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两千年》 第1章 我是鬼谷子 “先生,你醒醒!” 王诩的耳边响起了一声焦急的呼叫,将他从沉睡中一下子惊醒。 先生?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历史系大一学生,怎么就成了先生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做梦? 怀着万分疑惑的心情,他努力睁开好像挂上了千钧重物的眼皮。 床前半跪着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瘦,一身古装打扮,衣服十分陈旧,对历史很有兴趣的王诩马上判断出,此人穿的衣服接近于周朝服饰。 而自己,正躺在一张尺许高的桌子上,或者按照古代的说法应该叫做榻床的器具,头下硬梆梆的,似是木枕一类的古代枕具。 演戏吗? 还是下铺的那个该死的胖子搞的恶作剧? 可是,这也太真实了吧? “汝是何人?” 王诩禁不住问道。 说完,他便觉得不对味,这句话文绉绉的听着特别难受,尤其是一个“汝”字,不像平常说话的方式,但几个字脱口而出,似乎极其自然。 “先生,你不认识我了吗?”年轻男子态度极其恭敬,不过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疑惑,“我是你的弟子曹刿啊!” 曹刿? 认识的人中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同学中没有,亲戚朋友中也没有,印象深刻的是初中语文《曹刿论战》一文中重点描写过此人的事迹,可那是历史人物…… “你是……哪个曹刿?”王诩不淡定了,忽地坐起,声音有些发颤。 “鲁国人曹刿。”曹刿不假思索地道。 王诩有些发懵,在春秋战国那段历史中,曹刿的确是鲁国人。 “此是何年何月?”他竭力镇定。 曹刿再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仍恭敬地道:“周庄王十三年,鲁庄公十年春。” 周庄王,鲁庄公,这不正是历史书上记载的那段乱轰轰的春秋时期吗? 难道…… “此是何处?”王诩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云梦谷!”曹刿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个地名很熟悉,似乎在哪段历史中听到过,隐约与历史上的一个名人有关。 王诩努力回忆,没有回忆起来,不过,却有一段段奇怪的记忆如潮水般纷至沓来,且异常清晰,就像播放的视频画面一样,其中就包括关于曹刿的一些信息。 曹刿,鲁国人。七岁时父母双亡,王诩游历至鲁国,见其天资聪慧,身世却又可怜,便将其收下传授兵法,在云梦谷内一呆便是二十年。 看来,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就是历史上的曹刿。不是演戏,也不是什么恶作剧。 一瞬间,王诩懵了! “曹刿,你叫我先生,那么我是谁?”王诩试探着问了一句。 “先生,你怎么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吗?”曹刿道,“师尊姓王,名诩,自号鬼谷子!” 什么,鬼谷子?! 天哪!王诩心底不由一声惊呼。 作为一个喜欢研究历史的人,他对鬼谷子其人做过深入研究。 鬼谷子,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牛气人物,传说有通天彻地之能,头上顶着一长串的头衔与光环,单单一个谋圣就让他进入了几大圣人行列,而且还是道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兵法集大成者,纵横家的鼻祖,玄学的祖师爷。 “快,找面镜子来!”王诩急叫,将一脸懵懂的曹刿吓了一大跳。 不明白王诩的神情为何如此急迫,但他不敢怠慢,急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墙角,从一方古色古香的几案上取下了一面铜镜。 可能许久没用了,镜面上落了一层灰尘,曹刿吹了吹,回来递给了王诩。 经过岁月消磨,镜面略有些模糊,但依然能鉴清人面。 镜中,不再是那个嫩得能捏出水来的青葱少年,而是一张写满沧桑的面孔,两鬓微霜,头顶上方灰白相间的头发挽成了一个高十厘米左右的发髻,用一根白木簪别着。 此时此刻镜中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无比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这是……穿越了? 王诩脑中嗡嗡作响,头皮发麻,过了一会儿方略定心神道:“曹刿,我想静一静,你先退下吧!” “是!”曹刿恭身施了一礼,退出屋外。 曹刿一走,王诩木然良久。 实在太诡异了!只记得昨晚临睡觉时,天际突如其来一道白光从他身上掠过,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睡了一觉,怎么就成了鬼谷子? 无法解释。 虽然与鬼谷的名字一字不差,但王诩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个王诩竟然与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鬼谷子王诩会牵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这种事,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穿越,小说中存在的情节,真的成为了现实。史书记载,鬼谷子是战国时期人物,如此看来,这个老怪在春秋时期就已隐居在云梦谷了。 “既来之,则安之!” 王诩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不知是自己所想,还是有人强加给他的,总之让他澎湃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 直至此时,他才静下心四处打量。 这是一座简陋的茅庐,陈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两把椅子,一张似乎书桌样的几案,唯有墙上挂着一幅八卦图和旁边的一口剑比较显眼。除此之外,几案上摆放着一方粗糙的砚台,几支毛笔,还有堆积老高的数十卷竹简。 下了床,走到几案前,他好奇地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卷竹简。 竹简似乎已经被翻看了无数遍,表面斑驳不堪,打开一看,其上文字弯弯曲曲的,似乎是篆文。 “《六韬》?” 奇怪的是,前两个字居然都认识。 这是一本兵书,仅看名字,应该是周朝开国重臣,《封神演义》中的大腕人物姜子牙撰写的兵家韬略。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继续看下去。 一个个篆字象老朋友一样飞入他的脑中,毫无阻碍。 兵书内容全部用古文言写成,只浏览了几行,忽然发现,以往对晦涩的古文头痛不已的他,此时阅读时竟然没有半分困难。而且更加奇异的是,起了个头,马上整篇文字便顺畅无比地全部出现在脑海中。 手按在竹简上,王诩暗暗称奇。 看来自己不仅成了鬼谷子,而且连他的记忆也继承了。 他半信半疑地再次打开一卷,情形如故。 完美!新的人生要开启了! 少年人的心性,让王诩心中不免生出了一阵莫名的兴奋。 接下来他一卷一卷地翻看下去,果然皆是如此,直到打开最后一卷竹简时这种情形才有所改变。 不是因为他的原因,而是因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竹简上竟然没有一个字。 换句话说,这是一卷无字简。 估计是鬼谷子平常使用的记录本一类的东西,王诩并不在意。 正打算将之放下,忽然无字竹简上白光闪耀,随之简片上出现了一行行闪光的文字,乃是:“我在云梦谷中隐居千年,人间年数已到,遂受天命往天界任职,临走前留下吾身。年轻人,你要好好使用,且莫随意!” “你是何人?”王诩问道。 说完,奇异的,这几个字同样显现在了简片上。 “我与你同名,亦名王诩,自号鬼谷子!”几行字象电脑输入一样一个个清晰可见。 王诩瞬间明白,鬼谷子本人这是在通过无字竹简与他对话,便道:“原来是鬼谷先生,我不明白,为何选择我?” “天地间皆有其规,既选择了你,你便是可选之人。”鬼谷子道。 “那么,我能做什么?”上天的选择,让王诩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使命感,禁不住问道。 “上天赐予你两千年寿命,将来你的身边会出现形形色色的人物,你要和他们一起去守护历史,也缔造历史!” 冰冷的文字后,似乎透射着鬼谷子坚定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口气。 “我?两千年寿命,守护历史,也缔造历史?” 什么,委以如此大的重任? 王诩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重复了一句。 “对,就是你!”鬼谷子道,“纵观古今,有为之士书写历史。不过你要记住,历史轻易不可更改,顺应历史方为大道!” 最后一个“道”字闪过,光芒随之散去,之后无论王诩如何问,无字简上再没有出现过半个字。 刚才发生的一切象做了一场梦一样。 王诩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鬼谷子,这是他与鬼谷子第一次交流,而且也是唯一的一次。 …… 第2章 曹刿出山 “咕噜——” 一阵奇怪的声音来自下腹,肚子里的蛔虫开始造反了。 正此时,屋外飘进来一阵饭菜扑鼻的清香,更勾起了王诩的谗虫,他下意识地想到了红烧肉、黄焖鸡米饭…… 透过狭窄而灰暗的窗棂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中午,到了该吃饭了的时候了,人是铁,饭是刚,就算是世外高人也要吃饭的。 “先生,饭熟了,出来吃饭喽——”正此时,曹刿在屋外拉着了长音叫着。 王诩信步踱出屋外,简陋的草棚是厨房,烟气腾腾。 既没有红烧肉,也没有黄焖鸡米饭,曹刿正将两灰色的碗碟端在一张柳木桌上,一样腌制的萝卜条,一样拌豆豉,一个木碗里面盛放着灰色的野菜羹,还有一碗稀粥。 资源落后,生产力低下的春秋时期,哪有当今那些好吃的食物? 王诩摇头苦笑。 入乡随俗吧! 他拿起筷子夹了几样咸菜尝了尝,或许少盐的缘故,入口极其清淡,还夹杂着一股怪怪的又酸又涩的味道。与王诩曾经生活过的时代随处可以品尝到的美味相比,难以下咽。 “先生,这是我新研制的豆椒羹,还合口味吗?”曹刿将那碗野菜羹推到一遍面前,眼中充满了询问。 看着他期待的目光和灰头土脸的样子,王诩不忍打击,端起来吃了一口。 随后,他一边大口吞咽着,一边连连点头,呜呜了几声后道:“口味么,嗯,很独特……” “这应该是我吃到的最好的美味了。”曹刿笑得很开心,“弟子就知道,先生也一定会喜欢的……” “……”王诩无言以对。 昂—— 正在此时,山下的深谷中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 云梦山有两座险峰,一为越秀峰,一为龙王峰。 声音来自龙王峰下的深谷中,似是某种动物发出,茅棚也跟着簌簌发抖,而且诡异的是,响声在耳边一过,体内的荷尔蒙似乎一下子受到激发,只觉热血沸腾,难以自己。 “什么怪,如此气势?”王诩吓了一大跳,筷子停在了半空落不下去。 “独角兕牛!先生曾经告诉我的……”曹刿接口道。 “独角兕牛?” 王诩的脑中疾速地闪过了一段记忆,“独角兕牛,以谷中忘忧草为食,擅振奋人心!它的皮若能做成战鼓,可令士气大振!” …… 又住了几日,云梦谷中的一切王诩已经摸清。 鬼谷子选择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谷,大约位于今河南与河北的交界处。 四面环山,环境清幽,在半山腰密林掩映之中四间茅庐若隐若现。山腰间终年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似虚似幻,云梦谷之名因之得来。 谷中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通往外界,周围除了数十里之外住着几家山民之外,可谓与世隔绝。 四间茅庐,一间是王诩的起居室,另一间住着曹刿,还有一间是书屋,屋内藏书甚多,都是一些春秋之前的经史典籍,是鬼谷子从四处搜集而来的,最后一间是杂物间,堆放着一些杂物。 茅庐旁有一亩薄田和一块小菜园,种植谷子或大豆,菜园里种着时令果蔬,因云梦谷地处山中,气候宜人,长势喜人,倒也能自给自足。 王诩心潮起伏,不禁一声长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看来,今后与美味的肯德鸡、麦当劳,唔,还有上网、娱乐生活是彻底无缘了……” …… 逐渐接受了穿越的事实,王诩自此定下心来,而今他不仅是一个穿越者,还多了一个角色,历史的缔造者和守护神,因此,他开始谋划着将来如何扮演好这个角色。 首先是做的,当然是融合鬼谷子的记忆。 之后数日,王诩便将鬼谷子留下的杂乱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 果然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鬼谷子其人真是一名不世出的高人,所涉猎的知识极其广泛,可以说包罗万象,令人叹为观止。 归纳起来,主要分为四家学问。 第一是数学,不是现在课本上的数学,而是观天象、推演与占卜;第二是兵学,六韬三略与布阵行兵;第三是言学,指的是雄辩与捭阖术;第四是出世学,也就是后世道家的修真养性之术。 其中,出世学中的一门术法引起了王诩的兴趣。 御念术!大意是将念头附于施法者身上,可与被施法者保持联系。 王诩暗暗沉吟,书写历史,很多事不可能亲力亲为,历史既然由有为之士改写,如何才能控制这些有为之士为已用呢?这御念术恰好有用。 想到此处,王诩在几案前坐下,全身心沉浸其中开始研究。 他本就是一个聪明好学的人,再加上鬼谷子的丰富学识和强大智慧,融会贯通,数日后已将这门术法彻底领悟,运用自如。 这时,王诩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事。 曹刿提到,现在的年份是鲁庄公十年,也就是后世记载的公元前684年,这一年发生的一件事便与曹刿有关,那就是长勺之战。 鬼谷子曾说,要顺应历史。 那就是说,曹刿该出世了! …… “先生,唤我何事?” 曹刿并不知道真正的鬼谷子已经离去,眼前的是一个穿越过来的少年,仍然禀持着敬重的神情,进门之后先是行了一礼,恭敬地问道。 “如今天下大乱,诸候并起,其中齐桓公重用谋臣管仲管夷吾,整顿国政,重置赋税,寓兵于农,国力日渐昌盛。” 鬼谷子留下的记忆与王诩的本身记忆混杂在一起,让少年侃侃而谈,“齐国与鲁国屡次交战,尤其是去年乾时一战,鲁国公战败,而且被齐国挖走了管仲,而今齐国又打算兴兵伐鲁,鲁国可谓是危在旦夕。” 曹刿恭敬地听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惊讶。 先生平常与他极少交流,绝大部分时间或修炼,或闷在屋内研究典籍,今日为何变得如此健谈?而且他从来没有出山,外界发生的事情怎会知道得如此祥细? “曹刿,你时运已到,该下山建一番功业了!” “先生,我只是一无名之辈,鲁庄公贵为一方诸侯,他会相信我吗?”曹刿面现难色,他虽然满肚子兵法韬略,生性却老实又持重。 不过,这的确是个难题。 鬼谷子虽然才学惊人,但一直隐居在云梦谷中修行,声名尚未被世人尤其是各路诸侯熟知。而曹刿应该是他的第一个正式弟子,名不见经传,如何取得鲁庄公的信任尤其重要。 当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让他自己去领悟才有助于成长。 王诩略一沉吟后,问道:“山间的独角兕牛,你注意到了吗?” 曹刿点头。 “地上的蝼蚁,你注意到他们了吗?” 曹刿摇头。 “为什么?” “因为独角兕牛动静大,蚂蚁没有声音!”曹刿脱口而出,道理浅而显见。 王诩闭口不语,只笑殷殷地看着他。 “先生,我明白了。”曹刿先是一愣,随之一拍大腿忽然醒悟,“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要示之以强,对不对?” 王诩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曹刿,你天资过人,一点即通。临行之前,为师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何事?” “除掉独角兕牛!” 看着师父踱着方步离去,曹刿呆立当地,他想不通,除掉独角兕牛与相助鲁国有什么关系? 不过师父交待的事情不敢不从,他暗暗琢磨,仅凭一人之力恐怕斗不过那头硕大的怪牛,对了,听说山上的猎户勇力过人,可助一臂之力。 主意一定,曹刿直奔山中猎户家。 第3章 除青牛,测吉凶 两个时辰后。 曹刿成功说服了猎户,远远就见他带着几名猎户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谷而去。 王诩回到屋中,从墙上取下了那口宝剑,悄悄地跟在几人身后。 道术自老子之后才得以为世人重视,到汉朝方才发扬广大,鬼谷子修炼的是古之道术,御剑术是其中之一。 穿过几处丛林,渐渐抵达谷底。 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踏着水边的卵石和青苔溯流而上,尽头处是一方瀑布,瀑水飞流直下,正午阳光斜射下来,映照着瀑水珠玉四溅。 “嗷——” 远处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夹杂着人的呼喝声,估计是几人已经与独角兕牛交上了手。 王诩急忙加快了脚步。 瀑水流下,谷下形成了一方数丈有许的深潭。 此时深潭边正上演着一出人牛大战,两名体格健硕,手持猎叉的粗豪汉子正与一头独角青牛对峙着,而曹刿则手持长剑站在一块青石上伺机出击。 “噗!” 一名体格健硕得如同牛犊的猎户觑准时机纵身而上,一叉正中牛头,但青牛外皮极其坚韧,只刺入寸许,饶得如此,亦是鲜血四溅。 “嗷——” 一声低吼,受伤之后的青牛被激怒了,眼珠变得赤红,四蹄纷飞,猛然一头撞去。一角将那名猎户顶入水中,其势不停,又将另一名猎户顶翻在地。 随后一转头,青牛便发现了曹刿。 青牛四蹄刨地,再次冲了过来,来势奇快。 曹刿跟随鬼谷子在云梦谷练剑多年,已学得了御剑术的三分皮毛,抬手一指,手中剑斜斜飞出数丈,不偏不倚地正中青牛脖项。 “噗!” 这一剑深入数寸,鲜血横流。 曹刿松了口气,随之傻了眼,没想到这头青牛乃是一头异兽,非但没死,反而凶性大生,脖子上挂着长剑亡命地直冲过来。 “哦也!” 曹刿一声怪叫,吓得急忙向山上窜去。 青牛不舍,跟在他的身后急追,牛蹄声越来越近,曹刿能感觉到愤怒的青牛喷出的磅礴怒气…… “师父救我!”曹刿大骇,下意识地想到了最亲近的人。 “孽障,休伤吾徒!” 正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断喝,接着飞来一道剑光,在青牛头上一旋,一颗硕大的牛头滚落在地。 “先生,你出现太及时了!”曹刿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剧烈地喘着粗气,“再晚一点儿,我可就没命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诩从一棵古树后闪出,嘿嘿一笑。 因为你死了,最起码,齐鲁大地的历史会改写的。 这时,醒过神来的两名猎户跑上前来,满含着崇敬的目光拜见了王诩后,取了短刀将青牛就地剖解了。 王诩要了那张牛皮和一些牛肉,其余的由猎户欢天喜地分了。 …… 数日后,曹刿前来辞行。 因为第二日,他就要离开云梦山,去往鲁国了。 “先生,弟子这一去吉凶如何?”曹刿问道。 跟随鬼谷子修道多年,他知道老师有大本事,算究天人,洞察未来,临行前慎重地问一卦。 “这个么……”鬼谷子经常为他人测算未来吉凶,但王诩是第一次,终究没底,“你去山中采一物来。” “先生,采何物?”曹刿问道。 “随心而为。”王诩道。 随便的事最难办。 曹刿也想不出要采什么,只漫无目的在大山中转来转去,山中景色怡人,山花奇树比比皆是,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之后,他心中忽然一动。 山中最多的是石头,采一块奇石交给老师应该没错。 想到此处,他从路边捡起了一块自认为很奇特的石头,可是端祥了半天又觉平淡无奇,遂弃置一旁。 一路而行,两只眼睛象探照灯一样搜索着,挑来挑去竟然挑花了眼,拿起一块,不多时又见到一块更好的,前石弃之。 如此一直走到了谷底水潭边,手上竟然一块石头也没剩下。 忽然,他看到就在水潭一侧,一块巴掌大小、奇形怪状的石头半立水中,阳光一照晶莹透亮,更奇异的是,中有九孔。 “就是你了!”曹刿两眼放光,一个箭步冲过去。 …… 拿着曹刿递过来的这块奇石,王诩一边假意观察,一边暗暗思忖着。 他是过来人,曹刿的命运实际上已经一清二楚,但又不便让曹刿看出他随便糊弄,当然,也不能告诉他将来要发生的一切,那等于泄露天机,一旦如此,历史说不定彻底改写了。 在当代,诸如占卦、算命、测字和风水学等玄学属于大部分人所不容的迷信行为,但据后人说,鬼谷子的推演术到达了洞察玄机,知晓未来的程度,究竟真的如此神奇,还是被神话了呢? 作为现代人的王诩,心中存了一个个大大的问号。 姑且一试! 想到此处,他从鬼谷子的记忆中开始搜索关于推演术的信息,鬼谷子的这门学问名为大衍真解,结合了文王八卦与易经知识,乃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 鬼谷子运用得极其纯熟,王诩依其之法一番计算后,很快一行字奇异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先生,如何?” 看到王诩一脸阴晴不定,曹刿心中打鼓,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诩尚未来得及深思,便先按照结论照本宣科:“石者,施也,你这一去,遇施则兴。” 信口说完,他忽然一愣,按照史书记载,曹刿此去鲁国,由鲁国大夫施伯举荐他才得到重用。 遇施则兴,岂不正应了此事? 果然厉害!王诩心底一声惊呼,对这门推演术不由得多了一分信服。 “先生,何意?” “将来到了鲁国后,遇到姓施的人,你要特别留意。”王诩解释着。 “遇施则兴,弟子记着了。”曹刿暗暗记在心中,转而又道,“先生,那么这凶呢?” 史书中只提到了曹刿的闪光点,并没有论及他的死因,只用了五个字“生卒年不祥”来记叙,或许是自然死亡,当然也或许是无法提及的其它原因。 不过稍一推演,仍有一行字显现出来。 “孔损石,石有九孔,遇九则衰。”王诩顺口念出。 念完,王诩却一头雾水,百家姓中没有九这个姓,而且春秋时期姓九的人几乎没听说过,这一谶作何解释? 衰,似乎也不是死的意思,应该做衰落解释。 “先生,这是何意?” 曹刿对自己的命运十分关心,刨根问底。 王诩无法解释,十分尴尬,又不能在徒弟面前失了做老师的面子,便故作高深地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留心就是了……” 曹刿倒没多想,却道:“先生,弟子此去鲁国,心里面终究有些惴惴……” “勿须担心,以你之才尽管放手而为。”王诩鼓励着,“而且,危难时为师会帮你的!” 曹刿半信半疑,辞别了王诩,背起那块牛皮出了山。 他却不知,王诩已悄悄地施展御念术将一道通玄一念暗暗附于其神识中,只要曹刿念头一动,便可与王诩取得联系。 而且,这是王诩第一次做掌控历史的事情,唯恐有什么差错,半月后,亦直奔鲁国都城曲阜。 而此时,曹刿已与施姓人搭上了线。 第4章 献牛皮,庙堂三问 来到曲阜后,曹刿先在东平乡找了户农家暂住,之后几日打听鲁国的施姓要臣。 鲁庄公身边的施姓重臣只有一人,便是后来会举荐他的上大夫施伯。 但曹刿不知道施伯是他的贵人,他谨记王诩的推算,背起牛皮直奔大夫府,打算试一试。 “干什么的?” 家丁出门,见曹刿一幅乡民打扮,衣着朴素,其貌不扬,板起了面孔问道。 “小民曹刿偶得一牛皮,欲献与大人,请代为禀报!”曹刿道。 “牛皮?”家丁嗤嗤而笑,“携如此寻常之物,恐怕大人不肯接见……” 曹刿笑道:“你只管禀报就是!” 那个年代,不论哪个诸侯国,对有知识有才能的人还是特别尊重的,并想方设法地招入麾下,或者拉拢过来。因为诸侯国君要想在虎狼成群的众多诸侯国中立足,需要借助能人来发展与治理国家。 而一干重臣同样期望得到君王的重用,因此也到处网罗能士,或聘为幕僚,或收为门生,有的干脆作为食客白养着,赚得礼贤下士之名。 因此家丁心里轻视,腿上却不敢怠慢,急忙报与施伯。 施伯一听,暗道:“此人携带普通的牛皮求见,要么是招摇撞骗,要么就是有大有来头,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当即允见,曹刿扛着牛皮跟着家丁径直入堂。 施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一眼,问道:“曹刿,见我何事?” 曹刿故意示之以强,将牛皮扔到一边,傲然道:“大人,幸亏你肯见我,不然鲁国将少了一名将相之才!” “好大的口气!”施伯不摸底细,却被曹刿的气势镇住,试探着问道,“你既然认为自己本事很大,那么我来考考你,两国交战,何以取胜?” “兵力!”曹刿不假思索,“以多胜寡,我将兵三百乘对敌方百乘,必定势如破竹!” “这个道理,三岁小儿都懂!”施伯不屑地一笑,“若是敌方众,我方寡呢?” “当出奇谋,方能以弱胜强!”曹刿跨前一步,对答如流。 施伯对兵法也是颇有研究,此时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面色变得和缓起来,接着问道:“我再问你,如何出奇谋?” 这些问题,对曹刿来讲极其简单,也是鬼谷子重点考察的功课。 他微微一笑道:“凡谋皆有道,须根据敌我双方的形势决定,或扬长避短,或避实就虚……” 一席话颇为高深,施伯似懂非懂,但已知遇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辅国人物。 他努力镇定兴奋的心情,抛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为何携牛皮来见?” “此非普通牛皮,而是异兽独角兕牛的皮,用之制鼓,可提振士气!”曹刿笑道。 施伯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曹刿,哈哈大笑:“曹刿,你为何才来?” 曹刿微笑不语。 “来人,安排曹先生住下,以我之兄弟相待!”施伯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过些日子,我会向大王大力举荐你。” “慢!”曹刿却谢绝了施伯的好意,“大人的好意曹刿心领了。我住在东平乡,施大人需要时可去那里找我……” 成功地结识施伯并推介了自己,曹刿持重的一面显现出来。 目前鲁国风平浪静,此时去见鲁庄公,不见得会受到重用。唯有危难时刻,才能显出人才的价值。 将独角兕牛皮留下,嘱咐赶快制成战鼓后,曹刿辞别了施伯径回东平乡,一边静观鲁国的局势,一边等待恰当的时机。 王诩让曹刿此时出山,实际上早已计算好了,有些事马上会发生。 果然,一个月后,鲁国发生了战事。 春秋时期,齐鲁两国可谓一对欢喜冤家。 齐国,姜姓,鼎鼎大名的开国元勋姜子牙的封邑。鲁国,姬姓,周武王亲弟弟周公旦的封邑。 那时候不象现在齐鲁是一家,两国自恃是根正苗红的名门之后,谁也不服谁。有时因为利益走在一起亲如兄弟,有时又大打出手,打打闹闹的延续了三百余年。 鲁庄公因为之前的恩怨,进一步说就是乾时之战败北,又被齐国挖走了一个大能人管仲,窝囊加憋屈,打算趁齐桓公姜小白继位不久出兵讨伐,赚回一点面子。 不想姜小白得到消息后,认为鲁庄公有意欺负他这个刚刚继位的君主,便不顾管仲的劝阻先下手为强抢先起兵。他命鲍叔牙为大将军,王子成父辅佐,出兵五百乘,侵犯鲁国边境长勺。 长勺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战书很快送达曲阜。 鲁庄公召集群臣问计,尽皆摇头。 大夫施伯出班,道:“臣最近结识了一人,姓曹名刿,乃是一将相之才,请大王委以重任。” “将相之才,何以见得?”鲁庄公半信半疑,人才固然重要,可是世上出将入相的人哪有那么多? “臣曾与其谈论兵法,曹刿头头是道,且送我一张异兽皮,臣已命人制成战鼓,声震千里,听到的人无不精神大振。”施伯道。 “噢,人在哪里?” “如今他隐居在东平之乡。” “快去请来。” 不久前,鲁庄公因为没有听从施伯的话,致使管仲逃入齐国做了相国,损失巨大,心中后悔。 这一次他选择了信任。 …… 半日后,施伯亲临东平,在乡下找到了曹刿。 曹刿正在用饭,面前摆着一碗豆饭。 将鲁庄公召见的事一说,曹刿不动声色,慢慢腾腾地扒拉了一口豆饭,伸出舌头将嘴边的豆沫舔进了嘴里。 他抬起头,故意端起了架子揶揄道:“施大人恐怕是弄错了吧,庙堂之上那么多顿顿吃肉的人,怎么会求助象我这样一个以豆饭为食的人呢?” 施伯尴尬一笑:“曹先生,吃肉的人没有什么谋略,此战依靠你了……” 实际上,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千载难逢,钢绳拉断了可就没法接了,曹刿小损了一句后见好就收,随后跟着施伯入宫。 “曹刿,齐国犯境,如何应对?”见到曹刿,鲁庄公开门见山。 “大王,你先告诉我,我鲁国与齐国相比,有什么优势?”曹刿避而不答,却反问道。 其实,鲁庄公总体算起来也是一名有胸怀的开明之君,不假思索地道:“衣食之类的东西我从来不敢独享,一定会分给我的大臣们一起享用。” 曹刿摇头道:“这种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老百姓是不会听从你的……” “哦,祭祀用的牲畜和玉帛,本王从来不敢欺骗上天,一定会按数目如实供奉。”鲁庄公又道。 “小小信用,不能取得神灵的信任,神灵是不会保佑鲁国的……”曹刿不以为然。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 要知道,曹刿的话中隐隐夹杂着一丝藐视神明的意思。 “大胆!”一名体型魁梧的虬髯将军越众而出,指着曹刿的鼻子叫道,“乡野村夫,尔敢藐视神明,依律当斩!” 虬髯将军咄咄逼人,指尖距离曹刿的鼻尖已经近在咫尺。 曹刿面不改色。 “曹沫将军,退下!” 鲁庄公察言观色,凛然喝道。 其实,听到曹刿的话他也微微有些愠怒,但毕竟用人之际,加之曹刿在横眉怒目的曹沫面前泰然自若,心中暗暗称奇。 曹沫愤愤然退下,鲁庄公沉吟了片刻后方慎重地道:“还有一点,涉及百姓的诉讼,不论大小,本王不见得明察秋毫,但只要查清,一定会秉公执法!” “鲁国之幸!” 直到此时,曹刿才抚掌而笑,“为民着想,尽了大王的本职,可以与齐国一战了!” 曹刿出身草莽,亲眼目睹了百姓的不易,再加上王诩的教导,民贵君轻和得道者多助的思想已深入骨髓。当鲁庄公提到这一点时,曹刿隐隐觉得鲁国这一战离胜利越来越近了…… “好!”此时鲁庄公转怒为喜,“曹刿,与齐国一战,怎样才能取胜?” 曹刿笑道:“审时度势,临阵而变。现在臣可不敢妄言,大王出兵之日,请带上我!” “当然!”鲁庄公哈哈大笑。 当然要带上你的,若是兵败了,第一个问罪的人便是你! …… 第5章 长勺之战 当即,鲁庄公点兵五百乘,命曹沫为大将军,季子为左将军,施伯为右将军,命曹刿与他同乘一辆战车,大军直奔长勺。 数日到达。 鲍叔牙听说鲁庄公亲率大军前来,命大军于长勺之前列队,严阵以待。 鲍叔牙,齐国大将军,“管鲍之交”一段佳话的缔造者之一,战功卓著,又因举荐管仲有功,更受齐桓公重用。 这次战斗他做好了充分准备。 春秋时期的战车是冲锋陷阵的利器,好比今天的重型坦克。每乘战车由四匹身披铠甲的战马拉着,敞开的车厢内挺立着三名士兵,左边的军士持硬弓,右边的军士持长戈,中间的军士操控战车。 更有数十名持矛士兵于战车两侧护卫,甲衣鲜明,戈矛如林。 鲁军不甘示弱,同样针锋相对列阵相持。 “大王,臣有个请求!”曹刿忽道。 “讲!” “一会儿开战时,请曹沫将军亲自击鼓!” “可否找别人代劳?”鲁庄公微微一愣。 鼓声是士兵进攻的兴奋剂,虽然临阵击鼓在战场上被视为一件极其荣耀的事,但曹沫毕竟身为大将军,指挥作战才是他的主要职责,亲自击鼓似乎不太妥当。 “不可,我听说曹沫将军神勇无敌,这兕牛战鼓也只有他能驾驭得了!”曹刿坚持己见。 “有理!”鲁庄公点头,转身吩咐道,“曹将军,有劳你了!” 曹沫面色不愉,一边脱去身上盔甲,露出一身强壮的肌肉,持着鼓槌立于兕牛战鼓前,一边恨恨地道:“曹刿,依你所言,这兕牛鼓我来负责。但若是今日不胜,我要你的项上人头祭鼓!” “好说。” 曹刿成竹在胸,微微一笑。 那时候打仗比今天文明得多,双方遵守约定俗成的战场规则,兵对兵,将对将,比的是硬实力。而且,需要等到对方摆好了阵势才能出兵,否则会遭到各方耻笑。 此时,鲍叔牙远望,见鲁军已经摆好了阵势,笑道:“鲁国乃败军之师,不堪一击!击鼓!” 之前乾时一战,他率兵将鲁军杀的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再次相遇时不免生出了轻视之心。 咚咚咚―― 战鼓声震天响起。 战斗开始了! “嘿!”齐兵高举手中戈矛,振臂一声高呼,声振九霄。 咔咔咔―― 三百乘战车在步兵的护卫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步步推进,气势如虹,令人窒息。 “传令,击鼓!” 鲁庄公身经百战,举起右臂,打算按照以往的对敌之策击鼓迎敌。 接下来,就是曹刿在历史上留下最光辉的时刻了。 此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东平,算准了时间一直关注着曹刿的王诩不禁激动起来。 他的通玄一念依附在曹刿的脑中,仿佛观看清晰的直播画面一样,曹刿的一切所做所想一清二楚。 “快叫停!” 王诩攥紧了拳头,暗暗鼓劲。 曹刿,你只需一个“停”字,就可以载入史册! 快啊! 可是不知为什么,曹刿仿佛浑然不觉,迟迟没有说出那个极其重要的“停”字。 “怎么了?”王诩大惊失色。 之前,曹刿来到鲁国后的一切所做作为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循着既定的发展轨道运行着。没想到在这最最关键的时刻,曹刿似乎脑子突然短路了一样。 这时,王诩分明透过曹刿眼睛的余光看到,曹沫已经在掌上吐了口唾沫,将要抡起双臂击响兕牛战鼓。 一旦鲁军的鼓声响起,历史就要改写了。 时机稍纵即逝,王诩凝眉一声断喝:“曹刿,喊停!” “停!” 听到脑海中传来的急呼,曹刿下意识地跟着大声叫道。 这一声,历史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王诩的一颗心差点蹦出来,长出了口气。 “为何?”鲁庄公听到,却皱起了眉头。 “此时敌军锐气正盛,最好再等等!”醒过神来的曹刿思路也回到了正轨。 这本就是他的台词。 鲁庄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在以往用兵时是从来不会这样做的。不过鲁王最大的优点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选择了曹刿,就无条件相信他的话。 “先不要击鼓,听令再说。”鲁庄公命令道。 “所有人听令,不得喧哗,违令者斩!”曹刿不失时机,借着鲁庄公的话厉声喝道。 本来曹刿并未受封,可以说无名无份,但他居于鲁庄公身边狐假虎威,众军士以为他这是代替鲁庄公发号施令,莫不敢从。 这时,齐军已推进至百步开外,锐利的戈矛在阳光下格外亮眼。 “嘿!” 齐兵一齐发力,挺起闪亮的戈矛直刺过来。 鲁军步兵将盾牌并立阵前,后面的士兵将长矛探出盾牌外尺许,如同刺猬的倒刺,整个阵形固如铁桶一般。 一轮刺罢,鲁军岿然不动,不仅如此,万余人马寂然无声。 齐兵冲不进去,唯恐遭到反击,急速退出二十步开外。 “击鼓!” 鲍叔牙远远看到,稍微一愣,仍然按照惯常的作战方法传令击鼓,发动第二轮进攻。 第二轮,情形依然如故。 既攻不进去,鲁军也没有什么反应。 鲍叔牙不知是计,哈哈大笑:“鲁军这是害怕了,第三通鼓的话,对方将不战而退!擂鼓!” 咚咚咚―― 鼓声传来,曹刿剑眉一宣,转头对鲁庄公道:“破齐,正是此时,可以急速击鼓了!” 鲁庄公早已等得难以忍耐,听到后振臂一挥:“击——鼓!” 通―― 曹沫挥动强健的手臂,抡起鼓槌落在了兕牛战鼓上。 鼓面震荡,发出一声奇异的响声。尽管低沉,却仿佛落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热血沸腾,再加上这是第一通鼓,士兵们习惯性地情绪激昂,一时士气冲天。 咚咚咚―― 其它战鼓手紧随其后,密集的鼓声响彻云霄。 “杀!” 呼喝声中,鲁军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挥动长刀,挺起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 相反经过两通鼓后,见鲁军没有动静,齐军以为对方不会再战,心情已经松懈下来,没想到鲁军突然杀出,惊慌之下登时大乱。 啊―― 伴随着惨叫声,齐军士兵一个个倒下。 其余人亡命逃窜,鲁军士兵张弓搭箭一顿狂射,齐军七零八落,又被击杀无数。 第6章 曹刿论战 兵败如山倒,鲍叔牙率兵急急败退。 “追!” 鲁庄公见状叫道。 “不行!”曹刿忙道,“臣先观察观察再说……” 说完,他跳下车,疾步走到齐军列阵的地方,在周围仔细地看了一遍,又疾步而回,跳上战车的车辕眺望远方。 良久,曹刿方道:“可以放心追了!” 至此,鲁庄公对曹刿已经深信不疑,急忙下令追击。 一直追击三十余里,缴获甲兵、锱重无数。 与齐军作战多次,鲁军少有的取得大胜,鲁庄公终于出了口恶气,心情大为舒畅,当即班师回朝。 “此次大胜,爱卿功不可没。”鲁庄公眉开眼笑,看曹刿的眼神多了几分阳光,“只是本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方只击了一通鼓,却战胜了齐军的三通鼓呢?”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鲁庄公此时问起,包括施伯,曹沫等人象认真的小学生一样,全部竖起了耳朵细听。尤其是曹沫,本来他对曹刿十分鄙视,心中一万个不服,没想到按照曹刿的作战方式竟然取得了大胜,强烈地想要找到答案。 “两军交战,以士气为主!”曹刿清了清嗓子道,“士气强,则取胜几率大,士气衰落则易败。” 大家点头,不过这是兵家常识,没什么新意。 “击鼓,就是鼓舞士气。”曹刿接着解释道,“第一通鼓齐军士气大盛,第二通鼓齐军士气衰落,而第三通鼓,齐军的士气已近枯竭。相反我不让击鼓,是为了本方三军积蓄士气。齐军三鼓之后已经气竭,而我方恰恰处于士气鼎盛之时,试想,以士气充盈对付士气枯竭,想不赢都难哪!” “高明!” 一席话令众臣茅塞顿开,纷纷挑起了大拇指连连称是。 其实,这是曹刿跟随鬼谷子学习二十年能力与学识达到的思想产物。 鬼谷子传授的兵法讲究奇正结合,讲究上、中、下。曹刿论战体现的思想与后期的田忌赛马实际上是一个道理,是避实击虚案例的典范,但在讲究正战为主的这个时期足以令人叹服。 “可是,本王还有一个疑问。齐军已经败了,为何开始的时候不追击,后来又追了呢?”鲁庄公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齐军向来多诈,恐怕有伏兵,其败退也不见得可信。”曹刿答道,“但是,当我看见其战车的车辙散乱,便推测其军心已经涣散,然后远望其旌旗杂乱不整,士兵惶惶狂奔,故此追击!” 鲁庄公微微颔首,赞叹道:“爱卿真是善于用兵哪!” 论功行赏,鉴于曹刿此战居功至伟,鲁庄公请于太庙,拜其为卿大夫,并赏赐府邸一座,奴仆、田地若干,而施伯举荐有功,亦有赏赐。 至此,自从曹刿出山,借献兕牛皮结识施伯,问战于鲁王,又于长勺施展奇谋大败齐军,即由一介布衣登堂入室进入士大夫行列。 除了临阵时最关键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一切都在控制范围之内。 但是,那一次意外,却让王诩警惕起来。 因为三年后,曹刿还有一次高光时刻影响了历史的进程,那便是柯盟大会。 …… 曹刿受封后数日,卿大夫府门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让你家大人亲自出来见我!”一名衣衫陈旧,面貌清瘦的中年人对门卫道。 “喂,乡巴佬,我家大人可是最近辅佐大王打败齐军的曹大人。你是什么人,居然让大人亲自出来见你?”司职门卫的家丁板着面孔。 曹刿现在是曲阜城内炙手可热的重臣,就连下人自觉高人一等。 “赶快禀报,他若不出来,我冲进去揍他屁股!”来人大袖一拂,呵呵一笑。 门卫不敢怠慢,当即进门通禀。 曹刿急忙出来看,一见来人,便惶恐不安地跪拜在地:“原来是师父驾临,曹刿迎接不及时,还望老师责罚……” “不知者不怪。” 来人正是王诩。 来到鲁国都城,他一直隐居在东平,一直到曹刿得胜而归安顿下来之后才来看他。 曹刿起身,恭恭敬敬地将王诩让进堂中,请王诩坐于上座,自己则诚惶诚恐地侍立于堂前。 “吃豆饭的人如今居于庙堂之上,是何感觉?”王诩微微一笑。 “弟子每日告诫自己,不敢忘本。”曹刿一听,急忙敛色战战兢兢地答道。 王诩点头,他来见曹刿,主要目的不是警示曹刿,而是心中同样有一个疑问需要曹刿解答。 “长勺一战,鲁王之侧,为何在紧要关头,你却突然头脑不清了呢?” 曹刿略一沉吟,满面羞愧地道:“弟子也不清楚,正要喊停庄公时,不知为何耳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小儿的啼哭声,令我突然一阵恍惚,而后就不知所措了。幸亏先生提醒得及时,不然酿成大错。” “小儿啼哭声?奇怪!” 王诩暗暗皱眉,曹刿的魔怔来得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一定不是巧合。 神秘的小儿啼哭声,又是何人所为? 既然他能控制曹刿的神念,一定不是普通人,难道……这就是遇九则衰的谶语? 九,究竟是谁呢? 一时不得其解。 “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为师先走了。” 问不出个所以然,接下来王诩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鼓励安抚了几句,而后谢绝了曹刿的挽留,返回到云梦谷。 这事暂且一放,因为他隐隐感觉,第二个弟子要出世了。 …… 第7章 青蒿治疾 云梦谷,风和日丽。 一大早,王诩去后山山岩上修炼了一番道法,去山下挑了几担水将水缸蓄满,又在菜园里忙活了一阵,种上了一畦青葵,累得一时腰酸腿疼。 以往曹刿在时,这些累活都是他干,曹刿享受荣华富贵去了,如今王诩孤身一人,只能亲力亲为了。 他伸了伸腰,看了看天色,日渐正午。 “生火,做饭喽!” 茅棚内,王诩切好菜,火石摩擦了几下引着一堆干草送进灶台内,接着将几根木柴送入,炊烟袅袅升起。 穿越之后,王诩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饭菜十分简陋,一碗煮豆,两样青菜,好在还有上次分到的兕牛肉做成了风干牛肉,切了几片下来解馋。 此刻,他一边吃着饭,一边暗暗沉吟。 鬼谷子的第一个弟子是曹刿,下一个弟子会是谁呢? 史书记载,鬼谷子收徒的方式很特别,绝大多数采取愿者上钩的策略,隐居山林,弟子慕名而来,择其天资聪颖者收纳,根据特长教授各种学问。 那么,接下来的这个弟子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将来又会创下什么丰功伟业呢? 王诩心中充满了期待,当然还有一丝忐忑。 “先生,在吗?” 门外忽然有人叫道。 王诩微微一愣,云梦谷少有人来,难道…… “何人?” 王诩心中微起波澜,一边开门,一边问道。 门外,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上次一起参与围杀独角兕牛的其中一名猎户。虽然比邻而居,但以往都是曹刿与他们互有往来,通过鬼谷子的记忆,隐约知道此人姓氏比较奇特,乃是先姓。 “先生,您还认识我吧?草民先敦是山上的猎户,我儿子突发急病,快不行了,您救救他吧?”猎户先敦气喘吁吁,神色异常焦急,目光中满是渴求。 原来不是慕名求学而来的人,王诩略有些失望,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猎户的急事不能不管。 “什么症状?”王诩问道。 实际上,鬼谷子是历史上少有的全才,经常采药炼丹,医学造诣同样高深,只是被其它学问的光芒掩盖不传于世罢了。 “发作时体若筛糠,面色苍白,寒战不止……” “疟疾!” 一听到症状,王诩的脑中马上闪过了两个字。 当然,在鬼谷子的记忆中不叫这个名字,那时候叫做打摆子。 “带我去看!”没有看到病人,王诩还不敢确定是不是。 先敦心急如焚,带领王诩沿着山路疾步如飞,好在王诩修炼道术,轻身功夫了得,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穿过几片丛林,转了数道弯,半个时辰的路程用了不到一半时间。 猎户家的草屋同样简陋,一张木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位少年。 “先生,快救救他吧!” 粗手大脚的猎户妻子守在床边,看到王诩时仿佛见到了大救星,流着泪哀求着。 “不要着急,我看看!”王诩道。 他走近床边察看。 少年面色黎黑,年约十岁左右,估计经常随父亲打猎的原因,看起来体格极其强壮。但此时病情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脸色苍白无血,浑身发颤,只剩下了倒气,看样子不出片刻就会气绝身亡。 “果然是疟疾!” 从症状上,王诩立即做出了判断。同时,他也看出病情已经到了晚期,用药恐怕来不及了。 王诩略一沉吟,撸起袖子,盘膝坐于榻前,右手按在少年的胸口,微闭双目,暗将一道先天真气送入了少年体内。 这个办法极其损耗真气,乃是救人之所救的无奈之举。 半个时辰后,王诩身上白气蒸腾。 “嘿!” 片刻后,他一声低喝,倏忽睁眼,因为真气耗损巨大的缘故,面色微显苍白。 “先生,我儿如何?”猎户关切地问道。 这时,少年的面色微现了一丝红润,呼吸开始变得均匀,已经脱离了危险。 不过疟疾不除根的话还会反复发作,那时候没有青蒿素,只能依靠中草药治疗。 从鬼谷子和自己的记忆中,王诩努力搜索着有用的信息。 “不必担心,我已助他稳住病情,但病根尚未解除。”过了一会儿,王诩转头对猎户道,“先兄弟,你速去野外采集青蒿五株,鹅不食草五株……” 猎户飞也似的疾奔而去。 王诩打坐片刻,身体稍有恢复,这时猎户手里捏着药草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将鹅不食草捣烂,取一枚鸡蛋一起煎服,青蒿榨汁冲服,每日三次,连服三日。”王诩开了药方。 猎户连连点头。 之后,在猎户夫妻二人千恩万谢中,王诩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居处。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夕阳透过山隙斜射下来,将云梦谷渲染得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空谷无人,时而响起的鸟鸣声更增悠远。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王诩忽然想起了王维的那首诗,只是月未起,他随手摘下一枚草叶呜呜地吹起,悠扬的声音格外响亮。 回到草屋时,月光如水,清辉遍地。 起灶生火,王诩草草吃了点剩饭,然后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线,开始研究鬼谷子的藏书。 鬼谷子的藏书很多,整整占据了一间屋子。其中许多书籍,作为历史系高材生的王诩居然连书名都从来没有听说过。由此可以推断,先秦以前的确思想泛滥,著作甚丰,同时,也佐证了秦始皇焚书的历史真实性。 此时,王诩面前摊开的是一本《连山》,属于卜筮一类,与《归藏》、《周易》并称为三大卦书,鬼谷子修习的的大衍真解推演术便来自《连山》和《归藏》,可惜后世佚失。 经书晦涩难懂,就算以鬼谷子震古烁今之能也只领悟了其中的十之五六。 王诩结合其理解,加上自己的理解,渐有所悟。 可是,或许是救人劳累的缘故,一阵倦意袭来,王诩趴在书案前沉沉睡去。 “王诩……” 恍恍惚惚中,眼前晃过一张古装女子面孔,云鬟高挽,姿容绝美,不过此刻玉面上微现了一丝狰狞。 “什么人?”王诩一声断喝。 “我名九婴,此乃我的九道幻相之一。”女子咯咯笑道。奇怪的是,女子发出的声音如小儿啼哭般,令人毛骨悚然。 王诩的脑中瞬间闪过了一段关于这头凶兽的信息。 九婴,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凶兽之一。水火之怪,能喷水,又能吐火,叫声如婴儿啼哭,有九头,故称九婴。尧帝时出来为害人间,被羿射杀于北狄凶水之中。 “你找我何事?”王诩问道。 “本尊当年为你指使人所杀,幸亏魂魄不死,历经数千年化作了九道幻相。如今我为复仇而来,将来我是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弟子的……”九婴美丽的面容扭曲着,森然道。 说完,女子忽然又咯咯地笑起来。 笑声极其怪异,王诩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下子惊醒,才发觉做了一场梦。 看向窗外,天光大亮。 回顾之前的梦境,王诩不由皱起了眉头。难道这个九字,指的就是九婴? 尽管是一场梦,却是不详之兆。 “嗯,起一卦问问吉凶!” 经过为曹刿推算之后,此时的他对古人的推演术已经深信不疑,当即按照鬼谷子记忆中掌握的起卦方法,取出五十根蓍草,虔诚地起了一课。 半小时后得了一卦。 “蹇卦?“ 看到卦象,王诩皱起了眉头。 蹇就是困难的意思,文王六十四卦中此卦不是一个吉卦,卦辞为:“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大意是,西南方有利,东北方不利,有利于面见贵族王公。 解卦时,卦辞只是参考,主要看爻辞,共有六爻,这一卦落在了初六爻上,爻辞为:“往蹇来誉。” 大意是,出外困难,归来平安。 “嗯,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云梦谷中,等待时机吧。”王诩心中颓然,打定主意。 好在距离曹刿的下一次行动还有三年的时间,继续隐居谷中倒没什么影响。 只是,下一个弟子…… 唉,暂时不管了。 …… 第8章 第二个弟子,先轸 数日后,猎户一家带着活鸡,野兽兽肉前来谢恩。 少年恢复得很快,阳光般的灿烂笑容重现脸上,听说是王诩救的他,对王诩充满了无比感激和崇敬。 “先生,多亏你救我,而且我感觉似乎比以前更强壮了!”少年也不生份,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拍的胸膛咚咚山响。 王诩微笑不语,心中却苦笑。 小子,你吸收了我那么多先天真气,自然生猛了! “先生,我想拜你为师,请你收下我!”少年忽然双膝跪地,咚咚地磕起头来。 突如其来,王诩呆愣当地,暗道我第二个弟子的位子是给别人留的,收了你这个猎户儿子,历史会不会就此改写呢? 但看着少年朴实的表情,渴望的眼神,王诩又不忍拂却了他的热情,一时踌躇不定。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先生,收下我家轸儿吧。”猎户一边央求着,“您一个人居住诸多不便,我家轸儿身强力壮,担水做饭,什么重活脏活都能干,让他服伺您也好。” 说得也是,或许有别的解决办法。 王诩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先,名轸。”少年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脆快地答道。 先轸? 听到这个名字,王诩顿时一愣,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串令人振奋的信息。 先轸,谋元帅,战场之神。历史上第一位拥有元帅头衔并有元帅战绩的军事统帅,辅佐晋文公重耳建立霸业,歼灭战和伏击战的鼻祖,一生创下了许多辉煌的战绩。 也就是说,先轸比曹刿更富传奇色彩。 唯一遗憾的是他未曾著书立说,历史知名度不显,实际上其军事思想丝毫不亚于孙武,爱国忠君之心也丝毫不输于南宋的岳飞。 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这第二个弟子,就是先轸哪! 此时王诩的心情仿佛飞上万丈云端,无比舒畅。他急忙将先轸扶起,一把抱住他亲切地道:“先轸,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啊!告诉我,跟着我想学什么学问?” “兵法!”少年不假思索地傲然道,“将来我要当大将军!” 王诩哈哈大笑:“如你所愿,三十年之后,你会成为大将军的!” 当即,王诩收先轸做了弟子,带来的活鸡、兽肉、新鲜果蔬权做拜师礼。 少年既聪慧又朴实能干,王诩的一应起居全部包下,倒是省了不少心事。 作为未来的谋元帅,先轸对兵法的悟性果然极高。王诩先从兵种开始讲起,数日后领悟了大半,接着是天时、地形、军事外交,然后是战术、谋略,战例…… 先轸进步神速,一代战神迅速成长。 …… 就在王诩继续隐居云梦谷,教授先轸兵法的这段时间,齐国在管仲的治理下国力昌盛,齐桓公渐渐生出了称霸之心。 三年后。 周庄公驾崩,新周王厘公继位。 齐国羽翼丰满,为彰显有力的肌肉和拳头,在管仲的建议下,趁此时机齐桓公打起就尊王攘夷的旗号。 他奉天子以令诸侯,告知宋、鲁、陈、蔡、卫、郑、曹、邾诸国,约定三月初共会于北杏,成立中原九兄弟联盟大会。 到了结盟日,鲁、卫、郑、曹四国却以各种理由没有出席,不以为然的宋国公又中途离去。在管仲的建议下大会仍然如期举行,齐桓公当仁不让地当上了第一任盟主老大。 九国建了一个小团体,临了老大只收了三个小弟。其中五国不给齐国面子,尤其是鲁国。 齐桓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再加上长勺之战时败北一直耿耿于怀,便生出了讨伐鲁国之意。 为敲山震虎,齐桓公亲自挂帅,率兵迅速占领了鲁国的附属国遂国,接着又占领了鲁国边锤小城汶阳。 消息马上传到了曲阜。 鲁庄公惊惧得变了脸色,急忙召集群臣议事。 大夫公子庆父越众而出,愤愤地道:“齐兵数次欺侮我鲁国,令人气愤,臣愿出兵作战!” “不可出兵!” 施伯出班道,“为今之计,不如修和,请求参与结盟,齐军可不战而退。” 鲁庄公看向曹刿:“爱卿何意?” “臣同意施伯的想法。”曹刿正色道,“理由有三个,第一,管仲乃是天下奇才,声名远扬,难以对付。第二,北杏之会,齐国打着尊王的旗号,我方没有去参加,的确理屈。第三,我国连年战乱,国力削弱,不宜妄动干戈……” 曹刿说的不无道理。 这时的齐国已经积蓄了强大的实力,渐渐坐大,相反鲁国本就弱小,发展又缓慢,鲁庄公思前想后,度量不是齐国的对手,无奈点头同意了。 当即鲁庄公着曹刿修书一封,表达了愿意结盟之意。 此举正中齐桓公下怀,传令退兵至齐国境内的柯,等待鲁庄公亲临。 一日后。 鲁庄公再次召集群臣,问道:“诸位爱卿,本公将要去会见齐王,谁愿跟随我去?” 群臣缄默不语。 有人觉得自已不够分量,有人心里却计算清楚,这次柯地之行不单纯是两国结盟那么简单,搞不好是一场鸿门宴。 “臣愿往!”曹刿看了看左右,见众人神色犹豫,便越众而出。 “好!”鲁庄公笑逐颜开,“有曹爱卿在,我心里放心多了……” 当即,鲁庄公带领着曹刿出发,几日后到达了柯地。 在管仲的授意下,齐桓公已经预先命人建造了一座歃盟用的土坛,等待鲁庄公到来。 自从周朝建立,周公旦制定礼仪之后,到了春秋时期各诸候国大部分还遵从着,尤其是齐国乃是姜子牙之后,鲁国亦是礼仪之邦,更加重视。 当即,双方按照周朝的结盟礼仪,鲁庄公先派人表达了谢罪请盟之意,齐桓公亦派出了使者约定了结盟日期。 是日。 为震慑鲁庄公,齐桓公将雄兵布列于土坛之下。 阵势果然浩大,青红黑白四色旗帜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悬空飘扬,迎风烈烈。 士兵按旗帜分成了四队,每一队有将官统领着,由大将军仲孙湫统一指挥,军容整齐,衣甲鲜明。 土坛共有七层台阶,每一层上都布有勇猛的军士,手执着黄旗把守。 坛顶之上矗立着一面大黄旗,绣着斗大的“方伯”二字。其中的“伯”古音通“霸”,春秋五霸实际上就是五大超级伯候的意思。 一旁放置着一面大鼓,由位列六卿之一的大司马王子成父执掌。 土坛中间设立了一座香案,排列着朱盘玉盂等,盛放着歃盟之器,由大司行隰(隙)朋掌管。 两旁的祭桌上设有金樽玉斗,由大司祭寺人貂执掌。 坛西树立着两根石柱,系着乌牛白马等祭祀牲畜,屠人准备宰杀,由司庖易牙负责。 大司礼东郭牙为傧相,立于阶下迎接宾客。管仲为国相,陪在齐桓公身边总揽全局。 气象庄严肃穆。 “一会儿鲁国国君到了,只许一君一臣登坛,让其他人在坛下等候。”齐桓公传令下去。 第9章 柯地之盟 歃盟时辰临近。 祭坛下,鲁庄公一行人肃然而立。 抬眼望去,齐军甲胄鲜亮,军容整齐。 “齐国竟然如此强大?” 见此阵势,一向身经百战的鲁庄公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瞬间生出了一丝怯意。 他心虚地扭头看向曹刿:“爱卿,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曹刿淡定自若地道:“大王放心,臣会见机行事!” 实际上,他心里也是突突直跳。 傻子也能看清,齐国摆下如此宏大的阵势,一则显示仪式隆重,更重要的是向不听响应的鲁国示威。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无知者才无畏,但是一旦揣摩出对方的意图,顾忌到利害时反而就会乱了方寸。 曹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当―― 一声钟鸣响起。 “大王有令,只许鲁国一君一臣登坛!”东郭牙朗声叫道。 话音一落,鲁国人一片哗然。 按理讲,结盟的双方是平等关系,仪式共同完成,此时变成了由齐国主导,摆明了不将鲁国当盘菜。 同为一国之君,鲁庄公感觉受到了羞辱。 他面上闪过了一丝难堪和不悦,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何况面对的还是一个强大的齐国。 谁让齐强鲁弱呢? 心中一万头羊驼飞过,不愉之色也很快隐去,鲁庄公转头看向曹刿:“曹爱卿,你随本王来!” “是!”曹刿略一躬身应道,这本就是他此行责无旁贷的任务。 “恭请鲁国君臣登坛……”东郭牙又道。 鲁庄公走了过去,或许是紧张的缘故,每走一步身子微微有些晃动。 相反曹刿却毫无惧色,手中提着利剑,紧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位稍等!” 将要踏上台阶时,东郭牙抬手止住了两人。 “何事?”鲁庄公心中一紧。 东郭牙眼望曹刿,厉声喝道:“今日两国国君好好相会,两相礼赞,怎么可以携带凶物?请曹大人将剑去了!” 其实,东郭牙这个要求倒是合情合理。结盟需要拜祭天地鬼神,有诸多禁忌,其中刀剑之物为杀伐凶物,不宜携带。 “哼!”曹刿明知这个道理,却不理会,只冷哼了一声。 “请曹大人去剑!”东郭牙很不友好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喝道。 “你……说什么?!”曹刿面色一沉,咬牙蹦出了几个字,转过头双目猛然一瞪,牙呲目裂。 “我……” 东郭牙是一文臣,生性胆小,分明看到对方布满血丝的双目直欲喷火,登时吓得倒退了几步,不敢继续说下去,也不敢再阻拦。 众目睽睽下,鲁庄公君臣二人沿着台阶一路而上,对两旁的重兵视而不见。 片刻后两人踏上了最高一阶,来到了祭坛上。 齐桓公正在等候,见到鲁庄公假意笑道:“鲁公啊,九国结盟少了你怎么能行呢?” “你我皆是周臣,当一同拥戴周王,共讨蛮夷,结盟之事由齐公做主,我鲁国当然上下拥护了,呵呵……。”鲁庄公略微平复心情,轻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 见鲁庄公服软,齐桓公感觉目的达到了。 他心中大喜,挥手道:“击鼓!” 咚咚咚—— 王子成父擂起大鼓,声振千里。 三通鼓毕,按照周礼,两位国君对着香案祷告苍天之后,虔诚地行了叩拜大礼。 此时,隰朋端着盛满了鲜血的玉盂缓步走近前来。 下一步,就要进行神圣的歃盟仪式。 “慢!” 突然…… 曹刿喝道,一个箭步冲出。 眨眼之间,他跃至齐桓公身侧,右手按剑,左手揽住了齐桓公的胳膊,怒形于色。 顿时,众人惊呆了。 管仲距离齐桓公最近,反应也最快,急忙纵上前去用身子挡住了齐桓公。 “曹大夫,这是何意?”他急声问道。 “国君召开盟会,目的何在?”曹刿正面不答,却反问道。 “尊王攘夷,共谋发展!”管仲对答如流。 “如何才能共谋发展?” “济弱扶倾。” “好一个济弱扶倾!”曹刿嘿嘿冷笑,“我再问你,齐与鲁,孰强孰弱?” “当然是齐强鲁弱。”管仲想也不想地道。 如今,齐国的强大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诚然,连年来鲁国遭受兵乱,国家几近倾覆。”曹刿点头同意,却话锋一转,“齐国却恃强凌弱,屡屡压制鲁国。这结盟一事,为何不能替我们要灭亡的鲁国想一想呢?” 他在云梦谷跟随王诩二十年,所学的捭阖术此时此刻发挥了作用。 捭阖术讲究抓住对方弱点,直击要害。 结盟一事,齐国的真正目的是做老大,号令诸雄,明面上却是打着共同发展的旗号,曹刿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步步深入。 管仲,春秋时期法家的代表人族之一,被后世称为华夏第一相,经天纬地,雄辨古今。 此刻的他,竟也是哑口无言。 “那么,大夫有什么请求?”过了一会儿,他才试探着问道。 “齐国夺我鲁国汶阳的田地,今日请归还我们,我国君就歃血为盟!”曹刿正色凛然。 管仲略一沉吟,看向齐桓公:“国君,可以答应他。” 灭掉遂国也好,请鲁庄公来柯地也好,实际上齐国的目的在立威,并不想真的与鲁国斗个你死我活,毕竟与鲁国结盟的好处要远远大过一座小小的城池。 而且,此时的齐桓公又被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曹刿仗剑相持,似有不答应就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经过长勺一战,曹刿此人的底细已经大致清楚,据说得了一位名叫鬼谷子的神秘高人真传,剑术神奇,万一对方真的发了飙,局面不好收拾。 作为历史上有名的相才,管仲瞬间便权衡出了利弊。 身为后世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同样是一深谋远虑之士,他审时度势便借坡下驴,痛快地道:“既然管父同意了,曹大夫,寡人也答应你!” “多谢齐侯!”曹刿面色和缓下来,其实他不过是借势示强罢了,并没有真的想杀齐桓公。 当即他解了剑,却返身走向隰朋,从其手中捧过玉盂走上前,双膝跪于二君面前,朗声道:“请两位国君歃血为盟!” 两国国君不再多言,各自饮了祭血,正式订下了盟约。 “管相国,刚才归还汶阳的话还算数吗?”歃盟仪式完毕,曹刿又道。 “当然!”管仲答道。 “既然管相国主持齐国的政务,臣愿与你也歃血立誓!”曹刿道。他唯恐再生枝节,打算再加一道保险。 管仲刚要说话,齐桓公一旁笑道:“何必仲父出面?寡人与你立誓。” 说完,他抬手向天。 头顶上方,一轮曜日当空。 “如果不将汶阳之田归还鲁国,有如此日!”齐桓公肃然道。 古时,人们将太阳当作神一样看待,违背了誓言,将遭受上天惩罚。 “多谢齐侯!” 国君立誓比做相国的管仲更令人信服,曹刿彻底放心,当即接受了齐桓公的歃誓,又跪拜下去连连称谢。 至此,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鲁庄公了。 此行不仅没有遭受想象中的凌辱,相反还奇迹般地收回了部分失地。 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呼之而出,他喜之欲狂的心情无法形容,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恐怕就要叩拜苍天了。 实际上,齐国也没有多大损失。 打了鲁国一巴掌,接着又喂了一个甜枣,成功地将不听话的鲁国收为小弟,齐桓公挣得了颜面,双方各有所得。 接下来的事情水到渠成。 双方互赠了礼品,尽欢而散。 走下祭坛,鲁庄公看曹刿的神色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暧昧。 曹刿却面色苍白,浑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 …… “可恶!曹刿劫持国君,乃是忤逆之为,不能就这么算了!”主公受辱,大司马王子成父怒不可遏。 摆下宏大的阵势,本意给鲁庄公一个难看,没想到剧情反转过来,失去汶阳不说,曹刿还做出了挟持齐桓公这种藐视君王的无礼行为。 “就是!”其他大臣也是愤愤不平。 “王子将军,你打算怎么做?”寺人貂问道。 “以其人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去劫持了鲁庄公,以报曹刿之辱。”王子成父目光凶狠。 第10章 刺客 “我认为最好请示国君后再动手。”寺人貂道。 “不必!”王子成父双目闪烁,“国君乃是仁德之君,必不准许,我们只管偷偷进行,让鲁公主动放弃汶阳,国君一高兴,也不好说什么了……” …… 是夜。 齐桓公设宴款待鲁国君臣。 尽管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不论怎样,齐鲁两家最终走到了一起,结成盟友关系。 席间齐桓公频频举杯,把酒言欢,对曹刿赞赏有加。 曹刿再次表达了歉意,尽管如此,他仍清晰地感觉到齐国大臣们投来的那一道道森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一个时辰后,两国君臣相辞而散。 鲁国人回到馆驿安歇,准备次日启程回国。 柯是个小地方,齐国尽可能地创造优厚的条件招待鲁国君臣,罗帷锦被,宽大的榻床很舒服。 鲁庄公春风得意,喝了几杯小酒后已经做了梦中仙。 曹刿却不敢入睡,白天发生的一幕幕犹在眼前,若非他当机立断,鲁国将彻底沦为笑柄,好在收回了汶阳,等于扳回了一局。 但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幸亏齐桓公和管仲权衡得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不然不知该如何收场。 由此可见,齐桓公和管仲的高明之处,齐国的强大也绝非偶然。 同时,席间齐国大臣很不友好的目光也让他心神不宁,隐隐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曹刿暗道。 慎重起见,他起身走出屋外观看天相,打算从天相中寻找一些启示。 观天相是鬼谷子四门学问中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曹刿只领悟了其中十之五六,当然不可能达到鬼谷子那样精确,但已经够用了。 浩瀚的夜空,繁星满天。 二十八星宿分成了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大区域,又有紫薇垣、天市垣和太微垣三垣遍布星空。 曹刿仔细看了一会儿,试着与天地感应,片刻后便微微吃了一惊:“亢星被乌云遮蔽,月星冲角,预示君臣有险。” 按天相,亢星为东方第二大亮星代表鲁庄公,角星为相伴左右的辅星代表曹刿。 外物冲星,此是凶兆。 曹刿急忙屈指推算,凶兆降临的时间大约在子夜时分。 他心中略有遗憾,如果是老师的话,不可能只获得这点提示,甚至于能推算出主谋是谁,结局以及破解之策。 他想去报与鲁庄公做好防范,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鲁庄公已经就寝,不宜打扰,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警戒。 “今晚必有刺客,你们都警醒一些!”曹刿郑重地对守卫士兵嘱咐道。 “刺客?大人,你怎么知道?”士兵一惊,随之茫然。 “别问了,听命就是!”曹刿道,鬼谷子传授的这门高深的观星术不是谁都能明白的。 “是!”士兵齐声应道,一个个瞪大了双眼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一只猫儿经过都不放过。 但曹刿仍不放心。 尽管有重兵把守,但在齐国的地盘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转身回屋坐在几案旁,他手中握剑,竖起耳朵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子夜渐渐临近,距离凶兆应验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曹刿手心微微出汗,心突突直跳。 突然…… 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儿啼,似曾相识。 刚一闪念,便觉精神一阵恍惚,浑身疲惫不堪,渐渐眼皮开始打架。 “不要睡!”他心中大喊。 可是眼皮不听使唤,片刻后他身子一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徒儿,快快醒来……”迷迷糊糊的,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耳边响起。 咦,谁在叫我? “师父?!”曹刿猛然惊醒。 一睁眼,就见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是一名蒙面人,手执着一口明晃晃的长刀,一个箭步冲到曹刿身边举刀便砍。 刀光霍霍,杀气腾腾! 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曹刿一拍桌子,真气贯注,桌上的宝剑倏然跳起。 一剑斩出,矫若游龙! 当啷! 金铁交鸣声起,蒙面人的长刀飞出,哎呀一声捂着滴血的手腕叫出了声。 长剑折而复回,落在了曹刿手上,他腾身而起一个进步直刺,长剑从对方胸口直贯而入。 好险! 幸亏老师提醒得及时,不然躺在这里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顾不得庆幸,黑影绰绰,又有几人冲了进来。 杀人可比杀独角兕牛轻松多了,曹刿纵长剑干净利落地连斩三人,再没有人冲进来。 “有刺客!” “护驾!”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惊惶的呼叫声和零乱的打斗声。 “不好,庄公!”曹刿猛然想起了鲁王,急忙奔出屋外。 门口,守卫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曹刿顾不得察看,直奔鲁王寝室。 沿途横七竖八地躺着守卫的尸体,看来刺客已经杀过去了。 曹刿的住处距离鲁王寝室不算太远,也就隔着几处回廊。 刚转过一处回廊,就见几个蒙面人挟持着身穿睡袍的鲁庄公奔来,其中一个蒙面人抓着面色惊惧的鲁王,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曹爱卿,救我!”看到曹刿,鲁庄公急叫道。 “你家大王在我手里,闪开!”那名刀客似乎是个领头的,抬起长刀晃了晃。 曹刿并不搭话,御使长剑脱手而出,疾如闪电,剑光贴着鲁王的脸颊掠过,在削落鲁王一缕鬓发的同时,长剑准确地刺入了对方的咽喉。 鲁庄公差点儿吓尿了裤子,不过他经常带兵作战的缘故,反应够快,借此一个飞纵敏捷地脱离了包围,奔到了曹刿身后。 “杀了他!”其余几名刺客围了上来,长刀指向了曹刿。 曹刿目光一扫,一共是五个,他面不改色,长剑急速挥出。 铮铮铮! 几声清响,不同角度砍来的刀光被一一挡回,接着曹刿反手一剑刺入一人肩头。 与此同时,他的胳膊也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淋漓。 “抓刺客!”好在这时巡逻士兵得到了消息飞奔而来。 “扎手,扯呼!”其中一名蒙面人叫道。 几人弃了鲁庄公,飞身越过围墙仓惶而去。 …… 而在千里之外,目睹这一切的王诩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用说,关键时刻曹刿异常的行为又是九婴在捣鬼,幸亏及时察觉让一切恢复了正常。 “王诩,算你盯得紧!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哈哈哈……”九婴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奇怪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九婴,我是你不会让你得逞的!”王诩凛然道。 “走着瞧!”九婴咯咯笑道,声如夜枭,“王诩,你要小心……” 王诩不予理会。 实际上自从长勺之战出现意外之后,他的一颗心就一直悬着。假如曹刿突然暴走杀了齐桓公,或者刚才在馆驿中致使鲁庄公被挟走受辱,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恶果。 牵一发而动全身。 历史就是如此,一丝轻微的变动就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 …… 第11章 先轸下山 齐国临时行宫。 面沉似水的鲁庄公和胳膊经过简单包扎的曹刿肃立一侧,另一侧则是管仲和几名重臣,堂前站着惶恐不安的王子成父。 一大早,鲁庄公便求见齐桓公,将昨晚的事一说,齐桓公大惊失色,即刻命人调查。 不想还没有展开调查,大司祭寺人貂便来告了密。 寺人貂是一名阉臣,寺人也就是阉人的意思。 此人从小迷恋宫中奢靡的生活,自宫之后进宫服侍齐桓公,阿谀逢迎,很得齐桓公的赏识。 齐桓公晚年不听管仲的遗嘱,继续重用寺人貂和被历代厨师奉为祖师爷的易牙,结果养虎为患被二人专权,赶走太子,另立新君。 一代天骄齐桓公下场更可悲,被二人活活饿死在宫中。 齐国由此发生了五太子争位内乱,逐渐走向衰落。 当然这时的齐桓公还是很宠信他的,一听之后,立刻命人将王子成父召来询问。 “王子将军,昨夜鲁国公遇刺,可是你指使?”齐桓公面色阴冷地质问道。 “曹刿挟持国君,臣大为不忿,因此……”王子成父恨恨地看了曹刿一眼,坦然承认了。 他很清楚此事已经泄露了出去,齐桓公最讨厌欺骗他的人,与其抵赖,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 唯一遗憾的是,曹刿又一次破坏了计划。 “大胆!”齐桓公板起脸叱道,“行刺盟国国君,就是与寡人为敌。寡人已经答应了曹刿,匹夫约言,尚不失信,何况我一国之君主?” “臣以为……”王子成父还想解释。 “够了,来人!”齐桓公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王子成父忤逆鲁国君主,破坏齐鲁联盟,罪不可恕,即刻打入囚牢等候发落!” 马上,几名士兵冲了进来,将王子成父的胳膊架起。 曹刿明白,齐桓公这是演戏给鲁国人看。 王子成父身为大司马,齐国倚仗的股肱重臣,就算真的关押起来也是暂时的,过几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他悄悄地拉了拉鲁庄公的衣角。 鲁庄公会意,忙道:“齐公不可!曹刿无礼在先,王子将军也是一片忠心,请齐公饶恕他!” 实际上齐桓公也在等鲁庄公这句话,他略一沉吟,点头道:“看在鲁公求情的面上饶了爱卿,不过降职一等,官俸减半!” 王子成父跪谢退下,群臣受惊,不敢对鲁国君臣再有任何过分举动。 当日,齐桓公再次在公馆内摆下筵席,与庄公压惊。 之后,他便命令负责南境的邑宰将原来侵占的汶阳田地尽数交割归还了鲁国。 而这件事之后,齐桓公重信守义的形象光芒四射,辉耀整个华夏,又历经数年,他便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超牛的春秋霸主。 柯地之盟结束,接下来曹刿回到了鲁国。 与齐国成功联盟,收回汶阳,保护鲁王,智勇双全的曹刿轰动了鲁国朝野上下,加官进爵,万民称颂。 不久热度消散,一切恢复了常态,他每天进行的都是一些常规性操作。 群雄争霸的这个时期,鲁国实在是太弱了,曹刿无用武之地。他本人也已经达到了他的人生上限,基本上完成了历史赋予的使命,渐渐淹没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 盯了一段时间后,王诩便将通玄一念撤去,转而将心思全部扑在了先轸身上。 …… 山中不知寒暑,转眼间过去十七年,历史来到了公元前665年。 这一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即使有事,也都是一些寻常的诸侯国你一记刺拳,我一记刺拳的小打小闹。 但九年后,也就是公元前656年,中国历史上第一大流浪汉重耳公子就要开启他的流浪生涯了。 一部春秋史,半部晋天下。 从重耳的父亲晋献公开始,晋国就走上了昌盛之路。晋献公文治武功无出其右,兼并了十七个小国,征服三十八个小国,而且他估计是鞭宝之类的补品吃得够多,雄性激素分泌旺盛,一生共生了九个儿子,多个女儿。 其中大儿子申生立为太子,重耳排行第二。 晚年时,晋献公宠幸了一位名叫骊姬的美女,就在这一年为他生了第八个儿子,取名为奚齐。 重耳天生异象,肋骨连成了一片,称为骈肋。而且与古时侯的舜帝一样有帝王之象,他眼中生着两颗瞳仁,所以他的名字应该叫重目才对,但因重目听起来不雅,于是晋献公为其起名为重耳。 而重耳这次历经十九年,伤心、快乐、冒险与屈辱交织的流浪之旅跟随着数名有为之士。 先轸便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说,先轸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刻到了。 而要追随重耳,将来重耳登基后得到重用,首先要先结识他。 这一日。 王诩将先轸叫到了眼前,怜爱地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什么都好,为人忠诚质朴,身上自带一股浩然正气,可惜就是性情刚直,宁折不弯,将来是祸根。 “先轸,随为师学习兵法与道术已有几载了?” “回先生,已经十六年了。”先轸暗暗数了数,恭恭敬敬地回道。 数年的磨练,出身并不高贵的猎户之子已经由一名纯朴的少年长成了一名英气勃勃的青年,体格强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男子魅力。 “怎样?”尽管王诩对他的实力十分清楚,仍然问道。 “回先生,兵家战略了然于胸,排兵布阵、与敌作战不在话下,剑术尚可。”先轸老老实实地剖析着自己,“推演术稍差了点儿,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王诩暗暗点头。 人贵有自知之明,先轸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也是他将来成为一代战神的重要特质。 “嗯,虽然为师还想继续教你,不过你的时运已至,即刻下山去吧。”王诩道。 “可是,我舍不得师父……”先轸眼圈有些发红。 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大将军,青史留名,但真正踏出第一步时,回想与王诩一起生活的日子,建立起的情同父子般的感情毕竟难以割舍。 “胡说!”王诩板起了面孔叱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大事者不痴迷儿女情长,你已经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先轸迟疑了一会儿,重重点头。 “师父,为我算一卦吧!”临行前,他道。 随着推演术渐渐精深,占卜算卦之事,王诩已经信心十足:“取蓍草来!” 先轸马上取来了五十枚蓍草。 王诩虔诚起卦,经过慎重推演后得了一道睽卦,卦辞为:“小事吉。” 每一变化为一爻,共有六爻。 此卦六爻皆变,又成了一道蹇卦,卦辞为:“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此蹇卦与王诩之前占卜的蹇卦虽然是同一道卦象,但因六爻皆变,需要看变卦蹇卦的主卦辞,并结合本卦解读。 睽卦中的睽字是别离的意思,寓意与先轸分别,正应了其出山一事。 小事吉就是小事吉利的意思,有时候人生难免分离,分离未必不是什么坏事。 再看蹇卦的卦辞,王诩略吃一惊,因为先轸即将建功立业的晋国就在西南,而先轸正是辅佐晋文公的五大重臣之一,岂非就是“利西南”? 利见大人,就是有利于会见贵族大公,恰恰应了重耳此人。 相反,先轸最终会死于箕地狄国人之手。狄人在东北方,卦辞中的“不利东北”,一点儿没错。 明知结局却无能为力的王诩叹了口气,正色释卦道:“利西南,就是说你施展才华的地方在西南方,因此去往晋国最合适,而六爻中的中间二爻为人之目,两道皆阳,为重目之人,你要留意!” “是!”先轸暗暗记在心里。 至于凶王诩没提,老师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懂事的先轸也没多问。 当即,先轸辞别了父母简装离山,按照王诩的建议一路向西。 数日后抵达了晋国的都城维都,也就是后期更名后的绛都。 …… 第12章 弄巷救重耳 这时的重耳全无铸就霸业之心,因为他上面有个为人贤德的太子哥哥申生,重耳十分佩服他,两人关系极好。 重耳为人生性豁达,大部分精力用在交结贤士上。 这一日,重耳受贾驼的邀请前去赴宴。 物以类聚,席间皆是晋国的士族之后。除了重耳,还有魏犨(冲)、贾驼、介子推和赵衰四人,将来都是影响历史的重要人物。 魏犨、贾陀和赵衰三人后期成长为晋国五贤。 其中最年长的人是赵衰,为人老成持重,重耳待他象老师一样。 晋献公儿子众多,一旦驾崩后必然有一人继位。 一干大臣需要站队,站错了队影响一辈子发展。 公认有前途的是三个公子,太子申生,重耳和三公子夷吾。 三人各有千秋,赵衰难以抉择,最后采取了占卜的方式,占到其他公子都不理想,唯有占到重耳时卦象大吉,理所当然又幸运地选择了跟随重耳。 赵衰的后人也是大大有名,儿子赵盾是一经国纬世之才,重耳之后出现的第一位权臣,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历经三朝建立了强大的赵氏世家。 春秋后期强大的晋国分裂成了韩赵魏三国,赵衰便是赵国的先祖。 魏犨,也就是魏武子,封地在魏的晋国重臣毕万之子,以力大勇猛著称,后期魏国的先祖。 而介子推,重耳继位后召而不仕,宁肯被烧死于绵山之中,寒食节因其而来。 但他们现在还不出名,只在朝中或军中任一些下等官职。 “国君近日又得一子,为骊姬所生,取名奚齐。骊姬为人阴狠,公子不可不防!”贾陀为人慎重,缓缓地道。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称是。 “诸位不可妄言,我大哥申生常说,父君年老,勤于操劳,如果没有骊姬照顾的话就会吃不好,睡不好。”重耳却肃然道。 见重耳不高兴,众人识趣地避开这个话题,接下来又畅谈了一番诸侯纷争,兵法政事。 几人志气相投,各抒已见,把酒言欢十分尽兴。 赵衰、介子推喝得酩酊大醉,在贾府直接睡下。 重耳也醉眼朦胧,见天已至后半夜便起身告辞。 魏犨相对清醒一些,嘱咐道:“近日一些亡国之后雇佣了大批刺客四处暗杀我朝重臣,十分猖獗,公子回宫的路上要小心……” 重耳将腰间的佩剑重重一拍,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无妨,但得腰间三尺剑在,一众宵小又何惧?” 谢绝了挽留离开贾府,重耳一路歪歪扭扭地回宫。 途经一处偏僻的弄巷时,忽然从两侧闪出了四名黑衣蒙面人,将他前后拦住。 “站住!可是重耳?”前方其中一人喝道,杀气腾腾。 “什么人?”重耳的酒意登时醒了几分,左手按住了剑柄凝眉喝道。 “杀你的人!”来人冷声道。 说完,此人步步紧逼过来。 重耳善于击剑,可是醉酒之下拔了几拔,长剑竟然一时拔不出来,情急之下凭借长久练就的搏击之术本能地一闪。 嗖!一柄短刃擦着脸颊掠过,一缕头发飘落下来。 好险! 从对方的身手来看,属于高级刺客一类的人物。 重耳暗暗吃惊,酒意登时醒了大半,长剑呛然而出,反身一剑斩出,将身后冲上来的一名刺客砍翻。 与此同时,他的右胳膊上中了一刀,鲜血横流。 重耳当机立断,剑交左手,斜刺里冲出一人,他手起剑落,对面人被刺中倒了下去。 “没想到,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身手还不错。”领头刺客嘿嘿一笑。 随后身子一晃,他诡异地出现在重耳身侧,短刃一挺直接刺入了重耳的左肋。 重耳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杀了他!取其项上人头回去领赏!”刺客头领叫嚣着。 身后的刺客冲了上来,长剑指向重耳的脖子。 “住手!” 突然,拐角处传来一声断喝。 紧接着,那名刺客的身子忽然瘫软下来。 而在他身后诡异地出现一名身穿布衣的年轻人,身材魁梧,手中执着一柄长剑,剑刃上滴着鲜血。 “匹夫,不要多管闲事!小心将你也杀了!”刺客头领晃了一晃短刃,刀光在清亮的月光下白亮亮得令人心寒。 “你可以试一试!”年轻人凛然不惧,傲然道。 年轻人正是刚刚赶到维城的先轸。 他这次出门,身上带的盘缠不多,来到维城后已经身无分文,便在街上随便找了个墙角暂时栖身,打算次日再想办法。 迷迷糊糊中听到打斗声,先轸急忙起身去看,恰巧看到重耳倒下的一幕。 先轸出身于纯朴的猎户之家,本来生性耿直,又受到了王诩的多年熏陶,自然养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禀性,眼见重耳遇难,便飞身而出。 春秋时期国家动乱,亡国的君臣数不胜数,各种报复手段应时而生,行刺之风逐渐开始盛行。比如后期著名的四大刺客专诸,聂政,豫让,要离,甘为知己而死,其事迹载于史册,广为流传。 这些刺客受过专门的训练,下手极其狠辣,只要完成任务全然不计后果。 “去死吧!” 唯恐夜长梦多,刺客头目一声低喝,身形闪电般地向先轸冲去。 风声飒飒,寒光凛洌。 冰凉的刀光擦着衣角掠过,先轸的身子左右一晃,在间不容发之际瞬间躲过了刺客的凶狠一击。 刺客头目反应极快,身子鬼魅般地折回,又是迎面一刀。 “真气剑!” 刺客的实力很强,普通剑法难以抵挡,先轸又是一声清喝,使出了看家本事。 他跟随王诩不仅学习高深的兵法,还跟着学习修炼道术,体内修炼出了一道先天真气,初通以气驭剑的诀窍。 此时,他抬手一指,一声龙吟虎啸。 剑光突然凭空暴涨数寸,剑影幢幢,化作了一团明晃晃的光轮滚杀过去,内中生出一股无匹剑气,杀意纵横。 “好凶!” 刺客从未见过如此剑法和伴生的凶悍剑光,心中一时大骇,反应稍慢了一些,百忙之中用短刃一挡。 “啊!” 凶狠的剑光一过,短刃应声而断。 先轸其势不停,一个箭步滑过他的身边,刺客一声惨呼,身子登时被剑光拦腰斩为两截,鲜血飞溅。 第13章 牢房试探 四名刺客,重耳杀了两个,先轸杀了两个,其中还包括一名武艺高强的头领。 先轸俯身看去,地上那名公子打扮的人肋间衣衫被鲜血濡湿了大片,奄奄一息。 他急忙翻过重耳的身子,半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不假思索地取出一枚赤红的丹丸,用剑尖撬开这人的牙关为其服下。 片刻后,重耳的伤势得到控制。 这枚丹丸名叫还阳丸,为王诩采集了山中草药炼制,有疗伤之能,出发前送给先轸以防不测,没想到鬼使神差地救了重耳一命。 “有刺客!” 正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叫声。 城中巡查的守卫听到动静后赶了过来,一队人持枪将先轸和几具尸体团团围住。 “不好,受伤的是重耳公子,快送去治疗!”一名头目打扮的巡卫校尉猛然看到了地上的重耳,一声惊呼。 几名士兵七手八脚地抬起重耳,急急找医官治疗去了。 “死的人是通缉的大刺客息影,前几日他刺杀了军中的一名将军,身手十分了得,很多兄弟出动缉拿都没有捉住他,没想到竟然身首异处!”其中一名士兵将刺客头目翻过来,看了一眼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你杀的?”巡卫校尉狐疑地看了先轸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同时夹杂着一丝惊惧。 先轸点头。 “那么,重耳公子是不是你伤的?”校尉接着问道。 先轸摇头。 “重耳公子遇刺兹事重大,不能听从你的一面之辞。来人,将他带回去交由魏大人审问清楚!”校尉慎重,一指先轸。 “是!”两名巡卫走上来。 先轸心中坦然,也不反抗,任由两人用牛皮索将他的手臂捆得结结实实,推推搡搡地带到了城防营,两臂挂在了刑架上。 第二日一早,一名年轻强壮的将官出现在先轸面前。 “我叫魏犨,身居城中司寇郎中一职。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将官神色严肃。司寇郎中为负责城内防卫、兼职刑狱的官员,比司寇低了一级。 好友重耳身负重伤,作为专门负责城防的官员尽管昨夜不当值,魏犨仍然感觉很丢面子,一大早便急急过来盘查。 “先轸!” “家在何处?” “云梦谷!” “来我维都做什么?” “求取功名,建功立业!”先轸实话实说。 不论什么时候,每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心里都怀揣着一个伟大梦想,不足为奇。不过此人的梦想却颇为远大了些,要知道多少个曾经志怀高远的人最后都成了失败的过客。 魏犨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仍继续盘问道:“如何杀的刺客息影?” 先轸将昨夜发生的事如实描述了一番,魏犨也是行家,点了点头,已然相信了九分。 至于如何处置先轸,以他当前的职位不敢决断,草草盘问了几句后将他暂时羁押在牢房里。 第二日,司寇又过来盘问了一番,仍将先轸收押着,只等重耳伤势痊愈后处置。 “放我出去!”先轸大叫,将牢门摇晃得震天响。 无人应答。 魏犨已经关照过,既不可为难先轸,又不能放走他。 一连关押了月余,期间唯一见到的人只有冷脸的牢卒,吃的牢饭散发一股难闻的怪味。 初下山时,他有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听不到老师的谆谆教导,可残酷的现实又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可想而知,先轸的心理状态何等难受。这时的他,要不是忍耐力惊人,恐怕就要崩溃了。 第一个月零九天。 “先轸,有人来看你!”这日,牢卒叫道。 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来看我,难道是师父?先轸振奋起来。王诩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以老师通天彻地的本事,或许会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 但来人不是王诩,尽管将一道通玄一念附于他身上的王诩明知先轸遭受牢狱之苦,但他不能来救。 这就是一代战神必然要走的路,所有的苦痛必须他自己亲自承受。 此刻,牢门外站着魏犨还有一名贵公子打扮的人。 那名贵公子手中握着两口长剑,其中一口是先轸的佩剑。 奇怪的是,此人的眼睛生着两只瞳孔,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先轸猛然想起了王诩的话,让他留意生着重瞳的人,此人极有可能将来给他带来好运。 难道,就是他? “我名姬重耳,先轸,是你救了我?”重耳自我介绍后,接着问道。 这时的先轸并不知道重耳何许人也,但从打扮上判断对方是一个身份高贵的大人物,便点头道:“弄巷之中,刺客刀寒!” “好一个刺客刀寒!”重耳哈哈大笑,“你的丹药很有效,我恢复得很快,但不知你的剑法如何?” 很明显,重耳要跟他切蹉剑法,或者说是考较,先轸略微有些迟疑。 毕竟眼前的人是衣锦华食的公子,晋国的上流人物,万一得罪了他,自己的抱负恐怕将毁于一旦。可是,遇到挑战后怯战又不符合他宁折不弯的禀性,而且还会让对方瞧不起。 最终先轸答应了下来,抱了抱拳:“请公子赐教!” “打开牢门!”重耳满意地点头。 牢卒打开牢门。 重耳缓步走进,抬手将先轸的佩剑扔了过去:“拿着你的剑,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击杀息影的!” “公子,请出招!” 持剑在手,先轸想了一想,于是抱了抱拳,站了个守势。 “接招!”重耳也不啰嗦,一剑刺出。 接受过专门击剑训练的晋国二公子剑法很强,疾步进剑,手下也不留情,每一招皆指向先轸的要害。 始终采取守势的先轸步步为营,见招拆招,毫无破绽。 剑光霍霍,剑影幢幢。 不多时两人已极快地交手了数合。 “先轸,你就是凭着胆怯杀了息影的吗?”重耳一边加快了出剑速度,一边喝道。 晋国公子当然看出了先轸的顾虑,步步紧逼,故意激先轸显露真本事。 单论剑法的精妙程度,重耳的确算得上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高手,出剑既快又狠,每一招从诡异的角度击出,令人防不胜防。 此时,先轸已经被凌厉的攻势逼到了墙角,脊背贴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真气剑!” 他被暴雨梨花般凌厉的剑气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已然忘记了自己的布衣身份,面前的人又是何种高贵,将一身真气贯注于剑内,剑光如轮,横空斩出。 呛然一声,重耳手中的长剑登时断为两截,明晃晃的剑尖指在了他的咽喉处。 剑气凛凛,剑光生寒。 捏着半截剑柄,晋国公子瞬间石化,英俊的面孔神色变幻。 先轸刚才这一剑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且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来,他根本无法闪躲。 “大胆!”魏犨凛然喝道。 被其一喝,先轸登时醒悟过来,急忙弃了剑半跪于重耳面前,惶恐地道:“草民该死,请公子恕罪!” “何罪之有?”重耳爽朗地哈哈大笑,“你救我一命,剑法又如此之强,将来必是我大晋股肱!” 重耳交友广泛,眼光独到,他从眼前这人身上发现了一股特有的气质,一身凛然正气不说,还有机敏和睿智。 他笃定此人并非池中之物,进一步讲就是自己将来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 “起来,随我入宫面见父王!”重耳道。 当即,重耳带着先轸入宫面见晋献公,细叙先轸剑法之高,击杀息影之功。 晋献公大悦,封先轸为下军戎右一职,专门协助下军司马训练士兵,封地、赏赐若干。 下军戎右只是军中的下等官职,但却让先轸脱去了布衣之身一举进入了享有特权的士族行列,更重要的是,与重耳建立了深厚的君臣友谊。 之后以重耳为中心,他与魏犨、狐偃、贾陀、赵衰、介子推等人时有往来,谈论时势、研究兵法与剑术,形成了一个以晋国二公子为核心的小团体。 …… 第14章 骊姬弄计,先轸驰援 大晋国人才济济,作为一名下级军官,先轸根本没有施展卓越军事才能的机会,他只能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协助司马训练士兵,戍卫国都。 而强大的晋国在铁血的晋献公带领下继续延续着辉煌,他采取大夫荀息的假道伐虢之计。大晋铁蹄之下,一举灭掉了虞国和虢国,成就了历史上有名的唇亡齿寒故事。 盛极必衰。 九年后,晋献公二十一年,也就是公元前656年,晋国开始了动荡不安的局面,起因源于历史上一再上演的故事情节,红颜祸水。 放在趋向男女地位平等的今天,再提这个词的话,说不定会挨上两板砖,但在那个男人占主导的奴隶社会时期,那些志大才疏的人往往将失败和无能的原因归结于天意,或让弱小的女人埋单。 不过纵观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因美人而亡国的剧本也惊人的相似,就像出自一个编剧之手,只不过换了主角、配角和龙套而已。 夏朝最后一个帝王桀讨伐有施国,有施国送了一个大美女妹喜,桀王十分宠幸,于是夏朝被商朝灭了。商朝纣王讨伐有苏国,有苏国献上一个狐狸精妲己,纣王宠幸,商朝也亡国了。周幽王讨伐有褒国,有褒国献上美女褒姒,幽王宠幸,留下了一段烽火戏诸侯的高冷笑话,西周亡了国。 之前晋国讨伐骊戎国,晋献公高高兴兴地带回来了一个大美人骊姬,十分宠幸,国家由此出现了裂痕。 在骊姬的唆使下,年老糊涂的晋献公废掉了太子申生,立骊姬生的儿子奚齐为太子。 接着骊姬又诬陷申生想要毒死晋献公,申生唯恐遇害,逃奔至曲沃,之后自缢而死,重耳则逃奔到了蒲邑 ,三公子夷吾逃奔二屈。 本以为风声过后,晋献公气消了会好过一些,可是女人一旦狠了心玩起手腕来,丝毫不让须眉。 骊姬意欲斩草除根。 半夜里,她与晋献公一番温存之后,趁着热乎劲吹起了枕边风:“臣妾听说重耳、夷吾两人实际上是申生的同谋。申生之死,两位公子将罪过归在了我头上,终日训练兵士想要杀了臣妾。英明的大王,你可要警觉啊……” 说着说着,骊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这反而更燃起了晋献公一怒为红颜的大丈夫气概。 他安抚道:“爱姬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巧合的是,第二日早朝时近臣来报:“重耳和夷吾两位公子一早前来觐见大王,已经到了关城口时,听说太子死了,立即转头走了。” “可恶!”