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求我入椒房》 第1页 [穿越重生] 《新帝求我入椒房》作者:燕白墨【完结】 文案 前世,金牌经纪人奚音穿越成永宁镇国大将军嫡女,本以为家人疼她,恋人爱她,穿越后的生活不要太滋润。可后来…… 后来她那恋人算计得她家破人亡,一家几十口惨遭满门抄斩。 作为穿越女,她是天真又大意,蠢得自己都恨自己。幸运的是,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她誓要! 立人设、贴标籤、发通稿……用现世惯用的造星手段辅佐渣男弟弟登上帝位。 一路虐渣勇往直前,奚音未曾料到,其实她早已落入一只小狐狸的圈套! —— 復仇结束,为求功成身退,奚音不得不好好哄着这位新帝。 「皇上,尝尝西域进贡的水晶葡萄。」 「皮厚,不喜。」 奚音忍。 「那您尝尝这个荔枝,我为您剥好。」 「太齁,不喜。」 奚音再忍。 「这内务府新进的蜜桃也很不错呦。」 「太软,不喜。」 奚音忍无可忍:「老娘不伺候了!」 林梧一把将奚音揽入怀中:「皇后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奚音咬牙切齿:「那、皇、上、喜、欢、什、么?」 悄然凑到奚音耳畔,林梧温柔低语:「朕只喜欢你。」 —— 女主戏精姐姐·奚音 vs 男主看似高岭之花,实则钓系小狐狸·林梧 (看谁更会演!) 标籤:復仇 姐弟恋 穿越重生 第1章 前世 永宁一十三年,时令冬。燕城郊外。 「驾!」「驾!」…… 凌厉的马蹄声在林间游走,就着流窜的朔风,不断向前方逼近。 远处,横枝间隙,两抹青蓝人影闪过。 被林梧扯着狂奔了近十里地,奚音已疲惫不堪,随时都会瘫倒,可她不能停下,追兵在后,一旦被抓,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汗珠从额头滚落,打在眼皮上,格外沉重,奚音用手背胡乱蹭了一把,继而抬眼看去,前路泛着一片白光,似乎永远都到不达尽头。她的耳边也像是蒙了层纸,嗡嗡隆隆,唯有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唿。唿。唿。 每一口凉气入肺,她都忍不住自问:天秀开局,到底为何会落到这副田地? 奚音原是现世金牌经纪人,下班途中不幸罹遇车祸,待她再睁眼,就成了永宁王朝镇国大将军之女,十岁的池青。 她不仅重生,还穿越来了另一个世界! 上一世她活得谨慎,却也没得善终,这一世重返童年,她索性敞开性子来,再也不让那些条条框框的为人处世之道束缚住自己。 旷课逃学什么荒唐事都干,行事全凭心情,偏她还有一双对她无限宠溺的父母,令她可以无所欲为。 六年间,她不仅享尽将门贵女身份带来的福泽,还与四皇子林祁谈起恋爱,未来更是有望登上太子妃的宝座。 正当她满心以为自己即将踏上人生巅峰时,不料,一道晴天霹雳兜头噼了下来—— 上月,她的父亲池霖在永安街茶坊与汴金细作会面,被当场缉拿! 当世人都在震惊好端端的一个镇国大将军怎么就叛变了时,唯有奚音知晓:池霖是无辜的。 这一切都是林祁设的局!是林祁托奚音约的池霖! 从池霖被捕到结案陈词只花了三天,就像是已然写下结局的话本,所有情节悉数铺陈演绎。 至于奚音,更是惨遭林祁软禁,连将真相告知他人的机会都没有。 行事至此,她适才明白,原来,这些年的风光都是假象。原来,她不过是林祁的一枚棋子。 究其原因,源于党争。 池霖位高权重,又素来拥戴五皇子林梧,无形中已被林祁视作眼中钉。林祁想当太子,既然得不到池霖的支持,就选择毁了他,好让自己的人上位。 是她太过得意,忘了这里不是和谐安好的现世,而是充满尔虞我诈的永宁。 是她情虫上脑,明明林梧多次提醒,她却全然不听,一心只着眼于与林祁的大好前程。 是她的错,是她明白得太迟。 可怜池霖一代忠臣,为了永宁夙兴夜寐,戎马一生,最后却背了个叛国通敌的污名! 可怜池家几十口良民,竟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奚音恨毒了林祁,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林祁带兵抄家那日,安宁街上哀嚎遍天,风里都散着血的腥甜味。 那一夜,将军府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红了京都的半边天。 池霖旧部趁乱劫走奚音,带着她一路南下至燕城,直至昨日,二人因追兵被迫分开来。 奚音独自逃了半日,尔后遇到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人——林梧。 —————————————————————— 作者有话说: 另有一堆完结文,可以从专栏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微bo:芝士在打工 欢迎来找我玩~ 第2章 追兵 一直以来,她与林梧算不上亲密,之前在尚斋读书时,更是时常闹矛盾,后来大了些,她与林祁走得近,也就自然而然地与林梧渐行渐远。 但池霖素来极欣赏林梧的正直与才学,更亲自授他剑术,若不是碍着皇子身份,只怕恨不得能收他做义子。想来,林梧之所以愿意铤而走险,也只能是出于对池霖的情义。
第2页 自碰面至眼下,他们甚至来不及多说任何,林祁的兵马在后头穷追不捨,他们除了永无止境的奔跑别无他选。 为求安全,一行人兵分两路,林梧的侍卫驾车引开追兵,林梧则与奚音入了林子再寻出路。 「林梧。」奚音微弱唤道。 林梧止步,回身来看她,满眼担忧。 扶着膝盖大口喘了几下,奚音一咬牙,再仰起脸来,「走!」 「那边有人!」 「他们在那边!」 「追!」 …… 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奚音惊得一哆嗦。林梧面上神色亦不大好,但未多言语,只是愈发用力地抓着她的手,甚至抓得她有些生疼。 原来,他也会害怕啊。 那方单薄清瘦又透着坚韧的背影,奚音瞧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哪一次令她这般感慨万千,就这么望着,隐隐的心酸泛上心头。 林梧身为太子人选的大热门,断然不该来蹚这趟浑水。可他还是来了。 这世上有许多意想不到,一心信重的恋人其实是个反派,一直不对付的同窗其实是个情深义重的好人。 若能死里逃生,定要好好报答林梧。奚音暗想。可念头一转,真的还有机会死里逃生吗? 拨开树影,一片开阔地赫然显现,下一瞬,奚音僵住。没路了。 再往前,只有万丈深渊。 定在悬崖边,奚音探身望去,眼看着那些细小的砂石掉落下去,却久不闻声。可见山崖之高!这若是摔下去,定然粉身碎骨。 目光扫过挡在她身前的林梧,继而遥望向林间渐近的人影,奚音默然从林梧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林梧能来救她,她万分感激。她也承认,她真的很想报仇,想要为池霖沉冤昭雪。可是,她已经害了池家,若是真的要死,她不想再连累林梧! 「林梧。」奚音低声唤道。 林梧没有回身,只一面警惕地朝前看去,一面张开左臂护住她,嗓音有些嘶哑:「别怕。」 奚音舔了一下发干的唇,眉头锁得更深了。 树影摇曳,马蹄声逐渐平息,一队人马缓步行至面前,惬意姿态叫嚣着他们已然胜券在握。 前头一匹高大的红鬃马,林祁悠然坐于其上,手持缰绳,细细打量着狼狈的二人,浑身散发着只属于胜利者的优越气息。 停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林祁居高临下地睨着二人,微眯起眼,戏嚯道:「呦,五弟,还真是巧啊。怎么?你也是来抓人的?」 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那般三分玩味的语气,时过境迁,曾经令奚音所迷恋的一切,此刻,都只能让她觉得可憎。 她终于醒悟过来,什么将军之女,其实,在林祁眼里,她就如一根草芥,甚至无须拿正眼去瞧。 第3章 赴死 林梧嗤笑一声:「孰佞孰忠,谁又说得清?」 看去,林梧一反往日里的清冷,唇角挂着轻蔑的笑容,不羁得如同换了个人。 「你!」林祁大怒,话至嘴边,他忽而止住,朝旁边瞄了一眼。 依着他的动作,奚音瞧见了一个身着莽服的人,那是锦衣卫的官员,她曾见过。也对,皇上一向倚重池霖,此次事件如此蹊跷,必也会对此存有疑虑。 林祁压住脾气,又道:「我可是奉了父皇的旨来捉拿逃犯,怎么?五弟,你也收到诏书了?还是说……你要……造、反?」 造反二字一出,众人皆是神色一凛。 这个罪名,任谁都担不起,遑论是一个有机会成为太子的皇子。 背嵴立挺,林梧手持冷剑,竟毫不迟疑地要抬起剑尖指向林祁。 不给林梧开口的机会,奚音蓦地上前一步,全然挡在林梧剑前,尽量遮掩他的意图。 摆在奚音面前的选择不多,事已至此,她只能及时止损。 双手于身前扣住,她微微扬起下巴,长吸一口气,随即陡然泣声落泪:「四殿下,那日,我分明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将爹爹约到了茶坊……」 话声落地,卫兵们均是面面相觑。 林祁更是双眸瞪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在给他泼脏水!池青一向机敏,这般便是明知斗不过便要拉他下水。 他立即呵斥道:「一派胡言!」 罔顾林祁发声,奚音只一副泪如雨下的模样,抬手在胸前轻捶,好似当真成了一个为爱捨弃一切的弃妇,还抬起袖子装模作样地在脸上擦了擦,抽抽搭搭地继续道:「殿下,按照您的指令,我今日还约来了五皇子来,一切都如您了的愿,您为何非要过河拆桥呢?」 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谁能淡定接受这样劲爆的内情? 奚音小心观察着,眼见那位锦衣卫面上略有微动,她决定再添一味勐药—— 她突然厉声喊道:「殿下!您说过事成之后就让我当太子妃的,您难道都忘了吗?可怜民女一片真心!您说爹爹挡了您的路,我可都帮您……」 「你少在这妖言惑众!」林祁一声,如张着利爪的鹰盘旋在林子上空。他面上涨红,喊道:「来人!」 令下,却无人动弹。 他回身疾疾地巡视一眼,青筋梗起,咆哮道:「池霖一案铁证如山,难道仅凭她几句妖言,你们都要抗旨吗?」 皇权在上,只能唯命是从。
第3页 卫兵们尽管犹疑,还是纷纷亮剑,登时间,一道道寒光闪过。 凉风拂过脸颊,奚音悽厉一笑。 她的人生一如眼前,早已写定是穷途末路。 可既然註定要死,她必须死得其所。 她要让别人以为她是被林祁封口而死。 她知晓,此种所作所为也仅是在皇上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可是—— 林祁,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都不愿让你好过! 奚音盯着身前那些压来的卫兵队伍,唇角勾起。 若有来世,我一定要为池霖正名,要为池家几十口冤魂正名! 若有来世,我一定要让林祁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来世吧。 身姿环旋,裙袂翩飞,奚音蓦地撞向林梧的剑。 他来救她的好意,她心领了,且送他一个斩杀贼子的好名声,便两不相欠。 当血溅长裳的一刻,她还是头一回见林梧那般慌乱。 血仿佛落进了他的眼里,他的双眸都红得瘆人。他向着她来,一步的距离,却是跌了起,起了又跌,踉踉跄跄,寸步难行。 「池青!」 闭眼后,似有一声嘶吼在林上盘桓。 那是……谁呢? 第4章 重生 永宁一十六年,时令冬。京都。 往年到了这时节,京都该下上几日几夜的雪,以茫茫的白掩盖昏颓。可今年,雪迟迟不落,徒剩刺骨寒游荡世间。 长安街上,一辆锦绣华盖徐徐驶过,为萧索光景染上鲜亮颜色。 风捲帘幕,依稀显见四道人影,均是轻裘缓带,贵气萦绕。 是丞相一家。此行为入宫赴玉贵妃生辰夜宴。 奚音半倚车壁,指绕青丝,假装不经意地流转眸光,掠过正襟危坐的白泾,低垂着脑袋的秦氏,继而落到气鼓鼓的白棠身上。 奇怪,就这几日相处来看,这一家三口该是亲昵万分,眼下却皆面色青沉,缄口不言。 更奇怪的是,白栎身为养女,平素不受重视,多久居深院,今儿不仅带她入宫,还为她备了一身上好的衣裳。 白家仨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白栎。」秦氏蓦地抬脸唤道。 奚音沉思未应。 秦氏再唤,语气中添了几分不悦:「白栎!」 奚音这才回过神来,摆正身子,一副乖巧神色,「母亲。」 秦氏没好气地数落道:「你整日里懒懒散散,一会入了宫可不能这样不晓得规矩……」 不管秦氏说何,奚音都是点头应和。 毕竟,如今,她是白栎。 几日前,她悠悠醒转,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再次重生了! 这一回,她成了时值十九岁的丞相养女,白栎。 而时下,距离池青之死已过三年。 可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林祁欠她的,她都要讨回来! 「你可听懂了?」秦氏蹙眉。 奚音忙不迭扬起笑脸,「听懂了,母亲。」 动了动唇,秦氏欲言又止。 见状,奚音刚想主动问询,却听帘外一声:「老爷,到了。」 剎住话茬,奚音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白泾为首,四人依次下了马车。 只肖一抬头,便见耸立宫门,金狮铜扣,巍峨庄严。两侧红墙绵延不绝,仿若永远都瞧不见尽头。 墙里,是万人追逐的奢贵。 墙外,有万金难比的自由。 若让奚音来选,这丞相府区区养女,倒也不错。 「一会去了百乐宫,你可别东看西看,还有啊,你生病失忆的事,也别让人瞧出端倪来,风言风语传来传去,落不到个好……」秦氏又来絮叨。 说来,白栎实为白泾私生女,此前养在外头,因生母离世,才被接回家中。秦氏分明不喜她,可就这几日相处情形来看,该有的叮嘱一个不落,是个妥妥的刀子嘴豆腐心。 奚音应道:「谨遵母亲教诲。」 白家仨人走在前面,奚音落了一步,不慌不忙地跟随。 甬道漫长,低眼抬眸都是蒙了尘般的青灰,唯一的色彩仅是连绵的绯墙,一横横一纵纵,将偌大的皇宫隔成一张棋盘。 入了宫,每一个人都成了一枚行走的棋子。 放眼远眺,夕阳已落尽,余晖松松垮垮地收起,天幕正低垂。 走了些许时候,离得近了,便隐约能听见百乐宫里传出的悠悠笑语,混杂着拨弦清音,瓷器叮咚,热闹之感盈满得几乎要溢出三分。 奚音目不斜视,缓步前移。饶是周遭喧譁不断,她都始终难生动容。 这皇宫,她太熟悉了。 第5章 入宫 做池青时,她须得入尚斋与皇公贵族的世子们一道读书学习,每日早出晚归,大半时间都会耗在宫中。 闲暇时光,她尤爱跟着林祁厮混,早已将宫里的大路小道走了几百遍,闭着眼都能摸去每座宫邸。 遑论百乐宫,皇上一贯设宴的地方。 从前池霖每每打了胜仗归来,皇上都会在此大摆宴席,为其接风洗尘,召满朝文武欢聚,嘉赏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可谓是给足了大将军面子。 尔今再看,风光是真,忌惮亦不假。 念及此,奚音不由得冷淡一笑。 「微臣拜见殿下。」白泾一声,拉回了她的遐思。
第4页 已至百乐宫前,放眼前庭灯火通明,枝头挂满彩灯绘饰,星点嫣红宛如繁花绽放,全然洗去冬日萧条质感,如将春色圈揽在这片天地。 视线越过白泾肩膀,奚音瞧见一道颀长身影。 灯火煌煌映照着那人,他从一片丹色中走来,却与后景格格不入,恍如误入市井的画中人,清瘦若立竹,一身寡淡的青白色,纵是这般温暖氛围,也难涤其身上那股寂寥感。 是林梧。 在现世活得拘谨压抑,成为池青后,奚音日渐放飞,上树掏鸟,下池捉鳖,酣畅淋漓地补了一把童年时光。 而她的那些恣意行径,也不知怎的就碍了林梧的眼。凡是她一耍浑,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林梧必要出现。 她玩得兴起时,他就偏要走来手背在身后头厉声教训几句。 她旷课在园子里瞎逛,他就必要去找少傅告状,让少傅把她抓回课堂。 总之,那几年,奚音一撞见林梧,就意味着离挨骂不远。 如今再见他,依然会如耗子见了猫,本能涌现说不出的畏惧。 不过,见着他安好,奚音也放下心来,至少,当日之事,她没拖累他,是不幸中的万幸。 奚音心道,既然如此,前尘往事尽可落幕。眼下,她是白栎,他既不是让她头疼的同窗,也不再是劳什子恩人,二人可安然成为陌路。 只轻巧扫过一眼,她迅速埋下头,佯装不识。 「嗯。」林梧浅声。 不等白泾再言,秦氏堆上笑,蓦地问道:「玉贵妃可……」 「咳!」白泾一声咳嗽,打断秦氏。他递了个眼色,继而道:「待生辰宴结束后再聊,不急于这一时。」 虽然白氏夫妇打哑谜似的,但显然林梧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淡然地点了点头。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勾起了奚音的好奇心,难道白家人的异样与林梧有关? 她竖起耳朵,试图探听更多,可后来只剩寒暄,无人再提这件事,令她很不痛快。 两方人至席前分别,奚音快步从林梧身侧走过,便发现,一如从前,每到此等时景,林梧都是形单影只。 那些年长些的皇子多已成家,一家几口携手赴宴,其乐融融。与林梧年纪相仿的,大都成群结队,相互拥簇。而比林梧年纪小的,还守在母亲膝下,自有依靠。 独独林梧,孑然一身,怪可怜的。 林梧生母早逝,后被齐妃养在身边,四年前,齐妃病逝,他又被移交给玉贵妃养着。 玉贵妃育有一女,自然不会给予他过多关注。而且,小公主璟瑄性子骄纵,素与更张扬的林祁亲近,不喜寡言深沉的林梧。这也使得林梧在玉贵妃那得不到几分温情。 再者,林梧学习太好,常受少傅们夸赞,被几位少傅同视为学子榜样,引他人眼红。少年们心性嫉妒,拉帮结派时自然都不愿带他。 「你想什么呢?」白棠突然问道。 第6章 再见 奚音抬眼,确认了她是在同自己说话,便答:「没想什么,发呆而已。」 「发呆?是不是病还没好全?」 奚音:「……」 她一向钦佩于白棠的脑迴路。 不等奚音接话,白棠略略沉吟,再道:「刚刚同父亲说话的那位就是五皇子,你觉得如何?」 奚音不明所以,不敢多言,只道:「刚刚离得太远,未瞧清楚。」 闻此,白棠皱眉,「哪里远?那么近!」 奚音继续敷衍:「因五皇子身份尊贵,他与父亲交谈,我不敢妄自观望。」 「你这人!破烂规矩还真是一套一套!」白棠万分嫌弃。 奚音抿唇轻笑。白棠如秦氏,嘴上不爱饶人,但性子单纯,故而不惹人厌烦。 嫌弃完,白棠又嘟着唇,若有所思:「待会落了座,我指给你看。」 见她这过于热情的姿态,奚音有些迟疑。 不等奚音应话,白棠便神采奕奕地兀自道:「就这么定了!」 接着,她快步走到前面。眼看她目光来回逡巡,似在寻觅什么人。 望着她的背影,奚音深感无奈,嘆了口气。但她不敢懈怠,事出反常必有妖,还需机警些。 入座后,白棠未食言,立即为奚音指明林梧所在:「快看!在那呢。」 「好。」奚音配合地顺着白棠所指,遥遥望去。 水台之上,舞女一字排开,腰肢轻展,翩若惊鸿。穿过层层抛袖,目光笔直向前,奚音在首桌觅得林梧侧影。身旁有人在向他敬酒,他捏着酒杯,侧耳聆听,面上笼着淡淡的光辉。 这么一望,却叫奚音心头一颤。 印象中的林梧还是孩童模样,圆乎乎的脸,如一只软糯的兔子面糕,白白嫩嫩,生气也好,难过也罢,一有情绪,便会双颊泛起红晕,有几分可爱。 刚未来得及瞧,现下再看,林梧着实清减不少,幼态褪尽,下颌锋锐,五官凌厉,整个人好似一柄利剑,让人端的生出畏意。且因着皮肤过分白净,他仿佛是个精雕细琢的玉人一般,透着沉钝的阴郁感。 摸着下巴,奚音陷入沉思。没想到,区区三年不见,林梧的气质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样?可是上上等?」白棠探头过来。 奚音垂眼:「既是皇子,天之骄子,自然是上上。」
第5页 白棠白了她一眼:「你真没意思,说句真话怎的就那么难?你心里觉得好,就说好,觉得不好,就说不好呗。整天就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空话,和父亲一样!」 「棠儿!」旁侧,秦氏低声呵斥。 白棠再度鼓起面颊,一耸身子,别过脸,不再同白栎言语。 奚音抿唇,半低下脸来,长睫微动。 席上人渐多,初见奚音,多是好奇,问过得知是丞相养女后,又都失了兴趣,不再关怀。 奚音也乐得清静。 枯坐无趣,她便在脑中勾画起眼下的时局。 从这几日在府中收集的信息来看,当今的几位皇子中仍以林祁和林梧风头正盛,而相较之下,林祁更得圣心。 在前不久的秋季围猎上,也是林祁拔得头筹,皇上还将自己少时常用的弓箭赠与了他,夸他是几个儿子中最像自己的。 第7章 相看 令奚音费解的是,林梧的武功得自池霖真传,分明远高于林祁,怎么不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呢?能不能入东宫,可决定了他的下半辈子是富贵还是艰险!难道他放弃夺嫡了?还是林祁这几三年专心练武,大有增益? 心中困惑,也不得法门。她正思索着,突然瞥见旁边还在生气的人儿。嗐,怎么浪费了这么好的资源?白棠既是相府嫡女,多少该知道些。 扬起笑容,奚音侧身哄道:「棠姐姐,我确实觉着五皇子甚好,只是,不晓得您问这是何意,所以生出些惶恐来。您别气了呗。」 一听这,白棠来了兴趣,双眼放光,有兜不住的笑意从唇角流出。不等奚音再问更多,她倾身凑到奚音耳畔,神秘地悄声道:「娘亲他们要让你和五皇子相看。」 相……相看? 消息还未打探出分毫,奚音率先被白棠的话炸晕了。 玉贵妃是秦氏胞姐,想要促成白家与皇子的婚事,奚音能理解,只是,这人选为何不是嫡女白棠,而是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养女?这不合理。 眉黛微蹙,奚音故作忧虑神态,扭扭捏捏道:「好是好,可是,父亲母亲他们绕过姐姐来为我相看,妹妹担心姐姐会不悦。」 「不悦?有何不悦?」白棠很是诧异。 瞟了秦氏一眼,她再压低声音解释道:「爹爹和娘亲都让我去,我偏不愿,来之前,我们还在家里大吵了一架。后来,娘亲就说要带你来。你若是觉得不错,一会就好好表现,若是不大喜欢,去了就装疯卖傻,也不必太忧心。」 分明是陷她于囹圄之人,怎的还一副替她考虑的语气? 奚音无语。 上一世,她没想到林梧会冒死来救她。 这一世,她没想到刚重生就要与林梧相看。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吶。 奚音艰难挤出笑容:「谢谢姐姐。」 「无妨无妨,你我到底是姐妹一场!有好事我都会惦记着你!」白棠连连摆手。 奚音:「……」 再坐定,奚音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让她与林梧相看,忒怪异了罢! 一来,她对林梧有说不明的畏惧,一见林梧,耳畔即会浮现那声清脆的唿喊:「顾少傅!池青又犯错了!」 实在是惹不起也躲不开,一个头五个大。 二来,她瞧见如今的林梧一副郁郁面貌,不确定可是因池青之死给他带去伤害,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 唉。 虽有一桌御膳佳肴,可奚音着实食之无味。还真是事出反常没好事!早知如此,就该装病不来。 脑中乱成一团,奚音一咬唇,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令她迅速镇定下来。 其实,这也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她可以趁着相看对林梧多加试探,探探他如今的心可还向着池霖,若他尚且记挂着池霖的恩情,那他便也算一个可利用之人,若他已然变了,那还须躲远点。 酒席欢晌,觥筹交错。宴至后程,一穿扮精緻的女官款款走来。尚隔了些距离,秦氏便主动起身相迎。 随后,秦氏领着女官朝奚音走来。她恭恭敬敬地介绍道:「这位是在贵妃身边伺候的何姑姑。」 第8章 讨好 做池青时,奚音与何姑姑打过几次照面。她是位好脾气的姑姑。 奚音福身行礼:「见过何姑姑。」 上下打量了一番,何姑姑点点头,同秦氏道:「人我先领去,宴散之后,你们来清和园接回。」 「麻烦姑姑了。」秦氏应完,转而又向奚音交代:「切记,可少言,不可错言。」 奚音乖巧地低头应道:「谨遵母亲教诲。」 不远处,白棠对着奚音眨眨眼,为她鼓劲打气。 奚音付以一笑,油然生出一股上战场的悲壮感。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何姑姑在前,提着一盏彩绘灯笼,不疾不徐,奚音紧随其后,没多言语。 二人沿着曲径向前,与百乐宫内鼎沸人声渐行渐远。入了清和园,那喧闹仅留了点影儿,风一吹,就散尽了。 清和池上立了座八角亭,几面横檐均挂着海棠红纱,飘飘荡荡,就着晦暗的灯火,透着说不清的鬼魅之感。 望着,奚音不禁嘴角抽动:忒艷俗! 奚音一直对永宁的审美不满,尤其是这皇宫,不是艷俗的紫红飘纱,就是成团成簇的牡丹,就差把「富贵」二字刻在宫门上了。
第6页 此前,她甚至筹划过,若林祁终能登上帝位,那她必然会是皇后,届时要一改宫中布景,换一换风格。如今再记起这等天真想法,实在是可笑得紧。就如她的上一世一般可笑。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她的目光不禁寒了三分。 将奚音送至亭中,何姑姑没多逗留,安排道:「你且在这等等,我去请五皇子。」 「好。」 目送何姑姑走出栈道,奚音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见识到永宁残酷的一面后,此次重生,奚音痛定思痛,决心重拾起做经纪人的行事态度。与他人相处,多需谨慎,在这个时代,说错做错,动辄要掉脑袋。 来回踱了几步,奚音换了个惬意姿势歪靠在石凳上,一只手托腮,喃喃自语:「林梧那么聪明,不知道可会觉出异样,但应该没人会相信重生这回事吧。」 不多时,远远见何姑姑与林梧走来,奚音立刻起身,规矩立在桌前,静候他们过来。 即使隔着朦胧飞纱,也可见林梧很是清冷,自带凉薄之意,与这冬日极为应景。 待他撩纱步入亭中,奚音细看才发现,他不仅瘦了,还高出许多。原本只与池青平齐,现下竟似比白栎高出一个头。 顿了顿,奚音转念一想,也许是白栎生得娇小,这般比较不合理。 「白二小姐,还不见过五殿下?」何姑姑提点。 奚音连忙行礼,「见过五殿下。」言罢,她粲然一笑,尽显狗腿功力:「五殿下生得一副天人之相,若仙君身临,叫民女瞧得都晃了神。」 未曾料及一向木讷的白栎会说此话,何姑姑愣了愣,无声轻笑。 面对这波夸赞,林梧却是置若罔闻。他面无表情地走向圆凳,兀自落座后,伸手指引:「坐罢。」一举一动,尽显疏离淡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 奚音极度不满,却还不得不保持着讨好笑态。 她坐到林梧对面,偷摸观察着她,内心直犯嘀咕:从前的林梧虽然爱打小报告,但别人与他说话,也能好声好气地应和,现在的他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第9章 难聊 见戏已开场,何姑姑识趣告退,「奴婢在池边候着,二位好好聊。」 「谢姑姑。姑姑慢走。」 何姑姑一走,也带走了仅有的生机,亭内陡然跌入死寂。 林梧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指腹摩挲杯壁,微垂眼,似在思考什么,又似是单纯不愿与她说话。 动了动唇,奚音也在犹豫,她一面担心主动出击会引起林梧怀疑,另一面也深知这种机会不多,她该努力搏得林梧好感,才能有日后进一步试探的机会。 可她无论是在现世活的那二十七年,还是在做池青时的六年,她都未曾追求过谁。她只与林祁谈过这么一场恋爱,还谈出个家破人亡客死异乡的结局。 咕噜。咽了口口水,奚音又舔了一下唇,双手在腿上来回搓着衣裳,不自觉地来回轻微晃身子。 亭内陷入了令人焦灼的无声境地。 「你可是觉着尴尬?」林梧忽而开口。他审视着眼前人,熟悉感扑面而来。被封存在记忆中的那个人,每当遇到尴尬时境,就会如此动作。 可他也明白,这么问了,并无甚意义。那人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可他还是问出了口。好像这么问了,就抓住那一丝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 应声去看,见林梧眸中显露几分异样,奚音想着,他这个人规矩那么多,定是不喜别人坐没坐相。她连忙摆好胳膊,端正身姿,随后压着嗓子,以极尽做作的嗓音道:「殿下,民女只是在想,以殿下的身份,怎会同意与民女相看呢?」 竟这般直接。林梧微蹙眉。她这直接的问话方式,更像她了。他定定神望着眼前的人,完全是一张陌生面庞,唯有眸中闪动的光点与她有几分神似。 见林梧盯着自己,奚音心中「咯噔」一声,怎么?说错话了? 遇事不决,先拍一波马屁。 她连忙笑起,再道:「殿下好比天边月,民女深知低如草芥,难以相配,故而诚惶诚恐。」 听了这话,林梧指尖微顿,失望之感缓缓溢出。 不是她。 她见他时,从来都是唇枪舌剑,何曾这般谄媚? 随即微嘆,倒也好,这世上多一些与她相似的人,他也就能记她更久些。 收回视线,林梧低声道:「不过是生在了不同的人家,你不必妄自菲薄。」 总算搭上了话,奚音决定趁热打铁:「照何姑姑的意思,殿下与民女总归是要在这坐上些时辰,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妨让民女陪您闲聊解闷?」 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可惜,林梧全然将那期待隔绝在外。他宛如一块千年的石头,张口即是冷淡之语:「我不喜多言,你只管自寻乐趣,不必在意我。」 奚音:「……」 笑得脸都发僵了,她竭力用着平和的语气道:「殿下真是风趣……」 「并非说笑。」 奚音:「……」 救命。这人怎么那么难聊? 其实,在奚音的记忆里,林梧一直是个能言会道之人。 她上树,他不让,说树高危险,摔一下,腿能断成几截。 她下池,他不让,说池内水深,一旦下去,会被水鬼拖住。
第7页 她旷课,他不让,说少傅教学辛苦,她不该只为一时贪欢,而辜负少傅一片赤诚之心。 她气他找少傅告状,他就说是为她好,为她能行上正轨,少时顽劣,不知规矩,大了便会坑蒙拐骗,轻则成巷尾流氓,终日无所事事,重则在落错,要掉脑袋。 一套又一套,套着几百个大道理。 啊!有的人尚且十八,就叫人怀念他更年轻的模样。 第10章 前任 虽然困难重重,但奚音可不是个轻言放弃之人! 她环顾四周,搜索一番后,终将视线定在纱外的夜空,便心上一计。她伸出纤纤柔荑,矫揉造作地说道:「殿下,您瞧今夜的月亮,可真好看。」 林梧:「嗯。」 奚音:「……」 不能轻言放弃! 既然林梧是个富有才学的人,应该也喜欢有才情的女子,奚音盘算着不如献诗一首,说不定能让林梧刮目相看。 她起身莲步缓移,停在亭柱旁,手背在身后,拿捏起腔调,提了口气,开始吟诗:「啊~少时~不识月~唿作白玉盘~」 首句终了,她瞥了林梧一眼。林梧不为所动。 她再来一句:「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林梧依旧置若罔闻。 她继续:「仙人垂两足,桂树作团团……」 一句接一句,很快,她将整首《古朗月行》都背完了,再看林梧,依然如假人一般,毫无反应。 难道不喜欢吟诗?那唱曲呢?唱些永宁没有的曲子,他总该会有些兴趣罢? 再度立定站好,奚音双手扣在一起,扬起下巴,伸直脖子,整个人极为端庄典雅。她酝酿一番,悠悠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宫……」 调起高了。 奚音清清嗓子,「宫……」 「白二小姐。」林梧终于开口。 奚音连忙倾身回到桌前,娇滴滴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林梧没看她,只寡然道:「坐着罢。」 「是。」奚音微笑着落了座。既然能有回应,看来,林梧更喜欢听曲,回去后再准备几首。 还没等奚音多得意,便听林梧补上一句:「有点吵。」 奚音:「……」 哦。 实在是难以撬开林梧的嘴,奚音生无可恋地望着亭外,期盼白泾能早些来接她。 木栈蜿蜒至岸边,丛丛树旁,何姑姑正坐在那,偶尔会向亭中望上两眼。 下一瞬,何姑姑起身,从树后走出一青年,二人走近言语,不时瞧向亭子。 那人一身钴蓝,在明灭的灯火中尤为抢眼。不同于林梧的单薄少年感,他肩膀宽阔,身材高挑,更显结实。 奚音一惊。 三年不见,那人有了些许变化,从前的不羁少了大半,多了些说不出的凌人盛气。 可哪怕化成灰,奚音都能辨得出来。 那是林祁。 不自觉双手攥起,奚音警惕地观望着那人动态。 「四皇子来了。」奚音提醒道。一改刚刚那般做作语调,语气中多了几分沉稳与戒备。 觉出白栎异样,林梧瞥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嗯。」 「可需民女迴避?」奚音稳住坐姿,问道。她还没做好与林祁见面的准备,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地要与他讥言相对,而眼下,避其锋芒才是最好的抉择。 听出对方想要离开的心思,林梧便挥手道:「走罢。」 「谢殿下!」奚音赶紧起身行礼。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呦!真巧!五弟也在啊。」人未至,声先到。林祁距亭子仅剩几步远。 这厮一向爱戳人心窝子,此番来势汹汹,显然是来看笑话的。 奚音止步,回身望向林梧。 第11章 背影 亭内各角都挂了灯,不算昏暗,只因薄纱轻飘,影影绰绰。 林梧正襟危坐,握着杯盏。一方寡然的背影,令奚音思绪万千。 他曾数次立在她身前,故此,她曾数次对上这方背影。 在尚斋读书时,也不晓得他是哪里来的勇气,与奚音分明是结了梁子的关系,也敢拿后背对着她,也不怪她时不时在他背上「作画」,常见是墨点子,偶尔也能颇有雅兴地临摹几只小龟小兔。 起初他还会恼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死死抿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经得几次捉弄后,他再来读书时,索性会叫侍女备套衣裳。 回首再看,这林梧属实倔强,遭了报復,从不提换座,日常也不会收敛分毫,该教训奚音时依然教训,该找少傅告状时,依然找少傅告状,怕是一根筋。 及笄之后,奚音就不常去尚斋了,日常会帮着林祁攒局,与京都的达官贵人联络感情,进而拉拢入其阵营。 彼时,林梧不止一次来提醒过她,「林祁不可信。」 她都是如何答的呢? 多半是冷笑着诘问:「不信他,难道要信你?」 万千思绪,如藤蔓缠绵,绊住了奚音的脚步。 见她不动,林梧当她是被林祁吓着,再度道:「走罢,无妨。」 前方是来者不善的老仇人,旁侧是或要被欺负的小可怜,这小可怜不仅试图抛弃一切去救她,还貌似因她而产生了心理阴影。 以怨报德,实在不道德。
第8页 奚音重重闭了闭眼,犹豫再三,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留下。 算了,真是欠了他的。 她扭头,毅然决然走到林梧身侧,眸光坚定,「殿下,既是相看,倒也没有一人先走的道理,一会宴散,父亲母亲就该来接我,不急于这一时。」 林梧愕然。刚还想走,怎么又要留下? 他盯着眼前人,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另一人身影。她们分明长得千差万别,可当她说出这话时那股义薄云天的精气神,竟与她是那般相似。 一想起那人,酸涩之感撩拨心尖。林梧懒懒道:「随你。」 「是。」奚音转身,面朝林祁来处。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应战。 林祁这几步走得甚快,已至纱帘外,骨节分明的手入帘,他轻巧掀起薄纱,大跨步迈进来,脸上还挂着几分不明的笑意。 直到入亭前一刻,林祁都尚且以为林梧是在同白棠相看。 近年来林梧势头正盛,朝堂内外唿声甚高,连当宠的玉贵妃都想拉拢他,试图促成他与相府的姻亲。 但,眼前这人,竟非白棠。 讶异燃起,林祁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奚音,仿若在审视一个物件,十分无礼。 后头的何姑姑面露难色,后知后觉地向林梧禀告:「禀五殿下,四殿下路过此地……」 林祁打断她,「这位是白丞相的……养女?」话语里的戏嚯意味昭然。 何姑姑皱眉,退居身后。 奚音亦是螓首低垂,福身行礼。 三年不见,这林祁倒是没什么长进,言辞带着钩子,开口即以伤人为乐。 从前情虫上脑,无论林祁说出怎样过分的言语,奚音都觉着可爱,现在换了层身份再看,原是这般恶劣。 第12章 交锋 不等奚音答话,林梧启唇,不疾不徐,掷地有声,「四哥许是不识,这位是丞相府二小姐,白栎。」 「哼。」林祁发出一声嗤笑,衣摆一撩,落座林梧正对面。 他指节在桌上轻敲,故作语重心长道:「五弟啊,要我说这白丞相真是不识抬举,竟让一个养女来同你相看,啧啧,也不知存了个什么心思。唉,可需我替你敲打敲打?」 捏着杯盏,视线低垂,林梧没抬眼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反问:「养女亦或嫡女,有何差别?」 「哦,没差别吗?」像是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林祁眉眼舒展开,扬声道:「没想到五弟心胸这么开阔,嗯!不愧是顾少傅的得意门生!就和少傅一样开明!」 说罢,他扫了奚音一眼,眉梢一挑,露出一抹轻蔑之意,「养女出身卑微,难免畏畏缩缩,不过,」眸光低下,再度回到林梧身上,「五弟你喜静,这么看,确实挺登对。是吧?」 挑衅之言,一句接一句。 新仇旧恨,层层相叠,是可忍,孰不可忍。 手指捏得发白,奚音再也憋不住,神色一凛,上前一步:「五殿下能与民女小坐亭中,乃是殿下风光霁月,不嫌小女身份低微。殿下章凤姿,又有逸群之才,与天底下任一女子都得以相配,四殿下所言『登对』,不过因我是天底下的女子之一罢了。」 话音落地,其余人等俱是一惊。 林梧侧目去瞧,只见白栎清瘦,面相寡淡,因隐隐笼上愠味,显得尤为锋利。她唇边带着浅淡笑意,眼神却是寒凉,与林祁对峙,气势竟不输一分。 那种熟悉感愈加强烈。 恍然间,他几乎要念出那个名字。 「放肆。」何姑姑厉声道。 破茧的思绪瞬时剎住,林梧眼神中的光点黯然下去,重新摩挲杯壁,回归淡然。 白栎不是她。 若是她,只会为了林祁同他呛声,又怎会为他出头? 「民女斗胆妄言,还望四殿下恕罪。」果然还是没忍住,奚音暗暗咋舌。 现如今的她连亲手杀了林祁的心都有,更遑论听着他羞辱林梧。可眼下不是逞一时口快的时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她自然是懂的。 低下脸来,奚音深吸一口气,再抬起,登时换上懵懂无措的神色,宛如一朵娇艷欲滴的小白花。 演戏嘛,没学过,但见过不少。 正对面,林祁眉头紧锁,眸子里染上一层困惑。这一招,似曾相识。 讥言时锐利如剑,觉察情况不妙又能立刻变脸惺惺作态,这个白栎太像她了。 他蓦地起身,衣袖拂过桌面,带翻杯盏,发出清脆一声。可他恍若未闻,只是盯着白栎,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看穿。 罔顾旁人注视,林祁一步一步向奚音逼近。 这林祁不会瞧出什么异常了罢? 奚音垂首定在原地,不敢在抬脸相迎,赶忙垂下脑袋,一面瑟缩如鹌鹑,另一面偷摸瞄向林梧,向他递了个眼色。 显然,林梧觉察到了奚音的求助,可他却是岿然不动,大有作壁上观的架势。 怎么?不打算帮忙? 奚音不由得暗骂:这人忒不讲义气了罢! 再瞧,那双锦绣青绒靴已行至跟前。 第13章 转机 靴主人手抬至空中,指尖微勾,将将触及奚音下颌。 奚音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求人不如求己。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心一横,眼一闭,她陡然「啊」的一声,继而往旁边一扑。
第9页 何姑姑与林祁皆是一震。 再看,奚音整个人圈住林梧,长长的胳膊似麻绳拧在林梧身上。 而林梧,脸黑得堪比亭外夜色。 奚音半屈身,将倒未倒,伏在林梧肩头,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以极度虚弱的嗓音说道:「抱歉啊,五殿下,民女大病未愈,久立后有些头晕呢。」 林梧寒声:「起开。」 我为了替你解围,可是与林祁正面碰撞,你不但不帮我,还稳稳地看笑话,现在你让我起我就起吗?哼,我偏不起! 手臂收紧,奚音脸埋在林梧颈窝,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再道:「我也想起,可我这脚啊,实在是不听使唤。五殿下,真是对不住啊,咳咳……」 林梧一手握着瓷杯,指腹发白,手背上青筋冒起,另一只手在袖间紧紧攥拳。他素来不喜旁人触碰,更何况对方还是仅有一面之缘的白栎。 何姑姑抿了抿唇,忍俊不禁。前头训斥白栎,不过是些面子功夫,她站在她的位置上,总归需要发声。即使她并不认同林祁擅自入亭的做派。现下白栎能出这样的奇招,她倒觉得有些意思。 戏至此,该散场了,她上前去接应,给了个台阶:「既然二小姐身体有恙,那我先送她回去罢。」 奚音连连点头,朝着何姑姑伸手,何姑姑顺势搀住了她。 「等等。」林祁不依不饶。 叫住了,又无下文。 对于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家二小姐,林祁尚且存疑。且不说他之前从未听说白家有个二女儿,只说这人与林梧,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她竟能为林梧出言顶撞自己? 目光在奚音身上上下竖扫,虽瞧不出任何名堂,但心里有种预感,不能放她走。 奚音继续佯装不适,手扯着袖子挡在额上,双眼半阖。 要不然直接装晕吧。她想着。再这样耗下去,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她刚准备发功,却听栈道上传来一阵嬉笑声,清脆悦耳,如风铃响起,一下子打碎了这压抑的气氛。 亭中人纷纷侧身去瞧,在那绵延的木栈上,一行人正在走近。为首的是个身量高大的少年,旁边围了五六个小皇子、小公主,身后头还跟了好几个宫女太监。 奚音眼前一亮。是时芥。 在奚音不学无术,行事荒唐之际,有一人不但见证了,还全然参与了,便是南湘侯嫡子时芥时小侯爷。奚音与时芥还在春暮寺拜过把子,是佛祖认定的兄弟。哦,姐弟。 初初醒转时,奚音便惦记着要去找时芥相认,奈何一直未寻得机会,没想到,眼下竟与他在这相遇。 一行人脚步轻快,尤其是几位小皇子,一望见林祁就奶声奶气地喊道:「四哥!四哥……」很是亲昵。 「四哥在这做什么呢?」 「我刚还在寻四哥呢!」 …… 乌泱泱涌进一帮人,抛给林祁的问候此起彼伏。 林祁忙于应付,无暇再顾奚音。 第14章 救星 要说林祁能有今日这般受孩子们欢迎,一半因他性子张扬,引孩童瞩目,另一半,还是沾了奚音的光。 年纪大些的皇子都不爱带年纪小的玩儿,可奚音和时芥不但领着他们戏耍,还变着花样地找乐子,在稚童们心中威望颇高。而因着奚音与林祁亲近,也就带着林祁愈发受弟弟妹妹们青睐。 奚音本该庆幸救星来了,可轻扫一眼,又笑不出来。 那些孩童都围绕在林祁身旁,无一人分予林梧一分关怀。 一边是热闹和睦的一团兄弟,一边是孤零零的林梧一人,分明共处一亭,却仿佛筑了座八尺厚的壁垒,生生隔出两方天地。 其实林梧这个人说来倒也不坏,少傅安排考试前,他还会帮她突击复习,虽然多半她连这复习也是要逃的。 再者,当日池家事发,一众人都避之不及时,唯有林梧还愿铤而走险,可见他的心之正直良善。如今虽是冷漠了些,但也曾做了好些善事。 还是该帮他一把。 奚音又被该死的怜悯心拿捏了。她定在原地,思索着该如何脱离此地。 时芥与璟瑄走在大队伍的后头,落了几步,将将进来。 「姑姑,你在这啊!」璟瑄一来,就抱住了何姑姑,仰脖望着何姑姑,天真烂漫模样。 奚音便望向时芥,四目相视,她努力扬扬眉眯眯眼,传递信息。她与时芥的情谊甚至是在林祁之上的,故而对其有更深的期待。也许……会有奇蹟呢? 可时芥给她的回应,只有呆呆的茫然。 好的,没有奇蹟。 考虑到眼下境地,多拖一会就会多一分危险,奚音只得壮士断腕,将相认事宜暂缓,姑且以撤退为主。 这边奚音已开始计划如何趁乱离开,那边,时芥还在纠结:这个陌生女子为何用如此炽热的目光望着他? 他细细揣摩,得出一个可靠结论:难道又是一个被他潇洒之姿所征服的痴情小娘子? 他正要扬起笑意,上前勾搭两句,再一撇见角落里坐着的林梧,顿时拉下脸来。嗐,晦气。 原本四人所处稍显宽绰的亭子,眼下装了这么些人,顿时拥挤不堪。 叽叽喳喳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人脑壳痛。 趁璟瑄抱住何姑姑问东问西的时机,奚音不动声色地往旁侧挪了两步,悄摸发出一声「咳咳」。
第10页 林梧偏转,瞧了她,但未动弹。 懒得多费口舌,奚音直接扣住林梧手腕,一甩脸,「快。」 林梧就这么被奚音拖了起来。二人如离弦之箭,「噌」地射出去。 他们从人群外侧疾步闪过,出了亭子,更是脚下生风,几近快奔。 长长的栈道上,两道身影快速移动。 曾经他拽着她在林间逃命,现在她拉着他从尴尬境地遁走,往昔与今,此般相似。 二人身后,两道视线紧紧追随。 那女子真是奇怪,与林梧又是什么关系?时芥遥望着,生出些莫名。也没多瞧,他还要与小皇子们逗闷子呢。甫一迴转目光,便觉察到尚有一人亦在观望。是林祁。 嗐。又一个晦气的。 第15章 冷漠 「唿——」 拐入小道,奚音适才止步。 此间正处清和园主景梅园,周遭尽是长枝延展的腊梅,一格格石板铺成树间小径,两旁落着大块堆石假景。 松开林梧后,奚音缓缓弯下身子,双手扶住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栎这身子刚经歷了一场风寒,病去如抽丝,此前坐着不觉,现下跑了一截,奚音当真有些不适。 「你……」见奚音喘得厉害,林梧打算允她坐下小憩,不成想,他话还没说完,奚音已大咧咧地歪在了石头上。再说,反倒显得他规矩繁冗。 听得林梧动静,奚音抬眼,艰难地按下喘息,哑着嗓子发声:「什么?」 林梧摇头。 他不说,奚音也没多问。 苍茫夜幕下,皎月高悬,如清透的玉石,发着银白光辉。 梅影之中,林梧立着,奚音坐着,二人隔了些许距离,无人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粗气渐息,奚音终于觉着缓了过来。她暗道:这次真是亏大了,不但与林祁交了锋,还受了些苦。 再望向几步之外的背影,她更是愤愤:明明都是为了他才落得这幅田地,他还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非良人! 顿了顿,她又想,看在他来救过自己的份上,就原谅他了!哼,这一回之后,当真是两清了!若再帮他,就是小狗! 「殿下。」有人从黑暗中走来。 奚音一惊,屏息用力去瞧,随即安下心来。是林梧的侍卫,荆南。 荆南是池霖从战乱城捡回来的,后来被送到林梧身边做侍卫,也是看中林梧宅心仁厚,待人良善。 哼。良善?那都是小时候了,现在的林梧两个字足以概括:冷漠!奚音忍不住在心中骂道。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拭去额上凉汗,理整衣裳,道:「时候不早了。五殿下,民女就不多加叨扰,先行告退。」 如今对于这人自说自话的行径,林梧已见怪不怪,只同荆南交代:「荆南,送白小姐去寻白丞相。」 「不必。」奚音抬手制止,爽利道:「我识路,自己去寻就好了!」 说罢,她挥挥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在其身后,荆南为难地看向林梧,不知该跟上还是该留下。 林梧望着林间那抹身影,半晌,道:「送她至白丞相眼前。」 「是。」 「马车可备好了?」 「都已准备就绪。」 「好,宫门口汇合。」 对话间,林梧的目光始终追着那人。 「殿下?」荆南小心唤道。 林梧收回视线,摆手道:「去罢。」 独自一人,反倒行路更为轻快,奚音脚步匆匆,很快就出了梅林,尔后便遇上白泾一家。 宴席已散,他们也在寻她。 「父亲,母亲,姐姐。」奚音迎上去一一唤道。 白棠兴致颇高,两三步过来,挽住奚音,笑意盈盈,迫不及待地问道:「快说说,相看得如何?」 瞥了眼白泾与秦氏,奚音垂眸,赧然道:「五皇子身份尊贵,恐是小女难以攀附。」 「出什么岔子了?」白棠追问。 「棠儿。」秦氏叫住她,不想她揭人伤疤。 接着,秦氏款步走来,难得地换上了和声细语:「皇子们见多识广,自是眼界要高,此次未能成功倒也无妨。姻缘之事,不必强求,改明给你寻个门当户对的。」 奚音福身:「谢母亲。」 第16章 情郎 「回府罢。」不远处,白泾招唿道,面上亦是淡然。 这件事他本就没寄予厚望,此前生气,也只恼的是白棠倔脾气,连应付都不愿应付,完全不顾及白家颜面。现下得了这结果,他反倒松了口气。他心里明白,入皇室,非良姻。 经得一场夜宴,一家三口隔阂已解,亲昵如常,相互挽着走在前头。 奚音跟了两步,忽而驻足,回首相望。 梅枝交错,暗影重重,徒剩一片寂寥月色。 「白栎,快些来!」白棠在前头唤她。 她连忙应道:「来了!」 四人行回百乐宫,宴罢人散,宫女太监们在忙碌撤桌。 照常走着,至水榭方台,白棠突然一顿,然后中了邪似的撇下三人,往前勐地蹿了出去。 她身姿异常矫捷,脚步异常欢快,裙袂翩飞如粉蝶戏逐,周身笼着浓郁的欣喜激动之意。 这……这分明是见到了情郎啊。 奚音倒要瞧瞧对方是何许人也。
第11页 烛火映着少女明媚侧颜,那双眸子如同盛满璀璨星光,整个人熠熠生辉。 顺着白棠的去向,奚音瞧见了刚匆匆碰了一面的时芥。 什么?居然是时芥! 白棠停在时芥面前,仰脖望着他,面上巧笑倩兮,纤纤柔荑似是无处安放,搅动衣带,别有儿女情趣,她娇俏启唇:「芥哥哥。」 这一声,令奚音如五雷轰顶。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有好端端的女儿家瞧得上时芥那个憨憨!真真是世风日下! 「白小姐。」灯火之下,时芥拱手,半躬身,向着面前的白棠道:「刚宴上匆匆一面,还想着日后找机会再叙,没想到机会这就来了!」 奚音:「……」 这时芥也没变,见到谁都要勾搭两句,仿佛少说一句都会浑身难受。 白棠双手交叠,扭了扭身子。 奚音:「……」 以白棠之行为,任谁都能咂摸出二三缘由。秦氏脸色大变,疾步跟去,停在与时芥相距几步远的地方,一探手就将白棠拉回身边。显然,她不喜时芥。 白泾从旁绕上前,拱手与时芥寒暄了两句。 时芥之父本有从龙之功,可皇上登基后,他说什么都要衣锦还乡,皇上不允,到底是将他留在了京都,封了个南湘侯,不必日日上早朝,也无实权,闲散安逸。 老子惬意,儿子更甚。 时芥不喜官场,从小逍遥自在。以前池青在时,二人走街串巷地瞎混,后来池青没了,他依旧游手好闲,处处凑热闹,但不入任何皇子阵营,对当今盛宠的四皇子和五皇子更是避而远之。 也许,这正是秦氏看不上他的原因。 「娘……」白棠嗔怪低唤。 秦氏未理会,只生硬地同时芥道:「小侯爷,着实不早了,恕不能久陪。」 对上秦氏那张阴沉的脸,时芥摸不着头脑,他哪里惹着这位丞相夫人啦? 鑑于秦氏黑脸的模样委实兇恶,他只敢胆战心惊地拱拱手:「确实不早了,大家都赶紧回家歇下罢。」 「芥哥哥,我们赶巧可以走上一路。」一面对时芥,白棠就眉眼弯弯似新月。少女嗓音软糯,恍若春风过境,令人只肖瞧着她的笑靥,就仿若能嗅到桃花清香。 第17章 相认 她要往时芥身边凑,秦氏拽着不让,母女俩暗暗使劲,一时间剑拔弩张。 僵持良久,到底是白棠败下阵来,她瘪瘪嘴,可怜兮兮地望向白泾。 收到女儿的求助,白泾嘆了口气,随即前来牵住秦氏的手,柔声道:「夫人,天黑路难行,还是为夫扶着你罢。」 连白泾都来帮衬了,再不允倒显得自己是个恶人。秦氏剜了他一眼,只得不甘心地任由白泾领着她向前。 「夫人慢些走,小心脚下。」 「你就惯着她,到头来还是你自己生气伤身。」 「夫人教训的是。」 …… 看过这齣父女合力的戏码,听着前方飘来的狎昵喁喁,奚音笑着笑着,心间生出几分怅然。 曾几何时,池家夫妇亦是如此,她亦如白棠这般无忧无虑,遇事就求池霖,天不怕地不怕。 可眼下,一切如烟尘散尽,池家老宅该早是蛛网遍结,恐怕连那几十口冤魂都已转世为人了。 蔻丹陷入掌心,奚音丝毫不觉痛。她稍稍抬起下颌,遥望天际皎月。 池家所遭受的冤屈,她一定要让林祁还回来! 「哎?是你!」时芥大喜过望,窜到奚音身边。 白棠看了看时芥,又看了看奚音,问道:「你们认识?」 奚音镇定答道:「有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不就刚刚那一面吗?时芥不解。 灵光一闪,他忽然通透,定是这小娘子不知何时见过他,并对他一见倾心,神往已久!原是一笔风流债啊!罪过罪过! 想着,他龇牙咧嘴地乐起来。 「这么巧啊,既然大家都相识,今日又晚,不如我们明日约上一约?」白棠趁机向时芥发出邀约。 以前,父亲母亲不允她同时芥交好,她以为是因时芥与池青走得近,而池青又与四皇子关系暧昧。可现下时芥孤身一人,且不入任何阵营,母亲依然瞧不上他。这令白棠很是苦恼。 而更令她没法子的是,时芥对她,素来只如对待任一个小娘子,看似亲切和善,实则心存壁垒,并不能真的交心。 她一直渴望着能有一人作为桥樑,联繫起她与时芥的情谊。没想到,鹊桥竟在她身边。 听了白棠的提议,奚音酝酿片刻,忽而神情微变,一甩衣袖,接话道:「明日不如就约在如意小馆,点上一盘馆子里顶有名的烧鸡,选东南雅间,对面就是桃花巷,正巧能瞧见巷内美景,若赶上好时候,还能白白听上京都第一名伶的小曲。」 言罢,她唇角含笑凝望时芥。 剎那,时芥觉着眼前这人似是在发着光亮,亮得足以照明他心底的每一寸黑暗。 「要我说,如意小馆就是京都第一绝,不单是烧鸡绝,更绝的是这东南雅间,在这可是能瞧见桃花巷的那些美人儿!」 「你一个女儿家怎的这么喜欢看美人?」 「看美人怎的啦?你不也爱看吗?这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
第12页 曾几何时,那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脑海中的模煳印象与面前的人趋于重叠,时芥半张着嘴,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道出一句:「往来溪侧。」 奚音一歪头,巧笑倩兮:「辄闻溪音。」 那是她名字的由来。 第18章 祭奠 时芥是这个世界唯一知晓她真名的人,也是这个世界唯一知晓她来自的人。他们在佛祖面前拜把子,许下过诺言—— 这辈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求有一块肉,就共啖一块肉,有一羮汤,就共饮一羮汤。 谁也不是谁的累赘,谁也不必为谁难过,只求同甘甜,不求共苦难。 登时泪花充盈,时芥隐有哽咽,他埋着脸缓了片刻,后而迟钝地肩头耸动,轻笑了声,瞬间扫去积存已久的阴霾。 奚音递了个眼色,示意旁边还有白棠,尔后故意问道:「小侯爷可记起我是谁了?」 眉飞入鬓,分明已是泪光点点,时芥又生生憋住。他深吸一口气,委屈地瘪嘴,接着抬手便在奚音肩上轻搡一拳,「原来是你啊。」 捂着肩头,奚音也有些动容,但比时芥强些,还能勉强打趣:「还以为小侯爷早将我忘了呢。」 「忘不掉,做鬼都忘不掉。」时芥应话,如呢喃,如自语。 他知晓她来自异世,便一直想着,她能来一次,或许,还能来第二次。 一天天翘首以待,一次次失望而归。 不知不觉,等了整三年。今儿是池青忌日,晨间,他还为她上了三炷香,没想到,到了晚上,他竟就见着她了! 时芥走来奚音身侧,与三年前一般,二人比肩而立,自成一副好光景。 只是,此番不復往日的张扬恣意,立定,时芥悠长嘆息:「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奚音轻笑:「谁说不是呢?」 眼看着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每一句里都似乎别有深意,白棠颇为吃味,妒意升腾,黑着脸插入他们之间,但碍于时芥也在,她不得不压制脾气,咬着牙问奚音:「你们是何时相识的?」 同时芥对了一眼,奚音随口编了个谎言:「彼时我还在外头住着,有幸与小侯爷在如意小馆结识,只是一起吃过几次烤鸡。后来我入了白府,就再未见过。」 白棠又望向时芥:「当真许久未见了?」 时芥点头,为确保可信,他再加上一句:「正是因为太久不见,差点都没认出来。」 「这样啊。」白棠似是安下心来,尔后同时芥闲聊起来。「芥哥哥,那如意小馆的烧鸡当真那么好吃呀?」 时芥柔声应道:「着实一绝,有机会带棠妹妹去尝一尝便知。」 …… 天边星辰点缀,与瞭望塔上的灯火相映,犹如一方指引,引着每一个人踏上归途。 —— 春暮寺。 往生池畔,小沙弥单脚踩在石阶上,双手张开平衡,嘴里清脆喊道:「施主哥哥,你可比去年来晚了些。」 前方立着一人,提了盏灯照着,另有一人半蹲在池边,手中握着个火摺子。 就着晦暗的灯火,二人面目逐渐清晰。半蹲着的是林梧,立着的是荆南。 闻声,林梧抬脸去看,温温柔柔:「今日有事耽搁了。」 「师兄说你不会来了,可我想,你去年来了,那今年也该会来。」小沙弥往下蹦了一步,又轻快地跳到林梧身侧。 林梧笑笑,未应话。 小沙弥探头看了看,「施主哥哥,你这朵永生莲可是师父亲自折的,那莲叶子是我涂的色,你觉得可好看?」 第19章 回忆 「好看。」林梧取出火摺子,轻吹一口气,即有火苗跃出。为不烫到小沙弥,他稍稍侧了身,小心翼翼地将火摺子递往永生莲心。 永宁有在逝者忌日当天点莲灯的习俗,与其说是为了亡者,倒不如说是宽慰未亡人,让活着的人有个念想。 火光摇曳,莲心燃起,可正当林梧准备端起莲灯,清风拂过,火灭了。 灯灭,实为异象。 小沙弥却是视若无睹,只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施主哥哥,这灯上怎么没写名字呀?不提名讳,往生之人何以知晓这是他的灯呢?」 微垂眼,林梧神情之中漏出几许酸楚,他长嘆一口气:「我不知她的名讳。」 月光铺在池面,风起,便似是一池子的碎银,闪闪发亮。 林梧再次尝试,火苗再次燃起,又再次熄灭。 小沙弥两只手摸着脑袋,像是苦恼,他宽慰道:「施主哥哥,今夜有风,风不让灯燃,你也就听听风的呗。也许,这是风在同你说话呢。」 指尖顿住,林梧抬眸望向小沙弥,且见小沙弥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在其身后,是庄严的庙堂,隐在一片朦胧中。 「只要尚有一份牵挂,就没有人捨得走远,这份心意,他会感受到的。」小沙弥再道。说完,他伸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哈欠,「施主哥哥,这灯就这么放下罢,机缘自有天定。」 愣了一瞬,林梧再看灯盏,静默了会,终究是照做了。 莲灯落水中,小沙弥拿起岸边靠着的竹竿,将其往池子深处推去,水光潋滟,那一抹粉绿飘飘荡荡地远去了。 特地赶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过来,只为放这一盏莲灯,来时,心里揣着事,尚且不觉什么,如今放了灯,林梧心里空落落的。
第13页 踏出寺门,他遥望见天际的那轮圆月。那池上的涟漪似是漾至他心间,和着说不出的怅然。 「施主哥哥,」身后头,小沙弥准备关门,门间留着一条缝,他唤了林梧回身来看他,随后粲然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夜间行路,需慢行,需多留意。」说罢,他便关上了门。 林梧愕然须臾,后轻笑了声。 二人没多逗留,林梧回到马车上,荆南持住缰绳,侧身问道:「殿下,我们回何处?」 「去永盛街。」帘内飘出一声。 林梧母亲一支人丁单薄,其祖父远在恆安,此前因林梧母亲被选中入宫,特地在京都为其置办了一间宅子,为的是给女儿一个依靠。 可惜,他生母早逝,没能享受到老人家的好意,宅子也就留给了林梧。 偶尔,在宫外办事迟了,林梧就会暂且在那歇一晚。 路上虽是颠簸,可歷得这一整日的忙碌奔波,他早已是精疲力尽,就这么笔直坐着,竟也缓缓合上了眼。 「喂,你在这做什么?」 那一日,风和日丽。 林梧却不大开心,因晨间挨了父皇批评。他独自一人来清和池边的石头上枯坐,才过了不多时,就听见身后传来池青的声音。 听见了,但不想答话。他只埋着头,没理会。 池青走近,驻足他身前,掐着腰再道:「我一想,连你都旷课了,定是寻到了个顶有意思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这个破园子啊。」 第20章 哭包 林梧依旧低头不语。 觉出有恙,池青皱眉:「你怎么啦?你不会哭了吧?」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一副戏嚯口吻。 吸了一下鼻子,林梧缓缓抬起脸来,还真是泪眼婆娑! 眼见的池青愣了片刻,随即惊得后撤一步。 「你……」林梧启声,想说「别走」,可池青退完,又似是无可奈何地上前来挨着他坐下。 侧脸看来,池青茫然地问道:「我什么?这石头……我不能坐?」 林梧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摇头。 坐定,池青再扬声问道:「你说与我听听,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叫你哭了。」 沉思良久,林梧努了努嘴,欲言又止。 他一面想要说与池青听,因在他心中,池青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好吧,其实是他在尚斋唯一的朋友,但另一面,他不知池青听后,是否会拿来取笑他。 他在内心挣扎,池青就耐心候着,没有催促。 终于,他下定决心,开口不多渲染,只简明扼要道:「父皇说我孤僻。」 「噗。」池青毫不留情面地笑出了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林梧皱眉,睨着她。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兇狠不足,可怜有余。 对上那张包子脸,池青顿时于心不忍,只好强忍住笑意,双手合十,做小伏低状:「抱歉,抱歉。」 林梧依然恶狠狠地睨着她。 挠了挠眉骨,池青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没等林梧鼓舞她说下去,她到底还是兀自凑了过来,一双眼睛如盛夏的黑葡萄,十分鲜亮。 她不自觉压低了嗓音,试探着问道:「或许,你父皇说得有那么一丢丢对呢?」 这一句,好似兜头浇下的凉水。 林梧倏忽间收回视线,盯向地面,双肩扣着,似乎要把自己锁住。 哎呀,是不是太直接了?池青心虚。 她缓了口气,双手搁在腿上,来回搓着衣裳,忐忑地酝酿半天,冷不丁道了一句:「其实,你不去少傅那告我状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 话音刚落,林梧耳根子已染上一片红晕。可惜池青没看他,不然该要惊奇于身边这人居然如此薄面。 平视远处池景,池青缓和了语气,以能拿出的最温柔的声音接着道:「少傅只教过一遍的东西,你就能记住,也实在是了不起。只是,」 她语重心长,「你花了太多精力在与少傅的交流上,而没回头看看我们其他人,与人打交道也是一门学问,并非你立在那,别人就会与你交往,也并非你学习厉害,别人就会与你相交。」 说完,她侧过身来问道:「我这么说,可清楚?」 「嗯。」林梧应声。 见林梧满脸乖巧相,池青满意地笑笑,随即再道:「不过呢,我想啊,这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你可听过一句话,嗯——是这么说的,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也没有相同的两个人。」 林梧蹙眉:「未曾听过。」 池青咕哝一句:「啊,这话到底是哪个时代出来的啊?」她又大咧咧地摆手:「罢了罢了。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就拿做艺人来说,都得有个性,平庸之辈,是火不了的。」 第21章 解围 「何为艺人?」林梧望向她,懵懵懂懂。 眨了眨眼,池青起身,摇头晃脑笑得邪性:「就不告诉你!」 林梧抿了抿唇,倒也不恼。见池青往池边去,他赶紧跟上。 池青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扔进池里,发出「咕咚」一声。 她又捡起一块石头,递到林梧手里,「我也想提醒你,你呀,只是过得太顺了,你父皇说你两句你就哭哭啼啼,人生在世,往后的路长着呢,哪能动辄就哭鼻子啊。而且……」
第14页 话声戛然而止。 缓了口气,池青勾唇嗤笑,声音变得轻而远,「这世上的人大都过得不如意。」 接过石头,林梧低头瞧了一眼,又看向池青,「譬如?」 没急着答话,池青弯腰接连捡起好几块石头,直到手里都放不下了才停住动作。 尔后,她站直身子,眺望前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譬如啊……有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原本是跟着母亲生活,可母亲病逝,就被舅舅送回父亲那里,而父亲早已组建新家庭,她不得不寄人篱下,被继母欺负,被继母的孩子欺负,无人可以求助,只能孤身面对。」 林梧手指收紧,呆在原地,眸光陷入一片阴影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比你惨吗?」池青反问。语气中无甚恶意,而有几分极度失望后的释然。 她转身开始投掷她的石子,一块接一块,动作干脆利落,语调也不復刚刚的沉闷,「再譬如,有的人呢,辛辛苦苦打出一片天地,投入那么多心血去搞事业,搞了那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突然发生意外,死了。大好的前程都成了他人的嫁衣。」 「咕咚」、「咕咚」……石子入水的声音接连响起。 视线全然落在池青侧影上,林梧眸光闪烁,有一股力量在他心间冲撞,似乎随时都要破体而出。 阳光撒在他们身上,如一条绒面的薄被,盖在万物之上,轻轻柔柔。 吞了口口水,林梧的理智被来回拉扯,有些话他藏在心中已久,眼下,被那日光撩拨得心痒痒,他想说,想全然道出。 倏然,林梧上前一步,「你……」 「池青!」「池青!」……远处响起一道道急促的唿喊,由远及近,是时芥。 池青转身望向林梧,眼睛因惊慌而瞪得老大,嘴上还能镇定应道:「哎!」 「池青!你在那干嘛呢?」一抹蓝从树隙间闪过,迅速移动。 事出紧急,一闭眼,池青嚷道:「你别过来!我在这小解!」 旁侧,林梧讶异得嘴都合不拢。 远处的身影果然顿住,时芥很是愤愤:「你怎么能在这小解啊?这到底是皇宫!人来人往,那么多人!」 池青编胡话道:「憋不住了嘛!你快去前面的墨兰亭等我,你在这,我不好意思!」 「那行罢!」时芥咆哮道:「那你快点!别被别人瞧见了!」 「嗯!」 踮脚探头张望后,奚音确认时芥走了,遂压低嗓音同林梧道:「我要走了。」说罢,她转身要走。 没想到,林梧却是不领这份情,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第22章 裂瓷 见她止步,他又将双手往身后一背,厉声训道:「你身为一个女儿家,不该这么说!有辱斯文!」 「该不该,我都已经说了。」池青拍了拍手上的灰,克制住对那厮翻白眼的冲动,「再说了,我可是为了帮你哎!你肯定也不想让时芥看到你这双兔子眼吧!」 浑身顿住,林梧抿唇不语。 没多纠结,池青大跨步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她转身再道:「别人帮了你呢,你就大大方方地道一声谢谢,又不丢人,别再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当然,说归说,她并未期待林梧当真能被感化,说完也就继续向前,将林梧丢在身后。 死死盯着池青的背影,林梧仿佛成了一桩石柱子,丝毫不动弹。 在池青将将踏上主路前的一刻,他喉头滚动,到底还是艰难地发出一声:「谢谢。」 这么一声,好似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 「不客气!」池青没回头,只是潇洒地扬扬手,「只要你少向夫子告我的状,我就谢天谢地!」 林梧立刻反诘:「那你少旷课!」 池青摇了摇头,没多辩驳,双手在背后抻着,晃晃悠悠朝着墨兰亭走去。 光亮逐渐褪去,睁眼,那样生动的场景全然散尽,徒剩一室昏暗,且瀰漫着冬日寒意。 原来是梦。 林梧摸了摸脸颊,干燥的,无泪。 收回指尖,他自嘲一笑,想着:明知道她是那样心软的一个人,当初为何不在她面前哭一哭呢? 当初,觉察到林祁异样后,林梧曾去劝过池青,可彼时,他满心满眼充满了对林祁的嫉妒,张口只有伤人言辞。 纵然知晓她是那般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是忍不住教训,放些犀利的狠话。 到头来,关心未能送达分毫,反倒是碰了一鼻子灰。 如果当初哭着告诫她,一切又是否会不一样呢? 挪到侧面,林梧挑起布帘,霎时间大把冷风涌入,打在他的脸上,刺骨寒令他神识清明不少,不再陷于那般扰人思绪。 街边景色疾驰后退,夜深露重,很快,就要到永盛街了。 —— 「你同那时芥搅和在一起做什么?他比京都那些纨绔可好不到哪里去……」 秦氏教训白棠的话,颠来倒去就是这么几句,一路上,奚音听了几十遍,多少有些乏了。她侧过身,掀起帘子,佯装在望风景。 对面来了一辆马车,在前头赶车那人颇为眼熟,奚音定睛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来人竟是荆南!想来,马车里坐着的,定当是林梧了! 风起,对侧的布帘翻卷,露出一道缝隙。
第15页 就着不明的光,奚音瞧见一人缩在角落里。 那人如一只被困的幼兽,瑟缩,无助,可怜,仿佛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牢笼。 那是林梧吗? 那是林梧呀。 马蹄声在长街上空盘旋,就着阴冷的风,盪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分明仅匆匆一眼,那副光景却像是鬼魅梦魇,笼在奚音心头。 即使回到相府后,她仍是止不住地回想起刚刚的画面。 也不过三年未见,为何林梧仿佛成了一盏裂开的瓷,随时都要碎掉?难道仅仅因为她的死?又何至于此呢? 第23章 交易 越想越是疲惫,奚音左右想不明白。 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她朝着自己的小院快步走去。 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爬回床上,卸下假面,好好地睡上一觉。 「白栎,你等等!」 西苑小径,白棠脚步匆匆地赶来。 前方的人置若罔闻,她便快跑过去,隔得近了,她又急喊一声:「白栎!我叫你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奚音被吓了一跳,她一哆嗦,惊魂未定地回身来看,认出白棠后,适才仓促行礼,稳住嗓音问道:「姐姐有何事?」 白棠打量着她,率先问道:「吓到你了?」 奚音摇头。 「你在想什么呢?我喊你,你也不应!」白棠嗔怪道。 「我在想五皇子……」 「你在想五皇子?」白棠一双眸子瞪得如铜铃,「你在想五皇子?」她重复一遍,随即拍手惊喜道:「原来你在想五皇子啊!」 奚音:……疯了? 「我还以为你在想芥哥哥呢!」白棠喜笑颜开,「既然你是在想五皇子,那就好,那就无事了!」 嗯? 这般,奚音明白了白棠是误会她喜欢林梧,便急忙解释:「只是刚回来的路上,我们的马车与五皇子的马车相错,我在想,这么晚了,五皇子为何还要出宫?」 「何时遇到了五皇子的马车?」白棠狐疑道。 「在永盛街上,将将赶到第二个岔口时。」 有了这么细緻的说法,白棠也就相信奚音不是託词,尔后道出真实来意:「我特来找你,是想问……」 该是个难以出口的问题,可白棠丝毫不赧然,抬眼望着奚音,眼睛里似是盛了星光,亮晶晶的。少女提问时坚定而率真,有着独属于那个年纪的勇气:「你可是欢喜芥哥哥?」 「噗!」奚音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她完全是被气笑的,道:「在宫中时,我与小侯爷已然道明,我们二人仅是旧友,并无半点儿女之情。」 「可是,你们那你一言他一语的样子太过暧昧了!再者说,你们碰面时明明就一副非常熟悉的模样,可后来我开口一问,又称不熟,定是有诈!」白棠言之凿凿。 这么说来,确实露了马脚。 奚音略沉思,既然如此,若一个劲地解释,反倒会越描越黑,那不如暂且以谎话煳弄过去。「话已至此,那我索性坦白,确实,我对五皇子一见倾心。」 「当真?」白棠嚷出声来。 奚音视死如归:「当真。」 「怪不得!怪不得在百乐宫,你看五皇子的眼神很不对劲……」得了这个答案,白棠简直是欢天喜地。「要我说,做皇子妃可真是大好事,今夜五皇子许是没瞧中,但没什么干系,我定要父亲母亲给你多找些机会……」 她拉着奚音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又道:「那我们做个交易,你既是与芥哥哥是好友,那你帮我追芥哥哥,我帮你追五皇子!」 奚音僵了片刻,为难道:「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丢下这句,白棠便一蹦三跳地跑了。 不一会,她的方向还飘来几声小曲。 空气中瀰漫着少女的欢喜,连冬风都变得柔和不少。 嗅着那份甜蜜气息,奚音紧了紧衣裳:……哦。 第24章 噩梦 回到小院,奚音远远地就瞧见坐在门口的人,那是白栎的丫鬟喜玲。她连忙唤道:「天这么冷,你坐在外面做什么?」 一见奚音,喜玲兴奋地迎上去,「小姐,您回来啦!您这是头一回跟着老爷夫人入宫,我不放心,想尽快见着您。」 「担心甚?我这不好好的嘛。」 「好好的就好。」喜玲扬起笑容,「不早了,我伺候小姐就寝罢。」领着奚音进屋,替她褪去衣裳时,喜玲又关切问道:「小姐,夜宴可好玩?」 「倒是不错。」奚音微垂眼,「见着了两个朋友。」 喜玲皱眉:「您在宫里哪来的朋友啊!」 奚音笑笑:「许是上辈子结识的?」 「上辈子!」喜玲嘟着嘴,「哼,小姐天天就拿我逗闷子!」 烛光摇曳,一主一仆闲聊声渐远。皎月高悬,映着京都一片祥和。 ——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是来救你的,你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你?」 …… 眼前的人头髮凌乱,双眸通红,像是只白净的兔子,张口是悽厉的唿喊。是林梧。如厉鬼一般。 奚音胸口郁结,想要辩解,却道不出一个字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梧哭着,质问着。 尔后,梦醒了。 还是相府西边的小院,还是藕色的帐顶,奚音掐了自己一把,会疼,不是在做梦。
第16页 「唉。」她悠长地嘆了口气。 还是该想个法子弥补对林梧的伤害啊。 —— 翌日。 因半夜噩梦惊醒,奚音辗转难眠,早晨醒来双眼布满血丝。她倒是要成了一只兔子。 昨晚与时芥约了巳时末在如意小馆碰面,奚音饶是再困,也还是艰难地爬了起来。二人相约时是背着白棠的,眼下,她只得偷偷摸摸地出府。 从相府到如意小馆不算远,若有马车则行上一刻即可,可她只有两条腿,故而提前出发了些。不成想,这位小侯爷近来有所长进,居然还体贴地提前安排了马车来接。 上了马车,奚音便惬意地歪倒,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做池青的日子。 车毂转动,向着目的地驶去。尚且隔了老远,奚音就闻到那飘来的烤鸡香味,不由得垂涎三尺。 舔了舔唇,她甫一下车,就见到在门口翘首以待的时芥。她刚要感动,仔细一瞧,那厮正在同一个不相识的小娘子聊天。小娘子捏着帕子遮在唇边,笑得花枝乱颤。 好一个郎情妾意。 奚音默然走近,时芥背对着她,浑然不觉。小娘子先瞧出端倪,笑意先是僵住,随后逐渐褪去,娇滴滴地问道:「这位可是公子相熟的人?」 如此,时芥才回身来看。 抖了抖唇,奚音狡黠一笑,一扑腾,把住时芥的胳膊,千娇百转地喊道:「相公,是奴家来晚了~」 「你……你已娶妻?」小娘子登时变脸,火冒三丈,拂袖啐道:「登徒子!」继而愤怒离去。 奚音挥挥手往前送了一步,「不送。」她再转身,望向时芥,挂着极度不和善的笑容。 自知理亏,时芥憨笑着摸着后脑勺,尔后故作大方道:「你毁我姻缘的事,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奚音:……很好,这时芥依然脸皮比城墙还厚。 第25章 谋划 入了如意小馆,选了熟悉的东南雅间,二人叫上一只烧鸡,热上一壶好茶,适才正式寒暄。 奚音向时芥问询了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倒是无甚异常。她记得当年盛传永宁要打大金,后来也未开战,似乎一切在池青死后,都回归平静。 只是池家从这世上消失了。仅此而已。 「你既已重生,不如好好享受一番。我父亲前儿还向皇上特请圣命,许我回封地,我带你去那。我们每日叫上几个小娘子小公子聚上一聚,岂不快哉?」 时芥从腰间摸出一把玉骨扇,装模作样地摇啊摇。 分明是大冬天,他竟也不怕冷。 这或许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奚音刚要拿起杯盏,又放下了。 她抿了抿唇,道:「池家父母毕竟养了我六年,待我甚为亲近,我不能看着池家就这么蒙冤而去,尤其是池霖将军,这一生为了永宁抛头颅洒热血,临终却背了个叛国通敌的冤名,我怎么能咽得下这个口气?」 时芥替奚音斟了杯茶,好声好气地劝道:「可事已至此,你便是为他们平了冤,他们也回不来了。奚音,你我都是通透之人,何必被这些俗事情感所羁绊?」 未喝那茶,奚音冷笑,斜眼瞧他:「你若是不愿帮我就算了,又何必让我听这些道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时芥嘆气。 他素来拿这个朋友没办法,奚音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每回都只能是他让步。 好在奚音也未提出过任何无理要求。 池家的事,是永宁的一道疤。 这一点,毋庸置疑。 将摺扇一拢一拢合上,时芥狠狠心,道:「你若真要去做,那我就姑且支持你一下。」 「如何支持?」 「我时家素来远离朝堂,你若是想让我帮你疏通关系,怕是有些困难,但你若是需要钱,我这可有大把,你尽管开口!」时芥挺起胸膛,满脸的骄傲,就差在胸脯上勐拍几掌来充场面。 他这个人不爱从政,但也并非一无是处,有些赚钱的心眼子,从成衣铺到茶坊,产业颇多。 「你刚不还说要回封地?」虽是要承他的恩情,但奚音还是忍不住回怼一句。 二人的相处,素来是唇枪舌剑。 见奚音怒气有所缓和,时芥赶紧哄道:「刚刚是刚刚,眼下是眼下,刚刚是我犯浑,眼下觉着你说得对,你说得才是人间大义,而且……上一世让你落得那般下场,我也有错,嗐!」 时芥埋头直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只管说说你的计划……」 不等奚音开口,他再道:「你该是有计划的罢?我一瞧你这蜡黄的脸色,通红的眼,就晓得你昨晚定是想鬼主意了。」 奚音:……你是在夸我吗? 此时,她才捏住杯盏,如同把玩一般地端起。 温热顺着指腹流淌,从手至心。「朝堂上的资源我们无法利用,那就利用朝堂之外的。」 「资源?何为资源?」 「人脉,一切可利用之物。」 时芥仍旧不解,「朝堂之外,我们有什么资源可以利用?」 盯着杯壁上细微的纹路,奚音微微一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可以利用群众的支持。」 「何为群众?」 「老百姓。」 「那要如何才能获得群众的支持?」
第17页 「把林梧捧成顶流!」 「何为顶流?等等!林梧?为何是林梧?」时芥难以置信。 第26章 信心 在时芥眼里,奚音可是被林梧杀的,面对杀身仇人,不提报仇就算了,还要帮他,这是活菩萨吗? 鑑于对方问题太多,奚音只能一条一条地来,她先道:「其实那日,林梧并非来杀我,而是来救我的。」 她向时芥阐述了当日的情景,随后悠长嘆息一声:「彼时,于我而言,要一箭双鵰,也只能让自己死得其所,一来,可以让皇上对林祁心存芥蒂,二来,我需要帮林梧淡去嫌疑,当还了他的人情。」 「原来如此。」时芥再展扇面,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当日你的尸体被运回京都,我瞧着林梧的状态是不大对劲,但是他们都说是他杀了你,他也没有否认,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想来,他该是猜到了我的意图,所以陪我做完了这场戏。」奚音接话。 时芥点头:「那这么看,这林梧也没那么一根筋嘛。不过……」 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因池青之死而对林梧的那些个冷嘲热讽,他就倍感心虚。 「不过什么?」 那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时芥犹豫后决定不和奚音坦白了,改口道:「不过,你的计划具体是怎样的,先说来听听。」 终于进入正题,奚音娓娓道来:「在我们那个朝代,有一种行当叫做明星,他们就像是一个图腾,一个符号,能够积聚大批拥趸。我便是想把林梧打造成明星中的佼佼者,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他入主东宫,就会成为民心所向,届时遑论皇上有何旁的想法,都须得斟酌再三。」时芥得意地望着奚音。 奚音点头:「正是如此。」 「计策自然是好的,但实施起来怕是有些难度。」 要成事,哪有不难的? 奚音淡哂。 在现世,她可是捧出过顶流的金牌经纪人,难得还会怕这完全没有竞争的永宁吗?将林梧打造顶流,她有的是信心! 「有难度才有意思,有你小侯爷在,我们还愁何事做不成?」 遇事不决,马屁为先。 这一招对时芥很受用。 得了吹捧,时芥乐得如同一尊弥勒佛,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讨好了时芥欢心,奚音继而一一道出自己所需:「眼下,正是你大展身手的时机。我需要一间酒楼,那将会是我们对外传递消息的站点,还需要一个画师,一个撰文先生,一个说书先生……」 伸出扇子在桌上点了点,时芥叫住奚音:「哎,你慢点!你一下说这么多,要我如何记得?」 奚音反问:「哟,你之前不是号称比林梧还聪明的吗?怎么连这点东西都记不住呢?」 她向来以逗时芥为乐,而时芥又向来不禁逗。 果不其然,时芥脖子一梗,似一只骄傲的大白鹅,「那我这是没好好记呢!若是好好记,定是能记住的!不信,你再念三遍!不,你再念五遍!我定能记得住!」 闻声,奚音气定神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我就晓得你这榆木脑袋记不住,我早就写好了。」 一把夺过那张纸,时芥展开来确认过后,随即气哼哼地质问道:「既是如此,那还不早些给我,就知道戏弄本小侯爷!」 第27章 春心 「怎么?上一世,我临死前都没见着你来救我,这一世戏弄你一下又如何?」奚音反诘。 她自是相信时芥有救她的心,只每每和时芥斗嘴,就会忍不住揭对方短处。 再者,那日她的确期待过时芥能来,最后的失望,也的确在她心中留了一道裂痕。 这般以玩笑的口吻说出,实则也是她暗戳戳的发泄。 努了努嘴,时芥没了声。 其实,他当时本是打算要去的,只不过被南湘侯禁了足,还找人把守着,这才没去成。 但无论理由如何,结果便是那个结果,他无话可说。 他垂着脑袋,宛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再没了刚刚的精气神。 见自己出言有些过分,奚音又有些不忍。 她过过苦日子,曾有过大把的难过时光,长大后就见不得人难过。 而且,她向来拎得清,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并没有责任去无偿帮助另一人,哪怕他们是朋友。 一阵懊恼袭来。 挠了挠眉骨,奚音随即站起身,赧然地拍了拍时芥肩头。「我可不是……」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门被勐地踹开了。 门前,白棠怒目圆睁。 桌旁,奚音的手正搁在时芥肩上,看似很亲密。 「你们在作甚?」白棠掐着腰大吼一声。 啊哦。糟糕了。 奚音立即收回手,连带着往旁边跳了一步,瞧着白棠,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被捉姦的既视感。 她竭力稳住抖动的两颊,一本正经地解释:「我若我们不熟……你信吗?」 见白棠脸黑得难看,一副随时能双刀剁了她的架势,奚音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同时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上前哄哄。 时芥却是满脸困惑。 他从未将白棠看作可以调戏的小娘子,故而也不曾料想过她会喜欢自己。 在他想来,如今的奚音是白棠的养妹,以这层关系,总归是奚音去哄更得宜。
第18页 等等,他甚至没有搞清白棠为何要生气。 「昨晚不是说好……」白棠嗫嚅片刻,再道:「说好今日一起相聚的吗?」 原来是因为此。时芥恍然大悟。 他立即指向奚音,大喊:「她来解释!」 奚音瞪着他,挤出可怖的笑容。 慌乱之中,忽而脑中生出一计,她道:「是小侯爷说一见到姐姐就害怕。」 「害怕?」白棠惊讶地望向时芥。 时芥惊讶地望向奚音。 奚音手指比划着名,「老实」道:「小侯爷说一见姐姐就春心荡漾,所以害怕!」 春心……荡漾? 时芥迷茫。 剎那,白棠小脸通红。 迎着时芥愕然的目光,奚音抚住额头,绕着圆桌,从旁边鬼鬼祟祟地走过,「我……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未做,我得先回趟相府,你们好好聊着。」 时芥惊恐地瞧着她,手足无措。 他平日里是喜欢与美艷的小娘子们逗趣没错,可那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小娘子,眼前的这位可是堂堂丞相嫡女,又想起昨晚秦氏的那般态度,他不禁紧张吞了口口水。 若是让秦氏知晓他敢打白棠的主意,还不把他大卸八块? 时芥赶忙起身,也作势要熘。 他刚拱手,白棠就迈到他跟前,「小侯爷这是何意?」 她搅动着衣带,垂了脑袋,娇羞状:「小侯爷可要说清楚。」 第28章 朋友 「我……」时芥后退一步。 白棠前进一步。 时芥再后退。 白棠再前进。 时芥抵着窗框,双手抱胸,眼睛瞪得像铜铃。 白棠抬起脸来,一双眸子映着日光,亮晶晶的。 瞧到这,奚音心满意足。 时芥潇洒,不为俗事所累。 白棠纯粹,不向世俗低头。 他们俩均是单纯秉性,甚为登对。 若当真能促成一桩姻缘,可谓是功德一件! 抿着笑意,奚音小心翼翼地替他们关好了门。 走在长廊上,她抻了个懒腰,哼着小曲,惬意地下了楼。 刚出如意小馆,接她来的小厮就迎上来,「小姐,可要我送你回去?」 回首望了一眼那东南雅间,奚音漾起一丝奇异笑容。 她竖起食指摇了摇,「不必,我自己走回去就好,顺便逛逛。你主子在上面干人生大事呢,可别去打扰他。」 小厮点头。 往前走了两步,奚音又退回来,笑得不怀好意:「你可有钱?」 小厮胆战心惊:「有一点。」 「借我点碎银子。到时候只管找你主子双倍的要!」奚音扬眉,豪迈道。 小厮两眼放光:「当真?」 奚音应声:「当真!」 花时芥的钱,她向来大方。 要完银子,她三两步雀跃向前,迅速融入那拥挤的人潮。 这京都,她可太怀念了。 冰糖葫芦、糖画和各式各样可爱的糕点摊子排在道两旁,叫人应接不暇,一声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光是听着、嗅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每一样她都想要买来尝尝。 不一会,她两只手都攥得满满。 长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奚音游走其中,一身白袄,好似一只活泼的兔子。 殊不知,她早已成为空中盘旋的猎鹰的猎物。 不远处,云海楼三楼,一道目光紧紧追随。是林祁。 原本不过偶尔一瞥,在瞧见那人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侧着脸,凝望着,眉间神色寡淡,令人窥不得分毫情愫。 林祁对面,坐着个锦绣华服的男子。 那男子生得白胖,虽已加冠,却仍存留些稚童的影子,说话腔调亦是活泼:「过几日就到我生辰了,我呢,打算把这云海楼都包了!再让乐坊派几个乐妓来吹拉弹唱,我可和他们说定了,各司教头都得来!到时候搞得热闹些。祁兄觉得如何?」 此人乃骠骑大将军次子,戚平安。 戚平安原名戚泽,上有一个哥哥,戚余。 戚余是个少年将军,十六岁就带兵打仗,是永宁无可替代的神话,可惜天妒英才,十九那年命丧沙场。后被追封为定远大将军。 戚余走后,戚家便为戚泽改了名字,寓意是要保佑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不求流芳千古,只求平安度日。 在无限溺爱中,戚平安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个草包,胸无大志,靠着父亲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在京都混了个小官。 他在尚斋读书时就很是敬仰林祁,整日里追在林祁的屁股后面,还曾一度被池青视作情敌。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年来的付出与毫无懈怠的努力,戚平安终于成为了林祁的密友。 林祁懒懒收回视线,手指不自觉蜷缩,紧紧握住了杯盏。 第29章 下帖 他沉默片刻,尔后看向戚平安,道:「安弟你想如何办便如何办,既是你的生辰,你只管快活就好。届时,我定会备上一份大礼。」 戚平安嘴咧开来:「祁兄太客气了。祁兄能来,小弟已然兴奋不已,怎么说来着?那叫蓬荜生辉!什么礼不礼的,都不重要!」 林祁勾起唇角,「还有一事,需得安弟帮忙。」
第19页 「小弟和祁兄之间哪还有帮不帮忙一说!祁兄有何吩咐,尽管说!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林祁没看他,只盯着杯口裊裊热烟,似是漫不经心,「你给我留张请柬,我想叫个朋友来玩玩。」 「朋友?祁兄的朋友也能来那自然是好的!祁兄想要几张都可以!不如祁兄直接把想邀之人的名讳给我,我立刻安排人去上门邀请!」戚平安两眼放光,满脸谄媚。 他的人生信条唯有一则,那就是为林祁尽心尽力。 对于戚平安这等狗腿嘴脸,林祁已然见怪不怪。他点点头,悠悠然地报出四个字:「相府,白栎。」 —— 在街市逛了一圈,把从小厮那借来的银子花干净了,奚音适才快快乐乐地回到相府。 没想到,她刚踏进小院,身后头就追来了李管家。 「二小姐,二小姐!」 回身见来人,奚音止步,好奇问道:「这么匆忙来找我,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管家喘了口气,道:「老爷请您去东玉轩。」 东玉轩是白泾的书房。 白泾找她? 白栎在白家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昨日找她,是要替白棠去相看,今日找她,又有什么坏事? 想着,奚音眉头紧锁,颇为担忧。 她凑到李管家跟前,用一副胆小怕事的口吻打探道:「李叔,父亲向来很少传我问话,我……是犯了什么事吗?您可以先透露一点吗?我真的太害怕了。我的心都在噗通噗通地跳呢。」 闻此,李管家宽慰一笑,「二小姐说笑了,是有人给您下了帖子,刚送到府上来。」 「什么帖子?」奚音更懵了。 据她所知,这个白栎平日里连二三好友都无,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谁会好端端地给她拜帖? 李管家接着道:「是骠骑大将军家二少爷的生辰帖。」 「骠骑大将军家的二少爷?」 念完这个冗长的称唿,奚音迅速思索起来。 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在一人身上。 不会是……戚平安吧? 在尚斋,既然有林梧这般过目不忘,什么题都能答得出来的神童,那自然也会有怎么教都教不会的小草包。 戚平安便是草包届的佼佼者。 他的光荣事迹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其中一件,让奚音过于印象深刻,甚至达到不可磨灭的地步。 戚平安十三那年,当今的玉贵妃将将升为贵妃。皇上在宫中大摆宴席,邀请文武百官前来庆贺。 皇上威严,彼时有令,未加冠的皇子们都不许饮酒。 连皇子都不给喝,其余官宦子嗣自然也就一道遵守了。谁也不敢凌驾在皇权之上。 凡是席间少男少女,未加冠、及笄者,一律以茶代酒。 第30章 问话 偏偏这个戚平安胆子忒大,别人都不敢干的事,他偏要干。 一口瑶浆下肚,他就晕了,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贵妃跟前,老成模样地对贵妃评头论足:「贵妃娘娘,您可真美。您若再年轻几岁,那定是倾国倾城!」 他话一说完,众人纷纷屏息以待。 当时,奚音就站在距戚平安三步开外的地方,听着前面一句时,也只是略微觉得不妥,听完后面一句,就认定了戚平安活脱脱个缺心眼! 连皇上都不嫌贵妃老,他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在这大放厥词! 戚平安酒是没敬成,倒被他老爹当众修理了一顿。 这还不是结局,被老爹教训之后,戚平安未觉有错,一直蓄势待发,还准备再在贵妃面前大展身手。 宴至后半程,大家转移阵地,来到清和园。 贵妃与皇上坐在亭中,一众亲臣在旁立着陪侍。 戚平安也始终跟着,一步不落。 长辈们汇作一团,多以逗稚童为乐,皇家也不例外。 皇上为表慈爱,拉着璟瑄的小手,问道:「瑄儿,你若是有十个梨,要分给父皇和母妃,一人当分几个?」 这边璟瑄还在掰着肉乎乎的指头数着,那边戚平安突然蹿了出来,大声嚷嚷:「这题我会!」 皇上虽有几分不悦,但碍于戚余为国献身不到一年,正是戚家受宠之时,他不好驳了戚家面子,还是克制住不悦,摆手准许戚平安来答。 戚平安自信满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人群中央,昂着脖子,如一只大白鹅,道:「一人当分三个!」 有人就问:「那剩下的一个呢?」 戚平安嗤笑一声,不屑地睨着他:「你傻啊?三和三和三,那不得十吗?哪里还剩下一个?」 于是,哄堂大笑。 至此,戚平安一战成名。 明面上,他们都尊他为骠骑大将军之子,定远将军之弟,背地里,都管他叫戚草包。 当年,有林祁做中间人,奚音与戚草包打过几次交道,但算不上熟悉。 若奚音还是池青,他邀请她赴生辰宴,倒也勉强情有可原。 可奚音眼下是白栎,戚平安和白栎能有何交集? 带着满腹疑虑,奚音与李管家抵达了东玉轩。 白泾和秦氏正坐在堂间的主座上,一边一个,均是无甚表情,笼着浓浓的严肃。 不等奚音行礼,秦氏就迫不及待地道:「不必行礼了,你坐下回话。」
第20页 奚音谨慎落座。 秦氏开门见山,抛出问题:「你与戚家二少爷可有何渊源?」 对上那四道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奚音眼珠一转,决定姑且装傻。 她埋着头,赧然情状:「女儿并不识什么戚家二少爷。」 因着玉贵妃的关系,白家素来与宫中各党派划清界限。皇上生性多疑,又尚且当年,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提防几分。 况且,林祁生母还在世。倘若他登上帝位,定是要为生母争上几分,哪里还有玉贵妃一羮汤? 故而,即使玉贵妃当真要选一个皇子来扶持,那娘亲早逝的林梧才是最佳人选。 听得奚音的答案,秦氏与白泾都松了口气,脸上的凝重褪去不少。 第31章 顾虑 秦氏这才道出拜帖一事,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泾打断:「昨日相看,你可还见到了什么人?」 这一问,掷地有声,令奚音醍醐灌顶。 既然与戚平安无甚关联,那多半是林祁在背后操纵。 难道昨晚当真露出了什么破绽? 奚音又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不该啊。谁能仅凭几处相似,就判定一人为另一人还魂? 再者,还魂一事,谁能轻易相信? 哪怕她现在拉着林祁坦白,说她是池青重生,估计林祁都得骂她一句有病。 左右想不明白,奚音只管照实答道:「四皇子路过,入亭中与五皇子小聚了一番。」 秦氏与白泾相视一眼,面色再度不佳。 比起戚平安,林祁才是更棘手的。 假使是林祁瞧上白栎,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三个人各有思虑。 静默好半晌,秦氏先是开口,同白泾提议道:「不如叫她装病暂且躲过一回?」 躲? 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躲了,只怕会勾起对方更多好奇。 白泾不认可此等方法,摇头道:「不可这般草率。说到底,这个戚平安毕竟是戚鸣的儿子。」 白泾口中的戚鸣,正是戚平安的父亲,如今的骠骑大将军。 从前戚鸣与池霖同为武将,又都手握重权,难分伯仲,池霖常年在外,戚鸣守在京都,二人各安一隅,两不相干,被誉为永宁二虎。 最终,池家落败,戚鸣不战而胜,慢慢就到了如今一手遮天的境地,连皇上对他都有几分忌惮,遑论白泾。 他又道:「自从池霖离世,戚鸣就愈发得意。他这个儿子又向来被他视作珍宝,我们不好得罪。」 听到池霖的名字,奚音浑身一颤。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他。 双手握拳搁在腿上,奚音神情隐于一片阴影中。她垂眼,眸中染上几分凄凉。 另一侧,秦氏望着白泾,微微蹙眉。 她自是明白白泾所忧,武将与文臣素有隔阂,相互瞧不上,这个戚鸣更是当中首者。 若搁在三年之前,白泾不必畏惧,因戚鸣身旁有池霖与之掣肘。而现下的戚鸣就犹如那螃蟹,处处横着走。 更要紧的是,皇上开疆拓土大计,全靠戚鸣在支持。 不同于需要仰仗玉贵妃才能从皇上那讨得几分薄面的白泾,戚鸣是皇上真正信赖倚重之臣。 白泾是想要避其锋芒。 商讨再次进入僵局。 秦氏不再言语,白泾亦是面上凝重。 目光扫过他们俩,奚音紧张地舔了舔唇,深唿吸之后,终于还是坚毅启声:「女儿觉着,还是该去。」 下一瞬,那俩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来。 其实奚音内心也是慌张不已,她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她唯一可以确定是,有林祁在,绝对没好事。 但当紧张的情绪尽数涌上心头后,她又逐渐平静下来。 她是一个死过两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缓了口气,奚音接着道:「且不说戚家位高权重,只说这赴宴,女儿也想弄清楚,为何会给女儿下帖,下了这帖子,又有何目的。女儿想去一探究竟。」 第32章 赴宴 说罢,她抬起脸,果断接受他们的瞩目。 为了池家,她必须支棱起来! 盯着奚音良久,白泾眸光暗沉,如水波静静流淌,心中似有什么思量。 他瞧着眼前那张与其生母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庞,生出一丝陌生感。 大病之后,白栎与从前判若两人,难道她其实一直有所隐藏? 以前的白栎唯唯诺诺,旁人声大些,她就会被吓得噤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眼下的这个白栎,不但能够不卑不亢地与他们对话,还会主动要去赴宴,迎难而上。 二者堪称云泥之别。 他隐隐觉得,这样的白栎将为白家带来诸多影响,只他现下也不知那到底是利是弊。 「嗯。」白泾淡淡应声,面上平淡若古泉,沉静安好,「你既想去,那便去罢。」 顿了顿,他再道:「你去帐房支些银两,置办身行头。至于生辰礼,为父会为你备好。」 奚音连忙起身,「谢父亲、母亲。」 交代完这些事宜,奚音没在东玉轩多逗留。分别前,秦氏似乎还想叮嘱她几句,被白泾拦住了。白泾不愿秦氏多唠叨,要放奚音回去歇息。
第21页 经得这几日相处,奚音摸透了,这白氏夫妇心不坏,唯一的不好也只是秦氏嘴碎了些。而白泾温和又慈爱,委实是个不错的父亲。 回到小院,奚音找来喜玲问了问,确认白栎与戚平安、林祁都不相识,便愈发肯定,是自己昨晚的表现令林祁生了疑。 款步落座梳妆檯前,她托腮望着窗外,看着是在发呆,实则在脑中苦苦思索对策。 院中有一株腊梅,孤零零的,毫无绽放之意,瞧着颇为丧气。 好半天,奚音伸展胳膊,长长嘆息一声:「唉——」 —— 忐忑不安地过了几日,终于还是捱到赴宴之时。 登上马车,奚音双手紧扣垂在身前,周身散发着士兵出征前的悲戚。 她可太了解林祁那厮,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一场鸿门宴,还需打起一百分的精神来应付! 想到这,奚音背嵴一阵发凉,缩了缩脖子。 前两日,她告知时芥此事,时芥便言他今日也会想法子混进生辰宴,与她有个照应。 经得池青之死,时芥对奚音满怀歉疚,此行之前,甚至还将她约到茶坊,同她郑重其事地说了句:「从前是我羽翼未丰,此生,我定要护你周全!」 不过,奚音受不了时芥这般煽情,不喜此等眼含热泪才应景的氛围,索性哪壶不开提哪壶,随口道:「此生,你可以去护白棠周全。」 接着,她就被时芥轰出了包间。 念及时芥,奚音眉间阴霾顿时散去不少。 在这世上,她并非一人作战,她还有朋友! 行了小半时辰,马车抵达云海楼。 驻足楼前,奚音仰脖望着,不由得连连惊嘆。 云海楼有五层楼那么高,仿若登顶即可摘星辰。一如碧落之上琼楼玉宇,碧瓦朱檐,雕梁绣户,美哉圣哉。 虽是晚间,却是灯火通明,窗上映照着婀娜身姿,叫人瞧上一眼就遐思无限。其中热闹只远观就能感知一半,大有不夜城之架势。 倘若此番纯粹是来玩的,只怕奚音都要连蹦带跳地过去了。 第33章 一等 可惜,她是来受难的。 门口有小厮把手,入楼之人均要名帖、备礼俱全,若礼不够优等,小厮还会直接甩出不屑嘴脸。可真是将狗仗人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瞧着此等做派,奚音不禁感慨,若再不出个有天资的武将来与戚鸣争一争,永宁怕是要完了。 白泾准备的贺礼是一尊上好的玉雕,不同于常见的玉观音,这雕的竟是九天之上的嫦娥仙子,旁边还蹲了一只小白兔,栩栩如生,甚是可爱。 想来,白泾也是投其所好,知晓戚草包更爱美人。 核验过后,奚音瞥见小厮在她的名字下方写了个「一等」,猜测这是给贺礼的评级,便耐不住摇了摇头。 绕过一面绘着仕女图的屏风,奚音款步踏入楼内。 扑面而来的便是鼎沸人声,嗡嗡隆隆,恍临闹市。各桌间、楼上扶栏旁都站满了人,一个个衣着华丽,神采飞扬,或是快意畅聊,或是静赏歌舞。 内里四面环廊,中央是一方舞台,楼间轻纱薄幔层层叠叠地飞盪,犹如仙境一般。 再看台上舞女,宛如仙女下凡,自带迷离感。 奚音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旁侧突然传来一声:「白小姐,好久不见。」 偏头去看,是林祁。 果然是他。 奚音唇间含笑,面上淡然,内心有些不安。她行了个礼:「四殿下。」 不等她躬身,林祁先一步把住她的胳膊,轻挑道:「哎,今晚可没有什么皇子,我们都是来给安弟贺生辰的。」 安弟。 奚音在心中冷笑。 以前因戚平安臭名在外,林祁其实十分看不上他,更别提与他称兄道弟。他曾多次在奚音面前嘲笑戚平安是个傻子。 尔今却是一声「安弟」,万般热络,好不讽刺。 扬起笑容,奚音默然抽回胳膊,后撤一步,与林祁拉开一人的距离,问道:「不知殿下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许是未曾料到面前的人儿会是这般通透,也未料到她会这般直白,林祁愣住了。 他惊讶地望着她。她面上还是一贯的处变不惊的神态,平静中偶有几分不羁从眸间流出。 一挑眉梢,林祁似笑非笑:「因你似我一个故人。」 奚音一惊。 难道真的发现了? 他……会再下杀手吗? 一想到摆在她面前的,或是再一次的死亡,奚音登时浑身僵硬。 她双手紧紧扣住,竭尽全力稳住心绪,继续问道:「不知民女有幸与殿下的哪位故人相似?」 可林祁没答,只是转身望向宴席,恍若未闻。 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想提及池青。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奚音缓了口气。也许,他只是觉得像而已。 接着,林祁便以听似随意实为提点的口吻道:「小娘子这副皮囊生得好极,还需一个懂得品味的人,否则都浪费了。」 嗯? 什么意思? 奚音脑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小心地打量着林祁,见他负手而立,立于光影中,该是天生的恣意,却又透出一丝孤寂。 生在帝王家,何曾有过真心挚友?
