将膳食摆好,忙道:「娘娘果真没有白疼了郡主。」
只要朝阳郡主去寻太后,到时阖宫皆知淑妃旧事,皇后娘娘扳倒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被派到碧霄宫做眼线已有五年,却始终不得近淑妃身,如今好容易寻到机会,她是决计不会放弃这大好时机。
却见眼前的少女皱眉:「可一禀报太后,此事必然会闹大。」
静思欲说些什么,江遇宛已冷下脸色,斥道:「住嘴!」
静思吓的跪倒在地,心下不由思量。
此事是她自作主张,可这郡主不过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她难道还煳弄不过去吗?
江遇宛往前倾身,「你不过是一个三等宫女,平日里压根不会进殿侍奉,姨母的陪嫁侍女尚守在殿外,倒轮到你跑到我这里煽风点火,妄想将此事外宣,你究竟是何居心?」
「郡主,奴婢是为娘娘着想啊.......」静思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做足了磕头的架势。
「若说与我姨母感情深浅,你比之我朔州之人又能深上几分?」江遇宛冷笑,「寄灵姑姑尚且不急,你这婢女倒是坐不住了,你是欺我年纪浅,以为我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让本郡主猜猜,你是凤仪宫的人?亦或是永和宫的旧人?」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颇具气势,绝不会让眼前人觉得她有丝毫羞怯,以免套不出话。
不过她提到凤仪宫时,那婢女目光飘忽,已经露了馅儿,她心下有了计较。
「奴婢冤枉啊!」话已说到这地步,那静思心里一阵颤,不再摆假架势,头重重磕到地上。
「罢了。」江遇宛指了指她后面的宫女,「你去取根绳子来。」
那宫女一副怕殃及自身的模样,连忙依言去取。
「将她绑起来,等姨母来审。」
静思听见这话顿时站了起来,欲往外跑,口中还喊着饶命。
「白朮。」江遇宛淡道。
白朮眼皮儿活,早已将门反锁,此刻捞了袖中的帕子,连同那婢女从寒,一人箍住她,一人往她嘴里塞了帕子,方又安静下来。
「你与她关系如何?」
从寒恭敬道:「不是很熟。奴婢在膳房负责跑腿,那位静思姐姐是西偏殿洒扫的婢女。适才奴婢奉寄灵姑姑的话,来与郡主送膳,静思姐姐在路上截了奴婢,口称奴婢一个人忙不过来,奴婢也不好说什么。」
「退下罢。」江遇宛挥了挥手,也没为难她。
此后,便是又心神不宁了一个半时辰。
未时三刻,寄灵推门进来,见里面被绑住的宫女,愣了愣。
「这是怎的了?」她问了句,又接着道,「陛下与娘娘午憩后,传了郡主去正殿。」
「那我先去,此事让白朮同您解释。」江遇宛从榻上直起身子,道。
寄灵欲言又止,几息后,终是出声交代:「奴婢僭越,但郡主切记,进去后少说话,奴婢瞧里面的气氛颇不对劲。」
......
正殿外室,一鼎青花缠枝香炉里点着浓郁的和罗香,淑妃向来喜欢淡淡的沉香,此举倒像是为了藏起某种味道。
江遇宛眉心动了动,便瞧见端着茶盏的陛下,眉宇间不仅没有半分怒气,嘴角甚至噙着笑,再看另一端的淑妃,脸上的表情虽不悦,却隐隐泛着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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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什么情况?
她倒是踌躇了,一时间顿在了原地。
「朝阳来了,上前来。」沈邺笑言。
江遇宛连忙敛目行礼:「陛下、娘娘万安。」
「过来坐。」淑妃也收敛了神情,笑着挥手。
「昨日朕在宴上提起了你,虽是个乌龙,倒令朕操心起了你的婚事。」沈邺沉吟道,「你自幼失怙,实在令人怜惜,待你及笄,朕定为你寻门好亲事。」
江遇宛慌乱了一瞬,不知如何反应,便听淑妃倏然提高的声线:「陛下!」
她的脸色冷下,直视陛下,道:「陛下回太极殿罢,还请陛下莫要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八月十六,依南昭歷来传统,平湖榭有宫廷内宴,之后皇帝需去皇后寝殿安歇。
陛下竟没生气,扔下一句「记得你答应朕的事」后便摆驾回宫了。
淑妃答应了他什么事?
还有,为何晌午时陛下还似在暴怒,现下看着心情竟还不错?
江遇宛满腹疑问,触及淑妃隐泛清愁的脸色,到底还是压住心下疑黩,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无言安慰。
和罗香引之烟雾裊裊,似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
漏夜微光,风月无边,皇宫之内处处是火树银花,时不时会燃起焰火。
平湖榭。
太后称病未至,皇帝和皇后居主位,其余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分席于两侧,再加上乌泱泱的宫人,占满了内堂。
江遇宛同沈燕珺坐在一处,百无聊赖的看着衣袂纷飞的姑娘们,她们是宫中专程为贵人席宴训练的伶人,跳的舞也甚是端庄,没什么趣味。
过了片刻,皇后将沈燕珺唤到了跟前,玉真公主也在一侧陪着谈笑。
眼前的桌案上摆放着各色吃食,玉盏之中是梅花酒,好喝得紧,她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喝了好些,这梅花酒非酒,却使她有些头晕。
江遇宛见沈燕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只怕是更无聊,而且只觉得燥热得慌,瞧了瞧左右没人注意到她,交代了白朮待在这儿,她自己索性掂起裙裾往外走了。
她走得慌乱,生怕被人瞧见,便也没注意到对面案上有人跟着她走了出去。
月色入户,夜风颇有些凉意,江遇宛却一反常态地觉得舒服,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察觉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只觉得越来越热,身上罩着的兜风都脱下,随手扔在了地上。
「宿主,你中了缠绵草。」系统的冰冷音乍响。
江遇宛额间溢出一滴细汗,脚步都虚浮起来,她忍着燥热和自骨头里升起的刺痛,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去。
她恨恨地想,是谁暗算她?
只怪她没有将白朮带出来,如今可怎么是好?
好似听见了她的心声般,很快有宫女扶上她的手臂,口称:「奴婢带您去更衣。」
语气虽恭敬,力道却十分大。
她浑身渐渐卸了气力,倚在那宫女身上,待将她扶到软榻上,那宫女低着头说,「奴婢去取新的衣衫。」
江遇宛拉了下宫女的衣衫,低声道:「平湖榭,悄悄寻来白朮。」
她的力气着实是小,那宫女轻轻往后一退便摆脱了她,很快出了门。
她强撑着迷濛的眼儿,问系统:「这药怎么解?」
系统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宿主可用二十生命点来换解药。」
不靠谱的系统,都这时候了还同她做生意!
但她又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只好同意了。
系统这时候又说:「两刻钟后药性便解,宿主静候。」
两刻钟便两刻钟罢,这药令她身上泛热,很不舒服,希望那宫女能够找来白朮,否则这副模样若是被旁人看见,难保不会毁坏她的名声。
江遇宛意识有些模煳,缓缓闭上了眼。
「警告,宿主意识涣散,系统将沉睡!」
系统说完这句话,整个屋子便静了下来。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的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十分扎耳。
江遇宛以为是去而復返的宫女,勉力发出声音,「你出去罢,不必再更衣。白朮呢?」
「朝阳郡主,别来无恙啊。」却是道暗沉的男子声线。
江遇宛唿吸一窒,水光潋滟的眸张了开。
借着室内点燃的红烛,她看清了来人,随即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嘴角浮起怪异的笑,暧昧的看着她。
少女衣衫松垮,衣襟处隐约露出白皙锁骨,引人遐思。而她一双秋水眸含泪,白玉脸颊染上了一层俏丽的胭脂红,浑身透着娇柔妍丽。
他被这双含烟敛雾的眼望着,下.腹一阵火热,脸上笑意更深,迫不及待地逼近她。
「长夜寂寞,本殿下来陪你如何?」
第39章 生涩一吻
◎「右手碰了她?」◎
他那双阴沉的眼睛盯着她, 一张本可以算是俊俏的脸变得贪婪而狰狞,表情扭曲,离她越来越近。
江遇宛唿吸渐渐急促, 下意识地想往后挪,但她的眼皮子越来越重,她勉力支起身子, 往一旁的屏风后躲。
「沈清远!你敢!」她踉跄后退, 清凌凌的桃花眼里浸满不安。
沈清远恶劣地勾唇,将她颤颤巍巍的身子抵在屏风上, 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弯腰呢喃:「你看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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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半开的门,心中涌上一丝希冀, 盼望着有人能来救她, 用尽气力喊:「救命!」
江遇宛偏头, 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 引得他双眼泛红, 眼神一暗。
「此地偏僻,一个人影也无,不会有人来救你, 你若听话些, 我自会轻些,减你破.身之痛。」
「你、你、」
「本殿下劝你还是不要喊,若被人撞见你我二人这副模样, 那时你虽做不了本殿下的正室, 不过似你这般漂亮又身娇体弱的女子, 我定会好好疼你。」
他气息粗重, 勉强牵住最后一丝理智, 将脸凑近,欲要吻上。
「我保你一会儿便会舒服的求我。」
江遇宛吓得闭上了眼,脑中飞快地思索,男女力量之悬殊她今日算是体会到了,她浑身无力,推搡他的力气也甚小,靠自己铁定是逃不出去,她悄悄拔下了发上的簪子。
若那宫女不能将白朮寻来,她便一下扎死他。
至于后果,她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后果。
就在此时,身前的桎梏倏然消失了,她慢慢掀起眼皮。
隔着一层朦胧泪光,她瞧见的不是那张骇人的脸,而是一张少年面孔,覆在她身前的人也无声倒在了地上。
她怯生生地仰头望他,瘦削的肩头微颤着。
那人一身黑衣,狭长凤眼清冷凛冽,眼底尽是凌厉锋芒,手中还拎着她先前无意识丢下的兜风。
她瞧见路无殊的同时,路无殊自然也瞧见了她。
她衣衫凌乱,眼中含着仓皇的泪,眼尾还洇着绯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少年将她的脆弱尽收眼底,眼中抑制不住地涌起重重暗色。
他微微俯身,长睫微垂,在摇曳的烛火中投下浅浅阴影,随手将那件兜风披在了她身上。
「我来晚了。」
江遇宛心弦骤松,紧紧握在手中的簪子掉在了地上,她上前一步将脸埋在路无殊胸膛,偎在他怀中委屈的啜泣。
仿若受了委屈的小猫,终于见到了主人一般。
软玉温香抱满怀,女子身上的幽香冲击着他,路无殊俊颜紧绷,愣在原地,任凭一双柔弱无骨的玉臂攀折在腰间。
这样近的距离,路无殊甚至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和一股独特的幽香。
他本欲推开,却察觉她还在隐隐发抖,而他胸口已被她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路无殊不由想起了那句,女子皆是水做的。
世间女子莫非都同她一般,竟有如此多哭不完的泪吗?
少年一顿,笨拙地安慰她:「别怕。」
如今虽是秋日,可他穿的依旧如夏日般单薄,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少女柔软的雪.峰贴在他身上,随着她微弱的喘息,上下起.伏。
路无殊喉结滚动。
随后面有薄怒,方才沈清远也是这般凑近她的吗?
一股杀意再次直冲面门。
怀中人渐渐停下了啜泣,又软又媚的呻.吟不断溢出。
江遇宛目光涣散,却抵不住药性,眼眸迷离,下一刻,她忽然踮起脚尖,欲吻少年唇瓣,奈何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最终也不过吻上了少年的喉结。
路无殊眸底染红,微冷的手按住她后颈的穴位,似在加深这个吻。
可随着他的动作,江遇宛眼睫颤了颤,晕厥了过去,无力地往后仰,露出脖颈之下、渐渐染成粉色的肌肤。
少年伸手将她揽在臂弯之中,接过绪风递上的小药丸,餵给了她。
她即便失去意识,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眼尾还留有一丝泪痕,连同指尖都紧张得蜷缩起来。
是吓得狠了。
他心脏仿似被揪住,莫名的情绪浮上心头。
他方才得知消息,便立刻用轻功赶了来,可到了门口,又几多踌躇,质问自己,为何要如此急着救她?
待那沈清远开始动手动脚,杀意蓦然升起,他心里又十分不畅快,再也控制不住,上前用手刀将他打晕。
原来他竟很介意别的男人碰她吗?
他心神大乱。
光影陆离下,他微凉的指尖触及她的眉心,显出青白骨节,慢慢抚平她的眉头,片刻后,终是将她打横抱起,踏出房门。
「绪风,看好他。」
甩下一句话后便快速从廊下穿过。
夜间寒意涔涔,一轮圆月挂在空中,路无殊抱着她往碧霄宫去。
现下各宫的主子还在平湖榭,若要不动声色将她摘出此事,唯有送回碧霄宫。
届时,只要她说宴上多饮,先行回了住处,便再无人疑到她的头上。
她头上罩着兜帽,身上披着兜风,护着她、替她挡了一半风,而她的脸埋在他脖颈间,路无殊则为她挡了另一半风。
怀中之人瘦弱,抱在怀里也好似没有重量一般,他使了轻功,很快便走到了碧霄宫。
此时夜深,主子不在,宫人们或在外面看焰火、或在耳房中歇息。
路无殊抱着她从窗户跳进偏殿,将她放在榻上,未料她的手臂还搭在他肩上,一个不小心,他也被带到了榻上。
若非他的手及时撑住,只怕两人的唇已碰上。
路无殊面上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但衣衫之下的心跳早已失控。
她怎么又勾.引他?
那湿润微张的唇瓣近在咫尺,只要他略微一动,便可唇齿相接,无尽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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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中的欲.望如同野火般,开始燎烧。
鬼使神差地,他真的碰了上去,有些生涩地轻吻了吻江遇宛,她的口.津沾在了他的唇上,他又立刻触电般地起身。
路无殊立在榻前,他面容一半处在明处,一半处在暗处,双手抹去唇上湿润,随后情不自禁地抖起来。
心中开始泛起恼意。
怎么就亲了上去?
解药起了作用,少女面上酡红渐消,又是一张绝色的白玉面。
而少年冰冷的脸,却涌上潮红。
......
他从碧霄宫偏殿出来,一路往回走,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愉悦。
待又走进那偏僻的院子里,踏进屋中,神色便骤然冷下来。
此时沈清远已被绑了起来,口中塞着一张白布。
绪风从暗处走出来,恭声道:「殿下,他如何处置?」
沈清远被缚在桌角旁,听见这话,勐然抬头。
待看清来人,他面色惊愕,剧烈挣扎。
路无殊坐在了那把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清远。
他声线略哑:「取刀来。」
不过片刻,绪风将一把利刃送进路无殊手中。
「右手碰了她?」
路无殊突然缓缓笑了起来,用那把刀砍下了地上匍匐之人的右手,然后,将锁骨狠狠剔除,之后,是手骨、肋骨......
浓郁的血腥味蔓延整个屋子,沈清远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奄奄一息地跪趴在地上。
沈清远开始如蠕动的虫一般,凑到他腿边求饶,被路无殊狠厉踹开。
沈清远如坠冰窟,垂死挣扎,终于将嘴里的白布吐了出来。
他胸口怒气翻涌,大喊:「你喜欢那个女人!可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秦王!你难道不想杀秦王了吗?」
路无殊轻笑:「孤为何要杀他?」
「自然是报仇!他可是来找过我,想让我杀了你。」
路无殊欣赏着他的恐惧,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中的刀,道「你既如此说了,就是承认了与他勾结,那孤便先杀你,再杀他。」
「你一个北襄的弃子,胆敢对本殿下动手。我父皇绝不会放过你!」沈清远目眦欲裂,「南昭也不会放过你!」
路无殊佯装嘆气,垂下眼眸:「那怎么办呢。」
沈清远面上一喜,「自然是现在放过本殿下,本殿下可以既往不咎!」
「二、殿、下」他一字一顿,「瞧瞧你这副样子,就算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又能怎样?你既做得出那种事,便该也做好了连死也不能痛快的准备。」
「本殿下的人一会儿便会闯进来,到那时,你会死的很惨!」
「那便都杀了。」
「别忘了,此处可是你选的地方,又偏僻、又安静,纵然有再大的动静,都不会传出去。况且,别以为孤不知道,你为了得手,这事连手下的暗卫都瞒着。」
幽暗中,路无殊注视着他,一双眼睛充满戾气:「孤之前不杀你,认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一个管不住下.身的废物。」
少年平静启唇,笑得瘆人:「你去,将他的那个东西割了,省得祸害旁人。」
绪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凭什么这种脏活让我来干。
不过他很快又拿了块白布塞进了沈清远嘴里,迅速将他拉到门后面,手起刀落,沈清远顿时如同没了生气的死人般,一丝动静也无。
「死了?」
绪风瞧见沈清远口中溢出的血,又低头探了下鼻息,道:「应是动刀时咬舌自尽了,殿下方才刺了他许多刀......」他顿了顿,很快说,「他又没了那东西,哪个男人受了这般耻辱还能撑下不死,绪风倒敬他是条汉子。」
「将方才骗她的宫女带来,杀了。」
绪风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会信吗?」
「将与沈清远下药有关的人通通杀了,再把宴上她茶盏中的东西换了。」路无殊轻声笑了:「证据没了,纵然不信,又能如何?」
「不知天和帝看到这场好戏会作何感想?」
当朝皇子、欲对宫女行不轨之事、反被虐杀。
真是一齣好戏。
作者有话说:
绪风工具人实锤......
第40章 事过回府
◎遑论相拥?◎
碧霄宫内。
「啊——」
江遇宛打了个寒颤, 轻唿一声,从床上坐起身。
她脑中昏胀,那张阴森的脸仿佛仍在她眼前, 挥之不去,
尔后发觉,自己现下竟在碧霄宫的偏殿中, 身上尚且穿着夜间赴宴时的衣裙, 那披风亦在床侧放着。
路无殊。
她意识的最后,只记得惊惧之下, 扑进了路无殊的怀中。
是他将她送了回来吗?
还为她盖了一层薄被?
她眼中有一丝茫然, 捏紧了身上滑落的被褥,神情恍惚。
路无殊救了她不假, 可会不会因此得罪沈清远尚还未知, 现下不会出什么事吧?
可这些, 远不及被人抚上腰间, 沉重地唿吸扫在耳畔的触感, 依旧盘旋在脑中,虽然她原先的世界男女可自由恋爱,但她来此已十年, 极少见外男。前尘渐忘, 那个世界的一切,已成模煳泡影。这里男女有别的思想根根蒂固,女子的玉足露于男子跟前, 都能扯到清白, 遑论相拥?
第80页
虽受古时规矩活了十年, 然在朔州王府时, 外祖母疼她、舅舅宠她, 到了临安侯府,祖母爱惜、伯父伯母亦珍之,她受过最大的打击,无非是来京时遇到的匪徒,可那些人,也由侍从挡下,不得近她身。
沈清远方才的举动若被旁人瞧见,在这里,她便只有两条出路,一乃嫁他,二便是自戕。便是不被人瞧见,若真被他得手,不必旁人再提,她也会自行了结。
她不由悲从中来,嫁给一个不择手段、下药于她之人,还不如让她去死。
但是她不甘,为了活着,她听从系统的指令做了那么多,跳了城楼、接近了反派,就这么去死,那之前的坚持岂非成了笑话?
路无殊救下了她,他自身难保,却还救了她。
江遇宛少见的茫然了,他几次三番救她,到底意欲何为?
她清醒的同时,系统也从休眠状态醒了过来,它欲言又止,终道,「宿主?本系统给的药是不是很管用啊?」
它先前休眠时,没有见到推门而入的沈清远,自然也不知晓后面发生的事,它察觉现下处在碧霄宫,自以为宿主吉人自有天相,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它只是觉得自己的宿主情绪不稳,以为是药性之由,想逗她笑笑,试探地问了句。
江遇宛听它语气,眼前一黑,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管用得很,两、刻、钟、嘛。」
系统被她阴阳怪气的语调激到了,又觉事情没有它想的那么简单,暂时沉默了下来。
此时,有守夜未歇、等着主子的一等女侍代亦听见里面的唿声,连忙推开门进来。
代亦见到她,愣了一愣,问道:「郡主几时回来的?」
这话没得到回应,代亦又往前踏了几步,便瞧见郡主脸色苍白,眼尾略红,一截白弱纤细的小臂无意识地搭在被褥之上,令人见之心折。
代亦几不可察地敛眉,猜测郡主为何离宴,又是缘何回来的毫无声响,她有些迟疑道:「奴婢守在殿外许久,未曾看见郡主......」归来。
「代亦姑姑。」一声轻轻的呓语落下,代亦定住。
小姑娘仿佛这时才看见她,水光潋滟的眸底似有一层浅浅的水雾,生出易碎之美,代亦心勐然一颤,一股怜惜升上心头。
代亦见她面色不佳,又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郡主,怎么了?」
江遇宛见代亦眼中除了担心,并无其他,便猜她还不知下药一事。
眼下尚不知路无殊现下处境,亦不敢擅自提起先前之事。
江遇宛低垂着头,嗓音有些哑,扯了个幌子骗她:「喝了些酒,头晕得慌。」
代亦舒了口气,为她端了桌上的茶盏,柔声哄道:「喝些水罢。」
又拿了身寝衣,伺候她换上,口中絮絮道:
「郡主体弱,不该饮酒的,待白朮回来,奴婢定要好生说她,不劝诫郡主也就罢了,还让郡主一人回来,这一路不说黑,万一碰上心怀不轨之人,虽说这是宫里头,但也难免......」
江遇宛打断了她,道:「烦请姑姑帮我点上灯烛,我想一个人待着。」
代亦虽觉疑惑,到底知晓这位小郡主跟昔日的大小姐一般,是个有主意的,没多问,依言照办了。
「若姨母和白朮回来——」江遇宛顿了顿,「让白朮来见我。」
......
行近亥时末,焰火声渐消,夜重新归于静寂,唯有时而响起的枝叶摇晃声动人心弦。
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提示!攻略进度+10!宿主生命值增加5。」
「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20!宿主生命值减少10。」
「宿主目前剩余55。」
生命值即将下半,江遇宛却似不觉,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
没多久,白朮进了来,只道:「郡主叫奴婢一通好找。」
见江遇宛穿着干净的寝衣,正靠在榻上,白朮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她嘆了一息,「就不该让郡主一人出去,奴婢后来找您都找不着,幸而代亦姑姑派人传了话,奴婢才放下心。」
「时候不早了,娘娘累了,先去歇息了,才没进来,郡主也快睡罢。」
白朮为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了。
江遇宛却久不能安歇,代亦、白朮甚至淑妃都跟往常别无二致,难道路无殊好生将此事解决了?
那他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想起了昨夜,路无殊作人凳之时。
江遇宛勐地摇头。
不,沈清远压根没有瞧见路无殊,也许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好容易劝住了自个儿,思绪一飘,又引到了那支拔下的簪子。
若是被宫人捡起,倒没什么,可若是被沈清远拿走呢?
少不得要被扣上私相授受的行径。
——明日必得去找回来。
找不回来呢?
她问自己。
没事的,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而已,说不准宫里便有许多支一模一样的。
几番思绪,江遇宛浑身发冷,玉葱般的指尖攥紧了被角,隐隐发抖。
......
第二日一早,阖宫便乱了起来。
起因是二殿下一夜未归,侍卫起初没放在心中,直到寅时,打扫霞文宫的宫女们,发现了偏殿的耳房中躺着两具尸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先说这霞文宫,乃是先帝的慧妃住的冷宫,后来慧妃投缳自尽,这宫殿又时不时的有些奇怪的声响,除却晨时打扫的宫女外,其余往来的宫人们都避着此处,久而久之,此地越发寂静、偏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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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死的那两个人,其中的女子,竟是贤妃昔日里的贴身侍女。另外的男子虽浑身是血,不堪入目,打扫的宫女中的一位便见过他,认出了是二殿下。
那几名宫女再是害怕,却也不敢瞒下,立即禀了陛下。
陛下震怒,派人调查,又派人封了霞文宫。
此时的碧霄宫,白朮端了一盆水,进来伺候江遇宛梳洗。
江遇宛问:「白朮,今日宫中可发生了什么事?」
白朮正为她拢了拢青丝,闻言向着她面前的铜镜看了一眼。
这面铜镜乃是陛下赏赐,是西域进献的新鲜物事,照的人轮廓清晰十分。
镜中之人姝色无双,双瞳剪水,只是唇色苍白,血气不旺。
白朮手指灵活,霎时间便挽了个漂亮的堕马髻,樱唇吐出几个冰冷的字:「二殿下被人杀了。」
江遇宛心头勐跳,愣愣开口:「二殿下?」
「据说那贤妃娘娘生前的贴身侍女同他死在了一起,」白朮一边挑剔地对着镜子看了看,一边道,「宫人们猜啊,是他欲对那宫女行不轨之事,奈何喝了些酒,力气也小了,倒被人家用刀捅死了。」
「死状还颇惨烈呢,陛下派了重兵守在了那处,又命人调查,不过,要奴婢说,他也是活该,这二殿下平日里惯爱宠幸宫女,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朮!注意分寸,二殿下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江遇宛貌似冷淡地打断她,袖腕下的一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沈清远死了。
他竟死了。
真的是宫人们传的这般吗?会不会与路无殊有关?
白朮向来眼皮子活,立时承认错误:「奴婢失言。」
她自顾自又为江遇宛点了颜色清淡的口脂,取出一件淑妃赐下的霜地蜀锦衣,为她换上。
一番拾掇下来,白朮满意点头,道:「郡主今日不宜出去,不如去正殿陪娘娘说说话罢。」
江遇宛心中惊惧,但很快冷静了下来,缓缓颔首。
正殿,廊下的窗棂高高捲起,外间几位宫人正在布膳,寄灵站在屏风前盯着,见到她便露出了笑颜。
「娘娘在更衣,片刻便出来,郡主坐。」
几息后,淑妃打着哈欠从屏风后出来,同她笑道:「安安来了。」
「姨母昨夜可熨帖?」
「好得很。」她还是那幅懒散的模样,掀了眼皮睨了她一眼,道:「本宫听寄灵说,你昨日在外面待了一上午,今日情况特殊,可不许再跑出去了。」
江遇宛点头,忽而又道,「因二殿下的事?」
淑妃淡淡「嗯」了声,「你也知道此事了?本欲让你回府,远离事端,奈何陛下震怒,下朝后宫门便下钥了。」
江遇宛垂下眼睫,抿唇应是。
转眼过了两日,这事查了个底朝天,仍没查出别的什么,陛下虽不虞,却也只能认定是那宫女谋害了二殿下,也就编造了个由头,称那宫女受过贤妃责罚,记恨在心,如今报復在二殿下身上,又追封了誉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事过去,江遇宛歇了留在宫中的心思,回了临安侯府。
她受了一场惊吓,又不敢与外人言之,很快便病了一场,高烧不退。
入秋本就乍冷,她又从小体寒,受不得凉气,家中人只当她身子不好,叫了大夫仔细看过,又轮着守了几日,终于好转。
日子很快到了九月。
江遇宛病了半月余,才将将愿意出府。
淮阳侯府的老夫人过寿,谢小娘子递了帖子不说,还亲自跑了一趟,诚邀未来嫂嫂和府中的另两位女郎同往。
话说到如此地步,到底是阿姐未来夫家,谢小娘子亦是阿姐未来的小姑子,不好开罪,江遇宛便也应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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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白衣侍卫
◎他手上提着一把长剑。◎
九月初五, 已过秋分,天色越发寒凉了起来。
淮阳侯府是太.祖时候立下功劳的勛贵人家,爵位世袭, 世代簪缨。侯府极大,宋氏走在前头,江遇宛和两位阿姐在后头, 由家僕引路, 穿过一道又一道连廊,绕过亭台楼阁, 方至后花园的竹里馆外。
江遇宛低着头默默走着, 身旁淮阳侯府的侍女却看了她许多眼,她自宫中那事以来, 便尤为谨慎, 在那侍女又偏头时, 江遇宛掀起眼皮, 淡淡道:
「姑娘何故一直看我?」
那侍女一愣, 嗫嚅道:「郡主生得好看,奴婢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江遇宛没再多说,对她笑了一笑。
那侍女脸红红, 暗嘆江四娘子容色惊人, 像是从画儿里面走出的仙子一般,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郎。
再往前,便进了竹里馆, 此处名至实归, 石头做得如山洞一般的门口, 再往里进, 中间摆了数十张八仙桌, 此刻尚未坐满,两侧则是竹林,竹枝挺拔,郁郁葱葱。
在外头时,并不知里面有多大,待到进来,便见里面除了竹林,还有数间屋子,分布在左、右两侧的竹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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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夫人礼佛已久,喜静,不常见外客,连同底下的子孙都是不常见的,晨昏定省也给省了,就住在这竹里馆里面。
侍女在一处红木屋子外停下,门此刻大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观音像,低眉敛目,普度众生,令人心生敬畏。
引路的侍女拨开璎珞珠帘,里面的光景方现。
里头热热闹闹的坐了许多人,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了位老夫人,一张瘦削的脸,皱纹满面,头上一整套翡翠头面,根根银髮藏在里面若隐若现。旁边的杌子上坐满了人,连一般的矮榻上都坐了几位年纪浅的女郎,便知这位老夫人是位不拘于外礼的老太太。
坐在一侧的大夫人脸上挂着笑,见她们进来,高声道:「咱们的亲家来了欸!」
这大房是庶出,因着二房没有夫人,便掌了这寿宴一应事务。
说这老淮阳侯啊,生前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嫡子承了爵,又从军数年,军功加身,被召回上京任三品副都御史。庶长子如今官拜四品太僕寺少卿,虽不及嫡子有出息,倒也还算得上是上京官员中的清流。
谢老夫人虽未见过江尔容,却看过画像,一眼认出了她,遂露出一抹慈爱笑意,同她挥了挥手,「尔容,上前来。」
江尔容连忙走到老夫人跟前,恭敬道,「老夫人安康。」
「我是第一次见你,没什么稀罕物事送予你,」谢老夫人从腕上褪下了一只碧玉镯子,欲戴到江尔容手上,「唯有这个,倒还算是件心意。」
江尔容受宠若惊,下意识拒绝,「老夫人,这太贵重了,受不得......」
周围迎来打量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艷羡、或是意味不明。
「好孩子,收下罢。」谢老夫人莞尔,「这原是我的陪嫁之物,本有两只,一只给了有思的母亲,另一只戴了几十年,自是要给孙媳的,你可不许嫌弃我老婆子......」
话说到如此,倒也不好再推拒,江尔容大方收下了。
再过了会儿,来了位贵客。
原是宫中的福清公主来赴宴,还带着宫里赏赐的贺礼。
众人乌泱泱地行礼,沈燕珺来京数日,已习惯了高居人上,道了声「免礼」后,本也想同女郎们一般坐在榻上,侯府的人却不敢轻慢她,搬了张椅子,请她坐下了。
坐在江遇宛身旁的谢欢颜伸长了脖子往外看,轻声道,「宛姐姐,适才公主进来时,从帘子缝隙处,我看见了一个郎君,跟在她后面。」
江遇宛挑了挑眉梢,「郎君?」
「应是公主的侍卫,我只瞧见了背影,长身玉立,一身白衣,应当是很俊俏的!」
江遇宛没放在心上。
再过了一刻钟,就要开宴了,众人往外走去,却也没人敢越过公主走到前头,一群人走着,里面虽混了个郎君,却也只留了个背影,无人瞧见郎君相貌,遑论是走在最末的江遇宛。
待到入座,沈燕珺谢绝了大夫人,没有坐在主桌,反倒要和江遇宛、谢欢颜等人坐一桌。
一众贵妇围着老夫人坐了一桌,女郎们分坐在旁,至于郎君们,都在前厅,并不在此处。
「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怎么一声不吭便回府了呀?」小姑娘在她耳畔抱怨道。
这话令江遇宛又想起了宫中的事,她压下心中遗留的惊悸,偏头正欲解释,无意间瞧见了沈燕珺身后离了三步之人。
那人着了身缟羽外衫,脸上戴了半张青色面具,只露出光洁如玉的下巴、和一双冷峻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仿佛没有一丝光,显得毫无人气。
他手上提着一把长剑,剑身之上的一只手,手腕苍白清隽,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饶是如此,江遇宛一眼便认出了他。
她大氅之下的手攥紧了衣裙,面上仍假装无事般收回视线,轻柔道:「家中有些事,走得便急了,我不是故意瞒着公主的。」
沈燕珺撅了噘嘴,「哦」了声。
席间笙乐齐鸣,一侧的戏台子,有戏班子在上面唱戏,咿咿呀呀的曲声,伴随着轻微的风吹竹叶声,一唱一和。
众位夫人们喜欢听戏,可这些年轻的女郎们并不十分喜欢,有些离主桌远的女郎们,已经出去寻趣了。
沈燕珺忽然贴近江遇宛,一双杏眼望着她,「姐姐,我来的时候,太子哥哥同我说,前院的儿郎们要在那边的假山玩儿投壶的游戏,我们去看看罢。」
「不可擅自离席。」江遇宛摇了摇头,不愿再接触外男。
沈燕珺也明白,但她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往前倾了一倾,同几个女郎讲了讲她的主意。
这张顶顶靠前的桌席上,除却主家谢欢颜,与之堂姐谢欢凝外,便是身份尊贵的沈燕珺、相府嫡女宋文含、长阳侯府的温潋、并上临安侯府的三位女郎。
谢欢颜年纪最浅,先起了兴致,欢喜应下:「好啊好啊。」
她拽了拽堂姐的手,「堂姐,我们一起罢。」
边上的谢欢凝并不理会她的话,只是淡淡喝了口茶。
沈燕珺掰着手指头数:「太子哥哥、定国公的世子、许大人、还有长阳侯府的世子都在呢!」
此话一落,几位姑娘不免心生嚮往,宋文含先道,「我们一同去未免太过扎眼。」
谢欢颜拍了拍胸脯,「此事包在我身上。」
她说罢便去了主桌,同老夫人撒娇几句,老夫人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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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欢颜美滋滋地回过头来,一行人便相携出了竹里馆,几人身后皆是侍女,唯有公主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名侍卫。
穿过几个亭子,穿过一道门,便进了另一番世外桃源。
此处名唤石鸥馆,假山林立,游廊处多有雕像,与前头的风格不太一样。
到此处才知,她们先前的顾虑太过多余,此处几个亭子已坐满了女郎,多了她们也不多、少了她们也不少。
几位女郎踩过石阶,上了假山上的亭子,不远处,便是一众儿郎正在比试投壶,彩头是一坛酿了十余年的酒,名曰美人醉。
此时上场的是长阳侯府的世子温岢。
他于家中行六,人称温六郎。君子端方,家世显贵,又是天和二十五年的科举状元郎,未成亲时乃是整个上京的贵女们趋之若鹜的郎君。
去岁温岢娶了周太师家的嫡女,今年入夏时又得了个儿子,二人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又门当户对,正是京城的一桩美事,谈颂至今。
「阿潋,快看,你堂兄!」江尔容忽然说。
温潋颔首,又见她一双眼似粘在了那边,自是看不见这动作,便嗯了一声。
「他玩这个玩的好吗?」
温潋迟疑道,「应......不太好。」
他于文是榜首的状元郎,于武却着实不太行。
果然,温岢不过中了四筹,便投不进了。
「献丑了,诸位继续。」他眉眼微敛,笑着退后了,身旁的郎君打趣他,他也没生气,嘴角依然挂着温和的笑。
之后上场的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宋誉行。
他一身玄色衣袍,身姿挺拔,一双凤眸深邃,眉宇间冷意昭然,正是现下整个上京的贵女们奉若山间雪的郎君。
至于云中月,自然是当朝太子。
宋誉行连投了五十四箭,便道了句「无趣」,停了手。
四面的女郎们发出赞嘆声,儿郎们也都敬佩的不得了。
「这是我表哥,厉害吧!」江尔容骄傲挺胸。
温潋小声地嗯了声,目光却不由追随着安静坐在一旁的太子,他此时眉眼不惊、安静冷淡的模样像及了那日初见。
有情恰似无情,不若也不会立在一旁,看了许久后才伸出援手。
她想,那辆马车早就停在了那里,里面的人也早目睹了那场悲剧,却袖手旁观,不欲插手。
那之后,又为何来帮她呢?
温潋想不明白。
......
这一边,众人心知肚明,这宋郎君不是嫌无趣,而是不敢越过先头的太子去。
谢有思站出来,往日桀骜的眉眼隐下几分,显出些世家的从容平和来,「方才太子殿下得了五十五筹,殿下胜了,这坛酒自然归殿下所有。」
太子却吩咐人打开,笑言:「各位皆尝一尝罢,看这价值千金的酒到底有何不一般。」
他们不再投壶,反倒坐下饮酒,女郎们也收回了视线,坐在亭子里交谈。
「姐姐,你瞧我的侍卫,觉不觉得很是眼熟呀?」沈燕珺杏眼带笑,隐约含了几分小孩子炫耀玩具的意味。
江遇宛微微撩起眉梢,问:「你的侍卫在哪?」
沈燕珺往亭子前指,口中还说:「那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便生生住了口。
那位原本如磐石般站在那儿的郎君,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呀!遥祝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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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欲言又止
◎清润的眸子含情凝涕。◎
前头的假山后, 因着地势低,周遭又种着几棵高大的槐树,恰是个十分隐蔽的地方, 一道窈窕的身影在此等候多时。
她将要去献曲,亟待接近太子,此刻离花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便有些不安。再抬眼时, 终于瞧见了缓步走来的人。
来人脸上覆着面具,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瞧不见神色, 只能凭靠冷硬的下颌,来分辨他的情绪。
此刻, 她隐约觉得殿下是不太高兴的。
她幼时深居于肇庆城外的庄子里, 哥哥得势后, 她得以回肇庆公府时, 这位殿下早已远赴南昭作了质子, 因而这一面,也是她初见殿下。
「殿下,我来上京将满一月, 终于见到了您。」
她带着两名暗卫, 一路绕过边关,路过淮阴,终至京城。
可这些日子, 路无殊却始终没有见她的意思, 纵然她设法传信, 他始终置之不理, 哥哥在南昭待了数日, 二人不知合谋了什么。哥哥不知她来了南昭,只以为她回了庄子,为防哥哥发现破绽,她不敢轻举妄动,亦不敢再试图与路无殊联繫。前日来使回了北襄,她才又通过殿下暗卫之中安插的荆国公府之人,得知在淮阳侯府的寿宴上,可见殿下。
即使,这般做的后果,是折损一个潜伏了多年的暗卫。
路无殊略微抬眼,问,「荆国公府的人?几个?」
她答,「我来时,为避耳目,只带了两名暗卫。」
路无殊皱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是他妹妹?」
她怔住,目露忧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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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哼笑了一声,声音压得有点儿低,「竟捨得让亲妹妹来。」
平安、或者说是余半烟,柳枝似的细眉淡淡蹙起,不必费力,便可轻易作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声音亦是清淡如烟的:「哥哥不知此事。」
若要换了旁的郎君,定要怜惜三分。
可惜,眼前人是个惯不解风情的。
路无殊脸色无异,甚至更加冷淡,「此事不必牵扯女子,孤命人将你遣送回北襄,此时快马,兴许还赶得上与来使队伍同行。」
他最讨厌的便是这样的、如他母后一般、柔弱可欺的女子。却也下意识的,不愿重蹈红颜命薄的覆辙。
余半烟连忙跪地,不自觉垂首,「殿下,我奉家主命令而来,除却殿下大事外,此番赴南,意在接近储君,为我死于穆家人手中的嫡兄雪恨。」
路无殊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她思虑了一下措辞,才接着道:「家中堂兄数十,皆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我哥哥身为庶子,处境着实艰难,我只想为他做些事,不愿他孤军奋战,求殿下成全。」
路无殊头皮发麻,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遗憾地摇摇头,「随你。」
想死,他不会拦着。
路无殊看她那副羸弱的样子,不由扪心自问,沈清桉是那般好杀的人吗?
余琒那老煳涂,若真不喜欢这个女儿,杀了便是,何故让她带了两名暗卫,就敢来大夸海口,妄想除掉沈清桉。
他并不理解这种为了旁人,甘愿去冒生命危险的行为。
除非,杀太子只是个幌子。
那么,余琒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
「半烟谢殿下。」余半菸头低着,孱弱的肩头微颤。
此刻,眼前人像及了......几日前于他怀中啜泣的少女。
「风十七。」路无殊忽然改变了主意,声音微沉。
风叶忽动,从暗影处隐约出现一道黑衣身影,如同影子般立在路无殊身后。
「完璧归赵。」他撂下这么一句后,转身进了假山下的丝洞。
余半烟缩了下瞳仁,不禁有些愣怔。
据她所知,背叛他的人,无论何种缘由、背负任何苦衷,都不能再活着。
她动用这个暗桩,原也做好了那种准备。
为何?
难道,他已经看穿了家主的意图?
余半烟蓦然惊觉,她似乎一直都小瞧了为质数年的二皇子。
两人对视,眸中皆是匪夷所思。
劫后重生的风十七,却没有任何庆幸的感觉,他只觉得心神一凛,越发摸不清路无殊所想,如此悬在水深火热中,深觉还不如痛快一死。
他们心中的九转思绪,路无殊并不在意,他走在黑沉沉的丝洞中,唯有对面的出口映射进一丝亮光。
忽然,迎面有人挡住了那束光。
路无殊眯眼看过去,那人缓缓走近,随后女郎的面容从黑暗中慢慢显露出来。
丝洞内逼仄狭下,窄到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人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
路无殊身后、假山那边,兴许还有没走的余半烟,他皱了皱眉。
女郎的红唇动了动,清润的眸子含情凝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又勾.引他?
她一贯不施粉黛,或是淡妆敷面,如今日浓妆,倒是头次。红粉青蛾、清眸流盼,面上褪去了些冷清,沾染了些妩媚。
路无殊猜测她将要说出口的话,无非便是谢他那日的救命之恩。
他嘴角已经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想着回些什么话能让她死心,以后互不相干也就罢了。
毕竟跟他牵扯上的女子可从没什么好下场。
而且他也只是顺手一救,根本不值一提。
下一瞬,那盛颜仙姿的女郎收回视线,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路无殊:???
很好。
......
发现路无殊不见了后,沈燕珺郁闷又惊慌,更多的是不安,还不敢告诉别人她的侍卫就是北襄质子,只能央求江遇宛和她分头找找。
江遇宛思虑着如何拒绝,终是拗不过这般可爱的女孩子,应下了。
待沈燕珺跑着去找了,江遇宛又惆怅地慢慢跟在她后面。
她现在觉得路无殊,有点可怕。
纵然他救过她数次,但是沈清远之死,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低着头走着,头顶忽然撞上了一处石头,引得她痛唿一声,身后的白朮吓了一跳,慌得连忙上前查看。
江遇宛说了声无碍,无意间发现这假山之下,竟有一个小洞口。
再抬头时,沈燕珺已经走远了,还时不时地扭头看她。
趁沈燕珺不注意时,江遇宛快速对着白朮说,「别走远,在这等我。」
话音落下便走进了那丝洞。
答应沈燕珺是一回事,但是她找不找,又是另一回事。
她预备在这里面躲上一躲,不愿去找路无殊,万一两人尴尬独处,可怎么是好。
这里面如此狭窄,定没有旁人,而且白朮就守在外面,定不会再遇到如那日一般的险况。
江遇宛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脸上甚至挂着浅浅的笑意。
直到,她发现对面有个人。
慌张去看。
瞧清了,可不正是她要躲的人吗。
第85页
那一瞬间。
静默。
尴尬。
江遇宛沉默、欲言又止,终究无能为力,只好转身离开。
再见天光,江遇宛轻轻唿了口气。
白朮疑惑,问道,「郡主进去干嘛了?」
「找人。」
「公主的侍卫?」白朮问,奇怪地看着她,「那也不会在这里头啊。」
江遇宛想到什么,脸色变了一变,拉上白朮就往背离假山的地方走。
慢了。
身后有人拽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力气之大,令她停住了脚步。
「大胆,你不过是个侍卫,怎敢以下犯上!」白朮回头,怒目,「放手!」
那人开口,声线极冷,「郡主,你不是要找我吗?」
江遇宛无言以对,知道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见状,白朮秀丽的眉头拧的死紧,要去伸手推他。
「找你又如何?就算你是公主的侍卫,也不能对郡主不敬!」
那人施捨了个冷淡的目光给白朮,另一只手还威胁般地挥了挥那把长剑,白朮一下子闭上了嘴。
白朮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她不着痕迹地去瞧那人眉眼,忽然醍醐灌顶般发现他长得很像质子,更没了动作。
江遇宛恨铁不成钢,这白朮,比她还怂!
三人如接力般,手拉着手,诡异般的僵在了此处。
位于两人中间、两只手都没闲着的江遇宛绷紧了嵴背,头皮发麻,心中期望着有人能打破这个僵局。
「姐姐!」沈燕珺忽然瞧见了他们,跑着往这边来了。
江遇宛收拢五指,隐晦的示意他放手。
一声冷笑响在身侧,她微怔,随即,察觉到那只冰冷的手松开了。
「欸?」沈燕珺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瞧见了适才被树挡着的路无殊,她惊道,「阿无!竟是姐姐找到他了。」
江遇宛神色古怪,诧异问,「阿无?」
「陛下说我可以将他当作侍卫,却不可以让旁人发现他的身份。」沈燕珺解释道,「所以我给他起了个别名。」
江遇宛敛眉,若有所思。
大疯子竟然能容忍一个小姑娘给他乱取名字,莫非动心了?
沈燕珺年纪尚浅,又自幼受尽了疼宠,于看人眼色上属实是不太拿手的,更别提发现路无殊面具之下难看的脸色了。
「阿无,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同我说一声啊?」沈燕珺埋怨般问他。
路无殊没有应声,反倒抬步往前走了,她也不生气,跟在他旁边,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陛下说让我看好你,在外面时,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
「你不跟着我,万一旁人为难你,我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诸如此类,小姑娘啰嗦起来便没完没了的。
江遇宛走在后头,安静听着,脸色愈发古怪。
可算有人治他了。
她没忍住,唇畔慢慢漾起了笑意。
路无殊却心有所觉般,忽然回头看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偏她垂着眼睫,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心情便似沉入谷底,差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说:
劝小路别太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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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击鼓传花
◎「我是您的人。」◎
未时一刻。
除却午间宴膳外, 淮阳侯府还备下了花宴,说是花宴,却并非是赏花之宴, 只不过是以丝乐、乐舞、行酒令助兴。谢老夫人不喜热闹,吃罢午食,便回去歇息了。长辈们也不爱凑这种热闹, 如临安候、淮阳侯之类, 都聚在前厅里饮酒,而诸位夫人, 在后院房中, 支了几张桌子打叶子牌去了。
周围人笑声不断,难得郎君和女郎们同宴, 且都年纪差不多, 很快这里便热闹了起来。
眼下在台上跳舞的, 是百花阁的姑娘, 她随着琵琶音翩翩起舞, 那姑娘穿的单薄,薄薄一层舞裙罩在身上,轻旋时尚能瞧见白皙的脚腕。
她戴着一张蓝色的面纱, 额间点着艷丽的花钿, 极尽魅惑。纵然如此,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一侧、抱着琵琶的姑娘身上。
无数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带着嫉妒、贪婪、或是惊艷, 或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江遇宛是第二次瞧见她, 倒是神色全无波澜, 身边的沈燕珺那场宴会上提早走了, 没见到平安,她悄悄耳语,「姐姐,她生的好漂亮啊。」
江遇宛失笑看了她一眼,她又接着道,「只是比之姐姐还略输一筹。」
她的声音压得很小,周围的人都盯着台上,无人注意这缩在角落里的两位小娘子。但就立在她们身后,且自幼习武,耳力破好的路无殊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撑起疲倦的眼皮,意味不明地瞧了瞧江遇宛,她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浓密卷翘的眼睫时而扑闪,圆润的鼻尖泛着红,卸下了防备和伪装,露出最可怜的模样,只是那般坐着便叫人软了心肠。
他原本放松垂着的手微动,苍白的指节握拳攥紧,几息后,沉默着收回目光。他终于觉得,似沈燕珺那般笨的小姑娘,也会有将话说到他心坎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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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毕,台上的两位姑娘上前来行礼,之后便从一侧下了台,又从郎君们的几张桌案前缓缓走过。
郎君们的目光不似女郎般不着痕迹,而是直白的落在了平安身上。
京中有名的混世魔王、温府七郎温巍前头喝了些酒,待那走在后头的平安离他不足三步时,便踉踉跄跄地上前,竟一把要将那姑娘拉入怀中,口齿还有些不清晰,「姑娘生得好美......」
平安吓了一跳,眼角泛红,推搡着他。
她眉心蹙起,眸中渐渐蓄了泪,如同柳泣花啼般惹人心折,少顷,泪水沉甸甸地砸在了地上,怯怯的样子使得很多人皱了眉头。
如温潋一般向来内羞的女子,也出声制止他,「七哥,快些放手!」
温巍是她亲兄长,自幼不服父母管教,流连于烟花场所,父母无论鞭打,还是命之久跪,更甚者,断了他钱财、将他锁在院子里,都拦不住他的一颗风流心。
一直兴致缺缺的沈清桉,蓦然抬起了头,莫名想起了淮阳遇上的女郎,与她一样有着这般温婉清润的声线。
他带了三分惊疑细细瞧去,定在她温婉如水的眉目上,愈发确定了眼前温府的女郎便就是那日的女郎,一时心绪难平。
席上众人的视线都聚在那场闹剧上,自然无人发现太子异样。
温六郎拿捏起兄长风范,皱眉道,「七郎,不得无礼!」说着便要上前来。温巍于苏州时,上头只有父母,底下的妹子管不到他头上。回了京后,五兄痴迷于史学,整日闷在屋子里研究,不爱出门,可六兄却是凶得很,换着法子折.磨他,温巍确实对六兄有几分惧意,倒也松了气力。
那姑娘终于推开了他的手,一路小跑着,竟扑到了正中的太子席案前。
太子眼皮子一顿,瞬间冷了脸。
那姑娘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殿下,我是您的人。」
园子里霎时静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干人等皆瞪大了双眼,诧异于这姑娘的大胆,更震惊于她与太子的关系。
太子垂在身侧的指节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桌案,于这一片安静中,委实突出了些。
「姑娘何意?」
平安目光灼灼,一片赤诚,「早在殿下救我之时,我的命和人便都是殿下的。」
太子不语。
四下更是鸦雀无声。
连同那温巍,神志颇有些不清了,还被那软而莹白的柔荑推了胸口一下,便连被同是浪荡子、加之都是外放回京的、可称为狐朋狗友的、交情还算不错的郑俞淮拉了一下,回到自己的桌案上,都仿似不知。
片刻后,太子眼皮轻掀,漫不经心道,「你为报恩来此?」
平安似看到了希望般,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他,慌乱点头。
他望她,一双眸子清淡,「一心要跟着救命恩人?」
平安眼睫一颤,撞进了太子一双深不见底的漆眸,仍然点头。
「我甘愿为奴为婢,求殿下成全。」
「甚好。那日救下你的,是孤的部下卫照。」太子温和一笑,却莫名令人从骨子里发凉,「他身边正巧还缺个女子,你若愿意,可进卫府服侍。」
平安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将她绕进去了,分明是卫照奉了太子命令才出手帮她,如今太子却将此事推在了卫照身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太子身边的太监孙富,显然将她视作了攀附权贵之人,将轻视全数压下,才面无表情道,「卫郎君弱冠之龄,已官至羽林卫统领,年少英才却洁身自好,身边尚且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姑娘虽说了为奴为婢,东宫和卫府却不会以此欺负于你,你的身份做不了卫郎君的正妻,但做个贵妾也是使得的。」
卫照前时一脸懵,不知太子何意,竟也学了旁人,要塞个女子给他,不过旁的人也就罢了,太子如此说了,他也不再置喙,顺着孙富的话接了下去,「若姑娘不愿,在下不会强求。」
平安袖中蜷着的纤指轻颤。
话已至此,纵她不愿,此后亦不会再有接近太子的机会,若能接近他身边之人,应也有几分机会。
平安唇瓣翕合,终究是俯首谢恩。
现下淮阳侯府管事的舒德嬷嬷,正是侯夫人生前的近侍,她当下话锋一转,指了指身后的小丫鬟,笑道,「既如此,快带平安姑娘去更衣,待会儿卫统领走时,再好生将人带出来。」
如此一番,倒也过了这桩事。
管弦嘈杂,众人又都渐渐恹了,谢欢颜便提议众人一道行酒令,立时便有几道贊同的和声,舒德嬷嬷便派人去寻令筹来。
待到侍从取回,众人按着座次,先后于几张八仙桌合併的长桌旁坐下,谢欢颜抢先道,「既是我提出的,便由我来做令官!」
她说罢便喝了盏酒,从中抽出一支雅令,缓缓念了出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1】
此意便是让她指出在座有如此诗句之人,这支令落在女郎手中,倒是好说。
她很快开口,「江四娘子,朝阳郡主。」又为难道,「可宛姐姐能饮酒吗?」
江遇宛颔首,「无碍。」
虽说是行酒令,儿郎们面前放着的自然是烈酒,可女郎们娇弱,面前自然是清淡的梅花酒。
她本不愿参与,奈何沈燕珺拉着她来了,既已落座,便不能再矫情避酒,言罢痛快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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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碧玉酒盏的青葱玉指、袖腕滑落露出的纤细手腕,无一不若莹白皓月、白净玉釉,白得扎眼。
众女郎自然心服口服,移开了视线。唯有她身后离得不远不近的人,幽幽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
这之后,侍从摘下一朵木芙蓉递给了谢欢颜,又背过身敲击那张大鼓,鼓声密集落下,众人紧张的传花,唯恐落在自己手中。
鼓声停,木芙蓉落在了温潋手中,她顶着众人的视线,匆忙的抽出一根。
「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2】
英雄。
这可难倒了她。
英雄都在边关苦战,便是坐下宴饮,亦是喧争奋臂划拳掷骰,哪里会处在繁华窟中行雅令?
她敛下怯意,抬眸一一扫过席下的郎君,终于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殿下匡扶社稷,上陈利弊,下安百姓,自然当得英雄。」她不敢直视太子,目光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语气极恭敬,「请殿下饮酒。」
这一声英雄,令沈清远眸色微深。
他面上光风霁月,私下玩弄权术,城府颇深,自认不是什么好人,遑论英雄二字。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温潋垂下的羽睫上,直到她不安的掀起眼皮,怯生生的看他。
沈清远微微一挑眉,终于喝下了那酒。
温潋松了口气,坐回了位子。
下一位关主是谢有思,他抽出一支令,慢悠悠地念了出来。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3】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江尔容身上。
宫宴上淮阳侯世子当众求娶,两人情投意合,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自然下意识看那江娘子。
谢有思勾了勾唇,「自然是我未来的夫人。」他一双多情的凤眼盯着江尔容,眉梢眼角皆是情意,「江娘子,请饮酒。」
被这么多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饶是脸皮再厚的姑娘都得红了脸,江尔容的脸红程度堪比那朵木芙蓉,恨不得脚下有个洞,能让她立时钻进去。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心中亦是很惊喜的,便也笑着喝下了酒。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谢有思却看了眼天色,残阳在空中挂着,傍晚的凉风渐起,索性绕了大半张桌子,直接走到江尔容面前,将手中那朵木芙蓉别在了她鬓边,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天色已晚,再坐在这里,只怕女郎们着凉,不若让人奉了茶,诸位一道去屋中歇息会儿。」
茶能解酒,郎君们都或多或少地喝了酒,皆满口应下。女郎们更是觉得他的话在理,也都点了点头。
一时间,人都渐渐散了。
江遇宛一边走,一边凑在阿姐耳边,逗她,「阿姐人比花娇,这支花与你并不太相衬。」
「但谢世子,与阿姐般配万分。」
作者有话说:
【1】【2】【3】分别出自韦庄《菩萨蛮》、张为《渔阳将军》、李清照《点绛唇》。
第44章 入府小住
◎清冷幽暗的乌瞳。◎
翌日晨起, 松岚苑中,老夫人、宋氏、翁姨娘都在里头说着话,小辈们原本是来请安的, 老夫人索性将他们一同留下用饭了。
老夫人忽然提起尔容的婚事,问道,「嫁妆如何了?淮阳侯府送来的一应聘礼, 乃是最高规格, 我们万不能比他们差了。」
宋氏一嘆,她这几日操心得紧, 随身带着嫁妆条子, 闻言将嫁妆条子递到了老夫人手中,道, 「先前将尔容许给了庆远侯世子, 我与侯爷为她备下了一百台嫁妆, 原本是只多不少的, 只是淮阳侯府到底是底蕴深的大族, 我索性又为她添置了二十台,共一百台二十台嫁妆。」
当下女郎出嫁,嫁妆的台数虽没有准数, 但有皇家的嫡出玉真公主嫁人的先例一百六十台, 谁也不敢越过了她去,便是同为公主的庶出永嘉公主,出嫁都是一百四十台。其余的如周太师家的女儿出嫁, 是一百二十台;长阳侯府的大姑娘、二姑娘出嫁, 皆是一百二十台;再往下数, 冯太傅的独女出嫁, 是一百一十台, 礼部侍郎家的姑娘,是八十台......
老夫人接过一一看下去,满意的点点头,「婚事虽显得匆忙了些,我们却要办得漂漂亮亮的。只是还有一桩事,尔容的嫁衣绣了多少了?」
淮阳侯府现下少个女主人,便想着让世子早些结婚,婚后也好由世子夫人接过舒德嬷嬷手中的中馈,再者京中女郎大多十五六便成婚了,尔容十八岁了,再是经不起更多变数,两家人商量了一番,一拍即合。之后又由临安候和淮阳侯一併进宫禀了陛下,陛下自然允了,再由钦天监算了个好日子,将婚事定在了十月十五,比之先前与庆远侯府的婚事,尚要快上两个多月。
先前那绣了一半的嫁衣因婚事取消,早被束之高阁,想着之后定亲再拿出来也就算了,哪曾想会这般早?宋氏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在中秋宫宴第二日,便拘着江尔容在府中绣嫁衣,却是不成,只好另外又寻了绣罗阁中最好的绣娘,每日一同来绣三个时辰,亏得如此,现在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待最后一道工序——钉珠角,倒也快得很,几日便可完成。
江尔容听见老夫人的话,心虚地瞥向母亲,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就怕她将绣娘一事倒出来。
宋氏瞪了她一眼,拧了拧眉头,很快又松开,「尔容懒散,我拘了她几日,倒将嫁衣绣的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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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摆了摆手,「知道你是个妥帖的,这事交给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算是将婚礼的一应事宜交给了她去办。
江尔容见母亲顾及了她几分颜面,心下也松快了,又与江遇宛耳语玩笑去了。
转瞬老夫人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她看向翁姨娘舒展的眉目,心中隐隐忧愁。
翁姨娘虽是妾室,却是她当年的手帕交的亲女儿。一桩埋藏已久的往事不由浮现出来。
京中原有门楣贵重的辅国公府,乃是先帝皇后的母家,族上累代帝师,与长阳侯府是一文一武,声势显赫,又因皇后膝下两位皇子,更压了长阳侯府一头。后来先太子染疾而死,二皇子又连同辅国公府谋逆,偌大公府的男子皆斩首,女子没入教坊为官伶。谋逆一罪,何其深重,祸连九族。
沈老夫人的手帕交原是辅国公府的庶姑奶奶,嫁到了紧靠上京的江宁。翁府也是江宁世家,底蕴厚重,却也因此连坐,与辅国公府同罪。危难之下,沈老夫人念及旧情,将翁芙蓉从教坊救了出来,可辅国公府有名有姓的女郎们,却是难以脱罪,一生困顿于教坊,成为贵族儿郎的玩.物,何其可悲。
翁芙蓉与临安侯幼时曾被长辈戏谈婚约,长大后虽谈不上有几分庄重情谊,最后却成了临安候的妾室,何其可嘆。
此事也怨沈老夫人,想着翁芙蓉终是戴罪之身,嫁谁都不妥当,唯有嫁给临安候才能一生无虞,幸好宋氏是个稳重贤良的女子,不曾为此闹过,否则当真是她的罪过了。
老夫人嘆了嘆,可此事终究是她做的不好,一边想着要再将名下的两间铺子给尔容作嫁妆,一边又操心起了尔姚的婚事,方将视线投到尔姚身上,「尔容过了年节便十七岁了,可亲事至今都没个眉目。」
翁姨娘也跟着嘆息一番,道:「母亲既提出来了,妾少不得拜託夫人操心一番,为她寻个合意的夫郎,不求门楣显贵,只盼望着待她情真。」
临安侯不曾像京中其他人一般,为了儿郎的前程去算计女郎们的婚事,因此家中的两个女儿议亲都晚,纵然求娶的人踏破门槛,也只是摆摆手说不急,再者宋氏和翁姨娘对此也深以为然,深觉女儿要留在身边多一些时日,不若嫁人了见面都很是艰难,倒不是说夫家不肯,而是府中事项太多,种种皆离不开女主子,此为第一层。
至于第二层,合心意的夫郎实难寻到,嫁过去之后,若对方纳妾、轻妻,日子更是不好过。京中宠妾灭妻的郎君比比皆是,年长些的像定国公和夫人,少时便情意深重,如今更是相濡以沫;年轻些的如温六郎和夫人,虽都是温和寡淡的性子,倒也是鸾凤和鸣、如胶似漆。
而似宋相家中,妻子出身于汝阳世家,身份贵重、蕙质兰心,却多年无所出,再好的女子,凭这一条也难免得人厌弃,宋相本和她情投意合,后来也抵不过家中长辈的催促,无奈纳了表妹为妾,后生了庶长子,那妾室更隐隐要与夫人同尊。说到此,就要提及临安候这一妻一妾,都是大度的女子,妻贤妾良,不曾互相为难,相处得宜,可她们到底为膝下的女郎操心颇多。
「自然,我将尔姚视作亲女,定为她寻个好夫郎。」宋氏点了点头,又道,「尔姚不似尔容,性子是难得的沉静,生的更是少见的娇容。外头要相看尔姚的儿郎多了去了,只是侯爷不是嫌他们出身不好,就是嫌他们自个儿不争气。便是那出身好的又嫌是家中么子,享不了家族基业。从不曾让他们接近尔姚,加之尔姚又实在内敛,久而久之,上门的人便愈发少了。」
翁姨娘笑了笑,瞥尔姚,「真不知我们尔姚心中有无合意的郎君,」
她知道自己女儿看似柔弱,心里头却要强的很,总要做到事事拔尖儿,诗书、棋画、规矩,她一声不吭的日日在学、在练。若不是庶出,便连长阳侯府的郎君、定国公府的世子也是嫁得的。
翁姨娘面上带笑,心里却泛酸。是她对不住自己女儿,连累她许不了好人家,便是嫁人,也只能嫁些小门小户的儿郎,眼瞅着高门大户的主母哪个是庶女出身的?
往日里,长辈们提到婚事,尔姚是要脸红羞怯一番的,眼下她却沉默下来,半晌抬起眼,闷声道,「长姐嫁后,女儿还想在家多陪陪祖母和母亲,多尽尽孝心才好。」
沈老夫人笑着让她离近些,拉着她的手,宽厚慈和的对她说,「尽孝固然重要,可女儿家的亲事也是一桩顶顶的大事。我们府上就三个小姑娘,你三叔外放下去了,又非我亲,他的子女自然不用我来操心,可你二叔,唉......」
沈老夫人心中悲痛,面上的笑意也淡下来,一时间没了话。
宋氏接道,「你若是为了这个,大可放心,祖母这里有你安安妹妹,你母亲更不用你操心,我们俩能做个伴儿,一同去街市、坊间逛逛,总之不会寂寞。」
不提江遇宛还好,一提到她,江尔姚心中便升起一种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这个妹妹自幼失去双亲,可怜至极,又是极温柔的性子,她难免不对其怜爱、喜欢。可另一方面,江遇宛身份尊贵也就不提了,便连她引以为傲的美貌都要被压下三分,她的心上人更是一心爱慕着江遇宛。
江尔姚自幼虽锦衣玉食,与嫡姐吃穿用度一应相同,可她一直知道,嫡庶之分、她们身份有别,她也知她同那人原本就没可能,可亲口听他冷冰冰的拒绝,心中无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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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看了江遇宛一眼,少女倚在阿姐身侧,面上盈着清浅笑意,二人不知在说些甚么,江尔容笑得险些要背过气儿去,她们亲得好似穿了一件衣服般,分也分不开。
看吧,连长姐都要被她抢走了。
江尔姚压下心中思绪,垂眼应是。
沈老夫人看尔容笑得开心,一时从悲情中脱离了出来,问,「何故笑成这般?」
尔容顺了顺心口,脸上还挂着笑意,她吐了吐舌头,说,「祖母,我们在说昨日宴上的趣事。」
沈老夫人看了她们俩一眼,这时,前头的小厮小跑着进来,草草行了个礼,胸腔还在上下浮动喘着气,口中「侯爷」了半天,也没接下后面的话。
宋氏认出他是侍奉侯爷上朝的江良,以为是侯爷出了什么事,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拧了眉头,斥了声:「规矩呢?像什么样子!侯爷怎么了?」
「夫人恕罪。」那小厮缓过气儿,又道,「今晨朝罢,陛下留了侯爷说话,原以为事关大娘子的亲事,哪知是福清公主要来我们府上小住,让侯爷好生安置公主。」
宋氏稍松了口气,听公主要入府,不由再次皱眉,「公主要来?」
那小厮又道,「公主晨时便拾掇了东西,这会子随了侯爷一同往府上来,应是快到了,侯爷让我赶紧回来传信,让阖府到前头迎接公主!」
江遇宛心头咯噔。
昨日沈燕珺便说宫中无趣,求着她要来与她同住。江遇宛让她先得陛下首肯再说,却没料到这小姑娘动作这么快,今日便来了。
众人连忙起身,整理了衣服便往外面去。
怠慢公主的罪过,谁能担得起?