本来献公心里还存着一丝迟疑,这时猛然想起了昨晚骊姬的话,两相印证之下心魔发作,“看来骊姬没有冤枉他们,二人不辞而别,不用说,一定是申生的同谋。” 献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当即他下达了追杀令,命侍卫长勃鞮率领军士前往蒲邑擒拿重耳,大夫贾华率兵前往二屈擒拿三公子夷吾。 这时候,重耳并不知道已经大难临头。 先轸也不知道,他正在军营中安歇,忽然耳听传来一声清喝:“先轸,速速醒来!” 老师? 先轸猛然惊醒,略一回想,竟然是王诩的声音。 他不明其意,隔空疑惑地问道:“先生,何事?” “你主重耳有危险,献公欲杀他,你速去蒲邑助他逃走!”王诩的声音耳边回响。 虽然先轸不清楚王诩是如何获知这种天大的机密消息,又是通过何种手段将消息传到他耳朵中的,不过,老师的能耐他十分清楚,对老师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重耳有险,他当仁不让地应该前去救援。 当即他急忙起身,从军营中挑选了一匹良马,快马加鞭,星夜赶往蒲邑。 “公子,大事不好。大王派人来杀你,赶快避一避吧!”见到重耳后,先轸急道。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重耳努力保持镇定,实际上自从申生被逼得自杀后,他已预料到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先轸,依你看我们去何处躲避?” “公子,不如我们去翟国吧……”先轸建议道。 “翟国……”重耳沉吟不决。 他的母亲是翟国公主,换句话说如今的翟武伯是他的亲舅舅,说起来倒是一个可投奔的去处。 正犹豫不决时,忽听宅外人声嘈杂。 马上有人来报:“公子,勃鞮大人带着三百士兵将宅子围上了!” “勃鞮?”重耳一听登时变了脸色,“晋国第一剑道高手!” 咣当! 话音一落,宅门被狠狠地一脚踹开。 “公子重耳,侍卫长勃鞮奉命拿你,速与我回去复命!”随着一声暴喝,一人仗剑而入。 此人身穿着一袭紫袍,身材魁伟,脸色象白无常一样惨白无血,先轸能清晰地感觉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慑人的煞气。 “公子,我挡住他,你快从后园逃走!”先轸急忙叫道。 面对晋国第一剑道高手,重耳也没与之一战的勇气,点点头后急向后园奔去。 “想跑?跑不了的!” 与此同时,一道紫影如鬼魅般地闪过,勃鞮执剑扑了过来。 “真气剑!” 先轸横身挡在他的身前,运使真气一剑斩出。 勃鞮反应极快,举剑相迎,铮然一声,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咦?”对方轻咦了一声,“没想我大晋国真是藏龙卧虎哪,居然还有将剑道修炼到以气驭剑的人,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先轸!”先轸报上了名号。 交手一合,先轸也是吃了一惊。 重耳所传不虚,勃鞮果然是晋国中用剑的第一高手,而且竟然还是一名擅于御使真气的高手,甚至于真气比他还要强横了几分。 “先轸?”勃鞮淡黄色的双目微微一眯,“记住你了,不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他一个箭步冲上,剑光突然暴涨,剑气纵横,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铮然连声,双方瞬间交手了数十剑。 勃鞮的实力比先轸高出一筹,几剑下来,先轸感觉真气隐隐不继。 第15章 广收门徒 “先轸,快来!” 这时重耳已经跃上墙头,手中执着一张硬弓远远呼喊道。 先轸也想走,可勃鞮是他下山以来遇到的最强大对手,一招紧似一招的剑光象怪蟒缠身,其剑法之奇诡,真气之强直逼师尊。 他一咬牙凛然叫道:“公子,你走吧,不用管我!” “弃友而逃,岂是我辈所为?”重耳虽为一国公子,却大有燕赵豪侠之风,纵声笑道。 嗖,嗖,嗖—— 他弯弓搭箭,一连三箭射来,勃鞮轻描淡写地随手连拨,利箭应声而落。 不过借此一缓之机,先轸已几个箭步窜到墙下,一跃纵上墙头,重耳又连射三箭将追上过来的勃鞮逼得退后几步。 先轸跳下墙头,挥起几剑将冲上来的数名士兵砍翻,抢了两匹战马。 “走!”重耳跃下墙头,两人跳上马背,疾奔出城直往翟国而去。 半日后,二人到达了翟国都城。 翟武伯见外甥来到,欣然开门接纳。 片刻后,城外尘土飞扬,数乘小车相继而来,离着里许时便有人大叫:“快开城门!” “是追兵,放箭!” 余悸未消,以为是勃鞮率领的追兵,重耳便教城上士兵赶紧放箭。 “我等不是追兵,乃是晋臣,愿意追随重耳公子。”刚放了几箭,城下就听有人大叫。 重耳听到后急忙登城观看,认得为首一人正是赵衰,其余数人有胥臣、魏犨、狐偃、颠颉、介子推等熟悉的面孔,都是相交多年的一众死党。 他哈哈大笑:“开门!” 至此,重耳率领着一群小伙伴开启了十九年颠沛流离的流亡生涯,其流浪时间之长,甚至于比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十年海上历险还要多出了九年。 这一年是公元前655年,重耳已经四十二岁。 五年之后,也就是公元前650年,同样侥幸逃脱的重耳弟弟夷吾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回国登位,是为晋惠公。 重耳在翟国呆了十二年,接着对重耳顾忌的晋惠公又派出勃鞮来翟国行刺。 重耳接到消息后,赶紧远走卫国,接着在齐国呆了三年,又去往曹国,而后是宋国、郑国、楚国、最后是秦国,前前后后一共是八个国家。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护送重耳回到了晋国,登基成为晋文公,已经是六十二岁高龄。 流浪的这段时间,先轸只是众多随从之一,除了保护重耳的安全,陪着重耳一起东奔西走周游列国之外,也没有什么高光表现。 而这段时间,王诩在干什么呢? 收徒弟! 经过长勺之战和柯地之盟,第一个徒弟曹刿或许用光了所有的运气和才能,加上鲁国羸弱不堪走向没落,他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渐渐泯然众人。 不过,他却做了王诩的义务宣传员。 有人打听到曹刿的一身惊人所学源于神秘的鬼谷子,慕名求学者便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云梦谷,以齐国、鲁国人居多。 “周生?” 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傻乎乎的青年人,王诩努力在脑中搜索着他的名字,春秋历史上根本没这号人物,“对不起,你想学的飞翔术我所知其少,无法教你,请回吧……” 王诩也想象孔子那样有教无类,可是历史赋予他的角色不是教书先生。因此他只能择其善者而教之,更确切地说是择其用者而教之。 “吴能,想学钻地术?你的想法太奇特了,我的确不会,请回吧……” 万鼎,哦,过…… “你叫皇子,想拜我为师?” 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位名字霸气又怪怪的年轻人,王诩才多少有了些兴趣。 这人的打扮也很奇怪,身材黑瘦,头戴着一方大斗笠遮住了半个面孔,也遮住了没有瞳仁的右眼。 王诩脑中瞬间闪过了一段鬼故事。 齐桓公在大泽狩猎时偶遇一鬼物,貌相极其怪异,大如车轮,身子长如车辕,身穿紫衣头戴朱冠。听到车鸣声时,怪物捧着头立起,一言不发,令人可畏,过了好长时间才诡异地消失。 齐桓公以为不祥之兆,悬赏有识者。 皇子听到后作乞丐打扮,头戴斗笠前往拜见。 齐桓公见他的打扮很不入流,不屑地问道:“世上有鬼吗?” “有的。”鬼子肯定地回答道,“水里有‘罔象’,山岭上有“华”,山中有‘夔’,草野中有‘彷徨’,水泽有‘委蛇’。国君在大泽中见到的怪物,应该就是委蛇。” “有何奇异?”齐桓公问道。 皇子道:“这种鬼物轻易是见不到的,当他以真形见到时,凡是见到的人一定会称霸天下。” 一番话说到了齐桓公心里,由是大悦,赏赐若干。 皇子,也就是能辨识鬼物有一技之长的能人异士,实际上他对历史的影响极轻,发挥的作用与先轸比起来如萤光见日月。 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出现蝴蝶效应呢,王诩痛快地收作了三弟子。 “你要学什么?”王诩问皇子。 “我喜欢奇闻秩事……”正如王诩所料,皇子的所思所想完全符合他将来的发展趋势。 “唔,这里有一卷《山海经》正合你用,你慢慢研究去吧……”王诩扔过去一卷最适合他的竹简。 “侨如,你还是多读点兵书吧,不要只顾着练力气!”王诩对一名身高力壮,臂力惊人的壮汉道。 侨如,将来翟国的大将军,有勇无谋,一次战斗中为人用计包围,死于疆场。 “嗯,萧史,你的道术进步很快,再学一学吹箫,好事就是你的了!” 萧史,乘龙快婿一词的始作俑者。传说他是天上的史官,投胎于萧家,收集散落于人间的史料,后来娶走了秦穆公的女儿弄玉。两人一乘黄龙,一乘紫龙飞往天界去了。 “华之滑,《易经》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华之滑,将来卫国的太史。 卫懿公痴迷于养鹤,以至被赤狄国灭国,而华之滑幸亏学了一些卜筮术,抓住了赤狄人敬畏天神的心理,连吓唬带哄骗才得以活命。 这些人都是一些历史上的小人物,不算出类拔萃,史料基本一笔带过,因此愿学就教,愿走就走,王诩也不强留。 …… 随着弟子不断增多,王诩的四间草屋已经容纳不下了。 他独占一间是必须的,一间用于藏书,一间仓库兼炼丹房,最初属于曹刿和先轸睡过的那间居室盘起了一座土炕。 这时,土炕上头里脚外的躺着六个人。 第16章 造房子,开学堂 “皇子,你离我远点,几天没去河里洗澡了?身上的味道受不了!还有你,侨如,你的脚臭味象酸菜……难闻!”洁癖的萧史将皇子的身子推到角落,猛烈地扇着鼻子! “萧史,闭嘴!要不是跟着师父学道,我才不来受这个罪呢!” 侨如将大长腿伸出土炕外耷拉在外炕下,极其难受。 华之滑道:“这样不行,得让师父想想办法。” 廖贺道:“诸位还是忍忍吧,师父之能通天彻地,这点苦我能受得了……” 廖贺,将来成为秦穆公身边的内史,擅于勘察地理,探查出阴阳二气之精化作的野雉精宝夫人,促使陈仓山改名宝鸡山,增长了秦国的气运。 “大家都小声点,不要打扰师父休息!”展喜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 展喜,鲁国人,和圣柳下惠的堂弟,与柳下惠一样能言善辩,跟着王诩学习捭阖术。 在公元前634年,也就是鲁僖公二十六年时。 齐孝公攻打鲁国,鲁僖公派他去犒劳齐国军队,展喜展现了高明的外交辞令。 齐孝公还没有进入鲁国国境,他便去拜见齐孝公。 齐孝公好奇,问说:“我齐国即将兵临城下,难道鲁国人不害怕吗?” 展喜微微一笑,回答道:“鲁国的平民百姓们不害怕,君子大人们也不害怕。” “哦?”齐孝公一愣,问道,“鲁国已经贫困不堪了,百姓家中空空荡荡的,田野里光秃秃连颗青草都没有,你们凭借什么不害怕?” “凭借先王的命令。”展喜回答道,“从前周公和齐太公一齐辅佐周王,又一起协助周成王。成王赐给他们盟约,世世代代的子孙都不要互相残害!这个盟约如今保存在鲁国盟府里,由太史掌管着。当年齐桓公因此集合诸侯,就是为了发扬光大齐太公的旨意。等到您当上了国君,诸侯们都盼望着说,他会继承桓公的功业!我国因此也不需要聚众保城,人们会说,难道他继承桓公之位才九年,就丢弃使命,放弃了职责吗?他怎么对先君交待呢?凡是有道之君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因此,人们凭借这一点就不害怕。” 一席话有理有据,句句戳心,说得齐孝公哑口无言,只好领兵回国了。 这件事在《左传》中有记载,相比屋中的其他几人来讲,展喜仅靠一张嘴便避免了一场战争,算得上是一个有胆有谋之人。 其实仅仅一墙之隔,这么大的动静王诩怎会听不到,不能怪几人挑剔,现有的房子的确不够用。 还有,目前五个人,将来人再多一些人的话更难解决。 不如趁现在未雨绸缪,及早打算。 一瞬间,王诩打定主意。 造房子! …… 第二日一早。 王诩将六人集合在一起,轻咳了一声道:“师父决定,今日起先将学习的事暂时放一放,都帮我做一件事!” “师父,做什么?”众人不明所以,华之滑问道。 “造房子!”王诩道。 “师父英明!”此举正中六人下怀,一齐振臂高呼。 可是兴奋之余,众人却犯了难。 造房子可不是过家家,挖地基,筑墙,搭屋顶,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最为困难的是人力够了,建造工具却捉襟见肘。 那个时期,只有斧子和铁锨是常用工具,锯、铲子、钻子等直到一百多年后才由鲁班设计出来。 “工具吗?简单!”王诩取出毛笔,在几人无比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唰唰几笔画出了几幅草图。 “华之滑,你速去找铁匠打造。”王诩将草图交给他,吩咐道。 几人传看着草图,脸上露出不解。 “老师,你设计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吗?”华之滑狐疑地看了王诩一眼,问道。 “回来便知。”王诩故作神秘地道。 半日后,华之滑带着制造的工具回来了。 “铁匠师父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简直太神奇了……老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天机不可泄露!”王诩拈着胡须,高深莫测地嘿嘿一笑。 接着,他将工具的使用方法稍做演示,几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可不知道,在王诩所处的年代,这些木工工具早已经被高科技淘汰了,但在科技尚处于落后状态的春秋时期却惊为神物。 几人本来就对王诩充满了敬畏,此时更增景仰。 “开工了!”心理上得到了小小的满足,王诩下达了指令。 牵扯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大家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在他的指挥下,五个人一齐动手,用铁锨在房后开辟出了一块土地,挖了地基。 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和木材,大力士侨如和皇子用编筐抬来石头填埋,本来王诩还想设计独轮车减轻两人的负担,想了想觉得不宜植入太多现代的东西,最终作罢。 接着大家运来山土垒墙,砍树木锯成房梁,采山草和泥做屋顶,数日的功夫建起了四间茅屋。 王诩亲自设计推拉式的活动小窗,屋内光线充足明亮,又着实将几人小惊了一把。 屋子建成,暂时解决了居住问题。 之后大家一边学习,一边继续建造,月余的功夫又建成了两排新房。 接下来,王诩开始进行下一步。 开学堂! 王诩让几人将其中五间新屋收拾出来,亲自执笔书写门额挂于门上,分别是易学堂、兵学堂、道学堂、辨学堂,杂学堂,对应着鬼谷子的四门奇学和其它杂门学问。 又将杂物间与炼丹房分离。 目前六个弟子,萧史、侨如、皇子和展喜分别独占道学堂、兵学堂、杂学堂和辩学堂,廖贺和华之滑两人共享易学堂。 接下来数年,王诩陆续接收了五十余名弟子,择其优势因材施教。 其中不乏怀揣重金求学者,自恃出身高贵,戟指气使。 当即王诩立下规矩,凡是入鬼谷门下者一律一视同仁,不论出身贵贱高低皆按入门早晚以师兄弟相称。如有违犯者,查明后不论是谁一律逐出谷外。 宣布不久,风气便大有好转,久之形成风气。 这些弟子学成后出山,象星星一样散布各个诸侯国。易学堂的人多半做了卜筮官,兵学堂的人或为将或为大夫,道学堂的人隐居山林修道长生,辨学堂的人成为门客幕僚者居多。 …… 忽忽过了二十多年,到了公元前632年。 远在晋国的先轸,开始了他星光灿烂的日子。 “五鹿!” 下军佐营帐内,身穿重甲的先轸指向了卫国地图上的一座边境城池,五鹿。 第17章 围卫救宋 这时的先轸已经不是那个隐身幕后的下等士族军官,三年前,也就是晋文公登基的第二年,他已被任命为下军佐。 晋国军队经过改制,分为上中下三军。 以中军为主,再就是上军,最末下军,每一军设军将和军佐两名高级将领。中军将实际上就是元帅,为最有学问的老臣卻縠担任。也就是说,先轸相当于此时晋国的六把手。 之所以要攻打卫国,源于楚国。 打个比方,如果将东周及各诸侯国比做一个班级的话,周王是老师,其余诸侯国是学生。 但是这个周老师闹出了烽火戏诸侯的丑闻,威信从此扫地。接着又迁都洛阳,等于将座位由讲台搬到了学生中间,自此失去了话语权,说话再没有人愿意听了。 姜子牙的后代齐国,周公旦的后代鲁国,还有周王弟弟的后代晋国、以及宋国、郑国、卫国等等学生根正苗红,为华夏正统。 而楚国原属于南蛮之地,相当于一个插班生,拼命地挤进了这个华氏班级。 之后,他一直隐忍着慢慢积蓄力量,逐渐强大之后便自立为王,等于与周王老师平起平坐。 之前有第一任班长齐国镇着,楚国不敢轻举妄动。后来齐国家里出了点事,确切地讲就是寺人貂和易牙弄权,五子争权的事。 这时隐忍已久的楚国开始活跃起来,将郑、蔡、陈、许笼络到身边,接着又新收了曹、卫两个小弟,可谓前呼后拥,不可一世。 就在这一年,楚国率领着郑、蔡、陈、许四个小弟围攻宋国,打算以此为跳板,一举占据中原。 宋国急忙派人向晋国求救。 在救不救宋的问题上,晋文公重耳犹豫不决。 此时,作为主战派的先轸站出来分析道:“一来主公当初流亡列国时,宋国有恩于大王,二来如果击败南蛮楚国,主公就会继承齐桓公成为中原霸主。倘若畏缩了,就会助长楚国的气焰,甚至于日后会遭到强楚的入侵。因此这一仗必须得打!” 一番话字字珠玑,晋文公点头同意,可是他又犯了难。 打,该如何打呢? 先轸再次进言,先攻打楚国的小弟曹、卫两国。 楚国若是不救,将失去辛苦建立起来的威信,若救的话,宋国之围自然迎刃而解。 这个计策简直是妙极了! 先轸不愧被后人称作谋元帅,此计与后来孙膑实施的“围魏救赵”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比孙膑的计策还要早了接近三百年! 妙计是先轸提出来的,重耳便命先轸率领本部人马五千余人,进攻卫国的边城五鹿。 …… 卫国原来很强,经过被周边国家蚕食之后,下辖的城邑没剩下几个,一旦五鹿攻破,将直接威胁卫国国都。 敌之要点也是我之要点,因此,五鹿很重要。 “将军,我军已经长途奔袭五百里,人困马乏,距离五鹿还有一百里,来得及吗?”这时,晋军一名参谋左史担忧地问道。 “所以要快!” 先轸凛然道,“我军劳师远征,败不起,也拖不起,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五鹿,让敌人防不胜防!” “可是,我军与五鹿城中间隔着一条黄河,最近的渡口卫国布防重兵把守,要想突破重重防守,难哪!”参谋左史提出了新的问题。 这的确是个难题。 先轸摸着下巴在地图边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指向了其中一处:“我们不与卫军正面交锋,这里没有守兵,我们就从此处绕道过河!” 他手指的地方,南河渡口! “传令下去,多带军旗,全军快速横渡南河!”先轸沉声下令。 …… 五鹿城。 卫国的几名年轻士兵正在城头上值守,听说晋国派出大军进攻,这几人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一名将军走上城来。 “将军,晋军会来攻打我们五鹿城吗?”其中一名年轻的士兵担忧地问道。 “大家不用担心!”将军哈哈大笑,“昭子大夫说,我们卫国有黄河天险,而且大王已经在沿途布下了重兵,晋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的,当然除非他们插上了翅膀,哈哈哈……” 可是那些青涩的年轻士兵抽吸着鼻子,不敢相信,对这些弹丸小国来讲晋国可谓庞然大物,在晋国铁蹄践踏之下,沦陷的国家数不胜数。 “将军,晋军那可是虎狼之师啊……” “那又如何?”将军很不屑,鼻子里哼出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说不定他们还没有到我们五鹿城,宋国就被楚国攻下来了,再来进攻我们卫国已经失去意义了……”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几名士兵吃了一颗定心丸,放下心来。 不想话音一落,突然…… 一名女墙边眺望远方的士兵一指远处,象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惊呼起来:“将军快看,那边是什么?!” 五鹿城外二十里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再远处又是一些丘陵,丛林密布。 此时最近的山头处突然亮起了一面旗帜,绣着一个斗大的“晋”字,迎风烈烈,仿佛一支犀利的长矛扎在众人的心口。 “晋军?!” 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变色,“他们真的插上了翅膀?这……不可能!快,快,叫昭子大夫来看!” 不一会儿,一名半白胡须的士大夫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小跑着登上城头。 “什么,晋军来了!?怎么来得这么快?有多少人?” 卫国大夫名叫昭子,他一边看向远处,一边喘息着连珠发问。 将军手搭凉棚,答道:“尚未探明。不过从旗帜上看,刚才山林中还只有一面旗帜,现在已经有十余面了……” 按照当时的军制,两百人掌一面军旗,十面也就是两千人。 “这点人马我们能守得住,快传令下去,做好守城准备!”昭子紧急下令。 “不对,似乎又多了几十面军旗,而且还在继续增多,远处也有,漫山遍野……”将军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对面挪开,此时惊惧得面色发白。 “这么多……” 昭子的嘴唇啰嗦着喃喃地道,而且,他感觉此刻腿脚绵软无力。 咚咚咚—— 正此时,山林中响起了急促而响亮的战鼓声。 每一记鼓声,就象一道道催命符一样击中众人的内心。 接着一队人马从山头上冒出,大约五千人左右,如同下山猛虎般冲下山来。 转眼间,这队士兵在城前迅速列开阵势,军容整齐,衣甲鲜亮。 而在远处的山林中,旌旗林立,似乎还埋伏着无数接应士兵。 士兵两边一分,中间缓缓冲出了一辆战车。 一名身穿紫袍重甲的中年将军斜挎宝剑,手中持着一杆长戟傲然而立,在正午刺目的阳光照耀下,如天神下凡,神威凛凛。 “在下晋国下军佐先轸,城中何人答话?”这名将军朗声叫道。 下意识的,城上士兵的目光一齐落在了主事的昭子大夫身上。 第18章 奇袭五鹿城 昭子只觉口舌发干,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深呼吸,五鹿的空气很清新,让他扑通扑通直跳的那颗心略微镇定下来,缓缓趋前一步应道:“先将军,在下卫国大夫昭子,你率军来我卫国五鹿城何事?” 先轸喝道:“我奉文公之命接管五鹿城,速速纳城!” 昭子心惊肉跳,老脸上肌肉抖动,干咳了一声道:“咳咳,这个……容我商议商议……” 看对方,明面上五千人马。 不过从山林中林立的旗帜,还有不断向这边快速移动的援兵来看,傻子也能看出来肯定不会是五千这么多…… 一万? 绝对不止!至少得有两三万余人马。 两万对两千,天哪!什么概念? 虽说自古以来守城容易攻城难,可是这次敌人实在太强大,来得又实在太快,而且人数上占据压倒性优势,何况五鹿城头上的大部分守兵还是一些尚未经过战争洗礼的毛头小子。 昭子的心理接近崩溃了…… “几位意下如何?”他提不起丝毫一战的勇气,缓缓转身看向身边的将士。 从这些人的目光中,昭子分明看到了极大的恐慌。 “大人,晋军如狼似虎,如神兵天降!我们城中只有区区两千人马,以末将之见,还是……撤走吧……”将军目光游离。 作为喋血沙场的将军未战而怯,这几句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可是以卵击石的道理他也懂。 “大人,撤走吧……” “再不撤的话,晋军攻上来就走不了了……”其他将士也纷纷道。 昭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 …… 过了许久,城内寂然无声。 “击鼓,攻城!”左轸已知目的达到,立刻下达了攻城令。 一通鼓声响起,攻城士兵冲至城墙下,架起云梯登上城头。奇怪的是,城墙上那些用于守城的灰瓶、擂木、巨石等物完好无损,也没有遇到一兵一卒抵抗。 “吚哑”一声,城门大开。 先轸率领人马昂然入城,士兵和百姓已经尽数逃走。 如此,先轸率军绕道悄悄渡过了南河渡口,迅雷不及掩耳地兵临城下。 更令人称道的是,他命士兵在山林中遍插旌旗,以疑兵之计诈惊了卫国人,彻底击垮了守兵的信心。 在先轸之前,交战双方基本上采取的正战,尤其是攻城战,通常硬弓硬弩,每战下来攻守双方伤亡惨重。而五鹿之战,不费一兵一卒便告轻取。 此战,先轸相当于开了闪电战和心理战的先河。 取了五鹿城,先轸命人回报晋文公,大军则留在城中暂且休整。 …… “大人,在大夫府上发现了一百余张虎皮……”一名士兵来报。 “虎皮?”先轸一愣,“一百张?昭子很喜欢打猎吗?” 五鹿这个地方是个打猎的好地方,山林中既有麋鹿、香獐、狍子等,也有猛虎、黑熊等凶兽时常出没,不过这么多的虎皮倒是少见,估计昭子积攒了很长时间。 “据从人们讲,昭子好象不太喜欢打猎,虎皮似乎是要进献给喜欢排场的卫襄公的。”士兵回道。 “嗯,这么说,这些虎皮必定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部取了!”先轸吩咐道。 他不是贪图这些虎皮,而是忽然心中一动,直觉将来会派上用场。 …… 三日后,重耳率领大军进了五鹿城。 整休几日后,留下老将卻步扬和两千精兵屯守,大军则移师敛盂这个地方扎营。 敛盂。 晋文公召见先轸,先是一番表扬:“先将军以五千人马闪电之击夺取了卫国的五鹿城,功不可没。” “不敢,大王英明!” “如此,我晋国与楚国交战已经势在必行,不过我仍有一个担心……”晋文公接着又道。 “大王是担心齐国和秦国吗?”先轸立即猜到了重耳的顾虑。 实际上,当前形势他已经考虑过了。 四个超级大国中,晋国与楚国交锋,齐国与秦国目前处于坐山观虎斗阶段。各国以利益为重,随着战局的发展齐秦两国不一定会倒下哪一边,因此需要尽快将两国拉过来,才保无后顾之忧。 “对,与楚交战,齐国与秦两国虎视眈眈,我担心生变。”重耳点头道。 先轸想了想,道:“臣有一计,可保无虞。” “说来听听!” “大王可以让宋国去贿赂齐国和秦国,让齐与秦出面调停,令楚国撤兵。而楚国正连连告捷,必然不会听从劝解,如此一来,秦国与齐国必定动怒,就不会相助楚国了。” “妙计!”重耳由衷地赞道。 晋文公当即着人去办。 果然,骄傲的楚成王拒绝了秦与齐两国的调停,齐国、秦国两国国君十分不爽,一怒之下与晋国结成了盟友。 高明的军事外交下,后顾之忧解除了。 …… 公元前631年,二月。 晋国军中传出噩耗,追随重耳多年的老同志,军中一把手的中军将卻縠突发脑血栓不幸病故。 军中不可一日无主,重耳考虑到先轸之能,又取五鹿有功,便擢升先轸为中军将,又任命胥臣为下军佐补了先轸之缺。 中军将,也就是大元帅。 如此先轸连升数级,直接当上了军中的一把手,统领全军。 是年三月,在先轸的指挥下,晋国一举攻下了曹国。 而这时,楚国兵分两路。 一路由令尹成子玉率军继续围攻宋国,一路由楚成王率兵急急救援曹国和卫国。 楚成王行至中途时,探子回报晋国已经闪电灭了卫国和曹国,而且齐、秦、晋三个超级大国结成了联盟。 国际形势对楚国极为不利,楚成王暗中骂了几句娘后感受到了巨大压力,权衡之下下达了撤军令。 “叮嘱成子玉,一定不要与晋国交战!”临回国前,老谋深算的楚成王唯恐成子玉意气用事,特意嘱咐道。 …… 曹国亡都,陶丘。 原本属于曹共公的行宫被晋文公用作了临时指挥所,但此时他却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本以为楚成王撤兵,宋国之围自然解除,没想到半路冒出来一个成子玉,他不肯退兵,继续包围着宋国。这么说,这个成子玉是铁了心要与我晋国一战了?” “成子玉?”先轸双目一眯。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即便是放在一众诸侯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担任相当于相国的楚国令尹一职,楚军的最高军事统帅,谋略过人,听说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吃过败仗,素有常胜将军之名。 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不过,目空一切,骄傲自负也是他的致命弱点。 “成子玉,我要好好会会你!”先轸暗道,“让你尝尝鬼谷兵法的厉害!” “报!”正此时,谒者来报,“大王,楚国大将军成子玉派使者宛春求见!” 重耳微微一愣。 如此时刻,成子玉派使者前来,又是玩的什么鬼花样? “让他来见!” 第19章 一言定三国,将计就计 不一会儿,宛春被带了进来。 “叩见大王。”宛春深施一礼。 “宛将军来此,何事?”晋文公问道。 宛春道:“我家子玉将军说,两国不宜大动干戈。只要贵国答应一个条件,我楚国就会从宋国撤兵,两国今后和睦相处,结成友好。” “噢,什么条件?”文公问道。 “只要大王答应归还曹国和卫国的土地,我楚国就可从宋国撤兵!”宛春十分傲慢地道。 成子玉果然是高手,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是想激怒晋国,让晋国乱了方寸。 “岂有此理!”果然,大夫狐偃一听忍不住勃然大怒,“便宜都让你们楚国占去了,成子玉,一个楚国臣子,竟敢以一个未亡的宋国换两个亡国,此乃以君命臣的无礼行为!可举兵攻打楚军!” 实际上这个时期,就算礼乐崩坏,也仅仅限于诸侯国对周王,各个诸侯国君君臣臣之礼依然严格遵守。 狐偃说得不无道理,成子玉只是楚国之臣,晋文公好歹是一国之君,一个臣子跟一方君主谈条件,毫无疑问违背了周朝沿袭已久的君臣礼仪。 先轸当然清楚,不过他另有谋算。 守着楚国使者的面不便明言,在狐偃吹胡子瞪眼时他急忙伸出脚,用脚尖轻轻地踩了踩狐偃的脚尖。 一起流亡十九年形成的默契,狐偃会意。 公认的先轸素有智谋,他顿时冷静了下来,暂时不说话了。 “宛将军放心。”先轸却趋前一步笑道,“曹国和卫国之罪不至于让他们亡国,我家国君正打算为其复国。请宛将军暂时在后营歇息,容我们君臣商议后决定!” 当即,重耳命下军将栾枝带领宛春去后营安顿。 宛春一走,群臣继续商议。 狐偃想着刚才的茬儿,狐疑地问道:“先将军,你真打算听成子玉的话,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吗?” 他了解先轸,作为晋国强硬派的代表,刚才那样做不象他的风格。 “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先轸微微一笑,打起了哑谜。 “何意?”狐偃一脸懵懂地追问了一句。 “成子玉这一手非常高明,此乃一言定三国之计!而且逼着我们不得不答应,如果不答应的话,等于一下子得罪了三个国家,宋国怨怼我们不救,曹国和卫国人将对我们恨之入骨!”先轸分析道。 “果然是!” 狐偃略微一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那怎么办?” 可是明白过来之后,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今楚国锐气正盛,成子玉想激怒我们,让我军乱了方寸,易于取胜。”先轸道,“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众人有些糊涂了。 “对,反激成子玉……”先轸斩钉截铁。 他的计划分两步进行。 第一步,先扣押宛春,送到五鹿城交由老将军郤步扬严加看管,其余随从放回。 第二步,派人密告卫国和曹国国君,他们如果与楚国断交,便归还土地助其复国。 这样一来,同样是复国曹卫,主导权却掌握在晋国手中,曹国和卫国感激的是晋国而不是楚国。先轸也再次展现了他高超的军事外交能力。 战争就是这样,不仅有暴力残酷的流血牺牲,也有智慧的博弈。 …… 楚国中军帐。 成子玉高大威猛,出身于钟鼎玉食的楚国大贵族之家,天生带有一股傲气和强大的威慑力,不怒自威。 但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易怒的人,作为楚国举足轻重的三军统帅控制不住情绪是很可怕的,所以他经常有意识地磨练自己的定性。 比如现在,他甚至于洗了两次手和脸,效果明显好转,神清气爽。 苦心孤诣的那一言定三国之计,对方无论怎样做都不好处理,都吃亏,归还曹卫,楚国做了好人,不归还,晋国得罪了宋曹卫三国。 估计晋国上下现在正焦头烂额吧…… “报大人,晋国扣押了宛春将军!”正此时,有人来报。 “什么,可恶!”刚刚叮嘱自己自我控制的成子玉顿时火冒三丈,“常言道,两国交兵不羁来使,晋国太无礼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暗暗琢磨着,晋国扣押了宛春是什么目的? “报将军,曹国和卫国送来书信!”又有人来报。 “呈上来!” 还好曹卫两国识得抬举,若是有此两国作为内应,与晋国交战时将多一分胜算。 成子玉以为是好消息,将帛书打开,只看了一眼后便拍案而起:“什么,绝交信?!” 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妙计彻底失败了。 嗤―― 帛书被撕得粉碎。 成子玉破口大骂:“曹共公、卫懿公,你们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老匹夫!” 短暂的暴怒后,他断定,一定是晋文公重耳逼迫他们这样做的,因此无论如何只要打败了重耳,新帐旧帐就可以一起算! “传令,兵发陶丘!”楚国元帅已经血气充脑。 楚军弃了围困多日的宋国,在成子玉的率领下,集合了陈、郑、蔡、许四国盟军,气势汹汹地直奔晋军驻扎的陶丘而来。 …… 陶丘。 晋国所有大臣齐聚于行宫殿前。 “成子玉率五国之师步步逼近,来势汹汹,已至陶丘三十里外,诸位爱卿有何高见?”重耳问道。 先轸道:“大王,还记得十年前你答应楚王的话吗?” “十年前……” 此言一出,顿时勾起了晋文公的回忆。 当初流亡列国时,他经过千幸万苦来到了楚国。 楚成王认为他日后必有大作为,就以国君之礼相迎,待他如上宾。 一天,楚成王设宴招待他,两人饮洒叙话,气氛十分融洽。 忽然楚王问道:“你若有一天回到晋国当上了国君,该怎么报答我呢?” 重耳略一思索道:“美女待从、珍宝丝绸大王您有的是,珍禽羽毛,象牙兽皮更是楚地的盛产,晋国哪有什么珍奇物品献给大王呢?” “公子过谦了。”楚成王笑道,“话虽这么说,可是你总该对我有所表示吧?” 重耳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要是托您的福,果真能回国主政的话,我愿与贵国友好。假如有一天晋楚两国之间发生战争,我一定会命令军队先退避三舍,如果还不能得到您的原谅,我再与您交战。” 此时先轸提到了这个话题,重耳第一时间想了起来。 他迟疑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寡人兑现当初的诺言?” “正是!”先轸正色道。 第20章 城濮点将 顿时,晋文公陷入了沉思。 这是个两难的决定。 一舍相当于三十里,三舍等于九十里,主动退让等于怯战,士气难免受到打击。但若是不退的话,又会失信于天下,落人口实,称霸之路将会艰难重重。 在得与失之间,他徘徊不定。 见晋文公踌躇不决,狐偃进言道:“我们的统帅是国君,对方带兵的是臣子,哪有国君让臣子的理儿?” “打仗先要有理,理直才能气壮。”左轸马上反驳道,“要是我们对楚国失了信,那么我们就理亏了。我们退了兵,如果他们还不罢休的话,那就是他们输了理,我们再跟他们交战也不迟。”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打仗师出有名方能占据舆论的制高点。 先轸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得不令人信服,也说到了重耳的心坎上,毕竟他也不想一辈子背上忘恩负义的包袱。 “就依爱卿之言,退避三舍。”权衡之后,让他最终下了决心。 当即,大军撤出陶丘,又一口气后撤出了九十里,到了城濮才停下来。 …… 陶丘城内,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成子玉露出了得意而自傲的笑容。 “将军,晋军撤走主动示好,不如我们见好就收,罢兵回国吧……”一名叫斗宜申的左师将道。 “不行!” 成子玉一口否决,“重耳主动退兵,这是怕了。越是这样,越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而且我已与大王立下了军令状,不破晋军决不回国。传令下去,大军继续进军,晋国跑到哪儿,我们就追到哪儿!” 一日后,楚军兵至城濮。 晋军早已布置好了阵势,静候楚军到来。 成子玉颇懂兵法,勘察地形后,见一处地方背临高山,前有一片大水泽,这是兵法上阐明的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地形,他便令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晋楚两军遥遥相对。 魏犨看到,对先轸道:“将军,如果让楚军占据了险地,易守难攻,不如趁他们立足未稳时出兵争夺。” 先轸摆了摆手,笑道:“魏将军不必担心,占据险地是为了固守。成子玉远道而来,其意在战而不在守,就算他占据险地又有什么用?” 尽皆恍然。 正此时,军吏来报:“楚国使人来下战书。” “拿来我看!” 晋文公打开战书,写的是:“大王,子玉请求与你的军士相戏,大王可以站在战车的车辕上观赏这场游戏,子玉我也可以看到。” 战书上,成子玉的口气狂傲至极。 狐偃动容道:“两国交战乃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成子玉却说成相戏,这也太不敬重战事了,岂能不败?” 东周之前的战争,与祭祀鬼神一样是一件神圣的事。交战之前需要举行盛大的出师仪式,卜算军事,祭奠苍天,还要与对方约定交战时间,下战书,开战时双方要列队拉开阵势后才能出战。 战场上还有一些在今天看来很奇怪的规矩,比如落败一方士兵跑出十步后不能再追,对方一方受伤不能让其二次受伤…… 残酷的战争做到如此文明也是令人咋舌了。 晋文公点头,命栾枝答书道:“楚王曾经给我的恩惠寡人从来都不敢忘记,因此退避三舍以示敬重。既然你非要观战,晋国人敢不从命?如你所愿,明日一早,你就可以看到了。” 楚国使者去后,文公命先轸再次检阅兵车。 战车共七百乘,加上齐国和秦国派来的援军,以及宋国调过来的军士,大约七万余人。 …… 城濮,中军帐内。 作为最高政治统帅,晋文公坐于一侧,先轸端坐于帐前帅案前,众将分列左右。 而作为最高军事统帅,如何交战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先轸身上,已经成竹在胸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巡视了一眼诸将后,朗声道:“明日我军将与楚军一战,此战只许胜,不能败!” “是!”众将齐声呼应。 “狐毛、狐偃两位将军,白乙丙将军听令!”先轸开始分拨兵将。 三位将军越众而出,躬身听令。 白乙丙,秦国重臣蹇叔之子。 此人只是秦国的一名高级将领,战绩并不突出。但是他的后人白起却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有名的战争疯子,曾一次坑杀了赵国降兵四十万人。 此时,他受秦穆公之命相助晋军,恭恭敬敬地听从先轸指挥。 “狐毛、狐偃,你二人率领上军,同白乙丙进攻楚军左师,与楚将斗宜申交战。”先轸指挥若定。 “栾枝、胥臣两位将军引下军,同崔夭将军,攻打楚军右师,与楚将斗勃交战。” 两支军队是作战的主力,先轸各授了作战之计,并嘱其按计行事。 “卻溱、祁瞒两位将军随我于中军结阵,与成子玉相持……” “荀林父、先蔑,你二人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准备接应……” “国归父、小子憗(印),各引本国之兵,从间道抄到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便杀去抢占他的大寨。” 先轸不断点将,分派兵马,有条不紊。 其中,国归父是齐国盟军主将,小子憗则是秦穆公的次子。 诸将各自领命而去。 魏犨环顾左右,与他战力相仿的将领都领到了任务,迟迟不见先轸点到他,他心中焦急万分,抢前一步拱手施礼道:“大人,魏犨请作为先锋。” “留老将军在此自有用处。”先轸笑道,“从有莘南去,有一个地名叫空桑,与楚军连接山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引一支兵伏于那里,伺机截断楚国败兵归路,擒拿楚将。” “得令!” 魏犨十分高兴,欣然去了。 接着,先轸请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等一班文武保护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再让舟之侨于南河整顿船只,等着装载楚军辎重,临期无误。 一切安排妥当,赵衰悄悄地对晋文公道:“大王,先元帅似乎已经将胜利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可是,老臣心里始终惴惴不安,此战我晋国真的稳操胜劵吗?” 见先轸一副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神色,这位老臣子不免生出了一丝怀疑。 毕竟这是晋文公继位后经历的最大战事,此战意义极其重大,甚至于赌上了晋国的兴衰。 胜,晋国将成就中原霸业,败,晋国将一蹶不振。 “先轸谋略过人,一定经过了慎重考虑,要相信他!”重耳淡然一笑。 与先轸相交三十多年,晋国国君表现出了十万分的信任。 …… 是夜,月光如水。 中军帐内烛灯如斗。 先轸坐于案前微闭双目,他将今日的作战安排梳理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遗漏。 正打算到各营处查看各军的准备情况,忽然有人来报:“将军,有人求见!” 第21章 虎皮蒙马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见,难道是来讨论军情的?先轸心里打了一个问号,便问道:“什么人?” “一位老者,不是本军的人!”军士道。 老者? 先轸更加疑惑,点头示意请进来。 帐门一开,先轸抬头看,进来的果然是一名两鬓斑白的老人,面色清瘦,目光如炬,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看清后他顿时呆住了,揉了揉因连日操劳有些红肿的眼睛后迟疑着问道:“你是……先生?” 来人正是王诩。 他此次不远千里来到濮阳,不仅仅是看望先轸,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心结在心里。 之前曹刿经历的事,给了他一个提醒。 史书记载,先轸指挥的城濮之战中有一段谜,王诩担心是九婴所为。 尽管将一道通玄一念植入先轸脑中,可以时时监测他的所作所为,但此战至关重要。为慎重起见,所以他亲临战场,打算与先轸一起经历这场战事。 当即他算准了时间,留下苏从暂时代管学堂,孤身一人直奔濮阳战场。 苏从,能言善辩,后来成长为楚庄王身边的重要大臣。曾于公元前610年时激励沉湎酒色的楚庄王励精图治,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最终成为了春秋五霸之一。 学堂交给他十分放心。 “先轸,我们师徒有多少年未见面了?” 此刻,王诩仔细地端祥着这名曾经的猎户之子,眼前的先轸却已经两鬓微霜,成了一名老帅。 “回先生,三十四年了……先生,你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没变。”大敌当前面不改色的先轸,当见到多年未见的王诩时,禁不住眼圈有些微红。 “真是岁月如刀,一晃儿这么多年了啊!”王诩也是唏嘘不已。 “先生,我将你引见给文公。”先轸道。 这时候的王诩已经是声名远播,大名早就传入了晋文公的耳朵里,如果引见给晋文公,荣华富贵自然是免不了的。 “为师闲云野鹤惯了,不想惊动他人。”王诩却摇头。 其实,不仅仅是王诩本人不喜欢朝堂之上那种拘束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还肩负着鬼谷子交托的历史使命。那个使命就象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不得不选择平凡。 “那么,先生你来寻我,所为何事?”先轸又问道。 王诩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我来做你的随从!” 先轸一听大惊失色,忙战战兢兢地道:“师父,你折杀我了,弟子有什么怠慢之处请师父谅解。” 王诩摆手道:“不必在意,我并非说笑。” “好,我即刻安排!”先轸没有多问,只点头道。 在他心中,如同神一般存在的师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而且,即使做了缜密计划与安排,但独自领导如此大的战役,先轸心里终究没有底。如今师父来到身边,他感觉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也轻松多了…… …… 翌日黎明,天空阴霾。 呜呜呜―― 一声声响彻云霄的号角声响起,打破了濮阳城外形成已久的静寂。 丛林中,动物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成群结队的鸟儿飞上天空,野兽惊惧地驻足聆听,又四散而逃。 号角声来自两方对峙的人马,一方是濮阳城前有莘以北的晋军,另一方则是对面十里外的楚军。 实际上,晋和楚之间恩怨并不深,以这种最古老也是最见效的会战方式,是解决两国之间恩怨由来已久的惯例。 此战也是双方第一次大规模交战,所投入的总兵力接近十六七万。 那时的兵制,各国采用的是沿袭已久的寓兵于农制,一直到战国时期商鞅变法后才开启了全民皆兵模式,而征兵制则到了秦朝才出现。 在动辄数十万军士参战的今天看起来这点兵力不多,但在那个人口稀少,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已经是罕见的了。 相比而言,楚国集合了陈国、许国和蔡国的精锐,士兵达到了八九万,稍占上风。 这时,旌旗晃动,训练有素的两军迅速摆开了阵势,城濮之战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晋楚两国人马各分作了三军。 楚国为左师、右师和中军,晋国为上军、下军和中军。各国三军之间拉开了里许距离,既可各自为战,又能保持呼应。 烈风阵阵,吹着中军旗呼啦啦作响。 战旗下,一辆战车上昂然站着银盔银甲的先轸,晋国的最高统帅。在他身旁伴随着一位气宇不凡的老者,一身青色盔甲,正是扮作随从的王诩。 “先轸,一切都安排好了吗?”王诩问道。 先轸躬身行礼:“回老师,一切准备停当。” 王诩点点头。 城濮之战的第一阶段尤其重要,可以说是成败的关键。先轸设计得极其完美,只要按照他的设想发展下去绝对没有问题,因此王诩只静观其变。 咚咚咚―― 正此时,楚军阵中鼓声大作。 “右军,出击!”成子玉大手重重一挥,下达了进攻命令。 “嘿!” 传令兵将手中令旗挥动,在右军将斗勃的指挥下,楚军右师齐声呼喝,气势如虹。 按照计划,晋军派出下军接战。 晋军下军将名为栾枝,此时看到嘿嘿一笑:“元帅已经密授机宜,楚国右师来源混杂,其中陈国和蔡国的部队害怕打仗,容易松动。只要挫败了这股部队,右师不攻自破!” 果然不出所料。 正说着,楚国右军中已抢先杀出两支人马。 一支人马执一杆飙旗,上书一个紫色的“陈”字,为首一人黑脸宽额,正是陈国将军辕选。另一支人马乃是蔡国部队,领军大将面色白皙,是蔡国公子印。 “白乙丙将军,烦你出战,记住只许败,不许胜!”栾枝吩咐道。 “得令!”白乙丙也不多问,率领秦国将士杀出。 两军距离里许时,眼见就要接战,不想秦军忽然旌旗一展,前军做后军急急撤退。 “看来斗勃将军的担心多余了,都说秦国军队作战凶猛,没想到徒有虚名,这么不堪!”辕选得意地哈哈大笑。 “追!”公子印叫道。 说完,蔡军一马当先冲出。 “可恶!公子印,你想抢头功吗?”辕选见状,怒气勃然,“传令,全力追击!” 两支人马唯恐被对方抢去了功劳,争前恐后地驱车追击而来。 嘭―― 刚追出不到半里地,耳听对方阵前一声炮响,紧接着阵形一分,百余骑突然冲出,当先一人乃是晋军下军佐胥臣。 此刻他手中挥舞着一柄长斧,催动一辆巨大的战车直冲而来。 陈蔡两军久经沙场,按说一百多人没什么可怕的,哪怕是敌方精锐。 但关键是,拉动战车的坐骑皆是一身斑斓条纹,头顶一个“王”字,乍看之下就像无数头凶猛的老虎一样。 “什么,这么多老虎?”军士们一声惊呼。 “吼――” 正疑惑时,晋军传出了一声声猛虎的啸声,却是百余人故意发出。 “真老虎,还是假老虎?” 一阵骚乱。 “不要慌,只是战马蒙着虎皮罢了!”公子印看得清楚,高声提醒。 可是士兵们明白,战马却不明白,动物的本能立即占据了上风。 “唏溜溜――” 眼见百兽之王扑来,蔡军中当先一头战马受惊了,前蹄猛然站起,调转身向后窜去,无论御马手如何驾驭,依然如故。 接着,第二匹,第三匹…… 数匹战马拉动着战车掉头狂奔,直向跟上来的斗勃军冲来。 第22章 胜败计 右师将军斗勃正趾高气扬地催动楚军士兵向前推进,陡见如此乱势大惊失色,急忙扯开了嗓子疾声大叫:“都不要乱,守住!” 可是再大的声音也挡不住决堤般的颓势,受惊的战马已经不分敌我,在楚军阵中横冲直撞,本来固若铁桶的右师立即大乱。 “杀啊!” 与此同时,晋军中胥臣手中大斧一举,振臂高呼。 假意败退的白乙丙率领秦军将士返身杀回,连同晋军本部人马两万多人势如潮水汹涌而至。 喊杀声震天动地。 两军交战勇者胜,士兵上阵全凭一口气撑着才勇往直前,一旦士气散了,就如同决堤之水想收也收回来了。 兵败如山倒。 蔡国公子印不由叹息一声,好在春秋时期各国你杀我我杀你的,胜负也是兵家常事,尤其是依附于楚国并不强大的蔡国,被虐的次数够多,抗挫折的心理承受能力锻炼得极强。 “撤!”眼见士兵丢盔弃甲逃窜,他无奈地做出了选择。 御车手急忙催动战车掉头,不想刚转过来半个车身,身后战车隆隆作响。 “公子印,哪里走?!”耳听一声暴喝,如一声炸雷耳边回响。 公子印吓得一激灵,惊惶失措地急转身看,就见一将横眉怒目,驾驭着战车风驰电掣般驶来,速度奇快,转眼间已至身后。 正是晋军下军佐胥臣。 刚看清楚,胥臣已借着车速抡起巨斧泰山压顶般横空劈来。 呜―― 虚空激荡,风声呼啸。 公子印凛然一惊,急忙举枪相迎。 一阵金铁交鸣。 胥臣为晋国有名的虎将,这一斧势大力沉,公子印仓促迎击,一身力量仅仅发挥出了平时的一半。一道明晃晃的白光闪过,巨力传来,他只觉虎口一震,手中长枪拿捏不住飞了出去。 斧光其势不停,从其右肩斜劈下来。 “啊――” 公子印一声惨呼,身首异处。 “公子印已死,蔡国人速速投降!”胥臣高声叫道。 听到主将被杀,蔡国士兵更是胆战心寒,恨不得多长上两条腿,狂奔更疾。 公子印被胥臣一斧劈成两半,辕选远远看得清楚。 晋军如潮水般冲杀过来,再加上溃败的蔡国士兵四散奔逃,他丝毫不敢恋战。 “撤退!”辕选急叫,掉转车头溃退。 “取箭来!”白乙丙度量已经追不上了,从戎左手中接过一张硬弓,弯弓搭箭。 白乙丙素来膂力惊人,拉弓满弦,一箭射出。 嗖―― 弓弦霹雳,一箭划破虚空,不偏不倚正中辕选右肩,鲜血飞溅。 辕选一声闷哼,急忙伏身催动战车亡命而走。 被陈蔡溃军一冲,楚军右师已是乱作一团,士兵纷纷逃窜,被晋军于身后一阵掩杀死伤无数。 “传令,停止追击!”这时,晋军下军将栾枝却忽道。 一旁的戎右大为不解,问道:“将军,楚军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为何却不追了?” “穷寇莫追!不仅不追,我们还要撤退!”栾枝嘿嘿一笑,故作高深。 “还……撤退?”戎右更懵了。 古往今来都是乘胜长驱获取最大的利益,为何反其道为之,这是什么战术?元帅用兵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他只觉再大的脑袋也不够用了。 其实这是先轸设计的第二步计划,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他要的不是局部小胜,而是全局大胜。 不仅如此,接下来还有更巧妙的安排,严格贯彻元帅指令的栾枝命十名晋国士兵化装成楚军,向成子玉报告,就说右师大胜。 几名晋军士兵得令,从死去的楚军士兵身上扒下盔甲换上,直奔楚军中军报喜去了。 “传令,扛上楚军军旗,大军向北撤退!再砍一些树枝挂在车后,撤退时要弄得动静大一些!”为求效果逼真,更成功地迷惑对方,栾枝又下令。 一声令下,晋军士兵扛着楚军军旗向北撤退。 战车后拖着树枝,尘土飞扬,远远看去就好像楚军将晋军追赶得亡命奔逃一样。 取胜反而做出落败的样子,此为诈兵之计,正是先轸作为谋元帅最令人称道的地方。 春秋初期两军交战时很少使用诈计,而先轸则出奇制胜,让楚军彻底放下了戒备。 此举堪称教科书,给后世兵家用兵带来了巨大启发。自此之后,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诈计再也不是封印在象牙塔里的文明之物,堂而皇之地走上了战争舞台。 …… 楚军中军阵地。 成子玉站在战车的车辕上极目远望。 “报!斗勃将军大获全胜,目前正全力追击晋军!”乔装后的右军士兵来报。 “噢?” 成子玉遥遥看去,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只能凭借军旗的动向判断局面,果然楚军军旗正驱赶着晋军军旗向北急速移动。 烟尘四起,遮天蔽日。 “斗勃取胜,在本将军的意料之中!”成子玉哈哈大笑。 在那个冷兵器战争年代,既没有通讯设备,又没有电子设备,晋国又将迷惑术发挥到了极致,换作了任何人都会被蒙蔽,何况是未尝一败恃强自傲的成子玉。 他不知有诈,只觉此战已经胜利了一半,不由得意起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 “传令,全军出击!”成子玉抬手重重地一挥。 咚咚咚―― 振奋人心的战鼓声响起,楚军中军和左师向前推进。 楚军左师领军将军名为斗宜申,看到令旗挥动,只道右师已经告捷,士气大振,率领郑国和许国两支盟军士兵与中军齐头并进,一齐杀出营来。 疾驰数里后,负责驾驭的戎车忽然叫道:“将军,前方发现晋军主将旗!” “主将旗?” 斗宜申抬眼望去,果然一杆上绣异兽的将旗高悬,正向这个方向急速移动,推测是晋军上军攻上来了。 “好!擒贼先擒王,将主将拿了!”斗宜申兴奋起来,对战士来讲,没有什么比斩将夺旗更荣耀的了。 不多时晋军杀至,两军压住阵势。 对面杀出一将,手持一杆重戟,细看乃是晋军上军的二号人物上军佐狐偃。 “斗宜申,莫要嚣张!我狐偃会你一会!”狐偃丝毫不惧,一边催动战车一边叫道。 两人很快接战一起,战车交错,金铁交鸣,不多时来来回回斗了五六个回合。 斗宜申是楚军中赫赫有名的骁将,战斗力惊人,手中长刀挥舞如风,越战越勇,打得狐偃只有招架之力。 正此时,晋军阵后忽然生出了一阵骚动,似乎乱了。 “斗宜申,下次再领教!” 狐偃本就吃力,看到后脸上微微变色,高声叫道。 趁着双方战车交错之机,他也不回身再战,径直奔回了本阵。 接着晋军退走,将旗向后急急退去。 斗宜申不知是计,双目一眯:“晋军已经溃乱,全力追击!” …… 第23章 灵异事件 晋军中军。 先轸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阴霾,乌云翻滚。 “要变天了!”先轸道。 王诩道:“你该出发了!” “是的老师。”先轸点头。 按照他的谋划,栾枝率领下军以从五鹿城获取的虎皮蒙马顺利地击溃了楚军右师,狐毛、狐偃率领的上军则诱使楚军左师一路深入,完全脱离了中军的支援范围,反而进入了晋军的攻击范围。 目前为止,局势完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着,仿佛精密运转的仪器。 第二阶段,就是吃掉楚军左师了。 “祈瞒将军,你执掌帅旗镇守中军,无论谁来挑战,一律不可应战!郤溱将军,你与我率领一万精兵增援上军!”先轸指挥若定。 二将应命。 片刻后,先轸与郤溱率领人马出发。 晋军中军营地距离上军交战的战场大约五里地左右,互相呼应,中间散布着一些洼地,但并不影响战车行进,正常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即可赶到。 先轸的作战计划非常完美,与上军会合形成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一举歼灭楚军左师。 谁也没想到,行至半途出现了意外。 本来天空就无比阴霾,此时愈加阴沉,似乎被人操纵着一样,成片成片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急剧汹涌而至。 乌云盖顶,天色瞬间黑了下来。 “变天了,兄弟们,怎么回事?”天现异象,士兵们一阵骚乱。 “不要慌,加速前进!”先轸一惊,急忙高声喝道,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到达目的地,不然所有堪称完美的安排都将付之东流。 不想他的话音未落,正上方的乌云急剧分离,犹如破开了无数个孔洞似的,一道道五彩绚丽的光芒投射下来。 “哇,美女!”士兵们只看了一眼后便齐声惊呼。 果然,光芒中翩然飞下了数名妙龄女子,个个香肩半露,雪肌玉肤,明光照人,直如蟾宫霓裳仙子。 更奇异的是,数名女子手中执着管弦丝竹等形态各异的乐器,多数叫不上名字。其中一名姿容绝美的女子将玉笛横放嘴边,朱唇微启,清音袅袅而起。其他女子素手纤纤,顷刻之间管弦和鸣,虫语窃窃,清亮的鸟鸣声,轻柔的呢喃声纷至沓来,如天籁之音奏响。 伴随着悠扬的曲调声,其余女子藕臂轻抬,翩然起舞,玉带临风,如诗如画,如梦似幻……如同一场盛大的演出,令人悠然神往。 “简直太美了!” 士兵们惊呆了,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发出了一阵阵发自肺腑的感叹声。 他们沉浸其中,欣赏着美轮美奂的舞姿和绝色美人儿的表演,听着美妙的乐曲,一时如醉如痴。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哪怕一丝一毫。 甚至于有的士兵缓缓放下了武器,跟随着乐曲扭动起来,完全忘记了身处残酷的战场,还有未完成的神圣战争使命。 这也难怪。 且不说士兵们大部分是粗豪之辈,哪曾欣赏过如此香艳的场面,其实就算那些高居庙堂的青史留名者也不见得有机会见识到。 此时此刻,只有道力强大的王诩保持着清醒。 原来这就是史书上没有言明的疑点,史料记载,先轸率领的中军在关键时刻迷了路。 正常讲,对思维缜密行事稳重的先轸来说,他必定会提前勘察地形,做到了然于胸,这种低级错误是不可能犯的,因此以至于为何迷路史学家们闪烁其辞,此时来看,应该是出现了一些意外的灵异现象。 突破了人类的认知,严谨的史学家对这种灵异现象一般不会记载,或者进一步讲,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事实存在。 不消说,幕后一定有人操纵! 而且幕后黑手的意图很明显,迷惑士兵,延误战机,阻止先轸的计划实施。 如果让其得逞,历史就此改写了。 “当然不行!” 王诩急将神念展开,在空间内搜寻,瞬间便找到了幕后人。 此时乌云之上盘膝坐着一名妖魅女子,微闭双目,双手各掐着一道奇怪的法诀,正遥控着那些女子迷惑晋军士兵。 “九婴?果然又是你!”如料想的那样,瞬间王诩便认出了始作俑者。 看来,今日与九婴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王诩眉头微皱,瞬息收回神念,却左手圈转,一副太极图凭空落于身前,其上阴阳二鱼飞速旋转,玄妙莫测。 一个跨步踏上,他抬手一指,太极图飘然飞起,只一眨眼便飞上云端,与九婴遥遥相对。 “王诩,你怎么会在这里?”九婴立生感应,双目倏忽睁开。 “你逆天而为,你在哪里,我就会出现在哪里!”王诩肃然道。 九婴面色变了一变,凛然喝道:“我就是要逆天而为,破坏你弟子的好事!” “赶快罢手!不然我不会客气!”王诩道。 “你以为,你能阻止了我吗?”九婴咯咯一笑。 的确,王诩心中没有底。对付九婴只能运用道法,可是鬼谷子的道法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制服凶兽九婴一无所知,但王诩不可能退缩:“我试试!” 九婴目光中闪过了一抹倨傲:“试试?就算你是太上老君转世我也不怕!” “好大的口气,接招!”王诩喝道。 说完他一拍腰际,铮然一声,悬在腰间的青剑离鞘飞出,一道灼灼青光宛若游龙,气势汹汹地直斩而去。 “老杂毛,可恶!”九婴眉头一皱。 她双手连挥,那些本来正载歌载舞的美女倏忽而回,化作了一道道白光面前消失不见,随之一道白色护罩身前生出。 轰―― 一声雷鸣巨响,剑光与护罩同时消弥无形。 王诩浑身一震,左手骈指一点,青剑飞折复又杀了回去。 一连数剑,九婴终于支撑不住。 “王诩,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九婴凛然道,一声诡异的儿啼,身子一晃倏忽消失。 乌云散去,现出了朗朗晴空。 王诩收了阴阳图,徐徐落回了战车上。 九婴离去,最先清醒过来的是身怀道力影响较轻的先轸。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看到仍然站在当地呆若木鸡的士兵,先轸大骇莫名。 王诩不答,袍袖一挥,一道神念化作了无数道咒念散播开来,在万名士兵包括先轸的身上倏忽一过。 士兵们如梦方醒。 第24章 空城计 “啊,天气突然变好了!咦,武器怎么丢在地上?奇怪!”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别胡说了,我们正在打仗,怎么可能做梦?快,跟上队伍……” …… 士兵们疑惑不解,议论了几句后互相招呼着重新踏上征途,之前看到的听到的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因为王诩在运使一念化千唤醒他们的同时,象电影《黑衣人》中的情节那样,顺便也将他们的这段记忆抹去了。 不然,士兵的恐慌以及所产生的一系列后续问题将是深远的。 而或许正因为如此,这段历史也成为了后世的一段谜。 所以有时王诩会产生一丝迷惘,究竟是历史改变了我,还是我改变了历史? 这似乎是一个悖命题。 王诩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事,一身真力耗费殆尽,念力受损,恍恍惚惚的身子一软瘫倒在战车上。 “老师,老师!”先轸同样被王诩消除了记忆,见状一声惊呼,急忙伸指探查王诩的鼻息,好在王诩呼吸均匀,性命无碍。 “估计老师是劳累过度吧!老师饕餮之年,跟着我长途奔波,就算道力再强也支撑不住啊……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先轸放下心来,将王诩安顿在车内,指挥着大军继续行进。 可是,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总觉着哪里不对,象断了一根链条一样,记忆里总是有一部分是空白的,续不上…… “先元帅,楚军左师就在正前方!”郤溱的提醒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来的正是时候,全军突击!”先轸持剑一指,双目闪过了一丝精光。 一万精兵如下山猛虎般冲去,将楚军拦腰截断。 “中计了,先轸的中军杀来了!” 晋军如同神兵天降,楚军完全没有料到,有些慌了。尤其是夹杂在队伍中间的恰恰是郑国与许国士兵,战斗力最弱不说,面对的又是晋军中最精锐的中军。 这就如同强马对劣马,被晋军一冲,登时乱作一团。 晋军上军将狐毛和上军佐狐偃一边率部撤退,一边留心观察,远远看到晋军的中军旗突然高悬在楚军中腹,两人相识一眼后哈哈大笑:“先元帅的增援到了,传令,杀回去!” 上军返身杀回,两下夹攻,楚军无心恋战,四散溃逃。 而后两股晋军会合一起,潮水般直往楚军后阵冲去。 楚军左师将军斗宜申孤身奋战,招架不住,拼了老命杀出重围,迎面遇见齐国将军崔夭,又被虐杀了一阵,无奈之下弃了战车兵刃,混在步兵中爬上山坡方才侥幸遁逃了一命。 这一战,估计处心积虑的九婴看到后一定会气个半死。 被她这一延误,先轸本来打算与上军会合一起再迎头痛击,却歪打正着由集中优势兵力打击变成了突袭,实际效果竟比先轸计划中的还完美。 吃掉了左师,仅仅是完成了第二阶段,还有最大的一块骨头等着啃呢…… “立刻回营,擒拿成子玉!”先轸道。 …… 晋军中军营地,就在先轸与左师厮杀的同时,成子玉已经率兵来到了营门前。 楚军来势凶猛,聋子也能听得到,战车的轰鸣声震天动地。 按常规晋军中军应该马上出来接战,兵对兵,将对将,拉开架势一决雌雄。 可奇怪的是,无人应战。 而且更诡异的是,中军营辕门大开,营地内寂然无声,只有一杆上书着“中军将先”字的中军旗孤零零地竖着,随风烈烈作响…… 中军旗在,说明先轸在营中,可是他为什么不出来迎战呢? “难道先轸怕了?”成子玉皱了皱眉头,“嗯,直捣黄龙!端了他的老窝!”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可成子玉毕竟是熟读兵书的常胜将军,随之他便疑心大起,推翻了自己的决定。 “不对,先轸素来谋略过人,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营内必定设下了埋伏,还是稳妥为上。” 成子玉不知这是先轸冒险使用的缓兵之计,当即他传令下去,大军暂且待命。 “擂鼓!” 楚军鼓声震天,摆出了一副准备进攻的态势。 晋军营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先轸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该不会是故弄玄虚吧? “大心,前去骂战。”成子玉决定再做进一步试探。 成大心,成子玉之子,只有十五岁,稚气未脱。 “晋国小儿,胆小鬼,速速出来应战!”他手持一杆方天画戟催动战车来到晋军营前,来来回回地高声骂道。 实际上,这是先轸抓住了成子玉的多疑弱点临走前摆下的空城计。 空城计讲究“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暗含着《易经》其中一卦解卦的象理。 千百年来不少人曾经玩过这一出,其中玩得最好的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亮,而先轸的空城计虽然不如诸葛亮做得那么巧妙,那么高明,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相比诸葛亮无奈之下放出了几个打扫街道的老兵迷惑司马懿,实际上晋军营中还留守了万余人,但于数万楚军而言,依然不堪一击。 留守的将军祈瞒一直坚持得很好,本来还打算继续伪装下去,可是一见对面骂战的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顿时生出了轻敌之心。 他实在忍不住了,暗道若是擒住了成子玉之子,岂不是大功一件? “小娃娃,我来会你一会!”想到此处,他便驾车冲出阵来与成大心战在一起。 可是他低估了这个少年小将。 虎父无犬子,别看成大心年纪小,却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穷,颇有乃父之风。 战车交错,不多时几个回合下来,祈瞒被成大心的方天画戟震得双臂发麻,心中暗暗叫苦。 冲动害死鬼! 这时他才后悔违反军令贪功出战,不过他头脑还保持几分清醒,若是这时候败退营中的话,势必露馅坏了大事。 “黄口小儿,有本事跟我来!” 祈瞒当机立断驾车而走,却不敢回营,只在营前来回游弋,希望能尽量多拖楚军一会儿。 成大心大怒,驱车去追。 追了几个来回,祈瞒也没胆量真打,只虚与委蛇。 楚军中一将看出破绽,率兵奔出,远远叫道:“大心,败军之将不必追了,直接杀入中军营!” 这人名叫斗越椒,乃是成子玉的堂表弟,生得状如熊虎,声若豺狼,而且精于箭术,有万夫不当之勇。 成大心当即弃了祁瞒,与斗越椒直杀入中军。 大营正中迎风飘荡着那杆中军旗,斗越椒见到,当即弯弓搭箭,一箭射出,那面中军旗应声而倒。 古代打仗以旗号为令,将旗至关重要。将旗在,全军士兵信心十足,相反将旗倒了意味着大军大概率已经落败,所以很多猛士均以斩将夺旗为巨大荣耀。 此刻晋军不见了帅旗,再加上成大心和斗越椒一阵冲杀,登时大乱。 形势对晋军极为不利。 好在先轸早就预留了后手。 危急时刻,阵外战车轰鸣,负责接应的荀林父和先蔑两路军从后营及时赶到。荀林父接住了斗越椒厮杀,先蔑便接住了成大心厮杀。 “可恶,被骗了!”成子玉判断局势,已知晋军中军大营空虚。 战场上风云变幻,机会稍纵即逝,贻误战机是致命的。 他感觉受到了莫大侮辱,怒气冲冲地站在战车上振臂大呼:“大军前进,今日若容晋军一个生还,誓不回师!” 没想到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喊杀声震天,沙尘滚滚,一支晋军精兵如下山猛虎般冲来。 “先轸?”成子玉定睛一看,暗吃了一惊,先轸怎会突然从侧翼杀来? 左师呢? 一股不详之感随之而生,难道…… 第25章 我不如先轸也 “不可能!”随之成子玉便摇了摇头,仅存的一丝侥幸让他否定了那个难以接受的最坏结果。 天生高傲的他打死也不愿意承认,带兵数十年,经历大大小的战役数不胜数,一生未尝败绩的老手,会败在一个刚刚升任元帅的菜鸟手里,怎么可能? 就算你先轸增援回来,可是区区一万兵根本不值一提,正好一并歼灭。 “杀!”成子玉一挥令旗,殊死一搏。 双方一阵混战。 战争是残酷的,流血与荣耀并存。士兵象伐木一样纷纷倒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现实也是残酷的,不管你喜不喜欢。当不久栾枝、胥臣率领着下军,狐毛、狐偃率领着上军先后返回加入战团时,成子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挫败感。 晋军吃掉了楚军的两翼部队,此刻三股人马汇合一起,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 晋兵展现出了狠毒的一面,他们露出了吃人的利齿和狰狞的獠牙,里三层外三层地筑起了铜墙铁壁,反将楚军牢牢地困住。 而且,晋军还残忍地将楚军切割成了零零碎碎的十余块,仿佛一头凶狠的饿狼,毫不留情地大口大口地蚕食着楚军的肢体,肆意吸吮着楚军的鲜血…… 也直到这时,成子玉才接受了残酷的事实,他仰天长叹一声:“我不如先轸也!” 继续打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他知道大势已去,急急传令鸣金收兵。 小将军成大心手持方天画戟,率领六百名宗兵护卫着成子玉向外杀去。 这些宗兵是本族的子弟或蓄养的部曲,都是一些身手高强的死士,一阵亡命冲杀,左冲右突,无不一以当百,好不容易才保护着成子玉拚命杀出了重围。 …… 此刻,有莘山上。 一直绷着脸高度紧张的晋文公松了一口气,抚掌笑道:“大局已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即便在群臣面前他表现出了对先轸最高级别的信任,但真正瞬息万变的战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也直到此时他才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先元帅果然是用兵如神,不孚众望哪……” “先元帅,国之重器!战场之神……” 顿时,众臣被先轸彻底征服了,赞叹之声滔滔不绝。 赵衰也是心悦诚服,笑道:“若是先元帅乘胜追击,便可全歼楚军,从此楚国将一蹶不振。” 这是众人的一致反应。 “不!”晋文公却道,“让先元帅传谕各军,将楚军驱逐出宋卫边境就行了,不必诛杀更多的人,以免伤了两国之情,辜负了当初楚王对寡人的恩惠。” “……”赵衰有些懵。 晋文公的用意他似懂非懂,但依令行事。 实际上,这就是为君与为臣最大的差别。 赵衰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但作为臣子的他眼界毕竟要稍逊一筹,他认为主公已经退避三舍,已经还了当年的恩情,就可以不必客气了。 而作为政治大鳄的晋文公却不这样想,其高明之处就在于考虑得更长远,不计较一兵一卒,一城一地的得失。 击败了楚军,解了宋国之危,目的达到。晋国一再忍让之下,楚国之败就是咎由自取,是天意,与晋国无关。但如果再赶尽杀绝的话,楚国势必不肯罢休,搞不好还有后遗症。 相反放了楚军一马,相当于又一次在诸侯国中凸显了信义形象,赢得了口碑,对今后的称霸等于增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事实也的确如此。同年冬,晋文公以天子之命号令诸侯,与齐、鲁、宋等六国在践土会盟,完成了称霸大业。 收到晋王的命令,先轸也是一愣,不过他对晋文公忠心不二,于是按令约束诸军不再追赶。 至于违令出战的祁瞒,命人囚禁在后军等候发落。 陈、蔡、郑、许四国损兵折将,各自逃回本国去了。 成子玉同成大心、斗越椒仓惶地逃出重围,急回本方大营。 行到半途,前哨来报:“将军,寨中已经树起齐秦两家旗号了!” 原来是国归父、小子憗二将按照事先安排杀散了楚兵,趁机占据了楚军大营,营中的辎重粮草尽归其手。其实,这也是先轸特意赠送给友情出兵的齐秦两国的大礼包。 “父亲,我杀进去将大寨夺回来!”成大心挺了挺方天画戟愤愤地道,但众人看得清楚,经过几战后他分明显出了疲态。 成子玉沉吟片刻后,颓然一声:“算了,我军已经人困马乏,还是转路走吧……” 一再受创,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之前的锋芒。 …… 气势汹汹而来似出笼猛虎,灰溜溜败走如丧家之犬,楚军从有莘山后转过去,沿着睢水一路而行。 这时,斗宜申和斗勃收拾残兵败将退了回来,两军会合一起,好在晋军没有继续追击,众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元帅,已经进入空桑地面了。”前哨来报。 空桑道路崎岖,远离城濮足有三十多里,成子玉揣摩着先轸不可能谋划到此处,见众军士一个个垂头丧气,疲惫不堪,便道:“大军暂时休整,半个时辰后出发!” 咚咚咚!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连珠炮响,从密林中杀出一支人马。 一杆大旗上绣着一只凶兽,似熊非熊,其身黑白斑驳的条纹,旗上写着“大将魏”三个大字。 “貘兽,魏犨!”楚国士兵一声惊呼。 看到了这只凶兽,众人马上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人物,魏犨。 魏犨此人十分神勇,之前他跟随重耳来到楚国时,曾经单枪匹马打败了凶猛的貘兽,声名远播,楚国人无不敬畏。 今日楚军行到险处,又遇到了如此劲敌,一众残兵败将已成了惊弓之鸟。 那些胆小的士兵眼见不妙,早就弃了盔甲望风而逃了。 “大心,你保护元帅,我去会他!” 斗越椒勃然大怒,抖擞精神,与魏犨战在了一起,斗宜申、斗勃早已人困马乏,也勉强奋起余勇冲上去相助。 魏犨力战三将,毫无惧色。 双方正斗得不相上下时,忽然从北方飞来一骑,是晋国的一名传令兵。 传令兵亮出元帅令谕,高声叫道:“魏将军不要战了,先元帅奉主公之命,放楚将生还本国,以报当初大王出亡时款待之德。” 魏犨方才住手,让军士两下分开,大喝:“饶你去!” …… 连谷,终于安定下来的成子玉命人清点残军。 不出意外,损失惨重! 左中右三军中,中军还好,只损失了十之二三,但左右二军生还者不足十之一二,也就是说,七万多人损失了将近一半,还不包括助战的其它四国将士。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惨败。 联想到临行前楚成王的交待,成子玉悔恨交加。 他内心彻底崩溃了,放声大哭:“本来打算为楚国扬万里之威,可惜事与愿违。悔不该不听主公的劝阻贪功败绩,以致中了先轸的诡计。我之罪,不可饶恕!” 哭罢,他拔剑自刎。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对于一个视荣耀为生命的将军来讲,成子玉不允许自己失败,哪怕只有一次。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如同宁死不肯过江东的西楚霸王一样,高傲的成子玉展现了他应有的楚地气节,同时他的以身谢罪,也为城濮之战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号。 这一战,令人叹为观止。 楚军一方集聚了楚、陈、蔡、郑、许五国兵力,晋军一方也有晋、宋、卫、齐、秦五国联手。 十国参战,放眼整个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也是绝无仅有。 不得不说,作为谋元帅的先轸将王诩所教授的鬼谷兵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又根据形势灵活多变,诈兵计、疑兵计、避实击虚等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令后世人为之叹服。 …… 第26章 将星 城濮,夜凉如水。 城头上,王诩和先轸并肩而立。 “老师,你要走了吗?” 经过几日休养和先轸的悉心照料,王诩已经恢复了大半。应王诩的要求,先轸陪着他走上城头,象小时候那样一起欣赏北国的夜色。 王诩知道,这可能是他与先轸最后一次相聚了。 “是啊!”王诩道,“我的任务已完成,今晚就动身回谷。” 他抬头看了夜空,东南方深邃的天幕中,那里有一颗星闪烁着,格外明亮。 王诩没有告诉先轸,其实那是他的本命星。 城濮之战让先轸的军事才华展露无遗,他的人生也到达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因之这颗星愈发辉煌夺目,璀璨的光芒甚至于盖过了天空中其它任何一颗星星。 但擅观星相的王诩深知,那颗星越耀眼,越意味着燃尽了一切。 四年之后,就是这颗将星殒落的一刻。 “老师,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先轸忽道,“你教给了我那么多学问,最后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什么是死?” “死?”王诩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夜风习习,尽管白日的燥热还在散发着余威,他依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他不想追问先轸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他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是死?这个问题王诩不是没想过,死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对任何人来讲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天地的眼中,人人平等。不论你愿不愿意,哪怕强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最终他们也要直面人生的终点。 但真正要弄清它的内涵,绝不是三言两语的事。 他很认真想了想,才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或轰轰烈烈,或轻如鸿毛。” 先轸低头沉思了片刻,毅然道:“如果有一天我死的话,一定要死得轰轰烈烈,不辱师门!” 王诩慨然不语。 作为一手培养起来的一代战神,即将从历史长河中消失的那一幕是多么悲壮,多么令人扼腕。 他不愿去想。 这就是历史,一台运行严密的机器,不依人的感情和他人的意志为转移。 两人谁也不说话,静默了一会儿,先轸才依依不舍地道:“老师,你要保重!” 尽管已经华发微霜,他对王诩的那份师生情谊并不依时间的改变而淡去几分。 “轸儿,你也保重……”王诩心中凄然。 随后,他象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先轸宽厚的肩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王诩星夜兼程,赶回了云梦谷。 一路上,他多半时候想着先轸的事。 先轸的命运早已注定,明明知道悲壮的结果又无能为力的滋味象一团火焰烧灼他的心,备受煎熬。 王诩过不了这一关。 最终,他决定在不影响历史大势的情况下,还是做些什么。 匆匆回到云梦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王诩挨个寝室走了一遍,贴着窗外听了听。弟子们都睡得很沉,几人鼾声如雷,平常话就多的展喜梦里嘴也不闲着,嘟囔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对每个弟子哪怕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他都倾注了心血,倾囊相授不说,还有深厚的感情。 他平复复杂的心情回到屋内,点上一盏油灯,打开了藏书屋的门。 屋内木架上摆放着许多典籍,王诩快速地翻了翻,从最里面取了一方竹简出来。 竹简上记录一门高深的道术,他想了想,回到屋内潜心研究起来。 一声鸡鸣。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 “起床了!”不多时,在苏从的招呼下,弟子们开始了早课。 道学堂弟子攀上山岩,迎着朝阳修炼吐纳之术,兵学堂弟子去后山练剑,其它学堂的弟子手执竹简或高声诵读,或低声吟哦,还有轮值的弟子忙活着准备早饭…… 王诩从屋内信步走出,舒展着筋骨。 “老师,您回来了?” 看到王诩时,弟子们纷纷停下来恭敬地行礼。 王诩时有外出,有时上山采药,有时出外办事,行踪飘忽不定。弟子们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就相互研究,确实解决不了的再问他,久之习以为常。因此,对王诩的突然出现弟子们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诧。 王诩微笑点头。 他修炼的地点固定在后山一块突出的山岩上,沿着山路登上去,在山岩上盘膝而坐,冥思观想,只是片刻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修炼之境。 鬼谷子留给他的这门功法名为先天一气真功,王诩隐约记得老子似乎也是修炼的这门功法。 功法果然不凡,采纳着天地灵气转化为真气蓄于丹田,真气散入四肢百骸,昨晚一夜没睡,修炼了一会儿竟然神清气爽,疲惫感尽去。 从山中回来,草草吃了早饭,弟子们开始活跃起来。 换上布衣,喂鸡,打扫庭院,身强体壮的弟子去田间劳作,瘦弱的弟子打理菜园,一些杂学堂弟子出外采药,兵学堂的弟子山中打猎…… 这些事不用王诩操心,苏从安排得井井有条,弟子们也养成了习惯。 嘭嘭嘭! 有人敲门。 萧史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胖乎乎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弟子,面貌和善又有些滑稽。但王诩知道,此人在其貌不扬的外貌下却隐藏着巨大的睿智。 弦高,郑国人。贩牛商之后,能言善辨,去年刚刚投入门下,在辩学堂学习捭阖术。 “老师,我们来辞行……”萧史拉了拉弦高的衣袖,恭身施礼道。 “我不想走,在这里一年多,我却学到了一辈子没有学到的知识,还结识这么多才德兼备的好朋友。可是前几日父亲捎信来让我回去继承家业,父命不敢违,望老师见谅……”弦高拘谨地道。 “怎么会?”王诩微微一笑,“百善孝为先,你做的对。而且好男儿志在四方,也正是你们立一番事业的时候了。” 丰富的历史常识让他对眼前这两人的命运了然于胸,的确他们也该下山了。而且他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约束别人的人,没必要强留,也不想留。 第27章 萧史问卦, 朝堂议兵 “多谢老师。”弦高松了一口气。 “萧史,你有何打算?”弦高的去处没有问题,对只顾潇洒而随心所欲的萧史王诩反而有些不放心。 “天地那么大,我想到处去看看。”萧史手执洞箫侃侃而谈,说话时的神态都那么潇洒,自带一股超脱世俗的仙气,“我已经想好了,第一站去秦国。秦国虽然地处偏远,但我听说那里风光独特,而且秦穆公任用百里奚和蹇叔,国力日益昌盛,我很感兴趣……” “想去,就去吧!”王诩呵呵一笑,鼓励着。 萧史的想法正中下怀,不用多费心思去想如何启发诱导了。 “对了老师,昨夜我自测一卦,得了个归妹卦。”萧史忽道。上天史官转世的萧史十分偏爱道术,卦术造诣已深得王诩的三昧。 “何解?”王诩明知故问。 “归妹”就是嫁女的意思,萧史此行前往秦国必定会俘获秦穆公小女弄玉的芳心。 相传弄玉本是天庭的乐仙,衔玉而生,从小无师自通会吹笙。而后两人成婚,蜜月期间结伴踏遍了秦国的山山水水,之后某日萧史乘龙,弄玉吹箫,二人共赴天庭逍遥快活去了。 “卦辞落在六五爻上。”萧史道,“这么说,我此行有婚娶之事,但不知是哪家的哪位姑娘?” 王诩继承了鬼谷子的记忆,每一卦的卦辞倒背如流,归妹卦的六五爻辞为: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袂良,月几望,吉。 大意是,商朝帝王嫁女于周文王,次女陪嫁,姐姐的嫁妆不如妹妹的好,良辰择在某月十四日,吉利。 “果然天意!”王诩抚掌而笑。 他心中暗道,萧史啊萧史,你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的身份,成为乘龙快婿的…… 萧史却是一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中洞箫轻轻一甩笑道:“老师,你一定早就推算出来什么了吧?” 王诩含笑不语。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漂亮不?老师你快告诉我,我有些等不及了。”萧史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漂亮,陌上美人颜如玉。”王诩哈哈大笑,随之高深莫测地打起了哑迷,“至于哪家嘛,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只管随心而动就行……” 老师不肯说,萧史也没办法,却掐着指头暗暗算起来,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 兴奋,抑或迷惑…… “老师,那我呢?”趁此空隙,弦高凑上来问道,“弟子听说,以往的前辈们在临行前老师都会指点迷津的,我不会卜算,因此想听听老师您的意见。” 王诩想了想道:“你嘛,要多关注秦国的消息……” “明白了,老师!”弦高道。 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打了一个问号,老师给我的建议怎么与萧史一样,也跟秦国有关? …… 事实上,之后的事的确与秦国有关。 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转眼来到了周襄王二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628年。 这一年,对晋国来讲并不顺利。 或许是中年时期颠沛流离的缘故,发起践土会盟,坐上第二任霸主位子的晋文公盟主之位屁股还没有坐热乎,仅仅辉煌了三年便病重去世。 太子继位,是为晋襄公。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却在七十岁老臣百里奚、蹇叔和公孙枝的治理下日益强大起来,国君秦穆公,也就是将来的第三位春秋霸主,此时生出了进军中原的称霸之心。 说到秦国的发迹史,很具有传奇色彩。 秦人的老祖宗秦非子善于养马,因为养马养得好,在周王分封诸侯时也得到了一块封地,名为秦,却很小、很偏僻,也很贫瘠。 吃苦耐劳的秦人充分发挥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苦心经营数代渐渐有了起色。 公元前770年,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升格为诸侯,秦人得以建国。 当时戎狄入侵时占领了不少原属于周朝的土地,周平王想收回却感觉没那个能力,不收回又被人耻笑,他灵机一动便给了秦国一个许诺,只要秦国能够帮助收回,那么这些土地就划归秦国所有。 秦国人很实在,象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地与戎狄人战斗,历经数年终于赶走了外强,不仅在长期与戎狄人的交战中也锻炼了队伍,士兵变得骁勇善战,国家也一下子大了好几圈。 秦国的壮大证明了一件事,只要肯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当晋献公和晋文公父子在世时,秦人隐忍的性格让他们可以长期蛰伏,结盟也好,联姻也好,总之表现得很乖巧。 如今晋文公去世,他们看到了绝佳时机。 是年冬。 趁文公新逝,新君即位,秦穆公不顾百里奚和蹇叔的百般劝阻骤然起兵,当然不是伐晋,因为还没有到与强大的晋国公然挑衅的时候。 他派百里奚之子孟明视为大将,还有蹇叔之子白乙丙、西乞术为副将,行军一千五百里,途经周王邑,又偷偷越过了晋国边境,打算效仿先轸奇袭五鹿城那样,千里闪击郑国。 人的野心就是这样,当利益达到一定程度时会铤而走险,而最大化时就会不顾一切。 秦穆公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此举一箭双雕。 一来歼灭不听使唤的郑国,打开进军中原的通道,二来借此试探晋国的底线。 出兵袭郑的理由简单得可笑,一个卖国求荣的郑国人告诉他,我掌管着郑国的城门,可以来偷袭了,于是…… 与现在一样,春秋时期国与国之间界限分明,诸侯国不得擅自闯入别国边境,况且又是仗兵执戈的军队,就算是借道,也要事先打个招呼。 从另一个角度上讲,秦国此举等于侵略行为。 作为一个超级大国,晋国人不能容忍。 …… 消息很快传到了晋国国都绛城。 朝堂之上。 “秦军越境,诸位爱卿有何意见?”身上还穿着丧服的晋襄公扫视群臣一眼,神色肃然。 群臣七嘴八舌,在出不出兵上莫衷一是。 “先爱卿,你意下如何?”晋襄公也是一位有抱负的君主,后期励精图治,晋国霸业得以很好的延续。 作为一名新君,在犹豫不决时,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忠心耿耿,智谋过人的先轸。 众人的目光也唰唰地投射过来,事实上大家心知肚明,成功领导了城濮之战的先轸如今在晋国朝野上下如日中天,他的话份量极重。 先轸也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的重要性,他很慎重地沉吟了片刻,方道:“大王,秦国违背蹇叔的谏言贪心冒进,这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绝好机会,因此臣以为,一定要进攻秦军!”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上军将栾枝马上提出了反对意见:“不可,秦国当初支持先君继位,我国非但没有报答秦国的恩施,却进攻它的军队,岂不是忘记了先君的遗命吗?” 说起来,春秋时期秦国和晋国关系还是非常铁的。 秦穆公曾扶持晋国多位国君继位,包括重耳的三弟夷吾、其子太子圉(育)以及晋文公。 还有三年前的城濮之战,秦国也鼎力相助。 而且两国时常结盟,多次联姻,被后世称之为“秦晋之好”,包括晋襄公的母亲,晋文公的妻子怀赢,也是秦穆公的女儿。 “此言差矣!”先轸针锋相对地逐条加以反驳:“文公新逝,秦国非但不为我们的丧事悲伤,反而趁机攻打我们的同姓国家郑国,这是无礼之举,还讲什么恩施?还有,我听说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出兵是为子孙后代长远打算,又怎么能说是忘了先君的遗命呢?” 栾枝哑口无言。 老资格的赵衰咳嗽了一声,道:“秦国虽然可攻,但主公尚处苫(山)块之中,尸骨未寒,此时大动兵革,恐怕有违居丧之礼。” 他的顾虑不无道理。因为按照古礼,居父母之丧,孝子以草荐为席,土块为枕,是为“苫块”。而且《曲礼下》又云,居丧不言乐,祭事不言凶。 就是说,服丧期间不谈论玩乐,祭祀时不谈论不吉利的事。 换句话说,不宜出兵。 第28章 推算 先轸很清楚其中的利害,但这件事事关重大,牵扯到晋国的兴衰,绝不能退让半步。 同时也不能破坏晋国形成已久的良好团队氛围,还要打消君臣的顾虑。 他在殿前踱着步,脑中飞快运转,在云梦谷所学的知识纷至沓来…… 直到感觉胸有成竹,他才郑重其事地道:“诸位可知,所谓的礼,人子居丧,寝处苫块,为的是什么?” “尽孝!”赵衰不假思索地道,这个问题人尽皆知,就算入学不久的蒙童也能对答上来。 先轸步步深入:“对,就是尽孝。而翦除强敌,为的又是什么?” “安定社稷。”众人齐答。 先轸肃然道:“试想,社稷与孝道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呢?” 一番话掷地有声。 话一落地,朝堂皆默。 毫无疑问,在以忠君为国为几任的士大夫心中,社稷为重,孝道为轻。 自古忠孝难两全。在那个年代,在忠与孝,国与家之间做出选择是一件艰难的事,先轸的小家服从大家思想无疑是超前的,振聋发聩,也无可辨驳。 察言观色,先轸笃定舆论已经倒向了他这一边,不管这些人的真实想法如何,至少当着晋襄公的面不会再出现反对的声音。 不过,先轸仍然觉得还差一点点推力,他决定再加一道砝码,便抬头挺胸道:“若是诸位再说不可用兵的话,臣请求,一个人率兵前往!” 这句话铿锵有力,马上给了众臣巨大的压力,他们必须尽快就此事做出表态。 一阵窃窃私语。 终于,晋国第三号军事人物下军将胥臣出班道:“臣以为先元帅所言极是,请大王出兵!” “请大王出兵……” 第一个人站出来力挺就好办了,马上引起群体效应,其他人纷纷附和着,就连持重老成的赵衰也妥协了。 “就依卿言。”晋襄公也被说动,毕竟他也是一位开明的君主。 先轸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接下来群臣商议了一些细节。 于是,按照先轸的建议发布命令,襄公紧急动员姜戎的军队,并把丧服染成黑色,决计出征。 …… 中军将营帐。 一盆炭火正迸射着火花,一名花白胡须的老兵坐在炭火旁不断添加着木炭。 老兵已经跟随先轸数年,熟知先轸的习惯,每次先轸研究军事时都会忘记一切,哪怕数九寒天。 因此,他自觉地将炭火调得更旺。 一块帛绢铺在一旁的几案上,先轸站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帛绢上的图纹,高大沧桑的影子印在帐篷上,好长时间没有移动半步。 那是一副军用地图。 既然要出兵,必然要提前谋划。先轸已经在地图上勾画了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每个秦军可能经过的地点一一作了标记。 帛绢伸展了数次,几近破裂。 一旦投入战事,先轸便会全身贯注。 这时的他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喃喃自语,又时而低头沉吟。 冷风吹开帐门,他浑然不觉。 老师曾经教导过他,谋定而后动。经过几日的思索与分析,先轸感觉有了一些眉目,他正在做最终的确认。 “报元帅,大王来见!”传令兵来报,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先轸急忙奔出帐外,躬身将晋襄公迎进帐中。 “听说先元帅潜心研究军情已经几日未曾合眼,所以寡人带来了一些清心羹过来。先元帅要注意身体,不宜过度操劳……”晋襄公语重心长地道。 “多谢主公。”先轸急忙恭身道谢。 重耳也好,襄公也好,都是晋国的主,先轸一如既往地给予了极大的尊重。 “你我君臣不必多礼。” 晋襄公摆了摆手,缓步走到地图边,目光落到了那些勾画上,“元帅预测秦兵何时返回?” 先轸屈指算了算,回道:“回大王,臣料秦兵此行必不能攻下郑国。孤军深入,补养难续,也不可能长久。总体算起来,回国的时间应该在四月初,初夏时必过渑池……” 晋襄公暗暗称奇,都说先轸用兵算无遗策,没想到就连时间也推算如此精确。 不过,先轸的为人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曾经受先王无比器重,用兵如神的老帅从来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依卿所言,秦军必经何路?”晋襄公继续问道。 “渑池乃秦晋交界,其西有东西两座崤山,自东崤至西崤相去三十五里,此乃秦归必经之路。其地树木丛杂,山石崚嶒,数处车不可行,必当解马步行。若伏兵于此处,出其不意,可使秦之兵将尽为俘虏。”先轸指着地图,对答如流。 他就象一个高明的编剧,为这场战事精心设计好了精彩的剧情。 “元帅辛苦了。”襄公闻言大喜,“届时但凭元帅调度。” 实际上先轸是战神,不是神,做不到未卜先知,这是他经过多日缜密分析的结果。 但接下来的一切,却神奇地按照他所编写的剧本发展着。 …… 莅年,也就是公元前627年。 二月。 