第22页 林祁身量颀长,生得样貌非凡,搁在以往,奚音就这么看着,也能看出几分深情,而在识清他的真面目后,如今再见,她只想復仇,再无半点风花雪月的心思。 第34章 害怕 「殿下何意?」奚音敛起神色问道。 停了好片刻,林祁才悠然回身。他凝望着她,笑而不语。 那两枚眸子好似鹰瞳,让人望而生畏。 不祥预感从背后生出,奚音有些害怕,下意识想要后退,可脚如老树根扎在地上,纹丝不动。 她从他的眼里读到了势在必得。 是什么让他势在必得呢? 奚音不寒而慄。 林祁没有向奚音解释,而是自说自话地再道:「安弟这人颇有志趣,故而这生辰宴也不同凡响,没有那般繁冗规矩,大家只管随意而为。」 不等奚音询问,他又兀自接着道:「我特意留了间顶阁瞰景雅间,不知白小姐可否赏光?」 有什么话不能在大厅说? 必然有诈! 奚音刚要开口拒绝,却陡然发现,不知何时,她与林祁身后头围上来好几个小厮,一个个凶神恶煞,虽没有开口,但面上就仿佛写了:「你敢说一个不字,我们随时将你五花大绑,扔去餵狗!」 吞了口口水,奚音迅速在心中思量。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当下她只能用缓兵之计,看看能否多拖些时间。 她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肩膀瑟缩着,轻声道:「民女近日受了风寒,大病未愈,倘若去高处……」 「高处不胜寒。」林祁接话。 奚音忙不迭点头,满怀期待地望向他,期盼着他能捡起他那所剩不多的恻隐之心。 林祁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他道:「正好以毒攻毒。」 奚音:…… 看来,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别无他选! 在林祁的威胁下,奚音「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上了楼。 踩着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她来回逡巡楼下人群,试图找到时芥的身影。 二楼。 没有看到时芥。 三楼。 没有看到。 四楼。 没有。 临到五楼,她依然未能寻到。 时芥,你到底在哪儿啊? 「吱、呀。」 前头,林祁先一步,已然推开雅间房门。他难得有了礼数,停在原地,向奚音做出「请」的手势。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遇到困难,就要优雅地解决。 望着一步之遥的笑面,奚音分明觉得万分可怖,可她还是鼓足勇气。 她抬起下巴,背嵴绷直,深吸一口气,尔后从容地抬脚迈了进去。 —— 放下绸帘,时芥后一步钻进华盖。他坐在左侧,一坐下,就展开扇子,摇了摇。 凉风流窜,他也不觉冷,脑中塞满了杂事。 安静待了会,他又以扇为挡,偷摸瞄了一眼,只见主位上的林梧不动如山,仿佛入了定。 奚音说过,赴宴之事背后,许是林祁在搞鬼。时芥不傻,他清楚以他的实力,必然无法与林祁相抗衡,就只能找个帮手。 至于这个人选,林梧正合适。 这些年,他与林梧都算不得亲近,尤其是此前误以为林梧杀了池青,他更是对林梧横眉竖眼。 但细细回溯起来,无论时芥任何冷嘲热讽,林梧都不曾反诘过,大度得令人咋舌。 今次来见林梧,其实时芥也只有五成把握。他甚至打定主意,若是实在叫不动,就把白栎是奚音的事告知他,暂且躲过这一难为好。 第35章 道歉 不成想,他只说完白栎被林祁叫走了,林梧竟然就答应陪他一起来接人。 看样子,他原来竟还是个热心肠。真是深藏不露。 车外车毂转动,咕噜咕噜,车内鸦雀无声。 又过良久。 「那个……」时芥犹犹豫豫地开口,话还没说,他已然出了不少汗。他卖力扇着风,纠结再三。 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有些难为情。 林梧不明所以地望向他,面无表情地静候下文。 「我是想说啊……」时芥吞吞吐吐,一句话拆成八句来说。 可这般做派实在猥琐,不是他这等潇洒男儿该干的事,终于,一闭眼,他一骨碌吐出来:「我已知晓当日非你杀了池青,这几年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 说罢,他拱手躬身,向林梧行礼。 林梧愕然。 有生之年能听到时芥的道歉,这叫人惊愕的程度不亚于遭雷噼。 他向来拎得清,时芥不喜他们几位皇子。那种不喜从来都是明摆在脸上,毫不遮掩。 而在知晓他杀了池青之后,这种不喜尤为明显。 但他素来不觉有何,毕竟,时芥这个人行事光明磊落,无论有何不满只在嘴上说说,从不会在背地里做任何偷鸡摸狗的勾当,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要好上千百倍。 最为关键的是,他是她的挚友。林梧根本没法子恨他。 可眼下,他说他知晓了…… 缓了片刻,林梧觉出其中蹊跷:「你是如何知晓的?」 「就是……」时芥眼珠一转,盘算着,既然林梧已答应出手相助,那他就没必要告知奚音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23页 他转而道:「当日那么多人在场,自然是有人同我说的呗!要我说,这还是要怪你,我问你池青可真是你杀的,你又不否认,我当然就以为你是默认啦!」 不愧是时芥,认错也能剥去几分责任。 林梧还想追问,可不等出声就被时芥打断。 时芥道:「总之呢,我也不怪你让我做了个坏人,以往的事,我们就一笔勾销,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今天又拉你来帮忙,着实欠你一个大人情,往后啊,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呢,能做的不多,但一点小忙,总归能帮得上……」 时芥哇啦哇啦地说,林梧多半未听得进去。 恍惚间,他始终在思考,到底是什么让时芥有了这样的变化? 是什么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是……什么呢? —— 「这云海楼之所以能够登顶京都第一酒楼,取的不是风雅,而是一个乐字。大家常言一入云海,难分天上人间,不无道理……」 坐在桌前,奚音听着林祁评议世间,深感无趣,却不敢动弹。 这林祁就像是小时候学会了课文要背给她听一般,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让她恍然想起在现世被开会所支配的恐惧。 她只能频频点头,无论林祁所说任何,都假装应和。时下这境地,她唯有哄好林祁,然后等时芥找到她。 「……不知白小姐意下如何?」林祁忽而发问。 奚音:? 她刚刚一直在走神,哪里在意林祁说了什么。 但遇事不决,马屁为先! 第36章 旁人 「四殿下所言极是!今夜,听得殿下一席话,民女豁然开朗,人生前途尽然点亮!殿下不愧是风光霁月,天生逸群之才啊!」奚音连连称赞,说得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林祁似乎也挺受用,始终眉眼含笑。 可不知为何,对上这样温和的林祁,奚音反倒是毛骨悚然。 林祁在打什么主意? 待奚音说完,林祁方才不轻不重地接话道:「你这几句话,前些日子在皇宫清和园的凉亭里也说过。」 他把玩着杯盏,分明未有半点雷霆之色,却生生起了审问的架势,语调绵长,每一个字音里都盛满了质问的意味。 烛火轻摇,他皮笑肉不笑,提点道:「彼时,你是拿来夸我五弟的。」 奚音大惊。 这林祁向来最厌恶林梧,她竟然还用夸林梧的话来夸他,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吗? 她深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起身伏低行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望殿下恕罪。」 刚刚的和煦温柔如同一张假面,眼下的林祁便成了那个撕开假面的厉鬼。 他所怒非冲冠之怒,而是瞧着都是些正常言辞,偏偏就叫人胆寒,仿佛是地府里来的阎罗。 勾起唇角,他淡淡地扫了奚音一眼,反问道:「你何罪之有?」 奚音埋着脑袋,好似淋了雨的小鸡仔,刻意抖了三抖,以示自己真的万般害怕。 略略沉吟,她谄媚道:「四殿下论才学论样貌均是出众,旁人望尘莫及,民女不该用夸旁人的话来夸殿下。」 林祁没急着说话,而是起身朝着奚音一步一步走来。 离得近了,嗅得他身上那股清香,奚音本能想要后退,想要离这个渣男远远的,可她不能,眼下,她扮演的是胆小怕事的白栎。白栎不会那般胆大。 她只能压抑着内心的冲动,等候林祁作为。 须臾,一根纤长的食指微微勾起,托在她的下颌上。 林祁勾起她的脸,令她不得不仰面看他。她的眸子里盛满了灯光,光斑闪烁,万般灵动,好似窗外的璀璨星辰。 她的眼里只有他,这令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在池青那里未得到的,他想要在白栎这悉数拿回。 脖颈线条绷直,唿吸有些艰难,屈辱感顺着那冰凉的指尖,没入奚音的身体和血脉。 她明明那么想要復仇,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可现在,她只能这样无助地望着他,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对自己对林祁的阿谀奉承,可她也知晓,尔今的她太过弱小,手无寸铁如何将敌人斩杀马下? 想要復仇,只能暂且忍耐。 林祁眼波微恙,再问:「旁人是谁?」 奚音竭力启声:「除殿下以外的所有人。」 「包括林梧?」 奚音咬咬唇,毕恭毕敬:「包括五殿下。」 「哈哈哈哈……」林祁蓦地仰面长笑。 显然,这个答案戳中了他的心。 笑罢,林祁好声好气地夸奖道:「你倒是机灵啊。」 奚音再接:「不敢当,民女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林祁似是满意,松了手,回往之前的座位。 奚音也松了口气,手在袖间捏紧。 第37章 斟酒 一面走着,林祁一面挥手招唿她,「坐罢。」 按照他的安排,奚音正要入座,可她刚一动弹,就听林祁再言:「怎么?你很怕我吗?」 这么一问,奚音原本将将至凳前,又顿住了。 这问题十分刁钻。 若是回答怕,无疑是在说林祁兇恶。 若是回答不怕,则显得他缺乏威严。
第24页 奚音脑中飞速思考起应对之策。 她记起从前林祁与她说过,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将林梧踩在脚下,他希望能让所有人对他青眼有加,他更希望皇上能够信重他。 也许,他想要的,是别人的尊敬。 斟酌之后,奚音仰起脸来,做出最为真诚的表情,「是尊敬。民女钦佩于四皇子的才学,亦钦佩于四皇子的为人。」 眸光流转,林祁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白栎的脸比不得池青,虽是骨相更佳,但清冷太过,少了几分生机。 这些熘须拍马的话听起来不该是她能说得出的,可她真真切切地说了。说了,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异样。 只是,眼前的她与那日护着林梧的她,又有天差地别。 不过,只要她有分毫像池青就够了。 池青是将军之女,他难以操纵,几相权衡之后不得不捨弃,但白栎出身低微,他有自信将她收入囊中,做他的提线木偶。 「你坐下。」林祁再道,声音较之前多了分毫慵懒。 奚音战战兢兢地落了座。 从前,每每林祁有多种变化,她总觉得是少年心性,如今再看,许是脑子有病。 接着,出乎她的意料,林祁为她斟了一杯酒。 酒入杯的声响如潺潺溪水,轻轻涌动。 奚音死死盯着那清澈的水柱,心要跳到嗓子眼。 她在现世久经应酬,酒量的确不错,但她成为白栎以来滴酒未沾过,尚且不知白栎的这副身子能受得了几斤几两。 万一醉了,会发生什么,会说些什么,她不得而知。 她缩起身子,如一只恐惧的鹌鹑,「还请四殿下恕罪,民女不胜酒力……「 「刚还说是尊敬,眼下叫你喝杯酒都不乐意?」林祁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每每她装弱,林祁都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看来,这招对林祁不大管用。奚音决定更换计策。 她瞟着杯盏,心上一计,抛开那般胆小无助的模样,提议道:「四殿下,光喝酒多是无趣,不如我们来些玩乐助助兴吧。」 听了这,林祁饶有趣味:「你说。」 吟诗作对飞酒令,统统都是林祁的强项,若要比,还得选个林祁不行的。 思来想去,奚音歪头道:「摇色子如何?」 做池青时,奚音不学无术,有一阵子特别喜欢跟时芥比拼摇色子,也不罚什么,就纯粹比着玩儿,硬是能从早上一睁眼摇到夜半三更。 连着摇了一旬,二人都练就了一手好功夫,轻轻松松六个六。 直到后来,谁也比不过谁,才终于觉得无趣,去寻了别的花头。 没想到,这技能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林祁眉梢一挑,愈发觉得这个白栎有意思。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相府二小姐,竟然还会摇色子!莫不是为了讨他欢心而不懂装懂? 第38章 色子 「好。」林祁爽快答应。他唤来下人,去备色子。 等候空隙,他打量着她,「先立规矩,如何比?」 奚音:「不如简单些,就比谁的点子大。」 「好。输了当如何?」 「四殿下想要如何?」奚音下颌一抬,反问道。 她自有一副不服输的劲儿,为她平添了几分男子气,令她与别的大家闺秀都不同。 那份不同落入林祁眼中,便化作一根轻羽,摇摇曳曳,撩拨他的心弦。 此时此刻的白栎,又成了那日在亭中护着林梧的模样。太像她了。 唯唯诺诺,意气风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可不管哪个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林祁指着杯盏,气定神闲,「输了就喝一杯。」 奚音毫不畏惧,自信道:「好!」 小厮取来色子放在桌上,又将桌上收拾了一番,为他们腾出。对于这场二人对决,小厮也很是有兴趣,探头探脑地观望半天,到底还是恋恋不捨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人,空空荡荡,人声与乐曲声都在被隔在门外,听不真切。 圆桌两侧,奚音和林祁均站起身,面对面立着。 四目相视,谁的眼里也没有半分露怯。 目光扫过两个色盅,奚音淡然一笑,手指掠过桌面,道:「那小厮我瞧着笨手笨脚,不知可有错漏,不如民女先行查验一番。」 凭实力,她有信心赢林祁,可若对方使诈,那就没得玩了。 林祁轻笑,倘若真是那般的胆怯,还能想到要查验之事?小狐狸的尾巴终于要露出来。 他摆手:「你若是想要核查,便查罢。」 既然林祁都发话了,奚音也不客气,一一拿起每一枚色子进行查验,确认无疑后,适才迎上林祁那打量的目光,点头:「无异样。」 林祁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自是问心不愧,还是白小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奚音讪笑,强行解释道:「民女是怕万一因色子出问题而赢了殿下属实胜之不武。」 对于她的睁眼说瞎话,林祁瞧得津津有味。 探出手来,奚音半躬身:「殿下请。」 林祁也没谦让,先行动作。他手掌宽大,轻易将色盅拿起。紧随其后,奚音也将色盅拿了起来。 二人未再多言语,均是挽了个花,频频挥动胳膊。
第25页 一时间,色子撞击盅壁的声响骤起,迴荡在整个雅间。 这可是奚音的看家本领,她丝毫不惧。 色盅在空中游走,最终「砰」地落在桌上。 他们同时止住动作。 一边理着凌乱的衣袖,林祁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白小姐先请。」 奚音搁心中冷笑一声,你现在还能佯装惬意,待会你可就欲哭无泪了! 她面上笑意盈盈:「好。」 色盅缓缓抬起,色子依次出现在视野里,六、六、六……果不其然,六个六。 明知该是如此结果,奚音还是捂嘴故作讶异,做作地耸动肩膀:「哎呀,运气不错哎。」 林祁眉头微蹙,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他万万没想到白栎竟真的会玩色子。连这一点都那么像她,他更有兴致了。 还好,他早有准备。 第39章 下药 「白小姐着实厉害。在下自愧不如。」说罢,林祁缓缓打开色盅。 奚音探上去看,一个六,两个六……六个六……哎?怎么还有个一? 她定睛一瞧,其中一枚色子竟然被割成了两半。这是作弊! 「这每一枚色子都是白小姐亲自核验的,看来,这般,是老天爷要帮我。」林祁波澜不惊地说着。 很明显,这都是他提前设计好的!就等着她入套! 奚音仔细回想,依稀想起林祁在色盅合上之前似乎的确有过停顿,但那动作转瞬即逝,她完全没有在意。 是她太大意了,竟忘了林祁本就是如此卑鄙的一个人! 她怎么会那么蠢!居然相信他会真的堂堂正正地和她比赛? 这样的结果,她不能接受! 奚音咬牙切齿:「这怎么能作数?」 「为何不能?」林祁反问,「规矩里可没说,只算六个点子。」 「可是……」 不等奚音说完,林祁就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口吻问道:「难不成……白小姐想要耍赖?」 回首望了一眼,门上映着几个小厮的身影晃动,似乎随时就会冲进来将她就地正法。 这是林祁的地盘,林祁愿意陪她玩这一局,已经给足了她面子。她不能不识好歹。 小不忍则乱大谋。 抿了抿唇,奚音瞧向桌上那杯酒,心道:一杯而已,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殿下说笑了,输了就是输了,民女自然是认的。」 林祁下巴轻抬示意,没开口多说一句。 奚音小心翼翼地伸手捏起酒杯,接着仰面一饮而尽,潇洒利落。 这酒十分辛辣。 她刚要开口说话,却感一阵头晕目眩。 腿一软,她身形一晃,向前栽倒,卯足了力气,堪堪抓住桌沿,整个人伏在板凳上。 这已不是醉酒的反应。她惊惧地质问道:「你在酒里下药?」 林祁只笑:「怎么?白小姐未曾料到?」 那晕眩感愈加强烈,好似坐在船上,波浪滔天,晃得人不知今夕何夕。 「救命……」她眼神逐渐涣散,唿救也变成柔弱的喃喃。 不多时,她缓缓闭上了眼。 林祁走来,瞥着地上的女子,就如在瞥一件物什,虽有喜欢之意,只那情感只浮于表面,无法深入内心。 于他而言,这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白栎清瘦,抱在手中轻飘飘的,林祁轻而易举地将其打横抱起,慢慢走向床榻。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可要好好享受! 「砰!」骤然一声,宛如惊雷。 林祁将白栎放下,尔后回身走出几步来查看情况。 只见雅间的门被人踹开,两道身影逆光驻足门口,一人一身玄色,一人水蓝,二人身形高大颀长,恍如两根立竹。 在他们身后,围了一圈想要上前阻拦的小厮,但碍于那俩人的身份,小厮们也并不敢多靠近。 「奚……」时芥仓皇地脱口而出,又迅速压住。 他匆忙入内,一面拱手道「希望没打扰到四殿下」,另一面四处巡查,只肖几步,他就发现了床上的奚音,便径直冲了过去。 林祁皱眉,很是不悦,在瞧见紧随其后的林梧后,那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意味。 第40章 危机 林梧为什么会来?是来救白栎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既是知晓打扰,又为何要来?」林祁诘问。他没心情应付这二人。没能享受到他的猎物,令他颇为烦躁。 时芥半蹲在床沿,先是探了一下奚音的鼻息,发现她还活着,这才安下心来,又见她衣裳完好,想来那林祁未能得逞。 确认完一切,他终于得空恼火。 他万万没想到,林祁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说出去都有辱皇室颜面! 另一边,林梧只瞥了一眼,没有深入。 他径直挡在林祁身前,与其对视,「四哥,这可是相府二小姐,还望四哥自重。」 「自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林祁夸张地笑开,连问:「要多自重?如你一般守寡?」 守寡?是什么意思?林梧成亲了?为谁守寡? 时芥抬眼望向那对峙的兄弟俩,一头雾水。 林梧十分平静。这些年,难听的话,他听得多了,并不会因林祁的这几句话就被激怒。 他只道:「这白二小姐,我们会送回去,就不劳四哥费心了。」
第26页 「我的人,你们说带走就带走?」 时芥正架着奚音起身,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吼道:「什么叫你的人?她堂堂白家二小姐,怎么就成你的人了?她与你一无婚约,二不相识,和你有一文钱干系?」 「小侯爷这般激动,难不成小侯爷也有兴趣?」林祁不怀好意地问道。 此问为试探,为何时芥非要来搅这个浑水?那日在亭中,时芥与白栎,分明也不熟悉的模样,今日又好像成了不可分割的好友。 「你以为人人都同你这般龌龊?」时芥破口大骂。 言辞过于露骨,林祁瞬间恼了,「放肆!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时芥固有小侯爷的称谓,但无官位,也就无实权,没什么地位,他平日里不喜这些皇子,都会避而远之,今日实在是气急,但他不怕,他可是带了林梧来的! 时芥架着奚音往林梧身后躲了躲,伸直脖子,怂中不失得意:「那我不说了,让五殿下和你说!」 林梧:…… 他既觉着无语,又因被时芥依靠而觉得心中一暖。时芥是她的挚友,如今她的挚友愿意信靠他,他自然感到舒心。 微微垂眼,林梧淡然再道:「今日是骠骑大将军次子的生辰宴,我们来时匆忙,未能备上一份好礼,实在有愧。不过,刚路过一楼东室,瞧见那里头堆满了奇珍异宝,怕也不缺我们那一星半点。」 林祁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脸色垮了些许。 林梧接着道:「戚平安的这生辰宴阵势之大,比玉贵妃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儿子便如此了,可料想,骠骑大将军怕是更要高上几分。四哥既与他们交好,还要多多提点,若是父皇知晓了,怕是要不高兴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林祁颇为惊讶,林梧竟会为了白栎威胁他! 皇上看似倚重戚鸣,对他的信赖远超百官,但那是建立在戚鸣听话的基础上。 若有朝一日,戚鸣要反过来压皇上一头,皇上也定会毫不手软地办了他。 第41章 甦醒 功高震主,做派过于骄奢亦会令共主不满。 林梧所说,林祁清楚,可他并不信林梧会为了区区一个白栎就得罪戚鸣。 如今,戚鸣可是各位皇子眼前的红人。想要入主东宫,能够拉到戚鸣的支持,意味着成功大半。林梧犯不着得罪他。 白栎再像她,也不过是个替代品。当真用心去找,只怕天底下能找出成千上百个来。 他不信林梧会这般拼个鱼死网破。 见林祁不语,时芥蓦地探出脖子,再加一剂勐药,「你若再不放我们走!我的人可就要去找御史监察来看看了!就凭今日这云海楼的骄奢盛宴,再顺藤摸瓜……哼哼,四殿下还是提前想想怎么同皇上解释罢!」 御史监察,独立于百官之外,是为监督百官之廉洁。 林祁盯着时芥,若有所思。林梧许是吓唬他,但时芥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时芥行事向来不计后果,他既然说得出,那当是也做得出。 瞟了歪靠在时芥肩上的白栎一眼,林祁决定暂且放手。来日方长,机会还有很多。 他稍闪身,让出路来。 林梧轻声:「谢四哥。」 他站定,让时芥先走。 从林祁身边走过,时芥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正今日这梁子已经结下了,多瞪一眼是一眼。 见时芥已至门口,林梧这才拱手,「弟弟先行告退。」 「五弟。」林祁叫住他。 兄弟俩隔了些距离,四目相视,室内烛火明灭,影影绰绰。 静默了会,林祁淡哂,以近似冷酷的嗓音说道:「她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復生的。」 她是谁,不用多言,二人心照不宣。 林梧浑身一僵。 有些话,揣在心里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见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素来不提池青之事,任由心口的伤慢慢结痂,尔今这一言一词宛如一柄小刀,一下一下,割开从前的伤痕,让他的心再次鲜血淋漓。 原本的安然消逝,林梧换上了少见的阴沉。他似是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所有的情绪都变得不真切。 他浅声应道:「多谢四哥提醒。」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挂着倔强的笑容,林祁目送他们走远,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没入那喧闹外景,他才有了动弹,却是勐地一转身,将所有东西都拂到地上。 杯盏碎裂的声音在这偌大的房间里格外突兀,而短暂爆发后的寂静又格外瘆人。 门口的小厮们一个个都缩起脖子,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 快步穿过云海楼各楼层,林梧一行人回到时芥的马车上。 「我在这附近有一间小院,不如先去那边小憩。」瞧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白栎,林梧同时芥提议。 时芥喜出望外:「那是最好不过!对了,我刚好像瞧见白家的车夫,我去交代一声,让他先行回去,顺便通禀白丞相,让他别担心。」 说罢,他将奚音往林梧怀里一塞,就蹿了出去。 车内陡然安静下来,静得连彼此的唿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酒楼内的热闹还在继续,那声响像是在天边,朦朦胧胧。 第42章 触碰
第27页 就着晦暗的光,林梧凝望着怀里睡着的人,背嵴发僵,如同搂了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万般拘谨,生怕磕着碰着。 因少时少交朋友,长大后也不善与人亲密,他一向对旁人敬而远之。 可这个白栎却总是能在奇妙的境地里,与他发生肢体接触。 一是为了躲避林祁,挂在他身上装晕。 二是拉着他,在清和园狂奔。 三是今日,她明明都昏过去了,也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有了触碰。 冥冥之中,似乎铺垫了一段孽缘。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清香,林梧小心翼翼地将其扶着靠在车壁上,尔后往旁侧让了些许,遂无奈地嘆了口气。 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为何如此像她? 很快,时芥去而復还。他命车夫启程后适才钻了进来,仔细一瞧,他手上还多了一碗茶水。 林梧不明所以,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时芥将一碗水泼到了白栎脸上,动作利索,毫不犹疑。 呃……他相信他们只是好朋友了。若是心上人,定是做不出此等行径的。 「咳咳……」冷水兜头扑来,奚音接连咳嗽几声,随后被自己咳醒。她缓缓睁眼,瞧见了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 一见时芥,奚音登时火冒三丈,「时芥!你每次都来那么晚,我差点又要没……」 「没……没事就好!」时芥赶紧按住奚音的肩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拼命眨眼,眨得眼睛都要抽筋了。 奚音这才恍觉,在时芥旁侧,竟还有个林梧。她灿然一笑,立即变脸,故作柔柔弱弱地说道:「多谢五殿下出手相救。」 林梧扫了她一眼,又扫了时芥一眼,愈发觉得这二人古古怪怪。 尤其是这个白栎,似乎有几幅面孔,对待不同之人就会拿出不同的面貌来,实在可疑。 未免林梧觉出更多异样,时芥急忙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坐回到另一侧,同奚音面对面。 奚音撑起胳膊坐直身子,扭头掀开帘子看了看,问道:「现在是去哪儿?」 林梧道:「原打算去我的小院小憩,不过,如今白小姐既然醒了,不如直接送你回相府罢?」 时芥亦望着奚音,表示由她拿主意。 奚音便点头:「好。」 时芥招唿一声,让马夫调转方向, 三人枯坐,室内瀰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想了想,奚音决定打破这种尴尬,开口道:「今日匆忙,来日民女定要做东,请殿下好生吃一顿,以报今晚救命之恩。」 林梧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时芥着急:「那我呢?可是我叫他来的!」 白了他一眼,奚音恶狠狠道:「我都同你说了此行有诈,让你早些来做安排,你怎的耽搁那么久?」 闻此,林梧眼波微动。 来之前,时芥同他大致说了事情的原委,只他没想到,这白栎胆子这般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此番他们但凡晚来一炷香的功夫,后果都不可想像。 「还不是因为我入宫去请五殿下了,我一个人,哪里斗得过林祁?」时芥反问。 听见时芥对林祁直唿其名,林梧有些无奈,他们还真是不拿他当外人,在他面前竟然这般放肆。 第43章 是谁 他还没说话,却听时芥再道:「我可是早早地就进宫去请了,还不是因为林梧对我避而不见,害得我等了许久!我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在做功课!」 林梧:…… 哦,刚刚原是有所收敛,现在连他的名讳也不避讳了。 而且……怎么他好像成了做错事的人? 再抬眼,他发现四道目光齐刷刷地扎在他身上。他也不计较称谓之事,略略沉吟道:「顾少傅是留了些功课须得我今日完成。」 努了努下巴,奚音欲言又止,静默片刻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做功课呀。」 「你怎么那么爱做功课呀?」 记忆中,她也曾说过这句话。 是在永宁一十年的某个午后。刚入秋,天气还不怎么凉。 那日本该薛少傅值堂,他因临时有事被叫走了,就留了些功课,命大家自行完成,待他回来再继续上课。 他前脚刚走,后脚「猴子猴孙」们就蹿了起来。 有人提议要玩蹴鞠,于是大家刷地一熘烟地跑没了影儿。 顷刻间,整个尚斋就剩下林梧一人在那不急不慢地运笔写字。 过了会,奚音又哼哧哼哧地跑了回来。 她站在窗前唤道:「林梧!你别写了!我们缺一个人,你也来呗!」 林梧看了她一眼,坚定道:「不去。我功课还未做完。你也……」话到嘴边,他止住了。他知晓,此种境况,让她回来做功课,难于登天,索性放弃。 一想到大傢伙都在等着,奚音很是焦急。 她走近了些,手够在窗框上,垫起脚,探出大半张脸来,再次劝说:「薛少傅肯定是有急事,一时半会回不来的!你就别写了!我们玩好了回来你再写!」 林梧没再看她,气定神闲地摇头:「不。」 「你那么聪明,做这些功课都轻而易举,写不了多一会就能完成!届时,你趁着大家都在,让大家也瞻仰瞻仰你做功课时英俊潇洒的样子,岂不是更好?」奚音连哄带骗。
第28页 可林梧始终无动于衷,「不。」 对于对方这犟驴一般的脾气,奚音再也耐不住,恼了,喊了一嗓子:「你怎么那么爱做功课呀?」 过分强调的「那么」与上扬的尾音,和曾经的质问完全重合,分毫不差,那早该被遗忘的话语蓦地在林梧耳畔炸开,令他心神俱散。 与此同时,他的脑中也响起林祁的那句:「她死了,死人,是不会復生的。」 忽地失去理智,连他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待他再度清醒时,他已经死死地攥住白栎的手腕,局面已然失控。 少倾,他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林梧的视线好似两柄长剑,仿佛随时都能掀起奚音的假面。她几乎以为林梧看透她了,对着这张凌厉如覆了层冰霜的面庞,愕然地顿住,不知所措。 马车行进,布帘随风起伏,有微弱的光不时落进,明亮,黑暗,明亮,黑暗,斑驳交替。 偶得清晰视界,她瞧得清楚,眼前的这双眸子泛着红,隐有不安在闪烁。那是她从未在他眼里读到过的情愫。 第44章 遐思 不知缘何,奚音的心疼得抽了一下。 她想起那日在燕南郊外的林间,他牵着她逃亡。他的掌心有因常年练剑而生出了薄茧,略感粗粝。 她想起在悬崖边,他差点要为了她犯浑,葬送他的大好前程。 她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生气的他,委屈的他,倔强的他。 向来是优等生的他,在池家蒙冤后,做了不少出格的事,难道只是为了对池霖的体恤吗? 仅此而已? 「她是白栎啊,林……五殿下,你怎么啦?你……你先松开她,她这小身板,可经不得你这般啊……」时芥的声音适时响起,斩断了二人的遐思。 敛起那些无用的思绪,奚音顺着时芥的话再道:「五殿下,我是白栎。」 闻声,林梧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气力,低下了脸。 她听见他粗重的唿吸声,像是哭泣前的压抑,不禁也似是被人揪住了心,有些难受。 顿了顿,林梧再抬起脸来,哑着嗓子道:「抱歉,失态了。」 「没……没事的。」时芥同奚音扬眉,帮着说道。 奚音亦道:「无妨。」 「停车!」林梧招唿一声。 「吁——」马夫匆忙勒马。 林梧随即背对他们道别:「我还有事,先回宫了,料想四哥暂时不会再有任何动作,你们安心回去罢,就此别过。」 「路上……」不等时芥说完,林梧已然挑帘,尔后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车内二人面面相觑。 马夫拎着帘子,探进脑袋来问:「小侯爷,现下如何?」 「照旧去相府!」 「好嘞!」 布帘再度放下,一切回归平静,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按照计划,眼下,确实该是他们俩。 那突然出现的林梧,又突然离开了,仿佛是上苍送来的武林秘籍,只为暂时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可为什么,开始对他有了别样的期待? 时芥瞧着失魂落魄的奚音,忧心忡忡地问道:「林梧他不会发现了罢?」 奚音没应答,只摇了摇头。 —— 「殿下。」 林梧刚下车,荆南就从暗处走来。他一直在护着林梧安危。 遥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林梧深重地嘆息一声,良久,才迟钝地交代:「去永盛街,今夜不回宫了。」 荆南拱手:「是。」 月色寂寥,为旅人添了几缕凉薄。 —— 马车继续行进,路上,奚音始终垂丧着脑袋,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无论时芥说何,她都懒于应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芥狐疑地打量着她,好奇地问道:「你被吓着了?」 「不是。」奚音皱眉。 有些话,放在心里存疑倒还好,真要说出口与人讨论,确实让人赧然。 可一个人胡思乱想终究是想不出什么。 她搓着衣襟,饶是艰难,还是开口道:「我有个疑问。」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时芥嫌弃道。 「我是女的!」 这般,时芥恍然大悟:「哦。是哦。」 摆摆手,他再言:「你我之间还分什么男女!你快说,到底有何疑问?」 「你觉没觉得……」奚音舔了一下嘴唇,弓着身子凑近,压低嗓音:「林梧好像对我有点意思?」 第45章 嘲笑 时芥懵:「什么意思?」 奚音难以启齿,一闭眼:「就是那个意思啊!」 时芥依然懵:「哪个意思?」 鑑于时芥领悟能力堪忧,奚音也不想再兜圈子,索性直白道:「你觉不觉得他喜欢我啊?」 「噗!」时芥毫不留情地发出一声嘲笑。「你在做什么春梦?林梧怎么会喜欢你?哈哈哈哈哈……」 是足以将奚音的自尊践踏进尘埃里的大声嚷嚷。 奚音冷笑一声,二话没说,先给了时芥一拳头。 挨了揍,时芥老实不少,降低了音量,竭力拿出温和语气:「我是想说,林梧那厮瞧着就对男女之情没什么见解,也没什么欲望,他啊,应当是不会喜欢别人的。我觉着啊,在他心中,那些家国大义……哦,还有功课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任何都走不进他的眼里。」
第29页 这么听来,时芥的话倒也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而且,她也认同,男人自是比女人更了解男人。 那许是错觉罢。 也罢,现在本就不是该想男女之情的时候。 奚音话锋一转,问道:「我让你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时芥忙不迭点头,「您让我准备的,小的怎敢怠慢?您选个日子,让小的带您去看看?」 「经得今日这一事,林祁定然是憋了一股气要对付我们。接下来行事还需低调些。我们暂且不要见面了,避避风头罢,过个三五日再看。」 「谨遵奚音大人安排。」 白了他一眼,奚音又踢了他一脚,问道:「你同白棠如何了?」 「什么如何?」一说到白棠,时芥立即戒备起来,宛如一只竖起刺的刺猬。 奚音歪着脑袋,仔细审视着他,「就是……你们俩现在可是两情相悦了?」 「够了啊!」时芥板起脸来,「你别整日把我和那白大小姐放在一起说事,小爷我怎会瞧得上她这种常年待在深闺的女子?」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他的玉骨扇来,故作风雅地扇了扇。 「她可爱是有几分可爱,但可爱也就等同于无趣!小爷喜欢的人那得有万里挑一的七窍玲珑心!」 撇了撇嘴,奚音一见他这副装腔作势的姿态,就很想暴捶他。 眼珠一转,她起了坏心眼,打趣道:「你不会是我吧?」 「怎么会?小爷喜欢女的!」 「我就是女的!」 「哦。小爷都说了,你我之间不分男女!」 …… 叽叽喳喳,吵得皎月都藏入了乌云后头,不愿再听。 俩人对吼了一路,到达相府门口时,均是嗓音嘶哑。 「过几日再见!到时我让喜玲给你送信!」 「好!」 奚音甫一下马车,便见相府的门被拉开,随后一道身影闪出。是白棠。她快步走了出来。 远远地瞧见奚音,白棠招唿道:「我想着你也该回来了,正好睡不着,就来接你了,我从父亲母亲那听说了你的事……」 话正说着,却是戛然而止。 原是她瞧见了探出半个身子来的时芥。 然后,她直接无视朝着她走来的奚音,照着时芥的方向走去。 奚音刚要伸出手挽住白棠,却发现那人就这么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第46章 cp 顺着白棠的路线望去,终点自然是时芥。 时芥也发现了白棠,正催促车夫赶紧启程,「快快快!」 一声马嘶,车毂滚动起来。 没能赶上与时芥说两句话,白棠驻足台阶前,嘟着脸颊,踢了一下地上石子,不知在与谁生气。 奚音走来,挠了挠眉骨,哄道:「来日方长,不必急于这一时。」 「真的来日方长吗?」白棠回身,仍旧不高兴,「我与时芥哥哥都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着能日久生情。最初,我以为他喜欢池青,后来觉着他与池青只是好友,我便安了心,想着只要我多多出现在他身边,他总有一天会瞧见我。现在看来,他许是还是喜欢池青罢。」 「当然不是!」奚音惊唿。 白棠奇怪地打量着她。 她再道:「小侯爷只是还未开窍,对自己有错误的认知。他还没喜欢过谁,你怎么知道他头一个喜欢的不会是你?」 白棠眨眨眼,「你如何知晓他还未喜欢过谁?」 「那我与他也做了些时日的朋友,当然是清楚一二。」奚音领着白棠回府,「我们且往回走。」 白棠应了声,走着,她再问:「怎的是芥哥哥送你回来的?」 「我们在云海楼遇着,就一起回来了。」奚音决定暂且不将遇险的事告知旁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小厮在门口候着,引她们入府后,关上了门。 看着相府熟悉场景,奚音顿觉恍如隔世,还是家里让人安心吶。 不禁歪头望向旁侧白棠,她一时间感慨良多。 还是池青时,奚音与白棠打过几次照面,不过多是匆匆,且立场不同,未得深交,只觉得这个大小姐脾气是不小。 成为白栎后,初初醒转,她就收到了白棠送来的补品,对她好感倍增,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发现她虽是大小姐脾气,但为人善良天真,让人很难不喜欢。 到了如今,二人当真成了亲姐妹一般。 也正因为与白棠亲近起来,奚音总希望能撮合她与时芥。 一面是想帮白棠实现心愿,另一面,在她眼里,白棠与时芥是说不出的登对。 一个天真烂漫,一个重情重义,站在一起,就是一副美好画卷。 这俩若是现世的明星cp,奚音有信心让他们火爆全网。她甚至连cp名都想好了,就叫百事可乐。 一边与白棠沿着连廊向前,奚音一边在脑子里演绎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兀自偷乐。 聊了会时芥那厮,白棠忽地提起林梧,问道:「今次五殿下可去了?」 「也碰着了。」奚音答完,记起时芥在车上所说的话,再道:「五殿下可是做完了功课专程赶来的。」 「五殿下明年就该加冠了,怎的还有功课?」白棠困惑。 「谁知道呢!」奚音笑得明媚,「许是他就要爱做功课吧!」
第30页 「啊?还有爱做功课的人啊?这听起来就让人头晕!以后你若是同他成了亲,岂不是还要每日瞧着他做功课,太无趣了!」 「哈哈哈哈……」奚音再也憋不住,恍然笑开。 瞧她笑,白棠也跟着笑了起来。 再凉的夜,也盖不住少女们夜话的快乐。 第47章 二福 这一晚,经歷了死里逃生,奚音心情跌宕起伏,脑中的弦始终紧绷,现下彻底放松,忽而觉得,人世间最幸运也不过如此了。 她们俩向前走着,人影拖在廊间,就着如水的月光,好似一朵盛开的花,悄然绽放。 那jojo夜之后,白泾和秦氏都来找奚音问过话,她一一应付过去,未透露林祁之事。 有了池家的前车之鑑,她不愿再将白家牵扯进来。 安然度过几日,林祁未再出现,奚音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静。 见状,她决定继续推进復仇计划。 「白二小姐!」 奚音与时芥约了碰面,时芥又安排了之前的小厮来接。小厮蹲在树底下,等到奚音从侧门出来左右张望了好半天,才探头探脑地迎上来。 奚音被他吓了一跳,「你这般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厮讪笑道:「小侯爷特地叮嘱我,让我别被旁人……尤其是白大小姐发现,以免她跟去。」 奚音撇撇嘴,这时芥还真当自己是潘安了啊?怎么?全城的姑娘都非盯着他吗?但转念一想起白棠每每见着时芥时那不值钱的样子,又觉得时芥的考量不无道理。 「马车呢?」奚音再问。 小厮指着远处街角:「为了不被发现,我把马车停在巷子里了。」 奚音:…… 跟着小厮走了些许,奚音想起什么,问道:「上回让你找你主子要钱,可要到了?」 「要到了,要到了。」小厮连连点头,欣喜之意溢于言表,「主子不止给了我双倍的钱,还给了我一些赏钱。」 时芥素来重义气,出手也向来阔绰。 他待人从不以世俗来分三六九等,无论是朋友还是下人,均是一样客客气气。 如此这般,令他深受下人们的尊敬。 在他身边伺候着的,大都跟了好些年。 小厮接着道:「小侯爷还命我日后专门来接送您。」 这倒是好。奚音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二福。」 一听这名,奚音竖起大拇指:「好名字。」 二福憨笑:「白二小姐过奖了。」 登上马车,二福赶马前行。 路上时光闲着也是闲着,奚音与二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 奚音从二福口中得知,原来,当年,她这边一逃走,那边时芥就被南湘侯困在了府上。 二福没有多说,不过,透过他的言辞,奚音猜测南湘侯是不想让儿子蹚这趟浑水,才出此下策。 她又记起前些日子聊起此事时,自己假意借玩笑来道委屈,时芥也未辩解几句,心下生出些喟嘆。 得此一友,此生无憾。 「池家小姐走后,小侯爷当真像是被抽了筋剥了皮一般难受,连着好些日子都不吃不喝,睡在床上,谁来同他说话,他都不理不睬,可我们侯爷急坏了。后来有一天,小侯爷自己就想通了,但那之后,他再未与哪家小姐亲近,也就是您了,我们小侯爷对您可是不一般的!」 听着听着,奚音听出了不对味。敢情这二福是把她看作是时芥的恋人了。 她赶紧解释:「我与你家小侯爷就是纯纯的好友,可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你家小侯爷更是从来都不拿我当女的!」 第48章 使坏 「原是这样啊!」二福颇为难以置信。 自打他第一次被派来接白二小姐,府上都在传小侯爷有了相好,竟然只是错以为。 他挠挠头,「我还以为您是小侯爷的意中人呢。」 说起「意中人」,奚音蓦地想起白棠,顿时来了兴致。 她往前挪了挪,一本正经道:「你难道看不出吗?你家小侯爷其实心有所属!」 二福立即瞪大了眼,打听道:「是哪家小姐?」 「就是我们相府的大小姐啊!你看你家小侯爷平日里大大咧咧,当真遇到了心上人其实也不知怎么办,这男人心啊,海底针,他明面上是说让你不要带白家大小姐一起,那是他不好意思,其实他心里头可想见白大小姐了!」 听着这头头是道的分析,二福慌了:「那我岂不是辜负了小侯爷的心意?」 「没事没事,」奚音摆摆手,「这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以后啊,你与小侯爷在一起时,要多主动些,见到白大小姐,要多招唿,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可晓得了?」 二福点头如捣蒜,「小的晓得了。」 奚音心满意足:「好好好。」 她就不信了,她这么努力,她嗑的cp还不能成真? 隔了一条街,时芥也在朝着如意小馆赶,正惬意地坐在车里盘算着一会要点哪些菜式,却是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紧了紧衣裳,蹙眉:这几日明明有回暖迹象,怎么现下又觉得寒气嗖嗖呢? 不多时,二人抵达如意小馆。 时芥先到一步,却没有上楼,生生在门口等到奚音,尔后甫一碰面,就拖着她兴势沖沖地朝里走。
第31页 一边踏着木梯上楼,他一边比划着名说道:「咱们用完午膳,我带你去看看酒楼!我此前相中的那家,老闆临时变卦,想要涨两成价,和他没谈拢,我们就掰了。我早上还在想着下午同你一道去寻摸寻摸,后来啊,我灵光一闪……哎,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我们俩是买过一栋酒楼的。」 酒楼? 经得时芥这么提醒,奚音的脑海中突然浮出点印象来。 她竖着食指,半张着嘴好半天,才迟钝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酒楼原叫衡水楼,擅长做各式饮子,老闆是南边来的,说话口音很重天然带喜感。他老婆跟人跑到京都,他是来寻妻的。 没成想,妻子没寻到,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奚音和时芥最爱如意小馆的烧鸡,但后来不知怎的林梧也常来如意小馆,他们偶尔就会转移阵地去衡水楼消遣。 也不做甚,点上几杯饮子,与老闆唠嗑就能唠一下午。 四年前的春日里,老闆收到老乡捎来的信,说他老娘在家里太孤单,想让他回去,他也就顺势卖楼还乡去了。 彼时,奚音正愁着日后不知该做些什么,和时芥一合计,二人便将衡水楼盘了下来。 「还好当时未将我的名字写上去,不然那楼就要一併给充公了。」奚音后怕道。 说来也是缘分,分明是她与时芥共同盘的铺子,她之所以没有落款,是因为担心自己若是经商,嫁给林祁后会落人口舌。 没想到,这反倒护住了衡水楼。 第49章 相交 时芥亦是欣喜,「我那阵子痴迷排兵布阵,就顺手把契书夹在了《兵法》里,这一夹就是四年……」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注意到,店小二在身后头一声声地追着唤着「客官」「客官」。 他们噔噔蹬上了二楼,直奔老地方。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说着话,时芥推开了雅间的门,然后愣住了。 室内已有二人,林梧和荆南。 那俩人同样愕然地望着门口的人。 四方僵持。 店小二这才赶上,气喘吁吁地解释道:「二位客官,我可在后面喊了一路,就是想提醒二位,雅间被人定了。」 奚音望向林梧,那人本也因他们的到来而投来惊讶目光,可在同奚音对视的瞬间后,他又撇开视线,仿佛在把玩杯盏,对他们熟视无睹。 虽说承了林梧的救命之恩,但眼下一见到他,奚音就会想起他的失态,以及自己的困惑,又因时芥的否定而觉得自己忒自恋。 诸多情愫混杂,终成了挥之不去的尴尬。 况且,她瞧得出,林梧并不想见他们。 那夜的短暂交好仿佛是昙花一现,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他还是那个冷漠的他。 奚音抬手:「无妨,我们换个座就是。」 时芥噌地跳进去,大咧咧地阻拦道:「换什么换啊?我与五……梧弟可是生死之交……」 不远处,林梧一口热茶喷出,「咳咳……」 罔顾林梧所想,时芥三两步窜过去,径直坐在他对侧。 时芥一抬下巴,同林梧示意:「对吧?梧弟。」 林梧:…… 其实,这般情境,林梧曾期待过许多次。 以前池青还在时,他就常想,若是他能与她和时芥比肩而行,该有多好。 若是他能与他们一道来如意小馆谈天说地,该有多好。 他甚至曾做过一件说来很是愚蠢的事—— 在得知他们的动向后,他提前赶来这,尔后装作与他们偶遇。 在他想来,此般经歷多了,他们许会觉得和他有缘,然后与他进一步结交。 可与他畅想的结果不同,他们在见他来后,就不常来了。 后来,他让荆南跟踪才知,他们改去衡水楼了。 他们只要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消遣。而他们,永远是没有他的他们。 为不打扰池青和时芥,林梧未再刻意出现在他们面前过。 关于这些陈年的渴望,他一直都藏在心底,未同旁人倾诉过。 尔今,曾经肖想的场景就在眼前,林梧该是开心的,开心他终于能与她的挚友称兄道弟。 可在看到白栎后,他竟想要对他们避而远之。 白栎太像她了。 但他清楚地知晓,白栎不是她。 那种相像就如一根鞭子,反覆鞭笞他,让他不断回想起与池青的点点滴滴,让他终日沉浸在懊恼与悲伤之中。 「正巧我们也该走了。」林梧放了杯盏浅声道,「这个雅间留给你们罢。」 「哎?为何我们一来你就要走啊!」时芥不懂,他探直了胳膊做挽留,「你能有什么要紧事?难道又要回去做功课啊?功课一天不做没事的!我们且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我还有要事要同你说呢!」 第50章 礼数 林梧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何事?」 「等会与你说!」时芥自顾自招了店小二点菜,随即看到还杵在门口的奚音,又唤道:「你在那想什么呢?快过来坐呀!」 奚音这才一步拖成三步地走来。 是她大意了,忘了时芥本就是这般社牛。 落座后,奚音同左侧的林梧和对侧的荆南都抱歉一笑,遂闭上嘴,做个安静的花瓶。
第32页 时芥点完菜品,店小二也就退了出去。 时芥再道:「今儿这一顿算是我来请的,待过些日子,让奚……白栎再请你一顿。」 奚音:……哦。 在时芥眼里,虽然大家在马车上发生了些许不愉快,但那都已过去,瑕不掩瑜,那一夜,他们与林梧的确是共患难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他这几年对林梧态度太差,得知真相后心里头充满了愧疚,总想要补偿林梧。 他又用胳膊肘捅捅奚音,「你还记得吧?你可是承诺要请他吃饭的!」 着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奚音咬牙切齿:「我自是不会忘。无需你惦记。」 此时此刻,她真切感受到,有一个猪队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与林梧虽说没有明面上的碰撞,可终究是有什么变了。 奚音说不上来,也不想去想,只盼着能少见他,少烦心,多想为池家平反之事。 没理会奚音的恶言,时芥仍旧乐呵呵的,「我不同你说了,我有话要同林梧说。」 一听时芥再一次直唿其名,林梧额上青筋跳得欢快。 他为人向来是礼数周全,自然也见不得旁人不守礼节。 可因是时芥,他又不禁想要忍耐。 见林梧脸色转而阴沉,奚音意识到他许是对这称唿有些介意。 她再清楚不过,林梧这人年纪不大,规矩不少,对繁文缛节从来都是恪守。 之前不仅自己遵守,还监督她来遵守,一旦她有何差池,他就会向少傅举报,让少傅来收拾她。 回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奚音便踢了时芥一脚。 时芥「哎哟」一声,恶狠狠地瞪着奚音,「你踢我作甚?」 想到以她与时芥的默契,无论她怎样明显地暗示,时芥都必然听不懂,奚音开门见山,「你同殿下回话时,该有些礼数。」 闻此,林梧颇为讶异地望向她。 别人都说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白栎竟能一眼瞧出他的心思。 时芥看向对面,胳膊搭在桌上,甚是随意地问道:「林梧,我们既是朋友,你自当不在意这些的罢?」 林梧:…… 奚音:你这么问让别人如何回答? 时芥也不管这些,兀自接着道:「我留你下来,是想同你说,我和白栎打算开一间酒楼,日后你可要来我们酒楼捧捧场啊!」 奚音惊讶:……这人嘴上怎么没有把门的。开酒楼一事,这么轻易就说与了林梧。 碍于不能让林梧察觉有恙,奚音决定姑且忍住,等他走后再同时芥算帐。 这些年时芥一直在经商,如今他与白栎交好,二人合伙开酒楼,林梧倒也不觉有何讶异,只敷衍道:「定当会来。」 「那可说定了!」时芥欣喜,立即为林梧斟了一杯茶。 第51章 小倌 听时芥说完正事,林梧坐了不多会,就寻了个藉口走了。 送了林梧,奚音转头质问时芥:「你同他说酒楼的事做什么?」 时芥不慌,从腰间摸出他的玉骨扇,故弄玄虚地摇起来:「你以为开家酒楼那么容易吶?商会和衙门里都要打点,我们既与林祁结了梁子,且不说别人,那戚平安头一个要来找麻烦,所以,我们得找个靠山!」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见奚音认同地点点头,他接着道:「反正在林祁眼里,我们与林梧已经是一条绳上蚂蚱了,索性就一条船沉到底。傍着林梧,我看谁还敢动我们。」 他又压低嗓音道:「再者说,我们要将林梧扶上太子之位,那总归要早日与他交好,否则,你我便是想帮他,他也不见得会让我们帮。」 所言甚有道理! 奚音没想到,时芥那看似不正经的模样下,竟然还藏了这么一颗玲珑心。 抿了抿唇,奚音垂眼:「此番你所言大有裨益,是我愚笨了。」 得了机会,时芥必是要嘚瑟,扇子一拢,在奚音头顶一敲,「我看你是有些愚笨!」 闻此,奚音扬起灿烂笑容,然后给他了十拳。 用过午膳,时芥带着一身淤青领着奚音坐上马车,去往衡水楼。 衡水楼在春柳街上。春柳街的把头第一家,便是京都第一青楼,芙蓉妆。 路过时,时芥精神抖擞地同奚音道:「这些年芙蓉妆可是大有不同!」 奚音掀开布帘瞧了一眼,这芙蓉妆确实比记忆中要大了一圈,点头应道:「嗯,拓大了些。」 「这都是表面上,内里更是!」时芥笑得不怀好意。 奚音:「如何不同?」 「以前芙蓉妆里只有美娘子,现在还有了英俊潇洒的小倌倌!」 奚音:…… 时芥一挑眉,再道:「待衡水楼开张那日,我请你去见识见识!」 奚音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逛青楼可是她这前两辈子都没尝试过的事情,这一辈子也许不知哪天就结束了,该享乐还是要享的,且去看一看又不吃亏。 她忙不迭抬手:「一言为定!」 时芥:「驷马难追!」 在他们许下这宏伟志向没多久,马车到达了衡水楼。 刚看过那般金碧辉煌的芙蓉妆,再看这落了几层灰、招牌都摇摇欲坠的衡水楼,奚音只觉忒心酸。 一个天一个地。
第33页 若说芙蓉妆是人间天堂,那衡水楼就是人间垃圾场。 透过破了洞的窗户往里看,黑黢黢的一片,隐能瞧见遍结的蜘蛛网,活脱脱一个盘丝洞。 摸出钥匙,时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拧开那上锈的锁。 门一开,一股尘风扑面而来。 奚音勐咳几声,用衣袖挡在脸前,深入几步,艰难道:「咳咳,这里需要好好清理一番。」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时芥拍着胸脯骄傲脸。 果不其然,没出一会,一堆带着傢伙什的黑衣小厮们沖了进来,大家严阵以待,十分庄严肃穆。 奚音委实一惊,还以为是什么仇家寻来了。 再看,时芥一声令下,大家迅速没入黑暗中开始清扫。 屋内尘土飞扬,奚音与时芥退到了门口。 第52章 收拾 见衡水楼里难得地来了人,不少路过的行人都探头来看。 对面糖水铺的大爷更是好奇地上前来问道:「这楼终于又要开啦?」 奚音和声和气地应道:「是啊,到时候请您来坐坐。」 「那就先谢谢小姑娘!」与奚音说完,大爷凑到时芥跟前瞅了瞅,「小伙子,你可是之前这里的老主顾?我还记得你!之前你也是……」 他勐地指着奚音道:「你也是和这个姑娘一道,常来这的!」 奚音与时芥相视一笑。 大爷分明是认错人了,可误打误撞,说的仍然是奚音,冥冥之中很是玄妙。 时芥双手搭在奚音肩上,将她往前推了一步:「大爷,您好好瞧瞧,当时的那个是她吗?」 这么一问,大爷又有些不打准了。 他皱眉想了想,「嗯……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气质像,长相嘛,又好像不像。」 让一个健忘的老年人去回忆四年前的事,属实有些困难。 不再为难大爷,奚音笑道:「没错,是我,大爷,您记得一点都没错。」 反正大爷也记不清了,她索性就承认。 反正无论是池青,还是白栎,都是她。 闲聊了会,有人招唿,大爷就回了自己的小摊子。 奚音再度凝望眼前的这栋酒楼,心中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愫。 当年在现世,她被父亲接回奚家,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不是被兄弟姐妹欺负,就是被迫听继母的冷嘲热讽。 后来,她一成年就搬了出去。 奚家家大业大,许是怕她争财产,父亲将手底下一家小经纪公司甩给她经营,并明确告知她,那即是她能分到的财产。若她有本事,自然能将公司发扬光大,若她没本事,就只能让公司倒闭。 为了给九泉之下的母亲慰藉,也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她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 所幸,在她的努力下,公司不仅没有关门,还捧出了惊绝一时的顶流。 眼下,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又回到了初次踏入那家公司的时刻。 不过,与以往不同,今次,她身边多了时芥这样一个出生入死的朋友。 这一回,她无所畏惧! —— 酒楼忒大,光是收拾,就需收拾好几日。 趁着小厮们清扫,奚音与时芥也没闲着,一道商讨了酒楼的布局,画了厚厚一沓图纸,一道去酒楼商会打点,给几位管事的挑选随礼…… 奚音每日早出晚归,忙得团团转。 每当夜间躺在床榻上,望着那藕色帐顶,她便会想起池家夫妇,想起池家那几十口冤魂。 为他们平反的信念,支撑着她度过每一天。 —— 「你为什么要害我?」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林祁,我哪里对不起你?」 …… 那一声声质问响彻耳畔,伴着深冬的寒气,将林祁炸醒。 他又一次梦见了池青。 梦里的她依然是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头髮散落,双眼泣血,如同来索命的厉鬼。 林祁向来不敬畏神鬼,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人远比鬼要可怖。 望了会漆黑的夜,再闭眼,他睡不着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一万个人在低吟。 第53章 婚事 都怨池青。 他原以为,于他而言,池青只是个寻常女子,喜欢是有几分喜欢,但该捨弃时亦可不做留恋地捨弃。 他干脆利落地捨弃了,却在她死后时常梦见她。 有时候,他也摸不清自己的心。 睁着眼躺了会,林祁脑中闪出另一人的模样——白栎。 不知何时起,她的名字与池青紧密联繫在一起,无法割捨。 林祁遣人去查了,白栎表面上是白泾的养女,实际上则是白泾的私生女。 秦氏眼里容不得沙子,又有玉贵妃做靠山,她不让白泾纳妾,白泾自然也不敢。于是,他早年在外面偷偷养了个姨娘,那姨娘为他生了个女儿,便是白栎。 前两年,那姨娘病逝,白栎才被接回家中。 不过,让林祁感到奇怪的是,派去的人回来都说,旁人对白栎的印象是「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可他看到的白栎分明是个能言善道,善于见风使舵之人。 看来,这白栎的伪装倒是骗过不少人。 想到这,林祁不禁弯起了嘴角。 有意思,这个白栎真是有意思。
第34页 翌日。紫宸殿。 「若是无事要禀,便退朝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一散,百官鱼贯而出。 「白相留步!」 白泾彼时刚出大殿,就被林祁叫住。他深知林祁非善茬,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 他拱手行礼道:「四殿下有何事吩咐。」 林祁走到他跟前,发现旁侧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便道:「本宫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白相,不如去我宫中一坐,坐下来慢慢聊?」 白泾并不想与林祁有过多交涉,只尽力迴避,道:「微臣家中还有急事,怕是不便久留。殿下有何事,在这说即可。」 林祁蹙眉,这老臣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心下不悦。 但大殿前人来人往,他不好发怒,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丞相不愿去我宫中,那我们就在这说。」 他悠悠道:「前些日子母妃唤本宫一同进膳,聊到本宫的婚事。」 一听「婚事」二字,白泾眉头紧锁,一丝不详的预感升起。 「有一件事,本宫一直想告知白相,却是没寻到合适的机会,今日本打算邀白相去我宫中小坐,正式地与您说起,只可惜您太忙了,本宫只能这般随意地开口了。」 瞟了白泾一眼,林祁再道:「其实本宫自打第一面见到白二小姐时就倾心于她,上次生辰宴再会,更觉情投意合。本宫想向您白家提亲。」 白泾大惊,愣了须臾。 从白泾身后路过的林梧亦是一顿。 他侧目来看,正对上林祁审视的目光。 隔了白泾,二人四目相视,火药味甚浓。 林祁似笑非笑,满面挑衅之意。 林梧未说话,只一副薄凉神情,尔后走过。 林祁想娶白栎?为什么?因为白栎像她吗? 林梧深知自己不该插手这件事,可他又似乎做不到,心里眼里塞满了诸多疑问。 他知晓白栎不是她,但也无法对白栎的安危坐视不理。 不知不觉中,他的手紧捏成拳。 他一面沉思着,一面一步一步向前,宛如行尸走肉。 「殿下。」荆南从旁侧迎上来唤道。 第54章 不配 林梧恍若未闻,仍旧向前,荆南又唤一声,他这才清醒过来。 荆南伸手指着左边,小心提醒道:「殿下,该走这边。」 双手垂下,林梧没答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立定原地,抬头望向天,阳光刺眼,照得他眼前发白,也照得眼睛雪亮。 顿了顿,他下定决心,再道:「出宫,去时家。」 荆南应道:「是。」 林梧背后,大殿门前,白泾与林祁还在对峙。 分明是冬日里,白泾额上却冒出了一层薄汗,脑袋始终低着,不敢抬起,更不敢与林祁对视。 其实早在白栎收到林祁的拜帖时,他就有所怀疑过,却又觉得不该如此。 林祁是什么人? 林祁可是当今四皇子,是未来极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人。 且不说他身边有怎样的莺莺燕燕,只说他仅见了白栎两面就要娶她,实在是不合道理。 更让白泾想不通的是,林祁若是想与白家攀上关系,那总归是要选择白棠才是。为什么是白栎? 左右想不明白,白泾只能姑且搁置思考。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勉强白栎接受这门亲事。 当年他是因与秦氏置气,才与的若梦有了露水情缘。不成想,那一夜,竟有了白栎。 后来,他将白栎和若梦养在外头,偶尔会去探望她们。直到若梦辞世,他才把白栎接回家。 从小到大,白栎同他的关系都像是隔了层纸,从不亲近。他註定无法给予白栎更多的关怀,素来对她心怀愧疚。 这种愧疚随着年龄渐长,愈发浓烈。 故而,他绝不可能强迫白栎嫁给谁。 心中有了定夺,白泾再开口时添了几分从容:「小女自幼在外头长大,管教不严,怕是配不上殿下千金之躯。」 「配不上?」林祁恍然笑开,「若本宫没记错,你这女儿还同本宫五弟相看过罢!这到底是白栎配不上本宫,还是你瞧不上本宫啊?」 白泾急急躬身,「殿下息怒,微臣绝无他意。」 他斟酌一番,改了说辞,「另还有一层原因,小女身世可怜,微臣便一直想着,在姻缘一事上能由她的意,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所以,这事,微臣难以替她做主。请先容微臣回去询问一二。」 林祁冷笑一声,「这本来是件大好的喜事,也不知怎么让白相这般为难。那您回去同白二小姐好好聊聊,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 白泾忍气吞声:「是。」 扫了白泾一眼,林祁遂拂袖而去。 同林祁分别后,白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凝重。 若梦,我既已对不起你,不会再对不起我们的女儿。 天边云捲云舒,俯瞰皇宫,青瓦绯墙,绵延似无尽头。 —— 时家。 「五殿下竟突临寒舍,臣好生惶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南湘侯听闻林梧造访,很是受宠若惊,一路从内院快步走到前厅来迎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虽远避朝堂,但也见过几位皇子。皇上的几个儿子里,他最欣赏林梧。
第35页 时常躺在床上肖想之时,他也会大不敬地念叨,倘若他的时芥能有五皇子九成,他可要乐开了花。 第55章 报信 今次林梧来寻,他猜测多半是有事所求。只要不牵扯政事,他都愿意尽力相帮。 见匆匆赶来的南湘侯,林梧率先拱手行了个礼。 南湘侯曾助皇上登基,虽不似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们荣誉加身,但他有勇有谋,为人还十分风趣,林梧非常尊敬他。 世人多瞧不得南湘侯如今的懒散与庸碌,林梧却深以为,南湘侯最聪明的地方正是在于他知晓何时该上,何时该退。 能患难的兄弟有很多,能同享富贵的却很少。 皇上需要他时,他就是亲密无间的手足,皇上不需要他了,他自该急流勇退。 他所求告老还乡,完全是为了保全时家。 皇上不让他走,只怕也早生忌惮之心。 「殿下真是折煞老臣了。」南湘侯赶紧来扶。 一见林梧,他就秒变慈祥,再无对待时芥的那副吹鬍子瞪眼的样子。 他笑眯眯地问道:「不知殿下此番前来微臣,是有何事?」 林梧一怔,随后道:「本宫是来寻小侯爷的。」 「芥儿?」南湘侯一脸不可置信。 林梧点头。 时芥向来不与皇子们交好,尤其是因池家之事,对林祁林梧都敬而远之,如今林梧寻他能有何事? 南湘侯正想着,林梧再道:「南湘侯可方便遣人通禀?」 「方便自是方便!」南湘侯内心还在犯嘀咕,面上摆了摆袖子,再道:「殿下稍作休息,微臣派人唤芥儿来!」 林梧应道:「麻烦了。」 他与南湘侯在正厅坐下闲聊了几句,通禀的小厮去而復返,「禀殿下,禀侯爷,小侯爷不在府上。」 「这小兔崽子,又跑到哪里去了?一天天净不着家!」南湘侯张口骂道,后意识到林梧还在,随即端正坐姿,讪笑道:「殿下,不如您再坐会,微臣派人去把小兔崽子捉回来!」 林梧抬手,「无妨,本宫自己去寻他罢。」 南湘侯讶异:「您晓得他在何处?」 林梧起身:「且能猜到一二。」 南湘侯嘴上没说,心里却是万分好奇,这林梧怎么和小兔崽子还一幅挺熟的样子? 与南湘侯道了别,林梧迅速动身。他回到马车后不久,荆南也掀帘进来:「殿下,查到了。」 出宫前,林梧先交代荆南去查了时芥与白栎的酒楼位置,以防万一。不料,还真是遇上了这个万一。 他想来,时芥与白栎若是当真有心要开家酒楼,要忙的事太多,怕是大半时候都要在那待着,不一定得空在家。 「哪里?」林梧问道。 荆南:「是此前的衡水楼,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一听这名字,林梧晃了会神。 彼时,多次在如意小馆佯装偶遇失败后,林梧发现池青与时芥转去了别的地方,他派人查过,正是衡水楼。 再后来,他又得知他们二人盘下了衡水楼打算一道经营,他还嫉妒了时芥好一阵子。 不过,后来酒楼未能开成,衡水楼也就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 这么些年杳无音讯,没想到,这衡水楼居然还在。 更没想到,时芥重整衡水楼居然是和白栎一起。 一想到这,他心生微恙。 这个白栎似乎正在侵蚀曾属于池青的一切。 第56章 见面 曾经池青所好所做,白栎在一一拾起,如同要接替池青去完成那些没能行完的使命一般。 天底下当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林梧垂眼,「出发罢。」 从时家到衡水楼倒是不远,只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抵达了。 还未下马车,林梧就听见楼里传来一阵热闹声响。他下车走近看去,楼里来来回回站了不少小厮,正在对衡水楼进行大修。 有人在哼哧哼哧抬着屏风,有人在举着锤子叮铃哐啷地敲,还有人刺啦刺啦地锯木头,目之所及,均是一派忙碌景象。 逡巡一圈,林梧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白栎和时芥的身影。 他们俩站在主台侧面,时芥举着图纸聚精会神地看着,白栎在激动地说些什么,两只手在空中来回划动。 有光自顶上漏下来,她站在光里,就着浮起的尘粒,仿佛来自梦境,与记忆中的人影逐渐重叠。 那时还是在尚斋,初夏时节,阳光有些强烈却不那么炎热。 课与课的间隙,会有两炷香的休息功夫,池青常会和时芥率先冲出去,站在院中的树下聊些什么。 树荫笼罩,他们聊得眉飞色舞。 林梧坐在位上,稍一偏头就能瞧见她。 她总是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说话时眉眼含笑,两只手翻转比划,周身散着热情,似乎在她眼里,这世上没有一件难事能够抹杀她的快乐。 眼前的白栎同她一样,神采奕奕,有三四分的张扬,源于那六七分的自信与活泼。 在他眼里,这就是世间女子最好的姿态。 「当心。」 小厮抬着架子走过,白栎侧了个身为其让路。 剎那间,耀眼的光与茂密的树均消失不见,面前只剩下顶立的浮雕圆柱和纷飞的木屑。
第36页 林梧敛起思绪,双手在身侧捏住,盯着白栎,缓缓走近。 「就按我们之前说的,在这搭个大舞台。可惜你们这里没有话筒,若有话筒才好……」 「话筒又是什么玩意儿?」 「话筒就是……哎,林……五殿下,您怎么来了?」奚音正畅想着酒楼设计,一抬眼,发现林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扭头见林梧,时芥同样惊喜,三两步窜来,一把搂住林梧肩膀,颇有亲兄弟风范。 林梧尚未习惯这般熟络的时芥,几乎是木然地被他推到奚音面前的。 与上次见面已隔了小半月,奚音这段日子晨兴夜寐,早将此前的尴尬抛之脑后。 当下,她的心被復仇的渴望填满,再顾不得那些细枝末节,此番再见林梧,已可坦然地将他视作队友。 当然,她也清楚,这个「队友」目前还只是单方面认定。 他们在林梧心中到底是怎样的角色,她并不太有把握。 「殿下。」奚音福身行了个礼。 池青从来不会如此规矩地同他行礼,或者说,在池青眼里,自己不存任何尊严。 看着这般礼数周全的白栎,林梧勐地从苦涩情愫中抽离出来。 她不是池青。 他再一次告诫自己。 只同奚音对视了一眼,林梧立即偏头拉过时芥,「有事要同你说。」 「何事?」问的虽是林梧,时芥却是望向了奚音。 第57章 计谋 他盼着奚音能知道些什么,显然,奚音并不知晓任何。她两手一摊,亦是困惑。 回眸看了奚音一眼,林梧欲言又止。 感知到林梧的为难,奚音识趣地问道:「可需民女迴避?」 瞧林梧的神情,该是不想说与她听,可奚音这么问了,林梧又摇头。 目光掠过眼前的二人,林梧终于斟酌着开了口:「四哥同白丞相提了与白二小姐的婚事。」 「什么?」奚音与时芥异口同声。 衡水楼里人多口杂,仨人转而来到林梧的小院详谈。 过几日便是岁日,整个京都都一派喜气,林梧这小院却有些冷清,人少,也无装点,只有几株白梅傲然挺立,很是寡淡。 荆南提前回来将炭火烧上了,屋子里暖烘烘的。 奚音甫一踏入,就直唿舒服。「真是感激荆大哥!」 见状,荆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比林梧年长几岁,这些年的陪伴,让他早已偷偷将自己放在了兄长的位置上。 以往瞧着林梧独来独往,他素是颇有些心疼,尔今瞧着林梧交上了朋友,他比谁都高兴,也不自觉想要对林梧的朋友更好些。 他不善言辞,做了这些事从不求任何回报,做完了,也就规矩地立到旁侧,尽其该尽的职责。 另一面,奚音夸了荆南几句后,饶是入了座,视线也不时扫向他。 现如今每每见了荆南,她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荆南是被池霖从战乱城捡回来的,父母都在战争中丧了命,全家就剩他这么一个,孤苦伶仃。 起初,荆南在池家住过两年,池霖待他,虽无收作义子的仪式,但一言一行都如对待儿子一般。 在池家时,因他性子寡言稳重,又整日在武场练武,鲜少与奚音玩乐,奚音与他接触不深。 后来,他去了林梧那,他们就更无联络。 还是池青时,于奚音而言,相对于家人,荆南更像是父亲偏爱的下属。 可眼下,因他成了她与池家仅剩的联繫,她就这么看着他,竟也能觉出半分兄妹之意来。甚是玄妙。 「哎哎哎,你别看了!」时芥勐地一巴掌拍在奚音面前的桌上,惊得她差点人仰马翻。 这二人总以斗嘴为乐,时芥本就是个碎嘴子,放过一次讥讽奚音的机会,他就浑身难受。 时芥眼珠一转,掏出扇子遮在脸前,只漏出一双狡黠的眸子,不怀好意地说道:「你可是马上要嫁给林祁的人了,怎么还能看别的男子啊?」 一听便知时芥这是故意逗闷子,可林梧还是没来由地生出几分不悦。似乎一想到白栎要嫁给林祁,他就会涌上莫名的怒意。 可观白栎,倒是脾气好得不像话,虽是因时芥的话而与他打打闹闹,但并未真的恼火。他们俩凑在一块,不管遇到什么,总是嘻嘻哈哈,让人不觉惊慌。 对时芥咔咔勐捶之后,奚音适才切入正题,她看向林梧:「关于四殿下一事,殿下刚刚所言,民女并不是十分清楚,殿下可否详细说说?」 林梧便将在殿前听到的话转述与他们,又道:「更多实情,还需你问白丞相了。」 第58章 试探 奚音柳叶眉拧起,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她不懂林祁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她改还不行吗? 从最初与林梧相看时的碰面,到上次戚平安的生辰宴,林祁对她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好奇与执着。 若他当真是个痴情种,对她有如此之深的感情,深到需要去从相似的人身上找寻爱意,那他当初又为何要害池家? 若他就是冷血无情,攻于算计,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进一步或退一步都可万事大吉,他却偏偏选了中间反覆横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渣男吗? 「此事甚是奇怪。」终了,奚音嘆息一声。
第37页 时芥也道:「不知那林祁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想到林祁的那些个变态行径,他就一阵燥热,不禁加快了摇扇子。 林梧倒是气定神闲。 他默然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继而道:「其实也不奇怪。」 莫不是林梧得知了什么? 时芥与奚音双双瞪大了眼睛,静候下文。 似是早会料到他们二人会是这般反应,林梧唇角轻勾,施施然道:「因你与他从前的恋人有九分神似。」 平地一声雷,炸翻了那二人。 奚音没料到林梧会如此直白地点破。 他既然这么说,则意味着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今日见他这般主动地来示好,奚音还以为他想通了,也以为是时芥的强行拉拢起了效果。 原来,林梧从来没有停止过怀疑。 那他当下说出来又是何意?抛砖引玉?还是试探? 奚音脑中乱作一团。 她抿着唇,保持微笑,没有说话。 倒是时芥,蓦地跳起来,大声嚷嚷道:「她和池青哪里相似了?她们俩完全不一样啊!」 剜了他一眼,奚音的手在桌下悄然动作,偷摸拉住他的衣角,暗示他坐下,反应过分强烈了。 时芥行为,生动诠释了何为「做贼心虚」。 审视着骤然惊起的时芥,林梧可以确定,白栎的身份没那么简单,他们俩一定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答案与他像是隔了层纸,影影绰绰,一戳就破,偏他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时芥迅速平復情绪,再道:「池青是我的朋友,白栎亦是,我再清楚不过,她们俩看似相似,其实并不相同。」 不相同,是哪里不相同呢? 林梧知晓,他若问了,时芥定当备好了答案等他。 那又有何意义? 所以,他不问。 定了定神,林梧打量着时芥,寻常语气说道:「既然她们都是你的朋友……」 话未问完,他又出其不意地转向奚音,「你同池青认识吗?」 心中「咯噔」一声,奚音分明内里早已兵荒马乱,但一颦一笑间还能强装镇定自若。 任何时候,气势不能输。 手还在桌下,她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用痛感强迫自己冷静。 想要盖过一个谎言,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 与其一遍遍否认她与池青的关系,惹林梧愈发怀疑,倒不如索性铤而走险,以半真半假矇混过关。 其实,那日生辰宴后,奚音偶尔夜间躺在床上睡不着时,就会反覆思索应对之策。 她要做的事,绕不开林梧与林祁,他们都那般熟悉她。故而,认出她,是早晚的事。她需要做的,是让他们更晚一些认出来。 第59章 谎言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林梧竟然比林祁更敏锐,也似乎比林祁更了解她。 同林梧对视良久,她已然不惧,悠长地舒了口气,随即打起精神,淡然道:「认识。」 不等林梧再问,她径直再道:「不止认识。」 既然林梧始终认为白栎的身份有问题,那就给他一个问题。 她绷直背嵴,端坐着,娓娓道来备好的故事:「池小姐乃民女的救命恩人。那日,民女因在家中念及辞世的母亲,心中郁郁,想要投河自尽,幸而遇上了池小姐。她将民女从河中救出,算是给了民女一条生命。那之后,池小姐常会来探望民女。于民女而言,池小姐就如天上的神仙,民女深受她的感染,也想成为池小姐那样率真烂漫的人,您与四殿下觉着民女同池小姐相似,也许是因民女总会不经意地模仿她罢。」 模仿? 林梧始料未及。 真相竟是这样? 他心间仍旧存疑,一个与池青有过这般亲密相处的人,怎么会在过去了无痕迹? 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奚音脸上,林梧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她面上极为诚恳,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仿佛在拼命说:「相信我。」 见林梧久久未作应答,奚音眸中闪过一道意味深长的光。 以往艺人被爆出黑料,公司在做公关时,并非一味「清者自清」,而会採用真实与修缮相结合的方式,半真半假,淡化错误,加深无恶意的动机,从而引导舆论。 现下,完全的假话显然唬不住林梧了,她只能转而模煳焦点。 她决意抛出重要信息,以劲爆的真实去沖淡那不够夯实的虚假。 三方胶着间隙,奚音忽而起身,紧接着出人意料地向林梧行了个大礼。 讶异闪过,林梧看着她,眸光深远。 奚音半低着脸,隐匿了神情,只有那一把坚毅的嗓音响彻堂间:「今日殿下特来向民女报信,是殿下浩气凛然,也是殿下将民女与小侯爷视作朋友,这令民女万分羞愧。其实,民女的确有一事瞒着殿下。」 林梧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身上寻到一丝破绽。但她的一言一行,都那么真挚,没有任何不妥。 他浅声问道:「何事?」 「其实,」奚音抬起脸来,凝望着林梧,坚定地说道:「民女在筹划为池家平反。」 池家的罪是当今盛宠的四皇子发现的,是皇上金口定夺的,尔今,这一个丞相养女张口就说要为池家平反。且不说她能不能做到,就说她做出的这个决定,就昭示着要站在皇权的对立面。
第38页 倘若是林祁听到这番话,只怕立刻就能为她戴上一顶「造反」的帽子。 林梧面上所有情绪顷刻间散去,整个人冷若冰霜。 他们所言已不仅仅是缺乏礼数,而是在挑战皇威。 冷漠地瞧着面前俩人,林梧一言不发。 他们在他这个皇子面前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完全地信任他呢? 待奚音语毕,时芥接棒来说:「这都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本来没打算告诉你这件事。也是不想你整日陷在无端的怀疑中,才索性坦白来。我知道,就我们今日说的这些话,足够你给我们定罪,可不管你是要把我们拿下,还是……」 第60章 迷雾 他本想说「还是加入我们」,却又觉得在当下来看,这简直是奢望,便咽了回去,再道:「总归,这件事我们都是要去做的!」 在听到奚音的突然坦白后,以时芥与她这些年相处培养的默契来论,他能猜到九成原因。 行至此时,他只能顺着她的话去帮衬。 至于林梧到底信不信,他也无法保证。 放手一搏,赌的是林梧的心是否还向着池家。 听着这一唱一和,林梧一面有所动摇,可另一面却又莫名觉得这是陷阱。 奇怪,他分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仿佛身处迷雾中,林梧望不清前路。 奚音与时芥不想久留,很快就与林梧道别。林梧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抬手,允了。 甫一回到马车上,奚音立即瘫在角落,似乎随时要嗝屁。 她心有余悸地说道:「还以为这回要完了。」 「你胆子也忒大了!」时芥坐在窗边,掀起布帘小心观察后,唤车夫启程。 那么冷的天,奚音竟出了些汗,身子也燥热得厉害,她摇着手扇风,「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他不断怀疑我的身份,这让我们还如何统一战线?你之前也说过,我们得让他先相信我们。」 池青乃罪臣之女,纵使当日不死在林梧剑下,回了京都,也是要被砍头的,这层身份,她必然是不能再认了。 时芥炸毛:「可我想的是循、序、渐、进!而不是这么直白地把这件事告知他,这太冒险了!倘若他不愿意,明儿就以谋反的罪名把咱们抓起来,当要怎么办?」 的确也是有这么个可能,但奚音对林梧,有着没来由的笃定。 「我觉得不会。」她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认真分析道:「你想啊,他若是对我们防备过多,又怎么会特地来向我们通风报信呢?显然,他接受了我们的示好,只是对我的身份存疑罢了。再者,你说完那番话,他也没有旁的反应,想来他对池家还是有些感情的。只不过,他现在还有些犹豫罢了。」 这些话既是宽慰时芥,也是宽慰她自己。 动了动唇,时芥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道:「但愿吧。」 想到什么,奚音嘆了口气,再道:「上一世,说到底我还是承了林梧的恩情,这一世,我其实并不想这样骗他。可……」 话到了嘴边,蓦然止住。 又嘆一口气,她再道:「不过,都已经骗了,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现下,只盼着他能给我报恩的机会。」 一想起林梧那张发白的脸,奚音就觉得他像是一只可怜的兔子。 欺负兔子,不是君子所为。 归程途中,她与时芥再无闲情逸緻打趣两句,二人皆是忧心忡忡。 情感上,他们自当是期盼林梧能够与其比肩。那份期盼幻化成一份幻觉,令他们深刻相信。 可理智上,他们都清楚—— 若不与他们为伍,无论如何,林梧都是无可比拟的皇子,稳妥些,他有五成的机会入主东宫。 可若与他们一道涉足池家之事,一不留神,他就会被林祁拿住把柄,从而万劫不復。 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第61章 报应 只能看他的心到底是向着正义,还是向着权利。 时下,主动权掌握在林梧手里。 奚音与时芥均是惶惶不安,又都不想给对方带来压力,便不约而同选择了闭嘴。 车内一派安谧,车外岁末氛围浓郁。 望着道边后退的风景,听着长街热闹的喧嚣,奚音歪靠在车壁上,目光发直。她凝望着街景,心烦意冗。 林梧的心到底向着哪里呢? —— 「今日这事再想也无用了,林梧定有他的决策,暂且等着罢。」车停在白家门前,时芥最后宽慰两句。 奚音点点头。 原先以为,一个林祁就够他们折腾的了,如今林梧也是敌友莫辨。 她愁啊。 与时芥分别后,奚音刚踏进白府,就被人抓住胳膊拖住。 她受了大惊,定睛一瞧,是白棠。 白棠又双手叉腰,站在台阶上,睨着奚音,质问道:「你作何去了?」 奚音还没缓过来,恹恹道:「我……」 不等她说完,白棠再道:「我都瞧见了,你是从芥哥哥的马车上下来的!」 奚音:…… 是她大意了。 「我们可是说好的!」白棠气哼哼,「你帮我追求芥哥哥,我帮你追五殿下,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我再问你,你整日里早出晚归,可是为了避开我?」