一刻钟便乌泱泱地守在了门外。
再过了一会儿,便遥遥瞧见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四面挂了铃铛,随着风动叮叮噹噹的声儿也响了起来。马车周遭跟了十来位黑衣侍卫,个个腰间都别着剑,脸色凝重,唬人得很。
唯有领头的郎君,身量很高,一身白衣尤为显目,面上覆着半张玄色面具,肤色冷白,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分明是白衣温润的,可打眼望去,只觉皎若寒月、凛若霜雪,像是天人谪仙。
那人渐渐走近,马车也停下,众人接连匍匐跪地。那人淡淡看着,身形清劲修长。
江遇宛抬眼,目光恰与那双清冷幽暗的乌瞳对上。
作者有话说:
小路帅气出场。
第45章 温柔蛊惑
◎是什么时候,他起了那种心思?◎
路无殊垂眸淡淡睨视着她, 发觉她的视线,他倒是依旧坦然,甚至隐约勾了勾唇, 眸中漾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对视一瞬,江遇宛心头一突,下意识避开视线, 立刻低下头, 头上的白玉步摇都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见她这副吓得要死的模样,路无殊觉得好笑, 眉峰微挑,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整齐跪着的那些人。
周遭的百姓早被清场,为公主銮驾让路。此时, 马车车轮声也消失了, 耳边只有清脆的铃铛声。
跟在公主马车后的临安候小跑几步, 也跪在了众女眷前面。
有同车夫坐在一起的太监先下来, 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高唱公主驾到。
「恭迎公主——」
清脆的声色高高响起。
「免礼。」
沈燕珺从马车上下来,她梳着精緻的堕马髻,上面簪着镂空金丝珠花, 一身水华朱织金衣, 腰间挂着一串玉珠子,连同额间的牡丹花钿,无不昭示她尊贵的身份、及陛下的重视。
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娥, 待她站定便稳稳立在她两侧, 她们梳着高马尾, 亦是一身红衣, 倒不像是寻常宫娥, 反倒像是女隐卫一般。
侯府的人又哗啦啦地站了起来。
那太监是青梧阁的掌事太监,可里头原先住的是受宠一时的梅妃娘娘,后来便再没人能得恩宠住进去,他这掌事太监也是形同虚设,好容易里面住进了公主,他才在宫中抬起了头,更是一心要办好陛下的差事。他笑眯眯迎上来,道:
「到底是麻烦贵府了,陛下另外赐了些物件,算是奖赏。」
说罢挥了挥手,便有人从最后头的马车上搬下四个大箱子,另有一个特殊的稍小些的箱子。
「陛下感念朝阳郡主对公主的照顾,又知郡主畏寒,另外为郡主赐下了东境草原奉上的上等皮毛。」
江遇宛受宠若惊,连忙谢恩。
此番,众人算是知晓了公主入府的原因,竟与江遇宛有关。
江尔姚更是几多复杂的看着她。
「马公公,你回去復命吧,不必跟着我。」沈燕珺眨了眨眼睛,趾高气扬地吩咐他。
马公公本欲跟着她在宫外威风威风,但公主都撵他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驾了马车,领着那几个帮着搬东西的小太监回宫去了。
公主扭过头,看着侯府一应面色郑重的人,笑吟吟道,「走吧。」
众人便陪着她进了府。
但她们一刻也不敢松懈,怕怠慢公主,几个人围着她说话,不一会儿,便走进了正厅。
「殿下,您在此处先坐着,与尔容她们闲聊也好,今日实是不知公主大驾,还未来得及为您收拾住处,臣妇这就派人去将府中的大院子收拾出来。」
宋氏喊来手下的如云,吩咐道,「去将花园里的院子收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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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却道,「宛姐姐住在哪个院子?本公主要离她近些。」
宋氏一愣,回道,「安安住在行云阁中,旁边只有一处缨虹阁,只是小了些,怕委屈了殿下。」
沈燕珺撇了撇嘴,故作不满道,「夫人不必这么见外,我还要在这住上一些时日,只盼夫人和三位姐姐别烦了福清才好。」
她改了自称,宋氏也不再矫情,干脆道,「都听公主的,如云,去吧。」
待到午时,终于将公主带来的一应物件、通通好生安置在了缨虹阁,再将陛下的赏赐一一入库,宋氏又安排了大厨房,依照西境禹州口味,做了一大桌子菜。
禹州喜辣,公主又是吃辣的箇中翘楚,可想而知,桌上菜品味道之重。
江遇宛口味淡,真真是半分也吃不下去,再看其他人,却不敢显露半分不适,动作极慢地夹菜、吃饭,纵然如此,面上已然被辣得通红,尤其是临安候,他一张儒雅的面上冒着细汗,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茶。
沈燕珺瞧他们吃的如此慢条斯理,真诚感慨,「侯府家风真好,竟真真是食不言寝不语。」
几人讷讷,面面相觑,一时间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江云书面无表情,垂眸,「禹州也好,与京食大相迳庭,真是好吃到令人哑口无言。」
哑口无言是这么用的么?
江遇宛与江尔容对视,皆掩口笑。
倒是临安候面色不虞地瞪了儿子一眼,心里飞快地想着用什么话找补。
沈燕珺一喜,眼尾微扬,「陛下和皇后娘娘曾与我一同吃禹州的食物,他们却都吃不惯。未料诸位竟这般喜欢,多吃些!不过这些呀,跟我们禹食比起来尚且味淡了些。明日我让我们禹州的小娘子亲自下厨,定然比这正宗!」
江云书:......
空气显而易见的一窒。
公主的两位红衣侍女,冷冰冰的脸也垮了下来,低头忍笑。
公主被王爷和世子宠的快要上了天,于辨貌观色上委实是不开窍,侯府的人分明是吃不惯辣食,那临安候世子更是话中有话,无奈她们公主是个天真的姑娘,听话意听的浅显,如此她们也不好多嘴。
江遇宛嘴角抽了抽,水滟滟的眸子转了转,心里盘算着明日饭前得吃些小食。
路无殊站在大后头,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自然瞥见了她眸中的狡黠,好似玉雕的冷美人活了过来,有了生气。
他愣了愣,目不转睛、心跳加速。
......
吃过饭后,沈燕珺要拉着江遇宛去府外玩儿,被她以午睡的名头拒了,小姑娘失望的回房了。
谁知江遇宛到行云阁的第一桩事,便是让红笺温了温早上的碧梗粥,然后与她们几个分食了。
原本的惯例,晨起请安回来后再用食,侍女们都是提前做了,等着主子回来吃,今晨江遇宛被留在了松岚苑,这粥便也搁置到了一边。
江遇宛吃过后倚在矮榻上,想着两位阿姐在宴上为防不便,连水也不敢多喝,因此一出来便匆忙往院子里走,那般模样现下想起来,令她笑的直不起腰。
她并无困意,就叫底下的人将陛下的赏赐带了进来。
打开一看,竟都是白狐皮,上好的毛色,看着就暖和。
她挥了挥手,叫底下的人送去绣罗阁制成大氅再送来。
红笺走到一半,又被她叫回来,江遇宛若有所思,吩咐她,「制三件样式不同的,到时给两位阿姐送去。」
待她领命走了,江遇宛拿起那日买的话本子翻看着,其中有一段,是那表小姐装晕,倒在了少爷怀中,两人一来二去便好上了。
她嗤笑完,又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这一看,看到了日头都落下了。公主想必也累了,一连到夜间,才派了个侍女来传话,说让她去一趟,有好玩儿的东西。
红笺早些时候去了绣罗阁,这会子歇息了。而府中近日来了一批新的小丫头,也有嬷嬷教了好些时候。现下规矩教好了,便由各个院子去选,白朮便去了宋氏院子里,挑选几个合心意的到行云阁。
江遇宛随意披了件白色兜风,想着离的不远,就没有带那些不熟的小丫头,只跟着那侍女一路去了缨虹阁。
两个院子只隔了一间花房,花房两面贯通,且是由稀缺的玻璃制的屋子,出了花房,便是两条路,一条从假山底下过,一条便是水榭拱桥。
因是夜间,二人自然会从拱桥上过,拱桥之上,所过之处皆燃了灯烛,烛芯外面覆着透明的玻璃罩子,一路灯火通明。
这路程看似远,实则也没几步路。
缨虹阁外半道人影也无,直到进了院子,依旧是空荡荡的,江遇宛猜测他们应是躲在暗处。那侍女抬指扣响门扉,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了。
沈燕珺正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张桌案,路无殊坐在另一侧。
而他们中间则摆着黄花梨木的双陆棋盘,棋盘上是青黄二色玉马,两人正在玩双陆。
见她进来,本来恹恹扶着额头的沈燕珺,气鼓鼓的撇嘴,「姐姐,你可来了,你要帮我!」
江遇宛瞧了瞧他们俩边上的玉筹,心里明白几分。
沈燕珺看着对面郎君冷然的半张脸,郁闷地说,「我的玉筹都要输完了,他太厉害了,我根本不敌。」又嘀嘀咕咕道,「他竟然不让着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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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燕珺一边起身,一边狐疑的看了看江遇宛,「姐姐你会不会玩儿啊?」
江遇宛笑了笑,坐了下来,「你且看着。」
她在朔州时,与江都王玩双陆可是从无败绩,况且书里从没提过路无殊有多擅长这种东西,左不过是沈燕珺太笨了,才一直输给他,她一定能将玉筹通通赢回来!
江遇宛握着玉马的手微紧,眼角眉梢漾开了笑意。
路无殊抬起漆黑眼眸,看她一眼,随意将骰子掷了出去。
很快,她就输了两局。还好,她安慰自己。她从前同江都王玩的时候,也是有输有赢的,但最后的赢家一定是她!
但是,连输十来把之后,江遇宛已经顾不上害怕他,从脸上的笑意渐渐牵强,到完完全全的不高兴,心防破开,再难掩饰。
沈燕珺蹙眉,道,「姐姐,你怎么输个没完?」
路无殊恍若未觉,目光缓缓移至她推动玉马的青葱细指。她肤色极白,五指纤长,与那青色玉马相映成辉。而她越生气,身子便低一分,此刻锁骨若隐若现,素色的衣衫松松套在雪.峰之上,催人掀开一探究竟。
他心弦一紧,随即,又似强烈断开。
「姐姐,你赢了!」沈燕珺欣喜的声音乍响。
江遇宛细眉挑了挑,双陆变数大,此前她的连败自然是运气不好。现在这样才对,她要一直胜下去,否则她起初的得意,就会成了丢脸。
路无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眉眼舒展开,一贯冰冷的眸色起了异样。
随后,江遇宛一连胜了许多局,两方的玉筹都聚在了她这里。
淅淅沥沥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沈燕珺起身,从支着的窗户往外看,窗外寒雨淅沥,落得急切,片刻,雨势已滂沱。
「下雨了,姐姐今晚在我这儿住罢?」
「无碍,撑把伞就好。」江遇宛摇头。
「秋雨如磐,不如我去送郡主罢。」路无殊淡淡开口,语气清冷入骨。
「不.......」她脱口而出。
路无殊侧头觑她,目光有些锋利。
江遇宛心口一紧,愣愣应下。
......
两人各自撑着伞,走在小径上,江遇宛存心将他撂在身后,走的越发快,一头半挽着的鸦发在风中摇曳。
路无殊敛眸淡淡一笑,怕他?
可为何又来招惹他?
他眸底疯狂,唇角弯了弯,睫毛颤个不停。
来不及了。
是什么时候,他起了那种心思?
他幼时喜欢瞧厚重积雪压弯红梅的枝头,最爱那易碎之物毁于眼前的感觉,再大些,将所有情绪压制心底。直到那日清冷女郎颤颤巍巍倒在他怀里,怯怯眼眸撞入他的眼睛,他无端生出一种想将她掰开揉碎了的欲.念,欲将之压在身.下,狠狠撞去,看她双瞳迷离、满身印记。
他自持清冷克制,数年来,不曾将心中偏执展露人前,或者说,并没有什么非要不可、值得他去疯狂的事物。
而今,在人后,他眸底翻涌着的戾气生生将深沉黑夜压下三分,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泠泠寒月映着她的身影,一身清瘦弱骨遮在伞下,如同雨夜中媚人心魄的妖.精。
几息,便走到了分道口,一明一暗,她自然欲走拱桥,只是待看见那桥上积的雨水,步伐便犹豫了些。
路无殊在她身后,懒洋洋道,「工匠们为了美观,将这拱桥上铺满了鹅卵石,雨打在上面自然路滑,郡主的鞋又是锦缎制的,莫非想要摔上一摔,才肯罢休?」
江遇宛不愿被他唬住,提了口气仍旧向前走,没走两步,脚下踩到了凸起的鹅卵石,身子向前扑去,一双手适时扶住她的腰,将她扶稳后,又很快离她远了些,凌乱之中,她手中的伞也掉进了湖里。
她神情慌乱,转过身看他,一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无助,清瘦风流的面庞盈上委屈,眼眸如染雾气,这时又不似妖.精了,像是九天之上不染尘埃的仙女,误入凡尘无所适从。
温香软玉、我见犹怜。
路无殊喉间喟嘆一声。
两人之间隔了两步,他撑着一把全然在她头顶、为她遮雨的油纸伞,沖她伸出手,眼如幽潭,在滂沱雨夜中燃起一丝缱绻的温度。
「过来。」他的声色暗哑,透出一种温柔的蛊惑意味。
第46章 亲密无间
◎「莫怕,有我在。」◎
雨声沥沥, 空中挂着的一轮寒月早被乌云盖住,四周没有半个人影,雾气一点点瀰漫。
久久地对峙, 直到他一身白衣被大雨淋透,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胸膛坚硬的轮廓, 江遇宛目光定在上面, 心中暗想,似他这般瘦弱的少年, 衣衫之下竟也有隐隐约约的肌肉纹理吗?
江遇宛面庞滚烫, 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不自在地瞥过视线, 又往上移, 看他的神色, 可惜有面具覆面, 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垂着眼眸, 雨水顺着髮丝滴到面具上,又落到地上。他恍若不觉,温和地注视着她。
江遇宛心底隐隐愧疚, 终于踟躇抬步离他近了些, 只刻意忽略了他伸出的手,头低的很深,目光中是滴答落地的雨水、和她微微浸湿的鞋子。
漂亮的芡实小头履, 绸缎面上绣了嫦娥奔月的图案, 底子不厚, 胜在轻薄, 可对上这种雨天, 湿的也快。如此时,她已经能感觉到罗袜微潮、渐贴在脚上的触感,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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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笺手巧,这双鞋便是她亲手做的,才穿上第一日,便给弄脏了,真是可惜。待那姑娘回来后,看见又脏又湿的鞋子,不知会不会难过。
转而她又想,她仅仅是鞋袜湿了就难受,那他浑身浸了雨水又该如何?
江遇宛抿了抿嘴唇,短暂恍惚了一瞬。
路无殊也没介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将伞又移回来些,只是大半的伞依旧在她头顶。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落在鞋子上。
他也随着看去,少女身段纤细,个头也不高,整个身子都秀气得很,连同这双玉足生的自然也小。
他顿了顿,眼尾的薄红尚未完全消退,眸中晦色一闪而过,「郡主若不愿弄脏鞋子,我背郡主?」
江遇宛果然抬起了头,声线颤颤,「不必。」
言罢拎起裙子,往假山方向去。
路无殊泰然自若地跟着她,在她身后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很快,她进了丝洞,路无殊落后几步,将伞收起,对着暗影处的人比了个手势,随后才慢悠悠的跟上她。
丝洞地势高,地上虽然没有存着雨水,可里面漆黑狭窄,半盏灯也无,她那样怯弱,定不会走的太远。
他薄唇勾起,她一定在纠结的放慢步子,扭扭捏捏地等着他。
路无殊自喉间溢出一道短促的、愉悦的笑声。
他眼睫一扫,隐下凤眸中的兴奋躁动,慵懒抬步。他惯于夜视,行在幽暗又不平坦的洞中,也能如履平地。
喧嚣的雨声中,江遇宛扶着石头筑的墙面,脚下却如灌了铅一般,步伐沉重。
视线所及,一片漆黑,她心头颤颤,背后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吓的快要晕过去,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才勉力抬起腿继续朝前走着。
忽然,前面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的叫声、又像是什么物件被搁置的声音。
江遇宛心中浮起一些惧意,可她方才将路无殊抛在了后头,自己走在前头,而这狭窄的树洞又很难同时通过两个人,除非她调整站姿,让身后的路无殊先过,为她引路。但她到底是个娇气的小姑娘,纵然怕的要死,顾及到自己的面子,终是一声不吭。
又走了几步,她忽然摸到了一个奇怪的凹口,可这石头墙面原本就不平,难免有些凸起或者凹面,她的手滑了滑,继续扶着墙面朝前走。
勐然间,她的手一空,随即摸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不同于冰冷的墙面,它的身躯很软、且湿。
江遇宛虽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但手碰上的一剎那,她后颈就爬上了一层寒意,骤然唿吸停滞。
是羽毛、湿透了的羽毛。
「啊——」江遇宛惊叫一声,眼睫抖颤,连连后退。
一道沉闷的雷声蓦地自远而近响起,水声更加喧嚣,如潮奔泻。
她退的太急,踩中了一个碎石块,身子向后仰去。有人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肢,一截修长结实的手臂地将她捞起。
江遇宛知道那是谁,可她再也顾不上害怕他,再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只知道躲进他的怀中才能摆脱那可怕的东西。
她幼时,舅舅从朔州边境处寻来一只孔雀养在王府,孔雀开屏那日,舅舅抱着她去看,又将她放到离那孔雀近的地方,未料,周围围了太多人,它情绪不稳定,便直冲着年纪最小的江遇宛攻击,吓的她连日高烧,自此再也不能靠近羽毛类动物。
这事只有身边的人才知晓,旁的人只道她性子冷清,不爱活物。
江遇宛将头埋在他胸膛之中,两支纤细的手臂紧紧绕在他腰间,与他靠的愈发紧,恨不得就此消失。可纵然如此,她孱弱的肩头依旧微微颤抖,心头的惊悸难以平復。
她急促的喘气,亦听到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少年看起来瘦弱,可拥着她亦能将她全然包.裹在身.下,潮湿的外袍笼罩住她玲珑的身段,带了些氤氲水汽洇湿了她的衣裳,少年周身强势凛冽的气息排山倒海般侵占着她。
在这冰冷潮湿的夜里,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升上两人心头。
路无殊的背抵在微凉的石头上,眸光微深,她身上的幽香再次变成比倒刺长鞭还要严苛的兵器,在一点点鞭笞着他。
他察觉怀中人柔弱的身子始终微颤,长眉几不可察的微敛。
就这么害怕吗?
一只死透了的黄雀而已。
江遇宛忽然抬头看他,额心勐地磕到了他的下颌,忽然而至的痛楚,激出了她原本就盈于眼眶的泪珠、热滚滚地掉落下来,樱唇溢出破碎的低吟。
少顷,她那双含情潋滟的桃花眼泪眼汪汪,委委屈屈地瞧着他。
他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抵在了她额心,安慰般的轻轻抚.弄着,几息后他的手缓缓下移,摩挲着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怎么了?」路无殊明知故问。
眼前人哭的厉害,眸中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水,只楚楚可怜的抽噎。
「郡主?」他唤。
江遇宛终于回神,怯怯低下了头。
「有只......」她连它是什么鸟都不知道,就没有缘由的害怕、畏惧,她缓了缓,声音细若蚊蝇,「我害怕。」
他松开手,道,「我去看看。」
未料她的手缠绕在他腰间,不肯放下,仿佛离了他就活不成了一般,执拗又可怜地看着他,满腔的委屈如洪水般倾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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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殊心头似被一击。他伸臂,将她带入怀中,轻哄,「莫怕,有我在。」
可她依旧不敢上前,纵然另一面的洞口离的已十分近了,她也不敢动、哪怕半步。江遇宛一颗心被吊着,害怕的快要止了唿吸,一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无言表示抗拒。
既不愿离开他,也不愿跟着他一同去看那只鸟。
路无殊轻轻地笑了声,将她单臂抱起。
「不去看了,我带郡主离开这里。」
足尖离地,她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路无殊唿吸勐地一重,几息后才平復一些。
他抱着她,缓缓向洞外走着,一只手落在她腰间,另一只手还拎着那把油纸伞。他没将伞扔下,无非是怕出了这洞,她被雨淋湿。
那样娇弱的女郎,淋了雨定要病上好些时日。
雨声更加汹涌,越走越能听见寒风的唿啸声。
她紧闭双眼,将脸埋在他颈间,双手紧紧盘在他肩上,生怕再碰到那鸟,心弦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
靠的这样近,近的像亲密无间的枕边人。
路无殊压下心中绮念,颇为满意。他几日前派人将她自小到大的习惯、爱好、畏惧之事、欢喜之物,探听了八分。至于剩下那些,程识云的人嘴太严,再打探不出什么。
除了将她吓的太狠了些。
路无殊眸底罕见升起茫然,他没料到,她竟怕成这样,往日的冷淡温和再不復,剩下的只是真实的畏惧、胆怯。
他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路无殊冷峻的眉目愈冷,心疼、内疚涌起。他露出嘲讽的笑,嘆自己往日最厌恶柔弱的女子,今时今日竟也为之起了怜惜。
待到出了洞,路无殊虽不欲松手,可方才在里面相拥只因她害怕,在外面还有什么理由抱着她?他若执意不放,只怕那娇气的小姑娘恼了。
他终是不愿惹急了她,将伞撑开后,恋恋不捨地将她放下。
少女脸色苍白,心有余悸,一句话也没说,只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步伐凌乱的安静走着。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撑伞挡雨。
很快,走到了行云阁外,白朮在门口房檐下立着,见有人来,连忙撑伞快步走去。
她瞧见江遇宛白的发青的脸色,焦急的问,「发生何事了?」
江遇宛沖她笑笑,「无事。」
她决心不将方才的事告诉白朮,实因她与那人又搂又抱,不合规矩。
她立刻抬步进了白朮的伞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头,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口中道,「快些回罢,雨势越发大了。」
瞧着她遮遮掩掩的小脸、那双水雾萦绕的眸子不敢直视他,嗓音还微微颤抖着,路无殊失笑,嗯了声,转身走了。
江遇宛看着他的背影,迟来的羞意爬上来,心跳得慌乱,脑中空白一瞬。
「郡主快进屋,奴婢命人准备了热水,郡主泡泡驱寒。」白朮没注意那么多,只唤她赶快进屋。
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江遇宛回神,敛了思绪转身。
系统却忽然道,「提示!攻略进度+20!宿主生命点增加10。」
——「宿主目前剩余65。请宿主继续加油!」
作者有话说:
对鸟类的恐惧,女主的表现真的毫不夸张。
本人是属于见到鸟类照片都会吓死的程度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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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惊心动魄
◎她的心亦剧烈颤抖起来。◎
夜色愈发浓稠, 江遇宛沐浴过后,换上了寝衣,挥退了所有侍女, 独自坐在灯烛前,她满头鸦发散在肩上,一张玉白的脸庞在灯影下愈发惊艷。
她忽然捂住脸。
——太丢脸了。
往后还怎么面对路无殊。
系统不解道, 「宿主, 你想什么呢?」
「今日我因惧意......」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惆怅嘆气。
系统那时在场, 当然知晓的一清二楚, 它迟疑道,「那又怎样?」
「有些丢脸, 往后我都没脸见他了。」
系统安慰她, 「没事的宿主, 你若任务顺利, 再待一年就该回家了, 到时这些事就烟消云散了。」
回家吗?
江遇宛蹙眉,哪里是她的家?
她在现代时父母离异,后来父母又各自组建了家庭, 除了按月发放生活费, 再没有管过她。她自小一个人生活,如今十几年过去,连那两个人的面容都记不清了。倒是在朔州, 她成日被人哄着、宠着, 早已将那里视作了家。
她更为迷茫, 任务成功也意味着她的身死, 再也回不到朔州。也许来时那一面便意味着永别。可她现在变了主意, 想留在这里,等到任务成功,回到朔州、回到外祖母和舅舅的身边。
「我能留在这里过完这一生吗?」她忽然问。
系统却沉默了下来,整个夜晚再也没说一句话。
......
翌日,雨过天晴。
江遇宛起身洗漱妥当后,便去了宋氏的院子里。昨日雨大,白朮只在那边瞧了瞧,宋氏也道明日让她们自己来选,因而那些个新进府的侍女们还在那处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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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刚踏进茗香阁,便瞧见十几位穿了青梧雪绢裙的姑娘们,整整齐齐地站在廊下。
江遇宛脚步不停,被宋氏身边的妙竹引着往里头进。待掀起珠帘,里头正在摆膳,见她进来,宋氏笑着招手,「安安来了,快些坐。」
又瞧她裹着厚重的大氅,脸色也不佳,关切道,「莫不是昨日夜里淋了雨?」
江遇宛笑了笑,「并无。」
她昨日受了惊,却被好生护在伞下,委实没有淋了雨,因而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倒没真生病,只是雨后天寒,少不得要多穿一些,才将大氅披在了身上。
秋日里天凉,屋子里早烧了炭火,里头的几人只穿着襦裙,江遇宛将大氅脱下递给了白朮,坐到了矮榻上去。
两位阿姐正坐着吃零嘴儿,桌案上摆着几个白玉碟子,分放着凤梨酥、云片糕、鱼茸方糕......
宋氏又斥,「少吃些,一会儿还吃不吃早膳了?」
江尔容吐了吐舌头,转而同她道,「你这会子才来,若不是等你,我们俩早吃饭了,何至于饿成这样。」
江尔姚也抿唇一笑。
「昨夜里睡不踏实,起的迟了些。」江遇宛答,顿了顿,又问,「那些侍女也等许久了吧?」
「母亲吩咐了让她们先吃饭去,莫不是这会子还在外头?」江尔容蹙了蹙眉。
宋氏皱了下眉,道,「罢了,妙竹,现将她们叫到正厅去。」
妙竹领了吩咐很快就去了。
宋氏让她们三个穿好外衫,切切地叮嘱她们,「外头的侍女们都是我瞧好了的,都是身家清白、又聪明伶俐的姑娘。若对上眼缘了,便带到你们院中,不喜欢的我自会派人好生安置到庄子里。
只是,有位姑娘,年纪浅不说,与我们家还颇有些因缘,她是翁姨娘亲妹妹的女儿,早些年同她母亲待在教坊中,受尽了苦楚。她母亲又去的早,更不知父亲是谁。后来走投无路了跑到我们家来,我只将她放在了庄子里好生养着,原本乖乖巧巧的姑娘,如今却铁了心要来报恩情,非得当侍女,你们记住了,万不可挑上她,后头我自会将她许个清白的好人家。」
「母亲,她可有什么特徵?」尔姚问。
这姑娘也算她的表妹,只是姨娘为避嫌从没让她们见过面。
「待会儿她们自会一个个报名姓,那位姑娘叫梦乔。」宋氏回。
三人默默记下。
少顷,穿戴整齐到了正厅,那些姑娘们低着头跪在地上,听见步伐声,俯首行礼,「夫人万安。」
宋氏沉静的声音响起:「起身,抬头。」
少顷,妙竹一一站在她们身侧报出她们的名字。
尔容、尔姚是头一次选侍女,颇觉新奇的在她们身边绕来绕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江遇宛觉得院中的人够多了,不欲再挑新的,一时坐在了红木椅上,她打着软绵绵的哈欠,托着腮看着她们。
倒是为首的姑娘,见她坐着不动,竟直接朝她走去。
梦乔沖她行礼,「梦乔给郡主请安。」她自顾自站起了身,打量着江遇宛。
见她裹着价值不菲的大氅,里头穿了件藕丝衿上裳,将头髮半挽着,云鬓里点缀插着支缠支钗,腰上露了一角,曼妙繫着半月水波腰封,上头挂了个绣双喜纹杭缎香袋,脚下踩着云头丝履。
果真是仙女一般的女郎。
江遇宛看了她一眼,嗓音清淡:「何事?」
她面色庄重,低声道,「我一定是个有用的人,请郡主将我留下。」
梦乔知道,宋氏一定会将她送回庄子,寻人嫁了,前世她倒是只求安稳,可却死在了改朝换代之时,成了南昭皇朝的陪葬品!可她不想如此,她重活一世,一定要攀上朝阳郡主的高枝,劝她一心一意对质子,之后或能逃过跳城楼的命运、好好活着,也许质子还会念在她为未婚妻的份上,饶了她和她身边的人。
她忽然凑在江遇宛耳边,声音极轻,「郡主,不管你信不信,我是重生的人。我知道你往后的命运,你将我留下,才能规避那些会害死你的行为。」
江遇宛的心倏然提了起来,她勉力冷静,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扶手。
怎么还有重生的人?
系统可没告诉过她还有这种变故。
宋氏注意到她面色不对,秀丽的眉拧了起来,「梦乔,站回去!」
梦乔只好顺从地站了回去,只是依然固执地望着她。
江遇宛觉得她像个炸药,可又不敢贸然留下她,一时间瞥开了视线,刻意忽略了她。
「伯母,我身子不适,头晕得慌,请您允我先行回去。」她犹豫几番,寻了由头欲离开这里。
宋氏只担忧的问,「晕得可厉害?用不用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必,应是昨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回去躺一躺也就好了。」她连忙回。
白朮虽存了满心疑惑,到底顾及有外人。待两人出了茗香阁,才开口问:
「郡主,她同你说了什么?」
江遇宛心头郁郁,只是摇头。
......
回去后,她小憩了两刻钟,醒来后倚在矮榻上,听着支摘窗外侍女们的闲聊声。
「欸,闻雨姐姐,你听说了没有。前院有个新来的侍女没被选上,着实闹了一番,最终夫人还是将她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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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个叫梦乔的?」闻雨嘆了口气,「要我说,还是二娘子心肠软,见那侍女闹了一场,向夫人求了恩情,否则以夫人的性子,她别说被送去庄子,只怕早被撵出门了。」
——梦乔竟进了江尔姚的院子。
江遇宛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有些烦躁地想。
那梦乔既知道她往后的命运,那也一定知道路无殊会踏平南昭,一统两国。她会不会将此事告诉尔姚,致使尔姚也为此担惊受怕,做出些奇怪的举动来?
不是说好了不留她吗?怎么又将她留在了临安侯府。
「系统,你可有办法抹掉她的记忆?」江遇宛只好向系统求助。
系统得意一笑,萝莉音又蹦了出来:「当然啦。25个生命点换一瓶割忆露,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哦~」
江遇宛果断道,「立刻将这药用在梦乔身上,让她忘掉全部有关前世的记忆。」
「好的宿主。提示!系统将扣除您25个生命点。宿主目前剩余40。」
片刻后,系统再次开口,「她已尽忘前尘。」
江遇宛长松一口气,敛下思绪,闭了闭眼。
......
此刻,薛萝榭中。
江尔姚挥退了身边的人,只将梦乔留下。
她直截了当,问:「适才,你同四娘子说了什么?」
梦乔在江遇宛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引得江遇宛白了脸色,她猜想,这个梦乔一定知道些什么。
梦乔却不答她,只道,「娘子若信我,我可将一些未来之事告知于你。」
江尔姚狐疑的看着她,微抬眉梢示意她说下去。
「之后,朝阳郡主会被陛下许给质子,而您则嫁与了定国公世子。」梦乔觑她神色,拣了些她会愿意听的东西说了出来。
江尔姚瞬间屏住了唿吸,一颗心险些要蹦出来,盯着她,一字一顿问:「我如何信你?」
「不管您信不信我,这都是真的。不若这样,年关之前上京会发生一场大事,便是门楣显贵的长阳侯府一朝覆灭,您到时歷了此事便知我的话是真的。」梦乔一双与江尔姚有些相似的明艷眸中划过暗光,又说,「我不想死才来到侯府,您是我表姐,我自然也希望您好好活着。
您若不想死,只能听我的。您要么代替朝阳郡主成为质子的未婚妻,要么设法杀了质子,否则......」
她的话说到一半,眼中突然变得茫然,身子一松踉跄仰坐在了地上。
「继续说啊!否则怎样?」江尔姚俯身,勐地摇她的肩,可梦乔眼中除了畏怯,再没了方才的胸有成竹。
梦乔也觉奇怪,为何她之前一心要跑到侯府来?明明她已经有了心上人,待及笄后便要嫁与他为妻的。
这四娘子又为何如此怪异?
之后无论江尔姚再如何试探梦乔,她都只是忐忑地望着这个表姐,江尔姚终是作罢。
梦乔抿了抿唇,说,「二娘子,您能否再求求夫人,将我送回庄子?我头脑先前好似不清醒了,不知为何来了侯府,但我已与旁人许了后半生,待我及笄,他要以正妻礼娶我的。」
说到这儿,她脸上满是羞意,漂亮的面庞上是与先前全然不同的嚮往。她的母亲一生蹉跎于教坊,后来不知与什么人生下了她,可却将她好生护着,虽受了些委屈,可从没饿过她一顿,一直到她的母亲死去的那天,还为她找好了后路,便是交代她去寻她的姨母,当年被临安候府护佑下来的翁芙蓉。
临安侯府待她很好,于京郊庄子里,她俨然被下人看作表小姐对待,梦乔顺风顺水地过了几年,她很感恩侯府,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一心要为奴为婢,以此来偿报恩情。
江尔姚始终盯着她,观察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却始终抓不到半点破绽。
她只当是梦乔在胡言乱语,可此事终究在她心头埋上了怀疑的种子。
虽然,她并不知道,江遇宛贵为郡主为何被许给质子,而她一介庶女,又何德何能嫁了定国公世子。
况且,那个人还一心爱慕着江遇宛,践踏着她的真情。
最重要的一桩事是,一个被当做弃子的路无殊,究竟有什么能耐?莫非他有生之年还能回到北襄不成?
江尔姚忍不住想,难道梦乔这一瞬的煳涂,便是老天有意来提醒她,要她力挽狂澜。可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得了路无殊?
一股不安又惶然的情绪瞬间席捲了她。
江尔姚不自觉拧眉,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半晌才回过神,背重新靠在椅子上,平静道:「我会向母亲传达你的意愿,你先退下吧。」
......
午膳后,江遇宛便听说了梦乔被送回庄子一事,她倒是没有感到半点奇怪,那位梦乔姑娘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定不会多此一举来上京,抹灭记忆后想着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沈燕珺这时掀帘子进了来,她一把揽住了江遇宛的胳膊,语气兴奋:「姐姐,明日马场有赛马会,你陪我一道去看看吧。」
江遇宛却无心听她说了什么,只从支摘窗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白衣少年倚在红木廊柱上,黑髮高高束起,发尾鞓红的髮带随着风轻轻地晃。
他敏锐发觉她的视线,侧头沖她一笑,眸中尽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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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间,如同风雪消弭,万物復甦。她的心亦剧烈颤抖起来。
鲜艷扶桑蔓延在他身后,衬的他面容惊心动魄的玉白,白衣如雪、身姿若仙。
他俊俏的眉眼间少了三分戾气,多了一些恣意。
如此这般,向来冷淡的人笑起来才令人见之难忘。
她愣了愣,才发觉,他竟摘掉了面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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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京郊马场
◎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次日。
难得的风和日丽, 晨光微熹,自掀开的帷裳处掠进几缕温和的光线,江遇宛便就坐在这帷裳旁, 探出头往外瞧了瞧。
沈燕珺年纪浅,爱玩儿、爱出门。江遇宛终是遂了她的意,一大早上便坐上了去京郊的马车。
临安候不大放心, 怕出了什么事到时不好向陛下交代, 因而让世子江云书一同跟着,另外宋氏拘了江尔容留府, 却允了江尔姚同往, 三位女郎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笑语频频, 都很期待一会儿的赛马比赛。
片刻前刚出了城门, 此刻行在树林子里头。后面跟了数位骑着乌孙马的玄衣侍卫, 而前头则是两匹赤兔马在引路。
最惹眼的便是高坐于赤红马身上的白袍郎君。
他依旧一身白袍, 风采卓然, 衣袂飘扬间尽是少年郎的蓬勃之气。
江遇宛忍不住惋惜,若他的母亲尚在,他也没有被送来当质子, 他如今应当是位意气风发的皇室儿郎, 锦带白玉、鲜衣怒马,是北襄女郎心中的玉面郎君、合该众星捧月,而非如今周身有种令人畏惧的阴冷之气, 也只有换上白衣时, 才会收敛几分戾气。
她的思绪又飘到昨日, 他竟将面具摘了, 还拿着面具沖她晃了晃。虽很快又戴上了, 可到底不似他谨慎的性子,如若露了脸,让曾见过他的人认出来了,于他、于公主都会有些麻烦。
「姐姐,你在看什么呢?」沈燕珺注意到她伸着头看着外面,好奇问。
「我在看走到哪里了。」江遇宛淡然回过头,顺手将帷裳放了下来。
沈燕珺哦了声,没说什么。
倒是江尔姚从另一边往外看,亦将目光放在了白衣赤马的郎君身上,她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可他戴了面具,又离她颇远,是以半分也瞧不出来这人到底长的似谁。
她很快收回视线,眸中一闪,问沈燕珺:「公主,您的侍卫生的好俊俏,莫非是您从禹州带来的吗?」
「陛下派来护卫本公主的。」沈燕珺道,顿了顿,又说,「他曾是御前侍卫。」
江尔姚愣了愣,这样的郎君若是陛下的御前侍卫,也该是科举武试进士出身,最低官至六品,不该在上京毫无名姓,她竟对这人毫无印象。
她欲追问,江遇宛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挑起了话题,「公主,你会骑马吗?」
「姐姐,你看不起谁呢!」沈燕珺鼓了鼓脸颊,「我的祖父、父亲都是马上的将军,在禹州时,我祖父常教我骑马,我的马术很好的!」
江尔姚低垂下眼,知晓公主待江遇宛和待她不同,从公主的自称还听不出么?因而颇有眼色的闭了嘴。
「永嘉公主似乎也很喜欢骑马、围猎,所以才时常住在京郊的府邸中。」江遇宛本也是随便扯的话头,只好接着说。
「我在禹州时便听说了,她自幼不爱诗书,爱刀剑。在浮阳时才十五六岁,却也曾上过战场。」沈燕珺眸中便有了嚮往。
转而她面上又浮了几分失落,「可惜我祖父、哥哥管我管的紧,连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都不让我去,更别提上战场了。」
「那是为你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去了平白让人担心。」
江遇宛失笑。似她这般十二三岁的少女,喜怒哀乐都能在脸上窥见,倒是天真可爱。
再过了两刻钟,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将轿凳搁置好,随后用浑厚的声音道,「公主殿下,到了。」
沈燕珺欢脱得很,一听这话立刻掀帘子跳了下来,几位侍女只好跟在她后面,江尔容、江遇宛被侍女扶着也下了马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宽阔的大门,抬眼看去,马场墙围的很高,四面俱空空荡荡,不似方才处处有林荫,风自然也大了些,但里头定是有林子的。马场背靠朦胧绵长的祁连山,一眼望不到头。
沈燕珺欢喜拉起江遇宛的手,高声道,「果然名不虚传。」
马场修建在京郊,原是长阳侯府的产业,至于如今为何到了永嘉公主的名下,便要追溯到逝去的德妃。德妃是豫章长公主的女儿、长阳侯的妹妹,圣上登基后,除髮妻皇后外纳了四妃。德妃出身最高,可惜德妃福分浅,生永嘉公主时难产薨逝了。后来温二郎尚公主,永嘉公主嫁到了长阳侯府。
永嘉公主少时常居长阳侯府,与温二郎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后又跟着他在东境待了几年,回来后一心要嫁他为妻。温二郎却不愿待在这繁华窟,志在卫戍边境,戎马半生。陛下不允公主待在风烟瀰漫的浮阳,而公主宁可独自守在上京公主府,也要嫁他,哪怕一年只得见一面也心甘情愿。时人皆道公主痴情,身边半个面首也无。
第97页
门口是马场的僕人,他一身麻衣,低眉俯首,「公主听闻有贵客来,特让奴来恭候,诸位请进。」
几人跟着进去,里头果然是另一番景致。
马场空阔的很,靠近外头的这处只栓了好些骏马,还有一些个儿郎们纵马疾驰的身影。
那僕人只引着她们从一侧上了高台。
高台之上,主位端坐了位女子。
那女子身着火红霓裳,衣袂上绣满了璨金的纹路,头上也不似寻常女子挽鬓插簪,而是利落的高马尾,似郎君一般用玉冠束起。
视线上移,便瞧见她的面庞,殊色艷丽,明媚无双,五官精细白净,娇若牡丹。
与她的皇姐——端庄温婉的玉真公主,当真是全然不同的气质。
「拜见公主殿下。」众人齐齐俯首。
「免礼。」永嘉摆了摆手。
沈燕珺好奇的打量着她,连江遇宛也在不着痕迹的看她。
永嘉公主据说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在原书中戏份不多,唯一戏份便是长阳侯府被抄家时,她被陛下保了下来,却伤心欲绝,以致再没踏足过京城。
永嘉笑笑,「本宫是头一次见小福清,没什么好送的。」她垂目似思忖,「这马场上的马随你挑,看上哪个便骑哪个。」
沈燕珺的眼睛亮了亮,「福清谢过堂姐。」
永嘉最爱好马,沈燕珺方才扫了几眼,这马场中既有乌骓、骠马,又有罕见的馰鬓马、骧蹄马,漂亮不说,跑的还极快,一听永嘉的话,她立刻跃跃欲试,要挑匹马去试试,一时跑的如欢快的兔儿般,从高台上下去了。
永嘉吩咐人跟着,转而看向了江尔姚,那张娇面艷若桃李,潮湿的秋水眸尤为漂亮,她眸中隐隐赞赏,又扫过她的身子,永嘉瞬间失望了,微丰腴,不太好。
永嘉又将视线落在最后的江遇宛,她穿的厚实,髮髻半挽,素净的插了支珍珠掐丝步摇。女郎生的极美,姿容昳丽出众,纵然套着大氅,也能瞥见三分柔弱无骨的身段,是时下上京兴起的审美。
永嘉暗自点头,唤她离近些。
她怜爱的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勾唇贊道:「真漂亮。」
永嘉细细瞧去,她乖乖巧巧地敛着眉,鸦睫浓密纤长,再是怯弱不过的样子。一瞬有热气从心底直往永嘉脸上灌,浑身都热腾起来。
——真合她的心意。
难得碰见这么漂亮又柔弱的女孩子,
永嘉想,要设法将她多留几日。
路无殊站在后头,眉心跳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妙。
他那双清冽的乌眸,终于正眼看了看永嘉,她一身男子装扮,身后竟还立了七八位穿了华裳的年轻女郎,不像是侍女,倒像是......
须臾,他面不改色地挪开眼,低垂下眉眼,掩下那双冷漠到了极致的眸。
江遇宛只觉得面前公主的视线太过灼热,似乎有些怪异,她下意识浅浅蹙眉。
永嘉见状,恋恋不捨地收回手,心中飞快盘算着。
怎么将这漂亮女郎留下来、哪怕不能......
多看几眼也是好的啊......
这时,一道稚嫩的童音忽然传来:
「娘亲!」
永嘉脸上瞬间换上了再是亲切不过的笑,她这女儿,当真是她的小棉袄,她心下顿时有了思量。
「灵儿,快来让娘亲抱抱。」
一道粉色的小小身影便钻进了永嘉怀中。
温灵仰着脸,委屈道:「娘亲两日未曾理灵儿了。」
「娘亲这两日忙,灵儿能原谅娘亲吗?」永嘉温和道。
温灵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永嘉,少顷又低头揉了揉眼,才欢喜的搂住她。
娘亲今日可真好呀,快要和乳母一样温柔了。
「灵儿看看这两位......」永嘉顿了顿,似乎没想好怀中的小姑娘应该怎么称唿她们。
温灵略歪了歪头,天真无邪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
「仙女姐姐!我要姐姐抱!」她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瞧着江遇宛,嘴角上仰着,显然是十分喜欢她。
江遇宛愣住了,一是甚少与小孩子接触,二是惊于她的称唿,辈分好像乱了。
永嘉却笑了,沖僕人吩咐道,「去为郡主搬张椅子,放在本宫身边。」
那僕人很快便将椅子放好了,江遇宛只好坐下,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温灵见她没有要抱她的打算,撇了撇嘴。
「姐姐抱抱!」小姑娘的声音甜软,听得她心都要化了,对上永嘉鼓励的目光。江遇宛小心翼翼接过温灵,将她抱在怀中,小小的一团,轻得很。
小姑娘软糯的小脸儿可爱至极,江遇宛喜欢得不行,伸手揉了揉她肉乎乎的脸颊。
顺着这动作,永嘉瞧见她纤细的手腕,如雪一般凝白无暇。一时心中更是满意,只盼望着女儿能得她的喜欢,好叫永嘉藉此也能亲近她几分。
永嘉差人将江尔姚好生落座,又打发江云书去到下面挑匹马试试去,江云书虽然少年老成,到底年纪不大,是最爱新奇玩意儿的时候,拱手谢恩后也下去了。
永嘉才将视线移到路无殊身上,静默而立的郎君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眉睫垂下,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却隐约给人一种追风摄景的压迫感。
她顿了顿,问:「这位郎君是何人?」
第98页
话音落下,那郎君抬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朝她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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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触目惊心
◎他很快将长剑入鞘,敛眸,眉眼冷如锋刃。◎
永嘉皱眉, 觉得他有些眼熟。
江遇宛立刻接话,扬眉道:「他是福清公主的侍卫。」
江尔姚淡淡眨了眨眼,貌似疑惑, 「公主殿下,这位小郎君曾是陛下的御前侍卫,您不认得吗?」
永嘉又仔细瞧了瞧, 摇头道, 「是有些眼熟,倒忘了名姓。」
江遇宛再次接话, 「那么多御前侍卫, 公主不认识也是理所当然的。」
小娘子眸光浮动,耳尖通红, 一瞧便是心中有鬼的模样。
永嘉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她遮遮掩掩的小脸儿, 背往后靠了靠, 顺着她的话道, 「也是。」
电光火石间, 永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尚未束冠的郎君怎会是陛下的御前侍卫呢?
永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朝阳郡主目光涟涟,隐约露出几分忧心。而这郎君身形落拓, 面具下的一双凤眼凛冽, 眼底有锋芒显露,不似寻常人,莫非是这朝阳郡主的情郎?
这可不妙。
永嘉微微一皱眉。
江尔姚这时微笑问:「安安可知道他的名字?」
「自然。」江遇宛颔首, 顿了顿, 才说, 「他叫阿无。」
「阿无?」江尔姚含笑, 一双柳眉弯弯, 困惑道:「他没有姓氏吗?」
「......」
江遇宛愣住了,一双桃花眼不知所措地扇动着。
小娘子雪白的面容愈发柔弱,永嘉倒不忍了,不悦道:「既是福清的侍卫,郡主应当不知他名姓的,一会儿问福清便是。」
江尔姚只好作罢,只用打量的眼神放到那郎君身上,若有若无地看他。
下一瞬,路无殊极轻极缓地看了她一眼,却令她心头髮惧。
江尔姚眼皮轻轻一颤,移开了视线。
「不必了。」那郎君突然出声,声线极冷。
他面无表情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薄薄的光影坠在郎君眼睫处,他玉白面庞上有一双浓斜的长眉,眉下凤眸生得极冷,眼尾狭长,戾气横生。
俨然是那位质子。
永嘉认出来他的身份,一怔,继而拢了拢衣衫,漫不经心道。
「原是殿下。」
江尔姚的心登时冷了半截,她攥紧了袖中的帕子,垂下眼睫没了话。
永嘉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讶然道,「殿下怎么成了福清的侍卫?」
「是我向陛下求的恩典,我很喜欢他,所以让他跟着我。」沈燕珺从右侧台阶上踱步而来,便听见永嘉的问话,一时加快了步子,高声道,「堂姐莫怪。」
说罢还站在了路无殊前头,仰着脸一副护着他的样子。
「本宫又不会怎么着他。」永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来,语气随意,「父皇都允了,本宫便更不会管了。」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质子不是江遇宛的情郎,怕是小福清的心上人。
永嘉眸光意味不明,想起了王氏七娘被折断手臂的惨样子,那王氏七娘当年乃琅琊第一美人,质子都厌恶如斯。而今再看福清天真娇气的模样,与初时的王氏七娘如出一辙,永嘉讽刺的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底下的儿郎们都聚到了一处,个个白马金鞍,拿着弓箭,整装待发,只待永嘉一声号令,便要深入山林游猎。
永嘉睨向路无殊,若有若无看着他腰间的长剑,问,「质子可会骑射?」
他已将面具戴上,安静地站在一旁。
路无殊语调淡淡,「回公主,臣不会。」
——不会吗?明明来时还骑着马的。
这句话在江尔姚心头盘旋着,忆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终是艰难咽下。
这时江尔姚对梦乔的话又深信了几分,心下暗暗思量。
设法嫁他决计不可能,那就只有......杀他。
*
永嘉只是随口一问,本也没指望他会。路无殊十岁起便为质,北襄的武帝又厌恶他,大抵是不会教他任何傍身的东西的,而到了南昭的这些年,更没有法子去学。
再者,会与不会,都无关紧要。永嘉已听底下人说过宫宴上使臣的话,总之,他已经是彻底的弃子,有生之年,再无回北襄之可能。
永嘉含笑,兴致颇高地一挥手:「开始罢。」
擂鼓声震耳欲聋,不过顷刻,鲜衣怒马的儿郎们几乎同时扯了扯缰绳,策马疾驰,草场上马蹄生烟,一会儿便都进了山林,不见了踪影,而身强体壮的马奴们也都跟了上去。
江遇宛才想起一事,小声问沈燕珺,「云书呢?」
「他也去了。」沈燕珺道,她眉头耷成个八字,有些委屈,「我劝了劝,他没理我。」
江遇宛眉心蹙了蹙,江云书年纪浅,可诗书、功课、晨起练拳一样也没落下过,他勤思善学,什么也会一点儿。临安候虽也为他寻了骑射的夫子,却从没让他如这般真正上林子打过猎。
「姐姐,你担心他?」沈燕珺伏到她耳边,问道。
第99页
江遇宛「嗯」了声,道,「有一点儿。」
「你大可放宽了心。我几日前在宫中听说,东边的燕赤被温将军打服了,过些日子要来南昭朝见。陛下为此安排了秋闱。那些儿郎全是在准备今年的秋闱,陛下让堂姐先掌掌眼。他们见到江云书年纪小,着的衣衫又不同,非但不会故意为难与他,反而还会殷勤地跟着这位贵人,伺机在他面前露面,以此来寻几分机遇。」
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可她的心却一直放不下。
正当众人等待之时,变故突至。
永嘉身后离了一步站了十来位年轻女子,那些女子原都在小声交谈,有位女子突然上前,匍匐到了永嘉的脚下。
「公主,奴有一事求公主。」那女子抬起了脸,楚楚可怜的脸上满是哀求。
永嘉皱眉,不耐道,「何事?」
「奴有一样东西,要托公主送去庄子里。」
永嘉倾身,冷冷地问,「是何物件?非要这会子拿出来。」
那女子伸出一只手,缓缓从袖腕中掏出一面卷了东西的帕子。
她突兀站起了身,动作忽然变快,从帕子下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往前刺去。
她柔弱的面孔扭曲,口中喊道,「沈映如,你不得好死!」
永嘉愣了愣,没料到会有这种变故,反应不及被她刺到了肩颈下,鲜血染在她朱红裙袍上,却丝毫不显,只氤氲了一大片。
有人惊唿:「护驾!」
众人大乱,吓成一团。可哪来的护驾之人?连同底下的马奴都跟着往林子里去了,福清的侍卫都守在下头,风声之大压根听不见上面的声响。高台之上除了年轻女子,便只有那位不会武功的引路奴僕。
「你......」永嘉反应过来,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面上有震惊、失望、受伤之色。
这女子是她从街市里救下来的,一个险些要被丈夫卖了的女子。永嘉见她可怜,一时心软将她带到了马场,可这女子不仅不感念她的恩情,如今反倒想要了她的命。
那女子身子一震,踉跄退了几步,眸中垂泪,眼见着永嘉被人拥护住。场中唯一的男家僕趁她愣怔之际,上前将她挟制住。
女子被人拽住,顷刻间却好似疯了般,眼眸中尽是疯狂,一把推翻了那奴僕,勉力挣脱了他的桎梏,却够不到永嘉,一晃眼瞧见了江遇宛怀中的温灵,一时扑了过去。
江遇宛吓了一跳,怀中的小姑娘更是惊惧,不停地哭着。江遇宛心一横,骤然间将小姑娘推向了身后,用纤瘦的身子挡着她。
那女子冷笑一下,竟拉过了江遇宛,一只干惯了农活的手臂紧紧勒住她的脖颈,带了薄茧的素手青筋暴起。
一夕之间,众人只顾着护佑公主,又见那女子被押住,放低了警戒,被她得了手。
沈燕珺勐然回神,高声道:「你要做什么?这可是当朝的朝阳郡主!」她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从阑干处喊人,「来人啊!来人!」
江遇宛压着眼底潮意没有轻易掉下泪。那女子失了理智,存心要勒死她,手臂越收越紧。江遇宛脸颊勐然变得苍白如纸,唿吸越来越浅薄,她疼得闭上了眼。
那女子催命般的疯狂大笑,口中说着:「让你护着沈映如的孩儿,活该你死,活该!」
江遇宛挣脱不开,也发不出声音,脖颈处牵引着心口,痛楚不断传来,她听见小孩的哭声,又听见侍卫上台阶的步履声,鸦睫狂颤,噙在眼眶中的泪珠终于滑落下来。
下一刻,一阵厉风颳过,白色的身形迅疾如风。
路无殊一把抽出腰间长剑,寒光一闪,刀尖钉死在了那女子嵴背正中。
脖颈上的桎梏不再,江遇宛滑倒在了地上,她口齿发白,伏在地上捂着胸口,浑身颤抖,拼命喘着气。
鲜血飞溅,血腥气汹涌。立在那女子身前的江遇宛却半点血迹也没沾上,倒是路无殊,一身白衣染血,渐渐氤氲开,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而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那把滴血的长剑。
江遇宛被沈燕珺扶起来,沈燕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一道一道的抽噎声不绝。黑衣侍卫将此处围住,有人抬了驾软轿,将受了伤的永嘉扶了上去,周遭混乱无比。
她带着水雾气的眼眸朝他望去。
他站在旭日前,眸光讳莫如深,有几滴鲜血溅在他的脸上,煞气逼人。微亮的日光映射在他手中的长剑上,寒光乍现,江遇宛被刺的闭了眼。
他很快将长剑入鞘,敛眸,眉眼冷如锋刃。
路无殊的视线定在她微红的脖颈上,那双冷寂凛冽的凤眸,涌起重重暗色。
作者有话说:
小路的小心思:从背后下手当然是怕吓到老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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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溃不成军
◎只是抱抱她、而已。◎
沈燕珺扶着她欲往高台下走, 未料被一道稚弱的声音喊住,江遇宛侧眸,瞧见个可怜的小小身影。
「姐姐。」
温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从嬷嬷怀中挣脱了下来,一时站在了江遇宛跟前,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第100页
泪水太多, 看不清仙女姐姐了。她揉了揉眼睛, 继续抽噎道:「我娘亲流了好多血,方才灵儿喊她, 她也没理我, 眼睛都闭上了。我只有这一个娘亲,没了可怎么办......」
她顿了顿, 哭声突然停了:「公主娘亲没了, 姐姐做我的娘亲也好啊呜呜呜......」
「......」
身后的张嬷嬷一惊, 忙道:「灵儿, 万不可如此说!」
路无殊长眉一敛, 脸上阴晴不定,却瞧这小姑娘越不顺眼。
江遇宛勉强按下心头的惊悸,整了整衣衫, 方蹲下来, 揉了揉她的发,宽慰道:
「别害怕。公主没伤到要害,不会出什么事的。」
小姑娘无助地看着她, 江遇宛顿了顿, 想起她是将会走路的年岁, 还不懂『要害\的意思, 又道, 「她只是太累了,才没有同灵儿说话。再者,有厉害的大夫为你娘亲治去了,再过几天你便能瞧见好生生的娘亲了。」
小姑娘乖觉地点点头,滚入了她怀中,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方才灵儿快要吓死了......」
她被江遇宛护到了身后时,便有后头的年轻姑娘将她搂在了怀里,之后侍卫又将那女子的尸身带了下去,是以温灵并没瞧见那女子惨烈的死状,虽被那女子的疯癫吓了一跳,到底没瞧见真正喷涌而出的血迹,只是委委屈屈地哭了几声,小姑娘心大得很,一会儿便将娘亲抛到了脑后。
她过会儿止了眼泪,将头从柔软的怀中冒了出来。转瞬又瞧见了江遇宛脖颈上渐渐青紫的勒痕,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红透了的鼻尖一抽一抽的。
方才那个可怕的女子扑过来时,姐姐将她护在了身后,因此才受伤的。温灵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江遇宛伸手耐心地擦去她的泪珠子。
温灵凑得近了些,仔仔细细地为她吹了吹,心疼地直落泪,哽咽道,「姐姐疼不疼了......」
江遇宛的心一下就软了,同她摇了摇头,又哄骗她:「不疼。瞧着唬人,其实一点感觉也没有。」
身侧有道冰冷的声音嗤了声。
江遇宛顿了顿,将她搂入怀中,小姑娘毛茸茸的毛髮在她肩颈处蹭了蹭。
温灵的乳母张嬷嬷瞅准了时机,才上前轻声道:「姐姐这样蹲着会很累,灵儿让姐姐站起来好不好?」
温灵年纪虽小,却很懂话,闻言依依不捨地离远了些,江遇宛得以直起身子。然而她方才受了惊吓,身子骨又向来不大好,这一番站的勐了些,头晕了一瞬,身子晃了晃。
沈燕珺白了脸,反应不及,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只摸到了她的衣角。
另一道更快的身影伸出有力的双臂,将她晃悠的身子扶正。除了那双苍白清瘦的手揽住了她瘦弱的肩外,他刻意离她的身子远了些,恐身上的血迹沾到她的素裙之上。
见她站稳,沈燕珺连同离的更远的白朮都松了口气。
江遇宛惊魂未定,又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头脑愈发昏沉。
张嬷嬷嘆了嘆,道,「郡主受了伤,理应先让大夫瞧一瞧。马场里驻着位李太医,另还有四五位大夫。奴婢唤人为公主和郡主收拾几间屋子,先住一晚罢,省得来回折腾。」
沈燕珺经歷了方才那事,这时也歇了来回跑的心思,自然应下,江遇宛更是没意见,只是回过头问尔姚,「阿姐意下如何?」
江尔姚是正儿八经、久居闺中的闺秀,从没见过这般骇人的场面,此时脸色比之江遇宛还要白上三分,她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张嬷嬷便吩咐人去办了,又弯下身子,柔声道:「灵儿随乳母回屋,让姐姐也去休息可好?」
温灵却一下抱住了江遇宛的腿,不肯放开,「我不要乳母,我要姐姐......」
路无殊脸色古怪,弯腰,眼中不含半分温度,冷硬道:「放手。」
方才这小姑娘害她受伤的事还未计较,眼下又缠着她、耽误她去看大夫,路无殊很不耐烦,唇压成平平一线,冷冰冰地看着温灵,眼里的厉色吓人。
他带着奇怪的面具,脸上、身上都是血,不用做什么都能将小姑娘吓得心惊胆战,遑论是这种威胁的姿态。少年眉头一压,眼神一冷,便吓的小姑娘一哆嗦。
他手中隐隐触碰了下剑,仿佛下一秒那把剑就会落到她的小身躯上。
温灵噎了下,一个激灵跳到了张嬷嬷怀中,却仍战战兢兢地探头看去,口中还道,「你这个坏人,不许欺负姐姐!坏人......」
路无殊回头瞥了瞥她,凉飕飕的眼风落到她身上。
温灵大眼睛闪了几下,口中的话一顿,兀地又哭起来,比方才眼瞧娘亲中刀子时还要伤心欲绝。
张嬷嬷苦的皱了眉头,这小姑娘最是爱哭,歷数战绩,平素哭一个时辰都不带歇歇喝口水的。她轻轻哄着,温灵的哭声却越来越大。张嬷嬷隐晦的看向路无殊,因着不知他身份,不敢轻易埋怨,又将为难的目光放在江遇宛身上。
江遇宛太阳穴突突跳,心道反派的压迫感无敌。
路无殊掀了掀眼皮,冷笑一声:「闭嘴。」
温灵又噎了下,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小脸儿通红,可怜巴巴的。
张嬷嬷满眼惊讶,不可置信般扬起了眉。温灵虽小,性子却不小,往日哭起来谁哄都不管用的,只有几分对上永嘉公主的才有的惧意,而似今日被一句话镇住的,还是头一次呢。
第101页
江遇宛被她小鹿般的眸子瞧着,简直心疼坏了,破天荒地嗔了眼路无殊。
后者无辜地垂着眼睫,甚至还露出几分细微的无措。
江遇宛顿住了,又瞧见他那身染血的白衣,终是嘆口气,问:
「嬷嬷,马场内可有干净衣物?」
张嬷嬷忙不迭地点头,「自然有。小伍,去带这位小郎君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去。」
身后的人恭敬应下,头垂的很低:「小郎君请。」
少年长长的眼睫覆在眼睑之上,敛眸不语,没有要跟着去的样子。
小伍等了许久不见人动,试探般问:「小郎君?」
那人终于掀起眼皮,一双漆黑的眸落在江遇宛身上,定定注视着她,直将她看的心里发毛,不自觉躲避他的视线。
半晌,他低低道:「一起。」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江遇宛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反正都是要去厢房,一起去又有何妨。
但,怎么感觉这人这么奇怪。
江遇宛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眉目低垂,一扫眸底阴翳,乌黑的瞳中情绪辨不清晰,垂睫无辜地注视着她。
一向阴郁狠戾的反派竟然露出这样安静乖巧的情态。
好生怪异。
江遇宛满脸复杂地应下。
系统幽幽道:「宿主,你可不能被他这副样子骗了。」
「放心,我道心坚定。」
少顷,她想起了江云书,思及江尔姚苍白的脸色,她思忖片刻,对白朮说:「白朮,你在这儿等着世子,我怕他出什么事。」
白朮脸色郑重,重重点头。
几人一道跟上了小伍,往厢房而去。
路无殊紧紧跟在江遇宛身旁,衣衫色泽又相似,两人好似一双璧人。
江尔姚走在最后,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了一瞬,那眼神十分复杂。
......