秦军越过晋国边境后进入了与郑国毗邻的滑国,对郑国虎视眈眈。 千里突袭,即将上演。 第29章 弦高犒秦军 要是现在,别国的一丝风吹草动马上就会被侦测到,何况秦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早就路人皆知了。 那时不同,没有这么多先进的通讯设备和监控设备,在没有人通风报信的情况下,尚蒙在鼓里的郑国人毫无察觉。 而滑国不过是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小国,听说强大的秦军进入国境,国君差点吓尿了裤子,哪敢出兵阻拦,能做的事就是急忙分发武器发动群众参与守城。 之后见秦军似乎只是路过,并没有吃掉滑国的意思,滑国国君心中暗念了一万句阿弥陀佛后才放下心来,烧香叩头感谢苍天,却不知已经是大祸临头。 孟明视低调入境,命人马暂时休整。 第二日继续行军,很快便进军至延津,郑国已经近在咫尺。 正当秦军以为此行天衣无缝大计将成时,有人犒赏三军来了。 “将军,郑国派使者来了。”传令兵来报。 “郑国使者?”孟明视暗吃了一惊。 远程偷袭讲求攻其不备,因此秦军没有按照古代沿袭已久的战礼提前下战书,更不用提布告天下了,很少有人能揣摩到秦军的真正意图。 此时此刻郑国派使臣来见,难道是……已经获知了消息? “让他来见!”他决定先试探试探。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郑国官服,胖乎乎的郑国人被带了进来。 孟明视仔细地打量着对方,见来人镇定自若,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便道:“来着何人?” “禀大人,在下弦高,郑国使臣。”来人躬身施礼,自报了家门。 这人就是王诩的弟子弦高,当然使者身份是假的。 弦高回到郑国后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做起了正正经经的牛商贩子。但王诩的叮嘱时刻记在心里,时不时打听有关秦国的动向。 几日前,他赶了数百肥牛前往周都做生意,打算小挣一把,行至郑国边境黎阳津时偶遇了一位名叫蹇他的故人,刚从秦国经商回来。 那时候消息闭塞,除了书信之外,便是交口互传。 弦高顺便打听秦国的动向,没想到,蹇他带来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秦国派遣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三位将军于十二月丙戌日出兵,行军速度极快,不久前越过了周邑和晋地,据说已经进入滑国……” 弦高凛然一惊,暗道一声不妙。 “难道周王没有阻拦?”他进一步打听。 “阻拦?”蹇他头摇得象拨浪鼓,“周王还为秦军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欢送秦军出境呢……” “那晋国呢?” 周室羸弱不堪,没有能力,按说强大的晋国不该坐视不理。 “没有动静。” “不好,郑国有难了。”弦高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三岁小儿都知道,秦军大军出动不可能只是游山玩水,或者是向诸国亮亮肌肉那么简单,其必有图谋。 周邑不敢动,更不用说目前还互通友好的晋国,滑国也没动。 显而易见,他们的目标是郑国! 弦高虽是一个平头百姓,却心怀一颗赤子爱国之心,暗道此事不闻则已,闻而不救,万一祖国沦亡了,有何颜面再回故乡? 可是秦军来势凶猛,据说一日百里的急行军,回国都通风报信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他急中生智,心生一计。 当即他一面让蹇他星夜奔告郑国速做准备,一面打点犒军之礼。 犒赏的礼物倒是现成的,他就地取材从群牛中选了四张上好牛皮和十二头上等肥牛,其余的牛寄存在客舍,自己则乘上小车,一路去迎接秦师。 来至滑国延津时,恰好遇到了秦军前哨,便壮起胆子假扮郑国使者求见。 “郑公派你来,何事?”孟明视还心存一些疑惑,试探起来。 其实,此刻的弦高的一颗心也是紧张得突突直跳,他努力镇定,表面上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道:“我家大王听说三位将军将出使我国,特意备下一些薄礼,派为臣老远过来犒赏贵军。” “噢,你家君主怎知我军来了?”孟明视察言观色,又抛出了一个疑问。 这在弦高的意料之中,秦军肯定会有如此一问。 来的路上,其实他早已预设了秦将会盘问的各种问题,打好了腹稿,便从容不迫地答道:“我国羸弱,在大国夹缝中谋求生存殊为不易,外来的侵略又时有发生。唯恐万一不防,国将遭遇不测,或者稍有不慎得罪了各大上国,因此日夜枕戈以待,小心戒备,不敢安寝。” 说到这里,弦高大着胆子偷瞄了一眼,见孟明视只是面沉似水没有过激的反应,又接着道:“三位将军于冬十二月丙戌日出兵,我家国君是以立刻得知。今日派本使前来,唐突之处,请将军见谅!” 弦高在辨学堂学习捭阖之术,虽然仅有一年,也是巧舌如簧。 一番话让孟明视相信了七八分,慎重地做最后试探:“郑君既然来犒师,可有国书?” “没有。”弦高很自然地承认了。 孟明视感觉抓到了一丝破绽,凛然喝道:“为何?!” 弦高淡定自若地答道:“我国君听说贵军行进如风,唯恐耽误了迎接犒军一事,于是口授下臣急急前来,如有得罪,望请将军谅解。” “原来如此。” 弦高对答如流,至此孟明视已经深信不疑。 可是秦军不远万里而来,若是不作出个合理解释也说不过去,他灵机一动,附身于弦高耳边悄悄地道:“实不相瞒,我国君之所以派遣明视来此,目的是消灭滑国,岂敢打郑国的主意?” 见弦高仍然面现疑色,为打消疑虑,他当着弦高的面将亲兵叫了进来:“传令下去,驻军于延津!” “多谢将军!”弦高喜笑颜开,称谢而退。 远离大帐,他感觉双腿发颤,一阵冷风吹来,额头一片冰凉。 刀尖上跳舞,压力可想而知。 走到无人处,见旁边有一棵大树,他便走过去扶住了树干吐了一会儿,良久才急急而去。 弦高一走,西乞术和白乙丙问孟明视:“将军,驻军延津何意?” 孟明视道:“我军千里跋涉,唯有出其不意才可以得成。如今郑国连我军出兵之日都知道了,想必已经准备了许久。若攻城则城坚难克,若围困则兵少无继。眼下滑国无备,不如偷袭滑国,回去后可以有个交代,也不算师出无名。” 二将权衡利弊,点头同意了。 是夜三更。 三将兵分三路,合力进攻滑城。 滑国国君刚放松戒备,做梦也没有想到秦军会反戈一击,很快城便告破,仓惶投奔翟国去了。 秦兵杀进城来,大肆掳掠,子女玉帛掠之一空。 此事若非弦高假命犒师,阻止秦军的谋划,则灭国之祸就是郑国而不在滑国了。之后郑穆公了解到真相后打算重赏弦高,弦高谢绝了美意,又唯恐秦国算计,便秘密地迁往东夷国继续贩牛去了。 一转眼,就是春末。 晋国,决心一举歼灭秦军的先轸计算好了时间,开始升帐派兵。 第30章 淆之战 江山代有才人出。时过境迁,当年跟随晋文公流浪诸国的五贤狐偃、胥臣、魏犨等骁将已经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自觉地退居了二线,但年轻一代迅速成长起来,挑起了晋国大梁。 “先且居听令!”先轸首先点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末将在!”先且居出列,朗声应道。 虎父无犬子,他生得体格健壮,持重老成,精通兵法,颇有乃父之风。 “你与屠击引兵五千,伏于崤山之左。” “胥婴,你与同狐鞫居引兵五千,伏于崤山之右,待秦兵到时左右夹攻。” “狐射姑,你同韩子舆引兵五千伏于西崤山,预先砍伐树木,塞其归路。” 其中胥婴是胥臣之子,狐射姑为狐偃之子。 “梁弘,你同莱驹引兵五千伏于东崤山,只等秦兵尽过,从后面以兵追之。” 然后,先轸同赵衰、栾枝、胥臣、阳处父、先蔑一班老将跟随着晋襄公在离崤山二十里处扎寨,准备四下接应。 众人由衷拜服。 先轸虽是花甲之年,但思路清晰,对未来发生的一切仿佛未卜先知,安排得有条不紊。 …… 时年夏四月,初旬。 春光残留,空气中刚刚有了些躁热。 秦军并不知道晋军已经扎下了口袋,他们灭了滑国,掳获无数辎重,总算没有空着手,正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 三万大军行走在回程途中,最前一队是先锋队,率军将军名叫褒蛮子,一名骁勇善战的虎将,惯使一杆八十斤重的方天画戟,抡动如飞,自诩天下无敌。 队伍中,一名稚气未脱的新兵观察左右,悄悄地问身边的老兵:“道路越来越难走了,老哥,这是到了哪里?” 老兵识途,道:“渑池。” “是不是离家很近了?” 老兵点头,然后指了指西方:“看见了吗?那是淆山,过了淆山,就是咱们大秦国了。” 远远望去,一座大山横亘眼前。 两座笔直的山峰分立左右,山势连绵,象一座巨大的屏障隔开了秦晋两国。 离家一步之遥,新兵不由振奋起来,拄着枪露出了痴痴的神情:“屈指算来,已经出来小半年了,真想早点回家啊。新婚不久,我家娘子估计如今正倚门盼着我呢……” “我看不一定,数月不归,说不定你娘子被野汉子偷去了呢,呵呵……”老兵开着玩笑,也放松疲惫的心情。 “胡说,有我娘看着呢!”新兵嗔怒道。 认真的表情让老兵忍俊不禁,要不是行军途中禁止大声喧哗,他差一点放声大笑。 过了一会儿,新兵忽然收敛神色,道:“地形险峻,老哥,你说会不会有伏兵?” 一个老兵油子顶半个庸将,新兵蛋子都看出来了,老兵岂会想不到? 他却白了新兵一眼:“瞎操心,元帅大人会考虑到的。” 果然正说着,传令兵扛着一面大旗从身后疾驰而来,大旗上绣着“百里”二字。 “褒蛮子将军听令,掌帅旗,率军前面开路。” 正确地讲,孟明视应该被称为百里孟明,因他的父亲百里奚封于孟地,遂也称孟明视,帅旗上亮出的仍然是百里氏名号。 “得令!” 执掌帅旗等于代替元帅行事,一种巨大的荣耀感让褒蛮子异常自豪地接过了帅旗。 马上,队伍中竖起了百里旗号。 一队人委蛇前行,雄纠纠地过了渑池望西路进发,渐渐进入了淆山险地。 周围地形保持着原始自然风貌,两边树木丛生。经过亿万年风吹雨打的山岩突兀嶙峋,道路变得崎岖不平,宽处沙石密布,狭窄处仅容两辆车并排通过。 战车颠簸不定,四匹战马累得鼻孔直冒热气,不断打着响鼻。 东崤山。 “前面就是上天梯,接着是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鬼愁窟、断云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起的名字,听起来就够瘆人的!”新兵屈起了手指头,历数着将要经过的地名,数着数着脸色变了。 正想着,忽听山凹里鼓声大震。 接着从谷中杀出了一队车马拦住了去路,车上立着一员威风凛凛的大将,从旗帜来看是晋军。 “有埋伏!” 众军士吃了一惊。 不过秦国经过秦穆公治国强兵之后,士兵训练有素,临危不乱,第一时间便赶紧做好了战斗准备。 褒蛮子更是自恃神勇,持着方天画戟立于战车上岿然不动。 这时对面的晋将看了一眼帅旗,以为是孟明视亲临,便举起长戟遥遥一指,喝道:“对面可是秦将孟明视?我已等候多时了!” 褒蛮子淡然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喝道:“来将报上名来。” 那名晋将道:“我乃晋国大将莱驹!” 褒蛮子嘿嘿一笑,傲然道:“如果是你国的先轸、栾枝和魏犨来的话,还能与我斗上几合玩一玩,你一个无名小卒怎敢拦我归路?快快闪开让我过去!若是慢了些,怕你捱不得我一戟!” “可恶!”对方嚣张的口气让莱驹勃然大怒,他挺长戈劈胸刺去。 褒蛮子抬戟轻轻拨开,就势一戟刺来。 呜―― 风声呼啸,势不可挡,莱驹眼疾手快,急忙躲闪。 方天画戟势大力沉,一下子刺在了车辕上。 古时的战车打造得极其坚固,外层敷着一层厚重的铁皮。 褒蛮子这一戟下去,铁皮登时刺穿。 他顺势挺戟一绞,“咔嚓”一声,坚硬的辕木折断两段。 莱驹大惊失色,不觉赞叹了一声:“好个孟明视,果然名不虚传!” 褒蛮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差矣,我乃孟明视元帅部下牙将褒蛮子!我家元帅岂肯与你这等鼠辈交锋?速速躲开,一旦我家元帅兵到,那时你的小命就没了!” 莱驹吓得魂不附体,暗道一个牙将如此英雄,不知孟明视又是如何神勇? 想到此处,他撤兵而去。 褒蛮子是一有勇无谋的莽夫,对晋军的诱敌之计毫无警觉,他一边催动士兵前进,一边命军士传报于主帅孟明视:“有些小股晋军埋伏,已被末将轻松杀退,可速上前合兵一处,过了崤山便没事了。” 第31章 将军为腾蛟,我有困龙术 很快,孟明视便收到了前线捷报。 按照安排,他这一军为第二队,西乞术是第三队,白乙丙殿后,每一队之间相隔一二里左右,这样做的目的是保持最大限度的互相呼应。 作为主帅的孟明视虽然胸有谋略,却沉稳不足。 听到后他心中大喜,也没有细想,反而传令西乞术和白乙丙两军加快速度,合兵一处一同进发,却没想到晋国的口袋越扎越紧。 而这时,褒蛮子率领的先头秦军已经来到了上天梯。 山路异常陡峭,地势更加险要,从下往上看去恍恍惚惚的真有一种登天的感觉。 车马已经不能通行。 褒蛮子便吩咐军将解了辔索,卸去身上沉重的甲胄,或牵马而行,或扶车而过。 即便如此也是一步两跌,异常艰难,一队阵容整齐的士兵七断八续的全无队形。 “不对啊,我们来的时候就是从此路过的,可那时候没有觉得多险呀……”老兵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攀爬,一边暗暗琢磨着。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或者说是心理作用导致的。 当初秦兵出行时锐气正盛,沿途也没有晋兵拦阻,轻车快马,任意经过,所以觉不出苦来。 今日却不同,长途跋涉后人马俱疲,加上掳掠了滑国许多金银财宝,车载马驮,重滞难行。况且又遇到了晋兵,虽然强硬击退,仍怕前面还有埋伏,惴惴不安的倍觉艰阻。 当然,作为先锋官的褒蛮子不必去照应那些锱重,他的任务是探明道路,清除障碍。 在他的号令下军士加速前行,过了落魂涧、堕马崖、绝命岩……不多时已经脱离了后军。 转过一个山角,地面倏然开阔,却山雾缭绕,想必就是断云峪了。 咦,有伏兵? 透过白雾隐约可见,一队晋军正列开阵势摆在前面,一面上书着一个斗大的“先”字的大旗迎风飘扬,正中战车之上昂然站立着一名华发苍苍的老将军,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这是……先轸?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那样笑? 不管了,擒贼先擒王,先杀过去擒拿了先轸再说。 “先轸,拿命来!”想到此处,热血沸腾的他虎吼一声,催动战车挥舞大戟疾驰而去。 不想刚冲出数丈,褒蛮子便觉身子陡然一沉。 “不好,有陷坑!”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呼隆一声连人带车栽入了一个大壕坑。 褒蛮子拼命挣扎着想要跳出深坑,刚露出半个头,一张大网当头罩落下来,越挣扎大网越收越紧,空有一身神力无用武之地。 老将军也就是先轸不知何时来到了坑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呵呵一笑戏谑地道:“将军为腾蛟,我有困龙术,安能变化?” 几根挠钩伸下来,将褒蛮子抓了上去,用牛皮绳牢牢捆住押入了囚车…… 褒蛮子不愧是一个具有秦人气概的牛人,之后拒不投降,负责斩首的莱驹为此还闹了笑话,挥刀时被其威势所慑吓得胆战心惊,一刀软绵绵地砍下去,刀刃竟然卡在褒蛮子的脖子里。 褒蛮子大喝一声坚韧的牛皮绳寸寸而断,幸亏先且居眼疾手快补了一刀才杀了。 …… 孟明视还不知道褒蛮子已经沦为阶下囚,只道先锋人马去得远了又没有什么动静,更加确信前方没有伏兵。 三路人马会合一起,好不容易过了上天梯第一层险隘。 正前行时,身后隐隐传来鼓角之声,后队有人报道:“晋兵从后追来了!” 孟明视回头看了一眼,泰然自若地道:“大家同在天险之上,既然我军难行,他们也不易。只要前方没有阻兵,还怕什么后面的追兵?吩咐各军,速速前进!” 然后,他让白乙丙前行,亲自断后抵御追兵。 若是换了普通人肯定想不通,秦晋之间到底这是怎么了,上一秒还并肩作战,下一秒却怎么就成了仇敌? 尤其是替白乙丙感到委屈,三年前他还以国际友人的身份参加了城濮会战,三年后就要直面生死。 不过,对此白乙丙表示很淡定。 他明白国与国之间就是如此,根本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 领命之后,他便率领士兵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过了堕马崖,将近绝命岩时,前方士兵一阵骚乱。 不多时有人来报:“前面乱木塞路,人马都不能通行。将军,如何是好?” 白乙丙心里咯噔一声,心中更打了几个问号,这些乱木从何而来?莫非前面果有埋伏? “我去看看!”他道。 片刻后,来到了现场。 陡峭的山岩旁竖立一块石碑,碑上镌刻着五个斑驳不清的篆字,细看是:“文王避雨陵。” 文王避雨陵就是现在的金银山,相传周文王曾在此处避过雨。 已经过去了八百年,文王早已羽化升天,再不会来此避雨了。但此时石碑旁却竖立着一面红旗,旗竿约长三丈有余,旗上书写一个“晋”字。 而旗下,都是一些纵横的乱木与枯枝。 “疑兵之计!” 白乙丙于兵法也是颇有研究,第一反应便是一声冷笑。 晋军设置障碍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让秦军知难而退。 话说回来,事已至此,莫说是疑兵,就是真的有埋伏,后路已经被如狼似虎的追兵堵得死死的,只有硬着头皮一往无前了…… 于是,他传令军士先将旗竿放倒,再搬开那些枯枝柴木,以便大军行进。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此举却给晋军吹响了集结号。 那面晋字红旗正是伏军的记号,晋兵埋伏在岩谷的偏僻处,唯恐秦军察觉,便设了一杆大旗在此处。 无数双晋兵眼睛盯着这杆大旗,大旗一倒便知秦兵已到,一齐杀了出来。 顿时,鼓声如雷在山谷中回荡。 旌旗闪动,不知多少军马。 “有埋伏!”白乙丙吃了一惊,他勉强镇定,命人安排冲锋战车、盾牌等冲击器械准备强行突围。 “咄!”正此时,耳听山岩高处一声叱喝。 白乙丙举头望去。 一位将军左手握剑,右手持长矛,左腿踩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居高临下地大叫道:“我乃晋国将军狐射姑,你家先锋褒蛮子已束手就擒,念在白将军昔日曾援手我晋国,饶你一命。速速投降,免遭杀戮!” 白乙丙大惊失色,急忙派人报知西乞术与主将孟明视请求增援。 消息传来,孟明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他已经查看过地形,这条路只有丈许宽窄,一边是危峰林立,另一边则是万丈深涧。不用说,此处恐怕就是落魂涧。 身处如此险地,纵使手底下有三万骁勇善战的精兵也无处施展。 显然,夺路是不可能了。 过了一会儿他心生一计,传令下去:“此非交锋之地,大军退回东崤宽阔的地方,决一死战。” 白乙丙奉了将令,率领军马退回。 “将军快看,晋军冲过来了!”大军退至堕马崖时,军士指着远处叫道。 果然,来时经过的东路上旌旗招展,连接不断,原来是晋军大将梁弘同副将莱驹带领五千人马,从后面一步步杀过来。 过不了堕马崖,秦军又只得原路返回,这样来来回回,好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东旋西转,始终没找到安定之处。 前有阻击,后有追兵,此时的孟明视有些慌了。 第32章 战城南,死郭北 慌乱之下孟明视左右查看,见左右山坡上下还有一些羊肠小道,暗道有一线生机总强过埋骨于此,便传令士兵从两旁爬山越溪寻找出路。 一声令下,士兵们呼啦啦地作鸟兽散,没头苍蝇般地向冲向了山坡和溪流。 不想刚跑出不远,左边山头上金鼓交鸣,早有一支晋军占住,有人叫道:“大将先且居在此,孟明视早早投降!” 接着右边隔溪一声炮响,山谷俱应,竖起了大将胥婴的旗号。 那些分头越发逃窜跑得快的士兵都被晋兵或斩杀,或擒捉。 左右无计,三将仍杀回堕马崖,打算破釜沉舟一决死战。 这个机会,晋军也不打算给。 那些堆放的乱木枯枝上实际都掺有硫黄火硝等引火之物,被韩子舆放起火来,火焰腾腾,烟气漫天。 孟明视环视周边,四面八方都布满了晋兵,他知道已落入了晋军的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大势去矣!”他仰天一声长叹,一时面如死灰,万箭攒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西乞术道。 三将无计可施,沮丧地聚拢在山岩下坐以待缚,晋军围了上来,一一生擒。 而手下的军兵被杀得血污溪流,尸横遍野。 三万人马全军覆没,废弃的战车兵器沿路堆积,晋军打扫战场,秦军废了好大劲才从滑国带回的战利品全被晋军收入囊中,然后押解着秦军三将回绛都受功。 夕阳西下,战场上只留下了一具具死去的秦军尸体曝露于荒野。 几只眼尖的老鹰和成群的乌鸦闻到了气息,兴奋地飞下来啄食着腐肉…… ……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汉乐府《战城南》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王诩收回了附在先轸身上的通玄一念,那首悲凉的古诗随之涌上心头。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残酷的血淋淋的战争。 这几日他担心九婴可能会出来捣乱,自始至终不敢放松警惕,甚至于有时比先轸还紧张。 好在九婴没有出现,一切按照史料记载的发展,整个过程与史料相比也没有多大出入。 放下心之后,此时此刻他却陷入了沉思。 实际上,从所读过的历史评论中,王诩知道史学家们对这一战存在巨大的争议,褒贬不一。 支持者认为,崤之战的胜利毫无疑问沉重地打击了秦国东进中原争霸的企图,对晋国有利。 置疑者则认为,长久形成的联盟关系让秦晋之间看起来就像一对炕头打了炕尾和的小夫妻,然而这一战彻底撕破了脸再也没有和好,不仅如此还成为世仇,秦国自此彻底倒向了楚国,在战略上可谓得不偿失。 不过话说回来,强大的秦国不甘蛰伏进军中原之心已经星火燎原,不可遏止,即使不发生千里袭郑,也可能会千里袭卫,只是个时间问题。 当然姑且不论战略,只说战术,此战堪称歼灭战的典范。 作为指挥官的先轸从谋划到实施,每一步丝丝入扣,滴水不漏,展现了超乎想象的军事艺术思想,为后世很多谋将提供了绝好的借鉴案例。 同时,这一战也给晋国带来了不少后遗症,尤其对先轸来讲是致命的。 王诩一声叹息,附身先轸身上耗费了他不少念力,感觉精神疲惫。 多日寝食不安,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他伏在几案上沉沉睡去…… …… 晋国绛都,朝堂之上。 “什么?!”先轸目瞪口呆,“秦军三将被主母放走了?” “是!”晋襄公略有些尴尬地点头,“母亲代他们请求,我就放了他们。” 所谓的主母就是晋襄公的嫡母,晋文公的夫人怀赢。 怀赢本是秦穆公的女儿,当初秦穆公先是将她许配给了重耳三弟夷吾的儿子公子圉,后因公子圉与秦国反目,又许配给了流亡秦国的重耳。 实际上,秦穆公的夫人也是重耳的妹妹。 如此一来几方关系变得错综复杂,也就是说重耳既是秦穆公的小舅子,又是他的女婿。 放在今天,这种混乱的关系不为世俗所容忍,但在当时牵扯到的都是一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反倒留下了一段怀赢改嫁的佳话。 女人一旦爱心泛滥起来就容易坏事,怀赢一副圣母心肠,又顾念着娘家人,便请求把崤山战役中俘获的秦国三将孟明视、白乙丙和西乞术释放回国,打算借秦穆公的刀去杀他们。 她这样做的目的很纯真,既处决了三人,又不至于使晋秦两国结怨过深,而她作为曾经的秦国人也算还了故国生养的情。 晋襄公也是耳朵一软,一听之后动摇了。 孟明视三人获释后,囚服也不脱便急匆匆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后,先轸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一股怒火不由袭上心头。 “大王,你好糊涂啊!”先轸捶足顿胸,一副痛心的样子。 “怎么讲?”晋襄公被先轸的一句话弄得懵懂了。 先轸白眉挑动,愤愤然地道:“战场上,将士们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擒获他们,而在国都,仅凭妇人的几句谎话转眼之间就把他们赦免了,凭什么?” 晋襄公哑口无言。 “毁掉战果而长敌人的志气,这样的话,晋国要不了多久就会灭亡的!” 或许是太过激愤的缘故,口不择言的先轸说完,全然不顾晋襄公的感受,还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而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晋襄公被晾在了金碧辉煌的朝堂上,愣愣不语。 气氛瞬间凝滞! 作为一个纯朴的猎户之子,刚直不阿是先轸的最大优点,同时恰恰也是他的致命弱点。 《易经》有云,刚直,过之易折。 他戎马一生,爱兵如命,乍一听便热血上头。 事实上这番话不无道理,也代表了那些出生入死将士们的心声。自古以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情景不乏先例。 但在等级森严的那个年代,却不见得为人接受。 不管先轸说得如何有理,在尊卑分明长幼有序的春秋时期,他称襄公母亲为“妇人”这个贱称,又对襄公“不顾而唾”,怒极之下竟然忘了尊卑,这是失礼行为。 这事可大可小。 “先元帅捅大搂子了……”群臣面面相觑,惊讶、愕然,表情不一,也有人暗暗为他捏着一把汗。 好在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幸亏晋襄公是一个开明的君主,短暂的茫然后倒没在意这些细节,反而暗暗琢磨先轸话里的深层意思。 片刻后他猛然醒悟过来,对啊,晋国的盛衰与存亡依靠的是英勇无畏又视死如归的战士,而不是只会口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后宫…… “来人,快去将秦军三将追回来!” 晋军急忙派人追赶,但为时已晚,三将已经逃回了秦国。 事实证明,这次纵虎归山的确也埋下了祸根。 秦穆公不愧是一代枭雄,主动揽过了失利的责任,非但没有处决孟明视三人,相反委以重任让他们继续统兵。 孟明视感激涕零,更加卖力。之后虽屡败屡战,却终于在三年后再次攻入晋国境内,将当时死难于淆山的士兵骸骨收集起来加以掩埋,也一定程度上打击了晋国的士气。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还让冷静下来的先轸形成一个心结,而且还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 第33章 朝堂辞将 同年,夏至。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如同蒸笼一般,大树卷了叶子。绛城热得不行,人们纷纷躲到背阴处纳凉,往昔车水马龙的宽阔大街上行人寥寥。 踏踏踏――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马上一名身穿驿卒服饰的士兵一边挥汗,一边高声叫道:“边关急报!行人避让!” 实际上街上也没有什么人,有几个行人也忙不迭地闪避,要知道耽误了军情那是要杀头的。 驿马扬起一路烟尘,风一样远去。 “淆山之战刚刚结束,又来八百里急报!唉,又有战事了……”看到一骑绝尘,众人摇头叹息。 延续了将近八百年的周王朝发展这个时期已经乱到了极点。本来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但周天子失去了控制能力,致使礼乐崩坏,各大诸侯国一言不忿就拔刀,顷刻之间上演血与火的征伐大戏。 全国上下几乎每隔三天五日就有战事发生,结盟与断交,偷袭与反叛象家常便饭一样。 据司马迁老先生统计,春秋时期共计一百零八国,其中弑君三十六,灭国五十二,其混乱的程度可想而知。 连年征战不止,老百姓们已经极其敏感,从急急而过的驿卒身上都能嗅到战争的气息。 殿内,晋襄公抖落了一身暑气坐回锦榻上。 他刚从太庙祭祀回来,每年夏至这个节气,国君都要到太庙敬祭神灵,保佑晋国风调雨顺黎民百姓有个好收成。 晋襄公是个勤政的诸侯,回来后便马不停蹄地召集群臣商量讨伐秦国一事。自从淆之战后,秦国与楚国结盟,最近频频举兵犯境,气焰十分嚣张,必须予以强力回应,不然秦国得寸进尺后更难遏制。 “大王,边吏驰报!”正议论时,传令官来报。 “呈上来!”晋襄公眉头一皱。 一名侍卫取过军简,打开封印呈给了晋襄公。 晋襄公展开,读道:“翟国新国主白部胡引兵犯界,已过箕城,望乞发兵防御!” 翟国? 看到这个消息,晋襄公以手支额,感觉很不舒服。 尽管晋国是春秋历史上长期保持强势的一个超级大国,素有一部春秋史,半部晋天下之称,但晋国地处中原,强敌环伺,仅仅一个虎视眈眈的秦国就已头疼不已。 遑论日益强大的楚国,好在此时楚国家里正闹纠纷,楚成王被太子弑杀,又经过城濮之败消停了许多,没有给晋国添乱。 翟国是一个北方夷狄国,与晋国一向交好。 说起来白部胡的父亲还是晋文公的舅舅,怎么又突然杀过来了呢? “诸位爱卿,翟晋两国素无狭隙,为何来犯?”晋襄公问道。 先轸略一沉吟,出班道:“昔日先君文公出亡于翟国,翟君将叔隗(伟)和季隗二女分别许配给赵衰和先君为妻,一住十二年,礼遇甚厚。等到先君回国,翟君派人拜贺,又送二隗还晋。但先君在世时却没有给过翟国一点答谢,翟君顾念先君的好处隐忍不说,但其子白部胡继位,自恃神勇,便无所顾忌。” 众臣暗暗佩服,先轸不愧为赫赫有名的晋国最高军事统帅,虽身在国都,却对各国的动向了若指掌,分析得头头是道。 “先君忙于国事才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们,如今翟君却趁我国丧期来犯,就是我国的仇人,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晋襄公道。 群臣点头称是。 晋襄公习惯性地看向先轸:“先爱卿,此一战烦你挂帅。” 先轸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却为难地道:“主公,臣不能担当此重任。臣请主公罢去臣的中军将一职,另择良将!”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但凡出兵需要先轸时,他每次都是从来不说半个不字慨然接受,尤其是国将有难时总是挺身而出,这似乎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拒绝为国效力。 什么原因,难道是家事?肯定不是,先轸家庭和睦,父慈子孝。 身体原因?也不像!虎老雄风在,听说先轸偶尔与兵同乐时,那些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年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究竟怎么回事?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先且居,先且居回以迷惘地摇头。 晋襄公也是一愣,暗道这其中必有隐情。 “怎么,爱卿有何难处?”他察言观色,问道。 先轸略一踌躇,随后面带愧色地道:“臣前几日因为秦将放归一时怒激,对君主做出了无礼举动!臣听说兵事需要整顿,守礼才能规范黎民。臣反省多日,我一个无礼之人,不堪为帅!” “原来是这件事啊!”襄公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爱卿你是多心了,你为国激愤,寡人岂能不体谅?” “可是,臣无法原谅自己……”先轸道。 “好了,爱卿不必再纠结。眼下抵御翟军非你不可,爱卿也不要再推辞了!”襄公盖棺论定的口气道。 “这……臣领命!” 晋襄公都已经说得如此透彻了,先轸感觉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不得已只得领命。 散班出了大殿,先轸站在殿外的台阶上呆立了片刻,他忽然仰天一声长叹:“我本想死在秦国,谁知却要死在翟国了!”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听到的人不解其意,也就没有多问。 …… 箕城,晋国边境城邑,因曾是殷商时期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箕子的封地而得名。 箕城前,一南一北扎起了两座互相对峙的军营,北面一座是晋军大营,上写着斗大的“先”字。 另一面则是战旗林立的翟军营帐,战旗上绘制着一颗颗狰狞的狼头,那是他们的图腾。生活在北方草原上的国家天生狼性,善战又崇尚强者,骨子里兽血沸腾。 此时的晋军中军帐内很静,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帐内不是没有人,相反人不少。除了守卫军士,先且居、栾盾、卻缺、狐射姑、狐鞫居等一众年轻将军全到齐了,站在帐下面色肃然。 不是他们愿意保持安静,而是大元帅一反常态的举动让他们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此刻的先轸坐在军案后,手按在地图上呆呆出神,双目空洞,面色也是异常凝重。 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 第34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个姿势保持了良久,摄于老帅的威慑力,几名年轻的将军大气都不敢出。 帐内的气氛异常沉闷。 一刻钟后。 先轸依然保持着那种深思状态,他的思绪似乎跑到了九霄云外。这在以前绝无仅有,尤其在最重要的战前布置军务上,先轸总是既缜密又慎重。 众将不敢说话,扰乱了主将的思绪按军法那是要挨板子的。 大家以目光交流,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最后目光一齐落到了先且居身上。 先且居是先轸的爱子,面子大,即使出头大概率不至于受到什么惩罚,而且他继承了乃父之风,为人刚正,兵法深得先轸真传,俨然成了这群年轻将军们的主心骨。 先且居明白众人的意思,摇头苦笑,大着胆子走到案前,按照军中的称呼轻咳了一声小声叫道:“元帅,元帅……” “什么事?”听到呼叫声,先轸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元帅,大家都到齐了,这一仗……如何打?”先且居试探着问道。 “哦!”先轸应了一声,身子正起,恢复了以往的不怒自威。 “众将听令!” “是!”众将齐声应道。心中暗道,这才是我们德高望重的大晋元帅应有的气势啊…… “箕城之东有一个名叫大谷的地方,谷中宽阔,正合适车战。而大谷旁边多树木,可以设置伏兵。” 其实先轸已经经过了周密的分析,一个作战计划早就在他心里谋划成形。充分借助一切有利的地形是他一贯的作战风格,他分析得透彻,战场上的一草一木仿佛就在眼前。 “先且居,你为先锋与翟军交战,佯败,将敌军引入谷中。”先轸开始部署。 “栾盾、卻缺,你二人分兵左右埋伏,待先且居入谷便伏兵齐起,擒捉翟主!” “狐射姑、狐鞫居,你二人引兵接应,以防翟兵驰救。” “诸位将军,还有什么疑问吗?”最后,先轸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眼这些年轻的面孔。 “没有!”众人挺起胸膛异口同声。 没有人敢置疑,也不想去置疑。城濮之战,淆之战,一场场辉煌的胜利,先轸这个名字在这帮后生小辈的眼里就是不败的代名词。 但众人隐隐感觉大元帅虽然指挥若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 如同先轸领导的其它战役一样,这一战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次日一早,两军摆开阵势。 翟主白部胡并不知道晋军已经给他设下了圈套,对一个崇尚狼图腾的国家和种族来讲,强力的拳头和彪悍的英勇已经足够了。 “何人出战?”白部胡知道晋军不好对付,亲自披挂上阵索战,也表现出了对大晋军足够的重视。 “我来!”先且居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他手中长戟上下翻飞,与白部胡厮杀数合,便按计划引车而退。 白部胡暗暗不屑,这个先且居虽有先轸之勇,毕竟是毛头小子一个,没有见过什么大阵仗。 “追!”他不知是计,长刀一挥,驾驭着战车带领百余骑人马奋勇追击,不多时深入大谷。 咦,先且居怎么突然停下了? 从对方古怪的笑容来看,白部胡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难道…… 正迷惑时,耳听两边密林中炮声四起,早就埋伏好的两支伏兵一左一右杀出,将孤军深入的翟军困在谷中。 坏了,中了晋军的诡计! 白部胡吃了一惊。 “草原上的勇士们,跟我杀出去!”短暂的惊愣后,白部胡血液中的天生狼性显现出来,一声暴喝,率领着将士抖搂精神左冲右突,向谷外杀去。 在晋军的围杀下,片刻后百余人马已经所剩无几,晋兵也是伤亡无数。 自负神勇的白部胡名不虚传,极其凶悍,刀光过处晋军纷纷倒下,竟然无人能挡。 当跟在身边的最后一名士兵倒下时,遍体鳞伤的他却杀出了重围。 眼见将至谷口,只差几十丈就要冲出谷外,谷口处一侧杀出一员白袍小将,是新拜的下军大夫卻缺。 郤缺既不搭话也不做停留,弯弓搭箭。 “嗖――” 耳听一声弓弦声响,一箭穿空而来。 白部胡奔跑正急,还时不时地回头看,这一箭冷不防而来正中他的面门,箭透脑后,翻身落马登时身亡。 卻缺抢上前来,认得是翟主,便割下首级回营献功。 晋军中军营内。 “报元帅,郤缺将军击杀白部胡!”军士报道。 先轸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忽然皓首向天哈哈大笑,连声道:“晋侯有福啊!晋侯有福啊!” “拿纸笔来。” 片刻后他向军士索要了纸笔,奋笔疾书,一道表章一挥而就。 …… 此时谷中的一处高地上。 王诩席地而坐。 算准了行程,在先轸兵出绛都的同时他也启程,正好赶上晋翟交战。 此行的目的除了有一些后事要做之外,主要是打算在先轸临终前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看到也行。 此刻透过先轸的目光,王诩看到他的每一笔力透纸背,分明写的是:“臣自知对国君无礼,国君非但不杀反而重用,幸亏此战取胜。臣若回国不受赏,是有功而不赏;若归而受赏,是无礼也可论功。有功不赏,何以显功?无礼论功,何以惩罪?功罪混乱,何以为国?臣将驰入翟军,假手翟人代君惩罚!臣子先且居素有谋略,可代我职!” 有功不赏,何以显功?无礼论功,何以惩罪?功罪混乱,何以为国? 一连三问,句句泣血! 拳拳之心昭然其上! 王诩只知结局,至于过程不是特别清楚,此时一看不禁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事到如今,先轸的求死之心已难更改。他从鬼谷子那里学到了那么多神乎其神的兵法韬略,唯一没有学到鬼谷子的处事哲学。 当你改变不了什么时,你要学会适应它。 …… 写完了表章,交待完了后事,去意已决的他也不告知诸将,只带领几名心腹老兵径直乘着一辆战车驰出了大营。 不多时,几人来到翟军阵前。 老将军抬头仰望天空,天空阴霾,乌云翻滚。 “老兄弟们,为我掠阵!”他从一名老兵手中接过了一面晋军军旗,目光炯炯。 “元帅,我们一起去,陪你一起杀敌!”几名陪伴了数年,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立刻揣摩出了先轸的用意,带着哭腔道。 “不必,我一人足矣!”先轸摆了摆手。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老兵们多想和爱兵如子的主公一起发起最后一次冲锋,哪怕抛头颅,洒热血。可是他们也知道,军令如山,元帅的命令不能违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不由自主的,老兵们一齐唱起了这首慷慨激昂的《无衣》,唱着唱着,已是泪流满面。 伴随着高亢悲壮的战歌声,先轸缓缓回头,深情地看了一眼晋国广袤的土地,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留恋,随之一闪而没。 “杀!”他一声大喝,左手执晋旗一人一骑冲向了敌阵。 晋军旗帜忽啦啦作响。 这一刻,他仿佛化作了冲入大气层的那一颗最璀璨夺目的流星,无所畏惧…… 第35章 战神之死 翟国掠阵的是白部胡的弟弟白暾(吞),他并不知道白部胡已死,正打算前去接应。 “将军,有敌人杀过来了!”一名负责瞭望的士兵忽然叫道。 白暾一面转头看去,一面问道:“多少人?” “一人!” “什么,一人?”白暾也看到了匹马单车的先轸,差点儿笑出声来,“此人要么是送死,要么就是诱敌之兵,我去会会他!” 他正想提刀相迎。 “尔敢?!”不想先轸横戈于肩,圆睁双目大喝一声。 许是抱定一死太过激愤的缘故,他的眼角骤然开裂,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可怖的画面白暾从来没有见到,就是草原上最凶恶的狼王也不过如此。他大惊失色,心虚地倒退了数步,顿时失去了与之一战的勇气。 眼见此人将要冲过来,他急忙下令:“放箭!” 弓箭手连忙展开密集射击,箭如飞蝗。 “老师,保佑我!”先轸运起先天真气护住身体,长戟一挺象一头发怒的雄狮般横冲直撞了过去。 自从坐上元帅位子以后,就如同套上了一副枷锁,只能坐在中军帐内指挥,再也没有亲自上阵杀敌。 修炼多年的先天真气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如今派上了用场。真气护体,加上身披厚重的铠甲,飞来的箭矢靠近身体皆被弹出体外。 先轸白须飘动,车快如风,瞬间杀入敌军,他在敌阵中往来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长戟过处,鲜血飞溅。 三名翟军大将,二十多名兵士先后死在先轸手上,而他身上却没有半点儿伤痕。 “放箭!放箭!”白暾一边强行压住紊乱的阵脚,一边惊惧地连声大叫。 翟军士兵被吓傻了,都说晋军作战勇猛,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勇的人物。 弓箭手一个个手打哆嗦,放出的箭绵软无力。 先轸不断挥戈,每一次击倒敌人,美妙的感觉就增长一分。 啊,多少年没有如此痛快了…… 这一次,我要杀个够! 先轸挥动长戟,不断收割着侵略者的生命,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征袍。 咦,奇怪,护体真气怎么使不出了? 忽然,先轸隐隐觉得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飞入身体,将护体真气封住了。 只是他本来一心赴死,也没有去深究,反而豪迈地哈哈大笑:“匹夫,我若不杀敌,别人不知道我之神勇,既知我勇,我死而无憾!” 说罢,他索性脱下了盔甲,露出了里面的戎衣和一头苍苍白发,一抖缰绳操纵战车继续冲杀过去。 四面八方箭如雨下,没有盔甲,也没有先天真气护体,利箭无情地射入他的身体,直至后来他身上象刺猬一样密布着无数箭矢。 也不知过了多久,先轸终于不动弹了,但他却手拄长戟挺立于战车之上,圆睁二目,恍如一尊屹立不倒的雕塑。 白暾颤抖着挥了挥手,翟军停止射击。 军士们大着胆子走上来将先轸团团围住,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令人心惊胆寒的老将军。 这究竟是什么人? 草原上任何一个勇猛的战士都比不上他。 白暾打算砍掉此人首级,却见先轸怒目圆睁,虽死去却栩栩如生,他惊惧地咽了一口唾沫,刀扬起来却不敢下手。 其中一名年长的士兵忽然惊呼一声:“天哪,此人是晋国中军将,先轸!” “什么,先轸?”白暾先是肃然起敬地看了一眼,随后露出了无比崇拜的目光。 北狄人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民族,先轸活着时声名已经威震华夏,没想到死的时候也是如此壮烈,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这就是神啊…… 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先暾的认知,此刻在他眼里先轸就是一尊令人敬畏的天神。 “神人哪……请受我一拜!”他急忙带领众将士纳头便拜,里三层外三层地匍匐了一圈。 拜了一拜后见没有什么反应,先轸依然面朝着晋国方向,圆睁虎目,保持着昂然的姿态。 白暾愈加称奇,虔诚地祷告道:“神人哪,你愿意随我去翟国接受供奉吗?愿意的话,就倒下吧!” 先轸挺立如故。 白暾暗道神人一定是不喜欢去翟国,想了一想便又改变了祝词:“神人哪,你莫非想要回归晋国吗?愿意的话,我当送回!” 虔诚祝毕。 先轸仆倒在战车上。 …… 谷顶处,目睹这一切的王诩仰天一声长叹。 王诩不能出手相救,他只是一个守护者,或者说此时此刻仅仅是一个历史的看客。 天底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知结局却无能为力。 有时候,王诩也会产生一丝迷惘。都说历史是胜利者手中随意打扮的小姑娘,所以他多么希望自己守护的这段历史是经过打扮的历史,而不是真实的历史,可能是杜撰,或许史料有误涂错了一笔。 而先轸,他的死或许是生凿而成,根本就没有死。 但王诩知道,他仅仅是一厢情愿。 “哈哈哈,王诩,你的弟子死了,你是什么心情?”而这时,九婴得意的笑声从空中传来。 乌云翻滚,王诩分明看到了她美丽却又丑陋的面孔飘忽不定。 九婴不具备未卜先知的能力,她施法封住了先轸体内的先天真气,以为先轸死了就是破坏了王诩的计划,给王诩沉重的打击。 殊不知,这个结局早就是历史编好的剧情。 痛心也好,不甘也好,一心求死的先轸必须死,也不能不死,慷慨赴义本就是一代战神的宿命。 “你错了,死是他最好的归宿!”王诩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我不懂……”九婴愣住了。 “你不必懂!”王诩不想解释。 战神毕竟不是政治家,先轸戎马倥偬一生从无败绩,没有输给强大的敌人,却最终输给了自己,输给了那个时代所谓的世俗,或者说输给了勘不破的心魔。 冥冥中自有安排。 三十多年前先轸下山时,王诩曾经卜算的那一道睽卦的变卦—蹇卦的卦辞,利西南,不利东北,就伴随着先轸汩汩而流的鲜血在此刻得以应验。 苍天饶过谁?同样的,它也没有宠溺过谁…… “王诩,你这个无情无义,假仁假义的老东西,没想到你也有丑陋的一面!哈哈哈,你徒弟死了,回云梦谷哭泣去吧……”自觉得逞的九婴以为王诩故弄玄虚,带着得意洋洋的声音倏忽远去。 九婴一走,虚空中乌云消散,现出了朗朗乾坤。 而王诩抬手一拍脑门,通玄灵目打开。 这是鬼谷子留下的一门道术,可辨鬼神,也就是他前几日潜心修炼的那门道术,为的是今日一用。 此刻,他看到一道状若先轸少年时模样的虚影从先轸的体内飞出,向东南方云梦谷方向缓缓飞去。 王诩知道,那是先轸的魂魄。 “先轸,哪里去?”王诩运使意念飞去,也投射了一道先轸魂魄才能看到的虚影。 此刻的先轸象是初生的婴儿,面无表情,只道:“老师,我要回家!” “好,我带你回家!”王诩取出了一片晶莹剔透的玉符道,“你随我来……” 此物名为养魂符,能收摄魂魄。 先轸的魂魄顺从地飞了过来,只一晃便没入了养魂符中。 回谷后,王诩会将养魂符暂时封印起来。先轸死了,保存他的魂魄不算违背历史,至少不违背人世间的历史。 而且,一个完美的计划在王诩心中隐隐成型。 先轸,将来我会给你找个好归宿的,或许就在千年之后,那时会有一位新的战神诞生…… …… 第36章 孙武投师 时光飞逝,忽忽又是百年。 混乱不堪的春秋到了这段时期,居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期。不仅仅百姓饱受战争之苦怨声载道,连那些位高权重的各诸侯国君似乎也厌倦了无休止的你争我斗。 大势所趋,公元前579年,仅存的一个公爵国宋国充当和事佬,由大夫华元出面联络了晋国的国卿栾书和楚国令尹子重,在宋国西门外签订了一个临时休兵协议,八国参加,后世称为弭兵会盟。 弭兵就是休兵的意思。 当然这种约定是极其脆弱的,象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四年后楚国就翻了脸进攻晋国。两国在鄢陵一通大战,楚国落败,陷入了艰难处境。而打赢了这一仗的晋国国力消耗严重,不久国内发生了内乱,又受到秦国和白狄的不间断骚扰,内忧外患,苦不堪言。 宋国人再一次看出两个超级大国打累了,在公元前546年,由大夫向戌出面斡旋,由晋国中军将赵武,也就是赵氏孤儿中那个幸存的孤儿主持,举行第二次弭兵会盟,参与会盟的国家达到十四个。 这一次结盟效果比较明显,除了少许小国时有摩擦以及南方动作频繁的吴国外,打了半个多世纪的晋楚两国总算认真对待了一次,其后四十多年两国之间没有发生战争。 而对王诩来讲,生活也是趋于平淡。 过了这么多年,先轸的离去给他带来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去。 百年的时间,涌现出的历史有名人物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王诩的弟子。 从五所学堂中走出去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所学时间不一,最少的两三年,最多的十几年。 他们象一颗颗种子般遍布各个诸侯国,但在历史上仅仅是一个个匆匆过客,真正象先轸这种留下浓重一笔的人无乎没有,最多也就达到曹刿的程度。 奇怪的是,就连九婴也偃旗息鼓,估计知道这些人不过是些小人物,不屑于出手罢了。 一度王诩产生了一丝怀疑,鬼谷子这个人是不是徒有虚名。 直到公元前532年,一个人物的出现才让这种平淡的局面得到巨大改观。 这一日,王诩从山中采药回来,刚到门口,就听到院内传出了吵闹声。 “小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粗声大气,一听就是专诸。 专诸,和豫让、要离、聂政并称为春秋战国四大刺客,加上后期的大刺客荆轲,相对来说是历史有名的人物。 三年前拜师,跟随王诩在道学堂学习剑术。专诸为人侠义,但弱点是性格鲁莽,教导过多次也没有多大改观。 “为什么要告诉你?”过了一会儿,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怯怯的带着三分倔强。 “你敢藐视我?”专诸微生怒气,“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不信!”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听得出没有半分惧怕,接着诘问道,“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专诸哑口无言。 王诩生怕出事,急忙进门。 要知道,一个月前有个来拜师的人被专诸三言两语生生给吓跑了,如果是小人物倒还罢了,要是大人物可就损失大了。 专诸体型高大,比身高一米八的王诩足足高出了一个头,不过对王诩十分崇敬。 专诸旁边数名弟子正在看热闹,见到王诩进来,包括专诸在内的众弟子一齐躬身问好:“老师好!” 王诩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后沉声道:“专诸,什么事?” “老师,有人来拜师!”专诸咧开大嘴,瓮声瓮气地道,“我没有恶意,就是替你试试他的胆色,没想到这小子还挺硬气!”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腼腆木讷的少年,年约十三四岁,身材瘦小,衣衫普通,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风尘仆仆的显然刚刚来到云梦谷不久。 “以后这种事不要插手。”王诩严肃地道。 “是,老师!”专诸顺从地退到了一边。 “年轻人,来此何事?”王诩转向少年,和颜悦色地问道。 “您就是鼎鼎大名的鬼谷子老师吗?”少年打量了王诩一眼,怯怯地问道。 王诩点头。 “我来拜师,您能收下我吗?”少年道。 从其紧张的神色和普通的相貌,丝毫看不出将来有什么作为,就连善于观相的王诩此时也没有看出什么奇异。 王诩没有直接回答,却问道:“年轻人,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孙,名武。”少年道。 “孙武?” 少年的语气很平淡,但听到王诩耳朵里却犹如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 因为,这个名字太响亮了! 孙武,史称孙子,中国历史上名气最响的几个人之一,与道圣老子、儒圣孔子并称春秋三圣,号称兵圣,名头甚至于盖过了鬼谷子。 难以置信,兵圣孙子居然是鬼谷子的徒弟? 怪不得据史书记载,孙武十三岁那年流落吴国,到三十三岁时被伍子胥推荐给吴王阖闾才走上历史的前台。 此处有个地方解释不通,孙武祖上用兵没有强到哪儿去,而孙武蛰伏吴国二十年,突然神奇地冒出来,而且一出世他的兵法就高明到了那般恐怖的程度,难道他是无师自通? 由此看来,史书遗漏或者说隐瞒了一笔。 无师自通肯定是无稽之谈,一种可能,孙武也是一个穿越者。 后世普遍认为,历史上最有可能的穿越者有四人,鬼谷子、王莽、刘秀和李淳风。 再一种可能,就是孙武另有奇遇。 如果真是他的话,就捡到宝了! 不过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大有人在,别闹个乌龙让人笑掉大牙。 王诩努力抑制兴奋的心情,问道:“家住哪里?” “齐国,乐安!”少年道。 孙武的老家的确在齐国,乐安是孙武祖父的封地。 越来越接近了。 “你的祖上姓陈,你父亲叫孙凭,对不对?”王诩问道。 史料记载,实际上孙武也是名门贵族之后,他的直系祖先为陈国的陈厉公之子陈完。 陈完因陈国内乱奔往齐国,当时的齐桓公收留了他。为感谢齐桓公,便改姓田(田与天同音,意为天族之后),田姓由此诞生,所以有“陈田一家”之说。田完(陈完)的五世孙田书因伐莒有功,齐景公封地乐安,赐姓孙,孙书(田书)生子孙凭,凭生孙武。 “你怎么知道?”孙武一听,惊愕地看着王诩,象看一位神人,“太神奇了!父亲说你学究天人,让我来拜师学习,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如传言那样,请老师收下我吧!” 果然是! 王诩点了点头,这种弟子求之不得! 同时历史上遗漏的一笔也解释通了,孙武不是穿越者,而是鬼谷子的弟子。 “孙武,打算跟我学什么?”王诩面色和蔼地问道。 “我最喜欢兵法,不过我听说您其它学问也很强,我想过了,兵法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不仅仅是排兵布阵,还需要用到其它知识,所以我打算将老师的学问都学一遍。”孙武郑重其事地道。 王诩不禁感叹,孙武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天赋奇高,小小年纪就能认识到兵法是一门综合性的学问,需要融合运用各方面知识,依此来看,他将来成为兵圣绝不是偶然的。 “都学一遍?好大的口气!”众人听到,却是惊呼一声。 他们最清楚,鬼谷子的任何一门学问究其一生不见得能全部领悟,何况是五门功课。 “是!”孙武却毅然答道。 …… 第37章 心得 其后,身在云梦谷的孙武安顿下来,孜孜不倦地开始了他的成圣之路。 而心情舒畅地收下孙武后,王诩倾心相授。过多的关照让其他弟子艳羡不已,羡慕的同时他们想不通,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会有多大成就。 殊不知,他们毕生的成就也赶不上孙武的皮毛。 在王诩的教导下,孙武果然不负厚望,进步很快。 他先是学习了捭阖术,接着又是易学、杂学、道学,最后不出意外地将重点落在了兵学上,《三略》、《六韬》、《军政》、《军志》、《司马法》等春秋以前的兵家著作烂熟于心。 这一日,王诩正在看书,他面前摊着一卷《周礼》,看得津津有味。 书中所记载的周朝礼的体系很系统,分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等六篇,内容包括祭祀、朝觐、封国、巡狩、丧葬等国家大典,还有用鼎制度、乐悬制度、车骑制度、服饰制度、礼玉制度等具体规制,也有各种礼器的等级、组合、形制、度数的记载。 原来周国礼仪竟然有如此多的讲究,一边看,王诩一边暗暗赞叹。 “老师……”正此时,孙武捧着几片竹简进来,轻轻叫道。 王诩听到后将目光从竹简上挪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最近弟子研修兵法,偶有所得,请老师指正……”孙武将竹简呈到王诩面前,怯怯地道。 短短几年,他已从一个瘦弱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健壮的年轻人,腼腆的性格改变了很多,也只有在王诩面前才偶尔流露出一些。 而且王诩还发现,固然孙武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学习天赋,各门功课就是同时学习也不输于他人,可是他有一个最大弱点,缺少实战,或者说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理论与实践没有很好的结合起来。 “哦,放我这里吧,我会认真阅读的。”王诩笑道。 孙武恭恭敬敬地将竹简放在几案上,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粗略一算,孙武在云梦谷已经学习了八九年了,成长很快,至于达到了什么高度,王诩也没去考究。 这时候他送来了心得,应该体现出来。 王诩很想知道结果,他将《周礼》推到一边,取过孙武的竹简翻开,开篇第一句便是:“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这句话正是《孙子十三篇》中兵势篇中的一句,马上引起了王诩的兴趣,他仔仔细细翻阅起来,渐渐沉浸其中。 一口气读完,掩卷沉思。 毫无疑问,孙武的确是影响中国历史尤其是军事史的一代巨擘,包括王诩在内,很多人对《孙子兵法》推崇备至,包括被米国西点军校作为选修教材,为此他还耗费不少精力研究了很长时间。 仅就刚才读到的内容,竹简中孙武一笔一划用心书写的每一句,句句经典,脑洞大开,令人拍案叫绝。 不过在对孙武由衷佩服的同时,他也发现了几处疑问。 王诩清楚记得,《孙子兵法》后世传下来的应该是十三篇,分别是计篇、作战篇、谋攻篇、虚实篇、军形篇、兵势篇、军争篇、九变篇、行军篇、地形篇、九地篇、火攻篇和用间篇。 不用问,现在看到的仅仅是孙武的初稿,因之内容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 而且涉及到的似乎只有十篇,最精髓的也是王诩最震惊的三篇没有出现,比如第一篇的计篇、还有谋攻篇和虚实篇。 当然,就算这些称之为雏形的内容也足以震古烁今了,但毕竟不能代表孙武的全部军事思想。 王诩心里疑惑,不过稍微一想随之恍然。 这世上除了为数不多的战争狂魔之外,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打仗。 计篇中所阐述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个颠扑不破的至高原则没有较高的理论支撑,没有宏伟的思想,没有深刻的认识,就算孙武聪明绝顶,天赋过人,也不见得能领悟。 这也恰恰证明,目前孙武的思想还不够成熟,缺乏系统性,恐怕源于他学习时间较短,理解还不够深刻。 当然,那些缺少的内容又不能直接告诉他,孙武必须自我领悟。 可是,如何帮助他领悟呢? 摸着下巴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王诩也没有想到有效的办法。 他决定将这事暂时放一放,从屋里信步走出来打算透透气。 值守的弟子将前后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山石铺就的地面上还洒了一点水,尘土不起。 鬼谷子眼光独到,找了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山明水秀,景色宜人不说,更重要的是免受兵荒马乱之苦,王诩和他的弟子们可以潜心修炼,研究学问。 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专诸和要离正在比剑,孙武和几名弟子站在一旁观看。 要离,长得五短身材,面相丑陋,尤其是那小腰盈盈一握,与女人差不多。 春秋时期不仅有慷慨赴难的燕赵悲歌,也有为知己而死的吴越死士,四大刺客中有两位来自吴国,也就是眼前的专诸和要离。 另外两个,豫让生在晋国,聂政,轵邑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义每多读书人。当然这句话有失偏颇,但用在四大刺客身上却不为过,四人中竟有两人为屠户,分别是专诸和聂政,要离则是身份低下的渔夫出身,豫让只是一个卑贱的家仆。 作为青史留名的春秋战国四大刺客之一,别看要离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为人豪侠,不喜追名逐利,有万人之勇,三年前投入王诩门下,在兵学堂学习击剑术,剑术进步很快。 此刻二人各执一剑,你来我往。 王诩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专诸人高马大,每一式剑招大开大合,步步进逼,剑光如暴风骤雨一般压制住了对方。 要离则凭借轻灵的身法和精妙的剑法与之周旋,时退时进,往往在险象环生处又绝地逢生,竟然打了个不相上下。 两人一刚一柔,眼花缭乱,引得观战者喝彩声连连。 过了一会儿,心浮气躁的专诸稍微一个不慎,要离转到专诸身后,倒转剑柄顶在了他的腰眼上,专诸登时一个趔趄差点扑街。 这要是真打,专诸早就没命了。 “不打了!”专诸气愤地弃了剑,“你老是躲,没意思……” “专诸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观战的孙武拍了拍手,不紧不慢地道,“要离师弟以己之长克彼之短,此正是用兵之道。” “孙师兄说的对,比剑,比的是智,而非力。”要离也一唱一和地笑道。 专诸哑口无言。 他是一个粗人,知道论口才也辩驳不过孙武,过了一会儿才道:“孙武,你兵法比我高明得多,我说不过你,不如咱们来比一场?” 第38章 围棋与铸剑 “师兄的剑法比我强,我甘拜下风。”孙武抱了抱拳,开着玩笑。 实际上,刚才专诸和要离两人比剑时都没有使上先天真气,纯粹比的是剑法。 要离身轻如燕,以巧劲取胜。若论真实实力,专诸是一等一的高手,尤其是大家都注入先天真气的话,比十次要离能侥幸赢一次就算不错了。 孙武颇有自知之明,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在这些无谓比试上一争长短的人,直接一口拒绝了。 专诸讨了个没趣,感觉索然无味。 刚才弟子们的打打闹闹,王诩没有横加干涉,也不担心。 他十分清楚,这几人虽然常常拌嘴,其实他们没有什么恶意,彼此友爱,心里是顾念着对方的。尤其是专诸,别看他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其实他有一颗柔弱的心。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叹了一声道:“虽然在这里能学到那么多有用的学问,可是确实也太闷了。” 说话的人名叫申包胥,将来做了楚国大夫,有名的忠臣。楚国被吴国攻下首都后无力回天,他跑到秦国哭了七天七夜,终于感动了秦孝公帮助复国。如今他在辨学堂学习,兼修杂学。 孙武咬了咬嘴唇,忽道:“有了,我前几日和专诸师兄去津城办货,看见有些士兵在玩一种叫做投縠的游戏,大家想不想玩?” “想!”众人异口同声。 一提到玩游戏,大家当然最感兴趣了。 孙武简要地介绍了规则,类似于掷飞镖,比掷飞镖要难得多,就是将箭投入一个瓶子内,投中多者获胜。 在这个文化匮乏的年代,既没有卡拉ok,也没有麻将、大型游戏等等,不得不说投縠算是最受欢迎的娱乐节目了,尤其在军中更大为盛行。 “可是没箭,怎么办?”申包胥忽然想到了一个为难的问题。 鬼谷学堂既不是周王朝的序校,也不是齐国的稷下学宫,礼乐御射书数六门技艺都教,也常备各种教学器材。鬼谷功课中箭术一项是空白,因此没有备箭。 孙武脑子活,道:“就地取材,皆为我用。” “什么意思?”申包胥疑惑地问道。 与孙武截然不同,专诸是个标准的急性子,道:“孙武,说话不要拐弯抹角的,直接说好了……” “用石子。” 孙武用剑在地上挖了一个浅坑,拣起一块石子,距离十米左右远远地投去,不偏不倚正中坑心,却是弹了出来,失败了。 “我来,我来!”专诸顿时来了兴致。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一一尝试,玩得不亦乐乎。 “老师,你也来玩两把……”要离发现王诩站在远处,招呼着一起来玩。 王诩摆了摆手,笑而不语。 实际上对王诩来讲,穿越者的滋味并不都是甘甜如饴的,而且真实身份又不能泄露出去,长期保守一个秘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令人难以名状的折磨。 他也想参与其中寻求短暂的放松,转念一想毕竟不再是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年纪了,跟这帮小年轻厮混在一起有失体统,便告作罢。 不过话说回来,云梦谷的生活的确很枯燥乏味。 可是类似投縠这种游戏好玩是好玩,却不够高雅上档次,仅仅是满足了年轻人娱乐的心理,消耗了荷尔蒙而已,实际价值不大。 什么游戏既娱乐、上档次又有益呢?当然是益智类游戏了。 王诩琢磨着,忽然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欧冶子,你过来!”王诩对一位面色黎黑,身体强壮的年轻弟子招呼道。 欧冶子,越国人。中国古代铸剑师鼻祖,龙泉与湛卢剑的铸造人,一生铸造了不少名剑。如今他在杂学堂学习杂术,对冶金术情有独钟。 “老师,什么事?”欧冶子急忙走过来,躬身问道。 王诩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枝,飞快地在地上划着,不一会儿绘制出了一副草图。 “纵十七,横十七,厚两分,要铁制,你能做吗?”王诩说完了尺寸,问道。 欧冶子非常认真地看了看,憨厚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老师啊,这不就是一块画着纵横纹路的青铜板子吗?” 申包胥出身于楚国贵族之家,见多识广,笑道:“师弟你这就是孤陋寡闻了,老师让你做的是围棋盘……” “对!”王诩点头。 其实,他接下来打算做的事,就是教弟子们下围棋。 不同于据传是秦末韩信所创的中国象棋,中国围棋起源很早,传说为尧帝发明的。 他在围捕犀牛时受到启发,用文桑木制作了棋盘,用犀角象牙的碎片制作了棋子,演示捕猎的技巧,然后传给了儿子丹朱,丹朱加以改进,传于后世。 今天的围棋盘纵横各十九路,共三百六十一格,但那时只发展到了纵横十五路,并且是一项高大上的贵族运动,只限于在士大夫一级的上流社会流行。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普通老百姓根本接触不到这种贵族运动,或者说迫于生计也没闲工夫附庸风雅。 不过,中国围棋蕴涵的智慧的确博大精深,从布局开始,占势、夺势、掠地、官子……毫不夸张地讲,几乎每一手都变化无方,奥妙无穷。 王诩喜欢下围棋,却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业余五段水平,但放在围棋刚刚兴起的这个时期已经是绝顶高手了。 “能做是能做,用青铜简单,可是用铁做的话,这么薄的棋盘有点难度……”欧冶子看着草图搔着头皮为难地道。 一尺是十寸,一寸是十分,一分大约是三毫米左右,而那时的长度还要更短一些。 春秋时期,包括兵器在内的金属制品使用的材料一般是青铜,铁器也有,但直到战国时才广泛应用,这个时期制作的铁器多半用于农事。 而且冶炼技术也不够先进,但王诩知道铁制品很快就会取代青铜器得到广泛应用,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百炼成钢,化作绕指柔……”对这些可能影响历史的东西王诩从来不点破,只含混地道。 “百炼成钢……绕指柔……”欧冶子皱着眉头,一边琢磨着这句莫测高深的话,一边向后山去了。 欧冶子来了之后,王诩特意为他单独盖了两间屋子供他使用,铸庐就坐落在后山的密林中。 除了欧冶子之外,还有一名叫钟离泉的弟子。 钟离泉身材短小精悍,为人沉稳,他与欧冶子、干将、莫邪并称为春秋四大铸剑师,名剑“钟离剑”的铸造者。 也不知道欧冶子对这句话领悟了多少,有没有受到启发,总之其后几日他一直闭门不出,估计和钟离泉一起在搞科研攻关,研究王诩交给的艰巨任务。 王诩很清楚,欧冶子早晚会成为天下第一铸剑大师,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和很好的考验。 宝剑锋从磨砺出,通过了这次考验,他们就会成为名载史册的铸剑先驱。 数日后,欧冶子和钟离泉二人风风火火地从后山下来面见王诩。 欧冶子手里拿着几块薄铁板,其上绘制着纵横交错的纹路。 “老师,我成功了!”他兴奋地脸上放光。 第39章 鱼肠剑与科技 “噢,你们是怎样做到的?”王诩也替他高兴,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经过老师的点拨之后,我和钟离泉揣摩了好久,试着将铸造炉加高,由矮炉变成竖直的高炉,结果温度提上去了,然后就成功了……”欧冶子开心得象个孩子,手舞足蹈地侃侃而谈着。 从他眉飞色舞的表情王诩断定,他们必定是经过了一番长久的刻苦钻研。要知道冶炼炉的改变,也就说高炉的出现在冶炼史上是一次重大的技术革命,意义非凡。 有时候,成功与否往往就差着捅破一层窗户纸,并且这种成功所获得的快乐也最让人振奋。 “还有,老师你看这是什么?”钟离泉从背后伸出手来。 一把剑呈现在王诩面前,剑长七寸。说是剑,倒象是一把匕首,不过那时无论是匕首还是长剑一律称作剑。 厚薄仅约两分,与围棋盘的厚度差不多。 剑身上雕刻着弯弯曲曲的精致花纹,通身闪烁着银亮夺目的寒光,一看就是锋利无比,而且王诩还分明感觉到剑中散发出一股令人生畏的煞气。 “铁剑?” “是!”钟离泉点头道,“铸好棋盘后,欧师兄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铸炼一口铁剑,于是我们一起动手,炼废了几十口才得到了这一口……” 王诩接过短剑掂量了掂量,入手极轻。他仔细地端详着,又轻弹剑身,铮然一声龙吟响过,立刻感觉全身涌上了一股雄浑的力量。 “好剑!”王诩由衷赞叹了一句。 别小瞧这把铁剑,它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把铁剑,这在铸造业上是一次颠覆性的进步。两大铸剑高手联合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一下子让铸剑技术跃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峰。 “可有名字?”王诩问道。 “它太短了,象鱼肠一样,所以我们给它取名为鱼肠剑……”欧冶子答道。 这就是鱼肠剑?王诩暗暗吃了一惊。 因为鱼肠剑在历史上鼎鼎大名,古代十大名剑之一,号称勇绝之剑,拥有它的人会勇气倍增,无所畏惧。 “老师,我们炼的第一把铁剑送你了……”正沉吟着,欧冶子道。 “送给我?”王诩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的,老师。”欧冶子肯定地答道,目光中闪过了期盼与忐忑不定,据说这么多年来王诩从来没有要过弟子的什么好东西。 王诩想了想,收起了剑:“如此为师笑纳了。” 他并不是贪图弟子们的东西,而是这口绝世好剑大有用处。 “太好了,师父收下了!”两人兴奋地击掌,笑逐颜开。 …… 铁棋盘制成之后,王诩又命弟子采来黑白颜色的山石做成棋子。 一切准备好了,王诩将弟子们召集在一起。 “饱食终日,不如博弈。”他将孔子的话搬了出来教育众弟子,“今后大家在学习之余,可以下围棋。” 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专诸和欧冶子等人对这种文雅的东西不是很感冒,但孙武、要离、申包胥等人却欢呼雀跃。 当即,王诩讲解了行棋规则和基本招法。 那时不象现在,围棋采用的还是座子制,就是开局前先在四个星角上摆上两黑两白四个棋子,美其名曰“取坤象于四方,位将军乎五岳”。这样做有利有弊,好处是先有了根据地,弊端是限制了变化。 而且与今天的黑棋先行不同,古代是白先行。 王诩做出改变,直接将目前使用的十五路棋盘升级为十七路棋盘,这样增加了争夺的空间,难度更大,变化更多。他又大胆地全部采用现代围棋规则,不座子,黑先行,贴目…… 然后,他将围棋并入杂学堂,当作一门学问来研究。 围棋的出现,立即激发了弟子们的兴趣,掀起了一股棋道热潮。 除了专诸廖廖几人外,大部分人乐在其中,研学或劳动之余便来上两局,甚至于有些痴迷的弟子借着月光松下落子有声。 …… 转眼之间,就是深秋。 在王诩的授意下,弟子们在屋前屋后和山坡上开辟的田地和菜园逐渐形成了规模,田里种植那时就有的麦子、水稻、粟、谷类等农作物,菜园里种植白菜、萝卜、山药、大葱等蔬菜。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 王诩专门设计了三脚耧车,交给欧冶子和钟离泉制作。 三脚耧车本为汉武帝时期的搜粟都尉赵过发明,有三个耧脚,装上盛放种子的漏斗,用耕牛驾之而行,既犁地,一次性又能播种三行。 王诩移植过来,并加以改造,巧妙地变成两脚耧,这样做的目的是留给赵过一个可以提升的空间,不至于对以后的历史造成巨大冲击。又设计了水车灌溉农田,设计了水杵用于舂米脱粒,提高了庄稼的产量和农事效率。 除此之外,王诩还别出心裁地建立了畜牧场,养殖鸡鸭牛羊等牲畜。如此自给自足,弟子们温饱问题彻底解决,荤素不缺。 其它无法耕种的地方,栽上桃李杏等果树。 至于食盐、衣物等一些日用品,定期派人到附近的津城购置。 所需要的钱财来源于两处,主要通过出售剩余产品获得,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那些富裕的弟子主动捐赠。 王诩感觉已经植入了不少现代的东西,估计若干年后考古学家发掘云梦谷时,又得因为发现一批神奇的文物而激动不已。 好在他注意分寸,只是对一些生活上或者科技上不起眼的东西做了细微改变便适可而止,而且王诩还掌握原则,利用的都是一些时间很近的发明,不至于产生蝴蝶效应对历史造成较大的影响。 …… 忽忽又过了月余。 这一晚,孙武主动前来求见。 “老师,我的那个心得……您看完了吗?” 他呕心沥血了半年的时间才完成,揣量王诩不可能看得那么快,也不可能理解得那么快,因此给老师预留了充足的时间。 第40章 谋攻篇 殊不知对王诩来讲,《孙子兵法》早就是一本老书了,现代学者早将之研究得通透,有关的学术著作汗牛充栋。 “看完了。”王诩道。 “哦,怎样?”孙武小心翼翼的口气试探着问道。 这部著作他倾注了大量心血,鬼谷所学纷至沓来,写得感觉也是得心应手,但毕竟只是一些从未示人的初稿,象丑媳妇见公婆一样,他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王诩暗暗沉吟,说实话,此时孙武的军事智慧已经达到了一个前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包括王诩本人。 但王诩不想过早的用诸如震古烁今,惊天地泣鬼神等词语来形容这部宏篇巨著,因为终究还不算太成熟,还有瑕疵。 想了一想,他便敷衍了一句:“差强人意。” 孙武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随之极快地隐去,仍恭敬地道:“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地方尚不够满意,可是又琢磨不透,这个……请老师指点迷津……” 王诩并不直接回答,却换了一个话题:“听说近日你棋艺大进,已经罕有敌手?” “不敢。”孙武很谦虚道,“师兄弟们让着我……” “可有什么收获?” “博大精深。” 王诩忽然轻捻须髯大有深意地道:“如果将下棋看做是两军对垒的话……”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武。 孙武先是一愣,随之低头,他时而凝眉,时而喃喃自语,时而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此刻,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讲似乎根本不存在,他呆呆地站着,脑中不断重复着棋局上的风云变幻,波谲云诡,攻杀,防御,夺势…… 王诩知道他在品味自己的那句话,也不去打扰,悄悄地掩上门踱出屋外。 仰望星空。 在南方天际,属于朱雀星域的虚空中,原本几颗暗淡的星星神奇地亮了起来。 王诩知道,那正是几个徒弟的本命星,而属于孙武的那一颗渐渐地熠熠生辉…… 正神游太虚,忽听身后咣当一声门响。 王诩回头,便见屋门大开,素来稳重的孙武象个孩子一样冲了出来,兴奋地跳着挥手:“老师,我想通了!” “哦,是什么?” 孙武没有赘言,却随口念了几句:“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这句话大意是,作战要掌握一定的原则,若十倍兵力于敌时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要努力战胜敌军,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兵力弱于敌人,就避免作战。 “谋攻篇?”王诩却惊奇地听出,此正是后世传下来谋攻篇的语句。 其实王诩只是稍加点拨,并没指望孙武当场能从围棋博弈中领悟多少,更没想到他一点就透,超乎常人的领悟力令人叹为观止。 如此看来,他将来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兵圣绝非偶然。 “老师,你真厉害,和我想的一样,就叫谋攻篇!”孙武兴奋地手舞足蹈。 “孺子可教也!”王诩哈哈大笑。 “多谢老师指点,我需要再深入想想。老师,我先走了!”孙武深施一礼,急匆匆地告辞而去。 这正是王诩想要的结果,对一个天赋异禀的人来讲,往往一句话就够了。 他知道,他那句话在孙武心中如醍醐灌顶,已经帮他打开了一道天窗。 …… 果然数日后,孙武捧着几卷新鲜出炉的竹简来见王诩。 “老师,请您过目……”相比之前,孙武目光中多了几分自信。 这在王诩意料之中,点点头接过竹简置于几案上。 孙武道:“老师您慢慢看,我先告辞。” “不必,马上我就看完。” 马上? 孙武生出了一丝疑惑。 不过在上次王诩点拨之后,他认为老师做出任何难以理解的事都是正常的,因此,他便象一个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侍立王诩身侧,等着王诩评判打分。 王诩打开竹简,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与之前相比,书中多出了两篇内容,分别是谋攻篇和虚实篇。字里行间,王诩能清晰地感觉到孙武受到了围棋的不少启发。 其它内容也做了大量修改,深度不够的地方得到了完善,总体来看,与最终定型传于后世的《孙子兵法》相比,完成率接近八成。 唯一的缺憾,仍然还是没有看到兵法的总纲,也就是最精华的计篇。 史料记载,孙武晚年隐居不出修改自己的著作,估计那时他就会领悟到。 而这时,王诩必须做出一个评价,让孙武有信心继续走下去。看孙武充满期待的表情,再不加以适当鼓励的话,夸张一点他就要自卑到借酒消愁了。 王诩想了想,斟酌着用词,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句话评价极高,王诩自觉很中肯,就算是残篇,其理论水平也凌驾于春秋之前的众多军事家之上。 可孙武不这样想,尤其是在培养了曹刿、先轸这些智谋过人的鬼谷子面前。 他吓了一跳,急忙诚惶诚恐地道:“老师说笑了。” 王诩道:“不过,为师有一句忠告。” 目前的孙武仅仅是一个理论上的超级高手,必须经过实践检验,学以致用才能不断丰富和提高,不然就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 “请老师示下,孙武洗耳恭听。”孙武急忙敛色,竖起了耳朵。 因为他知道,每次王诩这种口气说话时,说的内容都是一些极其有价值的东西,仔细品味后都会茅塞顿开。 “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王诩以陆游的一首诗提醒孙武,学问不是象牙塔里的东西,要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 孙武对这句诗的出处毫无兴趣,不过诗中哲理一点即通,正色道:“明白了,老师。” 接下来,孙武又请教了一些兵法上的学问,便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 看着孙武离去的背影,王诩陷入了沉思。 这一年是公元前521年,距离孙武出世还有将近八九年的时间,孙武还没有下山的意思,王诩又不能强行撵他走。 可是云梦谷与世隔绝,到哪里去寻找实践机会呢? …… 不觉又过了几日,这一日午时,王诩吃了饭。 这顿午饭吃得很香,四个菜分别是炒鸡蛋,蒜苔炒腊肉、干煸芸豆、豆豉鲮鱼。鱼是要离从山涧中捕来的,他来云梦谷之前是一个渔夫。 饭是当时流行的饭中上品雕胡饭,以米和菰实熬制而成,芳香甘滑,美味可口。 中国历来是一个以美食著称的国家,很早就掌握了各种烹饪方法,王诩又植入了一些简单的现代烹饪方法。在他的指导下弟子们的厨艺大进,一顿饭吃得十几名弟子嘴角流油,大呼过瘾。 吃完饭,王诩回屋躺在榻上,打算美美地睡个午觉。 “咣当”一声,房门突然被人一下子推开,欧冶子一步闯了进来。 “老师,不好了!”一进门,还没等王诩询问,欧冶子便急惶惶地道。 他剧烈喘息着,古铜色的脸上汗珠滚滚,看其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事情紧急经过了长途奔波。 “什么事,慢慢说。”王诩不紧不慢地递过去一块毛巾。 欧冶子擦了一把汗,深吸一口气道:“专诸师兄,他杀人了!” 第41章 知己知彼 “专诸……杀人,怎么回事?”王诩一听杀人二字,心中一紧。 他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虽说杀人放到专诸身上不算什么奇事,但他了解专诸,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大刺客虽然性格鲁莽了一些,却不是一个爱惹事生非的人。 “我和专诸师兄去津城办货,县尉的公子杀人夫夺人妻,专诸师兄制止不听,一怒之下下手重了些,失手杀了那个公子……”欧冶子的呼吸略微平复下来。 很明显,专诸的所做所为,是一个路见不平打倒欺压百姓的官二代的典型案例。 津城隶属于周,是距离隐在深山老林中的云梦谷最近的一座小城,大约六十里左右。 弟子们每隔几天就会到津城办一次货,骑马的话加上办货的时间,一来一回大约一天左右。 王诩生怕外界因素给云梦谷带来麻烦,特意叮嘱弟子们一般不得干涉外界事务。可是以专诸的豪侠性格,遇到那样的事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人呢?”王诩皱了皱眉头问道。 “被官府抓走了,关在津城的囹圄里。”欧冶子道,“县尉打算马上处决专师兄,处决时间定在三日后的午时……老师,怎么办?” “三日后午时?”王诩微微一惊,时间很紧。 史料上没有记载关于专诸的这件事,因此王诩也不清楚最终结果。他略一沉吟,便连忙运使小六壬算法掐算了一番。这门易术是一门高深的奇门遁甲术,取自《易经》,只要明确了天干地支以及时辰便可起卦。 王诩左手屈起,拇指在其余四指上飞快地移动着,片刻后停止计算,拇指落在了无名指三节中的下节上。 欧冶子不通易理,王诩推算的同时,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跟着指尖移动,直到王诩停下后,才关切地问道:“老师,怎么样?” 王诩道:“是个小吉卦,结果不算太坏,专诸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欧冶子或许是太关心专诸的安危了,听说没有什么危险本来放下了心,但老师的一句转折让他的心又悬了起来,没等王诩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只不过,过程会比较麻烦。”王诩略略一想道,“欧冶子,你去将孙武和要离叫来。” 他忽然心中一动,暗道这不恰恰是一次锤炼孙武的好机会吗? “是!”欧冶子转身急匆匆而去。 一刻钟后,孙武和要离风风火火地来到了王诩面前。 “老师,你是要我们去救专诸吗?” 来的路上想必欧冶子已经将事情的原委讲过了,孙武马上猜到了王诩的意图。 “对,搭救专诸的事,为师就交给你们三人了。”王诩点头,接着又嘱咐了一句,“记住,见机行事。” “明白了,老师。”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夜长梦多,三人不敢怠慢,从管理财务的申包胥那里领取了一些铜钱,骑上快马出了云梦谷。 因为津城有日落后关闭城门的规矩,三人唯恐误事,一路上便快马加鞭,抢在日落之前到达了津城。 …… 津城是周邑的一座边境小城,一面山,一面水,因为是连接晋国和郑国的交通要道,来往人流密集,相对比较繁华。 但同时又地处三国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界,山中盗匪横行。 经常来办货的缘故,守卫认得三人是鬼谷子的弟子,也不盘问,顺利放进了城。 找了一家便宜客栈住下,三人也不用商议,很自然的听从兵法造诣最高的孙武安排。 老师将任务交给他,等于将专诸的生死交给他,孙武感觉肩上的担子重逾千钧。 东周是一个崇尚礼的朝代,那时候还没有成文的律法法典,只有一些单独的法规刑名,规定了一些罪名,多数依靠一些判例或者主政者的理解断罪。一般来讲,同一种罪名比其它朝代判得相对轻一些。 但有一点,专诸犯的是杀人越货罪,而且更要命的是,杀的还是享有特权的士族之后,罪加一等。无论何种原因,死刑是免不了的。 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难度很大,同时也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孙武很清楚老师的用意,他开始谋划。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法烂熟于心的他很自然地想到了第一步怎么做。 “要离师弟,你去打听死者及其亲属的情况,欧师弟,你去打听县大夫的情况,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孙武道。 那时的官制,包括周王室在内的各诸侯国大同小异,在称呼上除了独树一帜的楚国外也大致相同。县邑一级机构设县大夫一名,县尉一名,全部由周王任命。县大夫是最高行政长官,一把手,县尉是最高军事长官,排在第二,之下是县司马、司寇和司空。 要采取措施下手营救,首先要了解这些重要人物的情况以及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尤其县尉还是事主,更应着重关注。 二人依言而去。 孙武紧随其后出了客栈,先在城中转了转。 城不大,快步走的话,半个时辰的功夫能走一个来回。城内只有东西两个城门,斑驳而又低矮的城墙上士兵来回巡弋。 天子脚下,就算周朝再老迈龙钟,各大诸侯国随便伸出个手指头都能将其灭了,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个国君还没有蠢到给自己拉仇恨的地步。相反有些大国还时常利用一下这个尚有一点剩余价值的资源,打一打尊王攘夷的旗号挟天子以令诸侯称王称霸,或者玩个会盟什么的。 久之周王也习惯了这种处境,因此城内没必要设置太多守兵,也就一百来人,而这恰恰成了流寇滋生的土壤。 不多时,孙武来到了关押专诸的地方。 那时关押犯人的监狱称为“囹圄”,防护设备极其简陋,通常轻罪者白天出外服役劳动,晚上戴上枷锁用铁链拴在一块大石头上,暴露在露天之下任人围观。 到了春秋末期,犯人的待遇好了点,起码有个屋子挡风遮雨。 专诸作为重刑犯,就被关在一座封闭的屋子里。 又转了一圈,孙武决定去见上专诸一面。 倒不是能从专诸口中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欧冶子是见证人之一,整件事很清楚,主要是嘱咐莽撞的专诸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做出格的事,不然冲动之下,以他的身手越狱的话,能拦住他的人也没几个。 “放我出去,不然老子可要杀出去了!”离着老远,孙武就听到了囹圄内专诸炸雷般的叫骂声。 第42章 谋划 “吵死了,一个死囚犯居然还这么横?你再大呼小叫的话,我们可要上刑了!”门口有几名士兵把守着,外面的一名士兵不耐烦地道。 “上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怕死鬼,老子不就是杀了那个该死的人渣吗?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杀夫夺妻,还有没有天理了?”囹圄内的专诸象怒狮一样咆哮着。 那名士兵气得差点吐血,另一名士兵劝道:“消消气吧兄弟,听说这人是鬼谷子的徒弟,身手十分了得,万一撒起泼来不好对付,忍一忍吧……” “嗯,别管他了,让他尽情叫唤,反正两天后就是掉脑袋的人了……”一名头目也是苦笑着摇头。 在了解专诸的底细后,士兵们对他十分忌惮,之后任凭他大呼小叫的忍住了就是不吭声。 孙武心中好笑,走过去堆着笑脸道:“劳驾,几位军爷,我能不能见一见那个人?” 士兵们很不友好地瞧了他一眼,头目把眼一瞪:“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师弟。” “师弟?”头目狐疑地看了孙武一眼, 孙武长得白白净净的,颌下短胡须,说话慢条斯理的透着一股文雅,与属于野兽豪放派的专诸截然不同。 “这么说,你也是鬼谷子先生的徒弟了?” 提到鬼谷子三个字时,头目的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肃然起敬。 经过百年的交口相传,鬼谷子世外得道高人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尤其是距离云梦谷最近的一些城市村庄,更是传的神乎其神。学问高深莫测,道法神奇不说,还深谙长生不老之道,甚至于以讹传讹地说鬼谷子其实已经升天而去,谷中传道的只是他的弟子云云…… “是!”孙武一边应着,一边偷偷地塞了一个钱袋过去,里面盛着百余枚布币,也就是周国使用的铲形币:“几位军爷辛苦了,一点小意思给弟兄们买酒喝,通融通融,就说几句话而已。” 不知是孔方兄的作用,还是为鬼谷子的威名所震慑,总之立竿见影。 众目睽睽下头目将布袋掂了掂,十分自然地揣入口袋,口气也顿时松了:“本来县尉大人吩咐过了,不准外人见面的,不过鬼谷子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给你半炷香的时间,有话快点说……” 距离牢房几步远,孙武感觉一股怪异难闻的霉味散发出来,顶得他差点想去捂鼻子。 里面黑咕隆咚的,看不清囹圄里的情形,估计阶下囚的日子不会好过。 “专诸师兄。”隔着小窗他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立刻让专诸停止了叫骂:“谁?” “我,孙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专诸腾腾几步来到了小窗前。 借着初升而又昏暗的月光,孙武分明看到,专诸几乎喜极而泣了:“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 “老师派我来救你。”孙武道。 “救不了也没关系,那小子的确该死,杀了他我死而无憾!”专诸道,“可惜就是见不到我娘了,前几日我娘捎信来让我回去,她老了快走不动了……” 从他的表情和话中,孙武知道他只是有些不甘,倒没有越狱的想法,孙武放心的同时愈发不是个滋味。 “你再忍一忍,两天后你就会没事的。”他给专诸吃了一个定心丸。 “两天?我能忍!就是饭菜太他娘的难吃了……”专诸愤愤然地道。 …… 稳住了专诸,从牢房回到了客栈,不一会儿要离和欧冶子相继回来了。 二人带回来了一些详细的信息。 死的那位公子父亲是县尉,名叫傅侯,津城的二把手,相当于卫戍司令这种职务,负责缉拿、防务、士兵训练等兵武之事。 “脾气暴躁,贪功却无能。”要离历数着此人的一大堆不足,“附近山上山匪啸聚,这些山匪虽然不敢进津城打劫,却时常骚扰周围鄙邻,傅侯数次前往剿匪均告失利,民怨很大。可是,他的亲戚是周景公身边的重臣卿大夫盂宾,津城上下都拿他没办法……” 周朝的行政制度,郊外的多个城市组成遂,遂之下设县,县之下依次为鄙、里、邻等居住单位。 堂堂一个县尉居然让一群山匪耍得团团转,也是够窝囊的了。 这也不难理解,属于边境黄金三角区的津城兵力严重不足,而那些山匪又十分彪悍,剿杀难度很大。 “贪功这个特点可以加以利用。”孙武道,“还有吗?” “傅侯最信任的人是一名叫范符的总管家臣,楚国人,因得罪了楚国权臣逃难于此,傅侯对他几乎言听计从。据说范符此人办事勤快,却胆小怕事。”要离又道。 “记住此人,或许可以利用!”孙武道。 说起来,心思机敏的要离打探得很详细,但其实在孙武心里仍觉得达不到他完美的要求。 他所著述的兵法《用间篇》中关于需要利用的这些因素是这样描述的: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 就是说不仅仅要了解其本人,就连与之相关的心腹,门客、传令官、看门人等等情况都需要了如指掌。 当然,这个要求对于没有学过兵法,也没有间谍经验的要离来说实在是高了一些,他能了解到上述情况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了。 相比而言,欧冶子的消息就要简略粗糙了许多。 傅侯的上司是负责政务的县大夫淳于涿,此人嗜棋如痴,能力倒是有,为人也相对比较正直,不过喜欢专权,但傅侯倚仗盂宾的权势不服号令,两人之间闹得很僵。 “两位师弟辛苦了。”孙武点头。 之后,他在屋子内开始踱步,脑中急速运转分析着信息,暗暗谋划着…… 来来回回的,转得要离和欧冶子头都快晕了。 “师兄,你想到办法了没有?”欧冶子打着哈欠试探着问道。 这一天数他最辛苦了,一天也没闲着,等于在云梦谷和津城之间奔波了一个半来回,就算铁匠出身的身板也受不了,浑身酸痛不说,更困得要命。 “没有!”孙武继续踱步。 “不如我们去找县尉求情,让他放过专诸师兄吧……”欧冶子道,“就说人反正已经死了,不如现实一点,然后再给他一些好处,说不定他心一软就……” “大哥,专诸师兄是杀了人家的儿子,又不是杀只鸡,县尉是不可能放过他的。”还没等他说完,要离马上反对,“不如我们劫狱吧!我们三个人杀光守卫绰绰有余……” 说完,他摸了摸腰间的长剑,目露杀机。 作为一名高级刺客,这是他认为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绝不拖泥带水,简单又直接! 第43章 月星在翼 孙武也不是没动过劫狱这个念头,但用兵之策有上中下之分,劫狱这种粗暴又后患无穷的方式属于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宜使用。 不过,两人的对话却给了他一些启发。 “先休息!”他道。 眼见天色已晚,三人经过长途跋涉,加上打探消息已经困乏,孙武便让两人先休息,自己则走出屋外观察了一番天相。 天空中,星光熠熠。 “月星在翼?唔,一个好天气!” 《孙子兵法》火攻篇有云:日者,月在箕、壁、翼、轸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 看到这种天相,他感觉又多了一分把握,回到屋内倒头便睡。 实际上,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成形的计划。 至于成功与否,要看接下来如何利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精心谋划了。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伴随一声鸡鸣声,三人起了床。 这是在云梦谷养成的习惯,不用特意安排人叫,鸡鸣声就是起床的号令。 距离处斩专诸还有两天时间,今天要做的事不少。 孙武让欧冶子去调查周边山匪的情况,他和要离到商铺买了一些玉器,然后直奔县尉府。 县尉府是城中除了县衙外最气派的建筑,很容易找到。而且家主正在办葬礼,门口摆着白事供品,几名门人正拍着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凄凄惨惨地唱着挽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一首《蒿里》听得两人心里酸酸得不是滋味,傅侯之子再怎么为恶不赦,毕竟已经命丧黄泉。 两人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要离指着一名正忙里忙外管家模样的人道:“师兄,那就是范符了……” 正如要离描述的那样,范符头戴青布小帽,小心谨慎地照应着来往宾朋,待人也是笑意盈盈,前倨后恭。 