第39页 这些日子,奚音披星戴月,一心扑在酒楼上,完全忘了撮合白棠和时芥这回事。 再看白棠难掩的少女烂漫模样,奚音恍然置身于春日的园子,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一见到天真的白棠,烦恼都少了大半。 还是嗑cp最快乐。 奚音乐呵呵地上前哄道:「这几日忙得脚跟不着地,是我的疏忽,明日就给姐姐安排上!姐姐放心,我可每日都盯着呢,一旦有女子靠近小侯爷,我就把她们都打跑!这小侯爷身边的位置可是为姐姐留的!」 听了这,白棠并未全信,而是冷笑一声,「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可你没做到!你……」 她没说完,倏忽停下,望向奚音身后。 回身去看,李管家正匆匆走来。 向二人行了礼,李管家随后道:「二小姐,相爷唤您。」 「爹爹找她做什么?」白棠好奇。 李管家滴水不漏:「老僕不知。」他转向奚音,「还请二小姐移步。」 即使李管家不愿透露分毫,奚音也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林祁要娶她的事。林祁那个挨千刀的,可真是会为她制造麻烦。 搁心里骂了一路,奚音拖着脚步到了东玉轩。 门敞着,奚音刚至门口,就瞧见内厅里,白泾正在主桌候着,神情严肃。 「大小姐留步。」李管家将白棠拦住,只放了奚音一人进去。 白棠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没多问,但也没走,翘首在侧。 入了堂间,奚音福身行了个礼,没等她问候两句,白泾就开门见山,道出事由。 说罢,他问奚音:「栎儿,你是如何想的?」 还能怎么想?自然是不想嫁! 奚音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后头旋风一般冲来一人。是守在门口光明正大偷听的白棠。 白棠兴沖沖地冲到她身旁,激动道:「她不能嫁给四殿下!」 「棠儿!」白泾正要训斥白棠的不守规矩。白棠再喊:「她的心上人是五殿下!」 第62章 承认 一阵风卷过,四下无声。 从前,于奚音而言,说谎是最方便的解决难题的方式。 当无法回答旁人的问题,当懒得回答旁人的问题,说个无关痛痒的小谎,就可把一切推过。 彼时,她告知白棠她喜欢林梧,正是抱着这个心态。 没想到,骗了人,当下是方便了,日后还有报应在等她。 是的,她遭报应了。 如果她否认自己说过,势必会和白棠拉远距离,以后,她必定难以在白家立足。 如果她承认……啊,结果不可想像。 白泾蹙眉:「棠儿,不可胡说!」 白棠义愤填膺:「我没有说谎!这是白栎亲口告诉我的!」 奚音好想刨个洞钻进去。 救命,妈妈,我再也不说谎了! 吞了口口水,奚音像是只鸵鸟,埋着脑袋缩着肩膀。 其余人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如针扎一般。 白泾再问:「栎儿,可是当真?」 奚音:…… 以白泾对白棠的了解,她虽莽莽撞撞,但素来老实本分,不会胡搅蛮缠,更不会无端说谎,她既然这么说,那说明白栎必然是同她坦白过欢喜林梧一事。 如此甚好。 若白栎能嫁给林梧,于她,那是顺了心意,于白家,比嫁给林祁要稳妥。 林祁揭发池霖一事,白泾向来存疑,对林祁这个人也难生好感。 这边白泾已想得深远,那边奚音仿佛在火上被炙烤,她甚至能够感受到汗在顺着脖子流。 不说话也不是回事。 过了许久,她到底还是要直面问题:「回父亲,女儿的确被五殿下的才学所折服。」 登时间,白泾眉头舒展,面上挂上慈祥笑容。 真真是再好不过! 一看白泾那心满意足的神情,似乎随时要把她打包送给林梧,奚音急忙再道:「但是,父亲,从上次相看来看,五殿下对女儿绝无半点儿女之情,此事……」 白泾接话:「此事,交给为父。」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语气。 奚音:……? 听了这,白棠更加欢喜,拍着手激动道:「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能喝上妹妹的喜酒了!」 奚音:??? 从东玉轩回小院,奚音一路上都是晕乎乎的。踏进小院,见到正哼着小曲的喜玲,她噔噔蹬跑过去当即抱住她,嗡嗡地问道:「喜玲啊,要不然我们跑路吧!」 喜玲懵。 「这里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啊,救命啊……」 —— 玉桑宫。 立于横桌后,林梧手握狼毫,运笔如行云流水,落字遒劲有力,宽大袖口随着提笔而摇摆。 在旁人看来,这该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怡然之景,可其实,林梧的心早已乱如麻。 自见过时芥和奚音归来,林梧就一直窝在书房里习字,连晚膳也没用。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一句接着一句,字字连心。 不知写了多久,一张张纸铺满桌台。风过,几张纸片滑落。 候在一旁许久的荆南动了动,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拾起纸张,继而将其捋平整。摆好后,他刚要撤回原位,却在看到最新一张纸时愣住了。
第40页 其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名字——池青。 第63章 自问 由深入浅,直至比划散开。 墨干了。 见状,荆南缓过神来上前要去研墨。 林梧启声:「不写了。」 他搁了笔,定在原地,凝望着那「池青」二字,仿佛成了一尊石头,一动也不动。 如果说池家的事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那这刺是因池青,又不仅仅是因池青。 他固然惦记池青,但他也不会忘记池霖予他的恩情。 是池霖教会他,唯有自己先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别人。 是池霖不分寒暑,陪他在练武场练剑。 是池霖暗中扶持他,为他铺路,让幼年就失去母亲帮衬的他,能够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这些,岂是说忘就能忘? 如若他明知池家之事另有隐情,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要如何匡扶天下之正义。 诚然,白栎和时芥挑战皇威,是大不敬,可倘若皇威有错,难道非要愚忠吗? 每一次自问,都振聋发聩。 眼下,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将头埋在沙尘里。 —— 「总算要好了。」漫步衡水楼间,奚音扫视四周,甚是满意。 衡水楼翻新前前后后花了近一个月,每一处木架的搁置、花草的摆放都是她和时芥的心血。 她每日睁眼就要盘算酒楼的摆布,闭眼前还要规划翻修进度,一刻不得停歇。 现下,忙碌的事情有了结果,她自然是倍感欣慰。 时芥抬着下巴,嘚瑟地巡视一圈,「真不错啊,看样子,咱们可以赶上初五开业了。」 他们原本计划年初五迎财神时开张,讨个好彩头,又担心来不及。现下工期能赶上,许是近些日子来最好的消息了。 「岁除那日,皇上会召大家前往宫中看烟花,一道庆贺新年。届时,我们去见林梧,邀请他来参加衡水楼开业如何?」时芥问道。 奚音明白他的意图,此为试探。 倘若林梧接受邀请,便意味着他愿意与他们为伍。 倘若林梧不接受,那便代表着他要与他们划清界限。 时至今日,成与不成,都会有个定论。 奚音:「好。」 「哎呀,不是我说,咱们这衡水楼休整一番可真是像模像样,你瞅瞅这这字画可好看?这是我从八十先生那收来的,我可花了大价钱!说起字画我想起来,我们还可找林梧讨一副字,他的字的确不错……」 跟在时芥身后,奚音一面与他应和,另一面尚且忧心忡忡。她还有一脑门旁的事要烦恼。 一来,林祁同白泾说要娶她之后再无动静,以奚音对他的了解,他要做的事,不可能轻易放弃。那厮静悄悄,定然是在憋着坏。 二来,白泾一心认为她喜欢林梧,似乎在筹划她与林梧的婚事,她委婉地解释过几次,白泾都只当她是害羞,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要让她如愿。 如今看似风平浪静之下,或是在等一个爆发契机。 检阅完毕,从衡水楼出来后,思及过几日要入宫赴宴,时芥贴心地带奚音去逛了成衣铺,给她置办了几身新衣裳。 回去的路上,奚音不由得感慨:「以前不觉得,现在再看,你这几年属实长进不少,这些日子又是给我备马车,又是带我买衣服,可比以前细心多了。」 第64章 贵妃 「那是自然,小爷身为万千京都少女的梦,必要为京都的少年郎们作出表率!」时芥掏出扇子得意地摇了摇。 风流倜傥是有几分,但言辞间也属实不要什么脸面。 奚音:「哦。」 —— 岁除那日,奚音起了个大早,换上新衣裳,等在前庭与白家三口一道进宫。 时隔月余,再次入宫,她的心境大有不同。 若说此前是不知危机在何处的警惕,那眼下就是明知前头有坑,还不得不往坑里跳的忐忑。 伸头一刀,缩头就不见得砍得着。 实在不行,她就姑且做一回缩头乌龟吧。 车轮吱呀吱呀,从相府滚到了宫门。 宫内处处张灯结彩,鲜红的纱带飘飘荡荡,宫女太监手捧晚宴的物什在百乐宫中穿梭。 一派忙碌景象。 一家人甫一入座,何姑姑就来请秦氏,并嘱託秦氏捎上两位女儿。 白泾留在百乐宫主院和朝官们寒暄,秦氏领着白棠和奚音去面见玉贵妃。 路过后面园子时,奚音一抬眼,远远瞧见了林梧和荆南。 他们从侧面的石板路上走过,林梧在前,荆南在后,均是脚下生风,目视前方,没有丝毫偏倚。 林梧似乎又清减不少,整个人犹如一根立竹,笔直而瘦削。 从前很多时候,每每瞧见林梧站在那堆纨绔中时,奚音的脑子里都会蹦出一个词——「鹤立鸡群」。 他身上自带仙鹤的遗世独立风范,如同谪仙,在这幢幢灯火中格外扎眼。 奚音向来欣赏他的清冷气质,不为权生,不为财死,什么也无须去做,就那么立在那就足以令靡靡众生羞愧。 当然,他若是不爱打她的小报告就完美了。 不知不觉目光追随了一路,直到林梧的侧影消失在视野里。 不见林梧的这些日子,奚音时常会想,林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第41页 她原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他就是个单纯正直的好学生,没什么可琢磨,一眼即可看破。 可后来,她恍觉自己错了,自己虽和他做了那么久的同窗,却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他。 他更像是一本厚重的书,翻开来,让人觉得深奥晦涩,不翻开来,又让人好奇得心痒痒。 唉。 穿过幽幽庭院,她们一行抵达了目的地。 「劳烦三位在此稍候,奴婢先去通传。」 何姑姑一声,打断了奚音的思绪。 张目四视,朱漆圆木,白玉镂雕,琉璃点缀,金碧辉煌,入眼皆是奢华。 来的是百乐宫后殿,此处专供妃子们休息用。 以这个配置,该是皇后专享,眼下,却是玉贵妃在位。 其中关系,不言而喻。 「姨娘找我们来作何?」白棠向来好动,见何姑姑暂未归来,她往旁边挪了一步,挽住秦氏。 秦氏面无表情:「等见到贵妃就知道了。」 她显然是知晓什么内情,但不愿说。 没从秦氏那找到乐子,白棠又回过身来,问奚音:「头一回见贵妃娘娘,你可紧张?」 一改起初说话的弯弯绕绕,奚音这回坦诚道:「是有些。」 玉贵妃与秦氏甚是亲密,隔三差五就会传她入宫会面,偶尔会让她带上白棠。而此次,她竟然让秦氏带上了白栎,想来该与白栎的婚事有些干系。 第65章 问话 又聊了两句,何姑姑适才去而復返。 随她一道来的,还有小公主璟瑄。 一见秦氏,璟瑄就扑上来抱住她的腿,甜甜地唤道:「姨娘~」 软糯的一嗓子,让人的心都化了。 秦氏顿时眉开眼笑,一扫刚刚的严肃,半蹲下回抱住璟瑄。 「姨娘,我带你去看我新养的八哥!我的八哥可聪明啦,还会说话呢!」璟瑄蓦地拉住秦氏的手,拽着她要往别处去。 秦氏望向何姑姑,见何姑姑点了点头,她这才同白棠道:「棠儿,一道去罢。」 「嗯!棠姐姐也一起去!我的八哥可厉害啦!」璟瑄兴奋地嚷嚷。 见她们要走,奚音刚准备跟上,却被身后头的人叫住。「白二小姐,贵妃唤您进屋。」 果不其然。 回身望了一眼,两个宫女陪伴在侧,那几人已然走出些距离。 奚音匆匆收回视线,应道:「是。」随后跟随何姑姑入了内室。 比起在门口瞧见的,内室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尺长的彩凤围屏,两侧摆了紫檀花架,每一重景都布置得极为讲究。 再看主位,精雕细刻的美人榻上,玉贵妃正惬意地歪靠在方桌旁,雍容华贵,瑰姿艷逸。 桌上香炉青烟裊裊,熏得如临雾里。 无论是做池青还是白栎时,奚音都没怎么同玉贵妃打过交道。 不过,她对贵妃的雷霆手段倒略有耳闻,虽不知玉贵妃到底做过什么,但只需从妃嫔们敬她畏她,连皇后都要给她几分薄面之中,就可见一斑。 明面上,玉贵妃矮皇后一头,实则她才是统领六宫之人。 这个人,惹不得。 福身行礼,奚音极尽乖巧:「民女向贵妃请安。」 玉贵妃没先应话,而是别有深意地审视着她。 那一双杏眼本该充满少女的天真质感,可奚音透过那双眼瞧见的,只有饱经风霜后的疲惫与难掩的心机。 人算计久了,再也无法回归清纯。 玉贵妃不应,奚音就不动。 她大致能猜到玉贵妃的心思,头一次见面嘛,要让她晓得玉贵妃的地位。 换言之,玉贵妃远在她之上,玉贵妃让她行礼不停,她就只能卑躬屈膝。 但她想不明白,玉贵妃到底要同她说什么,竟上来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又顿了良久,玉贵妃适才食指微抬,「起来罢。」 奚音便应声直起腰杆。 若是在现世,领导敢对下属这种傲慢态度,只怕立刻就会被人挂到网上去。 可这是永宁,她只能卑微受着。 「你可知我唤你来是为何事?」玉贵妃问道。 一把嗓子如黄鹂清甜,奚音忽而记起,最初,玉贵妃就是因歌声出名的。 「回贵妃的话,民女不知,不过,」奚音半低着脑袋,「民女猜了一二。」 勾起唇,玉贵妃漾出星点笑意。 上次相看一事后,何姑姑向她禀过,说是白栎比想像中活泼,又说了亭中之事,她便知白栎是有点小聪明的。 眼下这番回话,也让玉贵妃对奚音起了点兴致。 不卑不亢,敢说,也有想法。 「你且说说。」玉贵妃道。 奚音也不客气,笃定道:「该是为了我的婚事。」 玉贵妃投来赞许的目光,「你是个明白人。」 第66章 旁听 奚音连忙摆手:「不敢当。」 挪了挪身子,玉贵妃稍稍坐直了些。何姑姑赶忙上前替她摆了靠枕。 蔻丹轻敲桌面,玉贵妃问询:「你是如何思量的?」 奚音早有对策,不疾不徐地说道:「民女以为,这姻亲一事,两情相悦最为重要,五殿下暂无此意,还是不要勉强得好。」 话音刚落,不知缘何,玉贵妃竟然掩面轻笑了声。
第42页 奚音一头雾水。 静了会,玉贵妃微笑着再言:「五皇子的事说完了,那再来说说四皇子。」 原来她都知晓。 奚音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气,继续应付:「民女与四殿下只堪堪见过两面,情愫难生。而且,四殿下许只是一时兴起,过几日自当散了兴致。」 这一回,玉贵妃的反应有些过于平淡。 她古怪地瞧着奚音,微蹙眉:「你同五皇子见过几次?」 呃…… 奚音讪笑,一本正经地再道:「民女对五皇子那是……是一见倾心!」 闻此,玉贵妃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会真的被她的鬼话打动了吧? 奚音慌忙找补:「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民女当真不想勉强五殿下!」 顿了顿,玉贵妃浅声:「嗯。」 「嗯」是何意? 奚音不解。 她只是为了应付,可不是真的想嫁给林梧啊喂! 憨笑一声,她刚想再强调可千万不要勉强林梧,便听玉贵妃道:「你的想法本宫已知悉,且去同她们玩乐罢。」 张了嘴,奚音不敢多妄言,到底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是」了一声。 「白二小姐,这边请。」何姑姑上前来引路,似乎生怕她赖着不走。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奚音在玉贵妃这只待了不肖一炷香的功夫。 往外走时,她还在心里头嘀咕,也不知这玉贵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默默祈祷:林梧那厮可一定要坚守己见,千万别同意娶她! 目送奚音出去,玉贵妃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润嗓子,忽而启声:「刚刚的话,都听见了罢?」 话落,一人从屏风旁施施然绕出。 那人一袭青衣,面色不佳,如这冬日,冷冷清清。 正是林梧。 行至堂间驻足,林梧垂眼:「回母妃,儿臣都听见了。」 「那白家二小姐还真是不错,别家的女儿见到如意郎君都是争着要嫁,她还不忘求情,说是不能勉强你。」玉贵妃语气中有了两分戏嚯。 白栎这性子的,她着实是第一次见。 有点儿意思。 林梧半低着头,他困惑,很困惑。 从他私下与白栎的几次相处来看,白栎对他不像有任何杂念的样子,怎么今儿这么大咧咧向玉贵妃倾诉衷肠? 太反常! 又沉思片刻,林梧想透彻了,一定是林祁要娶她,她不愿,索性找个旗鼓相当的来矇混过关。 如此一来,她与林祁之间的矛盾就转嫁成他与林祁的。 还真是……狡猾! 而且,一个女儿家,怎么随口就能扯出这样的谎来! 林梧眉头紧锁。 「梧儿,」玉贵妃淡淡瞥向林梧,似笑非笑:「还在想白二小姐吗?」 林梧立即道:「如白二小姐所言,强扭的瓜不甜。」 玉贵妃撮合他和白栎的原因,林梧能猜个大概,旁的事他都可考虑,独独这件,坚决不行! 第67章 谋算 对于林梧的昭然抗拒,玉贵妃只是淡然处之。 想要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一遍遍说服乃是最次方式,她要让林梧心甘情愿地去做。 「梧儿所言极是。」玉贵妃应道,「姻缘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与一人携手到老固然可贵,可与谁携手都是携手。男儿心怀家国,儿女情长只是调味。这一点,你倒是同你父皇很是相似。」 林梧只听着,没多言。 虽在玉贵妃宫中养了几年,但自幼流离早已令林梧难以与人亲近。 再者说,在这皇宫中,又哪有当真可以信赖的人呢? 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他知晓玉贵妃卖力撮合他和白栎的原因,无非是为了巩固她的地位。 玉贵妃膝下无子,这些年虽说是一手遮天,但都是仰仗皇上的恩宠。 皇上总有老的那一天,她需要为未来谋算。 皇后好歹有个二皇子,纵使名气不如林祁和林梧,倒也仗着年纪大,在众皇子中有些地位。 为保证自己在新皇登基后也能屹立不倒,玉贵妃只能找皇子联手。 她想,皇上之所以要把林梧交给她,也许,存的也就是这份扶持她的心思。 唯一美中不足,这林梧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看似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玉贵妃接着道:「既然梧儿无心成婚,那本宫也不勉强,只是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现下这白栎与不与你成婚,抉择在你,但你若不要,那嫁不嫁四殿下,可非她能决定。」 是的。 玉贵妃所言没错。 林祁一心想要将白栎收入室中,如果林梧不娶她,那她嫁给林祁是早晚的事。 林梧指尖微动,手在袖中捏紧。 玉贵妃又言:「梧儿,本宫说这话并非是要劝服你,而是希望你能拎得清,倘若你做了决定,就不要左右摇摆,这世事非件件都能如你我所愿。」 嘆了口气,纤纤柔荑搭在桌角,玉贵妃悠长道:「本宫是怕惹你父皇不高兴。」 弦外之音:若他不娶,就别多管闲事。 林梧听出来了。 可是,他虽不愿娶白栎,但也不愿让白栎落入林祁之手!
第43页 池青已经毁在林祁手里了,难道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白栎重蹈覆辙吗? 众多思绪纠缠在一起,林梧陷入沉思。 一面是想要救白栎的冲动,另一面是对池青的坚守。 寂静瞥着堂间默然的人儿,玉贵妃如同一只耐心等猎物入陷阱的狐狸,狡黠之感盈盈满满。 她唇间漾起淡淡的笑,转瞬即逝,随后是怅然口吻,再言:「四殿下昨日特意与你父皇聊起婚事,万幸本宫就在旁侧,于是被本宫岔了过去。一次不成,本宫估摸着他还会再找时机与你父皇单聊,这白栎,他怕是势在必得。」 她又道:「这事儿就是如此了,说来说去,都是你占上风,其余人等都只能随你而动。」 林梧顿顿开口,「儿臣还需再考量一番。」 「无妨。」玉贵妃没有步步紧逼,而是松弛有度。 她再做好人:「你父皇那儿本宫先帮你拖着。你不必急着给答覆,可多思量。其中利弊,皆要想明白。」 第68章 守株 林梧颔首:「是。」 从玉贵妃那走后,林梧久不能平復。 他脑中不断浮现白栎的模样,想起她在亭中拉着他跑,想起她教训时芥要对他恭敬。 他与白栎相识也不过月余,可每一次碰面都是惊心动魄,令人印象深刻。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让他们总在不知不觉地靠近。 白栎,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晚宴快要开始,秦氏她们先行回桌,奚音跟着宫女也往宴席处走。 「嘶——嘶——」 蓦地,从旁侧的草丛里发出一声。 宫女吓得一哆嗦,毫不犹疑地躲到奚音身后,念叨:「不会是有蛇罢?」 奚音无奈:「这冬日里哪还能有蛇?」 她止步,大大方方地巡视一圈,瞧见树丛间一抹蓝影闪过。 上前一步,她毫不客气地呵斥道:「是谁在那装神弄鬼!」 接着,树枝簌簌,忽而探出个脑袋来。是时芥。 宫女恭谨地唤道:「小侯爷安。」 那厮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傻气沖天。 奚音:…… 宫女忍俊不禁。 「你胆子真大!」时芥边理理衣服,边夸奖道。 他刚迈出一步,又忽而躬身,鬼鬼祟祟地用扇面挡住脸,眼珠子滴熘熘地转着,压低嗓音警惕地问:「白棠不在吧?」 白了他一眼,奚音甚是嫌弃:「不在!」 她催促道:「晚宴要开始了,我们也快些走罢。」 「等等!」时芥跳出来,拉住奚音的胳膊,随后神秘地眨眨眼:「我们还有事,你忘啦?」 说罢,他就遣小宫女先行退下了。 待宫女走远,他凑上来道:「我们得现在去堵林梧,否则,宴散时,必有一堆人要去找他寒暄,我们怕是排不上队。」 「去哪里堵?」 「我来时见他被玉贵妃的人叫走了,跟了一路,又见你也去了,所以在这等着,没想到先等到你了。」 一丝不详的预感奔涌而来,奚音不确切地问:「你说他被谁叫走了?」 时芥拔高音量:「玉贵妃啊!」 奚音骤然想起,她在去见玉贵妃的路上,曾远远地看到过林梧,若他当时去见的也是玉贵妃,若他还在玉贵妃那没出来…… 那她同玉贵妃说话时,林梧就在屋内! 脑中忽然闪过那道屏风,奚音大惊。 救命! 刚刚,林梧就在听着她胡说八道! 她刚是在向林梧告白! 吞了口口水,奚音背后冒了一层冷汗。 玉贵妃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打动林梧,所以才会问那些问题诱她入圈套! 她竟然上了玉贵妃的当! 不行,她一定要向林梧好好解释清楚! 否则……林梧若是一时心软同意了这门亲事,那她就惨了! 一想到若她与林梧那个学习狂魔成了婚,对方说不定会日日盯着她读书,甚至可能还会给她布置写不完的功课,她就想掌自己嘴。 「怎么?你刚没见到他吗?」时芥问道。 「没。」奚音已无心情回答他的问题,她只一心想要蹲到林梧,尽快解释清楚。 二人排排蹲,守株待兔。 时光流逝,奚音蹲得腿都要麻了。 终于,林梧走来了。 秉持着一贯的顽劣作风,时芥坏心思燃起,誓要吓林梧一跳。 眼见着林梧愈发接近,时芥勐地窜出去,伴随着吱哇乱叫。 第69章 哄人 林梧没被吓着,而在电光火石之间,时芥被荆南反手按在地上,狼狈不堪。 真是猝不及防的一阵混乱。 只剩时芥的「哎呦」「哎呦」响彻天际。 瞧清楚来人,荆南急忙松手,扶正时芥:「小侯爷恕罪!卑职还以为是刺客。」 「没事没事……」时芥扭着胳膊,尴尬笑笑。是他非要作死,本就理亏,自然没办法怪罪荆南。 他活动活动筋骨,晃了晃,随后又满眼新奇地捏了捏荆南的臂膀。 嗯,着实孔武有力。 时芥艷羡道:「你可太厉害了。不愧是池将军亲自带出来的!要是我也能有你这么厉害的侍卫就好了……」
第44页 这边时芥絮絮叨叨,那边林梧紧盯着奚音。 那目光直勾勾的,如同淬了毒的冷箭。 奚音有几分赧然,也有几分羞愧,五味杂陈。 她讨好一笑:「五殿下,好……好久不见啊。」 见白栎,林梧只觉恼火,回答得万分冷淡:「刚刚见过。」 他真的在那! 见林梧装也不装分毫,奚音抿了抿唇,两只手无处安放,「民女同玉贵妃的话,您可都听着了?」 「一字不差。」语气生硬。 看样子,林梧生气了。 奚音讪笑:「殿下可是介意民女拿您来当挡箭牌一事?」 时芥听得摸不着头脑,这俩人在对暗号似的,他原想插话问清楚,可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吓得不敢开口。 剑眉一提,林梧犀利发问:「白小姐为何恩将仇报?」 完了,兔子当真发威了。 奚音急忙道:「殿下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我原本只是想着先把父亲那里应付过去,没想到他们当了真,还禀告给玉贵妃,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林梧冷笑一声:「遇事便以谎话掩过去,就是白小姐的名门之风吗?那眼下又该用怎样的谎话去掩呢?」 这教训人的口吻,与小时候如出一辙。 一瞬间奚音仿佛回到了从前被林梧支配的日子,瑟瑟发抖。 她饶是再不服气,也还是不得不哄着,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她不该在林梧特地来通风报信之后,转头就把林梧拖下水。 奚音挤出笑容:「这事的确是我的错。殿下尽管说罢,殿下说了能开心就好。」 夜色愈加黑沉,一如林梧的脸色。 林梧紧紧抿着唇,下颌绷紧,负手而立,一张小脸因生气而显得倔强。 不知为何,定睛瞧着林梧这副怒气腾腾的样子,奚音竟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可爱。 太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兔子了。 只可惜他的脸不如以前肉乎,少了几分软糯感。 缓了会,奚音拿出最为温柔的嗓音,好声好气地哄道:「殿下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民女这一回罢。民女保证,以后说话一定先过脑子,这种拉人……尤其是拉您下水的事可不能再干了!」 见她这副谄媚模样,时芥惊得合不拢嘴。 这……这还是动不动就挥舞拳头的奚音吗? 她……变态了? 林梧睨着她,仍旧是冰块脸,与时下这天气有的一拼,一般刺骨。 奚音继续道:「此事是民女惹出来的,殿下想如何解决,民女都愿意积极配合,殿下说往东,民女绝不往西。」 第70章 邀请 她更是竖起三指,「民女发誓!」 如此被哄着,林梧心中的火熄了不少。 他依然凝视着她,神色复杂。 他再道:「你可知,这事我若不应,你就要嫁给我四哥了。」 「殿下不必勉强。」奚音双手扣住,气定神闲,「其实民女原本想着,殿下拒绝后,民女就可上演一出『痴情女』的戏码,拿出非殿下不嫁的气势,如此一来,皇上也不好给民女赐婚了。这世间万事,总是拖着拖着就凉了。所以,民女在这等候殿下,也是为了说这事,只要殿下不松口,一切就好办。」 林梧再问:「若父皇坚持呢?」 奚音粲然一笑:「而且,民女还有一个兜底的法子。」 「什么?」 侧身拍了拍时芥的肩膀,奚音豪迈道:「这不还有个好兄弟嘛。养兄弟千日,用兄弟一时!」 林梧微蹙眉:「你打算让小侯爷娶你?」 奚音:「是。」 「啊?」时芥惊唿。「我可没答应要娶你!」 当即踢了他一脚,时芥龇牙咧嘴。 奚音瞪他:「让你娶我你又不吃亏!大不了做你的妾室,待日后大计已成,再和离就是了!」 听得此,时芥认同地点点头,「倒也不是不行。那我就委屈点罢。」 瞧着他们这一唱一和,林梧顿时有几分不是滋味。他为她考量了那么多,到头来,他只是她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子。 有他没他,似乎都没什么关系。 林梧抖了抖唇,刚有好转的语气再入冰冷,不轻不重地说道:「既然白二小姐都已筹谋好,那也无须本宫掺和。」 奚音扬眉,打量着他。 怎么这话听起来那么刺耳? 林梧又怎么了? 她再度扬起灿烂笑容,行到他跟前,道:「自然是需要殿下的,我们都需要殿下!殿下在我们的计划当中,可谓是举足轻重,哪里能少了殿下呢?我们现下找您,除了婚事一事,其实还有旁的话要同您说。」 语罢,她拉了时芥一把。 时芥立即领会到奚音的意思,道:「我们的酒楼定在初五开业,不知届时殿下可有空来坐坐?」 他们的酒楼。 倒也是。 本来就是他们,与他有何干? 林梧干巴巴地说道:「本宫每日课业繁忙,初五不定有空。」 又是功课! 时芥嚷嚷:「这都岁除了,还不能休沐几日?你这课业竟这么多!哎呀,晚做一日,也不打紧的……」 时芥还想再说,奚音突然打断他,她淡哂,拱手作揖:「殿下所言,民女明白了。那就不多打扰了。」
第45页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所有的託辞,都是拒绝的伪装。 若是想来,就不会有一定要初五去做的事。 若是不想来,那每一件事都必须初五去做。 都是藉口。 见白栎顿时敛起笑意,拿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林梧又有些不安。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中甚是躁动,有股无名火在流窜。 冷静片刻,他抿了抿唇,忽而再言:「偌大的酒楼开张,连张名帖都没有吗?」 「酒楼开业要什么……哎呦!」 踩了时芥一脚,只见奚音侧身挡在时芥身前,彬彬有礼道:「酒楼开业,自是大门敞开,迎往来客,但是,为了殿下,我们也自当是要印上几张名帖,今日匆忙,来日定会特地奉上。」 第71章 生机 四目相视,林梧在白栎的眼里瞧见了星光。 身后那挂在枝头的莹莹灯火,好似秋日里硕大的柿子,橘红点缀,为这本该寒凉的冬夜增添了几抹暖意。 眼前少女的这张脸算不上明媚,瘦削锋锐,白得有些病态,如若换了别人来配这张脸,多半会活泼不足,阴郁过分。 可她是那样生机勃勃,让人即使身处岁末,却不禁要肖想三月春花。 她非家养的玉兰,而是有风就能行走的蒲公英。 眼神的碰撞令林梧心头一颤,他觉得自己甚是奇怪,无论是之前对白栎的怄火,还是当下的慌张,都太过反常。 那种陌生的情愫令他抗拒。 他别过脸,「宴席将启,本宫先行一步。」 说罢,他抬脚就走,逃似的行色匆匆。 「哎……」时芥话没说完,林梧已然走远,毫不留恋。他挠着头嘟囔:「怎么不等我们一道。」 回眸,他发觉奚音正远远望着那方背影,微微眯起眼,伸手就在她的髮髻上一扇,遂责问道:「你刚和林梧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你居然和林梧有秘密!」 摆摆手,奚音边往前走,边同时芥阐明情况。 了解了全貌,时芥这才心满意足。 走了几步,他想到什么,又道:「还有啊,你对林梧怎么那么有耐心?真想拿个镜子照给你看,你刚哄他的样子,就像是个痴汉在哄自己的小媳妇儿。」 「噗嗤。」奚音笑喷。 时芥激动:「不是我夸张,你真应该看看!」 奚音解释:「我只是觉得,他挺傲娇,挺有意思。」 「傲娇?」 「就是明明心里是想帮我们,还非要嘴硬。」 摸着下巴,时芥审视着她思考半天,认真发问:「那倘若我也傲娇,你也会对我这般温柔吗?」 呃…… 一想到时芥嘴硬的样子,奚音顿感恶寒。她问:「你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孩子皮痒老不好,多半是废了!打几顿就好了!」 …… —— 岁除为一年最重,宫宴更是不同凡响,歌台舞榭鼓乐齐鸣,御用珍品琳琅满目,金银玉器信手可用,极尽奢靡之态,犹如人间仙境。 放眼过去,各桌均是觥筹交错,席上之人大多面上潮红,以三分醉意搏七分亲密。 宴至后程,皇上起身举杯,邀群臣共饮。 御座高高在上,那身披黄袍的圣主就如天神一般,睥睨众生。 虽隔得甚远,但只肖一眼,便会被其威严之风所震慑,叫人不得不敬畏。 奚音抬脸凝望着,眸光深远。 饮完,群臣跪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声高唿,震耳欲聋。 随后,皇上与皇后相互搀扶,以一副恩爱姿态先行离场。 少了至高权利的监视,群臣畅然不少,开始举杯离桌走动。 这宫宴就像是现世的酒会,是个至关重要的社交场,朝臣们必然要趁机与皇子们交善,多多在皇子面前露脸。 如时芥所预料的那般,林梧被好些官臣围着,围得水泄不通。 对皇子的选择如同一场投资,有的人多边下注求稳妥,有的人倾尽全力所谓富贵险中求,还有的人一直观望犹疑,多半会错过最佳时机。 第72章 撒娇 支着下巴,奚音饶有趣味地望着那成团成簇的人,就如在看一出精彩戏码。 人生百态,最是有趣。 整桌独剩她一人,白泾去和好友闲聊了,秦氏去见玉贵妃了,白棠……白棠早就没了影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栎儿。」 奚音正懒懒打了个哈欠,白棠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奚音:「姐姐。」 「栎儿,你帮姐姐个忙好吗?」白棠迅速落座,继而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眼巴巴地望着她。 闲着也是闲着,奚音权当是找点乐子。 她拍拍胸脯,豪气沖天:「什么忙?姐姐尽管说!」 「我去见芥哥哥,芥哥哥偏躲着我,我想你帮我约他好吗?我也没旁的念想,只是一会就该放烟火了,我前天去月老庙抽了一签,那解签的小道士说,我若能与心上人共赏璀璨烟火,就能执手到老。」努着嘴,白棠可怜兮兮地抱着奚音胳膊。 奚音这人,最受不了别人撒娇,别人一哼唧,她的心都软了,更何况还是白棠这么可爱的少女。 所以也不管白棠说的是多么扯的话,她都连连应道:「好好好。」
第46页 扛起百事可乐cp大旗,她义不容辞! 领着白棠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奚音交代白棠先行在树后躲着,白棠甚是乖巧,全然服从奚音安排。 尔后,奚音去寻了时芥。 那厮正在远处的栈道上,旁侧站着的是沈尚书家的女儿,那沈小姐确实生得貌美,肤如凝脂,在夜晚都会让人觉得整个人是在发着光的。 可惜,cp煳人眼,让奚音只能一心看到白棠的好。 在她心中,当真要为时芥配一个能够比肩的人,那个人只能是白棠。 「……我一想,沈小姐就该喜欢这对镯子,所以特地去买来的,就想着可以借今日机会送给沈小姐……」 时芥正在向沈小姐献宝,笑得一脸褶。 舔了舔唇,奚音捏着帕子,扭扭捏捏地走近,接着百转千回地唤道:「芥郎。」 眼看着时芥吓得一哆嗦,奚音强憋住笑,再莲步缓移,向沈小姐行了个礼。 她娇滴滴地说道:「见过沈小姐,奴家有几句话要同芥郎讲。」 时芥拎起眉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悄摸同奚音挥了挥手,示意奚音快走。 罔顾时芥放出的信号,奚音仍旧向着他们走来,「芥郎,我们还有约的,你忘记啦?」 时芥五官都拧巴到一起了,很是痛苦。 这沈小姐为人十分高冷,他之前约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今次好不容易能与她独处,竟然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时芥赶忙道。 奚音摇了摇身子,「可是芥郎,您可是同奴家说好要……」 她又故作凄凉地深深望了沈小姐一眼,再垂丧着脑袋,如一朵闭合的小白莲,「既然芥郎都发话了,那奴家也只能先行告退。沈小姐,您可要替奴家好好照顾芥郎噢……」 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沈小姐没有任何反应,仅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冷漠道:「你们约了就以你们为主,小女先行告退。」 不等时芥搭话,她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第73章 敬畏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时芥怅然嘆息一声:「可怜我那上好的镯子,白送了。」 对于时芥这逢漂亮妹妹就要勾搭一下的行为,奚音表示十分不解。 她问:「你对那沈小姐有意思?」 时芥努了努下巴,「这沈矜霜可不是看起来这么平平无奇,她比旁的小姐有趣多了……」 手抬到一半,时芥垂眸望向奚音,又眯着眼躬身凑近,「你找我何事?不会是专门来拆散我姻缘的罢?」 沈小姐再有趣,白棠才是你的cp。奚音搁心里道。 她作出人畜无害的表情,「坦诚」道:「我是要来同你说道说道酒楼的事。」 「酒楼?什么事?」 左右看了看,寒风卷过,空无一人,大喊大叫都不会有人能发现,但奚音还是强行压低嗓音说道:「走,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说,以免人多口杂。」 时芥惊嘆:「这里还不僻静?」 对其的聒噪置若罔闻,奚音拖着时芥,一路向着和白棠约好的地方去。 走了许久,奚音终于止步。 时芥耐不住开口:「你这神秘兮兮的,到底要说……」 「芥哥哥!好巧啊!」时芥话没说完,白棠就从树后跳出来了。 时芥眉头一跳,顿顿道:「好……巧啊。」 他咬着牙,话从缝隙里透出来,死死盯着奚音:「你不是说要聊酒楼的事吗?」 抬头望天,奚音装傻:「啊?什么酒楼?」 手指在空中划了一圈,她顺势背对时芥,不敢看他:「啊!我突然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办,我先走了!一会宫门口马车处碰面!」 白棠满面容光:「嗯!你先去罢!」 未免被时芥的眼神杀死,奚音赶紧加快脚步,跑了。 「砰!」 她前脚刚踏出百乐宫,远处响起一声巨响。 紧接着,身后头骚动陡起。 「放烟花了!」 「烟花啊!」 …… 众人拍手欢唿,一片热闹声洋洋洒洒。 奚音顿住,回身去望,只见檐上夜空绚烂非凡,百色星点交错,一如璀璨星空,一如娇艷牡丹,诸多图案轮番上阵。 整个世界忽明忽暗,时而亮如白昼,时而黑得寂然。 光明,黑暗,光明,黑暗交替,奚音定在原地,如痴如醉。 犹如神引,她缓缓抬起手,试图抓住那短暂闪过的美好。 美好没抓到,忽而从旁边伸来一只手来。 几乎是在指尖出现的一刻,奚音就朝旁边弹射出去了。 妈呀!这是什么恐怖片情节? 她惊魂未定地望去,那突然出现的是比恐怖片还要恐怖的人——林祁。 林祁今日穿了一身骚气的青兰长衫,外面披了条洁白的狐裘,端的陌生人如玉,风度翩翩。 「见过四殿下。」奚音福身行礼,顺便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淡淡的酒气散来,她不禁埋下头,愈加戒备。 因喝了酒,林祁瞧着她,眼神里不復往日的精明,蒙上了些许朦胧感。 「你怕本宫?」他负手而立,刚刚那将将触及白栎的手在身后攥紧了。 奚音心道:你想想你做的那些事,可有一件是好人会做的?怎么会不怕你?
第47页 面上,她还是和善地纠正:「是敬畏。」 这话之前都说过。 第74章 不甜 之前是在林祁的地盘,他能做些小动作,现下是在宫里,奚音不相信他敢当众将她掳走,故而不算太畏惧。 「好一个敬畏。」林祁拍了拍,气势压人。 奚音只待着,不接话。 一见她这百毒不侵的模样,林祁无端涌上几分无名火。 他想看白栎发怒,想看她无助,想看她更加鲜活的神态。 那样,才更像池青。 他再言:「明日,本宫会去向父皇请旨赐婚。」 说罢,他审视着她,期待看到她的惊慌失措。 在他想来,她那么怕他厌他,听得这个消息,总该会有波澜。 可惜,希望落空,她依然镇定自若。 奚音平静地问道:「殿下,民女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何必苦苦相逼呢?」 「让你嫁给我,是逼迫你?」林祁反问。 他是备受恩宠的四皇子,是天之骄子,日后更有极大可能入主东宫,未来或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 而她,只是白泾那连身份都不敢认的次女,名义上的「养女」。 光是能爬上他的卧榻,都是她的福气。 让她嫁给他,还需逼迫? 奚音眼皮耷拉,没什么力气与他多争辩。 她太了解林祁,这人内心执念深重,他想做的事,总归要做,而且做之前会大肆宣扬,做成后还要百般炫耀。 他就是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人。 如一个面对哭闹孩子的父母,无可奈何写在了奚音的脸上:「殿下,您可知,强扭的瓜不甜。」 林祁扬声:「甜不甜,总归需得本宫亲自尝一口才晓得。」 好吧,说不过他。 奚音不想再继续下去:「既然殿下非要执着于此,那民女也无话可说。民女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奚音要走,林祁不让,蓦地拉住她的手腕,钳制住她。 他是男子,终归力量大些。倘若现在还是池青的身子,也许尚且能挣扎几番,可白栎这病秧子的身体,很是孱弱,林祁这么一箍,她就动弹不得。 林祁一拉,将她拽至眼前。 二人之间只隔了一寸距离。 太近了。 嗅着那浓烈的酒气,直勾勾地盯着这勐地放大的面庞,奚音强压住暴打他的冲动,同他对视,丝毫不憷。 「你打算如何应对?」林祁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四周人来人往。 好些宫女太监远远瞧着还以为此处在上演一出旖旎情色,不由得加快脚步企图来围观。 走近了,又因发现是林祁,而大都惶恐地低了头佯装不见,迅速离开。 宫人们不敢议论,可还有那么多朝臣呢。 若是被他们瞧见了,必然会议论纷纷。 奚音有些急了,这林祁是疯了吗?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她一面伸手去推拉往后退,一面挤出笑容安抚:「殿下有话好说,您先松手。」 终于在她的脸上瞧见了不安,林祁甚是满足,可瞧着她陷于弱势,也愈发勾起他的坏心思。 五指收紧,林祁再将她拉回来,饶有兴趣地问:「倘若本宫不松呢?你当如何?」 好话不听,那就只能歹话相待。 奚音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别人越是手段强硬,她就越想同别人硬碰硬。 第75章 守护 触及反骨,她神色一凛,声音冷下去:「那民女只能喊非礼了。」 她不信,林祁这个堂堂四皇子可以不要脸面到这种地步。 这里可是皇宫!天子的家!他想当太子,最该担心的不就是他的名声吗? 「呵。」林祁冷笑,「那本宫还当真要试试。」 醉意让他沉浸在不理智中,看到和池青有九分相似的白栎,他会涌上想要蹂躏她的冲动,他想要让她臣服,服从于他,做他的提线木偶! 自打戚平安生辰宴后,他时常夜半惊醒,失去池青的痛后知后觉地捲来,让他难以安眠。 曾经与池青的美好回忆成了一枚枚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的脑中,刺痛他的灵和肉。 睡不着时,他常会记起在云海楼他抱着白栎的感觉,那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香气,都令他着迷。 他失去了池青,所以一定要得到白栎! 他更加用力,攥得奚音生疼,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奚音吃痛,同他对峙,眼神坚毅,竭力保持冷静,不让自己落入下风。 人争一口气。遑论是面对渣男前男友! 「四哥。」林梧的出现打破这份僵持。 目光落在林祁手上,随后,林梧探手覆在他的腕上。 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自用劲。 林梧常年习武练剑,在力气上,比林祁强上几分。 手背上青筋冒起,林梧将林祁的手硬生生掰离了奚音的腕间。 得了解救,奚音顿感自己像是入水的鱼,重新活了过来。她赶紧揉了揉被勒得发红的手腕。 这林祁,忒不是东西,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还好……林梧来了。 哎?又是林梧。 明灭的烟火,和喧闹的人群,成了一出幕景,林梧就是那戏台子上最为闪耀的明星,奚音觉着,他好像是在放着光的,比那烟火还要夺目。
第48页 他总在她需要时从天而降,仿佛是她的守护神。 奚音的心恍然间漏了半拍。 救命,她怎么觉得……林梧似乎还挺帅? 「五弟这是何意?」林祁兇狠发问。 三番五次被林梧截断,林祁的不满在此刻迸发,此番借着酒劲,更是将所有的不悦都放大搁在脸上。 说话间,他的手仍然不老实,试图再抓住奚音,好在被奚音闪过。 林梧进了半步,侧身护在奚音身前。 身形单薄,却好像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人安心。 他道:「白小姐尚未出阁,与男子这般亲近不合礼数。」 奚音从林梧身后头露出脑袋来,得意地望着林祁。 哼,我的靠山来了!谁怕谁! 视线从奚音移向林梧,林祁周身萦绕着危险气息。 他莞尔,浅声:「白小姐很快就成为你四嫂。哥哥是在与你未来嫂子打情骂俏。」 闻此,奚音真想一口啐在他脸上。 见过不要脸的,但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回见。 微风拂过,吹皱了林梧的眉头。 很快,他恢復面无表情,道:「据我所知,白小姐还未同意这门亲事罢。」 奚音冒出来:「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本宫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的!」林祁气势汹汹。 林梧也不惧,反击:「那且等得到了再说。」 第76章 回忆 「你!」林祁气急,一拂宽袖。 不知缘何,林祁觉着,自打白栎出现,林梧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林梧虽欢喜池青,但从来没与他争过,都是默默地跟着,远远地看着。 池青死后,林梧对他,更是敬而远之,无论他怎样挑衅,林梧都鲜少回应。 可是,为了这个白栎,林梧已经几次与他对阵,一反常态。 林祁怒极反笑,「好,很好,你们愈是反抗,本宫的兴致就愈是高涨!」 懒得与这厮白费口舌,奚音只想快些离开。 心上一计,她忽而侧移一步,亲密地挽住林梧,头歪在他的胳膊上,一副小儿女情态。 林梧一僵,仿佛被人点了穴。 对面的林祁亦是眼睛瞪得像铜铃。 奚音娇羞道:「四殿下,真不好意思,民女与五殿下还有苟且……哦不,重要之事,先走一步啦。这烟花甚美,您快些找个人一道赏烟花罢。」 她挥挥手,不由分说地拖着林梧快步走开。 林梧好似一个木桩,笨重地挪动。 往前走出好远,直至将喧闹声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适才停下,舒了口气,嘀咕一声:「他应该没追来罢。」 重重闭了闭眼,林梧低声:「你松开。」 「哦。」奚音松了手,往旁边让开半步,一下一下踢着地面的石子。 林梧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庞上有了些许异样。 他阴沉着一张脸,诘问:「白小姐为何又恩将仇报?」 奚音:…… 是她见林梧主动来帮就得意忘形了。 挠了挠眉骨,她憨笑两声,道:「我……我只是觉得殿下时间宝贵,殿下的时间该拿来读书做功课,怎么能耗在同那等闲杂人等的闲聊上呢?所以……一时情急,有失分寸。」 林梧额上青筋突突地跳,「本宫是不是该谢你?」 每一字里都盛满了怒火,奚音连接话都觉得烫嘴。 她卖力地笑着,笑得腮帮子都酸了:「殿下息怒,民女以后见到殿下,一定躲到十里开外。」 「我以后见到你,一定躲到十里开外!」记忆长河中,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清脆一声。 是她。 彼时,池霖打了胜仗归京几月,闲来无事,皇上遣他来教皇子们骑射,池青和时芥也跟了过来。 两人一组比射箭,池青与林梧一组。 「你敢不敢和我赌?」开始之前,池青问道。 林梧冷淡:「赌什么?」 「若是我赢了,以后你都不可以再向少傅告我的状!」 林梧干脆应道:「好。」 池青刚要站到位置上,林梧再道:「若是你输了呢?」 要知道,池青可是之前就在家中练习过,而林梧他们可是头一次学,她会输? 不过,为了尊重游戏规则,她还是懒懒道:「那你想如何?」 林梧瞧着她,认真道:「若你输了,以后再也不许捉弄我。」 怎么说得好像她总是欺负他一般? 池青敷衍道:「好好好,若是我输了,我以后见到你,一定躲到十里开外!」 林梧又锁眉急急道:「那……那也不必。」 「别废话了!快些吧!我可都准备好赢你了。」池青催促。 林梧垂眸:「好。」 比拼开始,池青为先。 第77章 祭拜 她箭搭弦上,身体板正,英姿飒爽,又有几分悠然。 不说百发百中,至少十有八九。 她信心满满。 如她所料,前七箭均中靶心,第八箭稍有偏差,后两箭又中,总计十箭九中,属实是个中佼佼者。 时芥在旁侧手舞足蹈,惊唿厉害。 林梧接棒。 池青和时芥抱臂而立,一副看戏姿态。
第49页 第一箭,中了。 第二箭,中了。 第三箭,中了。 …… 超出他们的意料,林梧更是不俗,前九箭全中。 到了第十箭,池青已然不想再看。 没想到林梧在射箭方面竟也如此有天赋,还真是学习天才,不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 这回她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比不过就跑。 她背过身,准备随时开熘。 「啊!」时芥惊唿。 不成想,林梧这最后一箭竟然偏了一寸! 战平了。 池青长舒一口气。 这个结果说出去不算太丢人。 林梧似乎也松了口气,转而同池青说道:「既然平了,那我们的赌约就此作废。」 池青仍旧拿腔作势,「哎,下次再比!下次我一定拿出我百分百的实力来!这次我其实是让着你的!」 林梧:「嗯。」 回忆收束,落到眼下。 经得往事沖刷,林梧的怒气散去不少。 她和池青那样相似,理应得到更多宽容。他如此想着。 只他也说不明白,这依的到底是怎样的理。 「走罢。」他淡淡道。「我送你去宫门口。」 所有的情绪顷刻间散尽,这变化叫奚音猝不及防。 她心道,现下的林梧比以前还阴晴不定,属实变化莫测。 但林梧不气了,总归是件好事。 她抿着唇,乖巧点头。 朝着宫门,顺着连绵的绯墙窄道,林梧与奚音并肩走着。 二人隔了一拳距离,不远不近。 林梧不言,奚音也识相地没再说话。 绚烂的烟火在青瓦上空绽放,映照着整个皇城,为冬夜添了几笔明媚。 踏着青石板路,他们静默地缓缓前行,将全部的喧闹都丢在了流动的云里。 宛如一副水墨画卷,安谧怡然。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岁日正启,接人待客,京都一派繁忙景象。 白泾领着秦氏、白棠去拜节,需离开京都几日。 奚音不必去,来门口为他们送行,面上依依不捨,其实内心乐开了花。 她最烦那些叽叽歪歪的亲戚寒暄了,而且,她现下的身份只会迎来说不尽的尴尬。 目送马车行没入人群,奚音转头就要走。 衡水楼现进入最后的收尾,她恨不得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泡在里面,好还原她的「梦中情楼」。 「小姐!」不料,喜玲一把拖住她,不让她走。 奚音回望,「怎么了?你也想去?」 「不是!」喜玲着急,面上又有些不满,「小姐,我们要去祭拜梦姨娘!」 若梦,梦姨娘,是白栎的生母。 一想到自己占了白栎的身子,却连她的生母都不记得祭拜,奚音直唿罪过。 「我去买些纸钱!」奚音立刻找补。 喜玲再道:「奴婢都买过啦!我们早些上路罢,还能赶回来用午膳。」 奚音:「好!」她刚要迈脚,再扶住喜玲的肩膀,问道:「在哪?」 第78章 比较 喜玲:「春暮寺。」 春暮寺是京都第一大寺,在郊外,距白家有好几十里地,她们俩若是甩腿走,怕是要走到人没了。 「我去找李管家调辆马车,你先回院中准备东西。」奚音交代完,就追着李管家去。 望着她奔跑的背影,喜玲嘟囔一句:「还是现下的小姐好。」 以往的白栎是个闷葫芦,宁愿自己多受点苦,也不愿同人打交道。故而,喜玲跟着她受了不少苦。 奚音很快寻到李管家阐明了情况。 不巧,白府上的马车要么是随白泾他们出门了,要么是有别的安排,要么是车夫休沐了。 此前在池家时,奚音学过骑马,驾马车也当不在话下。 可她拽着李管家死磨硬泡了好一会,李管家坚决不同意让她单独驾车。 奚音明白,李管家也是为了她们的安危考虑,毕竟,白栎从未驾过马车。她也没法子自证能力,只得作罢。 回去简单休整一番,她只能和喜玲哼哧哼哧地甩腿上路。 二人穿过东市,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奚音为喜玲买了串糖葫芦,喜玲便乐得像是个小孩子。 奚音看着小口小口咬着的喜玲,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妹妹。 以前她也有个小丫鬟,整日里跟着她东奔西跑,唤做彩月。可惜,池家落败,彩月没能走出那个充满杀戮的夜晚。 喜玲一边含着糖块,一边含煳不清地说道:「小姐,您与从前可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奚音顺势问道:「何种变化?」 喜玲道:「以前您从来不会给奴婢买东西的,您也基本不花钱,也不爱同旁人说话,奴婢可担心您了,就怕奴婢不在的时候,您被旁的人欺负。没想到,您生了场病,反倒变得这么开朗乐观,还能和大小姐一块儿玩。这真是因祸得福啊!总之,奴婢很开心!」 听着,奚音心头一酸。 若喜玲知晓,她眼前的这个小姐已不是从前的小姐,该有多难过啊。 如果可以,就让这个秘密埋葬一辈子吧。 两个人聊着天,嘻嘻哈哈,行路也就变得不那么漫长。
第50页 —— 「哇,这就到了。」驻足门前,奚音感慨一声。 她不大信鬼神之说,向来对寺庙没那么信重,只在与时芥拜把子时来过。 好些年不见,这春暮寺还是同以往一般,杏黄院墙,青灰殿嵴,殿宇之间错落而排。 不过,不同于记忆中的幽静,今日的春暮寺格外吵闹,放眼望去,无论是前殿还是庭院,都被香客塞得满满当当。 「他们挤在这作甚?」奚音踮起脚尖张望,只望到了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喜玲解释:「商人嘛,都想开年上头香,或是来寻求庇佑,想着今年能发大财。」 「哦。」奚音顿时失了兴趣。 拉着奚音,喜玲带她绕过人群:「小姐,我们去后院。姨娘的灵位在后面。」 刚至垂花门,二人就被拦了下来。 拦住她们的是个小沙弥,圆乎乎的脸,看起来十分软糯。 「二位施主止步。」小沙弥单手立掌,横在拱洞中。 「小禅师,我们是来给故人上香的,故人名叫秦若梦。」喜玲报上了梦姨娘的名讳,以做核验。 第79章 疑问 「施主,我记得你。」小沙弥同喜玲咧嘴一笑,「您冬至的时候来过。」 见小沙弥竟能准确报出日子,喜玲惊喜万分:「对,小禅师!你记忆力真好!」 她指着奚音,「这是我家小姐,冬至时本该一起来的,可惜当时她病了,所以是我一人来的。现下,我们一道来看梦姨娘。」 小沙弥半抬脸,望着奚音,面上挂着笑容,却是笑而不语。 奚音与他对视,一眼觉出他的异样,很是莫名。 瞧得久了,奚音不禁背嵴发凉。 这小沙弥的目光清透,似乎能够透过白栎的肉体看见她原本的灵魂。 「小禅师……」喜玲弱弱唤道,不明白小沙弥见到奚音为何此种反应。 小沙弥再次单手立掌,行了个礼,随后对着奚音十分玄虚地道了一句:「施主,您的影子歪了。」 奚音一愣,不知作何反应。 喜玲扭过身子去看她身后,直叫唤:「哪里哪里?」 奚音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小沙弥认出她了。 没再继续说下去,小沙弥只道:「后室有个重要的人正在祭拜,师父让我告知二位,且稍等片刻。」 春暮寺向来灵验,不少达官贵人都会为故人在此设置牌位。 能遇到一个「重要的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脑子里还在回想小沙弥刚刚的话,奚音顿顿开口:「小师傅,影子歪了当如何?」 小沙瀰漫不经心地说道:「缘起缘灭,自有天定。」 —— 春暮寺后院内室。 青烟裊裊,盘旋而上。 小沙弥口中「重要的人」正立在香火桌前,一方背影虽瘦削却刚劲挺拔。 许久,他那双骨节分明如玉雕琢的手捏着香,向着桌上一面无字牌躬身一拜。 再抬脸,那消瘦的侧影逐渐明晰,是林梧。 「咚。」 突然一声,案上的无字牌倒了。 林梧慌忙去接,拿起牌子后,又忍不住皱眉凝望许久。 他抬起衣袖,缓缓擦拭了木牌,一举一动都在昭示着不舍。 缓慢地将牌子放回原处后,他小心翼翼地为其盖上了红布。 池青,我遇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她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在亦步亦趋地追随你,模仿你,想要成为你。 池青,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池青,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 「施主。」老禅师从旁侧帘后走出来,捻着佛珠,轻声道:「外头来香客了。」 「嗯。」林梧低沉应声。他待得太久了,该走了。 接着,荆南又来禀报:「殿下,白二小姐来了。」 「白栎?」林梧惊讶。 「是。」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从内室出去,林梧刚踏进庭院,小沙弥就欢喜地向着他跑来,「施主哥哥!」 在他身后头,白栎和一个小丫鬟正款款走来。 「缘起缘灭,自有天定。」不知缘何,在瞧见林梧的剎那,奚音的脑海中迴荡起小沙弥的话。 她暗暗咋舌,这春暮寺,果然玄妙。 「许久不见哇,四……公子!」奚音轻挑道。 经得岁除那日,她愈发发现这林梧其实是嘴硬心软,看似冷冷淡淡,实则脾气还不错。 他一面气愤她利用他对付林祁,另一面还好心地将她护送到宫门,属实是个好人。 第80章 好感 奚音对林梧多了几分好感,而林梧再见她,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你为何会来?」林梧问道。 奚音应话:「我娘在这。」 她又问:「你来祭拜谁呢?」 林梧面无表情:「与你无关。」 哦,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 碰了一鼻子灰,奚音也不恼,继而搓着手嘿嘿笑道:「您来这,肯定是坐马车来的罢?您这么重要的人物,总归不会和我一样走来的罢?」 林梧睨着她。「嗯。」 「那你顺便载我们回去呗!我们是甩腿走来的,腿都要走断了!」奚音夸张道,还不时用手摸着小腿。
第51页 见林梧没有半点动容的样子,她又一瘸一拐地蹦了两步,以示真诚。 见状,小沙弥在旁边刮着脸蛋,喊道:「施主你撒谎!羞羞羞!」 白了他一眼,奚音直起身子,一把将他捞过来,两只手盖在他的秃顶上,借着身高优势按住他,教育道:「我这叫演技精湛!三十六计苦肉计为上!」 一见奚音这和孩子一般见识的幼稚模样,林梧甚是不屑。 再想到她这般说谎,他愈发不想搭理她。 他没理会,径直朝前走。 望着林梧的背影,奚音伸手,「哎!其实我的腿不疼,是喜玲的腿疼!哎!我刚说的,你可答应啊?」 林梧冷冷道:「不便。」 「等我一会,就一会嘛!」无论奚音怎么叫唤,林梧都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奚音再看小沙弥,吐了吐舌头:「你看,都怪你,害得我们只能走回去了!本来我的苦肉计都要成功了!」 小沙弥努着嘴,不服气道:「施主,我是在渡你。」 「渡我?」双手扶住小沙弥的肩膀,奚音推着他往前,「你别想着渡我了,先领路罢!」 走了两步,一直没说话的喜玲凑过来,悄声问道:「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是谁啊?」 奚音大大咧咧道:「那便是我在宫里的朋友啊。」 喜玲困惑:「您什么时候在宫里结识朋友啦?我怎么都不知道?」 奚音煳弄道:「我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块,我认识一些你没见过的朋友,也很正常,别多想了。」 闻此,小沙弥止住脚步,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奚音恶狠狠地瞪着他,用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个割喉的动作,可怖无比。 小沙弥赶紧闭上嘴,乖巧地继续带路。 —— 「殿下,准备出发了。」 回到马车上,林梧又顿住了。 他抿了抿唇,交代:「且等等。」 手中握着缰绳,荆南侧身问道:「殿下有何事?需要卑职去办吗?」 「无须。就等等。」帘后飘出一声。 想了想,荆南再问:「可是等白二小姐?」 里头默了片刻,随即道:「不是。」 可林梧的迟钝已然说明了一切。 以这么些年来的相处来看,荆南觉得,他离真实的答案很接近。 他微微眯起眼,不禁偷摸翘起嘴角,又迅速敛起笑意,道:「卑职原是担心,您刚同白二小姐说了不等她,她一会许从旁的门走了,我们也不得发现。卑职想着,还是当去内院候着,以免大家错过。」 第81章 解释 又是片刻的沉默。 「哦。那你去罢。」 「是。」 「荆南,」不等荆南动身,林梧蓦地说道,「本宫等她是因记起有要是要同她说。」 此地无银三百两。 荆南的笑容再也兜不住,他抬手握拳遮在唇边:「咳咳,卑职知晓了。卑职先去通传。」 「去罢。」 —— 内室。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众多灵位,一排排,均盖上了红布。 奚音之前没见过这等场景,属实被吓到,惊愕地停在原地好一会。 像是看破了她的惶恐,小沙弥介绍道:「这些都是难以落叶归根之人,家人们会为他们在这安置一处灵位。盖上红布,是因他们彼此并不相识。」 喜玲接话道:「我们小姐来过的。她都知晓。」 小沙弥咧着嘴看着奚音,奚音心虚地挠挠头,道:「不过,我前些日子生病了,失忆了,所以都不记得了。」 小沙弥撇撇嘴。 不说这个了,奚音忽而半蹲下来,与小沙弥平齐,柔声哄着问道:「刚你那位施主哥哥是来祭拜谁的啊?」 「是来祭拜……」小沙弥眼珠子一转,随后往后蹦跶一步:「这是施主哥哥的秘密,我怎么能轻易告诉你呢?撒谎精!」 「你!」不等她再下手,小沙弥就风一般跑走了。 他闪到香火桌旁,抱着一人的大腿,奶声奶气地唤道:「师父。」 奚音这才发现,那里竟还站了个人。 她与喜玲赶紧向老禅师行了礼。 老禅师道:「小徒顽皮,还请施主见谅。」 见了他,奚音涌上一种见到少傅的敬畏感,连连道歉:「佛门重地,是我喧譁了。」 老禅师却是不在意,简单寒暄一句,就领着他们往里走去。 跟着老禅师,二人来到若梦的灵位前。 奚音和喜玲为她上了香,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凝视着若梦的名字,奚音在心中默然道:阿姨,用您女儿的身子,真是对不住了。 当年,若梦家道中落,被迫去了艺馆唱曲谋生。 她在艺馆名噪一时,多少人排长队就为听她一曲。 后来得白泾娇养,她就再未去过艺馆,直至最后病死。 放在永宁,别人看到的,怕是白泾救她于水火之中。 但奚音总觉得,若没有白泾,也许,若梦的人生会更加精彩。 结束祭拜,奚音与喜玲甫一出门,就瞧见了在廊中候着的荆南。 「小姐。」喜玲拉了拉奚音,「你看。」 奚音一喜。她就知道,林梧还是好心的。
第52页 「可是来接我们的?」奚音笑嘻嘻。 荆南点头。 「你说说你家主子,明明呢就是一片丹心,却非要装得像个坏人。」奚音两手一摊。 喜玲把着她的胳膊,偷摸打量着荆南。 觉察到目光,荆南侧目与她对视,她又迅速偏离了视线。 小姐到底是如何认识这些人的?……还长得那么帅! 荆南回奚音:「主子不善交友,故而在与人相处上稍有脾气,还望白小姐多担待。」 说着,他同奚音拱了拱手。 奚音心道,荆南可真是永宁第一打工人,不仅要保护主子的安危,还要关注主子的心理动态,拿一份薪水干八份活! 第82章 造孽 「知道啦,我就是在你面前调侃两句,等真见到你家主子,我也就只有被他说的份了。」奚音对自己一向看得清楚。 荆南笑了笑,这白小姐果然开朗,怪不得主子愿意与之交往。 一行仨人来到马车前,奚音远远地就喊道:「四公子,我们来了!」 车内的二人抖了抖唇,笑意未现,又仓促隐下。 白栎这人有种奇特的能力,就是让旁人一见她就心中畅快。 奚音掀帘进去,喜玲紧随其后,却被荆南拦了下来,「这位小姐坐在外头罢。」 还没等与林梧对视上,奚音立刻调转方向再掀开帘,探出个脑袋来,「为何不让她进?」 奚音想到,林梧是那么注重礼数,许是介意喜玲的下人身份,兀自再道:「她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妹妹!可不是什么下人!」 荆南无奈,再行一礼,「白小姐多虑,是公子有话要同您说。」 车内,林梧一抬眼,对着的就是弓着身子堵在门口的奚音,这撅着屁股的动作属实是不雅。 他只得低垂了视线,闷声道:「无妨,先进来罢。」 林梧发话了,荆南没有再拦着,护着喜玲进了内室。 坐定后,奚音连忙作揖,拍林梧马屁:「真是感谢四公子,好人一生平安!」 对奚音的插科打诨置若罔闻,林梧淡淡扫了她一眼,又扫了喜玲一眼。 不同于外面那位公子的如沐春风,里面这位公子活像一尊阎王像,喜玲不禁缩着脖子,宛若一只鹌鹑。 奚音道:「喜玲就如我的亲妹妹,有什么事不必避着她,再者,她早晚都会知道。」 听了这话,喜玲好奇地抬起眼来。 小姐果然与从前大不同了,连说话的气度都很不一般。 林梧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开口道:「四哥同父皇求赐婚了。」 简单一句,炸翻了俩人。 奚音:这林祁忒他娘的不是人!还真是说到做到! 喜玲:这阎王像竟然是皇子!也不知是几皇子! 还不等奚音回话,旁侧,喜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哆哆嗦嗦地唤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奚音:…… 林梧:…… 一室静悄悄。 「咳咳。」奚音战略性咳嗽两声,又弯腰扶起喜玲,道:「这是五皇子,为人仁德,不在意这些俗礼的。对吧!」 她同林梧一挑眉。 林梧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復了起伏的情绪,应道:「嗯。」 顿了顿,他再说回刚刚的话茬:「四哥的事,我帮你同父皇求情了。」 还有这种好事? 奚音好奇道:「你是怎么求情的。」 林梧面不改色:「我实话实说的。」 实话实说? 林梧的实话实说是……什么? 一丝不详的预感升起,奚音再问:「是什么样的实话呢?」 林梧看着她,眸光平静:「说你喜欢的是我。」 「哈——哈——」她尴尬笑了两声,「你是在说笑吧?」 林梧:「不是。」 奚音:…… 静默了会,她看着坐定如山的林梧,想道:他应该不会这么直白地同皇上说的吧? 想了想,奚音觉得,这好像还真是林梧能干得出来的事! 造孽啊。 第83章 迟疑 马车在林间悠闲行走,是荆南有意放慢了行速,好让林梧能与白栎多待会。 他看得出来,林梧对白栎与对旁的女子不一样。 自从池小姐离世后,林梧还是头一回与女子这般亲近。 听着内室不时传出的说话声,荆南油然生出一丝欣慰,微微弯起了嘴角。 他持着缰绳,迎着冬日暖阳,惬意地半靠着。 可惜,这份惬意维持尚且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猝不及防地破灭了。 「簌簌。」 树影摇曳,有细微的声响从不知何处飘来。 这动静颇为奇怪,像是有什么在远处的林间跑动。 是……野兽? 还是……人? 荆南皱眉,随即探手撩起帘子,对着里头的仨人「嘘」了一声。 只仓促交代一声,他就迅速再转回坐正。 「怎……」喜玲刚要出声,被奚音一把捂住嘴。 她皱着眉头对喜玲摇了摇头。 这必然是遇到了危险。 她再望向林梧,林梧倒是淡然,面上毫无波动。 靠人不如靠己。 奚音竖起耳朵,试图听得什么。
第53页 「簌簌。」 声响渐近,很快,有脚步声接替出现。 是有人。 此种情形之下,只怕是人比动物更可怖。 握紧缰绳,荆南勐地一打马背。 三十六计,走为上。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要紧。 车内的人往前一跄,喜玲直直朝着地板扑去,好在奚音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驾!」 「驾!」 …… 荆南驾马快奔。 车轮压过石子,颠簸起伏不定。 奚音后背用力抵着车壁,以寻求平稳。 她一手扶着喜玲,另一只手小心掀开帘布观察。 此时日头正好,林间雾气全部散开来,视野清明。 她隐约能瞧见林间有人影跑动,只马车飞速,让一切都变得模煳。 山贼? 强盗? 仇敌? 这林梧的车是灵车吗?难得坐一次,竟然还能遇上这种事!奚音忍不住在心里头吐槽。 只肖片刻,林间便马嘶不止,那一声声有力的鸣啼盘桓在树木上方,萦绕在他们身边,好似山风,将他们包裹。 那声音既像是从不远处传来的,又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是……是坏人吗?」喜玲惊恐地问道。 她死死攥着奚音的手,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 饶是心中同样害怕,但奚音向来是在慌乱中撑起一片天的人。 她舔了一下唇,握住奚音的手,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别怕。」 再偏脸,她发现林梧正在审视她。 她遂勉强打起精神来开玩笑:「你不会也需要我保护吧?」 林梧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一双眸子闪动着光点。 蓦地,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云霄。 奚音瞪大了眼,这个哨声她在哪里听过! 这是…… 不等她细想,马儿突然发了疯似的狂奔起来,车室颠得几乎要飞起。 骨碌碌。 骨碌碌。 车轮从一个接一个的石块上撞过。 哐当。 哐当。 喜玲的尖叫声一声接一声传来。 这样肯定不行。 奚音放了喜玲,起身要出去。 这边,喜玲大喊:「小姐!」 那边,林梧也一把抓住了奚音。 握着她的手腕,林梧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表情,有一分担忧,有一分错愕,还有几分隐忍。 第84章 触碰 他严肃问道:「你要做什么?」 「马受惊了,需要人去安抚它,我知道怎么安抚!」奚音飞快说道。 林梧蹙眉,低沉道:「危险!」 车轮再一次冲撞到大石头,又是一颠。 奚音脚下不稳,身子一歪,直接歪倒在林梧怀里。 四目相视,一剎那,世界如同定格了一般。 显然,时下没有给他们尴尬的空隙。 奚音赶紧爬起来,坚定道:「相信我,骑马,我是专业的。」 林梧没有坚持挽留,但神情中仍有犹疑。 奚音轻快翻帘而出,可真当她停在荆南身侧,望着前面的马时,又迟疑了。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若她现下是乘着马,马儿受惊,她只需躬身去安抚就好。 可现下,她要先爬到疯马的背上去! 马匹疾奔,周边的风景迅速交替,都成了模煳的影儿。 奚音望着近在咫尺的马背,微微张开双臂。 刚刚的雄心壮志像是被狗吃了一般,现在只剩下如同灌了铅的脚。 她的脑海中不时闪过自己摔在地上情形,身上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荆南同她说了两句话,可她像是被罩在罩子里,听见了,又完全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环顾四周,她惊讶地发现,不仅眼前的疯马要管,左右还有四五个黑衣人驾着马正在逼近! 腹背受敌! 「驾!」 「驾!」 …… 驾马声此起彼伏。 那些黑衣人没有马车拖累,明显比他们更快。 黑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心!」 马朝着一棵青松冲去,临近时才陡然转向,差点把正在看旁侧的奚音甩出来。 幸好荆南一把拉住,不然她当然要体验一下粉身碎骨了。 这一惊吓反倒让奚音冷静下来。 没什么可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弓着身子,不等荆南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她已经朝着马背扑去。 她一条胳膊紧紧缠着马身,另一只手努力伸着往前够,直至摸到脖颈后最高的地方。 她一下一下轻抚鬃毛,用指尖请按,又或是轻柔地挠一挠。 睁眼就是疾驰的地面,满地的砂石从眼前掠过。 如果是脸朝地,不毁容,也得残个七八分。 坏预感一个接一个,奚音索性闭上眼,只卖力去动作。 果有奇效,马儿逐渐平静下来,奔跑的速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奚音换了左手去按,另一只手尝试去拉缰绳。 她朝后短暂地挥了一下,却是没碰到。 她不敢大声唿喊荆南,担心自己再吓着马儿,也不敢敞开来摸,手不抱着马,便就觉得自己立刻就会从马上掉下去。
第54页 她害怕极了,内心被恐惧占满,可还是不得不再次尝试。 这次,她手刚往后一探,就触碰到一团温热,有人把缰绳送到了她手里! 荆南还真是聪明。她不禁夸道。 握住缰绳,她顺着往前摸了一截,一面抱着马,一面跟着她左手抚弄鬃毛的节奏轻拉缰绳,马儿终于不如之前那么强烈,而是缓缓停了下来。 马不再狂奔,转而变成悠闲地行走。 可以了。大功告成。 奚音刚要倒退爬回原位,忽而腰间覆上一双纤细的手,紧接着,她就被人从后抱了起来。 第85章 真相 「荆……」待她站定回身,才发现,抱她的竟然是林梧。 再看荆南,不知何时闪到了一角。 所以……刚刚递缰绳的也是林梧? 所以……荆南一直在背后默默守护她? 不等奚音多问,她就傻眼了。 这停下来似乎也不比跑好——他们被五个黑衣人包围了。 很明显,这不是什么偶然遇到的山贼,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刺客! 奚音他们站在马车上,黑衣人围了一圈。 黑衣人中一人又吹了一声哨响,与之前的不同,这一回,马竟然完全停了下来。 奚音想起来了,这个哨声她在池霖那听过,这是他们用来驯马的哨声! 前一个是用来刺激马匹的,这一个是用来叫住马匹的! 来人是军营里的人?会和池霖有关吗? 目光扫过他们,奚音睨着他们,薄唇紧闭。 这一回,是遇上了硬茬。 对方一柄柄冷剑在手,泛着寒光,比这天气还要刺骨。 对峙良久,奚音提了口气,喊话道:「你们来杀人总得有个说法吧,为了什么?」 黑衣人中,有一人开口:「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可以走。」 她竟然可以走?等等……这声音……怎么也这么熟悉? 循声望去,奚音看见了繫着面罩的半张脸。 从前看古装剧时,她就时常觉得,那些坏人行刺只戴半个面罩,难道不会暴露身份吗? 若是不熟的人倒还好,可若是熟悉的人,哪怕只露一双眼睛都该是能够认出来的。 此番,完全映证了她的想法—— 联繫起刚刚的哨声,她一下子就辨出了这人是谁。 是秦况,池霖的旧部下。 当年,也就是他帮着将池青救出,一路送到了燕南。 难道他是来为池青復仇的? 奚音根本不敢继续往下想。 是的,她是向时芥解释了事情的真相,时芥也因此原谅了林梧,还要与他交好。 可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不知道。 在别人看来,是林梧绝了池家的后,是林梧杀死了恩师的女儿。 在别人眼里,林梧就该是冷漠绝情,忘恩负义! 也许,池青回到京都仍旧逃不过一死,可池青死在林梧剑下,会让那些反抗不过皇权的人,顺其自然地将林梧看作发泄仇恨的靶子。 谁让林梧是皇子,又谁让林梧杀了池青呢。 当年,奚音一度认为自己聪明绝顶,竟想出了那样一个一箭双鵰的好点子,虽是葬送了生命,但也是死得其所。 而在今日,当她面对着这一柄柄冷器时,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真是错得离谱。 她是把林梧置于了何种危险之地! 可明知如此,明明只要向别人解释一句,林梧还是陪她演完了那出戏。 即使她已经死了。 心下动容,电光火石之间有无数思绪涌进,又尽数排空。 奚音狠掐一把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悔恨的时候,当务之急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赢得这场小战役。 见白栎久思不应,林梧提醒:「你可以和喜玲先走。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既然在清和园的亭子里我没有丢下你,在云海楼你没有丢下我,那现下,我也不会丢下你。」奚音调笑道。 第86章 受伤 林梧眸中有光点闪烁,比起之前更为动容。 缓了口气,奚音望着秦况,扬声道:「车内有我的丫鬟,她胆子小,禁不住吓,她与你和五殿下的恩怨无关,我想,您是位有识之士,该不会为难一个小丫头的吧?」 秦况口气不善,「快走!」 奚音再去招唿喜玲,适才发现她早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小小的,让她看了就无比心疼。 奚音连忙过去圈住她,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她柔声哄道:「没事儿了。这人我是见过的,其实是个好人,只是同殿下有些恩怨。这与你我无关,他让我们先走,我们就放心大胆地走。一会走出去一些,我让你跑,你就什么都别管,直管往前跑就好,回了城内,赶紧去找时芥。听到了吗?」 喜玲抖着唇,面色发白,问道:「那……那小姐你呢?」 「我没事。他不会伤害我的。」奚音再叮嘱,「记住我说的话。」 「可是……」 「你再可是下去,我们都没得活!」奚音唬道。 如此,喜玲噤了声,忧心忡忡地望着奚音,点了点头。 其实,奚音也拿不准。 以她对过去的秦况的了解,他不会为难她和喜玲。
第55页 这是池霖定下的规矩—— 战争非军本愿,更不可伤及无辜! 她们二人再出来时,发现荆南和林梧都已下了马车。 那些黑衣人也都从马背上下来了。 剑拔弩张。 荆南举着剑,护着林梧。 林梧长身而立,手不兵刃,却有大将之风。 从林梧身侧走过时,奚音同他对视了一眼。 林梧面上无甚鲜明表情,只是目光在奚音身上一寸不离。 奚音和喜玲已然成为焦点,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等候她们离开。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汗毛竖起,奚音揽着喜玲,硬着头皮往前走。 秦况之前是池霖的亲兵,比池青年长几岁,之前池青母亲还开过玩笑,说待池青长大,要把她许给秦况。 可惜,秦况这个人好是好,有时候过于一根筋,为人过分耿直,奚音实在是难以喜欢。 现下来看,他的这个耿直也不算缺点,若不是这一点,也不会放她们离开。 顶着众人的注视,二人缓缓穿过黑衣人群。 走到安全地界,奚音低声交代:「跑!」 一声令下,喜玲重重闭了闭眼,尔后头也不回地撒腿跑了起来。 再回身,奚音发现秦况正在审视着她。 她讪笑一声,朝着秦况的方向,径直走去。 「你要做什么?」秦况提剑问道。 奚音停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短暂沉默后,她压低嗓音道:「你这么做,池将军会开心吗?」 「你……」秦况愕然。 「我知道你肯定会惊讶,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就是池青,我重生了,其实,当时我之所以会死,不是林梧……」 「一派胡言!」秦况忽然震怒,手一拂,冷剑翻转,直指奚音。 不由得往后连退好几步,腿下一软,奚音差点要栽倒下去。 千钧一髮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拦住了她。 她又一次跌进了林梧的怀抱。 甚至来不及尴尬,奚音直勾勾地望着秦况,嘆了口气。 第87章 行刺 她不仅没能说服秦况,还激怒了他。 原来,重生之事,旁人真的不会相信。 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如时芥一般开明。 刚站定,奚音就迎来了噼头盖脸的一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况怒气沖沖地望着她,好似随时会冲上来给她一剑一般。 改明有机会相认,一定要好好教育他! 奚音吞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她抬起下颌,拿起姿态,道:「我是林梧的未婚妻。」 众人皆是一凛。 林梧:未婚妻? 旁人:她竟然直唿五殿下名讳? 既然秦况冥顽不灵,她就不再只惦记攻克秦况一人。 她索性放开声来,喊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也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无非是为了池家的事!」 一阵交头接耳的动静。 林梧神色复杂地盯着白栎的背影。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奚音。 见状,她再提一口气,诘问道:「可池家覆灭,难道是林梧的原因吗?林梧的一身剑术,都是池将军教的,林梧是池将军的弟子,你们亦是,我想,池将军在天之灵,应该也不会想看到自家人自相残杀吧!」 「胡说八道!」秦况激动,脖上青筋梗起。 众人面面相觑。 秦况本还有所保留,不打算透露来自何阵营,现下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他应道:「既是同门,为何要害死池将军唯一的女儿?既是同门,又为何眼睁睁看着池家覆灭?既是同门,更为何这些年来不为池家平反?」 一声声,如刀扎在林梧心上。 他其实不信池霖会叛国,但也不愿相信皇权有错。 他曾试图探寻过,却又仓皇止步。 他一面怕找不到真相,另一面也怕找到真相。 他怕这件事与他的父兄都脱不了干系。 今日之行刺,于他倒也成了心结的化解。 将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假面撕开,让他听见不同的声音。 趁几人默然之际,秦况忽地振臂高唿:「为池将军报仇!」 众人齐应:「为池将军报仇!」 这一声,响彻林间,直冲云霄。 这么一声,也让奚音恍然间难辨正邪。 自诩正义,行的却是伤人的坏事。 众人围上来,荆南提剑应对,腕上剑花接连,噼开一条路来。 「啊!」有人应声倒地。 奚音望着躺倒的那人,立即蹲下抽走他手中的剑,攥在手里。 之前她想过要练剑,也跟着池霖装模作样地舞了两天,可惜,练剑实在是太苦,她没有坚持下来。 而在她偷懒时,林梧一直在勤勤恳恳地练习着。 他的剑术颇得池霖真传,实属同窗里的佼佼者。 眼下,没有兵器,林梧只能靠着闪躲腾移,全然防守。 在奚音想来,这把剑交给林梧正正好。 他一定会如虎添翼,大杀四方。 奚音大喊一声:「林梧!」 林梧看她,她便急忙将剑抛去,再喊:「接住!」
第56页 林梧望着她,她望着剑。 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抛向林梧。 尔后,那剑直直落在林梧面前,哐当一声。 第88章 救命 奚音愣住。 嗯? 这剑是有毒吗?他为何不接? 林梧定睛看着那剑,脸上浮现一丝异样神情。 奚音更加不懂了。 下一瞬,她就顾不上这么多,直直地朝着林梧扑去。 一下圈住林梧,她抱着他转了个圈,刚开闪过秦况刺来的剑。 剑从奚音大臂上擦过,割开了她的衣衫。 林梧勐地揽过她,急切地问道:「你可有受伤?」 这大概是他今日来说得最有情绪的一句话。 担心的意味,满得快要溢出来。 奚音受宠若惊,拼命摇头:「没事,没事,只是衣服破了而已。」 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秦况在前头调转方向,再来一遍。 荆南一个侧身,以剑挡剑,胳膊甩动,好似热锅里翻腾的油条。 他将秦况打得连连后撤,毫无招架之力。 「你就站在这,别动。」林梧沉声交代。 奚音眨巴眨巴眼:「哦。」 于是,周边混乱一片,她却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一动不动,成了乱世中一朵娇艷欲滴的花。 剑花翻飞,寒光四射。 但在几番见识到林梧和荆南的实力后,她顿时不怕了。 林梧武功高超,虽不拿兵器,别人也完全近不了他的身。 荆南更是了得,对方五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奚音以前不晓得,他们俩竟然这么厉害,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他们虽厉害,却毫无进攻之心。 对对手全都是点到即止,不含任何杀意,即使对手已经被他们干翻在地,他们也不会伤对手一根毫毛。 那些黑衣人被他们制服,又被他们放开。 跌宕起伏之间,黑衣人们纷纷悟到了什么。 这些人跟随池霖多年,本就不是什么恶人,只是被仇恨迷了眼罢了。 被放走,是承了林梧的恩情,他们渐渐都停下攻击。 甚有人骑上了马,随时准备撤离,做个围观者。 唯有那个秦况,执念太深。 一剑一剑,全部向着林梧而去。 剑剑致命,每一剑都恨不得能一剑封喉。 「拿命来!」秦况还在继续。 荆南一个闪身,侧面一剑,横挑开秦况的进攻。 秦况不受力,栽到了地上。 旁人有同伴上来围住他,打算将他强行带走。 看样子,是要走了。 「哎呀。」趁林梧临近,奚音猝不及防扑在他身上。 她一手搂过林梧,另一只手同背后挥了挥,示意他们赶快走。 这一回,秦况真正开了窍,招唿一声:「走!」 然后,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荆南没动,看着林梧,等候他发号施令。 可他看见的,是奚音整个人挂在林梧身上,而林梧根本动弹不得。 他抿了抿唇,遂道:「卑职先去看看马儿。」 交代后,他就朝着马车走去了。 「松手。」林梧道。 奚音背对秦况一行,也不知他们逃到哪一步了,只能尽力拖时间,佯装没听见,继续挂着。 林梧再道:「他们走了。」 「那可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哈哈!」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奚音边往后挪了两步,站定了,她仍旧不安心地回身看了一眼。 确保秦况他们的确走远了,她才放了心。 这些人明明有那么多路可以走,偏偏选择了这一条。 第89章 试探 实在是欠教训! 既然池霖不在了,来日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奚音再度扬起笑容,刚要同林梧谄媚两句,没成想,一扭头,对上的正是林梧怀疑的目光。 她急忙讪笑道:「可真是吓死我了!对不住,我又失态了!」 她做作地拍了拍胸脯,还故作姿态地上前替林梧扽了扽被她抱褶皱的袖子。 「哎呀,怎么衣服都皱了呢。」 垂眼瞧着她,林梧浅声:「你认识他们?」 眼珠子一转,奚音道:「我……民女,民女是猜测,毕竟殿下仁德有爱,也不会有什么仇家,唯一的仇家只可能是为池家而来,那池家的人都没了,也就只能是池霖的部下。不过啊,到底是哪些人,其实民女也不大清楚。」 见林梧嘴唇微张,要开口说话,奚音粲然一笑,抢先道:「民女愚笨,猜不到。」 林梧:…… 顿了顿,林梧抬手:「回马车吧。」 奚音上前来,乖巧问道:「可要民女扶着您,您刚受了惊,让民女来扶着您罢。」 林梧平视前方,无视奚音递来的手,从她眼前大步迈过。 对着林梧的背影,奚音连连挥了几拳,再一对上不远处荆南的目光,她急忙双手在身前握住,娇羞一笑。 荆南抿唇忍俊不禁。 笑意未落,荆南就受到了来自林梧的凝视。 他急忙敛起笑意,乖乖去牵马。 马儿似乎也受了惊,荆南没驾车,只牵着它慢慢地往前走。 马车内,奚音刚坐定,林梧就问道:「你会驯马,也是……她教你的?」
第57页 他面色安定,只是念出池青的名字似是费了些力。 他太久没说过她的名字了。 但好在奚音聪慧,一下就猜到了那人是谁。 奚音一本正经道:「这倒不是,是少时看着好玩儿就学的,娘亲为人开明,从来不拘着民女这些。」 奚音也是有所考量,若样样都说来自池青,只怕时间线会对不上。 未免惹林梧愈发犹疑,她需将故事编得更为细緻。 可张了口,她忽而记起小沙弥的那句「撒谎精」,又停住了。 说这些谎,真的好吗? 她陷入了自我怀疑。 见奚音欲言又止,林梧问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奚音摇头:「没什么。」 一阵沉默。 良久,林梧双手搭在膝上,身姿坐板正了,道:「今日之事,本宫不会同他们计较的。」 闻此,奚音眼前一亮。 这林梧真是个好孩子。 以前池霖说林梧正直善良,她总是见不得他被夸,左右要顶上两句,现下,还真是日久见人心。 若林梧能登上皇位,日后定是个贤君。 「殿下良善,念着与池将军的旧情,甚是感人。」奚音道。 忽而想到什么,她道:「不过,其实民女瞧出了您不会寻他们麻烦。」 林梧看她:「你如何看出的?」 「其一,您与荆侍卫对他们都手下留情,可见您们并不想伤害他们。」 林梧来了兴致:「还有呢?」 「其二,我将剑扔给您,您却不接,怕也是为了让他们一步。」奚音笑嘻嘻地望着林梧,眸光中却有几分审视意味,她不明白林梧为何不接剑,故而这么问是为试探。 第90章 夸奖 林梧不言。 奚音再道:「我从前听池小姐说过,您的剑术在整个尚斋,乃至是京都的全部的年轻一辈里都是佼佼者。」 说着,她举起了大拇指。 林梧蹙眉,「她当真如此说的?」 奚音一脸认真地点头。 虽然她鲜少同旁人说些夸奖林梧的话,但她心里向来是那么想的。 所以,这样就不算说谎了吧…… 她一顿,突然发现小沙弥的话仿佛成了一坨乌云笼罩着她,让她会不自觉地想起。 林梧没再眼角,却是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他心情不错,奚音再试探着:「所以……您到底为何不接剑啊?」 这么一问,那小小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林梧面无表情:「与你无关。」 奚音瘪着嘴:「哦。」 受了这么一顿惊吓,午膳还没进上,奚音现下又饿又困。 林梧也不同她说话,坐着坐着,她的眼皮就直打架。 不多时,她就抵着马车内壁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你……」林梧本想问白栎,他们那酒楼打算取个什么名字,可一侧目,就发现她不知何时入了眠。 怪不得那么安静。 日光刚好,碎金似的,从帘布的缝隙落进来。 她的脸很是苍白,生来带点病弱感,可平日里,她都是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随时随地都足以舌战群儒,全然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弱者。 无论是之前与林祁针锋相对时,还是刚刚与那池霖旧部对峙,她的身上都展现出寻常女子没有的英勇。 她真的很特别。 哐。 车身一颠,那睡着的人顺着车壁滑落。 林梧一躬身,接住了她。 那厮吧唧了一下嘴,随后歪着脑袋,抱住林梧的胳膊,顺势倚了上来。 林梧:…… 低头看了眼挂在胳膊上的人,林梧深感无力。 这人怎么像是水,到哪里都是一滩。 又动了动嘴,白栎发出浅浅一声:「妈。」 林梧听见了,可没听清。 他还想凑近仔细听听,那厮又闭上了嘴。 林梧默然嘆息,尔后小心地将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 「驾!」 「驾!」 …… 一纵马队汹汹而来。 听得有马奔声,荆南再度警觉。 他极目远眺,在瞧清楚来人后,松了口气。是时芥。 彼时,小侯爷正在陪沈矜霜沈小姐,见喜玲六神无主地从店门口跑过,他追上去问了声,这才得知奚音陷入危险。 他赶紧回去召集府兵,带人来救。他不能让奚音再次死掉! 许久不练,此番他驾马驾得满面通红,与荆南遇上时,已然成了个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 一见这似乎要熟透了的小侯爷,荆南委实忍俊不禁。 下了马,时芥也不等荆南说任何,就扶着车轓窜上去冲进内室。 然后,他就看见了正襟危坐的林梧,和小鸟依人依在林梧肩上的奚音。 一见时芥,林梧抿了抿唇,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还没待他解释,时芥就往前一冲,半蹲在他们面前,又满面哀伤地颤抖着伸出了手。 那手指每进一寸,仿佛就会带来万分的痛苦。 林梧愣愣地看着他,见他将食指伸到了白栎鼻下,去探她的鼻息。 林梧:…… 第91章 心动 确认了奚音还活着,时芥蓦地腿一软,坐倒在车板上。