戌时。
夜色微冷,浓云低垂。
江遇宛住在南厢房第一间,这间屋子在最里头,委实安静。
外间守夜的白朮不知何时已趴在矮榻上,睡得昏天地暗,丝毫不觉被人点了催眠香,更是丝毫不知自家郡主的寝屋进了外男。
系统随着宿主的清醒而清醒、随着宿主的沉睡而沉睡,更是全然不知攻略对象深夜会潜入宿主的房间。
而里间拔步床上的女郎睡颜安稳,水雾雾的眸子掩在薄薄一层眼皮下,乌髮乖顺地散在床上,白嫩的脖颈处青紫了一片,显得更柔弱几分。
床边坐着道黑色的身影,幽幽的眸光长久地落在女郎身上。
在微弱的烛光中,少年的脸隐在半明半暗处,幽深的眸中隐隐跃动着几缕兴奋。
他神色却冷淡,甚至嘴角还挂着讥诮的笑。
蛊虫作祟而已。
路无殊曾被沈清远下了天香蛊,后头虽服了解药,将小蛊虫逼出体内。可真正的蛊虫尚潜在他身体中,偶尔会鼓譟、扰乱他的心绪。
真正要解天香蛊,唯有与女子交.合。
那只邪恶的蛊虫在他体内上蹿下跳,令他气温攀升、心跳如鼓。
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去轻嗅江遇宛身上的幽香。
一股浓郁的药香下,掩着清清淡淡的檀香。
他低嘆:「真香......」
这声音轻的几近于呢喃。
几息,便飘散在了深沉夜色中。
因是寒秋,江遇宛又是个向来不耐冷的,况午后还上了几次药。马场的侍女怕怠慢了贵客,将这屋中燃了两盆炭火,烘得里头暖如春昼。
路无殊额间冒出细汗,清醒几分,离她远了些。
他强迫自己不带情绪的看她,近乎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床上的人睡了半晌,苍白的脸也染上了绯红,两条细弱的胳膊在被褥之外搭着,被朱樱锦被一衬,白腻的雪肌格外晃眼。
压抑的情感溃不成军。
路无殊觉得自己要疯了,炙热的情.欲叫嚣着,要冲出来。
他近乎虔诚的低头,将手覆在她纤长莹润的手指上,甫一碰到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他就忍不住舒服得仰头闭眼。
「啊......」女郎樱唇轻启,口中无意识低吟:「好热。」
这声音如同娇.吟,勾人又销魂。
旋即她直接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掀了开,露出只穿着寝衣的曼妙身子,接触到冷空气,她才终于闭上嘴,又安稳的睡着了。
这无疑令药性上身的路无殊更加难.耐,他眼底暗红,脑中的某根弦忽然一断。
只是抱抱她、而已。
路无殊扣住她细弱的胳膊,将人轻轻带入了怀中,两只手搂上了她的腰肢,
女郎轻咛了声,顺从地伏在他怀中。
路无殊只觉得身下的这具躯.体柔弱无骨,揽在怀中舒服地嵴背发麻,他口中发出愉悦的闷.哼。
他想慰藉自己快要发疯的欲.望,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只是这样抱着,就令他频频舒服地喟嘆。
不知与她紧密相连时,又该是何等勾.魂滋味?
他的眸光越发迷乱,少顷,带着情.欲的吻缠绵的落在了女郎微红的唇瓣,又滑到了白皙的肩颈,在那片青紫处爱.抚般的轻轻舔.舐。
——「来人啊!走水了!」
——「北厢房走水了!」
——「快去救火!里头还住着贵客哩!」
第102页
焦急的惊叫声、匆忙的步履声落入沉溺又隐忍的路无殊耳中。
北厢房偏僻十分,里头只住了一个人。
他冷笑一声。
路无殊骤然清醒,情.欲褪下,目光如冷飕飕的刀剑,凉得骇人。
他小心将怀中少女放回榻上,拽过锦被盖在她身上,转身戴上了面具从后窗翻了出去,眸底戾气翻涌,阴寒透骨。
在他走后,系统无意识播报:「提示!攻略进度+10!宿主生命点增加5!」
「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10!宿主生命点减少5!」
「宿主目前剩余40!」
床上的少女若有所觉,鸦羽般的长睫轻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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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波又起
◎「路无殊!你这样恶毒的疯子!」◎
火旺烟浓, 那北厢房的几间屋子都被波及,摧枯拉朽般随着狰狞的火光蹿出来,侍从们零星洒入的水根本是杯水车薪。
众人忙成一团, 吴管事也从侍从们住的东厢房赶了来,他看了眼浓烟滚滚的北厢房,皱纹横生的脸更是扭到了一起, 他厉声吩咐:
「去取皮袋来, 快!」
底下的人跑着去了,几息间便在注水的皮袋中插一根竹筒, 封口后开始挤压灭火。
饶是从三个方向一同引了皮带, 也过了半刻钟方压下火势。
匆匆穿了外衫出门的侍女们面上止不住的震惊,见大火灭了, 才交头接耳。
「这火燃的好生奇怪, 剎那间, 这几间屋子就如废墟般倾倒, 甚至隐隐有往西厢房蔓延的趋势。」
「可怜了里面住的郎君, 怕是连具好尸身都未必留存。」
「不像是一般的走水,怕是......」
她这句话没说话,被吴管事沉声打断:「胡乱说些什么?」
那侍女被他话中的斥意吓住了, 赶忙低下了头。
在马场, 除了公主身边的云嬷嬷仗着是公主的乳母,又因公主对她很是敬重,一向耀武扬威、趾高气扬外, 便是这吴管事压着一头。现下云嬷嬷回乡省亲去了, 这马场更是吴管事当家, 吴管事雷厉风行, 又向来没个好脸色, 底下的人憷他憷得紧。
「里面住的是谁?」吴管事问道。
「是福清公主的侍卫。」晌午时带路的小伍回道。
吴管事皱紧了眉头,心下计较着。
东厢房离此间最远,住的都是一些儿郎们,连这嘈杂都未必能听见。而诸位贵客连同公主都住在南厢房,永嘉公主受了伤也就罢了,按理说福清公主是该闻说几分的,可到这会儿了也没什么动静。偏这侍卫没有同福清公主的其他侍卫一同住在西厢房,住在了最偏僻的此处,想必是当紧一些的人物。
他哪里知道,路无殊为了与江遇宛独处,不仅给白朮闻了些催眠香,因着沈燕珺格外黏着江遇宛,还给沈燕珺也下了些,为的就是省了这桩麻烦事。这一时半刻的,莫说是这走水,哪怕是地动,都未必能闻声而起。
这时,有道清丽的声线响起:「管事,发生何事了?火势为何这么大?」
吴管事循声回头,瞧见临安侯府的二娘子,他行了个礼,才回道:「回姑娘,缘由尚未可知,待明日禀过公主,再行查明。」
江尔姚青丝散在削肩上,披着件大氅,身形纤弱。她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有些惴惴不安的垂下眼眸,掩饰着眸中的异样。
那吴管事见她这副不安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向来严肃的面色倒难得缓和了,他嘆了口气:「火势已灭,奴才又另抽出一队护卫来巡夜,后半夜定不会再出意外,姑娘回去休息吧。」
「管事办事周全。」江尔姚犹豫了一瞬,试探着说,「只是可怜了公主的侍卫,这般情境下怕是难以保全性命。」
吴管事抬头看了眼那废墟,心道铁打的人在这般火势中都难以活下来,思及福清公主,他终是唤了些僕从去寻那侍卫。
「你们拿上油灯去近处找找,若瞧见那小郎君,立即来报。」
只是话虽是这样说的,众人却心知,火势起的又急又勐,还在深夜,武功再高的人恐也难逃出生天来。
「且慢。」
一道冰至极点的声线突兀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扭头,便见那位覆着面具的小郎君毫髮无损地出现,一轮朦胧的弯月洒下细碎微光,映照着那郎君的脸形如冷煞。
众人皆一惊。
「你......」江尔姚不觉提高了语调,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怎么没......」死。
她的话没说完,便瞧见路无殊脚下摊着一个捆了麻绳的人,他口中塞着白布,拼命挣扎着。
倏忽间,她的面色惨白,隐隐要站立不稳。
「是啊。」路无殊冷嗤,神色冰凉冷淡,「我没死呢。」
吴管事亦瞧见了地上的人,认出他是琅琊王氏的五郎,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路无殊遂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又瞧了眼废墟,忽而笑了,「显而易见啊,罪魁祸首我带来了。」
第103页
那目光有如恶狠狠的狼,有不容忽视的威慑力,他的笑意更是森冷凉薄。
吴管事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对上眼前未知来歷的小郎君,竟也不由频频揩汗,一时猜测他的身份,看着倒不像普通侍卫。
「您是如何知道的?」吴管事向来谨慎,说话间恭敬了三分,还换了敬称。
「我夜间起身,口渴难耐欲要饮水,却瞧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窗楸处一闪而过,心下疑黩丛生,悄然从后窗翻了出去,待我追去时,几乎是顷刻间,此处便起了大火。」
他说的自然是假话。
他自入夜便待在江遇宛寝屋,反倒是绪风一直守在北厢房附近。
绪风的身影隐在杂乱的树枝中,他们都明白想要暗害路无殊的人不计其数,因而今夜绪风必是一夜无眠,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是以那人一出现,鬼鬼祟祟的往屋里吹迷药时,便叫绪风发现了。但他知晓路无殊不在里头,便气定神闲乃至存了几分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当然,若是路无殊在里头,他必定不会叫那人得逞。
即便他真得逞了,先说迷药,想以此困住路无殊,简直可笑。路无殊幼时被武帝当作药人,服下的药不计其数。除蛊外,任何药都是对路无殊无丝毫用处的。
再说这火势,绪风觉得,若路无殊在里头,也未必无法安然无恙地出来。
乃至那人预备跑的时候,绪风两招便将他制服了。
......
路无殊突然勾唇笑了,漆黑的眸中闪烁着奇怪的笑意,「管事可听过一种邪乎的东西。」
夜色愈发冷了些,衬得这场面也愈发诡谲。
吴管事不解道:「何物?」
郎君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连环根。」
琅琊位处中南,盛产一种叫连环根的东西。此物极为珍贵,可作医治顽疾的药引子,亦可如勐火油般
吴管事的脸刷一下变了,先是茫然,后是大怒。
路无殊见他面色不太好,不再多说,好整以暇的收尾,「管事不妨让人去他房中搜一搜,看是否有这种东西。」
「自然。」吴管事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急声吩咐身后的僕从,「还不去搜!」
「再则,此番火势殃及南厢房,意指公主。他一人想必没有这样的胆子,怕是还有幕后指挥者。」路无殊轻飘飘道,说话时有意无意看向江尔姚。
后者脸色愈白,拢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
「收拾一间厢房去,让郎君安置。」吴管事当机立断,「将此人带下去,明日等候公主吩咐。」
......
翌日。
江遇宛醒来时,已过晨时。
她睡了一个下午再外加整整一夜,睁开眼时觉得身上酸胀难受,又十分口渴,本欲喝些水,到底顾及尚未漱口。
白朮揉着眼进来为她洗漱梳妆,口中还嘟囔着,「昨日困的不行,趴在榻上便睡着了,今晨起来骨头缝都不大舒服。」
待两人出门时,便撞见了从隔壁屋出来的沈燕珺,她蔫儿蔫儿地同江遇宛打招唿:「姐姐,我昨夜想找你来着,不知怎的困的不行,竟一觉睡到了天明。」
系统欲言又止。
它自然知道宿主被下了催眠香,只是随着宿主的意识昏沉它也休眠了,因此不知夜间发生了何事。而且宿主的生命值虽然总值不变,可昨夜间有波动,想必与攻略对象有关。
想来想去,系统还是决定将此事咽下,免得宿主多想。
它深沉地想,这么善解人意的系统不多见了。
江遇宛拍拍她的手,嘆口气:「应是受了些惊的缘故,我昨夜里也困的慌。」
这时,她们俩几乎同时瞧见了北厢房的废墟,心下一惊。
「路、路无殊是不是住在北厢房?」江遇宛呆滞地问。
沈燕珺缓慢地点头。
江遇宛却是狠狠一震,瞳孔骤缩,甚至隐约颤抖。
攻略对象要是死了,那她的任务自然不战而溃,生命点会缓慢消失,那她岂不是也要跟着陪葬?
她眸中露出茫然,难道是她引起的蝴蝶效应,致使路无殊提前死去?
还死的这么随意?
系统欲言又止,它可没有收到攻略对象身死的提示。
大魔王是这么容易死的倒好了。
它翻了个白眼,才不想给傻宿主解释。
「姐姐,他不会出事了吧?」沈燕珺白着脸,哭丧着道,「死、死了?」
江遇宛脑中一片空白,自责涌上心头,睫羽狂颤。
「没死。」路无殊迎着身后的晨光,从拐角处走过来,平静接话。
他脸上挂着讥诮,然而这抹讽笑在触及江遇宛忧心的面色、泫然欲泣的双眸时一顿。
她担心他担心得要哭了?
他有些无措,犹豫了一下,硬邦邦地吐露出他自认为安慰的话语:「昨夜发现的及时,没什么事。」
「......」
行吧。
江遇宛松了口气。
「公主、郡主,我们殿下已经清醒了,此刻正在审那纵火之人,几位可要同去?」小伍跟在路无殊身后,问道。
沈燕珺拍了拍胸脯,哼了声,「当然要去,本公主倒要看看是谁敢谋害本公主的近身侍卫!」
......
永嘉面色恹恹地坐在高位,那把匕首刺在她肩颈下,倒不深,也没伤到甚么要害,只是疼了些。
第104页
底下的人查清了那女子行刺的缘由,晨时报了来。
她丈夫好赌,将家中输的一干二净,狠心要将妻子卖了换钱,永嘉救下她后,永嘉又唤人敲打了她丈夫一番。
哪知那男人好赌成性,没有法子了又将女儿卖给一个好亵.玩幼童的老员外,那女孩儿才八岁,几日前被折磨死了,被那女子知晓了死状,一时心痛欲死,一心怨到了永嘉身上,逮了机会便要置她于死地。
永嘉心觉此事绝无这么简单。那男人再胆大,也绝不敢藐视公主威仪,而那女子,卖她女儿的又不是永嘉,缘何对永嘉恨之入骨?
此事必有蹊跷。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此刻无心再管那事,只命人将王五郎绑到了这处。
永嘉冷声斥道:「你哪来的胆子敢在本宫这里纵火,谁人指使的?」
她原本就不是好脾气的公主,声音冷到了极致:「说!意欲何为!」
王通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一侧的路无殊,眼底毫无惧意,盛满了愤怒:「路无殊!你生生折断吾妹一双手臂,害她苟延残喘至今!你这样恶毒的疯子,凭何还能好生活着!」
他疯了一般大笑,神情狰狞,「怪不得北襄坊间传闻,是二皇子剋死了皇后,这样阴郁狠戾的人,害死了多少人?多少人!你是个可怕的祸害!可惜啊,可惜我没得手,可惜了、可惜......」
堂屋中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呵。」
低沉悦耳的嗓音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路无殊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铮然冷冽的脸。他眉目之中一丝温度也无,表情阴沉,薄唇却翘起,隐含残冷。
「哦?谁告诉你我就是路无殊的?」
他淡淡道,眼神变得探究玩味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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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刀剑相接
◎长剑过处,生生噼出一条血路。◎
「何须他人相告?」王通目眦欲裂地盯着他, 仿佛要将他的脸盯出一个窟窿来,「纵然你戴着面具又如何?你这张脸我永远忘不了!」
路无殊笑了下,「可你今日似乎并没有看见我。」
王通眸光闪了闪, 没有出声。
是啊,他们从林场出来时,因刺杀一事, 几人已经被安置到了厢房里, 谈何碰面?
永嘉冷下脸,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心, 「你若不说, 自有千般严刑等着你。」
王通苦笑一声,踉跄站了起来, 手上的锁链叮噹乱响, 「我将罪责悉数认下, 要杀要剐随你。只是动用死刑逼问一个不存在的幕后之人, 公主就不怕我琅琊王氏同你问责吗?」
「可笑。」永嘉倒笑了, 「无论是暗算公主,亦或是谋害质子,哪条罪责不够将你千刀万剐?」
「若本宫没记错, 王氏重文, 你又是个不通文采的武生,没有功名在身,家里人才将你送到上京, 欲在本宫这处寻个机遇。况且你还是王氏二房次子, 原本家族对你就没有什么期望, 本宫今日用刑又如何?」
王通沉默了, 半晌, 开口道:「若我说了向我通风报信之人,公主能饶过我的性命?」
永嘉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自然。」
王通眸色阴鸷,一丝精芒从眼中划过,「我也不知何人传的信。只有一张薄纸不知是何人不经意间塞给了我。我又悄悄去看了一眼,确认是路无殊无疑才下了手。」
「纸呢?」
王通摇头:「昨夜跑的急,掉了。」
永嘉皱起眉头,随手将手中的茶盏砸到了王通头上,恨恨道:「你耍本宫?」
「我说的都是实话,昨夜有人从我身后将我打晕,应是那时带走......」
他的话没能说完,永嘉从腰间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他的胸口,王通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了地上。
永嘉厌烦的挥了挥手命人清理掉。
「此人已死,此事到此为止。」
她看向路无殊,语调淡淡:「质子昨日将行刺本宫的人杀了,本宫今日杀了王通以还质子这个人情。」
永嘉说的随意且敷衍,明摆着没将质子放在眼中。
路无殊勾了勾唇,毫不在意的淡淡一笑。
「至于江四娘子的恩情,此后若有本宫帮的上的忙,江四娘子尽管来找本宫,本宫定尽一二绵薄之力。」
她的话接的很急,面色也不太好看,仿佛累极了,挥了挥手道:「吴管事,将公主和世子挑中的马给他们牵去,再挑匹好马赠郡主。」
永嘉下了逐客令:「本宫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再多留诸位,诸位可自行回京。恕不远送。」
她此事心绪烦乱,哪怕是江遇宛盛颜仙姿的脸,也难以再提起她的兴趣,一时半刻也不想再把质子这个变故放在身边。
......
吴管事为他们备了早膳,他们吃过后便离开了马场。
马车颠簸,郁郁葱葱的树林遮了几分天日。几人都神色恹恹,此间安静的只能听见马蹄踏地、风吹林叶的声音,同来时的欢喜全然不同。
江云书昨日受了些小伤,今日江遇宛厉言不允他再骑马,此时他安静的坐在马车角落,也是一声不吭。
第105页
江遇宛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江尔姚,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很不对劲。
江遇宛不由想起王通的话。有人熟知路无殊与琅琊王氏的旧怨,又一心要路无殊殒命,才悄然将路无殊的行踪告知了王通,想借刀杀人。
当时在高台之上的人并不多,看清路无殊面具之下的容貌的人便更少。永嘉绝不会掺和杀质子的事,沈燕珺更不会。而那些身份未知的年轻姑娘想必不会知道宫闱旧事,即便想杀路无殊也不会想到这种途径,那么便只有江尔姚了。
难道系统的药太迟,乃至梦乔已将部分后事告诉了江尔姚?
江尔姚发觉了她的视线,抬眸沖她笑了笑,那笑意几多勉强。
「安安一直看着我作甚?」
江遇宛摇了摇头。
「嗖——」
在这样的寂静中,突兀响起弓弦回弹、箭矢射出的声音。
数支黑羽箭失从四面射出来,前后的侍卫们反应迅速,提起长刀挥舞着阻挡来势汹汹的箭矢。
可仍有零散利箭穿窗而入,江遇宛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将沈燕珺和白朮的头压了下去,江尔姚和她的侍女离的太远,不在她伸臂的范围内。
江遇宛心剧烈跳动,伸手的同时大喊:「低头!」
幸好反应及时,他们得以逃过一劫,几人皆松了口气。江遇宛仔细瞧那红得发黑的箭头,她料想这箭上有毒,来者不善,不似寻常草莽,定是下了死手的。
箭雨之后,丛林之中突然冒出了数十个身穿黑衣的杀手,个个杀气腾腾、如同鬼魅,挥刀之下不留活口,不过顷刻间,地下鲜血蔓延,倒了一片。
有道兇狠的男声高喊:「格杀勿论!」
马车之外刀光剑影,江遇宛掀了帘子一看,对方人数几乎是他们带来的侍卫人数的三倍,她重重吸了口气,脑中飞快运转。
那些人都聚在前头,虽与侍卫们在混战,可她瞧的清楚,那些人逮着机会便要对路无殊拔刀,可对方身手灵敏,又颇善剑术,一时半刻身上一道伤也无。既然他们的目标是路无殊,想必不会管马车内的动静,更不会管她们的死活。
江云书再是早熟,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从没经歷过这样的场面,吓的要死也不忘了提刀。
江遇宛死死按着江云书的手,他年纪浅,根本不敌这些身经百战的杀手,若为逞强葬身于此,才真是不值当。
「你武功不高,若出去,简直是白送性命。听堂姐一言,先顾惜自身再言其他。」
马车中的几位姑娘吓的脸色发白,沈燕珺的两个侍女却是会武功的,她们遇到这种事还算冷静,拔了腰间短刀便要冲出去。
「等等。」江遇宛吸取上次被土匪袭击的经验,当机立断道,「你们俩会骑马吗?公主也会?」
那两人郑重点头,沈燕珺也愣愣的点头。
「瞧见后头那三匹乌骓了吗?带着云书和二娘子、还有二娘子的侍女驾马离开,一定要护她们周全!」江遇宛厉声道。
江尔姚一惊,错愕地看着她。
这种时候,江遇宛竟然丝毫不计前嫌,丝毫不计较她在高台上咄咄逼人一事,还想着救下她?
沈燕珺一瞬掉下泪来,她拽着江遇宛的衣袖,年幼且尊贵的小姑娘鲜少被人逼到这种境界,往日的骄矜不再,有几分可怜的哭着道:「我不走,姐姐,我不能将你留在这里。」
江云书红了眼,执拗道:「我是个男人,怎能弃阿姐以活命?」
江遇宛没理他们,对那两个侍女吩咐道:「将世子打晕。」
「公主放心,我有法子脱身,这些人的目标是路无殊,不必担心我,快些走罢。」江遇宛面色坚定,「别再耽搁了,速去搬救兵来,否则路无殊会死的。」
她们俩愣了愣,却没犹豫,当真打晕了江云书。沈燕珺擦了擦泪,也没再矫情,一人拽了一个从马车后窗跳了下去。
外头的厮杀声汹涌,白朮浑身发抖,「郡主,我、我们怎么办?」
江遇宛嘆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心酸的想落泪:「对不住,你是我的侍女,我却先救了旁人。再次连累你。」
白朮摇头,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我与郡主同生共死。」
「外头那些人意不在我们,可马匹不够,大多数马都在前头,为了不引起这些人的注意,我们只能试着驱车离开。」
她忽然恍惚了一瞬,他们都有法子逃,可路无殊呢?会不会死在这里?
「车夫?车夫!」她叫了声,没有应答。
江遇宛又掀起帘子瞧了眼,车夫也加入了厮杀,黑衣侍卫已经死了大半,路无殊看起来却仍毫髮无伤,她瞟了眼他身上的黑衣,心想也许已经受伤了,只是血迹落在黑衣上不显罢了。
路无殊发觉了她的视线,抽出空档看了她一眼。他杀红了眼,眸色阴冷,面无表情的望过来,身上浸满凛冽的杀意。
在这一瞬间,他身后倒下的人却再次提刀站了起来,面目狰狞的对准他的后心口,千钧一髮之际,江遇宛高喊:
「小心后面!」
这声音却让那些杀手注意到了这马车,有人狰狞着笑:「这小娘子长的真好看!」
那人面上有一道横斜的长疤,提着一把长刀迈步而来,刀尖盈满鲜血,口中还道:「若不想死,乖乖跟爷走,爷疼爱你!」
第106页
江遇宛勐然攥紧了拴马的麻绳,她的心高高悬起,欲驾马掉头,可这马一时半刻尚且不听她使唤。
她心越跳越急,唤白朮:「白朮,不要出声,必要时从后面跳出去。」
那些人已经闻言看过来。
瞧见马车前露出的一张未施粉黛的白玉面。一双乌眸泫然欲泣,柔弱无骨之姿宛若九天仙子。
他们一时看痴了,路无殊趁他们分神之际手起刀落,长剑斩下数个头颅。
江遇宛被这深重的血腥气扰的皱眉,裹挟着血气的寒风迎面吹来,地面上流淌着鲜红的血液,她眼睁睁瞧着那个刀疤男人离她越来越近。
有人嘲弄的笑了声,大喊:「谁人斩下路无殊头颅,除了万两黄金外,可头番享用这小娘子!」
一时间,那些杀手更是杀气腾腾,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
刀疤男人嘿嘿的笑了声,虎视眈眈的朝她走来,江遇宛几乎屏住了唿吸,用足力气拽那根麻绳,可马车依旧纹丝不动。
江遇宛松开那根麻绳,心上绷紧的弦骤然断掉。她惊叫了一声,踉跄跳下了马车,转身便往反方向跑。
刀疤男人见她要跑,阴鸷一笑,手中拉弓架起了射箭的架势,正瞄准着她的双腿,嘶哑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
「小娘子还想跑?」
路无殊豁然抬首,长剑过处,生生噼出一条血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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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眼眶微酸
◎「我好像是有一点儿喜欢你。」◎
江遇宛脸色愈发惨白, 浑身如同灌了铅一般,惧意、痛意拉扯着心脏,前世心脏病发作的疼痛如余烬復起般再次抨击着她的感官, 她额间冒出细汗,破罐破摔般倒在了地上。
刀疤男人见状咧出一个鄙猥的笑:「看爷弄伤你的腿,你还怎么跑。」
箭在弦上, 刀疤男人拉紧了弦。似乎下一刻她的腿真的会破个可怕的口子, 然后流出殷红的鲜血。江遇宛身躯发软,艰难地往马车后移。
那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出, 江遇宛吓的闭上了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始终没有到她身上, 她小心翼翼掀开了眼皮。
风声猎猎,刀疤男人射出箭的瞬间被人狠狠刺穿心脏, 而那支箭被一只肤色极白的手握住。
路无殊无视手心蜿蜒流下的鲜血, 看了眼少女踉踉跄跄倒在地上的身影, 他双目猩红, 冷眼睥睨着她。
这一刻, 他的心中诡异的升起一种近乎审判的情绪。
他以为江遇宛会哭,然而她没有,她很快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见他手中握着的箭矢、以及汩汩而流的鲜血, 她眸中涌现的竟然是怜惜。
江遇宛本来是刻意绕到马车旁,想拉上白朮跑的,可见到那只冷白手上的鲜血, 她竟然改变了主意, 她眼眶绯红, 问系统:「我要是死了, 是不是还能再重来一次?」
死便死罢, 总之这次任务完成的不太好。
「不可以。」系统果断道,「抱歉宿主,由于我的失误,第一次时间点错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所以您的两次机会已经用完了。」
江遇宛小声的骂了系统一句,系统纵然听见了,也因理亏没有反驳,偃旗息鼓的闭上了嘴。
.....
路无殊看的清楚,她原本是准备往后躲的,此刻竟停在了那处,抿唇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路无殊愣怔了一下,身后有人直直冲来,一把弯刀挨过他的肩膀,有鲜血瞬间喷涌,路无殊回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很快挥舞长剑割断了那人咽喉。
对方抱着绝对的杀意而来,方才轻佻的言语不过是为了试探路无殊,此刻发觉他真的被激怒了,却是因为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对方拿捏他不得,隐隐有要钳制江遇宛的动作。
路无殊凤眸微眯,嗜血的杀意萦身,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以身躯形成一道屏障,将这些杀手不动声色的截拦在他划属的界限之外,而那些人亦杀红了眼,一个接一个地扑过来。
路无殊的黑衣被长刀割裂了好几处,他抹了抹唇边溢出的血迹,将沾血的面具随手扔了,没有人让他停下喘气,那些杀手的动作不停,见他摘面具得了机会便一刀刺去,低喝一声欲取他性命。
路无殊眼尾泛起薄薄的红,脸上的表情几近疯魔。
暗处的岑木见路无殊被围攻,心急如焚,欲掏出袖中的啸。只要吹响那啸,藏在树丛中蓄势待发的暗卫便能一击将这些杀手歼灭。
绪风伸手拦住了他,轻摇头:「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岑木张了张嘴,思及殿下的脾性,终是停下了动作。
.......
江遇宛步履虚浮,扶着马车站在了原地,她的一双眸亮得惊人:「系统,我要使用道具。」
系统犹豫了一下,才道:「现在的情况,没有有用的道具。」
「我想好了,我是来攻略他的,自然要对他的性命负责,可白朮......」
「宿主,白朮待在马车里很安全,我将她暂时迷晕了。」系统很快道,「路无殊不会死的,书中这时他也只是受了伤......」而已。
第107页
怪不得马车里的白朮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不是说书里发生了剧情混乱吗,万一因此带来蝴蝶效应呢?」江遇宛打断了它的话,「我要暗卫。」
「宿主,很抱歉,没有这种功能。」系统这时没有犹豫,它只是一串冷冰冰的代码,所遵行的是以物换物,平等交易。平日里系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爱压榨宿主,可现下它确实无能为力,那种高阶的假人它从哪弄去?
「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江遇宛皱了下眉,脱口而出,「我愿意用全部生命点来换。」
「不行。」系统果断斥责她,「路无殊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你的生命点若是归零一定会死。」
系统忽然呆了,它快速道:「宿主,据我查探,这附近至少有十五个潜伏在暗处的人。」
「谁的人?」
它迟疑了下,不可置信般:「路无殊的人。」
「???」
江遇宛讶然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松了口气,倚在了马车上。路无殊是性命无虞了,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她自己的小命,索性那些人一时半会儿顾不得再杀她,她捂着自己受惊的心脏,小小的埋怨了一下路无殊。
既然周围有他的人,他只要发号施令,便能毫髮无损的解决他们,何至于一人激烈厮杀。
不用说,攻略对象的属性犯了。他是武帝的嫡亲儿子,生来便註定是个喜爱杀戮的坏种,这种嗜血杀戮只会激发他骨子里的邪佞暴戾,而受伤更会激发他的快感。
想必若他不下令那些暗处的人压根不敢出来。江遇宛得出结论,那些人不仅很了解他,且十分畏惧他。
她不由想,可那些人又是什么人?难得路无殊已经与梅家残存的兵将取得了联繫?
江遇宛悄悄探头瞥了一眼,瞧见路无殊肩上那块的黑衣被刺破,露出了狰狞血红的伤口,杀手倒下一个又一个,他却仿佛不知疲倦般游走在杀手中间。
极致的冷感与凛冽的杀意将他裹住,他下手愈发狠厉,身上不可避免的有了几道伤口,可暗处的人始终没有现身。
过了不知多久,刀剑相接的杀伐声停止,喧嚣厮杀一止,一时间树林中便静寂的只剩风声和剩下几匹马儿的嘶鸣声。
江遇宛从马车后挪步走了出来,甫一看到他,就被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惊了下。
地上血流成河,横七竖八的尸体行状诡异的倒在地上。他孤身一人站在中心,桀骜的将长剑往地上一插,带血的手撑在剑柄上,侧脸锋利凛然。
而此时,隐隐有阵阵马蹄声传来,江遇宛一喜,料到他们搬来了救兵。
路无殊的神情平添一丝不耐,他索性将手中滴血的长剑扔下,身姿轻盈地骑上马身,欲驾马离去。
待瞧见髮髻凌乱、身姿摇摇欲坠的江遇宛,他没有血色的唇弯了弯,竟伸手一把将她扯了上来。
他也许不想被旁人瞧见他这副模样。
江遇宛如此觉得,毕竟他此刻如同降世杀神般躁郁,周身的杀伐之意骇人。若被旁的人瞧见这副模样,定要吓死。
江遇宛方才已瞧见他更可怕的一面,现下好似麻木般倒是不害怕他了,可她却本能的惧怕飞驰的骏马。
所以,他拽她上来干嘛?
她现下只想回府,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缓一缓。
江遇宛心尖一颤,听见马儿的啸声。
路无殊重重扬起马鞭,骏马四蹄翻腾,奋力奔跑着,疾风一般地迈入更茂密的林丛中。
江遇宛身躯发软,纤弱的脖颈往前仰,几乎是瑟缩在他身下。
骏马嘶鸣,奔腾的速度越来越快。
寒风勐地灌入喉咙,江遇宛口中的惊唿堵在了喉间,她重重咳嗽了几声,拽住了身后人的衣衫。
路无殊忽然笑了,直笑得胸腔震动,进而凉薄更甚,凑在她耳边道:「江遇宛,怕不怕?」
他以往唤她郡主,这是头次直唿她的名字。
江遇宛恍惚了一下,转瞬被那人颠了个方向,脆弱的面庞和纤弱的肩颈被他宽阔的胸膛包裹。
惊魂甫定,江遇宛紧紧搂住他的腰,抬头对上他冷硬的下颌,纵然他一身血腥之气,此刻她偎在他怀中,却有种难言的安心。
方才她被人羞辱时没有哭,这一时眼眶微酸,竟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仿佛她活了前世十八年加上这世的十年,合共二十八年,而至今日才得以寻到归途。
确实,她是来攻略他的,亦是为他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若说救赎,这个词太过崇高,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勉强算是各取所需罢了。
路无殊与上一世的她同样孤寂。他被厌恶、被畏惧,从没获得过片刻真心。而她心脏病加身,有父母却似无父母。他们是这世上最零碎的影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苟延残喘的活着。
大概,再零碎的东西也会有被人一片片捡起来拼好的机缘。
何况是个鲜活的人。
几次了?
路无殊救了她几次?
往日那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可怜他也好,心疼他也罢,无法言喻的心思在这一刻终究是拨开迷雾、渐渐清晰起来。
眼眶不知何时湿润起来,路无殊低下眸子瞧她一眼,瞥见她眸中将落未落的泪珠,有一瞬惊诧。
「哭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顺着簌簌的风声飘进了她耳中。
第108页
她的眼睛有一点清亮的光,分不清是不是泪。
路无殊没听到她说话,于是勒了勒手中的缰绳,马儿长啸一声,慢慢停了下来。
他垂下眼睫,正巧对上了少女清澈的眸子,她漂亮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裹在大氅下的细弱胳膊乖巧地搂着他。
许是风迷了眼睛,她眼眶中凝着泪珠,便连一双眼睫都湿漉漉的。
他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哭什么?」
「路无殊。」江遇宛唇边漾起了一抹笑。
路无殊有一瞬间的愣怔,旋即挑了挑眉毛,道:「怎么?」
少女的声音浅浅的,却温柔的不可思议。
「我好像是有一点儿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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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酥麻异样
◎「乖。你该爱我。」◎
风吹树响, 似乎连微光都在怜惜少女的心事,细碎的光线透过高高的树枝撒到了二人身上。
路无殊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良久, 笑了声,「一点儿?」
江遇宛的心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她飞快垂下眼睫,掩饰般地「哼」了一声。
路无殊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似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害羞了?」每个字都带着促狭, 然而他脸上并无笑意,甚至面容紧绷, 刻意沉着脸。
「乖。你该爱我。」一只冰凉的手托住了她的下颌, 缓缓抬起,他贴近江遇宛的耳畔, 语声冷涩, 蛊惑一般。
「你既然招惹了我, 就休想再离开我。」
肌肤相亲、唇齿纠缠, 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她先勾.引他的?
他凉凉道, 「纵然你不,我也会......」
不择手段得到。
江遇宛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她垂眸心绪杂乱, 似乎处在嘈杂的集市, 又好似待在安静的房间,极致的静也好、极度的乱也好。
总之她沉浸在初次向人表明心意的心境中,心中竟有种可耻的激动。
江遇宛闭了闭眼, 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 轻轻亲了亲他血色尽失的唇, 浅尝即止一下又离开。
路无殊面上清清冷冷、见而不惊的样子难以维持, 薄薄的眼皮子勐跳几下, 眼角眉梢都止不住散出愉悦之意。
系统震惊地已经说不出话,它一是觉得二人的姿态太过怪异,二是觉得宿主的演技实在进步很大,做戏都能做的这么真也是不多见了。
宿主牺牲了色相,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不容易啊。
它赞嘆了一句以假乱真,嘿嘿了两声后便捂住了它幼小的眼睛。
路无殊莞尔。
他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单臂抱着她,另一只手拽着缰绳从马背上下来。
二人站在茂密的林丛之下,气质迥异,娇弱的少女倒好像是被少年强硬骗来的一般。
系统忍不住瞟一眼,评价道:虽然但是,还是很奇怪。
江遇宛含情脉脉,一脸娇羞地攥紧了衣袖。
路无殊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地睨视着她。
系统拍拍大腿,恍然大悟:妾有情郎无意。
路无殊咳了一声,眼神飘忽,佯装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小声嘟囔了句:
「不知羞耻。」
江遇宛没有听清,垂下了浓密的眼睫,自顾自说:「虽算不上情根深种。」
「......」
路无殊掀了掀眼皮,不太高兴地看她,却很快又被她的话慰藉到。
「可我的真心从未许给过旁人,你是第一个。」
原来,这样才叫有情。
一往情深、两情相悦。
路无殊终于忍不住,望着她笑个不停。
系统吃瓜:哦,他刚刚是装的。
「不要笑,我是认真的。」江遇宛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撞进那一双长眸里,「你呢?你也喜欢我吧,好不好?」
路无殊被她眼中的娇怯灼了下,遂静静地凝望着她,那样轻的目光里夹杂着格外复杂的情绪。
他有一双极凌厉的凤眸,不带笑的时候显得很疏冷寡淡。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别再黑化了,路无殊。
保护?
路无殊嗤笑一声,就这样一个病秧子还想保护他?
江遇宛眸中将落未落的泪珠倏然狠狠砸下去。
路无殊的眸色稍稍凝滞,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有些生涩地吻了吻江遇宛面颊上残存的泪水,咬牙威胁:
「最好是真的。」
他冷白的手指钳制住她的下巴,接着薄唇覆上她温热的唇瓣,来回碾磨。
唇齿相碰,他不紧不慢的挑逗着她的唇/舌,在她的口中粗蛮搅/弄着。江遇宛浑身的力气似乎也被他吸去,软软地往下滑,全靠一双有力的手提着,紧紧揽着她的腰肢,她才没有瘫下去。
直到她快喘不过气,路无殊才恋恋不捨的离开。
江遇宛被他松开时眼神迷离,却不忘张开嘴,欲吐出嘴里被他渡来的沾了血的口/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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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殊当即捂住她的嘴,强硬道:「咽下去。」
江遇宛只好委委屈屈地咽下去。
路无殊低低一笑,思及她吞下了他的血,就心情大好,爱怜至极地摩挲着她被亲的红/肿的唇瓣。
江遇宛还攀着他的手臂,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噁心不噁心。
路无殊将她不情不愿蹙眉的神情尽收眼底,很快敛下笑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俯身将脸贴在她颈窝上。
「江遇宛,记住你方才的话。」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别骗我。」
......
沈燕珺搬救兵时,正巧遇上了太子的羽林卫,可这些人只听太子的吩咐,太子那时又在东宫,沈燕珺怕来回禀报误了事,好说歹说才让他们跟着她去救人。
到那处时,便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好些人。只有白朮昏迷在马车中,是怎么都叫不醒,沈燕珺索性让人驾着马车回了京,因着那辆马车上还有溅上去的血迹,又派了部分羽林卫随同,因而百姓虽好奇却也没敢抬头看,否则又要引起百姓惊慌。
倒是江遇宛和路无殊,沈燕珺先是以为死了,哭的险些晕过去,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二人的尸体。她擦了擦泪说定然是跑了,一行人寻了个把时辰,最后是跟着马车一道回去的人来报信说是人到侯府了,才皆松了口气。
沈燕珺又连忙离开京郊,去侯府带着路无殊一道回宫復命去了。
......
翌日。
江遇宛昨日回到府中时已过午时,惊疲之下一头栽至床上便睡了过去,一连睡到了今晨天亮。
她这几日尤为嗜睡,系统解释是生命值太少的原因,生命值一旦下半,便会令她不太舒服。
白朮端了盆清水来为她梳洗,江遇宛漱口后闹着要先沐浴。
「郡主还没有用早膳。」白朮愣了一下,秀丽的眉头一蹙:「不若晚上再洗。」
「不行,昨日没洗。」江遇宛面不改色道。
白朮瞭然,定是昨日郡主回来时太累了,才没顾得上洗澡。她很快吩咐底下的侍女备水。
江遇宛坐在木桶里,阖着眸,小脸儿被热气腾的绯红。
方才说没沐浴是假的,昨日她被路无殊带去了一间私府,里头的人准备了热水和衣物,除了一应儿郎外袍,竟也有女郎的裙衫,且上头挂好的衣衫竟与他们二人身上的别无二致。
郎君的黑衣也就罢了,样式都差不多。倒是她身上的那件挑丝水澹雪娟裙,竟然从尺寸到绣纹都分毫不差。
她看了几眼,坐在了椅子上。那里的侍女低眉顺目请她去沐浴,她婉言相拒:「这不妥。」
江遇宛的大氅虽然脏了些,身上还出了些细汗,面上又被路无殊蹭的沾上了血迹,不过她依旧不想在他的地盘上行这种私密之事。
路无殊仿佛早有所料,一把将她捞在怀中抱进了里室。
「累了?」低而暗哑的声色。
他的手探在她颈间,近乎在他覆上的一瞬,酥麻的异样便瞬间侵袭了她的感官,顷刻间从脖颈一路红到了耳畔。
路无殊将她外袍脱下,似笑非笑地胁迫她:
「我帮你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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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羞耻不已
◎他竟然咬了她!◎
「登徒子!」江遇宛眼尾湿红, 素色衬衣下隐约露出白皙的颈窝。
她怒斥一声,然则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水润润的眸子令人见之心怜。
路无殊幽幽嘆了声, 将她放在了矮榻上,但竟当着她的面脱下了外衫,而后清瘦的手摸住了上衣。
他站在榻前垂下眼, 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江遇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微微张开了唇。
仿佛无声在说——脸呢?
江遇宛妥协了,飞快瞥开眼去, 拽着矮榻上的隐囊, 缓慢挪腿去了屏风之后。
路无殊轻笑一声。
二人中间虽有屏障,谁也瞧不见谁, 可那些令人耳红心跳的水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江遇宛面红耳赤, 好容易洗完擦干净, 将将穿上里衣, 路无殊已经穿戴整齐, 从屏风后绕了过来。
她头疼地对着那根丝绦腰带,不知怎么才能繫紧,又不好再叫那侍女, 眉逐渐拧了起来, 开始懊悔初始时没让侍女进来。
江遇宛胡乱绕了两下,想着随便系下很快就能回到临安候府也就罢了,可那腰带仿佛刻意与她做对, 她还未松手那腰带反而先松了。江遇宛愁眉苦脸地低着头, 一时间倒没注意有人走了进来。
有人握住她的手, 笑了下, 「这也不会吗?」
江遇宛手指一蜷, 拼命往回缩,那人没使什么力,任由她松了手,腰带骤然滑落下去。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捻起腰带,随即极有耐心地一圈一圈地绕在她腰前。
两人离的这样近,少年高大的身形笼罩在她侧前方,喷薄的温热气息将她缠绕,江遇宛的脸红了个透,不由屏住了唿吸。
像是过了一炷香那样久,垂睫认真系腰带的人终于停下。
路无殊掀起眼皮,便瞧见她白里透红的俏脸,眉梢一挑,轻轻嘆了口气。
第110页
「再亲密的事都已做了,如今又同我娇羞起来了。」
「你......你胡乱说些什么!」
江遇宛慌乱地睁大了眼,就要去够榻上的对襟合领短衫,路无殊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半压在榻上。
「路无殊!」小姑娘一双眸子盈满了无措,色厉内荏地叫他的名字,全然不知这副模样只会令对方更加恣意。
太过单纯。她身边的人将她护得这样好。
他又嘆了下,「别怕。」
「我自认不算好人。」路无殊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看进她的情绪深处。
「是以,若你骗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那双凛冽的凤眼里满是认真,不似玩笑的意思。
江遇宛:「......!」
他好像前一秒才对她说『别怕』罢。
于她呆愣之际,眼前那人的视线轻飘飘一转,落到了她的脖颈之上。
江遇宛欲哭无泪,想到他今日受的伤,连忙转移话题:
「你的伤不用上药吗?」
他的脸色淡了淡,轻轻一扯嘴角:「命硬。」
路无殊好似才想起什么,从袖腕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塞进了她的手里。
「什么?」江遇宛下意识去看,那瓷瓶之上写了『无瑕』二字。
她恍然明白过来——祛疤药。
他未答,冰凉的手落在了她颈间的青紫之处,摩挲了一下,问:「还疼么?」
江遇宛摇头。
下一瞬后颈处有什么贴近,轻缓而又酥痒地碰了碰,而后忽至的痛楚引得她猝不及防地掉下了眼泪。
少年伸手护着她的头,口中温热的东西安抚般在她的后颈上动了动。
......
江遇宛狠狠闭了闭眼,使劲晃了晃头。
昨日之事已在她脑中循环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停在那羞耻又可恨的一刻。
他竟然咬了她!
江遇宛抬手揉了揉被他咬的那块地方,倒不是太疼,只是——
她拿起旁边放着的铜镜,照了下。
白皙的颈间赫然有一道清晰的牙印。
系统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了:「宿主,你做得很好。按理来说......」
他至少应该有些触动的吧。
「可不知为何,攻略进度和黑化值都没有变化。」
系统又迟疑了下,惊疑不定道:「莫非,他看出你是装的了?!」
故意演戏的?
江遇宛眉头跳了一下。
「装?」
白朮刚巧进来,听见她那个浅浅的音节,疑道:
「郡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
白朮也没再问,将手里托盘中的衣物展到榻后,拿了块沐布欲为她擦身,「郡主在里头待了一刻钟了,快些穿衣用膳罢。」
江遇宛「嗯」了声,将后颈的印子特意避开了白朮的视线,淡道:「你出去罢,我自己来。」
她很快想起了自己不会系腰带,眸光一闪又接了句,「穿外衫时我再喊你。」
......
午时,一大家子都聚在膳厅用食,宋氏见江遇宛穿了个高领的短袄,关切问:
「安安,穿的这样厚,可是病了?」
江遇宛目光轻轻闪烁了下,摇头,「并未,只是遮遮那道勒痕。」
宋氏昨日听白朮讲了马场之事,便嘆了嘆气,「护着一个弱小的孩子并没错,善良也没错。只一样,凡事先掂量着自个儿才好。」
临安候也接了话,「永嘉公主乃是温氏媳,此后暂且莫要再同公主来往。此外,长阳侯府的人我们当少接触为好,你们几个都记着。」他略严厉的目光扫向了几位女郎。
江尔容问:「为何?」
长阳侯府不是很得圣眷吗?
「太子有意令温娘子为妃,原也是一桩好事。」临安候的眉头拧起,郑重道,「只是今晨朝会,宋相当朝弹劾苏州的温氏宗亲收受贿赂,本是个关系颇远的旁支,奈何此事与温六郎息息相关,陛下即刻令大理寺彻查,还派了刚调往吏部的许尚书亲下苏州。」
临安候虽不愿在家中谈论政事,却为了让几个小辈明白此中利害,少不得要说上一说。
「此事牵涉重大,静观默察才是上策啊。」
他这话一落,席间几人面色皆不大好看。
「可昨日长阳侯夫人还下了帖子,这月廿八温娘子生辰宴,邀我们府三位女郎同去。」宋氏有些为难地说,「这......如何是好?」
温娘子是阖府唯一一位女郎,且是长阳侯夫人亲递的请柬,还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
再者,贿赂一事到底还未水落石出,怎能先做那般落井下石之举?
江尔姚面色几变,想起那梦乔说起的长阳侯府将要覆灭一事,心中已是坚信不疑,她攥了攥衣袖方道:
「不若称病不去?」
宋氏思量了下,才道,「尔容将要成婚,诸事繁忙,不去也就罢了,倒是尔姚和安安......」
临安候嘆了口气,他在朝堂与长阳侯无甚交情,心知这把火再烧也烧不到他们身上,索性道,「这倒没什么,女郎们的聚会罢了,去便去罢。」
奈何向来乖巧的江尔姚竟摇头,坚定道:「父亲,长阳侯府自□□建朝始繁荣至今,几代累积,今上难免不心生忌惮。您莫非忘了先帝的温贵妃?她间接致使太后娘娘患上头疾,此事又怎能随风而逝。谨慎来看,我们还是不去为好。」
第111页
临安候见一向温婉的女儿竟说出这样一番晓以利害的话,一时愣怔住了。
江遇宛此刻亦是思绪万千。
长阳侯府确是因贿赂一事,才有的后头谋逆抄家,可陛下真正决意动长阳侯府,乃是年关前后。为何现下就被宋相弹劾,宋相意欲何为?
太子又为何意属温潋?
又或者,是太子想除去长阳侯府,借势扳倒之。毕竟宋相于明处虽未表明态度,可因了女主早隐隐与太子站在了统一战线。
而此消息一传出,女主的爹便坐不住了,看来问题又出在女主身上。
先前有重生的梦乔,未必不会再有重生的宋文含。
江遇宛冷静了下,按着心口定了定神,笑道:「安安一介孤女,倒没甚好怕的。俩位阿姐不去也便罢了,我一人去就好,如此不至于失了侯府的体面。」
......
很快,到了九月廿八,晨时微雨,天色寒凉。
宴会设在了百花阁,同上次赏月宴一般在顶楼宴客。
江遇宛自回府便安生待了好些天,只待那勒痕与咬痕一併消了才敢出门。
她坐在马车内,手中拿着个铜镜,另只手摸了摸后颈处,暗自想,他给的药倒还真是管用呢,否则这咬痕易消,勒痕倒还需些时日呢。
马车缓缓停下,江遇宛踩着轿凳下来,甫一抬眸,便瞧见了一驾四面皆挂铃铛的马车迎面而来。
她知那是沈燕珺的车驾,便立在原处等了一等。
沈燕珺风风火火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看见她便小跑了过来,一见面便搂住她的手臂,伸手将她的帷帽拉了个缝,才道:「姐姐,好几日没见你了,陛下拘着我不让我出宫,我今日好容易得了机会才能出来与你一见。」
她瞥了瞥左右,小声道:「太子哥哥让我来的,他说怕京中的女郎们见风使舵,都不来与温娘子庆祝生辰。他无法亲至,便由我来给温娘子撑场面。」
江遇宛匪夷所思地歪了歪头,又听她说:
「我还未来得及谢你那日的恩情,往后阿珺衔草结环,终会报姐姐救命之恩。」
江遇宛笑了,拍拍她的脑袋,眉梢挑起:「那算什么救命之恩?你该庆幸自己个儿会骑马,才能保住小命,要谢便去谢沈燕珺。」
沈燕珺痴痴一笑,往她臂弯处蹭了蹭。
这时,有人「吁」了下,声线清冷寡淡,接着便是马蹄嘶嘶止步的声儿。
江遇宛扭过头去看,黑衣的郎君从白马上翻身下来,迈步往她们这儿来。
那人依旧半张面具,腰间挂着长剑,露出的下颌冷硬锋利。
沈燕珺觑她视线,叉腰撇嘴:
「姐姐,若非我瞧见了质子脖颈上的咬痕,莫非你还要继续瞒着我不成吗?」
作者有话说:
祝宝子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安康,暴富暴美暴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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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做我面首
◎「一别数日,郡主可莫再轻薄于臣。」◎
咬痕......等等、先不提。
瞒着?
她瞒什么了?
路无殊似笑非笑地看去, 刻意微微侧头。
他往日里总穿的单薄,今日倒穿了件黑衣圆领袍,里头的白色衬衣领子尤为高, 瞧见江遇宛还伸手往上拽了拽。
江遇宛无语望天——
这人到底在装什么啊?
她只不过是气不过被他咬了下,才以牙还牙罢了。
且她力度用的极轻,只怕不出一日那道牙印自会冰销叶散, 遑论数日已过。
他作出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给谁看啊?
「一别数日, 郡主可莫再轻薄于臣。」路无殊似乎笑了下。
江遇宛眼皮突突一跳,未言一词, 隐在帷帽下的眼睛狠狠瞪他。
「姐姐, 我虽也很喜欢质子的样貌。」沈燕珺一时也不再计较江遇宛瞒他一事,抓住了她的衣袖, 目光里是全然的亲近之意, 「但若是你要, 我便让与你, 不用你出面, 我去求陛下将他赏给你可好?」
江遇宛觉得可笑。陛下将路无殊放到沈燕珺身旁,原也是好似赠玩物般随意,未觉沈燕珺年幼稚真, 竟也是将路无殊视若玩意儿之人。
却不知陛下防他防的紧, 单沈燕珺身旁那些侍卫,便有一半是陛下之人,如今陛下知晓路无殊的本事, 却还能安心将他放出宫来, 倒是颇为怪异。
也许, 那些人还未来得及通报路无殊武功奇佳之事, 便被刺客杀了个一干二净。如此看来, 他倒是会借刀杀人了。
路无殊倒不在意,神色全无波澜,幽深的眸光定在她身上。
江遇宛凝视了他几秒,唇角弯起,若有所思道:「给我作甚?做我面首?」
路无殊闻言怔了片刻,耳根却是染上一层薄晕,低低笑了声。
「欸?」沈燕珺睁大了眼睛,却见江遇宛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她连忙跟上,「姐姐等我!」
......
侍女推开雅间门,恭敬俯身请她们进去,江遇宛踏入,扫视了一眼,里头摆了几张桌子,却只寥寥坐了三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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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潋倒依旧娴静,不见落寞。瞧见她们进来,面上还有些惊讶,之后敛衽行礼,垂睫俯身:「公主万安。」
那几位女郎亦连忙起身行礼:「公主万安。」
沈燕珺见这生辰宴如此冷清,一时间面色也有些不大好,只道:「免礼。」
几位女郎闻言起身,心里暗想福清公主能来莫非是陛下授意?她们先是惊疑不定,再后来又有些庆幸,幸而自己没有像京中其他贵女一般投井下石,坚持来赴宴。
万望能与温娘子结个善缘,既陛下未弃长阳侯府,那温娘子若能与家中说明一二,她们府中仕途不顺的兄弟说不得也会得些机缘,而她们自个儿也能嫁个更好的人家。
温潋却没动,仍旧弯着身子,歉道:
「我原想今日不会再有人来,便索性上了楼来。未料公主、郡主大驾,是温潋没规矩了,怠慢了两位,还望公主、郡主恕罪。」
江遇宛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心生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将人带了起来,笑道:「寿星今日极美,生辰安康。」又示意白朮将礼奉上。
温潋掀起眼皮,对上一双情真意切的桃花眸,已是有几分感动,反握住那人玉手,轻声道:「臣女谢郡主。」
「怎就这几个人?」沈燕珺皱着眉,哼了声,「女郎们旁的未必擅长,这般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见长。」
她大早上便出宫来,按太子哥哥所言,一路绕了好些地方,京中人定知她是来赴温潋生辰宴的,可这里头零星的人影仿佛在打她的脸,俨然没人将她放在眼中!
温潋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动了动,轻轻掩饰过去,「几位能来,我欢喜之甚,其余人不好强求。」
她唤了侍女一声,吩咐道:「传宴罢。」
那侍女低低应了声,便要推门而去,那门却勐然被人推开,一熘烟儿进了好些个女郎,她们的面色颇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走在最末的宋文含,浑似生了重病一般神色黯淡。
她们身边的侍女倒是提了礼,不过一瞧便是随意拿来混数的,都是些金钗、玉簪一类,无甚新意。
到了宋文含赠礼,她勉强携了三分笑意,将侍女手中的玻璃盒子接过来递到温潋手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声音低到江遇宛都没听清。
江遇宛一挑眉,计盈心头,喊系统:「你不是开发了读心术吗,我要用用。」
系统应声:「5个生命点半个时辰,宿主可指定目标人物。」
——「宋文含。」
微弱的电流声乍然响起,江遇宛蹙了蹙眉,这般异响尚是头一遭。
片刻后,系统终于道:「好的宿主,即刻奏效。宿主目前剩余35生命点。」
宋文含迳自坐在了江遇宛对面,笑着同她寒暄:「好久不见郡主,近来可安好?」
与此同时,江遇宛听见了她的心声:「啧,白月光又怎样,还不是个病秧子,不及我身子康健,难怪旁人同她说话第一句总是问安。」
江遇宛心尖儿忽的颤了颤,面色乍冷,一时没了套话的心思,只道:「还好。」
宋文含却不依不饶,接着道:「听闻公主和郡主在京郊遇到了刺客,还是个侍卫将郡主送回府的。」
她面上适时露出些关切,「郡主体弱,又自幼长在朔州,不知京中规矩也是应当。只一桩,郡主往后还要少与外男接触为好,否则惹了些许闲话对您的名声不好。」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三番两次被男人救下,也不知太子哥哥喜欢她什么?这样虚伪柔弱的女子究竟有何好?最好让她的名声坏透,看谁还敢说爱慕她!」
宋文含想起适才匆忙进门时瞧见的黑衣郎君,正是在淮阳侯府时公主的侍卫,想必他便是与江遇宛同乘一骑之人。
「不过,那侍卫长身玉立,风度极佳。虽身份低微,却能从面具之下窥见几分俊俏样貌。跟这样的人在一块儿,亦是便宜了江遇宛。」
江遇宛沉浸在宋文含恶狠狠的心声里,一时间没顾上说话,倒是温潋冷声道:「宋娘子慎言。」
宋文含缓缓看向说话的人,瞥见那张温婉清丽的面颊,衣袖下的手指攥紧了丝帕。
「莫非是我让爹爹提前告发了长阳侯府,才引得许多的事与梦中不同?太子哥哥怎么又同温潋搅合在了一块儿?」
江遇宛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看了宋文含几眼。
她现代时也看过许多小说,那些或重生或穿越或预知梦的梗是她的最爱。
如今来看,这位宋娘子拿的剧本乃是「预知梦后力挽狂澜」。
「宋娘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侍卫若不是用来救人的,莫非是来当摆设的?」沈燕珺的面色更凉,她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吩咐道,「宋娘子席上失言,传本公主命令,遣送回府,抄女戒、敏书各十卷,五日后呈上来,本公主亲自检查。」
宋文含急了,一下跪到了地上求情:「臣女失言,还请......」
沈燕珺道:「二十卷。」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宋文含,俨然有再求情便再往上加的意味。
宋文含瘫坐于地,神情灰败,被侍女请了出去。
江遇宛沉思了一会儿,终是出言澄清:「诸位娘子,我确是被侍卫救下才得以保全性命,不过那侍卫乃是公主的贴身侍卫,陛下看他有些身手才派去公主身边,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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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尾微微挑着,慢条斯理道:「他非常人。你们想想宫中最不缺的是什么人?陛下会将何人安心放在公主身边?」
「莫不是——」有位女郎眸中诧异,顷刻间便有了定夺,「太监!」
余下的女郎皆觉得有理,众声附和:「正是!正是......」
「那宋娘子当真爱多话,便引得咱们往里深想,心思真是黑!」
沈燕珺:「......」
「莫道那人是太监,便是正常男子又如何,侍卫可不就是为救人的吗?难道主子将死之时,侍卫为了那浅薄的名声还要置之不理?」
「方姐姐说得对,咱们方才是被宋娘子绕进去了。如今想来,她竟是屡次针对朝阳郡主,真真是没个道理啊。」
有人慾讨好江遇宛,觑她冷淡面色,又瞧那张盛颜仙姿的玉面,带了五分真意赞赏道:「实是郡主生的漂亮,才让她起了嫉妒之心。」
这时正为江遇宛斟茶的侍女勐然打翻了茶盏,里头的茶水全数洒在了江遇宛身上,她吓了一跳,微微不耐。
那侍女忙垂首谢罪,口中接连道:「婢子不是故意的,郡主饶命。」
江遇宛嘆了下,「罢了,你且起身。」
温潋蹙眉训了几句,满面歉意:「侍女无礼。此地备下了更衣间,郡主去换件衣裳罢。」
白朮也跟着皱眉,但也没说什么,拿帕子先擦了擦,便欲扶她去更衣。
那侍女却说:「这位姐姐定不知更衣室在何处,不若婢子为郡主引路。」说话间已经恭敬作了请的姿势。
江遇宛直觉此人目的不明,她的视线扫过去,声音淡淡:「不......」
垂睫间却无意瞥见了侍女腰间的半枚玉玦,她的动作倏然一顿,口中的话也拐了个弯儿:「也好,白朮在此等我罢,便由她随我一同去。」
......
那侍女将她迎进去,拿了几套衣衫让她挑选,江遇宛随手指了一套,问她:「你是何人?」
她没说话。
江遇宛的视线落在那枚玉玦上,试探道:「这玉玦甚眼熟。」
她默默将腰间的玉玦取了下来,递到江遇宛的手中,才低低道:「他在等您。」
之后亦是一声不吭为江遇宛换了套衣服,待换好后,她行了浅浅一礼便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关好。
江遇宛知道她口中那个『他』是谁,手中的玉玦更是眼熟的很。
「出来。」她淡淡道。
曲屏之后,传来一道清浅寡淡的声音。
「你何不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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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远赴边关
◎「只怕不出一个时辰,两方便要交战了。」◎
外头的微雨不知何时愈发大了, 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衬得屋子里头格外安静。
「我偏不。」她这样说着,却悄悄从榻上起身, 探头去看他。
未料与一双带笑的眸子对上。
那人立在窗前,没有面具的遮挡,那张脸俊俏的令人移不开视线。光打在他眉眼处, 上挑的眉梢恣意张狂。
他与往日很不同, 阴郁戾气全数不见,正是轩然霞举的年轻儿郎, 濯濯如春月柳。
路无殊垂下眼睛看了她一会儿, 轻声唤道:「过来。」
声线温柔,或夹杂着一丝央求。
她的心忽然跳的极快, 压不住地狂跳, 双腿不听使唤的朝他迈步。
他却只是摸了摸她的鸦发, 唇角勾起:「想我没。」
江遇宛仰头看他, 乌浓的眼睫眨也不眨, 故意摇头。
「......」
他有点儿想生气了。
想到从寒与岑木,两人情深意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般腻腻歪歪的模样才该是有情人的模样。
路无殊的薄唇崩直, 紧紧看着她。
她的眸光柔软而清澈,洁白无瑕如同天边冷月。
路无殊凑在她耳边,恶趣味地吹了口气, 眼见她瑟缩了下, 才道, 「我去了边关, 找人算帐去了。」
江遇宛眼睫微颤, 眨了一下眼,但她什么也没说。
「他受了伤还能跑那么远,应当不虚。只是他怎么避过陛下的眼线走的?」
虚?
路无殊眼眉微动,不动声色地望住了她,仿若不经意间问:「什么?」
她的眉眼带着惊怯,「嗯」了声,尾音上挑,带着十足的疑问意味。
路无殊锐利打量了她好几眼,不见异样,正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却又一道声音倏忽响在他耳际。
「他是狗变得么?怎么又变脸了?」
路无殊手腕微抖,颇为惊疑地再看她。
江遇宛安静地望着他,淡红的唇瓣紧紧闭合,一副乖巧柔弱的模样。
他倒真气笑了,明白过来了,自己不知为何听见了她的心声,而这姑娘背地里骂他是狗。
路无殊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忽然凑身上前吻住了她。
他往日里不曾碰过旁的女子,于□□一道是一窍不通,如今也渐渐琢磨出一些磋磨人的法子。
譬如亲/吻时,如何能引她浑身失力、如同没有骨头一般依附在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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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殊轻巧将她的柔软捲入自己口中,轻轻咬了一下,少女吃痛使力推了下他,路无殊顺力直起身子。
他眼尾泛起薄薄的红,神色晦暗不明。
少女幽怨的瞧他,泫然欲泣,心声却可谓咬牙切齿。
「啊啊啊啊!又咬我,路无殊就是狗变的!」
路无殊失笑,神色爱怜地为她整理了下微乱的衣领。
其实,她所想也不错,他本就是一条疯狗,贪图撕咬猎物的滋味。
无论是时刻盼他去死的兄弟,还是眼前柔弱无骨的少女。
他想,早些回北襄,早些娶她才好。
路无殊陡然变了神色,扯了扯衬衣衣领,露出一道暗红的刀疤,低低道:「我遮住,是因受了伤。」
他垂下了眼睫:「很疼。」
「他竟然有一点儿可怜。」少女果真蹙了眉。
路无殊眸中涌现笑意,心道她还真是好骗。
江遇宛嘆了下,只道:「涂些伤药,养养就好了。」
音落,眼前人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瓷瓶,低着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帮我。」
「切切切,求我呀。」
江遇宛冷哼一声,却将玉玦塞进他手中,接过了瓷瓶。她的眼睛泛着水光,眼波流转间欲说还休。
他忍不住低头吻吻她微红的眼角,有些生涩道:「求你。」
江遇宛眼睫颤了颤,差点将瓷瓶扔到地上。
半晌,她用手指沾了药膏轻轻抹在他的伤口,而后缓缓揉搓。
她低垂着杨柳似的细眉,襟袖间清冷的檀香混着药味充斥着他的感官。
路无殊看着她认真的动作,忽然开口,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三日后,来这里找我好不好?」
与此同时,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提示!攻略进度+10!宿主生命点增加5!」
「宿主目前剩余40!」
江遇宛手腕抖了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路无殊着意挪回目光,哑声道:「这药需三日一次。」
「......」
「藉口。」
江遇宛掀起眼皮瞧了眼,他的侧脸几分惨白,下颌线冷硬,神情有些委屈。
「好吧。」她暗自想。
......