孙武点头道:“要师弟,你先去吧,要小心。” 要做的事已经计划好了,要离心中有数,笑道:“师兄尽管放心,要说兵法我一万个赶不上你,可这翻墙入户的事儿小菜一碟……” 说完他闪身去了后院,只一纵便越过县尉府高大的围墙,消失在院内深处。 要离一走,孙武望见范符向这边走来,便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他抱拳拱手道:“草民孙武,见过范大人。” 范符微微一愣,狐疑地打量了孙武一眼:“范……大人?你弄错了吧?我们这里没有范大人,只有一个范总管。” “那就是了。”孙武笑了笑,又故作高深地道,“我看总管大人头顶祥云升腾,乃是大富大贵之象,因之错认了……” 其实范符头上哪有什么祥云罩顶,换到今天,孙武这句话就是一种高明的搭讪术罢了。 但孙武这一招的确很有效,刚才范符忙于丧礼东奔西走焦头烂额的,心中暗暗怨怼,这时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而且他勤心办事,也想借傅侯这棵大树捞个一官半职继而跻身士族行列,便问道:“你会看相?” 孙武点头:“在下老师姓王名诩,自号鬼谷子。” 一提到鬼谷子,范符立刻就信了三分。 可是他转念一想,联想到自家公子惨遭鬼谷徒弟专诸的毒手便立刻警觉起来,板起脸问道:“你找我何事?” “草民有一些好东西烦请总管大人鉴定,能否移一步说话……”孙武道。 范符转头看去,府前人来人往,不少家丁正在值守,度量不会有什么危险,便跟着孙武来到一棵大树后。 孙武取出一块玉佩交到范符手上:“请大人过目。” 范符端详着,他跟随喜好玉器的傅侯鞍前马后日久,眼光也锻炼得锐利起来,马上便看出这块玉佩价值不菲。 “温润柔滑,这是一块蟠玉。” “大人的眼光果然独到,在下很是佩服。这块玉就送给总管大人了,小小薄礼望请笑纳。”孙武笑道。 范符一愣,问道:“为什么给我?” “在下此处还有一些好东西,烦请大人转交傅侯大人,并请大人代为美言几句,就说人死不能复生,放我师兄一马,云梦谷上下当感激不尽。”孙武道。 “不要想了,我主傅大人一心要杀人者偿命。”范符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将玉佩递了过来,“你的东西我不要,你的事我也办不了!” 第一步计划失败了,孙武决定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 他拱了拱手,嘿嘿一笑:“我劝大人还是多考虑考虑,虽说大人身上祥云缭绕,但今日却印堂发黑,或有血光之灾。唔,在下住在同福客栈,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告辞……” 望着孙武离去的背影,范符嗤之以鼻:“切,吓唬我?我不信!” 然而人的心理很微妙,就算问心无愧也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孙武不说什么还好,他能保持淡定从容,可当孙武临走前撂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后,范符马上不淡定了,心里犯起了嘀咕。 丧事暂且放在一边,他急急回屋去了。 …… 范符为人谨小慎微却不贪财,这在孙武的意料之中。离开了县尉府,孙武估量着欧冶子差不多回来了,便先回客栈。 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要离。 “事情怎样?”孙武道。 要离与专诸虽然都是行侠仗义的大刺客,性格与行事方式却截然不同。 专诸生性豪放,喜怒哀乐形之于外。 相反,要离这一类刺客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性格隐忍,行事隐秘,无论荣辱还是成功与否,哪怕他们心中波澜壮阔,与生俱来的掩饰天赋让人根本无法从他的表情上探查出蛛丝马迹。 这也是孙武最佩服的,因此不如直截了当询问。 要离取出一幅巴掌大小的帛绢递了过来,道:“事情已经妥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总管居然与山贼有染……” “山贼?”孙武一愣。 打开那些帛绢一看,果然是一些范符与山匪私通的书信,这些东西本来藏在隐秘处,却被嗅觉灵敏的要离翻了出来。 怪不得县尉屡屡剿匪失败,傅侯自身能力有限不说,更可怜的是他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内奸。 “做得好!”孙武抚掌笑道。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收获。 第44章 迂直之计 两人回到同福客栈,不多时打探山匪情况的欧冶子也回来了,与上次马马虎虎相比,这次他打探得很细致,带回来不少有用的消息。 背靠的大山名为莽山,是太行山的一条支脉,山势连绵起伏,幽谷密布。 数股山匪扎寨在山中,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山贼五六百人,老巢盘踞在莽山的主峰,山路险要,只有南北两条路能够下山,易守难攻。 这支山匪的组成鱼龙混杂,一部分是吃不上饭的百姓落草为寇,一部分是各诸侯国战败的逃兵或亡国军士,极少数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匪寇。 山匪老大名叫荀郭,郇国亡国将军之后,力大无穷,为人又阴险狡诈,为祸乡野,作恶多端。 “师兄,你打算剿匪?”要离素有智计,一听之后大致猜到了孙武的意图。 “正有此意!”孙武点头笑道。 欧冶子搔着头皮,疑惑不解地插上了一句:“师兄,恕我愚钝,我不懂,这剿灭山匪与营救专诸师兄有什么关系?” “师兄,说实话,我也不懂……”要离一旁也尴尬地大摇其头。他猜中了孙武的第一层用意,却死活猜不透第二层。 其实,遑论要离和欧冶子二人想不通,换了任何人都会生出同样的疑问。 剿灭山匪和营救专诸,两件事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殊不知,孙武的脑洞绝非常人可比,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被后世尊称为兵圣了。 他十分清楚,手上没有强有力的筹码,从官府手中营救专诸难于登天,除非采取极端手段。 同时他也清楚,所谓的风马牛不相及根本不存在,百折千回,不相干的事物都会联系起来。换句话说,用现代哲学辩证法观点来解释,就是世界是普遍联系的,事物并非孤立存在。 而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从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中找到必然联系,通过貌似不相干的一件事去解决另一件事,恰恰是他的过人之处。 孙武冷静又慎重地逐一分析搜集来的信息,梳理各种纷繁复杂的关系脉络,寻找它们之间的契合点,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没有筹码,就要寻找筹码。 很明显,山匪作乱是津城高层最大的一块心病,致使民怨沸腾,升迁无望。毫无疑问,在他们眼中,剿灭山匪的价值和重要程度必定要远远大过专诸的一条命。 假设手里有剿灭山匪的计策,就等于握有一个强力筹码,对能用上策绝不取下策的孙武来讲,既然有更好的办法,他自然不会舍本逐末。 其实,此乃迂直之计。《孙子兵法》军争篇有云: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术业有专攻,要离和欧冶子不通兵法,这种高深的军事理论一时半会的也解释不明白。 夜长梦多,耽误一天就有可能产生不可预知的困难,孙武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便嘿嘿一笑地敷衍了一句:“二位师弟,只管静观其变……” 果然话音一落,外面掌柜的来叫门:“哪位是孙武孙先生,有人找你。” “正主来了。”孙武暗笑一声。 开门一看,不出所料正是范符,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惶,看见孙武后叫道:“先生救我!” “总管大人何事?”实际上,孙武已经明了范符的目的,却故作吃惊地问道。 范符瞧了瞧要离和欧冶子,欲言又止:“这两位是……” 孙武知道他在担心有些事传了出去惹来杀身之祸,毕竟通敌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便道:“这是我的两位师弟,但说无妨。” “什么,师弟?”范符一愣,骇然变色,“我的东西……在你们手上?” 他是个聪明人,瞬间将孙武说的话与前因后果加以联系已然猜出了大概,通敌证据必定在这三人手里。 “对!”果然孙武并不隐瞒,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仿佛一盆凉水浇头,范符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层汗珠,神色变幻不定,很明显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片刻后,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的口气道:“三位先生,不,三位爷饶命……” 孙武道:“其实,我们只是想救回专诸师兄的命而已……” “我妻儿老小本来在乡下生活,五年前,那该死的贼首荀郭不知怎么打探到了消息,将我的蠡儿掳了去作为人质。我也是没办法啊……”范符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听到此处,孙武倒没什么过分反应,只是慨然叹息一声,原来这其中竟另有隐情,但通玄一念附于孙武脑中的王诩却心中一动。 这次营救行动,孙武从开始谋划到具体实施安排得滴水不漏,尽展高超的军事才能,尤其是在知己知彼一项策划上近乎完美得无懈可击。 之前还担心孙武初出茅庐驾驭不了这种复杂的局面,此时来看担心是多余的,孙武驾轻就熟,令王诩欣慰不已。 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却不在孙武身上,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蠡儿,范符姓范,这么说他的孩子是范蠡? 范蠡,中国早期的大商人,别号陶朱公,被后人尊称为“商圣”,后代许多生意人供奉他的塑像,称之财神,在吴越一带其地位与传说中的另一位财神赵公明几乎平起平坐。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范蠡会在这里出现。 怪不得史书不曾记录这一段,原来范蠡还有被挟持人质这种悲惨的遭遇。 就算王诩通晓历史,也是出乎意料。 当然他不敢肯定,便将一道念头移送过来做进一步确认:“孙武……” 呼唤声凭空而来,孙武吓了一跳,但他瞬间从声音判断出来自老师后便马上镇定下来。以老师通天彻底之能,千里传音这种事倒不足为奇。 “老师,何事?”孙武急忙神色一敛对着空气施了一礼,恭敬地问道。 “什么,老师?他在哪?”孙武反常的举动让要离和欧冶子一愣,左右察看没有看到王诩的人,又相顾愕然。 实际上,二人身上也附着王诩的通玄一念,只是王诩没有联系而已。 此刻,王诩继续道:“孙武,你问一问此人的老家在哪?” 孙武按照老师的指示,转头问道:“总管大人,我再问你,你祖籍何处?” 此事与祖籍有什么关系?范符一时懵懂,但他明白自己的处境,老老实实地答道:“楚国宛地,三户邑……” “老师,他是楚国三户人。”孙武隔空答道。 “嗯,为师有数了……”王诩道,这个范蠡确认就是将来投身越国的那个大能,“接下来,只管按你的谋划行事就行……” “是,老师!”孙武道。 老师鼓励他继续下去,就证明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问题,他下意识地胸脯一挺,感觉信心十足。 要离和欧冶子则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不过也隐约猜出了个大概,便不多问。 孙武转身看向范符,道:“总管大人,你若肯帮我,我保证几日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刚才孙武装神弄鬼的举动吓得范符心中突突直跳,他半信半疑地道:“孙公子,你们真能斗得过那个可怕的荀郭?” 荀郭,就是莽山最大的山匪头子,也是范符为之卖命的对象。 实际上在他还没有通风报信之前,傅侯也拿那些悍匪没什么办法。三个年青的毛头小子,哪怕是大名鼎鼎的鬼谷高徒,并不见得有什么作为。 当然他不能表现出来真实想法,因为他的把柄在别人手上只能又一次供人驱使了。 孙武面上生寒,陡然叱道:“愚蠢!你不相信我们,难道还不相信家师鬼谷子的名头吗?” “明白了,三位爷,以后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能保住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就行……”范符一激灵,苦着脸道。 对他来讲,屡次被人胁迫,身不由己的滋味极其难受,只觉心中倍感凄凉。 孙武察言观色,知道范符不敢再生异心,接下来便交待了一些细节,范符便带上玉器匆匆离开同福客栈,回县尉府做傅侯的思想工作去了。 不管范符能达到什么效果,傅侯这边总算大致有了一些眉目。 下一阶段,就是说服县大夫淳于涿了。 …… 草草吃过午饭,谨慎起见,孙武让要离和欧冶子盯住了范符,他则孤身一人来到了津城县衙。 通禀之后,跟着门人进了府门。 前厅无人,穿过前厅来到了后院,便听传来清脆的棋子拍落声。 第45章 问责 两个人坐在一块石墩旁正手谈,也就是在下围棋。 其中一名短须老者左脸上长有一块胎记,从特殊的相貌上判断是县大夫淳于涿,另一名陌生的中年文士,长相儒雅,举止潇洒,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竟然与王诩有几分相似。 两人用的是当下流行的十五路棋盘,比云梦谷杂学堂使用的十七路棋盘少了许多变化。 孙武不便打扰,立在一旁默默等待。 他如今也是一名围棋高手,不自觉地瞄了几眼古香古色棋盘上的棋子,便看出这盘棋厮杀到了紧要关头。 县大夫紧锁眉头,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一个垂手而立的求见者。 孙武等得心焦,又见县大夫那棋下得马马虎虎招法浅薄,面对一块半死不活的棋举棋不定就更加烦躁。 过了一会儿,他见县大夫手里捏着一枚黑子象捏着一座大山般沉重,落子异常艰难,便不顾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雅行,执起一枚黑子啪的按在了棋盘上。 “无礼!”天外飞仙落下一子,淳于县大夫先是一愣,转头看见了孙武就是一声厉喝。 “妙啊!”中年文士的注意力却在那手棋上,忽然抚掌大赞了一句。 淳于涿一听,再回头仔细一看,一块已死的大龙居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这手棋如同一个人武功修炼到瓶颈一下子打开了任督二脉,县大夫感觉浊气下降清气上升,依旧不理孙武,依靠着这条棋龙为大本营啪啪啪地落子如飞,行棋顺畅,竟然一下子捞了不少实空。 毕竟他的棋力不算高明,接下来行了十几手,又到了生死关头。 “置之死地而后生,下二二格。”孙武实在忍不住,又支了一招。 二二格在棋盘上是一个低点,那时一般人如同春秋各国逐鹿中原一样着力于争夺中央大空,不愿意下这些边角。 但棋谚有云:金角银边草包腹。 县大夫没看出这一手的妙处,犹豫了一会儿见也没什么好棋可走,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下在了二二格上。 下完之后才发现这一手妙不可言,瞬间天地辽阔,整盘棋都活了起来。 “中原铸鼎,不若偏安一隅。”中年文士笑道,“没想到淳于大人请来了高手。” 淳于涿淡然一笑道:“尹大人说笑了,他不是我请来的。” 被称为尹大人的中年文士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却打量着孙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孙武这一扰乱,棋也没法下了。 淳于涿终于腾出空来,目光从棋盘上拔出来落在孙武脸上,冷冷地问道:“对了,年轻人,你求见本官何事?” 孙武先是躬身恭恭敬敬地深施了一礼,然后起身,挺直了腰杆开门见山:“草民孙武,是来……问责的!” “什么,问责?”淳于涿微微一愣,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射过来。 “对,问责!”孙武深吸了一口气,肯定地答道。 “问谁的责?”淳于涿面露不悦。 “问大人的责!”孙武正色道,“大人失信于百姓却不自知,草民代全津城布衣百姓问责!” 第一时间,孙武给淳于涿扣上了一顶乌黑的大帽子。 “大胆!居然敢口出狂言指责本官,来人哪!”淳于涿大为恼怒,一个身份低下的庶子居然以这种口气诘问一名高贵的士族,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马上,外面飞快地跑进来几名凶神恶煞的衙役,手中拿着武器,只要县大夫一声令下便动手抓人。 孙武凛然不惧,呵呵一笑道:“大人作为父母官若是仅此气度,津城百姓恐怕要遭殃了。” “你……胆大包天!给我拿下!”淳于涿彻底怒了。 “且慢!”中年文士止住了淳于涿,道:“淳于大人息怒,让此人说完……” 淳于涿对那人似乎十分尊重,摆了摆手示意衙役退下,道:“到要看看你有什么话说,若是无理取闹,我必不饶,以大不敬之罪处置……” 孙武肃然道:“我听说,一名勇士关在了大人治下的牢笼里。” “他杀了人。” “大人可知他为何杀人?” “县尉公子杀人夫,夺人妻……”淳于涿淡淡地道,看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一清二楚。 孙武冷笑一声,道:“对啊,在大人管辖的范围内居然发生了杀夫夺妻的大恶之事,作为周王赏识的臣子辜负了朝廷的重托,难道大人不觉得惭愧吗?” “我,你……”淳于涿撅动着胡子哑口无言。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来应该是大人做的事情,却让一个庶民替你做了,大人情可以堪?”孙武继续逼问。 一句话说得淳于涿满头大汗,老脸通红。 “奈何傅大人与我同朝为官,而且他的姑父盂宾大人……” 孙武陡然喝道:“人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若是大人真的为黎民百姓着想,仗一身正气,又何惧权势?” 鬼谷子的捭阖术讲究阴阳结合,又分捭术和阖术,捭术为阳,主进攻;阖术为阴,主防御。 孙武一上来便开口质问,其势咄咄逼人用的是捭术,大开大合,主动进攻。淳于涿翻脸后他用的是阖术,如封似闭,密不透风。 一开一合,一阴一阳,每一问丝丝入扣,无可辩驳,让淳于涿步步后退落入了孙武的节奏。 说到此处,孙武故意停住,给淳于涿留出了思考时间。 淳于涿脸上冷汗涔涔,神色阴晴变换,过了一会儿似乎下定决心,面色凝重地道:“其实我早就看傅侯不顺眼了,欺负老夫朝中无人便骑在老夫头上拉屎,这一次老夫宁肯丢官也要和傅侯斗一斗。你放心,你的师兄我不会让他死的!” “多谢大人,大人英明!”孙武急忙道谢。 一个军事家必定是一个极其高明的心理学家。 孙武不仅是一个军事智慧的集大成者,他运用自如的正是极其高深的心理学,尤其是融合了捭阖术之后。 仔细想来,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弱点,哪怕是清正廉洁克已奉公的人内心深处也有不可言明的欲望。孙武正是抓住了人心中最深层的那一点,或者说那一个最脆弱的念头,直击痛点。 他在《九变篇》中写道:“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说的是为将的人有五种弱点,其中的“廉洁可辱”一句意思是那些廉洁而爱好名声,过于自尊的人就可能被人侮辱而失去理智。 而对淳于涿这种貌似正派的人,面子和荣辱比钱财更重要,因此孙武采取了“辱”的方式。若是换了一个人,这样做或许就不见得有如此好的效果了。 此时,一直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言语交锋的中年文士忽然抬手,“啪”的一声,将一枚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棋盘上。 “小友,你叫孙武是吧?”他问道。 第46章 多管齐下 “是,草民孙武。”孙武连忙答道。 嘴里应声,他的眼睛却下意识地瞄在了棋盘上,可是只多看了一眼,便凛然一惊。 因为中年文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在棋盘上的这手棋,竟然是一手绝妙的好棋,妙就妙在它反其道而行之下在了中央腹地,却是一颗棋筋,吃又难吃,不吃的话,下一步就会将四面的几块孤棋联络起来,那时将筑起铜墙铁壁般的厚势,本方势必陷于苦战。 就这一手棋来看,此人之前是隐藏了实力,故意让着淳于涿罢了…… “大人深藏不露,令晚辈大为钦服。” “不敢。”中年文士摆了摆手,却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武,大有深意地道,“小友可知,若无问鼎之心,何来逐鹿中原?” 一句话语含玄机,振聋发聩,又似在有意点拨他要大胆放开手脚。 这时的孙武顾不得去体会这句话蕴涵的哲理,但敏锐地判断出遇到了一个高人,而且还是一个除了师父之外或者说与师父等量级的高人。 得出这种结论,不仅仅是源于对方下的一手好棋,更由于他为数不多的几句话。 通常来说,一个人的内在素质与外在表现往往是匹配的。正如孔子所说的夏虫不可语冰道理一样,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形之于外的东西基本不会在同一个频道上。 这里无意贬低某一部分群体,实际上两类人也没有什么优劣之分,拿到今天来讲就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或者用佛家的话说众生平等。 但下里巴人肯定不屑于谈论风花雪月,而阳春人对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必然不会有深刻理解。 “前辈教训得是,晚辈谨记于心。”孙武不由肃然起敬,急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老夫姓尹名喜,与淳于大人乃是故交。”文士道。 “草民见过大人。”孙武忙道。 他对此人的来历不得而知,只是觉得深不可测,除了尊敬之外倒没有什么特殊感觉,然而远在云梦谷的王诩却是微微一惊,因为此人大有来头。 尹喜,号文始真人,道教祖师之一,精通历法,擅观星相,传闻有预知未来之能。 老子西出函谷关,他热情款待,软磨硬泡后得传千古奇书《老子五千言》也就是今天的《道德经》,之后追随老子西出大散关,对西域人、天竺人等胡人进行教化,宣扬道家理论,也就是后世道家所说的“化胡西域”。 此刻,尹喜微笑着扶起了孙武。 “近日我夜观天象,东方紫气西迈,天文显瑞,会有圣人度关而西,老夫便向周王求了函谷关关令一职前往赴任。但昨日我掐指一算,与小友会有一段渊源,便逗留于此,果然应验了……”他道。 这里他所说的圣人其实就是老子,半年后,老子就会辞去国家图书馆馆长职务西去出关。 “哦。”孙武自然不知道这些故事,只应了一声。 尹喜又道:“我观小友智慧超群,辩术高明,必定是有备而来。” “是!” “这么说,小友已经有了破解这个死局的妙手?” 孙武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草民的确有一策。” …… 一个时辰后,按照孙武的建议傅侯被淳于涿召唤过来商议军务。 毫无疑问,接下来自然是解决傅侯的思想问题。 很明显,傅侯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面色无比阴沉,且自恃朝中有人也不把淳于涿放在眼里,态度冷淡,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坐在一侧的孙武和尹喜几眼。 淳于涿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咳嗽一声道:“傅大人,剿匪一事可有进展?” “剿匪?老夫的儿子都让人打死了,哪有心情剿匪?”傅侯横了他一眼,愤愤地道。 淳于涿微微有些愠怒,不过怒气一闪而没,保持着平静的口气道:“既然傅大人没有心情,我打算交给别人来办……” “怎么,淳于大人这是要剥夺本官的兵权,好像傅大人没有这个权利吧?”傅侯面带寒霜。 “傅大人你是误会了,事成之后,这功劳嘛……全记在傅大人头上。”淳于涿道。 事由别人办,功劳记在自己头上,这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傅侯大为心动,但转念一想,暗道那些山贼自己堂堂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县尉都搞不定,还有谁行? 想到此处,他冷声问道:“厅堂之上,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有些凝滞。 “我!”孙武缓步而出,傲然应道。 傅侯再次打量了孙武一眼,面现不屑:“口出狂言,你是何人?” 孙武淡然自若地道:“在下孙武,学师于鬼谷先生。” 傅侯只是一愣,面色微变,竟然没多说什么。 本来孙武以为傅侯听到老师的名字后会暴跳如雷,打算唇枪舌剑理论一番,没想到对方保持低调,精心准备好的一些说辞就没有派上用场。估计是范符那边起了一些作用,这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一些犹豫,孙武肃然道:“难道,傅大人不相信草民的能力?” “不是,鬼谷兵法早有耳闻,可是……” 儿子等于白白死了,他总觉得不甘心。 孙武知道傅侯心里必定还有一道坎过不去,决定再加一道筹码:“若是剿匪成功,于贵公子而言,也是一件荣耀的事。” “何意?” “贵公子参与剿匪,为国捐躯。” 傅侯一听马上明白了孙武的用意,将傅公子的死安在剿匪头上,等于在剿匪中牺牲,而不是做坏事被人杀了,这比糊涂窝囊的死强了十倍百倍不止。 实际上,这样做有违孙武的内心,他并不喜欢颠倒黑白这种事。 但反过来讲,专诸罪不该死。而且在那个年代,诸如替父报仇,清算夺妻之恨还是能被大多数人所理解的,孙武只是采取了更灵活更为各方接受的解决方式,也是权宜之计。至于如何在周王面前遮掩,那要看淳于涿的本事了。 果然,傅侯的脸上因孙武的安排多了一些和缓。 “在下尹喜,在朝中任职,与盂宾大夫多少也有些交情,我必会在周王面前美言傅大人与令郎的神勇。”尹喜也插话道。 家臣的建议,县大夫施压,孙武名利相诱,尹喜美言,多管齐下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头顶,再顽固的人也挺不住,不得不妥协。 傅侯沉默良久,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后点了点头。 孙武察言观色,问道:“大人不说话,这么说是同意了?” 傅侯没好气地道:“不同意还能怎么的,我的轩儿又不能起死回生。若是真能剿灭山匪,也是功德一件,轩儿泉下有知死而无憾了……” 权衡之后,在愤恨与名利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加现实的东西。 “傅大人深明大义,令我十分佩服。”淳于涿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接着又道,“来人,召集司马、司寇过来议事。” 一直被傅侯压制得喘不过气,淳于涿终于有机会挺直了腰杆,开始发号施令。 第47章 厅堂发令,火攻计 半个时辰后,县司马与司寇相继来到。除了之前的孙武、尹喜、淳于涿和傅侯四个人外,要离、欧冶子和范符也被召集过来。 淳于涿作为一县之主,坐在厅堂正中位上,傅侯居左,尹喜居右,县司马、司寇分列左右。 厅堂上的气氛异常肃穆。 尽管此事由孙武一手策划,但他只是一名地位低下不着官服的庶人,厅堂上没有他的位置,在淳于涿的授意下与要离等人立于堂下。 淳于涿扫视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津城地处三界交接,流寇匪患十分严重,本官深以为责,痛下决心除之,因之特意从云梦谷聘请了鬼谷高徒孙武先生协力清剿。孙先生的话,也就是我与傅大人的意思,诸位须一力遵行,不得有误。” “是!”众人齐声回应。 “孙先生,接下来交给你了。”淳于涿侧头看了孙武一眼道。 孙武略微整理衣冠,缓步走到堂前,先向各方拱手施了一礼,道:“在下孙武,多谢诸位抬爱。草民受淳于大人和傅大人的委托指挥此次剿匪,不胜荣幸。一切皆出于两位大人授意,草民只是代为发令而已。” 他故意这样说,为的是塞民之口,一旦剿匪成功,功劳就算记在傅侯头上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孙先生,请!”淳于涿挥了挥手道。 孙武年轻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白,这是紧张所致。 尽管他自觉已经谋划得滴水不漏,当真正走到台前时,心里仍扑通扑通直跳,感觉呼吸有些滞塞。毕竟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指挥一场真刀真枪的实战,天有不测风云,能否成功谁也不敢打包票。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孙武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转头看向傅侯问道:“傅大人,津城内能动用的兵士有多少人?” “这个……守城的士兵不敢擅离职守,除此之外只有区区两百余人。”傅侯神色大为窘迫。 这次剿灭的是莽山最大的一股匪寇,剿灭了这一支,其他小股山匪不足为虑。 可是荀郭手下足有五六百人,相比之下津城兵力少得可怜,哪怕是些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足矣。”孙武却道,“请傅大人整束人马候命。” “是……”傅侯犹豫着点了点头。 再怎么说,对以剿匪为已任的一名县尉来讲,他内心深处也非常希望打赢这场仗的,何况明里最大的功劳还是他的,虽然他对孙武半信半疑,依然按令行事。 人成长总要迈出第一步,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轻松多了。 “司马大人,请你发动百姓协助,男女老幼皆可。”孙武又道。 县司马微微一愣:“本官不懂,这男女老幼……” 历朝历代,普通老百姓参与守城,修筑防御工事不为奇事,毕竟城破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那些兴亡皆苦的普通百姓,城破就是一场灾难,流离失所不说,惨遭屠戮,财帛被那些凶悍的侵略者们劫掠一空,子女或被杀或被掳为奴,下场极为凄惨。因此,一旦官府发动都尽可能地予以支持。 不过战事一起征召的都是青壮年,还没有听说什么人都要的。试想一群连兵刃拿着都吃力的老弱病残,能做些什么? 这时对孙武已经另眼相看的淳于涿沉下脸,冷声喝道:“啰嗦什么,依令就是!” “是!”司马应道,“孙先生需要多少人?” “至少五百人。” “人倒是好发动,可是城中没有那么多的武器啊……”司马又为难地道。 那时候,因为便宜的铁质武器还没有普及,青铜器又比较昂贵,采取的兵制是寓兵于民,战时分发武器,打完仗收回兵器库。 一个小小的县城自然不可能储备那么多的武器。 “兵者,诡道也。”孙武笑道,“不需要武器,又不让他们上阵杀敌,记住要多带火把,每人至少两支……” “是!”司马应道。 不杀敌,只拿火把,那去做什么?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此刻,津城厅堂上的场面很滑稽,高高在上的大人老老实实地听从一个布衣百姓的安排,但这恰恰是孙武过人谋略,成功处理各方关系的结果。 骄傲的县尉俯首听命,再加上县大夫的力挺事情就好办多了。 “听说司寇大人箭法高明,草民甚是仰慕。”孙武又看向县司寇。 “不敢。”县司寇欠了欠身子,嘴里故作谦虚,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不过在整个上蓟郡,在下的箭术还是能排得上号的……” 孙武笑道:“如此就交给大人了。请大人带领部分青壮百姓今夜去往后山,多带柴火与引火之物,铺于山道上,待匪寇从后山撤走时便发放火……” “是!”司寇应道。 他嘴里答应着,心里却疑窦重重,那些匪寇会如此听话从后山撤走吗? 孙武狐假虎威地发布了命令,又特意给要离和范符安排了特殊任务,交待了一些细节。 “酉时出发,戍时三刻行动!”最后,孙武成竹在胸地道。 …… 一切安排妥当,大家分头行动。 众人一走,尹喜忽道:“小友打算用火攻?” “正是!”孙武坦然承认了。他知道也瞒不过眼前这位目光如炬的高人。 “正值秋日,虽不如冬季那样天干物躁,却也是一个用火攻的季节。但据我所知,风借火势方能成事。”尹喜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似乎在考究孙武的学问。 这一点孙武很有信心。 《孙子兵法》中有著述:行火必有因,因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 就是说火攻必须具备条件,火攻器材必须随时准备。放火要看准天时,起火要选好日子。 “大人说得是,昨夜我观天相,月星在翼,八月十二至八月二十二此十日内必有风。今日为八月十二,夜晚时会变天,必定会起西北风。”孙武不用多想便脱口而出。 经过多年的研究,这些普通人难以理解与掌握的学问对他来讲相当于常识一样了然于胸。 尹喜欣喜地点了点头,忽道:“小友刚才说何时行事?” “酉时出发,戍时三刻行动!”孙武不假思索地道。戍时三刻就是晚上的八点四十五分左右。 “不妥。”尹喜摇了摇头。 “为何?”孙武一愣。 尹喜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小友可知这风几时最劲,几时最弱?” “这……”顿时孙武傻了眼。 毫无疑问,用火攻的话风越大效果越好。但他还真没有研究到如此高深的地步,看尹喜一副胸有丘壑的样子,他断定对方一定对此十分了解,便诚恳地问道:“愿闻其详。” “夏风即逝,秋风方起,因此上亥时最强,辰时最弱……”尹喜捋了一捋长须娓娓道来。 亥时也就是晚上的十时左右,辰时则是清晨六时左右。 孙武一时震惊不已。 过了一会儿,他急忙对淳于涿道:“请大人代为传令,行动时间改在戍时出发,亥时行动。” …… 第48章 风起 莽山聚义厅,大寨主荀郭斜靠在考究的雕花木椅上闭目养神,椅子是从山下一名里正家里借来的,一直也没打算还。 斑驳的几案上放着粗糙的青花瓷茶壶,一壶茶冒着淡淡的热气,香气四溢。 后期的茶在春秋时期还没有出现,他饮的茶是一种药茶,名为荼茶,具有清热解暑的功效。 除了落草为寇名声不太好听之外,他感觉这种占山为王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唯一让他感到头疼的是山中近日缺粮。 正值麦收季节,乡野鄙邻的百姓正在忙着收割、入库,他暗暗琢磨着先光顾哪个村庄,哪个村的里正不听话需要单独拿出来教训教训,多带走个三五斗。 虽然生在拥有高贵气质的士族家庭,但当国破那一日,他作为襁褓中的婴儿被一名忠仆抱走藏起来的那一刻,就注定失去了尊贵的一切。 尽管名字与曾经的亡国郇国音同,但复国什么的早就不想了,没有真正经历过城破的洗礼,除了那名忠诚的老家丁偶尔谈起曾经的家族如何如何辉煌之外,他心里根本没有那个概念。 他学会了隐忍,夹死尾巴做人,还将一名解甲归田的校尉掳上山来教授兵法,虽然以老校尉半生不熟的兵法也教不出什么高明的徒弟来,但对付津城那个庸官县尉已经绰绰有余。 而且,他还暗暗庆幸当初费尽周折在县尉傅侯身边安插了一个听风者,一有风吹草动,范符便会通风报信,当得知小股部队来时就埋伏起来直接吃掉,若是大股人马便从后山撤退,多次化险为夷。 每次,当他得知县尉气急败坏的消息时就会振奋不已,仿佛亲临战场得胜一样,心中充满了强烈的成就感。 脑中正浮想联翩,一名负责警哨的小喽啰跑了进来:“报大王,范符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津城又有行动了。当然他是不会知道曹操是谁的,就是心有灵犀的意思。 “他一个人吗?” “不,他还带了一个面相特别的同伴。” “特别,什么意思?” “大王看到就知道了。” “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范符和一个面相奇异的人一起走了进来。那人五短身材,细腰如蜂,鼻子和眼睛滑稽地挤在一起,还缺了一颗门牙,面貌果然如喽啰说得极其丑陋。 看到此人稀奇古怪的模样,荀郭忍不住想笑,他强行憋住咳嗽了一声道:“范符,你来什么事?” “大王,今晚亥时,县尉会派人来攻山……”范符惶恐地道。 荀郭表现很平静,只是轻哦了一声,犀利的目光却忽然定定落在了范符的脸上,仿佛要看透他内心深处的那些阴暗角落。 眉头一皱,他森然道:“不对啊,以往你都是飞鸽传信,今日怎么亲自来了?其中一定有诈!” 范符胆小怕事,本来就心虚,被荀郭眼神瞧得心里发毛,一颗心突突直跳。 要是平常,被荀郭这么一吓唬早就露出了马脚,好在孙武事先考虑到这一点,教他准备好了说辞。 “大王多心了。最近县尉的公子被人打死了,风声严,所以小人冒险亲自来报信。”他战战兢兢地道。 荀郭噢了一声没有怀疑,指着丑人问道:“此人是谁?” “他叫要离,我的一个发小故友,手很巧,大王尽管放心,他的口风很紧的。”范符道。 听到范符提到自己的名字,要离很配合地傻呆呆一笑,可笑得露出了缺口的门牙。 荀郭微微点头,报以戏谑的一笑。 是否泄密这一点他倒不担心,说起来最怕暴露的不是他而是通敌的范符,毕竟他手里还有要挟。 “多少人马?”盘问完毕,荀郭已经疑心大去,这才切入正题。 “大约一百来人,县尉大人亲自带队,打算趁夜偷袭。” “才一百人?”荀郭一拍桌子腾身而起,不屑地笑道,“不足为惧,让他们有来无回!” 范符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的蠡儿他还好吗?” “好得很,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有夫人看着呢……” “我朋友做了一个玩具给他玩。”范符道,“我就远远地瞧上一眼……” “什么东西?” “一只木鸢,组装起来就可以玩,一会儿我教教小孩子怎么玩……”一旁的要离接口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解下背后的背囊。 一些东西呈现在荀郭面前,两只三尺长的木制翅膀,还有几根碗口粗细的木棒和一些粗麻布。 荀郭瞧了几眼,虽然没有见过这种新奇的东西,却也没有感觉有什么特殊的。 “这些布有什么用?”他还是不放心,随口问了一句。 “小孩子手嫩,缠上后不扎手……”要离笑道。 “有心。”荀郭没有丝毫怀疑,相反还赞扬了一句。 他对这种小孩子玩具不感兴趣,而且一个父亲疼爱自己的孩子远远地瞧上一眼也无可厚非,重点是需要让范符知道人质很安全,继续替他卖命。至于要离这种瘦小枯干其貌不扬的人,更是没有什么危险。 荀郭不疑有它,挥手示意手下带着他们去后院。 差不多一刻钟后,手下带着两人回来了。范符心满意足地告辞,与要离一起下山去了。 “看出什么来了吗?”两人一走,荀郭问手下。 “那个丑人教了教孩子怎么玩木鸢,范符远远看着也没近前,其余的没什么……”手下答道。 …… 两个时辰后。 本来晴朗的天空风云变色,刮起了西北风,傍晚时还只是一丝,之后越刮越大,至戍时风声呜咽,山林哗啦啦作响如同涌起了海上波涛。 空气中带着一丝秋日的冰凉,接近中秋,本来天空中应该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可是老天似乎睡过去了,唯有淡淡的云遮月,给整座莽山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色彩。 荀郭已经安排手下做好战斗准备,打算给津城士兵来一记痛击。 “大王,有动静了!”一名瞭望的手下抬手一指山下。 “来得好!这一次要让他们知道疼,疼得不敢再来!”站在乱石堆起的高墙后的荀郭一听,攥紧拳头充满了斗志。 “不对啊大王,你说只有一百多人,可我看不止呀……”那名哨兵吸着舌头,惊惧地道。 “什么?”荀郭一愣。 他急忙向山下眺望,借着朦胧的夜光分明看到,从山下移动而来一道道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 那些火把排成了长长的一队,象一条火龙般在山路上蜿蜒行走…… 一支火把对应一人,粗略一数绝对不止一百人那么点,至少在一千人开外。 津城隶属于上蓟郡,难道整个上蓟郡的士兵全被调来了? 荀郭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混蛋!范符那厮该不会在有意骗我吧?” 正此时,从山寨方向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名浑身是血的心腹,一边跑一边大叫:“大王不好了!” “何事?”荀郭心头一紧。 “守卫全部被杀,夫人重伤,那个范蠡化作一只大鸟飞走了……” 第49章 木鸢飞,山火生 这时,荀郭断定被范符骗了! 可是他想不通,范蠡只是一个十几岁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怎么就变成飞鸟飞走了呢? 真是活见鬼了! 事情太匪夷所思,荀郭有些发懵,厉声吼道:“你他娘的说清楚一点!” “就是那个丑人用那些木头组装成了一只鸢鸟,那人的剑法又奇高,弟兄们拼死也没挡住,然后那人带着范蠡借着风势飞下后山去了……”喽啰的表情看起来至今象做梦一样。 看走眼了!荀郭暗自咒骂了一句。 其实他却不知,要离离开山寨后并没有走远,而是悄悄地躲在密林中,等到亥时返回山上,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范蠡。 然后,要离毫不客气地挥剑杀光了守卫,他对女人不忍心下重手,只打晕了事。 而这时恰恰是荀郭倾巢而出打算歼灭津城士兵的空虚时机,要离和范蠡轻易脱身。 所谓的飞鸟不过他是王诩传授的一门杂术――奇巧术,利用木板组装成古老的可载人飞行的滑翔机。 这种木鸢,后来由墨翟花了三年发明制造出来,在天上一连不间断飞翔了一天一夜才落地,可那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 据史书记载,鬼谷子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使用空气动力学的人。对此后世还存在着一些争议,但木鸢的发明有力地佐证了这一点。 当然,王诩教徒弟时不敢植入太多现代的东西,制作得就不如墨翟那么精巧,就算如此在那个年代也属于脑洞大开了。 而且他唯恐出什么意外,在木鸢上又加入了降落伞装置,增加了安全性。 范蠡的悟性也是极高,经要离稍加点拨一学就会。 此刻,他和要离两人双手握着前杆,双脚搭在后杆上,象一头雄鹰似的随着气流的升降,一会儿翱翔在蓝天之上,一会儿向地面扎入。 范蠡的一张小脸崩得紧紧的,飞了一会儿掌握了诀窍后放松多了。 范蠡兴奋地道:“恩公,你这木鸢真好玩!” 这种象鸟儿一样翱翔蓝天的感觉别提多美妙,多刺激了,如果不是需要抓着操纵杆,范蠡一定会手舞足蹈的。 风呛到鼻子里,要离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木鸢好是好,就是鼻子受不了。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玩得这么痛快……”他附和着,以前玩过,可是没有这么大的风。 过了一会儿,范蠡忽然问道:“恩公,这东西是你发明的吗?” “不是,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是我师父鬼谷先生发明的!”要离实话实说。 “啊,你师父真是一个神人哪!”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听到后范蠡心生无限向往,“我在山上隐忍多年,这次幸运逃出,一定要拜个厉害的老师。我想拜你师父为师,你说他肯收我吗?” “我师父眼光很高,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要离道。 范蠡想了想:“我们做笔买卖好不好?你举荐我,我给你好处的。” “什么好处?” “将来我赚的钱一半给你。” 要离嗤之以鼻,暗道你小小年纪能赚多少钱,不过他却被范蠡的诚心打动,道:“好吧,我可以代为推荐,至于师父他老人家收不收,我可说了不算……” “多谢恩公!” 范蠡不愧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商人,随时随地都在展现他惊人的商人天赋,开着土飞机在半空中谈成了一笔生意。 滑翔机徐徐下落,接近地面时风向变换,出现了一阵剧烈的颠簸。 眼见距离地面很近,再不采取措施就要俯冲下来撞向地面,两人恐怕会直接摔成肉泥。 “小心!”范蠡脸色大变。 要离却淡定地将滑杆上的绳子一拉,嘭的一声,缚在木翅上的粗布飞起,迎风炸开。 半空中,如同盛开了一朵白莲花。 …… 莽山南。 “郇国荀郭,亡臣之后,不思复国,落草为寇,耻之辱之,速速授首……” 山下千余人一齐高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般传来,如同西楚霸王深陷垓下四面楚歌,扰得荀郭心乱如麻。 “可恶!”荀郭的心情异常糟糕,一向镇定的他竟然有些慌了。 “大王,不如一齐杀过去,死了大不了碗大的疤。”一名亲信手下挥舞长刀叫嚣着。 “滚!不懂兵法太可怕了,要死你自己死去!”荀郭一脚踹开。 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把柄,更主要的是,山下阵阵呐喊声隐隐约约传来,让他心惊肉跳。而且通常偷袭都是隐匿而为,但这些士兵却明火执仗,摆明了这是有备而来。 山上只有四五百人,面对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军士他锐气大减,实在提不起一战的勇气。 “大王,那怎么办?”手下惊惶地问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惜了辛苦创下的基业。”荀郭叫道,“来者不善!传令,暂时退避!” 审时度势,他决定贯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策略,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 山上的兄弟死一个少一个,尽量保存实力,犯不着和官兵们硬碰硬,只要下山后隐入深山老林,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们就无处下口。 “我发誓,过几日我荀郭会杀回来的!”他心中恨恨地道。 多次与津城士兵周旋,山贼们经验丰富,驾轻就熟地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弃了山寨,沿着熟悉的路线顶着风头从后山急急撤走。 “不对啊大王,路下怎么多了这么多枯枝干叶?”行至半途,一名走在最前方山匪看出了不妥。 “风大刮下来的,正常!”荀郭没有多想,吩咐赶紧走。 山路崎岖难行,周围山林中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极其凄厉刺耳。山匪们一边咒骂着,一边踩在枯枝败叶上高一脚低一脚的继续前行。 突然…… 众人眼前一亮,前方密林中飞起了一道火光,辉耀虚空,细看是一只火箭遥遥射来,落在不远处的一堆干柴上。 “腾”的一声,火苗窜起。 不用问,干柴上一定被人预先放置了硫磺、桐油等引火物,不然不会着得这么快。 此刻火势熊熊燃烧,借着风势向这边急速蔓延过来,眼见就要烧到屁股上。 “有埋伏!” “火烧过来了,快跑啊!” 众山匪一阵骚乱,反身便逃。 那些跑得慢的发出惨烈的哀嚎声,马上被烈火吞没,而且慌乱之下几百人挤在狭窄的山路上,道路一下子变得拥堵不堪。 “滚开!”荀郭也被堵在路上,情急之下一脚将几名挡在身前的山匪踢飞,那几人骨碌碌地滚下斜坡,眼见跌入山涧去了。 剩余的山匪与无情的火苗赛跑,一阵亡命狂奔,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回了山寨,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粗略一数,被烧死的、踩死的加上跌落悬崖的竟然折损了百余人。 “可恨!给老子用火攻!”荀郭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句。 第50章 收官 可是荀郭不得不面对现实,暴戾的山火不依他的诅咒而丝毫遏止,从山下一路无情地烧上来,幸亏被一块巨石暂时挡住了,不然一座大寨就要被吞没在火海中。 而前方的山路上,接近大约二百多名津城士兵离开队伍向山上缓慢移动。 众山匪骇然变色,浑身瑟瑟发抖。 “莽山的兄弟们,你们都是被逼无奈之下才落草的,罪不至死。县大夫大人说了,只要谁投降,可酌情从轻发落。”山下传来了召降的声音。 说话的人便是孙武。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先让范符和要离二人上山假传消息,伺机救出范蠡,然后又巧布疑兵,组织士兵走在前面,百姓们则每人手执两只火把跟在后面,远远看去等于多出了一倍人马。 他料定荀郭没有一战的勇气,必会从后山逃走,司寇县一道火箭射去,山火肆虐,逼得山匪不得不正面做出选择。 投降,还是死亡? 其实,孙武的这几句话是鬼谷捭阖术中的高深学问,称为夺势,就是抓住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夺其势,虐其心,给对方施加令人窒息的心理压迫,令之崩溃,进而接受开出的条件。 事实的确如此,对处于困境中的山匪来说,所谓的轻判就象一根救命稻草,尤其这些山匪大部分只是一些无家可归的贫民和流亡士兵,亡命之徒毕竟占了极少数。 孙武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一击致命。 众山匪面面相觑,再回头看看蔓延过来的熊熊之火,均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动摇。 其实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但凡有一线生机就不愿选择绝路。 “我投降,不要杀我!”片刻后,一名强烈求生欲的山匪弃了兵刃冲了出去。 接着又一个…… “谁敢投降?!”荀郭厉声大喝,抽出长剑将一名冲出半步的山匪砍翻。 但溃散势头已经如山洪爆发般无法遏制,又有数人顶着荀郭凶狠的刀光越出石墙。 不多时,只剩下了几名手上沾了几条人命的悍匪还陪在荀郭身边。 “老大,我们也投降吧……”大势已去,其中一名面色惨白的手下试探着道。 荀郭一巴掌拍过去:“混蛋!他们手上不沾血腥,大不了坐几年牢,你们呢?” “大王,那怎么办?”那人惊惶地道。 荀郭无计可施,面色极其难看。 “杀出去!”火红映红了荀郭铁青的脸庞,他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剧烈抖动着,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拽过来一杆长戟,带领着几名悍匪向山下冲去。 不多时,几人便与官兵混战在一起。 几名悍匪一路杀下去,竟然无人能挡,尤其是困境下的荀郭,暗道左右是个死,他象一头发疯的猛兽,本就力大无穷,求生欲望下哼爆发出了巨大能量,长戟挥动,搅动阵阵风声,冲在前面的几名士兵立刻被刺翻。 顿时,津城士兵乱做一团,步步后退。 县尉傅侯见势不妙,手持长矛迎上,几个来回被荀郭大喝一声一戟挑翻,幸亏身披厚甲才侥幸逃过一劫,却吓得躲到了士兵后面。 “挡住!”眼见煮熟的鸭子即将飞走,远处的淳于涿骇然变色,急声大叫。 “我来也!”正紧要关头,随着一身暴喝,一名手持长剑的巨汉从山下风驰电掣地冲上来。 “真气剑!”巨汉眼见荀郭将要刺穿一名士兵的喉咙时,一声,一剑迎上。 剑光凛冽,剑气纵横。 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荀郭倒退了一步,胳膊一阵发麻,而巨汉则岿然不动。 碰上高手了! 荀郭暗吃了一惊,仅仅一个交手他便知道遇到了高手。 对方用的是较轻的长剑,而且刚才他又是居高临下,居然还其轻而易举地化解,还被对方迫退,看来此人的能耐在自己之上。 “何人?”荀郭面色陡变。 “你家专诸是也!”来人傲然地报上了名号。 巨汉就是专诸。孙武知道荀郭难以对付,以防万一,便请求淳于涿特意将专诸带来,也算是给专诸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没想到做对了。 这也让孙武认识到,多谋划一步,成功的机会便会多一分。反之亦然,出兵前若不是精通天象的尹喜恰好相遇,加以提醒更改了作战时间,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想到此处,马上就有几句话充实到了他的兵法韬略中。 此刻,专诸与荀郭两人激斗在一起。 专诸立功心切,剑上贯注了先天真气,剑法大开大合,逼得荀郭连连后退。 几个照面下来,他感觉渐渐吃力。 正想寻找退路,冷不防专诸剑势突变,长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来,正中他的右肩,血花四溅。 荀郭手中的长戟拿捏不住飞了出去,专诸眼疾手快,一探手抓住了他脖颈后的盔甲,大喝一声提起,劈手掷出。 荀郭跃过众人头顶,落在坚硬的山石上,被摔得五荤八素,神志不清,马上过来几名军士用牛皮绳捆住了。 荀郭被擒,其他士兵稳定心神将那几名悍匪截住,不多时被砍杀或活捉。 此时最高兴的莫过于淳于涿了,暗道幸亏听了孙武的话才有今日的大胜。 “回府!”淳于涿开心地道。 至此,莽山中这支势力最大的山匪土崩瓦解。 山火不停地燃烧了一夜,整座山寨化为灰烬,至清晨风停了才渐渐平息。 剿匪这盘棋,完美收官。 之后淳于涿上奏朝廷,历数惊心动魄的剿灭过程,全赖傅侯指挥有方。至于孙武,按照之前的要求略过不提,全算在自己头上,又大肆描述了专诸如何力擒荀郭一事,还有剿匪时傅侯公子不幸为悍匪所杀…… 其中的情节大部分真实有据,当然也有部分虚假,大夫盂宾侧面美言,周景王大悦,各有封赏。 傅侯的儿子为国捐躯,也追加赏赐。而专诸带罪立功擒拿了匪首,赦免死罪,只象征性地交了一些钱财便不了了之。 为人谨慎的范符多日惶恐不安,他知道就算云梦谷三个弟子不泄露,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数日后,他将范蠡送到了云梦谷,由要离引见与王诩。要离不失时机地说了一些好话,本来王诩就有收范蠡为徒的意思,便一拍即合,令范蠡和要离二人欣喜若狂。 而范符安顿好了范蠡后,与妻子一起远遁他乡去了翟国。 莽山剿匪是孙武初出茅庐的第一战,虽然面对的不是正规军,但孙武指挥若定,考虑周密,出色地处理了错综复杂的各方关系,成功地将专诸从死亡线上救回来。 此战孙武展现了其高明的军事智慧,如果给他的各门功课打分的话,除了没有展露的道术之外,兵法、捭阖术、杂学可打满分,易学稍欠火候,不过也很出色了。 …… “这个孙武可以下山了。”数日后,王诩摸着下巴暗道。 第51章 燕燕于飞 实际上孙武的军事才能已经超过了同时期的任何一人,也包括王诩,而且王诩还是一个拥有未来知识的穿越者。换句话说,于兵法而言,对孙武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了。 正当他暗暗考虑是不是该催促孙武下山时,专诸却最先来辞行了。 专诸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裹,高大的身躯跪拜于王诩身前,象个听话的大男孩似的:“老师,我打算回吴国了,今日辞行。那个……我娘渐渐老了,我打算早点回去侍奉她……” 王诩没有吃惊,屈指算来,也是专诸该下山的时候了。 说实话,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专诸给他带来了那么多的欢乐和温情,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心中反而有些伤感和留恋。 但王诩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挡也挡不住。 默然了一会儿,王诩抚摸了一下他宽大的额头,赞许地点头道:“孟子有云,事孰为大?事亲为大。你做得对,为师就不留你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事最大?侍奉亲人最大。 孟子生活在战国时期,专诸肯定没有听到这句名言,但大致意思是听懂了。 “多谢老师成全。”他开心地笑道,转而面色一变换作了期期艾艾的神色,“老师,那日我一时出于不愤杀了县尉之子,你不会怪我吧?” 被孙武搭救会来后,专诸一直也没有和王诩交流此事,只是经常一个人闷在屋里,人也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专诸为人生性豪迈,喜形于色,全无机心,从表情上就能判断出这件事他一直纠结于心。他出于正义除霸安良,但也给云梦谷添了麻烦,久之在他心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心结,情绪有些落寞。 王诩正想找机会开导开导他,没想到专诸辞行时提到了这个话题,正是一个解开心结的好机会。 “怎么会?你虽然不是我弟子中最突出的一个,却是我最喜欢的几个弟子之一。”王诩道略一沉吟道,“你知道为师喜欢你哪一点吗?” 与老师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王诩从来不苟言笑,也没有象今天这样面对面地称赞过他,他心中以为,自己在师父心中占据的份量极轻。 此时,师父这么高的评价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感觉很自豪。 下意识地腰板一挺,专诸搔着头皮冥思苦想起来,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便不好意思地道:“我不知道,师父您说。”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王诩凛然道。 “老师,我不太懂。”专诸微微一愣,窘迫地道。 懵懂的表情让王诩喝下的一口水差点儿没喷出来,心中暗道专诸啊,说你什么好呢?你要么成天练剑,要么就是泡在田里,要么饲养牲畜,忙里忙外的却不注意看书,一看就犯困,导致这文化底子和理解力也太薄弱了吧…… 看来文绉绉的词对专诸来说太困难了,王诩想了想斟酌着用词道:“因为你拥有一颗侠义之心。” 这次专诸听懂了,他兴奋起来,握紧拳头挥了挥道:“放心吧师父,有你这句话,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还是会做的。” 毫无疑问,王诩与他的心理交流作用明显,让他重拾了信心。 “老师,我走了……”见没什么可说的了,专诸起身深施一礼后打算出屋。 王诩道:“专诸,临走前你不算一卦?” “我也没有多少远大的理想,不算了。”专诸摇头道,“我想好了,回到吴国后就安安分分地做个屠夫,娶妻生子,伺候我娘颐养天年就行了。” 离山之前,每个弟子都会主动卜问前途吉凶的,专诸算是第一个拒绝知晓未来的人。 王诩不禁摇头叹息,专诸啊,你恐怕身不由己。 “有一句话我要嘱咐你,注意貌相特殊的人,可与之结交。”王诩最后又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老师,我会谨记的。”专诸地郑重点头,然后转身出屋。 孙武、要离、申包胥等人提前获知消息,早已守候在屋外。 铁汉柔情在此刻一展无遗,眼圈儿发红的专诸与大家一一拥抱洒泪而别。 看着专诸踏上山路,一步一回头下山离去的背影,王诩心里不是个滋味。 王诩最近闲来研读《诗经》,那首《邶风》恐怕最契合此时的心境了: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一时间哀婉的情绪如泣如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回到屋内,王诩呆呆地出神了一会儿,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事。 他急忙取出鱼肠剑奔出屋外,见欧冶子还在眺望专诸离去的方向黯然神伤。 “欧冶子,快追上专诸,将鱼肠剑交给他。”王诩将欧冶子招呼过来道, 欧冶子也没多问,接过剑骑上一匹快马追了出去。专诸离去不久,只有一条路出谷,王诩倒不担心,欧冶子一定会追上。 那口鱼肠剑,将来专诸会用到的。 只是他心中又是五味杂陈,这样做固然让他青史留名,但反过来讲是不是也亲手将他送上了断头台? 但不客气地讲,“我的人生我做主”实际上仅仅是一句不切实际的心灵鸡汤而已。残酷的现实让人背负上沉重的思想枷锁,不论你愿不愿意还是有违初衷,有些路你注定要走…… …… 其后一年,云梦谷突然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这段时间,范蠡仍在谷中学习。他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全才,如同孙武那样也打算通晓各种学问,尤其热衷于杂术。 除了他和十几名会成为历史小人物的弟子之外,专诸、要离、欧冶子、钟离泉、申包胥等人相继离开了云梦谷。其中专诸回了吴国的吴趋,按照他的想法干起了屠户,娶妻生子,他还是一个大孝子,将母亲接过来一起居住。 要离同样回到吴国,干起了老本行做了一名安分守己的渔夫。 申包胥返乡楚国,不久因学识惊人被楚昭王拜为大夫,欧冶子和钟离泉则去了越国重操旧业做起了铁匠,也继续研究铸剑。 不久,欧冶子铸造的龙渊,泰阿,工布三口铁剑相继问世,后期又用赤堇山之锡和若耶溪之铜炼制出了湛卢、纯钧、胜邪、巨阙等四口青铜剑,其中泰阿、龙渊、湛卢和纯钧剑,加上鱼肠剑皆名列中国十大名剑之列。 当这些弟子相继离开后,也就是这一年年末,孙武也来辞行了。 “哦,你也要走了?” 见惯了弟子们一一离去,王诩此刻的心情已经平淡了许多。 第52章 一字解三义 “老师,我想出去闯一闯。”孙武恭敬地道,“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教诲弟子没齿难忘,心中感激不尽,可惜无以为报……这个……将来有一天,我会回来陪着你的……” 说这句话时他面色凝重,看得出舍不得离去。 “甚好!”王诩想要控制情绪,但不知不觉眼眶还是湿润了。 如此静默了一会儿,王诩道:“你告诉我,在云梦谷学习十余载,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孙武想了想,忽道:“无知。” “何意?”王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微一皱眉。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王诩的意料,试问在这个纷繁混乱的时期,有几个人能潜下心来做学问? 孙武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五门鬼谷学问几乎门门优秀,为什么反而会用到了“无知”这个词? “学得越多,弟子越感觉自己不懂的学问越多……”孙武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困惑。 王诩轻捻须髯,微微颌首。 这世上极少有人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一旦意识到了,那么他的思想上必定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但同时,也会产生迷茫感,继而失去前进的动力,必须加以好好引导。 他慎重地沉吟了片刻,道:“所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你能意识到自己无知,恰恰是有知的开始……” 这是《庄子·养生主》里的一句话,寓意深刻。 孙武一愣,细细品味后似有所悟:“明白了,多谢师父指点,我会继续坚持下去的。” “孺子可教。” “对了老师,临行前能否为我占卜一课?” “当然,不知你是打算卜卦,卜物还是卜字?”王诩反问了一句。 孙武道:“昨夜徒儿已自测一卦,得了一个乾卦,六爻未变,卦象落在了初九爻上,寓意此番下山要暂时隐居起来等待最佳时机。” “对!”王诩肯定地点头,孙武的易学造诣不低,他的解读没有任何问题。 乾卦的象辞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初九的爻辞为,潜龙勿用,意思是潜藏的龙不要施展才华。 其实不用算王诩也知道,此时的孙武就是一条潜龙。 不过,他的解读还差一点儿火候。 乾坤二卦与其它六十二卦不同,还需要参考全卦的卦辞来看。 乾卦六爻皆阳,初九之上为九二爻,爻辞为“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寓意结交伍子胥。再之上,九三的爻辞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寓意为伍子胥七荐孙武,九四的“或跃在渊,无咎”以及九五的“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寓意为协助吴王成就大业,达到人生巅峰,而上九的“亢龙有悔”,表明见好就收。 就是说,这一乾卦恰恰是孙武一生的真实写照。 “卜物什么的算了,我想测字。”这时孙武道。 “什么字?” 孙武低头思索了片刻,尴尬地一笑:“老师不要笑话我,此时我脑子有些乱。字嘛……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好,我的名字里有个武字,研究的兵法也和打仗有关,要不就测个武字吧……” “武?”王诩却是一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孙武要测的竟然是这个字,究竟巧合还是天意? “怎么了?”看到王诩神色有异,孙武疑惑的目光中生出了一丝紧张。 “哦,没什么。”王诩想了想,面色一正接着道,“此字乃一字三义。” “一字三义?老师请说。”孙武身子正起,洗耳恭听。 “第一为起,武者,吴也。”王诩分析道,“我知道你素有鸿鹄之志,而弭兵会盟后各国休养生息,少有战事。北方战场基本趋于稳定,唯有南方的广阔天地尚未定型。所谓乱世出英雄,那里正是你大展拳脚的最佳之地,因此你建功立业的地方是吴国。” “老师的推算得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孙武马上点头,“徒儿饱读兵书,不喜庙堂之上勾心斗角,相比而言我更喜欢驰骋在广阔的沙场,吴国的确是我的第一选择。那么,这第二层意思呢?” “第二为中,武者,伍也。”王诩道,“你此去可结交伍姓之人。” “明白了,老师。” “第三为止。武者,无也。”王诩最后又道,“止戈为武,功成身退,岂非是无?” 单凭一个小小的“武”字,王诩一字解三义,从出世到入世丝扣相连,实际上已贯穿了孙武波谲云诡的一生。 “燕雀岂无鸿鹄之志?多谢老师,弟子记下了。”孙武暗暗铭记于心。 当即他收拾行囊下了山,数日后到达了吴国。 之后,他按乾卦卦辞的启示隐居在吴国乡下,开始了半耕半读的生活,继续潜心研究学问,完善《兵法十三篇》,也暗暗等待建功立业的时机。 由此,随着王诩这几个形形色色的弟子加入,加上后来去往越国的范蠡,精彩纷呈的吴楚争霸和吴越之争在南方战场展开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王诩的这几名弟子将来的命运各不相同,除了同出鬼谷门下之外,其后还发生了千丝万缕的交集,但令人称奇的是,这些人居然由一个伍姓人的家仇国恨串联起来。 这个伍姓人,便是伍子胥。 …… 提到伍子胥其人,不得不提到吴国。 弭兵会盟让诸侯国之间的纷争减少了,可是各国中的士大夫之流却没闲着,争权夺利,内乱不断,且愈演愈烈,可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闹心。 在北方,仍然是人才辈出的晋国的天下,秦国依然强势,齐国不温不火。 在南方,楚国一家独大,但有一个国家悄悄地强盛起来,那就是与楚国毗邻的吴国。 八百年前,江南还是一片荒凉不毛之地,生活着上千支生产力落后的土著。 后来,周文王的两个叔叔泰伯和仲雍借为父亲采药的机会一起逃到了这里,定居于梅里。二人主动接受当地“断发文身”的习俗,并传授中原先进的农耕技术,建立了勾吴古国。 之后历经十九代,传到了寿梦为君时,由伯国升级为侯国。 公元前584年,楚国大夫申公巫臣怨恨楚国大将子反逃到了晋国。晋国为了借吴国牵制楚国,便派申公巫臣出使吴国,教给吴国人用兵之术和车战之法,吴国从此开始与中原各国交往,也逐渐强盛起来。 因为以前被楚国人欺负得简直惨出了天际,一旦有了一些底气,一点资本,吴国人便开始踏上了疯狂而又漫长的报复之路。 因此这时候的吴国人每天就干三件事,吃饭、睡觉、打楚国。 他们时不时起兵伐楚,从楚国身上捞点便宜,扰得楚国心神不宁。 不过那时的楚国自恃强大,根本不屑将吴国这只小跳蚤放在眼里,他们的目标更远大,目光更高,就是联合秦国制霸晋国,继而问鼎中原。 可事与愿违,公元前522年楚国却发生了一件与孙武有关的事,给庞然大物般的楚国埋下了祸根,也证明了那句颠扑不破的名言,坚强的堡垒往往最先从内部攻破。 这件事便是,伍员奔吴。 第53章 吴趋 伍员,也就是伍子胥,挖人祖坟“掘墓鞭尸”的始作俑者。 他的父亲伍奢官拜太子太傅,就是楚太子芈(米)建的主业老师。这算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重要职位了,一旦太子建继位自然顺理成章地得到重用。 除了伍奢外,太子建还有一个副科老师,官拜太子少师的费无极。 正如其名,费无极此人为人奸佞,为攀上高位以便得到楚平王的重用他无所不用其极。 公元前527年,楚平王派费无极为迎亲大使前往秦国,打算为年满十五岁的太子建迎娶秦哀公的妹妹孟赢。 不想费无极见孟赢国色天香,心生一计,唆使好色的楚平王上演了一出父代子娶的丑剧。 楚平王将孟赢纳入后宫,费无极调包给了太子建一个齐女冒充。 那个时代的父子关系不像现在,尤其是生于王室的子女,父与子之间简直就是融合了血脉的世仇,弑君杀子的悲剧缕缕上演。 对于一个踩着别人的肩膀爬上去的人来讲,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处于惶惶之中。 已经平步青云的费无极就是如此。 他唯恐败露被太子建报复,便先下手为强,唆使楚平王将伍奢和他的两人儿子伍尚和伍子胥召入宫中杀了,然后再杀太子建。 伍子胥精通六壬神课之术,提前占了一课,乃是一君臣不睦的神课,便带着太子建逃亡宋国,之后又出奔郑国。 在郑国,太子建想要推翻郑国君,被郑国君识破反杀,伍子胥便带着太子建的儿子公子胜辗转逃往吴国。 其中过韶关时,他滞留一夜愁白了头,多亏扁鹊的弟子东皋公相助才幸运地由水路逃到了吴国。 …… 吴趋。 城不大,距离吴国的国都梅里百里之遥,山明水秀,倒是一个宜居之地。 岭南的秋天来得晚,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令人难耐的燥热,只是偶尔从风里夹杂的一丝微凉才知道季节变换,已进入了初秋。 此刻低矮的城门处,一个男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 男子衣衫破旧,腰里别着一只斑竹洞箫,面容沧桑。 他的个子很高,足有丈许,按春秋时期的长度进制大约在两米开外,在一众行人中鹤立鸡群。而且须发皆白,如雪的白发用一根木簪束起,但从略有红润的面容和尚未爬满皱纹的鬓角来看又不象垂垂老者,总之难以判断真实年龄。 他的面相更加奇特,宽阔的额头上两眉之间间隔了将近一尺,按现在的标准算大约在二十厘米左右,两眉间凝成了一个大而深的“川”字,看得出此人长期心事重重。 这种相貌在相术上为异生相,天纵奇才,却一生悲苦。 “什么人,哪里来的?”城门守兵长矛一横拦住了两人。 “在下白员,来此走亲访友。”男子淡定地道。 另一名守卫见他身边的男孩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却唇红齿白,不似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便好奇地问道:“小家伙,你呢?” “我叫白公胜。” “这人是谁?” “我的叔叔。”白公胜丝毫不怯,对答如流。 守卫没看出什么破绽,而且吴趋在吴国内地,警戒性淡薄,只是随便盘问了一句便放两人进了城。 与大多数城市一样,城门口不远就是菜市场,路两旁也有一些几家店铺,卖肉的,卖菜的,卖衣服杂货的,应有尽有…… 时至午时,各家各户支起了炉灶,还有两边的小吃摊,白嫩嫩的米饭,各种炒菜泛着黄澄澄的油花。一阵阵扑鼻的香气顺着烟囱飘上了街,也飘到了两个漂泊者的鼻子里。 白公胜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两人一路长途跋涉,早已饥肠辘辘,闻到扑鼻香气顿时控制不住了。 “员叔,我饿了……”男孩渴求地看了一眼男子,怯怯地道。 被称作员叔的男子摸了摸钱袋里为数不多的几枚铜钱,最终还是走到了小吃摊旁,要了两碗米饭,一盘炒鸡蛋,一碗莼菜羹。 白公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道:“好香!” 看着男孩饥渴难耐的吃相,男子不禁暗暗一声叹息,小主啊小主,你本来生在王侯家,享受的应该是锦衣玉食,没想到却被迫跟着我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真是世事难料啊。 想着想着,一股悲愤不由涌上了男子心头。 楚平王,费无极,你们杀我父兄,此仇不共戴天!我伍员今生必报,纵使天地变色,汉水逆转也在所不惜! 白员,实际上就是化名后的伍子胥。 他经过千辛万苦,带领着幼主公子芈胜,一路风餐露宿,过长江,经溧阳,渐渐进入了吴国深处。 为掩人耳目,平常两人以叔侄相称,都改姓白,芈胜改称白公胜,据说他也成为了后世白姓人的祖先。 “员叔,我害怕……”白公胜的惊叫声将伍子胥拉回了现实。 正在喝莼菜羹的男孩手里的勺子停住了半空,惊惧地看着他。 刚才伍子胥没有意识到,他本来目光如电,但刚才因为刻骨仇恨的缘故致使面貌狰狞,二目中怒火熊熊燃烧,神情看起来极其恐怖。 听到白公胜的叫声,伍子胥浑身一激灵。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敛正神色,令人生畏的神情也瞬间隐去,面色和缓下来,微笑着安抚道:“公子,不要怕,你快吃,吃饱了我们去住店。” 算起来,眼前的这个孩子按血缘关系是大仇人楚平王的嫡孙。 不过他的父亲太子建对伍氏一家很尊敬,伍子胥分得清是非黑白,并没有将对楚平王的怨恨算在无辜的白公胜头上,相反在太子建被陈国人杀了后,他将白公胜从陈国人手里救出来,一路上照顾有加,带到了吴国。 白公胜镇定下来,天真地问道:“员叔,刚才你又在想心事了吧?” 伍子胥道:“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白公胜哦了一声,不敢说话了。 然而他的这句话却提醒了伍子胥,小孩子都能看出来,那些楚国密探岂能看不出来? 他暗道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然非但报不了仇,还容易坏事。 “吃完饭,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动身去梅里。” 伍子胥看着白公胜吃饱了才动筷子,一边吃一边说了下一步打算。 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就算到了吴国国都,举目无亲,况且吴楚两国还是世仇,自己一个楚国人来到吴国,好比一只羊身陷狼窝,危险程度可想而知,只能一步步寻找机会。进一步讲,万幸上天可怜,能借助吴国之力复仇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草草地填饱了肚皮,二人沿着青石板街道前行,打算找家客店安歇。 经过一家李记铁匠铺和一家专记屠宰铺,突然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别跑!”接着有人高声叫道,声如炸雷。 伍子胥凛然一惊。 第54章 市井之徒 一路而来,费无极派出的追兵不止,伍子胥恍如惊弓之鸟。 他面色陡变,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惊惶,一边飞快地抱起了白公胜,一边急回头。 此刻,从屠宰铺方向一前一后飞奔过来两名壮汉,看样子一个跑一个追。 前面的壮汉膀大腰圆,满脸横肉,腋下夹着一卷草席。后面的那名壮汉面容丑陋,个头比伍子胥矮不了多少,裸露着肌肉虬结的肩头,双目深陷,额头突起,形如舂米用的水碓,看起来极其凶悍。 “胡五,还我草席来!”远处,还有一名气喘吁吁地老者,边跟着跑边叫。可是因为年老体衰的缘故,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 伍子胥见多识广,瞬间判断出二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放下心来。但两人为何追逐他弄不清原委,也不敢多事,便急急闪在一边。 而听到呼喊声,前面那个应该叫胡五的壮汉跑得更急,刮起一阵风般从伍子胥身边一掠而过。 眼见就要转过街角,后面的丑汉微皱眉头,猛然一跺脚,身子如同一只老鹰腾空而起,饿虎扑食般飞出,将胡五扑倒在地,草席扔到了一边。 胡五也是一个大块头,体壮如牛,可是与丑汉一比相形见绌,被死死地压在身下,无论怎样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 丑汉骑在胡五身上,伸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脖领子,左手按住了壮汉,右手攥起醋钵大小的拳头就是一通狂擂,直打得对方口鼻窜血,连声告饶。 “专诸,别打了!”此时老者跑过来,见状于心不忍反而劝道。 其实,丑汉便是回到吴国做了屠夫的专诸。 胡五是街上有名的泼皮,刚才从卖席老者手中抢了一床草席转身就走。 专诸正在屠宰铺里切肉,闻声赶到,他谨记离山前王诩的教诲,二话不说就仗义出头。 此刻周围已经闻声聚集了数名百姓,有人强行拉住了他的胳膊,道:“专诸,你饶了他吧,再打就出人命了!” 专诸上来了牛脾气,一把甩开,又狠狠地擂了胡五几拳。 “你家娘子来了!”这时,又有人指了指街口提醒道。 伍子胥转头看去,果然从屠宰铺走出来两个女子,一名粗手大脚的年轻妇人,搀扶着一名上了年纪手拄拐杖的老妪。 “专诸,快住手!”那名年轻妇人远远叫道。 以为搬出了家人有用,没想到专诸仍不理会,手上依然不停地拳下如雨,口中直喝:“泼皮,再让你欺负人!” 众人摇头叹息。 “专诸,住手!”老妇人颤巍巍地叫道。 声音虽轻,听到专诸耳朵里却如同一声炸雷,专诸浑身一震,马上弃了胡五站了起来。 “滚,若是再欺负草席阿公,老子见一回就揍你一回!”他恨恨地道。 那个挨揍的汉子胡五满脸是血,努力挣扎着爬起来,草席也不敢要,摇摇晃晃地去远了。 专诸转身来到老妇面前,憨直地嘿嘿一笑道:“娘,怎么把你惊动了?” 老妇人一拐棍抡过来,嘴里絮叨着:“你这个臭小子想气死我啊?对你说了多少次了,要适可而止,你不听,我打死你这个混球!” 专诸不敢回口,接着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拐杖,却抱着头讪笑着,灰溜溜地跑回屠宰铺去了。 众人或许习以为常,相继散去。 望着专诸一家三口的身影,伍子胥却暗暗称奇。 他拦住了那名抱起草席要走的老者,施了一礼,指了指专诸问道:“老丈,在下有一事求教。如此壮士,却怎么害怕一个妇道人家呢?“ 伍子胥的疑惑放在今天不算什么奇事,问这样幼稚的问题估计还会招来鄙夷的目光,但在那个男人占主导的奴隶社会时期,女人的地位十分卑下,而且专诸还是一个如此高大伟岸的男人,更加大违常理。 “今日屈居一妇人之下,将来必能伸展万人之上。”老者轻捻短须,笑道。 “何解?”老者的这句话大有深意,伍子胥想不通。 老者倒很健谈,笑道:“那专诸是我吴趋有名的勇士,可力敌万人,且不畏强暴,平生好义,见有不平之事即出死力相助。可有一点,为人十分孝顺,衣不解带地悉心侍奉老娘,母命从来不敢丝毫违背,就是盛怒之下听到老娘的话也乖乖的走了……” “真勇烈之士也!” 一席话令伍子胥瞠目结舌,赞叹一声后更是感慨万千。 一个市井之徒,天不怕地不怕,在老娘面前竟然服服帖帖的,如此孝心也是天下少有。联想到慈爱的父亲和友爱的兄长,他不由心有感触,生出了与专诸结交之心。 日落时分。 伍子胥找了一家客舍安顿好了白公胜,在包裹里翻了翻,找了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孤身一人出了门。 苦于囊中羞涩,伍子胥也没准备礼物,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口七星宝剑在过长江时赠给了老船夫。 想了想,他从仅剩的几枚铜钱中刨去住宿钱,匀了几枚出来,在酒庐中沽了两斤酒,用一个酒葫芦盛着径直前往屠宰铺。 酒为媒,意深切。 酒也不是什么好酒,只是普通的米香曲酒,以黍米酿制而成,入口柔绵,甘冽怡畅。 殊不知他这一去,让专诸名垂青史的同时,也将其送上了不归路。 敲门之后,不出意外专诸开了门。 初次见面,专诸下意识地打量着来人,第一印象就是来人面相奇特,再看又觉貌相不凡。 “若是遇到面相奇特的人可以结交。”老师的那句话瞬间浮现脑海。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萍水相逢毕竟还不确定,便狐疑地问道:“来者何人?” 伍子胥实话实说:“在下伍员,字子胥,乃是楚国亡臣……” 专诸一愣,见对方谈吐不凡,有意试探:“大哥请进屋说话。” 在专诸的带领下,伍子胥进了屠宰铺。 看得出屠宰生意还算不错,院子里横放着一根长杆,挂着几头待宰的猪羊,还有半头猪斜放在案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气。 屋檐低矮,伍子胥竭力低头跨进屋来到堂前,再往里还有一间屋子,应该住着专诸的老娘,他的妻子作为妇道人家不便露面,也陪在老母身边。 专诸接过伍子胥递过来的酒葫芦,谦让了几句放在一边。 两人面对面地跪在席上,专诸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哥是楚国人,为何来我吴国?” 这一问马上勾起了伍子胥的伤心事,他有意结交眼前的这位屠夫,便不隐瞒,将父兄遭受楚平王和费无极迫害等等血海深仇,还有自己又如何千辛万苦才逃到了吴国一事历数了一番。 因为是他的亲身经历,心怀悲愤,声声血泪。 其实专诸神勇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柔弱的心,跟着伍子胥的剧情发展时而惊愕,又时而义愤填膺地得拍案而起……最后听到动情处,眼圈不禁红了,跟着洒落了几滴清泪。 伍子胥说完,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专诸默然了一会儿,见伍子胥渐渐情绪稳定下来,慨然道:“原来大哥乃是忠良之后,这遭遇也是令人嗟叹!可是大哥既然身负如此奇冤,为何不去求见吴王,借兵报仇?“ 第55章 八拜之交 伍子胥仰天长叹一声,颓然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惜没有引见的人,而吴楚向来又不和,我又不敢自荐。“ 直到此时,专诸已经确信眼前的人就是老师说的可以结交的人,便道:“你说得也是,那么大哥今日屈尊寒舍,有何见教?“ 伍子胥态度诚恳地道:“在下非常敬重你的孝行,如蒙不弃,伍员愿与你结拜为异性兄弟。” 其实专诸正有此意,不过临了他却难为情地道:“我是求之不得,可是如此大事,须禀报老娘得知……” “当然。”伍子胥莞尔一笑。 “稍等。”专诸打了个招呼,起身掀开布帘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他咧着大嘴面带笑容地从里屋走了出来,伍子胥察言观色便知专母同意了。 “如此高攀了。”果然专诸兴高采烈地道。 当即专诸与伍子胥举行了结拜仪式。 按后期的结拜方式,要在祠堂上挂关公神像,下摆三牲祭品,活鸡,红酒和“金兰谱”。“金兰谱”上写名字,按手印,然后在关公神像前歃血立盟…… 那时的结拜仪式没有那样隆重与复杂,二人的仪式就比较简单。 当然,简单不代表不真诚。 对专诸来讲,与伍子胥结拜不仅仅是老师的嘱托,实际上伍子胥对他坦诚相待,专诸已不自觉地视为知己,结拜一事也是心甘情愿。 当即他郑重其事地燃起了一炉香,拉着伍子胥的手一起向八个方位分别虔诚地叩了头。 接下来二人叙了年庚,伍子胥年长专诸两岁,为兄,专诸为弟,而后伍子胥拜见了专诸的母亲,就此完成八拜之交,正式结成了异性兄弟。 既已结拜就相当于成了一家人,自然不用那么多的避讳,专诸让其妻子专氏出来相见,然后将后院撒养的芦花鸡捉来杀了炖上,又从前台割来几两肉让专氏炒了两个小菜。 伍子胥带来的米酒派上了用场,二人开怀畅饮。 伍子胥被后世评为有名的军事家,有经天纬世之才,涉猎广泛,六壬神课、兵法与治国方略无一不精,且力能拔山扛鼎。 席间他与专诸聊了几句,便试探出武功是专诸的强项,当即投其所好谈论起了击剑之术。 专诸眉飞色舞,好不痛快。 二人甚是投缘,直觉相见恨晚,一直聊到深夜酒葫芦空了,伍子胥才起身告辞。 专诸恋恋不舍地送出门外。 屋外繁星满天,空气中的燥热减弱不少,从时骤时缓的微飔中能感受到一丝秋意。 踏着夜色走了一会儿,过了一座小桥,这里距离客栈已经近在咫尺,遥遥看去,红灯笼映射之下的客栈招牌清晰在目。 伍子胥止住了脚步。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仰望星空,慨然一声,“专兄弟请回,明日一早我将前往国都,寻觅机会为吴王效力。“ “吴王?不可!”专诸却眉头一皱。 “为何?”伍子胥微微一愣。 “坊间传言,吴王僚好勇又骄横,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专诸道。 提到这两个人,不得不说一说吴国有趣的王位传承方式。 吴国到了寿梦这里,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分别是诸樊、余祭、夷昧和季札。四子都很贤德,寿梦也都喜欢,但最喜欢季札。 季札是一名标准的高富帅,为人仁德不说,而且学富五车,论学问渊博的程度几与孔子齐名,素有南季北孔之说。 寿梦打算将王位传给他,然而季札根本无意宫廷之事,也不想破坏兄弟情谊。并且他真正喜欢的是过潇洒自在的文艺青年生活,周游列国,旅旅游,听听音乐,写写诗,到处做做学术报告什么的,对王位坚辞不受。 可是寿梦太喜欢他了,灵机一动想了一个自我满意又不是办法的办法,即从老大诸樊开始,弟兄们四个轮流坐庄,这样最后王位必定会落到季札头上。 令人称奇的是,季札的三个老兄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在位时间都不长便相继驾鹤西游。 按照寿梦当初的遗命,王位应该季札来做。 没想到季札不改初心,将初衷贯彻到底,依然不接受王位,并且还借故出使他国继续游山玩水去了。 国不能一日无主。 按理讲需要进行新一轮的轮换,那样就会落到诸樊的儿子公子姬光头上。 可上一任吴王夷昧的儿子姬僚没有这样做,在众多党羽亲信的唆使或拥戴下破坏了兄终弟及的规矩,直接自立为王,便是现在在位的吴王僚。 此举让他高高在上,享受万民称颂的同时,也亲手为自己挖了一个死穴。 “蒙弟指教,为兄牢记于心。”伍子胥这段时间一直处于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之中,这些事并不知情,一听之后感觉有用,便暗暗记在心里。 说完他刚想转身离去,专诸忽道:“大哥,我有话说……” “哦,什么?” “这个……”专诸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伍子胥察言观色,便知他还有重要的事要说,却心有顾忌,便道:“你我兄弟,有什么事请如实相告……” 专诸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对了大哥,明日你能否再盘桓一日,我介绍一位朋友与你认识,此人可助你复仇……” 一听复仇二字,伍子胥立刻提起了精神。 “何人?” “那人嘱咐过了,轻易不要透露他的行踪,只道有缘人自会相见。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有缘人,明日看大哥的造化了……”专诸没有直说,反而打起了哑迷。 “好啊,我就多叨扰兄弟一天。” 专诸神神秘秘的,反而更吊足了伍子胥的胃口,心有牵挂,一晚上也没睡好。 次日天光微亮,他就早早起床来到了屠宰铺。 没想到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专诸早在门口等候,手里还提着几两肉,用几根稻草绳捆着。 “那人说了,只要我去看他,必须带肉。”专诸亮了手上的肉笑道。 居然还有这种奇怪的要求?伍子胥不禁哑然失笑。 “出发!” 那人住在乡下,距离专记屠宰铺不算太远,也就十里左右的路。 两人一路步行,聊着天也不寂寞。 专诸似乎是有意要将秘密死守到底,路上伍子胥试探着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他都岔开话题,就是不露口风。 伍子胥无奈,只得作罢。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结拜兄弟不会有什么恶意,不然也不可能带自己去拜访。 难道专诸是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如此说,神秘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高人呢? 相传齐国先祖姜子牙七十二岁时垂钓于渭水之滨磻溪,遇到了求贤若渴的周文王姬昌,然后坐车同归,并拜他为师,从此开启了辉煌的建周大业。 这个神秘人会是我的太公望吗? 人皆有好奇之心,越神秘的东西越容易让人迫切。不知怎的,伍子胥莫名奇妙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心中更生出了一丝强烈的期待。 一路说笑着,无形中感觉行程缩短了不少,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就是那里了……”专诸忽然抬手一指远处。 第56章 乡野村夫 河边零星地散落着几家农户,专诸手指处矗立着两间破败的茅舍,前后数亩薄田,一半种水稻,一半种大豆,还有一块小菜园种着时令蔬菜。 两人加快脚步走近茅屋处,院门没锁,专诸推门而入。 这是一处农家小院,院内很静,只有几只老母鸡在角落里刨虫子发出咕咕的叫声。角落里放置着一些镰刀、扒子等农具,院子打扫得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很勤快。 “师弟,我来看你了。”专诸一边进屋一边叫道。 无人应答。 什么,师弟?要见的人是专诸的师弟? 跟在身后的伍子胥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愣,奇怪地瞧了一眼专诸的体型,心里暗暗打了一个大问号。 两人昨晚聊了大半夜,专诸没有提到师承。毕竟相交甚短,还没有真正达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伍子胥识趣地也没有多问,不过据他推测,从专诸的谈吐和涉猎来看,他的师父估计也只是一些武艺高强的剑术或者拳脚师父罢了…… 正想着,专诸已探进头向屋里瞧了瞧。 屋内果然没有人,墙角里堆放了一些竹简,还有一卷翻烂了的书简散放在一张斑驳的几案上。伍子胥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隐约看到书简上有“十三篇”几个字。 专诸嘿嘿一笑道:“不用问,我那师弟一定是弄田去了,咱们去找找……” 两人出了门,不多时来到了田边,老远就见一名身穿粗布衣服的男子正顶着初升的太阳撅着屁股在锄地。 专诸手做喇叭状,扯开了嗓门叫道:“师弟,我看你来了!” “师兄你等等,我先锄完这一片豆子……”听到专诸的呼叫声,那人并不回头,只是随便应了一句后依然弓着身子挥汗如雨。 “我师弟架子大得很,不过能耐没得说。”专诸尴尬一笑,“好事多磨,大哥就耐心等等吧……” “无妨。” 两人坐在田头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一边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直起了腰,转身荷着锄头走了过来。 进入伍子胥视野的是一名三十左右岁的乡民,头戴破旧的斗笠,脸上灰一块紫一块地挂着土泥,破旧的粗布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形容极为普通。 这就是所谓能助我复仇的高人? 伍子胥对相术颇有研究,造诣很深,偷眼观察后有些心灰意冷。看面相对方就是一乡野村夫,除了面皮白净看起来稍显儒雅之外再看不出多少奇异,换句话说,与高人丝毫不沾边。 “师兄,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带人来吗?”那男子来到田边,冷冷地打量了伍子胥一眼,面色略有不愉。 “这个……师弟,我来介绍,这是我刚结义的大哥,名叫伍员,字子胥。”专诸急忙解释道。 “伍员,伍子胥?”男子重复了一遍伍子胥的名字,忽然面色微变。 “对,在下伍子胥。本是楚国人,父兄为人陷害,因之落难于此。”伍子胥拱了拱手道。 男子的异样没有逃过伍子胥的眼睛,但初次见面,他不明白此人为什么会有如此表现,似乎是自己的名字给对方带来了一些触动。但既然是专诸的师弟,也没有必要隐瞒,肯定的同时他便顺带着简单地透露了一些身世。 男子面色和缓起来,回了一礼道:“在下姓孙名武,请伍兄移步屋内说话……” 男子自然就是隐居吴国的孙武。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朝。按照王诩的嘱托他来到吴国的吴趋,隐居在乡下,一边耕读,一边等待伍姓人。 正如姜子牙采用的愿者上钩策略一样,他也不张扬,并特意嘱咐专诸莫要声张,不然以他的学识毛遂自荐的话恐怕早就受到吴国重用了。 如此,一过就是八年。 此刻当听到伍子胥的名字时,他不由心中一阵翻腾,暗道了一声正主来了。 但伍姓人多如牛毛,如同专诸一样,他毕竟不敢确定,便打算进行下一步试探。 孙武放下锄头洗了把脸,三人进了屋。 “伍兄为何来此?”孙武问道。 “都是楚平王和费无极那厮……”伍子胥将之前的遭遇详细地说了一遍,每次提到家仇国恨时,他都充满了彻心彻骨的悲痛,声泪俱下。 孙武没有插话,静静地听完,待伍子胥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忽道:“伍兄,我可助你复仇……” 伍子胥一愣,半信半疑地道,“楚国国力强大,兵将如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击败的。恕我冒昧,老弟可通兵法?” “岂止是通?”一旁的专诸嗤嗤笑道,“我老师说,师弟的兵法造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伍子胥不以为然,因为这个评价实在太高。试问天下除了太公望,鬼谷先生,齐国的司马穰苴之外等廖廖数人外,又有谁能配得上这句话? 无数事实证明,凡是被人如此称颂者,皆被验证为沽名钓誉之辈。 “二位的老师是……”伍子胥迟疑地问道。 “家师姓王,名诩。”孙武道。 “王诩?你是说鬼谷先生?”听到这个名字,伍子胥顿时肃然起敬。因为那时鬼谷子已经名满天下,而且他在楚国时还结交了一个至交好友,就是鬼谷子的徒弟,那人名叫申包胥。 “是!”孙武点头。 “请老弟指教,在下洗耳恭听。”得知是鬼谷子的高徒后,此时的伍子胥收起了轻视之心,正容敛色道。 “不敢。”孙武云淡风轻地道,“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这是《孙子兵法》谋攻篇中的一句话,孙武只是随口而出,但就是这一句话,令伍子胥眼前陡然一亮。 其实他也是博览群书,兵书更读过不少,虽然不敢说自比吕望,倒颇有几分自诩。但搜尽所学,从来没有哪本兵书论及,毫无疑问,对方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观点。 而且仔细品味之后,伍子胥顿觉思维似乎打开了一扇天窗,许多之前似是而非的疑点竟然一下子豁然明朗。 他浑身一震,拍案叫绝:“高!” …… 这时候,最痛苦的莫过于插不上话的专诸了。 