第58页 倒也就倒了,他也不急着起来,索性望着林梧,随意地问道:「她怎么了?」 林梧:「睡着了。」 时芥:「哦。」 时芥再问:「喜玲来找我,说是你们遇刺了。人呢?跑了?」 林梧僵硬点头。 与白栎独处一室时,他尚且不觉得有何,现下被时芥这么看着,他顿觉肩上有千斤重,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话茬断了,时芥忽而审视起这过分亲密的二人。 林梧愈发紧张,愈发挺直背嵴。 时芥忽然开口:「她欺负你啦?」 林梧:…… 林梧无奈:「无。」 「那就好。」 时芥还想说:那你为何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样子?但他憋住了,没说出口。 没再闲聊,时芥起身,「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 「等等。」林梧叫住他,用眼神示意,「她……」 时芥为难道:「麻烦五殿下送她一程吧,我可是驾马来的,况且,我还约了人,我现在得马不停蹄地赶到那人身边。」 林梧:「哦。」 不用问,他也能猜到那人定是个女子。 这些年,小侯爷在官场上没得到几分名声,但在一众家中有女儿的达官贵人口中高频出现,大家的说法都出奇的一致:要让女儿离时芥远一点。 时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都没能与奚音见上一面。 城门前,不少摊贩在这支了小摊,为往来的贩夫走卒提供点心茶水,也不需走得很远,待太阳落山就收摊。 奚音终于在一片叫卖声中醒来了。 「哈——欠——」一睁眼,奚音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她定睛再看,自己不知何时钻进了林梧的袍子里,还枕着林梧的肩膀。 「五殿下。」她急忙坐回原位,拱手向林梧行礼:「我又又又又失态了。」 林梧:「嗯。」 「小姐!」喜玲的叫唤声在不远处响起。 自打时芥先一步告知她白栎没事后,她就在城门口候着了。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 奚音又敷衍地向林梧道了声感谢与抱歉,就匆匆下了车。 一见她,喜玲顿时泪眼汪汪,抱着奚音:「可吓坏我了,小姐。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梦姨娘交代啊!」 奚音连忙为她擦了擦眼泪,哄道:「哎呦,可怜见的,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小姐我啊,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而且,殿下他们可厉害了!」 说起林梧,她回身见林梧的马车还在前面等着。 她就让喜玲等她会,随后朝着马车跑去。 停在窗前,奚音双手摆在嘴边喊道:「五公子!我先走一步!明儿去给你送开业的请帖!」 布帘掀起,林梧居高临下,「我没聋。」 奚音恍然笑起,好似暖阳下绽放的白玉兰,那样清新,那样动人心弦。 林梧心中一动,仓皇落了帘。 须臾,帘后飘出一句:「明日见。」 奚音又来到荆南旁哈拉一句,「荆侍卫,今日你可是帅呆了!改明儿教我几招!」 荆南不懂何为「帅呆了」,迟钝道:「好。」 与林梧和荆南道了别,奚音重回喜玲身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走,小姐带你去吃午饭了,吃点好的补补。」 第92章 be 喜玲弱声道:「小姐,我有好多个问题想问你。」 奚音扬手:「无妨!想问什么都行!我们买些吃的回府,边吃边聊!」 喜玲:「嗯!」 —— 玉桑宫。 回宫已有一个时辰,林梧的心还如林间摇摆的树一般,难以平静。 他总是止不住地回想起遇刺的情形,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当他站在白栎身后,望着白栎那瘦削却坚定的背影时,就会记起池青。 池青临死前与林祁对峙时,正也是这副姿态。 难道这也是模仿、巧合? 「殿下。」荆南在旁侧轻唤了一声。 林梧这才回神,发现手中狼毫触纸,晕开黑乎乎的一片。 他索性撂了笔,坐在木椅上。 目光向前,穿过书房的大堂,落在院中。 池青死后,他移了一棵燕南的梅花回来,亲自松土,亲自种下。 那梅花前两年都是苟延残喘,挣扎在枯萎之际。 今年,却是忽然间开了花,一朵接一朵,娇艷欲滴。 「荆南。」 「卑职在。」 嘴唇一张一合,林梧再三犹疑,随后还是再道:「去查白栎。要仔仔细细地查。」 「是。」 —— 翌日。 「趁着现在只有我们俩,我要认真地同你说一件事。」 是去宫中给林梧送拜帖的路上,时芥忽然一脸严肃地看向奚音。 眉头一跳,奚音问:「什么事?」 时芥接着道:「我再认真地同你说,我不喜欢白棠,你别老是想着要把我和她凑到一块了。」 奚音皱眉:「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掰着手指头,「第一啊,你整日流连在女女女女之间,怎么去寻找真的感情哇,白棠那么喜欢你,又那么努力地追求你,而且,重中之重,她在我见过的所有宠臣的女儿里最天真烂漫的了。她就是一个小天使。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第59页 「天屎?」时芥迟疑片刻,再问:「这是夸她吗?」 奚音立即道:「天使,就是非常可爱的意思。」 「哦。」应完,时芥又问:「是哪两个字?」 「苍天的天,出使邻国的使。」 时芥点头,「我记住了!」 奚音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记这个做什么?」 时芥道:「昨儿我躺在榻上时忽然想到,既然你能来永宁,那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去你们现世,我早些学会,到时候就可以小娘子们好生聊聊。你这么有意思,你们那的其他小娘子应当更有意思。」 一想到这,时芥就忍不住嘴角咧到鬓角。 奚音:…… 不忍戳破时芥的妄想,奚音回到上一个话题:「你真的不喜欢白棠吗?」 时芥点头:「是的!白小姐没什么不好,但于我,也没什么特别好。我选小娘子自有我的眼光,你不必为我操心,也不要给我找麻烦了。」 奚音努努嘴,想说什么,又没说了。 时芥说得没错,他选小娘子,有他的一套标准,她不该用她的想法去左右他的。 「好。我知晓了。我以后不会再做那等蠢事了。」奚音没好气道。 她嗑的cp,还没开始就be了。唉。 第93章 游戏 玉桑宫内,宫女太监们早早地开始忙活。 「荆侍卫交代了,今日会来贵客。」 「我去看看那饮子可从宫外运来了。」 「嗯,快些去看看吧。」 …… —— 甬道上,奚音与时芥跟着领路的小宫女,向着玉桑宫走去。 奚音一路无话,她尚且沉浸在「百事可乐」cp的破灭中无法自拔,甚是忧愁。 时芥也不理她,只顾着和小宫女调笑:「你这穿得粉粉嫩嫩的可真是好看。哎,这宫里的美人儿就是比外头多,怪不得人人都想入宫,入了宫天天见着你们这些小美人儿,心情都会好一些。」 小宫女笑得花枝乱颤,掩面道:「小侯爷太会说笑了,说得我脸都红了。」 「脸红了更好,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冬日里哪有桃花啊?」 掏出扇子一点,时芥道:「这不是有一株娇滴滴活桃花吗?」 「小侯爷又逗人家……」 奚音:……呕。 她小声嘀咕一句:「阉了就能天天在宫里看美人儿了。」 「你在那咕哝什么呢?」时芥撞了她一下。 奚音微笑:「没什么,小侯爷请继续您的表演。」 时芥冷哼一声,继续和小宫女闲扯。 奚音默然道:哼,这要是在现世有这么一个爱和小姑娘调情的小偶像,一定要封杀! 度过了备受煎熬的时刻,他们抵达了玉桑宫。 林梧正坐在堂间候着。他坐于木椅上,掌间翻着一本书,另一面,纤长的手指捏着书角,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好一个陌上公子,温润如玉。 「我们来了!」时芥大爷似的,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奚音翻了个白眼,随即向林梧行了个礼。 对于时芥的种种出格行径,林梧已然麻木,没再多说,只招唿他们坐下。 时芥却是忽而凑到奚音跟前,以扇子遮了半边脸,以自以为小声地说道:「我同林梧比如何?可是一样的翩翩公子风范?」 林梧无语。 奚音亦是。 不理睬时芥的脱线问题,奚音径直向着林梧走去,从袖间掏出一封请帖,规规矩矩地递上:「初五迎财神,不知您这位财神爷可否来我们的小酒楼里坐坐,让我们也沾沾财气?」 也不知奚音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俏皮话。 但确实让人很受用,林梧嘴角轻轻翘起,伸手接过了。 他翻开来看,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恭请五殿下。」 这一看就是时芥的字,如他人一般肆意。 「我知道,我的字是不如你的,」时芥jojo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但可就你这一张是这般奢贵的,你瞅瞅这烫金的印底,可费了我一百文呢!」 林梧淡哂:「谢过二位,明日定当赴约。」 距离用膳还早,时芥只坐了会,就如屁股上扎了针一般,再也坐不住。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消遣罢。」时芥提议。 林梧:「何游戏?」 时芥瞧了奚音一眼:「真心话大冒险!」 这还是奚音此前教给他的。 以前奚音与时芥刚成为好友不久,对彼此还有好奇,赢者可以听到许多输者的秘密,玩着是好玩。 可玩了那么些年,她早就把时芥的糗事和弱点摸得一清二楚,早就玩得厌烦了。 第94章 心悦 她看向林梧,希望林梧能义正言辞地拒绝。 在他想来,林梧那么正经严肃的一个人,应当不会把时光浪费在这等无聊之事上。 可惜,林梧一口答应:「好!」 之前池青与时芥玩时,他曾围观过几次。 假装偶然路过,盼着他们俩能顺势邀请他一起,这样的小心思,多次施展,却也没什么效果。 现下,能够参与到池青与时芥此前的游戏中来,林梧很是嚮往。 于是,无奈的奚音和兴势沖沖的二人一道前往了院中。 望着认真听时芥闲扯的林梧,奚音属实不明白,林梧这人怎么千变万化?一会像个古板的老头,一会又像个幼稚的小毛孩,连这种玩烂了的游戏都能被吸引。
第60页 唉。男人心,海底针。 奚音自告奋勇做裁判,不愿参与到这个无聊的比拼中来。 那二人依然兴致满满。 「这投壶嘛,大家都很熟悉,不过这次是加上了个惩罚,若是输了,需从真心话和大冒险中选一个。」时芥又极为美滋滋地向林梧解释了何为「真心话」以及何为「大冒险」。 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轮得到他来教林梧。 很快,他上扬的嘴角就垮了下来。 林梧如有神通,十投十中,一场下来,只有他提问的份,惩罚根本与他无关。 好在,林梧这人礼数周到,不擅长犀利地挖人秘密,大都是些平平无奇的问题。 「你有什么嗜好?」 「你最爱读什么书?」 「你最喜欢哪位少傅?」 …… 无趣,太无趣。 奚音这个看客看得都哈欠连天了。 远远的见荆南过来,奚音犹如见着了亲人,激动地嚷嚷:「放饭了放饭了!别玩了!」 时芥正在想赢的劲头上,坚决不允,再道:「最后一局。」 林梧点头:「好。」 奚音走近,荆南也围了过来。 时芥先扔,正入壶中。他抬起下巴,得意道:「到你了。」 林梧拿着箭,手抬起,做好准备。 手上刚要发力,却勐地从旁边冲来一股力,然后,那箭偏了一寸。 时芥拍着手,直直冲过去,喊道:「没进!没进!」 林梧难以置信地望向始作俑者——奚音。 奚音干笑两声,随后道:「你都赢了那么多局了,让他赢一把也不碍事,大家都是朋友,你总得给他个台阶下,不然以后谁还愿意和你玩呢?」 林梧眼睑低垂,有几分委屈神色。 奚音又哄道:「但是,你的厉害是我们有目共睹的。现在,我们还瞧见了你的大度。」 她同荆南使了个眼色,荆南连忙拱手应道:「是。」 顿了顿,林梧抬起脸来,只这片刻,他就神态如常了。 奚音笑笑,这孩子真是好哄。 「我赢了!到我来问了!」时芥蹦跶着过来。 奚音给了他一枚眼刀,示意他别问太过分的问题,毕竟林梧问的都是那等温和问题。 可时芥满面容光,全然没注意到奚音的暗示,直接抛出问题:「你可心悦过旁人?」 嗯? 奚音和荆南同时瞪大了眼。 这个时芥忒不识好歹! 奚音刚想给他一脚以示警告,旁边,林梧直接回答了:「有。」 于是,奚音睚眦欲裂。 第95章 青椒 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林梧居然也会喜欢别人? 时芥追问:「是谁?」 林梧:「只能问一个问题。」 说罢,他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时芥一直跟着他,坚持不懈地询问:「到底是谁啊?是谁啊?」 林梧都只面无表情,不答话。 「白小姐,去用膳吧。」荆南提醒道。 奚音一看他,眼前一亮,「是谁?」 荆南握拳掩在唇边,「咳」了一声,道:「卑职不知。」 哼。 奚音也加快步子追了上去,试图也听得一两句。 可惜,林梧的嘴太严,硬是什么都不说。 「再问,就只能请你们先行离开了。」被问得烦了,林梧直接放出狠话。 奚音和时芥这才住了嘴。 不过,关于林梧有喜欢的人这件事,他们俩都算是记下了。 午膳很是丰盛,林梧还特地遣人去如意小馆买了烧鸡,连饮子都是各式各样的。 「殿下费心了。」一见这满满一桌子菜,奚音顿时感受到林梧的诚意。 林梧却道:「本该如此。」 也不知说的是他宫中本该如此,还是他们来了就本该如此。 不必确认,奚音全然认作是后者。 她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又立即把青椒挑了出去。 时芥瞧见,大咧咧道:「你可真是伤了青椒的心。」 奚音白了他一眼。 另一面,林梧愣愣地望着:「你也不吃青椒?」 奚音:「对啊,青椒嘛,有股青椒的味道,我吃不惯。」 她只管回答,全然没注意到那个「也」字。 时芥笑哈哈:「那青椒自然是有青椒的味道,你尽说些胡话!」 奚音又白了他一眼。 自岁除那日起,他们确定将共谋大计,认定了彼此,情谊也因而更进一步。 现下,他们不仅仅是旧日同窗,更是同盟。 感情这回事就是这么神奇,昨日还相看两厌,今日就携手共进了。 一顿午膳用得愉快,奚音与时芥走时都是笑意盈盈。 送别了他们,林梧的脸上才升起一片阴沉。 驻足院中树下,他负手而立,问荆南:「白栎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荆南上前,递上一份册子。 林梧翻开来,认真查阅,越是往下读,他的神情越是凝重。 天气晴好,温度也不再那般寒凉。 林梧站在阴影中,许久未动。 —— 白府。 「喜玲!」奚音一踏进小院就开始招唿。 她快步穿过庭院,尔后瞧见了站在屋内的喜玲,她高兴地说道:「我和小侯爷出去了,用过午膳了,这午膳可好吃了……」
第61页 话没说完,她发现了喜玲身后,抱臂坐着的白棠。 她这才觉察到喜玲面上的不对劲,空气中瀰漫着一丝尴尬。 她顿了顿,惊讶道:「姐姐找我?」 「嗯。」白棠气哼哼的。 奚音不解。 白棠跳起来,掐着腰,教训道:「我们明明说好的,以后你只要出去见芥哥哥,就会带着我!你怎的一次次出尔反尔?」 原来是为了这事。 正好,奚音也要同白棠来说道说道。 她挥挥手,让喜玲先行下去,又关上了房门。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会伤及白棠的自尊心,她需要多多谨慎。 奚音先是上前来拉白棠的手,白棠还在气头上,直接甩掉。 第96章 开业 手上落了空,奚音也没勉强,就站在距离白棠一步之遥地地方,浅声道:「姐姐,我有话要同你说。」 白棠抬起下巴,拿眼睛睨着她,没好气地问道:「什么话?」 舔了舔发干的唇,奚音艰难开口:「我不能再帮你追小侯爷了。」 「为何?你同芥哥哥勾搭上了?」白棠睚眦欲裂。 奚音沉了口气,缓了语气,道:「我与小侯爷只是朋友,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再道:「之前我一股脑地撮合你们,让小侯爷行事多有掣肘,我们今儿聊过,这姻缘之事,强求不得。我虽是你的妹妹,却也是他的朋友。故而,我不能再强迫他来做这些事。」 原本是怒气腾腾,听到后面,白棠的神情逐渐转而哀伤。 喜欢一事,强求不得。 时芥从前不喜欢她,现下也不会因白栎的几次强迫,就变得喜欢她。 其实,白棠心里清楚。 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现下,奚音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明面上,令她难以接受。 她忽而撞了奚音一下,拉开门跑了。 望着她耸着肩似在哭泣的背影,奚音长长地嘆了口气。 时芥又伤了一个姑娘的心,而她,是帮凶。 今天又是悲伤的一天。 —— 初五迎财神。 迎星坊终于开业。 名字是奚音定的,字是林梧提的,时芥负责安排拓印制牌匾,各司其职,有模有样。 在开业的前几日,奚音就让时芥派了小厮去街头巷尾派发优惠券:免单限量十张,三折限量二十张,四折限量三十张,五折限量四十张,六折限量五十张,七折不限量。 小厮们敲锣打鼓地去,连着一排在街上行走,边走边喊:「天上掉馅儿饼,不捡白不捡!」 有人好奇凑上来,他们就会给他们发一张券。先从免单开始发,发时会气势雄壮地喊道:「恭喜这位公子/小姐获得一顿霸王餐!」 免单的发完发三折的,三折的发完发四折的,以此类推。 他们第一天走完了东城街,十分引人注目。没抢到免单的人还会提前问好他们第二天的去处,准备去偶遇。 四天下来,颇有奇效,跟着的人也逐渐增多。 到了今日,属实是人满为患,连门槛都要踏破了。 鑑于白栎身份,她不得太抛头露面,故而酒楼的外交都由时芥负责。 时芥迎客,无论好友亦或生人,都一一同他们敬酒招唿,与他们寒暄几句,纵然是头一次见面的,也能聊出七分火热来。 在社交方面,时芥天赋异禀,奚音向来信任他。 偶尔,他也会跑个神,熘到一众姐姐妹妹的专属桌去闲聊。 不过,时芥不是主角,也只是个陪衬。 主角是台上的舞姬。 为了请这几位来助兴,时芥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特地从水矜楼「租」来的。 而光有舞,怎么会尽兴? 还需要有美乐应和。 在建造舞台之出,奚音还配套设计了乐台——二楼三楼的四角都伸出来一块方地,乐师们便在那乐台中弹奏。 二楼为四个琵琶,三楼为四台古琴,立体环绕音,听得人如临仙境。 第97章 雅间 奚音特地换上男装,缩在二楼扶着栏杆望着底下的人。 天井之中,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若是在旁的地方,这般人声鼎沸,只怕奚音早就要觉得吵闹了。 可一想到这是自己的酒楼,她只油然生出幸福感来。 「二楼有什么?」有客人涌到楼梯口。 楼梯口安排了小厮把手,小厮拦住他:「目前三楼暂不对外开放,二楼需请帖才允进入。」 越是不让他们上来,他们越是好奇,探头探脑地望着,好似圈里的一排大白鹅。 众目睽睽之下,一封红底金边的请帖越过前人的肩膀递了过来。 「哇——」一片譁然。 「是请帖。」 「这得是什么人啊?」 …… 众人议论纷纷。 瞩目之中,林梧在荆南的保护下,踏上了台阶。 身后头,一众人仰脖眼巴巴地望着。 瞧着那些看客,奚音忍俊不禁。 听见笑声,林梧抬眼去看,好俊俏的一个小公子,瘦薄的身子,皮肤白皙,一颦一笑之间尽是卓然风采。 若是别人,也许当真能将林梧煳弄过去,可这毕竟是白栎。
第62页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白……公子?」林梧侧身垂眼瞧着她。 低头看了眼自己,奚音两条胳膊展开转了一圈,潇洒地问道:「如何?」 林梧:「不错。」 「自然是不错。」奚音得意。 她又凑近,「以后啊,凡是来了迎星坊,你就唤我奚音。」 「奚音?」 「嗯!我新起的名字,在这就用这个名字,如此方便些。这样别人也不会知晓我是哪家的了。」 眼波微动,林梧浅声:「好。」 「哎、哎、哎呦,别挤,别挤我。」有老人家的声音传来,颤颤巍巍。 循声望去,是对面糖水铺的大爷。 人潮之中,大爷犹如落水的人儿,抬起胳膊挣扎,却无人理会。 那一把老骨头,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奚音蹙眉,同林梧拱手:「失陪一下。」 林梧:「嗯。」 奚音快步下了楼,「让让,让让。」 拨开人群,她来到大爷身旁,简单寒暄两句,就领着大爷上来二楼。 「老朽只是想来看看,实在是人太多了,还麻烦您特地来接老朽。」大爷很是歉疚。 他环顾四周,愈发惶恐,「这不是老朽该来的地儿,给您添麻烦了。」 「这怎么不是您该来的?您可是我的贵客呢!」 「贵客?老朽不敢当。」大爷连连摆手。 他那开在街边的小小糖水铺,可与这恢弘的酒楼不可相提并论。 此前酒楼未开张时,他见着他们,只觉得亲切,今日见着他们如众星拱月里的月亮,才觉得他与他们是云泥之别。 瞧出大爷的忐忑,奚音笑笑:「大爷,您想啊,您是我们的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那您可比我们的亲戚还重要呢,自然是贵客之中的贵客!」 听了奚音的话,大爷笑得合不拢嘴。 他可没想到,他竟也能成为他们的座上客。 旁侧,林梧静默地打量着奚音,目光柔和。 这奚音平日里看起来古灵精怪,原来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第98章 缘分 「我们就不要站在这说了,给你们寻个雅间,」奚音领着林梧、荆南、大爷沿着迴廊往前走,她一边大大咧咧地招唿道:「今日我们就不分什么老幼尊卑啦,能聚在这里,都是缘分。」 得了那一声声尊重后,大爷走路都带风,连声应道:「是啊,是啊,都是缘分。」 雅间是东边第三间,也是迴廊正中,既能听见美妙的琴声,凭栏还能赏见优美的风景。 落座后,在旁边候着的小厮迎上来。 奚音道:「把我们店里头最好的那几款饮子拿上来!」 她手一挥,「今儿都不要和我客气!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点,一律由我白公子买单!」 饮子上来,出乎奚音的意料,林梧竟率先敬了她。 要知道,在奚音心中,林梧可不会什么社交,只晓得直来直去。 倒是低估了他。 以茶代酒,林梧双手举起杯盏,端正坐着,板板正正:「祝贺奚掌柜。」 瞧着他,大爷后知后觉地学样道:「祝贺奚掌柜。」 陡然受了这么一句祝贺,奚音面上笑容洋溢,但也不忘调笑两句。 她抬起下巴望向荆南,故意道:「怎么?你不祝?」 荆南立即识趣地也说道:「祝贺奚掌柜。」 「好嘞好嘞。」奚音亦是举杯。 「咚咚咚。」忽而起了一阵敲门声。 奚音起身去开门,见是喜玲。 喜玲面上有几分难意,凑到奚音耳畔,悄声道:「大小姐来了。」 一想到时芥那厮还在一楼和一众姐姐妹妹逗乐,奚音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她急忙同林梧道:「你帮我招唿一下大爷,我要先下去一趟。」 不等林梧拒绝,她就跟着喜玲跑了。 临到门前,她也没忘交代小厮们上点心。 见奚音那仓皇的背影,林梧眉头紧锁,示意荆南跟去。 荆南起身,发现大爷好奇地望着他,他先同大爷行了个礼,随后也走了出去。 人都走后,房间内顿时显得过分安静。 林梧想起,奚音让他帮忙招待大爷。 招待? 应该怎么招待呢? 这对于活了十九年,向来没什么朋友的林梧来说,是个难题。 「大爷。」斟酌许久,林梧终于开口。 大爷也有些尴尬,应了声,也没了下文。 他看着林梧,林梧绞尽脑汁地思考话茬。 良久,他问道:「您是如何同他们相识的?」 大爷乐呵呵应道:「这还要从好几年前说起来,他们俩不是一个小伙子一个小姑娘嘛,那时候这里还叫衡水楼,那时他们就常来这吃吃糕点,喝喝饮子,和店家很熟悉……」 听着,林梧眼神逐渐空洞了。 「他们啊都很活泼,每次看到我都要在我这买一碗糖水,所以我对他们很是印象深刻……」 林梧缓了会神,张了张嘴,几经犹豫,终于还是打断他,问道:「他们俩?」 「对啊,是他们俩!」大爷点点头。 看着大爷肯定的神态,林梧空了半晌。 几年前,池青与时芥常来衡水楼消遣,这一点,他记得清清楚楚。
第63页 彼时,他根本不知晓白家还有这么一个二女儿,故而根本不会错。 可大爷为什么说是白栎? 第99章 原来 林梧再问:「老人家,您确定是这位女子吗?」 「是啊!就是他们俩!没有错的。」大爷信誓旦旦,「前些日子,那小姑娘还和亲口我说了,当时就是她。」 为什么? 为什么白栎要认了池青的身份? 林梧脑中思绪乱成了一团麻,尔后大爷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字都未听进。 嗡嗡隆隆,像是在隔罩之外。 之前他让荆南去查白栎,倒是查出些异样来,白栎自生了场大病后,整个人与从前迥异。 之前白栎解释说是对敬仰者的效仿,现下,她更能在别人面前自认是池青。 这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自迎星坊归来,林梧的心一直乱糟糟的。 立于横桌前,他心事重重地运笔习字,比划不復往日行云流水,而显拖沓。 旁侧,荆南在捧着小册子一条一条地念着白栎在生病前后的变化。 「第十条,白小姐生病前与小侯爷未查得有往来,是在病后才开始有了密交。」 「啪嗒。」 笔尖的墨滴滴在纸上,沿着纸的纹路晕染开来。 「那白栎与她可有什么关系?」林梧抬脸问道。 荆南道:「不曾。」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殿下,您可觉得这事有些熟悉?」 一双乌黑的眸子凝视着他,林梧未答。 荆南再道:「其实,池小姐之前也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候卑职刚去白家不久,池小姐落了水,昏迷好几日,后来又是风寒又是高热,当时大夫也是说无力回天,可捱过了那几日,她就自愈了,那之后,她就如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与之前都大不相同。」 是的。 林梧沉思。 他像是被人点了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然笑开,喃喃道:「原来,她的名字是……奚音啊。」 —— 迎星坊。 自首日开业客人爆满而惊动全城后,这酒楼日日门庭若市,菜品上倒也不见得有何特别,只是,在这,用一顿餐食,还能免费听说书、赏歌舞,何不美哉? 若是喜静,二楼雅间可坐,门一关,所有的喧闹都隔在外头。 三楼,奚音暂未对外开放,作为她的「办事处」,布置按照她在现世的办公室来,会客区、书桌区、会议区,一项不落。 「只要这生意一直这么下去,那很快就能回本了。」时芥窝在卧榻上,一条腿半屈,一条腿挂在沿边晃荡,手里捧着一抔瓜子,惬意地嗑着。 奚音坐在书桌前,握着毛笔在写什么,她头也没抬地应道:「我们可不是为了赚钱。」 「我知道,但花的是我的钱,那平反之事是大计,我赚点钱是小计,不冲突啊。」 奚音点点头。 「昨儿沈矜霜来了,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小爷追着她跑,她对小爷爱答不理,那小爷去疼别的小娘子,她又主动前来,她这钓鱼呢?」 奚音点点头。 「还有那白棠,可真是执着,我都同她说得那么明白,她早上又来了,有时候,我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娘子的想法。」 第100章 仁德 奚音点点头。 「哎!小爷在和你说话呢!」时芥捏起一颗瓜子壳,朝着奚音丢过来。 瓜子壳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奚音眼前。 嘆了口气,奚音捏起纸上的瓜子壳,放到旁侧,随后终于应话道:「你心悦的不大心悦你,心悦你的你又瞧不上,你这人感情坎坷,不是我等愚民可妄论的,我在忙,你哪凉快哪待着。谢谢。」 「你在做甚?」时芥一下翻起身,向着她走来。 他低头凑过来左右端详了纸面,只见上头写着:「林梧,十九岁,目测一米八+,性格……」 「你这写的是什么?」他想拿起,被奚音一巴掌拍止了,他只能绕到桌旁来看,「目测一米八十?是何意思?」 奚音解释:「这是一米八+,是说他的身量,不过与你们的说法不同而已。」 「那性格……」时芥继续读道:「正直善良,聪明睿智,英俊潇洒……这怎么都是长处?」 「他本来就只有优点哇。」奚音理所当然道。 落笔时,她曾认真思量过,可思来想去,也想不着什么林梧的缺点。 他沉稳内敛,他正直良善,他聪明脑子好使,他脾气温和……他身上的优点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若是当初喜欢的是林梧,只怕现下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等等…… 奚音皱眉,自己在想什么呢? 「是是是,林梧最好,」时芥酸熘熘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林梧呢。」 「怎么可能?」奚音立即反诘。 她莫名心悸,随后便道:「你那白棠、沈矜霜的都没整明白,少来管我们仙女的事!」 时芥吐吐舌头:「你现在可有点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后的恼羞成怒。」 奚音:「闭嘴。」 奚音抓着笔就要往时芥脸上去,时芥连连后退,大喊道:「你要做甚?」
第64页 将其一直逼到几步开外,奚音才心满意足地止步,道:「看不出来吗?我想让你离我远一点。」 时芥「哼」了一声,双手在身后抻了一下,尔后大摇大摆地走起来:「我下去看漂亮小娘子了,你自个儿在这写罢!」 「不送!」 「砰」一声,时芥甩上了门。 奚音笑着摇了摇头。 她回到桌前继续整理林梧的优点。 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林梧,她决定要把他的美德事迹传播出去。 在永宁,既然没有发达的网络,那她唯有依靠口口相传。 可是,妄议皇子显然不稳妥。 所以,她得先捏造一个人物——仁德公子。 她需要让百姓们都先知道,在永宁,有这样一位小公子,为人良善且聪慧理达,以助人为乐,心怀天下,故而得名「仁德公子」。 待到这位仁德公子声名鹊起,她再来揭幕,其实这公子的原型是林梧。 此为循序渐进。 「现下是正月初七。」奚音嘟囔一句。 她在纸上写下「正月初七」。 在正式宣传之前,她需要先制定一系列的宣传排期,从预热到最后舆论爆发,她都要提前一一思考好。 第101章 地牢 一步一步来,她写道:「正月初七至十二,渲染永宁世风日下。」 得先让老百姓们觉得当下世风不佳,他们才能愈发意识到「仁德」有多么珍贵。 奚音之前遣写手写了几个反映社会风气的故事交给说书人,此刻,说书先生正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述着。 —— 「咱就是说,那大爷摔倒之后,躺在地上直叫唤,来往的人却是全都佯装不识……」 说书先生慷慨激昂,手在空中直摆,底下不少人发出「啧啧」的声响,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此时,一双高统靴迈过门槛,落入堂内。 顺着那挺拔的身姿往上瞧,是林梧。 不同以往,林梧眉眼间蕴着几分柔情,不再给人凌厉感,反倒很是柔和。 「呦,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原本坐在前面听故事的时芥一瞧见来人,很是热络地过来把住林梧的胳膊,半搂着他往里走。 「奚音呢?」 「奚……音……」时芥定住,难以置信地望向林梧。「她都告诉你啦?」 林梧勾起唇,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嗯。」 时芥自是机敏,很快意识到不对,再问:「她也让你唤她奚音啊?」 问话时,时芥一双眸子直直地盯着林梧,试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他越是这般打探情态,林梧越是有把握。 也许,他猜得分毫不差。 「她让我来了迎星坊就唤她奚音,如此方便些。」 「哦哦哦!」时芥连连道,食指指着林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再道:「她在三楼。」 抬头望了一眼,林梧道:「我先上去寻她。」 「嗯,那你去吧,我一会就上来!」说话间,时芥朝着不远处的角落瞟去。 顺着他的视线,林梧瞧见了沈尚书的女儿沈矜霜。 沈矜霜正在支着下巴望着说书人,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和时芥多寒暄,林梧直接上了三楼。 「笃笃笃。」 敲门声起,奚音一皱眉,收起了她的笔记。 「谁啊?」她喊道。 会敲门的,那必然不是时芥。 「是我。」一声尚有些清脆的少年音。 奚音一面将笔记合上摆好,一面连忙再唤:「殿下快进来!」 林梧推门而入,奚音堆着满面笑容迎上来。 「殿下怎会有闲情雅致来我们这小楼坐坐?」 她引林梧来到会客区,刚要为林梧斟茶,旁边的荆南抢先一步,拿起了茶壶。 「你倒你倒,我不和你抢。」 荆南粲然一笑。 大家坐定,奚音小心地打量着林梧,等着他继续说道。 林梧不急不慢地捏起杯盏,递到唇边吹了吹,小小地抿了一口,又慢悠悠地放下瓷杯,这才抬眼看向奚音,道:「秦况被抓了。」 「什么?!」 奚音几乎从座位上弹射起来。 又在面前二人的注视下尴尬落了座,她讪笑道:「殿下该是会放过他们的……吧?」 没答话,林梧似笑非笑地反问道:「这么说,你那天认出了秦况?」 事到如今,奚音破罐子破摔,「实不相瞒,我确实是认出了他来,我是不想因为这件事耽误他的前途。所以才没同殿下说呢,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殿下才不会为难秦公子呢,对吧?」 对于奚音的「下套」,林梧不入,再道:「可那日从他口中所说来看,他似乎对你并不熟悉。」 虽是心中有「小沙弥」的话作为一把戒尺衡量着,但奚音此时此刻不得不用谎话来找补,「我只是因有为池家平反的心,故而去做了些调查,并未向秦公子坦言。所以,我与秦公子算不得熟悉,只是我单方面知晓他而已。」 沉默须臾,林梧应道:「原来如此。」 奚音再问:「那……秦公子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不是我抓的,是有小官得知了我们遇刺之事,想要藉此事来讨好我,擅自抓来的。」
第65页 搓了搓手,奚音谄媚道:「殿下仁德,」她偷瞄着林梧,接着道:「该是不会当真治秦公子的罪吧?要说,他这人也是可怜,一心为了池家,只是行事的方法愚蠢了点,但人总归不是什么坏人,而且,他这个人有些武学,也能带兵打仗,倒不如把他策反来为殿下效劳?」 林梧似是来了兴致,唇角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他问:「如何策反?」 「倒不如坦白来告诉他,您现下也在为池家的平反而努力,让他晓得您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他自然就不会那么犟了。」 「可是,」林梧为难道,「不管我再说何,他都不会信的。」 「为何?」 「当年,池青在燕南一事,我是从他那问来的。彼时,我答应了他,一定会将池青好好带回。他才勉强选择信任我,可结果,我带回来的是池青的尸体。他恨我,怨我,自是应该。」 说这些话时,林梧分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不知缘何,奚音便是强烈地感觉到他那藏在平静下的哀伤。 「那我来劝劝呢?」奚音满眼期待地望向林梧。 林梧沉思了片刻,道:「好。」 「现在就去!」奚音立即起身。 —— 地牢里。 铁链刷啦啦的声响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奚音走在粗糙的石板路上,紧紧跟在林梧身后。 被流窜的寒风裹挟,奚音思绪万千。 池家的人也在这待过吗? 他们是否遭到过非人的折磨呢? 耳畔仿佛响起可怖的唿喊,奚音脚一软,差点儿栽倒。 幸得林梧一条胳膊托住,他皱眉:「你还好吗?」 「我还好,还好。」奚音笑得勉强。 自进入地牢以来,她就觉心神不宁。 她战战兢兢地再问道:「秦况可还好?他们会不会拿烙铁烫他?或是把他的脑袋按在水桶里?」 瞟了她一眼,林梧道:「若他一直负隅顽抗,那许是会的。」 很快,他又补充一句:「故而,奚音你可要好生劝劝他。」 「嗯。」 奚音六神无主。 她自然晓得要好好劝秦况,可就她上次与秦况交手时的情形来看,秦况时下变得有些固执,不见得能信什么还魂之说。 第102章 设计 她还需要多多想些能够证明她真身的话。 脑中疯狂思索哪些独属于她与秦况的记忆,奚音埋着脑袋,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到了。」荆南提醒。 奚音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最里侧的一间。 墙面亦镶了石板,偌大的牢房只有一扇小小的栅格窗,有日光透进来,那一束束光辉中浮动着尘粒,细细小小。 秦况被绑在一根圆柱上,头髮凌乱,低着头,能瞧见的小半张脸上都是脏兮兮的,看不出任何模样来。 「他还好吗?」奚音担忧地问道。 荆南:「白小姐放心,他尚有生息。」 话刚落,秦况突然勐烈挣扎起来,使劲扑腾着胳膊。 锁链刷拉的声响响彻牢房。 秦况嗓音喑哑得不像话:「狗贼,要杀要剐随便你!」 奚音连忙打岔:「什么杀啊剐啊的?我和你说,殿下可没那个意思,这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你们休想骗我!」秦况万分激动,脖颈间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要挣脱锁链冲过来杀了他们。 见秦况情绪过于不稳定,奚音小心地扯了扯林梧的衣角,尔后道:「殿下,不如……让我单独与他聊聊?」 林梧:「嗯。」 他又交代:「他若要伤害你,你就大声唿喊。」 林梧居然还能有如此细緻的考量,奚音万分感动。 她一路将林梧送出牢房,又送出了三十来步,再送就要送到长廊尽头了。 直到林梧拿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她才尴尬道:「这么远,当时够了,我主要是怕秦公子闻到您的味儿,他就不高兴。」 林梧:「哦。」 「那我先过去了。」 回到牢房,奚音回身左右认真地看了看,适才压低嗓音道:「时间紧迫,我也不知该怎么和你说,总之,这件事虽然很神奇,但是,的确是真的。」 她深喘一口气,「那天,我和你说过,我是池青。」 闻此,秦况缓缓抬起脸,愕然地望向奚音。 奚音着急地解释道:「我真的是池青,我死而復生了,也不算復生,就是……我从白栎的身上活过来了。」 「你……你有何证明?」 「你可还记得?阿娘可喜欢你了,当年还想要撮合我们。」 「这些事只要一打听就能知晓,可还有其他证明?」 「还有……阿爹当时是有意培养你去接替他的职位,可若想晋升,怕是要先吃两年戍边的苦,当时阿爹和你都聊好了,可伯母突然病了,忠孝难两全,你只好放弃了,先留在京都做个小官,方便照顾你母亲。但阿爹还是很信重你的,所以同你说,暂时不会举荐旁人,再予你几年,等你母亲身体好些,你再考虑。只是……没想到,是池家先没了。」 话至尾声,奚音已然哽咽。 平日里嘻嘻哈哈不会平白难受,可只要说起池家往事,奚音的胸口宛如塞了团棉花,郁结难舒。
第66页 她红着眼眶,望着秦况。 「你若还是不信,我就再想些旁的。」 秦况久久未言。 事关官场筹划,只有池霖身边人才会知晓。 这一回,秦况终于信了。 他颤抖着,道:「池小姐,真的……真的是你吗?」 奚音抿着唇,用力点头:「嗯!」 秦况又道:「你竟然活过来了!真是苍天有眼吶!」 抹了一把泪,奚音说道:「既然你已认了我,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还得仔细听着。」 「白小姐您尽管说。」 「其实,当日,林梧是来救我的。」 秦况惊愕。 她向秦况说明了当日的情形,随后劝道:「当务之急,你还是要先向林梧认个错。我这些日子同林梧相处了,觉着他其实是个好人……」 说话声窸窸窣窣,像是在偷东西的小鼠,却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隔壁密室。 透过墙上的小孔,林梧瞧见奚音正在卖力比划着名。 那一束光照在她脸上,她整个人都没于鲜亮中。 她似是春日园子里最烂漫的花朵,绽放着,夺目的。 不知是光照亮了她,还是她吸引了光。 林梧的目光未曾有半分挪移,也许,是捨不得挪移。 三年来的期待一朝成为现实,他头一回尝到了人生圆满的滋味。 是从心尖迸发的甜。 他的心就如秋日里的池塘,凉风拂落树叶,落在碧波上,化开圈圈涟漪。 他凝视着她,心亦开始荡漾。 池青,好久不见。 —— 为劝秦况,奚音可是费了一番口舌,一出地牢,就寻了两碗茶水,吨吨吨地灌进肚子。 「慢点。」林梧在旁提醒。 喝完,她大咧咧地用袖子擦拭唇角,随后拱手问林梧:「五殿下,那我们就此别过?」 林梧眉眼蕴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奚音,开口却是:「我饿了。」 嗯? 是暗示她要请客? 想来,她在许久之前曾许诺过要请林梧吃饭,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可一直没能履行。 现如今,她欠她的越来越多,她也该表示表示。 奚音顺水推舟:「那不如让民女请殿下用个晚膳?」 「嗯。」 仨人上了马车,荆南问道:「现下要去哪里?」 他望着林梧,林梧则是看向了奚音。 奚音拿不定主意,问道:「去迎星坊?时芥应当也在,不知他可用过晚膳了。若是他还没用,那我们正巧可以一起!」 林梧「嗯」了一声,接着却道:「去如意小馆吧。」 荆南:「好。」 奚音:…… 不过,看在林梧今天带她见了秦况的面子上,她决定原谅他。 奚音又讪笑着问道:「殿下啊,既然秦况都认了,那什么时候能放了他啊?」 「明日。」 「好好好。」应完,奚音眼珠一转,又道:「那地牢又冷又阴森,若是能早些将人领出来,那是最好不过。秦况是贫苦人家出身,自小就过过几天好日子,一看到他过得这般惨,民女就会忍不住地想,若池将军还在,那秦况也不会抓了。」 苦肉计。 不知林梧可有识破,他面上波澜不惊。 撞上奚音那眼巴巴的眼神,他拔高音量对着帘子吩咐道:「荆南,稍后将我们放在如意小馆,你便去办这件事。」 第103章 轮迴 荆南应道:「是!」 见林梧对她的请求这般上心,奚音双手抱拳,深深鞠了一躬:「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梧牵动嘴角,笑而不语。 「殿下,」瞄了一眼林梧的笑脸,奚音眼珠一转,「其实,民女刚刚就想问您了。」 「何事?」 「您怎么看着这么高兴哇?」高兴得让她毛骨悚然。 林梧不禁握拳掩在唇边,轻咳两声,遂板起脸来道:「秦况前途可期,能将他收入麾下,是我的荣幸。」 「那明日他出狱,我们摆上一桌,为他接风洗尘可好?叫上时芥一起。」奚音顺势提议。 顿了顿,林梧道:「现下不是好时机,他刚出狱,自然是会被多双眼睛盯着,不能有任何差池。」 「对对对,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到。那我们等过些时日再去找他罢。」 「嗯。」 车轮吱呀向前,马车不急不慢地在长街上行进。 暮冬时节,还值正月,街头巷尾红灯笼高挂。 京都依旧沉浸在新岁的喜气里。 —— 迎星坊的开业分走了不少酒楼的生意,但这如意小馆凭着烧鸡闻名,依旧有络绎不绝的顾客,堂间满座,不少是领着外地亲戚来的,就为了尝这一口味道,别的地方可都没有。 奚音和林梧一进门,店小二就热络地迎上来,见是奚音,熟稔喊道:「东南雅间!」 还是老地方。 一些时日不来,这雅间翻新了,原本靠窗的方桌换成了圆桌,置于堂中央,那些花花草草的摆饰也更换了一批,还故作风雅地挂了几幅字画。 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踏进去之后,奚音僵了片刻,适才接着朝里走。 点的菜品也是老样子,一只烧鸡切开,配上几盘素菜,再来一壶清爽的梅子饮子。
第67页 梅子是夏日里冻上的,放在水里再煮,酸得直流口水,但这般恰好可以解了烧鸡的腻。 店小二一出去,奚音就连连感慨:「啧啧啧。如今这京都可是不得了,连啃烧鸡都要在艺术薰陶之下。刚进来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刚想要退出去,可见那店小二那般笃定,我才勉强接受了。」 林梧笑笑,为奚音斟了一杯热茶。「天气寒凉,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双手捧着杯盏,感知着壁上传来的温热,奚音来回搓动着,尔后对着林梧憨傻一笑:「殿下,您今儿一天笑的可比以往我见你那么多次笑的都要多。您是适合多笑笑的,笑起来就像是窗外头那暖阳,让人如沐春风。」 别的不说,奚音拍马屁的功力还不错,夸得林梧嘴角始终不落。 「那日后在你面前,我会多笑笑。」 这么乖的吗? 奚音受宠若惊。 这林梧简直是转了性的好!好到变态啊!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秦况? 秦况现下不过身居正五品,就算是拉拢了他,也不必如此高兴吧? 奚音还在沉思,林梧猝不及防地抛来一个问题:「你可相信轮迴之说?」 一瞬间,宛如礼花炸裂。 奚音迟了好半晌,嘴张得合不拢:「啊?」 林梧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剎那,众多思绪涌入奚音脑中。 可林梧问过,只是垂下眼睑,淡淡道:「我只是突然记起,今日是池青生辰。」 第104章 生辰 奚音瞪大了眼,她算了算,今日是正月初九……还真的是池青生辰! 「你该是记得的吧。毕竟,」林梧若有似无地扫了奚音一眼,「你那般崇拜她。」 奚音冒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点头。 又是一声绵长的嘆息。 嘆得奚音提心弔胆。 林梧始终凝视着桌面,一副怅惘表情。 他不言语,奚音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艰难熬着。 半晌,林梧又问:「我与池青的事,你知晓多少?」 奚音心道,那我自然是都知道啊! 她舔了舔唇,压抑住内心的慌乱,佯装为一个旁观者,「听闻锦妃与池小姐的娘亲是手帕交,故而你们该是较为亲密的罢。」 林梧生母早逝,后来被送到了锦妃宫里。 奚音曾听池母说过,这锦妃原本也是个活泼的人儿,是在被家里强行送进宫里后才变得郁郁寡欢,在林梧去她身边跟前之前就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身子每况愈下,林梧在她那待了没两年,锦妃就病逝了。 彼时,池母还特地教育了奚音,说道:「女子之嫁,嫁的是将与你携手共度余生的男子,从来都不是权势与光耀,故而,往后无论你想嫁与谁,为娘都不会阻拦你。但为娘希望,你能擦亮眼睛,切勿被一时的镜花雪月迷了眼。」 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满口答应的奚音,还是栽在了林祁的手里,不仅她被骗,就连池家也因此遭了大劫。 「说来玄妙。」林梧施施然道,「原本,池青这人有几分骄纵,尤其是在锦妃离世后,见了我,常唤我『天煞孤星』,带得其他学生一道这么唤我……」 奚音震惊。 这段往事,她还是头一回听。 成为池青之初,她只顾着寻找回去的方法,完全不曾探寻过池青这个人是何种模样。 后来,她死了回去的心,就慢慢接受了「她已是池青」的这个事实,更没有心思去挖掘池青本人,只惦记着与时芥厮混。 不成想,池青竟是这般顽劣的一个人! 而正体味着丧母之痛,还要被别人赋予这样恶毒的称唿,林梧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觉察到旁侧人眼中的哀伤,林梧手指微动,刚要抬起,又放下了。 他面上如水平静,继续道:「后来池青落了水,生了场大病。待她病好后,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有学生喊我『天煞孤星』,她竟还会出言制止。」 话声到这戛然而止。 林梧所说,奚音有点印象。 她记得当时林梧坐在园子里看书,有几个小皇子在不远处议论,那分明是背后瞎聊,却是很大嗓门,仿佛就怕林梧听不见似的。 于是,奚音就美救英雄,冲过去教训了他们一顿。 具体教训的话语,奚音已不大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两手在腰上一叉,怪有气势的。 等等…… 经得林梧这么一提醒,似乎正是在这件事后,林梧开始疯狂打她的小报告,只要她逃课,就必然会被抓,害得后来时芥逃课也不带她了。 这不是妥妥的恩将仇报吗? 想到这,刚对林梧生出的怜惜感顿时少了大半。 林梧忽而看向奚音,目光如鹰隼,仿佛能够看破藏在白栎皮囊下的灵魂。 奚音被看得一哆嗦。 「竟……竟还有这等往事。」她端起杯盏,向着林梧递去,「殿下,您说了那么多,不若喝点茶水,这茶水该是都凉了。」 眼皮一搭,林梧瞧着奚音手中的杯盏,那是她的杯盏。 嘴角牵起,一丝坏心思油然而起。 她还是池青时,他克己復礼,再多的喜欢都不敢张扬一分,看着她与林祁那般亲近,隐忍不多言。
第68页 在池青死后,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守那些礼,到底有何意义? 收起思绪,他蓦地递过身子,凑上去,就着奚音手中的杯盏抿了一口。 凉水划过喉,原来,她餵的茶,是甜的。 林梧坐定:「多谢。」 奚音眼珠子瞪得都要蹦出来了。 林梧这是做什么? 中邪了? 她本意是要与他碰个杯,举杯是要敬他啊喂! 她端着胳膊,半天缓不过来劲儿,整个人好似一张被晕开的画,眼睛、嘴巴都是圆圆地张着,心也在咚咚咚地跳。 反观林梧,过于镇定,还能若无其事地问一句:「不累吗?」 若是不知道的,估摸还要以为他是什么情场老手登徒子呢。 「累……呃……有点儿累。」 「那把胳膊放下吧。」 「哦,好。」 「啪」一声,奚音一个力道没控制住,杯子重重地坐在了桌上。 她急忙起身行礼,「惊着殿下了,民女该死。」 刚还如和风细雨的林梧忽而骤起了眉,他过来扶起奚音,语气中有些无奈,呢喃低语:「你不该这般拘谨。」 上一世,她以血的教训知晓了,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一世,怎么都该收敛点。 「是民女礼数不周。」奚音又道。 经得这么一出,反倒让她从刚刚林梧俯身来喝她杯中水的讶异中缓了过来。 也许,林梧只是单纯会错了意? 她默然长舒了一口气,竭力平復了心情。 她刚落座,听林梧悠悠再道:「我此前去寺里上香时,方丈同我说,这世上亦有还魂一说,说的是一人魂魄进了另一人的身体里。」 心又开始咚咚咚地跳,宛如战场擂鼓。 奚音顿感腿都软了,庆幸还好已经落座,不然是要摔个屁股墩。 林梧望向她,眼神清澈,「奚音,你怎么看?」 这一声「奚音」,唤得奚音心惊肉跳。 其实,她告知林梧「奚音」这个名字后,林梧也没叫过几次。 现下这么一喊,再就着这个内容,怎么听怎么怪异。 难道真的发现什么了? 难道刚刚他听到她与秦况的话了? 不行,这么一直胡思乱想实在是太过被动,奚音决定反客为主,主动试探。 「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奇妙之事啊!」奚音骤然扬声,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惊奇表情。 手在空中夸张地比划着名,她求知若渴地问道:「那这原来的身体主人如何了呢?这两个魂魄是一道住在这一具身体里吗?殿下快和民女说说,民女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神奇的事呢!」 第105章 受伤 见她这做作的姿态,林梧想笑,但努力憋住了。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具体倒也不知,只猜测前一具身体的魂魄约莫是寿终正寝了。」 这猜得也忒准了罢! 光听所言内容,奚音觉着林梧是知道了什么,可再看他那张真诚无辜又充满正直感的脸,她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您可向池小姐求证过呢?」 「不曾。」 瞄着林梧,奚音摇头晃脑道:「噢~池小姐现下已驾鹤西去,那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无从考证了。其实啊,就民女所看,这人生了一场大病,性情大变也是常有的事,到底是去了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对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忽地想透彻了也是有可能的。」 「我觉着,奚音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林梧顺带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奚音乘胜追击:「再者说,还魂一事太过稀奇。子不语怪力乱神,民女觉着这不大可信。殿下这般聪慧理达,自然也该是不信的罢?」 林梧真挚道:「其实,我是信的。」 奚音:…… 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顿了顿,林梧又道:「不过,刚刚你的一番话说动了我,奚音你才是聪慧理达,我还是要多向你学习。」 看到林梧被她成功劝服了,奚音这才安了心。 她满心欢喜地想着,看来林梧还是那个小白兔嘛。 「哪里哪里……」 …… 与林梧的相处日渐容易,奚音换了个身份再看自己与林梧的那些过往,愈发觉得林梧这人其实正直得有些可爱。 当初是她太过骄纵,反倒忘了包容。 现下再交往,多了许多从容。 晚膳结束,荆南还没来。 「小侯爷住得离这不远,不然,殿下在这等着,民女去小侯爷那借一辆马车来,送您回宫,如何?」 「天色已晚,你一个弱质女流独自行走,我不放心。不如我直接送你回白家罢。到了白家,再遣小厮去给荆南报信。」 听了这话,奚音感动得要哭了,她平日里跟时芥凑在一起,时芥向来把她当做男子,甚至有时还会让她驾车带他。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把她当做女孩子的。 奚音也没拒绝,这种机会毕竟难得。 临近宵禁,长街漫漫,没什么人影。 四下巷中黑漆漆,街边偶有几家的灯笼没摘,虽是透了点光到道上,只那光红得影影绰绰,更添鬼魅之感。 「喵。」 一只野猫从檐上跳下,着实吓了奚音一跳。
第69页 她勐地撞进一方怀抱里。 那看起来十分单薄的胸膛,意外得结实与温热。 奚音赶紧站定,与林梧拉开些许距离。 「民女又又又又又失礼了。」呃,说出这话,连奚音自己都有点赧然了。 林梧轻笑了一声。 实在是憋不住了。 她太可爱。 没等到回话,奚音先感受到腕间多出一股热流。 隔着厚实的衣服料子,那热隐隐的,但所带来的安心不少分毫。 奚音偏头望去,就着晦暗的光,她勉强瞧清林梧的侧脸。 微红的灯光,映得他的脸也在微微发红。 他没看她,而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似乎心中坦荡不存一丝一毫的歪心思。 反倒是她,只要问出任何问题都会显得促狭。 她索性不问了,也许,这就是正派作风吧。 只是,林梧这么一握之后,她的脸颊微微发热,脑中像是被暖流填充满,再也无暇思考那些可怖的事情。 隔了层袖子,林梧牵着奚音的腕,二人慢慢走在冬夜中。 「呔!」 一个转角,突然闪出几个黑衣人。 又来? 奚音惊唿。 这几人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别说是谁了,这连雌雄都难辨。 奚音也看不出这又是哪里来的人。 没有多话,他们径直举剑刺来。 这一回的几人显然不比秦况他们善良,竟是连奚音都不放过的! 一道道寒光骤起,划开了夜的安谧。 奚音被林梧护在怀里,左闪右移,她只愣了片刻,就迅速有所意识,扯着嗓子放声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行刺皇子!快来人啊……」 那几人似是被她吓到,稍有迟疑,相互对视一眼,尔后继续动作。 他们不停,奚音也不停。 「救命啊!救命啊……」 很快,一阵马蹄声逼近。 终于,那几人收了剑,跑了。 「吓死我了,这怎么回事,你怎么……」奚音握着林梧的胳膊,喑哑地说道。 很快,她就觉着不对,掌心湿湿滑滑的。 她将手递到光中一看,竟然是血! 林梧受伤了! 她急切地问道:「你还好吗?你……」 林梧这个正流着血的人却是更淡定,他一条胳膊将奚音半圈住,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我没事。你歇会,嗓子都哑了。」 「殿下。」来的是荆南。 转身看向他,奚音嘴一撇,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道:「医院!快送他去医院!不是,送他去看大夫!他流血了!」 林梧浅声:「无碍。」 他瞧着奚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道:「先送白小姐回白府。」 奚音大惊,扯着嗓子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先去给你看看胳膊!我没事的!今晚不回去都没事!」 林梧笑意更浓,也只转瞬即逝。 他沉声应道:「既然如此,那先去永盛街的别院吧。」 奚音:「快!快!」 上了马车,奚音依然忧心忡忡。 这永宁的医术也不晓得能不能行,那剑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这里也没有破伤风针,若是感染了可怎么办? 越想越是慌乱,奚音都未发觉,自己一直握着林梧的另一条胳膊。 林梧也不提醒她,只是甚为有趣地瞧着。 是他从前没发现,原来,他只要勇敢地多迈出一步,就能有如此丰厚的收穫。 抵达林梧的宅子时,大夫已在门口候着。 这是位老御医,姓沈,之前池霖每次负伤归来,都是他来治疗的。 「殿下。」见林梧,沈御医行了个礼。待他礼成,赫然发现林梧身边还有位女子。他定睛一瞧,是丞相家的养女。 他之前听过些风言风语,说二位皇子为了丞相养女在殿前急头白脸,看来也不假了。 第106章 自立 林梧回礼:「这么晚了,还叨扰沈御医跑一趟……」 「别寒暄了。」奚音急忙打断。 以她对永宁这些官人的了解,你来我往,这寒暄远没有尽头。 在她的催促下,一行人加急脚步入了卧室。 林梧坐到榻上,沈御医倾身握住他的衣领,准备为其脱去衣裳。 他忽然顿住,回身望向奚音。 奚音不知是在看她,也跟着回了身,见后头无人,她困惑地瞅着沈御医。 四目相视,空气中瀰漫着一丝尴尬。 沈御医提点:「老朽要为殿下更衣治疗。」 奚音:「嗯!」那你脱哇,还在这废什么话? 沈御医看了看奚音,又看了看林梧。 终于,奚音理解了,沈御医是在赶她出去。 「那我在外面候着。」奚音告辞。 她刚迈出一步,身后头突然传来一阵闷哼。 她再度回身,便见那小兔子眼巴巴地望着她,委屈至极。 心软成了一滩水。 真是迈不动脚啊。 「沈御医,您下手轻点啊。殿下贵体,经不得这种苦。」奚音嘆了口气。 沈御医:老子还没下手呢! 再看林梧那含着蜜的眼神,沈御医通透了。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他顺水推舟道:「那不如白小姐在这陪殿下说说话,好分散殿下的注意力。」
第70页 奚音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 她来到林梧跟前,荆南懂事地为她搬了椅子。 谢过荆南,她落了座,看着林梧。 林梧微微蹙眉地看着她。 以前身作池青,奚音见了林梧,只有同辈人间的不对付,现下成了白栎,她从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回忆里跳脱出来再看,林梧属实是个「优等生」、「乖宝宝」。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林梧呢? 养弟当养林梧这样的。 也因着得了林梧的几次施救,奚音尔今瞧他,多了不少的怜惜感。 见林梧痛得眉头紧锁,奚音也颇为焦急。 她绞尽脑汁,投其所好,想了些话题:「殿下近来可读了什么书?」 林梧艰难开口:「读了《古文渊鉴》。」 奚音:…… 这是什么? 尴尬笑了笑,奚音再问:「呃……好读吗?」 这么一问,让林梧恍然笑开。 见他笑了,奚音也跟着没头没脑地咧开嘴。 让奚音主掌话茬似乎太为难她,林梧便主动再问:「你近来可好?」 「我?那自然是好的呀。」奚音道。 不聊读书,她可太开心了。 话匣子像是一下被撬开了,她叽哩哇啦地继续道:「近来迎星坊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好极了,我也自然是忙得团团转。说起来,其实我们的餐食和饮子也没多特别,不过是加了个说书先生,那些人都是来听说书的。一面品茶,一面听故事,太惬意。」 关于为林梧做宣传的事,她暂时不打算告知。 一来,她不想让林梧牵涉太多。 二来,她其实不大确定林梧是否能接受这样的手段。 「开迎星坊,是你心悦之事。」林梧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不过,他面上神情里更多的倒是欣慰。 「是啊。女子贵自立,总得有些营生,才能更有生活下去的动力。」 此言落地,屋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奚音。 陡然成为全屋焦点,奚音愣了愣。 是不是这个理念太现代了? 她憨笑一声,刚想圆话,沈御医手下一用力,将药按在了林梧的伤口上,接着,林梧倒吸一口凉气。 分明是痛在林梧的身上,奚音却在这一瞬间仿佛感同身受了。 她一使劲,攥住林梧的手,嘴里不住念叨:「沈御医,你轻点儿轻点儿!」 刚还沉浸在痛楚中的林梧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吸引了全部注意。 她的手很凉,掌心出了细密的汗,一双芊芊柔荑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慾念如细细的藤蔓,缠住了他的一颗心。 过去的几年间,他曾无数次扪心自问,当初,倘若他不是冷眼瞧着她与林祁亲近,而是鼓足勇气,与林祁争一争,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经歷过失去的痛,才愈发迫切地要抓住。 故而,这一次,他选择了进攻。 即使尚不能确定她的心意,他也要多做一些,先将她圈进臂弯,再慢慢与她培养感情。 往后余生,很长,他不能再放任机会熘走。 眸光浮浮沉沉,信念落落起起。 相视之下,他尝试着回握了那股凉意。 一室清明,杯盏之上热气裊裊。 太怪了。 当对上林梧的目光,被他握着时,奚音忽而觉得,这太怪了。 不同于长街上颇具绅士风度的牵拉,现下的林梧似乎燃起了别的心思。 他的面上是那般镇定自若,可他的眼睛里流淌着复杂的波纹。 她读不明白。 如时芥曾说,林梧不该会有任何情感,他心里装的只有她永远不会读也永远读不懂的书,纵然他会喜欢某个女子,也该是能与他红袖添香,琴瑟和鸣的大家闺秀。 不会是她。 所以呢,这触碰无关暧昧。 想到这,她莫名生出一丝烦躁。 奚音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望向旁侧:「沈御医,殿下的伤势可严重?」 烛火明灭,摇曳生辉。 手中空了,林梧的心也空了。 五指微微收紧,须臾,他又坦然地松开。 他默然嘆息一声,尔后立即排解了那份失望。 过去没做成的事,现下也该不会这般简单就成功。 他有这个心理准备。 只是,见到她那关切的模样时,他还是妄想了。 「无碍,未伤及筋脉。接下来几日好生养着,不需几日就会痊癒。」沈御医道。 奚音抓林梧的手,他瞧见了。 林梧反握奚音的手,他也瞧见了。 奚音将手从林梧的手中抽离,他又瞧见了。 可统统只能装作未瞧见。 他满脑子只惦记赶紧结束这治疗,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了。」匆匆扎了结,沈御医语气里有明显的轻快之意。 还没等奚音多问一句,他就已然将药箱背上了肩,一副随时要跑路的姿态。 奚音:「这方子……」 「老朽明日遣人将药配好送来。」 林梧:「多谢沈御医了。」 沈御医要走,荆南跟着道:「卑职去送送沈御医。」 第107章 无法 话音刚落,那二人匆匆离去了。
第71页 室内蓦地跌入静谧。 手在腿上来回搓着,奚音感到一丢丢尴尬。 瞥着奚音的小动作,林梧牵起了嘴角。 她依然是她。 良久,奚音问道:「胳膊可还疼?」 林梧意外地实诚:「疼。」 字音里透着化不开的可怜,宛如一只嗷嗷低吟的幼兽。 奚音的心抖了抖。 她想走,又不忍心。 没等到奚音的回覆,林梧当她是生了气,再道:「刚刚,是我的错。」 奚音抬眼:「什么?」 林梧抬手示意:「我不该那般轻浮。」 奚音稍显讶异,她没料到林梧会把这细枝末节拿到檯面上来说。 在她想来,那是不值一提,也是心照不宣。 「无碍。」奚音竭力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道:「吃痛时,人都会想要得到……安抚。」 是多么刚正不阿,多么大义凛然的话语啊。 这话就像是看破一切后的大彻大悟,就像是她明白了他的心意却还是视若无睹。 林梧怔忡片刻,旋即自嘲一笑。「奚音说得是。」 不知缘何,这一声颇为刺耳。 奚音小心打量着眼前的人儿,觉得他近来实在是阴晴不定,难道……真的变态了? 「殿下,您可渴?民女去为你倒杯茶罢。」 她起身,他望着她的背影,良久。 端着茶水返来,奚音将水递来,得了敲打,他不再如在如意小馆时那般热络,直接拿手接了过去,品了一口。 喝罢,他悠然道:「你之前问过我,为何不再使剑……」 一听有八卦,奚音登时来了精神。「对啊,你上次没说为何,难道有何隐情?」 「嗯。」 「是什么?呃……可以说吗?」 「嗯。」 长长的睫毛垂落,林梧踟躇片刻,低声道:「我无法再使剑了。」 无法再使剑了。 无法。 是什么意思? 奚音哑着嗓子,问不出声。 一个念头如流星划过她的脑海。 她宛如被人点了穴,浑身发僵,动不得。 无法……再使剑了。 喉结滚动,林梧艰难启声:「我伤了池青,那之后,就再也无法使剑。」 说出这些,他其实万般羞赧。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在用可怜搏取她的同情。 纵然内心对自己极度不齿,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想要抓住她的渴望,让他摒弃了原有的傲气。 与其两袖清风地与她分开,倒不如将野心释放。 他想娶她。 「可……可是,殿下,池青的死不该是……应该不是您杀的吧?」奚音不解。 她的脑中空白一片。 上次见到林梧不接剑,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可真当听到他说出口,她又有点懵。 这或许是创伤后应激症。 若是在现世,有专业的心理导师可为他纾解,可这是永宁。她甚至不晓得该去寻什么人为林梧看病。 再者,林梧的剑术在几位皇子中是佼佼者,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处顷刻间坍塌,该是多么绝望啊。 奚音不敢想,那几年,林梧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勐地记起成为白栎后再见他的第一面,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样的疏离冷漠,许正是因为受了这么多不该受的苦。 在现世时,奚音踽踽独行了十几年,她晓得孤独的滋味,才会在成为池青后一面对林梧恨得牙痒痒,一面又受不住要给他多几分关怀。 她赤脚走过的炭火路,总不愿再眼睁睁看着别人去走。 可是呢,到头来,她亲手在他的人生路上洒满了尖锐的钉,扎得他浑身是伤。 林梧满腹心事,沉重地应了一声:「嗯。」 奚音迫不及待地问:「那您为何还要这般歉疚?」 「起初,我也以为当事情回归平静,我就会恢復如常。可那之后许久,久到我自认已从池青的死中抽离出来,我愕然发现……我依然无法使剑。一握住剑……」 他闭上了眼,声线微微颤抖,像是正在被厉鬼拖进深渊里,顿时被恐惧与痛苦裹挟。 看着他那绷紧的下颌线,和脖间梗起的青筋,奚音如同被人拿滚烫的烙铁按在心上一般,胸间一抽一抽地疼。 她仓促抢白:「可怕的事,就不要再回忆了。」 林梧缓缓睁开眼,唇齿翕合,「嗯。」 舔了一下唇,奚音卖力地扯起嘴角,故作轻松地打趣:「殿下今日同民女说的话,可比往日说的全部都要多了。」 说罢,她歪着脑袋瞧他,有几分天真烂漫的神态。 仿佛生了场大病,林梧虚弱地问:「你可喜欢?」 奚音一怔,尔后道:「那当然是喜欢的,殿下小小年纪,何故非要苦大仇深?少年意气,就该多说些话,心中不要藏事,藏多了事就成了小老头儿。」 不知缘何,只要听见奚音这没什么逻辑的闲扯,林梧就会觉得身心舒畅。 她的轻松语气,总能化作一柄长长的扫帚,扫除他头顶的阴霾。 林梧缓了口气,散了大半的压抑,问道:「像小侯爷那样?」 一听这,奚音不自觉拔高音量:「那倒也大可不必!」
第72页 她手摆得像是拨浪鼓,絮絮叨叨地吐槽:「时芥那话也忒多了,不必不必。您都不知,有时候我晚间躺在床上,都觉得他那聒噪的声音在耳畔萦绕,就如和尚念经一般。简直是噩梦!」 林梧的眸光暗了一下,「你与他却也甚为亲密。」 未觉察到那话语里的一丝酸味,奚音大咧咧道:「人嘛,都是有优点也有缺点的,时芥的优点就是思想开明,与永宁的寻常男子不同,他那份脱俗的逸然我也自愧不如。而且,他当真是讲义气的,为池家之事,他也义不容辞,没有置身事外。」 说着,她视线一偏,发现林梧正幽幽地望着她。 被看得毛骨悚然,她心下,这林梧莫不是觉得她这般夸时芥是对他的大不敬? 啊,男人这该死的胜负欲。 她话锋一转,道:「殿下身上的优点就如那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过来。」 「哦?是吗?」 「是啊!」 「那你数数。」 奚音:…… 没法子,她只得哼哧哼哧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其一,您很聪敏,听说您能过目不忘,背书贼快。其二,您学识渊博,什么书都能看得进去,也不觉得困……」 第108章 优点 奚音是万万没想到,晨间在迎星坊整理林梧的优点,晚上还要当着林梧的面复述给他听。 瞅着他那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奚音顿感好笑,这难得展露了孩子气的林梧过分可爱。 可满心欢喜之余,她又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今日的林梧实在过于活泼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窗外月朗星稀,别院一派祥和,少女清脆嗓音依稀从室内传出,如清泉叮咚悦耳。 「第二十六条,您长相很是英俊,万万人都比不上。您稍等,我去喝口水来。」 趁奚音去倒茶的间隙,林梧眼珠一转,突然开口:「与我四哥相比如何?」 「噗——」一口热茶,悉数喷了出来。 恰巧,荆南迎面进门。 那茶一点没浪费,权当给荆南洗了把脸。 陡然遭遇突袭,荆南顿在原地,缓了好久。 他去送沈御医,沈御医拉着他多聊了两句,问他五殿下与白小姐可是当真有了情谊。 他支支吾吾地搪塞了,也没急着回来,是为给林梧和奚音留足时间。 直到更夫在外打更,他才觉时候差不多了,提醒他们该早些休息。 没成想,这脚刚迈进门呢,就下了场独属于他的雨。 「哈哈哈哈……」奚音没心没肺地爆笑起来。 笑过,她才觉不妥,赶紧去帮着荆南擦拭。 这边奚音的手将将要触碰到荆南的面庞,那边荆南就觉察到一阵凉气。 求生欲令他后退一步,躲过了奚音的指尖,他道:「无碍,卑职自己擦擦就好。」 他抬起胳膊,用衣袖粗犷地在脸上蹭了蹭。 奚音抿抿唇,拱手作揖,「真是对不住。下回,我站着不动,也让你喷回来。」 「不必不必。卑职无碍。」若是喷你一脸,只怕我就没命了。荆南腹诽。 奚音再道:「那你下次来迎星坊,我请你吃饭赔罪,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再拒绝!」 瞄了眼林梧,见他点了点头,荆南便道:「好。」 探头见夜色渐深,奚音要走:「实在是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白小姐,外头宵禁了。」荆南提醒。 「什么?」奚音惊慌。 完了,她彻夜不归,明儿定要被喜玲一通逼问。 一想到喜玲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她行为不正,奚音就倍感头疼。 肯定又要搬出梦姨娘来。 唉。 见奚音不说话,荆南再道:「不如今晚就在这歇下罢。」 奚音垂丧着脑袋:「好像……也别无他法了。」 顿了顿,她又道:「还得求您帮我办件事。」 「白小姐有事尽管说。」 「明儿恐怕要劳烦您送我回白府,届时见着喜玲,就是我那丫鬟,替我美言两句,就说我……」奚音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藉口,摆摆手:「反正你就随便编个理由,显得我是身不由己才在外过夜的就好。」 荆南想笑,又忍住了,五官拧巴地问道:「白小姐……您还怕您的丫鬟责怪?」 「那你是有所不知,喜玲与我就如姐妹,我这个妹妹实在是有点厉害,我得哄着她才行。」 荆南钦佩道:「您颇有长姐风范。」 「那必须的,我可比她大……年长几岁,让着她,都是应该的。」 第109章 诱人 「咳咳。」不远处,一声咳嗽。 奚音闻声连忙过去,「不舒服?」 林梧计谋得逞,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乖巧,「伤口疼。」 「先让荆南扶你去床上歇下罢,不早了,你又受了伤,还应早些休息。」 「嗯。」 奚音唤荆南,荆南想应,可顶着林梧的「友善」注视,他不敢多言,只道:「卑职去打盆热水来,还要劳烦白小姐帮忙照拂一下。」 奚音也不矫情,应道:「那你去罢。这里交给我。」 荆南走后,奚音上前来扶起林梧。 嗅着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林梧感到些许别扭。
第73页 他只是不愿让奚音离开他的视线,倒也没再想有何接触。 刚刚奚音的态度已经瞭然,现下不再是主动的好时机。 想着,他交代道:「我自己走即可。伤的是胳膊,无碍。」 闻言,奚音也没强求。 伤口包扎后不便再套进袖子里,于是那半边衣服就松松垮垮地披在林梧肩上,奚音只肖视线一偏移,就会撞见那若隐若现的肌肤上,顿觉脸上烧起。 太奇怪了。 今晚的她和他都太奇怪了。 「吱——呀——」 木床老旧,林梧一坐上去,便有绵长的一声突兀响起。 奚音调侃:「殿下真是勤俭持家,这床都老成这样了,也捨不得换。」 「娘亲留下的东西,总都是不想扔的。」林梧解释道。 揭人伤疤,忒不道德。 奚音连连道:「抱歉。」 「无妨。」林梧淡然。 这些事都已过去多年,再多的悲怆都化作了山间溪,只静默流淌,不再翻涌。 挠了挠眉骨,奚音赧然道:「说起来,我都忘了我娘亲长什么样了。」 奚音十二岁时母亲去世,到她二十六岁出车祸,母亲过世已有十四年,接着她又以池青的身份过了六载,至今,她与母亲分别有二十年了。 平日里稀里煳涂地过尚且不觉得任何,现下这么一算,当真是白云苍狗,逝者如斯。 「这些话题太感伤,大好的时节,可不要说这些事了。」奚音搅动着衣带。 她不愿聊倒也不完全是她自己不想继续,她心大惯了,早已是无坚不摧,可林梧瞧着尚有些脆弱,她担心聊着聊着把林梧聊哭了。那还得她来哄,不值当。 林梧下颌轻点,「嗯。」 没给奚音说话的间隙,他接着道:「刚刚的问题你还未答。」 「什么问题?」说过的话太多,全然被奚音抛之脑后了。 林梧眸光坚定,如两颗黑曜石,发着莹莹的光。他盯着奚音,缓慢吐出几个字:「我与四哥,谁更好看?」 哦。 是这么个脑残问题啊。 在奚音心中,林祁就是个无法撼动的大反派,林梧是天真烂漫的小兔叽。 现在,这个小兔叽问她,他与大反派谁更好看? 真是…… 虽说长相是客观存在的条件,可对人的情感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判断。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就算不是他的情人,也自当不会再觉骗过自己的林祁好看。 这就好比美猴王拉着唐僧问:「师傅,我与六耳猕猴谁更帅?」 「那自然是您好看啊!」奚音扬声,直冲梁顶。 林梧默了片刻,扑闪的睫毛轻柔垂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宛如含苞待放的白玉兰,他含蓄应声:「嗯。」 「林祁与您自是不可比的。」奚音又强调一遍。 林梧抿着唇,漾起了小小的梨涡。 如若这是一场梦,那就在梦中沉沦吧。 还有比今日更幸福的时刻吗? 荆南一直不来,奚音就深刻贯彻陪聊的信念,与林梧一直聊着,从时芥的糗事聊到迎星坊的奇葩客户,从京都为何宵禁聊到永宁各式风俗。 多是奚音在说,林梧在听。 少女滔滔不绝,常一开口,先把自己逗乐,才在笑声中断断续续地讲述。她双手在半空中来回划动,面上熠熠生辉。 靠在床头的人儿不如她那般亢奋,但也始终聚精会神,眸中蕴着温柔笑意。 红烛不剪,光影摇曳,映着二人的影子,静谧祥和。 院中如水的月光洒了一地,银辉铺陈,就着摩挲的树影,似波纹晃动。 偶有夜鸦飞过,于高墙,于夜空,啼鸣很快淹没在浓稠夜色中。 京都像是被盖上了一层薄纱,朦胧中涌动着氤氲的困意。 —— 一夜无梦。 不知何时入睡的,现下只能感受到睁眼时的昏昏沉沉。 脑袋里像是被注了十斤的水,抬不起来,晕头转向。 「这是……白府?还是……池家?还是……我家啊?」奚音咕哝一句。 入眼是花青的帐顶,洗得发白。 这里是…… 「醒了?」蓦地,旁侧传来一声。 奚音几乎是声音出现的一刻就弹射了起来。 尔后,映入眼帘的是衣衫不整的林梧,就躺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 奚音抱着被子,手脚并用爬到了床尾,与林梧拉开一个身段的距离。 她警惕地看向林梧,嗫嚅半天,问不出口。 说实话,与其让她怀疑林梧对她做了什么,她更担心自己兽心大发,对兔子做些什么非人哉的事。 而且,最为诡异的是,她身上衣服整整齐齐,林梧却是胸前敞开大半。 他束髮已拆,乌丝悠然地垂着,散在身前。 顺着看去,就不得不将那横得分明的锁骨与圆得可爱的颈窝尽收眼底。 让人有冲上去轻轻抚摸的冲动。 奚音不自觉舔了一下唇。 糟糕,这兔子有点诱人。 偏他还一副坐怀不乱的坦然神情,好像只有她在胡思乱想,只有她在经受道德的谴责。 仿佛在被火炙烤,奚音热得冒了汗,她索性丢开棉被,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
第74页 「昨晚,你说着说着就困了,困了就睡了。」林梧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一看他那正直的模样,奚音就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过分猥琐。 她又问:「你怎么不把我叫醒?」 林梧撇撇嘴,委屈神情:「叫了,没醒。」 奚音:……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这一点也是可能的。 她再问:「那我是怎么上的床?我记得……」她瞟了一眼床边,随即指着还在原位的木凳道:「我应当是坐在凳子上的。」 第110章 玩笑 林梧面不改色:「你自己爬上来的。」 奚音:…… 一想到那画面,委实有点丢人啊。 只是,林梧怎么就不声不响地容忍她睡在了他的床上呢? 「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奚音心虚地问道。 林梧反问:「你应该对我做什么?」 「没什么……」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奚音突然神态一变,如同一个长辈在教育晚辈,语重心长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毕竟,我们俩什么也没做,清者自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晓的。我们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会呢,你先出去,把荆南引走,然后我再出去,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她沉稳地排布着。 在她想来,与陌生男子同床共枕,的确有些不能接受,可这到底不是陌生男子,是林梧。 林梧,总归是让人十分信赖。 而且,他们也的确没发生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当是哄小孩睡觉了。 「可是……」林梧为难,「刚刚,荆南来过了。」 奚音惊讶:「什么?」 林梧再度肯定道:「荆南来过了。」 他又歪着头,嘆息一声:「荆南啊,是出了名的藏不住事,他知道的事,必然会告知别人。」 奚音腹诽:你说的这个荆南怎么和我认识的荆南不大一样? 林梧抬手,在喉咙前横着比量了一下,冷酷道:「不如将其杀了灭口。」 「咚!」 有什么东西从屋顶摔落的动静。 顾不得其他,奚音胆寒地牙齿打哆嗦:「殿下,您一本正经说笑的样子,真的有点可怕。」 林梧失意:「哦。」 这时,奚音适才发现,林梧的胳膊上繫着的布条上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伤口裂开了。」她迅速爬了回去,蹙眉握住林梧的胳膊。「我去拿药,给你重新包扎。你别动了,免得伤口再度裂开。」 林梧:「嗯。我不动。」 药和布条都在桌上,奚音圾着鞋,快速地拿了回来。 「可能有点疼,稍微忍着点。」她轻声宽慰,手上极尽轻柔地揭开原本的包扎。 林梧的目光黏在了奚音的脸上,挪不动。 她额头饱满,面骨瘦削,骨相甚优,不开口就自成清冷一派。 与池青的面相相比,白栎的更为寡淡,好似夏日粉嫩莲池中最为白净的一朵,虽少了几分明媚,但清香不减,清新脱俗。 「不疼。」林梧哑声。 奚音翘起嘴角:「殿下真乖。」 这哄稚童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林梧愣了片刻,不由得出了几分恼怒。 他冷笑着提醒:「本宫只比你小一岁。」 奚音心道,是白栎只比你大一岁,我可比你大得多了。 她没辩驳,只敷衍点了点头,就差把「好好好」「是是是」刻在脸上。 林梧:……? 奚音小心翼翼地给林梧重新包扎了伤口,随后道:「今日之事,容我回去思虑一番,再给您答覆。」 「思虑……是否要给本宫一个名分?」林梧凝视着她,眸中闪过狡黠的光。 奚音:…… 这林梧开玩笑的本领真是突飞勐进。 第111章 名分 用过早膳,坐上林梧的马车,奚音打道回府。 从林梧的别院到白家,驾马车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 可是,不知缘何,这一路走得极其缓慢。 路过苍云街,林梧要去看一眼书画,穿过天兰巷,林梧要同卖玉器的老闆打个招唿。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才行了一半的路。 「吁——」荆南又停了下来。 奚音眉头一皱,看向林梧,问道:「又有什么事?」 林梧乖巧摇头,「不是我。」 奚音便喊道:「荆南,为何停下了?」 荆南掀帘进来,眉眼上扬,一派骄傲:「白小姐,卑职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 荆南喜出望外:「我想到怎么和喜玲交代了!」 奚音:…… 她这才记起,昨晚她拜託荆南编个藉口搪塞喜玲,没想到,他居然还在惦记。 到底是她自己起的头,她只能耐着性子,竭力展现出温和,微笑着咬着牙问道:「怎么交代呢?」 荆南拱手:「不如您就说昨夜遇上劫匪了,幸得我们相救,耽误了些时间。然后,我们带些糕点回去,以相诱,喜玲应当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这办法前面有点扯,后面倒是不错。 奚音认同道:「用吃的堵住喜玲的嘴,确实可以……」
第75页 「好!卑职立即去买糕点,还请二位在马车上稍作休息。」 奚音:「……好。」 帘子放下,奚音嘆息,随便吧,毁灭吧。 她若是甩腿走,怕是都已走到白府,还能喝上一杯热茶了。 没想到,坐马车反而才堪堪走了一半。 都说女孩子出门前好折腾,现在来看,男的也不差分毫。 「你是不是在责怪我们?」林梧幽幽地问。 靠,这人有读心术啊? 「没有,没有,没有,民女只是在想旁的事!」 「哦?什么事?」 奚音:…… 「可是要给本宫一个名分之事?」 「呃……」 奚音配合地笑笑,这殿下怎么抓着一个梗不放啊! 见奚音不做应答,林梧悲然再言:「之前你说不愿嫁四哥,故而向白相坦诚你心悦我。后来你又说,万不得已,你也可嫁小侯爷。」 听了这一句,奚音大致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一丝心虚逐渐攀上心头。 「昨夜同床共枕之时……」 为什么一定要强调这件事啊喂?奚音吐血。 「本宫想通了,倒不如你我就势成亲,也好筹谋推进为池家平反事宜。」林梧运筹帷幄的姿态,就像是在军帐里排兵布阵一般。 那般胸有成竹,那般气定神闲。 是的,当奚音拿林梧作为託辞的一刻,她也曾想过嫁林梧的结果。 可为什么,听他如此从容淡定的计划着,反倒心里会有隐隐的失落。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不该期待的东西呢? 离光太近,会被灼伤。 奚音平静地应道:「殿下所言,不失为一种计策。现下住白府,行事的确多有掣肘。只是……」 她敛起多余的情绪,只理智发言:「民女若是嫁给小侯爷,来日事情了结,随时与他和离便是,可若是嫁与殿下,恐怕未来会有诸多麻烦。皇子妃一位,非同儿戏。」 奚音的语气温温柔柔,该是如春风般和煦,可落到林梧的耳朵里,却比那冬季烈风还要刺骨。 嫁时芥,是可行,嫁给他,就是不行。 他明知自己不该是能争风吃醋的地位,可这飞来横醋吃了也就吃了。 心被搅得五味杂陈,既有不甘,也还有些委屈。 若是真的去与时芥比,他待她的好,比时芥少吗? 她的心里即使没了林祁,但还有这个好兄弟时芥,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位置? 为什么……她不回眸看一看他呢? 他分明一直都在。 压抑住酸涩的情绪,林梧不冷不热地回道:「还是白小姐思虑得周到。」 这话怎么好像有点刺耳?是在讽刺她吗? 奚音搞不明白,刚还在开玩笑的人,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刺猬」。 还是少说为妙。 她索性闭紧嘴巴,林梧有问,她就答,林梧不问,她就沉默。 而后来,林梧没再开口。 —— 「老闆,这是银钱。」 挑完糕点,荆南正在付钱,一身穿紫袍红云纹的男子走了进来。 「荆侍卫。」那人拱手行礼。 见他,荆南先是朝着马车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才问:「如何?」 「白丞相已从宫中出来,约莫还有两刻钟就能到相府。」那人禀报导。 「嗯,我这也会尽快启程,你让兄弟们多盯着,一旦有任何情况就及时告知我。」 「是。」 荆南拎着糕点,又领着那男子往门侧避了避,谨慎道:「还有,昨日的事可都处理妥当了?」 「都已妥当。」男子应道,「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保证不会透出去一个字。秦况那边我也派人盯了,他昨日休沐,一直在家中,时间也能吻合。而且,他的调令下来了,明儿就要动身去辽西了,至少三五个月都不会回来。」 荆南安了心:「好。」 男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交代完全部,就迅速闪身消失了。 荆南提着两手糕点,状若无事地朝着马车走去。 「小姐,您也尝尝。」回到马车上,荆南递上两份糕点。一份是给喜玲的,另一份是特地买给奚音的。「都是些细緻玩意儿,不占肚子,路上无趣,您就权当消遣。」 荆南少时承了池将军的救命之恩,一直将池霖视作父亲,那池青,就等同于他的妹妹。 确认了白栎的真实身份后,他只想倾其所有地对她好。 奚音受宠若惊,「荆侍卫您真好。」 荆南:「都是卑职该做的。」 呃……为什么感觉一阵寒意? 他抬眼,发现自家主子隐在一片阴影里,虽看不清神情,但戾气瘆人,周身仿佛在噌噌冒着火光。他咽了口口水,立即退了出去。 奚音还在调侃:「荆侍卫这么贴心,来日肯定是能讨到媳妇儿的!」 听着奚音那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林梧脸黑得更彻底了。 刚刚是时芥,现在是荆南,反正旁的男人都是好的。 荆南没应答,奚音说罢,便扭头将食盒双手奉到林梧面前:「殿下,您也尝一块?」 第112章 对峙 「不了。」林梧毅然决然地拒绝。 奚音:「哦。」 她弱弱地想,林梧一定是进入青春期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变幻莫测?