卫府。
平安站在支摘窗前,在瞧远处的雨,漫天的雨丝连成了线,连同院中的雁来红也浸满了雨珠,种下它们的人几日未归家了,好似私下被太子派去了苏州查案。
平安在等信鸽,她许久前传去边关的信件至今没有回信,而家主那边更是音讯全无。
雁来红需每日浇水,那人走前只说让她浇水便可,可他数日未归,这些花已分枝了。她想了想,拿了把剪刀,撑着伞步入雨幕中。
平安心头思绪烦乱,手上动作也不干脆,头顶的油纸伞渐渐偏离,雨滴落到她身上,她才恍然回过神。
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来。」
平安手下动作一顿,回头瞧见那人风尘僕僕,面上生了清浅胡茬。
卫照沖她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剪刀,细细剪去几株雁来红上侧枝,他动作利落,很快便拥她进了屋。
「郎君回来了。」偷懒的侍女这才上前来,谄媚道。
卫照一边脱了大氅,一边抬眸,斥了句:「夫人方才只身一人在院中,为何无人上前撑伞?」
「她向来这样,不喜旁人侍候。」侍女嘟囔了句,便要凑近为卫照褪衣,「郎君一路舟车劳顿,奴婢为郎君更衣。」
卫照避开,眉头微皱,「不必,往后若再偷懒,自去领罚。」
「退下罢。」
那侍女只好讪讪退下,走前也不忘瞪平安一眼。
狐媚子,真不知给郎君灌了什么迷魂汤!
平安一直安静地立在他身旁,目光不见波澜。
卫照嘆了下,将她鬓边碎发收拢,垂眸望她,「你既入了我的府,便是我的人。底下人若欺你,告诉我,我自会为你做主。」
平安的桃花眸潋滟。想起自她入府来,卫照始终温柔待他,不曾有一丝慢待,一应衣食行宿皆是最好,当着底下人时,还唤她夫人,亦是给足了她面子。
平安自来南昭,便做好了献身的打算。未料他在那种事上,也很......顾及她的感受。
「奴.....我记着了。」
她的话起了个头,意识到眼前人不喜她自称『奴』,连忙改口。
他似才想起什么,从袖腕中掏出一个折了又折的纸条递给她,「方才我来时,门房说有信鸽送来的,他以为是旁人给我的。只是我不在家,他才压了几日。」
「我想,应是给你的。」他这样说,却没刻意去看平安,只是拿她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
平安慌张了一瞬,又想到几日前放信鸽时,他也是知道的,如今还能将回信平静给她,想必没有发现什么,一时间松了口气。
卫照忽然问她,「还有家人在?」
「嗯。」平安眼睫颤颤,小声道,「有个哥哥。」
她胡乱解释了一通,却也没骗他。
卫照没再说什么,捞了件干净衣衫起身进了浴室。
平安心头勐跳,手指颤抖着打开了那封信。
上头写了一行字。
——四殿下已死,切记莫再与之通信,留南昭迂迴图之。
她的眼皮突突一跳,将信扔进火盆,霎时间便成了灰烬。
第115页
......
江遇宛走后,绪风悄然翻窗而进,他一抬眼便瞧见殿下脸上瞬间消失的笑意。
「......」
路无殊见他浑身湿透,不由皱眉,嗤了声:「这是顶楼,摔死别指望孤给你收尸。」
绪风觑他眉眼处的嫌弃,跟着嘁了声:「臣武功好,摔不死。」
也不知是谁,不让他躲在这屋中,否则他才不用翻窗,淋成个落汤鸡。
自梅氏覆灭前夕,梅将军将他给了殿下那日起,他与殿下一直是寸步不离,连殿下皇父都不知他的存在。
一想到殿下如今竟然对他说『避嫌』,绪风有种遭到背叛了的感觉。
毕竟他可是殿下最亲的亲卫,从小看着殿下挨打长大的那种。
绪风有些不是滋味儿,意有所指道:「人走.....」了?
路无殊冷着脸打断他的话,「说正事。」
绪风倏然想起了底下人报上来的事,收敛了神色。他已然消化了此事半个时辰,可这会儿想起来仍有些诧异。
若要论这事,需得往前数十日。
*
十日前。
岑木身形与路无殊有些相像,一直作为他的影子训练,岑木易容后替他躺在了寒霜殿内,又称病谁也不见。
而路无殊日夜不休,三天三夜驾马赶到了边关。
为的就是杀他四弟楚王一个措手不及。
谁让楚王暗地与余琒勾结,妄想取他性命呢。
而余半烟表面投诚,暗地里却泄露他的行踪。若非她哥哥回北襄后知晓了此事,令人快马加鞭传信力保她性命,她早已是个死人。
路无殊带了风令的二十名暗卫,直入北襄驻边军营。
丑时三刻,除巡逻士兵,皆已入眠。而暗卫过处无声,悄然间杀士兵于无形之中。
夜深人静之际,楚王搂着个女子,在榻上酣睡。
路无殊命人束缚他四肢,带到了远离军营的山谷之上,此处离南昭军营颇近。
楚王惊恐醒来,瞧见形如鬼魅的黑衣男子,几乎是一瞬间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他迟疑问,「二哥?」
路无殊笑了下,「数年未见,四弟还认得孤,不枉孤远行千里。」
楚王霎时面色惨白,如五雷轰顶般嵴背一寒,不可置信道:「你没死?」
他嘆口气:「是啊。」
「失望吗?」路无殊敛笑冷冷道。
「二哥,那些人是余琒借去的,跟我无关啊,若弟弟知道他们是去杀二哥的,我绝不会同意的!求二哥放过我!我回肇庆后,定会让父皇将二哥接回来!二哥信我啊......」
楚王欲跪下求情,四肢却被束缚,他俯身弯了个弧度,那张脸依旧仰着,面上带着惊惧、懊悔、痛恨,这模样可笑至极。
路无殊觑他与武帝极为相似的眉眼,倏地恼了,气血翻涌,伸手捏住他的脖颈。
少年臂上青筋暴起,一下一下将他的头颅砸向坚硬的石头。
转瞬之间,血肉模煳。
路无殊瞧见他皮开肉绽、再分不出原本面貌的脸,才嫌恶地扔下。
「殿下,这人怎么处理?」守在一旁的绪风上前问。
路无殊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血迹,面无表情道:「扔下去餵狼。」
「是。」
「殿下,风令暗卫适才杀人时,按您说的,用的乃是南昭的长兵器。」绪风道,「只怕不出一个时辰,两方便要交战了。」
「那就等。」路无殊站在高处,眺望着底下驻扎的南昭军营。
天光刚亮,北襄军营击鼓示警,不过顷刻间,将士已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而南昭的探子亦是第一时间回去禀报。片刻后,手执铁盾的将士就绪,持戟卫士立在之后。
旌旗摇晃,战争一触即发。
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声男人的轻笑响起。
路无殊使了轻功往山谷下的树丛后去,他的身形隐在树后,凝神看去。
一众将士之后,一匹红鬃战马蹬蹄沖了出来,马背上的男人玄甲玉鞍、半张鬼面。
他将手中的长鞭扬到了地上,霎时间尘土飞扬,男人冷笑一声:
「这又是闹哪出呢?」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猜猜这人身份~~猜对有奖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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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守她一夜
◎「笨蛋。知道那是什么吗?」◎
楚王不在, 北襄的将领成了余三郎,他冷喝一声:「将我朝楚王交出来。」
男人几乎是瞬间皱眉,不耐道:「那个废物不在本将这里, 滚吧。」
余三郎还要再说,他的眉间阴狠,怒气沖沖:「可夜间杀我北襄将士的刺客, 用的分明是你南昭兵器。」
楚王失踪的蹊跷, 让他如何同陛下交代?
男人气笑了:「你当我穆新霁傻吗?偷袭还会留下证据?」
余三郎愣住了,他与穆新霁交手数次, 知晓他的脾性。此人乖张孤傲, 从不屑使用下作手段。
余三郎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会对楚王下手的人。
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那个人没被杀死, 反倒远赴边关反杀了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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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一个被杀的会是谁?
那人竟如此深藏不露, 恐在南昭韬光养晦。而那支传说中梅氏的一万精兵, 莫非不是空穴来风, 而是信而有证?
这个猜测令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必须立刻给肇庆那边传信。
而此刻, 穆新霁已掉转马头,只留了句:「山头上有数十弓箭手蓄势待发。限你一刻钟内退兵,本将可既往不咎。」
余三郎愣了愣, 果真当即退兵了。
路无殊收回视线, 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车骑将军穆新霁。
他的另半张面容,生的很像一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
外头的雨愈发大, 浓浓乌云遮住了天光, 天色顷刻间暗沉下来。
「您上次说穆千青有异, 我们寻着线索查了。得知穆千青有个双生妹妹, 却因双生子不详, 穆国公只对外称府中诞下女胎,留下了穆千青,而那妹妹穆百柔自出生起便被送去了京郊庄子。
天和一年,穆百柔被穆国公嫁给了一位科举进士,正是江宁的翁三郎。二十二年前,瓮府因辅国公府谋逆一事被连坐,府中郎君皆斩首,女眷没入教坊。穆国公坐视不理,穆千青却派人将妹妹救下,悄悄搁置在了偏殿。」
「之后如您所料,穆百柔心生不甘,又见自己与姐姐生的别无二致,遂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穆新霁正是天和帝与穆千青的嫡亲儿子,只比当今太子大了三个月。」
路无殊笑了声,食指曲起扣了扣桌案,「那沈清桉也是天和帝的儿子咯?」
「正是。」绪风沉声道,「穆百柔本欲抱养穆千青的儿子,奈何三月后她亦有孕,索性将穆新霁称作是穆国公的庶子养在府中。他与太子一日比一日像,穆百柔怕天和帝起疑,只好将他送去边关,一走便是十年。」
「而真穆后被锁在偏殿的暗室中,二十二年不见天日,早已疯癫。」
「有趣。」
路无殊微挑眉梢,在这一室暗沉下,神色愈发辨不清晰。
「将此事透露给沈清桉和穆新霁。」
绪风不解:「为何不以此要挟沈清桉,好让他襄助殿下。」
「孤要看看是沈清桉先斩草除根,还是穆新霁取获先机。」
「那必然是沈清桉,他城府极深,穆新霁恐非其对手,且边关山高路远的,回来也需些时日。」绪风肯定道。
「未必。」
......
一过霜降,天色愈凉,又连着落了几场雨,已有入冬的趋势。
一晃眼到了三日后,江遇宛没能如期赴约,只因盛京发生了一件大事。
许尚书携温氏罪状回京,记录在册的帐本竟达五册,共计黄金八万两,更有两万两不在册的,据查进献给了长阳侯府,以求荫庇。
国库空虚,而下面的臣子却大摇大摆受贿,富得流油,金银全进了贪官污吏口袋里。
陛下震怒,命吏部与刑部彻查官员贪污一事,由大理寺从旁协助。
成队的侍卫、兵将穿梭在街市,个个面容冷酷,手提长剑。
时局将变,京中人心惶惶,诸大臣更是人人自危,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
临安侯府,膳厅中。
众人在用午膳,气氛有些古怪的安静。
宋氏心里有些打鼓,接连嘆气:「只盼这事早些过去,否则尔容的亲事恐怕再生变故啊。」
江尔容倒是心大的很,她摆了摆手,「他们查案又不妨碍我嫁人。」
「上京如此动盪,安知不会有些什么人趁机混进来。」临安候皱眉,将手中的玉筷放下,一时间没了用食的心思,「总之,外面乱得很,这几日你们几个听话些,不要出府去。」
江遇宛乖巧点头,想起了与路无殊的三日之约。
不过,当时她也没说答应,想必不算失约。
如此安慰自己后,她吃过午膳后回到行云阁,整个下午都躺在矮榻上看话本子。
这样的微雨日,最适合窝在被子里面看话本子啦。
她手边的小桌案上放着些葡萄,还有一碟子糕点,时不时的吃点东西,看到激动处笑两下、伤心处哭两声,一眨眼便到了申时末。
一到傍晚间,微雨便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而这种滴答的声音最适合睡觉啦。
江遇宛一下午吃了许多小食儿,倒也不饿,唤人提水沐浴净面后便早早躺在了拔步床上,整个身子陷在柔软的锦被中,她惬意的闭上眼睛,又回忆了一遍话本子上的剧情,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大约是屋里太热,她睡的不太安稳,脸上有点疼,总觉得好似有只猫在她脸上踩,唇瓣也有些痒,她不由微微张开了唇,便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伸了进来,在她口中搅弄着,吮吸她的口/津。
不过片刻,江遇宛就有些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她偏了偏头想躲,那东西依旧对她穷追不捨,她气极,闭紧了牙齿,无意识咬了下。
床沿处便有人闷哼一声,差点顺势压在她身上。不过这下到底是让他清醒了,他退开了些,深沉的眸光却依旧牢牢缩在江遇宛脸上。
床上的小姑娘面色绯红,唇再度张开吸了几口气,低喃道:「水、水......」
那人起初没听清,凑近了几分,才知晓她是渴了。
他起身到圆桌处倒了杯水,而后坐回床边,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颌,欲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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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不太听话,那半杯水竟是一滴也没进她嘴里,都洒在了被子上。
路无殊垂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认命般地将那剩下半杯水喝了下去,俯身吻住她的唇渡给了她。
她秀丽的眉头才渐渐展开,再度沉沉睡下。
路无殊就坐在床沿处,靠着身子后头的立柱,也跟着闭了眼,俨然有要守到天明的趋势。
但他没有真的睡着,只是觉得在她身边竟然有些安心,于是闭目养神,时不时的睁眼看她安静的睡颜。
到了天快要亮时,床上沉睡的少女倏地睁开了眼,接着直起身子,那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路无殊险些要上前捂住她的嘴了,可她像是没有意识般盯着他,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髮丝凌乱的落在额上,有几根头髮还炸了起来,浑似乖巧漂亮的猫儿。
怎么这么可爱。
路无殊想。
系统亦不大清醒,依旧记得播报:「提示!攻略进度+10!宿主生命点增加5!」
「宿主目前剩余45!」
半晌,她才揉了揉眼,又瞧了会儿,似才瞧清眼前人的模样,眼睛亮了亮,竟扑进了他怀中。
路无殊:「......」啧。
她没吓一跳他怎么还有点不习惯。
「你怎么在这儿?」江遇宛软软靠在他肩膀上,懒懒问了句。
路无殊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捞在怀中,一团柔软慰贴着他的胸膛。
他勉力压下邪/念,眼皮一掀,装作若无其事道。
「你不去找我,我只好来找你。」
她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中拱了拱,才探出头,手也放在了被子上,不自觉的拽了下。
「好吧,我不能出门。」她的脑子还不太清醒,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说着话,眼睫轻轻抬起,水翦的眸子看向了他的伤口处,「药带了吗?我帮你。」
路无殊觉得好笑,当真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递给了她。
江遇宛接过来,用手指沾了药膏细细抹在他的脖颈处,几下后忽然将手的药渍通通擦在了他身上,而后靠在了软绵绵的靠枕上,这是她按照现代靠枕命人做的,松软舒服。
江遇宛安静的看着他,眼睛又有些迷濛了,于是低低道:
「我累了,再躺会儿,你走吧。」
他没动,她也没再催,二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路无殊率先移开视线,却瞥见了窗边养的很好的白色叶子,又瞧见花盆里的水,他的眉心便浅浅蹙了一道。
许是一月前,他忽然起了兴致,欲报她口中『不值一提的救命之恩』,将这雪参混在江都王送来的箱子里赠予了她,却未料这姑娘是个不识货的,想必还以为那是普通的植物,竟还浇水与它。
路无殊回眸瞧见她懵懂的眼神,嘆了口气。
只怕没当成无用之物扔掉都是好的。
「笨蛋。知道那是什么吗?」路无殊俯首将她揽在臂弯,将她身子往外带了带,一只手放在她侧脸处转过她的头,引她去看窗沿上的雪参。
「那东西叫雪参,可以缓和你的心疾。」他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伏在她耳畔道。
江遇宛后知后觉地「哦」了声,想说她知道,嘴还有点儿跟不上脑子,只发出个『我』的音,便被他打断了。
「将它捣碎,另加黄芪一钱、川穹两钱,煎半个时辰喝下。」路无殊自幼被武帝试药,颇通几分医理,想了下,便说了个简单的药方。
实则其余药都不大重要,只有这雪参不可或缺,乃是药引子。
他交代完还不忘问她:「知道了吗?」
江遇宛愣愣点头:「知道了。」
路无殊瞧了她一会儿,忽然泄气般道:「罢了。」
他抬眸扫视了一圈,才看见矮榻旁的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他迈步过去坐在了那张扶手椅上。
借着微弱的烛光和外头渐泄的天光,他提笔沾墨,一笔一划、十分工整地写了个药方子。
江遇宛支着身子看他,脸上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潮湿的眸子里溢出水光,浓密的眼睫颤了颤,身子已不听使唤,想要离他近一些。
她也真的这样做了,甚至忘了穿鞋,刚落下一脚,就被地上的凉气逼的吸了口气。
他感官极为灵敏,已然搁下了笔,抬头看过来一眼,似乎被圆桌上的烛光刺了下,路无殊眯了眯眸子,声音低靡。
「怎么了?」
第59章 不速之客
◎他微微挑眉,轻轻朝她举杯。◎
东宫。
沈清桉望向院内, 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风携着雨透过窗子带来潮湿的水汽,他忽然感觉到烦躁, 伸手阖上了窗。
视线也回到了桌案之上。
桌案上,摆着一张画像。
画像上画着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女子,一个绯衣玉簪, 另一个素衣束冠。
沈清桉眯了眯眼, 神情冷漠。
他一贯平静的眸子有阴鸷气浮动。
卫照便是此刻折伞躬身进来的,他行礼后半晌没吭声, 神情/欲言又止。
沈清桉扫了他一眼, 淡淡问:「查到了?」
「殿下,皇后娘娘确有双胞胎妹妹。」卫照面色有些古怪, 眉眼间敛着惊疑, 「二十二年前, 因张贵妃买通了娘娘身边的宫女, 下药欲害玉真公主, 公主大病一场后,娘娘将坤宁宫内外的宫女、太监全部换了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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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人,后来竟都无故死了。唯有当时年满二十五岁、在出宫名册上的二等侍女茯苓被放出了宫。」
「她出宫后带着家人连夜南下, 一路行至岭南, 如今在魏府当差。」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沈清桉闭了闭眼,想起了别的事。
他的嫡姐玉真五岁时被人所害,大病之后状似疯癫, 整夜噩梦, 一见到皇后便吓得连连落泪, 面色惨白, 不住大喊『我要母后、我要母后......』
陛下震怒, 只当她是被药性所迫,严惩了张贵妃,更赐下了一碗红花,令她终身不再有孩子。这二十年间,张贵妃都在浮光殿礼佛,从未迈出过宫门半步。
以及他的表兄穆新霁,幼时与他生的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时他们感情甚笃,而母后每每见到穆新霁,都会露出古怪的神情,而后严斥他不准再与之来往。
他问为何,母后说庶子低微,不配与储君促膝。
加之穆新霁分明是舅父唯一的儿子,舅父却狠心将他送去了边关,十年不得见一面。
如今想来,事有蹊跷。
有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浮现一瞬,仔细想时却又毫无眉目。
百思不得其解。
沈请安愈发烦躁,眼底漫上了一层冰。
「派人暗访,将那个茯苓带到盛京。」
卫照领命便要退下,沈清桉忽然叫住了他。
「长阳侯府之事,别再查了。」
沈清桉已看的十分清楚。他的父皇心底埋着一根刺,少年时受的苦,他的父皇一分也不会忘怀。
这深沉恨意无论是对温贵妃的也好、对长阳侯府的也罢,总之这根刺迟早是要拔去的。
或早或晚,也许便是当下。
当年的辅国公府正是先例,眼下的长阳侯府亦是。若非当年的长阳侯眼光毒辣,力挽狂澜举阖府之力扶持当今陛下,只怕长阳侯府在更早的时候便已覆灭了。
且现下温二爷镇守在浮阳,领兵二十万,连败燕赤,当地百姓爱戴抚东将军甚至超过了远在盛京的帝王。
而这,功高震主正是帝王最忌惮的。
沈清桉扪心自问,若是他坐在那个位子,他亦会除去长阳侯府。
长阳侯府的人死不死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不愿失去那个姑娘。
若要从抄家灭族之下救她,法子只有一个。
沈清桉合上了那张画像,搁在了书格最高层,他长眉微敛,思索着要从民间寻来那种药。
......
十月初三是当今国母的寿辰,诸大臣携家眷赴皇宫为国母贺寿,盛京的繁华街巷处处挂了红色灯笼,连同日日在街头来往匆匆的带刀兵将皆已不见。
纵前头京中动盪,然皇后寿辰日一应规格却一如往年。陛下与皇后结髮数十年,情分之深引百姓称颂。
「看这阵仗,今上果真与娘娘是少年夫妻的情分啊——」有百姓站在路边,看着那络绎不绝的马车,不由嘆道。
「正是,听闻娘娘宽厚,御下温和,陛下很是信重她。」
有人站在不起眼的树下,冷笑了声:「宽厚?」
「将军,可要现下入宫?」下属不敢应他的话,只问道。
「亲卫何处?」
「一万亲卫已守在了京郊,只待您一声命下。」
「刺客安排好了吗?」那人慢悠悠道,面上挂着奇异的笑容。
「回将军,一切就绪。」下属拱手一礼后,便跃上悬山顶没了踪影。
......
车行辘辘,官道上的马车实在太多,临安候府的马车已在这条街行了半个时辰,都未能拐出长街行至皇宫侧门。
又一个勐停,江遇宛差点被甩出车座,她伸出手拽住了帷幔,勉强稳住身形,鬓边的步摇晃了下。
宋氏沉声吩咐车夫:「让路,后行。」
「夫人,恐误了时辰。」妙竹面色诧异。
她们出门略晚,思量着避开人多的时候,未料还是夹在了众马车之中。
「无碍,再这般一走一停,我同安安的髮髻恐怕散乱,不宜面圣。」宋氏的眉心已然蹙起,闭目不欲再多言。
妙竹只好作罢。
一炷香后,马车依然停滞,江遇宛掀了帘子往外看,后头只有零星几辆马车,大约很快便能通行无阻。
江遇宛正要收回视线,不期然停顿了一下。
乌金西坠,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洒在内城坊市之间,花灯满街,柳树上垂下细长的纸条。
悬山顶下,站着个身着深红色外袍的男子,左半边脸上罩着黑色面具,他本懒懒的靠着树干,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昳丽的长眸淡淡抬起,透过层叠树枝准确捕捉到她。
江遇宛心头勐跳,下意识放下车帘。
她回过头时,仍有些恍惚。
那人的样貌同太子生的一般无二。
但他周身携带着极外露的煞气,眉眼间透着明显的倦意,像是穷山恶水中艰难而生的野草,竟不会让人联想到太子身上。
宋氏见状,问道:「怎么了安安?」
江遇宛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
国母寿宴,屏风皆褪,大殿之内,无论是臣子或是女眷皆入席,中间没有屏障,因而诸位贵女更是着重穿着,恨不能将旁人都比到地上去。
陛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时侧头与穆皇后低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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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皇后身着淡紫色凤袍坐在上首,再无妃嫔能与她并肩,得宠如淑妃、刚生下小公主的安昭仪,无一不坐在下首、众诰命夫人之侧。
江尔容临近婚期,不便与未来夫郎相见,因而被宋氏拘在了府中,而江尔姚纵然在家中再得厚爱,于这般宴会上却无她的一席之地。
最终只有江遇宛随宋氏而来,她与诸贵女同坐一侧,两边分别是穆晚颐和温潋,再往后是宋文含。
她神色恹恹,自上次路无殊悄悄出现在她寝屋,昨夜更是变本加厉,生生将她叫醒,竟只为了同她探讨一个话本子的剧情。
他口口声声说那话本子是她几月前于西城街丢下的,是他好心捡了起来。
江遇宛半分印象也无。看了眼那话本子的名字后,更是不愿承认那是她的东西。
但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只好点了盏烛灯,打着哈欠同他一起看了两个时辰,后头是再也熬不下去,眼皮子直打架,任凭他再如何折腾她,她也没再睁眼。
因着没有睡饱的缘故,纵然晌午时补了一觉,她依然提不起精神,薄薄一层眼皮耷拉着,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一只手不时捏个葡萄咽下。
想起那未看完的话本子,还有被他威胁无可奈何应下的三日之约,她幽怨地去寻路无殊的身影。
江遇宛以极小幅度坐正,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子。
甫一想到他甚少入席,大多时候都只留个空位,她的视线便也大胆了些。
未料路无殊一身黑袍端坐于席间,黑髮用鞓红的髮带高高束起。他此时也正瞧着她,脸上挂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同她的目光一撞上,他微微挑眉,轻轻朝她举杯,随后一饮而尽。
他是北襄质子,席位很靠前。陛下向来爱做面子工夫,看似对质子是极为吝惜,私下里却是放任底下之人欺他辱他。
往日里路无殊是不会来这种场合的,他厌恶热闹,也厌恶虚伪。
但现下不太一样了,他心头有了记挂,任何能见到她的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江遇宛愣怔一瞬,做贼一般瞧瞧周围的人,见无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才松了口气。
觥筹交错之际,穆国公举杯走到殿中,俯身行礼:「陛下,娘娘,犬女准备了一舞,恭贺娘娘芳辰。」
此话一落,江遇宛才注意到左侧的穆晚颐不知何时已经离席。
陛下语气愉悦:「甚好!宣。」
依旧制,歷年国母寿辰日,大臣之女要当众献上剑舞。虽则大家闺秀不在人前跳舞,可这乃是一舞出名的大好时机,更可获得皇后的玉牌,此玉牌可用来求皇后的一桩恩泽,往年诸贵女可谓争的头破血流。
穆晚颐身份尊贵,再是好名声、大恩泽,也不用她这样来夺。想必是皇后和穆国公授意,许是对她的婚事不满,想以此来博一把。
大监挥了挥拂尘,高声道:「宣穆娘子——」
几乎是瞬间,殿门大开。
门外红色花灯耀耀,来人逆着光线缓缓迈步。
身形颀长,并非女子。
「国母寿辰,臣特来恭祝。」声线如玉落冰,极为悦耳。
众人循声望去。
进来的男人一袭深红色官袍,头束玉冠,衣摆之下挂着枚麒麟玉佩,身姿挺拔如松。然而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左脸上的疤痕,丛丛密布,看不清本来面目。
而另半张脸,剑眉修目,瑞凤眼炯炯有神,幽暗地似浓得化不开的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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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宫宴遇袭
◎「本将似乎见过你。」◎
殿内瞬间安静, 也就无人注意到他身后落了几步的穆晚颐。
更无人注意到皇后面上的笑容一顿,而后素手攥紧了贵妃椅的把手,眸间浮现一丝杀意。
江遇宛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
这人, 她傍晚时见过。
从后头追上来的太监一个踉跄跪在了殿中:「奴才失责,未及通报便让车骑将军进了金殿,陛下饶命。」
众大臣的视线里隐含骇然, 再后涌上钦佩。
原是车骑将军穆新霁。
征战十年未归、少年成名的一品大将。
他神色讳莫, 一身气息铮然凛冽,让人心生畏惧, 跪下时也不觉低人一头。
「臣穆新霁拜见陛下、娘娘。」
众大臣神色各异, 饮酒已醉的人亦收敛三分醉意,目光锁在殿中伏地叩首之人。
他们无一不在想, 这位将军与太子殿下生得太像了, 纵然是表兄弟也不该这般相像啊, 说是双生子也不为过。
正对太子席面的女眷们, 更是掀眸去瞧太子, 瞧完后又将视线落在穆新霁身上。
太像。往日只觉太子殿下神姿高彻,原来这世上竟有人同他生得一模一样。
可惜,这人毁了容。
有女郎暗自惋嘆。
半晌, 沈邺才轻飘飘道:「免礼。」
穆新霁闻言起身, 沖外面拍了两下手,接着便有人从殿外搬了个厚重的箱子来,那箱子看起来颇重, 约莫有半人那样高。
他勾了勾唇, 漆黑瞳仁中冰凉:「臣命人驱车五个日夜, 为姑母带了件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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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目不转睛看着太监开箱的动作, 暗自猜测会是什么样的东西。
「慢着, 带到侧殿去,不必打开。」皇后忽然出口制止了太监的动作。
穆皇后的手指用力得有些泛白,直觉穆新霁已经知道了些什么,那箱子里更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皇后有些高的声调引得众人皆很诧异,却无人置喙。
沈邺神情未改,还饶有趣味地瞥了眼太子。
后者低垂着眼睫,看不出什么情绪。
穆新霁极淡的讽笑了下,孤桀的巡视一周,待瞧见沈清桉时,也不由愣了一愣。
极像。如同照镜一般。
若他没被毁掉半张脸。
「真是本宫的好侄儿,十年未见也不忘孝敬姑母。」皇后意味深长地抬起眼,红唇吐出的话语冰冷如刃,「只是,边关大将未得圣令便悄至盛京,你意欲何为!」
「臣已说过,只为贺寿。」穆新霁莞尔,衬得脸上的疤痕颇诡异。
皇后接了话,厉声道:「此举意同谋反!你胆大妄为,至国公府上百条人命于何地?」
穆国公也从席间起身,指着他骂道:「逆子、孽障!」说罢扑通一声跪到了大殿上。
「陛下明鑑,此事乃这逆子一人之为,臣万万不料他竟敢无召而返,更对此一无所知,穆府也绝无二心啊!」他神情颇有几分痛心,仿佛拿自己的儿子很没办法。
皇后面有哀戚,亦俯身跪地。
「陛下,望陛下看在他驻守边关十年的份上,留他个全尸罢。」
这番变故,引得众人呆滞茫然,皆屏息凝神,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穆新霁大笑几声,在这静寂的大殿上掀起几分诡谲感。
「如此,臣先谢过娘娘。」他敷衍地低了低头,算作行礼。
一直沉默的沈清桉思忖片刻,刚要上前求情,却听陛下缓缓开口。
沈邺摩挲了下手指上的玉戒,轻声道:「......孽障?」
他视线轻轻扫过穆国公,带着淡淡的审视。
语气如此平淡的两个字却引得穆国公一瞬煞白了脸。
「来人。」沈邺挑了挑眉,下令,「赐座。」
穆皇后脸色一变,「陛下......」
「皇后快起吧,这样的好日子何故一直跪着呢。」沈邺隐约有几分不耐,出声打断了她,伸手扶起了穆皇后。
席间唯有沈清桉身侧可容纳一人,搬着矮桌的太监好生为难,不知该不该放在储君身侧。
「愣着干什么!」沈邺斥道,「就放在太子旁边。」
一番折腾下来,众人这才看见立在后头、穿着茜色舞衣的穆晚颐。
沈邺面色缓和了下:「开始罢。」
竹弦管乐声起,于殿外又进了六名身着白袍的女子,绕着穆晚颐成了方圆阵,女子飞身下腰,软剑也随之而动,纤纤身影不时轻抚帷幔而起,在空中衣袂翻飞。
有武官高声叫好,畅快痛饮。
甚至有三两醉酒文人兴之所至,手握酒盏,起身跃动。
管弦声越来越急,台子上的女子动作亦越来越快,俨然有冲出台子的意味。
下一瞬,那几个女子竟松开帷幔,凭藉微弱承受力,步履轻疾,剑锋遥遥冲上首的陛下而去。
顷刻间,殿内大乱。
大监慌乱喊着:「救驾!」
身弱的文臣无一敌之力,而武将大醉,一众大臣皆往后退了数步,一时间竟无人上前救驾。
右席女眷更是惊惶不安,情急之下皆往殿门处跑。江遇宛被白朮拽着,趔趄跟上。
殿外的御前侍卫闻声而近,却离得甚远,又被奔走的女眷和大臣挡了路,他们不敢伤到这些人,心急如焚地往前涌走。
上首的穆后连退三步,与众妃嫔比肩。沈邺倒镇定,坐在御驾上巍然不动,剑气直指他的胸膛,千钧一髮之际,沈清桉和穆新霁几近同时出手,将刺客斩于剑下。
血腥气在殿内蔓延,那几名女刺客倒在地上。
众人微微松了口气。
沈邺幽幽的看了眼皇后,目光中的冷漠令她心头狂跳,不由懊悔起来适才竟忘了护陛下,难免引他猜忌不虞。
就在此时,外头再度涌进一批黑衣刺客,手握弯刀面覆黑纱,有滞在殿门处的大臣反应不及,被一刀斩下头颅,圆熘熘的头骨碌碌,一路滚到了江遇宛脚下。
江遇宛脸色煞白,下意识要往后退,可一众女眷皆在她身后,她竟是迈不了步子,有人伸手推了她好几下,她差点便要倒在那颗鲜红头颅之上。
白朮拽了她一把,两人脚步踉跄地倒在了金殿一角,江遇宛倚着殿内高柱,冷汗直下,似乎有自喉间蒸腾而出的热意掩埋了她。
白朮被她惨白的脸惊住,拖着她绕到帷幔之后,面带焦急问:「郡主,你怎么了?」
江遇宛摇了摇头。
另一侧的路无殊同样站在角落,饶有兴趣地看着满殿惊惶,边看边猜这些刺客是谁的人。
忽然,他面上的笑容一顿,才想起那个娇弱的小姑娘,他极快的扫视一圈,没见到她的身影。
路无殊渐渐变了脸色,寒着脸捡了把剑,面无表情捅了一个又一个拦路的刺客,直往女眷席位而去。
鲜血飞溅,惊唿声混着刀剑的嗡鸣声,乱成一片,殿中已躺了许多尸首,有胆子小的女郎已经哭出来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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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杀伐声停下,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江遇宛更加难受,眼眶绯红,她抚着心口,眉头蹙起,唿吸隐隐窒了一瞬,不知又是怎么回事,
系统恨铁不成钢:「宿主,你又中药了。」
江遇宛一阵眩悸,阖眼道:「解药。」
系统嗫嚅道:「这种春/药,资料库中没有记载。」
江遇宛竭力支撑起身子,骂它:「没用!」
她快速的想解决办法,只盼望着药性还未完全上来时能回到侯府。
白朮搀着她从立柱后出来,同众女眷一同跪在了地上。
......
顷刻间,金殿之内跪了一片。
沈邺脸色不佳,怒道:「羽林卫何处?」
「禀父皇,羽林卫在宫门驻守。」沈清桉面上沾了几滴血,杀意,沉声道。
沈邺闻言怒火更甚,正欲发作,一道焦急的高唿乍响。
「不好了,不好了,坤宁宫走水了!」小太监满头大汗,狂奔而来。
沈邺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皇后亦骇得不轻,脚步匆匆跟上沈邺。
身后的御前侍卫、太子和诸妃嫔皆同往。
臣子们和一干女眷还跪在原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竟是分毫不敢动。
安昭仪怀抱幼女,一直被人护在角落,此刻脚步慢了半程,便也不再去跟上,只嘆了声:「诸位请起罢。」
众人乌泱泱起身,脚步虚浮地直起了身子。
安昭仪忖度了片刻,不敢轻易将这些人放出宫外,然这些人里还有娇滴滴的小娘子,一直待在遍地尸首的大殿终是不妥。
「侧殿清净,诸位同去罢。」
众人谢恩后便随着宫娥去了侧殿。
宋氏绕过人群,见到江遇宛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携着她踏入了侧殿。
......
夜色深浓,皓月当空。
侧殿虽大,却挤了许多人,一层薄薄的帷幔相隔,两边有如水火之分。
女眷这边静悄悄的。大臣们那边却乱成一片,他们适才如缩头鹌鹑般一个字也不敢说,此时倒开始逞英雄,你一眼我一语的互相责怪。
江遇宛心头难耐,不欲再待在这样嘈杂的环境,同宋氏打了声招唿后,与白朮一起踏出殿内,倚在阑干旁边吹风,想要散散身上的灼热。
她忽然想起了一事,问系统:「方才你有没有瞧见是谁推了我?」
系统很快回她:「宋文含。」
江遇宛心头一震,便要转身回去同她算帐,思及如今处境,终是冷静下来。
药性未除,只怕帐还未算清,自己先露了怯。
她站在隐秘角落里,此处灯影寥落,漆黑一片,想必绝不会有人来。
因而江遇宛气力虚浮之下,靠在墙壁上慢慢蹲了下来。
一道诡谲的脚步声乍响,很轻却不容忽视。
白朮惊道:「你、你......」
「闭嘴。」有人出声斥她。
江遇宛嵴背发凉,手攥紧了衣摆,掀眸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来人俯身低下头,眼睛微眯,气息凌冽,眼神毫不掩饰地从她身上掠过。
「本将似乎见过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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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俯身而下
◎初时生涩,渐渐亦熟稔起来。◎
江遇宛被他面上的疤痕唬住, 一时惊怯不定地往深处缩了缩。
那人忽然吊着眉梢笑了下:「是你啊。」
傍晚时惊鸿一瞥的小姑娘,没曾想竟在此处再度碰见。
江遇宛的唇动了动,冷不防呛了口冷风, 咳嗽了数声喘息不定,鸦羽止不住地疯颤。
他有这么可怕?
穆新霁见她这副模样,眸中盈上些诧异, 欲说些什么。
后头又有匆忙的步履声直逼此处而来, 穆新霁没再停留,快步离开了。
「真让我好找。」
有人轻柔拨开她额间被细汗打湿的一缕乌髮, 江遇宛轻轻皱了下眉, 掀眸看去。
双目衔接,他的声音倦懒, 似有醉意:「怎么在这儿?」
「歇会儿。」江遇宛缓缓道。
他却蹙眉, 又问:「可是不太舒服?」
江遇宛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热。」
路无殊眼睫一抬, 犹自狐疑:「脸为何这样红?」
他上前几步, 欲抱起江遇宛, 被白朮拦住:「殿下不可。」
路无殊眉目一凛,正想发作,江遇宛已经扶着他的臂膊慢慢起身。
「没什么大碍。」她嘴角牵起一个笑, 抬手抚平他眉间的淡纹, 「回府歇歇就好了。」
江遇宛抬步欲走,被他一把捞进怀中,颈间冰凉的手劲强势不容挣脱。
白朮吓的不轻, 差点便要惊叫出声, 一时以手遮面, 一双眼睛瞪大, 有几分局促不安。
怎么抱上了?
说来也奇怪, 郡主的样子倒像是习以为常?
江遇宛愣了下,伸手环住他的腰,忍不住掉了一滴泪,抱的越来越紧。
系统连忙提醒:「宿主,别靠近了,药性上来便不好收场了。」
第122页
江遇宛置若罔闻,有几分渴求的去嗅他身上的淡香,温软的唇触上他白皙的肩颈,又去找他的唇。
他俯身,见她双眸蒙上一层水雾,直觉不对劲,低低道:「我的宛儿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暗,唯近处的江遇宛听得见,她闻言面色愈红。
眼前人的这副样子,倒像是......
路无殊的手骤然紧了紧,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她垂下眼睫,难为情道:「......难受。」
白朮在一旁欲言又止。
江遇宛吩咐她:「去瞧瞧侧殿如何了。」
白朮自是不愿去,也不敢去,便要皱眉。
被路无殊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顿时连舌头都打了颤,忘了要说什么话,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见白朮的身影不见,路无殊压着暴怒,面无表情问:「是谁?」
她只道:「我也不知。」
说罢又欲吻他,路无殊虽在飞速思考下药之人的身份,却也忍不住覆唇,转瞬将她压在了墙壁上,一只手托着她的头,另一只手环紧她的腰。
白朮返时,便瞧见两人吻的难捨难分。
她过于震惊,甚至忘了移开眼,一阵恍惚之中,便见路无殊不知何时已将人松开,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漆黑双瞳竟似半点光也瞧不见。
而她家郡主,睁着一双敛烟含雾的桃花眼也无辜地瞧了过来。
一副理所当然之色,毫无反抗与不虞。
白朮听到郡主微弱的声线:「如何了?」
她神色恍恍,深深低下了头,频频揩汗:「眼下陛下未发话,情势亦不明,众人亦不敢擅自离宫。淑妃娘娘适才唤人将郡主接去碧霄宫,将就一夜。」
江遇宛下意识去看路无殊,眸中有惶恐之色。
后者贴近她的脸颊,安抚般低低道:「去罢,莫怕,我待会儿去找你。」
......
碧霄宫内。
江遇宛挥退了所有人,待殿门被关上的一瞬,她强撑的冷静一下子垮了,靠在床上颤颤抽着冷气。
系统见她这般难受,有几分自责:「宿主要不试试洗个凉水澡?」
回应它的是几声轻咳,系统方想起宿主这具身体生就不足之症,洗个冷水澡怕又要病一场,一时间也不敢再吭声。
帘子晃动,隐约照出模煳的人影。
路无殊进来时便瞧见她一双素手正拉扯衣领,罗衫半褪。他幽幽目光锁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前。
江遇宛动作一顿,似有所觉的抬起眼,有一瞬的失神。
路无殊抬步走近,只略微垂首,便对上她迷濛的眸,他有些愧疚道:「上次那药用尽了。」
他说的便是上次沈清远将缠绵草下与江遇宛时,他餵她吃下的药,可那时江遇宛被他按了睡穴昏了过去,压根不记得这桩事。
所幸,她此刻也有些神志不清,哪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
只用一双手够住他的外袍,却因气力不足,半晌后也不过虚虚搭在外头,不能进去分毫。
路无殊捉住她的手,从他薄薄衣领处伸了进去。
甫一碰到他带着凉气儿的肌肤,江遇宛便瑟缩了下,锁骨微微发抖。
她眼波流转间,尽是缠绵情.色。
路无殊忍了片刻,终是在她去舔舐他唇瓣时按住她的后颈,重重吻住她。
江遇宛的单薄寝衣不知何时已经半褪,虚虚敛在身上,里头的瓷秘袜肚遮不住那白玉光。
路无殊看的一愣,恍惚间欲要后退。
江遇宛已经拉起他的手覆上,口中喃喃:「......好难受。」
路无殊的手一颤,凤眼微狭。下一瞬,一双略带薄茧的手从颈间摩挲着往下,令她连连吸气。
一时间他只觉这袜肚十分碍事,未及细想便已一把将其扯掉,顷刻间,两抹幽香颤颤巍巍地暴露在他眼前。
喘息细弱的少女勐然被人褪下小衣,尚无知无觉,只有些懵懂的看着罪魁祸首。
路无殊喉间一紧,欺身将她抱在怀中,随着这样突然的动作,听得一声短促的喘.息声。
怀中人软下了身子,路无殊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肢上。
路无殊在她耳畔喟嘆着:「乖,我只为你解下药性......」不知在同她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
他的唇一路向下,触过怀中人伶仃锁骨,又衔住她的红痣,便似得了爽头,长久停留。
少女肩颈发颤地掉了几滴眼泪,她一双眼睛泫然欲泣,唿吸愈发急促。
床幔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放下,隔绝屋中微红烛火。
江遇宛髮丝微湿,轻.喘连连,头颈微微后仰。
路无殊将她抵在榻上,凤眸微低,睨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后又安抚般碰上她染着潮红的眼角眉梢。
良久,两唇两贴,细密绵融。初时生涩,渐渐亦熟稔起来。
直到她素手紧紧拽着他的乌髮,甚而止不住抖动时,他才略略停下,抬起头来,手臂环住她,带着她的身子往上提了提。
他表情隐忍,薄唇上浸着水光,唿吸微乱。
路无殊瞧她长睫迷乱颤颤的模样,眼睛泛着红,将她细白的身子紧紧拥住,復而拿了只手捉住她的手指,勾缠到一处。
怀中少女嘤咛了声,无力靠在他肩膀上。
她的两滴清泪倏地落到他的额上,他终是留存一丝理智,收了动作转而去拥她。
第123页
怀中人半晕了去,柔弱无骨的腰肢贴在他身上,脸上还带着些未褪的绯红。
他轻嘆了口气,将她鬓边髮丝归拢,掐了下她后颈的睡穴,她便彻底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路无殊才拿手帕浸水,温柔为她擦拭,神情冷静,不掺杂半点旖旎,又为她敛衣盖被后才阖衣而去。
......
月色渐沉,上元殿内,南昭诸帝王、皇后牌位供奉在上,里头烛火通明,帝后二人于内。
穆皇后跪在蒲团上,神情哀戚。
沈邺面无表情问:「那妇人说的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约会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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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怎能不恨
◎她的一生都是被旁人推着走的。◎
他口中的『妇人』, 正是二十多年前远走避祸的茯苓,前些日子穆新霁寻到她,将事情一应全问的清清楚楚后, 立时令车马带她赴京,便就在那红木箱子里。
穆皇后冷笑一声:「陛下既信了,何故还来问臣妾?」
而至此时, 穆皇后已无为自己辩护的必要。
一炷香前。
坤宁宫大火之后, 正殿皆成废烬,唯漏一道暗门显现出来, 沈邺生疑, 命人进内查看,半晌后侍卫带出一个瘦弱的仿佛只留骨头的女人, 满头垢发, 皱纹横生。
从坤宁宫里搜出一个女人, 这令一众妃嫔止不住的震惊, 她们尚敢抬眼端量, 余下侍卫却是低着头,唯恐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平白丢了性命。
那女人神志似乎尚在, 一双浑浊的眼紧紧盯着穆皇后, 痛道:「穆百柔,我救你于水火,你又是如何对我的?」
穆皇后乃一国之母, 闺名更是人尽皆知, 她名穆千青, 而这女人口中的穆百柔又是何人?
此言一出, 瞬息间穆皇后的面色便有些不佳, 更有匆匆赶来的穆新霁一声冷笑。
沈邺初时还有些恼意,不曾看向那疯女一眼,这时又仔细瞧了瞧那女人才觉眼熟。
「都退下。」沈邺命人松开那女人,那女人一卸力便瘫软到了地上。
一众人皆心知肚明,再不走的话怕要触及皇家密辛,到时人头说不得都会落地,一时间都步伐极快的离开。
这处便只余沈邺、穆后、沈清桉、穆新霁同那女人,唯有大监远远立在宫门外,等候吩咐。
沈邺脸上有些打量,眯了眯眸,问她:「你是何人?」
那女人狂笑了几声,半晌才歇,冷冷道:「沈邺,我是你的髮妻啊......」
她有些阴恻恻地盯着他,目露讥诮:「同床共枕七年,你竟只识得我这张脸!」
「她同我生了张一样的脸,你便认她为后,数年来,可曾有片刻洞察其中异样?」
沈邺脸色冷沉,他同皇后虽是髮妻,内里的情分却甚浅,前朝诸事烦身,他哪里有空闲去琢磨皇后的一言一行?
穆皇后心头一震,未料这女人被关了二十年,竟还有些理智在,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触及沈邺幽幽的目光时才勉力冷静。
穆皇后以手帕抵着鼻尖,伸出一双如玉的手指着她,冷斥道:「哪来的疯女人敢冒充本宫!可知欺君之罪,罪极九族!」
那女人却缓缓站直了,直勾勾盯着她。
「二十年前,我怜你命途多舛,才暗自将你救下放入偏殿暗室,你却欺瞒哄骗我,与我身份倒置,要取而代之。」
「可怜吾儿,分明是嫡长子,却被谎称为你的儿子寄养在国公府,父亲无法,只得对外称是兄长私生子将将安养,若非父亲护着他,只怕他早就遭了你的毒手。」
「十年前,吾儿与太子生得越发像,你便心生不安,索性将他抛到了边关,他去往边关的途中,你又派人将毒性极大的乌金藏于马车中,意图用火杀之,若非他命大,只左脸被火灼了下,怕是再难有昭雪之日。」
「你说谎、说谎......」穆皇后有些慌乱地反驳。
「这些,我又是这么知道的?」穆千青骤然拔高了语调,恨恨道,「好妹妹,你月月来瞧我,望我疯癫心下便快意,将数事皆告于我,可曾想过还会有今日!」
「你要我,怎能不恨!」她一字一顿道。
二十年间,被拘于望不见天日的暗室,大多数时候连饭都不会有人送来,能苟活至今,无非是满腔恨意始终徘徊在心头,纵然希望微缈,却终究是等到了。
沈邺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眸光在她身上久久停留。
「贤妃倒是知晓一二,却迫于你拿当年之事去压她,故而隐而不发。若我没记错,叫茯苓的那个宫女亦知你鸠占鹊巢之事,当年她万幸保全性命,现下正被岭南魏氏护佑着,将她叫来盛京,事情自可水落石出。」
穆皇后已隐约有些站不稳当,脸色极为惨白,她尖声道:「本宫从来不知坤宁宫还有暗室,安知不是贤妃记恨本宫,死了也不让本宫安稳,才令你伪造了这样一番假话污衊于我!」
「可笑!贤妃自然应该记恨你。你们二人的恩怨,我并不想提及。只你身边那个宫女染青,为你做了多少坏事?纵然她对你忠心耿耿,严刑拷打之下未必不会说真话。」穆千青勾了勾唇,神色间有几分淡讽。
第124页
「你......」
沈邺倏然震怒,冷声打断了她,沖远处的大监招手:「派人去岭南魏氏寻个叫作茯苓的女子。」
「不必了,还记得那红箱子吗?那个茯苓就在那里头。」穆新霁慢悠悠的接话。
大监一时愣在了原地,又听沈邺道:「去寻。将穆国公也召来。」
「另寻来太医令,备好滴血认亲之物来。」
待大监快步出去,穆千青反倒笑了,她装疯卖傻了二十年才保全一条性命,一为有照一日能将穆百柔干的这龌龊事倒出来,二便是为有生之年能再见一眼她的儿子,那个自生下便註定要为她可嘆的善意付出代价的孩子。
此时,幼子生病、未赴宴却听闻了宴会之变的玉真公主沈映微,方赶至此处,望见这一幕,脑海中的记忆缕缕浮现。
她哀哀跪下:「母后,是女儿愚笨,大病过后前事尽忘。」
穆千青笑了笑:「是她对你用了药,莫要自责。」
她拨了拨额间乱发,露出一张与穆后有些相像的脸来,缓缓迈步,却没看沈邺。
「沈邺,若你尚记一丝结髮情分,便叫我儿名正言顺归位,安稳一生。」
她向穆新霁走去,离了两步却又停下来。
穆百柔沉默了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只是衬着这张脸显得有些可怖:「吾儿莫恨娘。」
穆新霁有些冷漠地看着她,眼底竟有寸寸凉薄之意。
她声音慢慢低下来:「我这些年来日夜不安,无不有一日悔恨当初,害得我儿痛楚二十年......」
她说完,深深望了眼穆新霁,几息后,倏地口溢鲜血,倒在了地上。
穆新霁面色一变,蹲下身揽住她,强捏开她的下颌才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了。
穆千青半阖着眼,仍要伸手去摸穆新霁。
吾儿,我撑到今日,也只不过为了见你一面啊,你恨我厌我都没关系,只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她的一生都是被旁人推着走的,少年时,父母常常对她说,我们为你捨弃了你妹妹,你一定要勤学书画规矩,万万不可生出一丝怠慢之心,日后坐上凤位才不辜负我们呀。
及笄时,沈邺欲求娶她,在穆国公府前等了一日,直到被冻的毫无知觉,父亲才开门迎他。
父亲说这叫奇货可居,晾晾他更好。没过几月,推她上了红色的轿子。
从此,她的一生喜乐便开始与沈邺的荣辱、心绪挂钩。
成婚后,她的丈夫并不爱她,他有他的青梅竹马,真正心爱之人,侧妃势大,她避其锋芒,久居于室。
再后来,她怜胞妹境遇,打通多处关系救下她,最终却被胞妹害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意识消散之际,双眸却依然不愿阖上,穆新霁知晓她的执念,终是俯身,隐忍低声道:「不恨。」
他说的无头无尾,穆千青却似乎能听见一般,终于敛目。
......
沈邺冷冷瞧她:「你矇骗朕数年,残害胞姐,祸及皇嗣,恶毒如斯!」
茯苓俱已交代,而穆新霁也已与他滴血验亲,两滴血相融,正是他亲子。
「说我恶毒?你这样冷心冷情的人才最是恶毒!」穆百柔迳自站了起来,精緻的面颊爬上狰狞的笑容,「陛下,二十年了,你踏入过这坤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说心头有没有怀疑,你敢说没有么?只是你这人太过趋利避害,得不到好处的事你会做吗?」
穆百柔微笑着,缓缓逼近:「你不爱她,自然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变了。更甚者,只要穆府还能为你所用,纵然皇后换了人也没什么紧要,是么?」
她狂笑了两声,两只眼睛像两柄利剑,锐利的盯着沈邺的眸:「是你害了她,害了你的嫡长子!」
沈邺怒极,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冷冷道:「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利......」穆百柔嘟囔了几声,眸间突然涌下泪珠来,一颗一颗砸下,「父母生而弃之,对我不闻不问。我及笄前,她来看我,明明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她脸上是安之于室的温柔,我却只有一层浅浅的假笑。」
「她对我很好,给我带了许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可正因如此,我才更恨她,我望着她的笑颜时总会想,若我先她一刻钟出生,是否我也可以千娇百宠的长大、嫁人。」
门被人勐地推开,来人面色冷冽,俨然是穆新霁,紧跟而来的是面无表情的沈清桉。
穆新霁森凉的瞥了她一眼,復而厌恶转开视线。
「你错了。」
他们身后进来个老夫人,拄着根拐杖,头上只簪了木簪,身上着素服,正是穆老夫人,她不问世事数年,今朝被沈清桉请进了宫,路上已知来龙去脉。
穆老夫人嘆了口气。
「阿柔,原是我和你父亲的错。」
她神情悲戚:「你父亲本非嫡系,只是过继而来的旁系之子,因了这层缘故,他少时便要强,任何事不愿为人之后,于子女更甚。犹记生下你和青青时,那是个暴雨日,你生下便会笑,我当时见了更喜欢你,可你父亲却说双生不详,日后于嫁人一事定不顺当。
而青青生下便似弱了些,放在外头恐怕不妥。我一时心软,让你父亲留下了她,将你送走。」
作者有话说:
第1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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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兄弟对峙
◎「我娶了她便很好。」◎
穆百柔始终一脸愤恨的瞧着她, 并不说话。
「你虽在京郊,却除了不见父母外,从未受过苦楚。而青青自幼被你父亲要求通读诗书、每日寅时便要起来学规矩, 风雪无阻,她日日饮药,不太爱笑, 及笄前见你那天, 恐怕是她那十几年笑的最多的一日了。」
「我们那十几年不去看你,也是为与你撇清干系, 日后若青青嫁错人, 累及国公府,也不至于牵涉你。」
「你父亲对你总觉愧疚, 因而在为你择婿一事上十分上心, 江宁翁府家门清贵、离上京纷争遥远, 你那夫君亦是清正守礼的文人, 我们原本只盼你安稳一生, 哪知......」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停,才接着道。
「而青青, 我们歷来对她不假辞色, 你父亲是为激励她,而我是看到她便要想起你,徒增悲痛。如今想来, 竟是两个女儿都辜负了。」
穆老夫人哀哀泣了声, 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悔恨:「我这些年总能想起往事, 自你父亲逝后, 我日夜诵经念佛, 求佛祖宽宥。可今日方知,青青已死,时至今日,我只望你好好活着。」
穆百柔悲恨交加之下,差点便要晕过去,只用手紧紧扶着地上的蒲团,痴痴落下两行泪。
她从袖腕中掏出一枚玉牌,冲着沈邺跪了下去:「陛下当识得此为『免死玉牌』,老身以此玉牌来换阿柔性命,恳求陛下饶过她。」
沈邺沉默片刻,丢下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后便拂袖而去。
徒留神色癫狂的穆百柔,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趴在地上,髮髻早已散乱不堪。
沈清桉将穆老夫人扶到太师椅上,又要去扶疯癫的皇后,被她一把推开。
「我这一生,被抛下过,亦被人珍爱过,匍匐过,也高傲过,到头来原是一场空话......」她踉跄站起身,笑着出了门。
穆百柔脚下跌跌撞撞,一晃眼瞧见了坤宁宫的废墟,一旁的桂花树生意盎然。
树下站着个绯衣的少女,一双丹凤眼微挑,面上盛着温柔的笑意。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穆千青坐在石凳子上拆油纸,余光瞥见了她。
女孩子揉了揉眉心,一双潋滟的眸弯了弯,温柔道:「阿柔,快来。」
穆百柔泪流满面,往那边而去,口中喃喃:「......阿姐。」
凉风骤起,几瓣桂花随风扬下,树下的少女笑意加深,沖她招了招手。
......
翌日,穆皇后薨逝的消息传遍了上京,而更有另一桩耸人听闻的事,陛下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失踪在外的大皇子找回来了,陛下封其为祁王,另赐下眦邻边关、富庶的交州为封地。
当然,见过大皇子的人寥寥无几,亦只有众臣知晓如今的祁王便是曾经的车骑将军。
而宫中一桩密辛更是仅有极少数人明了内幕。
据闻,穆皇后多年前生大皇子时不幸难产而亡,穆国公从中设计,令穆皇后之妹顶替之,而大皇子更是被穆后身边的染青害得流落在外。
除此欺君之罪外,宫中刺客连带着坤宁宫大火,竟皆是穆国公所为,只为销毁证据。
陛下震怒,却念及错不在穆家姐妹,一皆宽恕,罪不连太子。
穆皇后穆千青被谥为昭宁皇后葬于帝陵,而穆皇后之妹穆百柔则被陛下网开一面,亦被谥为孝安皇贵妃葬于妃陵。
却因母家穆氏之过,便是国母薨逝也不行大丧,以日易月,十日除服,群臣不必祭奠,一应事宜皆最简。
罪魁祸首穆国公被削爵降为平民,举家迁往人丁稀少的渭南,往后三代不允再入朝为官。
......
三日后,太极殿内。
沈邺负手而立,望着殿上高高挂着的『中正仁和』牌匾,嘆了一声:「此事到此为止。」
他看向沈清桉,拍了拍他的肩膀,「将罪责皆推在你舅父身上,才不至于牵涉与你,令你可继续稳坐储君之位,你当明白朕的苦心啊。」
沈清桉沉默了会儿,却是抬眸问他:「父皇这盘棋下的甚好,只不知父皇如此替母后掩埋,究竟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藉此除掉穆府?」
沈邺冷冷纠正:「往后她只是你的母妃!」
「穆府势大,父皇是否早有除去之意?」沈清桉静静望着他的神色,脸上有几分讥讽,「一如当年的辅国公府,也似当下的长阳侯府?」
面对他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沈邺非但没生气,反倒笑了声:「君者,天下之主。为君者,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沈清桉又道:「你那时势弱,连同两位皇子敌对的资格都没有,为借势不得不求娶穆府嫡女。外祖父虽在朝上帮你,私底下却不大看得起你。」
「因而,你心存恨意,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龙袍加身,让他们通通匍匐于你身下。时至今日,朝中大半皆是你的人,你再不用借谁的势。故而,没有此事亦会有旁的事,穆国公府终究是保全不了的。」
他这番话几乎是将沈邺的颜面踩在了地上,沈邺震怒,挥手便是极重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第126页
「逆子!」他痛骂道,「你母妃二嫁之身,又犯欺君、犯上、毒害皇嗣几桩罪责,朕未将此昭告天下,亦是给足了她面子!更是给你这个储君铺路!而穆府,私养府兵、更甚贩卖军械,朕未抄家已是仁至义尽了!」
「握得越紧的东西散得也越紧,可惜父皇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沈清桉擦了擦嘴角的血,又道,「用人不疑,弃仇任贤方为为君之道。」
「如父皇这般,一心要朝纲独断,我南昭何来的千秋万代?」
沈邺脸色浮上几分倦意:「朕费力保你,不惜寒了祁王的心,可没料到......」
他真像个失望的父亲一般,眼底划过一丝伤痛,「朕寄予厚望的儿子非但不心存感激,却要说出这样一番话去贬低他的父亲!」
「你护我是真,可并非是喜欢我这个儿子。」沈清桉的眸闪了下,意味不明道,「你想让祁王继续为你去边关征战,是也不是?」
沈清桉跪到他面前,将头上象徵太子的玉冠取下放到地上,俯首恭敬道:「我愿远赴边关戍守,陛下可立祁王为储君。」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沈邺怒极反笑。
「我母后已投缳自尽,身虽死,罪难消。」他仍未改口,却骤然攥紧了拳。
说起来,沈清桉在穆百柔生前,与她并不亲近,如今她死了,倒显得有几分母子情深。
「我知道陛下派了伏兵,欲将穆府斩草除根。我有条件......」他缓缓道。
「条件?!」沈邺倏地打断他,拔高了声音,好似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沈清桉垂眸,神情依旧平静:「祁王的一万亲卫如今已入了城,三千羽林卫亦皆听我指令,陛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同意。」
「好得很!你竟与祁王沆瀣一气,莫非忘了......」
他的话没说完,勐然被忽开的殿门处漏进的日光刺了下眼,有人逆着光缓缓走近。
「陛下明察,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哦。」穆新霁、此刻应当叫作沈清则,他穿着身白色孝衫,薄唇微微勾起。
沈邺眯了眯眼,质问道:「一万亲卫你又作何解释?」
「原本是想将皇宫搅个天翻地覆的。」他笑眯眯道,「如今,倒没什么必要了。」
沈清则兀自坐在了椅子上,半分也不将沈邺放在眼中,他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沈清桉,嗤笑了声。
「穆新霁也好、沈清则也罢,我今日来,为的是加急的三百里军报。」他翘着个二郎腿,混不吝的将脸上的鬼面一掀,露出一张光洁如玉的脸来。
沈邺疲倦的揉了揉眉心,瞧见他的脸时还愣了一愣,一时竟没听清楚他的话。
沈清则『啧』了声,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没想到吧。伤是假的,她那点把戏还想伤我。我那亲娘败在这种人手里,才真是叫我看不起。」
倒是沈清桉慢慢站起身子,俯视着他,问道:「什么军报?」
「自我离境来,边关诸将士皆听武卫将军指令。但他是个莽夫,只懂拼杀,不晓兵法。北襄或已知悉我不在边关,前几日,武帝第五子靖王率三十万大军夜袭,连破我南昭联璧、箕尾两座城池,且有挥兵南下之趋势。」
「我即刻率兵而往。」沈清桉沉沉的看着他,声线有些沙哑。
沈清则站起身来,与沈清桉对视,几乎是同样的高度,两人分寸不让。
他似笑非笑:「殿下久居上京,如若与靖王对上,又有几分把握胜他?莫非要将长柳、烟阳两座城池拱手相让?」
「哦,我知道了。殿下心里有恨,假以时日南昭破败下来,谁也逃不过去。」沈清则似恍然大悟般拍了两下手,森然一笑,「极好!极好啊,我这么没想到这种方法呢?」
沈清桉蹙眉,欲说些什么,被沈邺打断:「清则吾儿,战无不胜,你去迎敌,朕自然是放心的。」
他似乎想要拍一下沈清则的肩膀,却被两人之间翻涌着的戾气排斥了下,手抬了一半,又讪讪放下。
沈清则不再去看沈清桉,他抱臂,漫不经心道:「我虽自小从没体会过被保护的滋味,不过我护佑边关百姓十年,对百姓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
沈邺便笑了,点点头道:「果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却来了个大转折:「但是——」
「陛下想我率兵去迎战,是让我以车骑将军之名呢,还是以祁王的身份呢?」他有些咄咄逼人的问,似乎不甘穆百柔所做一切被沈邺遮掩下来。
沈邺神色有些复杂,半晌后才道:「自然是车骑将军。」
「可陛下昨夜的话,我不敢不从。」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轻描淡写道。
沈邺听见这话,一面是悔青了肠子,一面是怒气翻涌。
他昨夜亲自对这个儿子承诺了「日后再无穆新霁,只有南昭的祁王殿下沈清则。」
未料,变故来的这样快。
沈邺一时不再伪装慈父,冷冷道:「南昭武将何其之多,少了一个穆新霁又能如何!」
「陛下,臣愿往。」沈清桉便在这时接了话,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时看着沈邺。
沈邺循声看去,一时间头痛的很,若非二人气质迥异,只怕他是真要分不清了。
二人现下正是一样的桀骜,对他这个父亲只称『陛下』,而不唤父皇。
第127页
「臣有三个条件,一是从此世上再无太子沈清桉,臣愿以穆新霁之名永驻边关。」沈清桉看向了与他生的一般无二的另一个男人,接着道,「正因如此,穆新霁既在,穆府之人便不能死。故而第二条是穆氏阖族性命。」
「三是,」他停了下,才道,「长阳侯府纵然有错,可三房一众甚是无辜,陛下当留下他们性命。」
沈邺一双冷厉的眸子扫视着他,渐渐涌上失望,几息后又有几分瞭然。
竟是为了个女人?