二人皆是学问高深之辈,一旦兴致勃勃地交流起来直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海阔天空,谈天说地,从兵法韬略聊到了易学卜算,再到辩学相术,各种学问无不涉及,聊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些学问专诸所知甚少,可怜的他感觉象个透明人似的被晾在一边,只能陪着笑脸,目光随着二人转来转去。 唯有提到剑术时,他才凸显了一点点存在感,可二人轻描淡写地一掠而过,弄得专诸如同百抓挠心,难受至极。 第57章 楝树弄,苦命人 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他才暗暗后悔在云梦谷那么多年没有好好地研究学问。转念一想,其实老师明明给了那么多学习机会,都怪自己资质愚钝,一看见竹简就犯困,还不如舞枪弄棒舒服。 二人眉飞色舞,谈笑风生,一发不可收拾,似乎忘记了时间。 专诸云山雾罩地听了一会儿,实在是难受又乏味,想打盹儿又觉得无礼,便悄悄地独自一人走出屋来。 他百无聊赖,逗弄了一会儿老母鸡,看了一会儿蚂蚁上树,又冲着树上鸹躁的麻雀扔了几颗石子。 眼见日近午时,二人还没有罢休的意思,他刚要进屋去催促赶紧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交谈,就听屋内咕咚一声,接着传出了伍子胥的一声大叫:“我之大仇,全仰仗兄弟你了!” 专诸急忙跑进屋去看,就见伍子胥匍匐在地,叩头不止。 孙武赶忙将他扶起,笑道:“伍兄,我既已答应助你复仇,便绝不会食言。” 伍子胥起身,期盼地道:“我愿与老弟结拜为异性兄弟,先生可愿折节下交?” 一番交谈,他已经摸清了底细,对方给他的印象就象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自己所拥有的那些学识与孙武比起来简直萤光见日月,顿时生出了结拜之心。 专诸喜道:“反正我与伍兄情同手足,你二人再结为兄弟,倒也顺理成章。” 孙武想了想,道:“在下只是一介布衣,若蒙不弃,兄弟就高攀了。” “岂敢,岂敢。”伍子胥大喜过望,连连道。 当即二人行了八拜之礼,结成了异性兄弟。 专诸到附近买了一些猪下货和几斤酒,云梦谷中为徒一般是轮值做饭,孙武厨艺锻炼得不错,用专诸带来的肉炒了几个热菜。 最高兴的莫过于伍子胥了,一下子结识了两位鬼谷高徒,一个是武艺高强的勇士,另一个则是不世出的统兵奇才,只觉一路上所遭受的苦难淡若云烟,前途变得一片光明…… 三人开怀畅饮,直至日薄西山方才尽欢而散。 …… 辞别了二人,伍子胥回到客栈,休息了一晚后动身前往梅里。 本来就囊中羞涩,结算完了店钱后的伍子胥已经身无分文。 他不好意思找专诸和孙武讨要盘缠,况且二人毕竟也不是什么土豪。 想了想,暗道反正已经混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也没有身份可言,便索性彻底放下了尊贵的士族架子,一路乞讨而行。 白天渴了饿了就到农户家乞讨点食物和水,江南一带民风淳朴,虽然讨不到好东西,倒不至于饿肚子。到了夜里,二人则宿在野外或者村头。 如此行了数日,到达了吴国首都梅里。 …… 不象现在,春秋时期一直是北强南弱,历来被称为蛮夷之地的吴国历经数代,这时候依然是一个穷国。 穷是各方面的,当晋楚争霸期间双方拥有的战车达到四千乘时,可怜的吴国竟然连一辆战车也没有。 直到公元前584年,中原霸主晋国才派申公巫臣送给吴国十五辆兵车,同时送给吴国弓箭手、御者,教吴国人怎么驾车、怎么射箭,还教给吴国人战斗阵列,吴国才开始与其他各国交往,算是摘掉了野蛮人的帽子,渐渐走上了强兵之路。 但兵力强了,生活条件依然落后太多。 城墙低矮不说,就是所谓最气派的的王宫也不过就是间数比普通人家多一些,大一些的屋子而已,而且还时不时地漏雨,相比楚国的宫殿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不过贫穷与快乐没有多大关系,再贫穷的人也会生活在自己认为幸福的世界里。 街上门店不多,人流却熙熙攘攘的,时不时会见到一些奇异的吴国人,留着短发,身上纹着龙形文身,操着吴侬土语。这是一些沿袭断发文身古老传统的土著,因为吴国水域众多,长年与水打交道,以龙作为图腾辟邪。 城中买卖也算兴隆,只不过交易的商品不同而已。 如此给人的印象是,梅里城虽然破败了一些,却充满了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 在梅里东城区有一条长街,看上去与其他街道没有多少不同,一样的宽阔街道,一样的青石板铺路,两边是住户,几处坑洼处荡漾着混浊的积水,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要说有区别,就是道路两旁隔三差五的住户门前栽种着楝树,正值落花时节,风一吹紫色的花瓣簌簌落雨,美不胜收。 不懂行的人很难看出来,实际上楝树是一种招牌。 春秋时期的吴国人敬重鬼神,凡事都要问问神灵,更有许多人精于星相占卜之术,这类人会在自家的门前种植楝树,以示不同。 而这条街上的占卜者特别多,楝树也多,类似于过去乡下市集算卦的神仙胡同,所以被称之为“楝树弄”。 小贩们知道这里东西不下货,来的人不多,零零星星地摆放着几家食品摊。 唯有每棵楝树下或坐或立的有一名占卜师,也有一些顾客正在虔诚的卜算吉凶。 呜―― 此刻,从街头处传来了一阵呜咽的箫声,悲凉凄婉,如泣如诉,一下子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何人吹箫?”有人疑惑地问道。 尽皆摇头。 说话时箫声忽然一顿,接着传来一阵浑厚却无比沧桑的歌声,细听乃是:“苦命人,苦命人,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伴随着苍凉的歌声,远远踽踽独行走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乞丐。 “这位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段唱完,他走到就近的一棵楝树下,满是污垢的手伸向了一名老卜师。 老卜师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老丈看起来很面生,你是刚来吴国吧?” 那时候消息闭塞,楚国的内乱并不会传到普通百姓耳朵里。况且人是习惯忘却的,时间一长有些事渐渐淡忘了。 “是啊。”老乞丐黯然点头,“兵荒马乱,逃荒于此,请爷行行好……” “唉,一个可怜人!”老卜师没有多问,却叹了口气,“你等等……” 说完,他回到屋内取了两颗饭团出来放到了老乞丐手里。 “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老乞丐连连称谢。 将饭团收入口袋,他转身垂箫嘴边,苍凉的箫声又响了起来,曲声更加低沉悲凉。 “伤心人,伤心人,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老乞丐迈着沉重的步伐,留下高大又孤独的背影走向楝树弄深处,但凄厉的箫声依旧传来,歌词也变了。 “不屈人,不屈人,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箫声凄凄,歌声戚戚。 一连三叠,直唱得人心里酸酸的,那些心肠软的禁不住跟着落了几滴清泪。 “可怜,又疯疯癫癫的!” “一个有故事的人哪!” 众人均想。 …… 第58章 吹箫过市 不用问,这个有故事的吹箫人便是伍子胥。 他和白公胜进城后,过了数天乞讨与露宿街头的日子,便将白公胜暂放在郊外一座荒废的瓜棚里,嘱咐他不要乱跑,自己则独自一人进城寻找结识高层的机会。 其后几日没有什么效果。 而且伍子胥为人心机深沉,尤其在楚国的敌对国吴国,更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 父亲伍奢作为楚国高层,曾经告诉他楚国的密探同样散布于吴国首都,或收集情报,或雇佣刺客暗杀吴国高层。 万一被费无极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派杀手过来,我在明,敌在暗,危险重重,况且还牵扯到白公胜的安危。 本来以他的能力和强健的体格在梅里城混口饭吃不成问题,比如做个家丁护院或者打个下手什么的,但那样一来,想要接触高层不知猴年马月了。 思来想去,伍子胥狠了狠心,决定采取极端方式,就是佯装疯癫,将乞丐之路进行到底。 首先是改变形象,别头发的竹簪收起,一头白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脸上涂上一层灰,赤着脚,手里捏着一管斑竹萧,在楝树弄来回吹箫乞讨。 伍子胥本来貌相奇特,很容易被人认出,如此改头换面,估计那些奸细站在对面不见得能识破。 当然,他来人流密集的楝树弄行乞的目的并非单纯填饱肚子,其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复仇的初衷。因为算卦相面的人多,也是消息流动性之地,藏龙卧虎。 然后他为引起注意,还特意编了一首箫曲,类似于《阳关三叠》,名为《楝树三叠》,一叠比一叠情绪递进,令人印象深刻。 如此过了数年,幸运女神似乎忽略了他。 看着年幼的白公胜一天天地成长起来,随着时间推移,新生的头发确确实实是白发。 就像父亲伍奢悉心教授公子建那样,伍子胥开始教授白公胜学问。 “员叔,你说咱们的仇还能报吗?”学习之余,白公胜偶尔会问此类问题。 “能!一定能!”伍子胥抚着他的头,每次都无比肯定地回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当然,那时《孟子》还没有问世,伍子胥说不出这样的话,但他的心境和这个差不多。 不过说实话,他一度也曾产生过一丝迷惘,血海深仇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报。 看不到希望,若不是锲而不舍的精神和强大的复仇信念支撑着,他恐怕就放弃了。即使如此,他也感觉时刻游走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而这时,或许上苍被他坚强的意志感动了,一缕阳光照到了他。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伍子胥正吹箫过市。 “先生,留步!”忽然在身后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伍子胥放下洞箫,回头一看,面前是一名面色红润的长须老者,目光如电般凌厉,仿佛能直透人的内心。这时,他正死盯在伍子胥的脸上逡巡着。 而且老者在称呼上用了客气的“先生”二字,不像平常人们称呼他“老丐”或者“疯老头儿”那样。 这反而立刻引起了伍子胥的警觉,迟疑着问道:“老丈,何事?” “听你的箫声与歌声悲壮苍凉,不似吴曲,先生应该是楚国人……”老者忽道。 伍子胥默不作声。 “在下被离,老夫刚刚搬到楝树弄月余。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从没见过你这种相貌的人,这个……怎么看,怎么像个异国亡臣之相……” 被离,吴国最出色的大相士,也是公子光的心腹。 吴王僚破坏了传位规矩,心中不服的公子光怀恨在心,一心想要取而代之。可是吴国群臣都是吴王僚的党羽,公子光身单力薄,无奈之下只有慢慢等待时机。 为了不引起吴王僚的怀疑,他大部分扑在研究相术上,后来拜被离为师,并让被离借相面之机暗中网罗人才,收为己用。 被离观察数日,便发现了伍子胥。 这时的伍子胥并不知道其中细节,却暗暗吃了一惊,在不摸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也不敢承认。 同时他暗道,万一对方是贵人呢?机会一旦错过了必定追悔莫及。因此又不想不承认,一时进退两难。 最后他愣在当场,神色变换,却局促无言。 “先生莫怕,我不是加害你的人,只因见你状貌非常,十分诧异,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长成先生这种异相……”被离的洞察力极其惊人,一眼便看出了伍子胥的顾虑。 伍子胥依然沉默不语,他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被离再次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他,似乎在确认,过了一会儿目光定在他脸上,凛然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先生是……伍子胥!” 对方慧眼如炬,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历,伍子胥一时毛骨悚然,脊梁沟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还没等伍子胥说话,被离又道:“如果是的话,我可助先生复仇!” 人的心理很微妙,没有被识破时还能挺住,相反一旦秘密被揭破,极少有人能坚守下去,更何况伍子胥已经保有这个秘密许久了,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巨大痛苦的精神折磨。 他决定豁出去生死在此一搏,哪怕死! 想到此处,他佝偻的胸膛猛然一挺,气质陡然一变,凝如山岳:“不错,在下正是楚国亡臣伍子胥!” 被离抚掌而笑:“楚国大臣,太傅伍奢之子,不可多得的治国之才,我这就将你引见给公子光将军!” 这一年是吴王僚十年,也就是公元前517年。 …… 吴趋专氏屠宰铺。 专诸刀光过处,轻松地从半只牛身上割下一块鲜肉扔给了对面的聂梁。 “三文!” 最近几年他的日子过得很舒泰,也很平淡。老实巴交又贤惠的妻子给他生了个胖儿子,取名专毅。 这时候儿子已经满地跑了,再过几年就能打米酒了,模样长得象他,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平常老娘照看着,每每开心得合不拢嘴。 曾经对师父说过要做个普通人,他就是这样做的。 孙武依然躬耕于陇亩之间,研究各种学问,二人经常往来,吃专诸带去的肉开开荤。 有时候,专诸会想起伍子胥,可是自从一别之后,伍子胥便杳如黄鹤,这么多年来没有个回信,年前去了几趟梅里也没有丝毫他的行踪。 “听说了吗?”此刻聂梁一边付钱,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月前吴王僚新拜了一个大夫……” 第59章 犯星 聂梁与专诸是好友,经常去梅里做生意,消息灵通,专诸获知的一些大事大部分来自于他。 “哦!”专诸只是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朝堂上的事遥不可及,与平民百姓不沾边,他也不关心。 “听说此人从咱们吴趋经过,叫什么来着……”搔了搔头皮,“对了,他姓伍,叫……” “伍子胥!”专诸脱口而出。 “对,是叫伍子胥!”聂梁一拍大腿,随后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牵扯到伍子胥的家仇身世,二人结拜的事没宣扬,是以外人并不知晓。 专诸没有回答,却兴奋地冲着屋里喊道:“娘,我大哥伍子胥成功了,他做大官了!” 屋内马上传来专母喜悦的回应:“好啊,什么大官?” “大夫!” “嗯,是个大官!”专母道,“也是我们专家的荣耀,说不定我们一家要跟着沾光了……” 踏踏踏――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吴趋这个地方比较僻静,除了驿卒之外很少有马匹经过,而且通常一人一骑,但传来的声音不像是一个人,至少百余人。 “又要攻打楚国了吗?” “不象,没有战车的声音。”聂梁一边说,一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是王的人。” 专诸一愣,除了征收税负的县城人,吴王身边的高级士族官员是轻易不会踏足这穷乡僻壤的。 他好奇地出外看,远处旌旗招展,旗上绣着“吴将军光”几个大字。 数匹战马在前开路,身后跟着百余名整齐划一,步调一致的甲士,簇拥着中间一辆豪华马车行来。 好大的排场! 专诸曾在梅里见过吴王僚出行,眼前这排场非常接近吴王出行了,不用说至少是王族的人。 此时行人见状纷纷避让,眼见兵队近在眼前,专诸急忙转身退后数步,打算回屋。 刚转过半个身子,就听身后有人叫道:“贤弟,愚兄在此!” 何人叫我?专诸微微一愣。 正疑惑时,车队在屠宰铺前停下,车帘掀起,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专诸定睛一看,不由一阵狂喜,冲过去抱住了来人:“大哥,原来是你啊!” 来人正是伍子胥。 说话时又有一名贵公子模样的人从豪车中走了下来。这人身着轻裘,头戴峨冠,腰悬玉佩和长剑,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一名王族贵胄。 伍子胥一指那贵公子道:“此乃吴国长公子,仰慕贤弟英雄盖世,特来拜见。“ 吴国人都知道,吴国的长公子就是公子姬光,不用多言,这人一定就是他了。 毫无疑问,一定是伍子胥举荐的,专诸忙道:“不敢,专诸只是一闾巷小民,有何德能敢劳公子大驾,敝舍简陋,如不嫌弃,请入内一叙。“ 说完,专诸躬身拱手,揖让公子光进屋。 与高大气派的比起来,专诸的蜗居可谓筚门蓬户,屋门低矮,廊檐垂草,公子光也不见外,微微一笑低着步入屋内。 三人在草席上相对跪坐,公子光伏身先拜了一礼道:“我听伍员提及壮士的神勇,心中仰慕至极,便来拜见。” “小民不敢。”专诸急忙回拜道 本来专诸就道听途说公子光如何礼贤下士,此刻近距离接触,传言不虚,公子光平易近人的举止登时给他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来人,呈礼!”公子光冲着屋外招了招手。 这时,一座小小的屠宰铺已经被团团围住,门口肃立着数十名甲士。公子光的话音一落,马上飞快地进来两名侍者,手里端着一些闪闪发亮的金子和数匹绢帛。 “一点微薄心意,请专壮士笑纳。” “所谓无功不受禄,请公子收回。”专诸将金帛之物推了回去。他本人没有太多的机心,性格又执拗,感觉寸功未立下受之有愧,因此坚辞不受。 公子光又推回来,两人推来让去,场面异常尴尬。 一旁的伍子胥笑道:“贤弟,公子如此盛情,再拒绝的话就不合时宜了……” 既然把兄发话了,专诸便不好继续推辞,收下之后命专氏保管,先不要动。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便不可遏制,牵扯到原则问题,妥协了第一次就会妥协第二次。 之后,公子光从自己的封邑内拿出一块地赏赐给专诸,地处梅里附近的阳山之南,环境十分清幽,大约十亩左右, 在伍子胥的劝说下,专诸关掉屠宰铺,全家从吴趋搬到了此处,公子光又送给他几名仆人,专门伺候专母的起居。 如此,专诸投入了公子光门下。 其后,公子光对专诸一家更是照顾有加,每日派人馈赠米肉等物,到了月底又送上贵重的布帛,期间一有时间他便亲临专宅对专母嘘寒问暖,殷勤备至,让专诸一家感受到了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浓情蜜意…… …… 吴趋乡下,夜。 专诸临走之前去找过孙武辞行,恰巧孙武外出,错过了见面的机会,他便嘱咐聂梁抽空将消息带给孙武。 此刻,孙武仰望星空。 南方的朱雀域,有两颗熠熠闪亮的星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其中一颗呈崩溃之象,另一颗的边缘也逐渐黯淡下来。而就在远处,有一颗微小的星星却放射出夺目的星辉,散发的煞气凌冲其中一颗亮星。 此为犯星。 孙武清楚,那两颗亮星一颗代表公元前516年去世的楚平王,另一颗则代表吴王僚。 然而他赫然发现,那颗犯星竟然是专诸。 历史由有为之士书写,既包括大人物,也包括小人物,而当一个小人物改变了历史,他就不再是小人物了…… “师兄此一去,直犯吴王,必定是凶多吉少。”孙武黯然一声叹息。 跟随王诩研究学问已久,孙武明白,有些事仿佛早已经注定,你根本无能为力。 不过,无论结局如何,我得去看看! …… 实际上,从一名贫寒的乡野村夫一下子过上了优偓的贵族生活,专诸既不适应也不舒服,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公子光这种衣锦华食的生活和殷勤的照顾,哪怕专诸脑子再不开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他只是鲁直,却不是呆傻的木头人。 他心里疑窦重重,公子光有何用意? 毫无疑问,吴国长公子的异常举动绝不仅仅是冲着伍子胥的面子,就算冲着把兄的才能,顶多赏赐一些钱财而已,不可能做得如此特殊。 公子光,一定是另有所求! 专诸隐隐觉得有重大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并且一旦发生,必将来势汹汹,石破天惊。 第60章 答案 不觉又过数日,公子光依然如故,却丝毫不提何事相求,似乎在等着专诸主动提出来。 专诸感觉答案象锁在闷葫芦里一样,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无比难受,就连珍馐美味吃起来也不觉得有多香了。 长痛不如短痛,专诸急于得到答案,他暗道不论怎样必须问个清楚! 这一日,傍晚时分。 公子光来到专宅看望专母,还带来了不少礼品。 有些事郁结于心不吐不快,专诸实在忍不住了,将公子光拉到客厅,二人在榻席上相对坐定。 专诸匍匐一拜,诚挚地道:“我专诸不过是一村野小人,幸蒙公子垂青,豢养之恩无以为报,若有什么差遣我当惟命是从。“ 公子光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满足,做了那么多,他苦苦等待的就是专诸这句话。 “你们先退下。”公子光屏退左右,从其郑重的态度专诸看出事情重大。 “不瞒专兄,在下的确有一事相托。” “何事?”这在专诸的意料之中,他暗暗打定主意,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竭尽全力。 公子光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凛然道:“刺杀……吴王僚!” “什么,杀吴王?!”专诸一听腾身而起,差点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吴王僚可是一国之君,专诸猜到了事情很大,却没想到会大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对,杀吴王!”公子光双目中闪过了一道寒芒,那是欲望与愤恨之火淬炼过的眼神。 专诸不解地道:“前王夷昧已死,按道理其子应该继承王位。常言道师出有名,公子为何杀他?” 公子光将祖父寿梦的王位依次相传的遗命说了,又愤愤不平地道:“我叔叔季札辞王不受,按照先王遗命应该由我继位,那姬僚怎可为君?“ “原来如此。”这些事专诸隐有耳闻,此时从公子光口中得到了证实,“可是在下还有一点不解,公子为什么不陈述先王之命,让王僚退位,何必兵戎相见?“ 一个拥有孝心的人必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别看专诸外表凶悍,其实如非迫不得已,内心深处他根本不想杀人。 “那王僚生性贪婪,利益之下必不能让位,如果我将这事说开,他不仅不会退让,相反还会加害于我。”公子光道,“唯一之路就是除掉他,可惜我势单力薄,无法图谋大事,因之请专兄弟助我一臂之力!” 为了达到目的,公子光不惜将专诸的身份提升到手足兄弟的高度。 灯光摇曳下,专诸沉默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陶豆灯跳动了一下,火焰黯淡下来。 灯油快干了,专诸的神色也如灯焰一样黯然:“公子,说实话……过了这么多年,我手中剑已经失去了锋芒。” 的确,多年平淡的生活消磨了他的斗志。 借着微弱的火光,公子光分明看到刚才他在添灯油时,手在微微地颤抖。 “这天下间,也只有你才能杀了王僚!”公子光目光如炬,凛然道。 专诸没有答话。 他起身添加了一些灯油,灯光亮了许多:“公子所言极是。但老母在堂需要我伺奉,我不敢以死相许……” 公子光察言观色,知道专诸心有顾忌,便猛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肃然道:“你放心,事成之后,君之母即我之母,兄弟全家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绝不负君……” 正此时,里屋忽然传出了专母剧烈的咳嗽声:“专诸啊,天色不早了……” “是!”专诸转头应道。 然后,他冲着公子光抱以歉意的微笑,郑重地道:“明日午时我必会给公子一个答复。” “好!明日午时,我必到府上。” 透过小窗,公子光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明月如钩。 这一聊竟然忘记了时间,天近亥时,他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送走了公子光,专诸躺在榻席上却难以入眠。 他屠宰了那么多牲畜,可谁都知道,刺杀一方诸侯不象杀猪宰羊那么简单,且不说吴王宫龙潭虎穴,高手如云,而且吴王僚为人谨小慎微。此一去不论成功与否,九成九难以全身而退。 没有当场答应公子光,他倒不是贪生怕死,最大的原因还是心有牵挂。 云梦山学艺归来,专诸蛰伏田园的目的就是为老娘养老送终,不然他早就入军建一番功业去了。 可是受到了公子光那么多恩惠,又不能漠然置之。 尽孝还是取义?专诸陷入了两难,辗转反侧,头痛得厉害,昏昏欲睡,可是又睡不着。 “老师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难以抉择的情况下,迷迷糊糊的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教诲多年的授业恩师。 一直以来,老师就是他的精神导师,可是自己的心声老师能听得到吗? 王诩当然能听得到。 此刻,正在两千里之外的云梦谷闭目打坐的王诩忽然心中一动,专诸的疑问借助于附着其身的通玄一念立刻传入了他的脑海。 掐指计算,距离专诸刺王僚已经时日无多,唯恐发生什么意外,这段时间王诩加大了关注,过些日子他还打算亲往吴国。 而不久,专诸即将面对死神,他心中无比凄然。 但他不能替他编写剧本,也不能亲自出手提供任何额外的帮助,当然除非出现了一些不可控的外界因素介入,比如九婴捣乱等,整件事还需专诸自身而为。 王诩没有立刻回答,斟酌了一会儿才通过意念道:“专诸,不忘初心,率性而为。人生苦短,或青史留名,或碌碌终生,选择权在你心中……” 专诸恍恍惚惚的,听到王诩的声音陡然惊醒。 “啊,老师回话了!”他欣喜若狂,暗暗琢磨着这句话,竟然似懂非懂,“老师,你知道我学问低,我不太懂,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 “做你想做的事……”王诩道。 “多谢老师,我明白了。”专诸道,“可是,吴王僚手下拥有那么多高手,我能杀得了他吗?” “势在人为!你放心,我会帮你的。”王诩道。 一声鸡鸣,东方破晓。 “不忘初心,对,我要做一个青史留名者!”思来想去,专诸咬了咬牙最终下定了决心。 …… 楝树弄。 “什么,师兄真打算刺杀吴王?!”孙武惊得手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尽管他从天象上推测出了大概,但真正成为现实时仍然震惊不已。 第61章 梅花凤鲚炙 “是!”专诸点头。 几日前孙武来到梅里后找到了伍子胥,伍子胥安排他住在了楝树弄,这是两人离开吴趋后的第一次见面,也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此刻孙武沉默不语,过了老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我意已决!”专诸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道。 “师兄想好怎么做了吗?”孙武问道。 专诸摇头。 王诩没有告诉他怎么做,仅仅是给他坚定了信心,而杀王僚的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击致命,具体怎么做他根本没有谱,因此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智谋过人的孙武。 换句话说,其实这也是他来楝树弄的真正目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可知刺杀吴王有三大困难。”孙武缓缓道。 “三大……困难?”专诸凛然。说实话,他胸中只有一腔热血,根本没有想过这么多。 “第一,吴王僚身边高手如云。据说最有名的是他的儿子公子庆忌,其自幼习武,力量过人,勇猛无畏,曾经孤身一人击杀过雌犀,吴国上下都很敬佩他的武功,公认为吴国第一勇士。” “庆忌嘛,我不怕!”专诸便扬了扬粗壮的胳膊,傲然道。 庆忌的威名如雷贯耳,每一个吴国人都熟知,在专诸的预料之中。 孙武反驳,他清楚专诸的实力,云梦谷学艺数载都研究剑法与道术了,师兄使出先天真气的话整个吴国恐怕也是罕有敌手,一个庆忌倒不算什么。 “第二,吴王僚为人十分谨慎,必会铠甲加身,难以击破!”孙武说出了第二点难处。 “我有鱼肠剑!怕什么?”专诸道。 他说得没错,鱼肠剑无坚不摧,的确能够破甲。 孙武也不与其辩驳,接着又道:“第三,守卫森严无法近身。而且最难的就是这一点,还有一点,鱼肠剑如何带进去也是一个问题……” “的确是个难题……那怎么办?”专诸挠着头皮,顿时傻了眼。 毫无疑问,近不了身的话,哪怕再高的武功等于白搭。 孙武略一沉吟,道:“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是故屈诸侯者以害,役诸侯者以业,趋诸侯者以利。” 这是《孙子兵法》九变篇中的一句话。意思是说,分清利害很重要,要使诸侯屈服,就要用让他们害怕;要使诸侯疲于应付,就要让他们繁忙;要使列国诸侯被动奔走,就要用小利引诱他。 专诸听得云山雾罩的,窘迫地道:“师弟啊,我这点学问你也知道,别难为一个粗人了,你就说的浅白一些,到底怎么做好了……” “就是说,要投其所好,方能近身!”孙武道。 …… 一个时辰后,经过孙武指点已经胸有成竹的专诸起身告辞。 孙武依依不舍地送出门外。 他知道专诸此一去,再无回头。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师兄啊师兄,也不知道我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啊……” 看着专诸高大又孤单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孙武心中万分纠结,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 专诸从楝树弄回来后,天近午时。 公子光的豪车已经停在了专府前,显然迫切得到答复的吴国长公子已经早来了。 “太好了!”一刻钟后,听到满意的答复后,公子光兴奋得几欲手舞足蹈。 “凡事不可轻举妄动。吴王戒备森严,无法近身,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方能一举成事。”按照孙武的指点,专诸故作高深道。 “正是,兄弟可有良策?”公子光忙道。 “我有个师弟名叫要离,投师前是个渔夫,他曾考过我一个问题,鱼在那么深的水里,为什么最后会落入渔夫的手中?” “在于香饵。”问题很简单,公子光是个聪明人,略一沉吟后便想到了答案。 “对!”专诸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要刺杀王僚,必先投其所好,才能创造近身的机会。” “正是!” “不知吴王所好是什么?“ “嗜好美食。“ “美食中最喜欢什么?“ “鱼炙!“ 鱼炙就是烤鱼。公子光与王僚是堂兄弟关系,又是取代的对象,对王僚的生活习惯可以说了如指掌。 专诸想了想,道:“专某请求近日暂时离家。“ “兄弟要去哪里?“ “我去学习炙鱼,不久就能接近吴王了!“ …… 吴中胜地,太湖。 那时的太湖比现在大得多,也美得多。隔岸相望,碧波万顷,烟波浩淼并水天一色。湖中大小岛屿星罗棋布,湖光山色,变幻无穷,有时似一片轻烟,有时似绿玉晶莹,恰如太虚幻境。 此刻从湖中飞驰而来一叶小渔船,风乍起,渔船随着碧波时出时没,艰难地靠近了岸边。 时值酷夏,几名船夫都戴着斗笠,其中一名高大的渔夫摘掉斗笠,露出了古铜色的面孔。 他提着鱼篓走上岸来,鱼篓里躺着几尾银亮的太湖活鱼,尾部叉开如同凤尾。 一名花白胡须的老渔翁看了看,露出了震惊之色,随后呵呵笑道:“这凤尾鲚唯酷夏才有,而且数量极其稀少,又难捕捉,没想到你们果然捕到了……” 壮汉问道:“老丈可以教我梅花凤鲚炙的做法了吗。” 壮汉就是专诸。 两个月来他走遍了全吴国,跟随一些炙鱼师虚心学习了数十种炙鱼之法,手艺大为精进。 但专诸知道,吴王僚是一个美食专家,遍食吴国美味,口味独特,也曾经召集了无数炙鱼高手替他做鱼,仅凭这些看似高超实则普通的鱼炙手艺恐怕打动不了他。 直到后来伍子胥打听到太湖边有一名被人称为太和公的老渔翁擅于全鱼炙,尤其有一道梅花凤鲚炙的菜据说全吴国只有他一人能烧制。 于是,伍子胥便推荐专诸前来学习。 见面之后,太和公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与太湖渔民一起捕凤尾鲚鱼。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然有鱼就好办了,不过还需要一样东西。”太和公道。 “什么?” “严冬的寒梅枝。”太和公道。 这么苛刻?转念一想,暗道既然是名炙,自然要求要高一些了,可是炎炎夏日到哪里去找那种东西? 太和公看出了专诸的窘迫,笑道:“恰好我预备了一些。” …… 一间简陋的茅屋内,支起了一口遍布小孔的石制烹饪器具――炙子。 炙子底下燃起了寒梅枝,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味。 “此梅花凤鲚炙乃勾吴古国先祖泰伯所创,我只做一遍,你要仔细看清楚了。”太和公一边处理着凤尾鲚鱼,准备着其它食材,一边道。 “普通炙烤用铁具,但鱼炙必须用石炙子,才能保持原汁原味。” “做鱼如做人,要慢慢来,掌握火候方能做出人间美味。”太和公将鱼翻过来,烤着另一面。 “凤尾鲚鱼为至阳,梅花木为至阴,用羊脂抹在鱼身上,烤制八分熟时以肉酱、芥末、醋和姜等佐料浇注以调和阴阳……” 半个时辰后,鱼烤好了。 一股淡淡的鱼香飘满了屋子,夹杂着奇特的香气。 太和公将烤好的鱼盛放在一个瓷盘里,将佐料淋在鱼身上,顿时香飘十里,妙不可言…… 太和公说过只做一遍,他操作的同时专诸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遗漏哪怕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当太和公象完成一件艺术品完成了全部操作,整条鱼呈现面前时,他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俯身用手猛烈地扇动着香气送入鼻子。 “就是它了!”品味着神仙也动心的鱼香,专诸心中暗道。 …… 第62章 桑叶之争,一网去三翼 不可否认,蝴蝶效应真的曾经在吴楚两国出现过。 实际上,在专诸学习炙鱼烹饪术之前不久,吴国边境曾发生了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桑叶之争,却被史学家称为“卑梁之衅,吴楚血流”。 事情是这样的。 吴国的边境上有个小城邑,叫做卑梁;楚国的边境上有个小城邑,叫做钟离。两个小县城挨在一起,相隔不远,桑树漫山遍野,乡民们世世代代都以种桑养蚕为业,女人的工作就是外出采桑叶喂蚕。 有一颗桑树长的很巧,恰恰生在两国中间一处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地带,是个无主之物。 一个楚国少女首先发现了这棵桑树,正准备要采摘时,突然一个吴国大婶出现了,大喝一声:“住手,桑树是我家的!” 毫无悬念,两个顾家的女人当即争吵起来,继而开撕。 小女孩哪是凶悍如虎的大婶对手?不久,她就被挠得披头散发,哭着跑回家搬救兵。 小小的吴国竟敢欺负我们楚国人?这还了得! 于是,楚女那家叫上全族老少,拿起锄头菜刀就冲到了吴国地盘上,将吴国卑梁大婶那家杀了个精光。 如此为了一点桑叶,一场小小的民事纠纷演变成了一场灭族悲剧。 然而,悲剧还在进一步升级。 吴国卑梁大夫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楚国人竟然跑到自己的地盘上行凶撒野? 作为地方上的最高长官,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大脑一发热,也不向上级汇报请示,调集小县城里所有兵力,驾着战车,拿着长戟大戈直接冲进楚国的地盘,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一家人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你灭我一家,我灭你全县! 卑梁大夫也许是热血沸腾,也许是杀红了眼,他感觉还不解恨,一不做二不休,指挥军士继续大开杀戒,一阵激战之后趁势夺下了钟离城。 钟离守将吓得魂不附体,连夜逃回楚国郢都向楚平王请罪。 楚平王也怒了,亲自率领楚国的精锐之师浩浩荡荡地奔赴吴国边境。大军一到,便轻而易举地踏平了卑梁城。 如此,一场桑叶之争让两个家族怒而相灭,接着又升级为灭城之战。 不想吴王僚也不是省油的灯,明知吴国没有楚国强大,却不甘示弱,怒而发兵。 由此,演变成了吴楚两国之间的兵戎相见。 之后,在公子光的领导下吴军大获全胜,占领了楚国盛产丝绸的钟离和居巢。 被向来瞧不起的吴国打败,楚平王窝囊加憋屈,气得一病不起,过了两年便告离世,楚昭王继位。 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不少奇葩的战争,但因为桑叶引发一场战争,又间接导致了一方霸主病故,也是令人称奇不已。 与此同时,公子光敏锐地感觉到机会来了,并且这时的专诸已经深得炙鱼三昧,他决定采取行动。 他命人将伍子胥和专诸传唤过来,道:“专诸兄弟已精通炙鱼之道,足以接近吴王……“ 伍子胥沉吟片刻,道:“不可!” “为何?”公子光一愣。 “鸿鹄之所以难以捕捉,在于羽翼,若想要捉住它,必先去其羽翼。”伍子胥侃侃而谈,“其中公子庆忌号称吴国第一勇士,筋骨如铁,有万夫莫当步格猛兽之勇,且与王僚朝夕相随,难以下手。” “一个庆忌有何可惧?”专诸却傲然道,“就算他在,我也不怕!” “话虽如此,但王僚的两个弟弟掩余和烛庸手握兵权,就算我们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也无济于事。”伍子胥道,“还有你四叔季札在,你夺位他不可能不管。因此公子欲除王僚,必须去其羽翼,不然就算公子坐上了王位,也不会安稳……“ 公子光沉吟半天,颓然一声:“你说得对。” 一番精心谋划,他本来信心十足,被伍子胥泼了一盆冷水,竟然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了想,他心有不甘地道:“可是我们已谋划许久,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夜长梦多……” “公子不必灰心,其实伍某早就想好了一个一网去三翼之计,可令王僚的羽翼远离身边……”伍子胥双目如电,精光闪烁。 …… 次日,公子光按照伍子胥的授意,脚腕上缠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进宫觐见吴王僚。 “楚平王离世,大王听说了吗?”公子光依计开始展开了游说。 “当然,怎么了?” “这正是大王称霸的大好时机啊!” “称霸?”自从之前击败了楚国,王僚也生出了称霸之心,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对!楚王新丧,楚国朝中又没有良臣,大王何不趁楚国丧乱之机发兵讨伐,图谋霸业?“ “善!”公子光的建议正中下怀,吴王僚略一沉吟后欣然答应了。 “按说出兵之事我应当效劳,怎奈不幸坠车伤到了脚腕,刚找了医官治疗,不能劳累。“公子光抬起右脚给吴王僚看了看。 当然伤势是假装的,受伤的举动也只是装模作样而已,目的是留在吴国便于布局行事。 吴王僚没有起疑,却面有难色:“如此,何人可带兵?“ “此是大事,非至亲至信者不可托付,大王还是自己定夺吧。”避免吴王僚生疑,公子光巧妙地将这个球踢给了对方。 王僚马上想到了两个亲弟弟,便道:“掩余、烛庸怎么样?” “可以。“公子光心中窃喜,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向来晋楚争霸,我吴国为晋国的属国,今晋国已经大不如昔,而楚国又屡败,诸侯更是一盘散沙,天下群龙无首。若大王再派遣公子庆忌去收郑、卫两国之兵合力攻楚,让季札联合晋国,暗中观察中原动态,大王训练水师作为后援,称霸大业指日可待!” 一番话巧舌如簧,头头是道,将当前国际形势分析得极为透彻,也说到了王僚的心里。 王僚心中大喜,暗道这个公子光处处为吴国和寡人着想,真是难得的股肱哪…… 殊不知,他正一步步地落入了精心设下的圈套…… 当即,王僚按照公子光的建议命两个弟弟掩余、烛庸率领二万精兵,水陆并进,围攻楚国潜邑,命季札带着礼物出使晋国。 唯一让公子光感到不踏实的是,最后关头,武艺超强的庆忌没有被谨慎的王僚派遣出去。 但机会千载难逢,强烈的欲望让公子光等不及了。 “无论如何,十日后务必动手!”他对专诸道。 …… 阳山之南,专府。 面色凝重的专诸从床头抽出了一口短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身。 剑是鱼肠剑。奇异的是,鱼肠剑仿佛有灵性似的,已经几夜发出淡淡的幽光,伴随着铮鸣声,似乎充满了饱饮鲜血的饥渴。 “不用着急,我会将你带进去的一展威风的!”专诸对鱼肠剑道。 鱼肠剑跳动了一下,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它似乎异常兴奋。 但专诸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老母始终是他割舍不下的一块心事。 第63章 山泉水与困卦 做完这件事,他来到老娘的房间,紧紧握着娘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在专诸眼中,尽管这个女人当初美丽的容颜已经变得苍老,但慈爱和温情一点儿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淡去一分…… “恐怕是最后一面了,可惜今后不能尽孝道了……”专诸清楚此去恐怕有去无回,心中凄然。 他不说话,一个大男人象个小孩子一样嘤嘤抽泣着,颗颗泪珠儿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专母被专诸反常的举动吓到了,母子连心,她意识到专诸要去做一件大事,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儿啊,你为何如此悲伤?难道公子要用你去效力了吗?”她马上猜到了与公子光有关,慈爱地抚摸着专诸的脸庞道。 专诸缓缓点头。 “受人一盅粟,当报十斗恩!”专母毅然道,“我一家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自古忠孝难两全,你务必要去,不用挂念我。你能成人之事,垂名后世,我也死而无憾!” “娘啊,我此去不能继续伺候你了,将来你可怎么办啊……”专诸仍然依依不舍,泣不成声。 专母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决绝,道:“谁说不能伺候我?儿啊,我现在就突然想喝山泉水了,你去河边给我取来……“ “是,娘!” 在离去之前能为亲娘做点事情,专诸最开心了。 他没有多想,拿起水瓢一溜烟地跑到不远的河边。 河水清且涟漪,来自山上的山泉,甘甜爽口。 专诸找了一处水最清的地方舀了一瓢,小心翼翼地端着,生怕洒落一滴。 如此回到家后,却不见老母在堂前。 “看见我娘了吗?”见专氏在外面收拾屋子,专诸问道。 专氏道:“婆婆刚才说困了,关上门打算躺一会儿,嘱咐我不要惊扰了她……“ 专诸走到老母房前试着推了推门,门反锁着,屋内静悄悄的。 “娘,山泉水打回来了,可甜呢,你尝尝……”隔着门专诸叫道。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他起了疑心,打开窗户伸进头去看,顿时惊呆了! 老母已自缢在床上。 “娘啊……” 水瓢掉在了地上,山泉水洒了一地。 …… 此时的王诩正在赶往梅里的路上,云梦谷由精明的范蠡留守,他很放心。 专诸刺王僚直接影响了春秋时期的南方历史,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大事件。 尽管已经知道了最终结果,王诩还是放心不下。 慎重起见,他以五十根蓍草为此事虔诚起卦,得了一个困卦,上阴下阳之象,寓意阳刚被阴柔遮蔽。《易经》真是神奇,仿佛什么都逃不过它的启示,从卦象看不用说阳刚代表专诸,阴柔大概率代表九婴。 六爻不变,卦象落在了六三上,爻辞为,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大意是困在石头和蒺藜丛中,回家不见其妻,凶兆。 对舍身取义的专诸来讲,此去必是凶兆,没什么好说的,但卦象显示其刺杀的过程会很艰难。王诩知悉结局,神出鬼没的九婴行动却不得而知,此卦让他敏锐地感觉到,蛰伏多年的九婴必定会从中作梗。 因此,他必须亲临。 鬼谷子崇尚道家的无为思想,实际上无为并不是不作为,而是顺其自然,这也是王诩一贯坚持的历史不可轻易改变的主要原因。 顺其自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大势不可改,有些事还需要去做。 不过,有时候王诩会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话,历史又会如何演变?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他不想去求证。 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一部分,既然身处这个历史阶段,那么自己就成为了这段历史的一部分。或者说,像让我们感到头皮发麻的电影《死神来了》那样,你无论如何挣扎努力都摆脱不了设定好的结局,没有王诩,也会有李诩、孙诩出现…… 透过通玄一念,此刻王诩已获知了专母去世的消息。 一个慈爱的母亲用她的生命告诉儿子放手而为,其良苦用心令人嗟叹。 在感叹的同时,王诩无话可说,这世上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母亲这个角色了。 他能感觉到专诸在安葬了老母后心中的那份痛苦,还有继而产生的了无牵挂和强烈的慷慨赴义之心。 但成就大事,仅凭雄心和勇气是不够的,还要克服重重艰难险阻。 专诸啊,你能行的! …… 目前,一切按照历史剧本发展着,感觉时机成熟的公子光迫不及待地启动了刺杀计划。 于是,他第一步入宫去邀请吴王僚。 “大王,有一名从太湖来的庖人新学了一味炙鱼,味甚鲜美,异于它炙,臣不敢独享,请大王屈尊寒舍一起品尝吧!” 王僚最好的就是鱼炙,欣然许诺:“好,明日寡人便去王兄府上。“ 公子光大喜,从王宫回来后便实施第二步。 当夜,他在地下室中预先埋伏下百余名甲士,再命伍子胥暗暗约好死士百人在外接应,又准备好了各种食具,只等王僚入縠。 …… 吴王宫,吴王僚坐在榻床上沉吟不语。 在他身边侍立着一位高大威猛的将军,强健的肌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一口宝剑斜挎腰间。他左手按在剑柄上,目光炯炯,浑身充满了一股如虎似豹的威势。 “庆忌,姬光请我去吃鱼炙,可寡人觉得一颗心突突地跳个不停。若是爽约的话,姬光肯定不愿意……”王僚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将军道。 这名将军就是吴国第一勇士公子庆忌,他拍了一拍剑身傲然道:“放心吧父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况且父王赠我宝刃胜邪,如虎添翼,父王尽管好好品尝美食就行了……” 胜邪剑为欧冶子所铸数口名剑之一,其中工布和泰阿剑流入楚国,胜邪和湛卢剑则由越王进献给了吴国,鱼肠剑在专诸手上,湛卢剑在公子光手中。 庆忌只知胜邪是一口名剑,殊不知此是一口妨主的邪剑。欧冶子铸剑之时即认为剑中透着邪恶之气,每铸一寸,便更恶一分,故名“胜邪”。 “可是寡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取蓍草来占一卦看看……”王僚为人谨小慎微,还觉得不放心,吩咐道。 不一会儿,侍者取过来蓍草。 那时的王族人几乎每事必算,吴王僚多少也懂一些卦术,便亲自起卦。 困卦? 巧合的是,卜算后与王诩一样也得了一个困卦。 但同是困卦,却又不同。 王僚此卦的卦象落在了九二上,爻辞为困于酒食,朱绂(服)方来,利用祭祀,征凶,无咎。 大致意思是为酒食所困,有权势的人会来,利于祭祀,出征有危险,其它事不要紧。 困卦通常是一道下卦,但卜卦最重要的是解卦,解卦者不同,就会产生歧义。 吴王僚的第一想法是,吃一道小小的鱼炙,难道会有什么危险? 第二个想法是,姬光意欲图谋不轨? 虽然按理讲应该是公子光继位,但自从自己坐上王位以来,公子光对自己一直卑颜屈膝,毕恭毕敬的,事事为吴国着想,毫无怨言,看不出一丝一毫篡位的意思…… “召太卜来!”吴王僚不确定,打算找高手解读。 第64章 胜邪剑,狻猊甲 太卜是吴国解卦的最高权威,但不幸的是,这个太卜恰恰是公子光的心腹,也就是举荐伍子胥的被离。 半个时辰后,被离入宫。 “被太卜,寡人明日欲前往王兄府上品尝鱼炙,亲手占了一卦,你来解读……”王僚道。 “是,大王!” 被离应道,随后一看卦象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了一声天意。 他是刺杀计划的四个知情者之一,爻辞中的“困于酒食”恰恰应验了即将进行的专诸献鱼炙一事。 如果按照常规解读,这是一道凶兆,他会建议王僚取消赴宴,但作为公子光一边的人,非但不能建议取消,相反还要给吴王僚信心,诱他入套。 被离心念电转,便煞有介事地解卦道:“大王只是赴宴,并非出征,从卦象上看没有什么危险。而且,困于酒食,寓意大王此去必定会品尝到难得的美味……” “噢,能尝到人间美味吗?”好吃的吴王僚顿时来了精神,心中充满了期待。 “是!”被离点头,却话锋一转,“不过卦辞启示大王,困于酒食有利有弊,弊者是切忌不可暴饮暴食,以免美味伤身……” “明白了,寡人会注意的!退下吧……”吴王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却暗道既是美味,伤身就伤身吧,我要一次吃个够! 成功地欺瞒了过去,被离一头冷汗地躬身退下。 但他这么一曲解,王僚却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九成心放进了肚子里。 “报大王,宫外有人求见!”正在这时,揭者忽然进殿禀报道。 “何人?” “一个老妇人,献宝来的!” “献宝?”王僚一愣,“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材佝偻身穿布衣的老妇人被带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一物,是一件泛着灰色奇异光泽的铠甲。 “参见大王。”老妇人只是略微弯了弯腰,抬头看了吴王一眼,昏黄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老妇如此无礼,王僚暗暗不喜,他强忍不快问道:“有何宝物献给寡人?” “一件宝甲,名唤狻猊甲。”老妇人道。 “狻猊甲,有何奇异?”庆忌接口问道。 传闻龙生九子,其中一子就是狻猊,拿到今天来讲其实就是狮子,但在那个年代,狻猊却被视为神物。 “此甲里外三层,且身具灵性,一旦遇到攻击时必有感应,能自动予以防御。” “真有如此奇异?我不信,恐怕是夸大其词!”庆忌疑道,“拿来我看!” 侍者从老妇手中接过宝甲交到庆忌手中,宝甲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庆忌掂了掂,入手极轻,也就普通的盔甲一半的重量。 “呛啷”一声。 伴随着龙吟之声,庆忌抽出了胜邪剑。果然是一口宝刃,剑声绽放青幽幽的寒光。 “若是所言不实,当以欺君之罪论处。”庆忌将狻猊甲平铺在一张几案上,剑身压在甲衣上,一边回头说着,一边作势欲砍。 老妇面不改色,堆满褶皱的嘴角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意思很明显,你随便…… 对老妇不屑的神情,吴国公子心中微微生出了一丝愠怒。 哼,本公子马上就揭破你的谎言! 他举起胜邪剑用了三分力,挥剑砍下。 庆忌天生力大无穷,就算未尽全力,一剑下去也不是普通铠甲能够承受的,何况他手里的还是一口吹毛断发的胜邪剑。 呜―― 剑气纵横,龙吟虎啸,一剑劈在狻猊甲上。 突然…… 那件宝甲剧烈地跳动起来,从中奇迹般地跃出一头威武的雄狮。细看只是一道虚影,雄狮迎着剑光扑上,诡异地与剑光同时消弥于无形,再看宝甲,竟然丝毫无损。 庆忌看了看手中的宝剑,又看了看几案上的狻猊甲,整个人顿时惊呆了。 这天下间真有如此奇异之物? “好宝贝!”王僚则激动地跳起来,拍着手哈哈大笑道,“将胜邪都不能伤,如此高枕无忧了。宝剑和宝甲争相现世,看来我吴国天降祥瑞,寡人称霸在即了……来人,重赏!” 老妇人领了百两黄金,也不称谢,自顾自转身离去。 “怎么可能,一个老妇怎会有如此宝物?分明透着蹊跷……”庆忌执着宝剑,还没有回过神来,口中喃喃自语道。 “的确蹊跷。”庆忌的话提醒了吴王,他急忙吩咐左右,“快!将那老妇拿来拷问拷问,她是如何得到此宝的!” 一声令下,全城守兵开始满城搜捕那老妇人,闹得满城风雨,奇怪的是老妇人象人间蒸发了似的踪迹皆无。 什么,九婴送给了吴王僚狻猊宝甲? 一处客栈内,得知消息的王诩震惊不已。 据《异物志》记载,狻猊甲由金蚕丝和上等狮皮制成,炼入了雄狮魂魄。如此看来,九婴为了阻止专诸杀吴王也是下了大本钱。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专诸刺王僚的难度更一下子加大了不止倍许。 王诩决定,想办法帮专诸一把。 …… 不知不觉,新的一天来临了。 公元前514年,吴国。 九月鹰飞。 吴王宫至公子光家门大约有三里多路,此刻沿途大街小巷隔三差五地布满了装备精良的甲士。 尽管没有摸清老妇人的底细,但狻猊甲是实打实的,王僚穿在里面,外套龙纹锦袍,腰束玉带,头戴九珠垂帘冠,由公子庆忌护卫左右,乘坐着辇车来到公子光府。 公子光亲自迎入府内,礼让王僚入席安坐,自己则陪坐在一旁。 古往今来,可能这是气氛最诡异的一顿饭了。 大殿内外戒备森严,王僚的亲信卫兵布满了大殿堂阶前,百余名侍席力士分列在两侧,都持着长戟,腰带利刀,杀气腾腾。 庆忌手按胜邪剑立于王僚几案右边,一双鹰目警惕地审视着来往的庖人。 庖人献菜时都要经过庭下卫兵的搜身,然后由十余名力士以剑左右夹着,双膝跪地向前行进,放下菜盘时不敢抬头,再膝行而出。 如此阵势,一只苍蝇也难飞进来。 第65章 专诸刺王僚,飞鹰击殿 公子光举起觞筹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酒,忽然呲牙咧嘴地吸了一口凉气:“哎呀,不好……疼……” “王兄,怎么了?”王僚关切地问道。 公子光的表情极其痛苦,离席上前奏道:“不好意思啊大王,臣的足疾突然间发作,痛彻骨髓,必须用大帛缠紧了才能止痛,请大王稍等片刻,我裹好后再来陪你!“ 其实公子光这是在演戏,而且表演得很逼真,王僚并不疑心,道:“王兄请自便!“ 公子光一步一拐地走出屋外,却悄悄地潜入了地下室。 而这时,专诸的梅花凤鲚炙已经烤好,盛放在一个椭圆形的铜盘里。 殿外,阳光明媚。 “上鱼炙!” 之前呈上的只是一些开胃菜,随着侍者的一声高喊,真正的大餐就要上场了。 专诸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略微镇定心神,捧着铜盘低着头不徐不疾地走向殿内。 就在这时,原本蔚蓝清澈的天空突然间乌云翻滚,数只黑色苍鹰不知从哪儿飞来,盘旋低飞于大殿外,哀鸣着。 “慢!”专诸来到阶前,守卫止住了他,仔细地搜过身后没有发现什么,示意他进殿。 跨入殿门,门口守卫喝道:“跪!” 专诸依言跪下,一左一右两支长戟斜插过来别在腿弯处,只能跪地行走,四口明晃晃的长剑架在了脖子后,专诸能够感觉冷森森的寒气顺着毛孔透进来。 吴王就在正前方,正贪婪地盯着这道大餐。 专诸趋前几步,不多时来到了几案前。 一条硕大肥美,刚刚烤熟热气未散的凤尾鲚正张大着嘴横卧于铜盘之中。 经过一个月的学习,专诸的烤鱼技艺已经青出于蓝,比太和公还强了一分。 他烤的这条大鱼尚未死绝,突然尾巴十分有力地拍打了一下铜盘。这个微小的细节被吴王僚捕捉到,不禁赞一声:“绝!” 专诸稳稳地用手掰开鱼腹,他不敢抬头,剖鱼的手非常的稳,因为微小的异常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只剖开小半边鱼身,香气便溢满了整个大殿。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殿内所有人都被这道人间美味散发的香气迷得神魂颠倒,一个个贪婪而又肆意地吸纳着,就连保持一脸严肃的庆忌也禁不住闭上眼睛吸着鼻子啧啧赞叹…… 殿外,天色愈加阴暗。 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头巨大的苍鹰,似乎只是一道虚影,振动有力的翅膀,荡开漫天乌云向大殿俯冲而下。 就在黑铁般的大鹰向大殿疾飞的时候,嗅到此美味的王僚双眼目不转睛地直视微醺娇嫩的鱼肉,不由自主吞下了一阵口水。 此时,凤尾鲚鱼瞬间流出了两行热泪。 吴王僚惊呆了,不由地赞叹一声:“妙!” 却不知这鱼泪是为王僚而落,也是为自己而泣,因为从此再无“绝妙”之称赞。 咔嚓! 伴随着一声响雷,王僚突然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从鱼腹中激射而出,他顿时一愣神。 鱼腹开,鱼肠现! 专诸猛然抬头,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决绝与冷峻。 鱼肠剑从鱼腹中飞出,稳稳地依偎在专诸的手上,先天真气毫不保留地送入剑内,恍如生有灵性的鱼肠剑意识到它的问世就是为了此刻的辉煌,剑光陡然绽放,如一道闪电般疾速向前冲去。 王僚身上有三层同样狻猊灵甲,剑光乍到,感应到了杀气,一头凶悍的雄狮瞬间飞出。 光芒四射。 融合真气的鱼肠剑势不可挡,眨眼间闪电便穿透了雄狮的身体,但经过,剑光稍许黯淡。 第一层破了! 但经过雄狮的消磨,剑光稍许黯淡,然而鱼肠剑凛然不惧,一往无前。 又一头雄狮出现,维持的时间比第一只稍长瞬息。 第二层破了! 接着是第三层,此刻鱼肠剑发现失去了先前的锐气,与第三头雄狮搅在一起,竟然受到了强大的阻滞,因为专诸送入的先天真气已然一空…… 专诸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心底陡然一凉,如坠冰窟。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悲鸣,那头大鹰撞在了殿角上,随之诡异地消失了。 大殿击碎的时候,专诸感觉一股柔和的真气直贯体内。 “去!”专诸心中一声暴喝,鱼肠剑重新焕发生机,雄狮虚影泡沫般一触即碎。 鱼肠剑长驱直入,笔直地挺进了王僚的心脏。 “啊!”王僚一声惨呼,身子前仆,趴在了肥美的鱼炙上。 这时庆忌和武士们才反应过来,庆忌抽出胜邪剑一剑劈出。邪恶而又凌厉的剑光一掠而过,专诸的身子立刻被削去了半边。 专诸暴吼一声,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催动鱼肠剑飞去。 死前一搏,何等威势! 纵使庆忌铜皮铁骨也挡不住,幸亏他急忙一闪,剑光偏了一些,却破开重甲直插入右肩肩头,血光四溅。 与此同时,失去真气护体的专诸被一戟刺中,接着无情的剑光暴雨骤雨般倾泻而下…… 殿外,天空中铅色的乌云也迅速地消散,重现了天高云淡。 专诸用无畏诠释了这场令人热血沸腾的盛宴,也诠释了什么是吴越死士。而梅花凤鲚炙随着他的离去失传了,天空中飞鹰消逝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在这个世上,成为绝响。 唯一留下的只是司马迁老先生写下的《史记·刺客列传》: “……夫专诸之刺王僚,飞鹰击殿……” …… 公子光在窟室中听到“大王遇刺”的混乱声,知道已经成事,便与甲士一齐杀出。 王僚一死,庆忌被专诸临死前刺了一剑身受重伤,所率士兵的士气无形中减弱三分。护卫士兵一半被杀,一半溃逃,而沿途的军卫被伍子胥带领的死士杀散。 此刻的庆忌大吼一声,状若疯魔,拔出鱼肠剑掷于地上,左手持胜邪剑冲出大殿,剑光过处瞬间击杀数名死士,竟然无人能挡。 眼见浑身是血的庆忌杀出重围,公子光骇然变色,暗道一旦让其逃走将来必是心腹大患,便急声叫道:“发箭!” 兵士们集矢齐射,那些箭矢射在庆忌身上全部弹出,其人大步流星急窜而走,竟然比马还快了几分。 兔起鹘落,眨眼间他抢过一匹战马伏于马身,已是去远了。 …… 第66章 一荐孙武 殿外里许外,一处民房的屋顶,王诩茕茕孑立。 他十分清楚,以专诸的能耐绝难破开狻猊宝甲的第三层防御,便将先天真气凝结成一只黑鹰夹杂在群鹰中,在专诸真气枯竭时及时送了过去。 虽然帮助专诸完成了使命,此刻他心中却是凄然。 什么是真正的刺客? 真正的刺客就是黄蜂尾后针,刺伤敌人时也意味着生命的结束。 “拔剑绕残樽,歌终便出门。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他脑中始终萦绕着齐己的《剑客》名句,“唉,专诸,你就这样走了……” 多少人浑浑噩噩度一生,又有多少人仗剑走天涯。 专诸不是什么仗剑走天涯的剑客,他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屠夫,却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一生也是值了。 这时,王诩的通玄灵目看到,一道貌似专诸的虚影从残缺的那一角飞出,向吴趋方向急速飞去。 很显然,那是专诸的魂魄。 “专诸,等等!”王诩运使道术投下一道专诸能看得到的虚影,追上去叫道。 专诸听到顿住身子,看到王诩竟然没有意外,只嘿嘿一笑:“是老师啊……” “哪里去?” “找我娘!” “可愿跟我回云梦谷?” 专诸想了想,点头道:“愿意!不过离开前我想见我娘一面。” 王诩取出养魂木,招呼着:“随我来!” 专诸想也不想地飞了过来,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养魂木中。 专母葬在老家吴趋,王诩马不停蹄,两个时辰后来到了专母的坟头前。 专母新丧不久,但插在坟边的荆杖竟然已经抽出了新芽。 王诩放出了专诸的魂魄。 专诸的情绪很平静,在坟前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道:“我娘喜欢喝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老师,你能不能带我去取……” 王诩带着他来到河边,盛了满满一葫芦山泉水回来,恭敬地倒在坟前。 “娘,喝吧!”注视着王诩将葫芦里的水翻出来,哗哗流下的水濡湿了脚下的土地,专诸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趴在坟前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道:“我的心愿已了,老师,我们回云梦谷吧……” 说完,他消失在了养魂木中。 “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 专诸,八百年后你会再次出世的…… 回谷的路上王诩心潮澎湃,难以释怀。 这一年是公元前515年,然而再过一年,他还要去卫国一次,带走另一个弟子的灵魂。 …… 吴王宫,一张豪华的榻床摆在正中最显眼最重要的位置。王位还是那个王位,就连被历代吴王抚摸得发亮的扶手透出的光泽也没变,但坐在上面的人却已经易主。 此刻,王位上坐着的是身穿诸侯深色玄衣,头戴九珠垂帘冠的公子光。 如今,不能再称其公子光了。 季札从晋国回来,依然没有继承公子光假意谦让的王位,耻于他与王僚兄弟残杀,一时心灰意冷,直奔延陵居住。之后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延陵,也没有过问过一件吴事。 公子光心想事成地坐上了王位,自号阖闾。 他兑现对专诸的诺言,封专诸之子专毅为上卿,待专毅成年后参与国事。封伍子胥为行人,相当于国家外交部长角色,被离举荐伍子胥有功,升为大夫。 专诸被厚葬在鸿山东岭,吴国先祖泰伯皇坟旁,可以说巨大的荣耀了。阖闾还命人在无锡建了一座专诸塔供人瞻仰,可惜此塔经历了近代一场浩劫后被拆除了。 此刻,吴王阖闾微微欠了欠身,对殿下毕恭毕敬地侍立的伍子胥道:“伍爱卿,本王欲图霸业,不知该如何做?” 伍子胥闻言,眼中含泪道:“臣乃楚国亡臣,家仇未报,不敢妄言吴国国政。” 实际上,他所做的一切包括投靠阖闾,为其刺杀吴王僚出谋划策,推荐专诸等等,全部是围绕复仇这个初衷。 当初阖闾将他从楝树弄挖掘出来,曾许诺一旦继位便出兵替他复仇,可是当阖闾真正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王位,对出兵一事绝口不提。 作为吴国的王,阖闾的眼光一下子变高远了,他想的重点的是如何称霸,而不是为了一个近臣的私仇。 伍子胥很不开心,刚才这句话带有明显的不满情绪。 吴王是一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他马上听出了伍子胥的潜台词,我帮你登位,你得帮我出兵复仇。 他虽然心中微有不悦,却暗道这个人还需重用,便安抚道:“本王初登王位,百废待兴。我答应你,待国家安定下来,兵强马壮时必定出兵。” 一句话,给伍子胥留下了念想。 伍子胥默然片刻,做最后的努力:“大王若举兵伐楚,臣举荐一人。此人姓孙名武,如今住在吴趋,兵法韬略在我之上……” 专诸一死,孙武谢绝了伍子胥的挽留,离开楝树弄又搬回吴趋草堂继续种田去了。 “爱卿不要说笑了。”阖闾笑道,“论谋略,放眼整个吴国还有比爱卿强的人?我不信!” “大王不信的话,可以召见亲自看一看……” “好了。”阖闾微微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强国,第二是称霸……” 其实,阖闾头脑很清醒,吴国现在的局势,王座初易位,民心不定,不宜用兵。 作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伍子胥岂会不知,只是强烈的复仇念头让他迫不及待。 第一次举荐孙武以失败告终,他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失落。可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上了阖闾的船,不依靠这条船也没有其它办法。 隐忍的性格让他选择了妥协,暗自叹息一声,回到阖闾考虑的问题,正色道:“臣听说治民之道在安居,霸王之业从近制远。要称霸,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革。于内可守,于外可以应敌……” “善!”句句击中阖闾中怀,他喜形于色,“伍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 接下来一年,伍子胥亲自率领人马不辞辛劳地来到吴中之地,勘察地理。 又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地处姑苏山东北三十里,在太湖东岸的丘陵和平原之间。这里西面有湖泊丘陵为屏障,不利于楚国进军,东面平原沃野、鱼米之乡,正是绝佳的大后方。 在伍子胥的力督下,吴国人大兴土木建造了一座大城,方圆四十七里,并修筑八座城门,南城为盘门和蛇门,北城为齐门和平门,东城为娄门和匠门,西城为阊门和胥门。 城中,前为王宫和军机要地,后为民市,左为祖庙,右为住宅区,仓廪府库,无所不备。 又修建一座方圆十里的内城,大小城池取名为姑苏城,并将国都由梅里迁至此处。 第67章 淮津 “大王,如今吴国可谓兵强马壮,可以发兵攻楚了吧?”朝堂上,伍子胥又提到了出兵这个话题。 的确,经过了一年的养精蓄锐,此时的吴国已经具备了与强大的楚国一掰手腕的实力。 并且近期楚国国内发生了内乱,费无极继续发挥小人能量,在他的设计和唆使下,楚国令尹子常杀了左尹伯郄宛,伯氏族人悉数被杀,只有伯郄宛的儿子伯噽(匹)侥幸逃脱。 伯噽听说同样被费无极迫害的伍子胥在吴国受到重用,便投奔过来。 实际上伍子胥与伯嚭虽无私交,但是因同病相怜,便大力举荐,阖闾收留了伯嚭,并任其为大夫。 没想到,此举是引狼入室。 作为楚国名门贵族之后,论政治才能和军事才能,伯噽在各方面都不输于伍子胥,但在人品上却天壤之别。实质上,他是一个贪财好色,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后期伍子胥就惨死在他的谗言之下。 当然,这时的伯噽一心只想复仇,还没有表现出来卑鄙无耻的本质,对伍子胥也是马首是瞻,恭敬有加。 不论怎样,从当前形势看,于内于外都是攻打楚国的大好时机。 但此刻,阖闾却默然不语。 伍子胥察言观色,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出兵复仇一事恐怕又要泡汤了,不过他竭力游说道:“大王若出兵,臣举荐一人,就是前几次臣所说的孙武,此人写了一部《兵法十三篇》,兵法韬略无人出其右,大王一见便知……” 算起来,这已经是作为好基友,好兄弟的伍子胥第四次力荐孙武了。 在筑城期间,伍子胥断断续续地推荐了两次,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阖闾始终不感冒,没有松口召见。 这一次似乎依然如故。 “爱卿,不是我不出兵啊,而是近日地方官员频频上报,太湖至长江沿岸河水泛滥,民受其害。民不安,则心不齐,即使出兵又如何取胜?”阖闾苦着脸道。 伍子胥无语。 “伍爱卿,此事……”阖闾脸上露出了期盼的神色,很明显他是想伍子胥承担解决水患的重任。 伍子胥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左右为难,不过他忽然心中一动,道:“臣愿领命治理水患!” “好!”顿时,阖闾眉开眼笑。 …… 江南,梅雨时节。 这个季节是一个令人心烦意乱的季节,老天爷的心情也是时好时坏,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间天上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如银针般洒落人间,而且不大不小,这一下就是小半日。 淮津,一处废弃的堤坝上。 有几人撑着油伞,踩着泥泞不堪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这边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人身材高大,一头银发,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经历了什么特殊遭遇的缘故,面容沧桑又憔悴。不过从身上深衣官府来判断是一名大官,只是靴子上沾满了乌黑的烂泥,微微有些狼狈。 几人在河边停住脚步。 遥望河中,幽深的河水象一条桀骜不驯的巨龙,浊流激荡,躁动不安。河水深浅不一,深处不见底,浅处露出了河床。 这条河对沿岸的吴国百姓是一种祸害,雨季一来,河水泛滥象疯了一样到处窜开窜去,周围的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如能将此河疏通,再将其它几条河通联起来,可东连太湖,西接长江,长期困扰吴地的水患便可彻底解决,又便利当地的漕运和灌溉……”那大官遥望滔滔河水,目光炯炯。 这官员便是伍子胥。 这几日他一直在勘察水文地理,已经看过了几处河道,面前的淮津这一段是最艰难的一段,一旦疏通了,其它地方的水域迎刃而解。 实际上他表面上这样说,内心却暗道,之所以答应吴王,治理水患,利国利民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运河一成,吴国的舟师可直接沿河进入长江,开到楚国的腹地,复仇有望了。 “伍大人说得极是!”一名目光阴鸷的官员恭维道,“此河疏通,必将惠及千秋万代,伍大人的功业也将彪炳千古,受万人景仰。” 说话的人就是投奔过来的伯噽,官拜大夫,主动请缨协助伍子胥修造运河。 伍子胥不置可否,目光在河面上逡巡着,皱了皱眉头:“可是看起来,治理此河难度不小啊……” 伯噽冲着身后招了招手:“河伯!” 马上跑过来一名灰须老者,是管理淮津河的河伯,他急忙躬身,毕恭毕敬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伯噽一指河水:“此河为何如此狂暴?” 河伯想了想,道:“此河水量大,又长久未疏通,河道淤塞。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可是下官不敢讲……” “有何不敢讲?”伯噽敛色道,“伍大人一向爱民如子,不是吃人的老虎,讲!” “是是!”河伯战战兢兢地道,“有人说,因为河中住着一位河神,人首蛇身。若是得罪了他,就会兴风作浪,百姓遭殃……” “河神,人面蛇身?”伍子胥听到,微微一愣。 那个时候限于认知,神灵之说大行其道,山上有山神,水里有水神,而且人们对神灵非常敬畏。伍子胥却不信邪,他暗自沉吟,如果任由这个传言发展下去,修运河一事岂不是泡汤了? 想到此处,伍子胥肃然质问道:“难道不得罪他,就不兴风作浪了吗?” “这……”河伯哑口无言。 “疏通淮津功在千秋万载,岂是一个河神能挡住的?来人,立刻组织民众,赶在七月前疏通完河道!” “可是……” “可是什么?!没听见伍大人的话吗?”伯噽面上生寒,凛然叱道,“若在妖言惑众,定斩不饶!” 河伯不敢再多言,立刻组织当地百姓修筑河堤,清理淤泥。 一日后。 伍子胥正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与伯噽等几名官员分析河道走向,一名负责其中一段河道的官员急匆匆地来报:“大人,不好了!” “何事?” “百姓们罢工不干了!” “为何?” “疏河时,又有一名民工连人带牛被河……不,那什么东西拖走了!” 河伯大惊失色,接口道:“一定是触怒了河神,又开始报复了……” 其实,类似的事情前几日已经发生了一起,引起了民众的极大恐慌,为此伯噽处罚了几名散布谣言的人后强行压制了下去。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看来这一次是压不住了。 “胡说!”伯噽眉头一皱,冷声喝道,“来人,将胡言乱语的河伯拖出去斩了!” “慢!”伍子胥连忙制止。 “大人打算怎么办?”伯噽问道。 伍子胥凛然道:“除去河神!” …… 第68章 细人与河神 半日后,官府贴出告示:若是能除掉淮津河神者,赏黄金十两。 三天后。 “大人,无人揭榜!” 伍子胥推测可能是民众慑于神灵的原因,也可能是开出的赏金不够诱惑,便道:“加赏!” 告示又出:若是能除淮津河神者,赏黄金五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二日便有数名膀大腰圆,熟识水性的百姓来应征。 几个人手持利刃下了河,可是一去杳无音信。 并且,淮津河似乎被此举激怒了,河水汹涌,下游不知为何决开了一个大口子,洪水无情地淹没了几个村庄,更为此事凭添了几分灵异色彩。 “大人,百姓们怨声载道,都说得罪了神灵要受惩罚的……”手下苦着脸道。 “我说什么了,河神只能拜祭,是不能得罪的啊……”河伯几乎声泪俱下。 “伍大人,依下官之见,大人已经尽力了,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是算了吧!”这次伯噽没有冲着河伯发火,反而劝道。 伍子胥一筹莫展,本来花白的头发似乎又白了几分,河神不除,这件事就无法进行下去。 他叹了口气,心中同样打起了退堂鼓。 “大人,有一太湖渔民求见!他说,他能除掉河神!”正在此时,守卫来报。 伍子胥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精神陡然一振:“于此时刻还有人敢来,真勇士也!快请他进来!” 不多时,守卫领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渔民走了进来。 当见到来人时,伍子胥提到高点的心气登时一泄千里。因为来人生得五短身材,面貌丑陋,尤其是那一管杨柳小腰风一吹似乎就能折断,而且还生在一个男子身上,简直妖娆极了。 实在提不起精神,伍子胥淡淡地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要离,乃是太湖边一细人。”丑人笑道。 来人正是回到吴国的要离,细人就是卑微的人。 这时的要离只是一名地位卑贱的渔民,生活在太湖岸边,风里来雨里去以捕鱼为生。伍子胥不摸他的底细,若是知道眼前之人是鬼谷子的徒弟,专诸的师弟,恐怕就不会以貌取人了。 但此时,凭借第一印象他下意识地轻视起来。 更令伍子胥无语的是,这个细人还以质问的口气道:“大人,为何要除河神?” “清除水患,国泰民安。”伍子胥耐着性子,淡淡地回了八个字。 “明白了。既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在下分文不取,却可助大人除之!”要离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尽皆愕然。 伍子胥也是一愣,暗道竟然有人视黄金如粪土,精神可嘉,可是佩服的同时,又看到要离那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顿时大为气馁。 这个要离,恐怕又是给河神送人头的吧…… 见伍子胥犹豫不决,要离嘿然冷笑道:“怎么,大人不相信在下?” “这……” “请大人赐我一口剑,然后再静等三日,我必除之!”要离道。 死马当活马医,伍子胥决定再试一次。 当即他给了要离一口利剑,要离手持利剑来到岸边,扔掉斗笠,甩掉蓑衣,浑身上下脱得赤条条的,一个猛子扎入了滔滔河水中。 过了好长一会儿,要离在河水深处露出头来,换了口气,然后时出时没,后来连人都看不见了,就此不见了踪影。 众人站在堤岸上耐心地守了半日,没有什么动静。 此刻风云突变,天降暴雨。 老天似乎发怒了,斗大的雨点鞭子一样抽落下来,击打在河面上噼啪作响。 河水也似乎发怒了,如同咆哮的雄狮,湍流更急。 伍子胥叹了口气,先回居处。 不过他对要离还抱有一线希望,留下三名士兵轮流值守,一有动静便马上报告。 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 要离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踪迹皆无。 第二日,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下游又出现了溃堤,伍子胥组织人手紧急抢修,竟然把这事忘在了脑后,只有那三名士兵还孤零零地坐在堤岸的一棵倒垂柳下,时不时地抬头向河面瞧上一眼。到了后来,几人笃定要离凶多吉少,干脆半天才看上一眼。 阳光照在河面上,在水皮上跳舞。 只是河水表面看起来平静,有些地方却时不时地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看得出河底暗流涌动。 “那什么……又在作妖了……”一名老兵喃喃地道。 第三日,日渐黄昏。 一名新兵瞅了一眼水光潋滟却毫无动静的河面,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对老兵道:“这都三天整了,那人恐怕回不来了。大哥,我们可以收工了吧……” “唉,那些力能缚虎的威猛汉子都有去无回,一个细人凭什么有那么大的口气?”老兵还没说话,另一名年纪稍大的士兵叹了口气,惋惜地道。 “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罢了……”新兵嘻嘻一笑。 “不要乱讲,我们吴国自先祖泰伯立国以来,向来都重情重义,不畏强敌。此人不为名利,敢于挑战河神,足以值得我们敬重。”年纪最大的老兵闻听,板起脸叱道。 “是!”新兵急忙收起了戏谑的神色。 老兵起身,看了看还差一指就要落山的太阳,道:“唔,还有大约一刻钟太阳才落山,我们等到残阳落山再走,算是送他最后一程吧……” 两人黯然点头。 三人默而无言,周围阒静无声。淡黄的霞光洒落在河面上泛着粼粼金光,河面也出奇的平静,仿佛在悼念那些死去的魂灵…… 一刻钟后。 一轮红日跳动了一下,跌落对面山下去了。 三人下意识地扫视了河水最后一眼,刚想转身离去,新兵忽然一指远处,惊呼一声:“大哥快看,那是什么?” 循声望去,下游河水突然一阵涌动。 哗啦一声响,一个光着身子身材矮小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上岸来。那人手执利剑,面色苍白无血,他身后还拖着血淋淋一物,可能因为疲惫不堪的缘故,走起来步履蹒跚,一步三晃的。 细看,正是消失了三日,以为已经遭遇不测的要离。 一瞬间,天地空阔。 落日余晖为他瘦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迷离而又奇异。 第69章 吴下小民 三人震惊得差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愣了一会神后才反应过来。 老兵语无伦次地道:“快,快去帮忙!” 飞也似地跑过去,到了跟前,三人已看清要离拖的东西,那是一颗一搂粗细的巨大头颅,形似巨蟒。遍身生着坚硬的鳞片,自颈部被利剑斩断了。 怪物的眼睛还睁着,一双拳头大小的眼珠却了无生机,细看下又似乎流露出不甘。 仅从一颗头颅推断,可想而知此怪的真身该有多么骇人,搅动河水,轻松地吞噬牛马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与传言不同,虽是蛇身却并非人面,估计是以讹传讹,渲染神秘色彩罢了。 “河神?!”盯着水怪,三人骇然变色。 要离点头,喘息粗气道:“此虫名为河螭,惯于兴风作浪,要某幸不辱命,与其剧斗三日后终于斩杀……” 天哪!三天三夜? 三人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唾沫。 不用亲眼见证,也能让人想象出战况是何等惊险刺激,怪不得这几日河水象疯了似的翻滚不停。更何况要离还是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其难度可想而知…… “烦请三位兄弟将此怪头颅交给伍大人。”要离又道。 “是是是!”三人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对了,我的衣服还在吧?光着身子可不好……”要离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 老兵一愣,忽然想起来,急忙吩咐新兵:“快,给壮士挖出来……” 要离脱掉的衣服、斗笠和蓑衣本来一直搁在垂柳树下,三人以为他回不来了,便将这些东西当作遗物埋在了河滩上。 新兵一溜烟地跑到衣冠冢处,埋得不深,他双手并用片刻挖了出来,疾速折身回来,双手拖着,恭恭敬敬地交到要离手中。 要离轻轻掸掉衣服上的沙土,慢吞吞地穿上粗布麻衣,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告辞!”他微一拱手,转身就走。 “壮士,你不去县衙领功吗?”老兵问道。 此刻,要离矮小的形象在三人眼中瞬间高大起来,三人象看天神一样,眼神中充满了无比崇敬。 “我累了。”要离淡淡地道。 说完,在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步一晃,沿着河堤踽踽而行,孤独,寂寞…… 片刻后,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人已去,天寂寥。 望着要离离去的方向,三人呆立了半晌,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 遵照要离的要求,三人河螭首级带回,伍子胥大喜,立刻发布河神已除的告示,并组织百姓继续治理淮津。 果然,自此再也没有发生河神吃人的事。 之后伍子胥多方求访,终于寻到了要离,他亲自登门拜谢,只是送去的钱财被要离婉拒了。 淮津河疏通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如此其后几年,伍子胥便开挖了历史上第一条人工运河——胥江。 然后他又组织大选民卒,教给他们战阵射御之法,建造战船,训练水师…… …… 吴王宫。 “大王,水患已除,运河即将疏通,吴国将士们求战情绪异常高涨,请大王出兵伐楚……”伍子胥恭敬地道,“若是发兵,可以考虑孙武……” 伍子胥又一次提出了发兵击楚的建议,至于推荐孙武,他自己都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似乎是第六次了吧…… 当初选择与阖闾捆绑在一起,这时他却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无奈和深深的悲哀。 可是,又能怎样呢? “爱卿不要着急嘛,寡人总会出兵的……”阖闾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重用孙武一事更加不在考虑范围了,“可惜眼下寡人有一心腹大患未除,一直困扰于心,实在是没有无暇顾及啊……” 伍子胥再次无语凝噎,好在他性子深沉,在逃亡过程中培养出隐忍性格让他内心波澜壮阔,表面上却静若泰山。 沉吟片刻后,他心中暗暗一声叹息,吐出一口浊气才道:“可是那公子庆忌?” “不错!”阖闾道,“那庆忌逃奔在外,必定大肆招兵买马,训练死士,谋图伐吴报仇,让寡人食不甘味,坐不安席……” 伍子胥问道:“大王打算怎么做?” 阖闾道:“庆忌不死,就如同王僚不死,始终是寡人的心腹大患。如果能得到一个象专诸那样的大刺客,寡人就不发愁了……” 很明显,阖闾打算效仿专注刺杀吴王僚那样杀了庆忌。 但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专诸? 伍子胥默然片刻,忽然想起了一人,道:“臣在治理淮津时倒曾结识一个细人,家在太湖边,以打鱼为生,其能耐不在专诸之下,可杀庆忌。” 阖闾不屑地道:“庆忌可力敌万人,岂是一个细人所能杀得了的?” 伍子胥郑重其事地道:“是,其虽是细人,实有万人之勇,臣治理淮津遇阻,曾助为臣斩杀河螭,而且此人不计名利,可以相信。” “此事我倒听伯噽提起过,那个英雄叫什么名字?”阖闾回忆着名字。 “要离!” “好,请他来。” …… 太湖边,一处渔村。 伍子胥的马车停在一处破败的茅屋前。茅屋四处漏风,渔民地位卑下,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很苦,经常食不果腹。 正是午饭时分,要离蹲在一张破席上,手里端着一碗白饭。他夹起一块咸菜就着白饭吞下去,咯嘣咯嘣地嚼着。 咸菜是那种普通辣菜疙瘩腌制的咸菜,他吃得很香。 “大王请我?”听到伍子胥的来意,要离斜了他一眼,露出不屑的眼白。 “是!” “做什么?” “杀人!”伍子胥道,“可愿去?” 要离不置可否,却夹起一块咸菜送到了伍子胥的面前:“大人要不要来一块?” 对伍子胥来讲,也就这几年他才重新享受到贵族优渥的生活,但仇恨一直积压心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在楚国时与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温馨感觉了。 不过,曾经的乞丐生活让他倒不见外,而且他心里清楚,对方这个举动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一个拉近双方距离的绝佳机会。 想到此处,伍子胥伸过脖子咬了一口,只是嚼了几嚼,他便禁不住吸了吸麻麻的舌头,吐槽道:“啊,太咸了!” “咸菜再咸,我食之亦香;肉糜再香,我食之亦苦。”要离冷冷地道,“要某只是一吴下小民,何德何能敢奉吴王之诏?请大人另请高明……” 要离直接拒绝了,伍子胥一时愕然。 但他清楚,象要离这种人属于人中另类,孤傲不训,重义轻财,可以说油盐不进,说服起来太难了,除非有什么能打动他…… 毕竟伍子胥的辩术不及鬼谷子的捭阖术那样高明,感觉一时半会儿请不动要离,暗道先回去想想办法再来,便起身告辞。 要离也不相送,只顾埋头吃饭。 他刚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了要离的声音:“伍大人,多问一句,杀谁?” 伍子胥半转身,回头顺口道:“庆忌!” “庆忌?”要离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目光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复杂,“我去!” 伍子胥一时懵懂,刚才他拒绝得那么痛快,可是一听庆忌的名字怎么离奇地变卦了? “我不明白……” 要离猜到了伍子胥心中的疑惑,凛然道:“他杀了我的专诸师兄!” 顿时,伍子胥呆住了。 同时,他也瞬间明白了要离这么快就改弦更张的原因,专诸刺王僚,庆忌最后一剑杀了专诸一事如今吴国人尽皆知,要离答应他,不单单为吴王卖命,更重要的在于复仇,为专诸复仇。 过了片刻后,伍子胥才吸了口气道:“你是鬼谷先生高徒,为何不早说?” “你没问过我……”要离淡淡地道。 …… 第70章 戟指吴王 就象大多数人初次接触要离的反应一样,当第一眼看到要离时,阖闾便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大失所望。 因为反差实在太大了,他根本无法将传说中的英雄与眼前这个瘦弱矮小的细人划上等号。在他的想象中,一个斩杀河神的勇士必定高大威猛,自带无敌璀璨光环的。 说起来,将要刺杀的目标庆忌反倒更符合他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这个人,能行吗?阖闾心里下意识地生出了老大一个问号。 “大王,这就是臣所说的要离……”伍子胥指着要离介绍着。 应要离的要求,并没有报出鬼谷徒弟的名号,因为在要离心中,他是一个凭真本事吃饭的人,不想借着老师的光环,哪怕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美好。 果然阖闾听完,只是嘿然不语。 伍子胥已知其意,道:“良马不在形之如何高大,而在于力能任重,足能致远。大王若是以貌取人,恐怕要失去人才了!” 一席话让阖闾心动了。 他暗暗沉吟,伍子胥精通六壬神课,相人方面的确有一套,之前推荐的专诸助自己登上王位,举荐的伯噽目前来看也是一治国之才,还有他说的那个孙武下次一定见见,至于眼前的这个要离,说不定也能行呢…… 阖闾决定暂时相信,再做进一步的考察,但刺杀庆忌乃是机密大事,不能当着许多宫人的面,以免不慎泄露了风声。 “你二人到后殿来。”他道。 后殿,阖闾给要离赐了座。 “要离,那庆忌你能杀吗?”阖闾开门见山。 “能杀。”要离毫不迟疑地道。 阖闾嘿嘿一笑:“作为一个吴国人,庆忌的威名估计你也听说过,昔日吴国第一勇士,矫捷如神,筋骨如铁,恐怕……你不是他的敌手!” “善杀人者,在智不在力。”要离傲然道,“臣若能近身庆忌,刺杀他就如同杀只鸡一样简单。” 在云梦谷时要离也多少研究过一些捭阖术,故意示之以强。 果然,他的强势态度传递给了阖闾巨大的信心,阖闾下意识地已然相信了九成,却略一沉吟道:“不过寡人有一点担心。” “大王有何担心?” “庆忌也是一聪明人,岂肯轻信一个吴国人?” “所以我答应为大王效力,就是要假大王之手……”要离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刚毅。 一个深思多日的计划在要离心中成型。 他很清楚,此去扮演的不仅仅是一个刺客,还是一个间谍,而且他还打算做一个死间。 …… 第二日一大早,伍子胥与要离一起入朝,与群臣分别跪伏左右。 “诸位爱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阖闾精神有些萎靡。 近日越国进献了两名绝色美女,大一点儿的叫爱姬,小一点儿的叫美姬,昨日三人厮混了一整夜,弄得他神魂颠倒,疲惫不堪。 “臣有事起奏!”伍子胥出班奏道,“大王,如今本国兵强马壮,臣请求出兵伐楚!” 群臣毫无意外。 伍子胥的出兵建议都提了三百六十回,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甚至于他说什么话大家都能倒背如流。不仅如此,还有数人心里暗暗偷笑,不用问估计又要被大王直接驳回了。 “何人为将?”不想阖闾虽然面色不悦,却懒洋洋地多问了一句,“该不会又是那个孙武吧?” 顿时,群臣支起了耳朵。 “不是孙武。”伍子胥的回答也是出乎意料,“臣另外举荐一人,可为大将……” “噢,何人?” “要离!” “要离?”阖闾鼻孔里哼出了这个名字,又鄙夷地瞧了伍子胥身边的要离一眼,冷声喝骂道,“寡人观要离之力不及一个小儿,岂能胜任伐楚大事?!况且国事初定,岂能随便用兵?” 这句话明显带着对要离的嘲讽,众人偷眼看去,分明看到要离的一张脸变得铁青,双目似欲喷火,伏在荐席上的手由掌变成了紧握的拳头,且在剧烈地颤抖着…… 不用问,这是怒气勃生的表现。 众人暗暗担心起来,据说要离此人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是一身傲骨,桀骜不驯。 可别出什么岔子…… 但世界上的事就像墨菲定律说的那样,你担心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正想着,突然…… 要离离席而起,举起右臂指向了阖闾,喝道:“大王不仁哪!伍子胥为大王安邦定国,大王却不为其报仇,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群臣暗道一声坏了! 要知道,道理或许是那个道理,可上面的人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王,从来没有人敢指着王的鼻子口出不逊。 戟指吴王,这个要离恐怕是第一个。 你说,你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果然,阖闾勃然大怒:“此等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野人妄议的?而且……竟然敢当朝责辱寡人!来人哪!” 马上,殿下飞快地跑进来几名力士。 “刚才此人用哪只胳膊指着寡人?对,是右臂!将此人的右臂用锤断,囚于狱中,听候发落!”阖闾的脸色无比阴沉。 什么,锤臂? 群臣肃然。 总体来说,春秋时期继承了重礼的周朝刑法,比较柔和,但刑罚也很多,其中最重的依次是大辟、宫辟、刖(月)辟、劓(义)辟、墨辟等五刑。断臂已经算是仅此于大辟和宫辟的较重刑罚了,看来阖闾动了真怒。 “昏王!不仁不义的昏王!吴国不幸哪……”要离仍然一脸怒容,戟指道。 “你……要不是看在伍爱卿的面子上,寡人要你的命!”阖闾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群臣面面相觑,匍匐于地大气不敢出一口。 “作死哪……”有人摇头叹息着,小声道。 几名力士奔上前,架起了要离拖出殿外。 …… 吴国囹圄,即便是吴国最高级的监狱条件也不怎么好,阴暗潮湿,到处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霉味。 一间牢房内,静静地坐着一名高级犯人。 这人身材矮小瘦弱,面色苍白如纸,缺了一只右臂,断臂处的伤口大部分地方已然结痂,用帛绢包住了,只有个别地方还时不时地渗出殷红的鲜血。 此刻,一名医官正小心翼翼地解开帛绢,细心地替他清理伤口,换药。 不用说,这人就是得罪了吴王被锤断右臂的要离。 牢卒们实在搞不懂,一个看起来如此无力的人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然爆发如此大的能量,在朝堂上敢指着吴王的鼻子痛骂。 对于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牢卒们反而不敢得罪,更不敢另加辞色。 再加上吴王身边的大红人伍子胥交待过了要好好对待此人,并派医官过来治伤,狱卒更不敢为难。 这时,牢狱外传来了脚步声,狱吏陪着一人走了进来。 “伍大人好!”看到来人是伍子胥,狱卒急忙躬身行礼。 “打开牢门,你们都退下,我与此人有话说。”伍子胥道。 “伍大人,我也出去吗?”狱吏谄笑着问道。 “是!记住我交待你的事情。”伍子胥道。 “明白,大人!”狱吏点头哈腰地道。 狱卒开了牢门,然后在狱吏的招呼下识趣地退出牢房,只有伍子胥、医官还留在牢房里。 要离听到声音,吃力地抬起头来,看了伍子胥一眼却不说话。 伍子胥走进来,一直静静地等到医官包扎完伤口离去后,才慨然一声叹息:“兄弟,你这是何苦?” 第71章 越狱,一路向西 “不这样,如何取信于庆忌?”要离淡然一笑。 实际上,这就是要离借吴王之手精心导演的一出苦肉计。 正如阖闾所说,作为号称吴国第一勇士的庆忌声名远播,他的神勇要离岂会不知。要刺杀他,必须与专诸接近王僚一样接近他。 