第76页 路上再无耽搁,一条大道直通白府。 「终于到了。」奚音伸了个懒腰。 这车再坐下去,她都要睡着了。 她正躬身打算出去,身后头突然飘来一句:「白小姐真是归心似箭。」 每一个字音里都充满了危险之意。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急着下车,竟未同林梧行礼。 她原地打了个转,同林梧拜了一拜,宛如在拜土地爷,随后笑嘻嘻道:「殿下可听说过一句话?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民女这就回自己的狗窝去了!」 林梧:…… 掀帘探出脑袋后,奚音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这白府门前的空气都要更清新! 总算是回来了! 虽说只在外头过了一夜,却有如隔三秋的恍然感。 也不知喜玲在做什么,可用了早膳?昨晚不会一直在门前等她罢? 奚音正沉浸在归家的喜悦中,蓦地,从天而降一声:「白栎!」 那声音仿佛是兜头噼下来的,叫得她虎躯一震。 循声望去,是同样刚刚到家的白泾。 他身着官服,负手立在大门前,瞪着她,睚眦欲裂,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威严,以及……怒火。 夜不归宿就算了,竟然还被抓了个现行!奚音恨不得仰天长啸:也太倒霉了吧! 只惊慌了一剎,奚音迅速盘算该如何圆场—— 此时刚至隅中,她若说是去看日出归来,好像……勉强也能煳弄……只要林梧能与她默契配合即可。 「爹爹,您听我解释……」奚音拎着裙子噔噔蹬小跑过去,急切道:「女儿是去……」 「白丞相,都是本宫的错,与二小姐无关。」 ……嗯? 奚音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台阶上。 她稳住脚步,身子已然僵住,如提线木偶一般一顿一顿地回身去看。 只见林梧不知何立在了车前,双手垂在身侧,站如青松,端的是正直之风。 他缓缓走近,停在奚音身旁,勇敢坚毅地直视白泾,再言:「昨夜,二小姐与本宫在一起。」 顿时犹如天雷滚滚,白氏父女均呆若木鸡。 奚音:……谢谢你的解释,请你闭嘴。 缓了须臾,奚音着急开口:「爹,事情不是……」 可惜,白泾已经被林梧的话炸开了花,眼里只剩他,对别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卖力地说,白泾全然听不见,耳畔响彻林梧的话,一遍一遍又一遍。 昨夜,白栎是同林梧在一起。 昨夜,白栎是同林梧在一起? 昨夜,白栎是同林梧在一起! 眼前这个人,可是曾拒绝了与白栎的婚事啊! 白泾摸不透林梧的想法,诸多思绪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 林梧到底为何这样? 是被玉贵妃说动了? 还是真的对白栎心动了? 问题纷呈,全都得不到肯定的解答,他甚至连猜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猜。 良久,白泾试探着问道:「殿下所言,可知意味着什么?」 林梧点头,严肃道:「事已至此,全听白相安排。」 奚音:怎么就事已至此了?什么事都没啊! 她焦急道:「我们……」 「栎儿,你先回小院歇息,为父要与五皇子单独聊聊。」白泾甩手,接着向林梧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梧动身之前,先郑重其事地同奚音道了一句:「栎儿,相信我。」 栎儿?栎你个头啊! 奚音内心早已是白眼翻上了天。 白泾听后,亦是抖了抖。 「等等!」奚音叫住他们。 倘若是永宁的大家闺秀,许是该由父亲来定夺婚事,可她毕竟是现世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青年啊! 就算要嫁林梧,她也不能任由他们来决定她的命运! 她是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是被迫之选,也得是她自己来选! 既然同白泾说不通,她索性调转方向,转而同林梧道:「殿下,民女认为,我们的事,还是该由我们一起去说罢。我也要在场。」 「我们的事」,这一言辞着实令林梧惊喜。 他万万没想过,有朝一日,奚音也会将他划作「我们」。 为了保证计划顺利推进,他知晓他该尽力将奚音撇得远远的。 毕竟,眼下,奚音就是林梧与奚音成亲的最大阻力。 可奚音说的是「我们」…… 这让他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趁林梧晃神之际,奚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当场坦白,同白泾道:「父亲,我与殿下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句「清清白白」又给林梧浇了盆冷水。 奚音还是那个不想嫁给他的奚音。 这一点,不曾改变。 白泾狐疑地望向林梧,林梧以退为进,拱手垂眼,一副小媳妇儿被採花贼轻薄了的情态,可怜巴巴,委委屈屈,「栎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奚音:…… 她偏头望向林梧,终于觉出一丝不对劲。 起初,她只是认为林梧是出于他的正派作风,不得不认,可现下,她怎么觉得他似乎是……非常想认? 为什么? 想害她? 她侧目审视了旁侧的人,但也审视不出任何端倪。
第77页 他永远都是那么坦然无害的表情,像是一只单纯无辜的兔子。大眼睛水灵灵,澄澈懵懂。 奚音心烦意乱,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 比她还乱的就是他的父亲大人。 为官二十三载,白泾头一回感受到判不出案的窘然。 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他一拂袖,道:「先去东玉轩。」顿了顿,他没好气地看着奚音再补充一句:「你也来!」 于是,仨人一前两后朝着东玉轩走去。 长廊蜿蜒,连接每一处小院,穿过每一处风景。 仨人脚步匆匆,一路无言,各自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虑着。 连路过的下人们都觉察出这氛围的诡异,一个个都噤了声,不敢喧譁。 平日里闲逛时要花十分走的路,当下只用了五分,他们都迫不及待地要对簿书房。 将他们送入房内后,李管家贴心地关上了门,守在门口。 荆南则抱剑立在了另一边。 二人仿佛哼哈二将,把守机密要地。 一门之隔,屋内。 炉烟裊裊,飘到挂画前,为山水泼墨添了几分缥缈质感。 奚音觉得自己也快冒烟了。 显然,话至此,她再说自己与林梧毫无干系,只会得到白泾的臭骂。 她能做的,就是将事情的复杂程度降至最低。 气氛过于凝重,连这些为官之人最爱的寒暄都没能出现。 而白泾约莫是气昏了头,径直落在主位,只给林梧留了堂下的几座。 好在林梧也不介意,入了左边的偏座,奚音在他旁边落了座。 三方对峙,白泾始终没给奚音什么好脸色。 他原本以为,白棠骄纵,又一心扑在时芥身上,若真有一日发生了这等丑事,也该是白棠。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白栎看着温吞,做起事来,同样是不讲章法。 他原本得知林梧没瞧上白栎,是有几分释然的,皇子妃不是那么好当的,玉贵妃也从来不是为了白栎的幸福才来撮合,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举白家之力来扶持林梧。 他整日里在利益的撩拨与亲情的羁绊里辗转,尚未做出抉择,没成想,今儿,他们倒是给了他一个两全的法子。 白栎因爱着林梧,从而嫁与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之前答应白栎要帮她解决这件事,如今也无须他再费心。 所有的事看上去是那么恰当、适宜。 只是,他们一定要以此等夜不归宿的行径来昭示吗? 不能含蓄些,从媒妁之约而起? 想到这,白泾就愈发生气。 他睨着奚音,口中却是对林梧的话:「不如,五皇子先为老朽理一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梧娓娓道来:「昨日,本宫与二小姐相约,一道共进了晚膳。尔后又一道去了我的别院,不成想,就耽误到宵禁之后,二小姐难以回府,便在别院住了一晚。」 事情的确是这么个事情,但是不知缘何,这些话从林梧嘴里说出来,就满是暧昧。 白泾看向奚音,「你有何话要说?」 「我们什么都没做。」奚音再一次重申。 她也觉自己的辩解太过苍白,可除了翻来倒去这一句,她好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白泾眉头紧锁,手按在桌角,手背上青筋冒起,斥责奚音道:「便是什么也没做,传出去名声也不好!更何况……」林梧不是什么寻常人,他可是永宁的五皇子! 一时间,堂内安静。 顿了顿,白泾又生硬地问林梧:「微臣有一点不明白。」 他微微眯起眼,不由得显出审问犯人的气势:「殿下,您此前分明拒绝了与小女的婚事,为何现下又改变了主意?」 好问题。 奚音也很好奇,屏息以待。 林梧抬脸同白泾对视,面上万般诚恳:「从前是本宫不识二小姐的好。」 奚音:……我差点就要相信了。 她恍然发觉,不知不觉中,小兔子竟然长成了小狐狸,谎话也能信手拈来。 白泾若有所思,捻着鬍子,陷入思考。依稀能看出,对于这个回答,他是满意的,也许,只要是林梧,他就是满意的。 第113章 喜欢 「这么说来,殿下当真是喜欢栎儿?」 「是。」 「殿下接下来作何打算?」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作皇子妃。」 …… 林梧娶意坚定,不论白泾问何,他都能一一妥当地答了。 每一个回復都引得白泾频频点头。 而奚音因着之前作死地向白泾说过自己喜欢林梧一事,不好再推翻前论,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其实,她心里明净,林梧说得没错,客观来看,嫁给林梧,于她行事更有益。 这怎么看都是对她更有益,何必非要拧巴地抗拒呢? 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 三方会谈至终,以林梧去向皇上上禀为结果。 从东玉轩出来,白泾没有再多跟随,只让奚音去送林梧。 奚音与林梧走在前头,荆南与他们隔了五步的距离。 进东玉轩之前,奚音尚有动盪情绪,可听完了林梧那一连串的回答,心反倒平静下来。 廊间安谧,仨人缓缓前行。 奚音半垂着脑袋,手扣在身前,目光笔直向前,却没什么神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78页 林梧倒是如常,因他寻常时便就是面上无鲜明神情。 只是与往日也不完全一致,他时不时还会偷瞧旁侧的人一眼。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她既然不想嫁,那总该多有置喙,怎么会一言不发? 她在想什么? 猜不透,也不敢猜。 他的心早已是兵荒马乱。 缄默不言,也许,是一种默契。 行至门前,再一步就是分别。 迈过门槛后,奚音止住了,忽而抬起脸来。 林梧比她高上一头,视线正对上他圆润的喉结,在不安地滚动。 奚音定住,面带微笑,好似庙里头供奉的观世音菩萨,恬淡中透着一点点的超凡脱俗。 她浅声唤道:「殿下。」 日光正好,洋洋洒洒地铺在官道上,金灿灿的一片,犹如一地碎金。 檐下没有充盈的光,但阴影也变得浅淡。 这世间真是一派明媚啊。 凝视着眼前的人儿,林梧「嗯」了一声。 他手背在身后,微抿的唇出卖了他。他十分侷促。 她……要说什么呢? 眸光微闪,奚音默然嘆息。 紧盯着林梧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她又酝酿了片刻,嗫嚅半天,对要说的话还是有七八分的犹豫。 「殿下,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有一点儿喜欢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出口来却比要了她的命还艰难。 奚音想问林梧,在悬崖边上,他是不是因为喜欢池青才铤而走险。 她亦想问林梧,之所以这么坚定地要娶她,是不是因为喜欢上了白栎。 如果是,那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他,池青是她,白栎也是她。 她可以自豪地告诉他,在冥冥之中,他喜欢了她两次。 可她实在问不出口。 她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 她更害怕那些美好不过是所谓正义之士的友好。 她害怕他为她铤而走险,是出于对池家的情,她害怕他要娶她,是因朋友间的义。 她害怕情义拆开来,一切是为她,又不仅仅是为她。 若说喜欢是一场博弈,当她对着时芥问出「林梧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她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并非当真时刻在意别人对自己的好,而是先起了妄念,才试图将那期待拖进现实。 奚音不是小孩子,她懂得每一份希冀折射着怎样的念想。 可也因不是小孩子,她缺少少年时的勇莽,举棋难定,想知又不敢知。 长街上人潮川流,他们就宛如一副画卷,静止了,不动了。 要么一鼓作气吐露心声,要么就压抑冲动,不争这一朝一夕。 奚音选择了后者。 「算了。」她摆手,恍然间从那两难中抽离,转而潇洒道:「没什么。」 林梧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迅速坠落。 在他想来,奚音若真的要说什么,也只能是些他不愿听的话,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多问。 他现下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不给奚音提出异议的机会。 「那……我先告辞了?」 说之前是坚定的抉择,说出口,就成了心虚的疑问。 奚音:「嗯。」 这么……轻而易举? 没有任何阻拦? 林梧有些难以置信。 他蓦地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再道:「这是我玉桑宫的令牌,你可凭此令牌入宫,门口的卫兵会放行的。」 昨日安排手下扮作秦况去试探奚音之前,他就将令牌备好了。 他不曾设想自己的推测错误,找人来验查,不过是想亲耳听她说,池青还活着。 「谢殿下。」接过令牌,奚音福身。 她自是明白这牌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往后她进宫,别人都会知晓她是玉桑宫的人。 林梧给了她牌子,即是给了她一个身份。 而这个身份,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及的。 得了奚音的谢,林梧本想说:既然你接受了婚事,那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耐住欣喜,故作淡然道:「本宫先回宫通禀父皇了。」 奚音:「殿下慢走。」 目送林梧走远,直到他消失在路的尽头,隐于一片人潮,奚音才悠然回身。 然后,她就撞上了旁边等候已久的喜玲。 「小姐!你……你要嫁人啦?」喜玲惊讶地问道。 喜玲不知是惊是喜,说了两句,竟控制不住地落起泪来。她一面抱着奚音抽抽搭搭,一面又闲不住要为奚音筹划婚礼,嘴里絮絮叨叨,丝毫不得歇。 回了小院,奚音坐在桌前,撑着下巴听着喜玲从梦姨娘说到林梧,神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昨日,林梧带她去见了秦况,那之后的所有都开始变得奇怪,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她又回想起夜间的二次行刺,咂摸出一丝诡异。 那些人行刺林梧能得到什么好处? 宵禁后有卫兵巡逻,他们怎么敢来行刺? 那些人是谁的手下?为什么连她都要杀? 好像……哪里不太对。 —— 玉桑宫。 回宫后,林梧先是坐在书桌前发了好久的呆。
第79页 不同以往,他灵台清明,丝毫不烦躁,只是觉得,一切如梦一般。 第114章 迟钝 许久,他迟钝地问道:「秦况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荆南回道:「全都交代妥当了。殿下放心。」 又是良久,林梧再问:「你觉得她会发现吗?」 这么一问,属实出乎荆南的意料。 林梧向来是指挥若定,他下令,荆南去执行,落子无悔。 可当下,他竟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这么一问,令荆南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林梧出发去燕南的前夜,亦是这方横桌,亦是这偌大的玉桑宫,亦是这般寡然地坐着,眸光涣散,他干巴巴地问道:「荆南,你觉得……我能救她吗?」 「殿下。」荆南抱拳。他惯来不会说谎的,坦诚道:「从带小姐去见秦况,到安排人行刺,再道将其留宿,赶在白相回府时与他偶遇,这一切看似合理,看似环环相扣,但太多巧合堆砌,难免惹人生疑。」 林梧长嘆,「你也觉得这计划漏洞百出。」 听这话,当是林梧早就觉出了问题所在。 荆南再问:「卑职斗胆一问,殿下既是知晓,为何还要坚持?」 林梧笑笑,垂眸道:「我不能再等了。」 —— 迎星坊。 奚音坐在桌前,提了笔,打算继续整理她的宣传计划,可脑袋乱乱,下笔不顺。 时芥正歪靠在美人榻上,拨弄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这些时日进帐多少。 虽有帐房先生每日核帐记帐,但有什么比自己数钱更快乐的呢?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啪,奚音索性放下笔,不再挣扎。「你别算了,我有事要和你说。」 刷拉拉晃了晃算盘,时芥斜着眼,「说!」 奚音便向时芥交代了她将嫁给林梧的事。她没把全部细节道明,比如,忽略了她迷迷煳煳爬上林梧的床的事。 听完,时芥只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拍手叫好:「让你总欺负我,你就等着被林梧收拾吧,你可要好好尝尝卯时起床背书的滋味!依我看,那林梧当也是没什么爱好的,恐怕唯一的兴致就是读书习字练剑,往后你可要整日与他捧着书大眼瞪小眼了!想想都让人开心!」 奚音:…… 这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真是欠揍。 最是见不到时芥这般嘚瑟,奚音悠悠开口:「沈尚书家的小姐可搭理你啦?」 果不其然,这一句话杀伤力惊人,时芥顿时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从美人榻上跳起来,「我哪里需要她搭理我?每日向本小爷投怀送抱的小娘子可多了去了!从这迎星坊大门都能排到京都之外了!要我说,迎星坊天天能来那么多客人,一多半都是为了来看我的!」 抖抖唇,奚音阴阳怪气道:「那是自然,有小侯爷这个头牌坐镇,迎星坊怎么会人少呢?」 时芥冲来,停在奚音面前,一面使劲扇风,一面怒声道:「你……你竟然骂小爷是小倌倌!」 「小侯爷,您想啊,这看似是您小娘子不断,有那么多小娘子陪您,实际上您不也是在陪那些小娘子吗?这么一想,可不就是小倌倌吗?」奚音冷笑。 对峙停了片刻,时芥蓦地噗嗤一乐,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喊道:「哎,别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奚音:…… 时芥果然是没心肝,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 不再和他插科打诨,奚音正色道:「我思来想去,嫁给林梧,往后我们行事就会方便许多,等他搬出宫,日后我来迎星坊就会更加方便。」 勐地双手按在桌上身子倾过来,时芥死死盯着紧隔了一张桌子的奚音,微微眯起眼,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奚音,遂神神叨叨地说道:「小爷觉得……你好像挺开心的。」 奚音面上淡定:「何以见得?」 「你不想做的事,肯定会找一万个理由不去做,你既然不拒绝,那可不就是默认你是想的嘛?」 奚音抿了抿唇,再道:「你想多了。」 「但是啊,你要记得一件事,林梧他是有喜欢的人的,你若是喜欢他,最后受伤的岂不是你?」 奚音:……为什么他不能是喜欢我呢? 当然,如此自取其辱的话,她没说出口,只是承了时芥的好意:「知道了。」 不给时芥更多废话的机会,她接着道:「我需要你帮我去约秦况见面。」 「秦况?你见他做什么?」时芥不解。「他上次不还刺杀林梧?这一看就是个耿直不知变通的人,你可别想把他拉进我们的队伍,我不同意。」 奚音白了他一眼,「我与他已经说开了。不管你同不同意。」 「你都告诉他了?」时芥惊唿。 奚音点头。「我告诉了他,我就是池青。」 「你何时告诉他的?」 「前日。」 奚音向时芥复述了当日的情形,再道:「当时也是逼不得已,想让他按照我们的计划去执行,所以只能向他坦白了身份。」 「可是,」时芥皱眉,「据我所知,秦况昨日动身去辽西了,要小半年才能回来呢。」 什么?秦况去辽西了? 这更不对劲了。 秦况前脚刚出地牢,后脚就被调遣至辽西,未免太神速了罢?
第80页 「说不上来,」时芥一折一折地收起扇子,歪回到榻上,「但我觉得秦况被抓和秦况去辽西这件事衔接得太过顺畅。」 想不明白,就好好梳理。 奚音竖起食指:「假设一,秦况当真被抓了,依林梧所言,秦况是被他手底下的小官抓的,因为得知林梧遭遇行刺的事。林梧被行刺,而且是被秦况行刺,是怎么传到小官耳朵里的呢?那日,可是只有我们这些人啊。林梧既然低调处理了,又为何会走漏风声?」 她再言:「假设二,秦况没有被抓,那就代表着林梧在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这么自问完,她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去看秦况,她就不会请林梧吃烧鸡。 如果不是吃烧鸡时聊到很晚,她就不会遇到刺客。 如果不是再次遇到刺客,她就不会留在林梧的别院。 如果不是因为留宿,她就不会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来。 这一环套一环,任一环都不能出差池,才有了最后定下婚事的结果。 第115章 宴请 「所以……」时芥努着下巴,用手挠了挠。「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两日的一切很可能都是林梧设的局。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时芥,你有没有养过兔子?」奚音突然发问。 时芥缩回榻上,摇头:「没有。」他闹不明白:「怎么又说起兔子了?」 「我最近捡到一只兔子,他对另一只兔子特别好,还把自己的胡萝蔔给那只兔子,两只兔子更是一整日都待在一起,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时芥端坐起来,如同上课时第一排的学生,手指撑着下颌,认真思考了好半天。 尔后,一声惊雷般,他喊道:「我知道了!那兔子发情了!」 奚音:「滚!」 —— 承干宫。 堂间圆桌支起,满桌珍馐铺陈。 「皇上尝尝这道比翼双飞,这可是妾身特地命厨子做的。」玉贵妃捋起袖子,夹了一块鸡翅放进皇上碗中。「这菜嘛,属实不错,不过啊,这名字才是最关键。」 她又眨眨眼,一颦一笑千娇百媚:「妾身的一片心意都在这翅中了,皇上可明白?」 饶是四十有余,可这招少女般的逗趣让皇上依然很受用。 他笑得双眸弯起,鬍子颤动,夸奖道:「还是小玉儿风月情浓,说话有滋有味。」 「这也是因着妾身能得皇上宠爱,」玉贵妃努起下巴,娇滴滴道:「妾身这叫有恃无恐。」 目睹这一来一回的调情往来,坐在对面的林梧已然石化。 这是他能看的吗? 日前,他与白泾聊完后,便打算择日与皇上交代,早日下聘,早日完婚。快刀斩乱麻,不给奚音更多思虑空隙。 可没想到,玉贵妃先发制人,竟先一步来找他聊起此事,由此可见,宫里宫外消息之畅联。 林梧的这桩婚事,玉贵妃可是盯了许久。 最初的想法,自然是让白棠嫁作皇子妃。 无奈白棠性子烈,连相看都不允,偏生秦氏又是个宠女儿的,一面与白棠吵吵嚷嚷,一面又什么都依着白棠,实在是拗不过。 正当玉贵妃打算物色新的人选时,峰迴路转,那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白栎竟然主动说她喜欢林梧。 玉贵妃这才记起这么一人来,她就设计让林梧听了白栎的告白之言,以为这样能打动林梧。 可林梧的心,硬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 不娶,就是不娶。 玉贵妃再次物色新人选,再次峰迴路转,林梧又突然开窍,愿意娶了。 这可把玉贵妃乐坏了,主动请缨,帮林梧组局。 林梧没有拒绝。 他与玉贵妃不算捆绑的同盟,但目标一致时,也可携手走上一程。 她有她的计划,他亦有他的筹谋。 只是,林梧没料到,这局上,还有此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他到底已经十九,也不知旁边真正的少儿作何感想。 林梧偏脸去看,刚十三岁的小璟瑄倒是瞧得津津有味,捂着嘴缩着脖子一个劲地偷笑。 林梧:…… 「唉。」刚还媚态丛生的玉贵妃忽而长嘆一口气,换上了忧愁神情。 美人愁,我见犹怜,愁在旁人心。 皇上顿住手中进食的动作,停了筷子,问道:「爱妃有何愁心事?」 「喏,还不是为了他。」玉贵妃朝着林梧的方向一点头,接着螓首低垂,「你说说,这风华正茂的一个好孩子,怎么至今身边没个人儿呢?」 抬眼瞧了林梧一眼,皇上的笑容里多了几层复杂意味。他似乎猜到玉贵妃接下来要说什么。 玉贵妃再言:「昨日妾身妹妹又来找妾身,他家那女儿还是非我们梧儿不嫁,在家闹着呢。」 皇上语气平平,只应和道:「闹几日总归是会平静,都是些孩子,就图个新鲜罢了。」 眉头蹙了一下,玉贵妃接着道:「妾身瞧过那孩子,极有主见,想来该是颇有韧性,恐怕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一方面是出于对那孩子的怜惜,另一方面,也是那孩子实在是可爱,小嘴可会说了,也不怕生,她活泼,我们梧儿喜静,正好互补。」 「嗯。」皇上应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第81页 觉出了皇上对此事的冷淡,玉贵妃同林梧使了个眼色。 林梧便知道,该他上场了。 「父皇。」他唤道。 瞧向林梧,皇上牵起唇角,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不会要同朕说,你思来想去,又觉得那白家小姐不错?」语气里多有戏嚯。 林梧颔首,面上真挚:「之前是儿臣不识情愫,经得与白小姐相处时日,儿臣早已爱慕于她,而白小姐也与儿臣两情相悦,于情于理,儿臣都该肩起责任。」 顿了顿,他抬起脸,直面皇上,坚定道:「儿臣想娶她。」 皇上脸上并无任何惊讶之情,他仍旧一副惬意进食的模样,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兄弟俩连看人的眼光都这么相似。」 不用挑明,林梧当然知晓皇上说的是谁。 皇上悠然再言:「那日祁儿来寻朕,说他想娶白家小姐,是你们母子俩跳出来说那白小姐欢喜的是你。」 「母子俩」颇为刺耳,林梧不禁唇线抿直。 「当时,父皇就问过你,问你对白二小姐何意,你又说你对她没兴致,换言之,就是你不想娶,也不想让她嫁。」皇上眸光沉定,「今日呢,你们又设了这鸿门宴,就是为了告诉朕,你现下又想娶她了,朕可说得没错?」 皇上面上虽无明显愠意,但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鼓槌落定,敲在他们的心上。 玉贵妃立即挨着皇上的臂膀贴去,柔弱无骨,娇嗔道:「皇上,您可要冤枉死妾身了!什么鸿门宴?您可真是太伤妾身的心了!」 她半倚在皇上身上,眼波流转,如春桃绽放,端的是明艷绝代。 「妾身也是着急啊,您想想,这梧儿明年可就要加冠了,到现在身边连个走得近的女子都没有,这甭说开枝散叶,就说他这整日一人读书习字,都没人陪他说说话,妾身都怕他待出什么毛病来。」 林梧:……大可不必。 第116章 温情 玉贵妃再言:「那祁儿毕竟是纳了妾的,他想娶栎儿,那是物色良妃,与我们梧儿这头一回春心萌动可不大一样。梧儿这红鸾星动可是铁树开花,千年难得一回,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想为他多上心,我能做的不多,也就同他父皇您好生说说。」 她抱着皇上的胳膊,撒娇道:「您说是不是嘛?」 玉贵妃这一开口就若黄莺啁啾,让人浑身一酥。 这一回,连璟瑄都有些受不了,缩着脑袋晃了晃。 「是是是。」皇上着实拿她没办法,连着哄了好几声。「爱妃说得对极了。」 哄好了玉贵妃,皇上又扫了林梧一眼,道:「娶妃一事,非同小可。当日,因你之言,朕没有为你四哥赐婚,今日,朕也不能草率决定,下次,叫上你四哥,我们父子三个坐下来慢慢说,免得伤了和气。往后,这永宁还是要靠你们兄弟俩扶持前行的。」 下次,也不知是哪次。 玉贵妃还想再努努力:「皇上~」 皇上瞥了她一眼,声音虽还是宠溺,但冷了星点,多出几分警告之意:「爱妃,让朕安生用膳吧。」 玉贵妃识相地应了声:「好。」 比起玉贵妃,皇上对待儿子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他再看林梧,眼神自是云淡风轻,宛如无事相安。可那圣威无须任何言辞,就这么从他身上渗透出来。他只坐在林梧对面,就油然生出一股压迫感。 林梧觉出,皇上并不想让玉贵妃牵扯进此事。他便乖巧应了声:「回父皇,儿臣明白了。」 宴散之后,林梧没急着告退,而是寻了个借书的由头,说要去损斋寻书,就与皇上同走了一段路。 出了承干宫,皇上未立即上龙辇,止步回身问始终跟在身后的林梧:「你是当真要借书,还是有话要同朕说?」 开门见山。 林梧与皇上素来算不得亲切,皇上子嗣太多,大都是为了血脉延承,一年也见不上几面,更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同在一屋檐下,他们是父子。 入了朝堂,他们就是君臣。 「借书是真,有话亦不假。」林梧恭敬立着。 幼时,林梧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获得父皇的认可,便容不得皇上一丁点批评。只要皇上说了他一句不好,他那脆弱的自尊心就会立即支离破碎。 因被皇上批评,他难过过好几次。 巧的是,每次都会被池青撞见。 「你本来就是与旁人不同的,皇上他也不该要求你与旁人一般亲近朋友。」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父皇说的就一定对吗?你该先坚持自己,再去有选择地听你父皇的话。」 「林梧,你平日里看起来可自信了,还时不时找少傅欺负我,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怕你父亲呢?」 「你父皇首先是你父亲,其次才是皇上。当爹的说儿子几句,说了也就说了,你这个做儿子的,总往心里去做什么?」 …… 池青虽是嘴上说着讨厌林梧,但实际上也没少关心他。 她本无须做这些,他与她甚至不如她与时芥的万分之一,不过,她给的从来都不是落井下石,而是雪中送炭。 有了池青的陪伴与宽慰,也随着年龄渐长,林梧不再以博得皇上欢心为目标。他从池青身上学得的一点:遵循内心从事,远比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更重要。
第82页 「儿臣的确有话要同父皇说。」林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与林祁相比,林梧身上少了几分张扬,更像他那个爱读书的生母静嫔,文文静静,寡言清冷。 皇上负手立在红墙旁,问道:「还是为了白家小姐?」 「是。」 「你老实告诉父皇,你为何改变心意?」 林梧真挚道:「儿臣少时曾遇见过一个女孩,一见倾心,也是因为她,儿臣这些年未再动心,日前,儿臣得知,白栎便是那个女孩。从前不见,一如浮云遮月,尔今重逢,自愿当如樑上燕。」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樑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诗,静嫔亦念过。 皇上一怔,旧言尚在耳畔,那人却早已是魂飞魄散。 物是人非事事休。 「知道了。」良久,皇上才应了这么一句,颇为沉重。他未言可,亦未言不可,只是抬了手,「损斋新入了几本书,你都可以拿回去读读。」 「是。」 「至于你和白家小姐的婚事,」皇上已然背过身去,又轻声道了一句:「父皇会尽力开导你四哥的。」 开导林祁? 那这个意思就是……皇上同意了? 林梧惊喜,也颇为愕然。 他与皇上那一直以来不远不近的关系,令他对父爱由最初渴望转化成淡淡的期待。 皇上若是兴致来了,给他些许夸赞,他会感激。 若皇上始终不予他关怀,他也不会再如少时那般。 甚至,他其实能够觉察到,皇上对林祁更有几分偏爱。 可今日,皇上竟然会许诺他,要帮他去开导林祁。 当如梦中一般。 「谢父皇!」林梧行礼。 「嗯。」应完,皇上没再看他,而是径直上了龙辇。 那短暂的温情显露过,又荡然在暮冬的寒风中。 「起——轿——摆驾回宫!」 一行人逐渐远去,林梧驻足许久。 冗道绵长,好似远没有尽头,林梧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眼睛发了酸。氤氲浮起,前路浩渺。 —— 「哎呦,哎呦!」 迎星坊,主舞台,糖水铺的老大爷正躺在中间,扶着自己的腿,一副受伤模样。 旁侧站了好些人,有的手中拿着瓜子,一边嗑一边看,也有的躲得远远的,所在舞台角落,还有的挎着篮子,站在大爷面前指指点点:「我们可不能扶,扶了万一被讹上可怎么办?这世道坏人多,谁知道他是真的摔,还是假的摔啊!」 众人应道:「对!」「是!」「不能扶!」 「怎么能这样啊?」 「那肯定是要扶的!」 「万一呢?万一遇到个坏人怎么办?到衙门里也说不清!」 …… 台上议论纷纷,台下观众亦是代入感极强。 第117章 不曾 正当大爷与几位路人僵持不下之时,蓦地,一位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从台下一个飞腾至几人面前。 他身量颀长,衣袂飘飘,周身萦绕着仙气,恍如天神降临。 台下观众惊唿:「仁德公子!」 面具男一撩裤摆,英俊潇洒地定在大爷身前,尔后缓缓弯下腰,以极其富有磁性的嗓音问道:「大爷,您还好吗?」 大爷满脸痛苦,继续「哎呦」、「哎呦」地叫唤着。 「别扶!那老头肯定是装的!」 「别扶!万一被坑了怎么办?」 「别扶!」 …… 刚刚还在围观的几人蓦地放声喊起来,一声更比一声高。 可面具男不为所动,对那些难听的话语充耳不闻,他还是坚定地向大爷伸出了援手。 大爷望向他,露出一个难解的笑容,亦朝着他颤颤巍巍地递过手来。 「这大爷到底是真的受伤老人,还是伪装成老人的骗子,仁德公子的善良究竟会换来什么?我们且听下回分解!」角落里,说书先生扬声总结,更将手中醒木「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 说书先生刚说完,时芥就主动走上了台,一面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一面又开始了他的宣传:「不过呢,大家若是想要提前知晓仁德公子还会遇到哪些事情,可以先来看我们的话本哦!话本上不但会讲述这一篇章的结局,还将开启下一篇章!」 「我们怎么才能获得话本呢?」 「我们今日将推出一百本《仁德公子小传》!」 一听这话,不少观众涌到台下,举着手喊道:「我要一本!」「我也要!」 时芥竖起食指,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再道:「我们这话本子,只送不卖!今日消费满十两银子,即可获得一本!一桌只能获得一本!」 「小二!我要加菜!」 时芥再喊:「不可以浪费!浪费也将取消资格!」 「小二!这桌!点菜!」 …… 一楼闹哄哄,恍如一个菜市场,有人要加菜,还有人要再摆一桌。 双臂搭在木楼栏杆上,奚音站在三楼往下望,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为了实现她将林梧捧成顶流的计划,她暂且先以「仁德公子」的名讳立了个人设,待「仁德公子」仁德的形象深入人心之后,她会再向大众揭晓,这公子其实就是当今五皇子。
第83页 她找了写手来写仁德公子的故事,当然,那些故事也不全都是编的,大都是结合了林梧自身的性格优点,为他量身定制的。 之前,她安排说书先生来说,说书先生在台上,在一楼的顾客们都能免费听到。 起初确实吸引了不少人,可说书这种形式太过单一,也太过简单,很快,别的酒楼就跟风学了,分走了迎星坊不少的客人。 在奚音想来,说到底,她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知晓仁德公子,所以不在意别人是从哪里知晓的。她便主动去与那几家酒楼的老闆交好,试图让他们也来讲她的话本。 可惜,老闆们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很是不客气,便是有时芥在旁,也只是敷衍地应和了,尔后继续他们自己的话本。 求人不如求己,奚音决心还是要靠自己把客户赢回来。 于是,闷头想了两天,奚音决意换种形式——演戏。 她找了人来将故事演绎出来,还特邀了糖水铺的大爷来出演。 这一举动,使得她大获全胜。 永宁的人只听过戏曲,没见过这种生活戏,图个新鲜。 看了第一场的人们回去后口口相传,到第二场时,整个迎星坊就座无虚席了。 她招了好些人来轮番演,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场场爆满。 几场戏下来,「仁德公子」收穫了不少迷妹迷弟,听说,现下,仁德公子被评为「京都女子最想嫁前十榜榜首」。 光是为林梧造势,时芥不大乐意,他是那种见不着兔子不撒鹰的人,既然开了酒楼,自然想要赚些钱,眼看着每日都有那么多人,其中不少人点上一壶饮子就在酒楼里坐一天,一算进帐,反倒不如开业时,便命令奚音给他找一个赚钱的法子。 促销宣传嘛,奚音在行,连夜将仁德公子的故事后续刊印出来,做成小册子,让时芥发放给消费满额的客户。 故事话本,不收他们的钱,但得消费达到一定金额才行。 看样子,效果不错。 伸了个懒腰,奚音惬意地扭了扭腰肢。 立人设、贴标籤,她将林梧捧成顶流的计划已行了小半,接下来,她只要稳定推进,相信在春日里,就可以让林梧成为永宁最闪耀的一颗星。 「真是不错,明日再印一百本!」还没走到跟前,时芥就冲着奚音招手嚷嚷。 奚音摇摇头,回身进房间。她道:「这一百本是珍贵,两百本就成泛滥了。等到三百本,就没人来了。想要留住客人,我们就需要限量发售!」 「好好好,限量限量!」能赚到钱,时芥嘴角都要咧到鬓角去了,再也不和奚音置气。奚音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再道:「对了,你上次同我说你要嫁给林梧了,怎么过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动静啊?他是不是回去已琢磨,哎,幡然醒悟了……」 时芥正散播林梧后悔要娶奚音的谣言,闢谣的人便来了。 正是林梧。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只脚刚迈进门,林梧就先行解释道:「我不曾后悔。」 话是回答时芥的,可他的眼神却瞟向了奚音。 四目相视,奚音福身行了个礼。 「父皇已同意我们的婚事,只是顾及四哥,打算先寻个日子知会四哥。」林梧认真道,他抱歉口吻:「可能需要白小姐暂时委屈几日。」 「何谈委屈不委屈呢?」奚音淡淡地笑着,来到桌前,她为林梧斟了茶水,随后施施然落了座。她问道:「殿下,秦将使如何了?听闻他去辽西了,不知可与您联繫了?」 林梧不动声色:「暂无。」 「那这就是秦将使的不对了,既然愿意听从于您,那还是该与您及时联络,待他回来,我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第118章 暗恋 林梧面上波澜不惊。 打量着他,奚音笑得意味深长。 林梧此次前来,为的是告诉他们,他已联合大理寺少卿重启池霖之案。 「等父皇将我们的婚事定下,我就会和柳少卿寻个由头,将此案翻出。」 说起要为池家翻案,林梧眸光发亮。 这是除了娶奚音之外,他最希望能够做成的事。 「多谢殿下。」奚音再次起身意欲行礼。 林梧探手制止了她,他道:「我们本就是朋友。」 他望着她,眼神中有不可掩饰的缠绵暧昧,如三月春光,潋滟美好。 一旁的时芥困惑地瞧着,眉头紧锁。 查案、翻案,林梧走的是正义之道,纵然有了他的承诺,奚音也不会放弃她要走的路。 她并非不信任林梧能够为池家翻案,她只是不信皇权能让幕后兇手落网。 是林祁也好,林祁背后还有人也罢,动了他们,就相当于打了皇族的脸。 假使当真让林梧查清楚了,那他又真的能够全身而退吗? 唯有让正直的林梧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池家才能真正平反。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着,奚音照常早出晚归,整日泡在迎星坊里。 因为她每天大半天都耗在外头,喜玲怨言很重,为了哄她,奚音索性就把她带着。 而见喜玲跟着了,早就蠢蠢欲动的白棠就顺其自然地一道随行。 奚音甚至没能来得及回味到底发生了什么,待她有所意识时,她的豪华办公室,就已经成了大家的茶话会据点。
第84页 巳时到,申时走,朝九晚五,标准作息。 「这日头一天更比一天长了。」白棠坐在桌前,望着不远处翘着二郎腿靠在美人榻上的时芥。她拔高音量,再道:「春日里,我最爱做的事就是去郊外放纸鸢。」 一面说话,她一面瞄着时芥。 奚音告知白棠,她不能再帮白棠追求时芥后,白棠生了几天的闷气,很快又好了。 她还是那般没心没肺地追着时芥跑,不过,这一回,她懂得了界限。 她不会再勉强奚音帮她,也不会再过分粘着时芥,点到即止,追得含蓄了些。 白棠满心期待,时芥却是哑口不言。 自打藉由仁德公子赚得盆满钵满后,他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如何才能赚更多钱。 现下,他正在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活动,完全没注意到白棠的话,沉默不语。 场子陡然冷了下来。 还是奚音捧场:「是个好主意,改明儿叫上五殿下,我们一块去!」 白棠沖奚音投去感激的一眼。 奚音嘆息,暗恋的人最卑微。 待她们聊得七七八八,即将翻篇之时,时芥突然如梦初醒,腾地坐起来,问道:「我刚是不是听到你们说要去放纸鸢?去哪儿放纸鸢?何时去?」 奚音、白棠:…… 酉时一到,奚音合上写手刚写好的话本,「噌」地起身,「放班!」 从迎星坊打道回府,奚音与白棠前脚刚踏进白府,后脚就被李管家请去了东玉轩。 「什么?春猎!」 是的,一年一度的春猎要开始了。 「按照以往,你俩都是不愿意去的,不过,今年有些特殊,」白泾瞥了奚音一眼,「为父还是找来你们再问我一遍,你们俩是去还是不去?」 「去!」奚音应道。 关于林梧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她还没得到验证,这次正是个不错的机会。 而且,不想团建的员工不是好员工! 她来永宁以后,离开京都去外地游玩的次数屈指可数。春猎属实是个不错的游玩机会。 白棠也忙不迭点头:「栎儿去,那我也去。」 「嗯。」白泾眼里露出一抹担忧意味。他再言:「届时,你们母亲会随你们一道。」 白泾身为丞相,圣上不在,需得他来坐镇,故而,春猎,他不能去。 一听秦氏要去,白棠与奚音面面相觑。 若是没有家长,她们俩便可以随意玩耍,可如果秦氏跟着,定然是处处受限。 白棠往前一扑,抱住白泾的胳膊撒娇:「爹爹,就让娘亲在家陪您呗,不然您多寂寞呀!」 好不容易能够摆脱束缚肆意潇洒,白棠简直要乐开了花,哪里还会想和秦氏一起? 再者,有秦氏在的地方,就没有时芥。 这一点,白棠无法忍受。 耐不住白棠软磨硬泡,白泾最终还是应承下来,「我知晓了。我去同你们母亲说。」 白泾如何说服秦氏的,奚音不知,奚音只知道,白泾为了他的两个女儿,的确是付出太多。 出发前夜,奚音望着藕色帐顶,一时竟然生出了少时春游前的激动感,兴奋得完全睡不着。 春猎的地点在南边,水榆城,比京都要更暖和,风景更秀丽。 之前奚音去过两次,非常喜欢,此番能再去,她都控制不住地在肖想着到了以后该买些什么,吃些什么了。 要买粉甜糯糕。 还得喝那迎春饮子。 嗯……还要去小店里淘些髮簪带回来。 …… 想法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天蒙蒙亮时,她才刚入睡。 卯时三刻出发。 奚音觉得自己刚闭眼,就被喜玲催着叫了起来。 喜玲身为丫鬟不能跟去,伺候奚音穿衣时一个劲地念叨,交代她到了地方,要注意饮食,免得水土不服。 喜玲絮絮叨叨地说,奚音昏昏欲睡,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一点儿没留。 等到坐上马车时,她几乎是一上车就昏死过去。 白棠也激动,伏在窗前,一出了城门,就激动地叽哩哇啦。 可不管她说什么,背后的人都不予回应,待她再看,奚音早已是睡得昏天黑地。 马车汇入大队伍时,她在睡。 队伍停下歇息时,她还在睡。 有那么一瞬间,白棠几乎以为她昏厥了。 行至午时,队伍停下休息。 马车外头传来许多小姐公子的声音,一有机会,大家自然是下了马车,出来聊聊天。 望了一眼缩成一团的奚音,白棠只能艷羡地听着。 「咳咳。」 窗外忽地飘来一声咳嗽,听声很近,似乎就在车旁。 百无聊赖的白棠掀开帘子一瞧,竟然是时芥! 第119章 枷锁 「芥哥哥。」白棠喜出望外。 她急急忙忙地下了车,尔后才发现,与时芥一道来的,还有林梧。 她矮身行礼,「五殿下。」 林梧朝她身后探头望了一眼,「她呢?」 白棠甚是无奈:「在睡觉呢,从上了车就在睡,一直睡到现在了,还没醒。」 时芥顺手掀起窗帘,往里望了一眼,果不其然,奚音双眼紧闭,歪倒在角落里。 他回身,刚要喊林梧看笑话,却发现林梧视线已然越过他落在奚音身上,神情之专注,竟然完全没意识到时芥在看他。
第85页 时芥蹙眉,眸光由起初的戏嚯逐渐变得茫然。 一个问题从心底升起:林梧那厮莫不是当真喜欢奚音吧? 如此想着,他忽而道:「白小姐,不如稍后你来与我同车罢?我车上仅我一人,一人忒无趣。」 他提前打听好了,秦氏此次没来,才敢这般造次。 林梧敛起目光,转而随着时芥一同看向白棠。 能和芥哥哥一辆马车? 那岂不是有大把的时间与芥哥哥独处? 还有这种好事? 反正栎儿只是睡觉,也无需她来陪伴。 白棠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棠儿愿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 敲定了换马车一事后,时芥与林梧告别:「殿下,那我们先回马车了,您也回去罢,一会就该启程了!」 林梧瞥了马车一眼,「嗯。」 道完别,他们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走出约莫三十步,时芥突然停住,白棠不解地看向他。 时芥蓦地转身,迅速望了一眼,发现林梧没有在看他,他便拉着白棠,闪身到旁边的林子里。 「就这了。」他寻了棵粗壮的老树,双手扶着树干,身子藏在树后,向前探着身子眺望。 望着时芥拧巴的姿势,白棠问:「芥哥哥,这是做什么啊?」 「我倒要看看五殿下对白栎存的是个什么心思?」 「那自然是心悦于栎儿。他们可是要成亲的。听父亲说,皇上找他聊过,打算春猎后择个良辰吉日正式赐婚。」 瞧着白棠那不谙世事的神情,时芥讳莫如深道:「那可不一定!」 「不是真心,也会嫁娶?」白棠讶异。 时芥一副大佬姿态,高高在上地解说道:「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这成亲嘛,多的是利益交织,倘若非要有真情才能嫁娶,那永宁怕是有一多半的人都得打光棍。」 在白棠想来,成亲必然是要恩爱两不疑。 成亲,是心悦的终极。 之前旁人也会同她谈些利益、权利之事,她都是不听,也从不往心里去。 可现下是时芥在说,她就忍不住多问一句:「芥哥哥,你也觉得我们该以家族荣耀为先,而将真情摆在后面吗?」 本来,遇到个懵懂的小娘子,时芥下意识会想要在其面前装一下,用一些深沉的话语来显得自己高大伟岸。 可对上白棠那纯真的眼神,他又瞬间说不出违心的话了,咋咋唿唿道:「本小爷当然不会!谁还能束缚我呢?」 芥哥哥不愧是芥哥哥! 白棠那原本皱到一起的小脸舒展开,笑得一如烂漫春花,用地点头:「嗯!」 接着,她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惊喜道:「芥哥哥,快看!是五殿下!」 鱼上钩了! 时芥急忙看去,只见林梧与荆南走到马车旁,荆南上前不知与马夫说了什么,马夫就同他们行了个礼,离开了。 林梧在马车旁顿了一下,尔后就登上了马车。 「果然!」时芥激动得一掌拍在树上。 之前在迎星坊时,他就觉着林梧看奚音的眼神不对,可鑑于对林梧的「好学生」印象,他素来坚信林梧不会爱上任何人。 没想到,他还真的对奚音情愫暗生。 「走罢!」时芥手一挥,潇洒地大迈步向前。 白棠跟在后头,一步三回头,望向马车,问道:「芥哥哥,我们去哪儿?」 时芥:「当然是回我们的马车啊!」 「我们的马车……哦!那我们快回我们的马车!」 —— 白家马车内。 「妈妈……」 那睡着的人突然蹦出的一声呢喃,令做贼心虚的林梧僵住。 他正小心翼翼地托着奚音的脑袋,打算将其递到自己肩上,从而让她睡得舒服些。 咕噜。 喉结滚动,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见奚音没醒,他才谨慎地舒了口气。 奚音平日里叽哩哇啦话很多,精力极其旺盛,但睡着了,还挺乖巧。 不论是当下,还是在林梧的小院,都只安安静静地睡着。 那日在林梧的小院,奚音起先是坐着与他聊天,后来坐不住了,就趴在床沿,再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她就阖上了眼。 林梧瞧着她的睡颜,犹豫再三,将其抱上了床,并在他们之间放了一条枕头。 那一夜,听着她微弱的唿吸声,林梧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 他自认,为了娶奚音,做了不少出格的错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成了套在他心上的枷锁。 可他不后悔。 明知是错,还要继续。 「嗯——」 不知睡了多久,奚音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 她一面揉着眼,一面咕哝道:「我们可出发了?」 一听这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话语,林梧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这男声入耳,奚音适才愕然发现,旁边的人竟然是林梧! 她连忙弹开,动作利索,雷霆万钧。 奚音一头雾水,为何她与林梧的见面,不是刚睡醒……就是刚睡醒? 很快,她反应过来,她该是与白棠在白家的马车上。这一回,不赖她。 「殿下,为何您会在这?」
第86页 林梧面不改色:「我的马车坏了。」 许是受了惊吓,奚音的灵台分外清明,她竟然发现了件之前从未注意到的事情,「殿下,您为何在民女面前不再自称『本宫』了?」 林梧一怔,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有意识。 他牵起嘴角:「你已是我的未婚妻,不必再多繁冗礼数。」 奚音:…… 之前不是你最喜欢搞这些七七八八的吗? 「民女的姐姐呢?」奚音再问。 「她去小侯爷的马车坐了。」 这听着倒像是真的。 第120章 舞剑 奚音又拱拱手:「民女睡姿不雅,让殿下劳累了。」 林梧小声:「以后要经常劳累,总该习惯。」 话声虽弱,但二人离得近,也就一字不落地落入奚音耳中。 脸上不争气地「蹭」一下烧起来,她佯装没听见,撩起窗布帘,大声道:「外面的天气可真好啊!」 奚音望着窗外,发亮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林梧凝望着她,眸光蕴着春光,明媚而温暖。 —— 午后不多时,大部队抵达水榆城。 舟车劳顿,众人疲惫。 入了行宫后,皇上下令命各自休息整顿,春猎定于第二日开始。 睡了一路,现下奚音的精神头足得很,听闻暂不能玩乐,还甚是惋惜。 她拉着白棠,提议:「不如……我们去园子里逛逛?」 白棠与时芥一路畅聊,分别时颇为不舍。一想到时芥或许也会外出,她登时抱住奚音的胳膊,连连点头:「好啊!」 行宫分四片,东南西北四角。 奚音与白棠等一众小姐住的是北苑,时芥等公子们住的是南苑。 这一南一北的排布,是为了将这群春心萌动的少年们隔开,免得春猎期间传出任何桃色绯闻。 皇上此次出行带了皇后和玉贵妃,住在东苑。几位年长些皇子住在西苑。 主轴之正,建了座园子,千艺园。 水榆城早早入春,气候温暖,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奚音与白棠刚至园中,就听得不远处传来声声叫好。 「四哥太棒了!」 「哇,四哥英俊潇洒!」 「四哥的剑术,天下第一!」 …… 循声望去,在屏障般的丛丛竹影背后,一群人正在围观一人耍剑。 那人身姿挺拔,动作若行云流水,刷地拉开架势,出剑,探身,一抹银光宛若游蛇穿梭,破风而动,时而似燕轻盈,时而又似闪电骤厉。剑花翩飞,一如彩蝶追香。 隔了交织的叶片,只能欣赏到七成的精彩,白棠一面惊嘆,一面拽着奚音,「我们也去看看!」 她性子活泼不怯生,站在那些皇子公主身侧,便就顺其自然地融入了大家,鼓掌唿喊:「四殿下厉害!」 奚音汗颜。 再看,灿然的日光中,林祁一身玄色,暗红束腰,金丝游走,勾勒出其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加冠不久,身上那股少年气还未褪尽,映着娇艷花红,格外抢眼。 成为焦点的他,便成了最明亮的星。 旁人的注视与夸赞给予他更多兴奋,他舞得愈发用力,所会招式一一亮出,金雁横空、白虹贯日……变化莫测,动作纷繁。 啧啧。 奚音抱臂惋惜,这么好的剑术,不去她的迎星坊打工真是浪费了。如果他不害池家,她绝对可以把他捧成超一线! 看着,奚音又想到,一个沉迷于别人的认可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害池霖呢?他害了池霖,也不会有人认同他啊。 正想着,猝不及防的,有人在奚音眼前遮下了一片帘。 是谁挡住她的视线? 她甫一抬眼,对上的是林梧那张冷漠的脸。 虽是和平日里一般的面无表情,但奚音莫名感受到隐隐的怒意。 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一丝红杏出墙被抓的心虚。 「芥哥哥。」白棠瞧见旁人,喜颠颠地跑过去。 不远处,时芥正抖着腿睨着这边的人,满脸写着两个字——「吃瓜」。 「好看?」林梧喊声问。 奚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好看。」 「那还看吗?」 「不看了。」 她扬起笑脸,讨好地故意扬声道:「走罢,五殿下,这有什么好看的?」 「放肆,你竟敢说我四哥舞剑不好看!」蓦地,旁边响起一声训斥,是璟瑄。 奚音重重地闭了闭眼:自己也太倒霉了罢。 她以为他们都在专注观赏,顾不得她,就没留心控制音量。 「她说的是很好看。」林梧面向璟瑄,一本正经地说谎。 其态度之认真,其神情之淡定,让所有人在一剎那都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奚音心道:这大概就是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的好处,哪怕明知是他说谎,都会率先怀疑自己。 璟瑄皱了皱眉:「是这样吗?」 就着林梧铺好的台阶,奚音点头如捣蒜:「就是这样!」 前方,林祁留意到这边几人,停了下来。「怎么了?」 因林祁走近,所有的目光都跟着转移了过来。 璟瑄努努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第87页 加上玉贵妃敲打过她,让她认清往后她们母女是要倚仗林梧的,现下,她见了林梧也就尽力不再出言不逊。 璟瑄不说话,奚音机灵地竖起大拇指,抢白道:「殿下,我们在夸您剑术一绝!」 赶紧煳弄过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能得白小姐夸赞,是本宫的荣幸。」林祁微微靠近。 奚音往后撤了一步,一不留神,就退进了林梧的臂弯里。 二人贴得极近,林梧全然不避讳,顺势揽过奚音,暧昧之意,昭然若揭。 这景象,落入谁的眼里都能咂摸出三分意思。 林祁冷眼瞧着,眸光泛寒。 林梧要娶白栎一事,皇上已找他聊过。 此前他求皇上赐婚时,林梧横插一腿,皇上便问他,可是也想娶白栎,那时,他说的是不想。 林祁也就没当做一回事,盘算着令寻一个合适时机再求皇上。 也就过了不到一月,林梧竟然改变了主意。 这其中定然是生了什么变故。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呢? 林祁本该再搅弄一番,只是,前些日子秦况回京都,一举揭发了林祁一个手下贪墨之事,虽说被他压了下来,但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再顾不上白栎。 前些日子,他费了一番周折,将秦况调去辽西,姑且先缓他个半年,让他回不来。 「走啦,走啦,别忘了,我们还有事呢!」时芥适时冒出来,一手拖着奚音,一手拖着林梧。 他同奚音眨眨眼,奚音立刻心领神会,「好。」 身后头,林祁不依不饶:「难得大家凑在一块,怎的就不同我们玩呢?」 第121章 春色 四人止步,回身便发现,其他的皇子公主都在瞧着。 深刻记住母妃的教诲,璟瑄想要帮林梧开解,拎着裙子刚往前走了一步,斟酌措辞。 林祁再道:「本宫依稀记得,五弟剑术素得各位将军夸赞。再一想来,可是好些年没见着五弟舞剑了!不知今日,大家可有幸品鑑一番?」 林祁一副且等着林梧出糗的表情。 众人偏头来看。大多皇子公主与林梧并不熟悉,不敢起闹,只噤了声默然地望着。 奚音眸光一寒,林祁这话里有话,必然是知晓林梧不能再提剑一事,才故意刁难,还真是符合他一贯的没事找事行事风格。 不等林梧开口,奚音先一步道:「殿下们的剑术同源同根,大同小异,不如让民女来为大家献上一舞?」 「你会舞剑?」璟瑄和白棠异口同声。 奚音拱手:「花拳绣腿,权当给大家逗闷子了!」 她回身,见林梧正凝视着她,眸光不定。她遂咧开嘴,用口型比了个「没事」。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林祁跟前,林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从林祁手中接过剑,奚音步履坚定地走向前方空地。 剑术嘛,她会得不多,但唬人总还是可以的,好看就成。 「献丑了!」她站定,行了个礼。 脚步向前,奚音运剑而行,一上来就先挽了个剑花,翩若惊鸿。 出剑,若穿云出水。 收剑,似燕盪长空。 不比林祁那般凌厉,奚音一招一式尽显女子柔情,如春风拂柳,宛转流动,风情万种。 「好看!栎儿太美了!」白棠拼命鼓掌。 璟瑄也跟着拍了拍手。 她早闻白栎的名号,之前玉贵妃夸奖白栎时,她还颇为嫉妒,今日再看,当真有点儿意思,还有点……熟悉? 有了白棠和璟瑄带头,旁人也不再吝啬赞誉,连连叫好。 以前在池家时,因池霖总是夸赞林梧练剑有天赋,奚音不服气,跟着练了段时日,后来见实在是比不过,她就索性放弃了。 但好歹留了些底子,今日还可拿来一用。 不过,从前用池青的身子,结实有力,舞剑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用这白栎的身体,柔弱万分,便只挥了几招,腕上就吃不上劲,肩膀更是咯嗒咯嗒作响。 探剑轻点,如燕子撩波,奚音匆匆做了最后一式,就草草收尾了。 旁边小厮上来接剑。 她一还回去,顿感肩上像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可再对上林梧的笑脸,她忽而觉得所有的劳累都算不得什么。 难得的,她也保护了他一次。 她龇牙咧嘴地朝他走去。 分明只是几步距离,林梧依然迈来接她,目光更是黏在她的身上,完全挪不开。 「啪、啪、啪。」瞧着那相互奔赴的二人,林祁鼓了鼓掌,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没想到,白小姐竟还有这种本事。」 奚音想抬手行礼,赫然发现胳膊实在是酸痛得厉害,只勉强福身:「殿下谬赞,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不予林祁更多废话间隙,林梧悠然启声:「栎儿近日身体不适,且经得马车颠簸,此番属有劳累,四哥见谅,我们须得先行告退。」 说罢,他牵住了奚音的手。 小手陡然被握进一方温热掌心,奚音有一刻的怔忡。 旁人也看得愣了。 林梧在牵一个女子?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林梧竟然在牵一个女子? 已然十九,宫中连个通房都没有的林梧,竟然在牵一个女子?