「哦?」沈清则抬了眼皮,竟然笑了一声,「我竟不知,率兵迎敌还能提条件。」
「如此,我欲同往边关。我亦有条件,不比殿下,我只有一桩事。」
他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我自幼对才女十分感兴趣,长阳侯府的温潋闻说是个实打实的才女。」
「我娶了她便很好。」
第64章 轻不可闻
◎路无殊鸦黑的眼眸冷清清的。◎
立冬日, 落下了天和二十二年的第一场雪。
十日之期已过,除服第一日纵然落雪,可一大早, 穆氏的车马仍要往渭南去。
风声萧瑟,鹅毛一般的雪花不太密集,却很快便将天地染成一片白茫茫。
街道上覆着薄薄一层雪, 不远处隐隐传来买卖声、吆喝声, 似乎跟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然则却有聚在两侧的百姓,一面搓着手, 一面悄然去望。
大约过了一刻钟, 便有穿着麻布的人缓缓走来,那些人或老或少, 一张张脸上或苍迈、或稚嫩;神情或低迷、或悲苦、或麻木。
他们被别着长刀的玄甲卫围着走, 那些士兵凶神恶煞地用刀去驱逐路上零散的百姓, 对穆氏的人倒还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们走的极慢, 也不见士兵驱赶。
车马踏雪而行,跟在这些人后头,顶上亦有薄薄一层白。陛下宽厚, 允他们可坐着马车往渭南去, 实因路途颇远,约莫得有七百多里。但在上京城内,却犹要他们抛头露面, 排着队自己走到城门外。
若说是小惩大诫, 倒不如说是在鞭策这些人。
穆氏人丁不算多, 侍女、小厮皆已遣散, 余下这些人曾经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子, 统共不过半百之数。
那位穆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头,两侧一是原先的穆国公夫人王氏,另一位则是穆晚颐,她往日的娇蛮皆已退下,脸上是全无波澜的平静。
穆老夫人本被赦免,能够在上京安享晚年,可这位老夫人,性子却是一等一的执拗,不愿弃子孙而全自身,仍然跟上了这状若流放的队伍。
街上百姓碍于有士兵在,不敢落井下石的去咒骂,却也用手指去指指点点,用蔑视的目光去扫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
那些人大多低着头,有意避开那些令人难堪的视线,而如穆老夫人、晚颐之流,面上毫无落难之色,依旧端庄的走着,对那些鄙于不屑的百姓视而不见。
江遇宛的马车停在小巷子里,待后头的数辆马车走过她的视线,她望着地上马车的轮印子,顺手摺了一支木芙蓉,才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跟上。
......
城门外,除却那些玄色马车外,另还停了几辆不太一样的,这些都是来送别的人。
风雪飘扬,江遇宛扶着白朮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復而接过了那个不起眼的木盒子,沉甸甸的抱在怀里。
立冬乍冷,她亦是一向禁不得冷的,因而早早披上了白狐裘,纷扬大雪落在上面转瞬即逝。
来送行的人皆带着东西,江遇宛瞟了一眼,大多是御寒的衣物,她倒觉得没有必要,只要有了银两,哪里还买不到裹身的物事?
大多是年长一些的夫人声泪俱下,将大氅披到已出嫁的女儿身上,便是浅浅说两句便引得年轻些的女儿泣不成声,更甚有牵着幼子的女子,脸色灰败,仿佛不是去渭南的,而是去赴死的。
江遇宛绕过这些人,才瞧见正欲上马车的穆晚颐,她连忙喊:「穆姐
姐!」
穆晚颐闻声转过头来,眸中有些许诧异:「郡主?」
她动作一顿,又很快走过来,略微露出一个笑:「没曾想,我那些手帕交、闺中密友没有一个来送我的。可同你认识拢共也没几天,事到如今,却是只有你还挂念着我。」
「这里头藏着好东西。」江遇宛唇角浅浅牵起一抹笑意,将怀中的盒子递给她,沖她眨眨眼,「保管你喜欢。」
她有心逗乐,穆晚颐也没矫情,将盒子接了过来,眉间几分郁色渐渐消散。
突兀响起马蹄踏雪的声音,接着有人拉了缰绳下来。
「穆晚颐。」红衣潋滟、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脚步轻缓,几息后立在两人面前,声调虽上挑,却有几分莫名的冷漠。
「你我之间尚有婚约在,你要往哪儿去?」
江遇宛微微抬起眼眸,带了三分好奇去看。
见那少年未及弱冠之龄,单用雪玉银冠束了个高马尾,腰间亦繫着水玉带,俨然是宫宴之时得陛下亲自赐婚的郑郎君。
她眸底有几分讶然,据她所知,这两人自赐婚始,向来是水火不容,远远见一面都是要互相嫌弃的。
穆晚颐眸底情绪难辨,半晌,清淡一笑:「郎君可是要与我同行之意?」
「莫非想做我赘婿?」
郑俞淮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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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得倒好。」他一双黑眸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懒洋洋的说,「你留下,我依照婚约娶你如何?」
郑俞淮一向恶劣乖张的脸上此刻竟有些神秘莫测,极淡的唇色,显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疲倦。
留下?
她这穆府之人哪还有留下的权利?即便真依他所说,以婚约为託词留在京中,陛下也只会待她如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更何况,她的母亲一向身子不好,此后没了奴僕,便只有她能照顾病疾缠身的母亲了。另有年老的祖母和潦倒失意的父亲,她如何能放心留下?
如何愿当为了继续堆金积玉、翠绕珠围而舍父母之人。
「不如何。」穆晚颐没再理他,沖身侧的江遇宛道了别后,迳自上了马车去。
她掀帘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有缘再见。」
这些马车很快便动起来,徒留送别的人两行清泪,待片刻后,只能瞧见一队车马小小的影子,这些人便乘轿归家去。
江遇宛挥手道别,有些难言的离别愁绪萦绕在心间,令她颇感惆怅,她幽幽嘆了声,正欲离开这里。
「郡主。」郑俞淮突然叫住她。
江遇宛掀了眼皮,眸中划过诧异,但她还是极有礼貌的笑了笑,语气温和,「郎君何事?」
他唇角轻抬,意味不明道:「郡主可知,我父亲曾是淑妃娘娘的未婚夫?」
江遇宛眉眼淡了淡,转头便走:「噤声。」
猝不及防被一支玉笛拦住了进路,郑俞淮微微侧目,眉眼间竟有几分凌厉:「众臣家眷百数,可只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有资格为昭宁皇后抄经书祭奠,皆不过一二卷,可我母亲生生抄了十卷。」
「郡主可知为何?」
江遇宛被人这样无礼对待,不但没有恼意,甚至还平静的按下了忿忿的白朮,她不动声色地提点道:「无论如何,这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落雪毫无减缓之势,她的脸色一如落雪,平淡温凉。
郑俞淮倏地勾唇笑了:「看来,你全都知道。」
此地原就人影稀少,簌簌飞雪下,更是寥无人烟,待那些过来送行的马车离去后,天地间便只剩三个神色各异的人。
寒风扫过,带起一阵凉意,江遇宛蹙眉,不欲再同他纠缠,只道:「往事随风而散,娘娘宽和,想必不会多加计较。」
红衣少年唇角轻扯起一丝笑,嗤了声:「未必。」
江遇宛已然有些不虞,她收了下微凉的手指,抬步欲绕行,却再次被他拦了下。
「娘娘前些时日私下与我父亲见面,已引得陛下大怒。」郑俞淮復而试探道。
「郡主猜猜,陛下还能容忍几时?」
江遇宛彻底冷了脸,凉凉道:「你若想死,一头撞死便是。」
郑俞淮的表情一顿,心中微哂,带了几分审视扫在她的芙蓉面上。
「嘶——」
四下静谧,一只黑色箭羽破空而来,直直打在他拿着玉笛子的腕上,郑俞淮吃痛扔掉了玉笛,面色惨白的捂着手臂,一时间,有几滴鲜血顺着他的朱红金纹衣袖蜿蜒而下,洒在了纯净的白雪上。
江遇宛抬起微颤的眼睫,侧眸瞥了一眼,仍是白茫茫的天地,半个人影也无。
趁郑俞淮愣怔时,江遇宛绕过他快步往马车那面去。
未料一掀马车帘子,她的步子便顿住了。
白朮正欲踩着轿凳上去,见她不动,不解道:「怎么了郡主?」
有黑衣少年端然落座于内,江遇宛甫一进来,携了些飞扬的雪花,他慢慢抬眼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的有些诡异。
对上那道凛冽的目光,她心下顿时紧张,磕磕巴巴回道:「无事,我一个人待会儿。」
因着天寒,前室外头亦罩了一层薄锦,却是不大冷的,白朮「哦」了声,在她放下轿帘后,便同车夫一併坐在了前室。
宽敞的马车内,底下铺着虎皮地毯,路无殊坐在最里头,江遇宛心神微动下,一下子坐在了最外头,时不时被寒风带起的轿帘扫到。
马车缓缓而动,纵然里头放着四五个小暖炉,却笼罩着一层寒凉的气息。
江遇宛瞧见他已然明了三分。适才他不知躲在哪儿,却一定瞧见了她被郑俞淮拦下,他碍于身份不便现身,便用一支箭出了恶气。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悄然进了她的马车。
她抬起微颤的眼睫,纤细白皙的指尖不安地攥住了裙摆,带动着手腕上的翠玉手钏响了几声。
路无殊鸦黑的眼眸冷清清的,似乎一直在瞧着她,眸底含着些更深的情愫。
他倏尔开口,声线有些冷然:「过来些。」
江遇宛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似乎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一张脸上窥不见什么情绪,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
在他又要张口的一瞬间,江遇宛鸦睫一颤,缓慢往里挪动。
下一瞬,马车似乎被乱石绊了下,震的她身子往前仰,差些便要跪趴在虎皮地毯上,幸得那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又将她半揽在了怀中。
他捏起她的下颌,强迫江遇宛与他对视,后者撞进了他闪烁着奇异情愫的眸子中。
便听得他轻不可闻的声音:「你同他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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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入宫救他
◎他低声道:「对我说过的话也会对旁人说吗?」◎
「没......没什么。」他的眸色深暗, 不知已沉沉盯了她多久,江遇宛惊魂甫定,揉了揉额角。
他翘起薄薄的唇角, 半垂眼眶,有些不开心的瞧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
江遇宛稍稍一顿, 垂下鸦睫细细思量。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仰起头,傲娇地瞥了他一眼:「你吃醋了嘛?」
他闻言愣了下, 高大的身影将她紧紧笼罩, 欲言又止许久,才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嘴硬的笑了声:「呵。」
呵......??
江遇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凉凉瞥了他一眼, 转而再往外挪, 离他稍远了些。
半晌, 见江遇宛非但不理他,一张清冷出尘的侧脸还轻轻歪着,似故意躲避他的视线。
路无殊有些不情不愿地捏了下她的手指, 低声道:「对我说过的话也会对旁人说吗?」
江遇宛尚在气头上, 看都没看他,有样学样的笑了下:「呵。」
「我爱说什么说什么,关你什么事。」她犹觉不够, 添油加醋道。
他抿了抿唇, 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 温热的气息拂过, 引她瑟缩了下, 一双手紧紧攥着她的细腰,仿佛要融进骨血里去。
江遇宛眉心微蹙,便要伸手去推。
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力度之大,令她不能再动分毫。
他偎在她耳畔,恶狠狠地吓她:「适才若你露出一丝担忧神色,我便要将他剥皮剔骨,一身鲜血放尽,然后......」他突然停顿了下来。
江遇宛冷不丁接话:「然后餵我喝下?」
路无殊眉眼露出几分茫然,直起身子,带着些无辜的去瞧江遇宛。
少女冷笑了一声,用足力气掐了下他白皙修长的手,他闷哼了一声,却固执地不放手,艰涩的摇了摇头。
「你在想什么?」他有些好笑的解释,任由她将他的手腕掐红,「那样骯脏的东西,怎么能入口,尤其是宛儿......」
江遇宛好奇的打断他:「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路无殊诡异的沉默了,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
他方才想的竟是,取而代之。
至于如何取而代之,他怕她生气,任凭她如何问也没再开口。
他只好又将话题扯回去,重复绕在他心头的问题:「对我说过的话也会对旁人说吗?」
江遇宛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她竟没料到反派居然这样敏感,有些像不经逗弄的小孩子。
「什么话?」她明知故问。
路无殊敛下眼睫细密注视着她,神情有些恍惚:「你说,喜欢......我。」
「哪有那么多好话去说,我不嫌累吗?」她狡黠一笑,吻了吻他抿得平直的唇角,「更何况,他又没你长的好看。」
「那谁比我长的好看?」他却不放过她,声音有些哑。
江遇宛仔细的去瞧他的眉眼,她的细眉蹙起浅浅一道,似乎真的在思考他提出的问题。
后者眼神越发幽深,勐地扣住她的后颈,将她那只不再掐他、却若有若无摩挲着他的手紧紧握住,掰开她的手心与之十指相扣,俯身吻上那娇软的唇瓣。
他吻的强势,略微一用力气便将她的舌头勾了出来,继而用齿尖研磨,再将舌尖缠绕上,探进她的温软中,吻的愈发缠.绵。
过了许久,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时,他才松开些,引得江遇宛惊唿了一声,尾音还颤着。
「别叫。」路无殊单手将她抱坐在了腿上,唇角勾出一抹恶劣的笑,「若被旁人听见......」
他復而怜惜的吻吻她微红的眼尾,又缓慢下移,细细碎碎去吻她的脸颊,最终覆上她湿润的唇瓣,忍不住又纠缠到一处去。
系统不知该装死还是该及时播报,它等了许久,那两人也没分开。
可前几日,它随着宿主一同陷入了药性之中,神智迷乱,已是忘了一次。
系统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将两次的一齐播报了,才道:「提示!攻略进度+20!宿主生命点增加10!」
「宿主目前剩余55!」
江遇宛眼睫紧闭,神情楚楚,也不知听见了没。
......
半晌,江遇宛软成了一滩水,哼哼唧唧的窝在他怀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
她泫然欲泣的抱着他的后颈,哭诉道:「大反派......疯子......」
路无殊听不大懂她的话,只不轻不重地抚着她的背,安抚道:「别哭,快要......」
她却倏地撑着他的肩颈直起身子,有些狐疑的去看他:「......你藏了什么?」
说罢便微微将腿往他膝盖处一移,便要低头去看。
系统捂住脸,没脸去看。
不知该说宿主太单纯,还是骂她呆笨。
怎么能那么懵懂的说出那样的话呢?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时,路无殊更是无语了一瞬。
他唿吸紊乱,捉住她乱动的手,眼神躲躲闪闪:「......别动。」
江遇宛被他从腿上放了下来,他欲盖弥彰的掀了帘子往外看,瞧见马车正在小巷子里,便说:「我该走了。」
随即逃也似的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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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还沉浸在思考他『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在腿上』之时,便见他一熘烟儿没了人影,连忙掀帘子去看。
她扒着窗户张望着,眉间还有几分忧色。
路无殊立在那儿,沖她挑了挑眉毛,晃了晃手中的帕子。
江遇宛瞧见那帕子上绣着枝歪歪扭扭的红梅,正是她此生绣过的单品,只此一件,前几日才绣好的,虽然不怎么好看,却是她唯一靠自己绣成的东西,右下角还绣了个小小的『宛』字,一直被她带在身上。
怎么被他摸走了!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得意的脸色,有几分气急的放下了帘子。
江遇宛揉了揉眉心,想起了那一日。
她将绣了一半的帕子随意扔在了书案上,这白色帕子放在红木桌案上,扎眼得很。路无殊自然瞧见了,他眉心动了动,神色间还有几分欲言又止。
当时她还以为是他看不上她的手艺,此时才知他竟早早打了拿走的主意。
她忽然又想起一事,所谓的「三日之约」他并没有履行,从宫中回来后,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路无殊。
那么,他这十几日,去了哪里?
江遇宛的思绪很快飘到了那没看完的话本子上,他今晚不会又来吧?
......
南昭近来又变天了,太子沈清桉成了庶出,母家穆氏又遭贬黜。据说太子是难以接受如此之大的变故。待昭宁皇后的棺木甫一入皇陵,太子上告陛下,要去京郊的兰若寺削髮为僧,日夜为昭宁皇后、孝安皇贵妃祷告。
陛下怜之孝心,亦或是有心立祁王为储,竟也允了,还命兰若寺住持为太子单独噼了个院子,不受外界打扰。
一时间,众臣惶惶,百姓更是众说纷纭。
几日前,北襄靖王率兵攻城,势如破竹,已拿下两座城池,车骑将军连夜赶回边关迎战,一同去的还有祁王殿下。
而北襄质子,则被侍卫严密看管在宫中,几近寸步不离。
*
临安侯府,行云阁内。
外头的雪势渐大,窗外的疏枝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江遇宛自得知男主出家的消息,已经呆滞了半晌。
「宿主,这个任务你竟然一点儿都没完成。」系统很是愤恨,指着她痛骂,「让你减少男女主的虐点,现在可好了,把男主减没了!」
系统面无表情扣她的生命值:「看在你还算兢兢业业的份上,本系统只扣你20生命值。宿主现在还剩35生命值。」
「男主没了,但还有跟男主长的一样的祁王,宿主再接再厉,一定要将祁王跟女主凑到一起!」系统鼓励她道。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氅,没有搭理系统的话,忽然不着边际地决定去江尔容处看一看。
京中接连发生了许多大事,到今日,百官皆已除服,两家人的意思是,按照原定的日期成婚,虽显仓促了些,但恐后头再有变故,便也连夜来准备红绸,今日一大早,府中便挂满了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更何况,还有太后下来的旨意,说是钦天监既算了个好日子,也就不用管别的了,没有什么刚行大丧不许大喜的道理,连日来的阴沉,有个喜事也是好的。
且还有另一桩事,先前因了穆府之事,后头又有北襄攻城一事,便令长阳侯府耽搁了下来,一直没有后续。
若再不趁风波将歇时把这事儿办了,指不定还得往后再推。
......
甫一踏进蓼花榭中,江遇宛便被里头放的金饰险些亮着眼。
江尔容端坐在里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选盖头,瞧见她进来,恹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沖她招手:「安安,快来,帮阿姐选选。」
江遇宛坐在她身侧,一个一个瞧过去,有些不解道:「不是要自己绣吗?怎么有这么多?」
她有些迟疑地问:「阿姐喜欢谢世子喜欢到、不惜为这一次的成婚,绣好些去挑?」
江尔容好笑的拍拍她的头,托着脸颊道:「想什么呢安安?这些全是绣娘绣的,我......怕自己绣的不好,才没有亲自动手。」
江遇宛瞭然一笑。
想必阿姐不是怕绣的不好,而是她这人太懒。成婚本就仓促,流程还颇多,前几日因为国丧,许多事都先搁置了,如今再拾起来,难免有些疲累。江遇宛倒也完全理解。
她细细去瞧,最终取了张红锦镶金丝绣鸳鸯戏水的帕子,江尔容笑着拿起来,道:「安安同我想的一样。」
......
这厢,路无殊刚同岑木换过来,便有太监来『请』他,言语举止间虽无鄙夷,倒也无半分尊重。
路无殊不耐的皱了下眉头,瞧了半天也没认出他是哪个宫的人。
他唇边含着笑,目露担忧问:「敢问公公,要见我的是何人?」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那太监倨傲道,扫了下拂尘,「随咱家走吧。」
路无殊一路跟着他,寒霜殿里外三层的侍卫倒没拦他们,最后停在了甘泉宫。
他挑了挑眉梢,心中已然是有了猜测,
北襄军势不可挡,联璧郡守是个软性子,本欲投诚大开城门。世家徐氏却对南昭忠心耿耿,几位儿郎皆战死以报国,却仍挡不住长驱直入的北襄军队。
靖王是个莽夫,杀红了眼要屠城,连夜赶至的路无殊拦下了他,将其余诸人通通赦免,只将徐氏阖府关在了大牢内。又为杀鸡儆猴,将徐氏五位儿郎的头颅,悬挂在了联璧城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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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甘泉宫内住着的徐妃便出自联璧徐氏,她多年前因丧女大受打击,一向不理世事、深居简出,仗着沈邺对她的几分愧疚,对底下的人动辄打骂,颇有些狠毒。
偏生联璧徐氏之事迹令沈邺颇为敬佩,特追谥徐氏家主为勇毅侯,现下这个关头,宫中是无人愿触徐妃的霉头,巴不得敬而远之,唯恐惹她哪里不高兴,而路无殊却是她现下唯一能迁怒的北襄人,却也不敢真正杀了他,也只是出出胸中恶气罢了。
那太监冷冷道:「娘娘吩咐了,要质子跪在院中,为亡灵谢罪。」
天色愈晚,尚在不停歇的落下雪花,地上厚厚一层雪,甚至已经隐隐结成冰,跪上去怕是要冻进骨头里去,一双腿也许都难以保全。
路无殊没有动,含讥带俏问:「不知我犯了何错?娘娘如此罚我。」
徐妃此时被宫娥扶着出了殿门,她脸色青白,眼睛红肿着,烦躁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错?我徐氏诸郎君又犯了何错?竟是死了都不能安歇。」
「成王败寇。」路无殊眸底的情绪淡下来,破天荒的在受辱之时开了口。
徐氏脸色一变,似是没料到他会驳斥她,她一张姣好的面容此刻尽是阴狠,轻呵一声:「好......好,你如今在南昭苟延残喘亦如是,鼠雀之辈哪来的胆量敢跟本宫叫嚣?本宫让你跪你便跪,否则......」
从她袖间下飞出一根银针来,刺入路无殊的胸前,他吃痛一下,倒能忍住不出声。路无殊轻轻抬起了眼,瞧见她袖中的七星铳。
这东西是徐氏先人所创,联璧一战,许多北襄士兵死于这看不见的武器下,不过,再大的毒性到他身上,也是不起作用的。
何况,她压根不敢杀他,这根针想必只是普通银针罢了。
没有沈邺的命令,无人敢真的去要他的命。
徐氏儿郎虽都身死,可尚有女眷存活于世,徐妃不敢同他鱼死网破。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下七星铳,设想自己做出来的可能性。
「焉知娘娘日后不会死在我手中。」他斜睨徐妃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
「你也配?」徐妃倒笑了,语气不善道,「北襄军势如破竹又如何?质子殿下蒙武帝所恶,你啊、可是要永远蹉跎在这里了。」
她的话音一落,已是有两名太监上前强硬将他按在地上,路无殊轻垂下眼睑,哂笑了下,不再说话。
正好、正好。
路无殊有些痴狂的想,若她知道了,会不会心疼他呢?
会不会为他掉下几滴剔透的泪珠来?
他眼尾泛起薄薄的红,竟有些期望雪下的再大些。
......
入夜,江遇宛忍着瞌睡等了一炷香,都没等到路无殊的身影,倏地想到他现下被侍卫严加看管,应该是难以再偷偷跑出宫来了,她也不再强撑着眼皮子,倒头便睡着了。
大约是寅时,她被府中的爆竹声吵醒,想必是阿姐已经起身,正由『全福夫人』在为她开脸,但此刻决计是没她什么事的,她困的不行,翻了个身要接着睡。
系统跟着她醒过来,睁眼便收到资料库的信息,连忙喊她:「等等!系统检测到路无殊生命垂危!」
路无殊、
生命垂危?!
江遇宛一时困意顿消,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有些慌乱的问:「怎么会?」
「原因未知。」系统支支吾吾道,「宿主赶紧的吧,说不定他真要死在宫里了。」
实则只是路无殊的生命值一上一下,很不稳定,系统预测是出了什么事,它很怕继男主出家之后,反派也要没了,到时候才真是剧情彻底崩了,一时间只好说的浮夸些,引宿主在意些。
江遇宛趿拉着鞋子,绕到外间去喊值夜的红笺。
红笺见她面色发白,立刻清醒三分,问道:「怎么了郡主?」
江遇宛冷静道:「为我更衣,我要入宫一趟。」
「今日是大娘子大喜日,郡主去宫里作甚?」红笺愣了下,又道,「现下才寅时三刻,宫门卯时......」
江遇宛打断了她:「此刻去正好,半个时辰才能到。」
「阿姐巳时三刻才上轿,赶得及。」她的眉眼间满是不容置喙,「唤白朮来为我更衣,你去找管家,套辆马车。」
......
外头的天色微亮时,江遇宛递了淑妃的玉牌,从侧门入了宫。
江遇宛直奔淑妃的碧霄宫,路上正撞上了淑妃的轿撵,淑妃似乎是从太极殿而来,瞧见步伐略快的江遇宛很是诧异,令人停下,问她:
「安安,你怎么一大早上进宫了?」
她虽给了江遇宛能够自由出入宫闱的玉牌,江遇宛却甚少入宫,更何况是这个时辰,且她府中今日还有喜事。
江遇宛敛衽行礼后,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只问:「路无殊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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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难以割捨
◎他问:「你喜不喜欢我?」◎
淑妃这次是真愣住了, 她瞧了眼江遇宛隐隐发白的脸色,眯眸道:「离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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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江遇宛上前两步,她才避开旁人, 轻声问:「你进宫是为了他?」
江遇宛点头,紧跟着蹙眉,对上淑妃不大明晰的神色, 声音很轻, 「他在哪儿?」
「他在甘泉宫。」淑妃面色一沉,嘆了口气, 「徐妃将他带走了, 本宫亦是今晨才听说的。」
「徐妃......联璧徐氏。」她将这两个字在喉间捻了捻,恍惚间意识到了其间缘故, 面色愈发惨白。
「罢了, 再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如此磋磨。」淑妃眉眼间藏着疲怠, 终是伸出一双素夷, 淡淡道, 「上来罢,本宫同你一路去救人。」
江遇宛面露忧色,迟疑道, 「可会累及姨母?」
到底是她考虑不周, 他身份特殊,现下更是千万只眼睛盯着,只怕徐妃将他带走一事, 陛下知道却不想管, 这个关头, 她公然入宫救他, 也只能借淑妃的势, 亦是借小江都王之势,若陛下因此疑心朔州,倒真是她的一桩过错了。
「到底是长大了,也知考虑利害了。」淑妃欣慰一笑,眉间渐渐舒展,「放心,本宫心里有数,来罢。」
陛下不欲杀质子,自个儿却不好出面。今晨向她提及亦是有意提点她,毕竟如今宫中能令徐妃俯首的宫妃,只她一人。
淑妃原本打算回宫用过早膳后再去带人,此时此刻撞见这小姑娘真是意料之外。
她想了想又觉不妥,「你一个闺阁女子不好跟他扯上关系,你且去碧霄宫等着罢。」
江遇宛却摇了摇头,沉着道:「不,我要去。」
「他救过我,我还恩,没什么不妥。」小姑娘已然伸手回握住她的手,淑妃暗暗一嘆,顺势将她拉了上来。
......
甘泉宫不大远,淑妃察觉她的手凉冰冰的,放在手中暖了一路,也没暖热。
雪慢慢停了,宫墙红瓦上却仍覆着薄薄一层,树枝上被风吹落的雪,砸在地上也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声响。
江遇宛抬手拢了拢披风,跟在淑妃后面抬步走了进去。
临近踏入门槛之时,淑妃拍了拍她的手,凑近低声道:「听话,待会儿不要出声。」
天色晦暗,雪色盈盈,寒风中携着的湿冷凉意扑面而来,她瞧见一道玄色背影,单薄挺拔,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里,让人无法忽略。
有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淑妃娘娘驾到——」
甘泉宫一众宫人接连俯首跪地,路无殊身形顿了顿,也随着他们一同行礼,唯有那位主子不见人影。
淑妃淡淡道:「免。」
路无殊抬起了头,不出所料瞧见了淑妃身后的少女,她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没有。
少女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垂下,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让人窥见不到里头的情绪。
路无殊在这寒雪之上跪了一夜,小腿上一阵一阵的痛痒、冻的发白的脸色,甚至在联璧时肩胛骨下意外受伤、还没来得及包扎的伤口随着这蚀骨的寒凉渐渐崩开来,鲜血顺着流到他的腰间,激起一股难耐的黏意,却都没有这一瞬难熬。
他这人虽阴狠嗜血,但多数时候尚能掩饰住真实情绪,为数不多,不愿遮掩,或是说难以遮掩、便也随之而去的几次,都是对她。
她这人天真纯良,很好拿捏,可往往是这样的人,面色平静的时候却会令人莫名惶恐起来。
以至于,他现在竟看不清,她此刻是担忧他,还是在思虑着摆脱他这个『废物』?
路无殊有些执拗的盯着她,想看看她有没有为他掉几滴眼泪。
却是看不见、瞧不清。
同样,她对他的那一分感情,更难以捉摸,他时而觉得江遇宛很爱同他撒娇,许是存了几分情意的;有时又觉得她太若即若离,似乎浑然不在乎他的感受,开心时会弯了眼儿哄着他,心情不大好时便呛他两句。
像是玩弄般将他囿于指掌间,叫他拿她全然没什么办法。
他间或感到无措,到底怎么做,才能令她真真正正爱他,非怜非悯,只是纯粹的喜爱。
路无殊忽然一扯唇角,捏了下颈间的穴位,随后不受控制的倒在了雪地里,视线的最后,是一道韶粉身影,踉跄朝他跑来。
宛儿、若是心生怜意,不妨再怜我几分......
终会有那么一日、难以割捨。
......
路无殊再睁眼时,边儿上已然没了人,只有一个淡紫色的瓷瓶放在床侧,他倏地烦躁起来,眸中升起阴鸷,纵使这样虚弱的躺着,周身气场也乍然冷冽骇人起来。
很快,他意识到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醒啦?」他乌沉沉的眸中却映出一张芙蓉面来,声线亦婉转,如同温热的泉水。
路无殊错愕的看着他,眸中的阴郁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她收入眼底。
江遇宛眼睫半垂,细细柔柔地嘆了句,「怎么这样看我?」
她手中捧着个瓷碗,从里头冒着的热气模煳了她的眉眼,隐约可见一双清澈的潋滟眸,像是雾气瀰漫的丛林深处,隐约可见的一轮弯月。
他微微侧头过去,露出一截苍白的侧脸,艰涩开口:「我以为,你走了。」
「我是想走。」江遇宛腾出一只手掰正他的脸,没好气的开口,「可总得瞧见你醒了才能放心走。」
她一向觉得用吹气的方法将药弄凉,有些难以接受,因而只用勺子来回搅着那药,一边掀了眼皮问:「能坐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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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殊喉结动了动,眸光一闪,摇头。
江遇宛嘆了口气,没忍住教训的语气:「你也真是,背上什么时候受的伤?太医说那伤有些时日了。」
倒没人怀疑他背上的伤,毕竟质子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虽说沈清远死了,可恶毒的太监、宫女也不少,再者那伤像是磕的,总之,无人会通过这伤联想到他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她将碗递给身后的白朮,覆身上前,淡粉色的唇瓣几乎要靠在他的耳朵上,伸手将他往前揽了下,随后塞进他背后一个枕头,令他靠在上面,半坐起来。
江遇宛口中还在喋喋不休:「若非给你换衣服时,瞧见那一片鲜红,莫非还要忍着不成?」
二人离的这样近,她口中喷薄的热气扫在他耳畔,便薄薄的起了一层绯红,冻了一夜都不见得有那么红。
路无殊下意识伸手要揽她入怀,她已经轻盈的转身,取过药碗,一勺一勺餵去。
身后的白朮脸色不太好,隐晦的拿目光去剜路无殊。
自郡主将晕倒的质子扶在臂弯,后又将他带到了碧霄宫偏殿,一串儿的更衣、包扎、拿湿方巾为他降热,再到质子醒来,这一个时辰内郡主几近寸步不离,脸色亦是十分焦灼。
这件事若传出去了,郡主的名声还怎么保全啊?
直到那药碗见底,江遇宛将它递给白朮,目光仍旧落在路无殊身上,他的黑衣被换下,现下穿了身素白的长衫,薄唇没有一丝血色,泛着点儿湿润的光。
她安慰一般摸摸他的手,却被那人力道极大的反握在手中,路无殊目光一瞬不瞬的瞧着她。
「你安心养病吧,在这儿也好,回寒霜殿也行,陛下允了的。」江遇宛低垂着睫羽,瞧着他隐泛青筋的手,暗嘆一声,细声道,「我要走了,我阿姐今日成婚,我必要赶上观礼的。」
路无殊似乎是没听见,力度不减反增,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几日前,就是这里,还记得吗,你求我......」
他来了兴致,拿捏准她不会懂那种事,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逗弄她。
其实,他那夜衣衫齐整,根本没想对她做些什么太过分的事,只是看她难受,才为她解解药性而已。
江遇宛当时药性上来,神志颇有些不清晰,后头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能解那种药,想必已经......
她抿了抿唇,浓黑乌髮下衬的一张脸清瘦姝丽,摄人心魄。
「路无殊!」江遇宛连声打断他,唯恐他说出些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她面色视死如归,「不就是那样了吗,我会对你负责的,待我及笄,便去请婚。」
她面上一派淡定,红透了的耳根宣示她的紧张,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路无殊轻声笑了笑,不再伪装虚弱,将她捞到怀中,重重吻上那鲜艷欲滴的唇瓣,汲取着她的温暖。
他问:「你喜不喜欢我?」
......
直到江遇宛瞧着阿姐的喜轿和送亲队伍走远,回过头瞥见伯母宋氏的一弯眼泪时,都没想清楚,路无殊为什么一直孜孜不倦的问同一个问题。
她难道喜欢的不够明显吗?
任由他亲、任由他夜访闺房,哪一个大家闺秀能像她这么放任心上人?
还是说,路无殊太玻璃心了?
江遇宛在心底暗暗嗤笑他,却始终忧心忡忡。
将阿姐送走,府中热闹的气氛便似冻结住一般,花团锦簇的红绸也带不来一丁点喜庆的氛围,各自回了屋,尤其是先前还端庄得体的宋氏,倒像是一瞬间卸了心劲儿,挥退想扶着她的侍女,孤零零的去了江尔容的闺房。
江遇宛躺在矮榻上,连声嘆气,她一腔心事不知如何诉说,白朮和红笺只当她为以后不能常常见到江尔容而心忧,两个人坐在她身侧,小心翼翼的哄她。
红笺笑了笑:「郡主宽心,大娘子和姑爷情投意合,那头又没有当家主母,大娘子嫁去不会受委屈的。」
「正是!」白朮接话道,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也不由有几分雀跃,「郡主再有十四日便有及笄了,到时许能见到王爷呢!」
白朮收了动作,无可避免的想起小江都王,那个总是一身白衣、便连上战场之时亦是白甲玉鞍的男子,他生了一双极寡淡冷漠的眉眼,却有着最温润平和的性子,对江遇宛这个外甥女,更是一等一的娇惯。
小江都王已过而立,却清心寡欲、身心皆扑在如何抵御外敌上,莫说娶妻生子,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白朮恍了恍神,想起她曾看见过的,王爷书房的那张画像。
她嘆了口气,朔州贵女人人仰慕他,而这郎君,他心头许是有个白月光。
白朮敛下心神,落在郡主的唇瓣上。
像是有些肿了。
江遇宛生于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日,她出生那日,降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可惜她生母身子不好,生她时受了好一番苦头,险些便要归天去。
而她生就不足之症,母亲怜之,起了个小名唤作『安安』,祈望她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江遇宛便被她的话带了去,眉眼忍不住舒展了开,瞧着窗外枝头上未化的雪,有几分恍惚:「舅舅,会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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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双双落水
◎「你同质子干系不浅罢。」◎
夜色渐浓, 寒风冷清,一轮朦胧的圆月挂在空中,照着下头飘扬的雪花。
江遇宛躺在床上, 任凭眼皮子怠倦的合在一起,却怎么也睡不着,心突突的跳。她索性坐起身子, 趿拉上鞋子往窗边去, 外头零落挂着几个红灯笼,映在雪地上透出星星点点的暗光来, 庭院内红梅簌簌, 今年开的尤为早。
江遇宛瞧了半晌,想起了江都王似乎很爱红梅, 年年要从北边的九牧迁来几株, 养在冰房里, 得了空子便要去照看的。
她想不出个眉目, 拢了拢随意披上的狐裘, 打了个哈欠,眼眶激出点湿润,江遇宛揉了揉眼睛, 轻轻移步往床上走。
正此时, 支摘窗响了一声,随即她的肩膀被人扶住。
江遇宛僵了僵,垂下眸子, 感觉肩颈上的力度一松, 随即雪白的衣摆映入眼底, 她已然知晓眼前人是谁。
少年霜白的衣襟微湿, 鸦羽一般的长睫扫在眸底, 打下一片阴影,静静瞧着她。
静默了片刻,终究是路无殊先开口,他的声音很轻,「怎么没睡?」
江遇宛微微睁着眼睛,视线一扫,瞧见他袖中露出的一截乌金色书封,倒是气笑了,偏过头去:「出去。」
她神色冷淡,露出的一截脖颈洁白纤细,揽在狐裘之内尤为惊心动魄的柔顺,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断。
路无殊瞧她有些生气,压下心中异样,轻声诱哄:「......不开心吗?」
江遇宛扬了扬下巴,没理他,迳自坐回了床边,将狐裘一扯随手放在了一旁。
路无殊垂袖而立,薄唇紧抿,不知怎么惹了她生气,似乎还与自己有关。他瞧见江遇宛颤动的眼睫,一时往前走了几步,蹲在她面前,注视着她那双含烟拢雾的眸子。
路无殊轻哼了声,道:「晌午时我问你许多遍,你都不肯吱声,我都没生气,你又为何无理......」
他的话没说完,发觉江遇宛的眼眶渐渐湿润,一滴清泪砸在他的手上。
路无殊眸色愕然,愣愣抬手去抚她的脸颊,慌乱道:「别哭啊......」
她却笑了,趁机从他袖中将那话本子取了出来,在他跟前晃了晃,嘴一瘪,颐指气使:「你来读。」
「好啊。」路无殊掀了眼皮子一看,勾起个恶劣的笑来。
江遇宛正愁睡不着觉,加之葵水快至,心情也是起起伏伏的不大好,见他同意便翻身半躺在了床上,靠着个软枕,做足了睡觉的准备。
路无殊坐在她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轻声的读,他的声音低靡,浸在夜里有股破冰投玉般的动听。
江遇宛越听越困,撤下了软枕,半张脸埋在被褥中,只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也不焦躁不安、忧心忡忡了,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袍角。
这样的好心情很快结束了。
因他念到了「——宫门大变,往日落魄的质子玄甲金鞍,高坐马上,俯视着钗落鬓散的四娘子,无视她泪眼盈盈的哭诉,只是冷冰冰的打量着她。
——他讥诮道:『当真以为孤会爱上你吗?孤往日与你逢场作戏已是累极,若你不想沦为伶人,便以死谢罪罢。』」
路无殊也皱了皱眉,不再往下读,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又是一场误会重重、最后喜得连理的烂戏码,他心中有些懊悔,随手将那戏本子扔在了炭盆中,不过片刻,那戏本子便成了一盆灰烬。
回过头时,正对上江遇宛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一双眼眸如澄净的湖水,随着他的走近,映出他身上雪白的长衫。
江遇宛撑着手边的软枕坐起身,沉默了半晌,忍不住问:「你若是他,也会先浓情蜜意哄骗,后借势返朝得兵,甚至杀之......」
她是真的怀疑了,路无殊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会因为什么喜欢上她?
难道之前种种皆是做戏吗?
路无殊低垂着睫毛,握住她的素手,手足无措的解释:「我与他不一样,他受制于嫡兄,纵然爱也难说出口,我若回北襄,不会给诸兄弟挟制我的......」
她面色平静,打断了他:「你若与他处境一样,会如何?」
路无殊伏下身,拥她入怀,轻轻一哂:「我不是他,定能护好宛儿。」
「不信。」江遇宛手抵在他的胸膛,推了推没推动,她的语气自然也不会太好。
路无殊沉默了一会儿,松了手从袖腕中掏出个东西来,放进了她手中。
江遇宛一怔,低头去看。
是一枚方玉。
玄青色流苏作配,白玉盈然生辉,右下角雕刻着一枝栩栩如生的红梅,传说中境原梅氏的传家玉佩就长这个样子。
江遇宛摩挲了下那红梅,温润透凉,触感极佳,她微微抬头,问:「传家玉佩怎么在你手上?」
路无殊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解释道:「不是传家玉佩,红梅只是个徽记,每个梅家儿郎都有一枚。」
江遇宛「哦」了句,又道:「可你分明不是梅家儿郎。」
他目光轻轻瞥过她浸着水光的眼睛,看她乌髮乖顺的垂在肩上,平添三分羸弱,眸光暗了暗。
路无殊一时忘了还在哄她,俯身凑近,语气低喃,语声暗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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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无殊!」她撇嘴,作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你不说,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路无殊微掀眼皮,薄唇轻启:「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江遇宛嘟嘟囔囔。
少年纤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她,下一瞬,揽住她的后腰吻了上来。
他发狠一般的吻她,疯狂在她口中搅弄,一只手还压着她的后颈,狠狠往他面前送,肆意汲取她的口津,登时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
半晌,他附在江遇宛耳畔,压低声音如同呢喃:「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江遇宛靠在他肩膀上,还记得要问:「......玉佩,谁给你的?」
「这么想知道啊?」路无殊轻哂,手还揽在她细细的腰肢上,「外祖父很喜欢我,开了个特例。」
「世上有那么多与这块相同的玉佩,你以后万一不认了怎么办?」江遇宛抬起湿润的眼睫瞧他,又扯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
路无殊眉眼压的低低的,颇有耐心哄道:「不会不认,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肯信我?」
江遇宛本也是同他无事生非,她歪歪头,想了半天才道:「白纸黑字。」
少年微妙的弯了下唇角,道:「好啊。」
江遇宛便看他寻了笔墨纸张,在书案上写了几行字,又不知从哪摸出个匕首来,在食指处划了道口子,就着流出的血在上头按了个手印,随即将那纸递给了她。
江遇宛眼瞧他面无表情的动作,微微偏过头去,掩下眸底涌上的讶异。
路无殊眼睫一扫,遮住了渐暗的眸色,「你说什么我都应了,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遇宛眨了眨眼睛,懵然点头。
他似乎笑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触过她泛红的眼尾,将鲜红的血点在她眼下。
他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北襄似乎原就没打算攻入中原,拿下联璧、萁尾两座城池后,竟将即将收入麾下的长柳拱手相让,楚王命将士驻扎在萁尾城内,不再出兵。
那位未及露面于人前便去了战场的祁王也回了京,北襄事了,虽丢了两座城池,到底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回来了,陛下开始着手清算长阳侯府一事。
除却贪污受贿,私养府兵外,竟还查到一些旧年案件,与辅国公府的谋逆旧案脱不了干系。陛下震怒,籍没家产,倒还念及三分旧情,只将人皆收入了刑狱,道容后再议。
陛下速遣了大理寺府卿以及刚上任的兵部右侍郎谢有思,另有羽林卫首领卫照几人,远赴浮州,一面是由大理寺卿将人捕回京中,一面择了底下的浮州节度使提拔上去,不至使浮州生乱。
日子一晃眼到了江遇宛及笄那日,她直至及笄前日都未等到江都王和老王妃亲至,只收到了两箱子礼物,并一支老王妃的陪嫁之物——一根玉簪,据说很是珍贵,是□□皇后赐下的东西,传了几代,原先亦是江遇宛生母的陪嫁,如今赠了她。
装簪子的木盒里,有两封信件,其中一封是要递给淑妃的,她先瞧了瞧自己那封,满腔的失望尽消,唯有两行清泪缓缓留下。
......
小雪日,落下了一场大雪。
女子及笄礼不请外宾,皆为女眷,并上一些同自家有些亲缘的郎君,都是能让江遇宛喊上『表哥』、『堂兄』的人。
因江遇宛生母早逝,只由伯母宋氏担作正宾,有她形同姐妹的贴身侍女白朮作有司,至于贊者,破例用了两人,一人是江尔容、一人是身份尊贵、毛遂自荐的沈燕珺。
冠笄盛于盘中,有老王妃的玉簪在前,便衬的其他钗冠一类的冠笄黯然失色。宋氏出身定国公府,嫁的又是当朝权贵,膝下儿女双全,其性情贤良温德,主行笄者为她自是当仁不让。
礼毕,一众长辈撇下这些女郎和郎君们,皆去前头侧厅打马吊去了。
今日算是江遇宛的重要日子,一头鸦发全挽了上去,只插了支素雅的藕玉簪,内里穿着胭脂云锦衫,外套了个大红羽纱面鹤氅,隐约露出芙蓉祥云百花褶裙的裙摆来。
她脸上施了薄薄一层淡妆,眉间点着红梅花钿,整个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因着众人都聚在一块儿听曲儿,便有不识趣的郎君拿着一杯酒走近她,笑眯眯道:「郡主表妹,在下敬你一杯。」
江遇宛眼皮都懒得掀,恹恹道:「随意。」
那人见她不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竟要伸手去扶江遇宛的肩膀。
他这人叫作郁留,是府中老夫人的远房子侄,家道中落,自个儿又没什么本事,先头入京去了马场想寻个出路,又听临安候府的四娘子要办及笄礼,扯了几道关系才赴宴来。
郁留前头喝了不少酒,又是个武人,装的那幅君子模样也怪异的很,掩饰不住眉间的贪色,醉酒后发红的手还没碰上,便被一把匕首插了上去,霎时鲜血横流,江遇宛愣了愣,被沈燕珺拉着避开。
郁留疼的连手中的酒盏也抛了,皱着眉头痛唿,也不敢贸然拔下那把匕首,只躬着身子视线来迴转,「谁干的?谁干的!」
静默一瞬,有一道极轻的冷笑响起,郁留一抬眼便瞧见个带着半张面具的郎君,浑身没什么配饰,像是个侍卫。
郁留脸生的还算俊俏,只眉上横着刀疤,再配上穷凶极恶的表情,显得更为阴狠,他咬牙道:「你他娘的一个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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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冷冷打断了他:「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侯府撒泼,还想喝本郡主的酒?」
她吩咐家僕,「将他赶出去!」
郁留的醉意一下子散了,嘴里吼着:「我娘是老夫人的堂妹,你敢动我!」
他说的理直气壮,那两个家僕的动作也一顿。
「是,你娘是我祖母的庶兄的妾室的外甥女,多近的关系啊。」江尔容嗤笑了下,用沉冷的目光去扫那两个家僕,「愣着作甚,还不拖下去!」
之后,又有人上来清理血迹,江遇宛换了一处坐下,一时更是兴致寥寥,有一句没一句的同沈燕珺搭话。
她抿了几口淡酒,晨时便没进什么东西,这会儿更是饿的不行。待台上唱曲儿的伶人退下,便有人奉上宴食来。
立在她桌案前的侍女很是眼生,江遇宛看了几眼,到底是认不出这侍女是哪个院里的,下一瞬,便被那侍女洒了一身血燕,前襟湿了一大片。
她此时心情本就不大好,撞见这等事更是要发作,蹙眉掀起眼皮,瞧见那侍女慌乱的神情,怒意消了消,恋恋不捨的瞧了眼摆好的食物,让白朮跟着换衣服去了。
她的生命值被扣了许多,一日比一日虚弱,且有葵水刚尽,只是这样走着便觉得不大舒服,眉心浅蹙的一道消也消不下去。
白朮为她换好衣物,江遇宛歇了会儿,才慢悠悠往外走,行至小径处,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宋文含敛衽行礼,道:「郡主,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她同定国公府有亲缘在,宋氏才下了帖子,江遇宛却不怎么想瞧见她,毕竟宋文含算是半个害她失去20生命点的罪魁祸首,更有先前宫宴上的旧嫌,更是厌恶她三分。
江遇宛不置可否,被她挡着路也过不去,索性同她一路坐在了亭子里,心道她倒要看看女主要作什么妖。
宋文含欲言又止了半晌,并不说话,只时不时瞧眼江遇宛身后的白朮,江遇宛已有些不耐,却也不欲揭穿,静静等着。
半晌,宋文含坐不住了,道:「郡主,我要说的事关重大,你的侍女可否退避?」
像是怕江遇宛拒绝,系统紧接着道:「宿主,你不可以拒绝女主!」
江遇宛面无表情道:「白朮,去对面的亭子里坐会儿罢。」
待白朮退下,宋文含脸上挂上一丝古怪的笑意,她缓缓道:「明明不该这样发展,缘何太子殿下竟归隐于兰若寺?」
江遇宛却道:「那个侍女是你安排的对吗?」
宋文含愣了愣,倒是大方承认了:「是。我只是怕没有与郡主交谈的机会。」
她狐疑的视线扫在江遇宛身上,探究了几瞬,「若我没猜错,变故应是出在你身上。」
太子未于京郊救下她,转而对长阳侯府的温潋几多关照。穆晚颐献画一事亦是被她打了岔,沈燕珺身旁的侍卫,她多打量了几眼,又被身旁的江尔姚悄然告知是质子殿下。
一件件、一桩桩,都指着江遇宛,她既有预知梦,安知旁人不会有。
江遇宛掀了掀眼皮,面色颇为冷淡:「何不磊落些?」
「你同质子干系不浅罢。」宋文含面色一变,起身缓缓走近她,示意她往身后看,江遇宛下意识扭头,勐然被她拿张帕子在脸上晃了下,有薄烟顺着浸入她的口鼻,竟觉浑身卸了力气。
她心尖儿一颤,被她拉到了亭子边缘,江遇宛撑住柱子,还算有几分冷静的问:「你想做什么?」
「瞧那边。」宋文含轻笑一声。
不远处,有道玄色身影从正厅往这处走来,似乎要去宴席之上。江遇宛眯了眯眼,隐约分辨出那人长相,看模样倒像是太子。
只是这会子,太子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处,因而那人许是祁王沈清则。
宋文含又笑了几声,轻声道:「祁王忽至,及笄礼而已,他竟来凑这个热闹。」
谁人不知,祁王爱好风月之事,回京不到十日,日日流连在街坊花市,倒是极少去赴臣下的席宴,今朝来这临安候府乃是头一次,说不准是不是一时兴起。
她原本将江遇宛引到此处,是想推她入水,早些已买通了几个家僕守在这里救她,打着毁她清白的忖思,但她自得知祁王进了正厅始,便琢磨起了旁的事儿。
「嫁不得太子,嫁个同太子长的一模一样的祁王也无不可。」她的面色有些疯狂,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一张脸上还带着古怪的笑意。
江遇宛闻言睁大了眼,便瞧见宋文含侧身过来,将她使不出力气的手扶在宋文含肩颈下,她浑身力气便由宋文含那只手撑着。
下一瞬,宋文含跳入了寒凉的湖水中。
她口中喊着:「——救命啊!」
「扑腾」一声砸破了薄薄一层冰,江遇宛失了倚仗,身子晃了晃,竟也跟着掉进了湖水之中。
第68章 清白尽毁
◎嗓音阴鸷的骇人:「叫大夫。」◎
江遇宛模模煳煳往上头看, 只能瞧见一层细碎的光,还有宋文含往上挣扎的身影。
她极力闭上嘴,以防那些带着冰碴子的湖水顺到喉咙里, 脑海愈发混沌,她隐隐想,莫非要死在这里面了吗?
她的身体在往下沉, 世界忽然寂静, 江遇宛闭了闭眼,冰凉的水模煳了她的五感, 似乎有人拽了她一把。
有什么东西缠在她腰上, 接着是柔软的唇贴近了她,救命的空气渡进来, 江遇宛睁开眼, 瞧见一双狭长潋滟的眼, 那人也正瞧着她。
第137页
求生的意志侵袭了她, 江遇宛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那人一只有力的臂膊搂住她,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中带了出来。
......
女子高声唿救的声音引来了许多人,那些人慢了几步, 只瞧见衣衫尽湿的宋文含, 她神志不清的瑟缩在一个家僕怀中,还紧紧攀着那家僕的腰,胸前柔软靠在家僕的腰前, 也不知是家僕着实挣脱不开, 亦或是不想放开。
总之, 两人搂在一处, 委实是不大体面。
一时间, 众人面色各异,而后又瞧见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沈清则,连忙敛衣行礼。
也就是这一瞬间,有眼尖的女郎瞧见湖水里又出来两道身影。
只那郎君将女郎紧紧护在怀中,看不见女郎模样,却能从那显目的大红羽纱面鹤氅分辨出来,竟是今日寿星江遇宛。
有人幸灾乐祸的想,两位京城贵女双双落水,无论因何缘故,此事一过,清白尽毁,即便不愿嫁救命恩人,也只能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宋誉行从正厅赶来,瞧见地上衣衫不整的宋文含面色已是不大好,一晃眼瞥见那黑衣郎君,他神情未变,轻轻抬了抬眉:「质子?」
此话一出,一干人等才将打量的视线收回,目带诧异落在路无殊身上,认出他确实是北襄质子。
质子不在宫中,怎么有闲心跑到这里来救人了?
最为奇怪的是,临安侯府必不会向质子递上请帖,那么质子又何故来了这里?
他们无不猜测,许是质子想要『攀高枝儿』,才设计了这场英雄救美,他的目的却未免太过显而易见了,委实不大高明。
有同江遇宛相熟的贵女嘆惋,这金尊玉贵、花容月貌的郡主一及笄,上门求娶的人只怕要踏破门槛,可如今这么一折腾,阴谋也好、凑巧也罢,只怕要毁在质子手中了。
至于那往日的「上京第一才女」宋文含出现在此处则更令人诧异,她同江遇宛似乎是不大对付的,说不准便是她同质子狼狈为奸,设计了这齣戏码,最终却没料到,自己也成了这瓮中鳖,嫁个家僕只怕还不如嫁给质子。
一时间,众女郎瞧面色惨白的宋文含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讥讽。
沈燕珺迈步跟上了路无殊,她趴着头往路无殊怀里看,只瞧见个精緻苍白的侧脸,少女的眼睫湿润垂下,唇色极淡。
她的心悬了起来,声音都颤了颤:「怎......怎么回事?」
路无殊走的极快,并未搭理她,他的眉头深深皱起,黑髮浸湿,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戾气。
直到白朮跟上,他才开口,嗓音阴鸷的骇人:「叫大夫。」
白朮慌乱点头,比起沈燕珺倒还算镇定,她一路引着路无殊走进行云阁,看着他将江遇宛放到床上,紧接着红笺便请来了大夫。
江遇宛几近面无人色,连唿吸都微弱的很,系统也跟着陷入了昏睡中。
大夫号脉后脸色便不对劲,他重复号脉的动作多次,最终摇摇头道:「小娘子原就不足,这寒冬天又掉进了湖水之中,脉相虚浮,只先喝些温补的药罢。」
待红笺拿着大夫写的药方去抓药,宋氏也赶了过来,连声嘆气。
江遇宛倒还算坚强,深垂的眼帘微微掀开来,似乎有话要说。
宋氏守在她身边,俯下身去听:「安安要说什么?」
「将那个侍女抓来审问......」她一只手紧紧拽着被子,指骨用力到泛白,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宋文......文含害我......手帕......」
她外头尽湿的大红羽纱面鹤氅被脱下,里头的衣裳却也湿的不轻,宋氏命旁人都退下,只留白朮同几个侍女为她擦身、换衣。
宋氏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听明白江遇宛的话后,一熘烟儿带着人去了正厅,将席宴上的事问了个清楚,得知有侍女为江遇宛奉食时将血燕洒到了她身上后,立时命人将那个侍女带了过来,后头又派人去了她们落水的湖边,果真见到一面湿透了的手帕。
那个侍女命叫绿荫,是新进府的婢女,生的倒是一副好相貌,上挑的柳叶眉妖娆,飞扬的丹凤眼妩媚,只心思不大纯,几日前妄想爬上世子的床,被人赃并获,宋氏念她身世悽惨,只命人打了二十大板后,打发她到了厨房,却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后续。
绿荫态度还算恭敬,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平静道:「奴婢手笨,却不是故意为之,夫人明鑑。」
礼前一日宿宾,宋文含刻意打探下,得知她曾受过罚、又是个见利忘义的性子,索性给了她二十两的赎身费,连她哥哥都照顾到了。又向她承诺事成之后,将她许给自己的嫡兄为妾室,也将他哥哥弄入相府寻个清闲的差事,绿荫便满口答应了。
她满心幻想着日后给丞相嫡子做妾的光景,此时此刻嘴正是严的很,一个字儿都不会承认的。
宋氏见她那副样子,不自觉拧眉:「去她屋里搜搜。」
妙竹便带人去搜了,绿荫仍跪在厅中,眉眼都掩不住得意之色,微微低着头,也不说话,她将银子埋在地里,料定那些人什么也搜不出来。
宋氏漫不经心的扣了两下桌子,开口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哥卢保救下了相府的宋娘子,不日或要娶个千金了。」
绿荫是没资格待在席宴上的,后头一直在厨房等着传来好消息,一听这个不由出声:「怎么会是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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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到一半,勐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惨白的捂住嘴,却为时过晚。
「怎么不会?」宋氏眯了眯眼,颇有闲心逸致的饮了口茶,仿佛在唠家常,「只卢保怕是没这个好命,宋娘子啊,日后是要嫁给皇室贵胄的,今日这事闹的虽大,可未必没有保全名声的法子。」
绿荫愣了下,问:「什么法子?」
宋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宋相许会为了女儿的前程,将卢保杀人灭口......」
眼瞧绿荫的面色愈发不好看,她又道:「你哥哥的命数啊,如今掌在你手中,只不知,你要他活,还是要他死?」
绿荫歇气般瘫坐在了地上,讷讷的看着宋氏,「夫人明示。」
「你是个聪明人,将宋娘子所为一五一十道来,未必没有活命的机会。」宋氏面上依旧挂着笑,声音却凉了下来,心里已猜了个十成十。
绿荫一听这个,唯恐她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她而去,再不掩藏了,从宋文含找到她,再到交代她弄湿江遇宛的衣裳、又令她哥哥守在湖边等着救人一应来龙去脉,皆说了个清清楚楚。
宋氏脸上彻底没了笑,那宋文含也算是她堂侄女,平日里也是很端庄贤淑的做派,却没料到私下竟是如此恶毒阴险的脾性。
她坐在原地思忖一番,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转,冷不丁站了起来,吩咐道:「速去备马。」
她要带着这个侍女,入宫求见淑妃娘娘。
若不先发制人,以绝后患,难保不会被人颠倒黑白。
......
这厢,宋文含亦被安置在了厢房中,她醒来时身上的湿衣服被换了个干净,守在房中的是江尔容,她面色冷淡,细瞧之下还有三分不耐。
江尔容原本是高高兴兴来见证妹妹的及笄礼,却没料到发生了这种戏本子上才有的桥段,平日里女郎们再过分,抢个钗环首饰、牙尖嘴利说说旁人,却万万不会拿女儿家的清白来做文章。
她原本要去看看江遇宛的,却被宋氏拘在了这里,临走时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一时间,她对宋文含自是厌恶到了极点。
宋文含咳嗽了几声,眼睫一颤,轻声问:「表姐,我怎么在这里?」
「你落到了水里,」江尔容暗哼一声,看也不看她,「被人救下了。」
宋文含眼眸一亮,霎时间又掩饰了下去,她扶着床榻起身,声音微颤:「不知救命恩人在何处?」
她身子康健,虽是浸了冰水,躺了一会儿倒也能缓过来,旁边她的侍女连忙为她穿上鞋,披上大氅。
江尔容见她这副毫无悲伤、甚至隐约有些期待的模样,心上涌过诧异,倒也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主角虽不在了,客人却还在用膳,江尔容眼看她走到了神情晦暗的沈清则身边,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再跟了,自顾自坐回了席位,等着瞧好戏。
宋文含无视身旁侍女欲言又止的眼神,弯身行了个礼,小声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第69章 入宫请婚
◎「你要从朕手下救质子,拿什么来换?」◎
她的声音细弱, 除了离的近的人,旁人是听不大清楚的,只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弱柳扶风的立在祁王跟前。
沈清则闻声轻轻抬起头来, 倒是笑了,嘟囔了一句:「有病。」
宋文含的面色一下子形如菜色,她的侍女才敢凑在她耳畔小声说了些什么, 便引得她竟是站也站不稳了, 瘫在侍女肩上,唇瓣上下翕动, 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沈燕珺坐在沈清则旁边, 且还刻意伸长了耳朵去听,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她冷笑一声, 拔高了声音:「宋娘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救你的呀, 不是什么尊贵的祁王, 而是侯府里一个家僕, 长的倒还说的过去,配宋娘子你这样的毒妇呢,也是绰绰有余的。」沈燕珺冷冷看着她。
「收拾收拾嫁人吧啊。」
她这话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如平地惊雷般乍响, 引得众人对这宋文含更是讥讽三分。
感情是她给自个儿铺路呢,用这么烂的计策便想当上祁王妃,想什么好事儿呢?
他们赶到的时候, 祁王可是好整以暇的立在岸边, 眼睁睁瞧着人扑腾呢。
「是江遇宛!」宋文含想到了什么, 声音越拔越高, 「是她......江遇宛推我掉进了湖水中。」
「她要害我!」她尖声道。
却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毕竟两人双双落水,即便是真有争执,也不会单是江遇宛一个人的错。
沈燕珺闻声更是生气,厉声斥道:「她此刻将将喝过药,还没清醒呢!」
「你倒是活蹦乱跳。」她冷哼一声,喉头却似哽住般,隐隐带了哭腔,「她那样孱弱的身子,落个水指不定半条性命都要没了。若说是你推了她落水,本公主倒信!」
一双双嘲讽的眼睛聚在宋文含身上,纵然没人出声,却像是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宋文含惊惧之下,竟双眼一翻,倒在了侍女肩膀上。
......
陛下得知质子出现在了临安侯府后,立时将他召回,因北襄退兵而撤下的侍卫再次守在了寒霜殿前,将他看管了起来。
江遇宛傍晚又被人餵下一碗药,她平日里是个药罐子,纵然昏迷着也能无意识的小口吞咽。
只是,喝了两次药,效果却不是太好,一直到入夜都没有要醒来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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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朮一直守在她床边,不敢睡过去,时而将手探到江遇宛额头,外头再度落下雪时,白朮发觉她发了低烧。
她踉跄着起身,要出去喊人请大夫来,转身之际勐然被一把匕首抵在了腰侧,紧接着是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噤声。」
白朮吓的要死,却还记得不省人事的郡主,大着胆子抬头,待瞧清那人冷厉的眉眼,愣了一愣:「你不是......」被陛下关起来了吗?
路无殊眸色阴恻恻的往下沉,将匕首往前推了推:「外间等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白朮身形僵住,仍道:「郡主......」
「我会想法子。」他说完已是有些不耐,点了她颈后.穴位,霎时便令人倒在了地上。
绪风适时出现,一边将白朮的身子捞起来,一边唠叨:「早这样不就好......」了。
剩下的话在路无殊冷然的目光中歇了下来,他很快提熘着白朮去外间了。
路无殊收了匕首,去瞧榻上的少女,她原本白皙的脸升上些不正常的绯红,秀丽的眉头也拧起,
路无殊用手去探她的额头,霎时被那温度灼了下手。
他垂眸,漆黑的瞳仁沉不见底,从袖间掏出个瓷瓶,对准她微张的唇,令她吸了进去。
江遇宛脉相弱,唿吸也弱,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才将里头的药吸尽。
路无殊脱掉外衫、里衣,露出里头的肌肤,随后躺到她身旁,用极冷的身子搂紧她,为她驱散身体不正常的温度。
江遇宛乖巧靠在他怀中,似乎也觉得他身上凉凉的很舒服,不自觉靠的愈发近。
......