一个吴国人,要接近远在异国他乡,小心防范的庆忌何其之难? 思来想去,要离毅然决然地采取了特殊方式,就是苦肉计,而且比三国黄盖诈降曹操时使的更为极端,更有勇气。 伍子胥不禁心中恻然,尽管要离的口气淡若轻风,他却从话中听出了重逾千钧的决心。 “我已安排好,明日你可越狱而去,接下来唯有靠你自己了……”伍子胥道。 要离只微微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干的事虽狠,却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 不觉来到次日。 日上三竿,狱吏来到牢房检视完犯人后,对狱卒吩咐道:“那个要离在牢房内多日不出,身上已经臭不可闻,让他出去放放风……” “是,大人!”两名狱卒应道。 打开牢门走进来,狱卒刚想给要离套上枷锁,狱吏瞧了一眼,叱道:“一个废人,还戴什么枷锁?” “大人说得是!”两名狱卒应道。 的确,就算要离曾经做出斩杀河神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来,可是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囹圄内又戒备森严,凭他一个残躯还能插翅飞了? 二人放松了警惕,加上上司的命令不敢不从,只象征性地手执长矛在要离后面跟着,三人走出了牢房。 那时候条件落后,囹圄很简陋,既没有铁丝网,也没有探照灯,只是一座高墙隔绝了外界,墙内不远处还零乱地堆放着一些杂物。 南北各有一座塔楼,上面本来应该有士兵驻守的,这时却空无一人,估计是狱吏的安排。 要离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的天空一碧万里,他深吸一口气,空气象洗过一样异常清新。 可能多日不见阳光的缘故,恍惚间,温柔的阳光竟然异常刺眼。他用仅存的手臂挡住光线,过了一会儿,感觉眼睛好受多了。 “失火了……”正此时,有人叫道。 果然,那边的杂物堆不知为何突然间火苗乱窜,浓烟滚滚。 两名狱卒相顾愕然。 一愣神的功夫,二人感觉腰眼被人狠狠地顶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没收住,顿时来了个扑街。 二人急忙挣扎着爬起来,回头看,要离站在墙头上冲着而人嘻嘻而笑。还没等反应过来,一眨眼间,要离便只留下了一道孤独的影子。 “要离逃走了!” 此刻狱卒才意识到严重性,急忙声嘶力竭地高喊,可是呼喊声被救火的嘈杂声掩盖了…… …… 数日后,卫国。 在伍子胥的安排下,要离从吴国囹圄越狱逃出,躲躲藏藏地养了几日伤势已经完全痊愈,便不敢继续呆在已经发出通缉令的吴国。 一路往西。 据伍子胥分析,庆忌极有可能避难在卫国,因此他便循着庆忌的去向一路打听着而去。 “吴王阖闾,昏聩无道。要离请将,反遭其害。右臂被锤,我甚愤哀。寻访庆忌,为我一快……” 每到一处,他逢人便历数吴王阖闾的不仁和所遭受的屈辱,还将这些事编成了歌谣,找人在坊间传唱,闻者莫不唏嘘。 当然,他这样做的目的并非贬低吴王,而是为了造势,或者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营造舆论,并且这些事最好能迅速地传到庆忌的耳朵里就更好了。 如此经过徐国和宋国,数日后来到了卫国。 春秋战国时期,卫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家,也是生存时间最长的国家之一,一直秦二世时才灭亡。 卫国地处中原,人才辈出,吴起、商鞅、吕不韦、张仪等人就出生在此国。但王室毫无进取心,初期尚可维持个二流国家地位,到了后期只是苟活残喘于各大诸侯国之间。 正因卫国软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也成了一些亡臣的天然避难地。 艾城,一座不大的县城,毗邻宋国,人口稀少。 郊外一棵梧桐树下,吴国流亡公子庆忌坐在一块青石上,支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环境会改变一个人。 要是以前,出身高贵的他是不屑于思考的。因为有个勤于思考的父王,凡事都由父王去谋划,对于他,腰间但有三尺青峰,手中握有长戈,浑身上下就仿佛充满了无穷力量。 然而流亡的这段日子,他不得不独立思考,而且已经习惯了思考。 当他开始专注于思考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大脑同样很灵活。 “原来一个真正的勇士,不仅仅需要力量和豪迈,还需要智慧!” 初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将庆忌高大威猛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使他保持的姿势显得有些孤独落寞。 父王被杀,由高高在上受万人景仰,大概率继承王位的吴国公子沦落为一名亡臣。 他不甘心。 因此这段时间他没有闲着,除了谋划如何回国,就是招兵买马,连接城邦。 作为昔日的吴国第一勇士,一呼百应,在强大的号召力影响下,短短半年的时间他身边就很快聚集了七八百人。 其中一部分是追随而来的亲兵,另一部分是担心阖闾上位不容而出逃投奔过来的前王近臣,这些人带出了不少钱财,正好作为军资,还有一些慕名而来或招募的勇士,都是一些死士。 吴国公子准备寻机反攻吴国。 一旦杀回吴国,身在吴国那些不满新王的人必定倒戈相向,那是一股强大的不可阻挡的洪流,势必将篡位的阖闾淹没。 庆忌有足够的信心推翻阖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公子……”有人叫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庆忌抬头看去,说话的人名叫鞠余,昔日王僚身边的近臣,善于出谋划策。投奔过来后,庆忌安排他联络他国、打探吴国消息以及招募士兵。 “何事?” “公子,最近吴国发生了一件事,很解气的……”鞠余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是什么?” “一个名叫要离的渔夫,指着姬光的鼻子痛骂,阖闾,你这个无道昏君,天理难容……”鞠余仿佛亲眼目睹一样,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表演了事件的过程,当然其中夹杂着一些想象的场景与夸大的成分,但足够吸引人了。 “真有此事?”庆忌立刻提起了精神。 “千真万确!”鞠余道。 “的确解气!这个要离不畏强权,乃真勇士也……”庆忌由衷赞叹着,有人敢于做他想做却又没有机会做的事,满足了他的心理。 “公子,有名士兵生病了……”这时,有人来报。 “带我去看!”庆忌忙道。 第72章 诈投 流亡期间,昔日的吴国公子再也不是那个冷峻高傲的公子哥了。他学会了关心士兵,了解士兵疾苦,与士兵住同样的茅草屋,吃同样的糙米。 因为这些勇敢的战士是他将来打回吴国倚仗的利器,集腋成裘,点滴力量都不可忽视。 在卫国的地盘上,卫国高层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算是善待了。人在屋檐下,庆忌唯恐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艾城不敢进,在郊外搭建了一些临时行营。 说是行营,其实就是数十间简陋的草棚,外面扎起篱笆,围上粗布,勉强能够挡风遮雨。 此刻,一间树枝与干草搭建的草棚前,一名死士疼得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 “医官呢?赶快过来诊治!”庆忌俯下身去,轻轻拍着病者的肩头,大声叫道。 “公子,医官去郊外采药去了……”一名虎背熊腰,手持一杆长矛的将军回道。 椒丘祈,号称东海第一勇士,面相凶悍,与众不同的是他左胳膊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苍龙,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东海蛮族的图腾。 “这可怎么办?”庆忌急得抓耳挠腮。 “公子,有人来投!”正这时,又有人来报。 “什么人?”庆忌精神陡然一振。 他求贤若渴,目前最需要的就是人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了。 “一个又矮又丑的残废人。”士兵答道。 矮,丑,残? 一连串的负面形容词。 卫国连年歉收,有一些过不下去的卫国人投奔过来,此人该不会也是走投无路,来混饭吃的吧? 庆忌英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 反攻吴国需要的是“一怒发冲冠,舍身成一快”的勇士,矮,丑,残这几个字与不畏生死的勇士根本沾不上半点边。 不由自主的,吴国公子给来人贴上了“废物”的标签,正打算拒绝,汇报的兵士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公子,他还是一个吴国人……” 什么,吴国人? 庆忌眉头一皱,这个熟悉的国家名字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微一沉吟,道:“让他过来……” …… 正如军士形容的,来投的果然是一位矮人,面貌丑陋,形容落魄不说,右臂上脏兮兮的衣袖扎在腰间,袖内空荡荡的似乎缺了一只胳膊。 此人站在庆忌面前,与高大英挺的吴国第一勇士比起来就像雏鸡见凤凰,显得弱小又滑稽。 “吴国人?”庆忌问道。 来人胸膛一挺,鼻孔朝天以傲慢的口气应道:“正是,对面之人可是庆忌?” 此言一出,尽皆愕然。 庆忌也是有些发懵,就算他是流亡公子,也没有人敢这样直呼其名,哪怕底线也要在前面缀上个“公子”二字。 “无礼!一个吴国人竟敢如此称呼你们的公子?”椒丘祈手中长矛一顿,立刻沉下脸喝道。 来人嘿嘿一笑:“公子?只是一只落难的凤凰而已……” “你……找死!” 椒丘祈却被对方的狂傲态度激怒了,一抬手,明晃晃的矛尖顶在了要离的咽喉上,泛着凌厉的寒光。 众人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暗暗替独臂人捏着一把汗。 要知道椒丘祈素以英勇善战著称,被庆忌视为心腹,弱点是有勇无谋,脾气暴躁。万一他犯了牛脾气,长矛只要轻轻一送来人就将命丧当场了。 可没想到,再看来人的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竟然丝毫不惧。 相反,此人临危不乱的举动让东海第一勇士不知所措,长矛擎在手中扎下去不是,不扎也不是…… 庆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颓然一声:“他说得对,椒将军,不要无礼!” “公子……”椒丘祈很不甘心。 “令出辄行!”来人道。 随后,他淡定地伸出左手轻轻拨开了椒丘祈的矛尖,却走到那名尚处于挣扎的死士身边,瞧了一眼道:“不太乐观啊,此人似乎吃了什么脏东西……” “你会看病?”鞠余一愣,狐疑地问道。 “在下倒略懂一点岐黄之术。”来人道。 “大言不惭,你来看看。”椒丘祈嗤之以鼻。 那人却不慌不忙,蹲下身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道:“唔,病虫入体,倒是不难治。大蒜切片生服,每日三次,连服三日后便可除去病根……” “可笑!普通的大蒜可治重病?”椒丘祈半信半疑地道。 术业有专攻,不是知道几个秘方就是好医生的…… 正此时,鹤发童颜的老医官采药回来了。 鞠余将情况一说,老医官放下药篓子,拨开生病军士的眼皮看了看,道:“此人乃是钩虫体内作乱,刚才的这位兄弟开的方子的确对症下药。快,按这位兄弟说的,去找几头大蒜来……” 一名军士奉命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 老医官投奔庆之前忌本是吴国的几名太医之一,杏林高手,既然他对要离的医术赞赏有加,众人也是深信不疑,不约而同地地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人高看了一眼。 庆忌渐渐收敛了轻视之色,问道:“请教壮士尊姓大名?” “在下吴国要离。”来人很随意地举起左臂做拱手状,淡淡地报上了名号。 这人便是要离,他一路跋涉千山万水,终于在艾城打听到了庆忌的栖身处,便过来诈投。 他在云梦谷所学除了剑术之外,其它学问多少也有涉猎,尤其是对医术颇多精研,没想到这种场合派上了用场,第一时间引起了庆忌的注意。 “要离?” 庆忌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下意识地念叨了一遍,他忽然想到了一事,肃然起敬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庙堂之上斥阖闾的要离?” “正是在下!”要离傲然道,“阖闾那厮骄横无道,在下怒而相争,为此还失了一臂……”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空荡荡的袖口露出了残臂。 众人顿时一阵唏嘘,同时在人们眼中,他的形象也瞬间变得高大起来。 而这时,要离收起袖子,忽道:“要某告辞!” 说完,他转身便走。 走?明明来投奔,人们已经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他怎么却要走了呢? 众人愣住了。 庆忌急忙一把拉住了要离,疑惑地问道:“壮士这是为何?” “听说公子庆忌乃是一真豪杰,居庙堂之高而不自骄,处鄙陋之地而不忘志。要某便慕名千里来投,如今一看也不过尔尔……”要离不屑而笑。 他也粗通捭阖术,鬼谷捭阖术有言:“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故与阳言者依崇高,与阴言者依卑小。” 大意是捭阖术需要讲究阴阳,与光明磊落的人说话就说些高尚的东西,与阴暗的小人说话就说些卑小的东西。 一句话概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总体来说,公子庆忌算得上一个磊落豪爽的人,不然当初在吴国时也不会有这么多死士追随。 庆忌非常在意自己在人们眼中的形象,要离以豪杰之风诘问,正击中他性格中的最脆弱处。 人之常情,往往得不到的越能引起人的占有欲。要离以退为进,顿时给了素以勇士自居的庆忌强大的心理压力。 流亡在外,学会了谨慎的庆忌上当了。 他脸上变色,尴尬一笑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奈何形势所迫……庆忌恳请壮士留下。” 要离沉吟片刻,暗道钢绳不可拉断了,便道:“如蒙不弃,要某愿意辅佐公子……” 庆忌抚掌喜笑颜开:“来人,速速准备酒宴,今晚就为要离壮士接风!” …… 第73章 接风宴 是夜,明月高悬。 艾城郊外,数支明亮的火把驱散了无边黑暗。 庆忌大摆接风宴。尽管漂泊在外,他还是将接风宴准备得很丰盛,虽然不如往昔吴国宫宴那般珍馐美味,却也有肉有酒。肉是野兽肉,估计平常少不了外出打猎,酒是普通的米香酒,喝一口绵柔到心的那种。 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能摆出如此一桌饭菜,看得出庆忌也是竭尽所能,足够诚意的了。 大家席地而坐,庆忌与要离一一引见了流亡军的高层。 众人好奇地问起要离怼阖闾一事,要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他的口才很好,众人听得如身临其境,热血沸腾。 接着,众人借此痛斥了一番阖闾的阴险奸诈,又慨然叹息了一番命运不公,老天不开眼…… 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宴席过半,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庆忌的心事,他忽然拔出胜邪剑,以剑背击打几案,竟然引吭高歌起来: “有杕(舵)之杜,其叶湑(许)湑。独行踽(举)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次)焉?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茕茕。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唱的是诗经中的一首《唐风》,一首孤独流浪者之歌,描写一个人形单影只,没有兄弟,到处流浪的悲苦心情。 庆忌的内心很孤独,他神色凄然,曲调悲凉,唱着唱着,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伤心一曲肝肠断。 联想到眼下颠沛流离的处境,众人的心情也是异常沉重,甚至于座中有几人潸然泪下。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公子如此雅兴,要某也斗胆和上一曲。”要离揣摩颜色,也不管庆忌同不同意,随手捡起身边的一截枯枝,放开喉咙击节而唱。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伟)。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袭)裒(剖)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这也是《诗经》中的曲词,名为《常棣》,描写兄弟间的友情,中心大意是大家都是兄弟,要互帮互助。 二者所唱曲调截然不同,立意也不同,庆忌流露出的是消极情绪,要离则恰恰相反。 庆忌微微一愣,醒过神来。 察觉自己失态,他神色一敛马上恢复了常态,举起酒樽笑道:“要兄弟这一曲发人深省。对,有这么多好兄弟扶持,我庆忌又怕什么?来,干了这一樽!” 大家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气氛和缓多了。 要离问道:“公子莫非打算打回吴国?若是,要某可助一臂之力……” 脸色陀红的椒丘祈略有了一些醉意,摆手笑道:“要兄弟胆色过人,一身浩然之气令在下十分佩服。可是公子重返吴国必定一番腥风血雨,这行军作战嘛,仅凭唱曲和会一点医术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一句话指桑骂槐,大有取笑要离技拙之意。 实际上要离入伙,椒丘祈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他身为东海第一勇士,却为人倨傲,不仅仅对要离的貌相瞧不起,而且察言观色,庆忌频频祝酒,似大有器重之意,便想给要离一个难堪。 一边说,他又一边偷偷冲着鞠余使了一个眼色,鞠余与其交好,登时会意,顺口笑道:“对了要离兄弟,你胆色甚豪,这兵法嘛……想必也是精通了?” “不敢。”要离淡然道,“粗通一些……” 鞠余心中暗喜,假意笑道:“在下请教,如何治兵?” “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要离脱口而出。 与专诸不同,要离素有智谋,于兵法也研究过一些,并且与孙武接触日久,潜移默化地学了不少,当然与孙武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级别。 但在这些人眼中,岂止是粗通?简直是惊叹不如。 庆忌不禁拍掌赞叹了一声:“高!” 实际上,这不是要离所创,而是孙武的兵家思想。这句话源自《兵法十三篇》中的兵势篇,大意是,治军人数多少没什么区别,做好编制就行;指挥士兵人数多少也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士兵严格执行命令就行。 要离曾经请教过孙武这个问题,便信手拈来。 “如今吴国兵力强大,而我军兵少将寡,如何以寡敌众?”见难不倒要离,紧接着鞠余又抛出了一个更有难度的问题。 这是座中所有人都关心的话题,虽然追随强大的庆忌,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吴国不是那么好攻打的…… 众人顿时竖起了耳朵。 对要离来讲,这个问题的确难度很大,他脑中急速地搜索着所学的兵法知识,过了一会儿缓缓道:“当奇正相辅,以正合,以奇胜。虚实并用,避实而击虚,可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若是孙武的话,谈起这些必定滔滔不绝,论兵法要离与之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震慑这些人足够了。 将才! 众人均想。 短暂的平静后掌声四起,众人纷纷道:“恭喜公子,得一良才……” 直到此刻,庆忌疑心大去,面带微笑,看要离的眼神便无形中多了几分赞赏…… …… 呜―― 一阵呜咽的号角声将要离从睡梦中惊醒。 要离急忙翻身坐起,从草棚缝隙看去。 约莫辰时,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几颗星星斜挂在天际,辉光黯淡。 数百名孔武有力的士兵光着膀子,在椒丘祈的指挥下正迎着黎明的曙光操练,一部分持戈盾训练队形,一部分训练弓箭,还有几名死士独自练习剑术和进退搏击术。 而庆忌左手按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草棚外,高大的背影象天边残留的几颗孤星一样,显得有些孤独。 我这是成功打入庆忌军了…… 头略有些晕,不是酒的原因,昨晚要离心中有数,那点酒还醉不倒他,主要原因是睡不着。 别看昨晚宴席上的气氛其乐融融的,他清楚这帮人所做的一切大部分都是在试探。好在应对无误,顺利通过了试探,还拉近了与庆忌的距离。要离推测自己已经取得了庆忌的初步信任,不过他身边的人相信了没有,很难说。 总之,接下来的路很险,也很漫长…… 要离走出草棚。 “睡得还好吧?”庆忌听到声音,转身问道。 “好。”要离笑了笑。 庆忌指了指远处:“那边有水。” 按照庆忌手指的方向,要离来到一处角落里,几棵杂树下野花盛开,野花丛中并排放着几个盛水的大木桶。 公子庆忌的雇佣军条件很艰苦,军士们从河中担水上来,统一存放在一处备用。 失去右臂很不方便,要离伸出左手用木勺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甘甜爽口。然后他将木勺放在地上,单手就着木勺洗了把脸,感觉神清气爽。 “要兄弟,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找人帮你……”不知何时庆忌出现在他身后,并且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一脸的关切。 “多谢公子,不必了,我可以的。”要离心中微微一暖。 庆忌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 一棵大树下。 “公子……”庆忌刚想去看士兵操练,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驻足回头,鞠余从树后转了出来。 “何事?”庆忌随口问道。 鞠余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他指了指另外一棵树下正在聚精会神观看军士操练的要离,小声道:“公子,那个要离是个奸细!” 第74章 死间 “什么,奸细?此话怎讲?”庆忌皱了皱眉头。 对于要离的身份,他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要离的表现成功地骗过了他。 “我探听到,此人与伍子胥过往甚密。”鞠余道。 “伍子胥?” 庆忌条件反射地狠狠地按住了剑柄。 一听到这个名字,他恨得牙根直痒痒,那是深入骨髓的愤恨。不过他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良才可遇不可求,一旦失去损失就大了。 不过,毕竟鞠余是他倚重的心腹,既然对方提及又不能不重视。 沉吟片刻,庆忌迟疑地道:“不可能吧……要离已经被阖闾锤断了右臂……” “非常之人做非常之事!”鞠余道,“依在下之见,这是一出苦肉计。” “可是我已经相信他了,如此对待慕我之名的人,岂不是让那些后来者心寒?”庆忌皱着眉头。 “公子,我等背井离乡,切不可妇人之仁,以免为敌所乘。”鞠余巧舌如簧。 庆忌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要怎么办?” “一试便知!” …… 此时的要离并不知道新的考验又要来了。 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稀粥,算是简单地吃罢了早饭。回到草棚,坐在草席上,他暗暗琢磨着接下来做点什么。 一名军士伸进头来,恭敬地道:“将军,公子请你过去议事……” 昨夜,敢于殿中斥吴王的要离加入的消息在军士中迅速传开,向来崇尚吴越之风的士兵们振奋不已。 庆忌还没有委任要离军职,这名军士很识趣,没有想到合适的称呼,灵机一动干脆给要离安上了将军衔。 议事?估计是安排什么事情,要离暗道。 庆忌不可能将他当闲人,必定委以重任,这样一来,下手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要离很乐观。 跟着士兵来到了庆忌的临时行宫,说是行宫,其实就是一间四处透风的茅草屋,比其它更简陋的草棚稍豪华一些。 进入草屋内,庆忌、鞠余和椒丘祈早已到齐。 庆忌示意要离坐在他身边的草席上,椒丘祈和鞠余没有搭话,甚至于鞠余还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这让要离直觉气氛有些怪怪的。 “要兄弟从吴国来,吴国的事必定熟知。”鞠余轻咳了一声,忽道。 要离点头。 “除去阖闾,必先去其羽翼,伍子胥便是之一。”鞠余轻描淡写地道,“听说要离兄弟与伍子胥交好,不知他近况如何?” 一个语言陷阱! 凭借刺客天生的超强敏锐力,要离迅速做出了判断若是不觉察,直接谈起伍子胥的情况,等于承认了与伍子胥的亲密关系。否认的话,他为伍子胥仗义执言一事早已传开,等于心中有鬼,更不好解释了。 承认不行,不承认也不行,怎么办? 要离心中惊惧,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天生的高超应变能力让他瞬间做出了回应。 “要某的确与伍子胥私交甚笃……”他泰然自若地承认了。 “什么,私交甚笃?”鞠余终于抓住了要离的尾巴,兴奋得差点唱起吴下小曲了。 他极力按耐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横眉,凛然喝道:“那个伍子胥助纣为虐杀了我家大王,公子恨不能食其肉,你居然……哼哼!椒将军!” 椒丘祈腾身而起。 二人早就串通一气,东海勇士的长矛没有带进来,由亲兵收着,反手按在佩剑上就要拔剑。 “慢!”庆忌却拦住了他。 “此人乃是奸细,公子为何屡屡护着他?” “听他解释……” 椒丘祈不甘心地坐下,冷冷地道:“也罢,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要离不慌不忙:“公子有所不知,其实那伍子胥如今也与吴王阖闾有了罅隙……” 庆忌一愣,疑惑地道:“伍子胥乃是阖闾的恩人,君臣融洽,怎会生隙?” “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离笑道,“伍子胥之所以尽心为阖闾办事,公子可知为了什么?” “欲借兵伐楚,报其父兄之仇。”庆忌道。 这件事吴国上下人尽皆知,不是什么秘密。 “不错。”要离道,“可如今楚平王已死,奸佞小人费无极也被囊瓦杀了之事,想必公子已知……” 其实在要离投奔之前,残害伍子胥一家的费无极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当时,楚国令尹囊瓦轻信费无极的谗言杀了伯噽父亲伯郤宛等人,并烧了他的家。事后,囊瓦知道了伯郤宛无辜,并听闻市井为伯郤宛不平,并且抱怨他。为平息了民怨,他便和司马沈尹戍合计灭了费无极的族。 庆忌点头。 “而阖闾篡位之后,伍子胥屡次要求出兵,并推荐良才,都被安于富贵的阖闾一一拒绝。而我为子胥仗义进言,没想到落得个如此凄惨下场……”要离慨然道,“那伍子胥怨怼吴王之心可想而知,我侥幸逃囚牢,也是他暗中相助。” “然后呢……” 一步步的,庆忌被成功吸引住了,禁不住追问道。 他虽然身在异国,暗中派鞠余到处收集吴国情报,伍子胥的一举一动也是知之甚祥。 “伍子胥叮嘱我,一旦见到了公子,看他有什么志向,若肯为伍氏报仇,他愿意做公子的内应,以救赎与阖闾窟室同谋之罪。”要离道感觉差不多了,便抛出了最关键的部分,“若是公子不能及时发兵,你我之仇恐怕不知何时能报了……” 一席话慷慨激昂,拳拳之意溢于言表。 当然,前面那些都是真的,唯有伍子胥做内应是假的。 《孙子兵法》中的用间篇有云:“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死间,就是要真真假假,必要时颠倒黑白。 “原来如此。”庆忌被骗了。 他仇恨的主要目标是阖闾,伍子胥仅仅是一个帮凶,庆忌很清楚,只要阖闾怀有篡位之心,不出现伍子胥,也会出现刘子胥,王子胥…… 换个角度,假设有伍子胥作为内应,推翻阖闾岂不是事半功倍? 见庆忌仍沉吟不语,要离决定再加一剂猛药:“要离句句实话,若是公子还不相信,要离愿以死明鉴!” 说完,他突然他一个反身,众人还没有看清,已极快的速度从椒丘祈腰间抽出了宝剑。 椒丘祈吓了一跳,急忙护身,却见要离横剑于颈。 “可惜我的大仇无法得报,只有倚仗公子你了……”他放声大哭。 放在今天,要离的表演绝对是影帝级的,再加上运用了捭阖术步步深入,令人不得不相信。 “信你了,信你了!”庆忌反应极快,急忙夺下了利剑叫道。 “多谢公子!” 刀尖上行走,要离的脊梁沟一阵冷汗涔涔。 相反算盘落了空,鞠余面色极其难看,决定采取第二步计划。 他朝着庆忌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第75章 投名状 庆忌会意,然而他内心是抵触的。暗道也罢,算是一个终极考验吧…… 要离,若是过了这一关,我便将你当死生兄弟! “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了。”他深吸一口气,给这件事划上了一个句号,又换了另一个话题,“其实本公子请诸位来,另有一事相商……” 庆忌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神情有些不自然。 “公子,何事?”鞠余急忙接口道。 “我听说吴国使臣毅冉正出使在宋国,若是哪位兄弟杀了他,必定大挫阖闾的锐气,可谓大功一件。”庆忌缓缓道,目光游离,最后却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要离身上。 投名状! 要离心中瞬间冒出了一个念头。 刺杀吴国重臣才能证明自己的投奔之心,毫无疑问,提到伍子胥是一次试探,这又是一次试探,还是一次无法拒绝的试探,最大可能是最后一次试探…… 想到此处,要离起身而出,道:“要某初来乍到,寸功为立,愿效犬马之劳。” 鞠余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却假意道:“恕我直言,宋国使馆守卫森严,要离兄弟可要三思啊……” “三日后,我必复命!”要离淡然一笑。 “如此有劳了……”庆忌道。 要离不再多说,抱了抱拳转身出了行宫,从马肆中牵出一匹快马,扬鞭策马,向宋国方向一路绝尘而去。 望着要离孤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鞠余与椒丘祈相视一笑。 鞠余意味深长地道:“那要离似手无缚鸡之力,真能杀了一国使臣?” “不然,不过沽名钓誉之辈罢了……”椒丘祈不屑地道。 “他若回来复命,一切昭然,若是不回来,必是奸细无疑……”鞠余笑道,但笑容中却挂着一丝阴冷。 庆忌默然不语,表情复杂。 …… 从艾城到宋国国都睢阳大约五百里,星夜兼程的话来回也需要两天。也就是说,留给要离刺杀吴国使臣的时间只有一天,包括谋划,下手,甚至于逃脱…… 不觉就是三日后,黄昏时分。 鞠余遥望了一眼宋国方向,幽幽地道:“那个要离,还没有回来……” “恐怕是一去无回了……”椒丘祈也是摇着头假意叹息一声。 其实他内心幸灾乐祸,出头鸟不是那么好当的…… 要离的到来,展露出的一切让求贤若渴的公子庆忌非常器重,东海勇士感觉自己在庆忌心中的地位受到了巨大威胁,巴不得出点什么意外。 这个时候要离还没有出现,大概率凶多吉少,要么行刺不成被杀了,要么就是奸细不敢回来了。 不论哪种可能,都是有利的结果。 庆忌心里却不是滋味,在他眼里,无论怎么看要离都不象奸细。他开始后悔轻信了鞠余的话,让一个独臂人去冒险,要是因为谋刺一个使臣而失去了一个将才,得不偿失。 可是覆水难收,他怅然若失了一会儿,只得无语作罢。 次日,老天似乎睡醒了。 黎明的曙光刚刚点亮了天地,习惯了早起的庆忌走出草屋。 围着营地走了一圈,他便命令军士吹想号角。 呜―― 低沉的号角响起。 片刻后,就像现代出操一样,各个草棚中的士兵闻声冲出来,手执各种兵刃排成整齐的队形。 庆忌走到队伍前面,扫视一眼经过刻苦训练,一天比一天战斗力提升的队伍,心里不由增加了几分信心。 正打算示意椒丘祈发布今日的训练命令,不远处,蹲在树上瞭望的一名哨兵忽然报告道:“公子,有人来了!” “多少人?”庆忌下意识地按住剑柄,警觉起来。 身在异国,他时刻提着一颗心,既担心阖闾派刺客来,又担心吴国联络卫国联合围攻,因此一有风吹草动便紧张起来。 “一个人!”哨兵手搭凉棚道。 一个人? 庆忌的手从剑柄上放了下来,举目遥遥望去。 黎明的辉光之下,远处尘土飞扬,果然只有一骑飞奔而来。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是谁。 “公子,好像是要离将军……”哨兵站得高看得远,已然看清了来人,惊呼一声。 “要离?!”庆忌兴奋地差点儿跳起来。 片刻后那一骑来到众人跟前,要离勒住了缰绳,战马一声长嘶停下了。 “复命!” 一个包裹扔到了庆忌面前,士兵急忙跑过去打开看,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毅冉!”庆忌马上认了出来。 “宋国使馆防卫的确很严,费了一些周折才杀了。可是一不小心被守卫发现,直追了要某一天一夜才甩脱……”要离翻身下马,轻描淡写地道。 与专诸相比,二人虽然同出一门,又都是史上有名的大刺客,可性格与处世方式截然不同。专诸外表粗犷,内心火热,而要离不动声色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惊心夺魄的冷酷与铁血。 庆忌大喜过望,紧紧地握住了要离的手激动地道:“将来本公子能否重回故土,就靠要离兄弟你了……” “不敢!” “要兄弟此举大大震慑了阖闾,功不可没,本公子重重有赏。”庆忌道,“但凡军中有的你都可以要,甚至于……胜邪剑!”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要知道胜邪剑可是公子庆忌最心爱的宝贝,视若生命,居然可以送给一个初来乍到的要离…… 要离也是微微一愣。 他虽然冷血,却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没有想到庆忌会如此看重自己,古井无波的心竟然泛起了一丝波澜。 这个庆忌,若不是杀害专诸的罪魁祸首就好了,真的可以为他肝脑涂地…… 这个念头生出,要离凛然一惊,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不对,我这是怎么了? 要离感觉,他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 他赶紧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驱散那个可怕的念头。 镇定下来后,避免弄巧成拙,他没有要胜邪剑,却瞧了一眼目光中喷射嫉妒之火的椒丘祈,嘿嘿一笑:“我要一支与椒将军一样的长矛……” 那时候铁兵器的使用已经开始萌芽,椒丘祈手中的长矛以精铁打造而成,锋利无比。 “好!”庆忌大喜,也非常痛快地道。 或许要弥补一些对要离试探产生的愧疚,他说到做到,马上着人去办,十日后得一长矛。 矛头以玄铁铸就,矛柄以浸泡多日的桑木制成。仅仅矛柄的加工工艺就十分复杂,匠人们在桑木外层缠绕上麻绳,待麻绳干透,再涂以生漆,外面裹以葛布,如此三层,直到不断不裂。 这杆长矛比椒丘祈的高出了一个档次。 “哪里打造的?”要离挥舞了几下,很趁手,虎虎生风。 看这手艺,虽然不如欧冶子,但绝非出自普通匠人之手。 “我贿赂了艾城县尉,让军匠打造的。”庆忌实话实说。 怪不得,庆忌军住的虽然简陋,但戟、弓弩、盾等装备配置却比较齐整,盔甲方面,军士们最起码有件布甲护身,战车也有五六辆。 庆忌为了给要离弄一件好武器下了大本钱,并且又告诉他这些高级机密。说明一点,他已经百分百不把要离当外人了。 这之后,庆忌又封要离为将军,委以重任,让要离负责遴选投奔者。 当然这个封号是临时的,庆忌许诺他,一旦打回吴国登上王位后便封要离为卿,那可是仅次于相国的高官。 要离的到来,分担了庆忌身上不少压力,又能出谋划策,吴国公子感觉一下子透气多了。 而直到此时,要离才确定他已经完全取得了庆忌的信任。 这时候,他开始寻找下手的时机。 第76章 响尾蛇与商圣 每当庆忌背对要离时,要离便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如果一把利剑插入庆忌的脊背,血花四溅,那骨头断裂的响声还是多么美妙动听? 而当庆忌侧对他时,要离想象长矛刺入对方的喉咙,“噗”的一声清脆悦耳,如同天籁之音…… 可是要离清楚,这仅仅只是臆想,杀庆忌谈何容易? 一个恐怖级别的任务,他越来越觉得绝非当初轻易许下的豪言壮语那样简单:“杀庆忌,如同杀鸡耳……” 因为对方不愧吴国第一勇士称号,力大无穷不说,而且似乎练过什么特殊功法,筋骨如铁。要离估计,就算先天真气加上玄铁长矛,或许能破开他的护体神功,但并非百分百把握。 而且庆忌还有胜邪剑护身,一旦被其躲过第一击,再杀就难了。 也就是说,杀庆忌难于登天。 暂时杀不了,作为一名超级大刺客,要离知道该怎么做。 他象一条响尾蛇一样将自己隐藏起来,主动提出训练士卒,对庆忌表现出最大的尊重。平常,则紧紧盯着庆忌的一举一动,揣摩庆忌的生活规律,推测庆忌的下一步打算。 可是,与庆忌接触时间越长,要离反而越产生了一丝怀疑。 作为刺杀的目标,庆忌并非象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样,相反他除了有一些倨傲之外,倒是为人豪爽,待人热忱,尤其是对要离不薄,经常嘘寒问暖,言听计从。 那个可怕的念头再次出现,自己此行是否值得? 这让要离一度迷茫,打算放弃刺杀计划,甚至于还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庆忌不是对头,不是刺杀的目标该有多好?我与庆忌,还可以做一辈子朋友的……” 但随之,他便强行推翻了这个想法。 大丈夫行事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伍子胥就不能食言,还有,无论如何也要为师兄报仇! 然而…… 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凭借敏锐的第六感,要离总觉得背后似有一双眼睛同样在偷偷地盯着他。 背后的这个人,是谁呢? 至于是谁,以他强大的洞察力竟然没有发现幕后人,推测或许是椒丘祈,或许是鞠余,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或者是一种看不到摸不着的神秘力量…… 明知有危险却找不到目标的感觉,直如芒刺在背,要离感觉很孤独,要不是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感觉快崩溃了。 有时,他会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要是老师在身边该有多好? 要离决定谨慎行事,寻找最佳时机,务必一击致命。 …… 云梦谷。 实际上,推算时日,将注意力转向了要离的王诩已经注意到了这种异况。 他急忙为要离占了一卦,得了一个上泽下天的夬(怪)卦,这是一个消息卦。夬是果敢决断的意思,正对应着要离的性格。并且此卦唯一的阴爻在最上方,乃是寓意小人当位的一道卦象。 小人当位,是什么启示? 还有卦象落在了九二上,爻辞为“惕号,莫夜有戎,勿恤”。大致意思是,警惕而有呼号,夜晚会出现兵寇,倒不用担忧。 此卦提出了警示,王诩一时想不通应验在何处。 沉吟片刻,为慎重起见,他便运使大衍真解进一步推演。这门推演术比易经更加精深,更加准确,当然也最耗时间,直推演了半日才大致明了。 一个不太乐观的结果,九婴的力量渗透进了庆忌军,而且随时可能采取行动。 就是说,要离有危险了…… 历史赋予了要离刺杀庆忌的重任,有人从中作梗,王诩不可能置之不理,尤其是对付九婴。 不过,有些地方王诩也想不通。按说以九婴的能力完全可以采取极端措施的,比如杀了专诸、要离等等,但她没有那么做,只假手他人,究竟是什么原因? “这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他暗道。 王诩不是明察秋毫的福尔摩斯,也不是洞若观火的柯南,能从貌似不相干的混乱线索中发现真相。不过他推测,九婴肯定受到了什么外来力量的制约,让她不敢放手而为。 “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呢?” 思来想去,得不出个所以然,王诩便试着用大衍真解术加以推演,结果竟然混沌一片,看不透…… 王诩一时惊惧。 如此看来,这股力量已经超越了他的能力范围。 太可怕了! 他只得放弃。 好在这股神秘力量似乎有利于他,不用担心。而且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如今最重要的是,必须在九婴行动之前及时制止她。 王诩想要亲身前往,忽然心中一动。 他想到了一个人,范蠡。 …… 屈指一算,将来的陶朱公,商界鼻祖范蠡到了该出山的时候了。 自从投师之后,范蠡已在云梦谷学习了八年,凭借聪颖的天资,各门功课都十分优秀。一年前,王诩还将通玄一念术传给了他。 范蠡的性格也是王诩特别喜欢的类型,随性而又洒脱,甚至于洒脱到了豪放不羁的地步。 不出意外,近期他对经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到津城倒买倒卖一些农产品,已经赚了不止一桶金。并且赚回的钱他没有私吞,大部分交到门中,少部分几个人分了。 前些日子,他又着了魔似的迷上了炼丹术。 但范蠡与众不同,他炼丹的目的并非完全炼制丹药,主要是为了从朱砂石中提炼朱砂。 朱砂,也就是是琉化汞,微毒。 但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认为朱砂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是众多方士们炼制丹药的最爱。 不过别人提炼朱砂为了炼出好丹,范蠡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商机。 那就是,用朱砂赚钱。 提炼出朱砂后,他便忽悠了几名师兄弟们去周围各个县城大肆宣传朱砂的好处,比如镇静催眠,解毒防腐,敷在皮肤上杀虫除异味等等,更夸张一点儿,说有驻颜美颜功效…… 一时间,炼制的朱砂成了各大县城商贾和富家子弟们的抢手货,供不应求,他也大赚了一笔。 范蠡不愧被后世尊称为“商圣”,在那个以农耕为主,商业落后的年代,当大部分人还在规规矩矩做生意时,他已经想到并率先使用了诸如打广告、做宣传、突出效果等营销手段,思想可谓超前。 对此,熟知底细的王诩并不意外。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暗暗佩服,暗道幸亏这小子还没有摸索出屯货居奇这一招,不然云梦谷这座庙是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了…… 不过正如生意经上说的盈亏互补,得一道则损一道,恰恰因为范蠡偏重于经商一途,其它功课便遇到了瓶颈,以至进步缓慢。 王诩比谁都清楚,将来他要辅佐勾践,仅仅靠商业头脑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这次协助要离,他决定派范蠡去,也是给他一个实践与磨练的机会。 想到此处,他走出屋外,冲着一块山石高声叫道: “范蠡――” 第77章 范蠡和文种 喊声一过,远处一块巨石后有人立刻冒出头来。 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身穿布衣,一头黑发用一根青玉簪别着,面孔棱角分明,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这时他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冲着王诩挥手示意:“老师,我在这里!” 接着,又有几个年轻弟子从石头后露出了脸,一个个很不自然地讪笑着,让王诩有发飙的冲动。 公敛阳,徐国人,为人有胆色。学习兵法与道术,将来在鲁国为将。鲁国后期家臣专政,他帮助鲁王击退了最大的家臣阳虎,让鲁国重新树立了王权。 陈音,楚国人,远程兵器天才。 三年前投师,学习杂术,并自修家传的制弩和发弩术。在弓弩这方面,或许是遗传的缘故,他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王诩知道这个人将来是南方历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便稍加引导,助他改变弩箭机括,悟出了连弩绝技,目前处于实验阶段。 其余几人后期在各国或为臣,或为将,命运不一。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王诩走过去,假意板起了脸。 范蠡皮笑肉不笑地道:“挣了笔钱,我们几个正在分红呢……” “依我看,你不如再想想制陶,陶器的发展前景不错,以后你别叫范蠡了,该称陶朱公得了……”王诩没好气地道。 “不错的主意!老师就是老师,一路惊醒梦中人。”范蠡拍手点赞,又很不正经地道,“还有,老师说的陶朱公这个名字很有味道,我先占着了……” “……”王诩无言以对。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还真当回事了? “我说范蠡啊,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些呢?你看看人家文种……”过了一会儿,王诩语重心长地道。 出于对范蠡的喜爱,经常苦口婆心说的这些话,王诩不记得说过多少遍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蠡表面唯唯诺诺,内心却不以为然。 “老师,你说子禽啊……”果然,范蠡叫着文种的字,嘻嘻一笑,“他倒是人如其名,文种,稳重!人又有谋略,可惜有些迂了……” 话音一落,一个老学究模样的弟子从山石后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数枚铜钱,尴尬地笑着:“老师,让你失望了,我也在这里……” 文种,字子禽,楚国郢都人。五年前入门,专攻谋略与道学,论天赋不在范蠡之下,将来与范蠡一起辅佐越王勾践。 王诩顿时气结。 他心中却暗暗叹息,就连好好的一个文种都被范蠡带偏了。 摇了摇头,他道:“你们二人过来,为师有话说……” …… 王诩的草堂内。 “助要离师兄杀庆忌?太好了!”王诩将交待的事一说,范蠡高兴得手舞足蹈,“昔日他从山匪手中救我出来,又荐我入门,这份恩情一直未报,总算有机会了,哈哈……” 王诩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泼起了凉水:“别高兴得太早,你们此去,要面对的是一个异人……” “异人?”文种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 异人也就是身怀奇异道法的人,在那个崇拜神灵的年代,通常是神通广大的代名词。 范蠡不屑地道:“老师,我们也是异人啊……” “胡说!”王诩冷起了脸,扬起胳膊作势要拍过去,“就算你有通天本事,也须虚怀若谷。文种,你来说说《易经》谦卦的彖(团)辞,让范蠡听听……” “是,老师!”文种清了清嗓子,一段文字行云流水般脱口而出,“天下济而光明,地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道害盈而福谦,人道好盈而恶谦……” 别看这一段短小,内涵极其丰富。 大致意思是,天道普照,运行不息,但不论从天道、地道、鬼道还是人道来看,都是对带谦的情况,比如谦虚、谦卑、谦下、谦退等有利,反之满的不利,比如自满、满盈、满足…… 与伍子胥一样,范蠡也精通六壬神卦,无论卦辞、爻辞、象辞还是彖辞烂熟于心,甚至于比文种还熟。 老师单独点出这些学问,很明显这是借此警示他,为人要谦虚谨慎。 “老师教训得是,徒儿记下了!”他急忙收敛起戏谑的笑容,无比恭敬地道。 察言观色,王诩知道范蠡这次是真听进入了,满意地颌首点头。 “为师算出,有一个异人隐藏在庆忌军中,而且他已经洞察到了要离的真实目的,必定从中破坏。你二人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个人,设法除去……”他接着正色道,“至于刺杀庆忌,你二人不要插手,放心地交给你师兄就行。”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知道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九婴的事当然不能泄露,要是让范蠡和文种知道了这些事,悟出后期的一切已经注定,万一出了乱子那就麻烦大了,因此只能不露痕迹。 “老师,你派子禽一起去,是不是要他看着我?” “嗯,有那么点意思,不然你的尾巴就飞上天了……”王诩道,“对了,以防万一,将我的诛邪剑和八卦衣也带上。” “是!”范蠡应道。 过了这么多年,要离师兄还能认出我来吗? …… 艾城郊外,庆忌军驻地。 “听清楚了,你们这些人全都排成一队,一会儿亮出你们的真本事来,让要离将军看看!”一名头目模样的军士趾高气扬地高声喊道。 最近又招募到了一些勇士,由要离负责筛选。 要离的职责,是将那些胆小鬼和混饭吃的人剔除出来,留下有胆识,能上阵的勇士,当然具有一定知识能出谋划策的谋士类型的也要。 那时的兵制,由五人组成一伍,设一名伍长,五个伍组成一两,长官为两司马。一两内辖有三名车兵。卒是步兵最高一级建制,辖四两,由卒长率领。二千人为一旅,设“乡良人”或“旅帅”统辖。 庆忌军虽是东拼西凑的散兵,仍然使用吴国兵制,设八个卒长。 说话的人就是其中一名卒长,带兵百余人,战车四乘,被庆忌安排过来协助要离。 这时他面前零散地站着二三十人,高矮胖瘦都有,年龄也不等,小的十五六岁,大的接近五十岁。 在卒长的呼喝指挥下,这些人排成了一横排,默默地等待测试。 第78章 反应篇 身穿裘皮甲,手执长矛的要离走上前来,扫视了一眼。一个英气逼人的年轻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要离无暇去想,冲着卒长示意道:“开始吧……” 卒长将一个漏刻放在地上。 漏刻是一种计时工具,上面的漏壶加水,下面一个箭壶接水,一个木块托着一只刻着刻度的箭,水滴下来时箭会上升。 众人暗暗琢磨,卒长玩什么花样。 “想要入伍必须经过测试,半个时辰内,跑步三十里,能回来者录用!”卒长揭示了答案。 最近,庆忌察觉粮食开始短缺,又准备奔赴战场,因此交待要离招募时要精挑细选,宁缺毋滥。 “出发!” 卒长令旗一挥,那些人急忙将衣角掖在腰间,争先恐后地撒开腿象兔子一样呼啸着窜了出去,扬起一路飞尘,片刻后不见了踪影。 唯有一个身穿宽袍,身材瘦削,老夫子模样的年轻人赫然一动不动。 “咦,你为什么不跑?”卒长好奇地问道。 年轻的老夫子摸了摸颌下不多的几根短须,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道:“那不是我的专长。” 卒长一愣,揶揄道:“那你会什么?” “韬略!” “韬略?说来听听!”要离来了兴趣。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通常来说,谋士的价值要大于勇士的。 “人言者,动也;己默者,静也。因其言,听其辞。言有不合者,反而求之,其应必出。”年轻人想也不想,一段高深莫测的话顺口念出。 卒长懵了,感觉象听天书一样。 要离也懵了,因为这段话无比耳熟。 这……不是老师的鬼谷谋略吗? 近几年,王诩根据鬼谷子的记忆整理出了《鬼谷子》一书,内中共有十四篇,侧重于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技巧,分别为捭阖,反应,内楗,抵戏,飞箝,忤合,揣篇,摩篇,权篇,谋篇,决篇,符言,转丸和却乱。又有《本经阴符七术》,是养神修道的学问。 要离在的时候,王诩还没有成书,但其中许多相应内容,他已经传授给了各个弟子。 刚才这人诵念的,正是要离研究最深,也是最熟稔的《反应篇》里的精华内容。 啊,一定是老师派人过来帮我了…… 要离心中一阵狂喜。 他还不确定,试探着道:“我有几句话,你能解释吗?” “请讲!” “古之大化者,乃与无形俱生;言有象,事有比;其有象比,以观其次……”要离道。 这也是《反应篇》中的一段话,当时要离就一知半解,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领悟,这时候他提出来多少有借此求教的意思。 “秋至无声,却一叶而知秋。”年轻的老夫子微微一笑,口若悬河,“只要是言语,便有其外在形象,只要是事情就有可类比的过往,据此,我们就能进行正确判断了……” 果然是! “受教了。”要离恍然,已经确信无疑。 二人的话听到卒长的耳朵里象打哑迷一样,云山雾罩的只觉着脑袋快要炸了。 他凑上来谄笑着问道:“将军,这人收……还是不收?” “收!”要离毫不迟疑。 卒长点头,反身问老夫子:“叫什么名字?” “在下文种!”那人道。 …… 正说着,长跑队伍中已经有人回来了。 跑在最前面的那人象风一样刮过田野,率先抵达了终点线,将第二名甩出了数十丈远,而且只是面色微红,看不出有多么吃力。 细看,是那个有点面熟的年轻人。 要离笑道:“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莽山之巅,木鸢高飞。”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略一拱手,“在下范蠡!” 范蠡? 听到这个名字,要不是当着外人的面,要离险些跳起来。 “不错。”他努力抑制激动的心情,面上不动声色,只轻描淡写地赞了一句。 说话的功夫,其余的人哼哧哼哧地陆续回来了,一个个扶着腿或树干喘粗气,还有几人直接瘫躺在了草地上…… 卒长盯着漏刻,只有一半多的人在规定时间完成了测试,毫不客气地请走了淘汰者。 要离一指范蠡和文种,道:“这两个人我要了!” …… 一处草棚前,要离带着范蠡和文种过来,门口有一名手执长矛的亲兵守卫。 要离吩咐道:“去,烧点热水过来……” 那名奉命而去。 唯恐隔墙有耳,要离警觉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示意二人进去。 进了草棚,要离一把抱住了范蠡,上下打量着他,寻找着昔日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范蠡,压低声音亲昵地道:“小蠡,我们有八年多没见了吧,我都认不出你了……” “要师兄,不是八年,是九年……”范蠡小声笑道。 要离搔了搔头皮,尴尬一笑:“哦,想错了,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得很。”范蠡笑道,“师父他算出你身边潜藏着异人,企图对你不利,因此派我和子禽过来帮你……” “师父算出是谁了吗?”神通广大的老师知道这些事,要离没有意外,相反心中一喜。 范蠡却摇头。 “不过,我和子禽会找出来的。”他补充了一句。 要离略有些失望,范蠡的智商他很清楚,可是过了这么多年范蠡究竟学了老师的几成本事,不得而知。还有那个文种,看出来学问很高,却一副食古不化的样子,但愿是大智若愚。 但不管怎样,二人的到来,让他感觉一下子踏实多了。 “你们先委屈做我的亲兵,凡事要小心为上。”他嘱咐道。 …… 忽忽又是数日,小河内蛙声依旧,蝉声还在树上鸹躁着,却已是有气无力。 季节来到了夏末。 这一日,要离正在草棚内擦拭玄铁长矛,范蠡忽然掀开布帘一步闯了进来。 “师兄,我想可以查出是谁了!” “小声点!”要离急忙指了指门口。 “没事,子禽守着呢……” “哦,那个人是谁?” “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知道了。”范蠡道,“你看这个……” 说完,他从背后取出一物来。 一只草偶。 有眉有眼,背后贴着一张长条状的绢帛,上面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 “是什么鬼东西?”要离端详着,疑惑不解地道。 “巫偶。”范蠡道。 “上古巫术?”要离吃了一惊。 第79章 上古巫术与奇谋 因为古代人们认知上的局限,巫术应运而生。巫术发源于舜帝部落,最早指的是指巫咸人制盐技术,后来演变为充满神秘色彩的后期巫术。 巫师就是具有某种操控自然能力的人,主要分为气血、灵慧、预思、摄魂、灵媒和斯辰六大领域。 其中气血属于正能量的白巫术,可以在一段期间内让受伤的人尽快康复。 灵慧也就是大巫师,智慧至高无上,可以呼风唤雨,使本族的人以生命为代价来祭祀图腾神。 预思则是调教本族最英俊的男人或女人,让他们易观天象、善治地利、更熟人和,后期转化成了道家思想:“人发地元、地发天乾、天发皆众。” 摄魂,指的是让人起死回生的还魂之术,令人长生不死的不死巫术。 记住,遇到拥有摄魂术的巫师,千万不要正视摄魂者的眼睛…… 灵媒是给死人和活人主**的,斯辰是一种可怕又强大的巫术,能让一个人的想象成为现实…… 这些神秘的上古巫术,要离只是听老师谈起过,但因为其中有些是邪术,也就是黑巫术,非正宗道术,王诩只是大致做了介绍,却禁止弟子深入钻研。 这种巫偶就是一种巫术。 同时,要离也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处于监视之下,却始终找不到监视者,原来是这个东西在作怪…… “不错。”范蠡道:“巫术也就是方术,上古巫术发展到今天主要有四家,分别是医经家、方家、房中家和神仙家。这个巫偶以符箓控制,应该是方家之术,倒没有什么危害,只是借此监视你,探听消息罢了……” 要离放下心来,不过随之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既然它善于监视,刚才我们说的话,岂不是被幕后人全听去了?” “师兄不用担心。”范蠡笑道,“我已经施法将它的耳目全封印住了。相反,我还将一缕神念寄托在它身上,凭此找到幕后的那个异人……” …… 那个草偶,被范蠡重新放回了草棚上。 迄今为止,范蠡是唯一得到王诩通玄一念道术真传的人,尽管功力尚浅,足够让人惊叹。 此刻,他躲在不远的一棵树后,掐起一道神秘的法诀,遥遥点向草偶,接着食指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微闭双目。 顿时,那只草偶诡异地活了起来。 先是象人一样露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估计与范蠡封住它的耳目,让它出现暂时的耳聋眼瞎有关。短暂的呆愣之后,那草偶接着趴在草棚上,小心翼翼地扒开了一条缝,探头探脑地向草棚内张望。 按照范蠡的嘱咐,要离跪坐在草席上,仍然象刚才那样若无其事地擦拭着长矛。而文种,有板有眼地拄着一杆长戈站在门口,却打着哈欠…… 那草偶盯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嗖”的一声,轻捷地跳下草棚,迈开细小的双腿,象一只毫无起眼的野鼠,草上飞一样贴着草地急去跑远了…… 一刻钟后。 范蠡收了通玄一念,皱眉道:“鞠余!” 果然是他! 要离没有多少意外,自从加入庆忌军以来,鞠余就处处作梗。 “正主找到了,我这去除掉他!”范蠡捏了捏拳头,跃跃欲试。 “不可!”文种道,“在此处动手,难免打草惊蛇,而且无故诛杀鞠余,必然引起庆忌的不满,乃至坏了要离师兄的大事……” 文种说的没错,就算杀鞠余,也需要悄悄地进行。 要离沉吟片刻,道:“几日后,我会说服庆忌前往吴国,你二人伺机动手……” 二人点头。 “对了师兄。”文种忽道,“你能不能为我要一幅鞠余书写的招募告示?” “鞠余的告示,做何用?”要离疑惑地问道。 鞠余在庆忌军中是有名的文化人,字写得漂亮,一些文书告示之类需要动笔的一般都由他草拟,并执笔书写。 讨要一幅鞠余的告示很简单,但要离揣摩不透文种的用意。不过接触时间一长,他已经看出来了,别看这个老夫子师弟一副木木登登的样子,实际上胸有城府,行事深谋远虑。 “目前用不到,但我想将来会用到的……”文种答道,果然似乎有一股未雨绸缪的算计。 …… 这些日子,庆忌到处招兵买马,队伍不断壮大,已经发展到了千余人,而且经过训练后,阵容整齐,兵士的战斗力极强。 庆忌感觉时机成熟了,便召集心腹商量伐吴一事。 草席上摆着一副帛绢地图,简单地勾画出了当时全国的面貌。 几人围坐一起,眼睛盯在了那些线条和形状上,那是山川、河流和城市,一些没有标注的空白是每个人都想据为己有的土地。 “可假道宋国攻下钟离,再在以钟离为中心,徐图进取。”鞠余建议道。 他的手指在卫国与吴国之间划了一条曲线,最后定在了吴国的一处边城上。 地图上大城市用方框,小城用圆圈。这是一个圆圈,标注着“钟离”二字。 “高明!”椒丘祈马上随声附和。 “不可!”要离却反对,“此计破一座城容易,破一国难。” 鞠余脸色很难看,向来他贡献的计谋除了公子没有人敢反对,没想到来了一个令人生厌的要离。 “那依你之见……”庆忌看向要离。 “当出奇兵!”要离道。 “何意?”庆忌道。 要离不慌不忙地伸出左手,点向了一条曲曲弯弯的河流,然后沿着轨迹向下,落在了吴国深处,那里画着一个方框,里面写着“姑苏”两个字。 “伍子胥修了胥江,连接长江和太湖,恰恰可以为我所用。我军可大造战舟,沿长江一路而下,直捣黄龙攻入吴国新国都姑苏,到那时……公子岂不是如鱼得水?” “妙啊!”庆忌拍案叫绝。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确是一个奇谋! “可是,在哪里驻军比较合适?”庆忌道。 长江沿岸城市无数,选择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出发地至关重要。 要离想了一想,手指向了地图上吴国东南处长江边,毗邻楚国的一个圆圈:“艾邑!” 艾邑地广人稀,周围山川密布,便于隐藏行事。 “高!”不知为何,一旁的鞠余少有地表示了同意。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行军,动静太大,一旦被阖闾得知,计划就失败了……”庆忌略一沉吟,忽道。 这的确是个难题。 要离想了想,道:“要某有一计。” “何计?” “化整为零!” …… 第80章 见机行事 一千多人行程千里,目标极大。庆忌采取要离化整为零之策,将军士们分成了几波,装扮成各种客商或者随从护卫,骑着马赶着马车,向艾邑进发。 战车忍痛弃了战车,那些显眼的长戈、盾甲等用粗布包起来藏在货车内。 春秋末期,商贸已经盛行,贩卖木材、铁器、粮食、布帛、皮革、陶器等物品,一些旧城邑比如临淄、郢都、曲沃等都发展成了较大的商贸城市。 因此,只要不是刻意暴露,一般不会引起守卫的注意,并且庆忌要求军士们尽量避开城市,减少了不少麻烦。 白天赶路,到了夜晚便在野外凑合一晚。 要离主动要求殿后,庆忌作为先头部队提前两天出发,再就是椒丘祈和鞠余,分别带一队人紧随其后。 两日后,范蠡和文种从艾城收购了一批粮食,要离等三人带领着七八十人装扮成粮食贩子、车夫和护卫,赶着十几辆马车出发了。当然,粮食并不真的贩卖,正好运送到接头地点做军粮。 按时商量好的行军路线,车队行走在官道上,有些偏僻的地方不修官道,只能在崎岖难行的小路上跋涉。 晓行夜宿,约莫行了十余日,便途经宋国进入了楚国。 一路行来,为避免节外生枝,一行人避开那些大的城池,一些小城池实在绕不过去的才进城。 那时候的防卫体系不象今天这么严密,大部分强大的防御力量都集中在一些大城池,一些小城池象征性地设置一些守兵,真正打仗时才招募士兵参战。守卫看到这群人,也只是稍加盘问一律放行,就算眼尖的守兵看出了一些端倪,只要这帮人不惹事,他们也不想故意找茬。 秋已至,江南却感觉不到季节变换,但仍有一些敏感的树木提前感知到了季节的更迭,叶子开始枯黄飘零。 气温在悄悄地下降,尤其到了晚上,露重霜浓,空气中多了几分冰凉的寒意,需要加一层夹衣了。 越往南,山地渐渐增多,道路愈发难行,好在庆忌嘱咐安全第一,没有特意要求会合的时间,一个月内赶到就行,倒不急于赶路。 又行数日,绕过了寿春,渡过淮河,穿过了六城。 坐在最前面扮成车夫的范蠡跃上车辕,手搭凉棚远眺了一会儿,指着很远的一座大城道:“前面是舒城,过了舒城,再过两三日就可以到艾邑了……” 一旁骑着高头大马,扮成富商的文种道:“公子庆忌恐怕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范蠡跳下来重新坐回马车前辕上,道:“到了那里,我要看看可以倒腾一些什么好东西,听说那里生产的丝绸不错……” “你记错了,最好的丝绸在巢湖,名为巢丝。”文种却一本正经地道。 “没看出来,子禽对经商也有兴趣了?”范蠡眼前一亮,仿佛从迂腐的文种身上一下子找到了闪光点。 二人交好,性格却截然不同,文种一直是他想要拉下水的目标。 “经商我可没兴趣,至于知道的这些事情都是书上说的。”文种摇着头实话实说,“师兄,我可提醒你,师父说正事要紧……” “知道了。”范蠡收敛起笑容。 一阵马中蹄声起。 要离从后面赶了上来:“快到了,各位兄弟都当心点!” “是!”众人应道。 正说话时,忽见远方尘土飞扬,十余骑飞奔而来。 “是椒将军和鞠大人!”一名眼尖的士兵道。 要离微生疑惑,暗道二人这时候来做什么?恐怕不怀好意。 范蠡却嘿嘿一笑:“送上门来了……” 他这一句话话里有话,从范蠡欣喜若狂的神情明显可以看出,他那股除掉鞠余的冲动难以抑制。 要离和文种心知肚明,文种问道:“师兄打算怎么做?” “见机行事!”范蠡沉声道。 不一会儿,两人带着十几名亲信来到了众人眼前。要离疑惑地问道:“二位大人这是……” 椒丘祈面色阴沉,鞠余堆起笑脸,道:“庆忌将军已顺利抵达艾邑,派我二人回来接应。” “公子真是考虑周到。”要离笑道。 …… 鞠余客气了几句,加入了队伍。 一行人继续赶路,不觉间已是日薄西山,面前群山横亘,翻过连绵的山峰便是艾邑了。 道路崎岖不平,极其难行,速度迟缓下来。 伴随着远处天边最后一道霞光消殁,明亮的天空拉上了巨大的帷幕。 士兵们点亮了火把,一行人逶迤而行。大车忽高忽低地左右摇晃,上下颠簸,有些地方太险了,需要军士下马推动前行。 好不容易越过了一座陡峭的山岭,人困马乏。鞠余从队伍后追上来,道:“要将军,明天的行程很轻松,不如今日早点扎营安歇吧……” 要离点头同意了。 当即,一队人在山坳里的一处密林中扎营。 “怎么,二位大人不想和我们住在一起吗?”见鞠余和椒丘祈抄着手,并没有打算靠在一起的意思,要离问道。 “这么多人在一起不太方便,我们去那边结营……”鞠余指了指远处。 大约里许之外的一处山坡上乱石横生,几棵杂树散落在乱石堆中。 “请便!”要离道。 两人带着亲信四处转了转,从要离这里取了粗布、麻绳和草席等物,又砍了一些树枝,在一片干燥的地方搭建了几个简单的帐蓬。 远远看着火把照耀之下,二人的新兵忙活着,要离疑惑地道:“何意?” “看不出来。”范蠡道,“我算算!” 说完,他取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罗盘出来,古色古香,分为上下两层,一大一小两个圆盘,分别标注着天干地支,八卦星位,中间还有一根铜针。 要离认得这是六壬神盘,看来他这是要用大六壬神数推算。 六壬神数相传为九天玄女所传,和太乙神数、奇门遁甲并称为古代三大术数,合称为“三式”。 在古代玄学史上,大六壬术非大智慧者不得要旨,要离虽然智商不低,却没有达到能够理解的程度,当初学的一头雾水,最终只得放弃。 只见范蠡郑重其事将六壬神盘放在草席上,微闭双目盘膝坐于其前,左手掐诀,似乎在进行一种神秘的仪式。 少顷,他轻声一喝,那根铜针诡异地自行旋转起来,上下两层圆盘也跟着旋转,片刻后罗盘停止了转动,指针定在了一处。 范蠡掐指计算了一番,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道:“此乃一涉害课,今晚鞠余二人必有行动。” 第81章 圈套 涉害课是六壬神数的九课之一,主凶险。 文种问道:“师兄,能算出他们打算怎么做吗?” “六壬为十二天将之一的滕蛇,为阴火象,其必用火。” “可是……如何用火?”要离看了一眼对方营帐处的那些乱石,疑惑不解地问道。 依兵法上讲,用火须因地制宜,对地点要求很苛刻,山谷、树林,狭窄的地方是首选,还要结合天时,怎么看对方不象是用火的征兆。 “异人以道法用火,不能依常理揣度。”范蠡沉声道。 “怎么办?”要离皱起了眉头。 “静观其变。”文种道,他永远是那么的淡定,即使泰山崩于前,但往往他说的也是最有用的。 范蠡也笑道:“我会做好安排,师兄你尽管放心好了。” …… 不觉到了后半夜,月明星稀。 四周静寂地无声,只有夜枭咕咕地叫,无边夜色显得愈加静谧,过山风呼呼地刮起来了,油松火把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腾腾腾—— 正此时,山坳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自鞠余的营帐方向。伴随着脚步声,几道人影飞奔而来。 “什么人?!” 守夜的士兵听到异响马上警觉起来,挺矛拦住,一名头目急声喝问道。 那几个人停住身子,其中一个破钵似的声音喝骂道:“你奶奶的眼瞎了,连老子都不认得了吗?” 守兵举起火把照了照,急忙躬身行礼:“原来是椒将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忘恕罪!” “让你们要将军出来,我有事找他!”椒丘祈的口气很强硬。 守兵隔着门帘叫道:“要将军,椒将军有事相商……” 叫了几声,布帘一掀,睡眼惺忪的要离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椒将军找要某何事?” 实际上要离并没有睡沉,一直在等着鞠余的行动,椒丘祈一来要离早已听到,暗道一声果然来了。 为免对方生疑,他故意沉了一沉后才慢吞吞地走出来。 “鞠大人突发疾病,要将军精通医术,快过去疹治……”对方急道。 鞠余……生病? 一个陷阱!这是要离的第一反应。 “我马上便去。”他道。 这一关早晚要过。鞠余就是一条隐藏在背后的毒蛇,你不除去他,始终留着一个祸患。因此,要离明知此去九成九是个阴谋,是龙潭虎穴,仍然决定将计就计。 “师兄,有把握吗?”刚要动身,范蠡正色问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离握了握手中的长矛,毅然道,“一切依计行事!” …… 鞠余的营帐在对面的一处山坡上,要离手执玄铁长矛,脚步匆匆地跟在椒丘祈身后,越过一条山沟,踩着乱石走上了山坡。 几人在鞠余的营帐前停下,椒丘祈一指里面:“鞠大人就在里面了,要将军进去吧。” 要离略一沉吟,掀开布帘一步跨入。 一个人体型象鞠余的人身穿深衣,侧背着身子门口躺在一张草席上,捂着胸口,嘴里哼哼叽叽的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难道不是陷阱,鞠余真的生病了?要离暗道。 他走上前去,轻声唤道:“鞠大人……” 那人闻声,突然翻过身,还没等要离看清,便猛然紧紧地抱住了要离。 “鞠大人,你做什么?!”要离惊声呼道。 “一起死吧!”那人森然道。 “你……不是鞠余?”要离凛然一惊,瞬间看清这人根本不是鞠余,而是鞠余身边的一名死士! 死士,就是悍不畏死的勇士,拥有强横的体力和杀伐技巧,肉搏战的王者。 要离被抱了一个结结实实,身上如同绑上了一条坚实的锁链,奋尽全力一时难以挣脱。 与此同时,只有“腾”的一声,营帐中火焰四起。 “不好!” 要离骇然变色,只是眨眼之间,火舌翻滚,随后便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 “成了!”数十丈外的一块巨石后,盘膝而坐的鞠余收了道法,拍了拍手,呵呵而笑。 火光辉映漆黑的天空,映照在他发白的脸上,他的表情显得异常狰狞。 “鞠大人这一请君入瓮之计实在是太妙了,那个要离已葬身火海,恐怕被烧得连根毛都找不到了。”身旁的椒丘祈抱着膀子,得意洋洋地看着熊熊燃烧的营帐,“戟指吴王,精通医术和兵法又算个毛?胆敢小看我们,一样顶不过一把火,哈哈哈……” 不用说,这是两人设下的陷阱,骗要离前来为鞠余治病,提前埋伏了一名赴死的死士困住要离,鞠余施展法术引发了火势,然后烧着了营帐…… 至于庆忌那边,以两人在军中的份量,二人早就商量好了,打算硬生生地给要离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庆忌攻打吴国还需倚仗二人。就算生疑也顶多发一通火,斥责一番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好一个歹人!”二人正得意时,从侧后方忽然冒出来数十道人影,来势奇快,转眼之间那些人已至身前,如同神兵天降。 中间二人,一人身负宝剑,一人面相儒雅,正是范蠡和文种。 刚才要离前脚一走,两人马上召集所有士兵赶过来,鞠余和椒丘祈全神贯注地盯着火起处,竟然没有注意有人悄悄地摸了过来。 “快救要离将军!”一名卒长急声叫道。 自从要离入军以来,他在殿堂上怒斥吴王,又千里奔宋杀使臣,在素来景仰豪侠之风的士兵中树立了极高的威信,眼见要离处于火海之中,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可是这里乱石横生,哪里去远离火源,而且看那火势已是不可遏制,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生还了。 范蠡黯然道:“来不及了……” 众人悲愤不已。 “何人所为?”卒长怒声喝道。 范蠡凛然道:“还用问吗?此二人妒忌要离将军已久,早就设下了圈套……” “围了!”卒长脸上变色,突然一声暴喝,七八十人挺兵刃一下子将鞠余等人围在中央。 椒丘祈将手中长矛身前一挥,矛尖荡起的寒光在月色下异常刺亮。 他虎目圆睁,凛然喝道:“没看是我和鞠大人吗?你们……胆敢谋反?!胆敢轻举妄动者,格杀勿论!” 众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了数步。 第82章 异术 毕竟椒丘祈和鞠余是正儿八经的庆忌心腹,众人心有顾忌,加上东海第一勇士的威名,众人一下子被震慑住了。 范蠡也是暗吃一惊。 他很清楚,单凭他和文种二人肯定不是椒丘祈等人的对手,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异人鞠余,必须借助所有军士的力量才有机会,若是被椒丘祈气势上占据上风,那么整个计划就泡汤了。 范蠡机敏善变,见势不妙,他不退反进厉声喝道:“胡说!你二人设计害死了要离将军,到底是谁在谋反?” “你……”椒丘祈哑口无言。 “既已谋反,其罪当诛!”范蠡神色凛然,义正辞严地道,“弟兄们说是不是?” “是!”众人异口同声。 见成功地激起了士兵们的义愤,范蠡振臂高呼:“鞠余和椒丘祈二人意图谋反,我们替公子除掉他们非但无罪,相反还是大功一件。” 一句话极具煽动性,顿时士兵们心动了。 “对!”卒长挥臂吼道,“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们!” 说完,他疾步上前一戟刺向鞠余,鞠余身体灵巧地一躲刺了个空。 在这支队伍中,除了要离就属卒长的威信最高。虽然他这一击没有奏效,却像一道导火索,一下子燃起了众军士的斗志,马上义愤填膺的士兵们呼喊着一拥而上。 刀光剑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凛凛生寒,交相辉映。 喊杀声响彻山谷,兵器交鸣声不绝于耳。 要离一方人多势众,不消片刻,付出了十余条生命后,鞠余那边的十余名亲兵也相继倒在了血泊里。 “椒将军,拦住他们!”鞠余急叫道。 从双方开始激战,椒丘祈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见惯了这种场面,丝毫不惧。哪怕死士们在他眼前一个个倒下去,鲜血溅上了他的铠甲,他的眉头也不皱一下。 而当最后一个战士被洞穿喉咙,捂着脖子痛苦地呜咽着倒在他的脚下时,他才嘿嘿一笑:“就凭这点人,还挡不住我椒丘祈!” 这时他一声暴喝,一个箭步冲上,一矛刺出便刺穿了一名兵士的胸膛。 接着长矛舞动,锋利的刃锋过处,血肉横飞。他一路直杀而去,竟然无人能挡。 “结阵!”卒长大骇,连声叫道。 话音一落,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瞬间集结,盾牌立于身前,立刻布下了一道盾墙,如同布下了一层铜墙铁壁。 椒丘祈一矛刺去,象破开了肥皂泡般击破了第一面坚盾,不过与此同时,周围数支戈矛一齐刺来,登时将他的长矛锁住。 椒丘祈奋力一挣抽回长矛,猱身再上。 对面士兵如法炮制,硬生生地抗住了他一击。如此三番五次,椒丘祈竟然寸步难进。 而且,其余的士兵以盾牌为支撑,步步为营地向里面推进。 “嘿!嘿!嘿!” 伴随着气势如虹的呼喝声,包围圈越来越小。 此刻,东海勇士变了脸色,没想到费尽心血夜以继日辛苦训练的军士竟然反戈一击,亲手挖掘埋葬他的坟墓。 一直躲到椒丘祈的身后的鞠余暗暗心惊,他设计杀了要离,达到了此行目的,可是半路又冒出了一个范蠡来,煽动了军士,一下子陷于重围。 本来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异术,这时候已经身不由已,暗道罢了,先将眼前之围解了,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想到此处,他暗暗捏了一个奇怪的法诀,忽然袍袖一挥,急喝一声:“椒将军,我助你一臂之力!” 椒丘祈不明所以,但随之他脑中便闪过了一道虚影,只一瞬间,便感觉一道怪异的神秘力量潮水般行遍了全身。 “吼……挡我者死!” 椒丘祈双目赤红如血,一声怪啸,牙呲目裂,浑身上下迸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 紧接着,他一个纵身腾空而起,精铁长矛如同一条苍龙,裹挟着一股凄厉的风声划过虚空。 一矛刺出,石破天惊! 一条苍龙横空而过,直贯三人,血肉横飞! 东海勇士突然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这奇异的变化马上被一直盯着鞠余的范蠡察觉到。别人看不到,他修炼通玄一念后渐生天目,便看到鞠余袍袖挥动的同时,一道形若蝙蝠的异兽影子倏忽飞出,没入了椒丘祈体内。 范蠡凛然一惊,暗道了一声不好。 鞠余使用的是类似于灵慧一道的上古巫术,然而传递出的却是一种近乎邪恶的力量,燃烧被施法者的生命,达到提升其潜能的目的。当然留下的后遗症也是极其可怕的,轻者从此丧失力量,重者丧命,主要看施法者的拿捏了。 范蠡暗暗感应这股力量的凶悍程度,而这时,椒丘祈状若疯魔,在人群中横冲直撞。长矛过处,势不可挡,片刻的功夫又有十余人相继身首异处,盾阵登时破开了一个口子。 卒长奋勇上前,从侧后方迂回过去,趁着椒丘祈全心神对付前面士兵时突施冷箭,一矛刺去,正中其背。 他对自己的这一矛十分自信,因为平常这一击下去,就算是一头强健的大牯牛也会被当场刺死,何况椒丘祈只是一个凡人。 没想到,这时的椒丘祈根本不能以常理揣度。 铮然一声,如中金铁。 再看椒丘祈,毫发无损,对方竟然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卒长倒吸一口凉气,这……太恐怖了! 他这一愣时,被发怒的椒丘祈反手一矛刺翻,左肋处开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横流。 “当诛天下邪,一剑斩冥顽!” 范蠡眉头一皱,陡然一声清喝,左手掐诀遥遥一指,背后的长剑陡生龙吟之声,青光一闪,便化作了一条青龙直奔椒丘祈斩去。 一剑光寒动云霄,剑气纵横,惊魂夺魄。 临行之前,王诩算出了此行凶险重重,便让他带上诛邪剑护身,此时派上了用场。 椒丘祈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畏惧,不过他反应极快,举矛相迎。 顿时,无边黑暗的虚空下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辉光闪耀,一黑一青两条令人心悸的长龙缠斗在一起,时而首尾相接,时而分离…… 第83章 浴火,提线人 诛邪剑、八卦衣和太极图是王诩的三大看家异宝,鬼谷子升天时留下的宝贝,在濮阳时王诩曾经用诛邪剑破了九婴的惑乱道术,威力无俦。 当然,再好的宝物也要看在谁的操控下,范蠡不具备王诩的深厚功力,发挥的威力便大打折扣。 饶得如此,也不是椒丘祈所能承受的,几个交接后,诛邪剑来来回回地布下了一团密不透风的青色光网,虽然一时半会儿的杀不了对方,却将其死死缠住。 “好!” 众人没想到一名亲兵竟然是一名道法奇异的高人,顿时爆发出如雷般的喝彩声。 范蠡挡住了恐怖的椒丘祈,大家心神稍稍安定,正要全力扑上予以夹击,鞠余见势不妙,咬了咬牙,又是一道异兽虚影送入椒丘祈体内。 实际上,如此一来,就算两人逃出重围,大耗生命的椒丘祈也已成了废人一个。 但鞠余管不了那么多,在他眼里,逃出重围保住性命比才能都重要,牺牲一个有勇无谋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上,椒丘祈浑身陡然一震,感觉体内深处升起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直欲毁天灭地。 “师兄小心!”文种觉察,急忙出声提醒。 范蠡道行比他深得多,岂会不知? 可是文种的话音未落,椒丘祈突然一声暴喝,长矛挥动,威力竟然比之前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长矛直贯长空,凛然无匹。 一阵沉闷的呜咽声响过,长矛从诛邪剑的困势中脱身而出。 诛邪剑挡不住,化作长剑飞了回来,落到范蠡手中。一股凶猛的力量随之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范蠡一声闷哼,面色灰败,吐出了一口鲜血。 众人心中一沉。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够挡得住发了疯的东海勇士,他身上的血,是死去战士的鲜血,带给人们的震撼足以令人心惊胆寒。 众人纷纷退避,眼睁睁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椒丘祈手持长矛大踏步向包围圈外走去,也分明看到跟在后面的鞠余阴险的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二人这一去如同鱼归大海,再想捕捉就难上加难了…… 可是没有人再敢上前,心中充满了愤恨,却又无奈。 就在人们万分气馁时,文种忽然冲着火堆叫道:“要离将军,你还不出手吗?” 要离将军? 众人茫然。 因为大家亲眼目睹,要离整个人明明已经葬身于火海之中。 一个死人,叫魂呢? 众人急忙疑惑地看去,然后便看到了一幅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的异象。 此时那座帐篷几乎燃烧殆尽,散落的火苗被过山风吹着打着旋到处飘荡。可是随着文种的话音一落,那里的火海中,如同涅槃而生的凤凰般离奇地站起来一个火人。 这人身材瘦小,手中持着一杆赤红色的长矛,身上绽放寸许红光,远远看去直如一团熊熊的烈焰。 火焰之中,八个淡淡的符文身上流转不定,分别是乾、坤、坎、离、震、兑、巽、艮八道卦象。 看此人矮小的身材,正是要离! 太奇异了! 他居然没死?人们的震惊程度无比复加。 其实,要离的确没有死。范蠡运用大六壬神数事先算出了鞠余的诡计,便将计就计,让要离披上了王诩的八卦衣。鬼谷子的这件异宝神奇无比,水火不侵,要离以先天真气支撑着得以毫毛无损,而抱着他的那名死士早已化为焦炭。 天干与五行配合起来,便为天干五行,其中甲乙属木,丙丁属火,戊己属土,庚辛属金,壬癸属水。 鞠余施放的这道丁火乃是一道阴火,极易惑乱心神,弄得要离昏昏沉沉的,直到后期火势渐渐熄灭时才缓过劲来。 而且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手中的玄铁长矛在这道阴火之下竟然淬炼得愈加锋利。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恰恰是鞠余的阴火让作为帮凶的东海勇士吃了亏。 “椒丘祈,休走!”要离陡然喝道。 随之他一个纵身腾空而起,带着一团火星疾冲而出,势如闪电,长矛挺起笔直地刺向了椒丘祈。 呜—— 明月之下,虚空凝滞,恍如一条残暴的火龙横空疾行,这一矛其势锐不可当,天地为之变色。 椒丘祈大惊失色,急忙举起长矛迎击。 轰!一声巨响,长矛飞了出去。 噗!要离的玄铁长矛带着炙烈的火气从椒丘祈的胸口一没而入…… 椒丘祈的胸口绽开了一团火焰,闷哼一声倒了下去,一动不动了。 作为不可一世的东海第一勇士,一生罕无敌手,直到死他也不相信要离的这一矛竟然如此凶戾。他的眼睛睁得老大,静静地躺在乱石上,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不知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一生的抱负而流。 而这时,惊魂落魄的鞠余已狂奔出数十丈开外。 正前方是一处密林,只要逃进去,凭借复杂的地形大概率逃脱有望。 “真气剑!”正此时,耳听身后一声呼啸,急回头看,便见一道青色剑光急如闪电遥遥而来。 鞠余骇然,百忙之中飞快地掐一道法诀,身子诡异地一个虚晃,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道剑光。 正暗自庆幸,却见那剑光突然一个掉头,一剑斩来,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一绕。 “啊!”鞠余一声惨呼,身子兀自直立,然而一颗头颅却飞了起来…… 那道剑光斩杀了鞠余后倏然飞回,落到了范蠡手中。 但这一剑却耗费了范蠡全身真气,面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粗气。 而且,他没有丝毫喜悦,相反却惊呆了。 别人不开天目就看不清,实际上鞠余身首异处的同时,一团黑气从鞠余体内急窜而出,形如一只硕大的蝙蝠,须臾间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看到这奇异的一幕的范蠡顿时洞察了真相。他曾经听要离说过,鞠余只是一名素有谋略的谋士,略懂一些简单的道法,可是他展现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像一个略懂道术皮毛的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手。 变化如此之大,不得不让人生疑,而眼前一切,给出了完美的解释。 鞠余被人操控了! 单纯只是妒忌要离的鞠余,顶多在庆忌面前多说几句坏话而已,不至于置要离于死地,但被外人控制后,心中便又多了一项心思,那就是杀机,强烈的杀机。 想通了这一点。另一方问题也随之产生。 既然鞠余是一只木偶,那么,隐藏在幕后的提线人又是谁呢? 正不得要领,他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儿啼,紧接着,一个怪异的声音传来:“范蠡小儿,你胆敢坏我好事,本尊饶不了你!” 提线人! 还没等范蠡发挥强大的推理能力,对方便很快给出了答案。 第84章 无中生有 终于查出隐藏在幕后的异人,并成功除去,可是范蠡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 因为刚才飞来的那声音飘飘渺渺的,直入内心深处,说话的人明显远在天边,然而声音犹在耳旁,其道行不下于老师。 可怕!两个字完全可以形容范蠡此时此刻的心境。 这个神秘人又是谁? 范蠡不是王诩,他并不知道有九婴这样一个隐藏的恐怖对手存在。 一瞬间,一股凌厉的寒意顺着脊梁沟冒上来,他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也陷入了迷惑和恐惧中…… …… 据《吴越春秋》记载,庆忌从吴国逃走后隐藏在吴国的艾邑大造战舟,可是这一点说不通,在吴国的地盘上那么久,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阖闾察觉。 另有史料认为他是逃到了卫国艾城,也说不通,艾城到吴国隔着一个宋国,且不通水路,不可能建造战舟攻吴。 这是历史没有交待明白的一个疑点。 实际上庆忌是先去了艾城,后又辗转来到了艾邑。 一日后,艾邑。 艾邑地面不大,一面背临连绵的群山,一面濒临浩浩荡荡的长江,周围丛林密布,只在一块面积不大的平地上建起了一座简陋的小城。 城池二十里之外有一片山坳,数里之外就是滚滚长江。 此刻,庆忌手按宝剑,面沉似水。 要离毕恭毕敬地肃立在他面前,身后是范蠡和文种,再之后是几名战战兢兢的军士。 昨夜,众人合力杀了鞠余和椒丘祈,简单地救治了伤员,休息了一晚后,经过艰苦行军,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事先约好的会合地。 会合后,要离将杀了鞠余一事说了,大战即将来临一下子损失了两名心腹,吴国公子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你是说,鞠余和椒丘祈设计杀你?” “千真万确!”要离道。 一名军士跨步上前,拍着胸脯道:“要将军说的事,我等亲眼所见,可以做证。” 庆忌轻轻点头。 他忽然双目一眯,凛然道:“可是,你身处火海,又是如何做到安然无恙的?” 的确,一个凡人从火海中毫发无损,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认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 三人预料到庆忌会有如此一问,已经提前设计好了说辞,要离神色自若地解释道:“臣前几日新收了两个异人,提前为臣施下了秘术,臣方才幸免于难。” 在那个年代,人们认为异人们神通广大,并且庆忌曾有亲身经历,去年那个神秘的老妇以及她进献的那件令人惊异的狻猊宝甲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要离得到异人施法后不惧水火,也是可能做到的。 “异人何在?”庆忌问道。 “范蠡、文种。”要离转身叫道。 范蠡和文种会意,移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见过公子!” “二位先生师出何人?” “家师鬼谷先生。” “鬼谷子?”庆忌一听不由得肃然起敬,“如此倒也不出意外,你二人暂且留在军中,日后我必有重用。” 二人相视一眼,退回了要离身后。 不过,两人搬出了鬼谷子的名号,庆忌深信不疑,就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却又道:“可是我始终想不通,自从本公子流亡异国,他二人便追随我的左右,忠心不二,怎么可能起意杀你?”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离答道,“公子有所不知,此二人实已有意叛敌,至于设计欲杀为臣,目的也是向阖闾邀功……” “叛敌,怎么可能?休要胡言!”庆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鞠余和椒丘祈妒忌要离的才能,实际上他心知肚明,要说二人杀人的起因是因为这个,他相信,但因叛敌杀人,打死他也不信。 要离肃然道:“我有鞠余的通敌书,铁证如山!” “拿来我看!”庆忌道。 要离一招手,一名军士呈上来一物,一幅做工精致的帛绢。 庆忌疑惑地瞧了要离一眼,伸手接过,颤抖着手轻轻打开。 果然帛绢上面写着一些字,大意是当初做了错误选择跟随了庆忌,助纣为虐,深以为悔。目前庆忌军正在艾邑集结,造战船,练士兵,打算反攻吴国。大王若出兵讨伐,鞠余愿为内应,一举歼灭庆忌军。还有吴国的通缉要犯要离也在这里,会择机杀了他云云…… 落款是,罪臣鞠余顿首。 鞠余的字体化成灰庆忌也认识,吴国公子仔仔细细地辨认着,最终断定是鞠余写的。 事实胜于雄辩,庆忌沉默了。 实际上,这些字是文种要了鞠余写的招募告示,揣摩后摹仿的笔迹。这方面文种天赋异禀,伪造的通敌信成功地骗过了庆忌。 “幸而被我劫获,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要离又道。 “原来这厮存有贰心,怪我眼拙没有察觉。要将军,你替我除去了二人,可谓大功一件。”庆忌神色黯然,“听说范异人因此还受了点伤,你们暂且休息几日……” 要离等人遵命而去。 庆忌孤身一人呆立在原地,冷冷的晚风吹拂着他的战袍。 目光所及,一轮迟暮的夕阳缓缓而下。晚霞如血,火烧云映红了天空,也映红了他冷峻的脸庞。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求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他轻轻吟诵着那首《棠棣》。 念完,他手按剑柄注视着远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姿势,良久,良久,直到余晖尽去,他才仰天长叹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 匆匆数日,已是深秋。 漫山遍野的古树染上了红与黄,落叶纷飞,空气中也多了几分凉意。 鞠余的死在军中荡起了一阵波澜,过了不久便风平浪静。人死不能复生,既已发生便难以挽回,久之庆忌似乎将这些事忘在了脑后。 而且,他的全部精力也不是这上面。 这段时间,他下令军士们砍伐树木,用大车运送到江边,开始大造战船,准备进攻吴国。 第85章 开船 庆忌军中的军士大部分是常年与水打交道的吴国人,内中不乏造船能手,马上设计出了战船图纸,开始动手。 所造的战舟分两种,较大的名为“大翼”,长十二丈,宽一丈六尺,可容纳军士三十余人,桨手五十人,较小的名为“小翼”,可容纳军士十人,桨手二十人。因为是顺流而下,实际上也用不了那么多桨手,这样一来无形中多容纳了数名军士。 造船是一项大动作,动静很大。 好在艾邑大夫是吴王僚的旧部,庆忌亲自前往面见,对方表示会倾尽全力加以遮掩。 但庆忌清楚纸里包不住火,唯恐夜长梦多,他下令加快速度。而且,他的脾气象干燥的秋天一样忽然变得暴燥起来,不断地督促着建造进程。 实际上战船的建造速度已经足够快了,但他还嫌不够快,不断催促着,甚至于到了晚上也命令军士们挑灯赶制。 在他的督促下,果然效果十分明显,很快战船的龙骨宣告完成,接着是安装底板和侧板,再以桐油和石灰舱缝,然后是甲板、船舱和船桨。 春秋时期,是古代造船的滥觞,结构比较简陋,还没有发明船帆,船的侧沿上设置了数个桨槽供桨手使用,船后安装了大橹掌控方向。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三艘大翼,十五艘小翼全部峻工。 天空阴郁,岸边江风飒飒。 全体将士齐聚江边,经过千里行军,期间有逃跑的,有被杀的,兵力损耗了不少,实际上已经不足千人。 庆忌扫视了这些将士一眼,大手一挥:“下水!” 军士们一齐用力,推动着战船下水,粗长的缆绳挂在一块块巨大的山石上,一下子绷得笔直。 看到战船推入江中的那一刻,庆忌从一名死士手国接过一杆上书几个大字“吴国公子庆忌”的大旗,激动得热泪盈眶。 “想我庆忌何德何能,得蒙诸位兄弟抬爱,一起出生入死,危难之际不离不弃,幸甚!”庆忌站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朗声道,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一番话慷慨激昂,群情振奋。 “誓死追随公子!”军士们异口同声。 庆忌神色一敛,忽然反手拔剑,剑指苍天:“今日,我将与诸位勇士奔赴吴国,推翻不仁不义的阖闾,谋取富贵,尽管此去凶险重重,但我们不怕,对不对?” “对!” “兄弟们,这一战靠你们了!” “杀回吴国,推翻阖闾!”将士们再次齐声高呼,声振九霄。 要离举起长矛,昂然叫道:“我愿与公子同乘一舟,同生共死!” 庆忌豪爽地大笑起来,随后向他伸出了有力的手:“好兄弟,来吧!” 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近千名士兵纷纷冲上了战船,那杆大旗树在了最前面的一艘战船上,迎风烈烈作响。 “开船——” 战船在江面上排开了长长的一队,桨手们划动大船,如离弦之箭般急速行驶。 多数时候,庆忌站在甲板上眺望,离吴国越近,他的心情越不能平静,他开始设想一些事情,谋划着进一步行动。 而要离,形影不离左右,暗暗寻找下手时机。 放眼望去,两侧群峰屹立,宽阔的江面上烟波浩淼,江水波涛汹涌,激荡着,咆哮着。亿万年来日夜奔流不息,哺育了沿江两岸数不胜数的生命,也埋葬了不知多少冤魂…… 此时,要离的一颗心也如这滔滔江水般心潮澎湃。 他惊惧地发现,对伍子胥的那个承诺已经悄然淡去,炙热的复仇之心也在悄然冷却,他担心控制不住自己,再不动手的话,时间一长恐怕真的就沦为庆忌的好兄弟了。 