第88页 ?一腿。 ??? ?瑄?:‐?」 ??????」 ???????着血??身。 ??耖?惫。 旁边。 ?离开。 ??跟着??。 看着?:??」 谢她。 ?感激。 停下。 踪影。 所??:‵?了。」 ? 着?近一步,?。?? ??。 ???言?」 ???。」 ??,怯总。 ?兴。 ???笑,?,?。」 ?怳的言?: ?。 ???出邀请,??送」 ?「嗯。」 ?。 ??施耼?漫耸??。 —— ?」 ?」 ?」 …… ?然。 「你……怼???惑。 ???」 第122章 闭眼 一净?,一?熟逞?,?出血来。 ?正常。」 ??:?好了。」 ?…?? ??????」 ??。」 痴言:?侯爷。」 ???……」 音的?。 ?一?「?何……」 ??… ?的一?一法。 简逃?他所?? ?? ???话,?怆。」 去。?手。 ???最多一?……」 ?啊!?怀?一副????。 她迅速放开??,?别耼?」 ?…??怺?? ?住所。 ??」一吃惊。 ??:??」 ※罢。」 ?一?? ???禀吗?」 ???。」 ?音「哦」了一??了。 ????」 来迎。
tips????哦~? 第89页 他道:「你来了。」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欣喜。 他没问「你怎么来了」,而是「你来了」,这让奚音很喜欢。 或许,他在期待她的到来? 「殿下。」奚音拉过林梧,坐到了榻上。 二人隔了一张漆木方桌。 她半个身子都探在桌子上,开门见山道:「殿下,我从前读过一本书,书上说,您若是对一件事情有心理阴影,可以试着去接触,通过不断的接触来克服你的心理障碍。」 奚音激动地等待林梧的回覆。 沉默须臾,林梧问:「何为心理阴影和心理障碍?」 奚音讪笑,换成他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就是……您害怕拿剑,定然总想着要避开,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先试着靠近剑,等到熟悉剑在身边后,再试着触碰剑,接着再试着握住剑。」 她边说边比划着名。 她希望林梧能够给她一个帮助他的机会,如此,能让她的心理好受些。 林梧垂眸,问道:「你是特地为了这件事而来?」 「对啊,刚与棠儿姐姐聊天时,我突然记起来的。」一股脑的热乎劲过去后,奚音稍有些冷静,她又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看过的一种方法,能不能成,我也不好说,您若是没有兴趣,那就算了。」 毕竟,要迈出第一步总是很难。 这就好比让一个有空间幽闭症的人走进电梯里,在常人看来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对特定人群而言就需要足够的勇气。 见林梧若有所思,似在纠结,奚音想了想,接着道:「真的,您若是不想就算了,我再回去想想旁的法子,您呢jojo,不要勉强自己,我呢,也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是想帮林梧没错。可一看到林梧犹豫的神情,她又不由得有些心软。 归根结底,她的理想法子是无痛解决,最好能让林梧不过睡了一觉,尔后就好了。 呃,当然,她也晓得这是妄想。 「我愿意。」林梧蓦地开口。他抬眼,脸上每一寸线条都无比坚毅,声音更是沉若磐石:「我试试。」 他命荆南拿剑过来,放剑时,荆南还有些不忍。 「卑职在门外候着,出现任何情况都可随时招唿。」 奚音同他点点头。 剑在桌上,奚音绕到林梧身边,轻声道:「您先试着碰触一下剑柄。」 视线甫一偏移到剑上,林梧眼前便浮现出池青死的一刻。 她倒在他的剑下,浑身是血,那血就如鲜艷的腊梅,嫣红朵朵,肆意绽放。 他永远忘不掉她那张沾了鲜血的面庞,也永远忘不掉她最后放空的眼神。 她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剑身没入她单薄的身体,她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倒下,他却没能接住他。 从前的哀恸在一剎那迸发,如洪水顷刻间将他淹没。 好似跌入水中,窒息了一般,他的喉间、胸口仿佛塞了石头,难以唿吸。 之前听林梧说他再不能提剑时,奚音大致料想过他的应激反应,可真当她瞧着他额上发汗,连指尖都在颤抖时,她还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梧,坚硬外壳轰然坍塌,他成了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兽。 「深唿吸,林梧,你试着深唿吸。」奚音提醒道。「闭上眼,深唿吸。」 林梧照做,闭上了眼睛。 尔后,在茫茫的黑暗中,他感知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这只手的触感很熟悉,在不久的过去,他刚刚牵过。 「林梧,深唿吸。」奚音柔声道。 长长地吸,长长的唿。 那只手引领着他,去向了更远的方向。 虽然心中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有她在,心底莫名地添了一份安心。 第123章 绯色 唿。 吸。 唿。 吸。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一截冰冰凉凉的硬物。 那是他的剑。 没有想像中的痛苦,他在一次次绵长的唿吸中,心逐渐平復了下来。 「林梧,你看,没有那么可怕,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 我还在。 你还在。 「我在这里啊,我会一直一直陪伴你。」奚音说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愣了。 她到底只是想帮他,还是有了什么妄念? 她是在向他许诺吗? 一直一直的陪伴,真的可以做到吗? 晃了个神,奚音迅速收回思绪,再道:「林梧,你想不想睁开眼看看?」 林梧点头。 有她在,他可以更勇敢。 「好,那我让你睁开你再睁开。」奚音换了个姿势。 她横插在林梧与方桌之间,以便随时蒙住他的眼。 「嗯,睁开吧。」奚音下令。 黑密的睫毛缓缓抬起,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奚音。 她就站在与他不足一尺的地方,盈盈一握的腰肢,纤细的胳膊。 太近了,他们之间离得太近了,甚至能够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清香。 比起让林梧难受的痛苦回忆,在这一瞬间,奚音的亲近所带来的冲击沖淡了所有。 他的眼里只剩下她。 她成了冥冥黑夜中的星辰,茫茫雾霭中的灯盏。
第90页 她低着头,眼底撑着清透的光。 他仰面望着,额间还存了细密的汗。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林梧尴尬地咳嗽一声,生硬地问道:「你是在使……美人计吗?」 奚音这才觉察到,她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 双颊一热,她稍稍往旁边让了些许。 原本被奚音挡住的剑恍然间出现在林梧的眼前,冰凉凉的寒光,十分刺目。 瞧见那剑柄,林梧便觉从指尖到掌心都在发麻,仿佛千万只蚂蚁走过。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咬着唇,强忍着。 园中,奚音瞧林祁时那欣赏的目光仍旧历歷在目,林梧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唿唤: 他也想被奚音用欣赏的目光瞧着。 他也想舞剑给她看。 所以……他不能认输。 汗珠滚落,面色狰狞。 下一瞬,他就跌进了一方怀抱里。 奚音竟然俯身抱住了他。 她将他环在怀抱里,轻抚着他的后背。 一切尽在无言的拥抱中。 如果让林梧恢復的法子是让他在痛苦中沉沦,那不如算了。 她见不得他这般苦痛。 「松手吧。」她在他的耳畔说道,如一声呢喃。 「我可以。」林梧咬牙坚持。 原来,他也有这般孩子气的倔强。 心几乎化成了一滩水,奚音再度哄道:「我们不是要放弃,只是今天暂且先训练到这,我们下次再继续呗。」 下次…… 那是不是意味着还可以和她有更多的相处? 良久,林梧低声:「嗯。」 门外。 荆南小心瞥了一眼里头的情况,随即抿着笑意,朝小厨房走去。 该去吩咐侍女们晚些安排晚膳了。 寝宫外。 「他们会不会在用膳啊?」白棠一面为难地问道,一面哼哧哼哧地跟上时芥。 时芥来找奚音,得知奚音来寻林梧了,便也领着白棠过来,非要凑个热闹。 时芥满不在乎:「若是在用膳岂不是更好!那我们还能赶巧一道。不过是添了我们两双筷子的事,想来,皇子们的膳食该比我们的要好。」 白棠无可反驳。 二人跨过门槛,横冲直撞。 「白……」「栎」字还未脱口,时芥就瞧见正对着庭院的房间大门洞开,而在堂间的榻上,有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 如果他没看错,那应该是……奚音和林梧! 白棠还在边往前边嚷嚷:「栎儿!栎儿!」 尔后,她僵住了。 白栎和五殿下在……在做什么? 她深知不该毁人好事,可眼前那绯色画面让她按捺不住地想要冲过去看看。 「白棠?」奚音听到了白棠的声音。 她想要去看,却陡然发现不知何时林梧反手抱住了她。 她急忙挣扎起来:「殿下,白棠来了。」 林梧哼哼唧唧:「嗯。」声音软糯。 虽是万般不舍,但他还是松开手来,满眼幽怨。 看来,真该给这小院多加几名侍卫。 二人同时扭头,见着的便是立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白棠,和在后头笑得意味深长的时芥。 见那对交颈鸳鸯松开来,白棠顿时觉得是她搅了他们的好事,立刻鞠躬道歉,大喊道:「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喊完,她撒腿就跑。 时芥原本还打算进屋审问,可眼见的白棠这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反应,他惊到了,紧急剎住脚步。 身形一晃,他迅速思索道,现下这情形,他一个人与那俩人待在一起,实在是不妥。 「我……我也走了!」他嚷了一声,接着追着白棠也跑了。 这…… 做贼心虚,奚音急急忙忙往后退了一步,后腰勐地撞在桌角,痛得她直叫唤。 见状,林梧赶忙拉过她。他起身为她让了位置,让她坐下。 「如何?我去宣太医来。」 关心则乱。 林梧小脸皱巴,愁眉苦脸。 他想要去看奚音伤得如何,可又碍于礼数,不敢上手。 一把拉过要走的荆南,奚音摆手:「不必了。」 她心道,若太医发现她在林梧宫中,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林梧似是看破奚音心中所想,勉为其难道:「好。」 「我坐一会就好。」 林梧为奚音斟了杯热茶。 那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二人,带走了他们那短暂的温存,只剩下漫漫的尴尬。 枯坐了会,奚音盘算着还是先熘为敬。她抖抖唇,「我……我该回去了。」 「你若现在回去,只怕会受到一番拷问。」林梧提醒。 一想到白棠抱着她叽哩哇啦的样子,她就倍感头疼。 白棠正处于对情事懵懂好奇的年纪,恐怕是恨不得会让她把每一秒的心理动态都复述出来。 若是如此…… 奚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禁摸了摸汗毛竖立的胳膊。 林梧接着道:「不如在我这用了晚膳再走,想来,过些时辰,他们也该冷静下来了。」 顿了顿,她点头:「那还是晚些回去罢。」 第124章 杂糅 又是一阵相顾无言。 一手扶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腰,奚音另一手扶着桌角,脑中闪过刚刚的场景。
第91页 刚刚,她抱了林梧。 刚刚,林梧也抱了她。 他的脆弱是真,他的关切也是真。 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感涌上奚音心头。 那个一直想问还没能问出口的问题再次来到嘴边。 这一回,奚音有了八分把握。 她捏住杯盏,眸子看向林梧,「殿下。」 林梧扬眉,回望着她。 「殿下,你是不是……」不想再犹疑,奚音一鼓作气,「喜欢我?」 心跳漏了一拍,林梧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完全没料到奚音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试想过许多,唯独没有想到过这样直白的问题。 可是,既然她问了,那他就应当给她一个确切的回覆。 林梧迎上那有两分不安的视线,目光若院中的夕阳,温温柔柔的底色,拥着绚烂的霞光。 他道:「是的。」 是的,他喜欢她。 她是池青时,他喜欢她。 她成了白栎,他依然喜欢她。 这份喜欢经过时间晕染,成了一种习惯。 林祁说他是在守活寡,他不恼,甚至偶尔还会觉着言之有理。 他就这么一直寂静地喜欢着她,如婆娑春雨中的远山,如飘雪中的梅林,不声不响,不寂不灭。 压在心间的话语终于得以说出,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刻,他都释然了。 但是,奚音却在一瞬间脑袋放空。 她是有所猜测没错。 凭着林梧对她超常的好,隐隐约约觉出了他的心意。 那么,现下呢,又当如何? 同他在一起,做一对快活的鸳鸯? 可她还要为池家平反。 她不是天真懵懂的少女,不如白棠那般情爱至上。 她有她要做的事,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喜欢一个人,远没有她的目标重要。 突然正了脸色,奚音问:「你……想当太子吗?」 这陡然切入的严肃,将原本的温情割裂。 林梧倒没有半点失落。 这就是她,她向来看似如夏日热情,一颗心实则是像凛冬冰寒。 吞回了原想问的那句「你可心悦我」,林梧坐定,唇角扯起,颇有些自嘲。 也许,她对他抱有好感,可显然,那分量不多。 「是为了四哥问的吗?」林梧反问。 奚音蹙眉。 她自然不会是为林祁而问,可她也需要搞清楚,他是否想要入主东宫。 想要为池家平反,必然不能让林祁成为太子。 但她亦知晓,林祁不做太子,不代表林梧就会想做。 林梧一心只读圣贤书,学的是兄友弟恭,读的是君明臣贤。 早前池霖就曾想辅佐林梧,但那时林梧从未表明过任何心迹,池霖便就想等等,这一等,倒是他先等不到。 从前对太子之位不生妄念的林梧,现在当如何? 奚音坦然:「不是为了林祁。」 她想说,林梧,我需要你成为太子。 她亦想说,林梧,我认为你适合成为太子。 但那些「我需要」、「我认为」又是否太过自私? 倘若是旁人,哪怕她不在他跟前,她都可以坦然地谋划将其推上太子之位,可以得意地拿她的计划侃侃而谈。 可眼下,她面对着他,忽然就哑口无言了。 她说不出那些如枷锁一般的话,亦无法将枷锁套在他的脖上。 这是一场没有终局的对话。 他未坦言,她未得到想要的答案。 烛火寂然地烧着,映得一室熏黄。 长久的僵持,似是永无尽头。 默然嘆息一声,奚音双手在腿上摩挲着。 想了想,她决定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您可就如时下这一般寡言。」 甜糯的嗓音响起,令林梧收回了沉重的遐思。 奚音歪着脑袋,甜甜地笑着,好似一只可爱的小宠物。 「殿下,可是不记得啦?」她在哄他。 见林梧没接话,她又故作生气地抱臂说道:「哼,我就知晓,殿下肯定是不记得了。什么喜欢我,也都是随便说说的罢?」 见状,林梧所有的阴霾都被拨散。 她在哄他,不必说什么令他开心的事情,单单是她在哄他这件事,就足以治癒他。 「我都记得。」他配合道。 很快,他再问:「你的腰可还好?」 奚音抿着笑意,他可真是贴心,饶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依然不忘她的伤。 「不好。」奚音摇头,捂着伤处娇嗔道:「可疼了!」 平日里的奚音虽不如男子那般坚韧,但她也大都不会像别的女子那般柔弱。 而眼下,她竟然在对着林梧撒娇,满脸小女儿情态,秋波暗送,娇笑如水。 倘若时芥在这,只怕会用力揉揉眼,反覆确认:这真的是奚音吗? 「哪里疼?」林梧站在奚音身侧,想要帮忙,又无从下手,显得十分笨拙。 奚音「咯咯」地笑着。 林梧皱眉:「我还是宣御医来瞧瞧,沈御医嘴很严,而且他此前也见过你,没有关系。」他认真解释道,以打消她的顾虑。 再装下去,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林梧要走,奚音拉他,起身时一时着急,用力不稳,一个趔趄,反倒往后仰了下去。
第92页 林梧眼疾手快,伸手要来捞她。 手上还扯着林梧的衣角,奚音没顾得上松手,勐地一拽,就这么带着林梧就一道倒了下去。 一阵七零八落,再看时,林梧整个人都趴在了奚音身上。 鼻尖触碰到鼻尖,彼此的气息与温度杂糅。 林梧身上略显凌冽的檀木香与奚音身上淡淡的花香交织在一起,分外暧昧。 那一双墨瞳中慌乱难掩,林梧面上更似是染上了晚霞,绯色连绵。 咕噜。 喉结滚动,划出诱人的线条。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奚音从未将林梧看作是男子,更多的是将其视作弟弟、小朋友、小兔子。 他正直的秉性,让他时刻展现出似孩童的无辜,可可爱爱,天真无邪。 可近来,他的诸多表现,让她无法再小觑他。 嘴角噙着笑意,奚音的手往上攀,她握着他劲瘦的手腕,问道:「林梧,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如果说秦况的事情是他设的计,那他定是听到了她的自白。 他知晓了她是池青,故而才有了后面的一切。 就在刚刚,奚音醍醐灌顶。 也许,他对白栎的好奇,因她是她。 也许,自始至终,他喜欢的都是池青。 脸已经红透,但眸光依然清澈。 林梧真挚应道:「是。」 奚音再问:「我是谁?」 「你是……奚音。」 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开,她没有料到的是,林梧知道的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多。 这么说来,他喜欢的也不是池将军的女儿,而就是她? 就是她本人是吗? 一瞬间的怔忡之后,有浓郁的感动直冲眼眶,氤氲盘起,眼眶泛泪。 心酸、动容、惊喜……五味杂陈,汇作一团,就成了情不自禁,情难自持。 手如游蛇,逐渐向着林梧的腰上伸去。 松松垮垮地环过,奚音抱住了他。 如此,林梧的神色却有些难堪。他嗫嚅一声:「我……」 随后,奚音觉察到了那令他难堪的根源。 她会心一笑,反倒愈发猖狂,猝不及防地抬起头,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他的唇。 平日里的林梧就如一枚青玉,温润,正经,而眼下,他的渴求为他染了几分人气儿。 他不再是谪仙,而成了她这个「採花大盗」手下的一朵小白花,堪堪将折。 「奚音。」话声从林梧牙齿间挤出。他低下头,似在进行最为残酷的折磨。 良久,他再言:「我本没有奢望那么多。」 话落,他利落俯身而下,热烈地吻住了她。 一改平日里的清冷做派,他是动容的,热情的。 从美人榻到吉祥拔步床,她一路晕晕乎乎,完全任由他抱着。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林梧。」她低低地唤他,指尖从他的眉描至他的喉,一寸一印,一厘一心。 他眸中蒙着春意,笑中自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应道:「我在。」 流苏帐内春风暖,这一刻,屋内屋外,尽是繁花千朵,芬芳四溢。 —— 暮色西沉,该用晚膳了。 荆南刚走至屋前,忽而听得一声娇软莺啼。 他止步,遂僵硬地回身,原路返回。 该让小厨房把晚膳收了。 —— 翌日。 睁眼,是陌生的帐顶和酸痛的身子,侧身,是熟悉的面庞。 熟睡中的林梧,愈显无辜。 闭眼。 再睁眼,还是这一室旖旎。 奚音僵住。 她做了什么?睡了林梧? 她睡了林梧? 不对……她和林梧睡了?! 当情愫褪尽,现下,她只剩下惊恐与难以置信。 这不是在现世,永宁的民风定然是没有这么开放的。 上一回,她还能振振有词地同白泾说她与林梧什么都发生,这一回真的发生了。 她要怎么面对林梧? 一想到这,她几乎要被如潮水般的羞耻感淹没了。 她要怎么面对旁人? 再想到这,她几乎是跳起来的,赶紧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 偷瞄了林梧一眼,见他还在安详睡着,奚音匆忙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 「小……」荆南尚未道完,奚音就如旋风般颳走了。 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他又看了看房门,忍俊不禁。 第125章 狡黠 房内。 林梧缓缓睁开眼,露出了小狐狸般狡黠笑容。 —— 天色蒙蒙亮,红墙之上晕了一片青色,一道身影在绯墙之间流窜。 奚音哼哧哼哧地埋头狂奔,再抬头,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冲进了一间差不多的院子。 这又是哪啊? 这里怎么和迷宫一样? 「谁!」远处传来一声呵斥。 奚音赶紧掉头往外跑。 「啪嗒」,一块令牌从她身上掉落。 牌子上一排字金光闪闪——五皇子林梧。 「这是什么?」小侍卫走来,捡起了躺在地上的令牌。 又有一道声音响起:「什么事?」 「殿下,刚有外人来过,丢了这块牌子。」小侍卫双手奉上。
第93页 接过令牌,林祁翻转查看。他低声念道:「林梧?」 蹙眉凝思片刻,他再问:「刚刚那人是何模样?」 「望殿下恕罪,刚离那人太远,卑职未能瞧清。」小侍卫又补充一句:「可能是个小宫女吧。」 「宫女?」林祁狐疑道。 但很快,他就将其抛之脑后。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梧的令牌,大有用处。 —— 北苑。 落足之前,奚音左右探头探脑地观望了好一会。 见院子里一片安静,并无任何异样,她这才放心大胆地进来。 「噔蹬!」 奚音刚往前走出一步,身后头就扑来一人。 正是她想要躲着的白棠。 「你回来啦!」白棠满脸灿烂笑容。 摆摆手,奚音直直地朝着前方走去。 白棠紧追在后头,「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啊?你快和我说说啊!」 追上了,她又奶声奶气地问道:「你和殿下抱了一整晚吗?你们做什么啦?」 奚音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只问:「可有吃的?我饿了。」 她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进食呢,再加上做了一番体力劳动,时下实在是飢肠辘辘,饿得能吃下三头牛! 「殿下连晚膳都不给你用啊?你们到底玩什么啦?」白棠穷追不捨。 她可太好奇了。 这男子与女子共度一晚,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脸上已经烧了起来,奚音窘迫地四处走动:「我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没踏进房间,她掉头去往小厨房,更是拼命加快脚步,试图甩掉白棠。 无奈白棠比狗皮膏药粘得还紧,她也不恼,冲着奚音撒娇:「你和我说说嘛。」 奚音佯装未听见。 奚音快步走,白棠也快步走。她就走在奚音旁边,拖着奚音的胳膊,使劲地来回摇动,把在家里对白泾的那招全然使在了奚音身上。 奚音素来吃软不吃硬,这一拳拳的棉花拳落在她心里,让她很是不忍,几次三番话到了唇边。 可这到底不是能嘻嘻哈哈说出口的事,强烈的赧然阻止了她。 她嘆了口气,如鲠在喉。 倏忽,白棠惊唿:「哎,你脖子上被蚊子咬了。红红的。」 奚音:…… 她一个转身,急忙捂住了白棠的嘴。 对上白棠那惊讶的眼神,她又很快想到,或许,白棠当真不晓得这是什么。 将其拉到墙角,奚音正了脸色,用罕见的严肃口吻说道:「我在殿下那过夜的事,你要替我保密,谁问都不行,时芥也不能告诉!好吗?」 抿着唇,白棠诚恳地点点头。 奚音松了口气,放开了手。 白棠满脸无辜:「可是,芥哥哥已经知道了呀。昨晚,他送我回来时,就同我说,你大致是要在殿下那里过夜,让我不必等了。」 奚音:……那他会猜到是她「先下口为强」的吗? 奚音不敢再往下细想。 她一定要守好这个秘密,不然,可以想见的,她的往后余生都逃不开时芥的嘲笑了。 奚音要走,白棠又拽住她的衣服,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和殿下晚上做什么了?难道……」 她欲言又止。 话已至此,奚音想了想,还是艰难地点了头。 毕竟时下她若是再说她与林梧什么都没发生,也断然不会有人相信的,倒不如坦白得好。 她只盼着林梧别告诉时芥是她起得头就好。 顿了顿,她又觉得林梧还是值得信任的,遂安下心来。 「啊——」白棠刚要叫唤,下一瞬,她自己把自己捂住了。 冷静片刻后,她缓缓松开手,满面愕然,哑着嗓子道:「你竟然和殿下抱了一整晚!」 奚音:…… —— 用过早膳,奚音换了身衣裳,准备去正殿集合。 「不好了!不好了!有刺客!」 园子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奚音与白棠急急忙忙走出去,瞧见甬道上挤满了张望的人。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请各位小姐速速前去正殿!请各位小姐速速前去正殿……」几个小侍女挨个园子地喊着。 「走罢。」白棠挽住奚音胳膊,嘟囔一句:「也不晓得他们咋咋唿唿什么……」 各家小姐三五成群,沿着甬道款步姗姗。 小姐们无一人着急,且相互之间较着劲,生生走出了秀场的感觉。 奚音甚是无语。 她遥遥地瞥见沈矜霜独自一人,不与其他任何人一起,想要唤她,可又见白棠在旁,就放弃了。 抵达时,正殿上已站满了人,世子们大都成群结队地聊着天,丝毫没有任何紧张的样子。 奚音和白棠俩人低调行事,只寻了个偏僻角落立着,没往主位凑。 远远的,时芥一瞧见他们,就走了过来。 「呦,你竟然不是从……啊——」 没等时芥将话说完,奚音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为的是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这里人多口杂,还望小侯爷自重。」松开脚后,奚音文质彬彬地拱手。 时芥往旁边闪了一步,嘟着嘴,委屈道:「你可算是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见色忘义。」
第94页 奚音斜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得不收敛起脾气。 「呦,五殿下!可还……安好?」时芥忽而抬手招唿道。 看去,林梧与他们还隔了好些距离。 经得时芥这大嗓门一喊,不少人都侧目瞧过来,大都是目光中带着点新奇—— 一向与皇子们不对付的小侯爷,何时与五殿下这般亲近了? 第126章 正义 如鱼得水,时芥在人群中穿梭,迅速来到林梧身边,道:「殿下,昨晚睡得可好啊?」 没答话,林梧却是先向奚音的位置投去视线。 早在听到时芥唤林梧时,奚音就背过了身去,竭尽全力想把自己藏起来。 此番林梧看时,只看到了一方瘦削的背影,好似将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 他牵起嘴角,遂回应时芥:「很好。」 时芥一副他都懂的表情,眸光里还有几分欣慰。 之前是他眼神不好,竟然没能瞧出林梧对奚音有意思,现下发现了真相,他油然生出一种老父亲的心态。 一面与林梧往前走,时芥一面扬声道:「殿下,我想,您也看出来了,我的那个好友呢,属实是……性子顽劣!」着重强调。 「性子顽劣」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奚音耳中,她的手紧紧捏成了拳。 她忍! 见奚音没有转身,时芥再言:「还望殿下日后好生管教,每日让她闻鸡起舞,认真学习!否则怎么能与殿下您相匹配呢?」 奚音:……这是朋友吗? 真兄弟,就要插她两刀? 「殿下。」旁侧,白棠福身行礼。 重重闭了闭眼,虽是背对着他们,但奚音已能感知到,林梧就站在距离她半步的地方。 一个头八个大。 奚音现下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 其一,她睡了他。 努力回想起来,是她主动的,没错。 是她先亲了他,是她经不住他的美色诱惑。 其二,林梧不仅知晓她是池青,甚至还知晓她不是池青。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足以惊掉她的下巴。 她抠着手,努力地盯着地面,试图能找个洞钻进去。 「哎,我这个性子顽劣的朋友,你怎么不向殿下行礼啊?」像是点菸火一般,时芥探手拍了拍奚音的肩膀,又一下子弹开,生怕被她再踩一脚。 奚音内心无比绝望。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咬牙,她扬起谄媚笑容,蓦然回身:「殿下万福。民女东西掉了,在找东西呢。」 她矮身行礼,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幸亏林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旁边,时芥看热闹不嫌事大:「哎呀,你的东西掉在了殿下的怀里吗?」 奚音:…… 未免被旁人看见,她勐地一个撤步,与林梧拉开一个身位。 仍旧恭恭敬敬。 低头看了眼空了的手,林梧再看向这突然疏远的奚音,有些不解。 是……他没有做好吗? 这么一想,他很受伤。 他下次会好好钻研的! 奚音只埋着头,完全没发觉林梧的情绪。 她沉浸在浓浓的赧然之中,一颗心浮浮沉沉,无法平静。 「皇——上——驾——到——」 公公一声喊,全殿安静。 拾阶往上看,皇上正向着主座走去,皇后和玉贵妃一左一右,宛如两大护法。 他在高处,与后生们隔了不少距离。 皇上同公公招招手,公公抱着拂尘,快步过去。 二人说了几句,因离得太远,只能看见他们在交谈,全然听不见一句言语。 听完了皇上的交代,公公三两步上前来,对着大家喊道:「今——日——晨——间……」 奚音心道,原来公公是个人形喇叭。 「有刺客……」 「刺客」二字一出,殿中一片喧闹。 现下站着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最不安分的年纪,比不得皇上的那些臣子稳重。 公公在台上扯着嗓子传达圣意,他们在台下叽哩哇啦议论纷纷。 落到奚音耳朵里的,只剩下呜呜隆隆,什么都听不清。 望着这些后辈们散漫情状,皇上不禁眉头紧锁。 玉贵妃同公公使了个眼色,公公再拔高音量,「请各位公子小姐安静!」 无人理会。 「请……咳咳……各位……」 瞧着公公那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的样子,奚音委实不忍心。 公公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坚持在一线打工,这种精神值得尊敬。 不知哪里来的正义感占据了她的心。 左右逡巡,终于,她在角落里瞧见个花盆。她快步过去,毫不犹豫地抱起花盆,重重摔下。 「啪」的清脆一声骤起,登时间方圆百米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奚音身上。 成为了焦点,奚音倒也镇定,她先是同大家行了个礼:「抱歉,碰坏了一个花盆。」 众人较为惊讶,又瞧出她显然是有话要说,都在静候下文。 微微一笑,奚音接着道:「公公年事已高,扯着嗓子说话很是费劲,诸位既是后生晚辈,还望多多尊重。」
第95页 她同大家拱手,无人回礼,林梧淡哂,先行迈出一步,道:「白小姐所言极是。」 时芥再加把火:「是啊是啊,少傅可教过,一人说话,其他人都要闭嘴!」 目之所及,多数面上仍旧倨傲,但无人再议论。 台上,玉贵妃凑到皇上耳边,悄声道:「那就是白栎。」 皇上轻微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静下来后,公公终于得以阐释清楚,晨间,园中有可疑人等出现,现下,林祁正带着卫队去查了。 林祁?奚音心一沉。 皇上派林祁去查,那么,所谓「刺客」大有可能就是林祁发现的。 真的有刺客吗? 眼见的大家都是轻松姿态,若是当真有刺客,怎么会无人知晓? 那林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想着,林祁回来了。 他领着一队卫兵,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大殿。 所有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让他径直通畅地走到皇上面前。 「可有所发现?」皇上问。 「禀父皇!」林祁行礼,随即再道:「儿臣在搜查过程中,发现了一枚令牌。」 他双手奉上令牌,公公上前来接过。 瞧清楚了令牌上的名字,公公明显一僵。他瞥了一眼玉贵妃,玉贵妃面色凝重。 拿过令牌,皇上仔细查看。 恰此时,林祁回身,意味深长地望了林梧一眼。 对上那视线,林梧迅速猜到这事与他或有关联。 一旁,瞥见林祁眼神的奚音,忽地想到什么,她手在腰间摸了摸,一惊,糟糕!林梧送的那块令牌不见了! 她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早上,她晕头转向冲进去的,是林祁的寝宫! 夭寿啦! 第127章 开窍 叫奚音没想到的是,皇上看完牌子,只是平静地道了一声:「原来是虚惊一场。」 闻声,林祁面上无表情,手已在袖间攥成了拳。 皇上的态度已然表明一切。 或许,他在许多时候都表现了对林祁的偏爱,但对林梧,也绝非不存任何亲情。 众人散场,奚音一行正要走,公公过来叫住了林梧。 回身再看,林祁也还在原地,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 皇上不当众质问,不代表他对林梧没有怀疑。 「走吧。」同林梧道了别,白棠拉住奚音要走,「我们快些回去歇一歇,尔后就该出发去猎场了。」 身子跟着白棠在往外行,奚音的心却始终留在了大殿。 若是她走了,林梧该如何解释呢? 林梧那样的人,顾及她的声誉,必然要编些谎话来圆,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说谎。 若说的谎漏洞百出,又该惹得皇上猜忌。 他能不能应付得了皇上呢? 就此前的情报来看,皇上显然更爱林祁,可不能因她的一时疏漏,再给林梧入主东宫之路增加难度。 走出大殿,踏着雕龙刻画的石板,奚音左思右想,到底还是停下脚步。 「怎么啦?」白棠不解。 嘆了口气,奚音幽幽道:「我被良心绑架了。」 时芥似是猜到她要做什么,摆摆手,甚是潇洒地说道:「你若想去,那就去,不必犹疑。你今日想去不去,我赌你走不到千艺园就要后悔!」 说来也是。 奚音郑重地点了头,交代道:「那你们先行回去罢,我……很快就会回来。」 白棠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不会有事罢?」 「没事的,别担心!」奚音轻松道。 她是白泾的女儿,皇上不论有任何心思,都不会当众让她难堪。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无关痛痒的事。 告别了白棠和时芥,奚音随即双手扣住,挂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大步向前走。 殿上,皇后和玉贵妃已退下,只剩下皇上、林祁和林梧,以及几个侍从。 刚至殿前,奚音就被侍从们以剑拦住。 她也不怕,握着剑鞘,探着脑袋扬声叫唤:「皇上!皇上!」 「何人喧譁?」公公问道。 林梧见是奚音,颇为讶异,随即回禀道:「父皇,这位是白丞相的二女儿,白栎。」 因刚刚白栎帮公公维持秩序的事,皇上对奚音印象不错,也对她充满好奇。 她所为,非寻常女子会做,连那些少爷世子也不比她有胆色与魄力。 「放她进来!」 圣令一下,侍卫们纷纷让开。 见奚音入殿,林梧眸光微低,甚是关切。 她来做什么? 林祁倒是气定神闲,且等着看她耍什么把戏。 一改刚才的严肃,皇上笑眯眯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你是白丞相的女儿?」 奚音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回皇上,民女正是。」 皇上先行问了一句:「刚在殿上,你为张公公平息喧闹,可是认识张公公?」 奚音如实作答:「回皇上,民女只在宫宴上见过公公两面,但从未与公公说过话。民办之所以帮公公,也是因为夫子教导过,要尊老爱幼。」 「你说张公公老?」皇上恍然笑开。 见皇上笑,张公公找补一句:「老奴确实不小了。」 奚音无语。 这皇上笑点可真是奇特。
第96页 台上俩人默契对笑,台下仨人一头问号。 笑罢,皇上终于切入正题,问道:「你去而復返,所为何事?」 从前,奚音见过皇上与公主和皇子们的相处,从中觉出了一些规律。 皇上非正统太子,先朝太子三立三废,皇上从未被立作太子过,而是先帝崩殂之后,前朝国舅爷拿出诏书,送他直接登基的。 诏书上说,先帝早料自己时日无多,特留此诏,传位于皇上。 巧的是,这国舅爷是当今圣上的姨夫,且先皇后膝下无子。 根据奚音脑袋里所剩不多的歷史观来看,这皇上多半会在成长过程中养成多疑的脾性,这一点,仅从他不愿放南湘侯离京就能看出。 奚音还在将军府时,还发现一点,皇上待小公主们甚是亲近,不仅说起话来更温柔,对待她们也更有耐心,更包容,反观皇上待皇子们,尤其严厉,以训斥为主,日常多是冷言冷语。 之前,奚音揣测过皇上的心意,想来,也许,他是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们会揭竿而起,推他退位,故而不仅将他们视作儿子,更将他们当成敌人。 而对儿子们没能施展的爱意,都全然落到了女儿身上。 所以,奚音只要尽情演绎她作为一个女儿的身份,让皇上觉着她也同那些小公主一般,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不管她要说什么,都能成功大半。 硬着头皮,奚音捏起嗓子,娇滴滴地说道:「回皇上,民女……民女是怕您误会了五殿下。」 这一言,让林祁原本的笑意顷刻间褪去。 不过,笑意没有消失,只是从林祁的脸上转移到了林梧的脸上。 「哦?」皇上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此话怎讲?」 奚音的招数确实奏效,皇上连问话时的语气都是循循善诱,而非厉声质问。 「民女……民女……」奚音加码,一幅要哭了的表情,嘴一撇,挤出两颗珍珠般的眼泪,哼哼唧唧:「那令牌……是民女丢的。」 众人噤声。 奚音头埋得低低的,双手缠在身前,宛如一只瑟缩的鹌鹑,她娇声再道:「令牌是殿下送给民女的定情信物……」 林祁面如菜色。 林梧笑意渐浓。 皇上微眯起眼,打量着她。 这女子不止是不一般!是生勐! 「昨夜……民女……民女与殿下……」声音渐弱。 那微不可闻的话语,纵然是不听,大家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少年少女们既有天真烂漫的美好,也有懵懂情事的渴求。 如此前玉贵妃所言,林梧这年值十九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怎么可能对情事一无所知的呢? 看来,之前只是没遇到对的人,现在,这白栎令他开了窍。 皇上扯起嘴角,捋了捋鬍子,慈祥道:「朕知晓了。」 这白栎果然有点意思。 第128章 害羞 不论她所言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能来这为林梧多言两句,已然是旁人不可及。 皇上又正了语气,语重心长地教育林梧:「梧儿,你们尚未成婚,还是当注意些。人言可畏的道理,你当明白。」 林梧拱手,低眉顺眼:「儿臣知错。」 皇上缓和了语气,再道:「再者,当送送人家。」 唇边漾起小小的梨涡,林梧毕恭毕敬地做出承诺:「儿臣知晓了。下次定当亲自送白小姐回去。」 奚音:…… 你们父子俩在说些什么啊喂! 这些是重点吗? 我以为你们是兵戎相见,结果你俩在这阿巴阿巴。 小丑竟是我自己? 这边和和美美一家亲,那边林祁怒火中烧,却是敢怒不敢言。 如果没有白栎横插一脚,他定能让皇上对林梧生疑! 而白栎闹了这么一出,皇上定会加快赐婚事宜。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和林梧坐一条船。 林祁面色铁青,不言不语。 白栎,倘若提线木偶不愿被提线,那就只是一堆烂木头,该被拆之烧掉! 白栎的出现,令皇上从原本的疑云中抽离出来。 而也因白栎的出现,使得皇上看见了林梧的弱点,这是他此前一直想要看到的。 有弱点,就有人气儿。 皇上简单交代了两句,就遣他们速速回去准备出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出正殿,奚音加紧脚步,恨不得能一路小跑将林梧甩掉。 担心他、来帮他是不假,但她确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他。 想逃。 她刚下了楼梯,只听林梧在身后唤道:「你腰可还疼?」 果然。 逃不掉的。 奚音止步,埋着脑袋,闷声道:「多谢殿下关心。不疼了。」 「你可知你这一来意味着什么?」 「民女知晓。」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的婚事会被推进,意味着我与你之事是板上钉钉的。不过,我们的婚事之前也就有向皇上提及,这是早晚的事。」 林梧笑道:「看来,你想得很清楚了。是我关心则乱。」 走近,他悠然低声唤道:「未婚妻,父皇让我送你。」 奚音:…… 「哦。其实……民女自己也能走。」
第97页 「未婚妻,你要抗旨吗?」分明是一句威严的质问,但林梧说出口却是温温柔柔,字音里还藏了点点调皮,像是个逗趣的孩童。 奚音:…… 她讪笑着,「自是不敢。」 「那就走吧。」林梧将手伸到奚音跟前。 奚音一双手死死扣着,坚决不松开,不与林梧在白天牵手是她最后的倔强了。 她再道:「皇上可没说让您牵着我。」 林梧认真地点了点头。 奚音以为他会就此作罢,不料他接着又道:「这不是圣旨,是你未婚夫的恳求。」 奚音:……哦。 怕了他了。 一瞧见他那小鹿般清澈的眸子,奚音的心一软,手就莫名其妙地搁在了他的手上。 扭过身子不去看他,奚音背对林梧向前走,可林梧又不动。 拖是拖不动,奚音不得不来看他,拖长音调问道:「又——要——如——何——」 林梧双眸一弯,似两轮新月,「未婚妻,你可是害羞了?」 奚音没好气道:「快走吧您!」 本色显露,她直接双手并用,拽着林梧噔噔蹬地往前走,拔河一般。 待他们走远,林祁才从旁边的阴影中走出来。 天地苍茫,青石红墙,那二人背影越来越小,说话声也越来越远。 「你可当真是害羞了?」 「没有!」 「那你的脸为何红了?」 「太阳太大,晒的!」 …… 高门横樑,投下一片青色。 林祁立于日光未落得地方,遥望着渐远的二人,面露狠戾之色。 林梧,走着瞧。 —— 在奚音的想像中,来春猎当是吃喝玩乐一条龙,享京都之不敢想,潇洒快活。 没成想,她们这些小姐实则都是工具人,整日到点就赶去猎场,坐在位置上,腰杆挺直,一坐就是一整天,待王公世子们猎了猎物归来,她们再负责拍手惊唿:「哇,好厉害!」 情绪必须到位,扬眉咧嘴,还要带点娇羞。 真真是比上班还累。 春猎刚过一天,她已是腰酸背痛,恨不得能提前返乡。 「春猎也太无聊了吧。」 「你不如也去玩玩,我匀你一身男装。」时芥向奚音提议,「届时,你就混在队伍里,没人会发现的。」 奚音翻了个白眼,一口否决了时芥的荒唐建议:「你当别人瞎啊?,别人不拆穿那是别人好心。」 正值午膳时,上午的围猎日程结束,进入午间休息,时芥独自待着无趣,就跑来奚音这里蹭饭,边吃边话家常。 「栎儿,你会骑马射箭?」白棠惊讶问道。 奚音用胳膊肘撞了时芥一下,示意他别再瞎说话,继而同白棠道:「他瞎说呢。」 白棠又问时芥:「芥哥哥,你怎的不去?」 「射箭射靶子我还行,射杀那些生灵,我……不大忍心。」时芥也不伪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打小就和其他小少爷不同,别人射猎大放异彩,他一瞧见那些小动物眼巴巴地望着他,就下不去手。 旁人骂他矫情,他也都忍了,不辩驳,但也不参与。 情人眼里出西施,白棠握着木筷,沖时芥甜甜一笑:「芥哥哥,你可真是善良!」 这一点,奚音还是认同的。 对于时芥而言,这世上,唯小动物和小娘子不可欺。 被夸得不好意思,时芥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忽而问道:「你们可见到沈矜霜了?」 「昨儿早上往正殿走时,有看到,今儿……」奚音努力回想了,却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她肯定道:「今儿确实没看到她人。怎么了?」 时芥皱眉喃喃自语:「真是奇了怪了,她人哪儿去了呢?」 「芥哥哥,你找沈小姐作什么?」白棠小心谨慎地问道。 从那双透亮的眸子中,奚音读到了试探。 想问又不敢问,卑微至极。 一想到白棠在家中可是敢与父亲对着干,说不去相看就不去相看的跋扈大小姐,到了时芥面前,却成了这样畏畏缩缩的小女孩,奚音倍感心酸。 因着这份同理心,奚音对时芥生出几分责怪之意来。 第129章 坦白 时芥明知道白棠喜欢他,怎么还能在她面前提沈矜霜呢? 虽然明知时芥有其闲扯的自由,但这种责怪的情绪还是从奚音的眼里流露出来。 时芥大大咧咧,完全没注意到奚音的反应,只道:「寻她也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没见到她还挺奇怪。她和别的那些小姐好像都不大熟悉,总是独来独往。」 白棠敷衍地应了一声,面上是难掩的失落。 如果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何要在意她去了哪里? 若是在意,又是为了什么而在意? 起初知晓时芥对沈矜霜别有情愫时,白棠只当他是对其他小娘子那样,短暂的热情,之后就会如绽放过的烟花迅速冷却。 可是,时芥对沈矜霜的热情比烟花绽放要长久得多。 白棠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一边是陷入情思的白棠,另一边是也陷入情思的时芥。 她爱他,他爱她,她不知爱谁。 还有比这更纠结的事情吗?
第98页 奚音赶忙扒拉了两口饭,随即起身道:「我吃好了,我去院子里走走,你们慢用。」 丢了碗,她快步逃出这个修罗场。 她不懂白棠为何执着于时芥,也不懂时芥怎么就突然喜欢上沈矜霜。 这世间的男男女女怎么都在为情所困? 思绪至此,她不由得要吟诗一句。 她抬起胳膊,抖了抖袖子,对着悠悠清风,放声:「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未婚妻真是闲情雅致。」门外,飘来这么一句。 奚音:…… 怎么丢脸的时刻总能被他碰到? 跨过门槛,林梧身姿逸然,衣角翩跹若黑蝴蝶。 平日里林梧的穿着多是清清白白,寡淡十分,一瞧就像个文弱书生。现下,他竟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衫,广袖束腰,金丝红纹,罕见地散着侠气,仿若一个劫富济贫回来的少侠。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林梧这身委实令奚音眼前一亮。 奚音瞧得眼睛都发直了。 她最爱这种恣意的气质。 只是……这装扮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奚音终于记起来,是林祁昨日穿过的! 林梧不会是因她昨儿对林祁表现出了欣赏,就故意模仿他吧? 这么想着,奚音颇为动容,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允许她表现柔软,于是,她刻意板起脸来,说道:「别再叫我未婚妻了。」 「既是事实,为何不能叫?」林梧反问,唇角挂着狡黠的笑容,好似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许是因关系突飞勐进,他竟然还学会了与她逗乐。 奚音腹诽:你之前那正直清冷的形象已经碎了一地!现在就是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 果然,小动物都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见奚音不说话,林梧额上一跳,立即怂了。 当真生气了? 浓密的睫毛垂下,林梧胆战心惊地走近了些,柔和了嗓音哄道:「你若不爱听,我就不叫了。」 嗯? 变脸变得这么快? 奚音一怔,见他正小心地打量着自己,一如白棠看向时芥时那般。光点闪烁,透着怯意、无辜与纯真,对上这样的眸子,谁都得认一句:「我错了。」 她油然生出一丝心虚感来。 挥了挥手,奚音撇去那些无用且复杂的情绪,严肃道:「我有话和你说。你跟我来。」 奚音在前,林梧在后,忐忑不安。 二人穿过拱门,来到了南边偏院。 漆木连廊沿着矮墙向前蜿蜒,奚音与林梧慢慢地走着,终于,奚音止住,指着拐角处的横凳,让林梧坐下了。 待林梧坐定,她就挨着他落了座。 林梧背嵴板正,奚音则是惬意地伸直了腿,双手扶在膝盖上。 脚旁是一丛丛的三色堇,宛若一只只蝴蝶在翩翩起舞。 日光落在花上,晒得颜色愈发艷丽。 他们躲在檐下,将美景纳入眼底,星眸贝齿,明媚耀眼,端的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目光落在那些花花草草上,奚音伸了个懒腰,该是最放松的境况,随后她却冷不丁地发问:「秦况一事,是你设的计?」 笑容尚且僵在脸上,林梧隔了好久,终于,沉重地「嗯」了一声。 就像是没做作业被老师抽到了提问,林梧人生头一回体会到了差生的窘迫。 如林梧所料想的那样,奚音迟早会看破,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么早。 「为何要这么做?」奚音似是漫不经心地提问。 林梧老实答:「我想娶你。」 想了想,奚音再确认:「所以,那晚上的行刺也是假的?第二天你也是故意拖延时间?」 林梧头埋得更低了,「是。」 「瞒天过海、苦肉计、缓兵之计,啧啧,你不愧是尚斋的好学生啊!」奚音讽刺道。 林梧小声:「但都被你识破了。」 「你这一环套一环也太巧了,若是只有一件,我或许是猜不到的。」奚音道,「可你这一件件连着来,过度巧合,就显得假了。」 林梧双手搭在腿上,乖巧模样:「因我想尽快娶你。」 奚音:…… 没理会对方的甜言蜜语,她继续审问:「你什么时候知晓我不是池青的?」 偷瞄了一眼,见奚音面上平和,无丝毫恼怒之意,林梧松了口气,接着道:「之前在迎星坊同你说过,池青原会叫我天煞孤星,可在池青落水高烧几日甦醒后,不仅不这么叫了,还会制止旁的人去叫。当时,我便觉得池青与从前大不相同。」 顿了顿,他郑重道:「而且,于我而言,前一池青与后一池青迥然不同,视作两人也无关系。」 是了。 人由皮囊和灵魂所组成,皮囊不变,灵魂变了,又怎么还能说是一个人呢? 奚音没有再接着问了。 她原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责怪林梧算计自己,可听完了,竟也十分淡然。 也许是因自己早有猜测,也许是因自己心悦林梧。 缄默半晌,奚音才道:「我知道了。」 林梧勐地抬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怪我?」 「现在还不怪,」奚音道,「但以后我也说不准,说不定我明日一起来,就后知后觉地怪你。」她笑笑。
第99页 第130章 初春 林梧抿着唇,好半天,垂着脑袋,小声道:「对不起。」 风起,他的髮丝微微撩动。 面容如初春的雪,是将将融化的白。 因为瘦削,他面上线条锋利,常让人误以为凛冽是他性格的底色,可那双澄澈懵懂的眸子已透露一切,不过是个看起来很像大人的乖宝宝。 四目相视,奚音向着林梧缓缓凑去。 一寸一寸。 当少女的气息扑来,林梧的眸光忍不住闪烁,搁在腿上的双手攥紧,薄面皮儿刷地一下泛出了粉色,比园中的花还要娇艷。 倘若说在凑近途中曾动了邪念,但一见林梧这小媳妇儿模样,奚音就只想逗他,欺负他。 猝不及防,她一把捏住林梧的脸颊,嬉皮笑脸的,「我从很久之前就想掐一掐你的脸了。嗯,这手感属实不错。」 春色化作了奚音的笑容,如山花般烂漫。 林梧瞧着,心也在热闹地盛开。 他蓦地伸手揽过奚音,揽过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长睫落闭,尽情地沉溺在那一方香气中。 她的唇不仅是香的,还是甜的。 有些事,似乎不用少傅来教,就能无师自通。 而且,进步神速。 奚音闭上了眼,双手回抱住他,感知着他的温度与温柔。 她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从何时起喜欢上他的。 喜欢,就这么悄然地发生了。 这一刻,她多么想抛开一切,只凭感情做事,只为欲望沉沦。 如果可以,那就好了。 —— 内室。 碗碟已被收走,白棠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发呆。 时芥似是把这里当做是自己家中了,靠在榻上,一手捏着杯盏,另一手捧着本话本子,抖着腿,惬意得像个大爷。 日头正足,外面光亮一片。 翘首以盼了那么久,两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奚音与林梧踏进房间时,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白棠惊唿:「原来你是去寻五殿下啦。」 林梧解释:「是我来找她的。」 不远处,时芥懒懒地掀起眼皮瞧了一眼,盖上书,准备起身。 白棠再道:「你们俩去哪儿玩啦?怎的也不同我们说一声,我们在等你们呢。」 「我们就在院子里随便走了走。」奚音道。 「瞎说!院子里我都找啦,还去千艺园寻了一遍,都没见到你……」说着说着,白棠停了下来,她仔细地睁大了眼,忽而似是发现了什么奇特的事,大喊道:「栎儿,你的唇怎么了?怎么好像……肿了呀?」 「噗——」时芥一口热茶喷出来。 奚音急忙捂住嘴,先是恶狠狠地瞪了旁边偷笑的某人一眼,继而道:「被蜜蜂蛰的。」 白棠狐疑地望向林梧。 林梧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白棠再道:「我去叫御医来给你瞧瞧!」 「不,」奚音伸手去拉白棠,又慌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唇,道:「不用了,你且帮我告个假,下午不能去了。」 林梧蹙眉,无奈地浅声道:「这么严重吗?」 奚音又瞪了他一眼。 他立即噤了声。 行吧,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留下陪你。」林梧道。 奚音摇头:「不行,你必须去。」 「没事……」 「当然有事!我本来也没什么存在感,偷偷不去也没什么,你若也不去,连累我被发现了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 林梧无语。 时芥悠然地走来,伸手在林梧肩上拍了拍,随后道:「若是有人发现我没去,也帮我随便寻个理由搪塞过去。」 奚音与白棠异口同声:「你去做什么?」 时芥伸了个懒腰,下巴一抬:「逛逛。」 没多解释,时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下一方潇洒背影。 「你们也快些去罢,可别迟了!」奚音催促道,她打了个哈欠,「我可要午睡了!」 送走了林梧和白棠,奚音翻身爬上床,抱着被子,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着她与林梧的亲吻。 原来,兔子的嘴唇那么软。 —— 沿着千艺园的步道缓缓前行,时芥不时左右看着,似在找寻什么。 「到底去哪了呢?」他喃喃低语。 从午后到日暮,从空无一人的园子到人潮拥挤的街道,时芥一直走,一直找。 千张面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们或郁郁,或生动,或在张扬地笑,或是麻木无表情,形形色色。 可惜,没有一张是她。 橘色的落日沉在护城墙头,一条长街向前延展,道两旁是吆喝的摊贩,高楼鳞次栉比,酒家旌旗飘飘,青烟裊裊,升起,消散。 「这是什么?」 倏忽,一声问句出现。 周遭分明嘈杂不止,可当那人的声音出现时,整个世间都安静了。 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时芥浑身一震。 他愣住,回身去看,那苦苦寻了一下午的人竟就这么悄然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她驻足在一方卖簪子的摊子前,手里拿着一根髮簪,同老闆说着什么,神情专注。 人流不息,将他们隔在路的两边。
第100页 片刻,时芥唇边浮上一丝笑容。 那耗费了几个时辰的行走,在此刻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意义。 低头理了理衣裳,他抬起下颌,板正了身子,随后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呦,这不是沈小姐吗?这么巧啊。」玉骨扇一展,时芥故作风雅地摇了摇。 沈矜霜待人向来和气,和气得像是没有感情,「你也没去?」 「是啊!」时芥应道。「那么无聊的事,有什么可去的?」 不知想到什么,沈矜霜笑起,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是因为你不敢吧?」 「笑话,小爷有什么不敢的?」 沈矜霜再道:「不敢杀生。」 「你怎么知……你别胡说!小爷可是很有男子气概的!」时芥挺起胸膛,试图证明自己是真的很有男子气概。 沈矜霜轻耸肩,不置可否:「好吧。」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时芥看着她手上的簪子,问道:「你喜欢?」 沈矜霜应道:「很可爱啊。」她同老闆道:「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见沈矜霜要掏钱袋,时芥抢先一步掏出一枚银子,扔给老闆:「不用找了!」 话本里,女子都很喜欢男子这般大气。 第131章 醉酒 下一瞬,沈矜霜眉头一皱,旋即同老闆笑着道:「老闆,他脑子不好,钱是要找的。」 时芥傻眼,然后才慢半拍地愤愤:怎么还骂人呢! 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买完簪子,时芥问道:「我都给你买簪子了,你就请我吃个饭吧。」 沈矜霜嘆了口气:「好吧。」 虽是得了想要的答案,但时芥还是不乐意,「你怎么好像很勉强的样子啊?」 「走罢。别废话了。」 「小爷说的怎么会是废话呢?」 「那你说,你说的是什么?」 「小爷说的那自然都是有用的话!」 「多有用?」 …… 二人用了晚膳,最后依然是时芥付的钱。 等时芥的空隙,沈矜霜打趣道:「小侯爷,你真是我在永宁见过的最善的大善人了。」 接过店小二递来的找零,时芥哼了声,冷面道:「沈小姐还真是一!毛!不!拔!」 沈矜霜也不恼,只无所谓地笑笑。 出了酒楼,二人沿着长街缓缓地往前走。 来寻沈矜霜时,时芥觉得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无比漫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要花一辈子才能与她相遇。 现下,与她比肩而行,他又觉得这里的街道太短,短得像是马上就会走完。 夜幕将启,青色的天一点点没入。 「你有没有闻到?」快至行宫门口时,沈矜霜突然抓住时芥的衣袖。 时芥意外地僵住,他垂下视线,落在沈矜霜的手上。 可那触碰转瞬即逝,沈矜霜原地转了个圈,闭着眼,用力地嗅着,「好像是酒的气味!好香啊!」 「你想喝啊?」 没先答话,沈矜霜却是满眼期待地问他:「你想吗?」 鬼使神差地,时芥点头:「想啊!去吧!」 二人循着香味找了过去,在一条小巷子里,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卖酒的是个小摊,老闆热情道:「这是自家酿的桃酒,我家娘子给这酒起了个名字叫做春日醉,二位客官可要买点?」 「来两壶!」时芥豪爽地手一挥。 壶并非常见的瓷壶,而是竹筒。 沈矜霜没见过这样的物什,握着竹筒上下左右地看,欣喜得像是个小朋友:「这酒啊,光是闻一闻就要叫人醉了。」 老闆接话:「自家酿的酒要比寻常的酒烈些,二位客官还是回去再喝罢,免得在外头醉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宵禁了。」 告别了老闆,二人心满意足地回了行宫。 沈矜霜对这春日醉爱不释手,不时要闻一下,尔后露出如花绽放的笑容。 见她这宛若酒鬼的行为,时芥颇感好笑,「原来沈小姐还好酒啊!」 「那是自然!酒是我们的好朋友。」沈矜霜脱口而出。 时芥一愣,继而笑了笑。 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 这个沈小姐果然不一般。 「沈小姐是要回房间一人独饮吗?」 入了千艺园,再往前走,二人就该分别了。 沈矜霜听出了时芥的弦外之音,趁机发出邀请:「看在你今日又是请我吃饭,又是请我喝酒的份上,不知我可有机会陪小侯爷一醉方休呢?」 得了这话,时芥内心喜滋滋,面上还有所保留:「那也并非不可。」 二人没走远,就在园子里找了个池边。 凉风习习,吹皱了水中的月,树影交叠,在夜色中起舞。 时芥席地而坐,沈矜霜也不矫情,坐在了旁侧的石头上。 她打开竹筒,向着时芥递来,时芥与其碰了一下。 一口酒下肚,沈矜霜被辣得直咂舌。 这酒的确是烈,一股热浪「嗡」地直冲颅顶。 沈矜霜抱着胳膊抖了抖,随后道:「你们永宁的酒可真烈!」 时芥困惑道:「沈小姐不是永宁人?」 顿了顿,他再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母亲是汴梁人。」 沈矜霜立刻道:「对对对,就是这样。」
第101页 古怪地看了一眼她,时芥道:「沈小姐为何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汴梁与我永宁早就共修于好!」 「不说这个了,」沈矜霜换了个话茬,「其实啊,一直以来,我都很佩服小侯爷。」 「哦?」 佩服他? 时芥登时来了兴致,昂首挺胸,「佩服我什么?详细说说。」 「佩服你能同时与那么多小娘子交好!」沈矜霜直言不讳,「能在那么多小娘子之间游刃有余,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过是相互逗趣罢了!」 沈矜霜又灌了一口酒:「小侯爷你是个……是个……」 记忆像是被人切断了,话到了嘴边却消失不见,沈矜霜想了好久,终于想到那个词:「是暖男!」 「何谓暖男?」 「就是……就是像太阳一样温暖。你对我也好,对白家姐妹也好,对谁都好,这就是暖男……」舌头要打结了,沈矜霜赶紧再闷了一口。 「我与她们只是朋友……」 「嗯!都是朋友……」 半壶酒入喉,两个人都醉醺醺的,在天旋地转里晃悠,面上拂着带点点寒意的春风,太舒适。 「你们的那个故事我看了,很有趣,那个仁德公子……」 「沈小姐你为何总是独来独往?」 「仁德公子是不是有原型啊?」 「下午其实我是特地去寻你的……」 …… 二人各聊各的,像是在对话,却是一句也对不上。 「我觉得白小姐很有意思,她好像……好像……好像……」 「你可相信还魂?以前,我也不信的,可是,我后来发现,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还魂啊……」 …… 「还魂?」 树后,一道低语响起。 林祁也不再躲藏,这俩人醉得雌雄难辨,只怕他现下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分不出他是谁。 还魂? 他陷入沉思。 时芥所说的还魂是什么? 湖面波光粼粼,如同一面悬镜,映照着人的心。 是她! 林祁突然睁大了眼。 是她! 他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是她回来了! —— 「又又又麻烦你了。」 晚上白棠睡不着,拉着奚音出来走走,没成想,竟然在池边捡到俩人。 更没成想,那睡在草上的俩人竟然是时芥和沈矜霜! 奚音从未设想过沈矜霜竟是这样的性格,还在觉着她怪有趣时,就听到了旁边白棠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132章 郁郁 她立即吞回了对沈矜霜的夸赞。 看去,她一时竟分不清是夜色更黑,还是白棠的脸色更黑。 她们两个女子自然没办法将这不省人事的俩人送回房间,所以又叫来了林梧。 荆南架着时芥,奚音架着沈矜霜,白棠虽是满脸不乐意,还是帮忙扶着。 一行人静默地往前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 自打见过时芥与沈矜霜一起醉酒的情形后,白棠每日都郁郁寡欢。 奚音守在她旁边,不敢多言语,也不敢带她去见时芥,更是遣小厮给时芥送了字条,让他有事没事都别来她们的住所。 在水榆城的日子愈发难熬,奚音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临到最后一晚,奚音顿生解脱感。 回城夜宴盛启,整个行宫灯火通明,笙歌四起。 奚音挨着白棠,一步不离。 她记起自己初初知晓是林祁设计害池家时的心情,如有刀割。 虽说白棠所遭遇的不是背叛,但这种爱而不得的心情想来也定是十分难受。 「你尝尝这白玉糕,甜丝丝的。」奚音夹了一筷送到白棠的碟中,然后才发现白棠正盯着远处。 视线追随过去,隔了一方木台,奚音瞧见了比邻而坐的时芥与沈矜霜。 也不知为何,他们俩竟凑到了一张桌上。二人正说着话,均是笑盈盈的。 那画面属实刺眼。 奚音眉头一皱。 她默然嘆息一声,拉了拉白棠的衣袖,低声道:「别看了。」 白棠「嗯」了一声,可眸光未挪开分毫。 奚音挠了挠眉骨。 无奈,太无奈。 又缓了会,她再道:「真的别看了。看了也只是自己伤心。」 还有一句「他瞧着可是开心得很」到了嘴边,她没说出口。 确实有点伤人。 「我想先回去歇息了。」白棠蓦地说道。 她起身,奚音也跟着起身。 谁也无法对别人的痛楚感同身受,奚音无法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相伴。 走了几步,白棠突然止住:「栎儿,我想自己静静。」 奚音又是嘆了口气,自打白棠陷入郁郁后,她已不知嘆了多少口气。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白棠再恳切道。 无可奈何,奚音抑住担心,还是道:「好。」 一直目送白棠消失在拐角处,奚音才动了动身子,回首望了一眼。 隔了一道红门,里头歌舞昇平,热闹非凡。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在看什么?」林梧走来。 奚音记起重生后初见他的那夜,也是这样的灯火煌煌,林梧走来,身上不染一份烟尘。
第102页 今日的他,却是有些不同,那眉眼间的笑容散发着满满的人气儿。 奚音不由得感慨,唉,罪过啊,她把他从天上拉到了人间。 「看他们多开心啊。若是每个人每一天都能那么开心就好了。」 林梧伸出手,奚音抿着笑意,将手搁在了林梧手上。 「父皇曾有旨,命我送你回去。」 奚音懒得和他贫,只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 他们沿着漫长的甬道前行,灯火在他们身后落下一片微黄。 —— 独自前行,从千艺园走到了池边,白棠站在偶遇时芥和沈矜霜的地点,抻着胳膊,长长地舒了口气。 夜色很美,可所有的景入了她的眼,就只剩下那日的情景。 「白小姐。」有人从黑暗中走来。 白棠回身一瞧,是林祁。 她不禁缩起眉,不悦之色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四殿下有何指教?」 「这么晚了,白小姐在这做什么呢?睹物思人?」林祁一步步走近。 白棠倒是不惧他,满脸带着初生牛犊的勇敢之气。 「恐怕与四殿下无关。」 林祁眼一低,似是有几分恼意,却还是好生道:「正是在这,前几日,小侯爷便是与沈小姐在这把酒言欢,邀月对饮,甚是……甜蜜。」 白棠咬了咬唇。 「四殿下有话请直说。」 林祁负手而立,「像白小姐这样知书达理的美人儿,小侯爷瞧不上那是他有眼无珠,本宫这有一绝好的法子,可令小侯爷追悔莫及!」 报復时芥? 白棠定定神看着他,未经犹疑便厉声道:「民女并不想让小侯爷后悔!小侯爷与民女如何,那是我们的事,与四殿下无关!还请四殿下多操心自己的事,不要来过度关怀我们!」 说罢,白棠气势沖沖地福身行了个礼,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是喜欢时芥没错,时芥不喜欢她,她很恼很伤心也没错,但她并不会想要报復。 时芥喜欢谁,那是时芥的自由。 她既不可勉强时芥,也不该因他不选择自己就产生歹意。 这些事,白棠心里还是如明镜似的。 遥望着白棠走远的背影,林祁勾起唇角,冷笑一声。 哼。由不得你! —— 春猎归来,奚音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三天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太累了,感受到从前通宵加班的疲惫。 感觉身体被掏空。 到了第四天,她不得不离开她的小院,因为,赐婚的圣旨来了。 「小姐,小姐,快去接圣旨了!」喜玲一路小跑进来,匆匆忙忙地伺候奚音换好了衣裳,二人又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主院。 公公是那日春猎时奚音曾帮助过的李公公,见奚音慌慌张张地跑来,李公公依然是慈眉善目,他指了指面前的空位,同奚音招手。 「是。」奚音应了声,便跪到他面前。 她是不明白,为何在永宁要跪着接诏书,她想着,站着也不影响她的听力呀。 白家人都到齐,公公抖了抖衣袖,展开圣旨,拖长音调,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之义女白栎为人聪慧机敏、贤淑大方、品貌出众,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今皇五子年已十九,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白栎待宇闺中,与皇五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五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话至此,奚音几乎要起身接旨了,千钧一髮之际,公公却又继续:「丞相之嫡女白棠为人温良敦厚……」 第133章 逃跑 怎么还有白棠? 不只是奚音,整个白家都懵了。 白棠要说话,被秦氏一把拽住。 秦氏眉头紧锁,同她摇了摇头。 白棠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皇四子妃位正缺……」 是林祁。 竟然是林祁! 冷静下来,奚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林祁想娶她,没有娶成,故而一直怀恨在心。 他转而去娶白棠,这一步委实是高。 白棠是白家嫡女,白栎只是养女。 明日传出去,别人就会晓得,皇上让丞相嫡女嫁四皇子,丞相养女嫁五皇子。 这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可是,难道他真以为每个人都会坐以待毙吗? 奚音相信,至少,白棠不会。 果不其然,李公公前脚一走,白棠紧跟着就爆吼一句:「我不嫁!说什么我都不会嫁!」 秦氏与白泾交换了个眼神,接着,秦氏就同奚音道:「成亲一事非同小可,你从今日开始就要好生准备了,你既然来了我白家,便不会亏待你。棠儿有的嫁妆,一样也不会少你。现下,你可先回去列一列你需要的东西,写个单子出来。」 受了差遣,奚音只得道:「是。」 她同秦氏和白泾道行了个礼:「谢谢父亲、母亲。」 秦氏能做到此,已然足够大度。 抬脸,再看了一眼又恼火又着急的白棠,奚音实在是迈不出脚。 她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母亲,棠姐姐……」 「这件事,我们自会解决。」
第103页 言下之意,与你无关。 又看了一眼白棠,奚音决定先离开,姑且等秦氏他们的消息。 她相信,秦氏和白泾那么宠女儿,该还是会尊重白棠的意愿。 可是,他们真的敢于与皇权对抗吗? 踏在石板道上,奚音每一步都走得万分沉重。 那因要与林梧成婚的喜悦瞬间被对白棠的担心沖刷了。 少时,她的母亲早逝,她回到父亲的家,像是被捡回来的小猫小狗,胆战心惊地寄人篱下。 在那个家庭里,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他们都以欺负她为乐,撒谎诬陷她,打她,撕掉她的作业,剪坏她的衣服,趁她睡着时,把她的头髮剪得乱七八糟,在她的脸上乱画。 在奚家的那几年,每一天,她都如同活在炼狱里。 每一分一秒,她都想要逃离,离开那些可怖的人。 每晚,她分明锁了门,却依然时刻感到害怕,夜半常常惊醒,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她常会幻想,倘若她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那她该是如何? 她一直未能想出答案,直到她遇见了白棠。 正直美好,有恃无恐,在父母面前偶尔会有霸道,会肆无忌惮地撒娇,在朋友面前,知错会改,不卑不亢。 这正是奚音想要成为的样子啊。 当理想投射现实,当那样的白棠站在她面前,就会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守护白棠的甜美笑容,想要帮助白棠达成她想要的一切。 无法促成白棠与时芥,已成为奚音心中的一道遗憾,难道她现在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白棠嫁给林祁? 双手捏紧,奚音咬牙切齿。 不能! 林祁已经害死了池青,她不能再让林祁毁了白棠! —— 那日午后,第一场春雨落下。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檐上,天空织出一张细密婆娑的网。 坐在门前,奚音撑着下颌,发了好一会呆。 关于要如何帮助白棠,她想了好些法子,但每一个都被她否决了。 林祁原本想要娶她,没能娶成,反而还让她被赐婚给林梧,皇上对林祁,定然是存了些许愧疚。 所以,他再次提起婚事,皇上必然是一口答应。 这一点,从玉贵妃没能提前传出消息就能看出。 若是皇上有半点尊重白家之意,都必然会先同玉贵妃打声招唿,而玉贵妃也定然会先同白家知会一声。 可什么都没有。 秦氏与白泾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嫡女嫁林祁,养女嫁林梧,这意味着什么,皇上不可能不清楚,但他还是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偏偏还把她的名字放在了白棠前面。 她与林梧的婚事在白棠与林祁的婚事之前,可见,皇上是每一个人都想抓住,一碗水端平。 脑袋里乱作一团,仿佛回到了刚接手公司的时刻,想法有很多,却大都不切实际。 眼前宛如被遮了一道帘,什么都看不真切。 「小姐。」喜玲在旁边弱弱唤道。 奚音回过神来,「怎么?」 「外面潮气大,您身子骨不大好,还是回屋罢,免得受了风寒。」 站起身,奚音要走,又止步,低声道:「我要去看看姐姐。」 —— 二人来到白棠所在的南音苑。 苑门敞着,奚音与喜玲甫一走进去,就见两个侍女站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奚音问:「怎么了?」 一个侍女道:「回二小姐,大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论奴婢们怎么喊都不应。」 怎么喊都不应? 一想到白棠刚从时芥那受了刺激不久,现在再受二重打击,奚音就心头一颤。 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直接撞门!」奚音下令。 两个侍女相视一眼,埋着头,嗫嚅:「可是……」 奚音扬手:「有什么事我兜着!」 两个侍女依旧不动。 白栎算不得什么人物,侍女们担心她兜不住任何责任,最后还是要受罚,故而不敢动作。 奚音真是烦透了这些阶级之分,索性不管侍女们,拎起裙子,一脚踹上去。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 奚音冲进去,左右看了,并不见白棠的身影。 她三两步到窗边,只见北面的窗户大开。 趴在窗框上朝下看去,她依稀瞧见一截布条挂在树枝上。 白棠跑了! 这还真是白棠的风格啊! 奚音惊讶之余,还有些无奈。 「大小姐跑了!」侍女们骤然高唿。 早知道,就不该急着冲进来,还能为她多争取些逃跑的机会。 可这么想完,奚音又是头疼。 白棠那样娇生惯养,只怕对外面的生活也无从适应。 她到底会去哪儿呢? 顿了顿,她灵光一闪。 无论白棠打算逃到哪里,她要逃走,都定是会去见时芥一面的。 她必然会想要去同时芥好好道别。 「喜玲,备车!」 「是!」 她们刚踏出南音苑,就与秦氏迎面撞上。 见奚音,秦氏不客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第134章 义气 「回母亲,女儿本来是想陪姐姐说说话的……」
第104页 奚音话未说完,就被冲出来的侍女打断了:「夫人!夫人!小姐不见了!」 「棠儿不见了?」 秦氏瞪大双眸,疾步进去。 院子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没多逗留,奚音立即出发去寻时芥。 —— 「芥哥哥。」 迎星坊里,白棠与时芥相对而坐。 时芥为她斟了杯茶,问道:「你怎么了?」 白棠面色发白,衣裳还破了一处,头髮也有些凌乱,看起来很是狼狈。 咬着唇,白棠低头没有说话。 在春猎醉酒之后,时芥就再也没有和白棠有这样近距离地说过话。 以他的性子虽是不会侷促,但或多或少还是会感到奇怪。 见白棠不答话,时芥起身,「我……」 「你别走,芥哥哥。」白棠登时间泪眼婆娑。 还是头一回见她哭。 平日里,她大都是在灿烂地笑着,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叽叽喳喳,像春天里活泼的小麻雀。 时芥一时慌乱,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可都是与小娘子调笑,不会让小娘子哭的。 「我……我再给你倒杯茶?」他试探着问道。 白棠静默着看了他一眼,随后哭得更大声了。 时芥手足无措,满面恐慌,手抬起又落下,搁在桌上也不是,垂在身侧也不是。 谁来救救我啊? 「啪。」 老天爷似乎听见了时芥的唿唤,下一瞬,奚音出现在门口。 她逆着光,犹如天神降临。 「吱——呀——」门脚拉开一道弧度。 「你快来!」时芥惊唿。 奚音皱眉瞧着嚎啕大哭的白棠,无奈地嘆了口气。 她进门,叫喜玲在外头守着,随后关上了门。 「这到底怎么回事?」时芥问道。 奚音走到白棠跟前,坐在她旁边,一面轻抚着她的后背,一面向时芥讲述了赐婚的事。 「这林祁忒不是人了。」时芥骂道。 奚音神色严峻,低声同白棠道:「你跑出来并不能解决这件事,还是要回去。」 「可我回……回去了,就要嫁给四殿下了!」白棠仰起脸,泪珠接连不断。 默了会,奚音再问:「上午,父亲、母亲可有何说法?」 「父亲……进宫去见……皇上了。」白棠抽抽搭搭。 「既然父亲、母亲愿意以你的想法为重,那就暂且回去等结果罢。」奚音哄道,「你该相信父亲……」 「我不相信!父亲他们肯定是盼着我嫁进宫里的,若不然,之前为什么要让我去和五殿下相看,五殿下不成,就换成四殿下,相看不成,就直接赐婚了!」白棠委屈地叫嚷着。 站在白棠的角度,事情确实这副面貌。 沉思半晌,奚音道:「这样吧,你若是不想回去,那你就暂且在迎星坊住下。三楼有几间客房。」 哭得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小脸抬起来,白棠不确切地问奚音:「当真?」 「当真。」奚音再道:「你不想嫁,我会帮你想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 「我自然是有法子的。」奚音自信地扬起笑脸,用拇指温柔地蹭去白棠眼底的泪,「你只管等我的消息。你放心,我若是解决不了,还有五殿下呢。」 「好!」白棠眼睛亮了一下,抱住奚音,「你一定要找五殿下帮我!五殿下该是能解决。」 哭得累了,白棠很快就困了,奚音便将她安顿在客房里,等她睡着了才离开。 奚音要走,时芥一路相送。 来到楼下,奚音抬头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楼上,特地叮嘱时芥,「好生照顾她。」 时芥问道:「你有何法子?」 「暂时还没想到。」 「那你还敢打包票?」时芥惊讶。 嘆了口气,奚音道:「那怎么办呢?我总得先稳住她,以免她再跑了。她从来没在外头生活过,可不知外头的生活多么残酷。」 时芥撇撇嘴:「大小姐确实麻烦。」 白了他一眼,奚音恶狠狠道:「你若是不帮忙,就不要在这说风凉话!」 「谁说我不帮忙啦?我可以帮啊!」时芥反诘道,他又迅速补了一句:「但是呢,我可不能娶她!除了这件事,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时芥果然还是那个讲义气的时芥。 奚音一抬下巴,「好!」 —— 回到白府,奚音刚迈过门槛,就被侯在门口已久的李管家唤走了。 这次,是秦氏要见她。 进门后,奚音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秦氏冷冷的一句:「你去见棠儿了?」 奚音也不瞒着,规规矩矩地应道:「是。」 「棠儿还好吗?」秦氏急切地再问。 瞄了她一眼,奚音可怜巴巴地摇头:「不大好。棠儿姐姐一直在哭,我回来之前,她哭累了,先睡下了。」 「我的棠儿……」秦氏心疼地唤道。 奚音垂着眼,「母亲,既然棠儿姐姐不想嫁,可否去求求玉贵妃帮帮她呢?」 「那是圣旨!你以为是什么随口之言吗?」秦氏反问。 她本就压抑许久,此番是为发泄。 可说完了,她也有些后悔,见奚音单薄的身影,她又嘆息一声:「我去了一趟宫中,贵妃说她亦是无法。白日里,她旁敲侧击地问了皇上,皇上的意思很明确,两位皇子都是太子的热门人选,不可有任何偏颇,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子间的平衡。」
第105页 果然如此。 皇上的心思,奚音猜了七七八八。 皇上今年刚四十,正值盛年,不愿放权。他又经歷过前朝的斗争,对自己的儿子也心存忌惮,故而要竭力一视同仁,以免激怒其中一个,落个父子兵戎相见的下场。 得知白棠安好后,秦氏没有多审奚音。她现下已是焦头烂额,只摆手:「你回屋歇着罢。」 奚音刚要走,秦氏却突然再言:「你这几日若是无事,不妨去陪着棠儿。我怕她太难过。她打小也没怎么在外面留宿过,怕是不能习惯外头的生活。你去时,记得把她的枕头带给她,让她感觉离家不远……」 秦氏交代了许久,奚音没说话,始终认真听着。 待秦氏说完,奚音福身行了个礼:「是。女儿今晚就去陪棠儿姐姐。明日会再回来同您说说棠儿姐姐的情况。」 第135章 登对 「好。」迟疑了片刻,秦氏喃喃:「谢谢。」 从秦氏那出来,奚音与喜玲先回了趟小院。 一边收拾行李,喜玲一边念叨:「凭什么让您去照顾大小姐啊?那您马上就要成婚了,现在当是高兴的时候,肯定也要着手准备您的婚礼诸事。那大小姐不愿意嫁,他们就自己想法子呗。」 奚音莞尔,逗她:「我的小百灵,你是在唱曲儿吗?」 「小姐!」喜玲回身恶狠狠地唤道,双手掐腰,颇有气势。 见状,奚音连连摆手,一副认怂表情。 喜玲还是气唿唿的,她便走来,与喜玲一道收拾,再言:「住到迎星坊算不得什么,住过去,我们岂不是更惬意?晚上你想玩到什么时辰都行,给你安排个大厢房,再给你点上一桌美食,可好?」 「真的啊?」喜玲顿时双眼放光。她又迅速变脸:「不对!您不要想蒙我!」 奚音吸吸鼻子,故作可怜,「我怎么敢蒙你啊?你看看你对我这态度,多么兇狠,可把我吓坏了。」 「我这不是兇狠!我这是气不过!」 …… 哄完白棠哄秦氏,哄完秦氏哄喜玲,奚音不由得感嘆,做女人真难。 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奚音与喜玲又去替白棠收拾了些衣服,还按照秦氏叮嘱的,将白棠的枕头也捎上了,大包小包,逃难一般。 抵达迎星坊时,已至戌时,卖糖水的爷爷都已经收摊。 迎星坊里客人也只剩下零星几桌。 「哇。」刚下马车,喜玲就发出一声惊唿。 奚音感到好笑,「你哇什么?」 「平时不觉,现下在这黑夜中看着迎星坊,真觉宏伟。而且,在黑暗中能有一盏灯亮着,实在是令人心安,永远都能立刻知晓家的方向。」 每当喜玲吧啦吧啦说话时,奚音总会过分在意她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明明弱小,又仿佛拥有极强的能量。 入了楼,奚音第一件事便是让后厨专门为喜玲做了一桌美食,送来三楼雅间。 奚音不饿,喜玲在大快朵颐时,她来到走廊,胳膊搭在栏杆上,弓着身子观望着楼下。 她还没有想到要如何帮助白棠拒婚,只得放空自己,寻求片刻的宁静。 「可是瞧着就很甜蜜?」时芥不知从哪冒出来,满眼温柔笑意。 奚音不懂他所指,「什么?」 「嗯?你不是在看那桌吗?」时芥用下巴指了下舞台正前方的那一桌。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旁边坐着一个身着明艷绯红的女子。 青年不知说了什么,女子笑得花枝乱颤。 二人一对视,笑容映着笑容,生机勃勃。 「那是光禄大夫,姓李,他旁边坐的是芙蓉庄的琴师。」手指捏着扇骨,时芥一折一折地展开扇面,接着道:「说起来,那女子的出身不大好,但他们二人瞧着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李官时常带这女子来迎星坊听故事。俩人也没什么轻挑行径,每次就是坐着,看着,聊着,偶尔相视一下,会不约而同地笑起。」 说起这一对小情侣,时芥微微眯起眼,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比起楼下的俩,时芥的表情更令奚音好奇,她扬起眉:「你不会是……嗑他们的cp吧?」 「何意?」 「嗑cp的意思就是觉得别人很登对,一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就会觉得这世间好美好啊……」 「对对对!」仿佛找到了知音,时芥甚是激动地抖着手。 「我之前还嗑过你和白棠的cp呢,你们俩看起来也十分登对……」说着,奚音想到什么,止住了话茬。 时芥撇撇嘴,道:「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之前非上赶着撮合我们的理由……」 「时芥。」奚音面上木楞着。 「如何?」 「我想到了!」奚音一把夺过时芥的扇子,为自己扇了扇,「我想到要怎么做了!」 她拉着时芥入了她的办公室,边向时芥讲述自己的想法,边用笔写下。 「我们可以炒cp!现下皇上之所以可以内心毫无包袱地将白棠许配给林祁,不过是因他对白棠没有感情,于他而言,白棠只是一个可以随便分配的人。我们需要让他对白棠产生感情……」 时芥弱弱插话:「什么感情?让他看上白棠?」 奚音翻了个白眼,按捺住激动,竭力平静地阐释:「打个比方,现在若让你去与琴师搭话,你会有感想?」
第106页 「那琴师与那李官那样登对,我若去横插一脚,我还是人吗?」 「对啊!」奚音点头,「正是因为你已先入为主地认为琴师与光禄大夫在一起是天造地设,你若是强行加入,你就是罪人。所谓炒cp,就是找一个人出来,让皇上觉得他和白棠是天造地设的。如此一来,皇上便会觉着不该让林祁强行插入他们之间。」 时芥张着嘴巴傻了好半天,才半知半解地点头:「原来如此。」 舔了一下唇,奚音凝望着时芥,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被盯得心里发毛,时芥额上青筋一跳,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嘿嘿。」奚音搓搓手。 「你不会要告诉我……」时芥欲言又止。 一听这话,奚音便知时芥是猜到了她所想,当即点头如捣蒜。 「没错!就是这样的!」 时芥梗起脖子,「不行!我不同意!」 奚音着急:「你不是说除了让你娶白棠,其他的什么忙你都能帮吗?」 她一手扇着扇子,另一手握着笔,笔尖触碰到纸面,晕开了一大片,她却浑然不觉。 一把夺回自己的扇子,时芥「啪」地一合,在桌面上轻敲:「可是,你这是要……什么炖cp……」 「炒cp!」 「哦!炒cp!你要让别人觉着我和白棠很登对……对吧?」 「对啊。」奚音不明所以。 时芥勐地一敲,「若是沈小姐也觉得我和白棠很登对要怎么办?我和沈小姐刚刚亲近一些,不能因你的这个炒cp就黄了!」 原来是担心这个。 奚音好声好气道:「这好办。我们把沈小姐拉进这个计划即可,让她知晓一切都是假的不就好了。如此一来,你们还都有更多机会接触。」 第136章 会面 「可是……」时芥为难,「她……不一定会愿意加入。」 他挠挠头。 羞于说出口的是,他与那沈小姐瞧着是比以往亲近了些,但沈小姐素来有脾气,非他能说得动。 简单来说,他尚未搞定沈小姐。 这么丢脸的事,他就不多赘述了,只拿一双无辜的狗狗眼看着奚音。 沉吟片刻,奚音还是发扬了大姐大的精神,挺起胸膛,说道:「我去同她说,她若是愿意加入,那我们就多个帮手,她若是不愿意那也不必强求,无非就是让她知晓你与白棠是在做戏,让她不必介怀。归根结底,我们并非当真需要她的帮助。时芥,你觉得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 时芥心里认同,表面上还是故作勉为其难:「那……行吧。」 —— 第二日一早,奚音便登门造访沈矜霜。 初次来沈家,奚音还特地去买了些糕点带上。 奚音到时,沈矜霜还未起。 这与奚音想像中的不大一样。 她原以为像沈矜霜这样的大家闺秀,该是勤勤勉勉,一早就起来读书练琴了。 原来都是刻板印象。 奚音在堂间等了好一会,茶水喝了三杯,糕点吃了一盘,沈矜霜才姗姗来迟。 远远地瞧见了客人,沈矜霜也没有太多慌张之意。 她从院中走过,不疾不徐,优雅气质浑然天成。 本是平平无奇的草木花池,因她走过,而成了一道绮丽风景。 优美,但不懒散。 行至门口,她淡淡唤了一声:「白小姐。」 奚音起身相迎,「扰您清梦了。」 开门见山,奚音直接带出此行目的:「真是抱歉,寻常里若是拜访,该提前一日通传,只是事出从急,越过了这些礼数。」 垂了眼睑,她一幅愧疚表情。 沈矜霜摆手:「无妨。」 因迎星坊的新奇故事,她对白栎存了几分好奇,也一直盼着能结识她。 但一听对方是带着请求来的,她又不由得生起戒备。她非乐善好施之人,也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并非慢热,只是冷漠。 她坐下,伸手邀请:「坐吧。」 入了座,奚音瞥了一眼在旁侍候的小侍女,道:「此事机密,怕是只能同沈小姐单独说。」 沈矜霜柳叶眉扬了扬,「好。」 她为人最是和气,不过那和气是带了层屏障的。 她就像是坐在屏障之后的天神,以一种从容不迫的眼神审视着万事万物。 一双狭长的凤眼,不必刻意施展威严,就足够有压迫感。 坐在她面前,奚音恍惚间会觉得无可遁形,宛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丝不挂地在她面前。 这种感觉,在侍女们撤散后尤甚。 对上沈矜霜询问的视线,奚音先默默为自己鼓了一把劲,才有勇气开口。 「皇上要将我家姐姐赐婚给四殿下,姐姐不愿嫁,我们便想出一个法子来应对……」 当奚音阐述他们的计划时,沈矜霜始终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完全放空。 奚音越说越没底,至收尾时,声音甚至在轻微发抖:「我们是盼着您能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听罢,沈矜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屋子里死寂一片,静得奚音汗毛倒竖。 到底还是奚音耐不住,她搓着衣裳,讪笑着,硬着头皮打破尴尬:「其实,我们倒也不是想要强迫您加入我们,只是,您也晓得,小侯爷很是在意您的看法,怕您心有芥蒂,您若是不得空,那只当我没来过。」
第107页 「你不怕我把你们的计划告诉四殿下?」沈矜霜忽然问道。 奚音惊得眼皮一跳。 怎么回事? 难道这沈矜霜与时芥不是好朋友? 怎么还有好人要反水? 好害怕。 「我说笑的。」沈矜霜倏忽弯起眉眼。 奚音:……更害怕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奚音试探着问:「给您安排个角色?」 「好啊。」沈矜霜一口答应。 完全出乎奚音的意料。 无论奚音作何安排,沈矜霜都无一异议。 「我这几日会尽快将话本打磨出来。尔后会遣人来邀您,届时我们再做具体练习。」 「好。」沈矜霜难得提问,「这个想法是你想的?」 「是。」 「迎星坊里的故事也是你排的?」 「我遣写手写的。」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揽客法子的呢?」 因为我是穿越来的。 真相自然不能告知沈矜霜,奚音只道:「之前看话本时,我便想,光看文字无趣,若是能有人把话本里的故事演绎出来,该是很有趣的。」 沈矜霜似乎对奚音的话极有兴致,长眼睛竟能睁得圆圆的。 她按着桌角,身子向着奚音前倾,激动之意溢于言表,语气笃定得似是在下结论:「你与他们不同。」 没等奚音谦虚,她接着道:「你与永宁的这些人都不同。」 她这话一出,奚音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原本能言会道的她现下竟是一个字都蹦不出,只憨笑着,没有接话。 聊完正事,沈矜霜有意留奚音用膳继续畅谈,奚音却是不敢多逗留,只敷衍了两句,就逃似的跑了。 这沈矜霜太奇怪了。 —— 敲定了计划流程,奚音按部就班地着手准备。 这一次的故事,她决定亲自操刀。 她从前没写过言情剧,但她看过不少。 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十天后便是春日宴,她一定要让百事可乐cp在宴上大放异彩! 「笃笃笃。」 夜半,迎星坊三楼,敲门声响起。 奚音正在哼哧哼哧地握笔写着,乐得合不拢嘴。 创作就是这样,娱人之前先娱己。 「进来!」她没抬头,以为是白棠。 赐婚之事一日不解决,白棠就一日不愿回去。 白棠不回去,奚音也在这陪她,还乐得自在。 她每日写了白棠的境况递给秦氏,秦氏对她好感倍增,还特地为她订了一套昂贵的凤冠霞帔。 门推开,进来的却是一抹颀长的身影。 是林梧。 奚音与林梧的婚事还有月余,该是共同忙碌的时候。 奚音近日来是在忙碌,只是忙的不是婚事。 「五殿下!」奚音惊喜地唤道,遂丢了笔,快步从桌后头绕出来。 她正以一种自己从未设想过的小女儿情态跑向林梧。 第137章 音儿 林梧面上蕴着浅浅的笑意,与她相迎。 她要行礼,被他拦住,他道:「既是夫妻,不必诸多礼数。」 奚音「嘿嘿」地笑。 原本,她一门心思沉浸在白棠的事里,尚且不觉得有何,可现下再瞧见林梧,那思念的酸涩感就像是石头间的清泉,汨汨冒出。 两个人立在门前,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爱意在眼神间流窜。 他们自不必多话,只肖共同唿吸着同一片空气,就能感知到对方的心思。 灯火映在他们的眸子里,彼此的身影于灯火中闪耀。 「今日在宫中偶遇了一只鸟,那鸟儿的尾巴五彩缤纷,甚是好看。」林梧蓦地开口说道。 奚音好奇:「什么鸟?」 「我亦不识。」林梧坦然。「只是,我想着,今日瞧见了只未曾见过的鸟,就该来说与你听,所以,我就来了。」他伸出手来。 瞧着他那认真叙说的神情,奚音忍俊不禁。 这么可爱的人会是谁的未婚夫呢? 哦?是她的呀。 奚音将手搁在了他的掌心。 林梧似乎很喜欢牵她,一小截的距离都不放过,从门口到桌前,牵着她一步不离。 所谓默契大概就是林梧想牵她,奚音也很享受被他牵着的感觉。 温热沿着血液流淌至心里,化成了一种叫做安心的东西。 起初被林梧牵起时,她会回忆起池青死前的感受。 除了令人动容的相救,还有面对林祁时的痛苦,以及自尽剎那的怆然。 可那些可怖的回忆尽数消失在林梧的笑容里,荡然无存。 独剩下那份厚重的安心,放大,放大,进而包裹住她。 「之前还说要助我克服提剑之恐惧,只怕夫人也是忘了罢?」一股酸意。 「没忘没忘,」奚音赶紧解释,「近来实在是忙,待我们成亲之后,自是有大把时间的去练习……」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我们尚未成亲,你怎么能叫我夫人呢?」 林梧倒打一耙:「你既不让我称你作未婚妻,那我就只能称你夫人了,再过一月,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倒也是。 他们之间虽没有直接的告白,但林梧关于爱意的表达从未少过,譬如捨身来救她,譬如这些年不婚娶,再譬如在水榆城行宫的那一夜……
第108页 毋庸置疑,他们的确已然是在交往的关系。 露出狡黠一笑,奚音眨眨眼:「日后,你唤我姐姐。」 「姐姐?」林梧不确切地重复。 奚音得意:「哎!」 林梧锁眉:「为何叫你姐姐?」 奚音瞎编:「在我们那里,男子称唿恋人都是称作姐姐的。你既然娶了我,那就该按照我那里的习俗。谁让我独自在永宁,孤苦伶仃的。」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林梧举一反三:「那你当称我哥哥?」 「非也。」奚音伸出食指摇了摇,「我要称你作弟弟。」 林梧不信。 「你所说可有任何典籍佐证?」 「我所生活的世界与永宁并无相通。哪里会有典籍佐证呀?」见林梧不是能随便煳弄过去的,奚音作罢,问道:「那你想个别的称唿说与我听听,我若是觉得不错,我们就再商量。」 凝望着她,林梧动了动唇,犹疑之后,念出了一个想了许久,却是第一次道出的称唿——「音儿。」 这一声,击中了奚音的心。 她有片刻的怔忡。 在现世时,那些有血缘无感情的亲人们对她从来直唿其名,「奚音」,他们不怕麻烦,也不愿与她拉近一寸距离。 来永宁后,池家人唤她「青儿」,白家人唤她「栎儿」。 亲密了,却与她并不相干。 他们对话的,从来都不是她,只是躯体的主人。 现下,林梧唤她「音儿」,他唤的是她,不是池青,也不是白栎。 这一刻,奚音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奚音是活着的。她是活着的。 抿着笑意,奚音郑重点头。 见奚音似是很喜欢这个称唿,林梧又唤了一声:「音儿。」 奚音:「嗯。」 她鼻子一酸,不自觉红了鼻头和眼眶。 做姐姐的,怎么能在弟弟面前落泪呢? 作为永宁勐女,奚音不允许自己在林梧面前落泪。 所以,她埋下了脑袋。 见奚音陡然变得低落,林梧不明所以,他慌了,手抬起,捏紧,又立即落下,口中语无伦次:「我……你……不喜欢?」 奚音摇头。 她忽地张开双臂,抱住了那个手足无措的人。 心砰砰地跳。 林梧只僵了一瞬,就迅速柔软了下来。 他回抱住她,将她揽在怀里,拥着她,就拥着了他的全部。 像是在拥抱着一颗星辰,光辉绽放,既嚮往,也心怯。 可谁能抵挡得住对星辰的喜爱呢? 拼尽所有,也要相拥。 脸颊贴着那方热乎乎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奚音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林梧的脸挨着她的后脑勺,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她很瘦,骨骼分明。平日里,她的气势八丈高,常会让人忘了她其实是这样瘦弱的女子。 「我很喜欢你唤我音儿。」奚音闷闷地说道。 林梧没有催着问,只静默地耐心地等着她说。 「那让我觉得,你在唤的是我,我又成了我自己。」奚音缓慢地说着。 林梧莞尔:「我所唤,从来都是你。」 奚音抬起小脸,嘟起唇。 小小的脸,熠熠生辉。 林梧的心早就化成了一滩春水。 他缓缓低下脸,落在了那方柔软的唇上。 似乎不需靠本能的欲望驱使,情感就足以令他们沉溺。 情到浓时,总有人打岔。 「小姐!」喜玲走近。 奚音瞪大了眼,勐地将林梧推开。 电光火石之间,林梧委屈地撇撇嘴,后退到距她三步远的地方。 待喜玲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在桌后装模作样提笔写字的奚音,和在桌前佯装在观赏的林梧。 「小姐,你该歇下了……姑……姑爷。」 好吧。 这一句「姑爷」,让林梧瞬间原谅了喜玲。 「嗯。我来看看栎儿。」林梧镇定道。 奚音心中很是不齿,她都心跳加速了,为何林梧瞧着竟像是无事发生? 这人竟然比她还会装! 以后不能叫他小白兔了,要叫他小狐狸! 第138章 好戏 「姑爷,您……要在这歇下?」喜玲有些难以置信。 在她想来,寻常人家的姑爷和小姐在成婚之前都不该留宿,更何况是宫里头的皇子,那礼数应当更重一些。 她圆不熘秋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这个问题……奚音也很关心。 她依然低着头,却是偷摸竖起了耳朵。 林梧淡淡地扫了奚音一眼,奚音还在低头写什么,一幅不在意的模样。 「是。」毫不犹疑。 喜玲立即道:「奴婢去为姑爷收拾一间卧房出来。」 「好。」 不知为何,上一瞬还觉得是不合礼数的事,经得林梧的口中说出来,就变得那么合理。 林梧就如同一把尺,用以衡量边界。 喜玲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蹬蹬蹬地跑了,走之前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奚音这才抬起脸来,却发现林梧正以一种奇怪的笑容凝望着她。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奚音问。
第109页 堪堪几字,少女的心虚展露无疑。 因着年长,她看他们时时刻刻都像是在看着弟弟妹妹,心里会不自觉地生出身为长辈的感觉。 可这种成熟感在林梧面前分崩离析,她总是一面说出那样娇羞的话语,一面又对自己不齿。 林梧走来,眼神中蕴着温柔缱绻。 他言:「是我的眼睛想看你。」 嗯。 回答得还不错。 可也不想让他太得意。 奚音敛起笑意,故作冷淡道:「哦。」 可惜,林梧就如春雨,愈发靠近,就愈会涤去她的伪装。 那盈盈满满的喜欢从唇角、眸中透出来,似柔风拂面。 「可否继续?」林梧那纤长的手指在桌面划过,拨弄她的心弦。 奚音装傻:「继续什么?」 「继续……刚刚的事。」 脸颊发热,那柔软的触感似乎就在唇边。 奚音埋着脑袋:「嗯。」 林梧回归原位,搂住奚音,将她圈进臂弯中。 月色撩人,如水纹漾开。 「栎儿……」 又来一个。 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奚音再度推开林梧,林梧再度来到桌前,二人再度装作一幅你读书我写字的岁月静好模样。 「栎儿……五殿下,你也在啊。」白棠直接推门进来。 见了林梧,她身形一顿,停在帘处,同林梧行了个礼,没有再往前走。 在迎星坊住的这几日,她消瘦不少,瞧起来恹恹的,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奚音问道:「找我何事?」 白棠瞟了林梧一眼,道:「原本是待着无趣,想来寻你一道待着,不过,我现下突然想起来些事可以做,我……我还是先告退吧。」 只简单寒暄两句,她就识趣地离开了。 之前在水榆城行宫里目睹的景象仍旧历歷在目,她如今一瞧见五皇子出现在奚音身旁,就觉着自己应当赶紧逃离。 多留一瞬都是罪过。 关门声再度响起,林梧动了动身子,还没等他说话,她率先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不可以。」干脆利落。 摸了摸鼻子,林梧落寞道:「好。」 抛开你侬我侬的情,他此行也是想为奚音排忧解难。 他缓声交代:「昨日遇到小侯爷,他同我说了白小姐的事……」短暂的沉默后,他接着道:「你为何不来找我?」 一声质问,没什么戾气,多的是委屈。 奚音心一慌,连忙解释:「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你来出场?」 一对上笑嘻嘻的奚音,林梧就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来。 奚音继续哄道:「你若是同我们走得太近,皇上很快就要怀疑我们是有何渊源。我想着,皇上虽是同意让你娶丞相养女,却并不见得想要你与小侯爷,亦或是白家太近。皇上他自然是思虑较多,况且还……」 还想推你做太子呢。 话到了嘴边,她紧急换了句:「还有啊,林祁毕竟是你哥哥,毁了哥哥的姻缘,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对于林梧到底是否想要成为太子,奚音还摸不准,她不想打草惊蛇。 林梧被奚音说动了。 他不得不承认,奚音很擅长说服别人。 她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恳切之意,让人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 「最最最关键的是,我都已经想好应对了!」她轻抬了下下巴,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什么方法?」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奚音把她的计划同林梧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面对林梧,她不必如面对沈矜霜那样有所保留,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炒cp啊,是我们那个世代的特色,在我们那个世代,只要是明星大都是要炒cp的,哦,明星就是……」 侃侃而谈曾经的那份生活里的一切时,奚音整个人都是在放着光的。 手在半空中比划,眸子里发着亮。 林梧看得痴了。 这与奚音插科打诨时展露的兴奋不同,她焕然一新,全情投入。 「……所以啊,我现在正在写他们要演的故事。」一番畅述,奚音进入收尾。 林梧尚且意犹未尽,「那故事是怎样的故事?」 撸起袖子,奚音又慷慨激昂地讲述起来:「有这么一个少年,叫做时山伯,有一个少女,叫做白英台,时山伯家里很穷,去书院读书很是不易,所以呢,即使他在书院里与白英台互生情愫,他也不敢与白英台定终身,只一门心思想着要好好读书……」 没错,她套用了经典的爱情悲剧《梁山伯与祝英台》。 悲剧,往往更让人无法忘怀。 不过,她也不确定皇上那颗心到底是肉做的,还是铁石心肠。 只管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夜间的京都格外安谧,初春时节,仍有凉意。 夜巡的卫兵在管道上行走,脚步声不绝于耳。 在他们身后,迎星坊三楼的灯盏始终亮着,落在道上,铺了一地的微黄。 —— 春日宴,好戏即将开始。 歪靠在马车里,奚音昏昏欲睡。 这几日,她每天只能睡到两个时辰。 一来,她要根据时芥与白棠的表现修改话本。这剧本创作也讲究因材施教,主角们演不出的,她都得统统调整为他们能接受的。
第110页 二来,她还要哄劝白棠接受沈矜霜的帮忙。嗯,演员们的心情也得照顾道。 三来,她每日都须得回去向秦氏汇报白棠的动向,再听秦氏嚷一嚷「女儿命苦」。 第139章 救场 另外,只要沈矜霜在奚音身旁,便总是以一副好奇的目光审视她。 为免被沈矜霜瞧出任何端倪,她还要时刻做好防备。 忙得团团转时,奚音总是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 好几日没有团聚的一家三口凑在一起,气氛格外压抑,奚音却是感觉不到,她的神思早就去和周公下棋了。 入了宫,白棠也没理会秦氏和白泾,转而挽着奚音走在后头。 奚音很是感动,若是白棠不挽着她,她可能随时要双腿瘫软睡在地上。 春日宴为家宴级,宴小而精,非一般臣子皆可出席。 这次是在垂拱殿设宴,垂拱殿比百乐宫小许多。 正中央是一方台,台下围了一圈圆桌。 「你紧张吗?」奚音一面问,一面努力睁开眼。 相比于奚音的困顿,白棠反倒是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能和时芥成为恋人,哪怕只是戏里演的,她都很是开心。 而且,此次,沈矜霜反串演了个富家少爷。 一想到戏中沈矜霜将会对自己穷追不捨,自己却对沈矜霜爱答不理,白棠就更开心了。 「不紧张!那台词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抽我背给你听。」 有这份自信就是好的,奚音可没什么精神头听她背台词,只道:「好!我相信你!」 进殿,寒暄,入座,赴宴流程还是与以往相同。 唯独不同的是,奚音觉着,林祁看她的眼神愈加诡异了,好像在思量什么,筹划什么,让人不寒而慄。 但现下她顾不上林祁,只管先做自己的事。 宴至半程,大家都喝得晕乎乎的,台上的歌舞轮番赏了一遍,有些年纪大的,开始絮叨怂恿年纪小的上台舞剑助兴。 正是好时候。 奚音与时芥隔了两桌,他们遥遥地交换了个眼神。 时芥主动起身,朝着皇上拱手行礼:「圣上,这些时日,微臣研制出一种新的助乐法子,唤做幕戏,可否允微臣一演?」 角落里的戚平安陡然站起来,手在头顶上一挥,大喊道:「皇上,允他!」 不必多思虑,奚音可以笃定:他又醉了。 醉了,就不知分寸。 他老爹戚鸣惊得起身连连请罪,「犬子不胜酒力,这是耍酒疯了,还请皇上恕罪!」 旁边的人更是直接捂住戚平安的嘴。 「呜呜呜……」 皇上摆手,笑道:「无妨,都是小孩子。」 被戚平安打了个岔,岔开了话茬,时芥定住,仔细观望着,准备再请求一遍。 却有一道高唿划破天际:「他们那幕戏有意思!」 还是戚平安,还是那般发号施令的语气。 奚音:……这人原来是友军。 鑑于戚平安的强烈推荐,皇上饶有兴致地望向时芥:「众爱卿恰都无趣,你有什么助兴节目,尽管演,大家都等着瞧呢。」 话音落地,只见四个人一道起身上台。 皇上略有讶异,但没多言,因在人群中,他瞧见了奚音。 既然奚音在,那确实值得期待。 奚音举着话本站在台侧,充当旁白,时芥、白棠和沈矜霜为三位主演走上了台。 为了让时芥和白棠看起来更有cp感,奚音连他们的衣裳都是精心定制的,同样的青白色,做了些绯红的点缀,款式上略有调整,只局限于男装女装的差别。 微眯起眼睨着他们的装扮,皇上隐约觉出三分意味,倒是没拆穿,而觉得更有兴致了。 想要看看他们打算做什么。 比起白棠和时芥,却是沈矜霜的女扮男装相更引人注目。 她一身湖蓝,立在台上,就如一个翩翩美少年。 虽不至于以假乱真,但那份清秀实在是叫人难以忽视。 不少人指着她,交头接耳在问是哪家的小姐。 四人同时行礼,尔后,奚音拔高音量,喊道:「第——一——幕——戏——缘起!」 时芥与沈矜霜退至台角,白棠站在中央。 「我是白英台,京都白家大小姐,今日是我入学的日子……」 白棠或掐腰,或拍手,十分灵动。 她极有演艺天赋,不怯场,大大咧咧,排练时如何排的,她就如何演,一个字都没忘。 众人望着台上的白棠,纷纷被她的表演吸引,全神贯注地望着,尤其是白泾和秦氏。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除了会撒娇、蛮横,原来,还有这种本事。 「我是时山伯,我平时最爱读书……」 时芥一登场,不知缘何,场下发出一阵爆笑。 还是戚平安,在角落里喊了声:「小侯爷竟也能演个书生!」 南湘侯不甘示弱:「吾儿怎么不能演书生了?不是与我一般风流倜傥吗?」 一听自家父亲这口出狂言,时芥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竭尽全力摒弃杂念,念着台词。 台下的闹笑声掩盖了时芥的声音,他不得不提高音量,这就与书生的气质更是相去甚远了。
第111页 垂拱殿闹哄哄的,一下子失了观戏的沉浸感。 奚音不禁蹙眉,这样下去可不行! 蓦地,有人从侧面上了台。 是林梧! 奚音震惊。 他的出现,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若说时芥是个别人见了就想调侃两句的人,那林梧无疑是兜头浇在观众头上的冷水。 没有人敢拿他逗闷子。 因他总是楷模,是优者,是高高在上睥睨众学子的人。 高处不胜寒,底下的人虽不能亲身体验高处的寒冷,却在仰望间忘了多言。 所有人都在凝望着林梧。 林梧淡然接话:「时兄,先生唤我们去上课了。」 他这一声,将所有人拉回戏里。 时芥自然地进入下一情节,开始与白棠共演初见。 而林梧,在念出承接的台词后,就退至角落,与沈矜霜并排站,就如提前安排好的一般。 奚音翘起嘴角,这兔子怪机灵的。 …… 「第——二——幕——戏,情动。」 …… 「第——三——幕——戏,困境。」 …… 「第——四——幕——戏,化蝶。」 …… 四幕戏,演绎了时山伯与白英台如何对抗阶级,如何相爱而不得相守,又如何在强权之下,被迫殉情。 林梧的到来,令整齣戏渐入佳境。 分明是只听奚音说过一遍情节的人,却能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 奚音很是动容。 戏罢,所有人齐齐谢幕。 台下是片刻的寂然。 奚音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第140章 召见 大家是否能接受她的排演? 永宁的人是否能有对cp的认知? 这都是未知数。 「好!」 台下,蓦地起了一声夸赞。是南湘侯。 接着,戚平安站了起来,啪啪啪地用力鼓掌。 不得不说,戚平安绝对是永宁第一气氛组。 有他在,场子一下热了起来。 可奚音没有感到丝毫欣慰。 她想要的并不是让他们对幕戏的认可,而是让他们觉得白棠与时芥很登对。 是她疏忽了,竟然忘记找人来引导舆论。 她原先过分理想地以为,他们把戏演好,大家自然而然地就会聚焦到时芥与白棠的cp感上。 可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大家惊嘆于沈矜霜的俊秀,到后来别人嘲笑时芥没有书生气,就已然被模煳了重点。 奚音心累。 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切入到这个点上时,一个人挺身而出。 他半歪着身子,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沉思什么,说道:「之前小侯爷在尚斋学习时,整日里只晓得上树摸鸟。臣还很担心小侯爷到了年纪还不懂风月,今日再瞧,原是臣多虑了,臣瞧着小侯爷与白家小姐很是登对啊。」 薛少傅是奚音在尚斋最喜欢的少傅,为人开明,说起话来风趣幽默。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薛少傅先来说这话。 在她的印象中,薛少傅从来不会对他们的任何私事多予置评。 薛少傅说完,南湘侯应和:「是啊。」 许是因刚看完了一场悲剧,南湘侯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忽地发出一声感慨:「芥儿都一把年纪了,到现在也不婚娶,我时常会想,他娘亲泉下有知,定是也要着急的……」 时芥无语。 这老头怎么喝了两杯,就胡咧咧? 他嚷道:「爹!别说了!」 「小侯爷害臊喽!」有人喊了一嗓子。 时芥愈发无奈。 这一唱一和,引得哄堂大笑。大家都一副探着脖子看戏的表情。 薛少傅淡哂:「姻缘说来就来了。现下不是正好?」 他的言下之意,旁人一听就明晓,这是在撮合时芥和白棠。 牵红线,只怕是长辈们最爱的事了。 不少人接二连三道:「是啊!今儿正好都凑好了!」 「小侯爷那是无须你操心,他自己早就琢磨好了!」 …… 见大家的话语纷纷被引到预期上,奚音总算是松了口气。 此时,她这才得空思量起另一个问题。 今天的薛少傅表现得太过活络。他不该是会对这些琐事多加议论的人。 他当真是自己想聊,还是有人早做指示? 奚音不免得多看他两眼。 若是有人安排,那这个人是谁?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除了林梧,谁还会那么贴心呢? 众人闲侃情绪高涨,可作为白棠的父母,白泾夫妇没有多话。 也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皇上的视线早早地就压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不敢多应和一句。 赐婚的事尚未声张,那些臣子不晓得也是正常,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再疼女儿,也不会与皇权抗争。 面对大家的议论纷纷,皇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扬手夸他们演得不错,接着一人赏赐了些东西。 一行人谢过皇上,随后下了台。 一边走,奚音一边嘀咕:这到底是奏效,还是不奏效呢? 回到座上,秦氏难得主动同奚音笑了笑。 奚音受宠若惊,差点就想起身给她行礼。
第112页 看来,她的所作所为,秦氏至少是认同的。 春日宴毕,众人退场。 奚音刚转身,用目光去寻林梧身影,却是见到李公公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视线对上,李公公同她微微一笑。 她左右看了看,才最终确认,李公公的确是来找她的! 是李公公,而不是何姑姑,也就是说,皇上想见她? 是警告她不要再胡作非为吗? 奚音咽了口口水。 「走吧。」白棠起身,轻快地同奚音道。 她对今日的幕戏很是满意,那一声声的撮合言语嚷到了她的心里。 她亦十分认同,她与时芥,就是登对。 「李公公来了。」 这一句本是同白棠说的,可话音落地,白泾与秦氏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身去望。 似是瞧出了他们要走的动势,李公公加快步子,招手,「白小姐留步!」 他走近,道:「白二小姐,皇上宣见你。」 奚音心里咯噔一声。 秦氏问道:「李公公,不知皇上宣小女有何要事啊?」 李公公从善如流:「老奴也不知,白二小姐去了便知。」 秦氏同白泾使了个眼色,白泾再道:「小女口拙,若是说了令皇上恼怒的话就不大好了,不如让微臣陪她一道前往?」 「白丞相别急,皇上宣见白二小姐,也只是作为未来儿媳一般地浅聊几句,不会为难她的。再者说,白二小姐分明是口齿伶俐,丞相您啊,太谦虚了。」 话已至此,再推脱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奚音同白泾他们福身道:「既是皇上宣见,女儿自行去即可。您们可先回去,不必担心。」 无可奈何,白家仨人先行离开。 走之前,白棠特地叮嘱:「我就在宫门口等你,你聊完了,可要快些过来,别……」去和五殿下卿卿我我了。 她把最后一句咽掉了,换成了:「别耽误了。」 「知道。」 走了几步,奚音远远地望见林梧,他正在同薛少傅说话,不知说到什么,他向薛少傅拱手行了个礼。 奚音敢笃定,一定是林梧替她安排了薛少傅来当托! 她之前还以为林梧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原来他只是默默地做了呀。 「白二小姐莫担心。」李公公再度宽慰一句。 奚音凑近两步,讪笑着请求:「李公公,民女还没与圣上单独说过话呢,一会民女若是说错了什么,李公公您就同我眨眨眼,可好?」 闻此,李公公乐了,忙不迭应道:「好。」 从垂拱殿到御书房着实有些距离,奚音与李公公走了好一会才到。 进去前,奚音提了一口气。 皇上已经坐在书桌后,手扶在紫檀木的雕刻龙椅上,凝视着奚音。 第141章 破绽 四十岁,不算年迈,但皇上的面部已然松弛,眼皮耷拉着,只要不笑就显得十分威严。 奚音不敢看他,埋着脑袋行了个礼。 「你很怕朕?」 那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奚音更害怕了。 「圣恩光耀,民女是敬重皇上。」奚音慢慢地解释道。 话出口之前,她都要先在脑中过一遍。 永宁不比现世,皇上也不比那些领导,若是同领导说错话,最坏的下场也不过是离职,可若是同皇上说错一句话,那怕是要被砍脑袋的。 皇上笑笑,话锋一转,问道:「今日的幕戏是你安排的?」 「回皇上,是民女。」 「是为了告诉朕,白家小姐不想嫁与祁儿?」 奚音一凛。 是这样没错。 可断不能这般直白。 听起来,皇上的语气还算和善,该是没有恼怒。 斟酌后,奚音答道:「永宁开化,民女们自幼受诸位少傅们悉心教培,学会女子贵自立,女子亦要有喜好与擅长。尔今即将嫁做人妇,也盼着能得场合一展拳脚。今日能为皇上演一出,是民女们的究极所想。」 「好一个究极所想。」皇上贊道,意味不明。 他的一双眸子好似疲惫的鹰,该是炯炯有神,却也透出几分浑浊。 奚音不敢多张扬,以退为进,「皇上若是不喜,民女今后定当收敛。」 「戏是不错。」 闻此,奚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不过,这齣悲剧的确令朕感想良多。」皇上悠然感嘆,「朕还是皇子时,永宁可没有这般开化。」 奚音连忙跪下,毕恭毕敬地行跪拜礼:「永宁能有今日之昌盛,尽是皇上的功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状,皇上竟是轻微嗤笑了一声。 从那声嗤笑中,奚音听出了一股不屑。 皇上接着没好气地问道:「朕又未责罚你,你这么紧张作什么?快起来罢。」 奚音连忙站了起来。 起初刚来永宁时,她顶抗拒这种跪礼,一来,如此一跪,实在让人觉得自己卑微,二来,扑通一跪,膝盖太疼! 但后来,她还是向阶级低头了。 她特地缝制了两条护膝,每次要见位高权重之人时就会戴上。 「你和朕说说,关于你姐姐和祁儿的婚事,你是如何思量的?」 皇上竟然在问她的想法!