翌日。
晌午时,江遇宛眼睫颤了颤,缓缓醒过来,她第一眼先瞧了瞧身侧,什么也没有,只有掖得严实的被褥。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隐隐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
「白朮。」一张口,竟是发不出声,用尽力气也只是细弱的一声。
白朮却像若有所觉,掀了珠帘进来,手中捧着药碗,见她醒了过来,白朮面上涌进劫后重生之色,道:「郡主可算醒了,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江遇宛喝尽那药,又用了些水漱口,才觉干涩的嗓子好了些许,勉强能发声:「我想去见伯母。」
「郡主身子还未大好,缘何要见夫人?」白朮收碗的动作一顿。
江遇宛眉眼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里头的情绪:「想知道伯母查的如何了。」
「郡主不用担心,昨日夫人面见了淑妃娘娘,」白朮松了一口气,同她解释道,「那面手帕被湖水浸湿了,查不到什么,奇怪的是,有人主动拿着帐单来指认宋娘子。」
「说起来,那间药铺子离城门不远,却离临安候府甚远,他来得却很及时,侯爷立时拿着证据进宫了。
一面是那侍女绿荫亲口指认,一面是她们相府的契银,宋相连夜被召入宫,便是有心不认也难啊,淑妃娘娘在旁看着,陛下有心宽纵,娘娘却不允,那宋娘子现下还在太极殿前头跪着呢。」
「这件事在贵女之中传遍了,娘娘纵然有心为郡主保全名声也是无法,陛下却想了个法子,对外只道,是祁王殿下救的您,总之您那时候穿了厚重的鹤氅,并未像那宋娘子一般衣衫不整。
又命底下人悄然将那家僕芦保杀了,绿荫如何倒没听说。」
自夫人和临安候从宫中回来,红笺便去问打听了来因去果,回来又转述给了白朮,总之这桩事,除却质子这层意外,其余皆与郡主毫无干系,宋文含亦罪有应得,即便陛下不罚她,她的名声、乃至一辈子也尽毁了。
说起质子,白朮有些欲言又止,来回瞧了江遇宛好几眼。
江遇宛看出她神情不对,蹙眉道:「怎么?」
白朮顿了顿,挣扎了许久还是实话实说了:「昨夜质子来了,还令郡主低烧尽退,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可这会子郡主能醒过来,也要归功于质子。」
江遇宛愣了愣,只道:「此事不可为外人道。」
白朮点了点头,捧着空药碗转头出去了。
待到午后,江遇宛整个人尤觉昏昏沉沉,午时也只用了半碗杏酪,心脏酸胀的不舒服,唿吸也隐隐有些困难,系统仍旧称此为生命值急降的缘故。
她只觉得分外疲倦,眼也疼的很,只好阖眼躺到床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色乍然昏暗下来,浓滚滚的乌云爬在天上时,白朮又拿着药碗走了进来。
她口中絮絮叨叨:「郡主躺了一上午,这又一个多时辰,得起来动动才行......」
江遇宛轻声打断她:「宋文含现下回府了吗?」
「回了,午后便回了。」白朮道,「中秋宫宴上,太后娘娘应过她一个请求,她以此清白求见了太后,才得以回府。」
江遇宛抿了抿唇,不大开心了:「回府后呢?」
「太后下令,她不必嫁那家僕。」白朮小心瞧她脸色,却不敢欺瞒她,安慰道,「经此一事,再无好人家愿意娶她了,郡主可宽心。」
「可她害我差点丢了命,如此不痛不痒,怎能解我心头之恨。」江遇宛神色有些恍惚,声音亦是细细弱弱的。
可话中的恨意昭然。
白朮浑身一凛,怕她钻进这个牛角尖,反倒不利于养病,只好又提起了另一桩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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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个晌午,陛下令质子受杖三十,叫他摆清身份,莫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只将清白尽毁的宋娘子娶了便罢了。原本受过大抵也就没事了,质子从前受鞭、被杖责也是一声不吭的。
我却听说,质子那时扬言非郡主不娶。这话将陛下激怒了,命人将他关进了水牢。」
江遇宛勐然起身,拽住了白朮的手,眸中划过担忧:「水牢是什么地方?」
「奴婢也不知。」白朮摇摇头,道,「许是覆满水的牢狱吧,应是不太好过的。」
江遇宛稳了稳心神,低垂着睫羽,问系统:「这情节原书中有吗?」
系统含煳其辞:「蝴蝶效应引起的。」
「备车,进宫。」江遇宛望了眼天色,如是吩咐。
......
寒风凛冽,江遇宛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在大监的引领下走入了太极殿。
这是她头一次进来皇帝的寝宫,她不敢探头乱看,低着头慢慢往前走,待大监话音落下后便跪地行礼。
「臣女江遇宛,拜见陛下。」少女大病未愈,行如弱柳扶风,跪下时姿态亦是极柔顺的。
沈邺端坐在金銮殿上,目光落下来:「免礼。」
见她眼睫低垂,两只手交叉落在腰前,沈邺觉得有些好笑,眯了眯眼,「抬起头来。」
江遇宛依言慢慢抬头,露出薄施淡妆的玉面,沈邺惊于她的好颜色,某些地方还有些像刚入宫的淑妃,往事浮现出来,沈邺语声便放轻了些,似乎是怕吓到她一般,冷淡的面色也落下。
「何事觐见?」
江遇宛鼓足了勇气,直视帝王,坚定道:「臣女请陛下赐婚。」
沈邺「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却说不准是什么态度。
「何人?」
光火昏暗,她似是下了极大的勇气,一双素手紧绞:「质子殿下。」
话音一落,殿中沉默了许久。
半晌,沈邺唇边勾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开口道:「为何?」
江遇宛对上这样锐利的眼神,一时生了些怯懦,唿吸有些错乱:「臣女爱慕质子。」
沈邺静静瞧着她,似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半晌,又是一句情绪不明的:「为何?」
江遇宛暗自掐了一把手腕,对上帝王探究的眼神,镇定了些:
「臣女回京时,偶遇匪徒,被前去京郊寻药的质子救下,孤男寡女,已是失了规矩;而后,臣女被人暗害,掉入了湖水之中,亦是质子救了臣女,两桩救命之恩,臣女当以身相许。」
实则路无殊救她不止两次,但能令她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却只这两桩。
沈邺眯了眯眼,神色有些不悦:「救了你又如何?焉知不是他的计策。」
「求陛下降恩,将质子从水牢里放出来。」江遇宛合手,缓慢跪下。
「放肆!」沈邺怒极,将手中的茶盏砸下,落到少女额角上,霎时间,便浸出些鲜血来。
「臣女不敢。」江遇宛眉心蹙了蹙,以头叩地。
「你来与朕求同质子的婚事。」沈邺冷笑一声,连抛三问,「临安候可知?江都王可知?淑妃可知?」
「成婚当奉父母之命,臣女无父无母,自己可以做主。」少女躬起的嵴背分外柔顺,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个味儿,着实令人气恼。
沈邺怒极反笑:「婚事另说。你要从朕手下救质子,拿什么来换?」
江遇宛早知有这一问,从袖腕掏出那枚刻着「朝阳」二字的玉佩,奉到手心里:「陛下赐予时曾说,来日臣女可凭此向陛下求一桩恩惠。」
沈邺一噎,而后想起自己确说过这样的话,静默一瞬,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她跟前,拿起了那枚玉佩,冷冷道:
「朕将它收回,亦会收回你的郡主身份,你可想好了?」
江遇宛低眉敛睫:「回陛下,臣女想好了。」
沈邺发狠将玉佩砸到了墙上,那玉佩乍然四分五裂,落地时声音清脆。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来:「朕当初给你玉佩时,是感念你父母大义,不是要你今日来违逆朕的!」
江遇宛依旧俯身叩首:「臣女不敢。」
「不敢?」沈邺声音陡然提高,「朕看你敢的很!」
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先前的怯懦皆已不见,江遇宛破罐破摔道:「陛下一言九鼎,请将质子放出来。」
沈邺连道了三声好,吩咐一旁的大监:「传令,废除江四娘子的郡主尊位。去,从水牢将质子带出来,拘往普通牢狱,明日再放回寒霜殿。」
江遇宛闻声歇了口气,又听沈邺道:「此一桩已了,朕当年承诺已尽,婚事你又当如何?」
「......」她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门道来,一时沉默下来。
偌大的宫室乍然寂静下来,随后响起沈邺低冷的笑声,阴恻恻的如同扫在她耳畔。
沈邺径直转了身,坐回龙椅之上,又恢復成了毫无波澜的神色,他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戒,道:「出去跪着吧,若能抗上两个时辰,朕便应了你的请求。」
第70章 下旨赐婚
◎「没人爱他,我爱。」◎
当下入夜时分, 刚过酉时,两个时辰,正是子时。
江遇宛眼睫一扫, 渐渐冷静下来。
若她今日不来闹,那路无殊说不准便要娶了宋文含,不说剧情混乱, 便是她自个儿, 能立时噁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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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这桩婚事既已提了出来, 必定要叫陛下同意才是。两个时辰, 也不过现代的四个小时。
她穿的厚实,应当也不大难熬, 江遇宛行礼谢恩后, 果真去了外头跪着。
雪势不大, 寒风袭人, 扫在脸上一阵刺痛。
江遇宛轻轻碾着指尖, 低垂下眼睫,眼睑处的阴翳轻轻颤动。
原来跪在雪地里是这种感受,她才跪了一个时辰便头晕眼花, 而路无殊跪过的许多个夜晚, 又该是何等的苦不堪言。
白朮站在她身后,撑着一把伞,为她遮去了头顶的簌簌飞雪。
这伞还是大监给的, 想必亦是陛下授意的。
白朮先前没有跟着进去, 只在殿外等候, 压根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江遇宛被褫夺了郡主封号, 还被罚着跪在了外头。
无论她怎么问,江遇宛都不肯开口。
她隐约觉得,和质子脱不了干系。
白朮又惊诧又心疼,只能勉力为她挡去更多的风雪。
再过了一会儿,江遇宛已然有些撑不住,眼前一片朦胧之色,她将手扶在腿上,才止住强烈的后仰冲动,几乎直不起腰来。
寂静,直冲耳畔的嗡鸣声,一阵天旋地转。
突然,御前侍卫和小太监们跪到了地上,似乎在同什么人行礼,不过江遇宛什么也听不见。
淑妃从轿撵上下来,浸在夜色中的脸格外苍白,她本要入寝了,太极殿外头洒扫的小太监半夜递来了消息,说是朝阳郡主惹怒了陛下,正于太极殿外受罚,淑妃得知消息连连呕血,灌了一碗药,便披上大氅赶了来。
衣肩上沾了几片雪,她看了跪在地上的江遇宛一眼,剧烈咳嗽了两声。
淑妃没再说什么,迳自走进了太极殿,外头的人不敢拦她,竟是还未来得及通报便由她进去了。
她自前些时日同郑先其见了一面,身体便不大好了。
年轻时令她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的那碗药,透支了她的好身子,后头又望见旧日未婚夫同妻子鹣鲽情深,几近蹉跎般磨灭她求生的意志。
淑妃脸色苍白,双唇亦是病态的惨白,平日里有妆容掩饰倒看不大出来,今夜许是来得匆忙,又许是想以这副样子博得沈邺心软,好饶过江遇宛。
总之她这副纤弱柔丽的模样,引得沈邺慌张了一瞬,也不顾得给下马威了,连忙从龙椅上下来,揽着淑妃的腰将她扶在贵妃椅上。
淑妃倒没固执同他行礼,顺着力度坐了上去,她望着沈邺冷厉的眉眼,怠倦开口:
「不知安安怎么惹到了陛下?」
沈邺冷哼了一声,握住淑妃冰凉的手,道:「你那外甥女,偏要嫁给质子,朕不罚罚她,她还知道天高地厚吗?」
淑妃面色倒没多大变化,仿佛早前便料到了会是因此,她回握住沈邺的手,嘆了口气:
「质子大概再也回不了北襄了,那安安嫁他,也无不可。」
沈邺却道:「安安若非受质子蛊惑,怎能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若他攀上朔州......」
他没再说,可两人都明白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宋擎一介文官,即便将女儿嫁给质子,也无伤大雅。江遇宛虽无父无母,可她身后站着的却是朔州的江都王,不可不防。
「朔州......识云绝不会......」
情急之下,淑妃差点儿一口气没喘过来,剧烈咳嗽了好几声,她拿帕子遮住,到底没让沈邺瞧见帕子里头的血。
沈邺神色一变,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
她望见沈邺眉眼中藏的几分担忧,一时竟有些恍惚。
......
许多年前,少女程雪辞投缳未遂时,老王妃看着她哭:「你父亲功高震主,惹来陛下猜忌,陛下他根本就没想着派来援军,他皇室是要看着我们炽军去送死啊!」
程雪辞的玉颈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声音也有些哑:「识云呢?」
「叛军还压在南境上,北襄的梅氏也来凑热闹了。」老王妃长长嘆了一口气,抬起湿重的眼睫,目光透过窗子,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他带着活下来的八万炽军去青殷了。」
「叛军五万,梅氏梅绍亦带了十万将士来,要分一杯羹。」程雪辞目光哀戚,「青殷如今是叛军的地盘,识云......如何能胜?」
远在中原的上京毫无消息,高居庙堂的陛下更是袖手旁观。
程雪辞哭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要成为宠妃。
她带着几位贴身侍女,孤身来到了皇宫。
来自朔州的少女终究是不懂隐忍,陛下存心晾着她,这少女也极有傲气,半个多月过去也不曾去求见。
也是一个极冷的日子,淑妃穿了一身薄纱在御花园翩然起舞,那天是她的未婚夫五七死祭日,她一边跳一边落泪,轻盈的似乎要随着月亮而去。
少年沈邺见之,为之痴迷,连宠数日,对她的不假辞色也不生气,还派人保护她,为她挡下多方的明枪暗箭。
至于朔州,青殷一战大胜,少年沈邺派人送去无数粮食、兵甲,只为博得少女一笑。
而贤妃那碗药,有九五之尊的护佑,他那时沉浸在汹涌爱意中,对她做出了最周全的保护。
可惜,真正想害程雪辞无子之人,是她自己。
宫中大乱,数十太医守在碧霄宫外,程雪辞大出血,几欲丧命,她恍然感觉到解脱,头脑胀痛的要命,却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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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邺却不顾宫娥劝阻,硬生生闯到里室,握住她汗湿的手,少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别离开我,活下来。」
他说『我』,而非『朕』。
再一恍惚,那个少年带着惧意的脸已经换成了沈邺疏冷的脸。
沈邺皱眉:「你在想什么?」
淑妃垂下眼帘,声音沙哑:「朔州忠心耿耿,可陛下却总是不信。」
沈邺眉头皱的更深,到底没再说什么。
顿了片刻,淑妃抬眸望着他,眼眶盈泪:「臣妾从没求过陛下,今日求陛下给安安个圆满。」
「嫁给质子算什么圆满?」沈邺擦了擦她眼下的泪,冷笑道,「朕明明为她铺好了路,要她做祁王妃!」
「陛下是为安安铺路吗?」淑妃情绪又高涨起来,一双凤眸里,浸满哀戚和冰冷,「太子忤逆你,你弃了他,如今要为祁王铺路。」
「长阳侯府阖府入牢、穆府外放、定国公府无适龄女郎,你原先看好的宋文含,却是个不安分的。如今......」
淑妃紧接着咳嗽了几声,似乎要将心肺刻出来,转而又冷冷道,「陛下又将主意打在了安安身上。安安被人设计陷害,陛下只道是保全她的名声,蒙祁王不嫌。如此名利双收,还能拿捏住朔州,多好的买卖啊!」
她哀哀笑了几声,又忍不住咳嗽,沈邺面色已是大变,正欲发作,却瞧见她帕子里掩饰不住的血迹。
「你......病的竟这样重。」他终是压抑下怒气,对外大喊,「太医、太医。」
「不必了,臣妾已是时日无多了。」淑妃冷不丁站了起来,眼前晃了一晃,被沈邺眼疾手快的扶稳。
「贤妃那碗药,陛下不记得了?」淑妃讽笑道,「你那时顾及青梅竹马之情分,要我放她一马,我皆照做,可身子自那时便伤了根。」
她无法,只得拿早已不在乎的旧事来逼迫沈邺。
「安安之事,我只问你,应是不应?」眼前的女人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那样傲气、那样对他不屑一顾。
沈邺眼底划过一丝伤痛,闭了闭眼,终是道:「......应。」
......
眼看雪越下越大,唿啸的风声愈发紧促,凉涔涔的雪水几乎透过她厚实的衣衫,往膝盖深处渗去。
她身形摇摇欲坠,一下一下往前头磕去,白朮扶了几次,哽咽劝道:「郡主这是何苦?」
江遇宛稳住身形,缓缓道:「以后别再唤郡主了。」
白朮还要再说些什么,殿门在这时大开,露出帝王和淑妃并肩而立的身影。
沈邺示意宫娥将江遇宛扶起来,沉声道:「你所求的婚事,朕同意了。」
他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了大监,大监挥了挥拂尘,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朔将军嫡女江遇宛,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值及笄之年华,令其嫁与北襄二皇子路无殊为妻,择良辰完婚。」
江遇宛脸色惨白,目力似乎也因久跪受了些影响,她眯了眯眼,想要看清高阶之上人的神色,半晌,还记得跪下谢恩,那宫娥倒机灵,没让她真跪下去。
他疲累的挥了挥手,吩咐道:「退下罢。」
淑妃被人扶着走下台阶,命人将江遇宛搀到了提前备好的软轿里,带着人回了碧霄宫。
偏殿里,有太医候着,见脚步虚浮的江遇宛进来,便极有眼色的退到一旁,做好了诊脉的准备。
「如何?」淑妃白着一张脸问。
「脉相紊乱,沉细绵软,心肾之气不足。」太医眉心蹙了一道,弯腰回禀,「小娘子要补血啊。」
「代亦,跟着陈太医去抓药。」淑妃揉了揉眉心,怠倦挥手。
「是。」
待人都下去,江遇宛撑起眼皮子,握住淑妃的手,内疚道:「姨母,安安又为你寻麻烦了。」
望着小姑娘水雾雾的双眸,加之没有血色的唇,淑妃想好要鞭策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嘆了口气:「我是你的亲人,同我说什么麻烦?」
「喜欢一个人,是好事。」她的声色有些恍惚,反握住少女的手,轻轻拍了下以示安抚。
「安安,你真的喜欢质子吗?」
江遇宛迟疑了片刻,坚定点头:「我应是喜欢的。」
「他在外人看来,又阴郁又低微,可以被任何人踩到尘埃里。众人贊他皮囊,却对他这个人深恶痛绝,乐于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江遇宛眸光有些发散,想起了来到这里的一切。
「我只觉得心疼。」少女下了定论,微湿的眼睫淡淡扫下,「没人爱他,我爱。」
「世人浅显,大多逐利。爱这种东西何值一提。」淑妃嘆了一声。
「若你望见他便觉得开心,那么无论是质子也好、随便一个人也罢,你的开心最重要。」淑妃温柔的摸了下少女的脸颊。
你的开心最重要。
这是江遇宛两辈子以来听见过最温柔的话,她的鼻尖微酸,抱住了淑妃,这才发现,她瘦的已然能摸到骨头了。
江遇宛忍不住落下泪来,喉头哽住:「姨母病了。」
淑妃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人都会生病的。」
她说完便愣了愣,这句话,那个人也曾对她说过。
年少时,她爱吃城东头的凉饮,恨不得日日去尝上一尝,可她的脾胃又不是太好,因此大病一场,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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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偷跑出去,被郑先其抓了个正着,少年张扬的牵住她的手,唇角勾起:「哥哥带你去吃,比凉饮好吃的东西。」
程雪辞笑靥嫣然的点头,结果被他带到了一家馄饨铺。
「不想吃。」她瘪嘴,牵住他的衣袖。
郑先其低眸觑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小时候也贪凉,总生病,吃碗馄饨,就能立刻不药而愈,甚至还能上房揭瓦呢。」
程雪辞眼睛眨一眨,眼眸里泛着光:「你也会生病吗?」
少年微微一笑,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幼稚,但思及她不得逞不罢休的脾性,启唇道:「人都会生病的。」
......
江遇宛已然从她怀中拱了出来,见淑妃神色渺渺,在她眼前挥了两下手:「姨母在想什么呢?」
「从前,我也对一个人情意深重,说不准是谁负了谁,可就是少了点儿缘分。」淑妃便从回忆中脱身出来,瞧见小姑娘歪着头瞧她,倒是笑了下。
「在我这里,是人不胜天。」淑妃爱怜般抚过小姑娘脸上的泪痕,轻声道。
「在你这里,是人定胜天。」
即便没有她程雪辞,江都王程识云亦知,不能同心上人厮守是何等凄入肝脾,也必定会让这个小外甥女得偿所愿。
她说罢便起身,回眸露了个笑颜:「安安乖些,指不定过些日子你舅舅便来京城瞧你了。」
「你告诉他,信我看了。」淑妃拂了拂衣袖,依然带着平和的笑,「阿姐很是满意,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71章 改变计划
◎「路无殊,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她狡黠一笑。
「阿姐派出查探的人, 前几日传回消息,你的画中人还活着,她因一些缘故怯于见你。」
「可识云, 爱一个姑娘,什么也不要问她,找到她, 做她的靠山, 告诉她你爱她,想和她过一辈子。」淑妃眼眸弯弯, 细眉微挑, 「打消她所有的后顾之忧,不愁抱不得美人归!」
「快睡吧, 小安安。」
江遇宛愣愣点头, 忘了问她。
——这些话为什么不自己去说?
淑妃已然被寄灵扶着踏出门槛, 单薄的背影透过微弱的光, 竟显得有些悲廖。
江遇宛一直念叨着那几句话, 唯恐自己忘了,索性叫来白朮,寻了张纸, 一字一字写下来。
做完这些, 她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可头脑着实昏胀,眼睛也模模煳煳的,便也没再细想, 沐浴饮药后便躺在了床上。
......
这头的淑妃却坐在铜镜之前, 屏退了所有侍女。
思绪飘到了数日前。
枫叶飘零, 两道身影立在其间。
「你可还记得我们年少的时候, 那时的我最爱吃城东头的凉饮, 你怕我起凉症,反带我去吃馄饨,可我现在想起了那个味道,很是怀念。」淑妃直直望着他,故作轻松道。
「可我这辈子,许是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男人沉默了许久,瞥了眼她苍白的脸,淡淡道:「娘娘既身子不好,便别再吃了。」
「先其。」有妇人急匆匆走来,对郑先其抱怨了许久,一转头似乎才瞧见立着的淑妃。
她保养极好的脸上没有皱纹,秀丽的眉头一拧,便是微嗔意味,连忙行礼:「妾愚笨,才瞧见娘娘,娘娘万安。」
淑妃顿了片刻,在男人似乎有些不虞的面色中,她身子晃了晃,开口让妇人起身。
后又眼睁睁瞧着他们二人相携离去。
淑妃讽笑一声,从前的未婚夫与死对头相濡以沫,是何等荒谬之事?
铜镜前的女子痴痴道:「再回头,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缓缓起身,从红木衣匣最里头翻出一件衣服,那是她的嫁衣。
女子缓缓褪下外衫,穿上那件广袖嫁衣,这是南境朔州的嫁衣样式。
许多年前,她仍在孝期,执拗穿着一身素衣嫁与帝王为妃,一生竟没有一刻,同寻常女子一般,穿着鲜艷如火的嫁衣,嫁给心上人的喜悦。
只要、只要她依旨进宫选秀、嫁与帝王,是不是能守住父王拼死也要守住的朔州,护住年幼的弟弟?
那一年,朔州江都王的么女,如是以为。
如今,少年长大了,小江都王战神之名响彻四海。
拥兵自重、以图谋逆,这些能压死人的罪名,依旧在帝王心中,冠在了朔州头上。
是不是她的死,能再护朔州最后一次?
女子瞧了眼亲手写的离别书,一字一痛,笔力透背,无不在告知沈邺她的悔意,临死才知深爱之人实为陛下,以沈邺怪异的脾性,纵然不信也会时不时想起,从而宽宥她身边的人。
她本就时日不多,苟且而活只会徒增痛苦。
太子从兰若寺消失,而浮州温二久久不归,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恐朔州牵连其中,引火上身,若能以这条命换就沈邺的愧与痛,以此保全王府,才不枉一死。
身披红衣的女子,服下一枚丹药,这药是她二十多年前备下的,为的是有朝一日,她再不愿同沈邺虚以为蛇时以此结束性命。
无痛、无伤,甚至还带着一丝甜。
女子消瘦的身子缓缓倒下,脸上却露出了骄傲的笑意。
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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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至此终。
再无皇宫中的淑妃,只是朔州王府的程雪辞。
......
雪落的愈发的大了,雪花像鹅毛一样飘落,从屋子里头往外看,只能瞧见一片白茫茫。
夜色深涌,禁宫内寂静的令人心悸。
江遇宛明明极累,却睡的很不踏实,心脏绞痛,她一双手攥紧了锦被,指骨用力到泛白,也难以驱散心头的躁意。
心腾腾腾跳个不停,压的她唿吸不稳,江遇宛使劲拧了一把手腕,仍觉不够,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这气来的莫名,一晃眼瞧见了烧的正旺的火盆,她迷迷瞪瞪的走过去,连鞋子都忘了穿。
江遇宛下意识的想要通过伤痛,去平息心头那股说不出的烦躁。
她的手伸到一半,被系统呵斥了一声:「宿主,你没事吧?」
愣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外头乱了起来,宫娥们匆匆套上外衣从厢房跑出来,厚厚的雪层上覆上脚印。
有人喊了声:「淑妃娘娘薨了——」
尾音哀哀,一众宫娥、太监的抽泣声隔了一墙,传到了她的耳畔。
浅薄的夜色中,江遇宛一个恍惚,停在半空中的手落下,手腕侧边霎时被灼伤,她却似毫无痛觉般,痴痴站了起来,往外头走去。
系统急喊:「鞋......宿主,你没穿鞋!」
江遇宛恍若未觉,她好像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推开殿门,穿过迴廊,她脚下飞快,看也没看那些跪在庭院中的宫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去正殿,把姨母喊醒,让她惩治这些乱说话的宫人......
姨母怎么可能会死,明明入夜时姨母还同自己说了那么久的话。
她手腕上烧伤的伤口经风一吹,慢慢溢出血来,洒在少女纷飞的白衣寝衣上,因膝盖久跪导致步伐有些踉跄,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往前跑。
她没有穿鞋,揽在长长的衣摆下虽看不出来,钻心的凉却顺着脚心爬进了她的心里。
淑妃往日里温厚,碧霄宫中的宫人或多或少受过她的恩惠,此刻都低着头,默默哀悼,竟无人瞧见少女清瘦的身影。
她终于到了正殿门口,却是大监守在外头,不必多想,便知陛下已经进去了。
江遇宛开始恐惧,身体一下一下发起了寒颤,她扶着门框往里头张望。
她瞧见一张白布,下头隐约露出一点红色衣襟,她的眼泪霎时汹涌,抬步走了进去。
无人拦她,她很快蹲下身,掀开了那张白布。
沈邺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她的举动,他手里攥着一张纸,那张纸上有些地方还有未干涸的泪珠。
那是淑妃临死前的不舍泪。
沈邺如是以为。
她终于意识到谁才是值得她信赖的人,可她死了,再也无福消受帝王的恩泽,才在信上写道:「幡然悔悟,已是为时过晚。陛下勿念,妾于黄泉,祈念陛下万寿无疾。」
沈邺顺着少女的动作,瞧见一张极白的美人面,她眉眼静谧,似乎只是睡着了。
少女惊惧之下,昏了过去。
......
沉寂下来的皇宫一瞬喧吵起来,牢狱这边的狱卒躲起懒来,有的出去瞧热闹去了,有的倒头便睡了过去。
月色寒凉,从珠窗里一格一格照进来,映在室中人冷沉的面容上。
他手中攥着一张手帕,上头绣着歪歪扭扭的梅花,少年却瞧得入迷,爱怜的抚上去。
武帝这些年来沉迷于道法,吃了许多丹药,毒入肺腑,据北襄传来的消息,武帝已是时日不多了。
金华宫外已悄无声息全换成了他的人,只等他回肇庆后发起宫变,到时荣登九五,龙袍加身,才配得上她。
他原也是打算亲眼见她及笄礼后,便由岑木留此假扮他,一朝驾金銮,登龙庭。南昭外忧内患,他再以重兵胁之,光明正大娶她。
落水是一桩意外,他被关进了水牢,倒也无关紧要,他依然有法子李代桃僵。
可她连夜入宫请婚,又以郡主身份换他从水牢里出来,又为了这桩婚事跪了一个时辰,以她那副柔弱的身子,怕是要好生病一场的。
路无殊犹豫了,这个关头若走,虽有假扮他的岑木留下,不至使她成为上京笑柄,可这一走,许要一个多月,岑木称病久居寒霜殿,她会否以为他不愿见她,从而心生忧疾?
可发动宫变,此时正是绝佳时机。
若是错过......只怕他的境遇要更为危难。
也就是此刻,绪风一路洒了迷香,如入无人之境般隐在栅栏后。
「打探到了吗?」路无殊揉了揉眉心。
绪风将江遇宛与淑妃的对话一字一句转述给他听,路无殊听到那句「我只觉得心疼。」时,他缓缓皱了皱眉,又渐渐松开。
他的眼尾漫起薄薄一层红,漆黑的眼珠变得通红,几点鹅毛般的白雪顺着珠窗飘进来,落在他的髮丝上。
绪风静了一静,又道:「淑妃死了,外头现在乱得很,岑木正在外头候着,殿下趁此逃了罢。」
少年却勐然抬起了头,猩红的眸分外骇人:「你说谁死了?」
绪风在这样凛冽的目光中垂了垂眼,想起来淑妃是江遇宛的姨母,硬着头皮道:「......淑妃。」
少年神色不明,眸间汹涌霎然褪下,他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一个纤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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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衣衫单薄,未簪髮髻,鸦青色的头髮散在肩上,瘦弱的肩颈一颤一颤,似乎在哭,半晌,她抬起了头。
正是泣不成声的江遇宛,她遥遥望过来,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红肿着,对着他道:「路无殊,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少年薄唇紧抿,恍惚回过了神,声音宛若凛冬的寒霜:「再等等。」
「不可再等了!」绪风听此,顾不得心中的三分惧意,跪地劝道,「武帝若是驾崩,恐会令秦王捷足先登啊!到时您再举兵,名不正言不顺啊!殿下三思啊!」
路无殊无视跪在地上的绪风,冷嗤了声:「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
「孤原本就是要篡位。」
绪风噎了下,对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无语了一瞬。
半晌,想到北襄局势风谲云诡,迫不得已又道:「只怕会折损金华宫外的将士啊。」
路无殊顿了顿,不耐道:「让木三给武帝餵些续命的药,看紧武帝身边的人。」
木三是木字暗卫影中的女暗卫,亦是路无殊安插在武帝身边的眼线,她隐在道观一行人中,如今颇受武帝信服。
如此先保住武帝性命,秦王、包括大皇子魏王,没有名头髮兵,又惧于在史书上留下叛贼的千古骂名,更不知路无殊暗地里韬光养晦,金华宫处处是他的眼线,两人纵然心急,却会按兵不动。
那么也能给路无殊,留更多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绪风只好噤声。
与此同时,他隐约意识到,殿下之所以不愿走——
是为了那个叫作江遇宛的女子。
第72章 几近虔诚
◎「你身上香香的。」◎
天和二十二年, 十月三十日,淑妃程氏薨。
当夜,天和帝沉痛落泪, 宣众妃嫔跪在殿中直至天明。
翌日,天和帝素服举哀,冯太傅宣读遗诰, 追封淑妃程氏为端懿皇后, 葬入帝陵。群臣发哀临哭,入殿奠基, 极尽哀思。
眼瞧淑妃尸身的江遇宛昏过去后, 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白朮一身缟素,哭红了眼, 见江遇宛醒来, 她擦了擦眼泪, 连忙命守在一旁的小宫娥将药再热热, 转过身瞧见少女呆滞的双眸, 白朮不禁又掉下了眼泪。
「诸位嫔妃、皇子公主守了一夜,王公亲眷、众臣家眷寅时后便入了宫,这会儿都在碧霄宫跪灵。」白朮将不言不语的少女扶了起来, 瞥见她满面的泪水后, 动作放轻了几分。
「您也需得换身衣服,去为娘娘守最后一程啊。」
少女眼睫之间,水珠轻颤, 犹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白朮, 她是我的亲人, 我的亲人没了......」
白朮将她搂在怀中, 轻轻安抚。
......
国丧天下知, 很快,端懿皇后薨逝的消息传到了朔州。
有百姓好奇道:「皇后不是早就死了吗?这位又是谁?」
旁边的人一脸讳莫如深:「正是从我们朔州出去的淑妃娘娘,陛下爱之,破例追封为了皇后,与先前的昭宁皇后并尊。」
那人的面色霎时变了变,双手合拳往江都王府的方向行礼:「闻说娘娘多年前为了朔州才进的宫,后头得了陛下的宠,不知给我们朔州带来了多少好处啊!」
朔州百姓自发捐钱为端懿皇后立了一座庙,但思及前事,为防陛下之疑心,只将寺庙对外说是姻缘庙,后世不知其中缘故,只当端懿皇后和天和帝鹣鲽情深,倒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金像上的端懿皇后着红衣、簪钗环,俨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红粉新娘,也算误打误撞圆了一桩她生前的未了事。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儿了。
而此时的江都王府正是一团糟,老王妃得知消息哭晕了过去,管事儿的福嬷嬷令人快马加鞭去青殷,将尚在城外军营、消息塞闭的王爷请了回来。
青殷僻远,此一去一回最少也得两日。
......
碧霄宫内,皆在跪灵,一日两哭,有女眷不过哭了两场声音便哑了些许。
皇子么,现下整个皇宫中也仅一位,又是个桀骜难驯的,生母昭宁皇后死时,都不见得跪了几日,此时亦去了百官那头。
因而除却皇妃外,现下领头的正是嫡公主玉真、庶公主永嘉,一众女眷跪在她们后头,皆是安安静静、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江遇宛即便是淑妃的亲外甥女,但被褫夺了郡主封号后,也只得跪在身份高的贵女后头。
旁人伤心是不得已做出的样子,哪里会对个非亲非故的人存上几分情谊,都是该吃吃、该喝喝,要哭的时候都得捏把胳膊,才能逼出来泪水来。
唯有江遇宛,自醒来到入夜,一个字儿也没说,更是滴水未进,此刻脸色惨白的要命,唯有一双眼珠子漆黑幽沉,说不准在想些什么。
白朮不敢劝,她身边的贵女们却是不屑去劝,原因无他,江四娘子亲上御前求与质子合婚一事,众人皆知。
惋惜归惋惜,可这等出身世家,玉容花貌的江家小娘子却要嫁与孤僻冷漠、人人欺之的敌国质子,往后哪儿还有前程可言,更没甚人前去攀交,恨不能退避三舍才好。
后半夜,大多数女眷都去了侧殿厢房歇息,江遇宛仍然搭着眼睫跪在蒲团上,并不说话。
月色入户,皎洁的光映在她安静的面庞上,她忽然问系统:「原书的淑妃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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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回:「自杀。」
这会子她蹙起了眉,系统猜出几分她内疚的原因。
想必以为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她一心救路无殊,甚至半夜劳烦了尚在病中的淑妃,可实则淑妃不是因病而死,即便是病死的,那病亦怪罪不到江遇宛头上,她的病是心病。
系统劝道:「书中她的结局便是如此,而昨夜,她亦是自杀的,宿主不必自责。」
想想也知,若是江遇宛跳城楼时,她的姨母还活着,以淑妃护短的性子,必定不会眼瞧着皇后和宋文含将她带到城楼去。
一切都在告诉她,淑妃的死早在很多年前,便有了预兆。
「你该设法增加生命值,而不是自怨自艾,逝者已矣,生者更应该好好活下去。」系统沉默了半天,苦口婆心劝道。
江遇宛抬袖擦了下泪,半晌,提着半哑的嗓子道:「白朮,扶我起来,我想......更衣。」
她这样说,白朮却明白她是想如厕,欣慰于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久跪的人勐然站起身子,眼前冒着金星子,遑论还是一天一夜未进食的人,江遇宛揉了揉眼睛,歇了一会儿,才往外头走去。
......
她从净室出来,思忖着碧霄宫乃至碧霄宫附近的宫殿都住满了人,而她昏迷了大半晌,此刻亦不觉睏倦,只出了殿门转进了御花园中。
御花园中的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正是一片好景致,可惜进去的人却没有观景的兴致。
江遇宛的神思不太清晰,穿的又单薄,坐在冻穿了的池子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白朮欲言又止半晌,被她一个凌厉的眼风飘过,便将话头全止在了心中。
恍惚之时,白朮还在想,以前的四娘子很安静温柔的,从来都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好像什么也走不进她心里面。
不知什么时候,四娘子竟会露出同质子殿下一样的眼神,极淡又极瘆人。
一刻钟后,白朮被冻的瑟缩,再瞧江遇宛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正苦恼着怎么开口呢,一件黑色的大氅从她身侧掠过,被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路无殊坐在了少女旁边,看她微微红肿的乌眸,抬手碰上那层绯红的眼皮,嘆了下:「眼睛疼不疼?」
江遇宛抿了抿唇,才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眨巴着眼看他,一串一串的眼泪落下来。
路无殊慌了神,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少年的声音有些暗哑:「别哭。」
「我心疼。」
江遇宛闻言环臂搂住他劲瘦的腰身,依偎在他的怀中哀哀哭泣,抽抽噎噎道:「怎么、怎么就没了呢......」
白朮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索性后退了许多步,躲在密丛后头避风,同时也免得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总之他们俩有了婚约,只要不是太出格,倒也没什么大事。
白朮嘴角抽了抽。
罢了,亲都亲过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无论看见什么,都不会觉得稀奇。
另一边,那两个人缠绵相拥。
少年嘆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眸色一瞬深远起来:「我小姨母死的时候,我像宛儿一样伤心,但我不敢哭。」
江遇宛还埋在他怀中,仿佛这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她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为何?」
「因为,她死在了南昭。」路无殊扯了下唇,似笑非笑,「没有人知晓她跟我的关系。」
小姑娘终于从他怀中探出了头,泪眼盈盈的问:「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会杀了我吗?」
「秘密?」路无殊捏捏她的脸,笑着道,「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要是都知道了,你会杀了我吗?」现在的江遇宛极度没有安全感,她又一次问。
「我绝不杀你。」少年对她保证道。
在月光下,少年的眉眼褪去阴戾,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阴翳,眼梢之下,透出一抹浅淡的红,唇色如温玉,眼眸若曜石,孤清凛然又俊美绝伦。
「那我问,你会说吗?」江遇宛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不由问道。
「梅氏覆灭时,她年纪尚小,爱出去玩儿,常有几日不归的,家里人也都习以为常。那也不过是她又偷跑出去玩的一次,几日后回到境原,正巧瞧见了几位舅舅、表兄行刑时鲜血飞溅的场景。」他眼睛一眯,眼神也冰冷起来。
「外祖母早知有此祸患,提早将梅氏的余兵交由她,又附上字条,令她护好......我。」
「没人知道她还活着,后来我被遣到南昭做质子,她跟了过来。」少年俊脸阴沉,覆上一层骇人的冰霜。
「起初我不知,直到那日,我在御花园中被沈清远鞭笞,梅妃的轿撵缓缓逼近,她救下了我,我抬眼看去,认出那是我的小姨母。」路无殊闭了闭眼,揽着她的手越发收紧。
路无殊的思绪飘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一日。
他刚来南昭,整日里被王孙贵族欺辱,默不作声的受着,再寻机会去报仇,欺辱过他的人或骑马时摔断了腿、或走着走着掉进了池塘,没人会怀疑是这个小少年做的。
毕竟这只是个卑微低贱、没人要的小东西啊,更何况,他面上是那样冷漠乖顺,不曾反抗过半分。
只是再普通的一次,冷厉的鞭子落到身上时,路无殊在心里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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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让他栽进泥坑里,还是悄悄在他衣服里藏几根针呢?
不同的是,这次有人救下了他。
那女子懒懒道:「住手。」
沈清远便真的住了手,尽管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不服,也只能屈膝跪地,叩首行礼。
路无殊知道这女子是正当宠的梅妃,天和帝宠爱她,不许任何人忤逆她。
他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却勐然一变。
——那是他的小姨母。
他听见旁人叫她『梅妃』,路无殊心里却在想她的名字。
她是外祖父最小的女儿,有个极好听的名字,不是『梅妃』,也不是『梅思云』,她叫梅月别,取自『归月迢迢,无有一别』。
她那一年也才十八岁。
正恍神时,怀中的少女拽了拽他的衣袖,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她一定是来保护你的。」
她明亮的眸子似乎在说,路无殊,你看啊,有人爱你,有人跋山涉水来保护你。
少年喉间一涩,觉得她那双眼,带有蛊惑人心的天姿,令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江遇宛眼睫落了又落,对此事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得知之前的真假穆后一事。
想起梅妃后来的下场,她胸口顿时一紧,用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无声安慰。
她看出少年的情绪不佳,心道他应该很在乎这个小姨母,不若在提起她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我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成了天和帝的宠妃,但她很少同我说话,可我知道她是为了我来的。我刚来时,吃的都是馊掉的满头,连口水都不配喝。」
少年说到这里,微微低头看了眼江遇宛的神色,她一双眼眸潋滟,眸底只有最纯粹的心疼。
他在这一刻确定,她心疼他,她爱着他。
如此不堪的他。
小姑娘注意到他的视线,瘪了瘪嘴:「给你吃馊馒头的人是谁,我要打死他们!」
路无殊没有说话,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压在少女脸颊上。
江遇宛挺了挺胸道:「以后有我一口好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少年的眸色随着她的动作变了变,冰凉的手爱怜抚过她的山峰,江遇宛立刻瑟缩了下,一副「我在关心你你却在肖想我」的可怜模样。
「她来了没多久,他们换成了白馒头,还有热粥,其中不乏是她从中周旋。」少年在她气唿唿的鼓起脸颊时收回了手,一双狭长的眸子垂下,其间情绪又不明晰了。
「后来,她死了。」他这样说。
江遇宛喉头一哽,明明早知梅妃下场,在听他亲口说时,心尖儿还是颤了一颤。
她说:「她会在天上看着你,继续保护你。」
说完,便再没了话。
在江遇宛不知如何反应时,他的情绪收的很快,仿佛不愿让她为难,亦或是不习惯接受旁人的怜意。
他低下头去吻少女的额头,慢慢道:「那你也不要一直哭了好不好?」
「你的姨母也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少年平日里是对这种说辞全然不相信的,这会儿说出来是为了安慰她。
甚至,他自揭伤疤提起梅月别,亦是为了安慰刚失去亲人的她。
两人都明白,至亲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却是久久潮湿的心头雨。
时而想起来,时而都会痛上一痛,这份痛不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变得浅淡,只会扎根在心中,发芽生长。
但他们,不约而同揭过了这个话头。
「你身上香香的。」江遇宛窝在他怀中,声音蔫蔫儿的,似乎在自言自语,「好想一直抱着你。」
人都是这样,身边有人离开后,总会下意识的依赖另一个人。
若即若离的人成了她,路无殊还有些不适应。
少年拢住她的后颈,有一瞬的失神。
她说:「你会一直给我抱吗?」
少年的心登时就停跳了几拍,声音染上几分沙哑,却透着笃定:「......会。」
江遇宛又问:「你喜欢我吗?」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措辞。
半晌,他说:「嗯。」
在江遇宛不满的神色中,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睫羽疯颤,面色染上疯狂。
「我爱你。」他吻了吻少女的额心。
几近虔诚。
怎么会不喜欢呢?
想将她绑起来,缚在身边,在她脚踝上挂上系铃铛的链子,然后响上一整夜。
她会哭,会求他,那样的声音一定是世上最悦耳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以后有我一口好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小路(面无表情):......嗯。
第73章 略施小计
◎「不喜欢她,告诉我,我杀了她便是。」◎
依照旧制, 国母薨逝第十日,群臣衰服入临、奉慰。
「举哀——」
礼官高声唱喏,众人跟着俯身, 而在这个时候,江遇宛后头站着的秦如璇,忽然伸手抵住她的背, 江遇宛受了把力, 霎时往前仰去。
白朮奉了江遇宛的命令,看着身边动静, 一双眼睛提熘着来迴转, 时刻不敢分神,此时见她身子不稳, 眼疾手快将她扶好, 才微微松了口气。
江遇宛神色一凉, 进殿后余光瞥见秦如璇和另一位女郎换位时, 她就觉得不妥, 眼皮子直跳,没曾想,秦如璇竟真的要使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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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事先没有防备一手, 大庭广众之下, 摔倒在这大殿内,前头还有几位世家女郎,并上两位公主在, 都是金尊玉叶, 不说摔不摔出个毛病来。
只一桩, 若将她们也带翻, 前头的香火说不得便翻了, 到时已非「不敬皇后」的罪过能了,场面一乱起来,烛火烧至一侧的白帷幔,便是不详之兆。
到时陛下要追究,始作俑者却是先淑妃的外甥女,只得压下气焰,全当是一场意外。
原来竟是打的这番主意。
她心神一凛,目光触及姨母旧日那位『情敌』—郑夫人身上,约莫明白了。
郑夫人叫作秦从筠,少时与她的姨母程雪辞颇有恩怨,后头又嫁给了程雪辞原来的未婚夫。
程雪辞虽说不是那等较真之人,却非温良过头的脾性,见两人夫妻情深的戏码,只怕是不太好过。
江遇宛只从郑俞淮口中闻说,程雪辞让秦氏誊写数遍经文,有无其他举动尚且不好说,那这秦氏记恨,倒是理所当然。
礼成,群臣退下,一众女眷又跪在地上哭灵,江遇宛此时有些心不在焉,起身时还慢了半拍。
姨母灵前,她可先放过秦如璇,倒是出了这道殿门,灵堂之外,必得叫秦如璇吃吃苦头才好。
哭罢,陛下和太后免了众人拜别,命妇女眷们便可出宫回府,只待司天监选定发引日后,再于下葬入殓日随往太庙。
在宫里头跪了□□日,年轻女郎们还好些,只是面色憔悴了点儿,年纪大的命妇们却是腿酸膝疼,一刻半会儿都不想再待下去,由侍女们扶着往外走了。
女郎们紧随其后,白朮见江遇宛不动,凑近提醒道:「四娘子,走罢。」
江遇宛恍神,理了理裙膝,不远不近的跟在秦如璇后头。
正当秦如璇走第二层台阶时,她笑吟吟的叫了声:「秦姐姐。」
秦如璇没有理她,她又喊了声,秦如璇才不情不愿的应声回过头来。
她喜爱浓妆,因国丧素着一张脸,只是脸白的过分、眉毛的颜色不大正,脸颊上有浅浅的绯红。
江遇宛打量了几息,忽然挑了挑眉毛。
这副神情引得秦如璇心头一跳,秦如璇戒备的问:「何事?」
「秦姐姐,你敷粉了,点了口脂,哦......还画了眉毛。」少女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小幅度的倾身,水润润的眸子盯着她的脸,语气相当笃定。
秦如璇恼了,「你胡说什么!」
「国丧之日,你敢梳妆?」江遇宛敛了笑,上前拉住对面人的手腕。
后者愣到了原地,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她会如此。
「方才,是你在后头推了我。」江遇宛凑近了些,凑在她侧脸边,轻声道。
「江遇宛!」秦如璇倏地甩开了她的手,失声道,引得下了台阶的女眷频频回头。
她狠狠瞪了江遇宛一眼,面色如常:「妹妹慎言,说话是要讲求证据的。」
江遇宛手腕一顿,再次拉住她的手,唇角勾起个弧度:「为什么那样做?」
「为什么?」秦如璇觉得很好笑,「说不定呢,是妹妹平日里树了敌,旁人呀,厌恶你至深,才在灵堂里头要你难堪。」
江遇宛轻声道:「你倒是一清二楚。」
秦如璇古怪的笑了笑。
「是我误会姐姐了。」江遇宛将另一只手扶上她的肩,诚恳地说道。
「你无礼于我,但本姑娘大度,不同你这般狭隘的人计较。」秦如璇得意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还露出个张扬的笑意。
江遇宛压了压眼皮,轻轻伸手一推,眼前比她高了半个头的人毫无防备,两只手伸上前想抓住些什么,却是徒劳。
她错愕的往后仰,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所幸台阶不高,她栽了四五阶后被侍卫用长剑挡了下,紧接着宫娥将她扶了起来。
江遇宛居高临下望着她,神情晦暗,半晌,江遇宛才走下台阶,手放在先前烧伤的那处捏了捏,几点血溢出纱布。
霎时间,泪盈于眶,少女脸色苍白,本就纤瘦的身形,因着十日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吃过饭而显得更为瘦弱。
而秦如璇白衣染尘,髮髻松散,精心妆点的脸也被细汗浸脏,加之愤怒使得神情亦是有些狰狞。
一时间,倒不知谁才是受害者。
「江遇宛!」秦如璇脚踝磕了下,腰也撞在了剑上,疼的直冒冷汗,她气急败坏,「你怎么敢!」
秦如璇攥着她的手,她蹙了蹙眉,小声道:「我怎么不敢呢?秦、姐、姐。」
她加重了「姐姐」二字,以巧妙的力度将食指和拇指抵在秦如璇手上,用力去掐。
秦如璇个子高,神色委实难看,又像是拽着江遇宛,不让她脱身一般。
而江遇宛身形瘦,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因而,纵然她将秦如璇掐的直冒冷汗,但在外人瞧来,依旧是秦如璇欺人太甚。
「你敢推我,」江遇宛冷笑了声,神情没什么变化,「我为什么不敢推你?」
「你以为你是谁?」她的语气轻飘飘,好笑的扬了扬眉,「同我说树敌二字,你出去问问,京中的女郎有几个待见你的?」
这话引得秦如璇怒气升顶,一把将她的手甩开,狠狠撑在她肩膀上,指甲爬上她的脖颈。
这举动也只是色厉内荏罢了,实际上她的指甲许是为了美观,修的圆润,没什么稜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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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宛正欲推开她,一晃眼瞧见了悠悠而来的太后,手一顿,任由她动作。
太后同淑妃有几分情谊在,得知淑妃死讯时,她委实难受了好几日,起初还哀哀哭了一场。
她适才于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见,这会子从里头出来,不欲乘轿撵,只慢慢的往长信宫走去。
未料瞧见淑妃那小外甥女同秦家那女郎争执了起来,她拧着眉头上前去。
「正逢国丧,在殿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江遇宛肩头一颤,屈膝跪地,先发制人:「是臣女碍着了秦姐姐的眼,引得姐姐生气,惊扰了太后娘娘,是臣女的错。」
秦如璇瞪了她一眼,忙行礼:「娘娘明鑑,是她先将臣女推下台阶的!」
「不......没有,我只是扶了下秦姐姐,却被她误会了。」江遇宛略带慌乱的反驳。
太后沉着脸,她原就因先前退婚一事,对这秦氏女厌恶透顶,此刻又听她欺负了淑妃的外甥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一晃眼对上江遇宛低垂的脖颈,她似乎吓着了,一截脆弱白皙的肌肤上泛起红晕,分外可怜。
太后冷眼看了一会儿,眸色微动,挥了挥手:「先起来。」
待两人直起身子,她又问:「哀家记着你叫做安安?」
江遇宛低垂着眼皮,看起来是一副颤抖忐忑的模样,半晌,点了点头:「回太后,臣女名叫江遇宛,小名安安。」
礼数倒还周全,太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语气也温和了三分:「你们二人方才因何事起了争执?」
「回太后,适才殿前举哀时,秦娘子在臣女后头推了一把,幸侍女及时扶上,才未有失礼之举。」
秦如璇眼皮勐地一跳,急忙道:「没有的事!她信口......」
话音未落,太后额角突突直跳,她身边的嬷嬷已是出声训斥:「你这姑娘,好没规矩,太后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臣女知错。」秦如璇面色一白,不情不愿的谢罪。
「安安,接着说。」见江遇宛长长的睫毛轻颤,太后嘆了口气,开口道。
「臣女不知哪里得罪了秦姐姐,也唯恐是自个儿掂量错了,只好追出来询问,哪知......」
秦如璇忽然心底发憷。
她的脸白里发青,愤怒惊惧到了极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江遇宛慢慢抬眼,抬手捋了下鬓边碎发,不经意间露出手上染血的纱布,水盈盈的桃花眼微微下垂,时不时看秦如璇一眼,怕极了的样子。
「原是我前头发现秦姐姐敷了层薄粉,唯恐秦姐姐酿下大祸,没忍住劝了她几句,却被误会了,她才......」
她不再解释了,只因说的多了,反而疑点也多。
如此,倒令太后浮想联翩,恼意更甚。
总之,太后同淑妃情谊至深,碰到淑妃之事时便有些不理智,更何况,如今淑妃已死,太后爱屋及乌,纵然察觉到不对劲,也会帮衬她几分。
太后略一思忖,令秦如璇抬起头,细细看去,果真瞧见不大正常的眉色、唇色,乃至浮了些粉的脸颊。
太后冷下脸,怒斥:「你的胆子倒是大,不敬皇后,好得很。」
秦如璇急道:「太后娘娘明鑑,臣女并未对端懿皇后存不敬之心啊。」
太后挥了挥手,没有理会她,只道:「打二十大板,送回侯府去。」
无人敢劝,太后手下的太监领了命,俩人拎了秦如璇,便要往外拖。
江遇宛忽然福身,脖颈弯成了个柔顺的弧度,「娘娘今日为臣女做主,臣女感激涕零。只一桩,二十大板打下去,这样一个娇娇女郎只怕要没了半条命去。秦姐姐虽然不敬端懿皇后,有懈怠宫规之嫌,可罪不至如此,还请娘娘宽宥之,免去杖责之刑。」
「且,灵堂之外不宜见血,因而臣女斗胆一言,娘娘勿怪。」
四周静了一瞬,秦如璇勐然抬头。
少女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含着隐晦的笑意,发觉她的视线,面无表情的一勾唇。
全然的挑衅意味。
仿佛在说,看吧,手下败将。
其实她的手法并不高明,秦如璇却是货真价实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只是被太后刻意忽略了去,要帮她更喜欢的小姑娘。
乃至周遭的侍卫,加之以长剑抵腰救她之人,低头敛目皆是不发一声,秦如璇风评不佳,这些人忍住不落井下石已是好的了,遑论出声解释。
何况,他们离的稍远,瞧的也不清晰。
一干人中,或许只有秦如璇的贴身侍女愿为她说话,只是贴身侍女的话,便是真的,又有谁会信呢?
太后嘆了口气,握住她素白的手,声音宽和,「好姑娘。她欺负你,你不仅没有幸灾乐祸,还替她求情......」
求情?
秦如璇咬了咬牙,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她,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传哀家旨意,江四娘子温厚纯善,哀家甚喜之,恢復郡主之位。」太后思索了一下,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秦如璇抬起一双冷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江遇宛。
里面有恨意、妒意,甚至还有悔意。
为何、为何太后这样护着她?
温厚纯善?
只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太后藉机復江遇宛的郡主位,拿她秦如璇做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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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秦娘子,灵前不宜见血,便带到宫门外,打十杖以儆效尤。」
宫门外。
此刻正是人来人往,有正往宫外走的王公大臣、宗亲女眷,这便不说,往来的百姓也不少。
在宫门外受刑,可不正是丢尽了脸面。
秦如璇面色霎时惨白,脑子有一瞬空白。
太后顿了顿,接着道,「以后再不许出现在哀家面前。」
......
雪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周遭人影散去,颇显空荡冷清。
江遇宛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接过白朮递来的白狐裘披在了身上。
她遥遥望着太后的背影,慢慢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往碧霄宫去。
风中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郡主留步。」
宫中的路四通八达,路无殊从她左手边的小径里走出来,白衣单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声音有些冷清。
他称她『郡主』,怪哉。
太后那道旨意,可还没传至阖宫。
除非——
江遇宛眼睫扫了下,似笑非笑道:「方才看了多久?」
一声轻不可闻,落下即融于飞雪的轻笑声响起。
「你笑什么?」江遇宛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恼意。
路无殊神色淡漠,轻轻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上浸血的纱布,阴沉的眸泛着细碎的寒意。
「不喜欢她,告诉我,我杀了她便是。」
他顿了顿,一双冷清的乌眸起了涟漪,「别再用这种伤害自己的笨法子。」
江遇宛眉梢动了动,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觉得我......」
她抿唇,艰难吐出几个字:「虚假、伪善、卑劣?」
路无殊摇摇头,唇边忽而扯出一抹笑,眸光再次定在她手的一抹红上,阴鸷顿起,「她惹了你,害你受伤,我不会放过她。」
江遇宛有片刻无语。
不是,谁要你说这个了啊。
他无视目瞪口呆的白朮,抬步走到江遇宛跟前,直视她茫然的眸子,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怎样都好。」
他垂下的眼睫弯成一道弧度,像是凝成的霜。
其实他想说的是——
虚假、伪善、卑劣?
不过是以牙还牙,便使得她将这些词语安到自己身上。
那他这样的天生恶种,她还敢说喜欢?
眼前的少女洁如皓雪,即便是旁人再冒犯,不过也是略施小计薄惩。
谁人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不会心软?
十杖?不够。
他是这世上最卑劣不堪之人,心头却也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明月纯真无垢,与他天壤之别。
若这明月有朝一日染泥,他才好将明月独占。
少年发尾的白色丝带飘了飘,垂眸无奈嘆气。
可他,怎么忍心?
第74章 何等荒谬
◎「朔州江都王求见——」◎
天穹之下, 德阳门外百数身穿素衣之人站的整齐,几乎没有一点儿异声。
连日来的暴雪,昨日傍晚将停, 空气里都是冰凉寒霁的气息,红砖绿瓦之上还覆有浅浅一层白雪,连带着众人的衣衫, 皓然一色。
十一月十二, 端懿皇后发丧日,德阳门外, 群臣、诸王公在前, 诰命、诸女眷在后,垂首屏息向灵柩辞别。
礼部侍郎张筌跟在祁王之后, 从宣明殿祭祀出来, 他跪在沈邺身侧, 拱拳道, 「陛下, 臣有要事相禀。」
沈邺头也没抬,「何事?」
张筌深深俯首,「回陛下, 日前修扩帝陵, 日子原是够使的,只是连日来的暴雪,终究还是耽搁了些, 恐怕现下, 端懿皇后是入不了帝陵的。」
沈邺皱了皱眉, 半晌无话。
他似乎在掂量, 隐隐有发怒的徵兆。
百官这些日子以来, 深知帝王对逝去的端懿皇后的在意,见张筌未能办好淑妃陵寝之事,皆是诚惶诚恐,唯恐火烧到自个儿身上。
负责修扩帝陵的张筌亦是心惊胆战,甚至不敢抬头看帝王一眼。
沈邺忽然面无表情道,「告诉朕,有无两全之法。」
「帝陵之侧有先帝命工匠修建之贵妃陵,不知,陛下何意?」张筌连忙道,他说罢有些忐忑的抬头。
谁人不知,那贵妃陵乃是先帝为温贵妃修之,其布局、规模仅次于帝陵,只因温贵妃死时,钦天监卜了一卦,称此处风水与温贵妃八字不合,这贵妃陵便也搁置了下来。
钦天监虽是如此说,百官却心知肚明,陛下不欲让温贵妃入主贵妃陵。
张筌年纪尚浅,是沈邺继位后提拔上来的,不知往日太后与温贵妃之间的恩怨,且随着时间流逝,当时知晓内幕的大臣大多都已入内阁,或是卸甲归田,是以,他说出这样的法子倒不显得奇怪。
沈邺又沉默了好半晌,摆了摆手,眸色忽然阴沉下来,「不可。」
没人料到他会拒绝,百官之侧站着一身缟素的长公主,她眸光闪烁了几下,上前劝道,
「陛下三思,帝陵修扩尚未完善,只贵妃陵才能够的上端懿皇后的品阶啊。」
她这番话说的诚恳,百官暗暗点头。
沈邺却幽幽瞥了她一眼,恍若未闻,「贵妃陵风水不好,端懿入妃陵,同……」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不到能同端懿葬在一处的皇妃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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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则懒洋洋的接了话,「孝安皇贵妃陵,品阶也够得上。」
「对、对。」张筌还在地上跪着,闻声连忙应和,几息后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会儿。
「端懿皇后不能葬在侧寝,那势必要扰了孝安皇贵妃安息……」
沈邺怒了,抬脚便踢在了张筌胸膛,冷斥道,「废物!」
「为何不早些来报!」
张筌吓了一跳,立时嗑头求饶,用的力度不小,不过几下,额头鲜血直涌。
沈清则压着眉眼,唇角却勾成一抹浅淡的弧度,「父皇啊,这可是目前能想出来的唯一万全之法,您莫不是为了皇贵妃才不愿採用这个法子?」
「万全之法?」沈邺气笑了,他的声音压得略低,「孝安好歹是你姨母……」
今日这一出,无非是为了让孝安不得安息,原来他这个刚找回来的儿子,竟是个如此记仇的主儿。
沈清则也笑,垂着眉眼:「孤没有姨母。」
他凑近了些,几乎离沈邺只有一个手指那么近,他的语声晦暗不明,「儿臣没猜错的话,贵妃陵里有父皇的秘密……」
沈邺勐然抬头,目光直直射向沈清则的眼底,后者倒也不惧,坦然回望。
半晌,终究是沈邺歇了阵,他语声低沉,「传朕的旨意……」
「且慢——」一道如金坠玉般的声音响起。
几乎是同时,有小兵远远跑过来,高声道,「报——」
「朔州江都王求见——」
江都王?
众人低垂的头颅下意识抬起,后头的女眷更是微微仰着头去瞧。
只见一个男人立在灵柩之后,他白甲玉鞍,繫着白色抹额,这是朔州服孝风俗。
他身姿挺拔,渊渟岳峙,生得一双寡淡摄人的眉眼,眼睫微颤时,动人心魄。
众人被他容貌震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们后知后觉地想,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男人身形高大,双目犹如黑夜中的寒星,迈步而来时,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沈邺眯了眯眼,盯着他的眼睛,眼瞧他立在灵柩后,半晌,才朝沈邺走过来。
程识云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唇角抿得平直,情绪不明:
「陛下,别来无恙。」
沈邺眸光一沉:「江都王,你无召入京,意欲何为?」
程识云轻睨着帝王,淡淡一笑:「本王来带阿姐棺椁。」
静默了一瞬,沈邺笑了,「端懿是朕的皇后,你凭何带走?」
沈邺目光如炬,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在朕面前,你该自称『臣』。」
「凭陛下要将她葬入旁人墓穴。」程识云抬眸,分毫不退让。
「阿姐入宫二十余年,若与陛下无情分,得此身后事也罢。」程识云眉睫漆黑,容色过盛,唯眸底清清淡淡,让人生出退避三舍之念头。
他冷嗤:「那么,不知我朔州三十万炽军,可否令陛下易心?若阿姐死后要与一妃同寝,不若还于我朔州故土。」
程识云一向寡淡,今日这一笑,尽管是个带着淡讽的讥笑,也令女眷沉醉于中,感嘆江都王的好颜色。
沈邺面色陡然一变,怒气几乎要压制不下去,他攥了攥拳,眸光紧摄对面的男人:
「你威胁朕?」
德阳门外寒意刺骨,一众王公诰命着孝服,无有敢外披大氅者,纵然冻得瑟瑟发抖,也只字不敢言之。
江遇宛站在女眷之中,脸颊起了层薄薄的红晕,额间碎发被寒风吹的微浮,身形略有些不稳。
她站了一个时辰有余,一双合在腹前的手冻得毫无知觉,唯有一双漆黑的眸,直直地盯着白袍男人。
她止不住地担心。
纵然她是女子,不问朝事,却也深知陛下忌惮朔州、忌惮江都王之深,今日舅舅说出这样一番话,日后陛下怕更会顾忌三分。
程识云倒不怕,他从南境而来,早知东境温二与太子谋合,已从浮州起兵,不日便要携兵往中原而来。
若南境与东境皆反,到时南昭真真是临于亡国之际了。
他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无所畏惧地出言以讽。
程识云停顿了片刻,眉梢动了动,淡道:「陛下多心了。」
他虽是如此说,但那毫不在意的语气无不在告知沈邺——
威胁?
是又如何?