他决定,无论如何这几日必须动手! …… 第三艘大翼战船的甲板上,范蠡遥望着最前头的那艘船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对文种道:“这都已经行驶了三日,已至中途,要师兄为什么还不动手?该不会真的帮庆忌去攻打吴国吧……” 文种沉吟片刻,幽幽地道:“静观其变!” 话音一落,天空中风云突变。 本来天色就阴沉沉的,一瞬间铅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急速汇聚而来,黑压压的瞬息昏暗。老天仿佛发怒了,狂风怒号,吹得战船上下颠簸。江面动荡不安,江水诡异地上下跌宕起伏,一大片乌云铺天盖地压落下来…… 文种暗道了一声古怪,急忙掐指计算。 片刻后他面色陡变,叫道:“师兄小心,有高人!” 无人回应。 “师兄……”文种一边再叫,一边转头看去。 就见范蠡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中乌云最厚重的地方,目光中充满了惊惧…… 在普通人人眼里,只看到一大片黑云罩顶,但在开了天目的范蠡眼里,却看到了一幅极其恐怖的异象。 乌云突然裂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仿佛张开了一张狰狞巨口。而后,从巨口中飞出了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蝙蝠,双翅展开足有数里方圆,利爪如钩,尤其是赤红色的眼珠,射出令人心悸的凶光。 这只蝙蝠和从鞠余体内飞出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大了许多。 “范蠡小儿,坏我大事,你的死期到了……”黑蝙蝠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儿啼声,接着开口说话,声音冰冷得如同天寒地冻。 什么怪物?! 范蠡骇然变色,内心恐惧到了极点。 刚刚生出这个念头,那只巨蝙蝠已伸出了利爪当头扑击而下,直欲将他和文种吞噬。 危急时刻,范蠡当机立断,抬手甩出了八卦衣。 一道先天真气飞去,八卦衣上的八个符象急速流转,须臾之间便布下了一面坚不可摧的八卦符阵。 黑蝙蝠的利爪重重地落在八卦符上,似乎遇到了一道铜墙铁壁,一时落不下来。 但是,毕竟范蠡道行于对手相差甚远,虽然没有当场丧命,然而一股巨力却透过八卦衣渗透进来,直欲泰山压顶。 “啊!”范蠡感觉胸口如遭重锤,一口血箭喷出,身子似断线风筝般向船外飞去。 “师兄!”文种眼疾手快,急忙伸手一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但也被巨力带动着腾空而起,直直坠入了滚滚江流之中。 而八卦衣失去了支撑,随风飞起,挂在了岸边的一棵古松上。 文种抓着奄奄一息的范蠡,在冰凉的江水中时出时没,在湍急的江水冲击下向下游漂流。 那乌云不想放过他们,急速翻滚着继续扑落。 失去了八卦衣的庇护,范蠡二人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爪牙之下…… 第86章 一矛既出,天下皆默 文种虽然看不到乌云的真容,但凭借刚才范蠡的异状洞悉了个大概,此刻他死死抓住了范蠡冰冷的手。 在云梦谷的一幕幕温馨闪现眼前,他不想死,可是却知道死神已经降临了…… 他心底深处发出了一声呐喊:“老师,救我!” “孽障,休伤吾徒!” 没想到他的呼喊真的有了奇效,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左侧山峰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清喝,接着一方太极图横空而来,挡在黑蝙蝠与范蠡二人中间。 轰…… 一声闷响,黑蝙蝠飞了起来。 而后青光一闪,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起自江中,剑势如龙,破开水面闪电般飞出,在黑蝙蝠身上一掠而过。 黑蝙蝠的身子一分为二,瞬间化为一团黑气消散了…… “王诩,老匹夫!屡次三番地作梗,也罢!今日便做个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乌云中,有人恶狠狠地狂叫起来。 …… 出手相救的人便是王诩。 计算好了要离行刺的时日,王诩一路兼程赶来,却没想到九婴因为范蠡杀了鞠余破坏了计划,盛怒之下不顾要离竟对范蠡下了手,等到识破九婴的意图时已经晚了一步,幸亏给了范蠡八卦衣才幸免一死。 王诩赶到后,飞出太极图挡了一挡,念头一动,勾动了范蠡身上的诛邪剑斩伤了九婴化就的黑蝙蝠。 这时的天空,乌云翻滚,无数只黑蝙蝠从乌云中飞下来,直扑而至。 “九婴,你居然敢藐视天道诛杀凡人?罪大恶极,上天必惩!”王诩一边操纵着太极图挡住九婴如潮的攻势,一边喝道。 王诩揣测,她必定受某种规则约束,但又不知是什么规则,便按照天地人之分称做天道。 “天道算什么,不过是掌握在上位者手中的玩物罢了,就算我偶尔违背了一次天道,老天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况且我还有荧惑星为后盾,怕什么,哈哈哈……”九婴咯咯地笑道。 荧惑星? 九婴不经意流露出的信息让王诩不禁大吃一惊。 他精通星相学,对天相星宿知之甚祥。在古代星相学上,荧惑星就是火星,也是战神。 只要它一出现,便预示着孛乱、残害、贼杀、疾病、死丧、饥饿、战争等灾难的发生。荧惑星的运行规律很不正常,有时从西向东,有时又从东向西,情况复杂,令人迷惑。 “荧惑守心”则是灾难的象征。据说自西向东逆行二次以上,停留下来,所停处相应的国度必有血光之灾,三月内有祸殃,五月内有外兵入侵,七月内国土半数丧失,九月内大半丧失,九月以后仍留而不去,该国灭亡。 换句话说,荧惑星也是一颗凶星。 果不其然,九婴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 知悉了这些,王诩反而激发出一股磅礴的豪气,哼,就算你背后有人人物撑腰,我也要与你斗上一斗。 想到此处,王诩将一道神念飞出直入乌云深处,便见一妖冶女子盘坐于正中心,操控着乌云化作一只只黑蝙蝠蜂拥而出。 自从一百年前在大谷打过交道之后,九婴已经隐忍百年,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积蓄力量,而王诩也经过百年的修炼,实力提升不止一次层次。 他冷冷一笑,将身一纵已跨上太极图,飞旋而上,诛邪剑挥出,不断斩杀那些冲上来的凶物,片刻后便直上云层。 他一声清喝,全部真气送入诛邪剑,一剑斩出……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王诩与九婴在江面上斗在一起,在两股强大又可怕的力量波及下,方圆十里内的江水腾空而起,江面上的战船随着惊涛骇浪腾云驾雾,跃上了半空。 士兵们东倒西歪,从船的一侧滑向另一侧,甚至于还有人被甩出船外跌落江水…… …… 天地色变,长江发了疯一样,滔天巨浪撞击着两岸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离着近的古树被狂风吹动几欲倾倒,落叶飘零,打着旋飞上万丈高空。 庆忌所在的第一艘大翼虽然远离争斗的中心区域,仍然感受到了这种突变,战船起伏不定,桨手们已经无法控制战船,只能任由巨浪推动着随波逐流。 天色越来越阴沉,浪峰也越来越猛烈。 站在甲板上的他已经无法镇定,急声叫道:“大家当心,赶快进舱——” 话音一落,一股更大的浪峰从远处汹涌而来,战舟猛然跃起,船头朝下,船尾朝上地倾斜起来。 迭变之下庆忌临危不乱,飞快地抽出胜邪剑,剑身在厚厚的船板上插下去,双脚猛然一沉,如千斤坠一样稳住了身子。 而对时刻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要离来讲,心中一动。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成败在此一举! 要离决定行动。 此时,他的一颗心因为即将发出的致命一击而突突直跳,似乎要从胸口处蹦出来,瘦削的身子借着向前滑行的强大势头直了起来,然后他挺起了长矛…… 机会稍纵即逝,要离比谁都清楚,他体内蓄积的先天真气一瞬间全部倾泻而出,玄铁长矛发出了令人惊惧的龙吟虎啸之声,继而化作一道辉耀虚空的长虹,直上直下地刺向了庆忌的胸膛…… 就是一击! 一矛既出,天地皆默! 借助强大至极的一冲之势,要离如离弦之箭般刺来…… 可是,就算要离的速度足够快,快得不可思议,但庆忌作为一名出色的勇士,其反应能力已训练到了意由心生的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他凝眉,拔剑…… 咦,怎么会? 拔了一拔,胜邪剑纹丝不动。胜邪剑本是一口妨主的剑,它似乎感觉到了庆忌的命运,竟然死死地定在了甲板上。 庆忌错愕…… 而就是这极其短暂的瞬息要了他的命,锋利的矛尖已至,无情地刺中了他的身体,如同破开一层气泡,轻易地破开了他身上的铠甲。 庆忌吸气,挺起胸膛。 他的身体遭受到攻击,刹那间便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反应,变得坚逾钢铁。 “喀嚓”一声,长矛从中间处戛然而断。 庆忌的护体神功果然厉害,经过鞠余阴火粹炼过变得如此坚韧的玄铁长矛刺中后,他的胸口只是破开了一层浅浅的皮。 而且,一股巨力反噬回来,要离口吐鲜血,但他十分清楚,刚才这一击虽然未能致命,却破开了庆忌的护体神功,对方已经脆弱无比。 苦心谋划的这一切,只为这一击! 要离想也不想,剩下的半截长矛其势不停,顺着刚才矛尖刺中的地方直贯而入,自后背透出…… 与此同时,里许之外的另一方战场。 轰―― 半空中乌云中传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与要离刺入庆忌身体的同一时间,王诩倾尽全力,诛邪剑也准确地刺入了九婴的胸口。 “老匹夫,你居然破了我的一道幻象,你!此仇我必报……”王诩耳中传来一声凄厉而又痛苦的哀嚎,那个妖冶女子随之如同气泡一样消失了。 片刻后,乌云散去,风平浪静。 …… 第87章 国士无双 头船上,时间却仿佛静止了。 一矛贯胸,庆忌居然没有倒下去,高大的身子仿佛一座沉稳的大山傲然定在甲板上。 要离感觉,他和庆忌之间从来没有贴得如此之近,哪怕最亲密交流的时候。 殷红的鲜血顺着长柄流到他的手上,他分明看到庆忌的脸上露出了异常复杂的神情,震惊,失望还是落寞…… 此时的要离一身真力消耗一空,晃了几晃几欲跌倒。 庆忌右手握剑,却伸出左手扶住了他的身子,凄然一笑道:“为何? “我是吴王派来的刺客!”要离叹了口气。 庆忌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你应该知道的,我对你不薄,” “我……” 要离无言以对。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庆忌说得一点没错,自从投奔之后,吴国公子对他照顾有加,当与鞠余等人为难他时,也多数站在他这个外来者身边,还为他打造了最好的武器,拿他当亲兄弟一样对待…… “为何如此无情?”庆忌一声叹息。 要离呆住了,张了张嘴,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感情是刺客的毒药!” 他想说这句话,可是随之又否定了,一个刺客真的没有感情吗? 若无感情,何以拔刀? 但……若有感情,为何拔刀? “公子!” 数十名死士从船舱中冲了过来,看到这情景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短暂的惊愣后几名死士一拥而上,将要离拖开死死地按倒在甲板上,明晃晃的兵器架到了要离的脖根。 “可恨!要离原来是一个刺客!”有人惊呼道。 “杀了他!”众人目中喷火,齐声怒吼。 “算了!”庆忌却摆了摆手。 “为何?”众将士愣住了。 “放眼天下,敢加刃于我庆忌者唯此一人也!”庆忌忽然纵声大笑,豪迈地道,“此要离,乃是天下之勇士,我庆忌也是天下之勇士,岂可一日之间杀两个天下勇士?!” 众人沉默不语。 “你们不要杀要离,放他还吴,以旌表他的忠心。”庆忌咳出了一口鲜血,又嘱咐左右。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庆忌眼望吴国方向,小声哼起了那首《杕杜》,一股壮志未酬的悲凉,难回故土的凄怆油然而生。 他渴望兄弟,然而最终只能在孤独中死去,落寞弥漫在江面上,久久不去…… 歌声中,他右手握住了半截长矛,猛力抽出,血流如注。 庆忌仰面而倒,鲜血染红了甲板。 众军士放声恸哭,泣不成声。 两行热泪顺着要离的脸颊流了下来,绝非鳄鱼的眼泪,他毅然断臂,凭着一腔热血而来,可是,真正将长矛刺入庆忌胸中的那一刹那,却陡然发现他根本感觉不到丝毫喜悦,相反心里却是空荡荡的。 这个结局,根本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那个千金一诺,还有为师兄报仇,真的如此重要吗? 以至重要到违背自己的内心,重要到绝情绝义? “勇士要离,为了你的忠义之名,赶紧走吧!”架在脖子上的戈戟撤走了,有人将一口唾沫狠狠地吐到了甲板上。 听得出,这句话分明透着一股浓浓的讥讽。 要离没有走,直起身子,凛然道:“为一君杀另一君之子,是为不仁!公子对我不薄,我却反戈一击,是为不义。似我这种不仁不义之徒,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说罢俯身拔出甲板上斜插着的那把胜邪剑,横剑自刎。 真的勇士心有不惧,无论生死。 至此,要离与庆忌上演了一出震惊古今的国士无双,他们以死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天下勇士…… 这一年是公元前514年,初冬。 庆忌一死,群龙无首,讨伐吴国一事自然失去了意义。军中的几名卒长集合一起,经过商议,决定遵照庆忌的遗命。 他们用二人乘坐的大翼载着,将二人的尸首运回了吴国。 阖闾听从伍子胥的建议,将要离葬在了专诸墓旁,永远陪在了师兄的身侧。 而庆忌,毕竟是曾经的吴国公子,现吴王的亲侄子,厚葬在西湖岸畔,人们感叹他的大智大勇,特在西湖建了一座庆忌塔,以示怀念。 …… 要离刺杀庆忌的江岸边。 川流不息的江水似乎睡着了,水面平静如鉴,只有水底下暗流涌动,谁会想到就在这里,曾有两名天下勇士几乎同一时刻绝命于此。 此刻,一身青衫的王诩站在岸边的一块青石上,眼望江水,神色肃然。 与九婴一战虽然重创了对方的一道幻象,也耗费了王诩一身真气,休息了三日,王诩才来到江边收取要离的魂魄。 沉默了一会儿,他取出了养魂符,神念飞出覆盖江面,轻声唤道:“要离现身……” 片刻之后,江水呜咽。 一道虚影从水中缓缓飞起,身材矮小,正是自刎而亡的要离。 这是他的魂魄,除了在云梦谷学艺数载,要离在太湖边做了一辈子的渔夫,自然地魂归水中。 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面见吴王前的形容,神色却有些颓废。听到王诩的召唤声,他便向王诩飞来,不一会儿停在王诩面前。 他没有直接飞入养魂符,却问道:“老师,我这样做……对了吗?” 王诩无言以对。 他不想轻易下结论。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有时候所谓的对与错、正义与邪恶界定起来很难,正所谓一千个人眼中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庆忌为了报父仇枕戈待旦,要离为报师兄之苦心孤诣,你能说谁对谁错吗? 接下来,王诩会将要离收入养魂符内,将来为他寻找恰当的人选,虽然暂时还没有想好让要离与哪位历史人物的融合,不过,他不想让要离带着遗憾静等千年。 默然良久,王诩正色道:“你杀了庆忌,虽为诺言与仇恨,但自此吴国安定,黎民少受兵僰之苦,所做的也是有意义的……” “多谢老师!”要离冰凉的心生出了一丝温暖,平静了下来。 “来吧……”王诩指了指养魂符。 要离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又低头凝视了一眼碧水,再无留恋,身子一晃消失不见。 养魂符中早有了两道英魂,先轸和专诸,如今又多了一个,要离。 …… (唉,明天就要强制收费了,感觉对不住多日支持的书友们,随心吧……) 第88章 白猿 这件事做完,王诩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范蠡和文种。二人被九婴击伤落入水中,下落不明。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王诩隐隐担心,一旦有什么不测,春秋南方的历史就将彻底改写了。 好在出发之前他将一道神念寄托于二人身上,便施展通玄一念搜寻,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顿时心中有了底。 原来二人被湍急的江水冲出不久,文种就奋力将范蠡拖上了岸,然后背着他寻到了一家农户,暂时寄居下来。 范蠡受伤很重,五脏六腑近乎移位,要不是八卦衣和先天真气护体,小命早就玩完了。也幸亏旁边有一个文种,文种颇通医术,从山中寻了一些草药,经过几日治疗和悉心照料,伤势大有好转。 两人商量了一番,顾忌加入庆忌军的缘故,不想呆在吴国,恰好二人的故土是楚国,这里距离楚国最近,二人决定前往楚国暂避。 离着最近的楚城名为舒城,文种雇了一辆大车载着范蠡,前往舒城,其后二人又离开舒城前往内地,在宛城暂时定居下来。 王诩知悉后,暗道了一声“合则如此”。因为据史料记载,此二人就是在宛城遇到了指点迷津的逢同,开始改变了人生。 王诩放下心来,便骑上一匹老马动身返程。 晓行夜宿地行了一日,进入了楚国境内,不觉来到了一座无名山谷外的一处密林中。 连番奔波多日,王诩感觉精疲力竭,眼见红日西坠,他勒住了马。 将老马系在一颗古树上,马儿悠闲地啃着青草,王诩吃了一点干粮,取来一些粗布,在两棵树间简单地支起了一张吊床,就上一躺,一床薄背盖在身上,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楚国地处南北交界,夜风冰冷,好在不算大,刮得树叶簌簌作响。 “王诩……”正沉睡时,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响在耳边。 王诩悚然一惊,起初他以为又是九婴,仔细一听不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天际。 “何人?” “我名李耳。”那人道。 李耳,老子?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古往今来,恐怕没有哪个中国人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头顶着一大串璀璨的光环。 老子,也就是太上老君,公认的道教教祖太清道德天尊,中国本土宗教道教的核心成员,道家经典《道德经》的撰写者,度人无数,为三教之师;而实际上,老子只是太上老君的第十八世化身。 说起来,早已升仙入道,将包袱甩给王诩的鬼谷子也属于道教祖师之一,在老子的领导之下。 堂堂一个道教的大佬怎么会找到自己头上? “参见师祖!”王诩急忙回道。 “近日天上会有一位名叫紫寒的神女降临人间,你要找到他,教他剑术……”老子道。 什么,教神女练剑,什么目的? 天机不可泄露,这些大佬们行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凡界人能揣测到的,尽管不明其意,王诩仍然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老祖。” “辛苦你了……”老子道,之后再无声息。 一阵冷风袭来。 王诩陡然惊醒,才发现是一场梦。 一轮弯月斜挂在西边半空,已是后半夜,马不食夜草,傍晚时吃饱了,这时尥着蹄子,悠闲地甩着尾巴。 刚才的情景犹在眼前,王诩知道这绝对不是梦,那些天上的大佬发号施令极少现身,多半以托梦的形式。 可是,到哪里去找那个叫紫寒的神女? 思来想去没有眉目,不过王诩清楚,既然上天发话,就自有安排。 被离奇的一梦这一惊扰,已经睡不下去了,王诩索性收起了吊床,跨上马背,反正也不知道那个紫寒如今在何处,便信马由缰。 老马识途,稍加辨认之后按来路进了那座山谷。 沿着山路行出了十余里,渐至山谷深处,林深叶密,天色渐渐放明。 吱—— 王诩正打算寻路出谷,山林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异响。 紧接着,便见远处的丛林中冒出了一头硕大的白猿,个头与成人差不多大小,抓住古树枝干轻轻一荡,随之一闪而没。 这些深山老林中罕有人迹,时有野兽出没也不是什么奇事,不过这么大的白猿倒是少见。 人有人途,兽有兽路,各行其道。 王诩并不理会,继续策马而行。 “哗啦”一声。 前方齐腰深的杂草晃动,一个小小的人影急速而来,细看是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大约七八岁,身穿考究的绫罗小袄,头顶朝天辫,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整个人象一个小小的精灵般天真可爱。 女孩儿年纪虽然幼小,却身轻如燕,双腿轻晃,几乎就是贴着草梢掠过。 而且,他一边奔跑一边还不时回头咯咯笑着,似乎在和什么人嬉闹。 深山老林中,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孤身出没? 起初王诩怀疑她是山中猎户的孩子,但小女孩那一身精致的打扮,绝对不是贫困的布衣山民所能承受的。 王诩暗生疑窦。 正诧异的功夫,只是一眨眼,那小女孩便飞奔而来,骨碌着乌黑又调皮的大眼睛飞快地瞧了一眼王诩后,还没等王诩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马尾巴,一个飞跃纵上了马背。 与此同时,那头白猿从树丛中急窜而出。 从颌下尺许长的白须可以看出,这是一头活了很久的老猿。 这时,老猿挂在一棵树枝上荡着身子,愤怒的目光从小女孩身上一掠而过,轻而落到了王诩身后背负的诛邪剑上,目光中生出了一丝讶异,倏忽间又闪过了一丝兴奋。 “吱吱――” 它白牙一吡,飞快地折下一截枯枝,一个鹞子翻身从树梢上扑击而下,手中持着枯枝直刺而来。 甫一出手,王诩便看出这头老猿的身法十分怪异,不是一头普通的白猿。 “孽障,休得无礼!” 老猿猝然攻击,王诩应变奇快,一声清喝后微一抬手,诛邪剑便落在手中,迎面荡开对方的枯枝,接着一个反刺。 白猿身在半空,眼见即将被刺中,身子诡异地一闪躲过,身子刚一触地便腾空而起,然后挺起枯枝,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来。 瞬息之间,一人一猿便交换了数个来回。 咦,这头白猿竟然会剑术? 王诩惊愕万分。 第89章 比剑,觐见 没想到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居然遇到了一个毫无征兆就出手的白猿剑痴,而且交手几招,王诩已看出此兽所使的剑法十分出奇,竟然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路数,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机缘,只不过剑法似是而非,未得精髓。 有意思! 王诩好奇心大生,有心与它一较高下,也不加真气,只以剑招相迎。 噼噼啪啪…… 转眼间二者又是几个来回,竟然不分上下。 其实这种情况对王诩不利,比剑不仅仅讲究的是神出鬼没的剑招,还需配以灵活的步法和多变的身法才能将威力发挥出来。 白猿纵上纵下,无拘无束,剑招尽情施展,而王诩在马上则成了不能移动的木桩子,无形中吃亏不少。 除了九婴外,王诩好久没有与高手比剑过招了,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他一时性起,一剑迫开对方,纵身跃下马背,与白猿接着激斗起来。 一接触到地皮,王诩便显现出来巨大的优势,只是几个回合,凭借变幻莫测的步法,马上占据上风。 如此一来,那个小女孩儿反而成了最开心的观众,她坐在马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人一猿剑来剑往,时而一动不动,时而拍手叫好,时而跟着比划…… 又是三招,王诩忽然轻声微喝,剑法突变,身子横移躲过对方一剑,而长剑从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反刺回来,一剑正中对方软肋。 不过他这一剑拿捏得恰到好处,只在白猿肋部轻轻一点便撤剑。 诛邪剑外显青光,实际上是一柄特殊材料制成的木剑,这一剑蜻蜓点水,白猿毫发无伤。 一剑过后,王诩疾步而走,紧守门户,正要准备继续迎击,却听白猿怪叫一声,忽然弃了枯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王诩双手合十拱手作揖,磕头不止。 王诩立刻看懂了它的意图,原来这白猿见自己剑术神奇,打算拜自己为师…… 说实话,此兽灵性十足,又精通一路怪异的剑法,王诩心里十分喜欢,可是一直以来他收徒只收人,收一头畜生为徒……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王诩一时陷入踌躇。 “老仙长,你就收了老白吧……”马背上的小女孩咯咯笑道。 王诩无语,暗道真是孩儿的脸六月的天,刚才还被追得东奔西窜,一晃儿的功夫倒帮着说起了好话,不过他对老猿的称呼倒很贴切。 “老白,起来吧,收你了……”王诩答应,暗道反正一头畜生也改变不了历史,无伤大雅。 白猿虽然不会说话,却通人性,听到后咚咚咚地叩了几个响头,起来后亲密地靠过来,亦步亦趋地跟在王诩身后,时而抓耳挠腮,时而咧着大嘴笑得异常开心。 看到老猿一副滑稽可笑的模样,王诩哑然失笑。 对于大多数兽类,一旦收服便不会反叛,王诩暂时不理它,目光落在了小女孩身上。 或许是那个富家的千金,不知什么原因失散了。 毫无疑问,她的家人一定心急如焚,王诩决定送她回家,便以和蔼的口气问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啊?” 小女孩嘟着嘴,手指勾起精致的下巴想了想,摇了摇头。 王诩微微诧异,这个女孩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怎么会不记得家呢?他转念一想,暗道这个年龄的孩子记不住家在哪里也属正常,便微微一笑,又问道:“父母何人?” 小姑娘再次摇头。 王诩一愣,不记的家倒也罢了,但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就说不过去了。 他生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还是耐心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又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后说出了一个令王诩震惊走兴奋的名字:“我好象记得,我叫紫寒……”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老子托付的人…… 此刻天空中已是艳阳高照,而王诩的心情也是晴空万里。 他捻须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紫寒,可愿意随我去一个美丽的地方,跟我学剑?” “老仙长,你愿收我为徒?”紫寒仰着可爱的小脸喜形于色,刚才她已经见识过王诩高超的剑术,心生向往。 “当然。”王诩郑重其事地道,心里却暗想,大佬发了话,我不收你能行吗?而且王诩掐指一算,这女孩儿竟然与吴越历史有莫大关系。 “太好了!”紫寒拍着小手,笑得花枝乱颤,“终于有个家了,还有老白可以欺负,呵呵……” “……”王诩无语。 听到紫寒的话,他本来还想追问白猿狂追紫寒的原因,现在也不必问了,一定是调皮捣蛋的紫寒不知怎么惹恼了白猿…… 收了神女与白猿,王诩跨上马背,将紫寒放在身前,老猿坐在身后,一路策马扬鞭出了无名谷,直奔云梦谷疾驰而去…… ……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过了两年,来到了公元前512年春。 当初一起云梦谷学习的弟子桥归桥,路归路,其中专诸和要离两名刺客相继化作了养魂符的英魂。就连后来下山的范蠡和文种也即将走上历史前台。 这一年,隐居了八年的孙武终于等来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伍子胥为阖闾修建了新都姑苏,开凿了胥江,设计派要离清除了心腹之患,阖闾的王位稳如泰山。当这一年伍子胥第七次推荐孙武时,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搪塞,也实在扛不住伍子胥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他心中暗道,说不定这个孙武真的是一不可多得的帅才呢,于是终于答应召见孙武。 乍听到这个消息,伍子胥的心情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一下子敞亮了。他连夜赶往吴趋将这个惊喜报告给孙武,迫不及待地将孙武接到了姑苏城觐见吴王。 新吴王宫名叫朝阳宫,比起梅里那座破败的宫殿气派恢宏了许多。 此刻,伍子胥陪着孙武静静地跪伏在殿下。 这时的孙武已是而立之年,娶妻生子,颌下蓄起了胡须,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却又不失天生的儒雅气质。 他身前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竹简,神色淡定,相反伍子胥就有些惴惴不安,时不时地瞄一眼大殿正中。 那里摆着一张豪华的几案,上面摊放着一卷竹简,阖闾坐在几案后津津有味地翻阅着。 这卷竹简正是孙武的呕心沥血之作《兵法十三篇》中的第一卷《始计篇》。 这时阖闾已经仔细地看完了这一卷,禁不住拍案叫绝:“高!还有吗?” “回大王,还有!” “赶紧呈上来!”阖闾意犹未尽。 孙武不慌不忙地呈上了第二卷《作战篇》,阖闾迫不及待地翻阅,看完后再次拍案…… “还有吗?” “有!”鬼谷两千年 第90章 娘子军 如此在阖闾的催促下,孙武将十三篇《兵法》一一呈上,阖闾每看完一篇便赞叹不已。 当阖闾翻完了最后一卷,饶有兴致地回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 他大为欣赏地看了一眼殿下的孙武,问道:“孙武,这《兵法十三篇》是你撰写的?” “回大王,是草民所写!”孙武应道。 “鬼神不测之机,天地包藏之妙!”阖闾由衷地赞叹道。 在篡位之前,作为吴国的大将军,阖闾曾南征北战,指挥的大小战役不下几十次,对兵法韬略颇有研究。孙武所呈现的兵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有些论述打破常规,就算他这样一个军事老鸟也前所未闻。 帅才! 他已看出殿下之人是一个兵家奇才。 伍子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 尽管他对孙武的实力信心不足,但多次推荐不成,实在是一种巨大又痛苦的折磨。他比孙武还紧张,生怕已经变得越来越骄傲、越苛刻的阖闾冒出一句“不行”,那就前功尽弃了。 听到阖闾的赞扬声,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进谏道:“大王,请任命孙武为军师,讨伐楚国。” 这里所说的军师不是后期我们认为的出谋划策的高官或者高级参谋,军是统领的意思,师指的是军队,实际上是就是统兵的大将军。 阖闾心机深沉,仍不放心,道:“寡人观孙先生所着《兵法十三篇》,已知孙先生真是通天彻地之才,可是我吴国国小兵微,与楚国相去甚远,该如何做?” 阖闾说的是事实。 尽管吴国这些年厉兵秣马,国力日益昌盛,但最多动用的兵力只有四五万,相反楚国作为老牌军事强国,可以发动的兵力足有恐怖的二十万。 就算两国交战,吴国凭借英勇精神偶有小胜,但众人心知肚明,若不是有更强大的晋国牵制,加上吴国地形复杂,士兵善战,恐怕早被楚国吞并了。 这种局势朝野皆知,也成为困扰庙堂上下的一大难题。阖闾提到此处,殿下群臣也竖起了耳朵,看孙武如何应对。 孙武略一沉吟,自信地道:“臣的《兵法十三篇》不但可施于卒伍,就算是妇人女子,奉吾军令,也可驱使!” “什么,女子?”群臣一听,顿时炸了锅。 或惊诧,或难以置信,或掩口而笑,各种各样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啪啪啪!” 阖闾也是摇头鼓掌,但掌声分明流露出戏谑之意,倒象是在鼓倒掌。 “先生的话也太夸张了吧?”阖闾呵呵笑了起来,“放眼天下,哪有可以使妇人女子操戈而战的兵法?” 诚如其言,在古代鲜有女子上战场搏杀,正史记载的将军多如牛毛,只有唯一一位女将军,也就是明末率领白杆兵的秦良玉。 女子多半体弱,洗衣做饭带孩子是强项,但在强汉如林的战场上冲锋陷阵勉为其强难,更不用谈排兵布阵了,难怪阖闾不信。 “大王若以为臣夸海口,请将后宫女侍与臣试一试,令出若不行的话,臣愿负欺罔之罪!”孙武眉头一皱道。 “好,倒要看看孙先生的本事!”阖闾也是玩心大起,痛快地同意了孙武的请求。 阖闾极好色,后宫囤积的宫女不下四五百,当即他将这些宫女全部召集起来,选了三百名年轻干练的,让孙武操演。 不多时,素来军士训练生龙活虎的校场上少有的出现了一副香艳火爆的场面,三百多名宫女齐聚此处,组成了一支美女演习队。 一个个云鬓凤钗的美女,燕肥环瘦,秀色可餐。 只是宫女们不知何意,因长年在宫里服伺主子养成的习气,象平常那样搔首弄姿,嘻嘻哈哈的,没有个正经模样。 伍子胥大为气馁,心中暗暗埋怨孙武托大。 你说,你挑选什么人操练不好,非要弄一帮弱女子,搞不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而这时,孙武却神色轻松,他站在领军台上扫视了一眼那一众脂粉,又道:“大雁成群,全凭头雁。臣请大王派二名宠姬作为队长,然后号令,才有统御!” 阖闾成心给孙武一个难堪,也趁此打压孙武的锐气,不然今后恐怕难以驾驭,便索性将游戏玩到底,对左右道:“宣美姬、爱姬!” 两位姬女得自越国进献,懂得逢迎,在众多后宫中脱颖而出,深受阖闾的宠爱,三人常常一起夜夜狂欢,笙歌不断。 不一会儿,两位美女晃动着纤细的腰肢,风摆杨柳般地来到了阖闾面前,大一点儿的美姬咯咯地笑道:“大王唤臣妾何事,莫不是想,嘻嘻……” 一句情侬意侬的话撩拨得阖闾怦然心动,他勉强压制心中的骚动,转身对孙武道:“这二人是寡人所爱,可以充当队长吗?” “可以。“孙武点头,“然而军旅之事必须先严肃号令,再行赏罚,即使小试,这些军法也不可废。” “那要怎么做?” “臣请立一人为执法,二人为军吏,负责传谕之事,二人值鼓,力士数人充为牙将,执斧锧刀戟列于坛上,以壮军容!” 斧锧是一种军用刑具,行刑时将人的头和脖子置于铁砧上,以斧砍头。 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至于搞得象真的行军打仗,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阖闾暗道。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按照孙武的要求从军中选取了几名出色的军士作为执法、军吏、值鼓和牙将,数十人列于校场四周,颇有声势。 军中无戏言,即使指挥一群弱不禁风的娘子军。 孙武神色肃然立于城领军台上,命军吏传令下去,吩咐宫女分成左右二队。 宫女们平常养尊处优,也没个体统,懒懒散散地站成了两队。 孙武见状脸色陡变,忽然喝道:“军吏,为何不敢发令整肃军纪?” “这个……这些都是大王的女人,我……不敢……”军吏看了一眼那些美女,为难地道。 “咄!”孙武怒形于色,喝道,“战场之上何来男女?我受大王之托操练军士,如同大王亲临,不拘男女、贵贱皆一视同仁!你胆敢违命,按军法重责四十板,来人!” 执法士兵奔上来,将那名军吏拖下去打了四十大板,直打得皮开肉绽,哀嚎不止。 杀鸡儆猴,此举一下子将众人镇住了,军士们色变,唯命是从。 接下来,孙武补充了一名军吏,命美姬管辖右队,爱姬管辖左队,各自披挂铠甲,手持兵刃。 他再让军吏向宫女们申明军法,主要有三大军法,第一不许混乱行伍,第二不许言语喧哗,第三不许故违约束。 “传令下去,明日五鼓,全部宫女都集于校场听从操练。”见安排得差不多了,天色已近黄昏,孙武下了令。 军吏依令吩咐下去。 “大王,明日请登台观赏。”最后,孙武道。 …… 次日,五鼓时分。 两队宫女早早地来到了校场,一个个身披甲胄,头戴兜鍪,右手操剑,左手握盾,由美艳的宫中女子摇身一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巾帼儿女。 平常这些宫女在宫中闷得久了,浑身都能长痱子,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有意思的机会,半真半假地装束起来,实际上多半是因为好玩。 两位美姬则顶盔束甲充做将官,分立在大帐两边,伺候孙武升帐。 操练宫女恐怕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好奇心大起的阖闾兴致高涨,按时驾临,与伍子胥、伯噽等一众大臣站在远处的望云台上远远观看。 伯噽道:“自古以来,凡征战之事皆是男子上阵,那个孙武兵法虽强,但死韬略与实战事却有天壤之别。依我看,他指挥一群不通战阵的女流之辈,恐怕要闹笑话了。” 阖闾呵呵一笑:“倒要看看,孙武能弄出什么花样来。”鬼谷两千年 第91章 斩二姬 此时的孙武神色异常郑重,亲自在校场上划上灰线,绳墨方圆,布成阵势,又命传谕官将两面黄旗分别发给美姬和爱姬,令二女在队伍的最前方执着黄旗作为前导。 一众宫女跟随在队长之后,五人为伍,十人为总,各自按照步迹相继,依照鼓声时进时退,左右回旋,寸步不乱。 “好!”阖闾远远看到,鼓掌而笑。 他久经沙场,清楚刚才进行的仅仅只是一些队列与简单的阵法练习。不过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孙武就将一些从来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宫女训练得有模有样,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不过阖闾清楚,接下来的对战才是最考验本事的环节。 他瞪大了眼睛,看孙武如何驾驭。 此时,孙武令两队宫女都半蹲于原地听令。 少顷。 按照孙武的要求,军吏下达了新指令:“听到第一通鼓声,两队一齐起立。听到第二通鼓声,左队右旋,右队左旋。听到第三通鼓声,各自挺剑为争战之势。听到鸣金锣时,然后收队后退……” 前面的操练,孙武重责了军吏,众女心生惊惧,勉勉强强的还象那么回事,但当惩罚的震慑劲过去后,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二位宠姬,见孙武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大为不屑,暗道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夫,竟然敢命令我们这种尊贵之躯,之前就是感觉有意思玩玩罢了,你还真刀真枪的来啊? 二女也是自己作死,倚仗着吴王的宠幸,对孙武的将令全然不当回事。 爱姬吃吃笑道:“太好笑了,那个孙武还真把自己当作是个人物了。” “姐姐,我们逗逗他。”美姬道,“反正有大王在,那个小白脸也不敢拿咱们怎么样……” 二女动起了歪心思,相视一笑,“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宫女本来还有顾忌,见二女不正经,也都跟着掩口嬉笑。 顿时,整个校场花枝乱颤,成了欢乐的海洋。 咚咚咚—— 正这时,震耳欲聋的鼓声响了起来,鼓吏接着禀报:“鸣鼓一通。” 第一通鼓时,众女需要一起站起,二女故意捣乱,一人起,一人仍坐,其他宫女也是嘻嘻哈哈地或起或坐,队伍参差不齐。 孙武离席而起,主动揽责道:“约束不明,申令不信,是在下为将之罪。” 他让军吏将之前讲的每通鼓令应该做什么再次讲了一遍,特别强调:“第一通鼓,一起起立,不得喧哗……” 咚咚咚—— 鼓吏重新击鼓。 “姐妹们,起立了,起立了!” 这一次还好,两队宫女学着两位美姬的样子一齐起立,却一个个身子倾斜站立不稳,还有数人嬉闹着挤在一起,你挠我一把,我动你一下,甚至于还有人笑得弯下了腰。 孙武微皱眉头,略一沉吟,大踏步走到了鼓前。 “所有将士都听好了,一通鼓两队起立,二通鼓左队右旋,右队左旋,三通鼓……” 他再次重申军令,随后撸起双袖,操起鼓槌亲自击鼓。 一通鼓罢,情形依然如故。 “咯咯,那个小白脸出丑了……”相反二姬见孙武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更欢,宫女们也笑作一团。 见此情形,孙武气得怒发冲冠,登时变了脸色,不过他瞬间冷静下来。 《兵法十三篇》中的始计篇有云:“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屡次不听号令,休怪我无情! 他瞬间有了主意,急声叫道:“执法何在?” 执法者趋前跪下,孙武凛然道:“约束不明,申令不信,为将之罪;既然已经再三约束,而士不听命,乃是为士之罪。执法官,于军法应当如何?” 执法回道:“当斩!” 孙武道:“士难尽诛,罪在队长,可将队长斩杀示众!” 什么,杀队长,你疯了吧? 那可是吴王宠爱的两个女人呀,这个孙武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难道是不想活了吗? 众军士一听大惊失色,犹犹豫豫地不敢行动。 孙武二目圆睁,森然道:“怎么,你们想违抗军令吗?” “不敢!”执法军士忙道。 “尽管听令,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孙武给军士吃了一颗定心丸。 见孙武发怒的样子不象是戏言,执法军士不敢违令,冲上前去。 很快二姬被绑了起来,不由分说推动了铁砧边。当看到不知斩过多少违抗军令者的冰冷刑具,二女这才意识到不妙,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连声求饶。 “怎么回事?”远处,望云台上看孙武操演的阖闾大是愕然。 “好象是要处斩大王的二位美姬……”伯嚭眯起了眼睛。 阖闾心里咯噔一声,暗道那两个可是我的命啊,没有他们,恐怕三月不知肉味了。 “伯爱卿,赶快带上我的令符去救!就说寡人已经知道将军的用兵之能,但这二姬侍奉寡人起居甚合心意,没有了这二姬,寡人将食不甘味,请将军赦免他们!” “是!” 伯嚭知道事态紧急,一阵风似的冲下望云台,眼见两位面色惨白的美人儿被按在了铁砧上,玉颈伸在砧外,执法军士举起明晃晃的大斧即将砍下,他急忙挥手,声嘶力竭地叫道:“刀下留人!” 大斧停在半空。 “伯大人,何意?”孙武冷声问道。 伯囍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将吴王旨意说了。 孙武道:“军中无戏言,臣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不受,若是徇君命而释有罪,何以服众?” “这……”伯嚭哑口无言。 孙武不理他,喝令左右:“速斩二姬!” 斧光一闪,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尘埃。与此同时,远处的阖闾“啊”了一声,几乎要痛晕过去…… 枭首之后,孙武令军士将二姬的头颅悬于军前,二姬的脖子上还滴着鲜血,如花的丽容却栩栩如生,两队宫女一个个吓得双腿哆嗦。 此时的孙武在他们眼中就是恶魔化身,连看一眼孙武的胆量都没有,大气更不敢出一口,哪里敢有半分戏色? 孙武命队中最前排的二人为左右队长,再次申明军令,然后亲自击鼓,一鼓起立,二鼓旋行,三鼓合战,鸣金收军。 宫女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注意力无比集中,在鼓声中左右进退,回旋往来,踏在孙武事先画好的线上毫发不差,自始至终寂然无声。 演练了约莫半个时辰,孙武派执法军士禀报吴王:“兵已整齐,请大王观看,若是大王用兵时,这些将士纵使赴汤蹈火也不敢退避!” 这时的阖闾脸色铁青,可是话是自己说的,又不能在众臣面前显露出丝毫不悦,心里那个滋味,后悔加心痛,跳楼的心都有了…… 阖闾痛惜二姬,之后将二女厚葬在横山,并建了一座祭祠,名为爱姬祠。 …… 训练娘子军,斩杀二姬一事不胫而走,立刻引起了朝野上下极大的轰动。 一时间议论纷纷,褒贬不一,有人说孙武不枉情面,是不可多得的治军将才,也有人认为孙武不识时务。 伍子胥心里惴惴不安。 他期盼着吴王能重见孙武,可是却好象水皮上打了一棍子般悄无声息。 很长一段时间,阖闾并没有召见孙武。鬼谷两千年 第92章 先礼后兵 毫无疑问,肯定是因为孙武不听王令毫不留情地杀了他的两名爱姬,阖闾有不用之意。 对于这种结果,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伍子胥了,他心急如焚,但他理解孙武,统兵打仗治军必严,令出辄行。孙武那样做无可厚非,不然也不符合其为人迂直的性格,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王。可是这样一来,吴王肯定不高兴。 这件事麻烦了。 深思几日,伍子胥决定尽最大努力说服吴王,将目光放得高远一些。 此时,吴王宫。 几个宫女侍立在两侧,大气不敢出。这些日子,阖闾经常毫无征兆地大发脾气,宫人们尽可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火上身。 其实阖闾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后宫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象二姬那样合心意的,以往心情不好的时候,二姬总象花蝴蝶一样扑过来。从他们身上,他也总能获得最大的慰藉,可是如今……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不知是哪位宫女在殿后唱起了歌,是《诗经》里的一首思念之诗——《采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更勾起了阖闾对爱姬和美姬的思念。 “别唱了!”阖闾吼道。 静水深流,沧笙踏歌;三生修来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思念不可遏止,越思念两位爱姬,阖闾的心里就越难受,然后他便联想起了此事的罪魁祸首孙武。 提到这个人,阖闾不知是种什么心情。毫无疑问对方是一个帅才,可是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到底要怎么安排这个恼人的孙武呢? “大王,伍子胥求见!”谒者来报。 一定是替孙武来说事的,孙武马上揣摩到了伍子胥的来意。 伍子胥,你推荐的好人! 本想拒见伍子胥,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帮助自己登上王位的最大功臣,不见不太好。嗯,伍子胥能说会道,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伍子胥上了殿。 “爱卿面见寡人,何事?”阖闾态度冷淡。 “大王为何不用孙武?”伍子胥单刀直入。 “此人迂腐,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一听到孙武两个字,马上戳到了阖闾心中的痛点,板起脸道。 “臣听说兵者,凶器也,不可虚谈。”伍子胥极力说服着,“诛杀违令者不果断,军令便不能畅通。” 这句话十分有理,阖闾虽然心中不悦,却无可辩驳。 “大王想要伐楚继而称霸天下,必须良将相佐。”伍子胥又道,“大王应该知道,为将之人以果敢勇毅为能,若非孙武那样的人为将,吴国中又有谁能越千里而战?” 称霸的确是阖闾的梦想,伍子胥一番话巧舌如簧,他默然不语。 “美人易得,良将难求。若因二姬而弃一贤将,与喜爱莠草而放弃良苗有何区别?”伍子胥质问道。 “可是……” “臣最后问一句,大王,你是要江山还是美人?” “江山!”阖闾想也不想地道。 伍子胥却不说话了。 阖闾愣住了,良久他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爱卿一语惊醒梦中人,本门即刻封孙武为上将军,号为军师,出兵伐楚……” …… 是年,初冬。 尽管北国已经天寒地冻,江南的这里却只寒风乍起,仅仅感觉到了与北方深秋天气差不多的几分料峭。 通往徐国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急行军而来。 旌旗如林,正中一面上写“吴国军师孙武”的大旗下,孙武站在一辆战车上目视前方,伍子胥和伯噽的战车跟在不远的身后。 如今的孙武已从一名平头百姓一跃成为了吴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吴国大将军,号军师,论朝中地位仅次于伍子胥,就是提升最快的大夫伯噽也屈居其下。 在伍子胥的七荐之下,经历百折千回,阖闾终于给了他一个一展军事才华的舞台。 初入吴国第一战,灭徐国。 徐国是一个古老的东夷国,自夏朝建国,在中国历史上神奇地存在了1649年,徐姓鼻祖。其国多次南迁,最后来到淮水和泗水岸畔,定都徐城。 徐国起初很强大,到了周朝才沦落为一个较小的子侯国家,国力变得羸弱,依附于强大的楚国,在周边几个大国的阴影之下生存,如履薄冰。 之所以没有按照伍子胥的心意第一时间攻打楚国,却攻打邻国徐国,还是源于阖闾篡位带来的后遗症。 当初伍子胥以一网除三翼之计支开了王僚的两个弟弟掩余和烛庸,让二人率兵攻打楚国。后来二位吴国公子中了楚国司马沈尹戍的计,被困在楚国潜邑,好不容易突围出来,掩余逃到了徐国,烛庸逃到了钟吾国。 二人如庆忌一样,对阖闾怀恨在心,时时刻刻想着打回吴国。 孙武与伍子胥商量之后,决定伐楚之前先除内患,而后外征。还有一点,打下徐国还有一个好处,等于从侧面打开了进攻楚国的通道。 那个时候的伍子胥就如同基督山伯爵,复仇之心火热,然而头脑却异常清楚。他明白复仇不能急于一时,便同意了孙武的建议。 与阖闾一说,正中吴王下怀。 可是出兵讨伐它国总要有个理由,周朝礼仪那一套到了春秋末期虽然已经成了摆设,但还没到肆无忌惮的程度,况且,徐国毕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老祖级别国家,师出无名必定会遭到来自各方舆论的谴责,以后对吴王称霸不利。 于是孙武进献一计,先礼后兵。 方法是,让徐国和钟吾国交出二人。徐国目前的国君章羽的母亲是吴王僚的妹妹,而且两国倚仗强大的楚国撑腰,必定不从,那样就有理由出兵了。 吴王依计而行。 果然不出所料,吴国使臣到了两国索要二公子。章羽不忍心看到掩余被杀,于是派人通风报信,掩余如丧家之犬般急惶惶地逃离了徐国,路上遇到了同样遭遇的烛庸,二人商议后投奔楚国。 吴国一天天强大起来,这时的楚昭王已经嗅到了吴国扑面而来的威胁气息。 可是楚国自家也有一本难念的经,国土辽阔,相应的战线拉得太长,全力拒吴的话,必然为虎视眈眈的老对手晋国所趁,不管的话,吴国就像一头时刻盯着的饿狼,指不定什么时候咬上一口。 二人来的正是时候。 楚昭王不禁大喜,暗道:“二位公子怨恨阖闾必深,宜趁其落魄时厚待,二人必以死相报。” 敌之所恨,我之所用。 于是,他安排二人居住在舒城,并把养城东北边的城父,东南边的胡田两块地方赏赐给他们,让两人训练兵士抵御吴国。 国与国之争,容不得半点仁慈。 徐国这样做,吴国喜闻乐见,如此一来就有了出兵的借口,一个三部曲计划随之开启,那就是先破徐,再灭钟吴,继而取舒城。 当即,阖闾命孙武为统帅,伍子胥和伯噽为副帅,率领一万精兵进行第一步,起兵伐徐。 打徐国是孙武入吴后的第一战,孙武十分清楚,朝野上下无数双或嫉妒,或置疑,或不屑的眼睛正看着呢。 这一战,不容有失。鬼谷两千年 第93章 攻心 灭国不是那么容易的,孙武十分清楚。 胜,一战成名;败,一蹶不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徐国的兵力情况已经派细作探明,举国上下只有四五千军士,战车不过十乘。 在兵力上,吴国占据绝对优势。 《谋攻篇》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吴国兵力大约是徐国的倍许,若能与之一战,歼灭徐国的有生力量,攻城就容易多了。 但自古以来守城容易攻城难,因此最怕的是徐国坚守不出,继而陷入旷日持久的攻城战,拖到后期一旦楚国插手,将处于被动。 “报军师,已到吴徐边境。”探子来报。 孙武收回纷杂的思绪,下令道:“全速前进。” 徐国被吴国和楚国蚕食之后,只剩下了徐城和吕城两座城池,吴国大军加速进军,很快长驱直入越过了边境。 徐国悄无动静。 因为徐国人很清楚,面对骁勇善战的吴国精锐,出兵抵抗毫无意义。 一路畅通无阻,越过了淮水,吴军兵临徐国城下。 果然,章羽已经得到了吴国进兵的消息,早早备好了防御,城前挖了很深的壕沟,城墙上堆放着大量巨石、滚木等守城器械,一副坚守的态势。 “此战,有些难度了……”孙武皱起眉头,暗道。 徐王章羽年只有四十余岁,却因为长期忧虑的缘故,脸上过早地堆满了皱纹。此时他率领一众文武站在城头上,一张沧桑的脸象严冬一样愁容满面。 伯嚭紧了紧身上的厚重铠甲,催动战车从阵中冲出,不一会儿来到城前,高声叫道:“徐王,吴国大军来此,速速献城!” “掩余之事,非我所愿。”章羽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请吴王看在友邻的面上,放过我徐国。” “休想!”伯嚭一口拒绝。 “想我徐国自夏而立,千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贵军若是攻城,徐国上下将死战到底。”章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却显得中气不足。 说完,他叹了口气,离开了城楼。 马上无数士兵出现在城墙上,弩箭上弦,严阵以待。 劝降不成,伯嚭无奈回到了阵中。 他回头看了看城上为数不多的士兵和散乱的旌旗,道:“军师,徐国将少兵弱,徐王胆寒,可以立刻攻城!” “不可!”孙武却道, “为何?” “攻城为不得已。”孙武道,“制造大橹和轒辒(贲温),准备好攻城的所有器械起码要三个月的时间,堆筑攻城的土山又得三个月。” 孙武所说的,都是古时候最佳的攻城之法。 大橹也就是大盾牌,士兵隐在其后缓缓推进城门,当然不可避免地遭到城上巨石滚木的打击。轒輼,就是四轮大型排车,其上蒙以生牛皮,下面可容纳十人,往来运土填埋守方挖的壕堑,木石不能伤。 然后在城外修筑与对方城墙一般高的土山,放箭压制住对方的守城火力,再派士兵架起云梯攻城。 这种方式成功率高,士兵伤亡最轻。 但不论是大橹、轒輼还是土山,都需要漫长的时间。 “若是直接蚁附攻城,士兵死伤三分之一时城没有攻下,就是一场灾难。”孙武又道。 “如此,贤弟可有什么良策?”一旁的伍子胥问道。他对孙武的实力最清楚,孙武否决了直接攻城,必定已经有了更好的谋划。 “扎营!”孙武道,“长途行军,士兵已经困乏,休息好了才有力气。” 徐国不甘受缚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不急在一时。 而且他心中一系列计划已有雏形,他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 数日后,徐王殿上,徐国群臣全都到齐了。 章羽一筹莫展,微白的鬓角处似乎又添了几根白发。 派往楚国求救的使者毫无动静,非但楚国,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吴军那边也是如此,既没有撤退,也没有攻城,更没有修筑攻城工事。 吴国这是做什么? 自古以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尽管吴军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给徐国人心理上带来的压迫却是巨大的,直如芒刺在背。章羽感觉快承受不住了,他暗暗后悔当初一念之仁放走了掩余。 可是他也知道,就算献出掩余,也只是暂时的苟且。 小国寡民,虎狼在侧,这一天早晚会来临的…… “贼兵是何用意?”章羽问道。 尽皆摇头。 满朝文武实在猜不透吴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良久,一名大臣出班,揣摩着道:“臣以为是围困之计,等到我们粮断了,不战而胜……” “不可能。”另一名大臣马上反驳道,“本国虽小,然而府库之粮至少可以支持两年,吴国远程作战,粮食不继,不可能围困这么久的。” 又有一句大臣道:“听说吴军的大将军孙武韬略极高,然而却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只要我们坚持到楚国的援兵到了,城困之围可解。” 章羽表面上强硬,实际上心里怕得要命,这句话让他看到了希望,轻声叹息:“但愿如此……” 匆匆又是几日。 “大王,城中流言四起,说是楚国已放弃徐国,人心惶惶,近半百姓携家带口地弃城而去了。”揭者来报。 一个坏消息! “混蛋,一群愚民!”民心涣散,章羽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不用说,肯定是吴国的惑乱之计。 “将造谣者抓起来,安抚民众……”徐王马上采取了正确的处理方式。 “是!” “可是,楚国呢?”章羽缓了缓失落的心情,问道。 楚国是徐国最大的依靠,好歹徐国还是楚国与齐鲁两国的缓冲地带,唇亡齿寒,楚国不可能放弃徐国吧。 谣言总会粉碎,吴军却不会那么容易退兵。 “大王,听说晋国正打算用兵,楚国自顾不暇,恐怕……”近臣偷偷地看了徐王一眼,迟疑着回道。 谣言变成了现实,希望破灭了。 这些狗娘养的,章羽面色铁青地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心里唾骂了一句。 这些年徐国一直不间断地进贡,为的就是国家存亡之际帮一把,此时楚国却见死不救,那么多的金帛美女全喂了狗了…… 其实在出征之前孙武早就预估到了这一点。 孙武先派使者前往晋国,晋国倒也配合,在家里大练士兵,摆出一副即将出兵的架势,并故意散布伐楚的消息。细作马上报到了楚国郢都,楚昭王急忙将精兵布设在北方,哪里管得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徐国? 在如坐针毡中,又过了一日。 “大王,吴国似乎有动静了!”有人忽然来报。 “攻城了吗?”徐王却紧张得嘴微微一哆嗦,急忙问道。 “不是,吴国士兵似乎减少了许多。”来人一脸狂喜地道。 徐王懵了。 什么目的,难道要撤兵? 肯定不是!对方未动一兵一卒,怎么可能?可这是玩的哪一出? “大王,我们可以主动出击了!”一名性子暴躁的武将建议道。 这名武将的建议符合兵法,守城并非单纯死防硬守,守而有攻,消耗攻城方的兵力才是守城方的最佳应对。 章羽沉吟片刻,道:“不可,小心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 徐王实在没有主动出击的勇气,此时的吴国早已不是当初的蛮子,就算减兵也是一群虎狼之师,而且狡诈多变,万一设下埋伏…… 吴国人究竟要干什么? 章羽寝食难安,尤其是在不知对方有何目的的情况下,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令人痛不欲生。鬼谷两千年 第94章 水淹徐城,奇袭舒城 一夜难眠。 第二日清晨,一名将军风风火火地来报:“大……大王,好消息啊,吴国……撤兵了!” 什么,撤兵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快,带寡人去看!” 徐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就是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城头。 举目望去,原来营帐林立的吴军营地果真已经空空如也。 “太好了,上苍开眼,若木先祖保佑啊……” 若木是徐国的先祖,东夷族部落首领伯益的儿子,夏禹时,曾因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被封于徐。 看到强兵尽去,徐王跪倒在地叩拜苍天和先祖,一时喜极而泣。 可是,片刻后一个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此事大违常理,气势汹汹而来的吴国不动一兵一卒,为什么突然就撤走了呢? 徐王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他便看到了答案。 轰隆隆—— 远处,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来自十里外的泗水方向,由远及近,犹如万马奔腾。 “什么声音?!”徐王愕然道。 一名近臣侧起耳朵听了听,忽然一声尖叫:“不好,好象是泗水决堤了!” 说话的功夫,远处已有泛着浪花的浪尖冒出头来,贴着地面,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徐城地势较洼,涛天的洪峰向这个方向汹涌而至。 瞬间,徐王明白了吴军突然撤走的目的,对方不是真的撤走了,而是打算水淹徐城! “水来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城头上一下子人变得空荡荡。 不知是惊吓,还是由大喜转大悲的缘故,徐王的一张脸瞬息惨白。 水火无情,泗水洪流虽然不至于对人造成致命的伤害,但辛苦修筑的防御工事却全部泡汤了…… 当徐王还在惊愣时,洪水已经席卷而来。 幸亏坚固的城墙挡住了,洪峰浪尖张着残暴的巨口猛烈地撞击着坚硬的岩石,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冬日的阳光照在激流上泛着点点辉光,亮得有些晃眼,坚固的城墙在撞击之下仿佛摇摇欲坠,也撞击着徐王那颗濒临崩溃的心。 “大王,快走吧!再不走就被淹了……”一名心腹急声叫道。 这时的章羽已是心如死灰,汹涌的洪水让他强烈地感觉到被孤立了。 天下之大,可哪里去? 他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水流从各个缝隙中钻进来,在城内肆虐,蔓延…… 半日后,洪峰终于在徐王的胆战心惊中过去了。 那名忠诚的心腹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小舟,载着章羽从城墙回到了王宫。 徐城仿佛遭遇了一场浩劫,沿途都是一些惨状。半座徐城浸泡在水中,水面飘浮着杂物,一些并不坚固的民居倾倒,那些没有及时离去的民众携家带口地坐在房顶上哭天抢地,看得章羽心如刀割。 王宫比别处高一些,但水殿门前的水也没过了脚脖子,一些民众站在冰凉刺骨的水中瑟瑟发抖,数名军士正驱赶着想要冲进殿内的人群。 “让他们进来吧……” 殿门一开,人流蜂拥而入。 殿内地势更高,没有积水,一下子拥进来数百人,王宫成了临时避难所,好在人们踏上了实地,不必再受水寒之苦了。 “大王,怎么办?”心腹问道。 徐王久久无语,老半天后仰天长叹了一声,惨然道:“献城吧……” …… 城处,远处的高地上树起了数面旗帜。 一面旗下,头戴峨冠的孙武神色肃然地遥望着徐城方向,他没有穿铠甲,只穿着一件酱紫色深衣,显得优雅而又深沉。 “军师之计果然神妙,令在下佩服之至!”伯嚭靠近了一些,讨好地赞叹道。 对伯噽这个人,孙武没有什么好感。尽管此人与把兄有着同样的遭遇,能耐也不俗,战场上能提枪上阵,朝堂上左右逢源,能言善辩,可是人品太差。 “凡战者,全城为上,破城为下。”不过孙武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又忽然叹了口气,“可惜……”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引泗水淹徐城已经对城池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孙武本以为散步谣言断了对方的幻想,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对方会不战而降,但徐王章羽苦守千年基业,誓要死守到底的决心让他不得不采取这种残酷的方式。 说起来,水攻计只能算是中策而已。 “现在可以攻城了吧?”伯嚭问道。 “不必!”孙武道,“徐国会来献城的……” 话音一落,一名了望兵来报:“军师,徐城那边有人出城了!” 过了几日洪水已经退去,徐城前已露出了地皮,这时城门一开,一辆战车在泥泞不堪的路上缓缓驶来。 战车上,一名军士驾着车,而章羽用麻绳反绑着手臂,神情落寞。 “徐王章羽求见孙武军师!” “大王这是何意?”看到徐王后,孙武明知故问。 章羽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哀求道:“本王治国无方,罪不可恕。可是民不致罪,国不致罪,请军师保全徐国之名……” 孙武沉吟了片刻,叹息一声道:“徐国国人可全,你放心,他们不会损失一根毫毛。但从今日起,徐国……已经不在了。” 战争是残酷无情的,失败者就要为自己的失败埋单。 …… 不费吹灰之力轻取徐城,灭了徐国,孙武留下一千人马驻守,接着继续西进,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 有第一步的成功作为铺垫,第二步计划进行得出奇的顺利。 钟吾国比徐国更小,背倚马陵山,地势险要。然而全国上下只有一座司吾城,民不过十万,兵不过千,可以说是小国寡民的典型代表,之所以敢不听吴国之命,一来与吴国之间还隔着一个缓冲区徐国,二来主要有强楚撑腰。 徐国这么快就没了,楚国又指望不上,加上听说孙武取徐国时用兵如神,钟吾国半点抵抗的勇气也没有,吴国大军一到,不放一箭就直接降了。 这才是孙武真正想要的结果。 上兵伐谋,让对方无计可用,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兵法的最高境界。 公元前511年,春分。 也就是春节期间,从腊月初八的腊祭或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的祭灶,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人们要举行盛大的迎春仪式,鞭牛迎春,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收。 虽然那时候兵荒马乱,对老百姓们来讲,不管怎样,年还是要过的。正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时,吴军却悄悄地离开了司吾城,挥师南下直奔楚国舒城。 舒城与吴国毗临,在大别山东麓、巢湖之滨,这里山高岭大,林木葱茏。 这段时间,感觉受到重用的掩余和烛庸象打了鸡血一样地训练士兵,打算进攻楚国。 他只听说阖闾派出一支精兵进攻徐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孙武挂帅,全然没有想到会来打舒城,更没有想到吴军会那么快地灭了两国,又选择这样一个喜庆的时刻来了个大转身,从大别山外绕了过来。 吴军直如神兵天降。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这时,舒城前神奇地出现了一支吴国大军,战车百乘,旗帜高高飘扬,鲜亮的铠甲在阳光下亮眼。 孙武令旗一挥:“攻城!”鬼谷两千年 第95章 班师,疲楚 伍子胥暗暗点头,伯嚭却有些发懵。 这个孙武用兵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打徐城只围不打,大发什么“全城为上,攻城为下”的高深理论,没想到打舒城,他却直接采用了如此残暴的方式。 但他毕竟也是楚国世家出身,片刻后恍然大悟,长途奔袭为的就是出奇不意,攻其不备,给予对方雷霆一击。相反一旦错过机会,等到对方缓过神来备好防御,加强工事后就难破城了。 果然如此,舒城的不少士兵还沉浸在节日气氛中,城头上只有寥寥数十名士兵把守。 守兵急忙报与两位公子,两人大惊失色,急忙号令士兵急惶惶地冲上城头防守。 可惜已经晚了,吴军士兵已经架起云梯跃上了城墙。 喊杀声震天动地,楚军心惊胆寒。 很快吴军杀入城内,城门大开,孙武、伍子胥和伯嚭昂首进城。 方进城,就见掩余和烛庸率领一批死士杀了过来,伯嚭与伍子胥迎头而上与二人战在一起,其他士兵也展开了肉搏。 吴军士气高昂,人数上占据优势,不多时便将楚国士兵消灭干净。 两位公子心慌意乱,被伍子胥和伯嚭相继击中,惨死在吴军刀下。 孙武的第一战十分完美,期间运用了灵活多变的战术,在付出了极轻代价的情况下顺利消灭了两国,拿下了舒城,顺利地完成了三部曲。 连环三战,他展现了令人瞠目的高超军事才能,也让那些置疑者彻底闭上了嘴巴。 …… “什么,直取郢都?” 此刻舒城军营内,孙武手里捏着一枚令符举棋不定。 原来获胜消息传入了姑苏城,阖闾大喜,立刻派来送来金帛等馈赠无数。他头脑一时发热,又令孙武军乘胜入郢。 孙武拿不定主意,便请伍子胥和伯噽一起商议。 “趁我军士气正旺,一鼓作气攻入楚都,我与伯嚭之仇可报!”伍子胥首先想到了他的家仇国恨,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正是!”伯嚭随声附和。 孙武陷入了沉思。 军在外,主将就是最高权威,当出现了不同意见时由主将定夺,手下的建议仅供参考,因此这事的最终拍板权还是在孙武手里。 思虑了半天,孙武没有服从阖闾的命令,相反却下令:“班师!” 将在外君命不受,敢于违抗吴王的命令,有之前怒斩二姬的先例,伍子胥倒并不意外。 不过,他还是疑惑不解地问道:“贤弟这是何意?” 孙武解释道:“民已劳,不可操之过急!” 自古以来战争是残酷的,明面上打的是战争,将士的多寡和优劣,归根结底打的是综合国力,因此每一次战争对民众来讲都脱一层皮,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他在《作战篇》中这样写道:“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弓,戟盾矛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对此孙武很清楚,三部曲计划虽然取得了成功,便此次远征已经消耗了吴国大量的物力财力,民不堪其负,如果执意贸进,胜负暂且不论,给老百姓带来的遗患往往是长远而又致命的。 孙武当即立断停止了冒进,而考虑到国力和民众的承受能力,恰恰是他被后世称之为“兵圣”的一大原因。 …… 这一战打得漂亮,孙武一战成名,不但证明了自己不但书写得好,仗也能打得好,是一个理论与实践两方面俱强的高手。 班师回到姑苏城后,举国称颂。 对阖闾来说,灭两国,取舒城,他感觉已经非常满意了,至于孙武违命一事只字不提。而且,有这样一个能臣辅佐,他更加坚定了称霸之心。 数日后,此战的余温散去。 阖闾召集孙武,伍子胥和伯嚭三人,商量如何称霸一事。 “称霸,必须先从战胜强大的对手楚国做起。”孙武道。 相比而言,如今的阖闾对孙武更加信任一些,当然他不是不信任伍子胥和伯嚭,而是后两者曾是楚国人,还有两人的动机让他做不到百分百放心,只有孙武真心是带着建功立业之心来的,与他是一路人。 “可是,我国兵少几弱,如何击败强楚?”阖闾头脑冷静后,马上意识到了与楚国的差距。 就算吴国占领了舒城,楚国依然拥兵二十几万,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拥有一颗雄心,不见得就能战胜一切。 孙武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大王可知,与敌相搏,力强者易胜,还是力竭者易胜?” 阖闾一愣,暗道这还用问吗,三岁小儿都知道答案。 他不知何意,老老实实地道:“当然是力竭者易胜。” “凡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者,必先明于劳逸之数。”孙武道,“因此击败敌人,须先使其劳,方有可乘之机。” “如何做?”阖闾支起了耳朵。 “昔日晋悼公将三军分成了四军,挡住了强大的楚国,最终完成了萧鱼之会伟业,他成功的原因想必大王很清楚,就是让郑国疲于奔命。”孙武没有直接说,却扯到了晋国。 所谓的萧鱼之会是春秋中期晋悼公带领宋、卫、曹、齐、莒、邾、滕、杞、小邾十国军队再次攻打郑国,在郑国都城东门外炫耀武力。郑国人派王子伯骈求和,后在萧鱼会盟,赦免了郑国的俘虏。郑国以广车(攻车)、軘车(守车)各十五乘,其他战车七十乘及乐师三人、乐女十六人,编钟、磬等乐器两组送于晋悼公。 “爱卿就别卖关子了,有何妙计快快说来……”孙武扯东扯西的,阖闾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楚国如今执政的囊瓦等人都是一些贪庸之辈,臣有一计,可将本国兵力分为三师,布于楚国边境。我方出一师,楚国必然兵力全出,他们出兵,我军便归,对方归则我方复出,如此使楚军力疲而卒惰,然后寻找机会猝然出兵,必然能成!”孙武道。 “高!”阖闾由衷地赞叹道。 当即,他便按照孙武的计谋将士兵分成了三师,互相轮换,每次出兵一师,大张旗鼓地频频骚扰楚国边境。 楚国即刻遣兵来救,等到楚国援兵到了,吴兵也不交战,马上扬长而去。若是楚军来得不及时或置之不理,吴军就攻城掠地,大肆掳掠…… 吴国人也是够执着,如此骚扰了长达六年之久。 楚国人得不到片刻喘息,又无计可施,只能被吴国牵着鼻子走,痛苦不堪,国力消耗严重,民怨载道。 这种作战方式用今天的话讲,就是知进我退,敌驻我扰,知疲我打。 此计高明至极,与本国开国伟人所推行的游击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令人无比叹服,孙武也再次展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明之处。 ……鬼谷两千年 第96章 流星雨和霸兆 云梦谷,夜凉如水。 数年来,云梦谷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来投师的人多半是一些历史上的小人物,真正的人才几乎都云集于南方战场。 北方的局势相对安定,当然不能说人才凋零,但各个大国的人才都醉心于士族间的争斗。 别看表面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 比如齐国,田氏家族的田乞利用“大斗借出,小斗收回”之策以赈灾,收买民心,由此民心向田,“田氏代齐”显露出了征兆。 再比如晋国,王权已经旁落于赵、韩、魏、韩、智、范、中行氏这六卿手中,并且六卿明争暗斗,相互倾轧,已经呈现出了“三家分晋”的初期迹象。 征兆一个个出现,王诩不可能去阻止,因为这是历史发展到了这个时期的必然,没有哪个历史事件上孤立的,也没有哪个历史事件对或错。 他要做的,是让与已相关的历史人物完成他们的使命,写下他们浓墨淡彩的一生。 噼噼啪啪—— 正思绪万千,屋外传来了轻微而又熟悉的兵器相交声。 又是紫寒和老猿在比剑了。不用看,王诩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一人一兽,倒是一对搭配得当的剑痴,都痴迷于剑道。 尤其是紫寒,自从来到云梦谷后,在王诩的指点下剑术突飞猛进,短短数年时间功夫,成为一名剑道高手。 这让王诩不得不怀疑,这个老子托付的神女在天上不是不也是一个难以压制的狠角色。 最近,她已经相继击败几位一起学剑的弟子,只剩下了剑术出奇的白猿还没有战胜。 学堂后有一块硕大的巨石,每逢夜半三更,一人一兽便在巨石上比武。 紫寒年龄虽小,但脾气火爆,加上王诩的宠爱也没人敢惹,久之习以为常,反倒成了催眠的小夜曲。 再过十年,紫寒就将登上历史舞台,也不知道紫寒的剑术进步到什么程度。王诩好奇心大起,夜风微凉,便披上一件衣服出外查看。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身穿青衣,身材曼妙的女孩儿手执一口三尺剑,正与一头体型高大的白猿争斗。 剑光霍霍,寒光莹莹。 那女孩儿身如鬼魅,如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变换不定,到最后只看到一个轻盈的身影在月光下翩然起舞,似虚似幻。 白猿手执长剑,禁守门户,显得气定神闲。无论女孩儿身法如何变幻,剑法如何诡异,始终突破不了它密不透风的防御。 过了片刻,白猿剑势一变,忽然由轻灵变得雄浑,如狂风骤雨般地一连串进击,叮叮声起,女孩儿手忙脚乱,身法迟滞。 吱―― 白猿高高跃起,一个扑击,剑光如一张光网笼罩了女孩儿能闪躲的所有方位,女孩儿被迫举剑硬接。 这时的紫寒能击败同门,且能与白猿抗衡,除了依靠诡异的剑招之外,就是变幻莫测的身法,论力气与白猿差距明显。 耳听铮然一声,一股汹涌澎湃的巨力袭来,紫寒脚下不稳,无奈退后一步跌落石下。 白猿垂剑身前,仰面得意地嘎嘎大笑。 王诩却暗暗点头。 放眼天下,能战胜白猿的人寥寥无几,即便在它手底下走上几招的人也不多,对紫寒来讲已经难能可贵,不愧为神女转世,实际上她如今的剑术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三四成。正如她所说,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年便无人能敌了…… “我不服!”紫寒却不这样想,落败的她秀眉紧蹙,撅着嘴气鼓鼓地道,“老白,你力气比我大。这次不算,再来……” 说完她跳上岩石,举剑遥指苍天,摆了一个冲天剑式,正想再次冲上。 不想这时天空仿佛被点燃了一样,忽然诡异地大亮起来。 紫寒急忙抬头仰望。 浩瀚的夜空中,南方天际星光灿烂,一颗闪亮的星星拖曳着无数颗小小的星星划过天际,璀璨夺目。 流星雨! 王诩惊呆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流星雨了…… 曾记得前世与同学一起赏过,那种美的震撼至今难忘,可是物是人非,身在异界,陪自己经历一场浪漫的居然换作了他人…… “哇,好美!”紫寒也被如此胜景震惊到了,收了剑拍手而笑。 毕竟是少年心性,她双手托腮呆呆出神,似乎在想这漫天的星光,谁与我一起共赏? “又有灾难降临了……”身后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识时务地打破了短暂的浪漫。 一名体格健壮、面色微黑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王诩的身后,身法异常轻盈,就连王诩几乎感觉不到。 不用看王诩也知道,是陈音。 王诩没有说话。 陈音的话代表了古代人的认识,今天共赏流星雨是一件浪漫的事,可是在古代人眼里非但不美好,相反意味着灾难的降临。 片刻后,流星雨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消失了。 昙花一现的东西总是美好而短暂的。每一个历史人物岂非就是一颗颗流星,迸发出美丽璀璨之后归于平淡?没有什么能够不朽,包括日月江河,花鸟鱼虫,何况是羸弱的生命…… “老师,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陈音道。 陈音本是楚国世家,别看他外表粗犷,心思却极其缜密,而且为人侠义,来云梦谷的其中一个原因是避难。因为在楚国时,他曾仗义出手杀了一名士族。 其实,他是一个绝不亚于春秋战国五大刺客式的人物,而且掌握的弩箭术在那个时代堪称旷世绝学,之所以没有被司马迁老先生记载下来,不过是因为他低调行事,没有留下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罢了。 “不急!”王诩没有离去,却定定地看着刚才流星雨闪耀的地方。 流星雨已经过去了,老师还看什么? 陈音有些迷惑,他不知道,其实刚才那场流星雨过后,一幅更奇异的天相在这些神奇的夜晚出现。 还是在南方天际,一颗暗红色的星星显现出来,那是荧惑星。 但吸引王诩的不是这个,一年来这颗凶星一直停在南方天空,那里也是战乱不断。 “咦,日星和月曜贯穿南斗?”王诩微微有些吃惊。 鬼谷子的知识储备告诉他,除了荧惑星之外,那里月星的星辉直贯南斗星宿。联想到白天太阳的位置,王诩知道华夏大地会有大事件发生,虽然不可能马上应验,但不会超过二十年。 “老师,这又是什么星相?”陈音是冷兵器的大行家,对星相术却一知半解,好奇地问道。 “霸兆!”王诩道。 日星象征阳德,月曜象征阴刑,其星光都同时贯穿南斗星,阴阳交汇,气象磅礴,就是霸业之兆。 “太岁八会,壬水先,离火后。”王诩继续念叨着晦涩难懂的天相名词。 越国是南斗宿的分野之地,吴国在北,象征壬水,越国在南,象征离火。壬水先就是吴国先称霸,离火后寓意越国后霸。 而且吴越二国阴阳相搏,水火互克,迟早会有一战。 神奇!与接下来的历史发展趋势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大场面开启了! 当然他还看出了一些其它征兆,却没有告诉陈音。沉思了一会儿,王诩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转头看向陈音:“徒儿,你可以下山了……” “下山?”陈音微微一愣。 “对,下山!”王诩郑重其事地道,“沧海横流,必有你一席之地。”鬼谷两千年 第97章 胡越相从 几年来,经过不懈的研究,陈音的连弩绝技已经成型,就差实践检验了。 老师让他下山,陈音没有感到意外,他知道这一天不可避免地会来,便道:“请老师指点,我应该去哪?” “越国!”王诩想也不想地道。 为什么会是这个国家? 陈音有些迷惘。 越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姒姓,祖先是夏禹后裔少康帝的庶子,被封在会稽,古称干越。越国建立后,一直保持着比较落后的生活习俗,很少与中原地区发生联系。他们以蛇和鸟为图腾,与古勾吴一脉相承,同样断发文身,身上刺有蛇或鸟的花纹。 二十多代后,允常即位。 他开始接受中原各地先进生产技术,发展农业、陶瓷业、纺织业、造船业、编织业等,尤其是当欧冶子和钟离泉回国后委以重用,冶炼业飞速发展。 自此,越国的国力日益强盛,也逐渐脱离了蛮夷的落后帽子。 历史多次证明,文明就是一把双刃剑,在享受美好生活的同时,也意味着灭亡。 于是,越国野心勃勃,不断向外扩张。至允常晚年时,越国疆土南至句无,北至御儿,东至鄞,西至姑蔑,允常始称王,“越王”之称始于此。 千年来,吴越一向和睦相处。 直到公元前544年,吴越在越国北部边界发生战争,越国战败,也拉开了吴越战争的序幕。 这时的陈音却没有多问,在他心中,通天彻地的老师为他规划的人生路线必有道理。 “老师,我可以先回一次楚国,再去越国吗?”陈音目光炯炯,忽然闪过了一丝凌厉。 不用具体说王诩也知道,陈音心中始终有一个结没有解开,他回楚国的目的必定是为了复仇。 因为陈音此人在历史上介绍得极少,起初王诩不明白他避祸的原因,后来时间一长,信任王诩的陈音才透露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有一名高官纵容手下欺压百姓,搜刮百姓钱财。陈音不忿出手,以家传箭法全部射杀了这些人,后来他逃出楚国,但父母却受到连累被关进大牢,很快经受不住折磨双双去世。 那名高官名叫囊瓦,字子常,楚国王族,官拜令尹,这个职位相当于晋国的中军将,齐国的相国,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陈音提及这件事时情绪很平淡,仿佛在诉说别人家的故事,但王诩听得出,他平静声音的背后隐藏深深的恨。 囊瓦为人奸诈贪悋,身边护卫甚多,囊瓦本人也不弱,杀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史书上没有记载这件事,也没有记载陈音是如何复仇的,王诩无法预知结局,但陈音心愿未了,必定不能安心地去越国。 “可以,不过你要小心行事。”王诩同意了。以陈音目前的实力,即使杀不了对方,全身而退应该不成问题。 陈音躬身施礼:“多谢老师!” “对了,我那里还有一卷图纸,走之前你带上,若是以后你遇到范蠡,就交给他……”王诩忽然想起了一事,又道。 “范师兄?” 一个青春阳光的洒脱身影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忽然笑了。 “老师,你确定我会遇到范蠡师兄吗?” “一定会的。”王诩肯定地道。 …… 一场美丽的流星雨估计整个大周国看到的人不少,他们已经习惯了战争与杀伐,但天现异象,不懂星相学的人恐怕视若罔闻,只觉得漫天的星光依然如故。 不过春秋时期不乏奇才,至少有五个人发现了隐藏在背后的奥妙。 宛城,县衙院内。 “子禽快来看,天现霸兆!”一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遥望天际,忽然惊呼一声。 一名身穿长衫的老夫子放下手中的竹简,从一间破旧的屋内慢慢腾腾地踱了出来,一边抬头在天空中搜寻,一边狐疑地问道:“在哪?” “看那边!”年轻人抬手指了指南方天际。 年轻人是范蠡,子禽也就是文种。 二人来到宛城后稍显身手,便在宛城县府中谋得了职位,文种做书记工作,范蠡则充当县尹的参谋。两人都是举世无双的大才,自然不甘于蛰伏于此,一辈子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近期,二人正在谋划着将来。 “果然是!”文种淡淡地点头道。 范蠡奇怪地看了波澜不惊的文种一眼,道:“难道你不高兴?” “高兴什么?”文种反问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你我的霸兆……” “子禽,你……”范蠡被文种的话堵了个结实,半天才缓过劲来,“霸兆出现,正是你我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怎么说没有关系呢?难道,你想将一身本事带进棺材吗?” “说得也是。”有时脑子一根筋的文种总算转过弯来,郑重其事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霸兆在东南,那里只有两个国家,吴国和越国。”文种的观象术与范蠡不相上下,不多时便看出了其中的奥妙,“黄气与青气纠缠在一起,表明吴越之间必有战事,黄气在上,吴国占据优势。然而黄气后续乏力,中有裂痕,乃是将有小人当道之象,气运不妙啊……” 他说的小人就是将来会露出獠牙的伯噽,后来正是他从伯噽身上突破,设计杀了伍子胥,致使吴国被灭国。当然现在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小人是谁,但能看到这种端倪已经令人惊叹不已了。 “子禽高见!”范蠡抚掌大笑。 “少来!”文种撇了撇嘴,“你就直说,打算去吴国,还是越国?” “吴国!”范蠡一拍胸脯,豪情万丈:“若是我们扭转乾坤,设法说服伍子胥放弃伐楚,岂不是青史留名?” “少伯,你的口气也太大了吧?”少伯是范蠡的字,以往文种都是称呼师兄的,今天少有的叫起了范蠡的字,“还扭转乾坤,搞不好扭了腰……” “子禽,你……”范蠡再次无语,过了一会儿道,“反正我要去吴国!” “那我就去越国。”文种分毫不让。 “好你个文子禽,你诚心与我作对,是不是?!”范蠡一张剑憋的通红,脖子上青筋抖动。 文种熟读经史子集,兵法韬略,本事是不小,可就是脾气太犟了。范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可又无可奈何,谁让两人是生死至交呢…… 人生无时无刻不在面临选择,可是世上最难的事,恰恰就是选择,走错一步,人生彻底改变了。 而此时,两人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艰难的抉择。 沉吟了片刻,范蠡渐渐冷静下来,却抛出了杀手锏,换了一种郑重的口气沉声道:“子禽,你忘了,我们前几日说过要组成种蠡组合,胡越相从的吗?” 胡越就是天涯海角,胡越想从的意思是相携相伴到天涯海角,两个人就是一个人,号称种蠡组合。 “好吧,听你的……”范蠡打出的感情牌打动了文种,最终文种还是妥协了。 “两位先生在议论什么呢?”正此时,身后忽然有人道。 二人转身看,来人认识。 逢同,官居县内史,相当于县一级的高级幕僚。他比两人大五六岁,学问不低,颇有见识,对二人也很好,两位目前的职位就是他推荐的。 来到宛城后,三人一见如故,经常一起谈古论今,关系融洽。 文种虽然答应了他,范蠡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并不情愿的。 常言道,当局者迷,逢同来的恰是时候。范蠡有心听听第三者的看法,便将想法说了。 逢同略一沉吟道:“不妥!” “为何?” “试问,你们二人到吴国去,能制约得了伍子胥吗?”逢同轻捻须髯分析道,“伍子胥已经稳稳地控制了吴国的军政大权,所有有实权的人物都是他的人,没有外人能插得上话。你们去,行吗?” “这……” 范蠡愣住了。鬼谷两千年 第98章 制越 这件事,范蠡的确没有深入思考过,经逢同一提醒,暗暗称是。 伍子胥在吴国数年经营,炙手可热,被吴王阖闾倚为柱石,言听计从。 如果到了吴国,只能按伍子胥部署的路线走,那样吴必伐楚,就是带吴兵来报复楚国,从而成就王霸之功。 他与文种都是楚国人,与伍子胥一起加害自己的国人,肯定不愿意这么做。 相反,谁能牵制逐渐强大起来的吴国? 对,只有越国! “我改主意了,去越国!”范蠡权衡了一番,改了主意。 范蠡改弦更张同意了文种最初的建议,本以为文种会开心起来。 没想到老夫子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忽然皱起了眉头一脸忧容:“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难题,吴越必有一战,可是我听说孙武大师兄正在吴国为大将,他可是老师盛赞的天才……” 孙武? 一提到孙武两个字,范蠡心里顿时一紧,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八个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文种没有见过孙武,但老师对孙武的赞誉却如雷贯耳。他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一旦入越必然要和伍子胥、孙武交锋,种蠡二人组能斗得过神一样的偶像兵家天才孙武师兄和与之不想上下的伍子胥吗? “天运历纪,千岁一至。”范蠡想了一想道,“孙武师兄学究天人,他应该知道,天运是谁也挡不住的……” 诚然,吴国当前最强盛,但按照阴阳学论述,胜极必衰,物壮则老,运势不会一直垂青于一个地方。 亲爱的师兄啊,对不住了…… …… 姑苏城,一处豪华的府邸的庭院内。 每天观看天相,成了孙武坚持已久的习惯,他同样也看到了虚空中的异象。 “吴国将有小人作乱,越国将取代吴国?”孙武凛然一惊。 这几年吴国对内安邦定民,积蓄实力,对外继续骚扰楚国,准备寻找最佳时机全面起兵伐楚。 但这时候出现异象,看来伐楚之事只有往后推了。 “备车!”孙武急忙吩咐下人备上马车打算出门。 “大人,伍大人求见。”门人忽然来报。 “快请!”孙武忙道。 其实他出门正是打算去找伍子胥商量,没想法对方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先一步来了,估计也已经看到了天相。 话音一落,伍子胥不等门人回报,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贤弟,可见到了天相?”果然,伍子胥见面的第一句话便直入主题。 “?除小人与制越国,兄长打算先做哪一件?”孙武也不啰嗦。 “小人的事暂且别管了,伐楚必先消除后顾之忧……”伍子胥道。 “可是小人不除,吴国气运将受影响。”孙武道,“若是兄长不便动手,我可以替你除去他……” 伍子胥沉吟不语,片刻后方道:“贤弟,听为兄一句话,暂且放他一马……” 二人谁也没有说出那个小人的名字,却心照不宣地清楚说的是谁。 那个小人就是……伯噽! “也罢……”孙武长叹一声放弃了。 他的星相术受过道家高人尹喜的指点,已然看出那个小人的气运开始显出危及伍子胥的气运之势。伍子胥精通大六壬神数,按说能算出这种运势,但他最终却选择了纵容。 或许,这就是伍子胥的命运! “起兵伐楚,吴军远出千里之外,后方必然空虚,越国只要派一支精悍之旅从背后偷袭,吴国就首尾难顾,连回师救援都难。”伍子胥见孙武脸色不愉,连忙解释道,“为兄以为,还是以制约越国为重,至于小人的事可以慢慢来……” 孙武无话可说,转而道:“制越,兄长可有良策?” “没有。”伍子胥摇头苦笑道,“抓不到越国的把柄,难以下手哪……” 说起来,吴越同风共俗,除了公元前544年,吴王祭余出兵将一些越国部落赶出吴境之外,表面上两国还是很友好相处的。 其实,就算是发动那场吴越之战的祭余也付出了代价,他被越国名一名叫“焉”的俘虏趁卫兵不备刺杀。 这之后的三十多年,越国臣服于吴国,如今的越王允常安份守己,唯命是从,又遵守先王遗训按时向吴国交纳贡物,看不出任何异动迹象。 的确,就象攻打徐国和钟吾国一样,吴国再次面临师出无名的难题。 但对精通此道的孙武来说,找个出兵理由很简单。 他想了想道:“我有一计。” “何计?” “既然吴越一衣带水,我们便以兄弟邻邦的名义,相约共同出兵伐楚。”孙武道,“越国表面上服从我国,暗中却亲附楚国,必然不肯出兵相助,我国便有了出兵的理由。” “妙计!”伍子胥赞道,“我即刻奏与吴王,发兵伐越!” 至于剪除伯噽一事,他绝口不提。 因为与伯噽同病相怜,他心中始终充满了同情。可他却不知道,恰恰是这一念之仁,最终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悲剧。 …… 江南盛夏,一片葱郁,蛙声蝉鸣,掩不住金戈铁马之声。 越国边境,檇(醉)李城。 檇李城以李树得名,成片的李树风中摇曳。正是李树成熟时,到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香。这里盛产的李子非常有名,素有李子王之称。 吃的时候,在李子上破开一条缝,就可以吸食里面甘甜的果汁,吸完后只剩下皮和肉。 据说这种吃法是西施发明的,她这样吃了三枚李子就醉倒了。李子上有一道淡淡的痕迹,就是西施当时划开李子皮时留下的。当然这种说法有牵强附会之嫌,一次的偶然划伤不可能让一种植物改变基因。 传说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却极其残酷。 多年前,很多李树被无情地砍伐掉,枝干随意的堆放着,枝干上还挂着青涩的浆果,李子树丛中筑起了土墙,一座小城悄然建成。 这时,城前剑拔弩张。 吴国一万人马分左中右三军排开阵势,数十辆战车居于阵前严阵以待,然后是一队持盾的长戟兵,弓箭手在后,再之后是长矛兵和督战的力士。 这一计果然奏效,当吴国使者来到越国请求共同出兵时,越王权衡再三,谢绝了吴国的请求。阖闾大怒,当即派孙武为大将军,伍子胥和伯噽辅佐,挥师南下,在李子城前铺开了战场。 相比于吴国,地处南方,发展较慢的越国人在各方面仍然落后很多,但越国人民风彪悍,悍不畏死。 允常也是一个热血之辈,听说吴国出兵,不甘示弱,留太子勾践镇守,亲自帅兵八千,举兵北上针锋相对。 两军拉开阵势。 呜呜呜―― 号角声响彻云霄。 越军阵中,衣甲鲜亮,戈矛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事实上,这也是越王敢于向吴国亮剑的一大原因,那就是在兵刃上比吴国强。 欧冶子和钟离泉回到越国,其中欧冶子娶了妻,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取名莫邪,又收了一个名叫薛烛的徒弟。薛烛跟着欧冶子炼剑,眼光锻炼得极其锐利,后来成为天下第一相剑大师。 越王高薪聘请三人专门为军士打造兵甲,所造兵甲比其它国家明显高出一个档次,有些名剑更是千金难求。 “何人出战?”此时,允常叫道。 “臣愿前往!”一名裸露肩膊的将军催动战车从阵中杀出。 此将名叫逮诚,手持一杆大戟,有力敌万人之勇。 战车隆隆,不多时来到了吴军阵前。 ……鬼谷两千年 第99章 檇李之战 孙武令旗一挥,伯噽扬起长戟,催动战车抢出阵来,与对面冲来的逮诚战在一起。 战车隆隆,尘土飞扬。 兵刃撞击声响彻云端,不多时战车几个交错,金铁交鸣声中,伯噽忽然催动战车败退而去。 “吴国小儿,岂是我逮诚的对手?!”出乎逮诚的意料,他没想到胜得如此轻松,大戟一挥,得意地哈哈大笑。 其实,伯嚭的武力值丝毫不亚于对手,他按照孙武的安排,佯装落败,因为孙武准备好了更厉害的手段。 “吴将落败,大军冲锋!杀啊!”越王见状不知是计,以为已经占据上风,一声令下,三千名铠甲勇士士气大振,在战车的掩护下,手挥利刃势如下山猛虎般杀去。 越军兵如潮水,喊杀声震天。 一张张凶悍的面孔越来越清晰,有些裸露肩头的越兵身后的怪异文身张着巨口,令人心悸,闪亮的兵器在阳光下泛着凛然的寒光…… 吴军阵中隐隐生出了一些骚动。 孙武排出的是一个新战阵,虽然演练过多次,但真正上战场是第一次,尤其在如此重要的战役中。 伍子胥心中没有底,他侧转头看向孙武,孙武脸上波澜不起。 “谁也不许退,后退者格杀!”这时,身后督战的力士手执大刀,高声喝道。 吴军安静了下来。 越军士兵的冲锋势头不可遏止,一个个争先恐地拼命往前冲。 眼见进入了六十步范围以内,吴国中前排的戟盾兵忽然一齐后退,闪出了后排的三千名弓箭手,这些弓箭手分成三排,每排足有千人。 “发箭!” 随着孙武令旗一挥,顿时,第一排六七百名士兵弯弓搭箭。 万箭齐发,箭如飞蝗般而下。 冲在前头的越国士兵在密集的箭下纷纷倒地,但越兵极其彪悍,前面的士兵倒下去,后排的士兵丝毫不停,踏着死者的尸体继续冲锋。 