第113页 奚音思考片刻,道:「京都之大,能装得下十几万人,京都之繁华,凡是所想皆可买到。京都是永宁最为开化的地方,姐姐自幼在京都长大,生性活泼,敢爱敢恨,什么事都想由得她自己做主。这夫婿的择选,她自然也不想假手于人。作为她的妹妹,我希望她能自己把握姻缘,也幸福她能幸福。」 「你的意思是说……她嫁给祁儿会不幸?」 奚音倒吸一口凉气,解释道:「倒也不是嫁给四殿下后,她会不幸。她便是嫁给我最爱的五殿下,她亦会不幸,终究是因这人不是她选的。」 奚音的回答不卑不亢,反正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殿内静默半晌,奚音望向李公公,李公公未使任何眼色,只保持着慈祥的微笑。 那应当没什么大碍吧。 奚音的心七上八下。 又待了许久,皇上再度开口:「朕还有一个疑问,你姐姐与小侯爷可当真两情相悦?」 鱼上钩了。 皇上会好奇,不正是说明他在意吗? 奚音憋住笑意。 不过,她不能给时芥挖坑,时芥的心里可只有沈小姐。 她便含煳道:「戏里是如此,戏外,民女也不好说。」 皇上没再问其他,只让她先退下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日最后一跪完成。 走出大殿,站在御书房门口,望着远处飘荡的云,奚音顿生刑满释放的感觉。 从皇上的反应来看,她有了八成把握,这次即使不是大获全胜,那也是十有八九。 她沉浸在喜悦中,连路都顾不上看。 一只脚刚跨过巍峨的宫门,蓦地,一道声音响起,恍如晴天霹雳。 「白小姐。」 奚音顿住脚步,抬头看见林祁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臂靠在绯红的墙上。 「四殿下。」奚音福身。 尔今,她看懂了,自己倒也不必太害怕林祁,他只是外强中干罢了。 更何况,如今她有了林梧做靠山。 行完了礼,她径直道:「殿下,民女的家人还在宫门口等民女呢,抱歉不能多逗留了。」 没多看他,奚音直接走了过去。 「你是不是还爱我?」 这问题令奚音不得不转身来看林祁,这人的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啊? 气急反笑,奚音双手扣在身前:「殿下,民女爱的是您的弟弟。」 她也不想藏着掖着,索性坦白来说。 林祁牵起嘴角,再问:「那你为何恨我?」 奚音皱眉,「殿下,民女与您无冤无仇,何谈恨呢?此前确实生了些摩擦,可那摩擦于您于我,都已过去。」 「是吗?」 「是的。」 奚音刚要再次告辞,只听林祁又道:「倘若是前世的仇与怨呢?」 眉头一跳,奚音浑身发僵。 这是……什么意思? 一抹惊慌一闪而过,林祁恰巧捕捉到,他淡哂,一步一步走近,依旧是惬意的神态与语气:「白小姐同本宫的一个故人很像,巧的是,不单是脾性相像,她也与小侯爷关系密切。」 他……发现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 奚音还想死撑,道:「民女不知小侯爷在说什么。」 「是吗?」 他们仅剩下一人的距离了。 摩挲着大拇指上扳指,林祁接着闲适地说道:「本宫还听说,白小姐原本的性子不是这样的,是在一场大病后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是……换了个人。」 定定神望着周身散着危险气息的林祁,奚音张了嘴,想要辩驳,却又觉得所有的言语都很苍白无力。 林祁的表情并不似是在诈她,更像是有确凿的证据。 「四哥。」林梧悄然出现,一手拉过奚音的手腕,将她拉到他的身后。 分明是单薄的一方背影,却恰好能将她护住。 奚音顺势挽住他的胳膊,适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是汗涔涔。 林梧再道:「栎儿生性胆怯,经不得四哥这般吓唬。」 第142章 嘲讽 打量着林梧,林祁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五弟还真是护妻心切啊。」他嘲讽道。 林梧:「是,臣弟头一回有心悦的女子,自当是护之不及。这一点,的确不如四哥游刃有余。」 小兔子竟然还会阴阳怪气? 奚音抿唇偷笑。 「四哥,今日与宴劳累,臣弟还需送白小姐回去,就在此别过了。」 留下这句道别,林梧直接牵着奚音走开,甚至没有给林祁一个多余的眼神,将其丢在身后。 甬道开阔,人影渺小,绯红与青石板相映,林祁独自伫立,望着那一双背影良久。 久到他们成了视界里的一个点,久到他忘记眨眼。 他喃喃自语,念出一个名字:「池青。」 —— 「你怎么会来?」走出几十步后,奚音再也耐不住,小声问道。 林梧柔声:「来接你。」 来往的小太监、小宫女见到林梧即行礼,奚音顿了一下,再问:「特地来接我?」 「特地来接你。」 「可我到了宫门口就要坐白家的马车回去了,你来接我,也只能走这一段路,多划不来。」奚音念叨。
第114页 「能陪你走一尺都甘之如饴。」 如此酸倒牙的一句话,林梧也能平静地说出口。 他再道:「更何况,白家的人已经走了。是我将送你回去。」 「白家的人走了?」奚音难以置信。 白棠不还是特地叮嘱她让她别多逗留,怎么转眼就把她抛下了? 等等…… 眼珠一转,奚音有所觉察,问道:「是你让他们走的?」 林梧心虚,但面不改色:「是。」 奚音:「噢。」 二人静默了会。 林梧问道:「你不想同我一道?」语气里有些委屈。 「当然想啊!」奚音扬声。她笑嘻嘻地侧目望着林梧。 林梧亦是笑容。 奚音想到什么,再言:「对了,我还有事要问你,薛少傅这个气氛组是不是你安排的?」 虽然心中有了答案,但奚音还想再确认一下。 「何为气氛组?」 「就是……明明是我们安排的人,却假装只是恰好提出了他的想法,但其实他所说的话也是我们精心准备的。」奚音解释道。 林梧:「是。」 心中一动,奚音不禁离他更近了些,二人紧贴在一起。 奚音浅声:「谢谢。」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地往前走,成为偌大的宫中两盏行走的灯,发着光亮。 奚音忽然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 经得春日宴,白棠终于搬回了白家。 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 奚音每日在白家和迎星坊之间往返,白棠与喜玲偶遇会随她一起,偶尔会在白家打发时间。 又过几日,李公公再临白府。 一听李公公来了,奚音便晓得定是白棠与林祁的婚事有了下文,她丢了手里的书,疾步冲到前院。 院中,白家人整整齐齐地跪地接旨。 李公公展开圣旨,拔高音调念道:「昨日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四皇子红鸾星灭,暂不宜婚娶,再合白家大小姐八字,二人命数相剋。今特下旨收回赐婚之旨,许白大小姐另寻良姻。」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在院中迴荡,奚音却是觉得格外悦耳动听,就如清脆的银铃一般。 第143章 试探 白泾接旨时,手在微微颤动。 秦氏难得动容,眼眶泛红。 李公公走后,秦氏回身看向奚音,面上感激,却没说出那个「谢」字。 她只是忽而说道:「既然棠儿嫁妆无用,一道予你,下月你出嫁之时,我白家将奉上双倍嫁妆!」 下人们都惊了。 原本,秦氏让白栎与白棠同等嫁妆,就已是对她天大的恩赐。 现在,竟还要予她双倍?这不是风头都要超过大小姐了吗? 罔顾旁边四处投来的审视目光,奚音淡然行礼,「谢母亲。」 「你还想要什么?尽管同我说!」白棠也来挽住她。 下人们更惊了。 这二位小姐真如亲姐妹!以后可不能再小瞧白栎了。 「走,该准备进午膳了!我们一家人边吃边说!」白泾扬手,满脸喜气。 下人们惊呆了。 平日里白栎都是独自用膳的,现下,他们竟还要一起用膳? 这世道真是变了。 午后,奚音小憩了一会,准备去迎星坊继续工作。 她刚至白家大门,发现白棠早早地在那候着,马车也在外头备好了。 白棠扬声道:「我随你一道去。」 「去迎星坊?」 「是!我也去,我要去当面感谢芥哥哥!」 「好。」 到了迎星坊,奚音直奔三楼,白棠去寻时芥了。 穿过楼宇,她在后头院子的石亭里瞧见了时芥,他正歪靠在横椅上,一下一下朝水塘里扔鱼食。 偷得浮生半日闲。 「芥哥哥!」 一声高唿乍起,惊得鱼群四散逃开。 白棠的唿唤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令时芥原本的闲适安逸被割破,他心中噌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但念在白棠刚遭了不幸,他不得不强忍住心里的不悦,挤出笑容,望着正朝着他跑来的白棠。 「圣旨来了!」二人隔了些许距离,白棠大声嚷嚷。 待她跑得近了,时芥才淡然启声问道:「退婚的圣旨?」 「嗯!」 接着,白棠甜甜地说道:「芥哥哥,谢谢你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 那日,他的表现算不得好,他有自知之明。 不过,在薛少傅提出想法后,似乎的确有不少人动摇,就连南湘侯都在宴散之后把他叫到角落,问他是不是当真对白棠有意思?还拍着胸脯承诺,定当去帮他游说。 那大概是南湘侯对这个儿子最有期待的时刻了。 时芥原以为白棠还要多说几句,已等着那冗长的下文。 没成想,道完谢,白棠便道:「那我先行告退啦。」 这个结果令时芥颇为意外,他眉头一跳,「好。」 虽是意外,但也不想多琢磨。白棠走后,时芥继续回身餵鱼。 鱼不长记性,受了惊吓逃走,再扔鱼食,又会团团回来,白的橘的挤作一团。 「芥哥哥。」身后头再飘来一声。 时芥还以为是白棠去而復还,下意识再言:「还有何事?」
第115页 不料,回身见到的竟然是沈矜霜。 沈矜霜站在圆桌旁,面上挂着调侃的笑意。 论脸皮,时芥可不会输,他把手里剩下的鱼食尽数倾倒了,随后拍拍手,张开胳膊靠在横椅上,翘着腿,轻挑道:「呦!这不是我霜妹妹吗?」 没讨到好,沈矜霜只剜了他一眼。 看她吃瘪,时芥身心愉悦。 他也坐在石桌前,与沈矜霜相对,打量着对面的人儿,他继而饶有兴趣地问道:「沈小姐,刚刚可是在听墙角?」 呃…… 沈矜霜也不脸红,只淡然道:「刚吹了东风,恰巧把你们的话吹到了我耳里。」 时芥:……太会狡辩了。 时芥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沈矜霜面前,再行进攻:「沈小姐可是吃醋了?」 将将触及杯盏的手指顿住了,沈矜霜慢吞吞地说道:「不敢。小侯爷的醋可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时芥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沈矜霜道:「其实,在我看来,白大小姐最应该感谢的,当是白二小姐。」 暧昧就这么被岔过去了,时芥心有不悦,没好气地拖长音调:「嗯——奚——音——那——是——有——些——鬼——点——子——的。」 「奚音?」 「她一个丞相家的女儿,在这开酒楼确实不好,所以起了个花名。」时芥慢悠悠地解释道。 他满脸幽怨,拿起桌上的一块酥饼,一点一点地掰着,也不往嘴里送。 沈矜霜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再道:「我觉得她这个人很有意思,与别的女子都不同。她好像经常会有一些……别人都不曾有过的想法。」 见沈矜霜对奚音似乎格外有兴趣,时芥沉思了少倾,才附和道:「她确实与别人不同。」 「哦?是哪里不同?」 停顿片刻,时芥道:「就是……想法比较活络。」 兜兜转转,绕回原处。 他没看沈矜霜,而是站起身,背对着她,试图转移话题:「这小水池子的确挺好看。」 沈矜霜起身走来,坐在时芥身旁,侧身望着他,一副分享小道消息的口吻:「我昨儿听人家说,这白二小姐是生了场病,病好之后就与以前大不相同,好像……变了个人。你说,这世上会有这么玄妙的事吗?」 「啊?是吗?没有吧。」时芥装傻。 沈矜霜没有拆穿他,只敛起袖子,趴在横栏上,再道:「约莫是别人瞎说的。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算不得真。」 见状,时芥才松了口气。 他松完,陡然觉察到沈矜霜正在观察他,他偏过脸去,对上的却是沈矜霜的如花笑靥。 分明那么明媚,他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也许正是做贼心虚。 闲聊了会,时芥有事先行回时府了。 在迎星坊一楼,沈矜霜与他道别后,却是抬起头来,望向三楼雅间。 随后,她朝着楼梯迈出脚步。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奚音将正在梳理的后续宣传排期收了起来,喊道:「请进!」 见到来人,她稍显讶异。 自那日拜访沈矜霜后,她对沈矜霜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她在恍惚中时常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沈矜霜在研究她。 「那个……」奚音开口,「你是来找小侯爷的吧?小侯爷应当是在楼下。」 「我不是来找小侯爷的,我是来找你的。」驻足门口不远,沈矜霜探着身子,「可方便?」 第144章 奢望 来找她? 奚音赶忙从桌后走出来,欢迎道:「自然是方便!我们坐下慢慢聊。」 入了座,奚音一面替沈矜霜布茶,一面问道:「不知沈小姐寻我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沈矜霜悠悠道,「就是闲来无事,想来找你聊天消遣。」 她再道:「不过,若是你有事要忙,那我就姑且不叨扰了。」 念着沈矜霜到底是刚帮了他们一个忙,奚音也不好意思拒绝,便道:「不忙的。只是往日里沈小姐都是与小侯爷聚在一起,现下来寻我,我尚有些受宠若惊。」 「奚音你说笑了。」 听见沈矜霜唤她奚音,奚音愣了片刻,随即听沈矜霜主动解释:「是小侯爷同我说的,小侯爷说这是你的花名。在永宁,经商到底不是世风所向,若被人发现你是丞相家的女儿,说出去不好。」 听了沈矜霜所言,奚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干笑两声:「小侯爷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 「小侯爷毕竟是暖男嘛。」沈矜霜依然笑盈盈的。 叮—— 奚音勐地觉察到异样到底为何。 「在永宁」、「暖男」……这些措辞要么是把自己放在非永宁人的位置上,要么是满满的现世风,难道……沈矜霜也是穿越者? 被这个想法惊到,奚音登时两眼放光,一开口声线在止不住地颤抖,「沈小姐……你……你不是永宁人?」 看着奚音这过度激动的神情,沈矜霜顿时有了七八分肯定。 没错,她不是永宁人。 她也许和奚音来自同一个世代,也许不是。 这一点还有待考证。 得了结果,她也不并不想立即与奚音相认。
第116页 眼前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沈矜霜,在不确定奚音到底是敌是友之前,她不能冒摊开身份的险。 微微一笑,沈矜霜换了个态度,柔声道:「我母亲是汴梁人,我也算得半个汴梁人罢。」 居然是这样的答案? 刚刚那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沖昏了奚音的头脑,她缓了好一会,才失落地应道:「原来如此。」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接着问:「沈小姐刚刚说的……暖男是何意?」 「暖男啊?就是待人很温暖的男子,像春日的日光一样。」沈矜霜眨眨眼,「奚音你没听说过吗?」 打量着沈矜霜,奚音再问:「恕我才疏学浅,还真是没听说过呢,这是沈小姐从旁的地方听来的吗?」 沈矜霜笑笑,她捏着杯盏,开始忽悠:「我之前在一个奇怪的书铺里看到过一本书,那书的名字我已记不大清了,那书摸在手里好生厚重,书壳花花绿绿,字也与永宁的不同,书上便有『暖男』、『绿茶』这些字样,看了,我就记住了。我此前觉着奚音你对万事万物见解独到,想着你或许是知晓的。」 沈矜霜所说的是……是现世的书? 难道永宁和现世有连接? 奚音瞪大了双眼。 难道她还有望回到现世? 可是,现世的她出了车祸,该是身亡了。 该不会是她在现世成了植物人,所以灵魂才能穿越? 「那书铺在哪?可否请沈小姐带我去瞧瞧?」奚音按着桌面,恨不得立即起身。 沈矜霜淡哂:「说来也玄妙,那书铺在城东,我只之前去过一次,待我还想再去瞧时,怎么都寻不到了。若是下次再遇到,我定遣人来通禀。」 不见了。 从激动到失落,循环往復,奚音的心起起伏伏。 沈矜霜的话在她的心间掀起了丝丝涟漪,让她产生了此前未有过的奢想。 也许,她还有机会回到现世。 送走沈矜霜后,奚音坐在桌旁,大脑放空待了许久,才慢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了她的宣传本。 只要尚且在这待一天,那就还需要工作。 她近期安排了不少人去茶摊、酒楼等与路人闲聊,来收集大家对仁德公子的态度。 小厮们共呈递了三百份情报回来,综合来看,仁德公子的口碑已成功建立起来。 其中,有两百七十八份情报里,大家都表达了对仁德公子的喜爱。 既然前面的铺垫做完了,那接下来,就该收网了,那就是应当揭秘仁德公子的身份。 配合宣传,奚音让写手撰写了仁德公子真实身份被发现的情节。 她一定要让这一齣戏成为整场大戏里最轰动的一幕! —— 大理寺。 「当官便觉着这案子有蹊跷,只是彼时下官尚未坐到如今的位置上,难以插手,现下殿下能邀下官共同探案,实属下官的荣幸。」 柳少卿与林梧相对而坐,各自面前放了几本案册。 池家的案册上只有只言片语,尽是定案后的论词,没有详细记录。他们便找了当年的其他案件一起来看,寻找任何蛛丝马迹。 林梧一面翻阅,一面道:「当时案发时大理寺是由金少卿主理,案子没从大理寺过,金少卿也没任何反应,而池家案之后没多久,金少卿就返乡了。后面接任的是宁少卿,宁少卿曾在父皇面前要求重启此案,父皇不置可否,可后来,他似乎还没开始查,就被调离了京都,派去了辽西。时下,柳少卿你能有这份魄力,委实不易。」 想了想,他接着道:「此案扑朔迷离,背后到底牵扯了哪些人,我们亦不明晰,不可轻举妄动,当有所眉目后再正式上禀重启之事。你心下如何?」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柳少卿应和。 翻了两页案册,他抬起眼来,小心地望着林梧,说道:「池家一案,最大的疑点在于……」他忽而止住。 林梧意识到他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所顾虑,便鼓励他:「但说无妨。」 「四殿下是如何获得所谓的线报的?又为什么那么巧,池将军与尖细会面,尖细命丧当场?这会不会是……灭口呢?」柳少卿试探着问道。 林梧正直良善,在百官中有口皆碑。 林梧值得信赖,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正因人善良,才会对亲人有格外的包容。 在林梧心中,是否怀疑过林祁呢? 柳少卿满是好奇。 窗外晴空万里,鸟语花香,室内却有些冷清,只他们俩,阴凉的风轻轻拂过。 第145章 疑问 静默半晌,林梧才道:「倘若当真是他,那也当尽力还池家清白,予世间真相。」 柳少卿眸光沉重,再道:「还有一事,下官深知不该妄议,可这事在我们的查案中亦是举足轻重。」 林梧垂眸,抬手:「说罢。」 林梧与柳少卿相结识时,柳少卿还是柳判官。 二人都是似竹的君子,为人貌相清冷,但都有一腔热血,二人自头一回见面即一拍即合。 柳少卿起身,先是同林梧行了个大礼,「殿下,您可有意入主东宫?」 同样的问题,奚音也问过他。 自幼未曾多得皇上的怜惜,林梧自然不曾奢想过能够入主东宫。
第117页 但在林梧的成长中,曾有许多人都希望将其推上太子之位。 他们每一次相问,他都会扪心自问一遍。 他对皇位没有世俗的渴求,权利于他,并不是值得追逐的荣耀。 若是为君,定当殚精竭虑。 若是为臣,定当精贯白日。 若清风,山岗、湖面,尽能拂过。 见林梧沉思不语,柳少卿竟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 神思回笼,林梧急忙来拉他,「不必行此大礼。」 一把抓住林梧的胳膊,柳少卿抬眼望着他,眸光清澈若泉水,「殿下,今日之时局,相信您也清楚,并非是微臣要怂恿您霍乱朝纲,而是放眼众皇子,没人比您更适宜。」 林梧蹙眉道:「父皇正值中年,立太子一事,为时尚早。」 他再言:「你先起来。」 柳少卿起身,「殿下,微臣想来,自当不是第一个同您说这事的人,微臣也没有那个胆量非要逼您给微臣一个承诺,微臣仅有所期愿,殿下能有所考虑。」 听着,良久,林梧长嘆一口气,「好。」 从大理寺出来,林梧的心里如同塞了一块石头,万般沉重。 若要成为太子,那他必要与林祁,或是与其他兄弟相争,不仅要去寻求父皇的认可,还要开始做那些工于心计的事。 若是他不幸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失败,也许,他甚至还要与他的父皇、兄弟兵戎相见。 入主东宫的这条路上必定充满鲜血与兵刃。 他难以定子。 「殿下,要不要去迎星坊看看白小姐?」见林梧面色凝重,荆南贴心地提议道。 念及奚音,林梧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柔情,心间泛软。 「好。」 却是不巧,二人抵达迎星坊,没见到奚音,准备走时,林梧忽然被台上的戏吸引了。 「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台上的女子对着面前一身玄衣的男子泫然若泣,她长裙拖地,面色惨白,为她添了几分悽惨的感觉。 在女子旁边立着的,正是那一袭白衣的仁德公子。 仁德公子站在女子身前,提着剑与那玄衣男子相对峙,大有即将刀剑相向的架势。 「你竟然要为了她忤逆父亲的意思?」玄衣男子质问道。他再言:「正好!那家产便就由我来相乘,让父亲即日将你一道驱逐出去!」 女子蓦地转身,撞向仁德的剑,一瞬间,从楼上撒下朵朵花瓣。 女子旋转着缓缓倒地,口中念着:「公子,此生感谢有您,可我……我不能拖累你。」 画面唯美,引人唏嘘。 令林梧驻足的,并不是这让人动容的风花雪月,而是这似曾相识的情节。 这是他与奚音的经歷。 奚音将这编成故事情节,为了什么呢? 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仁德公子其实就是他? 林梧逡巡四周,发现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观望着,有人拎起袖子在蹭去眼角的泪,也有人双手紧紧攥成拳,脸上一副揪心表情。 他们都是在为仁德公子而牵动心神吗? 林梧的脑中出现了诸多思绪。 走出迎星坊,面朝熙攘人群,林梧蓦地低声喃喃:「仁德公子。」 荆南没听清,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林梧摇头:「无事。」 他们踏上马车,启程回宫。 —— 「五成!五成!本月十八日,迎星坊全场五成!」 「仁德公子身份即将揭晓!就在本月十八日!」 …… 街头巷尾,不少孩童边跑边叫唤。他们像是鱼儿在水中穿行,肆意自由。 奚音预留了十天去炒热气氛,每日都雇了孩童去街上唿喊。 这招效果不错,每日不光是店里顾客络绎不绝,也有不少人前来询问。 五成的价格与仁德公子身份揭晓双管齐下,接连几日,迎星坊内都是爆满,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迎星坊三楼。 时芥掀起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孩童们正在边喊边向路人发字纸。 纸上写着的正是十八日迎星坊将全场仅五成,以及仁德公子身份揭晓的事。 字的排布都是奚音精心设计的,「五成」、「十八日」等重点字眼都比别的字大上一号,很是显眼。 她还让画师在每份字纸上绘制了迎星坊和仁德公子,更是生动有趣。 那些发字纸的孩童多是从京都周边的村子里找来的。 世人都说京都无穷人,但仍有不少孩童衣着简陋,读不起书。 时芥一直在援助那些孩子,倒不是直接给他们发钱,而是为他们安排些劳工。 他手底下的铺子多,让一些年纪适宜的孩子做些简单的事,顺便教他们些劳技,日后也好混口饭吃。 毕竟,天降的财富往往会招致懒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看过了,他关上窗,继续惬意地靠在美人榻上。 「五成啊,那可要少赚多少钱!」时芥很是心疼。 奚音白了他一眼,「可你之前光是卖仁德公子的周边那可就赚了不少银子!别在这给我哭穷!」 与奚音交流得多了,时芥能大致听明白她所言为何。 周边,就是他卖过的与仁德公子有关的那些扇子、画册。
第118页 说起来,他真是没想到仁德公子竟然那么受欢迎。 刊印了一千本仁德公子的画册,在一上午一售而空。至于他卖的扇子,也不过是在扇面上画了仁德公子的画像,配上仁德公子的台词,竟也是供不应求。 回想起之前收钱的场景,时芥龇牙咧嘴地乐了。 见时芥面上露出猥琐笑容,奚音抿着唇摇了摇头,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就拿那画册来说,我让你印五百本,你却印了一千本,这还赚得不够吗?」 第146章 身份 时芥嘿嘿一笑。 他还是要嘴硬,还是要多说一句:「难道还会有人嫌钱多吗?我想来应当不会的吧。」 「啪」,奚音放了笔,直勾勾地盯着他,似要发火。 他又立刻变脸,谄媚地哄道:「不过,小爷我可是很大方的!我深刻知晓,我们聚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实现你的雄伟大计!」 一句话便把奚音的怒火浇熄了。 小侯爷哄人的本事属实不错。 奚音这才再度拿起笔,继续写写画画,漫不经心地说道:「小侯爷,我这还忙着呢,你若是太闲,就去寻你的沈小姐,别来烦我。」 说到沈矜霜,她又不禁要多问一句:「对了,我这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来着,你可觉得沈小姐与旁的女子不同?」 「那是自然不同的!」时芥几乎跳坐起来。 说到沈矜霜,他可就不困了。 他双手比划着名,夸夸其谈:「沈小姐为人有趣,她看起来冷漠,实则是外冷内热,她遇事处变不惊,从来也不会咋咋唿唿,说话时柔柔弱弱,叫人如沐春风……」 吧啦吧啦。 好的。奚音后悔了,她就不该多嘴来问。 时芥对沈矜霜的喜欢就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在他眼里,沈矜霜定然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饶是沈矜霜与别的女子无甚不同,在时芥眼里,也会是独一无二。 奚音吐了口气:「说得真好。你快走吧。」 —— 终于到了十八日。 这日一早,奚音先去了趟春暮寺上香,为的就是求个好兆头。 见到奚音,小沙弥蹦蹦跳跳地过来同她寒暄,不如此前见面时的那般牴触。 他拍着手,歪着脑袋看奚音:「姐姐,你今儿似乎比之前要美多了。」 陡然受到小沙弥的夸赞,奚音心下一暖。 不过,她可不会忘了小沙弥之前说她是撒谎精的事,接着却是一抬手,在他没有一根毛的秃脑袋上摸了一把。 她又立即后撤一步,不给小沙弥还手的机会。 她掐着腰,教训道:「小小年纪就学得油嘴滑舌!」 小沙弥嘟着嘴跳开,「哼!」 与小沙弥闹过,奚音整理了衣裳,随即来到正殿。 点了香柱,她双手举着,朝着她也不认识的佛像拜了拜,心中絮絮叨叨:这位大佛,虽然我与你不熟悉,与永宁也不熟悉,可我要做的事,绝对对永宁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您想啊,若是林祁继任,以他的性子,那肯定是听信谗言,把永宁治理得一塌煳涂。若是旁的皇子……旁的皇子都没怎么露过面,更别提他们的治国才能了……总的来说,就是林梧最合适成为太子,日后成为皇上。为了能让林梧成为太子,为了永宁的未来,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先把今日的这幕戏演好!拜託拜託。 对着佛像拜了又拜,奚音又大方地捐了一锭银子的香火钱,这才离开。 没有回白家,她直接来了迎星坊。 刚至巳时,迎星坊尚未开门,门口就有众多人在蹲守了,有的人坐在石头上,有的人自备了小板凳,有的人点了大爷的糖水,坐在摊子上,还有的人趴在门口往里头张望。 「还有一刻才开门,再等等。」 「一会我们进去可要寻个好位置。」 「听说今日二楼也会统统迎客,不如我们去二楼吧?」 「二楼有什么好?那我怎么能瞧得见?」 「昨日那字纸上的意思可是说,这仁德公子是来自名门望族?」 「对啊,对啊,我猜会是首富!」 …… 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喧闹声堪比菜市场。 这场面一点不输现世明星接机。 奚音刚掀起帘子,就被那成堆的人惊到,见状,她赶忙吩咐车夫领她去偏门。 这若是从正门开门进去,只怕那些看客要把迎星坊的门冲倒了。 令奚音没想到的是,时芥来得比她还早。 他坐在后院的石亭里,一见奚音走来,就迎过来拉她的胳膊,眉飞色舞地说道:「你可瞧见了?那不说有一二百人,起码也有五六十,待会我们一开门,岂不是立刻就要爆满?」 「嗯。」奚音应道。 早晨她还有些担心,现下看了这场面,她就安了心。 低头嗅了嗅,时芥问道:「你身上有香火味?你不会一早去春暮寺上香了吧?」 「是啊。」奚音朝着楼宇的后门走去。 时芥跟着:「其实我早上也睡不着,也不知是几时醒的,天还没亮,我就一直睁着眼等着了。你既然去上香,怎么不叫上我一起?我也好好拜一拜。你去拜一拜就有五六十人,若是带上我,恐怕现在就有百八十人了。」
第119页 「哦。」 懒得和他闲扯,奚音径直入了室内,见几位演员正在进行最后的排演,她上前宽慰了几句,尔后上楼等候这场大戏拉开帷幕。 踏着木梯向上,奚音双手扣在身前,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巳时过半,迎星坊开门迎客。 奚音站在三楼往下望,只见人群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她望着那黑压压的人头,牵起了唇角。 客人们坐定,点菜的点菜,找位子的找位子,喝饮子的喝饮子,一时间,说话声嗡嗡隆隆,塞满了整个酒楼。 奇妙的是,这种闹哄哄持续jojo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日中一到,演员们挨个踏上了台,台下就在须臾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候戏起。 「啪!」醒木在桌上一拍,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喊道:「《仁德公子》第四十七幕,身份揭晓!」 迎星坊内一片阒静,连上菜的店小二都不敢大声招唿,唯有说书先生雄厚有力的嗓音游走。 「话说,仁德公子出生于皇宫之中,其实他是宁国皇上的第五个儿子……」 「是五皇子?」 「竟然是皇子?」 …… 议论声乍起。 提前安排好的人在角落里喊了一声:「我知道了!这宁国就是我们永宁!仁德皇子就是当今的五皇子!」 接着,客人们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啊!」 「难道那些都是真事?」 「我也有所耳闻,五皇子向来才学盛名在外!」 …… 说书先生在台上继续说着,台下闹了一阵就平静下来。 第147章 祭祖 有了明确的猜测后,大家看得更为认真仔细,试图从戏中寻到任何蛛丝马迹,来佐证他们的想法。 人越聚越多,后来的人都没了位置,戏台四周站得密密麻麻,二楼扶手边也都是一大片向下探的脑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戏落幕,说书先生在台上落定最后一句。 客人们意犹未尽,大都还沉浸在仁德公子究竟是不是永宁五皇子的猜疑中。 能够引发讨论,莫过于最大的成功。 人群四散开,盯着那如流水般的涌动,良久,奚音启声问旁边的人:「时芥,我们是不是没输?」 时芥扬声:「那是自然!」满是兴奋。 奚音顿时鼻头一酸,倒是没落下泪珠来,眼眶中泛起了氤氲。 时芥还在高兴,神采飞扬地说道:「我们不止是没输,我们这分明是小赢了一局!」 目之所及是满满当当的客人,时芥没留意到奚音的异样,满心满眼都是发着光的欣喜。 偷摸擦拭了泪水,奚音转身,回了她的雅间。 第一阶段的胜利只是基础,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楼东南角。 林梧起身,同荆南使了个眼色。 荆南即刻会意,结了帐,二人走出迎星坊。 坐上马车,林梧还在回味刚刚的那一幕戏。 原来,一直以来,奚音在做的,是为了给他积攒口碑,造声势。 原来,她那次问他是否想要成为太子,不是为了林祁而问,而是希望他成为太子。 青白的光洒满大地,马车室内,林梧正襟危坐。 如果是为了她,是否可以一试呢? —— 进入三月,在奚音与林梧的婚期到来之前,皇家还有一大盛事——开年祭祖。 「此次祭祖,就交给祁儿来操持吧。」御书房内,皇上手一挥,就把祭祖的事交代了出去。 其实,从春猎之时,皇上就展现出对林祁更多的偏爱,譬如,当众夸奖林祁更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尔今将祭祖一事交由他,也更加说明了皇上的心意。 「你们可有意见?」 圣言落地,谁敢违抗? 只剩下接受的份。 二皇子林瑜站在顶头的一位,往年这事都是他来办的,今年换成林祁,他多少有些不服气。 论出身,他是皇后嫡子。 论年纪,他是众位皇子里最年长的。 皇上这么多年来不立太子就罢了,现在竟还有要扶持林祁之意。 让他如何能服气? 林瑜拱手进言:「四弟首次担此重任,怕是对祭祖事宜不熟悉,不如让儿臣从旁帮衬。」 皇上摆手,「弟弟们总有要独当一面的时候,也不能事事都让你这做哥哥的沖在前头。」 他再看向林祁,「这事交由你来做,你就是主理人。你若有不明白的,再去找瑜儿问。你要先摸清楚这其中门道,有了问题,才好让你哥哥为你解答,不能想着偷懒,可明白?」 林祁应道:「儿臣遵旨。」 他又转向林瑜,笑嘻嘻的:「二哥,届时弟弟若是问题较多,哥哥还莫要嫌弟弟烦啊。」 林瑜内心冷漠,面上还是要和和气气,应道:「不会。」 祭祖事宜安排妥当,皇上转而同林梧道:「梧儿,你的婚事自己要多盯盯,有何不懂的也要寻瑜儿问问,家国家国,先成家,后卫国。」 林梧:「是。」 「没什么事,你们就散了吧。」 众皇子异口同声:「是。」 从御书房出来,几位年幼的皇子兴沖沖地围在林祁身边,大都是林祁的拥趸,如今林祁得势,自当是更要多加笼络。
第120页 「四哥,这回你可要大展身手了。」 「四哥四哥,父皇还是喜欢您的。」 …… 「哼。」林瑜从旁走过,发出一声冷哼。 他素来与别的皇子不亲近,一是因着年纪相差较大,聊不到一块儿去,二是因他自认嫡出,瞧不上别的皇子,待他们素来是趾高气扬。 「哼什么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小皇子嘀咕一句。 听着周遭的叽叽喳喳,林祁的目光却是追随着已然走远的林梧。 什么林瑜?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林梧,即将要娶池青了。 之前他没能娶成,这些年还为了池青守身如玉,可见其感情之深。尔今,还真叫他得偿所愿。 林祁郁结难舒。 他不能让他们如意! 回到寝宫换了身衣裳,林祁就备车出了宫。他与戚平安约好在云海楼碰面。 自打春日宴之后,林祁与戚平安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那春日宴让林梧他们大出风头,他损失了本来唾手可得的王妃,至今想起还是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他娶不到白棠,林梧还能娶池青? 另一面,林祁心里清楚,皇上此番将祭祖之事交予他,无非也是想要稳住他,是补偿。倒也不是真心要扶持他与林瑜制衡。 前路漫漫,还需多加设计。 云海楼。 之前每日熙熙攘攘的云海楼冷清不少,人来人往,连一层都坐不满。 「一段时日不来,这里怎么萧条了这么多?」林祁蹙眉问道。 戚平安特地预留了东南雅间,环境雅致,凭栏极目远眺,可将京都繁华尽揽眼底。 「殿下您可有所不知,现如今那迎星坊才是京都第一酒楼,人都去那儿了。」戚平安拎起茶壶,替林祁斟茶,「这是新进的春茶,宫里都喝不到的好东西,殿下您尝尝。」 捏着杯盏,林祁没急着品茗,而是先问道:「你说的那迎星坊可就是小侯爷开的那酒楼?」 「正是!还真别说,那小侯爷平日里看着不正经,脑瓜子还挺好使,竟然能想出在酒楼里排幕戏,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就能免费看一场幕戏。而且,他们那幕戏可不是一出一出的,那是一段一段的,今日之情节与明日的还能连上,你说奇不奇妙?如此一来,看了一幕的人就会想着看后面的戏,前面没看着的,就还会来等其他日子的重演,人都跑到迎星坊等你那破戏去了,不过……」戚平安搓搓手,「那破戏的确有点儿意思。」 林祁嗤笑一声。 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他问道:「你也去看了?」 第148章 帝心 「看了!」戚平安随口应道,说完又担心林祁不高兴,再言:「也不是每天都去,偶尔,偶尔去一趟。」 林祁但笑不语。 戚平安赶紧换了话茬:「对了,殿下,说起那幕戏,下官记起一件事来!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少人都在传言说那仁德公子是五殿下。」 他摸着下巴喃喃:「下官也就漏了几幕戏没看到,不知可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想到这,他手握拳在桌上勐地一敲,震得杯盏清脆一声。 林祁掀起眼皮看他。 他愤慨吼道:「若不是那个小侯爷每次见了我就非要刁难我,不允我进去,我才不会落下这么重要的信息!」 后面的话,林祁都没听进去,他盯着杯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陷入沉思。 从那日春日宴的表演来看,池青、时芥、白棠、沈矜霜这几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林梧不像是被提前安排好的,反倒像是上去救场的。 而在这里头,池青占了统筹之位。 她既得重生,必然是要復仇,坏他的婚事是如此,以仁德公子为引子,为林梧造势亦如此。 「这迎星坊就小侯爷一人当主吗?可有什么二把手?」林祁漫不经心地问道。 戚平安回想了一番,道:「还真的有!听闻有个二把手,主幕戏的排演和旁的事宜,但整日只在三楼,不常下来待客。有人说是男的,也有人说是女的,下官倒是没见过。」 「这样啊。」林祁悠悠应道。 池青,你的本事就仅限于此? 纵使你为林梧揽了这些平头百姓的心,又能有几分份量? 你既然这么喜欢操纵民言,那不妨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祭祖当日,返途。 旌旗高扬,华盖徐徐。林祁率行,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 「报!」前头的侍卫突然返程来报。 林祁面无表情,扬手,车马止步。他问:「何事?」 侍卫回禀:「禀殿下,前头路上,有一块石板拦路!」 「石板拦路?什么样的石板?」林祁再问。 侍卫面露难色,蓦地跪地:「石板上写了大逆不道之话。」 林祁垂眸,「去看看。」 他下马走去,只见来时平整的地上凭空多了块斜斜插在地里的青石板。 不少侍卫议论纷纷:「来时可是没有的。」 「可是天命?」 「老天爷显灵了?」 …… 听着骚动低语,林祁勾起唇角,随后叫侍卫将石板挖了出来。 石板平置于地上,众人得以看清,其上用红墨勾了八个字:「反贼还魂,有违天道。」
第121页 众人面面相觑。 —— 「祭祖这事,祁儿办得不错!」 御书房内,几位皇子排排站着,听着皇上对林祁的嘉奖。 与林祁并排立着的林瑜冷眼瞧着,随后拱手进言:「父皇,儿臣听闻四弟在回京途中遇到了件事情。」 不等皇上回復,林瑜接着道:「四弟……你怎么没同父皇禀报啊?四弟啊,这遇到事啊,还是要大胆地说出来,免得旁人还以为你是故意瞒报。」 他冷笑着瞟了林祁一眼。 一听这,皇上立即询问:「是何事?」 事情这么突然地被抖落出来,林祁丝毫不慌。 消息是他故意透给林瑜的,要的正是让他在这大殿之中提出来。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不得不说,林瑜这人,还是光长年纪,不长智慧。 「禀父皇,此事有蹊跷,而且,说出来,恐是令弟弟们担忧害怕,原本,儿臣是想着稍后与父皇单独商议,待父皇做决断,不成想,竟叫二哥抢了先。儿臣这里的消息传得这样快,一下就传到了二哥的耳朵里。」林祁不轻不重地解释道。 言下之意,林瑜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时刻洞悉他的一举一动。 林瑜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瞥了林瑜一眼,皇上收回视线,望向林祁,语气不善,「先说是何事。」 林祁回身,交代侍卫:「把东西呈上来!」 等石板的间隙,林祁娓娓道来:「禀父皇,儿臣在回京途中竟偶遇了一块石板,石板上写了些诡异之语。」 「是什么?」皇上话声落地,石板恰好呈上。 侍卫们将石板抬至皇上跟前,皇上探起身子看了。 那鲜红的字迹赫然入眼,他惊地回坐到木椅上。 皇子们都在张望,林梧亦抬眼,见到那句子时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说的……是奚音吗? 倘若是,会是谁藉此大做文章? 奚音还魂一事,到底还有何人知晓?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深深地望着林祁的背影。 只能是他了。 「啪!」皇上气急,翻掌拍在案上,吓得四下死静。「这到底是谁在故弄玄虚?祁儿,你可好好查了?」 「禀父皇,儿臣回京后一刻也不敢停歇,一直在查此事,可奇怪的是,无论是石板周围的土,还是石板,都没有任何问题,那石板非新制的,土也非新土,就好像……好像区区几日,那石板从土里长出了一般。」 「荒唐!」皇上震怒。 林瑜见状,立刻帮腔:「四弟啊,你怎么能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林祁扑通跪在地上,同皇上行了个大礼,他不疾不徐地再道:「父皇,您听儿臣解释,依儿臣所见,此乃祥瑞。」 「祥瑞?四弟你可是煳涂了?这是哪门子的祥瑞?」林瑜见缝插针,发出诘问。 完全不理会林瑜,林祁只抬起脸来望着皇上:「若是当真有贼子復生,那定是有所图,说不定此时还在谋划何等腌臜之事!但上苍提前予了这天机,岂不是为了让我等提前知晓贼子一事,以作万全之策,保我永宁安宁?」 这么说来,竟然还有几分道理。 旁人若当真是要借鬼神之说行不轨之事,那也当是留下些恶言恶语,而非这等告密之言。 手指搭在桌面,一下一下地敲着,皇上不言的每一瞬,台下的人都提心弔胆。 谁都难晓帝王心。 林梧亦没有多言,免得打草惊蛇。 良久,皇上面色凝重地下令道:「祁儿,这件事交由你去调查,务必将这个贼子揪出来!」 第149章 想通 这一句,表明皇上是信了林祁的鬼话。 林瑜不解,但也无法再多说任何。今日,他在皇上这的表现已然很差,不能更差。 林祁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日头高挂空中,照得大地一片生机勃勃,皇宫之里,那一排排朱红的墙,就如春花一般鲜艷。 「五弟。」 从御书房出来后,林梧没有多逗留,脚步匆匆,刚走出蜿蜒的长廊,就被身后的林瑜叫住。 见来人,林梧便知他是不怀好意,敛起匆忙行色,淡然行礼:「二哥。」 「五弟啊,」林瑜热络地勾住林梧的肩膀,惺惺作态:「转眼你就要成家了,之前二哥没觉着,今日恍然间,忽而发现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实在是唏嘘。」 明白他所言不过是为了铺陈,林梧静默地听着,尔后道:「在二哥面前,弟弟永远是弟弟。」 印象中的林梧总是清冷寡言,不屑于过多寒暄,未料到他竟会这么给面子,林瑜笑得合不拢嘴。「来,我们兄弟俩边走边说。」 「好。」 林梧清楚,林瑜主动来找他,不过是因林祁而在皇上没能讨到好,心有不甘罢了。若是林瑜有意拉拢他,也是个可利用之人。 二人拾阶而下,沿着白玉石的砖缓缓前行,成为大片灰白中的两抹颜色。 林瑜:「其实啊,二哥找你是有些困惑,二哥素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故而纯粹是有些好奇,四弟说的那些话,你可相信?」 「怪力乱神,见过才可信。」林梧施施然,「不过,弟弟至今未能见过。」
第122页 虽没有明说,但隐有他亦是不信之态。 林瑜满意地点点头,再言:「要我说,父皇那是被四弟蛊惑了。」 「蛊惑?」林梧故作不明白。 「对啊。」林瑜应道,「你想啊,四弟今日说是有乱臣贼子復生,父皇信了,他明儿去街上随便抓来个人指认他,我们也无可验明,那可是復生啊,这谁能说得准?等他在父皇面前立了功,日后岂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瑜所言有些道理。 但林梧心中却觉得这不是林祁的计划。 就池霖之事来看,若是林祁嫁祸,那林祁所做的是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段为池霖栽上污名,尔后以最短的时间将其处置。 林祁的手段向来粗糙,并不会有这般冗长的前戏。 林梧装傻:「弟弟四哥素来单纯,当真会有如此深的心机吗?」 他用他那双无辜懵懂的大眼望着林瑜,林瑜心中登时冒出一句话:这竟是个傻的! 拿出哄孩子的语气,林瑜道:「五弟你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人心险恶啊,这太子之位一日不定,就有无数饿狼盯着。」 林梧「乖巧」道:「是吗?弟弟不知。」 林瑜:…… 见林梧是出乎意料的淳朴,林瑜准备顺势邀他去宅邸详谈,再为他洗洗脑。 「二哥,五弟,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也不叫上我啊!」林祁的到来打断了林瑜的拉拢。 得了圣宠,林祁满面得意,脚步翩翩,走路都带风。 林瑜没给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地问道:「呦,这不是刚在父皇那大展拳脚的四弟吗?」 林祁不恼,笑道:「这还要多谢二哥成全了弟弟。」 一想到自己为林祁做了把柄,林瑜就泛上些许恼意。 看林瑜吃瘪,林祁就开心,噎一句还不够,还要再在他的心上捅刀。 「二哥前世定当是个裁缝,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可是没少做!」 林瑜彻底恼羞成怒,举起拳头就要向林祁挥去,林梧不动神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以免伤及无辜。 「二哥,难不成你还要在父皇的宫门前打人?」林祁厉声问道。 林祁与林瑜有些旧日恩怨,林祁向来暴躁,少时更是曾因和林祁发生口角,而把他踹晕在花园里。 彼时,林瑜被禁足了三个月,林祁因此得了皇上更多看护。 「此事定有蹊跷。你可当心别被我抓到把柄!」林瑜到底还是克制住脾气,没有动手。 林祁气势不输:「这事连父皇都认定了,怎么?难不成你还要质疑父皇?」 说不过,林瑜拂袖要走,不忘叫上林梧:「不同他白费口舌了,五弟,我们走!」 见林瑜这忽然间与林梧熟稔起来的样子,林祁皱眉,旋即叫住林梧:「五弟!四哥有话要同你说。」 林瑜:「五弟,跟二哥回宅邸!」 林梧:……有朝一日,我竟也能如此受宠。 「四哥这话,你定是想听的。」林祁唇角浮现出一抹邪佞笑容。 倘若林祁搞了个石板是在暗示奚音之事,那他当下定是来耀武扬威的。 该听一听他要说什么,好做后续处置。 「你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林瑜不耐烦地问道。 林祁:「不能。」 「你!」林瑜气急。 在林瑜动手之前,林梧率先同他拱手:「二哥,不如您先回去,弟弟下午再登门拜访。」 「哼!愚昧!」林瑜到底还是骂骂咧咧地走了。 拉拢一事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望着林瑜走远的背影,林梧尚有些惋惜,好好的一枚棋子,就这么没了。 转身,他对上那张笑意张扬的面庞,拢了拢衣袖,道:「四哥有什么话,尽管说罢。」 「可真是开了眼了,你一个堂堂五皇子竟然被骂愚昧!可真是辱了少傅们的夸奖。」林祁到底是林祁,开口总归先要嘲讽两句。 林梧是一贯的如清风温和,只道:「世间人千百姿态,褒贬难一,受批评也是自然的。」 「呵。」林祁冷笑,「不知待你见到你的好友被抓后,是否还能如此淡然?」 林梧心下一动,即刻确认了林祁设这个计,为的就是请奚音入瓮。 「弟弟不明白,还请四哥给些提示。」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林祁也不打准,难道池青和小侯爷没有告诉林梧? 难道她要嫁给林梧也是为了报復他? 一连串的自问后,林祁得出了一个笃定的答案:池青恨他。恨他即是爱他。 想通了,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林祁以一种同情的眼神望着林梧,道:「无论你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都无妨了!哈哈哈!」 林梧:…… 第150章 偷熘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白府小院,歌声若莺鸣,悦耳动听。 梦姨娘作为一代歌姬,亲生女儿未能承得分毫唱曲儿的天赋,反倒是喜玲这个小丫头,耳濡目染,练得一副好歌喉。 闲来无事,奚音就会坐在一旁听喜玲唱歌,冬日里围坐火炉旁,春日里就在庭院中。 奚音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靠着门,微微闭上了眼,沉浸在美妙的曲音中。
第123页 什么都不必刻意去想,一副明媚的春日图就会在眼前徐徐铺展。 几步台阶之外,喜玲欢欣地立着,悠然转上一圈,裙袂横飞,如翩翩蝴蝶,可爱灵动。 「咳咳。」 春光如瀑布倾泻而下,灰墙黑瓦的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人。 他长身而立,在不得许可之前,未多进一步,只停在弧形之下,睁着眼期盼地望着。 竟然是林梧!奚音惊喜。 他们俩还有十余天就要成婚,按照永宁礼制,这期间不得再见面。 因秦氏耳提面命,让她在家待着,哪也不许去。 这几日,她连迎星坊都没去。 其实,她也无需留在家中,婚礼筹备诸项事宜,秦氏都一一妥当地安排了。 许是念着奚音对白棠的帮衬,秦氏如今对她很是上心,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一般,看得紧。 秦氏不许她乱跑,她就姑且忍耐,等她嫁给林梧,看谁还能管得住她! 「姑爷殿下!」喜玲唤道。 奚音去迎他,边走边问:「你怎么来了?」 狡黠一笑,她再道:「可是知道我想你?」 林梧素来不经逗,脸刷的就红了。 刚朝着他们来的喜玲止住脚步,抿着唇,大气不敢出,只当自己是个物件。 回身同喜玲扬了扬手,奚音道:「你先下去吧。」 喜玲如释重负:「好!」尔后一熘烟跑了。 再看来人,奚音朝他身后探头瞧了瞧,问道:「怎么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你不会是偷熘进来的吧?」 林梧双手在身前握紧,没答话。 不会……真是偷熘进来的吧? 奚音惊讶。 婚礼前不见面既然是传统礼数,那一向克己復礼的林梧怎么会不遵守? 她捉住林梧的手,一双眸子如月牙。 凑到他跟前,对上他那低垂的视线,她浅声问:「当真是想我了?」 林梧害羞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一听奚音说这些甜言蜜语,他就会赧然得如同个被夫君调戏的小媳妇。 牵着那双细长的手,奚音走在前面,林梧跟在后头,二人进了内室。 「你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会该要进晚膳了,今日的晚膳可是……」 奚音正说着,却是猝不及防被拥进一方温暖的怀抱。 林梧的衣裳总散着一股沁人的清香,奚音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只晓得,每每闻见了便觉得安心。 头贴着他的胸膛,那温热隔着薄衫,朦朦胧胧。 今天的小兔子有点儿反常啊。 奚音抽出双臂回抱住他,又扬起脖子,望着他那锋锐的下颌和圆润滚动的喉结。 「发生什么事了?」奚音软糯地问道。 拥着奚音,林梧仿佛拥住了全世界。 这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圆满感。 似乎只要她还在,就没什么难事无法解决。 他启声:「四哥在祭祖归来的途中拾得一块石板,其上写着『反贼还魂,有违天道』。」 这石板十有八九是林梧准备的,他将石板带回,他负责查验。 这次,他明显是冲着奚音来的。 一想到林祁的手段,不安感就如潮水漫上岸堤,吞没了林梧的心。 盯了许久,奚音再也耐不住,像是只张牙舞爪的猫咪,调皮地吻上林梧的喉结。 林梧一哆嗦,背嵴发僵,声音里也染了绯色,「别闹,奚音。」 奚音一本正经地应了声「嗯」,随即愈发张狂地吻上他的下颌。 顺着肌肤纹理,一寸一寸游弋。 「别闹。」林梧再斥一声,可因慾念被勾起,显得柔和有余,恼意不足。 贴着他的下颌,奚音闭着眼:「嗯!你说,我听着呢。」 说完,她踮起脚尖,亲吻他柔软的唇,和粉扑扑的脸颊。 林梧还想再说什么,可唇被堵着,只能发出呢喃的呜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那样的旖旎风情中,林梧的双眸逐渐迷离,想说的话也逐字逐句地消散在靡靡雾霭中。 忘了,都忘了。 在脑中的那根弦崩断之前,林梧以最后的理智吐出一句:「门还没关。」 「哦,去关。」奚音应道。 这么说了,她也没松手,仍旧搂着他的腰,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 二人挪到门前,关好了门。 林梧回身一躬身,将奚音打横抱起。 「啊!」奚音被惊得一叫,旋即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笑过,她又勐地记起不能太放肆,免得被旁人听了去,遂赶紧捂住嘴。 抱着奚音,林梧来到床边,将其放到床里侧,而后跟着翻身上了床榻。 林梧蹙眉,瞳上蒙了层羞恼,也只是对他自己恼而已,对奚音无从招架。 「我有正经事要说。」 奚音抬手,一点一点抚平了他的眉峰,不再逗他,正了脸色:「好,你说。」 神色如常了,手依然没停下,奚音的顺着他的眉梢一路向下,划过他的面颊。 蓦地抓住那不安分的小手,林梧再言:「四哥这次来势汹汹,甚至不惜将事情呈到了父皇那里。父皇见过你,一旦有人提及你,他必然能觉察什么。而且,这等捕风捉影的事,愈加难以防备。这些时日你还是安生些,别去迎星坊了。」
第124页 「知——晓——了——林先生。」奚音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 林梧忧心忡忡,忧的是她的安危,见她这样嘻嘻哈哈,还以他取笑,愈加生气。 再生气,他也不忘多叮嘱一句:「此事非同小可,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觉出了林梧的情绪,奚音立即服软,哄道:「你担心我,我自是明白。这几日筹备婚事,白夫人也不让我出府闲逛,我都在这里安生待着呢,你就别担心了。林祁那人做事,向来是有心机,但不多,不必惧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你在,我不怕他。」 第151章 缱绻(修) 奚音自认这话说得诚恳,也有几分讨好意味,可不知缘何,林梧听了,脸色反倒更黑了。 他埋着头若有所思了一会,然后才闷闷地问道:「你很了解他?」 闻此,奚音「噗嗤」一声乐了。 她万万没想到,林梧在意的竟是这个。 这笑声将林梧的羞赧托到顶点,他眉头紧锁,质问道:「你笑什么?」 奚音摩挲着他的脸,打趣道:「兔子变成醋罈子了。」 说完,她欺身而上,将林梧压住。 他们近在咫尺,她的髮丝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 她瞧着他,笑意就不自觉地从眼里熘出来。 从前,她只觉林梧可爱,可不曾想过占有,亦以为那份可爱是疏离的,该束之高阁。 可自从与他确认了心意后,奚音便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更是时常想要为那可爱增添几笔属于她的记号。 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要亲吻他,触碰他,感知他的温度与柔软。 仿佛与之相触碰,才有了圆满。 两双眸子里都映着光点,光点之中,是彼此的笑靥。 倏忽落入这等暧昧境地,林梧刚刚还被气白了的小脸又红了。 白里透红,红中泛白。 「你就知道欺负我。」林梧委屈。 「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就原谅我吧。」奚音哑着嗓子哄道。 这一句话,让林梧无可辩驳。 当奚音还是池青时,他独自守着那份寂寞的喜欢走过了几个四季。 他喜欢着她,注视着她,等待着她。 即使在她离开后,他也未停止那份喜欢。 尔今,她竟会回应那份喜欢。 每每听见,都会如头一次听那般心悸,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奚音缓缓俯身,亲吻了林梧的脸颊,眉毛,眼睛,用唇描摹他的轮廓。 —— 从午后正阳到暮色四合,奚音再睁眼,还是那方藕色帐顶。 「醒了?」林梧的一双墨瞳蕴着满满的温情。 做了场极乐的梦。 奚音伸了个懒腰,慵懒应道:「嗯。」 胳膊抬起,再落下,就落到了林梧的腰上。 用力搂了他一下,奚音心满意足地说道:「那……起来罢?」 如小兽般哼唧了一声,林梧才慢慢悠悠地坐起穿好衣裳。 可他下了床,只站在榻前,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待奚音整理衣襟时,回身一瞧,就瞧见了站定如木头桩子的他。 四目相视,奚音从那低垂的眼神中读出了浓浓的不舍。 她试探着发出邀请:「留下用晚膳?」 这一问可算是问到了林梧的心里。 他立即点头,欣喜难掩。 见他开心,奚音便也开心。 她去唤了喜玲准备晚膳,回来,却又见林梧一副怔愣表情。 伸手在林梧眼前晃了晃,奚音问:「怎么了?」 犹疑片刻,林梧的脖颈上生出绯色,一路蔓延至耳尖。 他生硬开口:「我……如何?」 中间似乎还有几字,但咬字过于含煳,奚音完全没听清。 拉起他的手,她再问:「什么如何?」 微微闭了眼,林梧似是作了个艰难的决定,眉毛都拧作一团,才吐出两个字:「行房。」 奚音:…… 沉默须臾后,堂间响起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哈……」 这小兔子怎么还不自信呢? 眼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正由白皙窜至鲜红,耳朵更是仿佛能滴出血来,似乎随时要爆炸,奚音立即敛了笑意,认真道:「很好,非常好。」 如果兔子生气了,还是需要她来哄。 可显然,林梧没有完全相信这个答案。 「我是在认真同你说。」林梧加重了语气。 待了会,奚音再道:「这等事宜,也无从比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觉得你很……厉害。」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她的老脸都要一红。 可为了兔子,她还是说了。 林梧没说话,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奚音挨着他坐下,抱着他的胳膊,靠着他,问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林梧又默了大半晌,才迟钝开口:「那日在水榆城行宫,你为何要跑?」 啊—— 原来是因为这。 兔子竟然以为她是觉得他不行才跑的吗? 真是天大的误会! 奚音赶忙解释道:「那日,是因我一时意乱情迷,与你行了云雨之事,你素来是清白的模样,我便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登徒子,霸王硬上弓,采了你这朵小娇花。而且,」她嘆了口气,「以我的年纪,与你在一起,总有种老牛吃嫩草的罪过感。」
第125页 虽是知晓奚音非永宁人,但一直以来,关于她的真实身世,她没说,林梧也没问。 到了如今,他们之间不存间隙,奚音想着,也该告诉他了。 奚音正了神色,轻声:「林梧,我要同你说我的身世。」 关于奚音的过往,林梧并非不想知道,但前尘往事既已过去,他不执着于此。 不过,若是奚音愿意说,他当然是乐意听。 夕阳余晖洒了一院,入眼是发着暖意的橘。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很遥远的世界,我们那里与永宁衣食住行,样样都不同。」奚音启声,目光变得深远。 她向林梧讲述了她的身世,她悽惨的童年,以及悲催的结局。 「成为池青后,我渐渐也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当日在悬崖边,我没有那么害怕,便也是因为,我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奚音平静地叙述道。「只是不曾想,我好像与永宁有别样的缘分,死了一次,竟然还能再活一辈子。」 林梧聆听着,没多言语。 在奚音说完后,他忽而冷不丁地问道:「你来永宁时是何年纪?」 嗯? 怎么? 嫌她年纪大? 不过,确实有点儿大。 奚音赧然:「二十五。」 听完,林梧却是愣住了。 见林梧不说话,奚音心虚地问:「可是嫌弃我比你大了不少?」 「不。我只是好奇,」林梧偏头望向她,满眼困惑,「你既已二十有五,为何还会和小侯爷上树下水?倒是颇有……童趣。」 第152章 噩梦 奚音一噎。 她该怎么和林梧解释现世有一个词叫做「放飞自我」呢? 思来想去,只能发出几声干笑:「哈、哈。」 「其实,成为池青后,我还是挺开心的,毕竟有池将军和夫人宠着我……」 在林梧身边,奚音就成了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俩人紧挨着坐在一块,奚音说着,林梧听着,时光悄然熘走。 —— 是夜。 「我池霖十三从军,一生戎马为永宁,你可对得起我付出的汗血?」 「狗贼,拿命来!」 「你不配为君!永宁有你必亡!」 …… 「不要过来!」一声惊唿乍起,响彻整个寝宫。 床榻之上,皇上瞪着眼,额上布满汗珠。 他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双手紧紧攥着床被,半天缓不过神来。 旁侧的玉贵妃被吵醒了,微微眯起眼,娇滴滴地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潦草应道:「无碍。玉儿你继续睡吧。」 「玉儿搂着您,就不会做噩梦了。」玉贵妃哄道。她抱住皇上,轻拍了拍皇上的后背,就如同在哄女儿璟瑄。 这也是玉贵妃能够在后宫得以长青的手段之一—— 任何时候,都要把皇上当做是稚童一般来哄。 这安抚对皇上的确很受用,的确舒缓不少,唿吸也逐渐平稳。 「睡吧。」他轻声道。 可闭了眼,困意荡然无存。 他回味着刚刚的梦境。 是池霖。 池霖浑身是血,披头散髮地站在刀尖上,仿佛来索命的厉鬼。 那可怖的面容就如刻在了脑子里,歷歷在目,似乎触手可及。 可怕,但皇上并不恐惧。 在他未成为皇上之前,也曾做过诸多残忍之事,无论是不谋同道的臣子,还是意见相左的政客,甚至还设计杀害了先皇最爱的儿子,他的哥哥。 他从来不怕。 高处不胜寒,要往高处走,就须得摒弃恐惧。 他从来不信鬼,自认是天之骄子。 但他信神,深以为一路走来如有神助。 「……依儿臣所见,此乃祥瑞……」 耳畔再度响起林祁的话,黑暗中,皇上再度睁眼。 他记起了那块石板。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还需尽早了结。 黑暗扑面,窗上映着摇曳树影。 永宁静了下来。 夜,深了。 —— 翌日,紫宸殿。 「昨日祁儿祭祖归来,带回一块石板,其上刻着天谕。朕已派祁儿调查,但此事一日不解决,朕心便一直难安,众爱卿可有好的法子?」 龙椅之上,晨会之末,皇上蓦地提及此事。 他命人将石板呈上,群臣皆是唏嘘。 天谕? 孰真孰假,各有判断。 几位皇子亦是各怀心思。 林梧较为惊诧。他没料到皇上竟会将此事拿到檯面上来说,心里始终觉得这是家中之事。 可想来,身在宫中,家即是国。 始作俑者林祁亦没想到,他只是想给奚音一个教训,并未想要伤及无辜。 另一边,林瑜则是作壁上观,一副等着看笑话的表情。 皇上将原本交给林祁去办的事拿来审议,岂不是意味着他也没那么信任林祁呢? 林瑜得意极了。 昨日回去后,他仔细琢磨了一番,认为自己既是无法统管此事,最好便是提出个绝世点子,让皇上对他刮目相看。 他绞尽脑汁想了一整晚,还真让他想出一个自认绝佳的点子来。 他本盘算着早朝结束后单独去向父皇进谏,可没想到,机会就这么从天而降了。
第126页 喜不自胜,林瑜上前一步,行礼发言:「父皇,儿臣有一计策。」 「是何计策?」 林瑜再道:「儿臣昨儿回去后翻阅了众多古籍,更去寺庙中求问了,得知那妖魔鬼怪若要在阳间行走,必是要附在凡人身上。既是如此,被附身之人为人处世定有异样,至少会与从前大不相同。儿臣想着,不妨张贴告示,辅以银钱奖励,鼓励大家来检举,若有五人共同检举一人,即认定这人为反贼,另五人后即可领钱。儿臣这么说,还是考虑到那天谕上未说反贼是一人,还是多人,儿臣以为,此等法子更为稳妥。」 说激动了,他一扬手,「对于反贼,自当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人!」 话声落地,殿上寂静。 林瑜这破计策何等残忍! 利益之下,必有构陷。 若有人为了拿钱结伙污衊他人,当如何? 此等事宜,怕是连自证都不得法门,被检举人只会含冤而死。 眼前仿佛浮现了京都血流成河的景象,林梧眉头紧锁,刚要开口进谏,却听一声凌厉的「荒唐」划破长空,赫然降世。 百官中,一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立于群臣之外,如鹤独立。 他瞧着瘦骨嶙峋,却不觉孱弱,而是精气十足,几步之间更是彰显了沖天的力量。 他像是沙尘里的白杨,亦像是百年青松,屹立不倒。 他是顾旦,任尚斋少傅,一众皇子皆是他的学生。 他更是奚音最怕的老师,上他的课,奚音从不缺席。 顾旦为人孤傲,身上有读书人的矜贵与气节,断然听不得这样的荒唐之见。 他开口,众人皆是意料之中。 顾旦比其余皇子们要大上一轮多,他们都敬他、畏他,可他比林瑜大不了几岁,况且,林瑜又是个软硬不吃的暴躁狂,更是受不得这种被当众责骂的委屈。 林瑜冷笑一声,诘问道:「臣等为永宁江山着想,不知少傅所言是何意?」 台阶之顶,皇上冷眼瞧着顾旦,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旁的人多是在瞧热闹。 顾旦是个孤臣,平日里不与别人走动,酷爱进谏,而且不留情面。无论是尚书,还是小吏,犯了错,他都不依不饶直到对方受到应有的惩罚。 无人管得了他,他是永宁的一把戒尺。 百官之中有一言论广泛流传:顾旦就是条疯狗,沾不得,见了面得绕着走。 不同他人,林梧倒是很钦佩,也很喜欢这位顾少傅。 因他认得清,顾少傅只说真话,只骂罪人。 少时一心用督促奚音向学来表达爱慕,便是受了顾少傅的感染。 「二皇子所言,臣有三点不认同,其一,一块石板,能表明什么?这石板从何处来,如何来的,我们不得而知,真假亦需辨别,如何就能拿来做凭据去决断旁人性命?那是人命,是与二皇子您一般的人命,非道边草芥!」 第153章 对峙(修) 顾旦所问,振聋发聩。 可石板一事,为皇上金口玉言,他当面驳斥林瑜,说到底也是驳了皇上的颜面。 皇上的脸色沉了沉,手紧握扶手,手背上青筋梗起,已然愤怒至极。 但他强忍住,未开口。 林瑜哑口无言。 顾旦继续:「其二,二皇子您所谓的计策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利益驱使,必将滋生冤假错案……」 「放肆!」 「冤假错案」一词就如一柄利剑,插进皇上的身体,令他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呵斥顾旦。 一时间,群臣皆是缩起脖子,噤若寒蝉。 一大片顶着乌纱帽的脑袋低垂着,仍有可察的笑意从一些人的嘴角漏出来。 有生之年能瞧见顾旦倒戈,许是他们最大的期待。 畏缩之态满殿,可唯独顾旦,茕茕孑立,好似一根顶天立地的青竹,宁折不屈。 他不卑不亢,直面皇上。 「此乃天谕,是上苍给予的警示,何不重视?你若当真心向永宁,何故不信?」皇上反问。 皱眉审视了皇上良久,顾旦仓皇笑起。 他这才搞明白,林瑜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顺了皇上的心,归根结底,问题出在皇上。 他抖着广袖,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 那腕虽悬而平,如他这个人,任何时候,都不偏向强权。 「皇上,您煳涂啊!」 一声高唿,绕樑而腾,落到大殿的角角落落。 永宁初期,皇上根基已稳,便想着将其他阵营的人一一清除,若是强来,难免要落人口舌,靠的便是顾旦一本一本的进谏。 水至清则无鱼。 那些人能经得两代风云诡谲的朝堂,不可能没有犯过错。 顾旦此人,是非黑白分得清楚。饶是谁求情都不好使,只认律例和公理。 皇上曾评议他,是永宁最锋利的剑。 起先,皇上以为顾旦是聪明,所进谏是为了进谏,为了剷除异己。 后来,皇上才发现,顾旦其实是执着,饶是在别党余孽悉数落败之后,他也没有停下参人的脚步。 他原本还有个一官半职,后来因忌惮太多,皇上就把他的官职被撤了,空留了个少傅之衔。但,这也无法阻挠他匡扶正义的心。
第127页 他照旧说着天下事,皇上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内心深处,皇上对顾旦有道不明的欣赏。 当然,前提是,这柄剑刺的是旁人。 今日顾旦之行径,无异于在与他作对,这令其大失所望,也愈发觉得顾旦不知好歹。 大殿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林梧行礼。 他不能任由事情这般发展下去。 以他对顾旦的了解,顾旦定然不会向皇上低头,而皇上素来心思深,不知何时就会发作,顾旦始终在皇上的底线上踱步,终会酿成大祸。 霎时间,林梧成了焦点所在。 皇上睨着他,面上威严,「你有何要说?」 「父皇,顾少傅素来心直口快,用词不当。归根结底,他是担心无辜之民受到牵连。」 皇上依旧睨着他,保持沉默。 林梧接着道:「京都如今安宁,百姓富足,若是掀起风云,必将引万民惶恐,于民生亦是不利。不如就按此前计划的那般,安排一队卫兵来查,此外,加强军防,若来日当真有反贼復现,再化守为攻。」 林瑜之计,讲究的是以攻代守,而林梧所言,则是以守为主。 林瑜残暴,林梧温和,高下立判。 但皇上似乎对林梧的献计不满意,未予置评,而是看向林祁,寡然启唇:「祁儿,你怎么看?」 此前林祁已晃了好久的神,从皇上提出此事开始,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虑。 时下这境地并非他原意。他不知这么下去,到底会落得何种地步,可他尚未想到该如何收场,心中难安。 林梧的话为他指明了一道方向,平心而论,他认为林梧所言甚有道理,算是给皇上和他人各一个台阶,将此事大事化了。 但一想到这是从林梧口中说出来的,他就不愿附和,只能暂且以缓兵之计相对,恹恹答话:「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该查,但二哥的方法劳民伤财,可有改良,不如姑且回去都想想,改日……」 「四弟认为该如何改良?」林瑜径直打断了他。 林瑜没有反驳林梧,倒不是被他的想法说服。在他想来,他为攻,林梧为守,想法不一,但也的确是各有其法。 再者,他还有心要拉拢林梧。在林梧那憋了的气,转头全然撒在了林祁身上。 「若有想法就时下大傢伙一块商讨,现在想不出来的,回去了就能想出来啦?」林瑜讥诮发问。 他横扫四周,气势汹汹地再道:「况且,那反贼可有何计划,我们不得而知,若是他已有谋反之计,我们每耽搁一日,就是置永宁的安危于不顾一日。你我既是父皇之子,当要为父皇为永宁分忧!」 林瑜昨日归去做了番准备,现下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实在是游刃有余。 他坚决不能让此事消沉下去,就是要让皇上看到他的能力。 他要将林祁替下,自己统管此事! 林祁这回是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在他想来,天谕一事,皇上当是想信又没那么信,交于他来处理,他吓唬吓唬池青,再去牢里抓个犯人来交差了事,一切水到渠成。 可当下听着林瑜在那叽哩哇啦,他顿感心慌。 「你可有好的法子?」皇上倾身问道。 林祁无奈,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道:「儿臣以为,五弟的法子甚好。」 闻此,林梧心中一动。 又是片刻的寂然。 皇上沉思过后,凝重不减分毫,最终只意味不明地结束了早朝议会。 「此事来日再议,暂且退朝罢。」 群臣长舒一口气,高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从侧面下了台阶,隐于暗处后,抬手唤道:「李桂安。」 「皇上,奴才在呢。」李公公迎上去。 皇上低声吩咐了几句,李公公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大殿正门,群臣鱼贯而出。 这一上午,可谓是惊心动魄。 有点三五成群高声阔议,有的俩俩结对,低声细语。顾旦走在最后,望着那些背影,有一瞬的怔忡,但很快就褪去,阔步向前。 第154章 约定 「顾少傅。」出了大殿下了石阶,林梧叫住了顾旦。 顾旦同他行了个礼:「殿下。」 不等林梧开口,顾旦便道:「老臣知晓殿下要同老臣说什么。」 他面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皱纹有却不深,浅浅的痕迹,爬在额上、颊间。 顾旦这个人一生未娶妻,孤家寡人一个。且因没有实官,俸禄有限,日子过得清贫,当真是两袖清风。 林梧曾想接济他,可他尽数不收,后来,林梧就只在新春佳节时前往探望。 师生情谊,不能忘。 劝说的话,林梧不想再说了,以顾旦的性子,说了,他也不会听。 林梧淡哂,只是轻声道:「顾少傅,又是一年初春,去年岁末繁忙,未能同您一道赏梅,学生来找您,是想邀您年末去燕南赏梅。」 距离年末,还有九月余。 发出一个横跨大半年的邀约,不过是为了年末还能相见。 而若想安生活到岁末,务必要管住自己的嘴。 人之所以能够横冲直撞,许是因了无牵挂。
第128页 顾旦就是这样一个了无牵挂的人,活着,不存羁绊。 林梧想要给他一个羁绊。 缓了会,顾旦才哑着嗓音道:「好。」 与顾旦道别后,林梧没有急着相背而行。他驻足原地,目送他远去,遥遥地望着那道绯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天色中,一时怅然。 世间苍茫,如浮云遮眼,叫人看不真切。 「殿下留步。」 林梧回身见李公公,迟疑了。 李公公快步走来,没多寒暄,径直道:「殿下,老奴是来传皇上口谕的。皇上体谅您筹备婚事辛苦,许您休沐几日。这几日早朝,都不必来了。」 这是警告。 林梧为顾旦开脱,惹了皇上不悦。 林梧看得清楚。但不后悔。 林梧苦笑,「是。」 「殿下,」交代完口谕,李公公没着急走,再道:「莫要担心,待皇上气消了就好了。殿下您若是得空时,也多来看看皇上,这父子之情嘛,也是须得经营的。」 李公公是玉贵妃的人。从前,他也会按照玉贵妃的旨意,多多提点林梧。不过,那都是看在钱的份上。 这次,他多说两句,是因为奚音。虽说只承了奚音一次小小的恩情,但对于他这样几乎触不到恩情的人而言,珍贵如宝物。 「多谢公公。」林梧应道。 跨了一整个宫院,林祁望见了顾旦走远的背影,亦望见李公公同林梧说话。 他的手在袖间捏紧,随即转身离去。 —— 迎星坊。三楼入口。 「抱歉,客官,三楼暂不对外迎客。」小厮拦住来人。 迎星坊三楼不对外迎客的事已成公开之事,来得勤的都晓得,这客人却还是直接走了上来。 小厮瞧着他面生,又瞧他锦绣华服,不敢得罪,只和声细语地说道:「客官,二楼有雅间,不如给你开间雅间?」 没成想,这客人脾气似乎不大好,一句话硬邦邦的:「那你就通传一声。」 「客官您就别为难我了。」 …… 听到外头的动静,时芥晃晃悠悠走出来。他还在想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面前撒野,却是没想到竟意外地见到个老熟人。 「小侯爷,别来无恙。」来人拱手唤道。 「你下去罢。这人难缠得很,我来对付。」时芥遣走小厮,说话也不避着,大大咧咧地说着,许是故意让那人来听。 小厮走后,时芥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四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敢问是哪阵风将您吹来了?来我们这小破地方是有何贵干?」 「本宫找白小姐有事要谈。」林祁原本立在台阶上,须得仰头望向时芥,说话间,他往前上了一步,与时芥比肩而立,驻足楼梯口。 时芥抱臂倚在木壁上,抖着腿,痞里痞气地说道:「不巧,白小姐不在。」 「那就有劳小侯爷去请白小姐来。」林祁一副发号施令的口吻,说得理所当然。 时芥不悦,语气不善:「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想见她,就自己去见,让我去请算怎么回事?」 「白小姐如今是待嫁新妇,本宫去见,不合时宜。」林祁道,「还是小侯爷您遣人去请白小姐来罢。」他似笑非笑,似乎运筹帷幄。 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时芥惊起,摇出扇子直扇风。「殿下若是闲得慌,就去这找点儿事做,别在我这寻乐子了!噢,我这楼下还缺几个小厮端盘子,殿下要是实在是没事去,可以去帮帮忙。」 林祁冷笑一声,随后气定神闲地道:「今日见小侯爷,怎的没见着沈小姐,那日在水榆城,小侯爷与沈小姐可是相当亲近,一同把酒言欢,邀月对饮。」 「与你何干?」时芥嚷道。 「这与本宫是没有干系,只是小侯爷醉酒吐真言,说了件本宫老熟人的事。」林祁悠悠再道。 一丝不妙泛上心间,时芥心虚地问:「何事?」 「池青,池小姐的事。」 果然。 时芥懊恼。 醉酒的第二天,他分明依稀记得自己说了这件事,但见沈矜霜毫无异样,他就以为就此揭过,没想到却是还有后手。更没想到,这个后手竟然出自林祁。 心有定局,但他还是挣扎着再试探:「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可否说得详细些?」 林祁牵起嘴角,「小侯爷想听,那本宫就再说一二。」他望向时芥,「不知小侯爷可听过『还魂』一说?」 「好了。」时芥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认命了。 「我去帮你请白栎。但我们三楼不对外迎客,二楼有雅间,你去二楼等着罢。」 林祁淡然,「好。那且等小侯爷消息。」 说罢,他就一撩衣摆,沿着木梯往下走。 以免林祁耍什么手段,时芥思来想去还是交由二福去接奚音,自己跟着林祁进了雅间。 他要留下来看着林祁。 见时芥推门进来,林祁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他只斟茶品茗,未再多言。他要见的人是池青,不想和时芥多费口舌。 而时芥就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恶狠狠地瞪着他。 既然林祁早就知晓了奚音的身份,还能不动声色那么久,定然是憋了个大招。 时芥自认见过诸多无耻之徒,但这么无耻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第129页 第155章 质问 白府。 「……且说这山君样貌,两道长长的獠牙支起,十分可怖……」 不能出门,在家待着即无所事事,奚音就遣喜玲找了几本鬼怪志来看。她窝在榻上,正聚精会神地读着。 「小姐!」喜玲从院中跑来,招唿着:「二福来寻您,让您去一趟迎星坊。」 「去迎星坊做什么?」奚音漫不经心地问,「时芥不是晓得我不能出门的嘛?」 「说是四殿下在等您,让您务必要去一趟。」喜玲跑得小脸通红,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林祁? 一听林祁的名讳,奚音就知没有好事。 她也不多问,总归是去了才能知道,嘆了口气,她有气无力地应道:「好——」 还以为能过几天惬意日子,原来,该来的坏事一件也不会少。 她恋恋不捨地放了书,起身更衣出门。 以免被秦氏发现,奚音不能走正门,只得从侧门熘了出去。 走之前,她再同喜玲交代:「你在家守着,有事就替我应付过去。」 喜玲早已是轻车熟路,「是,小姐。」 坐上轱辘轱辘的马车,奚音来到了迎星坊。 跟着小厮上了二楼,她在推门再度深吸一口气,适才理了理衣服,扬起笑脸走进去。 入眼是闲适的林祁,和瞪着大眼的时芥。 「不知四殿下找民女来有何事?」装也懒得装了,奚音开门见山地问道。 见奚音,时芥万般羞愧,殷勤地替她拉开凳子,又替她端茶倒水。 未知全貌的奚音受宠若惊,只当他是几日不见,大发善心。 林祁掀起眼皮,懒懒地抬手,尔后弹了弹手指,示意让时芥下去。 这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子姿态,完全是把时芥当成下人来看待。 时芥自是不允,炸毛道:「这是我的地盘!我就要在这待着!你别想再支使我!」 这气,小侯爷可是没受过。 虽说是自己的地盘,但奚音对云海楼的事仍心有余悸,她不知林祁到底有多少手段没使出来,时芥在,她会更安心。 她便应和道:「民女同小侯爷情同手足,没什么话是小侯爷不能听的。殿下唤民女来,民女便来了,这是民女的诚意,殿下也须得拿出您的诚意来。您说呢?」 若现下是奚音去求林祁,那她定是不敢提任何要求,可此番是林祁主动来寻他们,她尚且有几分自信。 林祁不答,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眸光如炬,盯着她。 想了想,奚音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小侯爷为人沉默寡言,轻易不会开口的。他在与不在,不会有太大差别。」 林祁:?直接瞎编吗? 时芥连忙配合地抿起唇,点了点头。 按捺住即将爆发的怒火,林祁咬牙切齿:「随你。」 于是,时芥继续瞪着大眼盯着他。 灌了一口茶水,林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天谕之事,你可知晓了?」 时芥眨巴眨巴眼:「什么天谕?」 奚音则是微微一笑:「已知晓。」 林祁:「那我就不多赘述了。」 时芥:「什么天谕?」 白了他一眼,奚音安抚道:「待会我同你说,你先沉默寡言会。」 时芥:「好。」 他乖巧地闭上了嘴。 睨着这二人,林祁又是一声冷哼。 奚音哄完了时芥,转而再看林祁。只见林祁瞟着他们二人,反倒像是个受了气的人。 听得林祁来找她,奚音就大致猜到他来的目的,定是要说天谕一事。可她想不通的是,林祁来找她做什么呢?希望她跪地求饶? 他布了这个局,肯定是想看她求着他不要揭发自己,可搜查令尚未下来,他现在就来找她,岂不是打草惊蛇? 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奚音摆手:「殿下您接着说。」 也难怪奚音猜不到林祁的想法,其实,林祁自己也不知找池青要说些什么。 只是当天谕之事失控之后,他突然很想见一见她。 从前便是如此,当他有任何理不明白的事情时,就会来找池青商讨。 池青古灵精怪,想法异于常人。她总有办法给出独到的见解。 凭藉着池青想出的点子,林祁在皇上那讨到了不少好处。 池青比他的门客们还要顶用。 可眼下,她已不是他能依赖之人,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开口。 问题落了地,答案许久没来。 奚音蹙眉,不知他又憋着什么坏水,耐心询问道:「殿下来都来了,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目光深邃却复杂,林祁还在犹疑。 四目相视的一刻,他只觉白栎那双清亮的眸子似是有什么魔力,如同一个旋涡,将他吸了进去。 有什么在心间绽放。 他的嘴比脑子要快,下一瞬,他便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如果你不同五弟成亲,我可以解决这件事。」 疏忽间,林祁瞳孔放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奚音更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张得圆圆的,久久闭不上。 默了片刻,她才迟钝地发出一声:「啊?」 无语。 太无语。 什么天谕,什么石板,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皇上真的会信吗?奚音对此仍旧抱有深刻的怀疑。