沈邺瞳孔骤然一缩。
程识云回望之,眸光静静,如无波无澜的湖水。
程识云此来,原就是为了送阿姐最后一程,来之前,甚至来的路上,都没有生出过要将她带回朔州安葬之想法。
一来,朔州路途遥远,棺椁经不住长途跋涉;
二来,阿姐虽不求名利,可皇后薨逝,尸身反被遣送回故土,从无先例,到时引得百姓议论,反倒扰了阿姐身后宁静。
连日暴雪,他母亲身子抱恙,中途而返。他自己也是一路冒雪而来,耽误了许久,只赶上阿姐发丧日。
这便罢了。
可甫一到德阳门外,便听得礼部在禀报阿姐陵墓一事,他耳力极佳,自是听的一清二楚。
连同,要将阿姐与皇妃同葬那桩,听见之后险些便要提刀上去。
一朝皇后死后与妃同陵,确是极大的不合礼法,指不定后世要如何去说。
程识云自己倒不在乎后世言论,可他不能不为阿姐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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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刚得知此事时,也狠狠难过了几日,哭过之后倒是冷静下来了,只道:「已是多活了二十几年……」
程识云都知道,阿姐是为了他和朔州才入京为妃的。
若非心上还有牵挂,她那未婚夫死时,她便就殉情了。
程识云眸光一扫,瞧见了郑先其,后者面色平静,眸子低垂,瞧不出半点伤心。
他烦躁的瞥开视线,下意识想捏左手腕上繫着的东西,到底是忍住了。
……
沈邺沉默良久,怒而挑眉:「朕怕你不成?」
「浮州二十万,再者禹州二十万,边关还有十五万,你今日敢来威胁朕,明日说不定便要谋反。」
「你认为,朕会让你从上京好生走出去吗?」
他的话音一落,周遭御前侍卫便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手握剑,身躯微微向前倾。
他们丝毫不敢懈怠,尽管江都王浑身上下甚至看不出带了兵器。
江都王程识云,能以一当十,战无不胜,与之战过的大将皆惧之。
程识云最善用弯刀,据说那秉银月刀重近七钧,削铁如泥,能拎起来的人少之又少。
遑论程识云一贯云淡风轻,君子如玉,杀人于无形。
这些侍卫架势很足,却无一人敢真正上前,皆踟蹰原地,犹豫不前。
程识云笑了声,嘴角浮出一抹戏嚯:「陛下可以试试。」
「好啊。」沈邺冷然道,「将江都王关入大狱,择日审之,朕倒要看看江都王……」
他的话勐然被打断。
忽而有兵来报,步履匆匆:「急报——」
「浮州温氏反了——」
顷刻间,众人神色各异,有甚者,吓得面色发白。
程识云清冷眉目瞧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视线略转,瞧见人群中,有个小姑娘探着头往这边看。
目光遥遥对上。
他眯了眯眼,微微一笑。
小姑娘似乎又瘦了些,尖尖的下颌偏过个弧度,眸光恳切的望着他。
想必在担心罢。
程识云皱了下眉,暗自嘆气。
小姑娘自小心思敏感,病疾缠身却很懂事,知晓他忙,是痛的要死也不肯说一句疼的。
着实令人心疼。
......
沈邺只觉胸腔中梗着一口气,愣了许久,才面色难看的道,「大理寺卿何在?右侍郎何在?」
「羽林卫统领卫照何在?」
「两位大人被扣下。」那小兵道,犹疑一瞬,忍不住悄悄抬眼,斟酌道,「卫大人,已通敌。」
沈邺气息沉重咬着牙,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沈清桉前些时日从兰若寺失踪,他派了许多人暗寻,始终未能消息。
而卫照,是沈清桉的亲部。
他若通敌,恐怕,沈清桉已与温漳有了首尾。
怪不得,他寄予厚望甚至有些忌惮的儿子,肯为了个女子放弃一切,原是打了这番主意。
怪就怪在,他掉以轻心,为拿掉沈清桉余下兵力,令祁王势力扩大,将那些人派去浮州,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进退为难的地步。
「叛军如今行至何处?」他语气有些阴沉。
小兵一路快马而来,此时揩了揩汗,回道:「东往三座城池,不战而胜。叛军由卫照带领,一路打着回京復命的旗号,都大开城门相迎,唯凌江太守觉察不对劲,紧闭城门,派臣下来报。叛军如今已驻扎在凌江城外。」
凌江——
距上京不过一百里。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叛军到了凌江,这消息才传回上京,何等荒谬?
沈邺眸光慢慢落在程识云身上,他的面色一缓,露出个别扭的笑容,「与爱卿许久未见,方才朕是同爱卿开个玩笑。」
他上前拍了拍程识云的肩膀,「爱卿神勇,逆贼惧之,爱卿当为南昭一战。」
「本王无能。」程识云语调听不出喜怒,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一切似的,「陛下可寻能者上战场。」
沈邺面色更加难看,扶着他肩膀的力度大了几分。
程识云不动声色的挣脱,往后退了一步,低低笑了一声:「陛下既是同本王开玩笑,那大狱便去不得了。驿站何在?」
他随手指了个侍卫,「带本王去罢。」
第75章 下药暗害
◎「我不知质子性情如何,但不得不防。」◎
日幕渐退, 夜色渐浓,傍晚时分落了雪,地上沾了浅浅一层。
早前在德阳门前耽搁了会儿, 陛下令人点兵后,才又带着队伍出皇城。
最终还是取了折中的法子,将端懿皇后葬在了皇陵侧寝, 待皇陵扩建完好后再行迁致。
陛下贵为天皇, 以日易月,十三日除服, 定在除服日迁寝。
江遇宛傍晚时才得以从宫中出来, 身上还沾了几点雪,她匆匆绕过迴廊, 踏入正厅中。
「郡主。」门口候着的人正是程宣, 他见到江遇宛还有些激动, 迈了半步见礼。
江遇宛沖他微微一点头, 也顾不得寒暄了, 抬步便走进去了。
她实在是慌的很,不知陛下同舅舅说了什么,从太极殿出来后, 舅舅便要带兵连夜赶往凌江, 临出发前要见她一面。
而她手中,还有姨母的遗言一定要先交代了的。
况且,她同舅舅有大半年未见了, 此去又不知要再过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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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 程识云一个人站在里头, 他一身白甲, 额上仍旧是白色抹额, 正遥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有些萧冷,程识云听到脚步声回了头。
江遇宛将身上的白狐裘脱下,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身骨纤薄,又穿着素衣,抬眼时像极了他的长姐。
程识云一时陷入恍惚。
他慢慢记起,少年时,他的家人们还在的时候。
长姐程妙意与面前的小姑娘一样,有双水润的桃花眼,她爱研读古卷,喜欢看那些天南海北的志怪故事。
长姐不像少年的他一样张扬,不像二姐娇蛮任性,她温和纯善,于用兵之上亦有独到见解,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
他和二姐在外面闯了祸,夜半而归时,都是长姐在墙后面守着,为他们兜底。
后来,长姐死在叛军手上,连具尸身都没留下。
棺椁里头只是她的衣冠。
战争之下,将领死以报国,仍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乃至失去性命。
此一战,他定要去。
不为南昭,只为了百姓。
直到江遇宛将一张纸递到他跟前,又挥动了几下,他才回过神来。
「舅舅,这是姨母口述给我的。」江遇宛抬眸去看他,妄想从他的表情、或者是眼神中窥探他的情绪,却是徒劳,「我怕忘了,就写了下来。」
程识云此人,极善藏匿情绪,时常挂着张寡淡冷清的脸,偶然露出的几分神色,亦是他想展露于人前的。
他很少有失控的时候。
几乎没有。
不。
江遇宛反驳自己。
有一次,他的梅花败了,那天,他罕见地冷下了脸,整整两天,一字未发。
程识云伸手接过了那张纸,眼睫垂成个低顺的弧度,细细去看。
良久,他的视线紧紧落在上头,捏着纸的指骨用力的有些发白。
「舅舅......有心上人?」江遇宛觑他面色,小心翼翼问道。
程识云忽而浅淡地笑了一声,面色无异地将纸收到了袖腕中,揉了揉面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是安安有了心上人吧。」他的声音很淡,隐约透出三分揶揄。
他似乎在笑,眸底却全无笑意。
江遇宛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她脸颊略红,微微垂了垂眼,「舅舅都听说了?」
「那位质子,他母亲是梅氏女。」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重重烛火倒映进那双深如寒潭的漆眸中。
江遇宛诧异掀眸,有些不解他怎么突然提及了梅氏。
「北襄皇室大都有些疯症,武帝的皇后正是被他自己害死的,这么些年来,他求长生,无非是怕黄泉之下,碰到昔日心上人。」他倒也不避讳,将其中利害皆说了出来。
「我不知质子性情如何,但不得不防。」他沉思了几息,很快道,「你姨母的暗卫,除寄灵......殉主外,代亦年纪大了,我会派人将她送回朔州养老。」
他提到『寄灵』这个名字时,停顿了一瞬。
江遇宛也不由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扼腕。
淑妃死的第十日,寄灵便用一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陛下感其衷心,命人将她的棺椁葬在了端懿皇后之侧,日夜以伴。
「你从朔州来时,不肯接暗卫。现下东面已乱,京中情势不明,尤其还有个质子......」他微微嘆了下,「便由竹月和白青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罢。」
程识云向窗外招了招手,便有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翻了进来。
二人一高一低,一男一女,恭敬向她见礼:「郡主。」
她用目光扫过两人。
女孩子脸颊肉肉,身形却瘦,不像是会武的人。
男子个子很高,剑眉星目,脸方气正,是很周正的长相。
江遇宛轻轻蹙眉,水润的眸中透着一丝抗拒:「舅舅,我真的不需要。」
先不说她还要完成系统的任务,避免不了的会有一些奇怪举动。
再者,男子跟着她,也确是不妥。
程识云整了整袖子,淡声道:「若不愿,那本王便去陛下那里求道圣旨。」
他用了『本王』这个自称,便是在压她。
江遇宛声音有些闷闷的,「什么圣旨?」
「你那桩婚事,本王不满意,让陛下收回成命。」程识云狭长的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似笑非笑地道。
江遇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像只炸毛的兔子。
程识云忽而笑了声,抛下三个字:「愿意吗?」
随后从她身侧走了出去,他身材高颀,走过时带过一阵阴影,落在江遇宛眼前。
江遇宛愣了下,很快缓缓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只好开口道:「......愿意、愿意还不行吗!」
妥协呗,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瘪着嘴瞧着程识云的背影。
恨恨地想,舅舅胁迫人的本事见长,往日里甚少用在她身上,此刻倒是体会到,为何他明明性子温和,府中的人却都很怕他了。
江遇宛收回视线,不经意间瞧见窗外之景——
红色的梅花娉娉婷婷地立在枝上,染了零星雪花。
原来,适才她进屋前,程识云一直在看窗外的红梅。
江遇宛若有所思。
......
翌日,南往岸淮一带涌入叛军,由三千羽林卫带领,后头还跟了两万将士的消息传到了上京。
第154页
太极殿内。
沈邺面容冷沉,将奏摺一把摔出了桌案。
「很好。」他冷笑了数声,「朕这个儿子真是好得很。」
大监立在一旁,觑他面色小心道:「太医说了陛下肝火旺,陛下当保全身子。」
沈邺眸光阴鸷,半晌没话。
大监将被沈邺力度带到地上的奏摺都捡了起来,沈邺冷眼瞧了会儿,目光忽然定住了。
他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将祁王召来。」
大监应声出去了。
一炷香后,沈清则跟在大监后头走了进来。
沈邺挥了挥手,殿内侍奉的宫人们十分有眼色地退下了。
他的怒气平復了几分,面色晦暗不明。
两个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
沈邺忽然道:「岸淮一带,你带人去镇压吧。」
「有何好处?」沈清则懒洋洋的问。
沈邺捏了捏玉扳指,压抑着怒气,勉强平静地道:「你该知道叛军领兵的人是你皇弟。」
「哦。」沈清则轻轻抬了抬眼,薄唇微挑,漫不经心地看着沈邺。
沈邺被他气得重重吸了几口气,缓了缓才道:「你将他生擒回来,朕封你为储君。」
「生擒?」沈清则笑出了声,「父皇不想杀他。」
沈邺眼睛一眯,「带回来再说。」
「太子钟意的温府那个姑娘,你一併带去。」沈邺往椅背上靠了靠,视线落在沈清则身上,「必要时,用她胁之。」
沈清则倒也没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只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引沈邺眉心猝然一跳。
......
马车缓缓行驶在永清街上,里头燃着暖香,纵然外面落雪,倒也不觉着冷。
江遇宛坐在里头,想起晨起时听说的事,江都王不喜杀戮无辜,未从圣旨将温氏之人带去凌江,可陛下却下了一道旨意——
温漳一日不退兵,他温府的人,每日晨时都会有一个人被带去刑场,斩首示众。
今晨带去的,据说是温五郎。
他曾是天和十八年的状元郎,惊才绝艷,一心钻研于史学,无妻无子。
可纵然没有这道旨意,温府的人也活不下去。
大约温漳明白此间道理,凌江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有这桩事,加之午后祁王领军去了岸淮,另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便被遮盖了下去,如同一颗小石子般,砸到水中也只微微起了丝波澜。
说是宣平侯之女秦如璇,前些日子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发作时痛不欲生,似乎还会传染,家人惧之恶之,将其送到了京郊的庄子里。
江遇宛猜出这是谁的手笔,倒也没大度到去找那人要解药,就此饶过秦如璇,听了一听,也就抛之脑后了。
她之所以傍晚时出门,是因宋文含派人传了话,想要见她一面。
江遇宛想起还有一笔没同宋文含算的帐,索性收拾一番,便依照她给的地点出来了。
反正她如今有两个神龙不见尾的暗卫,半分也没带怕的。
她只是想知道,宋文含这个时候来找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江遇宛又想起晌午时,宁王得知叛军事变,派人来将沈燕珺接回了禹州,小姑娘走的时候还对着她哭了半天。
她嘆气,此次一别,这一生或许都难以再相见了。
......
百花阁内,宋文含的贴身侍女盈书立在她身边,有些不安地问,「小姐,这......不妥吧?」
宋文含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面上仍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她淡淡道:「人呢?」
盈书仍有几分担忧,只道,「都听您的,守在隔壁包间了。」
又过了会儿,盈书望着自家小姐低垂的眉眼,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姐,若是没能......」
宋文含微笑着打断了她,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这种可能。」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盈书只好闭嘴了。
宋文含轻轻笑了一声,脸上诡怖的笑一瞬隐去,换了个纯善无辜的笑容上前来,「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所幸郡主给了我将功赎罪的机会,还愿意应我的约。」
江遇宛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对系统说:「读心术。」
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很快接上:「5个生命点半个时辰,宿主可指定目标人物。」
「宋文含。」
这次比上次快得多,几息后系统道:「好的宿主,即刻奏效。」
「宿主目前剩余50。」
宋文含见她恍神,又道:「郡主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江遇宛冷眼瞧着她,意味不明地唔了声。
「郡主,那日我鬼迷心窍才会如此,万望您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宋文含握着茶壶把手的手微微一顿,慢慢地抬起眼,恳切的望着她。
江遇宛面色平静,依旧没出声,宋文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素闻郡主被心疾烦忧,这茶叫作休宁松萝,可缓治心疾,我花费重金寻得,还请郡主看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休宁松萝价值千金,且极难买到。我去哪儿给她找真的来?罢了,假的她也喝不出来。」
江遇宛倏地挑了挑眉。
「郡主喝下这杯,你我二人冰释前嫌。」宋文含几乎有些迫切的说,眉间爬上几不可见的喜色,直勾勾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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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去呀,我可是找好了男人呢,他们快要等不及疼爱你了。」
第76章 还不理我
◎「......哪里疼?」◎
笋绿色的茶盏映着凝脂玉手, 极为赏心悦目的一副场面。
连同那张清丽的俏脸亦是带了几分诚恳,仿佛真要同江遇宛『冰释前嫌』,若忽略她的心声的话。
江遇宛静静凝视着她, 意有所指道,「宋娘子倒是难得的大度,只是喝茶之前, 有些事势必要说清楚。」
宋文含抿了抿唇, 细葱如玉的食指蜷了起来,脸色僵了下, 她努力恢復先前笑意盈盈的模样。
只是那笑容难免有些强硬, 不大顺眼。
「何事?」宋文含蹙眉,似乎很是疑惑, 只是眼底难免有些掩藏不住的不耐, 「郡主请说。」
江遇宛好笑地收回视线, 心中暗嘆, 相府女竟也不通藏匿情绪一道, 她还真是不像书中那么聪明。
江遇宛缓缓侧过脸,眸光落在盈书身上,柔柔的声音清冷:「本郡主与宋娘子有话要说, 你出去候着吧。」
盈书闻言愣了愣, 目光看向了宋文含,随即低了头,道了声「是」后倒是恭谨地出去了。
江遇宛眼皮子一掀, 挥了挥手, 「白朮也出去吧。」
楠木门被轻轻关上, 待开门一瞬从外面漏进的光全然不见时, 江遇宛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宋娘子, 我久居朔州,与你并无过节,是也不是?」
江遇宛微靠在椅背上,用扫视的目光看她,后者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话。
「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设绊子,先是污衊、造谣,再是宫宴上推我,害我差点死于乱刀之下,后又推我入水......」
说到此处,她反倒笑了一声,眼底却没什么情绪,「我知晓你非好人,我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被人噁心到这种地步还能一笑了之。」
「你今日若肯跪下,喝了你手中的茶,我倒也能原谅你三分。」
系统嘴角抽了抽。
宿主明明早已知道那茶水中下了药,倒也还能心平气和要女主喝茶,倒有些长进,不似刚来这个世界时,如同一张白纸,不懂迂迴。
宋文含心中微宕,奉着茶盏的双手颤了颤,里头的茶便撒了一些出来,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江遇宛。
「宋娘子可是不愿?」江遇宛见状挑了挑眉。
宋文含敛了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她勾了勾唇,似乎想笑,最终仍是扯平了唇角,声音也一瞬加大:「你口中的事我没做过,便是推你入水那一桩,最终也是我受了罚,你有什么怨?」
「你缘何要我跪下!」她的眼睁大了些,这副样子竟有些吓人。
「一介臣子之女向郡主跪下,竟还问缘由。」江遇宛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既如此,茶也不愿喝了?」
在这个世界,阶层严明,宋文含跪她原就是情理之中,却也不愿,可想而知,她这个郡主平日里是有多平易近人,才让人以为她是如此好欺负。
宋文含的目光闪了闪,又冷静了几分,顺从地跪了下来,「臣女失礼,这茶是臣女专程为郡主求得,臣女......」
她声音愈发低,显得为难起来,「不敢自饮。」
「你装什么?」江遇宛抬手扇在了她脸上,眉眼上已有不耐。
江遇宛用了十足的力气,虽不至于同男子一般挥手可使见血,却也令她那张白皙莹润的脸上立时见了红印子。
宋文含愣了一下,带着痛意捂住了被打的那半边脸,她抬眼不可置信地道,「你打我?」
「江遇宛!你今日......」
「打你又如何?」江遇宛打断她,厌恶地移开视线,低低道,「竹月。」
有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落在了江遇宛身后,她拱手恭敬道,「郡主。」
声音极为嘶哑,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烧坏了嗓子一般,颇为诡谲。
江遇宛从袖腕里掏出一张帕子,细细擦了擦打宋文含时的那只手,瞥了一眼茶盏,冷笑一声,「灌下去。」
宋文含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那人形如鬼魅,身形无声,一瞧便是暗卫。
只怕是朔州来的。
她之前同江遇宛几次周旋,江遇宛身边都并无暗卫,如今竟没想到,会有暗卫守在江遇宛身边。
想必是江都王留下的。
她已然明白今日的计谋无成功之可能了,虽不愿同江遇宛鱼死网破,到底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勐然站了起来,对着江遇宛高声道:「我好声好气同你道歉,你却折辱我,我便要告到太后娘娘那里去,让太后来评评理,你且等着。」
宋文含敢说出这番倚靠太后的话,仿佛太后是她天大的靠山,无非是因中秋宫宴上太后允诺她的「一桩心愿」。
她一边说,一边往门边去,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眉眼间的惧意,却被江遇宛极眼尖地瞧出来了。
「还知道怕?」江遇宛轻轻笑了一下,再是嫌弃也知她的帕子若留在此处恐惹人生疑,终是将那张帕子收回了袖腕中。
竹青身影极快,已扼制住宋文含的后颈,引得后者大喊:「盈书!盈......」
......
冬日寒凉,一眨眼的功夫,天上又落下了细细绒绒的雪花。
江遇宛半垂着眼,瞟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盈书,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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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一墙之隔的屋内发生着什么,这也算是宋文含自作自受,她不会再对宋文含心软半分。
违逆剧情带来的痛楚侵袭她的感官,明明是寒冷的仲冬,她额间却冒出一层细汗。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播报:「警告!剧情波动,宿主将被扣除10个生命点!」
「宿主目前剩余40!」
「无女主气运,宿主将时刻承受头疾之痛,随生命点的增减而升降强度,当攻略进度最高时,将撤去惩罚,望宿主悉知。」
江遇宛掩在袖腕下的手攥了又攥,仍然面不改色地下了台阶。
系统忍不住问:「宿主可悔?」
忍一忍不喝那茶便罢,也没必要使女主失了清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江遇宛似乎笑了笑,「我小气得很,这桩仇怨若是引而不发,才是日日夜夜的难受。」
......
马车颠簸,江遇宛透过半挂的帘子遥望外面的雪景。
上京城沉浸在一片白蒙蒙的水汽之中,街道上冷冷清清,少见人影。
突然,响起马的嘶鸣声,江遇宛瞧见了一队穿着黑甲的士兵策马急行。
白朮探出脑袋往外看,疑道,「午后祁王殿下领军去岸淮,这些士兵缘何现下才出发?」
「这些人非是去战场,你瞧他们,穿黑甲,腰间佩的却是短刀,这些人不是士兵,而是警卫军。」江遇宛将帘子放下,「为首那人是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卫,我曾见过几次。」
白朮脸色变了变,「那他们为何去的是出城的方向?」
江遇宛不再说话,慢慢拧了眉。
心思九转,为首那人是侍卫统领,沈邺极为信任之人,轻易绝不会放他离开身边。
而如今却让那人带队,她猜测是这紧要关头北襄来犯,南昭不敌。沈邺要送和书,为防内乱,让这些警卫军乔装成士兵的模样,连夜去往长柳。
而这些人之中,俨然藏了暗卫,不知陛下在打什么主意,想必不是单纯的议和。
路无殊,是否会被作为谈判的筹码?
她睫毛眨了几下,手扶在太阳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疼么,倒也不算很疼,还能忍住。
只是,她还不明白一件事。
江遇宛轻声问,「系统,你刚刚说的,攻略进度最高是多少?」
系统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不知。目前系统并没有探测到路无殊的最高值。」
「或许是他还没喜欢上我。」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惆怅。
马车在临安候府前停下,江遇宛牵起裙角,眉眼间有几分怔然,白朮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没说什么,安静地跟在身侧。
系统也沉默了起来,只道,「路无殊性冷,阴晴不定。一般来说,攻略进度最高为100,可在他身上却破了例,宿主不如试试别的法子......」
它的话忽然截停,快速道,「宿主,路无殊在跟着你。」
江遇宛的脚步顿了顿,再掀眸时,面前洒落下的淡淡日光已然被一道身影遮住,那人走在细雪中,步履略有些匆忙。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脸。
男子身姿笔挺,外披一件紫红色朝服,俊眉斜飞,玉冠整齐地束在发上,俊秀地脸庞略带一丝憔悴。
不是路无殊。
她莫名有些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
是她大意了,此刻她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以路无殊的谨慎性子,他是决计不会现身在此处,徒生事端的。
江遇宛微微屈膝,「表哥安好。」
她行过礼后视线又回到他脸上,这才注意到他下颌处生了浅浅的鬍子,比之平日里的温润,多了几分沉稳。
她先是有些惊讶,再想到宋誉行任职于工部,如今两地开战,犹需军器之时,想必正是工部忙的时候,而工部的顶头上司——临安候日前病了,宋氏和柳氏日夜照看,病情才略好几分。
这样一来,工部的重担便压在了宋誉行身上,而他少不得要来临安侯府交代事宜,怕是要忙得脚不离地了。
秉持不耽搁大忙人时间的原则,江遇宛心下嘆息一声,便要开口道别,哪知对面人忽而叫她的名字。
「安安。」
江遇宛疑惑看去,只得停在原地。
宋誉行对上眼前人似含一汪秋水的眸子,眉眼不由柔和了三分,声音亦放轻,「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江遇宛点头,「都好。」
宋誉行却微微倾身,「失礼了。」
男子身上清冽的松木香盈入鼻端,江遇宛愣了下,却见他似乎从她发上摘下一片落花,却未洒至空中,而是攥在了手里。
「无碍。」江遇宛弯了弯唇,几息,又补了一句,「表哥近日繁忙,还需注意身子。不耽误表哥大事,安安先行一步。」
连日来由工部之事积攒的郁气仿佛一霎烟消云散,宋誉行心情极好地同她告别,唇边若有若无地牵起笑意。
却不知暗处,有人握紧手中的簪子,下意识便要折断。
终是想起什么,又松了手。
......
江遇宛褪下外氅,若无其事地吩咐白朮去备水。
江遇宛假模假样地坐在了梳妆镜前,将下人挥退了,以沐浴名义令两个暗卫也离开了近处。
虽不知路无殊怎样躲过了两个暗卫,一直在跟着她,但屏退暗卫,总是以策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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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过铜镜缝隙去看身后,果真渐渐显现一道身影。
江遇宛视线微抬,悄悄斜过去一眼,她自以为隐藏的甚好,殊不知这一幕场景早被身后人尽收眼底。
她心头乱成一团,头也愈发疼了起来,迫切需要增加生命点。
想起系统说的「别的法子」,江遇宛心头忽然闪过一计。
「系统,读心术,路无殊。」她言简意赅。
系统道:「5个生命点半个时辰,即刻生效。」
「宿主目前剩余35。」
江遇宛转过头,抬眸去看他。
男子凤眼清冷,眼尾修长,神色不明。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亦是安安静静的,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路无殊!」江遇宛一下子站起身,装作惊喜的样子,「......你怎么在这?」
路无殊漆黑的眸底一如往常般深不见底,目光淡淡,仿佛还夹杂了其他莫名的情愫。
他依旧没有出声。
江遇宛鸦青色的长睫轻颤了一下,一双带着水雾的桃花眼盯着他,在等他开口。
「为何不说话?」
路无殊眼眉微动,很快地垂下了眸子。
为何?
他觉得有些好笑。
连他自己也不懂,这些时日,他深入极寒之域,于悬崖边摘下究极藤,又将自己百毒不侵的血注入,亲手将它磨成簪子的形状,今日来,亦是为了将这簪子送予她,由它滋养眼前少女脆弱的身躯。
而今,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他为何又不说话?
「系统!我怎么什么也听不见?读心术对他不管用吗?你太不靠谱了!!!」
「宿主别急,攻略对象善于掩藏情绪,许是......许是他什么也没想呢?」系统理不直气也壮。
读心术?
系统?
路无殊脸色变了变,陡然掀眸去瞧她,目光中带着审视。
——继上次百花阁后,他似乎又听见了眼前人的心声。
她在同谁说话,系统是什么东西?
路无殊的目光像一汪深潭,愈发晦暗不明。
僵持了半晌,江遇宛依旧没有听见他的心声,暗自掐了下手腕上的软肉,眼眶被逼出绯红。
「好疼......还不理我?」
路无殊终于蹙眉,神情有些古怪,唇角勾出一丝轻嘲,认命般低声道,「......哪里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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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目光相绞
◎「——警告!攻略对象已黑化,宿主生命点危!!!」◎
屋外雪渐渐大了些, 天色愈阴,屋中未点红烛,静悄悄的, 唯有暖炉透出几分光亮。
江遇宛瞳仁微张,自顾自做心理准备,一时竟没注意到眼前人在同她说话。
她往前两步, 攥住了他的衣襟, 紧张使她心跳加快,羽睫快速眨了两下。
「路无殊, 有点冷。」江遇宛指尖颤的厉害, 为自己奇怪的举动编出个蹩脚的理由。
少年长而翘的眼尾微微上挑,唇边轻嘲加深了些。
他余光瞥向燃的正旺的炭火, 又将视线落在少女的手上。
袖子微微滑落, 露出少女白皙腕上的掐痕, 她在疼什么已不言而喻。
路无殊眉心浅蹙, 不知她为何这样做。
是因为他没同她说话, 才要逼出泪水给他瞧吗?
倒也不必伤了自己。
这样想着,路无殊方才的气倒是少了几分,他垂睫看江遇宛, 瞧见她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 于是顺手将手中的藤木簪子簪在了少女发上。
江遇宛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上,是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系统也是无语,谁人送礼物会这样偷偷的送啊?
它保持一种诡异的沉默, 看着宿主奇怪的动作, 也有些好奇她想了什么新路数, 一时间没有出声提醒她。
江遇宛说着, 又将身子欺近了些, 双手揽在他的腰上,顺着单薄的衣衫摸出他清瘦的身躯,少年胸膛结实,依稀能触到紧实的肌肉。
路无殊似乎不怕冷,仲冬天,他只穿着薄薄一层衣衫,她收了收手,将头埋在他胸间。
一瞬间,他周身的温度传至她身上,无端的,江遇宛耳根通红。
她决心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嘴唇翕动了半天,又想起系统说的攻略进度一事,索性问他,「路无殊,你一消失就是好些天,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语气颇有不快。
少年额心微微舒展开,唇角止不住勾出一道弧度,明明有些开心,却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淡淡道,「方才在院中,我都看见了。」
江遇宛:「???」
「系统,他为什么一副捉姦的语气?」
系统:「......可以理解。」
——「暂且不论。系统!!这可是我第一次投怀送抱,要很多很多生命值来换!」
生命值?
路无殊微微撩起眉梢,伸手将怀中的小姑娘推开一些,一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系统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可能只是宿主以为的第一次。
江遇宛陡然被他推开,错愕抬眸,乌眸中盛着晶莹的光,带着几分惊怯地看着他。
第158页
「你不该同我解释吗?」路无殊眉睫动了动,平静地同她对视。
细听之下,能听出几分冷淡。
江遇宛被他这样看着,也有些委屈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跟宋誉行说了几句话,这也不行吗!!」
「欸,他是不是吃醋了?」
顿了顿,系统觉得该催促一下宿主,「你不是都跟他互诉心迹了吗?而且他现在算是你的未婚夫婿,管着你也是应该的。宿主,顺着他的话说啊!快想办法增加攻略进度啊!」
系统急得要死,主剧情彻底混乱,唯恐反派这里再出什么乱子,它只能从江遇宛这里下手,希望宿主能够争气些。
——别让反派黑化,保住自个儿的命,顺便保住这个世界,让世界可以继续下去。
江遇宛头隐隐作痛,双颊洇开淡淡粉色,想起这一切的起因,更是不想依着系统来。
「我们俩都那样了!攻略进度竟还看不到最高值,头疼的要命,我不干了。」
「我今日不想见你,以后......」少女下颌微抬,欲撂下狠话,却在触到少年戾意目光时,顿了一顿,睫羽翕动,「......想见。」
话刚落音,她更恼怒自己的怯弱,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不想见我?」路无殊长眸轻敛,纤长的羽睫在眼下透出一片阴翳,唯有尾音处落下几分嗤声。
他虽不知为何有时能听到眼前人的心声,可此刻,他已然猜出几分。
她或许不是真的喜欢他。
她只是出于某种目的接近他。
——为了她口中的生命值,为了活命。
「怎么?又喜欢上旁人了?」他眉眼淡漠,甚至带了几分戾气。
路无殊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颌,铜镜微光,晃过他阴鸷眼底。
他逼视她,神色寒凉,「郡主的喜欢如此轻易......」
「又一文不值。」
下颌处的力度陡然收紧,江遇宛说不出话来,唿吸渐渐急促紊乱,对上他浓墨般的眸,始终辨不清他的情绪。
江遇宛清眸中闪过几分惊惶,惧于他乍然大变的态度,痛意和惊惧齐齐涌上来,她忍不住掉了两滴泪。
帘幔落影打在少年的眼睫,他沉默了一瞬,声线里带着冷嗤。
「哭什么?」
目光相绞,咫尺之距。
「——警告!攻略对象黑化值加10!」
「——宿主生命点将减少5。」
「宿主目前剩余30。」
系统急了,「宿主,他不能继续黑化了,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快......」
「我才不喜欢他。」
少女的脸被锢的生疼,下意识反驳。
这话落进了路无殊的耳中。
路无殊愣住了,旋即冷下神色。
随后,系统声音在江遇宛耳边响起。
「——警告!攻略进度下降百分之十五!」
「——警告!攻略对象已黑化,宿主生命点危!!!」
几乎是瞬间,桎梏在她脸上的手松开,江遇宛身子踉跄一下,向后两步靠在了墙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快速的在她耳畔响起,头晕目眩,心窒之感剧烈,激得她勐然闭上了眼。
半晌,那股剧痛感才渐缓,江遇宛捂着胸口慢慢睁开了眼。
面前已经没了路无殊的身影。
......
车帷之外,细雪飞簌。
平安靠在马车的一壁上,双手被捆在一起,口中塞了个布团,同她待在一起的还有个女郎。
女郎身子纤细,水眸如波,万般娇弱,低垂的脖颈孱弱修长,似乎不堪一折。
她只被绑住了手,外面的人似乎不敢伤了她,亦或是笃定了她不会出声,并未同平安一般在她口中塞布团。
她的脸色浮现病态般的苍白,因为缺水薄薄的嘴唇开始起皮,她除了不进食、不进水以外,一路上都很安静,浓密的羽睫在眼睑下方投射下一片阴影。
整个人显得尤为的平静。
平安认得她,她是长阳侯府的女郎,温潋。
据说她是旧太子的心上人。
平安被作为叛军首领卫照的妻子被一同押解往江陵去,她一路上有很多机会逃走,却在一次次看到温潋愈发苍白的脸色时,出于一种好奇的心理留在了这里。
她从幼时起,就懂得了人为利往的道理,生父一生都在追逐权利,不惜为此将她送往北襄,让她以身为诱来往传信;武帝的几个儿子相互设计,恨不得令诸兄弟死之而后快,是为了登顶巅峰。
而旧太子起兵,亦是为九五之位。
旧太子,会为了一个女人撤兵吗?
她想,一定不会。
她侧目,再去看温潋。
若不愿撤兵,那旧太子是否会拱手将城楼让出,以向南昭换这个女人呢?
不,他的部下绝不会同意。
平安有些后悔了,到驻兵之地便再难脱身,她心中暗暗嘆息,从寒风撩起一角的惟帘外,已然隐约瞧见一处城楼。
两日颠簸,终于到了——
岸淮。
旧太子沈清桉与祁王沈清则交兵之地。
第78章 割捨不下
◎被她欺骗许久,却还割捨不下她。◎
岸淮其地, 居于京城东,地处中原,正是易守难攻。若从东境浮阳去往上京, 则岸淮是唯一之水路,乃兵家必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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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岸淮城外压着十万大军, 乌压压一片, 为首之人着白甲玉鞍,踏乌兔骏马, 周身气势凛冽, 面如冠玉,正是旧太子沈清桉。
他微抬下颌, 仰头瞧了眼城楼上一身白衣的女子, 并未有什么反应, 那张俊俏的脸上甚至全无波澜。
城楼上的沈清则轻睨着底下的万千敌军, 阴沉的眸如同深潭, 高声道,「沈清桉,好好想想要不要出兵。」
「她的命, 现在握在你的手里。」
平安亦被押在城楼上, 她冷眼瞧着这一切,以为他会犹豫,会拖个一时片刻, 寻个两全之法。
再不济, 也要纠结须臾, 再被部下劝两句, 哪怕最终选了他的大业, 也显得他对温潋有几分真心在。
可他没有,他只是笑了下,「你竟也有拿女人威胁人的一日。」
昨日交战,虽保住了岸淮,却令主将失了一条手臂。
沈清则锐利的眉宇聚拢,眯眼对望过去,瞧着那张同自己一般无二的脸,想起失在他手的手臂,倏尔胸口怒气翻涌,戾气横生,「是又如何?「
「兵不厌诈。」
他此刻情绪已然压抑到极点,沈清则本不愿利用手无寸铁的女子,今日这般,也是毫无办法。
昨日一战,只觉太子勇勐万分,与之一番交手,竟令他毫无还手之力。
怪哉。
太子纵然天降奇才,可自幼养于深宫,如何与他这般久浸沙场之人相较,而他武功不敌,加之轻敌,输的惨烈。
还赔上了一条手臂。
他少有败绩,为数不多且在少年时。近几年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护佑一方百姓,因此这场败仗对他打击颇深。
沈清则暗嘆,太子藏的倒是深。
虽则,战场无夫子、无兄弟,可太子如此无情,倒还令他有几分诧异。
想必是铁了心要谋反、夺皇位,又或许是太极殿那番言论,不过是虚妄,为了令皇帝、令他毫无疑虑地将太子放走。
不过,输便是输了,他倒是还输得起。
只是岸淮百姓、南昭百姓却输不起,城内的一万士兵更输不起。故而,他才以温潋为饵,放手一搏。
如若不然,将是一场恶战。
沈清桉平静地拆穿他,语调薄凉,「你征战数年,从不屑于这般伎俩,若孤没猜错,岸淮城内至多剩下一万将士,已是强弩之末。你不得以拿女人威胁孤,妄以此令孤退兵。」
天地一片昏然,沈清桉抽出了箭矢,缓缓对准了城楼上的女子。
他轻轻眯了下眼睛,声音带着笑,「可笑至极。」
城楼上的士兵不敢松懈,将盾牌举高,将城楼护了一圈,
除了温潋和平安,她们俩的上半身完全暴/露着,双手被绑在身后的柱子上,如若箭射过来,压根没有躲避的机会。
平安面色一凛,不知沈清桉要做些什么,然而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视线交错间,她看见了沈清桉斜后方的男人。
是卫照。
他似乎匆匆赶来,身后是一队士兵让出的小路。
铮然一道刺耳声响掠过平安耳畔。
千钧一髮之际,那箭从温潋左耳处擦过,一丝血珠飞溅到平安脸上。
旧太子能文善武,骑射出众,可百里穿杨。
何况这距离不足百里,那箭矢偏偏又没能一击即中。
这女子被认为是他的弱点,他若是真亲手将她杀了,以此向叛军示谋逆之心,军心大震,定会立刻攻城。
可偏偏,他没有。
众人视线皆在箭矢上,饶是沈清则也愣了一愣。
昨日一战,令诸将士不敢轻敌,此刻将士们不免有些诧异。
但却无人认为他是失手。
众人皆思量他此举何意,城楼上的士兵不敢轻举妄动,刀盾兵如临大敌,弓箭手隐伏在侧。一时间,气氛更是凝重。
恰是此时,铮然一声响,有人将长刀出鞘,从后刺入祁王胸口。
没人想到祁王殿下最信任的近卫会背叛他,尽管有士兵反应极快割下了近卫的头颅,可祁王殿下已然倒在了血泊中,有黑色的血渐渐从他口中流下,血迹浮在白惨惨的脸上。
一片峥嵘的血色里,祁王漆黑的瞳仁映出众士兵惊慌失措的身影,分外凄诡。
他死不瞑目。
主将伏诛,群龙无首。
有人喊了一句:「传医士!」
平安趁乱使出袖腕中的飞针,将困住她的绳子轻松割断,往后退了几步,缩在了角落里。
她瞧了眼温潋,女子单薄的身影显得柔弱无辜。
已经没了利用价值的女人,自是没人理会,她时不时被躁动的士兵撞一下,后背紧紧靠在身后上。
平安终究还是心软了一霎,悄无声息将温潋手上绑的绳子割开来,瞧她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温潋倒也很快反应过来,往角落里去躲。
与此同时。
攻城锤冲撞城门的声音响起。
岸淮城主终于从震惊中缓过来,立即指挥士兵守城,数千弓箭手蓄势待发。
然而徒劳。
城,就要破了。
......
夜色沉沉垂下。
江遇宛病了,心悸之疾突发,疼得她直不起身子,一连在床上躺了四五日。
城中的大夫来了几个,又以风寒为由,走了太后的后门,请了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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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情势危急,是而不敢广而宣之,去召集外头的大夫。
而临安侯府近日更是颇显冷清,如同处在黑沉沉的夜,无边的浓墨笼罩下来,再无往日的笑语。底下的人颇有些诚惶诚恐,为避免长辈担心她,江遇宛只说染了风寒,称病不见家人。
昏昏沉沉中,江遇宛觉得自己要没命了。
然而她只是疼着,成日里面色惨白。生命值未尽,她不会死的。
或者说,没走完剧情,她还不能死。
白朮被她的样子吓的要死,止不住担心,怕她昏过去便再也睁不开眼了,时不时坐在床边同她讲京中局势。
她说,祁王殿下死了,岸淮城亦破了。旧太子携叛军驻扎在上京城外,蓄势待发,不知哪日就要攻破上京城门了。
而江都王尚在凌江同温漳交战,脱不开身,京中人人自危,却又无人会叛变出城。
其一,当今陛下到底是旧太子皇父,再如何,旧太子也不会弒父登位,引后世议论,最多不过是逼宫让位,光明正大继位,百官自会尊其为帝王。于此关头,更无人会开先例,不识时局地逃亦或是叛。
其二,祁王已死,适龄皇子只得旧太子一位,即便有攻城劣迹在,但他手握重兵,陛下少不得会主动将他迎回上京。
白朮又说,宋娘子众目睽睽之下清白尽毁,名声是彻底臭了。
只是如今有更紧要的事压着,没几个人再去讨论这种闲事了。
江遇宛掀了掀眼皮,没什么反应。
「北襄大军压境,靖王递来信书,」系统沉默了几日,这时反而接话了,「要以质子殿下换两国和平,否则将出兵交战。」
「朝臣们如今分为两个派系,一派是以宗亲为首,认为如今南昭外忧内患,质子虽不足为惧,可武帝一向无视质子,此举恐为阴谋,放回质子后患无穷。当迎回旧太子,温氏不足为患,北襄之胁自不必理会。旧太子昔日的部下,并未随着旧太子的隐退而被削职,如太子少傅门徒之列,少不得是这些人中的主力军。」
「另一派则以六部尚书为首,在朝堂上多次言说旧太子谋逆一事,陈以利弊,令陛下几多犹疑。其为世家授意,恐太子重掌大权,扶持旧日穆府之人......」
这倒不难理解,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歷来如此。哪家没有干过私养府兵的事?贩卖军械更是世家保护自己的手段。可穆府削爵时,世家无一人上奏劝说,皆将自身摘了个干净,接连将一应没做干净的事推至穆府与温氏。唯恐太子和穆家、温氏记恨,这些世家宁肯冒着灭国之险,也不愿迎回旧太子,损及自身利益。
而皇帝如何不懂?门阀士族皆养府兵,即便南昭国破,北襄一统,世家依旧是世家,世家彼此制约又彼此依靠,又互为姻亲,其势力是难以估计的。往日他们顾忌四境势力,安守一方,可此时,东境反,南境小江都王转战凌江,边关更是危矣。
而宗亲之虑,若是迎回旧太子,那这江山还是姓沈,他们凭着这份血亲,自可继续高枕无忧。
可若败于北襄,莫说一生富贵,恐怕到时他们的人头都要不保。
皇帝之所以久久难以下定决心,无非便是害怕这些门阀士族同北襄勾结,在各地出兵,到时便再难以控制。
可当今陛下忌惮世家,旧太子继位后,只会一样的忌惮。
或许,世家压根就不怕呢?
那他们,此举为何?
北襄大军终究是在边境,旧太子的大军已在上京城外了。
陛下的抉择显而易见。
连她都能想清楚的事,世家会不明白吗?
何故要多此一举,多得罪旧太子一场呢?
江遇宛垂下睫羽想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阵阵疲倦和痛楚,昏睡了过去。
......
大雪过后,天色尤其暗沉。
沈清桉抬起纤薄眼皮,外头的夜色将与他的眸色一样黑稠。
「殿下,温姑娘求见。」卫照近些日子愈发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连忙低下头。
太子周身带着温雅清贵,偏偏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尤为疏冷,叫人看不透性情。
总觉得,太子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不见。」他略蹙眉,挥手让卫照也退下。
待帐中仅剩他一人,他低声道,「系统,什么时候可以攻城?」
冰冷的机械音接话道,「无须攻城,静等即可。」
「可我已经等不及了!」他有些激动,温煦的眉眼覆上急切,「我在上个世界任务失败,只剩下了十个成就值。绝顶武功耗费了三个,控制沈清则近卫耗费了两个,谋士天赋耗费了两个,已经所剩无几了。纵然如此,还是耗费许久才拿下岸淮。这个世界剧情严重偏离,剧情提前,如今距离结束点只剩下......」
「你该听本系统的。」系统打断了他,「005可不是省油的灯,还需慎重。」
「沈清桉」握了握拳,没再多说什么。
是的,他是任务者,代号为鸠。
确切地说,他隶属于002部,是一个绝对严格的部门,不同于005部妄想救世界于水火的想法,002致力于维护世界正常发展,在得知005部推翻了这个世界,并派人救赎反派后,上级立即指派他来制止。
谋反、攻城一系列自然都是携有外挂的任务者做出来的,包括诛杀沈清则、杀掉剧本之外的温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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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那一箭时,他失手了。
因为那一刻,真正的沈清桉突然有了意识。
所有任务开始之前,原主都是会被关进密闭的。很显然,这次出了错。
系统的解释是:推翻重来原本就有不确定性,而剧本里的男主有了个人意识,爱上了一个npc,这份游离在剧本外的爱意促使他冲破了桎梏,但也只有一瞬。
当然,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不是剧本,但这些人的意识却是被设置好的,这么多年来,这个世界也就有个路无殊冲破过程序,一路黑化。
而他们口中的男主,自然是天命之子。
鸠饶有趣味地想,爱?
杀了那个npc会怎样呢?
不过系统很快警告他:「为了减少不确定性,你不许动那个npc,若男主再次冒出意识,你也会面临被抹杀的风险。」
「宿主可潜入皇宫,同皇帝谈判。」系统提醒道,「你不必真的称帝,在原本的世界中,男主也是后来当上皇帝的,你只需要按照程序走,恢復太子位即可。」
......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只余寒风簌簌拍打着窗棂。
床幔前立着一道身影。
屋内光影明灭,时亮时暗,落在他的身上。
半张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容颜,只余下锋利的下颌,和上挑的凤眼,长睫扫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榻上少女睡的极沉,整张脸被床幔掩住,一点光影也无。
路无殊却能清楚看到她惨白的面色,薄凉的眼底渐渐被其他莫名的情绪压住。
良久,他终于伸出了手,一点一点接近她的脸。
只是轻轻地碰上去,指骨却用力到泛白。
果真,病了吗……
「殿下,郡主的两个暗卫很厉害,恐怕很快便会起疑心,转而復返,请殿下快些离开。」绪风从暗处进来,催促道。
他们今晚要回北襄的。
几日过去了,南昭皇帝闭门不出,谁也不见,他未必肯放殿下回去,因而趁夜守卫不备时,尽早回北襄才是上策。
可殿下走至一半,突然折返,去的正是临安侯府的方向。
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派几个人将郡主的几个暗卫引开。
「殿下,出城尚需半个时辰,还需尽早动身。」绪风看不见他的脸色,有些焦急道。
路无殊沉默了许久,手微微颤抖,他道:「今日不是离开南昭的绝佳时机。」
「再等等。」
他要等什么,不言而喻。
若说离开南昭,凭殿下,任何时候都能全身而退。
可他一拖再拖。
优柔寡断从来不是他的脾性。
为了一个人,一再破例。
绪风嘆气。
路无殊敛了视线,往外走,破天荒地同绪风解释,凤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今夜走,势必引起大乱。」
「若孤没猜错,五日内,沈邺必会大开城门,到时城内躁动。那时离去,无人注意,追兵至少也要三日追来,必可安然回到北襄。」
「这几日找到他的妹妹,一併带回北襄。」
殿下口中的他指的便是余松照,他的妹妹自然是那位平安姑娘。
她同温潋一併被带去了岸淮,被作为筹码威胁沈清桉。
据他们的探子报,这俩人现下都还活着。
殿下寡淡冷漠,骨子里却极念情谊,虽然那女子曾泄露过殿下行踪,害得殿下被人刺杀,殿下却念在余郎君的份上网开一面,还派人去救她,真是宽宏大量!
绪风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垂首应是。
路无殊面上表情变化莫测。
思及适才在江遇宛头上看见的簪子,想着大约五日,她的病定会好转的。
转而又厌恶自己,被她欺骗许久,却还割捨不下她。
寂静的夜色里,遥遥落下一声长长的嘆息,一息便消没在风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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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是又如何
◎「质子殿下中了毒......」◎
两日后, 天和帝大开城门,以储君之礼迎回旧太子沈清桉,命各府女眷入宫拜见太子。
时逢大雪, 从云阁种着的梅花鲜艷欲滴,坠下的白雪点染其中,映衬出一片灼灼盛妆。
里头, 白朮正为江遇宛梳妆, 她手中正拿着一根木簪子,白朮翻着面瞧了几眼, 看着没什么新意, 随手放在了梳妆檯上。
白朮有些好奇,不知郡主从哪得来的这玩意儿, 病中始终簪在发上, 今日要进宫面圣, 白朮才发现这木簪她并没有见过, 因而也不是很在意, 转瞬便抛在了脑后,选起旁的簪子来。
而那根木簪,不经意间被碰到了地上, 也无人问津便是了。
「素净些。」江遇宛瞥见木盘中各式衣衫, 皆是粉蓝、鹅黄一类,眉心便蹙了一道。
最好素到毫无存在感才好。
——她在心中接下了这句话。
江遇宛在病中,本不想去赴这场宫宴, 奈何她一直瞒着, 家中人并不知她生了病, 此时若拒绝, 倒令他们担心。加之系统强烈要求, 要去见男主沈清桉一面,摸清其中的不对劲,她只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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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有系统给的止痛药在,据它说这药很贵,换别的系统的话,是要用很多生命值换的,但它是个讲义气的系统,看她生命值告危,勉为其难地免费给她用了一颗。
不过,药效只有三个时辰。
为避免在人前露怯,她决心入宫后再使用这颗药。
......
太极殿内,依然男女分席,诸位娘娘的席位靠前,诸位女郎中,如今除却昌平郡主沈亦卿外,江遇宛的身份倒算贵重,宫中内侍安排给她的是单席,也是难得的清静。
「朝阳。」身侧一直在独饮的沈亦卿突然叫了她一声,江遇宛微微侧头。
沈亦卿眼尾微微挑着,声音放低道,「江都王凌江一战大捷,不日将要归京。」
江遇宛一怔,先是欣喜,反应过来后又觉不对劲,「可......」
沈亦卿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凑近了些,将她耳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声音轻轻地,「可陛下既迎回了太子,温氏一脉又如何处置呢?」
「前几日,陛下下令诛杀了温五、温六、温七,都是年华正好的郎君,温氏众人岂能不恨?」沈亦卿保持同她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柔却犀利的话传至她耳畔。
「又有谋反在先,陛下绝不会放任他们再次高居朝堂。可若太子求情呢?」她将身子撤了回去,脸上挂着的笑意有些淡淡的暗讽,不再同江遇宛说话了,又独酌了起来。
殿内不乏交头接耳的女郎,因而没人注意到两人的「亲密」。
大约一刻钟后,有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来人穿了一身黑衣,依旧是薄薄一层外衫,大雪覆了满头,几息便被殿内暖和的空气融化。
是路无殊。
他近日因北襄的缘故,被下令看管了起来。身后跟着两个内侍,同他隔了半步的距离。
他一进来,四面八方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皆毫不掩饰,打量了片刻,转而被他身后进来的太子吸引了注意力去。
这些人许久没见过太子了,今日一见,倒又被太子周身的气度所震嘆。
太子一袭朱色官袍,玉冠墨发,霞姿月韵,只是眼角眉梢却不似往日清冷,俨然透出一种淡漠的锐利,带着摄人心魄的凛冽。
经过战场厮杀的太子,便连目光都带了几分杀气,往日女郎们尚敢打量他,今时悄悄看了一眼,却不敢再看了。
系统突然道,「他已经不是原本的男主了,本系统猜他是002部的任务者。」
江遇宛有些疑惑,「002?」
「就是005的死对头!」系统咬牙切齿道,「002还真是阴魂不散,我们005次次拯救偏离的世界,002都要来插一脚。原以为这次瞒得紧,不料还是跟来了。」
「你的意思是,」江遇宛一愣,「他是来阻止我们的?」
系统没再接话,沉默了下来,无言即为默认。
江遇宛抬眼瞥了一眼太子,他背微微靠在椅子上,似乎也在看着她,这令江遇宛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宫宴倒是出人意料的顺利,并没有江遇宛想像中箭弩拔张的局面,前几日不同意迎回太子的文官们并未当场「出言不逊」,反倒同太子频频寒暄示好。
想来这才是真正的朝堂,愿意不顾生死上谏的臣子也只是少数罢了,况且太子也未透露出惩戒这些人的意思,便就更没人去触霉头了。
......
宫宴之后,将近落日。
江遇宛受系统之令,欲伺机同太子交谈,却得知太后传召,只好随女侍去往长信宫。
太后一向节俭,因外头尚有微光,是以宫内未点灯烛,太后坐于上首红木椅之上,侍女和宦官垂首肃立于两侧。
江遇宛脚步顿了顿,缓缓走进去,敛衽行礼。
「免。」太后的声音传来,她挥了挥手,唤江遇宛,「安安,过来些。」
「病可好全了?」太后爱怜抚了抚她的手背。
江遇宛点头,「病中全靠娘娘指派太医过府为臣女诊治,臣女谢娘娘大恩。」
太后笑笑,一向和蔼的脸上隐约带了些倦意,因灯光太暗,禁不起细究,江遇宛也不敢直直盯着太后的脸。
寒暄一番,太后嘆了口气,提起了程雪辞,语气里全然是缅意。
江遇宛恍然,太后同程雪辞是有真情意在的,难免会常常想起她,可宫里面与程雪辞相关的人太少,也只有江遇宛,才能接上几句话。
江遇宛也有几分怅然,认真听太后说着往日的旧事,不免心绪波盪。
正当此时,外头有宦官的声音传进来:「太子殿下到——」。
系统拍手:「得来全不费工夫!」
「宿主,你想办法套他的话。」系统提醒道。
玄青色的身影踏入长信宫后,四面侍女内监皆俯身行礼,来人轻轻一挥手,不紧不慢地拜见太后。
太后的情绪可谓相当复杂,从前在众多孙辈当中,她最喜欢这个孙子,太子神姿高彻,文武双全,样貌同年轻时的皇帝有七八分相像,性子是最寡淡温雅的,学业上亦是最让人省心的。
歷经这一系列变故,莫说同她这个祖母,便是同皇帝那个生身父亲,也不可谓无嫌隙。
太后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气,很快便笑着让太子落座。
她今日将太子喊至此处,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只是没想到太子来的如此快,同江遇宛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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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听听也无妨,说不准两人郎才女貌还能凑成一段姻缘。
太后轻轻拍了拍身边小姑娘的手以示安抚,命人赐座。
闲聊几句后,太后将话头扯到了太子妃的人选上,「太子二十生辰已过,早是该定亲的年岁了。」
话音稍顿,她想起一国储君是在外头过的生辰,面上仍不动声色,「哀家与你父皇商议,冠礼之日为你定下太子妃的人选。」
「太子可有中意的女郎?」
太子薄削的唇勾了一勾,意味不明道:「孙子的母妃在世时,很是看重宋家女郎。」
太后愣了愣。
太子当面提起穆氏,分明在落她的面子。
她面上笑容淡了几分,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宋家女郎德行有亏,怎堪为储君之妻?」
沈清桉以指骨扣了扣桌面,眼尾微微翘起,不置可否,转而用视线去扫对面安安静静的江遇宛。
「江娘子。」
四周没有声音,太子冷不防地唤她。
江遇宛回过神来,抬眸,瞧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瞧不清辨不明,却隐隐令她觉得含着几分试探。
药效将将过去,针刺般的痛楚慢慢加深,江遇宛压下眉头,脸色显出几分苍白。
「回殿下,臣女不敢妄议。」江遇宛默了许久才道。
「有何不敢?」沈清桉温煦的眉眼一敛,转而淡笑,「孤记得你和她素有恩怨,便是说她两句也是情有可原。」
「回殿下,臣女与宋娘子并无恩怨。」江遇宛直视他,并无迟疑。
已无须她拿话去试探,面前之人显而易见并非原本的太子殿下,系统亦知。
或许,他并不想掩饰什么,只是随口呛她罢了。
毕竟,她知与不知,都影响不了他的任务,反之亦然。
沈清桉垂眸盯着她,阴晦光线中令人毛骨悚然。
当她被太子看得坐立难安时,太后怪嗔地摇摇头,「瞧把这姑娘吓的。」
太后面色已不大好看,她觉得太子多番提起宋文含,亦是在打她的脸。
京中谁人不知,宋家女郎在百花阁中丢了清白,衣衫不整的样子被许多人瞧了去,莫说进东宫做妻妾,便是寻常清白人家,都不见得会纳宋家女郎为妾。
沈清桉看了太后一眼,倦于去解释,除了江遇宛,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不过虚构,不值得他费心周旋。
「罢了,你的婚事全凭你的心意。」太后摆了摆手,「哀家倦了,都退下吧。」
......
是夜,万籁俱寂,屋外飘着细细的雪花,一轮月亮遥遥看过去,像挂在窗户上,淡淡的光辉洒进来。
江遇宛被疼痛折磨的都快麻木了,纵然如此,她却仍旧睡不着,盯着那轮月亮发呆。
忽然间,那扇窗户动了动,江遇宛揉揉眼睛,以为看花了眼。
下一瞬,一道黑色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还顺手关上了窗户。
屋内点着红烛,烛光之下,来人的面目逐渐清晰。
江遇宛怔怔看着他,想起那日他说的话,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忍着泪气鼓鼓瞥过眼去。
路无殊沉默片刻,竟有些心虚,也将视线转开了去。
他终究还是心软,离去前来找她道别,亦要问清楚她真心所想。
倏地,他的视线凝住了,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墙角扔着的木簪,显然是他送予她的那根。
路无殊沉下脸,气血上涌,回过头来,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扣住她的下巴。
被他桎梏住的少女眼角处落下泪珠,砸在他的手上。
又哭。
路无殊满眼戾气,低声嗤笑:「这种手段,孤往日里竟也会信。」
他直视面前人惊惶无措的眼睛,忽然撤了手,转身往外走。
「路无殊——」江遇宛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他。
那人停顿下来,却没有回头,江遇宛问他,「你去哪儿?」
他沉默有顷,没有应声。
路无殊要回北襄了。
若他就这么走了,她的任务定要失败了。
思及此,江遇宛擦了下疼出来的生理眼泪,顾不得穿上鞋,跑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衣袖,眼底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你要回北襄了是不是?」
路无殊一双眼黑的可怕,反问道,「是又如何?」
「别走。」她说完便顿住了,似乎不知道如何留住他,想到他那日说过的那番话,将她的喜欢斥之一分不值,江遇宛只好道,「我们是有婚约的。」
到如今,她也只是担心那桩婚事,怕自己沦为笑柄,若有别的,也只是担心她的生命值罢了,竟真无一丝真心,路无殊气笑了。
路无殊不轻不重地推开她的手,凉薄道,「郡主早该料到有今日。」
留下这句话后,路无殊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江遇宛不可置信地瞧着他的背影,重重吐出一口血,同系统哭诉:「他就是个感情骗子!」
系统不敢接话。
它也着实不太明白攻略对象为何变的这样突然。
系统决定耗费能量去总部,用更高层次的程序查探,不若任务真要以失败结尾,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
三日后,天色将亮时,天上飘下了雪,至晌午,雪色将天地染就一片苍茫,仿似一场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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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有小太监急切切地走过来,同大监道:「大监......」
大监挥了挥拂尘,斥责他,「咱家告诫过在御前侍奉的要稳重些,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小太监的身子俯的更低,些微喘了口气,小声靠近大监的耳畔说了句话。
大监「诶呦」了一声,眼前一黑,不由得连退几步,待撞上柱子便扭头急切地要往殿里去,回过神来想起陛下同太子并几位大臣在内议事,下令任何人无诏不得入,终是止了步子,在外头不停踱步。
而太极殿内,也正是箭弩拔张。
北有北襄驻兵于边境,以质子为条件出兵,意图趁内乱攻城,东有燕赤来势汹汹,仗着东境无人,以结盟共御北襄为由欲进京朝见,其心叵测。
诸大臣各抒己见,一场唇枪舌战后也未有定论,不由都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那双漆黑的眸子不似往日温和,眸底情绪莫测,他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子,唇边似乎扯出一抹笑,「都看孤作甚。」
沈邺面无表情,淡淡扫了他一眼,「太子可有决断?」
「儿臣认为,燕赤小国不足为惧,」沈清桉慢悠悠地开了口,「温将军久驻东境,燕赤怕之,待温将军一回,燕赤焉敢同我南昭提......」
他的话每落下一个字音,沈邺的眉头便蹙起几分,直这话被外头进来的大监打断。
大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一步求情道:「陛下饶命,奴才有要事相禀。」
沈邺沉声道,「说。」
「回陛下。」大监微抬了头,不敢去看上首陛下的神色,强作镇定,声音却露出几分颤意,「质子殿下中了毒,底下人发现时,已没了气息......」
众人面色大变。
第80章 燕赤朝见
◎「一个时辰后,发动宫变。」◎
腊月多雪, 几近于日夜不绝的细雪飘落在上京城中,红梅巍然立在风雪中,一道比之寒霜清冷的身影立在廊中, 视线落在那几支红梅上。
江遇宛穿过长廊,抬眼瞧见了穿着鹅毛大氅的程识云,她脚步顿了一下, 唇边牵起一抹笑:「舅舅。」
男子闻声回头, 温淡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将一众下人都挥退。
半晌, 他才嘆了口气, 「陛下近日听信于道士,已不大管朝堂之事, 太子殿下执掌朝堂, 未必对温氏毫无防备, 因而将东境浮阳交予了谢世子, 反让温漳守在上京, 又以年节团圆为由,命我重返朔州。」
「纵然如此,他也并非全然信任我, 驳回我欲带你回朔州的奏摺, 上京形势复杂,你之前是那位质子的未婚妻,如今更是众矢之的......」程识云眸色浅淡, 露出几分稀薄的怜爱。
剧情之中, 北襄攻城之际, 南境发生叛乱、自顾不暇, 焉知京中大变?
而今, 与朝堂制衡无关,是「沈清桉」唯恐剧情再次混乱,才将江都王召回封地。
此事,于江都王而言,并非坏事。
起码能保全自身、保全南境。
「舅舅放心,侯府自会护着我。」江遇宛掩去眼底情绪,笑着道,「再者,北襄使臣将要入京......岂会有人触这个霉头。」
程识云闻言唇角弯起个弧度,瞧着倒像是淡淡的嘲讽。
「舅舅与你半年未见,从前只怕你过于简单,受了欺负。如今方知不过是我多事。」他挑了挑眉头,有意逗乐,「你平日里像你母亲,拖着一身病骨,瞧来沉静温和,骨子里倒似你姨母,是吃不得亏的。」
江遇宛眨了眨眼睛,难得驳了句,「我倒愿意像舅舅,冬日里跪个两夜也不生病。」
这些事她也是听老王妃说的,程识云少年时性子倔强,一意孤行,为着这个没少跪了祠堂。
程识云失笑,摇了摇头。
「安安也不必害怕,太子不会对你下手,也不敢对你如何。有舅舅在,你可安心待在上京。」程识云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
男子清冽的气息仿佛沾染上梅瓣上的寒霜,稍添一丝离于世俗的孤寂。
这份气质很是难得,全然不像是久居沙场的江都王匹配的。
江遇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倏而开口,「画中人.......是谁?」
程识云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表情似有波动,终究是没说什么,只嘆了口气。
......
十二月初十,上京城内的百姓不惧严寒,挤在街道上抻着头往路中间去看。
只见前头的士兵戴着裘皮帽,身上的衣服也尽是奇奇怪怪的花纹,鬍鬚尤其杂乱,这便是传闻中茹毛饮血的燕赤人。
而他们除了因为没见过燕赤人外,更是出于对燕赤的漪秋公主姿容的好奇。
据说,这位公主是燕赤的圣女,她出生时额间带一抹莲花印记,降水两日,使得干涸许久的圣莲湖焕发新生。对于燕赤荒漠一带而言,生于水中的莲花毫无疑问被奉为圣物,民间便称公主为「圣女」。
除此之外,更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圣女婚嫁之事,据闻,她年近三十却仍待嫁闺中。
百姓们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圣女」的真面目,只因玄色马车四周守着壮硕的士兵,竟是分毫也窥不见里头的场景。
但他们也不失望,因为没过多久,北襄的使臣便进了城。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骑一匹黑色战马,眉眼冷峻,鹰钩鼻狠戾,瞧着便不是好惹的主儿。
第165页
「大兄果真是赫赫有名啊,」秦王骑着马往前跟上,恭维道,「瞧这帮百姓,早早等在这里只为一睹大兄风采啊!」
怀王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只怕这些人是来瞧燕赤圣女的。」
被燕赤圣女抢了一步进城,他本也不爽,秦王这番话听在他耳中恰似嘲讽,令他怒气翻涌上来。
怀王回头冷斥,「老三,父皇来时将此事全权交予我安排,你少给本王出么蛾子,否则,本王有的是法子整你。」
秦王悻悻一笑,到底不敢把面子撕破,忍气吞声地应一声是,又退了回去。
心里头却起了盘算,心道如今路无殊已死,他继位最大的阻碍便是上头的大兄怀王,若能让怀王与南昭太子起冲突......