这时,吴军中第一排弓箭手射完后,身子半蹲补箭,第二排士兵紧接着射击,然后是第三排,等到第三排射完,第一排的恰好又补上。 三排弓箭手配合得妙至毫巅,中间毫无间息。 一排排越国士兵在密集的射击下相继丧命,侥幸躲过第一排的躲不过第二排,三排一轮射罢侥幸生还的寥寥无几。 就连冲在最前面的逮城也身中数箭,好在他身穿厚重的铠甲,只受了一点轻伤。 “逮诚,你的死期到了!” 吴军中,伯嚭大喝一声反身杀回,接着又有两名吴将杀出,三人将逮诚围住,不几回合将其刺落车下。 逮诚丧命,三千越兵死伤大半,余者面对雨点般落下的箭矢胆战心寒,丢盔弃甲而逃。 鲜血染红了大地,血腥气混合着李子的醉香,空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味…… “杀!” 孙武令旗一挥,弓箭手退后,吴军战车和长戟兵潮水般一齐杀出,象巨轮碾过田野,势不可挡。 越王大惊失色。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排兵布阵,也从来没有见过三分之一的兵力全是弓箭手,手足无措,眼见那么多士兵惨死,已经没有了继续作战的勇气。 “撤!” 越军溃败,越王在百名死士护卫下逃入檇李城。 吴国不给越国喘息之机,一刻不停地立刻攻城。檇李城是一座新城,这几年因为吴越曾有交锋,越国才修筑起了低矮的城墙,根本挡不住吴兵精兵的冲锋。 越王见大势已去,收拾残兵落荒而去。吴军身后一阵追杀,直追出五十里才作罢。 然后,吴军在越国境内大肆抢掠一番,尽兴而回。 檇李之战很快结束,吴国以损失不多的兵力轻松地击败了越国,也揭开了吴越之间长达三十七年生死之搏的大幕。 以往的弓箭手多半用于守城,射击时采用的是漫射,准确性差。孙武加大弓箭手的数量,采用不间断密集射击,对步兵的打击一下子增强了,在军事作战史上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 在楚国军中,蒙言是一个小人物,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翻遍历史的边边角角也不会发现有这么个人。 这因于周朝的军制。 春秋时期的军士分为两类,一类是驻扎的常备军,一类是每逢战事,向各个郡县下任务征召的预备军。 周朝规定,六尺为一步,百步为一亩,百亩为一夫,三夫为一屋,三屋为一井,四井为一邑,四邑为一丘,四丘为一甸,四甸为一县,四县为一都。 都城负责征召贡赋,规定每一甸应出战车一乘,戎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戈盾具备,整个过程名为“作丘甲”。 军士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两,四两为一卒,一卒拥有一辆战车。 所有的国家都是一辆战车配备三名甲士,其它国家一辆战车配备七十五人,唯有楚车一辆战车配备百人。 军队的粮草物资供给平时由“司马”负责,战时士卒通常须随身携带数天的口粮,称为“裹粮”,并有随行车辆以备补充,到达某城邑或诸侯国时,则由该城邑或东道国供给。 按照春秋中期以前的规矩,打仗是一件非常神圣与荣耀的事,普通人是不允许参与战斗的,上战场的人必须是国人,多数是士,最起码是农。士是公士或世家,以习武打仗为主要职事,作战时充任甲士,农即农夫庶人,为步战徒卒。 除老弱残疾者外,国人中所有成年男子都须接受军事训练,三季务农,一季讲武,每隔三年进行一次大演习,即大搜之礼。 除了公士和农人外还有一类群体,那就是连国人都算不上的野人,也就是奴隶。 起初,野人们没有充当甲士和徒卒的资格,只能做一些杂役工作,但到了后期战事越来越频繁,士族补充不上,才允许野人们从军或充当甲士。 同时,“国人”从军的制度逐渐向郡县征兵制演变;车兵的地位逐渐下降,步兵的地位逐渐上升。 楚国是一个尚武的国家,“不胜利毋宁死”的尚武精神成为楚国的重要传统,就算楚国的将领一旦战败,后果会极其残酷,常常是引咎自杀或者被逼自杀谢罪。 蒙言,就是这样一名地位极其卑下的野人。鬼谷两千年 第100章 野人 蒙言比普通人高出一头,身体强壮又灵活,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十七岁入伍,充当了一名徒卒,布甲长戈,跟着战车疲于奔跑,经常与敌军展开肉搏。 短短五年,来自同甸的乡人一个个在战斗中相继死去,尸体或被运回,或就地掩埋,甚至于还有几名死难者曝尸荒野,蒙言的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至于参加过多少次战斗,跑过了多少路,蒙言已经不记得了。对于一名野人来讲,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逃兵更是不可能的,若是当了逃兵,满门一家子老幼将全部被处死,所以他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无休止地杀下去,直到杀不到为止。 经过无数次战争的洗礼,他从起初的惧怕变成了麻木,又从麻木变成了冷血。 许是上天垂顾,在与晋国的一次小战役中,他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提起那一战,可以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楚国两千人与晋国千余人厮杀在一起,他和另两支伍队围住了一名受伤落单的晋国卒长。 那名浑血是血,手执长戟的大块头卒长十分勇猛,对方的戟法神出鬼没,十几人围住了他,愣是被他一个个刺中胸口,倒在血泊里。 最后,只剩下了孤身一人的蒙言。 蒙言身上被刀锋划破数处,也是伤痕累累,心里既悲愤又有些惧怕。但他没有退缩,奋起余勇冲了上去。 对方一戟刺来,蒙言奋尽力气挥出长戈,本来以为,许是那名卒长重伤之后已经力竭的缘故,戟法依然诡异,出戟速度却慢了一些,蒙言抢先刺中了对方。 杀一名甲士得一点军功,一名伍长十点,两司马三十点,杀一名卒长五十点。 割下对方的首级交上去,蒙言获得了五十十点军功。 对军人来讲,军功是个好东西,不仅仅是荣耀,还意味着飞黄腾达。 这五十点军功很了不起,普通军士到老也不见得能积累这么多。 这让蒙言不仅摆脱了卑贱的野人身份成为一名尊贵的士族。之后蒙言仿佛一下子开了窍,获得的军功越来越多,升为两司马,统兵二十五人,除了赏赐良田一顷,房屋一幢,仆人十名之外,还披上铠甲调到了主将身边,虽然比不上亲兵,也算一步登天了。 主将名叫史皇,官居楚国右司马,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囊瓦和左司马沈尹戍,炙手可热。 不同于普通的一车一马的战车,史皇驾驷马之车,由四匹马拉着一辆大一号的战车,跟随的步卒都是百里挑一的甲士。 虽然地位提高了,布甲变成了防御力更强的裘皮甲,他仍然需要不知疲倦地奔跑…… 最近听史皇偶然提起,吴国起兵十万,乘坐战船经淮水西上,进入了原徐国境,据说要进攻楚国了。 一提到吴国,他的牙根就发痒,心里更充满了强烈的恨意。 因为一打仗,遭殃的是普通老百姓,又要征兵,又要出钱出粮了。要知道,二百多家人节衣缩食才能供奉一支战车队啊…… 一打仗,又有多少参战的士兵要长眠于地下,多少妻离子散的惨状即将上演…… 蒙言讨厌战争,但是不打仗,不保家卫国,敌人是不会仁慈的,一旦他们攻进来,惨剧照样上演。 这是一个悖命题。 唉,那个叫阖闾的吴王,你说你为什么非要称霸不可,就不能消停一点,让老百姓们好好地活下去吗? 蒙言隐隐嗅到了一股硝烟的味道。 当然,如何和吴国打仗是王和庙堂大人们的事,尽管怨恨,能做的只是服从。 “蒙言!”正思绪万千时,身后有人叫他。 蒙言回头看,来人持长戈,腰间永远挂着一张奇形怪状的硬弩,就算是睡觉时也不离身。 他这张硬弩比普通弩的装弩匣大了一号,从来没见过有人用过这种怪弩,不知有什么奇异之处。 此人两年前入军,名叫陈音。 近几年,吴国经常骚扰边境。楚国兵有二十万,但分别屯兵于东南西北四境,负责东境的史皇部奉命援救。 可是,吴军有意和楚军跟捉迷藏似的,在楚国来到之前便撤退,双方总是接不上头。直到有一次楚军获得消息事先埋伏在吴军行军路线上,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歼灭数百人。 陈音凭借腰间的那张弩射杀了十几人,箭箭封喉,被射中的吴国军士死的痛快,累计的军功也让他提拔成了两司马,高超的身手被史皇看中,在史皇身边做了一名亲信侍卫。 两人是来自同一郡的老乡,是以很熟,经常互相有无,蒙言获得的重要消息多数来自陈音。 “陈音,听说吴国有行动了?” “是啊……” “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发军粮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会参战吗?” “应该会的。” 呜—— 正在此时,号角声大作,是集合的军号。 “要行动了!”陈音道。 军号就是命令,违抗军令那是要处斩的,说完这句话后,他不敢和蒙言啰嗦下去,赶紧辞别了蒙言迅速回到自己的亲兵队。 蒙言也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回到营帐集合队伍。 史皇不在,估计是巡查各营去了。 接着,在军司马的号令下领取了军粮,从来没有携带如此多的军粮,差不多够吃十多天,看来这一战会打很久。 “将军回来了!”一名戎右叫道。 数匹快马从营外急弛而来,当先快马跳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右司马史皇。 史皇身材高大,面貌凶悍,身上带着一股杀气,看不见摸不着,可就是让人害怕。这就象腱子牛遇到杀牛贼会惧怕一样,他的杀气就是杀人杀多了自然而生的戾气。 的确,他为人也是心狠心辣,作战极其勇猛,经常身先士卒,凭借一杆方天画戟杀人如麻,换来的战绩彪炳,累军功升了这个大官。 这时他的面色从来没有这么凝重,估计发生了大事。 “下令,全军出发!”鬼谷两千年 第101章 兵临 大军急急拔营,史皇跨上驷马战车,车行飞快,一路向西北而去。 史皇部驻扎在距离郢都以东的三百里外,蒙言并不知道队伍的目的地,也不敢多打听,不过他猜测与吴国有关,看迹象应该是去增援。 将官们坐着车,而步兵们只能依靠两条腿,身上还要背负着十几斤米粮和沉重的兵甲,每次急行军都犹如跟生命赛跑。 但无论战车多快,你必须得跟上,不然跑得慢了,等于贻误军机,那是要掉脑袋的。 好在蒙言习惯了奔跑,紧紧随在战车后面一步不落。 马马虎虎地歇息了一晚,一大早支起大釜煮了白饭,就着咸菜简单地吃过后又是一番急行军。 在一片苦不堪言的奔跑中,至中午时到达了目的地。 汉阳。 略作休整,大军便开拔至汉水北侧,那里已经集结了几支楚军,囊瓦率领的中军八万精兵,还有来自西境支援一万兵,加上史皇率领的三万兵,兵力达到了空前的十二万,听说左司马沈尹戍部正在由北境返回的路上。 北境直面晋国,晋国会不会利用吴国入侵时夹击,很难说,因此不能掉以轻心。因此,沈尹戍留下六万兵驻守,带回来了六万人。 这时蒙言才知道,前线的战局已经非常紧张了,甚至于紧张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据说吴国的一支精锐已经深入楚国腹地,正向楚北部的大隧、直辕、冥厄三关险隘移动,将直趋汉水。 楚国全国拥兵二三十万,如此害怕的原因在于大部分兵力都分布于国之四境,相反腹地异常空虚,一旦让吴军渡过了汉水,将直逼国都。 而蒙言到达的汉阳在汉水之南,距离郢都近在咫尺,也就百里之遥。 …… 吴国出兵的原因耐人寻味,追根溯源来自于吴国的强大和阖闾的称霸之心,而给了吴国最佳出兵时机的却是楚国令尹囊瓦的贪婪。 这件事还与两个国家相关联,一个是蔡国,另一个是唐国。 说起来,蔡国和唐国还是楚国的附属国,两国虽小,却物产丰富。 公元前510年,唐成公和蔡昭侯来朝见楚王。 其中蔡侯有两件宝物,羊脂白玉佩一双,银貂鼠裘二副,他以一裘一佩献给楚昭王,自己则佩服另一副。囊瓦见到了垂涎三尺,派人向蔡侯索要,蔡侯爱此裘佩,敝帚自珍,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而唐侯有两匹宝马,名曰“肃霜”。“肃霜”本来是雁名,羽毛如匹练一样洁白,首高颈长。这两匹马无论是外形还是毛色都极为相似,因之得名,并且唐侯用两匹马驾车,车快又稳。 贪婪的囊瓦再次眼热,派人来索要,唐侯也没给。 囊瓦恼羞成怒,怀恨在心,便向楚昭王进馋言,说两位侯爵私通吴国,于是将二侯拘禁在楚国,一呆就是三年。后来,唐国大夫公孙哲来到楚国,偷出肃霜马献给了囊瓦,蔡侯也交出裘佩,才得以归国。 蔡国和唐国国君遭此奇耻大辱,尤其是蔡侯十分愤忿,回国之后马上背叛了楚国,与齐晋联盟。 公元前506年春,应蔡国之请,晋国联合了齐、鲁、宋等十七个诸侯国,共计十八路诸侯在召陵会盟,共谋伐楚。 不想晋国大将士鞅也是个贪夫,蔡国没有满足他的要求,最后关头罢兵。 伐楚之事不了了之,蔡侯大失所望,又觉不解气,回头灭了楚国的属国沈国。 楚国大怒,兴兵伐蔡。 这时,蔡国想起了楚国的世仇吴国,当即向吴国求援。 阖闾感觉时机到了,当即让被离、专诸之子专毅辅佐太子波居守,自己亲自挂帅,拜孙武为大将,伍子胥和伯嚭为副将,亲弟弟兄夫概为先锋,公子山专督粮饷,倾全国之力集合三万精兵救蔡伐楚。 相对于动辄二三十万的楚军而言,吴军犹如蚂蚁撼大树一样,但吴国人就这样大胆地起兵了…… 为壮大声势,三万人马号称十万,乘战船从水路进入淮河,直抵蔡国。 囊瓦为人谨小慎微,见吴兵来势汹汹,弃了蔡国而去,又唯恐吴兵追赶,一直渡过了汉水方才屯扎,连打急报向郢都告急。 而吴国解了蔡国之围,与蔡唐两国会合一起,乘上战船浩浩荡荡地溯流而上。 行至淮汭后,孙武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舍舟登陆,由向西改为向南。 伍子胥不解其意,探问孙武:“吴军善于水战,以船为车,以楫为马,为何舍长取短改从陆路进军呢?” 孙武解释道:“用兵作战,最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逆水行舟速度迟缓,吴军优势难以发挥,而楚军必然乘机加强防备,那就很难破敌了。” 伍子胥点头称是。 就这样,孙武挑选了三千多名精锐士卒为前锋,一路南下,直奔楚北部的大隧、直辕、冥厄三关险隘。 这时楚昭王慌了手脚,急调左司马沈尹戌、大夫史皇等部从各处赶回来增援,几乎倾全国之力赶至汉水西岸,协助囊瓦防守。 也就是说,蒙言在这种情况下到达前线的。 “史大人说了,大家都打死十二分的精神来,三关已经破了!”匆匆安营扎寨后,还没等蒙言喘口气,他就亲兵口中获得了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 史皇脾气暴躁,也不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 很轻易的,这些军机就传了出来。 经过几年交锋,吴兵的战斗力与以前相比,似乎又高出一个档次。三关易守难攻,这几个地方的失守更加说明吴军的恐怖。 “他娘的,吴军长驱直入,已过六陆!”史皇暴跳如雷。 “来得太快了!吴军抵达汉水北岸,正大造木排,准备渡江!” 几日的功夫,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 这时候,蒙言遥望汉河对岸,已经隐约是看到无数面吴国军旗竖了起来,迎风飘扬,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刺心脏。 楚军摸不清吴军的真实兵力,以为大军压境,若是被对方突破汉水,将直接危及国都。 看到此处,蒙言感觉象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鬼谷两千年 第102章 两面夹击 营帐内,蒙言和同两的兄弟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长戈。 手里这柄冰凉的长戈以青铜打造,既是杀人的利器,也是保命的利刃。每次他都将它擦得锃亮,磨得锋利,直到表面泛着淡淡的黄光为止。 正在这时,营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蒙言急忙出外去看,正撞见陈音从最近的营帐出来,除了他还有一些军士也站在帐外,好奇地眺望远处。 “好象是沈司马到了!”有人喜悦地道。 汉水沿岸旌旗林立,或青或白的营帐沿着河岸联成了一片,绵延足有五十里。 楚国分为左中右三军,居中扎营的是中军囊瓦部,史皇部居右,沈尹戍在左侧安营扎寨,树起了旗帜,三军恰成犄角之势。 按照周礼,其它国家都是尚右,就是右为上,拿到今天也是这个规矩,而楚国人偏偏尚左,左司马大于右司马。 士兵的眼睛是雪亮的。 楚国上下都知道囊瓦贪得无厌,带兵无能,可是囊瓦出身好,根红苗正,爷爷曾是楚国令尹,本人又擅于弄权逢迎,才爬上了高位。 相比于囊瓦,左司马沈尹戍是凭真本事一步步打上来的,为人忠诚,素有智谋,行事沉稳老练,在士兵中的威信很高。 “是吗?太好了!” 沈尹戍一到,士兵们一下子感觉有了主心骨。 正说着,一名手执令牌的传令兵骑着快马进入辕门,在主将军帐前下马,躬身抱拳道:“令尹大人急令,请史大人前往中军帐议事!” 片刻后,就见史皇顶盔束甲,急匆匆地出了军帐纵马而去。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但看得出事态十分严峻,不然沈尹戍刚到,囊瓦便召开紧急高层会议。 话说回来,吴军就在对面虎视眈眈,这形势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 众人惴惴不安。 午时,史皇面色凝重地回来了。 战局的发展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大部分士兵的家人都在郢都或防线以南,若是被吴军突破汉水攻入郢都,遭难的还是普罗大众。国就是家,因此这一战既是保国之战,也是保家之战。 不少心怀忐忑的士兵开始向亲兵打探高层动向,一个时辰后,有消息传了出来。 沈尹戍果然智谋过人,马上提出了一个两面夹击,瓮中捉鳖之计。 具体来说,由囊瓦率领的中军和史皇率领的右军坚守汉水以南防线,派出船只在汉水上来回巡防,吴军没有战船,必然不敢渡水。 沈尹戍率部北上方城,从侧翼攻入蔡国,到达淮汭后毁掉吴国战船,回程时再塞住三关隘道,断其陆路,然后到达吴军身后,两面夹击。 这样,吴军腹背受敌,又无路可退,必被全歼。 野人出身的蒙言大字不识几个,也不通兵法,也就这几年跟着史皇后才粗通了一些文字,自学了一些兵法。 他感觉左司马的策略是对的,是一条妙计。 吴军一路南下气势很盛,但孤军深入,时间一长消磨了士气后必然后续乏力,还有粮草不继的问题。 果然一日后,汉水上出现了无数只楚国战船,日夜不停地来回穿梭,每一艘战船上都配备大量弓弩手守住了河道,连一只苍蝇也不放过。 而沈尹戍大军士兵的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很快就拔营向北方急急去了。史皇部接到命令,加强防御工事,严阵以待。 …… 汉江河道曲折,自古有“曲莫如汉”之说。两岸高山耸立,一条宛若玉带的江水从山脚下奔流而过,峡谷中水流遄急,布满大大小小的漩涡。苍鹰在高峡上盘旋,时而发出凄厉的嘶鸣。 江面上飘着淡淡的暮色,一抹血色夕阳落在深黛的河面上,闪烁着细碎的霞光,天色空蒙,迷离梦幻…… 此刻,汉水北岸的一处山岩上,面色凝重的孙武眺望着河水和来回游荡的战船呆呆出神,江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和冠带,远远看去如同一尊石像。 站在一旁的伍子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孙武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作为一名主帅,临阵弃船已经让很多人产生了误解,如今楚军又摆出了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式。 孙武轻装奇袭的计划相当于流产了。 而且对面的守军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就算这几日阖闾率领的中军及时赶到,也不过三万人,若是对方依靠汉江之险严防死守的话,绝难突破汉水防线。 一向用兵如神,智计百出的孙武感觉遇到了高手,竟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折感。 伍子胥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道:“一定是沈尹戍的主意。” “沈尹戍的确是一个人物,有他在,这一战难打了。”孙武一声轻叹。 “我军孤军深入,士气正旺,宜速战。”伍子胥又道,“只要能与楚国接战,就不怕!” “兄长说得极是!”孙武道,“可是沈尹戍为人谨慎,不会那么轻易出兵的。” 伍子胥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两人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滚滚江面,见天色渐黑,只得转回。 当夜,孙武帐内,油灯如豆。 孙武手里握着一卷竹简,支着下颌陷入沉思,竹简开篇写着两个字“奇门”。 那个沈尹戍一身正气,老练象一座沉静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将《十三篇》从第一个字想到了最后一个字,没有哪一条哪一句有用。 就算演练了奇门阵法,对方老虎不出洞,等于形同虚设。 如何将楚军引出来呢? 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妙计,对付这种几乎没有什么弱点的人,只有等他自己犯错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好久,直至后半夜,孙武才小眯了一会儿,却也是反反复复地也睡不着,眼睛虽然闭着,脑中飞快地运转。 这个沈尹戍,会犯错吗? 第二日一早,一名军士来报:“报大将军,楚国左军拔营北上了!” “好!”孙武一听振奋人心的消息,少有地拍手叫起好来。 左军就是沈尹戍的部队,看来无论他多么强,终究是一个凡人,是凡人就会犯错。 他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就是太相信囊瓦了。囊瓦为人贪婪,越是贪婪的人越容易为人利用。 “备马,我去请大王升帐议事!” ……鬼谷两千年 第103章 引蛇出洞 半个时辰后,在孙武的建议下阖闾下令,一众吴将全部到齐。 作为统帅,阖闾坐在大帐最中央的几案后,联军盟友蔡侯和唐侯分列左右,孙武和伍子胥居于右侧,夫概和伯嚭居于左侧,蔡国大夫公孙哲等其余一干武将分列左右。 “楚军屯兵于汉水之南,派出战船日夜巡弋,将我军挡在汉水之北。”阖闾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如今沈尹戍移师北上,必是截断我军后路。诸位爱卿有何妙计?” 众人默然不语。 凡事有利有弊,眼前的形势大家都清楚,吴军远途而来,象一把尖刀插入楚国腹地,同时也有可能被强健的肌肉夹住拔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伯嚭出列道:“大王,不如我们退兵吧!” “不可,我军已经打到了这里,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功亏一篑?”公子夫概是一个暴脾气,马上第一个反对。 “可是我军无法渡江,若是困守于此,必受两面夹击,到那时就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伯嚭道。 他的话正是大家的顾虑所在。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有主张撤军的,也有主张静观其变的。 意见相左,片刻后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军政一把手阖闾,阖闾没有说话,却转身看向孙武。 这一点阖闾很清楚,他这个主帅属于一个吉祥物,只是监督和建议作用,行军作战,一切行动都要尽量遵从大将军的指挥。 孙武扫视了众人一眼,道:“退,当然要退!”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 夫概、公孙哲等主战者不自觉地露出了鄙视之色。 伍子胥却不动声色,他对孙武十分了解,知道孙武还有下文。 果然,孙武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道:“我之退非真退,而是以退为进。” 夫概松了一口气,道:“大将军,要如何做?” 孙武道:“有劳公子安排一名细作潜入楚军,向囊瓦透露我军的实际兵力!” 众人茫然。 起初吴国出兵时为了壮大声势,才故意号称十万之数,这时却故意暴露实力,岂非本末倒置? 孙武,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众人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阖闾心中疑惑,慎重地问道:“将军,此是何意?” “示敌以弱才能引蛇出洞!”孙武胸有成竹地道,“囊瓦无能,必然中计!”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夫概领命,当即选了一名死士,随便寻了理由重笞了十鞭。 当晚,那名伤痕累累的死士从渔民手中弄了一条小船悄悄地渡江,行至中途,不出意外地被楚军战船劫获…… …… 楚营中,蒙言正在操练手下。 呜—— 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响起。 接着一名手执令旗的传令官从史皇帐处骑马而来,在营中来回急驰,口中呼喝道:“将军有令,全军拔营!” 什么,拔营? 恰巧陈音从史皇的营帐中急急走出来,蒙言急忙奔过去叫住了他:“陈音,怎么回事,要进攻了吗?” “是啊,吴国已经退兵了……” “退兵,怎么可能?” 蒙言半信半疑,但他遥望河对岸,那里,本来旌旗密布的吴国营地已然人去楼空。 “怎么回事?”蒙言想不通。 吴国已经杀到了这里,怎么可能舍得退兵呢? “听史皇大人讲,前几日捉住了一名吴兵,是吴公子夫概的一名侍从。他说吴军实际上只有三万兵马,加上蔡唐两国也不足四万。” “才三万?原来是唬人的啊。”蒙言感觉被骗了,随后掰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 陈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算算……令尹大人统兵八万,左司马沈大人统兵六万,我部史司马兵三万……差不多快有二十万了。对方才三万多,这……也太悬殊了吧?”蒙言兴奋地道,“那个孙武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么点人就敢攻进来,岂不是以卵击石,必败无疑?” “或许吧。”陈音淡然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接着又道,“而且,听说吴军的公子山督粮未到,断粮数日,人心浮动,天天都有兵士逃离,已是难禁。” “这是实情?”蒙言隐隐有些担心,“该不是吴军故意用计诱我们上当吧?” 还有一点,蒙言想不通,不是应该等到沈大人回来,采取两面夹击的吗? 事后他才从陈音口中知道,这是囊瓦的主意,当然还有史皇的撺掇。 囊瓦手下有一名心腹大将,名叫武城黑,此人是一有勇无谋之辈,见吴军退兵,便建议囊瓦主动出兵。 囊瓦犹豫不决,问策于史皇。 史皇道:“武城黑所言不无道理,用兵贵在神速。不如一鼓作气,趁机与吴军决一死战,或可险中求胜。” 囊瓦道:“只是左司马临走时已定下合围之计,如今他兵还未到淮汭,我等如果抢先出兵,岂不是计谋无成?” 史皇看了囊瓦一眼,道:“末将有一言,只不知大人是否愿听?” “你我情同父子,还有什么不能明言的?尽管说来。”囊瓦擅于收买人心,暗道史皇一定有什么隐秘的话说,便拉起了关系。 史皇听到后受宠若惊,赶紧诚惶诚恐地道:“楚人爱令尹者少,爱司马者多,如果司马焚吴舟,塞隘道,破吴兵,则功劳第一。令尹官高名重,然而第一之功却让与了司马,今后何以立于百官之上?不如从武将军之言,先行攻吴,渡江决战,若一战取胜,则功劳盖世。” 一席话,说得囊瓦大为心动,传令全军立即开拔。 他最在乎的就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坐上的令尹宝座,真如史皇所说,令尹之位恐怕不保,国人耻笑。 但他没有意识到,作为一名主将,犯了贪功大忌是致命的。 “听命就是了……”这时,陈音淡淡地道。 “是!”蒙言道。 陈音说的对,对他这样一个军中小人物来讲,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做什么下属是无权干涉,能做的就是上阵杀敌,与敌搏命。 呜呜呜—— 又是一阵呜咽的号角声。 三遍号角后,若是完不成拔营任务要受重罚的。 蒙言赶紧跑回去,指挥士兵飞快地撤去了营帐,装到了一辆大车上,这些帐逢会装在大船上跟随士兵渡江。 接下来,全军集合开至江边。 那里正有数条大翼停靠在岸边,还有数十艘中翼和小翼,至于船头装有冲角,能撞击敌船的突冒、轻快的桥船数不胜数。 其实在造船技术方面,楚国落后了吴国一步,当楚国最多只能造大翼时,吴国已能打造出楼船。 楼船船高首宽,外观似楼,远攻近战皆合宜,是水战中的主力舰。此战吴国出兵,阖闾就是坐着巨大的楼船“余皇”进入淮水的。 这时,史皇已经登上了一艘大翼。 蒙言和其他车兵跟在的后面,将驷马战车赶上去,其他兵士也在将官的指挥下,一队队地踏上战船。。 在天明之前,楚军过了汉江。 …… 第104章 埋伏 小别山,其形如甑{憎}。 甑是古代蒸饭的一种瓦器,类似现代的蒸锅,故小别山又名甑山。 史皇部在小别山二十里外扎营。 已经不能再往前行进了,因为吴军已经占据了小别山,提前在山内扎好了大寨,山内地形复杂,避免被埋伏了,选在谷外扎营是正确的方式。 接着埋锅做饭。 做饭用的器具是一种釜,如果加上三只脚的话就变成了鼎。将釜用几块石头支起来,称为埋锅,然后将携带的米倒进去,取干柴引火蒸熟。 军饭都很简单,就是一些粟米和咸菜,能吃饱了就行。蒙言并不挑剔,因为曾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奴隶生活让他习惯了苦难。每次长途奔波后能吃上一口热饭对他来讲,就是一种最大的享受。 这顿饭,他感觉吃得很香,咸菜咬在嘴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爽。 草草吃罢了晚饭,蒙言与十几名士兵挤在一处营帐内,大战在即,甲衣不让脱,只摘掉头盔。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上战场,精神萎靡是作战的大忌,一名士兵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休息。 蒙言不负责巡夜和勤务,那是普通士兵的事,他赶紧招呼身边的兄弟和衣而睡,睡足了才有精神,在战场上杀更多的敌人,也减少死亡的几率。 第二日辰时,鼓声大作。 鼓声就是号令,蒙言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戴上兜鏊,与同时醒来的其它士兵急匆匆地冲出帐外。 帐外,穿戴整齐的史皇已跨上战车,戎车抖动缰绳驶出辕门。 不多时,史皇率领的三万人马陈列于小别山下的一片空地上,迅速摆开了阵势,战车在前,车兵在后,再之后是持盾的长戟兵和兵。 此刻,对面一支大军也在列阵。 身后,囊瓦大军严阵以待。 经过多次战斗,蒙言清楚本部军马被安排做先锋。 先锋军是冲锋陷阵的,先锋军的胜败与否对整支大军,进一步讲对整场战斗都极其关键,因此,通常由最英勇的军队担任。 这让蒙言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自豪,既兴奋,当然也夹杂着一丝害怕,因为荣耀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凶险。 此刻,对面一将驾战车冲出,也是驷马之驾,看起来职位不低。 车上挺立着一名身穿重甲的将军,面相凶恶,手中持一支明晃晃的重戟,威风凛凛。 “夫概,大胆匹夫竟敢犯我疆界,速速受死!”史皇凛然不惧,挺起方天画戟迎面一指,一声高喝。 “驾!”主将这一指毫无疑问就是冲锋的指示,戎车一声呼喝,战马狂奔而出。 戎车必须经过特殊训练,与主将配合要极其默契,明白该什么时候冲锋,什么时候加速,什么时候勒马转回,一名好的戎车是主将最喜欢的,无形中会大大增加战斗力。 “主将要接战了!”蒙言暗道。 这种场面他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和需要做什么。不用卒长吩咐,他便跟在战车后面狂奔起来,然后在主将与敌将接战的百步之外列开阵势。 他们这些主将车兵和亲兵的任务很艰巨,不仅仅是掠阵壮威,还要尽可能地负责主将的安全。 一旦主将胜出,他们便继续跟随主将乘势杀过去扩大战果,一旦主将落败回来,拼死拦住对方主将的冲锋,保护主将安全归阵。 一阵清脆的金铁之声。 此时,两名主将的长戟狠狠地砸在一起,接着双方兵刃迅速地纠缠了几下,然后在战车的带动下前后分开。两名主将一个错车,交换位置后继而迂回回来。 在战斗上,这算交手一个回合。 看得出,对面名叫夫概的战将实力不在史皇之下。 旗鼓相当的主将要分出胜负,起码在数十合开外,直到力竭者或是戟法低下的人落败为止。 蒙言摒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关注着双方主将的一来一回,甚至于他比史皇还紧张,手心里微微出汗。 转头看去,另一边陈音已取下了挂在身上的那张怪弩,持在手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蒙言没有见到陈音出手,但相信他出手时必是封喉一击。 伴随着马嘶声、战车的隆隆声,史皇和夫概已经交手了五十余合。 主动出击是史皇提出来的,他有心争功,越战越勇,眼见对方驾车从本阵方向疾冲而来,不顾对方挥戟刺来,却虎目圆睁大喝一声,挺戟直奔对方脑门戳去。 势大力沉,风声呼啸。 夫概不敢继续刺下,因为对方的画戟比他快,就算刺中对方,自己性命首先不保。他陡然色变,百忙中撤戟身子一伏躲过了这雷霆一击。 “好猛!下次再会!” 战车交错,夫概转回本阵后没有折回,却急急向谷中奔去。吴兵见主将退却,也跟着逃窜。 “匹夫,哪里走?追!”蒙言立功心切,长戟一扬驾车急追。 主将胜了! 蒙言暗暗替史皇叫好,不愧是有力敌万夫之勇的勇士啊。 “杀啊……”阵中押阵的部将见状,指挥着大军向谷中杀去。 身后喊杀声和战车的轰鸣声如潮涌一般,蒙言回头看去,囊瓦率领的中军趁势向前推进。 蒙言疾步如飞,跟在驷马战车后面拼命追击,不多时进入谷内。 谷不算深,在两座矮山夹峙之间,大军一入,鸟兽们四散而逃。 蒙言遥遥望去,史皇的战车远在数百步开外。 咦,夫概呢? 眼瞅着夫概和他的士兵拐过一个山角,随着最后一名仓惶的吴兵一闪而没,山谷一下子变得异常空旷起来。 蒙言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看到史皇依然穷追不舍,强大的责任心让他瞬间放弃了那个可怕的念头,继续狂奔。 咚咚咚――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山中一通鼓响,山左处树起了数面旗帜,蒙言只看得见一个斗大的“蔡”字,便知是蔡国士兵。山右也有士兵杀出,从旗帜上判断是唐军。 两股士兵将楚军一下子合围,唐军那边大叫:“还我肃霜马,饶你不死!” 蔡兵齐吼:“还我裘佩,饶你狗命!” “不好,中了埋伏了!”蒙言大惊失色。 都说对方的大将军孙武用兵如神,不费一兵一卒轻取了徐国和钟吾,又打得越王允常大败而归,此时来看,所言不虚。 嗖嗖嗖—— 正想着,忽然响起了一阵空气振荡声,天色突然一暗,对面山头处似乎飞来了一群蝗虫,密密麻麻的,铺天盖地。 箭雨! “撤!”史皇惊惧,急忙下达了撤兵令。 士兵们急急后退,来不及退走的举盾相迎。叮叮声起,雨打芭蕉般,木盾上立刻钉上了数支箭矢,刚想起身,又一轮箭雨落下,无数士兵纷纷倒下。 “史皇,留命来!” 耳听一声大喝,夫概从转角处冲出,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百度一下“鬼谷两千年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105章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中了埋伏,史皇的心气一下子没了,也不敢接战,催动战车急急败退。 蒙言的运气不错,躲过了两轮箭雨,与亲兵等百余人跟在后面狂奔,竟然越拉越远。 好在陈音目光灼灼,时不时地回身射出弩箭,击杀那些追近的吴兵。 谷口处鼓声隆隆,一面主将旗高高地树立在山顶处,上写着“吴大将军孙武”几个令人胆战心寒的大字。 到处都是楚军士兵的尸体和散乱的器械,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沙石。 或许是心理作用,蒙言感觉漫山遍野都是吴军的士兵,那些拼命冲过去的人马上一**地被砍杀,又留下了无数具尸体。 史皇的战车冲在前面,不多时驾着战车返了回来,甲衣上插着数箭,四匹战马只剩下了两匹,形容极其狼狈。 身后,夫概率领不知多少士兵,喊杀声震天,越来越近。 “冲不出去!”有人急叫道。 史皇颓然一声:“此番休矣。” “令尹大人好象从蔡军那边冲出去了。”一名眼尖的亲兵指了指左边山头。 “大人不要担心,我等拼死也要保大人杀出去。”陈音叫道,“跟我来,就从那边冲锋!” 说完,他手中弩抬起,稳稳地端在眼前,山头上一名弓箭手应声倒地,再扬手,又一名露头的士兵栽下了山,然后陈音飞速装上弩箭…… 弩箭射程远,准确性高,但一次只能射一箭,而且装箭时间慢是最大的弱点。蒙言发现,陈音居然一次性地发出了两只弩箭,装箭的时间也几乎与弓箭差不多。 他是如何做到的? 至于如何放弩,装弩时陈音的手法很快,几乎就是在射出第二箭的同时已经从箭袋中取出了箭矢装上。蒙言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根本没有看清,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去观察。 冲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冲啊!” 蒙言长戟一挥,带领着手下小队护卫着史皇,顶着箭雨,和大批楚兵亡命地向山头发起冲锋。 从山脚到山顶也就百余丈,却留下了无数具楚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坡上,死状凄惨。 数百名蔡**士倒在血泊里,付出惨重的代价后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蒙言从来没有见过死这么多人,他心里害怕极了。 可生死关头,害怕有什么用? 他鼓起勇气一路硬杀上去,终于冲上了山头,沿着山坡冲下去,箭矢从背后射来,又有许多军士丧命…… 好不容易逃出谷外,头也不敢回地一路仓惶败逃,直跑出十余里,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 这时蒙言才发现,跟在身后的一两人马只剩下了三个人,包括陈音在内,二十多人的亲兵队也已不足十人。 不断有败退的楚兵加入队伍,有的由卒长率领,有的孤身一人,多半盔甲不整,浑身血迹斑斑。军士们会合在一起,史皇吩咐整束残兵,三万人马逃的逃,死的死,竟然折损了大半,到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 垂头丧气地行出了数里,便遇到了囊瓦率领的残兵败将。 “回营!”两股人马会合在一起,囊瓦一改往昔的风采,长叹一声道。 接近大营时,远远见大营处火光冲天。 蒙言暗道一声全完了,大营毁了。 正此时,一支人马奔来,这时的楚军已经是风声鹤唳,急做迎战准备,近前细看是武城黑的残兵。 本来武城黑留在大营驻守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大营已经被伍子胥袭破,船只和大批辎重俱被吴兵劫走了,大营也被吴兵一把火烧光了。 大营已是一片废墟,到处弥漫着被肆虐过的青烟。 清点人数,十停人马去了七停,已不足四万人。 囊瓦心里一急,两眼发黑,身子摇摇欲倒。 史皇急忙一把扶住,道:“大人,千万要挺住啊。” “事到如今,本官已是无力回天了啊。”囊瓦又怕又恼,哽咽道,“孙武用兵果然鬼神莫测,不如回郢都,请兵再战。” 史皇道:“大人率军迎敌,失利,如今败归,若是吴兵长驱直入郢都,如何向国人交待?不如拼死一战,就算是战死,也留个美名传扬后世。” “这……”囊瓦迟疑不决。 经此一败,他实在提不起决战的勇气,而且以身殉国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令尹大人,大王遣大将薳{委}射前来助战!”这时,一名传令兵忽然来报。 “快请!”心灰意冷的囊瓦仿佛被注入一支强心剂,一下子来了精神。 …… 又是忙碌的扎营。 营帐被伍子胥烧了,士兵们从废墟中抢出一些能用的,加上增援的薳射部带过来一些新营帐,士兵们挤一挤勉强够用。 其后几日,吴军没有什么动静,没有来进攻,楚军似乎沉浸在失利的沮丧中也没有什么行动,只是加强了防卫。 鉴于谷中的英勇表现,蒙言被史皇调入了亲兵队,车兵队从其它队伍中补充了一些过来。 按说地位提升了,蒙言应该开心才对,可相反他的心情却异常沉重。那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曝尸于荒野,想起来心里就一阵酸楚。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他开始暗暗埋怨囊瓦的指挥能力。若不是令尹大人不听沈大人的计策,那会致使兵败如山倒,这样做,既害死了那么多兄弟,也可能会害了楚国。 可是又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谁让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呢,若不是参军获得了军功,恐怕至今还是一个生活在底层,任人宰割的野人…… 他感觉很无力,当然也不敢表现出丝毫抱怨的情绪,军中最忌讳的是散布谣言,置疑主将,那将会按照动摇军心罪立刻处斩。 蒙言只有将这种想法闷在心里,偶尔和陈音说一说。陈音虽然默然不语,但提到令尹两个字时,蒙言感觉陈音的神色很不自然,他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了一丝火光,就像前几日他向山头冲锋时的目光一样,充满杀机。 陈音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蒙言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对方不说,他识趣地不去追问。 不过他打心眼里佩服陈音的胆色和身手,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作为一名亲兵,需要做的事情不多,主要是护卫主将营帐,打扫营帐,随时听候主将差遣,传达指令等等,偶尔也会被史皇召进帐, 自从上次在陈音等人护卫下,冲出重围,史皇暴躁的脾气明显收敛了许多,呵斥亲兵的情况大大减少。 这一日,史皇被囊瓦叫去议事。 蒙言和陈音站在帐前值守,两人拄着长戟一动不动,象两尊木雕。 其它士兵正在忙碌着,有的在训练,有的抱着长戈聚在一起歇息,还有一些运送军用物资,一队队的巡逻兵来回穿梭…… 冬日的阳光很暖和,照在身上非常舒服,让人懒懒地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睡意上来,蒙言闭上眼睛,身子向前倾斜小迈了一步。 “蒙言!”陈音小声道。 蒙言陡然一激灵,急忙挺起了腰杆。 军营内时刻有督察将官,对玩忽职守的军士要责罚的。尽管对主将亲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对亲兵来讲,也不想自找麻烦。 蒙言冲着陈音友好地笑了笑,急忙打起了精神。 陈音平常不苟言笑,象一座冰山一样,这时也只微微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忽道:“吴军从小别山退走了?” “是啊,听说退到七十里以北的大别山去了……”蒙言道。这些消息,是昨晚史皇透露出来的。百度一下“鬼谷两千年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106章 奇门八卦阵 “什么,大别山?”陈音微微一惊,“那里大山阻隔,无路可退,岂不是进入了死地?” “吴军为什么这样做?” “我明白了,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陈音沉吟片刻,恍然大悟,“妙!果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用兵之道,的确令人叹服……” 后面这句话时,陈音目视远方,倒象是在自言自语。 蒙言大致能听出他说的是对方的主将孙武,没有多少人能想得通,吴军明明取得大胜,按兵法应该一鼓作气进攻才对,没想到对方居然反而撤走了,而且还撤到了一处死地,那个孙武简直太可怕了…… 至于那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的又是谁?也是孙武吗? 陈音一个楚国人如此称赞一个敌将,英雄惜英雄吗?是不是有点…… 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又是什么兵法? 高深莫测啊…… “陈音,我学问不高,能否指教……”蒙言不好意思地问道,这句话难为他的学识了。 “吴国将自己置于死地,士兵必以死相搏!”陈音道。 “哦……” 蒙言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半天后似乎懂了一些,又觉得有些迷糊…… 嗒嗒嗒…… 正说着,辕门处响起了马蹄声,史皇回来了。 史皇并不下马,扔过来一块令牌,吩咐道:“蒙言,传我命令,全军即刻拔营!” “是!”蒙言身子一紧,急忙应道,“将军,要退守汉水吗?” “混蛋!退什么守?”史皇一瞪眼叱道,“令尹大人有令,命我部为先锋,兵发柏举,与吴军决一死战!” 又是令尹大人的主意? 蒙言微微一愣,他以为楚军会吸取教训,贯彻沈尹戍的策略坚守的,没想到又是主动出击。 与一个用兵诡异的可怕对手交锋,是不是不太明智呢? “大人,属下以为不可轻举妄动,吴军可能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失败的恐惧让蒙言大着胆子提出了异议,至于那句似懂非懂的话,也照搬了过来。 “不自量力的东西!你比本大人还懂兵法?”史皇面上生寒,怒喝道,“混蛋,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令!” 蒙言吓得一哆嗦,不敢多言,赶紧一溜烟地通知传令官去了。 大军急急拔营北进,出发的时候,他看到一位将军率领着一支人马会合过来向史皇报到,与史皇残部加起来大约有三万人继续向东北进发。 …… 大别山脉连绵数百里,是长江和淮河的分水岭,山南麓的水流入长江,北麓的水流入淮河,山南北的气候环境和植被截然不同,差异很大。若是平常,山之南山花烂漫,山之北白雪皑皑。 时至隆冬,劲风荡起山间松涛林海,山色青黛,冰冷的大山仿佛感觉到了一场旷世大战即将到来,凝重中似乎露出峥嵘。 史皇部在前,薳射部接应,囊瓦率领中军随后赶上。 蒙言所在的三万人在史皇的督促下,一路急行军越过了小别山,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柏举。 柏举夹在小别山和大别山之间,坐落在大别山前,只是一个地名,无村无镇,散落着几家农户。 吴楚交兵,这里的人早已经吓得人去楼空。 此刻,两只大军列于柏举前。 昨日长途奔袭,直到夜里才草草扎营。行军途中除了急匆匆地吃了口饭外,只歇息了几个时辰,蒙言感觉疲惫不堪,象他这种体格的人都吃不消,遑论那些身体比自己弱的军士了。 之前在小别山中了埋伏,被吴军打得屁滚尿流,颜面尽失,史皇迫切想要扳回一局。 而且,他唯恐被薳射抢了头功,还没等薳射军会合,也没等士兵歇过来,就迫不及待地与吴军列阵。 山前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身穿八卦长衣的孙武肃然而立,面前一张几案上摆放着十杆令旗,赤橙黄绿青蓝紫,外加黑白旗和一杆杏黄旗。 在他不断变换各色旗帜下,精神抖擞的吴军士兵来回穿插,不多时排开了阵势。 史皇站在战车上遥望对方战阵,双目一眯,不禁呆住了:“咦,吴军这是摆的什么战阵?” 春秋以前的古战阵一般分为十阵,分别是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襄阵、水阵和火阵。 其中玄襄阵是作战时所采取的一种迷惑敌人的假阵,队列间距很大,多是旗帜,鼓声不绝,模拟兵车行进的声音,步卒声音嘈杂,好像军队数量巨大,以此欺骗敌人。 水阵和火阵讲的是水战和火战的战法,不是单纯的战斗队形,所以十阵实际上只有七种基本的战斗队形。 而吴军此时排列的阵势并不属于七种阵法的任何一种,士兵分成了八小块,每一块形状不同,有的似方阵,有的似比较零散的疏阵和数阵,还有的似迷惑的玄襄阵…… 这是一种全新的阵法,前所未见。 史皇懵了。 正惊愣时,对面的孙武忽然抬头,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凛然喝道:“史司马,你敢与本将军对阵,倒颇有胆色。可识本将军布的什么阵?” 史皇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脸腾的红了。 传言孙武用兵神鬼莫测,果然不一般,单单一路阵法就让自己一下子矮了半截。 连对方布下的阵式都识不破,这还怎么打? 史皇艰难地转过头去,问左右部将:“诸位将军,谁识得此阵?” 部将们纷纷摇头。 “将军,不过暂时退避吧。”其中一名部将道,“而且我军长途奔袭,吴军却以逸待劳……” “这……”史皇犹豫不决。 这样一个翻盘的机会摆在面前却无处下手,他很不甘心。 “将军,我识此阵!”身后亲兵中有人忽道。 史皇心中一喜,急忙看去,是其中的一名亲兵,陈音。 “快快说来……”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忙道。 “此乃奇门八卦阵!”陈音走上前躬身施礼,淡淡地道。 一个陌生而又奇怪的名字。 奇门听说过,八卦也是耳熟能详,在占卜为家常便饭的先秦时期,但凡稍有些学问的人,对文王八卦都多少了解一些,可二者结合起来,又用于排兵布阵,第一次遇到…… “若是不对,唯你是问!”史皇半信半疑,凛然道。那么多饱读兵书的副将都瞪眼,一个小小的亲兵怎么可能识得如此奇异的阵法? “千真万确!”陈音态度很坚决,“如若不对,甘受军法处置!”百度一下“鬼谷两千年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107章 破阵 陈音的这句话给了史皇极大的信心,最终他选择了相信,转过头来冷笑一声:“孙武,此阵我国小儿皆识,乃是……奇门八卦阵!” 说完,他暗暗观察孙武的表情。 孙武目光中微微闪过了一丝错愕。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想当初在津城时,尹喜的出现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难道楚**中竟然隐藏着不世出的高人? 他布下的这门阵法的确是奇门八卦阵,三国时期诸葛亮也曾摆过一次,差点要了陆逊的命。 阵法取自奇门遁甲术,传闻九天玄女所传,涵盖了天时、地利、人和、神助等四大要素。奇,为三奇,即天干的乙、丙、丁;门,为八门,即为开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太乙、奇门、六壬,并称“三式”,是古代中国术数三大绝学。太乙以天元为主,测国事;奇门以地元为主,测集体事;六壬以人元为主,测人事。 按说不可能,因为奇门八卦阵是云梦谷的绝学。这门阵法没有多少人精通,据他所知,认识人的当中也就老师和范蠡等寥寥数人。 该不会是哪位同门隐藏在楚军中吧…… 其实,他下山时陈音还没有拜师,是以孙武并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史皇察言观色,已知赌对了,他暗暗冲着陈音做了一个赞许的手势,转身傲然道:“我猜对了吧?” “不错!”孙武坦然承认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虽识阵,但不知可敢破阵?” “这……”史皇一愣,如何破阵他一窍不通,没办法只得问陈音,“此阵,可破吗?” 在无人能识的情况下,只有陈音识破了对方的大阵,一众亲兵马上投来了崇敬的目光。 “可破!”陈音略一沉吟,郑重其事地道。 “如何破?”史皇精神一振,追问道。 陈音指着对面的八方军阵道:“要破此阵,必须从开门进,生门出,丝毫不差,一旦误入它门,必被困,冲出来就难了。大人请看,此阵的西南方便是为开门,东北方为生门。因此,要从西南方进,从东北方杀出。” 一番话说得十分玄乎,史皇听得懵懂,不过他已经完全信任了陈音,一听大喜,冲着对面叫道:“本先锋横扫千军如卷席,有什么阵势没见过?一座小小的阵法,待我破之!” 说完,他按照陈音的指引吩咐道:“大军听令,从西南方杀入,从东北方杀出!” 于是,他留一万士卒接应,举戟催车,亲率两万人马杀向阵中。 孙武再次暗吃一惊,更确定楚军阵中有人指点。 他心里有些惴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面色凝重地拿起了杏黄旗,狠狠一挥。 咚咚咚―― 令旗就是号令,鼓声响起,阵势发动。孙武不断挥动各色令旗,阵势变化无常。 直到这时,史皇才发现破阵并不简单。 四面八方的吴兵杀过来,虚虚实实,有时出现一将,与他交手数合却忽然退走,有时见前方旌旗招展,看起来人马甚众,扑过去时却只是一些愰旗…… 冲杀了一阵,楚兵四面受敌,士兵被分割成了数股,各自为战。 “陈音!”史皇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急声叫道。 连叫两声,无人回应。 转头寻找,陈音已经不见了。不仅陈音,包括蒙言在内的亲兵和车兵全都失去了踪影。 其实,陈音暗中给史皇下了一个套。 西南方的确是开门,但东北方并不是生门,而是杜门。杜是张网的意思,一入杜门,便再难脱身。 而陈音跟杀了一阵,见史皇向杜门而去,则招呼蒙言等人朝着真正的生门杀过去,。 站在高处的孙武远远看到,微微吃了一惊。 此人如此熟悉此阵,来历不凡,该不会是同门师弟吧? 本来他可以分拨一些将士再次困住陈音的,这个念头一生,拿起的一杆杏黄令旗缓缓放下,故意放这十几人杀出阵去。 况且,他真正要捕捉的是大鱼是史皇,放走几条小鱼也是无关痛痒。 天色阴郁,深冬的冷风刺骨,史皇浑身上下汗气蒸腾,已经杀了半个时辰,左冲右突,非但没有冲出大阵,相反却感觉如同深陷泥淖,被越来越多的军士包围,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 难道,那个亲兵骗了我? 不行,不能继续杀下去了,必须回头。 史皇四处看了看,西方似乎兵马不多,便叫道:“传令,向那处突围!” 他却不知,西方之门为休门,也就是死门。 奋战多时,冲到了阵西,阵法突变,一员大将横戟立于阵前,大叫道:“来将受死!” 史皇定睛一看,正是前些日子交过手的夫概,挺方天画戟,哈哈大笑道:“手下败将,岂敢言勇?” 夫概嘿嘿一笑:“小别山一战,被你侥幸逃脱!今日本将军不会再放过你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便一戟刺来。 一声轰天巨响。 两车一错,史皇手臂发麻,方天画戟差点儿脱手。或许是心理作用,史皇感觉对方竟然比第一次时的武力值提升了一大截。 殊不知一来夫概当初隐藏了实力,二来史皇已经冲杀许久,人困马乏。 只交手一合,史皇胆战心惊。 周围吴兵喊杀声震天,不知多少兵马蜂拥而至,而楚军人马越来越少。史皇本来还有一丝底气,一下子消失了无影无踪,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个交错后,他不敢恋战,纵车扯身而走。 前面涌出一群吴兵挡住去路,史皇奋起余勇连杀三人,正打算杀第四人时,不防夫概从后面抄来,车速极快,“呜”的一声长戟杀到。 史皇反应不及,被夫概一戟戳下马来,复一戟刺中胸口。 夫概割下史皇的首级,以长戟挑起,厉喝一声:“史皇已死,余者速速投降!” 楚军一见主将身死,惊魂落魄,不少人扔掉了武器做了降兵,还有一些负隅抵抗的被当场斩杀。 孙武执杏黄旗轻轻一挥,大军向楚军本阵潮水般地掩杀过来。 主将一死,楚兵士气大挫,被吴军一冲登时溃不成军。 吴军所向披靡,斩杀无数。 这时,薳射部从后面赶了上来,却被溃散四处乱窜的楚兵将道路阻住,见大势已去,他只得命大军回营,坚守不出。 半日后,囊瓦军也赶到,却不与薳射并在一起,在远处扎寨。 后来蒙言得知,薳射不喜囊瓦领军无能,而囊瓦又受到了武城黑的挑唆,将史皇之死归咎于薳射救援不力,异常不满。 将帅不合,各自为寨。百度一下“鬼谷两千年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108章 追杀 囊瓦大营。 蒙言和陈音等十几名亲兵夹杂在百余名残兵中,等着军吏收编。 从奇门八卦阵中侥幸逃出后,在陈音的带领下,在密林中躲藏了一晚直到天亮时才敢露面。 亲兵头领失去了联系,估计身陷在阵中。而陈音将这些人从死亡边缘中带了出来,俨然成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当大多数史皇部残兵拥向薳射部时,在他的带领下,这些人却投奔了囊瓦部。 此刻,一名身披重甲的副将带着几名军士走过来,在人群中搜索着,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谁是陈音?” 没等陈音没说话,但副将从众人下意识看向陈音的目光中找到了目标。 他走到陈音面前,问道:“你是陈音?” 陈音点头。 “听说史皇出兵破阵,是你出的主意?”副将问道。 “是我!”陈音应道。 “抓起来!”副将面色一板,喝道,“将他的那张怪弩也收了!” 一声令下,军士扑了上来,陈音将弩举起对准了来人,目中喷火凛然喝道:“谁敢?!” 士兵被其威势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 “你想抗命?”副将怒喝道。 陈音想了想,缓缓放下了怪弩,一拥而上架住了他的胳膊,其中一名军士将他的弩箭夺下来,执在手中好奇地端祥着。 “还有这些人,作为亲兵保护主将不力,也一并拿了!”部将道。 一队士兵冲上来。 正此时,营帐中号角声大作。 这是敌人进攻的示警信号,然后遥遥只见远处尘土飞扬,无数吴军旗帜向这个方向飞速移动,其中一面将旗上写着“吴军公子夫概”几个大字。毫无疑问,是夫概率领大军来攻营了。 有人高声叫道:“吴军进攻,迎战!” 接连失败之下的楚军已是草木皆兵,副将脸上倏然变色,急叫道:“快跑!” “这些人……” “别管了!” 眨眼间,几名楚军不见了踪影,接着营中乱作一团,有些抵抗的执长戈冲上去迎击,更多的楚军连滚带爬地亡命逃出军营,头也不回地狂奔。 亲兵们面面相觑,蒙言看向陈音,道:“战吗?” 陈音缓缓摇头。 “跑吧!”蒙言会意,冲着亲兵们道。 那么多楚军都如惊弓之鸟,亲兵们也没有勇气继续呆在这里,再说了,刚才遭受的待遇让他们心中有气,犯不着为囊瓦部卖命。 众人相视一眼,四散而逃。 蒙言倒拖着长戈,跟着狂奔的士兵后面急往营外跑去,身后不断传来喊杀声和惨叫声。 一群如狠似虎的吴兵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大营,看起来人数不算多,但兵败如山倒,楚军已经吓破了胆,哪顾得上细数吴兵有多少兵力,只是亡命奔逃生怕丢了性命,踩死的,被杀的人不计其数。 一辆驷马战车从营中冲出去,向西南方向急驰而去。 蒙言认得那是令尹大人的豪华座驾,心中暗骂了一声混蛋。 正这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蒙言以为是吴兵追近了,急忙撒腿就跑,有人叫道:“蒙言,是我,陈音!” 蒙言大着胆子回头看,果然是陈音。 他不知从何处抢来一匹战马,手里还牵着一匹。 “跟我来!”陈音冲着蒙言招手。 蒙言不明其意,转头看,吴军已经是势如下山猛虎般杀来,一排排楚军伐木样的纷纷倒下,眼见近在咫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翻身跳上另一匹战马。 “走!”陈音纵马而去。 “哪里去?”蒙言策马扬鞭跟在陈音身后,口中疑惑地问道。 “想立功吗?” “想!” “跟我走,杀囊瓦!” 什么?蒙言一听差点儿从马上跌下来。 刚想询问,陈音一拍马背,战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 一辆驷马之车奔行在去往郑国的大道上,沮丧万分的囊瓦面色无比凝重。 他的心情就象冰封万里的寒冬一样跌落到了冰点,身为一国令尹,一个受楚王万分依赖的人,关键时候辜负了信任。 可,怎么就败了呢? 堂堂二十多万楚兵啊,怎么就挡不住一个只统兵三万的孙武呢? 他实在想不通。 但事实就是事实,不论他能不能接受,真的兵败了…… 其实兵败没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想当初秦国的孟明视屡败屡战,终取骸骨于淆山之地。可这是在向以荣耀是生命的楚国,大多数楚将在兵败后会选择羞愧自杀,就算死了也能保全一个美名。 囊瓦想以死谢罪,但贪生怕死的性格让他实在狠不下心结束自己的生命。唉,可惜了留在郢都的那么多美妾,那么多豪华府邸,还有千方百计谋来的奇珍异宝…… 不过,多少财,多美的色也没有命重要。 十几名亲兵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地发力狂奔,这令囊瓦很欣慰。 这些亲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是一些肯为他献身的死士,他用钱财和美色,关怀和温情收买来的,愿意为他卖命,寸步不离左右地保护着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有在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名,在那些小国家生存下来,不愁荣华富贵。 冬天的太阳落下得很早,刚刚日渐西斜,不经意间就跌落山后去了。 已经仓惶逃出了数十里,身后早就已经没有了追兵,囊瓦命戎车收住了战车。 亲兵赶上来,头顶上冒着热气,呼嗤呼嗤地喘息着,其中一名亲兵队长捂着大腿道:“大人,实在是跑不动了,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囊瓦看了一眼象小牛犊般强健的亲兵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知道这些兵士已经疲惫不堪,再跑下去恐怕心生反感,便道:“好,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见旁边有一片密林,囊瓦下了车将长戟挂在车辕上,几名亲兵将战车推进密林。 坐在一棵枯树下,囊瓦眼望天边那一抹余晖,陷入了沉思。 在亲兵队长的吩咐下,士兵开始埋锅造饭,三名兵士四处寻找枯枝。 釜支在了两块石头上,几名士兵取出干粮倒进锅里,亲兵队长取出火石准备生火,可是左等右等,天色渐黑,派出去拾柴的三名士兵始终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亲兵队长疑惑地问道。 尽皆摇头。 “出去找找,小心野兽……”亲兵队长道。百度一下“鬼谷两千年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109章 连弩 怀疑山林中野兽出没,唯恐有失,亲兵队长和两名实力最强的亲兵留下守卫着囊瓦,其余人分头寻找。 过了好长时间,一轮皎洁的明月升了起来,斜挂在东方的天空,月光透过枯枝洒落下来,凄清而又孤寂。 “还没有人回来吗?”囊瓦裹了裹身上的厚甲,起身站起来。 “是啊,有些蹊跷!”亲兵队长转动着身子,目光在林中四处搜寻,他隐隐察觉有一丝古怪。 忽然,不远处人影晃动,几名亲兵急忙执兵刃,训练有素地护在了囊瓦身前。 那道人影跌跌撞撞地从树从中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是外出寻人的一名亲兵。 亲兵队长松了一口气,喝道:“弄神弄鬼的,乱跑什么?” “不好了!”跑回来的亲兵喘着粗气,失魂落魄地叫道,“那些兄弟,他们……都死了!” “怎么死的?”亲兵队长吃了一惊,“有追兵吗?” “好象是追兵,又好象不是。”那名亲兵神色复杂,“中了弩箭!啊……” 呜—— 刚说出个“箭”字,就听林中传来一声轻响。 青光一闪,那名亲兵捂着喉咙痛苦地仆倒在地,他的喉咙上露出了一支弩箭头,月光下闪着死亡的寒光…… 这支箭突如其来,放箭的人隐藏得很好,目光锐利的亲兵队长竟然没有发现凶手的藏身处。 不用说,那么出去没有回来的人,一定是栽在了弩手的手里。 一个高级弩手就是冷兵器时代的阻击qiang手,射程远,命中准。如果他善于隐藏自己,你很难发现他的存在,尤其是地形复杂的情况下。 一个绝顶高手! 敌在暗,我在明。看不见对手,自己人却一个个被杀的滋味极其恐怖,令人窒息。 “有刺客,大人快走!”他心中惊惧,急叫道。 几名亲兵急忙将战车推出林子,囊瓦跃上战车。 “啊!” 戎右刚要抖动缰绳,突然一声怪叫。 一只弩箭如鬼魅般飞来,戎右中箭跌出车外。 与此同时,亲兵队长也发现了刺客隐匿的位置,他抽出长剑向一处树丛后冲去,速度奇快,兔起鹘落之间已到了那里,举剑斩去。 噼噼啪啪! 兵器相交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那里似乎不止一个人。 亲兵队长挡住了刺客,趁此时机,惊惶不已的囊瓦抓起缰绳,亲自驾车驶出了密林。 一路狂奔。 一个贪婪的人往往是一个胆小的人,囊瓦一边急催战车,一边时不时地大着胆子回头看。还有四名亲兵正紧随其后,却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囊瓦顾不上等他们,继续催动战车。 突然…… 前方白影一闪,一道影子诡异地出现在眼前。 月光下,那道白影身如鬼魅,几个晃动之后,四匹战马似乎受惊,一声长嘶后四蹄立起,然后没头苍蝇般向四处乱冲。 战车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也跟着左右摇摆。 眼见战车向路边深沟冲去,囊瓦反应极快,在即将倾覆的刹那跳了下来。 眼前立着一头一人多高的白猿,手执一口竹剑,剑尖上滴血。 再看四匹战马,已被刺瞎了双眼。 “哪里来的孽畜?!” 囊瓦气得暴跳如雷,执剑斩去。 那头白猿嘎嘎一声笑,身形晃了一晃后便奇异地躲过了这一剑,然后几个纵跳窜入密林中不见了。 踏踏踏—— 正惊愣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刺客? 每一声马蹄响起就仿佛一记记重锤落在心头,令他心惊肉跳,感觉呼吸也凝滞了。 短暂的惊惧后,囊瓦深吸一口气,平复紧张的心情。 也罢,倒要看看,紧追不舍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作为一个受尚武耳濡目染的楚国人,虽然囊瓦醉心于权谋,但真正面临绝境时,他反而放下了心头上的包袱,竟然凭生了一股豪气。 抽出腰间长剑执在手中,他双目微眯,静等来人出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 眨眼间,一骑出现在他的面前,马上一个陌生人,身穿楚兵轻甲,手里握着一张奇特的硬弩,面如秋水。 但囊瓦能感觉,对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息,那是杀气! “何人?” 那人没有报上名号,却道:“可记得曾害过什么人?” “死在我手上的人多了去了……”囊瓦用鼻子哼了一声。 “郢都陈舍!”那人道。 一个陌生的名字,囊瓦摇头。死在他手下的有多少人他已经记不清,其实他也不屑于去记住那些人的名字。 “那是家父。”那人淡淡地道。 囊瓦心头一紧,很明显对方是来寻仇的,看来这一关难过了…… 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斜挎的箭袋上时,却松了口气,因为对方的箭袋里已经空空如也。 “你只有一只箭了!”囊瓦呵呵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长剑,“你杀不了我的!” 普通的只能装备一支箭,箭袋里空了,说明纵使弩中还有箭,也只有一支。那人的弩箭虽然准得不象话,可以说箭箭封喉,但凭自己的武艺还有身上的宝甲躲过这一箭,囊瓦很有信心。 “是吗?”那人的声音依然很平淡。 说完,他缓缓地举起了,平平地对准了他,然后勾动了机括。 “看箭!” 与此同时,囊瓦挥剑。 他知道对方的弩箭神出鬼没,速度必定快到无法揣度,不然那么多武艺高强的亲兵会轻易地死在他手里,因此,在对方勾动机括的刹那,他就采取了行动。 嗖—— 一箭破空,如同月光下响起的一声鸽哨。 果然,那一箭实在太快了,快得囊瓦将长剑刚刚挥过咽喉,就觉得手上一麻,铮然一声,一支短箭断成了两截。 破了! 囊瓦心中狂喜。 刚要挺胸扑出,然后就觉喉头一凉。 血光四溅,一支短箭准确地钉在了他的喉头上。 瞬间,囊瓦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死不瞑目,这怎么可能? “咕咚”一声,带着难以置信和不甘,囊瓦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至死他也想不通,明明我已经躲过了一箭,他的第二箭是怎么来的? 陈音没有走过去查看囊瓦的死活,他相信自己那一箭。 大仇已报,这时的他面无表情,脑中一片空白。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那种兴奋感已经随着岁月淡去了,也或许是积蓄了太多的怨念,当心愿达成时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正此时,又是一阵马蹄声起,大道飞奔而来一骑,马上人浑身是血,是蒙言。 “那三个人扎手,不过还是被我杀了!”蒙言胳膊上血流如注,胸口处也破开了一道血口子,看来杀三名亲兵时经过了苦战,但他的神情却很骄傲。 “多谢你了……”陈音机械地道。 蒙言望了一眼战车旁的尸体:“你杀了令尹大人,不,囊瓦?” “是!” “这个奸贼,你打算怎么处置?” “他是你的了……”陈音将怪弩挂在腰间,翻身跃上战马拱了拱手,“今生得遇兄弟,陈某三生有幸。可惜我还有一些事要做,后会有期!” “兄弟,哪里去?” “天涯海角!”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策马而行,往越国的方向,在那个年代,越国在人们眼中就是天涯,就是海角…… 望着陈音离去的方向,蒙言久久不语。 他无话可说。 之后,蒙言打听到楚昭王去了随车,便带着囊瓦的首级前往求见。 楚昭王痛恨囊瓦,闻听诛杀了罪魁祸首心中大喜。 楚国复国后,赏赐蒙言良田千顷,封于项。蒙言遂改名项言,传几代后生子项燕,项燕长子名项超,生子项羽,也就是后世的西楚霸王。 ……22百度一下“鬼谷两千年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110章 亢龙有悔 那头突然出现的白猿就是老白。 王诩唯恐九婴作乱,计算好了时间数日前赶了过来。 或许是上次被王诩破了一道幻相没有恢复元气的缘故,也或许九婴正在酝酿大动作,总之孙武率兵伐楚,九婴没有露面。 此次下山,王诩有两个目的,一是帮助陈音复仇,二是在孙武身上。 当陈音追击囊瓦时,王诩便跟了上来,暗中让老白帮了一把。至于陈音与囊瓦之间的个人恩怨,由他们自己一对一解决是最公平的方式。 陈音施展连弩绝技杀了囊瓦,王诩全看在眼里。 史料并没有记载这件事,囊瓦兵败后在逃往陈国途中为人所杀,如今看来是被陈音杀了,只是陈音故意将功劳送给蒙言罢了。 至于孙武,没有九婴捣乱,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史实记载的那样发展,摆下奇门八卦阵杀了史皇,击溃了囊瓦军。 然后,他马上乘胜挥师南下,五战五胜。 在柏举西南的清发水,吴军追上楚军,待楚军半渡之时挥军攻击,俘虏楚军一半。 在雍澨,趁楚军正埋锅造饭时,吴军进攻,“因粮于敌”,吃了楚军做的饭后继续追击,大败楚军。 围困住了得知囊瓦主力溃败,急率本部兵马由息回来的左司马沈尹戍,沈尹戍左冲右突,奋勇冲杀,受伤三处仍无法冲出包围,最后令其部下割下自己的首级回报楚王。 吴军势不可当,很快渡过渡过汉水,一路向郢都扑去。 楚昭王得知前线兵败,不顾大臣子期、子西的反对,带领亲信逃走。昭王西逃的消息传到军前,楚军立即涣散,子期率部分精兵赶去保护楚王,子西则率残兵西逃。 公元前日,攻入楚国都城郢都,也标志着这场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以吴国的胜利而告终。 孙武以三万吴兵击败了二十多万楚军,其军事才能可以说惊天地,泣鬼神,后世的尉缭子有一句话做了很好的概括:“有一个人,给他十万兵马就可以天下莫当,那是齐桓公;给他七万人而无往不胜,那是吴起;给他三万人就能无敌于天下,那是孙武。” 胜王败寇。 之后的发展也有力地诠释了这句名言。 楚昭王出逃后,先逃到了云梦,再逃到郧国,郧公之弟企图谋杀楚昭王,结果楚昭王流亡到随国,方才安定下来。 伍子胥进入郢都后,寻得楚平王之墓,并鞭尸三百。 强大的楚国发展到今天,还从来没有被破过城,论繁华程度比尚处于初级阶段的姑苏强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吴国经过千辛万苦攻入楚国国都,这里马上成了吴军的游乐场。 吴军露出了狰狞面孔,肆意宣泄着对多年被楚国压制产生的愤恨,先是屠城,而后到处烧杀抢掠。好色的阖闾霸占了楚王宫,将楚王的一众后宫除了皇后外全部纳入怀中,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好好的一个郢都乌烟瘴气,千疮百孔。 …… 公元前505年,春。 子西府。 子西也就是公子申,后期的楚国令尹。吴军入郢,他留在郢附近建立新都,仿制了昭王的车子和服饰,收集溃散的楚国军政人员,以示楚国尚在。 如今,他的豪华府邸成了孙武的暂居地。 这时的孙武正坐在几案后,双臂撑在了几案上陷入沉思,久久不动。 “将军,外面有人求见!”一名军士来报。 “何人?” “一个老人,自称姓王,名诩。” 老师? “快请进来,不,我亲自迎接!”孙武一听喜出望外,语无伦次。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前,便见须发半白,微显老态的王诩正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 孙武急忙扑过去,跪倒在地道:“老师,你怎么来了?多年未见,可想徒儿了……” “起来吧。” 孙武恭敬地将王诩迎进屋来,两人对面而坐。 “如今你之大名天下震惊,已是功成名就,今后有什么打算?”两人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王诩便逐渐切入正题。 “弟子以为打败了楚国会很开心,可是这时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孙武沉吟片刻,诚恳地道,“也不知该何去何从,老师来得正好,请指点迷津……” 正如他所说的,他不是一心只想复仇的伍子胥,能体会到大仇一朝得雪的快感,也不是那些常年被楚国压迫的吴国将士,一朝得势便忘乎所以。 他来到吴国,初衷只想一展才华,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当真正占据楚国高层的府邸,坐上对方的座位上时,却迷茫了。 王诩没有直接回答,却道:“可还记得那一卦?” “记得。” 当时,孙武下山时曾自测了一卦,是一道乾卦。 经过这些年的研究,孙武的易术日趋精进,王诩提到这个话题,孙武岂会不明白老师的用意? 如今的他,所达到的成就正符合乾卦的第五爻卦辞描述的那样,飞龙在天。 如果继续下去,他的命运就会进入第六爻。 第六爻的卦辞是“亢龙有悔”,意思是高傲的龙,会有悔恨。吴国击败了楚国,气运已经达到了顶峰,阳极阴始,接下来就是下坡路了。 实际上,乾卦额外还有一道用卦,卦辞为“群龙无首” ,因此唯有急流勇退,方可无悔。 “跟我回云梦谷吧……”王诩直视着他,忽道。 孙武沉默不语。 “怎么,心有牵挂?”王诩马上自出了他的心思。 “是,在临行之前,我想做一件事。”孙武坦然承认了。 王诩知道孙武打算做什么,孙武打算在归隐之前为伍子胥做最后一件事,除去伯嚭! 可已经知道结果的王诩知道,一切只是徒劳,他一声叹息,道:“恐怕是竹篮打水……” “我也知道不会成功,可我想试一试。”孙武毅然道。 “好吧……”王诩道。 “将军,大王请你去议事!”正在这时,军士来报。 “或许机会来了……”孙武道。 …… 楚王宫。 这些日子阖闾沉浸在胜利者的喜悦中,彻底放飞自我,花天酒地,生活糜烂不堪。与吴国相比,他感觉楚国就是人间天堂,寸步不想再回落后的吴国去了。 今日,他难得的召集群臣,看来事情到了非断不可的地步了。 阖闾的整个人比以前胖了一圈,因为长期沉迷酒色,无规律生活的原因,眼圈发黑。 这时他脸色难看至极,愤愤然地道:“该死的申包胥,象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在秦庭中哭了七天七夜,秦国命大将子蒲、子虎率五百乘战车,联合了那些丧家无依的楚军,在稷地打败了夫概。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第111章 借刀杀人 昨夜孙武夜观天象,知道吴军在楚不宜长久,便道:“兵者,凶器也,可暂用而不可长久。而且楚国虽失掉了国都,但土地依然广阔,人心不肯臣服于吴。臣请大王立白公胜归国安抚楚国,可解除今日之变。” 阖闾点点头,又忧心忡忡地道:“可是秦楚联合,气势汹汹,又如何化解?” “为今之计,不如与秦国通好,答应楚王复国,但要割让西境城池与我吴国,大王百利无一害。”孙武道。 阖闾皱了眉头,显然孙武的建议不符合他的心意。 他看向伍子胥:“爱卿有何良策?” 伍子胥略一沉吟,道:“臣以为我国虽定郢都,然而楚人愤恨,吴人骄惰,久恋楚宫非长久之计。” 阖闾犹豫不决,他实在是舍不得眼前的花花世界,迟疑着道:“可是我军自离东吴一路破竹而下,五战拔郢,夷平楚地。今一遇秦兵便班师,岂非被人耻笑,前勇而后怯?” 孙武心头一动,暗道一声机会来了。 他假意为难地道:“若是出兵拒秦,必是大功一件,可是秦兵势如虎狼,又有何人能担此重任?” 说这句话时,他有意无意地碰了一碰身边的伯嚭。 如今的伯嚭再也不是那个被逼逃到吴国向伍子胥乞怜的亡臣了,高傲代替了卑微,好胜代替了谦恭。尤其是攻破郢都,他心知肚明,一路而来自己鲜有出彩的表现,指挥全军的孙武自然是比不上了,但与伍子胥相比,虽同为副将,真要是论功行赏,必被高出一筹的伍子胥全面压制。 他表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一万个不如意。 诚如孙武所言,如果击退了秦兵,功劳薄上必然会添上重重的一笔,压倒伍子胥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做不到,最起码也是以后升迁的筹码。 想到此处,他浑身一震,当即出班道:“大王,臣愿请兵一万,必使秦兵片甲不回!” 这句话正中阖闾下怀,暗道了一声知我者伯嚭也,眉开眼笑地道:“好一个壮士,就依卿言!” “慢!”孙武叫道。 “何意?”阖闾一愣。 孙武没有答话,却直视伯嚭:“与秦军作战并非儿戏,若是兵败,依军令当斩。伯大夫,你可能胜?” 伯嚭并不知算定必败的孙武已暗暗给他下了套,相反他感觉抓住了一个绝佳的立功机会,被孙武一激,胸口生出一股豪气,拍着胸脯想也不想地道:“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好!”孙武笑了。 …… 军祥,距离郢都约五十里。 伯嚭引兵一万,趾高气扬地出了郢都城,行了两日便到达这里。 两军排开阵势,伯嚭望见楚军行列不整,便教军士鸣鼓,驰车持戟突入楚军。 迎面一将银盔银甲,手执一杆长戈,他认得来人正是楚国的王族子西,便泼口大骂道:“楚国已是万死之余,还想死灰复燃吗?” “背国叛夫!”子西也不甘示弱,回骂道,“今日有何颜面与我相见?” “你……” 伯嚭出奔吴国之前曾为楚臣,一句话正戳中了他的痛点。他勃然大怒,挺载直取子西,子西也是挥戈相迎。 战车几个交错,子西忽然纵车退走。 “败军之将,哪里走?”伯嚭哈哈大笑,“全军听令,追!” 战鼓声起,吴军士气大振,潮水般地奋勇杀出。 一路直追出了二里左右,忽听两声炮响,左右两边各有一支人马杀出,左边领军之将为沈尹戍之子沈诸梁,右边领军之将为薳射之子薳延。 “中埋伏了!”伯嚭心里咯噔一声。 正惊愣时,秦将子蒲和子虎率领着生力军从吴军中路直贯而入,加上其余两支楚军,三路兵将吴军拦腰截为三段,一时首尾难顾。 伯嚭大惊失色,急率将士左冲右突,却难以脱身。 “难道,今日要葬身于此?”眼见大军被分割得七零八落,伯嚭如坠冰窟。 正此时,忽听阵外一阵大乱,一支吴军杀了进来。 来的人是伍子胥。 伍子胥没有拦住伯嚭,料定他会兵败,向吴王申请了五千人马急急赶来,恰好遇见伯嚭被困,挥兵直冲而入,纵横驰骋地大杀了一阵,终于将身陷重围的伯嚭救了出来。 退兵十里,清点人马,伯嚭率领的一万军马剩下了不到两千人。 伯嚭悔恨交加,联想到在吴王面前立下的军令状,一时心如死灰。 “大人救我……”伯嚭知道事态严重,第一时间想到了伍子胥,跪在地上抱着伍子胥的大腿可怜巴巴地道。 “你立了军令状……”伍子胥很为难。 “大人,看在你我同乡的份上,你不救我谁来救我?”伯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告着,“日后我会肝脑涂地,涌泉相报……” 其实,伍子胥已看出了孙武的借刀杀人之计,并且精通大六壬神数的他也知道伯嚭是他的犯星,但伍子胥的仁义之心再次泛滥,暗道好人做到底。 再救你一次,知恩图报,就算石头人也会感动的,日后他不至于害我吧…… 想到此处,伍子胥心肠一软:“放心吧,我会尽力而为。” 作为阖闾身边的大红人,伍子胥如果能帮着说话,至少性命是保住了,伯嚭稍稍安心。 危机公关最重要的是良好态度,他请求伍子胥将自已囚在牢车中,回郢都请罪。 说起来,伍子胥对伯嚭真是够好,出于同病相怜的缘故,当初伯嚭逃奔吴国时不仅收留了他,还向阖闾举荐为大夫,又在军祥救了他一命,可世事难料,谁会想到日后他却成了一头中山狼。 …… 楚王宫。 阖闾面沉似水,面如土色的伯噽被一条绢带绑缚着跪立在堂前,额头上汗珠儿滚滚,一副负荆请罪的真诚模样。 “伯噽,你恃强好勇,致使兵败,罪不可恕!”当着群臣的面,阖闾拉下了脸怒斥道。 “念在我为吴国尽心竭力的份上,请大王开恩哪!”伯噽乞求着。 阖闾默然不语。 在他内心深处,他不忍心杀伯噽,这个人善于逢迎上意,每次说的话都令人舒服,就是他此次领兵也是出于自己的授意。可是军法如山,自从孙武怒斩二姬之后,就算阖闾本人也不敢僭越法纪。 阖闾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并不急于下令。 实际上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在等,等有人求情,然后借坡下驴。 半天,没有人出面。 伯噽无助地看了一眼伍子胥,却发现伍子胥低着头,两道白眉颤抖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伍子胥不动声色,这让伯噽暗暗愤恨不已,好你个假仁假义的伍子胥,明明答应了会救我的,为何还不求情? 伯噽绝望了。。 “来人!”阖闾无奈地叫道,象一把锋利的尖刀插进了伯噽的胸口。 两名力士奔进殿来,架起了伯噽。 第112章 对峙与煎熬 孙武心中一喜,暗道计谋将成。 秦楚联军给了他一个动手的机会,孙武暗示伯噽请兵,又迫使对方立下军令状,就是要借军规假手吴王除去伯噽。 “慢!”正这时,伍子胥忽道。孙武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完了。 “伍爱卿有何话讲?”阖闾忙道。 果然,伍子胥艰难地道:“伯噽虽有丧师之罪,然而前功不小,何况大敌当前,不宜斩一大将。” 阖闾喜出望外,笑道:“爱卿说得有理,如此便依卿言,赦免伯噽之罪,不过降职一等……” 能够保住性命,伯噽已经喜悦万分,何况仅仅是降职,更是意外的收获。 “不可!”孙武越众而出。 阖闾明白孙武的用意,不等孙武继续说下去,面色一板凛然喝道:“孙武,寡人和伍大夫的面子就不给吗?” 孙武毫无惧色:“军令如山,若是放了伯噽,将士不服,如何甘心卖命?还有,大王日后称霸,又何以服众于天下?!” 一连三问,阖闾哑口无言。 “真的不可?”过了一会儿,阖闾一横眉,杀气腾腾。 自从攻入郢都,阖闾一下子膨胀了。他不喜欢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立下大功的孙武。 “不可!”孙武寸步不让。 虽然智谋过人,但他为人随和,这次为了好兄弟伍子胥和吴国也是拼了,少有的与吴王据理力争。 堂上君臣剑拔弩张,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作为吴国的王,阖闾高高在上,但孙武身为大将军,居功至伟。除了伍子胥之外,人们不明白为什么孙武会不惜与吴王翻脸也要置伯噽于死地,只能冷眼旁观。 群臣大气不敢出,唯有伯噽看向孙武,充满了恶毒和深深的恨意。 “大王,姑苏急报!”正陷入僵局,揭者忽然来报。 “呈上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阖闾很不开心,一听姑苏城三个字,一颗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揭者呈上急信,阖闾打开火漆封印,只看了十秒后便勃然大怒:“好一个逆贼夫概!” 夫概? 众人均是一愣,伍子胥问道:“大王,发生了什么事?” 阖闾愤愤然地道:“夫概那厮兵败后竟然潜回本国,联合了本国附庸,又私结越国偷袭本国,目前正兵临姑苏城下。太子、专毅和被离倾力固守,姑苏危在旦夕。” 顿时,朝堂上一片沉寂。 事情的确很棘手,过了一会儿,伍子胥问道:“大王打算如何应对?” 阖闾目光投向了默不作声的孙武,危急时刻,他马上想到了解决难题最合适的人:“大将军?” “大王言而无信,恕臣不能从命,臣请辞去大将军之职。”孙武的目光挪开了。 阖闾脸上闪过了一丝愠色。 孙武辞将的用意再明显不过,阖闾不杀伯噽,孙武不会临危受命。朝堂上的人都一清二楚,阖闾岂能不知?就是说,在吴国与伯噽之间他必须做出抉择。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闷。 阖闾脸上神色变换不定,毫无疑问心里在做艰难的抉择。 “将伯噽推出去斩首!公子黑,烦你监斩……”最终,阖闾妥协了。 “大王饶命啊……”由大喜变大悲,难以接受的伯噽声嘶力竭地道。 阖闾不忍,别过脸去。 伍子胥想要阻拦,转头看到孙武凝重的神色,欲言又止。 两名力士不由分说地架起了伯噽,公子黑跟在身后出殿去了。 孙武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两刻钟后,耳听殿外突然传来一声炸雷,正不知发生了何事,公子黑大踏步走进殿来,伯噽居然也被带了回来,看样子并没有被斩首,只是头发和脸庞焦黑一片,颌下的一副美须也不见了。 阖闾微微一愣,问道:“为何不杀?” “回大王,发生了一件怪事!” “怎讲?” “斧刃即将加身伯噽时,天上突然飞来一道闪电,将砧锧等刑具全部烧成灰烬,无法施行……” 众人瞠目结舌。 砧为石制,锧为铁制,全部焚毁,那是多么大的力量? 出于对神灵的天生敬畏,众人均想,难道天不绝伯噽? 其实,真相也只有王诩知道。 王诩算定孙武今日会誓斩伯噽,便夹在人群中远远观看。 天空突现阴霾,王诩立刻警醒起来,因为每次九婴来到都会伴随着乌云翻滚,天现异象。 王诩下意识地一道神念飞去,果然探查到了黑云云层中九婴的存在,以为九婴会对孙武不利,便暗暗提防。 刽子手将伯噽推上刑台,脑袋按在石砧上,用手丈量着面如死灰的伯噽脖子的尺寸。 王诩不由地紧张起来。 对伯噽这个小人,他极其痛恨,一万个想让对方在此刻消失。 此人若真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但从历史角度上想,这个人又不能死,将来的吴越之争必有此人一席之地。 一旦他死了,范蠡和文种将彻底失去用武之地。 换句话说,哪怕伯噽是一个十恶不赦,死一百次都不算多的恶棍,他也不能死。 他想出手救伯噽,可是良心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去他的,历史改了就改了吧,不能让一个坏蛋将来为所欲为。 可是,鬼谷子的重托让他左右为难。 王诩的心情极其煎熬,责任与良心在此刻交织,激烈碰撞…… 正矛盾重重,他心中一动,忽然察觉到九婴似乎也打算行动。 王诩微微一愣,九婴的每次出手,必定与自己和自己的徒弟作对。 难道,他打算救伯噽? 如果是的话,正合心意。 王诩决定赌一次,便静观其变。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当刽子手举起巨斧落下的刹那,一道黑火自云层中落下,附于巨斧之上,顷刻间燃烧殆尽。 “王诩,孙武借刀杀人,我偏不让他得逞。”九婴哈哈大笑,扯起黑云急急而去。 王诩懒得与其搭话,心情却异常复杂。 本来以为历史就此改写了,心中生出了一丝小小的兴奋,没想到九婴来了个神助攻。 伯噽不死,历史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但这个奸佞小人在吴越历史上兴风作浪的日子也即将开始了…… 而这时的楚王宫,阖闾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喜悦,事情诡异,结果却是他想要的,他也立即有了放过伯噽的理由:“孙爱卿,非我不杀,而是天意不杀。既然伯爱卿已经死过一次,你就不要继续追究下去了……” 唉,天意!孙武心中暗暗一声长叹。 沉默了片刻,他心中暗道,也罢,再助吴国最后一次,也算是仁至义尽。 “臣愿率一支精兵回吴!” “臣愿辅佐。”伍子胥也道。 “好!”阖闾点头,脸色放晴。。 当即吴王令孙武率兵一万驰援姑苏。内外交困,阖闾也无法继续呆下去了,班师回朝。 …… 第113章 伏击 此刻的姑苏城包围在战火中。 城外战鼓声隆隆作响,数辆贲輼车顶着城上的箭雨、擂木、滚油向城门处缓慢移动,接近城门时便用巨木猛烈地撞击。无数云梯不断搭上城头,一些吴国士兵正向城头发动猛烈的攻击。 这场攻城战的发起者,吴国先君诸樊之子阖闾的公子夫概遥遥远望,不断发号施令。 当阖闾在楚国乐不思蜀时,对阖闾的能力不满的夫概悄悄地潜回吴国,假传阖闾兵败阵亡的消息,然后自立吴王,又迅速拉拢了江淮一带的士族,组织了一支队伍,打算鸠占鹊巢。 他取代的理由很简单,还是那句“兄终弟及”的遗言。 那句遗言象一道魔咒,让吴国屡屡上演兄弟阋墙的悲剧,前有王僚、庆忌,后有阖闾与夫概。 这次阖闾起兵伐楚几乎倾尽全国之力,留守姑苏城的守兵并不多。太子波、专毅和被离不相信夫概的话,立刻指挥为数不多的守兵,发动群众进行殊死抵抗。 多亏当初伍子胥设计姑苏城时考虑到了坚固城防,不然早就被攻下来了。 而这时,越王允常收到了夫概的消息,正在赶往姑苏的路上。 “再给我两天,越军一到,姑苏城差不多就拿下了……”夫概信心十足地对身边的扶臧道。 扶臧是夫概的大儿子,也是十分神勇。 “大王,孙武与伍子胥率兵抵达回援,已达延陵!”探兵来报,延陵距离姑苏差不多也就一天的距离。 来得好快! 夫概暗吃一惊。 “父王,那孙武远道驰援,兵马劳顿,我军以逸待劳,在路上设伏,必定会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扶臧建议道。 “吾儿妙计!”夫概赞道。 当即他命扶臧率领五千人西去,在一座山谷中设下埋伏,打算伏击孙武。 约莫等了半日,就见一支人马逶迤行来,中间一面旗帜,上书“吴大将军孙武”几个大字,正是孙武率领的援军。 扶臧心中暗喜:“人道孙武用兵如神,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正得意时,前方的大军突然停住,旌旗晃动,立刻摆开了阵势。 “什么,被发现了?”扶臧凛然一惊。 就在这时,就听身后响起了一阵震天动地的鼓声,伍子胥率领一支人马从后方杀来。 小巫见大巫,在智谋绝顶的兵圣面前,他那点计谋岂能逃过孙武的眼睛? 孙武率兵乘船由郢都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在广陵地段附近登岸,由陆路南下疾驰姑苏,很快到达延陵。 他已算准了夫概军会在半路设伏,便派出一支人马急行军迂回对方的后路包抄。 如此一来,本来打算伏击的扶臧军反而被包了饺子。 咚咚咚―― 前后两支人马潮水般涌来,扶臧军在前后夹击之下立刻溃散。扶臧左冲右突,难以脱身,一个不防被伍子胥一戟刺落于车下。 …… 洪泽湖,无数只战船航行在湖面上,身材高大的越王允常站在一只楼船的船头远眺。 时近春深,湖面上荡起凉风吹拂着他沧桑的面孔,他岿然不动,象一座雕塑。 允常是一个有雄心的人。 越国地处南方不毛之地,也就这几十年才发展起来,渐渐与中原接轨。他不甘心自己的人民老是处于蒙昧状态之下,依然过着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因此他励精图治,引进中原的先进生产技术,试图改变旧有的落后面貌。 看着越国一天天强大起来,他很欣慰。但他也清楚,越国的实力实际上与崛起更快的吴国相去甚远,更别提楚国了。 除此之外,几年前檇李兵败带来的耻辱难以释怀,时间一长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越国人天生体内流淌的复仇之血让他咽不下这口气,至今想起来,那一战至今记忆犹新,孙武布下的奇异战阵太可怕,那一战败得彻底,败得毫无脾气。 实际上,吴国出兵伐楚一事,他已经通过密探得知了消息。 之后,孙武以三万人击溃楚国二十万大军,杀史皇,沈尹戍,逼走囊瓦,五战五捷,攻入郢都的消息一个个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内心也是惧怕的。 不过,夫概答应他,事成之后吴国割让五座城给越国,象一块硕大的肥肉,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无法拒绝。 因此,明知与吴国作对没有什么好处,他仍然集合三万人马出兵吴国。 很快,越军拿下了檇李,沿水路一步步推进,渐渐逼近姑苏。 一条突冒贴着水皮驶近,来的是一名密探。 “大王,孙武率军回吴,击溃夫概军先锋,杀公子扶臧!” 允常的一颗心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孙武?!不由自主的,一股怒气袭上心头,檇李之耻也再次燃烧着他的血液。 “那个孙武谋略过人,不宜硬碰。父王,不如退兵吧……”身旁一位英俊的少年道。 勾践,允常唯一的儿子,卧薪尝胆典故的主角。 这时的勾践虽然聪慧过人,却胸无大志,成天就喜欢打猎,喝酒,玩女人,标准的一个纨绔太子。 此次出兵,允常将他带来,为的是让勾践亲历战火洗礼,增加人生阅历,磨炼他的意志品质,将来能成长为越国的合格接班人。 此刻听到勾践撤兵的建议,允常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孬种,道:“孙武兵法再高,也非三头六臂!退兵,怎么可能?” “半年前,孩儿在打猎时结识了一位经国纬世的奇才,能耐绝不在孙武之下。”勾践忽道,“父王若是执意与孙武交战,此人可助一臂之力。” “打猎认识的?”允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玩物丧志之辈,必是酒肉朋友。” 勾践失望地扁了扁嘴,不言语了。 其实,他所说的人就是范蠡。 种蠡组合按照想法离开了楚国宛城,不远万里来到了越国的国都会稽。 可是举目无亲,纵使才高八斗也无处投门,如此平平淡淡的呆了两年。 生活倒是无虞,范蠡头脑灵活,经商有道,慢慢地积攒了一笔钱。 不过,范蠡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积极主动,在文种甘于寂寞,每日苦读的同时,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接触越国上层的机会。 与一些货商打交道时,一个重要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越国太子勾践放浪不羁,经常与一些同龄的士族子弟聚猎玩乐。 人一旦有爱好,就很容易接近。 不愧是商圣,范蠡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既然眼前无法一展才能,那就做长远投资。 之后,他花钱打点了一家大臣的管事,稍稍显露本事,便谋得了这家大臣公子老师的差事。。 这位大臣家的公子与勾践是一路货色,经常与勾践聚会,在玩乐方面范蠡也是行家,教授学问的同时陪着他游山玩水,很轻易的与勾践搭上了线。 不出半年,范蠡便获得了勾践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