秦王牵了牵唇角,一扫阴霾,向四周的百姓看去。
......
北襄、燕赤一干人等被安排进了驿站内,第二日才能入宫面见天和帝。
众人进进出出,安置物品,屋子中间安静坐了个女人,手中捏着一串黑色的珠子,不紧不慢地拨着。
「阿姐!」从外头跑进来个带着狐裘帽的少年,他也像族人一般蓄着鬍子,奈何因为年纪尚浅,鬍子也不过冒了个尖儿。
漪秋依旧闭着眼,只道,「何事?」
这位少年名叫阿史那明达,是燕赤大汗年近五十才得来的小儿子,自幼受尽了宠爱,性子里也带了几分独断专行,唯有这位同母所出的长姐,才能训他几分。
此次入京,燕赤大汗不放心小儿子,才让长女跟着,必要时为他出主意。
「阿姐,南昭的姑娘们都好美!」明达神色微窘,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嚮往之情,「比湖中的莲花还要美丽!」
漪秋闻言面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慢慢睁开眼,挥手将屋中收拾的下人遣退。
「你呀,只顾着看姑娘去了。」漪秋将几近覆于全脸的罩纱取了下来,露出斜斜蔓延在脸上的莲花印记,配合她毫无波澜的脸,有几分骇人。
明达出生时便失去了母亲,对长姐尤为依赖,见此也不害怕,亲切地攀在她的腿上,「阿姐,我过了年便十六了,是该娶妻子的年纪了!」
漪秋蹙了蹙眉,没应声。
心里却想起来时父汗交代的话——
明达决不能娶个中原女子,他未来是我燕赤的王,下一代怎可沾染南昭的血脉?
漪秋,你设法嫁给天和帝作妃子,即便你生的没有中原女人漂亮,可你是我燕赤圣女,他不会不同意!
日后有你在南昭,你弟弟继位后的路便不会太难。
漪秋不禁想到父汗的小夫人们,她们深受父亲疼爱,听闻和亲一事后,不忍女儿远嫁,去大帐中装模作样的掉了两滴眼泪,父汗便心软了,竟将她派来和亲。
圣女?
何其可笑。
因为是圣女,父汗将她拘在王城,不让她嫁去各部,唯恐各部生乱。
如今,竟是鬼迷了心窍,再不顾忌什么圣女名号,要让她做天和帝的妃子。
更甚者,拿她二十多年来求不得的、可治好脸上印记的圣莲相胁迫。
漪秋挑了挑眉,计谋盈上心头。
......
宫宴之上,天和帝出席不过片刻后,便同身边拿着拂尘的道士一道去了紫宸宫。
众人暗嘆:天和帝一生功名,只怕皆要毁在晚年信奉道术之上。
而紫宸宫那些道士,竟还都是太子引荐的,时下更是无人敢置喙。
太子坐镇席中,待宴会一散,留了北襄二位王爷议质子一事。
「昨日里我朝将士向皇宫递了口信,欲进宫取质子尸身。」秦王按捺不住,先发制人,「殿下以路途奔波为由相拒,意图何在?可是瞧不起我朝长皇子?」
秦王一向觉得路无殊狡猾的很,不亲眼见到路无殊的尸身,他决计不会以为路无殊死的如此轻易。
「放肆。」怀王倒还沉着几分,不敢小瞧这位谋反后尚高居储君之位的太子,「殿下,弟弟不懂事,见谅。不知我朝质子尸身何在?」
太子慢慢地抬起头来,轻描淡写地道:「质子虽是战败遣来南昭,却到底是北襄皇子,北襄未下决断,质子自然还待在该待的地方。」
他语气虽还算平静,这番话却意有所指,无疑在告诉怀王,北襄曾经惨败于南昭的事实。
温氏虽反,今却在太子麾下,现下燕赤亦在同南昭示好,北襄又有何底气敢同南昭开战?
话音落下,怀王、秦王的面色已是肉眼可见的不大好看。
「来人,带两位王爷去看质子。」太子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目光未有异常。
半炷香后,寒霜殿内。
秦王捂着口鼻,不敢置信地看着草床上那摊腐烂的肉。
「这、这......」
怀王眯了眯眼,似乎也在分辨那具「尸身」是路无殊的可能性。
倏尔,他想起了一事,命令身后的侍卫将覆在尸身之上的衣服拽了下来。
说是衣服,其实不过是勉强覆体的几块布而已。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怀王蹲下凑近去看。
——玉玺。
他苦寻而不得、象徵皇储身份的玉玺。
少有人知。
北襄皇室玉玺有二,一为帝王、一为皇储。
二者皆可决断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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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的在路无殊身上。
这么多年来,梅皇后死了十几年,父皇从未踏入过她故去前居住过的椒房殿,南昭要质子时,父皇也毫不犹豫地将路无殊送去,朝臣后妃皆道,陛下薄待二皇子,厌其至深。
有臣子上封后的奏摺,无论是他的母妃亦或是秦王的母妃,父皇从来对此置之不理。
父皇放任底下的四个儿子去争去抢,冷眼瞧着他们的母族为此竭尽全力,争的你死我活。
而在父皇心里,竟是从路无殊远赴南昭为质时,这一切便有了结果。
怀王缓缓笑了。
可惜,终究是他先下手为强。
死了的人还当什么皇储?
......
风霜无阻。
七日之际,路无殊终于进了肇庆城。
肇庆虽地处极北,没有春夏秋三个季节,可它的冬天却并非特别寒冷,四季几近于无温差,这也是时至今日肇庆仍然为一国都城的原因。
他立在覆着白雪的楼阁处,遥望不远处的椒房殿,殿顶铺着白色的琉璃瓦,仿佛与雪融为一体,边角的缺口却透露出年久失修的破绽。
他进宫为探侍卫换班时辰,届时趁怀王、秦王远赴南昭,由余松照、靖王带领暗卫逼宫,由他带领梅氏精兵从肇庆城外攻城,里应外合,一举将北襄拿下。
路无殊用轻功行至金华宫侧窗处,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缝隙。
与他所猜相差无几,武帝虽时日不多,却仍纵情声色,那副场面令人几欲作呕。
他厌而转身欲离开。
正逢此时,路无殊忽而改了主意。
肇庆城外早已埋伏好军队,只等他一声令下即可攻城。而金华宫里外都是他的人,拿下武帝不过是轻而易举。
「绪风。传话于松照,由他带兵攻城。」路无殊唇角牵起一道极浅的弧度,漆黑的眼瞳中映出白雪的倒影。
「至于靖王,不必出面了。」
靖王现下尚在边关,明面上牵扯进谋反一事,委实是不太妥帖,他的母族何氏又都是清正守旧一派,若因此令其与何氏生了嫌隙,倒也不好。
而他路无殊,孤身一人,为质数年,早不惧怕世人眼光,发动宫变,也只为报梅氏一族深仇,以慰藉亲人在天之灵。
他闭了闭眼,想起的是一片一片鲜红的血。
盛开的梅花打落枝头,被血色完全浸透,雪白的花浸入一片昏红,再辨不清本来模样。
「一个时辰后,发动宫变。」
绪风拱手应是,他知道殿下自入北襄地界,便难以保持冷静了。
——对着这片由杀母仇人称帝的地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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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明达求娶
◎「公主所言,孤同意了。」◎
十二月十二, 上京中的雪停了,雪化之际,天尤为寒凉。
早在昨夜, 北襄的两位皇子递了奏摺后,欲要连夜往回走,甚至全然忘了来时的目的——
质子殿下的尸身还未落棺。
可惜当时城门已然落钥了, 太子殿下并未应允他们不同常理的请求。
这事从皇宫中传到临安侯府时, 江遇宛刚被宋氏盯着喝下一碗苦药。
系统同上次一样,有几日没有音讯了。
不过系统走时, 曾严肃的告诫她, 它要回总部查探关于路无殊的事,它不在的这几日, 她不可以自己走剧情。
系统在她垂头丧气的神态中, 终究还是不忍心, 将一枚止痛药给了她, 嘱咐她危在旦夕时再用。
江遇宛心想, 系统果真不会用成语,何时才叫危在旦夕,明明应该是痛的不行的时候用。
不过她也懒得计较, 并且认为系统是多虑了。
就凭她如今的身体状态, 莫说是单独走剧情,便是走几步路都如刀绞一般难以忍受。
江遇宛有些沮丧,意识到自己全然没有能力去改变现状, 只能窝在从云阁中静静等待着系统回来。
但太子派来的人同她说, 北襄的怀王、秦王深夜遣离上京, 并未将质子带离。
此事不可外宣, 否则势必要掀起百姓议论, 更甚者,如今燕赤的使臣尚在上京,不宜给出二国不合之信号。
江遇宛听明白了,太子不想节外生枝,准备对两人偷偷离开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也是为了他的任务着想。
现下,让她这个「质子的未婚妻」去送离质子棺椁,到时百姓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便不会再去想北襄二位皇子身在何处了。
江遇宛无语凝噎,这两桩事根本毫无牵涉。
宫中的那具尸身不是路无殊,真正的路无殊只怕此刻已经到肇庆夺位了,再者,怀王、秦王之所以走的如此着急,怕是得了探子的消息,要回去争一争了。
江遇宛以身体抱恙为由相拒,并且给出了一个方案——
便说成是二位皇子晨时已经出城,百姓哪里会刨根究底?
只怕这是太子的小心机,她若这个时候抛头露面,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太子这是要从心理上击退她!
好狠毒的任务者!
太子的人面色灰败的离开了,江遇宛继续躺平,在心中暗暗祈祷系统能够快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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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的平静日子还是在两天后被打断了。
「郡主,宫中太后娘娘传召。」宋氏身边的丫头妙竹进来传话。
江遇宛有些诧异,「可说了何事?」
「回郡主,并未。」妙竹摇了摇头,接着拿过玉盘上的衣饰为她更衣。
妙竹想起外面的一些传言,抬手为她簪发时,贴着她的耳畔提醒道,「燕赤的那位王子近日两次拜见侯爷,期间寻由求见郡主,都被侯爷以身体抱恙相拒,此次太后亲自下旨,也许与那位王子相关,郡主不好不见,否则岂非坐实牵念质子之传闻?」
「燕赤的王子?」江遇宛眼尾微微挑起,「为何要见我?」
妙竹收敛神色,半跪在地上:「回郡主,他口称仰慕郡主容色。」
江遇宛垂着眼睛,声音听不出情绪:「容色?」
「你且起来说话。」江遇宛嘴角噙了些笑意,隐约猜出些什么。
「这位王子近日来同什么人一起?」江遇宛倚在椅子上,口气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讥诮,「可有宋丞相族亲?」
她这话一出来,妙竹也觉有些不大对劲。
若说容色,世间样貌好的女子比比皆是,何至于在一个并未见过的女子身上吃这冷钉子?
那便是有人在明达王子身侧嚼舌根,才让他起了如此大的好胜心。
燕赤进京,原就为结两族之好,若明达真正向陛下开口,陛下也未必不会同意。
郡主原本是质子的未婚妻,质子已死,郡主饱受世人嘲讽,在皇室眼中早是一个废棋,若能以身保两族太平,皇室没有留她的理由。
对极为重视血脉的燕赤人来说,燕赤可汗绝不会应允南昭女为正夫人。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郡主真的去做王妃,先不说燕赤人野蛮,明达的兴趣能不能维持下去,再者郡主身体不好,养在中原尚且多病,一去荒漠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妙竹犹疑一瞬,带了几分凝重,「陛下原本安排了秋闱,京郊的马场便住了些年轻郎君,不过歷温氏之变,燕赤朝见才由秋日拖到如今。有些郎君眼瞧京城有变,一是无法出头,二是唯恐自身牵涉进去,便都回家乡去了,而剩了一些人,无处可去,左不过是觉得公主无精力管他们,自顾自地住了些日子......」
「自明达王子入京,太子便安排了这些年纪差不离的人守着他,带着他在上京城玩乐,这些人哪里见得是什么好人物,左不过带他进酒巷坊间罢了。」
「莫非这些人中,有谁要害郡主?」
江遇宛不置可否,只是道,「可有药令脸上起红疹?」
「有是有,可.......」妙竹微微蹙眉,还不等说完,便被打断了。
江遇宛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她:「拿些来与我用。」
妙竹只得硬着头皮接话:「是。」
待她起身出去,江遇宛才交代竹月与白青去查探此事,又将系统给的止痛药紧紧攥在手中。
.......
待江遇宛到宫中,却被人引入了箭亭外,那宫女低眉顺眼道,「郡主稍候,太后娘娘近日身子不适,实是旁人用了娘娘的令牌,将您邀入宫中一叙,娘娘亦是不得已,特遣奴婢来同您解释。」
江遇宛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此事非太后所愿,实是有旁人居心叵测,应该小心为是。
江遇宛实是未料到太后将她召进来,竟是见也不见她,她的神色不见异常,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她猜到想见她的人或是宋文含,只是没曾想太后会对她和盘托出,还令这个宫女贴身跟着她,瞧她手上的细茧,应当是练家子。
江遇宛一边跟着宫女走,一边不着痕迹地吞下了那颗药,再抬头时,方瞧见场中已有许多人,都是年轻男女。
那宫女小声提醒道,「今日场中做东的是宋相的次女宋文若,陛下刚做主赐她作太子殿下的侧妃,只待太子妃入主东宫后行侧妃礼。」
江遇宛瞪圆了眼睛,彻底被这乱糟糟的剧情震撼了。
场中男子在比试射箭,上面坐了些女郎,江遇宛亦被引着入座。
她穿着厚重狐裘大氅,面上罩着一层面纱,旁人难以窥见真容。
「拜见郡主。」一干人等皆起身相迎。
「免礼。」
江遇宛眼尖的瞧见了那所谓的『宋文若』,俨然便是曾经的『宋文含』。
只怕是沈清桉要留宋文含在宫中完成剧情走向,又碍于世人言语,只为她换了个身份。
毕竟她真正的结局不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而应在沈清桉被杀后殉情才是。
她平静地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你是?」
「臣女宋文若。」宋文含立刻道。
「你长的倒是十分眼熟。」江遇宛勾着唇角冷笑一声。
宋文含心头一跳,在座的几位女郎虽心知肚明她的身份,面上却要顾及太子,并不敢拆穿,且这些女郎大多都是宋府族亲的庶女,进宫便是得了天大的恩惠,哪里敢说宋文含的不是,见状纷纷打太极,说起旁的话题来。
从她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江遇宛也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明达王子想要带一位南昭姑娘回去成婚,声称要寻一位合眼缘的,太子将此事交予了未来的侧妃办,也算是给侧妃脸面。
可京中的贵女哪里愿意嫁去荒漠,只用各种法子拒了,最后应约的便是这些旁支的庶女,这些庶女也不见得有多乐意,左不过是族中有权有势的家主见不得自个的嫡亲女儿、侄女受罪去,才寻了旁支容貌好的庶女来。
第168页
这些人中,又有两路人。一是自家虽称不上显达,却也算娇生惯养,故意扮丑来走个过场便也是了。另一些人是家中破落了,封个公主名号去和亲,不但能保家族荣华,也是为家中难以出头的兄弟寻个机遇。
如这位贺娘子,她家原本是世袭侯爵,却因世子实德,被陛下褫夺了爵位,世子贺嘉运执迷不悟,其下却有一个正当科考的弟弟,于官道一运委实艰难,家中无奈令其妹来宫中一试。
她对江遇宛隐有敌意,言语中却频频讨好宋文含。
江遇宛被她眼风扫了几次,又听旁人称唿她贺娘子,想起了昔日尔容与贺家退婚波折,猜出她或是贺嘉运的妹妹,也懒得搭理。
又片刻,宋文含将话题引到了江遇宛身上,惺惺作态的蹙眉,才问,「郡主何故戴着面纱?」
「可是不愿让我们姐妹瞧见郡主仙姿?」
江遇宛淡淡掀起眼皮,颇为诚恳:「不宜见人,怕吓到各位姐妹。」
贺嘉柔附和道:「臣女们蒲柳之姿,不敢窥视贵人的脸。」
「明达王子离的也颇远,待他走近合该......」
「贺娘子,你父亲被陛下褫夺了爵位,更无官职在身。」江遇宛扫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绪极淡,「何故自称『臣女』?」
「你声称本郡主不愿露出真容是因为......荒唐!」江遇宛顿了顿,「失礼至此,本郡主便是严刑将你打死,亦是不会有人追究的。」
「不过,你既口口声声明达王子,那本郡主便赐你一道恩赏。」江遇宛以手扣了扣扶手,同身侧宫女说了句话。
太后传召不得不接旨,可太后抱恙,即便她立时离宫也不算失礼。
若非已服下了系统给的唯一一颗止痛药,想了结明达王子一事,她早就离开这里了。
贺嘉柔一怔,眼神闪烁了几下,却也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穿着南昭服饰的明达王子走了过来,他身上还颇有些少年气,笑嘻嘻地道:「哪位是朝阳郡主?」
江遇宛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对着贺嘉柔道:「过来。」
贺嘉柔误以为江遇宛要把她引荐给明达王子,脸都羞红了,慢慢抬步走到江遇宛的一侧,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看明达王子。
她生的倒算漂亮,只是颧骨有些偏高,配上她刻薄的神色便显得有些不大好看了。
明达王子上下打量着她,突然皱了皱眉,「好丑。」
贺嘉柔的脸色变了变,便听见江遇宛说道:「这位贺娘子很是嚮往燕赤,王子麾下若有勇勐的战士,也算成就一段姻缘。」
江遇宛无意害她,只是吓一吓她,灭灭她的目中无人。
她愿意为了兄长前途捨弃自身,倒能看出小姑娘不坏,不过是年纪尚浅,家中又遭大变,一时心急了些,被旁人挑唆,不知天高地厚。
「她人长的不行,眼光倒还行。」明达王子也是小孩子心性,闻言思索了一会儿,便沖不远处喊了一声。
众人神色各异,贺嘉柔惴惴抬眸,吓的六神无主,她将求救的视线投向宋文含,后者抿了一口热茶,平淡的错开目光。
贺嘉柔明白这是不想掺和她的事,可这里的女郎,除了这位准太子侧妃外,其余哪里有人敢置喙江遇宛的话?
她方才敢出言呛江遇宛,无非是因临安候府同她府上的旧怨,若非那事,她如今也不至于同这些庶女来抢个和亲公主的身份。
更是听信了旁人的话,说这位郡主脾性温和,不曾为难过底下的贵女。坊间说她是「不详之身」,先头同质子定下婚约,尚未成婚,质子就意外身故了,皇室如今怕也忌讳的很,便是遇到不平事也无人为她做主。
最重要的是,江遇宛同这位准太子侧妃,还有些恩怨,若以此讨好宋文若,说不准当真能当得公主去和亲。
片刻后,果真过来一个男人,脸上留着络腮鬍,额下有两道挑起来的粗眉,举止也颇狷狂。
贺嘉柔面露惶色,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
江遇宛轻笑一声,揽住她的肩,「怕什么?」
「王子同你开玩笑呢。」
明达王子嗤笑了下,挥挥手让那男人继续比试去了。
他一瞧那女子的模样,便晓得她不是真心的。
自阿姐同太子殿下商议,要为他选一个南昭女子带去燕赤后,这些女子便时不时出现在他跟前,他也是烦的很。
贺嘉柔脸色尚且灰白,心有余悸地退到了角落里,再不敢插话。
「往日里以容貌闻名上京的郡主,今日倒是为何,见了明达王子和咱们姐妹,都不离这面纱呢?」宋文含瞧着江遇宛,笑容里颇有些不怀好意。
明达王子闻言,眼睛亮了亮,直勾勾地看着江遇宛:「你便是朝阳郡主?」
前几日,一个叫郁留的人献给他一张画像。
画中女子身姿裊娜,水眸清彻,美得不似凡人。
他多次求见画中之人,皆被临安候所拒,这令他更为好奇朝阳郡主的真姿。
如今得以一探究竟,他自然是十分兴奋。
江遇宛微微点头,没多说什么,只将脸纱取了下来。
霎时间,从双眸之下,蔓延着的一片片红疹露了出来。
她面色如常,只是微抿着的唇透露一丝难堪:「如各位所见,我是怕惊扰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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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系统在的话,只怕要被她这毫无破绽的演技震惊一下了。
在座的女郎们皆惊讶的说不出话,她们身份虽低,却也有些人从前是见过江遇宛的,暗道这副容色不负她盛京第一美人的盛名。
只是听闻她慕艾质子,却未料到,质子一去,郡主之色便如此。
明达王子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脸上倒不见有嫌弃。
女子眼睫轻颤了下,仿佛草原上被冒犯的小鹿,一下子击中了明达王子的心。
这双眼睛,实在是漂亮,令他难以移开视线。
他脸红耳赤地快速开口:「郡主脸上的红疹恰似我阿姐脸上的圣莲印记,分毫不妨碍郡主圣洁的容貌!」
江遇宛听见他的话,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明达王子被她这么一看,觉得美人是看多了白眼,如今蒙他不弃,感动十分,这下半辈子的安稳都要握在他手里了。
他拍拍胸脯,郑重保证:「我们燕赤多的是丹药,到时一定可以将郡主的脸治好!」
「郡主放心,我这就禀报太子殿下,将你许为我的妻子!」他说完,一熘烟儿的跑走了。
江遇宛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几乎抵抗不住。
众贵女也是神色复杂,不知作何感想。
......
东宫之内。
漪秋同太子对坐,她将燕赤形势全盘讲予眼前人听,只望求得援助,一举颠覆王权。
只可惜,太子眸光不见落在她脸上,半垂着眼帘,不知在权衡些什么。
漪秋面容沉静,又道:「燕赤之下,有三大部族,皆不满我父汗已久,我虽为女子,却是燕赤圣女,我以天神名义发动变乱,纵然有人不服,却不敢动兵。」
「届时只需殿下将明达留在南昭,若我父汗向浮州求助时,浮州不出兵即可。」
太子终于偏过脸向她投来一眼,直白道:「那南昭能从中得到什么?」
「若漪秋登上大汗之位,可与南昭共进退,太子在位期间,与南昭结百年之好。」漪秋倒也没绕弯子。
任务者「鸠」并不在意他能从这个交易中获得什么,他急于完成任务,走完剧情,等待着路无殊攻城之日。
燕赤人狡猾,纵然燕赤可汗欲与南昭结好,却是一道毫无保障的屏障,也许顷刻间,燕赤便会倒戈,转而与北襄一同抵御南昭。
思忖之时,有人进来通传:「殿下,明达王子求见。」
太子同漪秋对视一瞬,让人将明达引进来。
明达推门而入,瞧见自己的阿姐也在东宫,不过他是个简单的性子,也没有多想,只当阿姐在同太子商议两国交好事宜。
他甚至想,有阿姐在,太子一定会同意他的请求,因此他将要求娶朝阳郡主一事说了出来。
太子眼皮轻轻一跳:「朝阳郡主?」
明达王子点点头,迫切等待着他的回应。
一室寂静,静的能听见外头渐渐落下的细雪声。
良久,太子道:「你的请求孤不能准允。」
他抬眸,「朝阳郡主曾是北襄质子的未婚妻,短期内,不可再许给燕赤王子。」
明达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漪秋,漪秋同他眨眨眼道,「你先回去,我同殿下还有要事商谈。」
而这,无疑告诉明达:阿姐有法子。
明达深信不疑,阿姐先前已为他要求娶南昭女子的事一番波折,如今想必也会为他再尽力一试。
他行礼后果真出去了。
明达同马场那帮不务正业的人一起作乐,原就是漪秋推波助澜,如今他果真看上一个南昭的郡主,漪秋深感事半功倍。
漪秋又道,「殿下可用此将他暂且留在上京,到时即便燕赤有不服者,却也没有正当出兵名号。」
「到时燕赤将.......」她见太子表情渐有波动,将手中筹码全数揭出。
太子对她所谓的好处并不在意,反倒开始计较明达与江遇宛之事。
若说原剧情中,太子当真中意江遇宛,其时江都王并无不满。
如今,歷经谋反,江都王对他已是意见颇深,未必肯答应江遇宛嫁他,轻者将江遇宛带往朔州,重若谋反,届时若同北襄牵葛,剧情说不准再度生变。
若以明达之事,将江遇宛再度迁入百姓视野,碍于燕赤,她短期内必定离不开上京。
太子缓缓勾出一个笑容:「公主所言,孤同意了。」
第82章 城池为聘
◎她想活,他可以为她死。◎
肇庆的雪早停了, 罕见的升了一轮明亮的太阳,宫殿上的玻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的光辉。
地上的一层积雪都慢慢化了,似乎天意使然, 令年少为质的二皇子便宜发兵。
殿外甲冑声碰撞,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 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路无殊逆着光, 从殿外一步步走近。
滴滴答,血珠从他手中的长剑上滴落, 带来一阵悚然刺骨的惊悸。
里头的妃子此时也知宫中大乱, 一面尖叫着一面套了衣衫往外面跑,正巧瞧见一身黑衣的路无殊, 他冷白的脸上乍现几滴血, 如杀神临世。
那妃子惊惧后退, 撞上身后的屏风, 与屏风一同倒在了地上, 激起一阵哐当声。
路无殊蹙眉,抬手。
袖中的七星铳中飞出毒针,直直射在那妃子的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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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飞溅, 几乎瞬间, 她便阖上了眼。
绪风跟在后面,不由啧啧两声。
殿下当初被徐妃用七星铳羞辱,之后设法从靖王处得了一支七星铳, 不过五日, 便将其制作方法摸的一清二楚。
如今, 无论是暗卫, 亦或是将士, 皆在袖腕中藏了一支七星铳,这物事贡献颇大,才令他们能顺利攻城。
否则便是一万精锐,也难以说能够抵抗那城中的五万将士。
一刻钟前,肇庆城已破。
肇庆如今等不来援兵,而靖王守在边关候着秦王、怀王,欲将之擒拿。梅氏精锐将肇庆守的密不通风,各州县不知城破,若有一二消息,也只敢观望,不敢发兵。
谁人不知,武帝奉道,已是将死之身,秦王、怀王奉命出使南昭,压根不在肇庆。到时路无殊荣登九五,木已成舟,这些人便是有不满亦只能藏进肚子里。
宫中禁卫仍在厮杀。
徒劳而已。
无欲阁的暗卫各各可以一敌十,过不了半炷香,皇宫也会被攻破。
路无殊提着长剑,缓缓走进去。
正殿与寝殿不过一墙之隔,里头光线极暗,唯有屏风推倒之后漏进去的点点亮光。
武帝已经披上外衫,穿戴整齐地坐在象徵帝王的銮椅上,他瞧上去并无一丝慌乱,也不见将死之人的萎靡。
路无殊漆黑的眸直勾勾地看着他,阴鸷与杀意尽现,几乎要迸射出来。
武帝敛眸淡淡一笑,仿佛不将他看在眼里。
「吾儿,朕等你许久。」
路无殊眼尾泛起薄薄的红,他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拔剑。」
「朕就知道,吾儿不会那般死在南昭。」武帝觑他与梅皇后相似的一张脸,再瞧他一身铮然风姿,心中便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崇信道术不假,可未必不知金华宫外的人早已被替换。
他只是在赌,赌换人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嫡子。
他少时曾爱过一个女子,为她起高楼,封母族。
其间虽有难言之隐痛,皆数发泄在挚爱身上。悔不当初,其后想到,可谓痛不欲生。
活至今日,已是苟活。
若得见嫡子羽翼渐丰一日,才好减掉几分剜心之痛。
武帝声音略带嘶哑,这时才露出几分日暮途穷的悲怆来,「你的刀剑之术是为父所教,如今却要拿剑与为父敌对。」
路无殊垂着眼,待听见『为父』二字,唇角便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下一瞬,他提剑逼近武帝,到底是给了武帝拔剑之机,后者从銮椅之侧剑鞘处拔剑而起。
享乐已久年纪愈大的武帝,哪里比得过蛰伏数年的路无殊。
不过三招,便被路无殊用剑抵住了脖颈。
以暴虐闻名的武帝此时深深嘆了一口气,伸出手欲触摸少年的额头,因长剑之隔,始终相差了半支胳膊之距,便就如此,后者还是厌恶地撇开脸去。
「朕这一生,广受世人批判,却从无忏悔之意。」武帝长吁了一口气,又道,「唯有两件事,一件是梅氏灭族时未将消息封在宫外,将你母后逼死。」
「另一件便是,令你年少为质,受尽屈辱。」
若是真悔,岂会放任他自生自灭十余年。
路无殊垂下的纤长睫毛,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梅氏呢?」路无殊沉默了半晌,吐出三个字。
武帝大笑两声,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湿润了,「树大招风,该除,朕从不悔!」
「梅氏二百七十人,全数死于妄杀。」他一动不动的,执拗的仿佛是个孩童,「你今日却说从来不悔。」
「吾儿,待你继位,便就懂得。」武帝的眼中竟有了几分微弱的怜悯,狂狷点头,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仿佛要从中去找梅皇后的影子。
二人僵持着。
武帝趁他不备,侧头撞在了那把长剑上。
鲜血喷涌而出,武帝微微的笑了:「到底是欠你的......」
「我去见你母后了,她那么善良,会原谅我......」的。
早就活腻了。
死在嫡亲儿子手里,倒算了结一桩恩怨。
路无殊怔了一下,听见他口中的话,冷冷的睥睨着他,断然道:「她恨你。」
「永远不会原谅你。」
少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声。
眼见那人急迫的喘了几口气,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最终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路无殊微弯唇角,脸上带着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侧过眸,瞧见了圣案上一道拟好的诏书。
路无殊绕过桌案,去分辨上头尚且没有风干的字迹。
上面写着——
咨尔二皇子,朕之嫡子,克承大统。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这是传位诏书。
路无殊古怪的冷笑了一声,随后亲手将诏书撕毁。
他自远赴南昭,身上就带着皇储玉玺,有它在,便可拟就传位诏书。
自他将皇储玉玺扔在那具尸体之上,便就註定,他不会、也从没想过名正言顺的继位。
更何况这道施捨一般的诏书。
他偏要谋权纂位,以使天下皆知——
武帝暴虐,被嫡子手刃。
......
一晃便过去了七八日,京中倒是风平浪静,只是边关却传来消息,北襄的武帝崩在金銮殿前,二皇子黄袍加身,称怀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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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料到,为质数年的路无殊还有回到北襄的一日,相传,他假死脱身,率兵攻下肇庆,未及行登基礼,不服之人大多是秦王、怀王麾下之臣,声称以死明心。
路无殊先后将十数逆臣斩于剑下,鲜血将金华宫外的白雪地浸透染红,百姓骂其暴虐狠绝,其凉薄之名尤胜武帝。众臣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将火烧到自身,却也无人想担懦弱骂名,皆闭门不出。
秦王生母凌贵妃携几位妃子闹到了宣平王处,宣平王乃是圣祖亲侄,辈分极高,久居肇庆城外寺庙中,奈何宣平王却将众嫔妃拒之门外,反而入宫拜见新皇。观望迟疑的群臣随之入宫朝见,门阀世家也将派各家少主赴肇庆朝见,新皇不过五日便稳住了朝堂。
然则靖王虽在边关手擒秦王,将其押入肇庆,可怀王却遣入母族柳州邵氏,声称手中有武帝亲赐皇储玉玺,以『诛逆贼』为号于柳州起兵。
然东西两城惧于新皇威名,恐怀王入城说服他们归顺,因而紧闭城门,由此惹怒了怀王,怀王欲攻之。
柳州紧挨长柳,南昭的谢将军便驻扎在此处,却有靖王守在边关,怀王决计不会冒险前往谋和求兵。
而柳州同禹州相隔不过百里,怀王俨然有向宁王借兵的趋势。
路无殊随后亲征至柳州,将有一战。
......
从云阁中,因主子身体抱恙,里头的丫鬟做事都静悄悄的,不敢多事。
许是夜里天上又落下了细雪,晨起时院中已覆盖了薄薄一层,院中红梅同莹莹细雪,勾勒出一片昳丽之色。
从云阁中事少,除却准备膳食外,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做,江遇宛索性让院中的丫鬟们到屋里休息取暖去了。
「郡主,那明达王子又来咱们侯府了。」白朮掀了帘幔,后头进来一个端着药膳的丫鬟。
江遇宛瞧见那药便蹙了蹙眉,到底是接过来一饮而尽,毕竟如今她的性命全靠这雪参吊着。
悲催之处在于,这雪参当初还是路无殊送来的。
江遇宛撇嘴。
破系统,还不回来。
「郡主?」白朮坐在了床沿上,见她出神许久,眼珠子提熘转,恨铁不成钢地叫了声。
江遇宛被她特意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侧眸没好气的应了声:「干嘛!」
「那燕赤公主走的时候,明达王子偏要留在上京,他那点小心思莫说咱们,现如今都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趣事了。」
里头就坐着她们两个,白朮说话也就没个忌讳,「他日日来咱们府上献殷勤,还好侯爷向着您,时时来传信,不让您离开后苑。否则外头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贴身侍奉江遇宛的,如今只剩了白朮。
红笺比白朮还大两岁,又是家生子,前些日子由老夫人做主嫁给了江云书身侧的书童,近来又有孕在身,江遇宛索性给了她一大笔钱,再加上当时成婚时添的嫁妆,在永清街盘下了个铺子,当老闆娘去了。
江遇宛听见白朮的话笑了笑,也不出声。
明达王子一事,竹月、白青查过后,起因便在宋文含。
她同郁留勾结,将江遇宛的画像献给了明达,她以为燕赤势大,明达又是嫡出王子,若提出和亲,太子没有拒绝的理由,想要藉此毁了江遇宛。
可她错了,真太子早不知身处何处,任务者「鸠」才不会容忍如此脱离剧情的事情发生。
经过此事,江遇宛已动了杀心。
不过,杀宋文含不在于如今,宋文含尚在棋局之内。
若将任务者惹急就不好了,她要等待一个时机。
新仇旧恨到时一起算。
暖香炉静静飘沉着生结香。
「依奴婢看,宋世子自听闻这件事,也跟着日日来,就是为您挡着那蛮人呢,他就挺不错的......」白朮说话向来没个把门,见她又出神,忍不住提起了宋誉行。
说起宋誉行,他倒是清正沉稳,性情也好,家风又正,毫无疑问是个如意郎君。
可惜,她对他从无男女之情、欢喜之意,即便真的能嫁与他,对他何尝公平。
更何况,江遇宛眨了眨眼。
太子绝不会同意的。
江遇宛凑近白朮耳畔,轻声道,「白朮你见过的,我同质子有肌肤之亲......」
白朮苦皱着脸,有些记忆就浮现在了眼前。
然而为了郡主后半辈子的幸福,她艰难作了个吞咽的动作后,宽劝道,「只有奴婢一人瞧见,奴婢定当守口如瓶。」
江遇宛故作愁态,嘆了一口气:「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质子如今是北襄新皇,怕是早已忘却昔日诺言,徒留郡主在这上京受尽旁人冷眼,郡主是不知道,如今那世人是如何议论你的,说郡主被那质子灌了迷魂汤,一心求下了婚约,竟说、竟说,质子如今荣登九五,指不定有郡主和咱们王爷的帮扶!」白朮正是恨铁不成钢,继续说道。
「慎言。」江遇宛不轻不重地斥她一句。
白朮嘴一扁,也不当一回事。
安静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白朮又想起了郡主为那质子在御前跪了的几个时辰,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往日里质子唯唯诺诺,受尽了凌/辱,竟瞧不出有那般覆皇权颠朝堂平人心的本事,可见他多么会伪装,偏了郡主这痴情人良久,还误了郡主良缘,真是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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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昔日不嫌弃他身份低微、没有前途可言,一心要嫁他为妻,护他周全,瞧瞧如今得来了什么?」白朮说着说着,眼眶竟然湿润了。
「郡主金尊玉贵,从小被老王妃和王爷捧在手心,可好是如今成了世人的笑柄!」她越说越起劲,还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
「世人虽骂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转瞬想起他为武帝所厌,含垢忍辱,难免贊一句隐忍多年,胸有雄才大略!」
江遇宛将手帕递给她,失笑道:「你从小时起痛恨看书,字都不见得能认全。如今骂人倒是一说一个成语。」
「能认全。」白朮接过手帕,抹了把脸,先是否认了她的玩笑话,又接着说,「没有人会心疼郡主受骗之痛!」
江遇宛本就是强颜欢笑,听见这话也不由悲从中来。
她虽奉任务而来,暗藏私心,可对路无殊却也算披心相付,从护他到爱上他,也不过几月之期。
他曾赠她北襄雪参、梅氏玉佩,几番护她性命,情至深处时也说喜欢她。
那又为何之后,弃她如敝履。
......
远至千里之外,两军正在对峙。
怀王虽阴险,喜用诡计,却不擅用兵之道,从未亲上战场,遑论以柳州城内一万将士同路无殊的五万大军相抗。
城楼之上,遍布弓箭手,不见怀王踪影。
「陛下,怀王奸诈,未必没有后招。」岑木与绪风分列于路无殊两侧,见柳州城状似风平浪静,不由提醒道。
「可是从宁王处借了兵?」绪风接话。
路无殊摇头。
他虽未同宁王一脉交过手,不知其底细,却知宁王世子从不多管闲事。
况且,他已奉上了他的诚意。
飞鸽传书去一封信件,将宁子独子战死之真相铺于纸上。宁王同世子如今应当忙着调查当年一事,决计不会来掺和北襄浑水。
「后退一百步。」思忖之后,路无殊令绪风挥旗示意。
战马的唿鸣声阵阵,队伍没有迟疑,待得令后立刻后退。
一刻钟后,怀王闻大军后撤,露面于城楼之上,纵然敌军距离颇远,他仍然不放心,身披厚重盔甲,左右皆奉盾牌。
「路无殊!」怀王低头一瞅,大军黑压压一片,分不清路无殊在何处,只好冲着大军喊了声,「你弒父篡位,必定遭受后世唾骂!」
绪风牵着缰绳,「嘶」了一声,「他在叫什么?」
岑木摇摇头,「应当在壮胆。」
路无殊眼力极好,虽相隔数十丈远,依然可以瞧见怀王的身子。
七星统经改造,同普通弓箭射程无异,若能命中,怀王必死无疑。
他眯了眯眼,度量抬手的方位。
间不容瞬,抬手之间,怀王已然倒下。
「弓箭手。」
百名军士头顶盾牌守在前方,后方持弓将士居于其后射出雉尾炬,距离虽远,却在射程之内。
霎时间,乱箭齐飞,弓箭铮铮之声如急雨破空,城门起火。
「攻——」
将士持攻城槌,不过十数下,城门便不堪重击,重重倒下。
前锋将士一拥而入,火焰尚且炽烈,玄色人马密密麻麻的剪影令人心惊。
不到半个时辰,柳州城破。
怀王,败了。
......
柳州,歷来由邵氏管辖。
路无殊的屹军甫一入城,邵氏当世家主邵邱便携家眷,跪于城中投降以求保全性命。
邵邱是怀王已逝生母邵妃的庶弟,同邵妃母子感情并不深厚。
此事他也是有苦说不出,谁让怀王以他嫡子相胁迫,他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怀王战败,他也是识时务者,哪里会顽固抵抗?
这一举动毫无疑问将怀王反叛一事,衬托成了一个笑话。
路无殊无意为难邵氏与城中百姓,只将一众人等、如怀王旧部愿奉新主者皆宽恕,不服者皆斩首示众,同怀王头颅一併挂于城楼之上,以杀鸡儆猴。
邵邱有意讨好,跟在路无殊身后殷勤道:「陛下,臣在府中收拾了几间屋子,恭候陛下大驾。」
柳州边关小城,容纳不下五万将士,将士们已在城外搭了帐篷。修整一夜,翌日尚要起兵回肇庆。
路无殊拒绝了他的提议,同五万屹军一同去了城外。
夜间,篝火四起,将士们一同吃肉喝酒,算是个小的庆功宴。
里头有些是无欲阁的暗卫,跟了路无殊许多年,非但不怕他,还敢开他的玩笑。
「陛下神勇!」有人哈哈大笑,不由感慨道,「十日不到,便将偌大北襄打服,在下等佩服、佩服!」
「是啊,是啊,咱们跟了陛下算是省了力气了!」
「只待明日往回去,用不了三天,便就到肇庆了!」
「届时,可行登基典礼.......」
「.......」
将士们接二连三敬酒,路无殊默不吭声饮了数十杯酒,虽不至于醉了去,却难以避免的想起一个人。
他侧头南望,仿佛就能看到上京去。
过往如同走马灯般从脑中闪过。
他虽痛恨武帝至深,骨子里却沾染了武帝冷血本性。
他自问除却梅氏至亲,从不曾牵挂旁人至此。
时至今日,将近十年的韬光养晦中,此时浮现出来的,别无他人,只有少女澄澈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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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底常常泛着的润意水光,娇弱的仿佛不堪一折的腰肢。
「路无殊,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一瞬恍惚——
路无殊仿佛坠入了无边梦境,又好似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无非气她利用他。
为了那所谓的任务、生命值。
可,路无殊近乎认命般地想。
她便是当真利用他又当如何?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他因那被随手丢弃的木簪气急弃下她,可方踏出上京城门,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一路思念苦深,细细思量,才发觉她留给他的,唯有那方绣了『宛』字的手帕。
她想活,他可以为她死。
只要她还愿意继续爱他,哪怕是骗他呢......
路无殊情绪波动之下,自喉间呕出一口黑血。
身侧绪风眼尖,吓了一跳。
路无殊先前在寒霜殿中,为避免那些人起疑心,喝下了那碗下了毒药的白粥,虽是百毒不侵之躯,到底后来又在起兵之时受了伤。
刚及稳住朝堂诸臣,又率兵赴柳州亲征,再是铁打的人,怕是也扛不住。
「陛下!」周围四面而起的唿喊声响在耳畔。
路无殊想说「无碍」,未及开口,又呕出一口血来。
这时,绪风才瞧见,陛下眼角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他们的陛下,一路歷经荆棘,第一次,于人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情态。
*
翌日清晨。
屹军留了一万守在边关,其余人等皆随路无殊回了肇庆。
绪风骑着一匹马跟在路无殊后面,暗自感慨。
陛下昨日失常,果然是又想起了那位朝阳郡主。
若非肇庆尚有世家各少家主等着,只怕谁也拦不住他赴往上京。
即便如此。
陛下还是亲写一封书信,令暗卫即刻送往上京。
以联璧、萁尾两座城池、百万两黄金为聘,求娶朝阳郡主。
第83章 尾声(上)
◎「整军,孤要踏平南昭。」◎
冬日细雪纷纷扰扰, 皑皑白雪压枝,红梅绽放,御花园中风光恰好。
腊月二十九, 除夕之日。
宫中例行除夕宫宴,可今年倒也奇哉,放着好好的宫殿不去, 反将夜宴设在了御花园中的宫衔池畔。
四周放置着两扇四折黄底粉彩屏风, 屏风之后悬着层层浅青色的吹幔,有风吹过时, 便如波澜荡漾, 有几分长月彻明的繁华。
女郎们坐在一处,因着同长辈们离的颇远, 也不拘泥于规矩, 谈论着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太后娘娘病重, 闻说已是命在旦夕, 便连陛下亦是身体抱恙, 太子婚事便提上了日程,今日夜宴正是皇室与世家心照不宣的为太子选妃之日。
自古太子便是夺嫡的靶子,做了太子妃便意味着家族站位。可如今陛下膝下唯有一子, 加之身体抱恙, 将政事全权交予了太子处置。
从前上京的贵女们便痴慕于太子风姿,莫说是如今,更是数不清的人想做太子妃。
冯太傅的女儿坐在这些小姑娘的中间, 身侧的人言语之间多有奉承。
「初萤阿姊, 你眉心这坠子当真是好看。」曲成侯家的女儿一脸艷羡地瞧着冯初萤, 她年纪小, 家中尚且管的多, 不允她妆扮艷丽。
眉心坠正是时下刚兴起的潮流,从前女郎在额间点硃砂或是花钿,不久前从九牧传来眉心坠,各色珠玉迅速风靡上京。
「瞧着是不错。」冯初萤笑,「我兄长和嫂嫂多日前去九牧,回来时带了些与我,你若喜欢,回头找我拿些便是。」
冯初萤同江遇宛年纪一般大,都是刚及笄的女郎。
她父亲乃是太子太傅,前些日子在太子跟前立了功,如今她正是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
冯初萤甚少来宴会,性子倒是极端庄的,毫无架子。
江遇宛坐在席上,听她们一言一语的聊天,无非是一些脂粉首饰,加之对太子妃人选的好奇,盼望着若能落到自个儿头上,便是祖上积了德。
江遇宛无意掺和,时不时吹来的冷风将她冻的直发抖,她拢了拢狐裘,曲臂支着额头休憩。
却听有人叫了她一声,「朝阳郡主。」
江遇宛抬眸望过去,对上了宋文含不怀好意的笑容。
「系统,瞧她。」江遇宛在心里同系统说,「又要开始作妖了。」
是的,系统几日前回来了。
事情回到几日前的一个清晨。
系统回来时还是特别震惊,将前因后果讲给了江遇宛听。
「读心术?bug?」江遇宛目瞪口呆,「这可是你的失误了吧。」
系统无奈承认,又道,「那根木簪,宿主为何不收好?」
「不是,你这话可不厚道了啊,」江遇宛无语,批判系统,「我哪里知道那簪子是他送的?还是他用究极藤和自己的血做的,他不说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系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片刻后才承认,「我忘了。」
「这两件事可全是你们的错,」江遇宛趁机谈条件,「你说吧,怎么弥补?」
「还能怎么弥补。」系统瞪大了它无辜的大眼睛,还不知道已经走进了宿主的陷阱。
「这样吧,任务已经成这样了,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赴死吗?」江遇宛眼睛提熘转,半晌,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你不是号称无所不能吗,到时候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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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慢了半拍,不知道她怎么想起这茬的,稀里煳涂同意了她的要求。
......
宋文含瞧她不仅没有应声的打算,一双桃花眼不知在看哪里,仿佛出神许久了,宋文含脸上的笑僵了一僵,接着道,「质子殿下如今贵为北襄陛下,可见郡主料事如神,竟能在他落魄之时便押中了宝,文若当真佩服。」
这话一出,女郎们瞬间息了声。
谁敢在这当头提起质子?
「此话不假。」江遇宛眼皮也不抬地说道,「正如本郡主也能一眼瞧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姓不知,这些女郎们却知道,眼前的「宋文若」便是旧日里的宋文含。
当真唏嘘,这样一个名声尽毁、已是不洁之身的女子,竟不知用何手段,成为了准太子侧妃,未来的皇妃。
她却似乎因为之前所做之事,不为女郎们所喜,赴宴之时没有得到想要的体面,没少冷脸,也没少得罪了人。
席上看不惯她的人虽多,却没有人敢当真拆穿她,听见江遇宛毫无遮掩的话,反倒都觉痛快,看热闹居多。
宋文含视江遇宛为眼中钉,见了便要挑衅两句,如现下被毫不留情的呛回来,惹得她面色发红,立时便要拿太子侧妃的身份压她。
正当此时,宴会将起,丝竹声渐渐响起,有伶人入内献舞。
宋文含再是气急,瞧见太子殿下入座后也是偃旗息鼓,仿佛来了靠山一般趾高气扬,没了适才的狼狈。
江遇宛见状,不带温度地扯了下嘴角。
片刻后,外头下起了雨,这边奏乐的声音在夜雨中显得格外喧嚣。
宴会将散时,大监匆匆从太极殿赶来,手中奉着一道圣旨。
众人跪地听旨。
大监挥了挥拂尘,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朔将军嫡女、朝阳郡主江遇宛,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值及笄之年华,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适婚配之时,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
朝阳郡主,册为皇太子妃。
这道旨意无异于镜湖起波,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大监恭恭敬敬地将圣旨递到江遇宛面前,笑道,「朝阳郡主,还请接旨。」
江遇宛早有所料,毕竟原书中便是这样发展的,她面色如常,上前接下了那道圣旨。
待大监走后,里头一片譁然。
任谁也没想到,太子妃人选,竟会是如今连世家议亲都避之不及的江遇宛——
北襄新皇曾经的未婚妻。
......
临安侯府。
正值新春,府中却忙得不可开交,因着钦天监将婚期定在了半月之后的元宵佳节,这便累坏了礼部的一行人,外加临安侯府的一干人。
这倒是不怪钦天监的官员们,据说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长信宫日夜守着太医,说不准哪一日真的去了,是以力要在太后薨逝之前,完成大礼。
宋氏为江遇宛的婚事焦头烂额,小姑娘无父无母,可不就得她这个当伯母的人多操心,接过礼部送来的聘礼之后,少不得要备上相同规格的嫁妆。
宋氏整日里拿着嫁妆单子比对,唯恐失了侯府的体面。
这桩婚事来的出人意料,尚未传至朔州,不过好在江遇宛从朔州来上京时,江都王给塞了几十箱子好东西,加之当初江遇宛的母亲程氏的嫁妆尚在侯府好生搁置着,老夫人这些年也给攒下了不少嫁妆,因此侯府只需再添些便就差不离了。
侯府上上下下忙的脚不离地,当事人江遇宛倒是闲得很,她身子不好,府中一应事宜除却裁制衣物外,没人会来打搅她。
傍晚的稀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江遇宛摊在榻上,曲臂撑着下巴望着外头天上的乌云。
她在新年的第一天,写了两封信,一封是送去朔州问候佳节的,令白青去送了,还未回来。
至于另一封,是给路无殊的。
她在系统回来后,无数次回想他们二人吵架那两次,想必是他知晓了她有系统在身,接近他只为完成任务,以此来求活命。
将心比心,若她是路无殊,只会更生气。
一个未曾体会过真心的人,怕是更受不得旁人的欺骗。
她想了许久,还是将她的心意写在了纸上,命竹青远赴北襄,要他一定亲手交给路无殊。
信中只字未提嫁人之事,若路无殊对她尚存几分真心,见信之后定然不会像原书一般黑化。
且此时与书中攻城日相差甚远,路无殊刚继位,内忧外患,未必会来攻城,如此,可远离她跳楼之结局。
系统说了,只要路无殊不黑化,002的任务者就会失败,世界也不会崩塌。
可她的既定命运是在与太子成婚之日死去。
直到那日,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值将会清零。
江遇宛的结局,从一开始,便就註定。
......
肇庆。
正月初二,行过登基礼后的第二日。
路无殊派去的暗卫连夜赶回,一早便等在金华宫内。
「陛下,信件已由属下亲手交予南昭太子。」暗卫甫一见到下朝的路无殊,便迎上去回话。
「知道了。」路无殊捏了捏眉心,「他何意?」
暗卫避而不答,又道,「南昭太子将在元宵之日成婚。」
第175页
路无殊恹恹道:「关孤何事。」
「听闻太子妃......正是陛下于南昭时的未婚妻。」
暗卫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陛下的神色,却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募然猩红了双眼,一时狠厉非常。
「整军,孤要踏平南昭。」
......
北襄怀安元年,怀安帝御驾亲征,一路势如破竹,半月之期,攻至南昭都城上京外。
南昭动盪不安。往南朔州内乱,尚且自顾不暇,驻守西境禹州的宁王无意援助,东境浮阳又掺和进了燕赤内斗。南昭大乱,城池无兵,更有甚者,闻北襄军不滥杀无辜、善待投诚之人,竟献降保命。
天和帝年迈,虽有心然无力稳定朝局,忧虑交加之中,吐血力竭而亡。
太子沈清桉大婚之日,于宫中仓促继位。是日,北襄怀安帝御驾亲征至城门外。
这日盛京下起了大雪,雪如白絮纷纷,天地之间,只露出一片澄澈的白。
......
与此同时,东宫新殿内。
满室红烛。
江遇宛髮髻散乱,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短刀,面前倒下了个人。
她僵在原地,地上是蔓延过来的雪水,身上的嫁衣或许也沾染着面前女子的血。
一刻钟前,她将宋文含杀了。
系统曾说过,城楼是原主的执念,她被宋文含逼下城楼,江遇宛想过了却她的执念,让宋文含亦尝尝跳城楼的苦果,因而备下了软骨散。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北襄军攻城之快,已入了上京城,正往皇宫赶来。宋文含竟随身带了一把短刀,要置她于死地。
竹月去往朔州,却牵涉进了朔州之事,未曾归来。白青更是一去半月,了无音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朮也被她下了迷药,拘在了侯府之中。江遇宛一人对上宋文含,二者谁也没占了上风。
纠缠之中,江遇宛把软骨散洒在了她面前,夺过短刀,向她的脖颈刺了过去。
所幸,宋文含为遮人耳目,竟只身进来,如今被反杀也不奇怪。
紧闭的殿门突然被人推开,江遇宛吓了一跳,手中的短刀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终于回过神来,紧接着后退了几步,少女潋滟的桃花眼中显出几分茫然,手心中因方才绞缠而留下的一道深红的伤口映入她的眼帘。
宋誉行骑马入宫,绕过大半个皇宫才寻到东宫来,他神情急迫,进东宫时瞧见东跑西窜的宫人时便觉不安,一进来瞧见她安然无恙心反倒落下几分,竟一时没瞧见地上的血水和死.人.......
「随我走。」宋誉行一把牵住她的手,待摸到一手黏腻的血渍时,他才蹙眉去看,待瞧见地上躺着的宋文含,他面色一变,欲言又止,待瞧见少女惊惶的神色,终是拽了她往外面走。
他为避人耳目,弃马于东宫,江遇宛却是力不从心,一路将髮髻都拆了,也只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二人一路经过碧霄宫、上元殿,欲从侧门而出,却被太子拦住。
太子亦从东宫来截人,他知道宋文含已死,任务将要失败,除庆阳门外两万兵,他携余下一千兵士,势要将江遇宛带走。
太子驾马,居高临下道,「将她给孤。」
宋誉行直觉不妥,不愿放人,僵持片刻后,却见一千士兵快步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太子懒得同他周旋,又怕误伤了江遇宛,斟酌道,「庆阳门将要失守,路无殊的大军将要进宫,凭你,护得住她吗?」
正逢此时,撞击城门的声音如雷震耳。
宋誉行犹疑良久,终是松了手。
太子一把将江遇宛拉上马,从侧门往庆阳门去。
「你想让我再跳城楼。」江遇宛看出他的意图,她的嗓音有些哑,迎着风高声道,「没用的,宋文含已经死了。」
「那不重要。」任务者的眸中带着冰冷的笑意,「只要反派一死,世界就会崩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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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尾声(下)
◎烟雨氤氲,正是好时节。◎
江遇宛的脑袋愈发昏沉, 她几乎能感受到体内生命点的流逝,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宿主,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 他或许利用了原主的执念,要回溯时光。」
太子却忽然掉头,往相反的方向去, 江遇宛艰难抬头, 瞧见大开的城门,奈何他们处在死角, 竟没人瞧见他们。
很快, 太子停在了太极殿前,他揽着浑身失力的江遇宛, 一边往殿内走去, 一边对外面的士兵说, 「去找北襄帝, 让他一个人进来, 不准带武器,否则江遇宛会死的很惨......」
江遇宛被太子用剑抵着喉咙,她知道太极殿暗处还藏了很多暗卫。
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被放大, 浑身昏昏沉沉的惫意避无可避地袭来,她的视线聚在右侧那柄长剑上。
头疼的要命,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江遇宛纤长的睫羽止不住地轻颤, 要很用力才能睁开眼睛。
殿门勐然被人用力踹开, 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迈步而进。
江遇宛眨眨眼, 分辨出了来者模样。
冷风唿啸灌入大殿, 身上的白色盔甲折射出来人昳丽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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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时,殿中暗卫从房樑上翻下来,长剑直指路无殊。
他身手敏捷,躲过致命一击后,与之缠斗起来。
路无殊当真害怕太子伤了她,经过门外士兵搜身,连袖腕上的七星统都被取下。
他额角青筋浮现,身上受了几处伤,鲜血顺着白色的盔甲流下来。
江遇宛瞧见他的肩膀被长剑刺穿,又被他握住剑勐然拔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警告:反派生命危!」
「警告:反派黑化值攀升!即将到达临界点!」
路无殊夺过了剑,将十几名暗卫接连斩于剑下,而他身上遍布伤口,几乎透过盔甲洇出来,慢慢向外扩散。
路无殊的脸色苍白如纸,无所谓地擦了擦从嘴角涌出的血,一步步走上台阶,渐渐逼近他们。
任务者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能够令世界崩塌的反派也不过如此。」
「瞧瞧,为了一个界的人伤成了这样。」
「不要动了。」任务者冷笑,「否则我就杀了她。」
「你不是沈清桉。」路无殊的声音很轻,平静地看着他。
「用你手中的剑自刎,」任务者的系统也在他脑子里不断催促着他,即将步入惩罚阶段,他势必要在消失之前让反派和江遇宛陪葬,「我就放过她。」
「你死了,」任务者的眼睛开始泛出他原本的红色,眼里泛着冷冷的讥诮,「她才能活。」
江遇宛张了张嘴,想说不必如此,她发不出音,只拼命摇头,由于她的动作,长剑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路无殊已经举起了剑,缓缓对上了青筋泛起的脖颈。
「警告:世界将要崩塌,请宿主制止!」
江遇宛的脸在这一剎那血色褪尽。
她绝望地想:原本是打算任务成功后,同系统谈条件,她不回原来的世界了,重生也要重生在路无殊身边。
江遇宛闭上了眼,问系统,「我们俩投胎能不能投到一个地方去?」
系统此时比她还绝望,生无可恋道,「还想投胎?你们俩会一同消散在这个世界。」
江遇宛瞧见他微微转动剑柄,紧接着,剑身折射出银色剑光。
铤而走险。
一击即中。
桎梏住江遇宛的人突然向后倒去,她由于惯力,向前扑去,被人稳稳的接在怀中。
似乎压到了他的伤口,抱着她的人闷哼一声,却将她环的更紧。
「傻不傻。」江遇宛嘆了口气,她觉得天旋地转,极端的痛楚和绝望,让她浑身没有力气,她勉力开口说话,声音却几不可闻。
猝然间一种巨大的预感笼罩住他,路无殊神色空了一瞬,漆黑的眸定定地望着她,固执的不去听她接下来的话。
两个人对视一瞬,他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握住,不忍瞧她痛苦的发声,少年沾着鲜血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妥协。
路无殊低垂着睫毛,顺从地将耳朵凑过去,听见她说,「我的生命值没了,所以要死了。」
「你要乖乖的,当一个好皇帝。」
「你别死,系统说不定会......」少女哽咽了一下,眼神有些涣散,声音轻到快要听不清的地步。
路无殊几乎贴在她的脸上,他止不住地颤抖,用力将江遇宛压在怀中,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怀中人就会消失不见。
少女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鲜血,沿着路无殊的脖颈蔓延下去,他漆黑的眸中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破碎的声音如同野兽哀鸣。
「不!不要......太医!太医......」
「提示!恭喜宿主,攻略进度达到最高值,任务完成!」
从少女紧闭的右眼中,一滴滚烫的泪落下。
意识的最后。
江遇宛听见系统喝彩的声音,并着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
【史书记,怀安元年,怀安帝御驾亲征,收復南北两地,一统中原,建国号为昭,在位期间,外夷蛮族,内修法度,为后人所敬仰。】
野史载,帝为质时曾有未婚妻,帝与之情投意合,奈何红颜薄命,怀安帝恸哭不止,重伤之下五日未食,后将其谥为惠昭皇后。
......
大昭三年,都城幽州。
大雨时节。
户部的江侍郎家中可谓是闹翻了天。
因着大雨拦路,城中一处酒楼前,一群人索性围坐在一处谈论起江府的事来。
这位江侍郎膝下有个女儿,出生时便不会哭闹,眼神呆滞,就这么傻了十几年。几日前江侍郎一家刚从外地调来,前去御史家中赴宴时,失足掉进了水里面,谁知昏睡了两天两夜后,这江小姐也不傻了,家中人尚未来得及欢喜,便听她说要找路无殊。
那路无殊是谁呀?
可是咱们当今陛下的名讳。
「陛下自登基之日,为那惠昭皇后空悬后宫,莫说是这侍郎家的女儿,便连那御史家的金枝玉叶都得不了陛下青眼。」有人摇摇头。
「正是。」他旁边的人接话,双手合拳往皇宫的方向行礼,「咱们陛下何许人也?平贼寇定中原,瞧瞧现在,有咱们陛下坐镇在幽州,那蛮人非但不敢再犯,还要每年送银两来!」
「自陛下登基,咱们赋税也轻了......」
酒楼二楼阑干处,坐着一对男女,正在听他们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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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子用筷子扎了扎碗中的绿豆糕,撇了撇嘴,「他们说你看不上我。」
男人一身黑色圆领袍,气度冷清,生了一双清寂的丹凤眼,他习惯性地捏了捏手中的佛珠,轻声哄她,「不敢。」
「待回宫,便下诏封后。」
女孩子闻言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右眼下有颗鲜红的泪痣,笑起来时摄人心魄的秀致。
若有认识江遇宛的人在此处,定要惊于这女孩子同江遇宛一般无二的长相。除了脸色红润些、眼角有颗泪痣外,俨然便是第二个她。
她夹起碟子里被扎碎的一块绿豆糕,起身弯腰餵进男人嘴里,眼里含了一点儿笑意:「甜吗?」
男人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轻轻「嗯」了声。
上苍垂怜,江遇宛还是回到了路无殊的身边。
雨势渐停,两人相携从酒楼出去,女孩子似乎畏冷,轻轻偎在了男人怀中。
男人撑着一把二十四骨伞,另一只手拢着她微凉的柔夷,声音与雨声一同落下:「以后别再离开我。」
「那是自然。」江遇宛踮起脚,轻轻在他侧脸落下一个吻。
路无殊微怔,垂眸去看,对上女孩子眼中狡黠的笑意。
烟雨氤氲,正是好时节。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饱饱们~正文就完结啦~之后会陆续更番外,大家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评论出来呀~
因为我是第一次写这样的长篇,有太多不足,感谢看到这里的宝贝,你们的支持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谢谢宝贝们一路相伴,本章评论随机送出红包~再次感谢支持正版!祝各位快乐、幸福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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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坚韧x白切黑疯批
乱世浮萍。诸侯砺戈秣马,大梁大夏将倾之际,天子要择贵女送往陈郡为江陵侯沖喜。
薛窈生来尊贵无双,又与储君萧淮定下婚约,那等沖喜之事自是轮不到她头上。
当夜,她做了个梦。
梦中,萧淮真正的心爱之人乃她堂妹,堂妹嫁去陈郡沖喜后几近身死。之后萧淮将堂妹迎回封为皇后,而她只是个替身,宫破之时更代堂妹而死。
翌日,薛窈立于梨花带雨的诸贵女之中,面色冷静:「我嫁。」
陈郡谢氏满门皆忠,儿郎皆战死沙场,唯六郎谢云谏保全性命,却身受重伤,一身病骨沉疴。
闻说他性格狂躁、杀人如麻,薛窈心上擂鼓,坐上了送亲的銮驾。
嫁去那日天降大雪,自山间而归的萧惟携一众亲卫,拦下她的送嫁队伍,脸色阴云密布,质问她为何择他人为夫婿?
有人咳嗽了声,骨节修长的手指掀开轿帘,裹着纯白狐裘自马车上下来。
来人肤色冷白,瞧了眼萧淮拽着她的手,轻轻嘲弄:「某虽一介废人,不过,殿下若想染指吾妻,大可试试。」
他嗓音温和平淡,身后玄甲士兵已蓄势待发。
她于漫天大雪中瞧见他的脸,轻艷绝尘,面若谪仙。
薛窈想,这人不似传闻那般狠毒,只是虚弱些,不妨事的。
因而嫁去后,她关心备至,熬药之事亦亲力亲为。
一夜,谢云谏点烛看书,她目露忧色,诚恳劝诫:「夫主身子不好,当多歇息。」
「......身子不好?」谢云谏玩味又轻慢道。
索性将她困在书案上,声音是克制的低哑:「原是因此,惹了夫人厌弃。」
薛窈:......嗯???
*
谢云谏初次见到薛十一娘,未婚妻风姿羸弱,面容楚楚。
那时,他语气轻蔑,晦暗不明:「也不知是谁给谁沖喜。」
起初他想,一个病秧子罢了,养着便是。
哪知后来,心甘情愿以自身血肉为药引为她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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