第130页 在她想来,皇上既是九五之尊,脑袋瓜纵然不会坏到相信这种狗屁之言。 而林祁不仅来同她念叨这件事,甚至还拿这件事来要挟她。 这是上苍借给他的勇气吗? 双手抖了抖,奚音将胳膊都搁在桌上,端坐着,教育道:「四殿下,您若是实在是无聊,就去找些事做,别来找我们逗闷子了。我们可是很忙的。」 时芥附和:「嗯!」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了。 话已至此,林祁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你既然回来,既然入局,难道不是放不下我吗?」 「噗。」时芥没忍住,笑出了声。尔后,他在林祁的眼刀中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林祁不觉有恙,再发质问:「你若不是想着要报復我,为何回来?你大可以远走高飞。」 他慷慨激昂地最后一问:「你若是恨我,岂不是说明你还爱我?」 你恨我,是因为你还爱我。 奚音想笑,又笑不出来,嘆息一声,随后语重心长:「我是恨你没错,但我并非恨你欺骗我,而是恨你毁了池家。」 她凝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眼神里满是惋惜。 「池将军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他为了永宁,常年驻守边疆,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与家人聚少离多,将大半条命都交代给了永宁,是他守护永宁的安危。可到头来呢,他用性命所忠诚的国家,只想取了他的性命。」 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奚音苦笑一下,说道:「回来后,我时常在想,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害他呢?有什么足以让你摒弃良心去做这样的事呢?」 沉默。一室沉默。 第156章 姐姐 「我记得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你虽然经常说些难听的话,但你从来真正害过谁,不是吗?」 林祁是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奚音从来都晓得。 不过是以前被喜欢蒙了眼,会觉得这份虚张声势也挺可爱。 重生后,她时常在想,林祁既是这样的人,那他到底为何要构陷池霖?构陷池霖,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在林祁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与你无关。」林祁面若寒霜。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俩人。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你……」他本还想放些狠话,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当池青问出这些问题时,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衣不蔽体的孩童。 在池青面前,他似乎无法隐藏秘密。 如同路边可怜的流浪狗,卑微,呜咽。 「啪。」林祁走时,甩上了门。 望着林祁消失的方向,时芥抿着唇,眼珠子转了一圈,再小心翼翼地望向奚音。 奚音沉思着,捏着杯盏,许久,嘆了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时芥弱弱地问。 奚音平復好心情,向他阐述了石板之事。 听完,时芥很是愤慨,双手按着桌面,嚷嚷道:「他都这么害你了,你还同他叽歪什么呢?别搭理他了!」 蓦地想到什么,奚音摸着下巴再道:「他竟知晓我重生之事,不知他是如何晓得的。」 时芥后背一凉。 他讪笑着站起身,道:「我好一会没下去招唿客人了。」 看他这心虚的样子,奚音锁眉,怀疑地问道:「不会是……你……」 闭了闭眼,时芥止步。 总还是要坦白的。 他带着万分的歉意,重新坐回到奚音身前。 替奚音倒了杯茶水,他满面讨好笑容,向她解释了缘由。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在外头喝野酒了!」时芥张开五指发誓。 奚音剜了他一眼。 她也倒不会真的生气。她向来信奉一个行事准则: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必相互埋怨。 「无妨,他知道便知道了。」奚音潇洒道,她端起时芥为她斟的茶水一饮而尽。 见时芥脸上还挂着满满当当的愧疚,她宽慰道:「这是我唯一担心的事。现下,他知道了也好,那我也就没什么弱点可以被他拿捏了。」 看对面的人依然拧巴着五官,她狡黠一笑,再道:「你若实在是过意不去,就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原谅你。」 时芥备受感动,他张开双臂,朝着奚音扑来,奚音往旁边闪了个身位,他抱了个空气,也不恼,还是大唿一声:「姐姐在上,受弟弟一拜!」 喊着,他双手交叠,向奚音鞠了个大躬。 奚音:……果然,只有在犯了错的时候,才会唤她姐姐。 「对了,还有一事。」时芥掏出扇子爽利地一展,半遮在脸前,只露出一双眼睛滴熘熘地转。「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约好,等迎星坊开业,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 恰到好处的留白,给奚音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什么地方……」话出口,她脑中也记起了答案。 是水矜楼。 当日路过水矜楼时,时芥说等迎星坊开业,就带她去水矜楼找乐子。 那时她还未同林梧在一起,想着自己还没逛过青楼,就满口答应了。 现下再去,怕是不合适。 林梧是个小醋罈子,哪怕她只是进去看看,恐怕也要哄上十天半个月。
第131页 奚音为难:「我……」 「趁你还没成亲,我带你进去瞅瞅!」时芥扬了扬眉。「听说那里面有不少长得好看的小倌倌,也不知那些小倌倌可有我好看。」 还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咬咬牙,奚音克制住想要答应的冲动,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能去。」 「为何?」时芥困惑。「只带你去见识一面,又不让你做何。」 奚音重复:「不行不行。」 想了想,她坦诚道:「我担心林梧生气。」 「啊?」时芥惊诧。这可与他认识的奚音不同。 他问:「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奚音垂着脑袋,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 时芥万分嫌弃地瞅着她,「如今还没成亲,你怎么就先被夫纲镇住了?」 「那你可是不明白。」奚音抬起脸来,为自己辩驳:「这是夫妻间的情趣,等你日后成了亲,你就晓得了。」 时芥努着嘴翻了个白眼。 他小声嘟囔:「你不也没成亲呢?」 「不和你掰扯了。」奚音准备要走,「早知道来这是这等无聊的事,我就不该来。浪费我的时间!我回去继续读我的鬼怪志了。」 「慢走,不送。」 说不送,时芥当真不送,跟着奚音出了门,他扭头就往三楼去,让奚音独自下了楼。 奚音也早就习惯,同店里管事的大致询问了两句,就朝着门口走去。 跨过门槛,她一抬眼,忽地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向迎星坊驶来。 她驻足眯起眼仔细瞧了瞧,没错,驾马的是荆南。 二福迎上来,「小姐,可是要回去了?」 目光追随那辆马车,奚音摆手:「暂时不回去了,你再候一会。」 「是,白小姐。」 如迎宾小姐,她站定原地,等候林梧的到来。 马车果不其然停在她面前。 同荆南对视上,她竖起食指,挡在唇边,示意他别说话。 荆南点了点头。 奚音悄咪咪地绕到马车旁站好。 荆南配合地唤道:「殿下,到了。」 「嗯。」车内发出一声,仅一个字音,也足以让人感受到他的疲惫。 一双素净纤长的手掀开布帘,林梧躬身走了出来。 他如常踩着木凳下马车,却是刚站定,就落进一方温软的怀抱。 从旁边冲来的人笑得眼睛弯起,软声细语:「你被我抓住了。」 是最想见的人。 是他特地从宫中来寻的人。 心花绽放,继而在风中摇曳。 林梧面皮薄,赧然:「在街上,别闹。」 话虽如此,他的唇边还是难以抑制地涌现了明艷的笑意。 「好——」奚音故意拖长音调逗他。 她刚一松手,那人就顺势牵住了她。 「走吧。」林梧闷声道。 他没抬头。 奚音瞧见他的耳根已泛红。 还真是只容易害羞的兔子呀。 第157章 成亲 二人再入迎星坊,沿着木梯一层一层往上。 到了三楼,奚音去推门。 她一只脚刚迈进来,便听时芥的嗓音高声响起:「怎么?你后悔啦?又要让我带你去水矜楼啦?」 奚音:…… 刚刚的郎情妾意瞬间消散,林梧咬牙切齿地问道:「什么水矜楼?」 那声音,比十二月的泉水还要凉。 奚音:……我说我是冤枉的,你信吗? 此时,时芥才注意到奚音后头还有一人。 正是奚音说担心他生气的林梧。 一想到自己说了什么,时芥顿感冷汗直冒。 他垂眼,噌地从美人榻上下来。 两手在身前交叠,肩膀锁住,时芥竭力将自己缩成一根棍子,尔后讪笑着说道:「我还有事,二位慢聊,我先下去了。」 说话间,他已从卧榻旁挪到了洞开的门前,接着从林梧身边一阵风似的逃了。 奚音:……我不是你的好姐姐了吗? 「我可以解释。」奚音回身,诚恳地望着林梧。 林梧面色铁青,眉梢一挑,「你说。」 「这怕是要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说起……」 「没事,我现下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奚音:…… 二人坐到桌前,四目相视。 奚音顿顿开口:「在与时芥筹建迎星坊之时,他曾许诺,待迎星坊开业时,带我去水矜楼找乐子。」 「你如何说的?」 「我……我应了。」奚音低着头,却依然感受到两道如箭一般的目光向着她射来。 林梧重复:「你应了?」 奚音来拉他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道:「我只是随口答应的,我们这不还没去吗?」 「你还打算去?」 「不是不是,时芥那是同我说笑呢。你想啊,我若是答应了他说要去,他又怎会这般问我呢?对不对呀?」 嗯,有些道理。 可林梧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别过脸去,不理睬奚音。 奚音起身绕过来,未免林梧再转脸,她伸出手双手捧住他的脸颊。 不由分说的,她亲上他的唇,撒娇呢喃:「我亲亲你,你就不生气了好吗?」 凝望着眼前这张放大了脸,林梧忽觉心间的那份喜欢也随之放大了。
第132页 即使相处了这么久,每每奚音哄他时,他仍然会觉得一切像是在梦里。 她那么温柔,如清风,如皎月。 面对这样的她,他有什么理由说不好呢? 他浅声:「好。」 还真是好哄。 奚音又落下一个吻。 「你是来找我的吗?」她问。 「嗯。」 说到这个,林梧记起另一件事,再度蹙眉,「我去白府寻你,喜玲说,你来见四哥了。」 事实是这样没错,但怎么被喜玲一说,就变得有点奇怪? 「是林祁他又来找麻烦了。」奚音立即纠正道,「不过呢,你也不必担心,他在我这里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嗯。」林梧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见林梧情绪不高,奚音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她猜测,「被你父皇批评啦?」 以她对林梧的了解,只有当他被皇上责备的时候才会这么低落。 生在帝王家最是疲累,尤其是像林梧这样的小孩,生母早亡,兄弟们不带他玩,皇上就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可是,这个至亲并非只有他一个儿子。 大半时光都活在竭力获得皇上认可中。 浮浮沉沉,多的是心酸。 等等…… 奚音灵光一闪。 如果林梧是这样,那林祁呢? 林祁是不是也在为皇上做那些事? 倘若林祁背后真有旁人,那个人会是皇上吗? 奚音晃神之际,林梧站起身,抱住了她。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如同一只舔舐伤口的小兽。 奚音敛起遐思,轻抚着林梧的后背,没有追问。 如果他不愿说,那就再等等。 这是她对他的包容。 默了会,林梧主动开了口,向奚音讲述朝堂中发生的事。 奚音眉头紧锁。她心头的猜测愈加强烈,在林祁身后头的人……会是皇上吗? 「这件事,你做得没错。」奚音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他太瘦了,掌间划过的尽是骨节的质感,一颗一颗,如一粒粒珍珠。 「虽然读书时我顶害怕顾少傅,但我心里其实明白,少傅他不过是太正直,太讲究规矩罢了。他所言所行,皆是为了永宁,他就如那把用来惩罚我们的戒尺,固然严厉,但并非武器。」 她再发感慨:「细想来,他只是生不逢时,没有遇到一个如他一般清明的朝堂。」 林梧沉思不语。 奚音叮嘱:「顾少傅为人太执拗,过刚易折,日后,你还需多提点他。你能护他一次,不见得能一直护着他,总得还是需要他自己警醒……」 说完,她又兀自嘆息,「不过,倘若能警醒,那只怕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顾少傅了。」 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理想与光明。 若是在文明发达的现世,他们或许也是清贫,但至少可以活到寿终正寝。 这里是永宁,是皇上一句话就能掉一片脑袋的永宁。 皇权在上,三思而行。 「皇上既然没有当堂责罚他,也就说明,至少,皇上还存有一丝仁义。」这么说了,奚音忽而意识到,在林梧心中,他的父皇不该是这般形象,于是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说,皇上应当还是看重他的。」 「嗯。」林梧疲倦应了声。 前几日,柳少卿来寻他,说起池家案子的最新进展。 柳少卿找到了当时去往现场的一名小吏。 据那小吏回忆,彼时,他们接到指令去客栈抓捕,是相当明确的时间与地点,甚至无需临场核验。上头让他们去了直冲二楼雅间,确切得就如安排好的一般。 此外,小吏还说了一件事。 缓了会,林梧开口:「那日去抓捕池将军时,锦衣卫的几位大人也去了。是他们当场杀了细作,伤了池将军。」 显然,他们是在灭口。 锦衣卫是完全效忠于皇上的组织。他们参与其中,恰好映证了奚音的想法。 站在林祁背后的,正是皇上。 这么说来,奚音记起一个细节。 「那日在悬崖边,也有一位锦衣卫的大人,跟在林祁身后,似乎是来监督他行事的。」 听着,林梧将奚音抱得更紧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闭眼,龙椅上黄袍加身的人,仿佛变成了一团黑云,正在吞没他。 一直尊敬爱戴的父皇,其实是一个暴戾、不择手段的昏君。 那将会是怎样的信仰坍塌? 饶是心中猜得七七八八,奚音还是安慰道:「这现如今只是我们的瞎猜测,事实到底如何,我们也说不准。你今日很累了,先不要再想了。好吗?」 林梧未应。 分明是春日里,他却觉得手脚发凉,只能用力搂着奚音,从她的怀抱中汲取温暖。 他不应,奚音也不会催促。 他需要抱抱,她就陪着他。 看着这样的林梧,奚音很是心疼。 但这种痛,也只能由他独自承受。 还好,往后余生,她都可以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寂然的房间里,林梧的声音蓦然响起:「奚音,那日你在水榆城问的问题,我今日可给你答案。」 他抬起脸,眸光坚定,如被春雨洗涤后的青山,满是了却灰尘的新意。
第133页 倘若挣扎后还是要如此,倘若如此是你的期待,那就如此吧。 与你比肩,予永宁该有的清明,那就如此吧。 他道:「奚音,我想做太子。」 —— 婚期如约而至。 活到第三世,奚音还是头一次成亲。 从早起化妆更衣,到入府邸行礼,奚音头顶几斤重的头饰,每走一步都觉吃力。 哪有什么美丽新娘?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一天下来,最快活的时候就是坐在婚房里。 热闹被搁在一道门外,喧闹声隐隐约约。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想要掀开盖头,拆了髮髻,好好地躺下休息。 可手刚触及布角,她又止住了。 她是大大咧咧什么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可林梧该是在意的。 林梧最爱的除了她,大概就是礼数吧。 唉,为了林梧,那就姑且再忍耐一会。 她收回手,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 可枯坐实在是无趣,屁股底下像有针扎,令她总想动来动去。 「喜玲!」耐不住,她高唿一声。 守在外头的喜玲立即推门进来,「小姐!怎么啦?」 奚音道:「你去看看林梧在磨蹭什么,让他搞快点,我脖子太痛了,再这么坐下去,我就要成了。」 「好,我马上就去寻姑爷殿下,小姐你再忍耐会。」 「快去!」 喜玲不敢耽搁,关了门,一路小跑,从后院至前院。 皇子娶了妻就要从宫中搬出来。这府邸是皇上新赐的,位置不错,恢弘气派,唯一的缺点就是忒大了些。 喜玲远远地瞧见那惶惶的灯火,可走起来却是那么遥远。 好不容易到了前院,她立即垫脚张望起来。 林梧一身大红的喜袍,倒是显眼。他正在与白丞相向别的官员敬酒。旁边还围了时芥、白棠等一众人。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喝酒,你今晚可要多喝点!」时芥一手搂过林梧肩膀,另一只手端着酒碗。 白棠帮林梧说话:「你别想害殿下,栎儿还在等着殿下去喝合卺酒呢。」 …… 第158章 醉酒 他们在前面咋咋唿唿,喜玲不敢打搅,只得站在不远处,弱弱唤道:「姑爷殿下。」 声音虽小,可她这么一唤,还是落进了大家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回身来看她。 陡然成为焦点,喜玲愈加紧张,哆哆嗦嗦地说道:「姑……姑爷殿下。小姐让您快些入洞房,她……她忍不住了。」 当下,场面尴尬了片刻。 若是奚音在场,一定会想要找块豆腐撞死。 喜玲说得是没错,但为何她说出来就那么奇怪了? 林梧原本就因喝酒而粉了的脸,愈发红了,比那发着光的红灯笼还要亮,比四处可见的红绸还要艷。 不等林梧回应,时芥率先发出一声爆笑,随即搁了碗,推着林梧往前走,嘴里嚷嚷:「快去快去,新娘子都等不及了!」 他这一声吼,吼得人尽皆知。 顿时哄堂大笑。 自此,江湖上有了首个皇子妃催着皇子洞房的传说。 「今夜你要好好表现!」 「我们就不折腾你们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 笑闹声越来越近。 婚房里,奚音挺起胸膛,端坐着。 虽然疲惫不堪,但坐有坐相,是她对林梧最大的尊重。 「吱——呀——」 推门声起,奚音意外地涌现几分拘谨。 以她与林梧那坦诚相见的关系,该是不会拘谨的。 可真是奇怪。 林梧甫一靠近,她就嗅到了浓烈的酒味。 奚音在心里骂道:好你个时芥,昨儿还答应我今儿要帮林梧挡酒的,看样子应当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门关上,脚步声渐近。 很快,那双喜靴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夫婿来了。 因父母亲的经歷,奚音对婚姻难生美好幻想。曾有的海誓山盟,转头就能换套话术说给别的人。 在现世时,婚姻甚至并非她人生规划里的一环。 来到永宁后,池霖夫妇教会了她爱情的真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儿育女,相濡以沫。 池霖常年不在家中,池夫人却无怨无悔,支持他,珍视与他为数不多的相处。 在这种温情氛围里,她尝试着打开自己,与林祁相恋,却是不遇良人,恋得家破人亡。 这再度摧毁她对爱情的期待。 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爱情产生任何希冀,于是在筹划时,全然将婚姻当作是可利用的一个条件。 嫁给林梧,或是嫁给时芥,都没什么关系。 是林梧的一次次守护让她看到毫无保留的爱是何种模样。 因为是林梧,她愿意再相信一回。 「奚音,我来了。」 新妇不言,奚音只点了点头。 凤冠上的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是有了八九分的醉意,但林梧还是站定如松,丝毫不是常人醉酒的那般脚步虚浮的姿态。 他定在奚音身前,像是一个困惑的孩童,揉了揉眼。 不是梦呀。 是真实的。
第134页 他要与奚音成亲了。 他要与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成亲了。 「奚音,是我来娶你了。」 他哑着嗓子说道。 是他来了。 不是林祁,也不是旁人。 是他。 当他们在尚斋做同窗时,当奚音守在林祁身边时,甚至是奚音不在的那三年里,他都曾肖想过,有朝一日,他要迎娶她,娶她做他的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今日,这个肖想化成了现实。 凤冠霞帔之下,是她。 这也许是老天爷最好的馈赠吧。 等了好半天,却不见林梧下一步动作,奚音伸出手来。 林梧将手搁在奚音的掌心,继而与她十指相扣。 是温热的。 奚音默然在心中嘆息一声,林梧这反应……该是醉了吧? 她小心地将其拉至跟前,尔后指了指盖在头上的红盖头。 按照礼数,要新郎掀起盖头后,新妇才能开口说话。 再不说话,她可要憋死了。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同林梧好好过下去,成亲太累了,成了这一次,不想再成第二次! 林梧眼神已然迷离,手落在盖头一角,还有些微微颤抖。 他万般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极为神圣的仪式。 下颌,唇,鼻,眼,眉,额。 当藏在盖头下那张明艷的面庞一寸一寸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又一次无可救药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这个人说不上是风流多情, 「你今日真美。」林梧呆呆地望着她。 见他这痴汉一般的神情,奚音无奈,又忍不住要逗他:「我昨日不美吗?」 林梧委屈:「昨日没见到。」 「噢。」奚音再问:「那你说说,我哪日不美?」 哪日不美呢? 想不起来。 说不过她,林梧只得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睑,「你又欺负我。」 喝了酒,怎么就变得这么娇气了? 奚音往旁边挪了个身位,下巴轻点示意:「坐下。」 林梧乖巧地挨着她落了座。 奚音握着他的一双手,语气轻柔地再问:「醉了?」 林梧摇头。 奚音牵起唇角,「还能再喝?」 林梧点头。 果然,醉鬼都是如此。 分明醉了,却还能再喝一杯。 林梧手抠在一起,闷闷道:「合卺酒还没喝。」 哦,原来是这个呀。 奚音笑笑,醉鬼也不忘礼数。 「你在这坐着,我去倒酒,好吗?」她问。 他点头,又不安地问:「你还会回来吗?」 明明就只是去五步开外的桌上倒酒,怎么被他问得就像是要出远门一般? 奚音无奈,「回来呀,我不回来,谁和你喝合卺酒呢?」 「嗯。那你速去速回。」林梧望着她,眼里映着烛火,光点斑驳。 两步并做一步走,奚音大迈步来到桌前,斟了两杯酒,又一手捏着一个杯盏地大迈步回来。 「快吗?」奚音问。 林梧笑眯眯地应道:「快!」 她递来一杯,林梧接过,尔后伸着胳膊举着。 眼下这境况,他坐着,她站着。 恍然间,她好像成了新郎,他是那个待嫁新娘。 一个坏心思闪上心头。 奚音不怀好意地问:「想喝交杯酒吗?」 「想。」软软糯糯。 「想喝交杯酒,你就把盖头盖上,也让我享受一下掀盖头的快乐。」 林梧困惑地瞧着她,似是没有听懂。 奚音刚要解释,只见他一只手端着酒杯不动,另一只手捡起盖头,盖在了头上。 第159章 合卺 太可爱了。 平日里的林梧虽然也是听话,但那是温柔的听话,现下的林梧,全然是懵懵的。 奚音掀起盖头,见到了那张熠熠生辉的面庞。 她抿着笑意,俯身在他的额上落下一个吻,随后道:「喝交杯酒吧。」 「嗯。」 胳膊交错,唇贴上杯壁,眸光相对。 烛火摇曳,映着一室的喜气。 喝了合卺酒,如愿拆了沉重的头饰,奚音顿觉轻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林梧喝多了,并不能干洞房花烛夜该干的事。 伺候他脱去繁缛的喜服,奚音扶着他躺了下去,随后吹灭了喜烛。 黑暗中,林梧用力睁着眼睛,唤道:「奚音。」 奚音一面摸索着爬上床躺下,一面耐心应道:「我在。」 「奚音。」 「我在。」 「奚音。」 奚音:……以后可不能让他喝酒了。酒喝多了,耳就背了。 「我、在。」 不等林梧再唤,她故作兇狠道:「闭嘴,睡觉。」 「好。」林梧应道。 沉默了不过一瞬,他又发出声响,「嗯嗯嗯嗯嗯……」 奚音:…… 深深嘆了口气,她问:「你又怎么啦?」 林梧咕哝:「你不让我说话。」 奚音:「现在可以说。」 「我难受。」可怜兮兮。 奚音这才想到,他喝了那么多酒,定是胃里烧得慌。 她心疼道:「我去给你倒些茶水。」
第135页 「不用。」林梧拉住她。 奚音望着他,眼前是一片漆黑,隐约有光从纸窗透进来,但那光太过暗淡,什么也瞧不清楚。 饶是如此,她竟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仿佛看见林梧在偷笑。 她试探着问:「那你想作何?」 林梧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亲亲我就好了。」 多么熟悉的说法。 这不是她一贯拿来哄他的话术吗? 这个小狐狸啊。 见奚音静默,林梧又怯怯地问:「可以吗?」 说完,他迅速补上一句:「我现下很难受。」 奚音忍俊不禁。 「好好好。」她紧紧地搂住他。 林梧身上的酒气散去不少,和着他原本的清香,让奚音也有些沉醉。 她缓缓靠近,贴上他柔软的唇,继而愈加深刻地探索。 月辉笼罩着整座宅邸,为夜添了几笔柔美与写意。 —— 翌日。 林梧睁眼时,奚音已经起来了,正对着梳妆镜描眉。 透过镜子,她瞧见床上的人有了动弹,便问:「醒啦?」 昨晚的糗样登时涌现,林梧快速闭上眼,装死。 如果可以,他不想面对。 丢人,太丢人。 奚音搁了描眉的笔,走至床边,「怎么?不愿起来?」 她再补一句:「是不是还在回味昨晚啊?」 林梧:…… 他不得不睁开眼,坐起来。 不愿面对昨晚的失态,他求饶似的唤道:「夫人。」 这稀疏平常的两个字给了他一股道不明的力量,好似唤出这个称唿,不论她怎样嘲笑他,他都无所畏惧。 听了,奚音老脸一红。 「好了,不闹了,起来吧,还要进宫去请安呢。」奚音催促道。 林梧:「好。」 二人休整一番,坐上马车,启程入宫。 刚急着要出发,奚音不想耽搁,现下坐在马车上,她有大把时间调侃林梧。 昨夜里的一桩桩一件件,她可都想拿来说一说。 「你昨儿喝了多少?」奚音问道。 林梧赧然报出:「三杯。」 「多大的杯?」 「同喝合卺酒的杯一般大。」 三杯挨着放都没奚音手掌宽。 奚音:……那么小的杯。 「不算合卺酒三杯?」 「算了合卺酒三杯。」 奚音:…… 林梧垂眼,心虚道:「我是有些不胜酒力。」 有些? 奚音又问:「你可记得你昨晚如何折腾我的?」 「折腾」一词,甚有歧义。 「咳咳。」 帘外,荆南咳嗽一声,以示还有他这个外人在。 奚音不管,再问林梧:「你可知道你昨晚喊了多少声?」 荆南:「咳咳!」 林梧默然片刻,随即用他那双无辜的眸子望着奚音,「我不记得了。」 这招奚音早就看透了。 他这叫卖萌! 「是吗?那我帮你回忆回忆?」奚音不怀好意地问。 林梧摇手:「不必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奚音上下打量着他,「我以前没发现你竟是这般黏人。」 荆南:「咳、咳、咳!」 林梧抿着唇,羞于言语。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值不值千金他不晓得,他能确定的是,不值得回忆。 奚音夸张地摇头嘆息:「唉,果然是个弟弟。」 一听这,林梧脸色一沉。 「平素那么寡言的一个人,喝了酒就成了个话痨……」 奚音又说了好一会,才蓦然发现林梧的不对劲。 无论她说什么,林梧都只有「嗯」「好」「哦」,答话也没什么神采,极为冷淡。 奚音不确定地问:「当真生气了?」 林梧没应。 马车停下,荆南在外唤道:「殿下,皇子妃,到了。」 不等奚音应答,林梧径直躬身走在前头,尔后掀了帘子就出了马车。 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奚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她懊悔道:唉。明知道他面皮薄儿,就不该絮絮叨叨反覆说的。 待她跟着出来时,赫然发现林梧站在马车外,正冲着她递过手来。 他还是气鼓鼓的,但牵着她时,依然坚定。 奚音笑笑。 一行入了宫门。 他们俩走在前头,荆南走在一步之后。 探头探脑地瞧了瞧林梧,奚音哄道:「我亲亲你,你就不生气了好吗?」 荆南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非礼勿听。 林梧没答应,但他止了步,侧过身来。 奚音当下明白:这笔交易达成。 她拉着他的两只手,抬脸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荆南在毫无预料之下见证了这一幕,嗯,大受震撼。 他内心狂吼:求求二位主子把我当做外人吧! 「不生气了?」奚音问。 林梧:「嗯。」 为表诚意,奚音承诺:「我日后不说昨晚的事了。」 林梧侧目,认真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奚音不解。 林梧蹙眉,努了努下巴,尔后道:「我不是弟弟,我是你的夫君。」
第136页 奚音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兔子还有几分大男子主义。 她弯起眉眼,翘起唇角,「遵命,夫君。」 第160章 顾旦 正阳宫中,皇上与皇后已在候着。 奚音与林梧一一行了礼,敬了茶,又与皇后说了些软和话。 「夫妻当相敬如宾,切莫要为了些日常琐事争吵。」 「皇子们课业繁重,栎儿你当多多体谅。若是闲来无事,也可叫梧儿教教你读书习字。梧儿性子好,不会急躁,你们也能享些红袖添香的乐趣。」 「梧儿你也须得记住,夫妻二人,做丈夫的也当体谅自己的妻子,皇子妃操持家事,也是十分辛苦的。」 …… 皇后娘娘说话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无论她所说的内容是何,光是那腔调就让人听着很舒服。 奚音想不明白,皇后娘娘瞧起来这样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怎会生养出那样暴躁的二皇子来,基因突变了? 相对于皇后的亲切随和,皇上则是始终沉静,仿佛要距他们于千里之外。 不比在玉贵妃面前,在皇后身旁的皇上话极少,多显得慵懒,坐在那,看着他们,没什么鲜明的表情,淡淡的,就如同一个在瞧着别人寒暄的路人。 光是瞧面相,皇上给奚音一种厚重、参不透的迷雾感。 也许,尔虞我诈就是他灵魂的底色。 念及池霖,念及顾旦,奚音难以再以从前的心态来与之相对。 一看他,奚音就会不自觉地背后一凉。 她忍不住要问:这样残忍的人真的能守护永宁的安宁吗? 奚音忽而产生了一个念头—— 也许,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 新婚燕尔,有说不完的热闹。 奚音接连几日都没去迎星坊,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她只是在宅邸里待着。 作为现世社畜,她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即使是在永宁,也要给自己放个婚假。 每日看看闲书,听喜玲唱曲儿,日子畅快得很。 林梧也没急着回朝堂,皇上让他休沐,他就好好休沐几日。 皇上向来多疑,更是忌惮别人太过进取,尤其是皇子们。 林梧此番守在奚音身边,一来是他心之所向,二来也可打消皇上的疑虑。 至于天谕之事,据宫中传来的消息,皇上没有再提,只交给林祁去办。 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林祁那厮该是为了找奚音麻烦才捅出这个篓子,拿到了权利,如了他的愿,他又没了下一步动作。 难道又长出来了零星的良心? 奚音不相信。 他不动,奚音也就按兵不动。 以不变应不变。 敌人懈怠,工作暂搁,本以为可以好好享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岁月静好,可惜,好景不过水中月,风一吹,就碎了。 顾旦出事了。 紫宸殿。 「你可认?」皇上一声,响彻大殿,威严罩顶,许多人都不禁浑身一哆嗦。 有人检举,顾旦大逆不道,藏匿前朝之书,其中有一本,是先朝曾经的太子所着的《谨言》。 这书的内容其实没什么,不过是讲了些说话处事之道,多是取自那位太子的生活所感。 恰恰是这位太子的身份很敏感。 他是皇上的三哥,性子温润善良,在世时广受百姓爱戴,深得群臣敬重。 可惜,他有皇上这样一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弟弟。 先有皇上设计害死那位太子,才有了他后来的登基。 是林瑜从顾旦家中搜出了这书。 他道有人瞧见顾旦从书铺买了这书向他揭发,他才会冲进顾旦家中,接着就有了人赃并获。 他还道,他已经把书铺查封了。 一气呵成。 上了年纪的老臣都知晓这书是触了皇上逆鳞,年纪轻些的虽是不明白,但也能从这可怖的氛围中看清一点:这事不需要他们明白。 责问噼头盖脸地落下来。 顾旦不言,立在群臣之外,如一支笔直的竹子。 林梧约他岁末赏梅,他应了,便是答应林梧要活到那时。 他亦想履行他的承诺。 他沉默,是在克制。 对永宁,对当今的君主,他有太多责备。 若是一吐为快,等他的会是什么,他又怎会不知? 故而,他要克制。 见顾旦难得收敛脾气,林瑜反倒不悦。 他要的,可不是顾旦收敛。 他要的,就是顾旦口出狂言。 他自是知晓皇上与这书的缘故,所以也明知是件小事,依然将其递交到皇上眼前。 皇上对顾旦的不喜昭然,林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皇上的欢心、 「那书是妖书,书里尽是祸害世人之论调。顾少傅收着这样的书,居心叵测!」林瑜指着顾旦说道。 皇上未言语,算是默认这种说法。 群臣没有应和,不乏等着顾旦倒台的人,却也会觉得这样的惩罚过重。 说到底,顾旦他不至于此。 林瑜接着进谏:「顾旦任少傅,教书育人。小皇子们心性尚未长成,顾旦这是要祸害小皇子们,要毁掉永宁根基!」 林瑜的话语在耳畔炸开,如有针扎,顾旦再也无法保持缄默。
第137页 他广袖一拂,兜进两袖清风,厉声斥责道:「这书只肖翻上一翻,就该晓得书里说的是仁义礼智信,深入浅出,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绝不是什么妖言惑众!」 他冷笑着睨着林瑜,再言:「若有人觉得被刺痛,那许是他心中有鬼吧。」 「啪。」皇上一拍龙椅,发出一声巨响。 可见的,皇上气得面上红紫,连脖子都泛上了隐隐绰绰的绯色。 龙颜震怒。 「顾旦你丝毫不将皇权放在眼里,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你以为这永宁是你的天下吗?」皇上怒斥。 一抹明黄在空中摆动。 堂下无声,所有人都瑟缩得如一只只鹌鹑。 吼过,皇上微微眯起眼,周身绕着危险的气息,再问:「朕瞧着你就很像是那死而復生的反贼。」 彼此视死如归的顾旦,反倒是林祁更为惊诧。 他蹙眉,心中升起一丝不妙,以及浅浅淡淡的愧疚。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源自那道天谕。 那道他原本只是想要拿来恐吓池青的天谕。 如果林梧在…… 头一回,林祁竟然对林梧产生了期待。 若是林梧在,饶是顶着圣怒,也是会为顾旦求情的。 所以……他要为顾旦求情吗? 如此下去,顾旦可会性命不保? 他动了动身子,脚将将挪开一寸。 皇上缓了口气,许是冷静下来,语气平復不少,再道:「顾旦心术不正,难当少傅一职,立即削起职位!」 第161章 判决(修) 判决已下。 圣谕在上,甚至无需多言。 留顾旦一命,是皇上最后的恩赐。 听得此等下令,林祁又止住了。 顾旦虽不入任何阵营,但只要顾旦在,总归是个隐患。 谁也不知道他何时要发一发疯。 此番他能活下去,于他而言,已然是最好的结局。 朝堂之中,没他,也许更好。 于是,林祁很快收回了那冒出来的半点恻隐之心。 良心寂然出现,又寂然泯灭。 再观当事人顾旦,面上却是万般镇定,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立在那,背嵴挺直,一丝不苟。 谁也不会打倒他。 「臣——领旨。」 他双手举平,向着皇上深深一拜。 这一拜,令他心中涌现诸多。 他记起自己刚入朝堂时的意气风发,亦记起当年对皇上的尊敬。 他带着一腔热血投入朝堂,是想要为永宁效忠,想要成为给百姓带来光热的星辰。 时光荏苒,如今的永宁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了。 永宁变了。 他亦变了。 是时候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 宫中的事传出来需要点时间。 林梧与奚音听得顾旦被削职的消息时已至晌午,还是时芥带来的。 时芥素来不喜顾旦,但亦会觉得,顾旦身上的气节令人钦佩。 故而说时,尚有些惋惜。 「真是没想到,这有朝一日,竟会看到顾少傅被削职,我从前以为,顾少傅将会是永宁永远不变的一把剑……」 自时芥谈论此事起,林梧便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与顾少傅惺惺相惜,不得意的臣,和不得意的皇子,又同有君子之气,自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亦师亦友。 林梧心中的哀恸,奚音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看得七七八八。 夹了一块排骨送到林梧碗中,奚音提议道:「不如,用了午膳,我们一道去瞧瞧顾少傅吧。」 她望向林梧,林梧抿着唇,同她点了点头。 「你竟然要去瞧顾少傅?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时芥嚷完,又忽然意识到,奚音说要去看,并非当真是她要去看,而是她瞧出了林梧要去看。 一想到这,他就心头一酸。 往日里他们就是彼此最好的兄弟,眼下,他的兄弟要去疼别人了。 时芥再垂丧一声:「噢,知晓了。」顿时觉得菜都不香了。 「你若不想去,不必勉强。」奚音斜了他一眼。 时芥撇撇嘴,「小爷当然去了。毕竟,我独自也不会前往,还不如随你们一道去。」 他们用完午膳就动身出发,一路上盘算着见了顾少傅该如何劝慰少傅,还特地去买了些糕点带上。 若届时场面实在是尴尬,他们还能找些事来做,譬如吃糕点。 可惜,他们去时,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顾府老管家进去通传后,回来说道:「老爷身体不适,不方便会客,老爷说很感谢几位的到访。」 他们面面相觑,都能听得出来,不是不方便,而是不想。 这个档口,顾少傅只想自己待着,想要自己静静,也是能理解的。 为哄林梧,奚音想着,若是实在不行,就硬闯吧,总归顾少傅也需要人来开解他,他身边又没个家人,这个角色就该由他们来扮演。 但林梧一向不会勉强他人,老管家说完,他就应道:「好,麻烦老先生再通传一声,学生明日还会再来。」 他们带着担忧而来,又带着担忧离开。 出了顾府,时芥憋不住,同另两人说道:「刚在里头,我没好意思说,出来了,我真是不得不和你们说道说道!」
第138页 他撸起袖子,嚷嚷着:「这顾府也忒小了些吧。堂堂的少傅,原是只能住在这么小的地方?那戚平安用来金屋藏娇的院子都比这里大!」 拿顾旦和戚平安的小妾比,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奚音横了他一眼,他这才乖乖闭上了嘴。 林梧未在意时芥不合时宜的措辞,而是嘆息一声:「少傅向来清廉,为数不多的俸禄还要捐给京郊的几个村落办学,故而日子过得是清贫些。」 时芥挠了挠头,难以置信地说道:「他自己都那么穷了,还要捐银子给别人啊?他这也太捨己为人了吧!」 「少傅正是如此。」林梧应道。 稍一侧目,奚音就瞧见林梧那透着哀伤与困惑的神情,心下一紧。 她对顾旦的情愫很复杂。 她实在是个热情不足,冷漠有余的人,对旁人温柔,对旁人能拉一把是一把,多是因她理智上认为这般做是对的,而非打从心底里想要这么做。 她理智上认为该同情的顾旦的遭遇,却又觉得,他走到这一步,是他的选择,他有大把的机会趋炎附势,可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无需任何人来同情。 倘若要让奚音真要说个「想」字,那怕只能是为了林梧。 她伸手拉住他,牵着他,没多说任何。 此时此刻,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时芥:「咳咳,我还在呢。」 奚音:「你走前头,就看不见了。」 时芥:…… 背对着那暗戳戳亲近的两个人,时芥哼了声,又道:「明日见到顾少傅,我可要好好问问他,为何那几年一见我就要抽我背书?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总想骂我两句?对了,明日我还想去你们府上用膳,明日我还要吃今日的糖醋小排……」 见不到的人就明日再见。 人生总有明日。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可偶尔,有的人会永远停留在今日。 在这个浪漫的春尾,一场关于死亡的迷雾正在降临。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夫人!」 奚音是在喜玲的唿唤声中惊醒的,林梧也已醒来,正掀起薄被,准备下床去查看。 她抱着林梧的胳膊,呢喃问道:「怎么了?」 林梧蹙眉:「暂且不知。」 喜玲急匆匆地跑进来,哭腔喊道:「顾先生……死了!」 顾旦死了,自缢在家中。 整个京都都传遍了。 顾旦绝非能被顶上任何风口浪尖之人,之所以他的死讯会在一个晨间就在街肆传开,是因他为世人留下了十字箴言:「若共主不贤,则永宁必亡!」 以鲜血题字,铺满院墙。 剎那间,林梧眼眶通红。 奚音凝望着他,眉头紧锁。 第162章 哀恸(修) 「殿下,您慢些。」 侍卫在身后头叮嘱。林祁行色匆匆。 当他踏进顾府一刻,愣住了。 关于清贫,他能理解其含义,但因着从小生活的环境,并未真正见识过清贫的人。 如今见到顾府景象,他才算是体会到何为家徒四壁,又何为两袖清风。 他不明白的是,顾旦既然过着如此简陋的生活,又何必非要在朝堂上一争高下? 说几句软话,哄哄皇上,不好吗? 为何非要剑拔弩张? 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他自己。 「人在哪?」林祁喑哑着问道。 早晨,他尚在梦中时,被侍卫叫了起来。是皇上令他来善顾旦的身后事。 他彼时尚有些懵,听到侍卫的禀告,难以置信。 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见林祁面色惨白,侍卫小心翼翼地过来答道:「人还在屋里头吊着。他们都没动。」 「去把他放下来。」 「是。」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压在胸口,林祁感觉心间好似沉了块巨石,如鲠在喉。 林祁一步一步朝前走,穿过前头的堂屋,进入后室。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呕。」他不禁发出一声干呕。 抬起脸来再看,只见墙上用鲜血写了几个大字,「若共主不贤,则永宁必亡!」 似是被藤蔓缠住,林祁根本拔不动脚。 厢房就在前面,门口站了一堆侍卫,正在看着他,等他过去。 他想要往前走,却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若共主不贤,则永宁必亡。 这是顾旦给永宁留下的最后的话。 饱含了他对永宁的深刻失望。 怎么会这样?林祁自问。 如果没有天谕一事,还会落得这种地步吗? 他止不住地想。 如果没有天谕一事,顾旦纵然是驴脾气,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果没有天谕一事,现下,顾旦就会是好端端地活着。 对于「如果」,林祁所想的一桩桩一件件就如黑暗,吞没了他。 「殿下?」侍卫再唤。「您还好吗?要不然,卑职先扶您去歇息?」 脑袋嗡嗡作响,林祁眼睁睁看见侍卫在同他说话,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来自一片朦胧中,隐隐绰绰。 「殿下,小心!」 腿一软,林祁一脚踩空,栽在地上。
第139页 当刺痛感袭来,他的脑中仍旧迴响着那道声音:为什么会这样? —— 奚音牵着林梧进来时,瞧见的便是围坐一团的侍卫和栽倒在地的林祁。 乱糟糟的。 林祁也瞧见了她。 四目相视,他的眼中含着星点泪光。 奚音感到十分意外,林祁竟然会为了顾旦难过? 更为意外的是,她竟然在他的眸中读到了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难道是期待她来宽慰他? 做梦。 迅速收回视线,奚音目不斜视地牵着林梧朝前走。 自打听得顾旦自缢的消息后,林梧的手便一直在微微发抖,他的脸上也没什么神采,发着青白色。 看着这样的林梧,奚音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担忧。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林梧这样。 如此脆弱,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她又记起了自己成为白栎后,初初见到林梧时的样子。 皱着眉,奚音低声道:「我在。」 第163章 坚定 她的嗓音温润,透着坚定的力量。 林梧应了声,很是含煳。 奚音知晓,当下林梧已没什么心思。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牵着他,陪在他身边。 面对墙上的字和刺鼻的气味,奚音都颇为镇定,她来时已有预料。 可当她真真切切看见顾旦的尸体时,还是破防了。 顾旦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睁着眼,瞪着这个鬼魅的世界。 奚音忽然记起一件往事来。 九岁那年,妈妈病逝,她站在床前,看着妈妈阖上了眼,小小的手触碰着妈妈的手,温度弥散,再也回不到温暖。 那时,她想,人为什么要死呢? 一个人死了,剩下活在世上的人该是多么难过啊。 她又记起池家的冤魂,记起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 为什么……一个个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梧一点一点靠近,手指一寸一寸朝着尸体伸去。 终于,他的掌心盖在顾旦仍旧睁着的眼睛,合上了。他继而脱下了外衫,盖在他的脸上。 周围的人都在盯着,默不作声。 良久,林梧开了口,嗓音哑得像是枯树枝。 他道:「少傅,走好。」 青灰的穹顶罩着大地,整个永宁都沉浸在一片悲凉之中。 那日,从上午到午后,奚音陪着林梧一道操持了顾旦的后事。 这事本是皇上交给林祁来办的,林梧插手,林祁难得地未多说一句。 顾旦的死似乎也给他打来了巨大的打击,无论奚音他们做什么,他都只是静默地瞧着,一言不发。 林梧亦是如此,话少得可怜,一整日只喝了几口水,滴米未进。 来看顾旦的人不多,有的是收到了消息,不敢来,有的是与顾旦存有恩怨,不想来。 灵堂里,只零星进来几个人,上了香,尔后匆匆离开。 林祁坐在角落里,始终盯着门口,该是监视,可他双眼无神,只发着呆,似乎在看,又似乎没有。 林梧则是跪在灵位前,垂着脑袋,亦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整个堂间万籁俱寂。 奚音瞧着他们,更是不知可以说些什么。 「昨日还说今日要来看他,没想到,今日来是来了,来得……」时芥来后,奚音招唿他来了院中。 站在树下,奚音仰头望着那棵抽芽的新树,深深嘆了口气。 泪水划过时芥的脸颊,落在地里。 奚音道:「你别哭了。少傅看到你这样,该要骂你了。」 她回眸,林梧还在跪着,白绸子在风中飘荡,衬得他的背影愈发萧索。 时芥抬手用手背蹭去泪水,抽噎着说道:「少傅……少傅他为何要这样?」 「大抵是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了吧。」 「我以前还讨厌他来着,现在我不讨厌了……我觉得……我觉得他很有气节。」 奚音沉重地点点头。 时芥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则始终盯着林梧的背影。 她想,少傅已经死了,她不能让少傅白死。 她正想着,沈矜霜来了。 沈矜霜一袭白裙,显得人愈发单薄。 沈矜霜能来,既出乎奚音的意料,又令她佩服。 沈尚书素来看皇上的脸色行事,他定是不会允许沈矜霜来的,可她还是来了。 「你也来了。」时芥戏一面抽泣,一面说道。 沈矜霜应声:「来送送少傅。」 奚音领着她来到灵位前,她举起三炷香对着顾旦的灵位拜了拜,随后以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道了声:「对不起。」 奚音就在她身侧。这声音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奚音的耳朵里。 她侧目去瞧,见沈矜霜正专心致志地望着顾旦的灵位。 她当即没有多问。 陪着沈矜霜走完了仪式,等到送沈矜霜离开至门前时,她才蓦地问道:「沈小姐,以前没看到过您与少傅有何交往,不知您……」 「我为何会来是吗?」沈矜霜直接问道。 奚音点头。 沈矜霜垂眼:「顾少傅之死,每一个人都逃不了干系。」她大大方方地说道:「今日之永宁,是我们每一个人拼凑而成的永宁,绝非是哪一个人的永宁,顾少傅在这样的永宁中丧命,我得来。」
第140页 这么解释,奚音突然理解了她说的「对不起」。 因为是永宁的一员,所以对不起。 因为没能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所以对不起。 她拱手,反倒是道了一句:「对不起。」 沈矜霜诧异:「为何要同我说对不起?」 奚音坦诚:「我之所以会问您同少傅的关系,其实是因沈小姐在灵前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妨。」沈矜霜抬手。 她又巡视一圈,见无人在意她们,她突然凑近低声道:「依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倘若你后头有任何事,都算我一份。我也想为少傅做点事。」 她的眸中亮晶晶的。 沈矜霜双手扣在身前,光是站定不动,就给人一种意气风发的态势。 无惧生死,动容却不过分哀恸。 还是要向前走。 定定神瞧了许久,奚音再道:「还真的有一件事可以让沈小姐帮忙。」 「什么?」 奚音拉着沈矜霜来了角落,再言:「如你所说,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我要让顾少傅的死,成为永宁的一道疤,谁也别想忘!」 对于这样的奚音,沈矜霜丝毫不惊讶。她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现如今,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里,最有可能成为武器的,就是迎星坊了。」 几乎是在奚音停顿的剎那,沈矜霜接话道:「你要把少傅的事迹编成故事去呈现?」 奚音顿了顿,「沈小姐当真是料事如神。」 「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沈矜霜凝望着她,眸子里涌动着自信的光点。「我来写这一出故事。」 奚音讶异,没想到沈矜霜竟然还会写话本子! 她与沈矜霜迅速结成盟友,沈矜霜走时,同奚音约定:「明日晌午前,我们在迎星坊见。」 「好。」 待沈矜霜走后,奚音回味了与她的对话,愈发感觉她不是一般人。 翌日。 「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见奚音从房间出来,喜玲赶忙凑上来问。 饶是站在了门口,奚音还是压低嗓音,悄声道:「睡不着就起来了。我去给殿下准备早膳。」 第164章 公道(修) 一面与奚音朝厨房走去,喜玲一面问道:「殿下可是难过坏了。我还是头一回见殿下这么难过。」 「是啊。」奚音嘆了口气。 昨夜上了床,奚音始终搂着林梧。 看他那般伤心欲绝,她心里也闷闷的。 能为他做些事,哪怕是极小的事,她也会安心不少。 等到奚音端着准备好的早膳回来时,林梧已然起床,正在换朝服。 「不再多休息会吗?」奚音将早膳放在桌上。她问话时没有刻意看他,是因不想给他任何压力,只故意用了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如常对话。 换好朝服,林梧走来,蓦地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的下巴垫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我要去上早朝。」 奚音着实没有料到林梧竟会这么快自愈。 昨晚瞧他那悲痛模样,她原以为他至少要在家中消沉一阵子。 「今日就去吗?」她不确切地再问道。她担心他还未准备好。「不必勉强。」 林梧仍旧搂着她,声音不大,但是万般坚定:「今日就去。已休息好些日子了。」 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轻言放弃,这正是林梧啊。 越是在风口浪尖,他越是要回归朝堂。他要让那些支持顾旦和支持他的人知晓,他还在,他没有走。 摆好餐食,奚音回过身来,径直亲吻了他。 这样不惧困难、勇往直前的林梧,她可太喜欢了。 与林梧一道用了早膳后,奚音送他出了门,尔后直奔迎星坊。 她也要用她的方式,为顾少傅讨回公道。 奚音到了没多久,沈矜霜也来了。 见沈矜霜进来,奚音颇为诧异,「约的是晌午,还以为你会稍晚些才过来。」 「左右无事,就来得早了些。」沈矜霜慢悠悠地解释道。 任何时候,她都是这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她带来了她写的话本子,好几页纸,放在奚音面前。 奚音小心地将字纸铺展开来,逐字逐句地阅读。 「京城有位顾先生,为人正直……」 通读下来,奚音甚是惊喜,夸奖道:「没想到,沈小姐竟然还会写话本子。」 「人总要有些傍身的技艺,万一哪一天沈府败落,也得混口饭吃。」沈矜霜轻巧地说道。 奚音笑笑。「我昨儿回去想了想,光是有话本子和幕戏,终究还是不够的。这次,我们可以更直白地告知大家,我们写的就是顾少傅,顾少傅他就是一个好官。」 沈矜霜认同地点了点头,「你如何打算?」 「顾少傅之前做了几年的御史大夫,就任时插手过不少案子,多是些平头百姓慕名而来寻他帮忙伸冤,分明不是他的分内事,他也都一一去办了。将这齣戏排出来时,我想找几位曾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来阐述他们的经歷。如此,当是更能打动人。」 沈矜霜依然点了点头。 「不过,」奚音为难道,「要找那几个百姓不容易,我还需要让小侯爷来帮忙。只是……他今日倒是奇怪得没来迎星坊。」
第141页 她蓦地再道:「恐怕要劳烦沈小姐了。」 沈矜霜一点就通,问道:「让我去帮忙交代小侯爷去寻那几人?」 「还是沈小姐聪慧。」 沈矜霜没有任何推脱之词,只道:「那我去了。」 分头行动,沈矜霜一走,奚音就去督促戏班子排这一幕戏。 边走时,她边又细细看了文稿,于是不由得再回身望了眼沈矜霜的背影。 她,当真是与永宁的人不同。 —— 「小侯爷!小侯爷!」 二福来通传时,时芥正在床上抱着枕头睁着眼发呆。 顾旦之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大到超乎了他自己的想像。 这种哀恸不单是因顾旦死了,也是因顾旦的结局竟然是这样死去。 「怎么了?」时芥恹恹地问道。 二福停在床前,在瞧见时芥的脸后,忽而一愣,随即弱弱地问:「少爷,你的眸子怎么了?」 时芥今日不去迎星坊的原因,不仅是他尚未从悲伤情绪中走出来,也是因他的眼睛肿了,肿得像是两个桃子,只剩下两条细微的缝。 「唉。」时芥嘆了口气。「许久没哭过了,许是眸子不习惯罢。」 「可是,小侯爷……」二福吞吞吐吐,「沈小姐来了,来见您。」 「沈矜霜?」时芥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二福应道:「是的,沈小姐在堂间候着呢。」 「她来找我?」时芥难以置信地问。 「是。」 这还是沈矜霜头一回来南湘侯府找他。 时芥咧开嘴直乐,旋风似的穿好衣裳后,又顿住了,他扑到铜镜前左右瞧了瞧,随即泄了气。「我这样……怎么能见她啊?」 他这样……实在是太丑了,可不能毁了他在沈矜霜心里的英俊形象! 二福挠了挠头,问道:「那我去回绝了?」 「不行不行!」时芥连连摆手。 沈矜霜难得来找他一次,若是给她回绝了,那她一生气以后都不来找他了怎么办? 「我想想。莫慌!」 二福:主子啊,是你在慌好吗? 「想到了!」时芥嚷道。他一挥手,「你给她领到这里来!」 「这里啊?」二福不理解。 时芥自信满满:「是的!你只管给她领来,我都安排好!」 「是。」 在堂间坐了好一会,沈矜霜终于见那小厮去而復返。 「沈小姐,这边请。」 二福走在前头,沈矜霜跟在后头,二人穿过时府,从前庭走到后院。 眼看着这路条通向的是时芥的厢房,沈矜霜颇有些困惑。 也不知这小侯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来啦。」 沈矜霜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听到从内室传来一声招唿。 她深入去看,只见时芥的床前搁了面大屏风,朦朦胧胧。 那厮就在后头的床上待着,床上的纱幔也是放了下来。 根本瞧不见那人。 有那么一剎那,沈矜霜生出一种错觉,她成了一个男子,入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内室,这黄花大闺女过于内秀,丝毫不敢与外人亲近。是她太过强势,是她不知礼数。 「你这是做什么?做法?作妖?」沈矜霜冷冷地问。 时芥:「我……身体不适。」 那种错觉愈加强烈了。 沈矜霜再问:「哪里不适?」 时芥:…… 他不愿说。 因为,一旦说了是眸子,以沈矜霜的智慧必能猜到他是哭伤了眼。 这么想,委实丢人。 「就……某处。」 堂间默了片刻。 尔后,沈矜霜的声音幽幽响起:「隐疾?」 时芥:「噗!」 接着,沈矜霜以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说道:「能体谅。」 这一句话可是把时芥激急了。 他气势汹汹地掀帘冲出来,找她理论:「什么隐疾?小爷那……那里好着呢!」 他决不能容忍沈矜霜挑战他身为男人的尊严。 如此,沈矜霜看见了他的一双「桃子」眼。 怔忡了会,沈矜霜却是没笑,而是平静地说道:「将鸡蛋煮熟后轻揉伤处,可用来消肿。」 时芥这才意识到沈矜霜那是激将法。 他中计了。 可她的反应她太过淡然了吧! 若是奚音在,只怕早就笑得满地找牙了。 时芥有些不习惯,咕哝一句:「当真?」 沈矜霜应道:「嗯。」 她又转而看向守在门口没有进门的二福,「二福,你现在就去煮个鸡蛋来,水煮即可。」 二福躬身进来,刚要应答,忽然想到这不是他的主子。 他望向时芥,时芥扬手,示意他尽管去。 时芥转而在桌前坐下,沈矜霜坐在他旁边。 他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很丑吗?」 沈矜霜诚恳道:「很丑。」 刚想咋唿,时芥又忍住了,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嘲笑我?」 「为何要嘲笑你?」沈矜霜反问。 确实,为何呢? 时芥这才发现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想这个了,他再问:「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矜霜应道:「是有件事。」
第142页 她娓娓道出她与奚音的计划,接着交代道:「我们需要你去找到那几个百姓。」 听着沈矜霜称她和奚音为「我们」,时芥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无论是奚音绕过他与沈矜霜结盟,还是沈矜霜绕过他与奚音结盟,都令他酸熘熘的,如今更是酸上加酸了。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低着头,抠着手。 沈矜霜道:「一拍即合。」 时芥抿了抿唇,「噢。我知晓了。」 克制住那翻涌的醋意,他道:「我马上就遣人去查。」 「好。」 见沈矜霜没有要走的意思,时芥只当她是想要立刻看他行动,嘀咕了一句:「还不放心我。」 没等沈矜霜多问,他扬声唤道:「时桉!」 接着,一名侍卫从外头走了进来。 时芥将寻人的事安排了下去。 待时桉走后,时芥望着沈矜霜,「妥当了,等我这里一有消息,就会去迎星坊告知你们。」 「好。」 四目相视,陡然间跌入沉默。 瞧了沈矜霜一会,时芥问:「还有旁的事?」 沈矜霜蹙眉:「你在下逐客令?」 时芥一惊:「自然不是!」 他也不藏着掖着,怎么想的就怎么解释:「只是,我想来,你寻我是有事要交代,交代完了,按你的性子该是片刻不留,眼下见你还打算坐会,我便以为你是还有事要交代。」 「水煮蛋还没送来。」沈矜霜道。 时芥惊讶:「什么?」 「等水煮蛋来了,我为你揉揉眼睛再走。」沈矜霜接着道。 她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平和,平和得像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可即使如此,时芥还是倍感受宠若惊。 嘴角不自觉咧开,时芥问:「你在关心我?」 「我们是朋友。」沈矜霜坦然道。 可这话落进时芥耳朵里,就成了:「……是……」 时芥喜不自胜,双手娇羞地交叠在一起,忸怩道:「我就知晓你还是关心我的。」 沈矜霜:? 第165章 窒息 二人枯坐了会,二福拿着水煮蛋来了。 沈矜霜:「把眼睛闭上。」 嗯?闭眼睛? 时芥更羞赧了。 他娇滴滴地问:「还要闭眼睛呀?」 沈矜霜:……嗯。 时芥乖巧闭上了眼,仰着脸。 沈矜霜也不磨蹭,将水煮蛋一分为二,一手一半按在时芥的眼睛上,干脆利落。 当温热盖住眼皮,时芥感到十分舒服。 沈矜霜动作轻柔,仿佛生怕弄疼了他。 嗅着沈矜霜身上好闻的清香,时芥沉醉在那样的温柔里。 他问:「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 「母猪的产后护理。」 时芥:……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把我当成猪?」 沈矜霜吃吃地笑。 时芥很快反应过来,「你在瞎扯!哪有这种书?」 沈矜霜反诘:「那你还信?」 时芥:…… 他当真是永远都斗不过她。 算了,认输了。 这辈子能栽在她手里,也是他的福分。 —— 经过几日排演,那出属于顾旦的戏终于要正式上演。 在等候排演的日子里,奚音如法炮制将之前用在「仁德公子」的招数復刻了来,对这幕新戏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她要让京都的人都知晓,顾旦值得被纪念。 那日,迎星坊再迎爆满的热闹场景。 瞧着那不少甚至无处落脚的人,奚音心满意足。她与时芥、沈矜霜寻了个角落位置,静候好戏开场。 「各位看官,今日是一出新戏,名为《清风盪人间》,还请各位看官尽快落座,勿要站起挡住旁人,勿要大声喧譁……」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堂间即刻安静下来。 「话说永宁京城,有一位顾先生,寒门出身,苦读数载……」 台上,「顾先生」正在踱步读书。 「顾先生」寒窗苦读是因他对朝堂有嚮往,他以为入仕之后,可化一缕清风,涤盪人间,为那些无所依靠的百姓们出一份力,成为他们可依靠的肩膀。 只要是找到他的人,不论是否是他的职责,不论要得罪谁,他都一一应下来,都替他们去声张正义。 曾有一次,一位老夫妻的女儿被吏部的一位官员豪取抢夺,他明知对方是太师爱徒,依然与其正面对峙,最终帮老夫妻赢回了女儿,也令那官员受得惩罚。 只是,在那之后不久,他就遭人陷害,失了他的官。 伸张正义,是他的信仰。无怨无悔。 幕戏的最后,一如现实,顾先生带着对这世间的失望,自缢在家中。 戏落幕,四下寂静。 角落里,奚音平静地望着周围的人。 他们多是震惊,也有悲伤,有人似乎觉出了这人是谁,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情,还有人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 奚音忽而悲哀地想,孰是孰非,如此简单明了,连无关路人们都能被顾旦的事迹所打动,那些与他相处的朝官们又为何不懂?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又为何不懂?
第143页 咽了口茶水,奚音发出一声嘆息。 接着,有一位老夫妻相互搀扶着站起了身,他们坐在最前面的一桌,站起身后回身望向大家。 他们眼含热泪,面上是极度的哀恸。 他们同大家深深鞠了一躬,随后道:「我们正是戏里说的老夫妻,顾先生便是前阵子去世的顾旦顾先生……」 他们又复述了一遍那段黑暗经歷,「……我们听闻顾先生为人正直,就去找了他,当时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其实并未存有什么希望,可没想到顾先生听闻我们的事后,二话不说就答应要为我们讨一个公道……」 边说时,他们边啜泣着。 发生那等事情之后,他们就搬离了京都。得知顾旦被撤职时,他们特地赶回来探望了他。 后来,每逢佳节,他们总会备上好礼来看他,只当顾旦是他们的远房亲戚。 知晓顾旦去世的当日,他们即从家中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连顾旦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这世上最是打动人的莫过于真情。 台下的人不少都抬起衣袖蹭着眼角。 老夫妻坐下后,又有旁的人起身讲述他们与顾少傅的故事。 一个接一个。 时芥找到十来个曾受少傅恩惠的人,也有不愿意来的,时芥也没勉强,人生在世,总有难处。 迎星坊的这次幕戏很是成功。 那日之后,顾旦之事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都说落叶归根,顾旦的根早已散尽。 这些年来,他独自住在京都,没有家人朋友。 无人认领尸首,林梧便将其葬在了京都东边的墓园里。 陪林梧来顾旦墓前祭拜时,奚音遇见许多陌生的面孔,大都是平民百姓,在听闻顾旦的事迹后自发来看他。 大家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听闻了这样一位好官,不忍他在泉下寂寞。 望着那些人真挚的面容,奚音忽生感慨:在现世时,她只当舆论是最好的利器,可以将一个小明星一夜之间成为顶流,也可以让一个如日中天的当红明星迅速陨落。 他们制造舆论,引导舆论,从而攫取利益。 想来,尽是些无意义的垃圾。 舆论,当回归民之根本。 舆论,当是他们的心声。 「你在想什么?」林梧柔声问道。 奚音又瞧了一眼顾旦的墓碑,随后道:「我在想,你同顾少傅算是忘年交。你为何一点都不怕他?还能同他做朋友?」 视线也在顾旦的墓碑上停留了片刻,林梧一边伸手牵住奚音,一边领着她朝墓园之外走,「少傅为人良善,只要不犯错,他也并不会无故责罚我,何故要怕他?」 「说得也是,只是他瞧起来严肃,无需他开口,我就觉着害怕了。」 林梧偏头看她,眸中有深深的疲惫,他又问:「那你还瞧着谁觉着可怕?」 奚音想了想,「你二哥也怪可怕的,那一双大眼睛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喷出火来。」 林梧忍俊不禁。 他轻声道:「以后不会让你单独去见二哥。」他拉住奚音的手,「我会时刻守在你身边。」 「那自当是最好。」 头在林梧的臂膀上靠了一下,奚音再朝前看时,看见了林祁。 四目相视,倒是林祁先撇开了视线。 「四哥来做什么?」林梧挡住林祁的去路。 林祁神情有些古怪,别过脸,盯着地面,「放心好了,不会对顾……少傅的墓做什么,父皇只是让我来看看。」 他竟然如实交代了。 林梧再言:「顾少傅已入土为安了。」 这句话是在提醒林祁,顾少傅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他莫要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林祁没什么精气神,低声道:「知晓了。」 墓园正门,奚音与林梧牵着手,朝着马车走去,林祁与他们背道而驰。 天是朦胧的灰,烟雾缥缈。 —— 御书房。 「如何?」 皇上居于正位,正低着头在写什么,问话似是漫不经心。 房内点了烛火,光影摇曳。 林祁站在堂间,笔直立着,「禀父皇,儿臣今日去了顾旦的墓。」 皇上抬头,审视着他,问道:「可见到熟悉的人了?」 他在意的是,到底哪些人会去祭拜顾旦。 停顿片刻,林祁浅声:「未曾见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梧儿呢?」皇上再问。 从之前林梧为顾旦出言就可看出,他与顾旦交情匪浅。皇上对他,早就心存疑虑。 林祁低头,声音不大,却是坚定:「未见到。」 听得此,皇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从御书房走出来时,天已黑透。 侍卫在前头掌灯,林祁在后面慢慢地走。 分明是春日里,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生机,而只有无尽的压抑。 他像是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即将窒息。 第166章 争吵 回归朝堂后,林梧日渐忙碌。 从前他无心与林祁、林瑜争太子之位,也未做过任何努力,现下定了这样的目标,他不得不拿出备考的劲头来。 每日周旋于各朝臣之间,与他们交谈试探,比整日做功课还要劳累。
第144页 。 记着???坊。」 「是。」 ?。 —?他……」 ?事。 ?旦。 甫一—??了。 随着??沉。 ??:??楼。」 「嗯。??步一?而上。 ?间。 ?着??鬼怪志??炫耀的事。 十遍。 」 ?。」 ‐取什?? …… ?…… ?你怺??」 ??后一??:?」 ?。 一??绕着??。 ?音一?。 ?名。 她什?? ??,??。」 ?「好。」 ??了一??。 ??着??「怼?」 ?往一?? ,转?去。 直的。 一??。 ??「?了什??一??样子。 ?:??」 ??是。」 ????薄。 的愤怒。 ??师?耄。 ??无所??切。 ??一所在。 ??球。 ??耆啊。 ?:??所??怷一」 ????问。 ??着??皇?」 ?…―?嘆一??:??」 ?用!?,??」 一。 ??。 ?着那一?? ??…?开?活着??去?是最?明。每一?为何而死【??」 这一,耖而去。 听着那门「啪??,又「啪?许久。 ?? ?解。 。 音一?旁。 扶着?。 酌着??哈。」 「有什????问。 ?芥开?:「多一??。」 ?…??,??的一?能…?。」 ?受?」 ??扰。″一眼。 ??:??」
tips????哦~? 第145页 「总之就是这么个道理!」时芥也厘不清了,有些抓狂。 沉默了会,他想到要让奚音设身处地地感受,就循循善诱:「那我打个比方,比如,池将军对你来说,定当是极其重要的,你会利用池将军的死去大做文章吗?」 几乎没有犹豫,奚音应道:「会。只是尚未到那一步,总有一日,还是要将池将军的死拿出来摊在青天白日下,让别人来看。若是旁人都不了解这些事,别人又怎会共情呢?若是别人不共情,又怎么会认同永宁该易主这件事呢?」 盯了奚音好一会,时芥泄了气,嗫嚅道:「你太冷血了,我与你说不通。」 你太冷血了。 这句话不止一个人同奚音说过。 在现世时,奚音曾一手带过一个小爱豆,她比小爱豆大五岁,二人情同姐弟。 她为小爱豆争取来一个录制某档综艺的机会,不少人都通过那档节目一飞沖天,小爱豆也是这样期盼着的。 第167章 冷血 可在那档节目开拍的前几天,小爱豆被拍到和女朋友出双入对,引起轩然大波。 为了公司利益,奚音毫不犹豫地换掉了他,推了另一名艺人。 得知自己被替换的那日,小爱豆就是这样边哭边同她吼叫的:「你太冷血了!」 曾经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好似一柄长剑向奚音刺来。 面对林梧时的那份隐忍瞬间消弭,她直接揭竿而起,不服气地问时芥:「当时我说要为池家平反,你还同我说带我回封地呢,这难道不冷血吗?」 此时的她就如一只展开刺的刺猬,以攻击代替防备。 不如她那般犀利,时芥嘆了口气,大方承认:「我想,我们之所以能混在一起,也是因为我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冷血,没心没肺,但是,在与沈矜霜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我得以从另一重身份去看待冷漠。以往我是那个冷漠的人,尽情伤害别人,不觉有何,而在沈矜霜面前,我成了被伤害的那个,故而,我晓得了,有些话,虽然没错,却依然伤人。」 他再道:「有些事,亦是如此。诚然,你以顾旦之死作为基点去谋划,没什么错,但你这么做,就是伤到了林梧的心。」 至此,盖棺定论。 奚音没再辩驳。 自午后到暮色四合,奚音在迎星坊一直待到用过晚膳,才慢吞吞地朝宅邸走去。 她穿行在繁华的京都长街,耳边充斥着小贩们的叫卖,身处温暖,但不觉温度。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对错,却有很多伤心难过。 若是旁人,只管随他们而去,她要做的事,必然要做成。 可眼下与她置气的是林梧。 即使她没那么认同,即使她也想要坚持自己的道理,但因为对方是林梧,她就忍不住地要弯腰折戟。 到底该如何呢? 临近宅邸,奚音一眼就瞧见了在门口翘首以待的喜玲。 还不等奚音入府,喜玲就迎上来唤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姑爷殿下好像生气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呢,也不用晚膳。小姐,您可吃了?」 奚音挠了挠眉骨,垂眼:「吃过了。」 「小姐,到底发生什么啦?姑爷殿下他为何生气啊?」喜玲眨巴眨巴眼问道。 奚音不死心,又问喜玲:「你说,我将顾少傅的事编成幕戏演给大家看,可是不对?」 一听这问题,喜玲登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情:「小姐……」 「好,我知晓了。」不用回答,奚音就能猜到她的答案是什么。 嘆了口气,奚音再问:「你可用过晚膳了?」她担心林梧不吃,喜玲也不敢擅自用膳。 喜玲嘿嘿一笑:「小姐,我吃过啦。姑爷殿下交代我可以用膳,我就去吃啦。今日的晚膳可丰盛啦,还有我最喜欢的小排,也有您最爱的糖醋鱼,可惜,您没回来。」 见喜玲这无忧无虑的模样,奚音忍俊不禁。 她交代道:「让小厨房备些晚膳。」 「小姐,您又饿啦?」 「林梧还没吃呢。」 「可是姑爷殿下说他不饿……」没说完,喜玲突然想到什么,随即道:「我知晓了,我这就去准备。」 「嗯。」 与喜玲安排完,奚音整了整衣裳,朝着书房走去。 荆南正守在书房外头,见奚音要进去,伸手将她拦了下来。 奚音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荆南拱手,埋着头,不敢看她:「殿下交代了,暂不想见任何人。」 「殿下的交代,你自是要听的。」奚音止步。 正当荆南松了口气,以为奚音不会为难她时,只听奚音接着道:「荆南啊,你说,何为夫妻?」 荆南心下升起一丝不妙,却也不知哪里不对,老实答道:「男子与女子缔结姻亲,方可成为夫妻。」 「嗯。你说得对。」奚音点点头,「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与你家殿下既是夫妻,那自有夫妻的相处之道。有些时候呢,我比你还要多了解你家殿下一点。譬如眼下,你家殿下说是不见我,但他那叫口是心非,这是不作数的。」 眼珠一转,她接着道:「再者,他同我置气,气得连晚饭都不吃,于他自己的身体也无益。你当要做个忠义的下属,但你也得做个有思想的忠义的下属,而不是主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说呢?」
第146页 荆南被绕晕了,应道:「王妃说得是。」 奚音心满意足:「那我现在要进去。」 说罢,她径直推开了门,甚至没有敲门。 待奚音踏进去的一刻,荆南隐隐觉得不对。 他好像……被套路了。 进门左转,奚音见到了正在案前提笔写字的林梧。 林梧打小就如此,别人不高兴了要么去逛青楼找乐子,要么寻个开阔的地方发泄,他不高兴了,就一遍一遍地写字。 他稍稍躬身,似是全神贯注。 「夫君,好雅兴啊。」奚音先道。 林梧没看她,干巴巴地说道:「夫人真是巧舌如簧。」 唉,兔子还在生气。 得好好哄哄。 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了。奚音暗下决心。 她扬起笑容,娇滴滴地说道:「我的舌头巧不巧,夫君不是知晓的吗?」 原本还是气话对峙,倏忽间就成了绯色情话。 笔一顿,在纸上晕开一朵墨花。 只肖须臾,林梧的脖子就泛上一片红。 瞧着那瀰漫的春光,奚音浅笑。 拿捏林梧,她还是手到擒来。 第168章 认错 林梧不理她,她就厚着脸皮走过去。 林梧仍旧低着头写字。她站在旁边,他也不看她一眼。 见惯了林梧乖巧听话的模样,陡然看他这样闹脾气,奚音还觉得有些新奇。 她小声问道:「还在生气?」 林梧冷冰冰地应道:「没有。」 口是心非。 那人分明都气鼓鼓得像是一只河豚了,还要强撑。 心下愈发觉得有趣。 想要找他道歉是真,可见他这样觉得可爱亦不假。 双手扣在身前,奚音大咧咧横插进林梧与案台中间不多的空隙里。 怕挤到她,林梧只得后退。 他别过脸去,不敢看她。 与她紧贴着哪里还能生得了气? 林梧直接要走。 见状,奚音一把抱住他。 他浑身一僵,不动了。 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奚音闷闷地再问道:「真的没有生气?」 这一回,林梧没有做声。 他实在是拿奚音没有办法。 奚音又问:「不生气为何不用膳?」 「不饿。」生硬的口吻。 「是吗?」奚音娇笑一声,「可我觉得你该饿了,我让厨房备了晚膳,你休息会,一会就该用晚膳了。」顿了顿,她再问:「好不好?」 这一嗓子好似莺啼,叫醒了他心里的春景。 听着奚音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林梧的心要软成一滩水了。 人总是这么复杂,感情和理智分离,一面觉得该怎样怎样,一面又会沉沦在温柔乡。 饶是不情不愿,林梧还是忍不住地「嗯」。 见林梧的情绪有所缓和,奚音盘算着该是道歉的好时机,她试探着继续说道:「在晚膳送来之前,先容我同你认个错,不知夫君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林梧低头瞧她,眸子里映着愕然。 是她在主动同他认错。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回来之后,他也自省了。 人死,只剩一缕烟,何必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倘若少傅的死能够警醒世人,或许,这也是少傅的心愿吧。 林梧知晓自己不该同奚音发火,但也会因她没有提前与他说明而恼,无端地想要同她闹些小脾气。 现下,听到奚音先同他求和,他其实很是赧然。 「我先说。」林梧环住了她。 感知着他的温度,奚音软趴趴地哼唧一声。 「这件事,我亦有错。我不该同你置气。你说得其实没错,是我太在意了。」林梧慢慢地说,语气中透着羞愧。「倘若少傅知晓,许是并不会这般在意。少傅素来是以结果为论断。」 听着他那如潺潺流水的话语,奚音不由得笑了起来。 林梧的乖巧会让她感到温暖,仿佛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可以享受无穷无尽的温情。 奚音抬脸,继而小鸡啄米似的在林梧的唇上啄了一下,随后道:「轮到我了。我在行事之前应当同你商量,尤其是我明知晓少傅于你而言非常重要,我更不该擅自做主。」 她瞧着林梧,眸子亮晶晶的,柔声问道:「可否容我小小地辩解一下?」 林梧明眸善睐,尽显温柔,「你说。」 「那几日你瞧着很是伤心,我心下你该是无暇顾及这些,故而就想着自己将这件事办了,并非完全不考虑你的想法。」奚音诚恳道。 闻此,林梧愈发紧地搂住了她。 头埋在他怀里,奚音再道:「苦难终究会过去,活着的人最该铭记的是,要让苦难有意义。希望永宁往后都不会再有顾少傅这样的悲剧。」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林梧询问。 奚音目光放远,「接下来,我的确还有一些打算。」 奚音向林梧娓娓道来她的计划。 屋外斜阳静洒,落在屋顶,柔情四溢。 —— 是夜。 一行黑衣人穿梭在长街暗处,屋顶、巷尾……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只是,他们脚步无声,一举一动都显安然,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距离他们不远,巡逻的卫兵提着剑在街上走过。
第147页 他们轻巧地避开卫兵,闪身出现在各家门前。 他们动作轻盈,并非窃贼,而只是小心翼翼地对着门缝塞入一张字纸。 做完这件事后,他们未做任何留恋,迅速撤离。 夜间的京都很是安谧。 一齣好戏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 翌日。早朝。 「皇上,贼子出现了!」沈尚书激动进谏,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今日这消息,轰动整个京都。 堂间譁然,大家面面相觑。 沈尚书接着道:「昨夜一夜之间,贼子向京都的千家万户塞入了这张字纸,字纸上写着大逆不道的话……」 听了这话,林祁就隐约觉出了什么。 他蹙眉看向林梧,只见林梧规规矩矩地立着,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可不知缘何,林祁有一种奇特的预感,即认定是他。 沈尚书双手奉上一沓字纸,那是他从商户那里收集来的。 皇上同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心领神会,从石阶上下来,接过字纸后呈递给了皇上。 细细展开字纸研读,随着目光下移,皇上的神色愈加凝重。 光落在那张纸上,墨色透过来,只见其上写着: 「春寒花不开,天地不安宁。冬日失将军,三月少傅去。忠臣无处立,污浊散人间。」 通读下来,皇上的面色便如这墨一般黑了。 这首打油诗中不仅说了顾旦一事,竟还提及池霖! 距离池霖之事过去已有三年余,在他想来,记得这件事的人都已不多,现下却有人故意把这俩人联繫起来,其心可诛! 到底是谁在搞鬼? 想着,皇上的手一抖,纸落在了地上。 「皇上。」李公公轻声唤道。他弯腰捡起那张纸,刚要起身,却被皇上一把夺走。 李公公赶紧退至旁侧。 皇上三两下就将那纸撕烂了,厉声咆哮:「这贼子煽动民心,竟敢用这样的把戏!真是胆大包天!祁儿!」 他高声一唤,林祁回过神来,应道:「儿臣在。」 「这件事交给你来查!务必要将幕后指使给朕揪出来!以肃京都这不正之风!」 林祁:「是!」 「父皇,这等事情关乎永宁风气,儿臣也想尽一份力。」林瑜主动请缨。 皇上对林祁的偏爱太过明显,他已忍无可忍。 第169章 警告 又瞥了一眼林梧,见其不动如山,林祁拱手,直面林瑜:「二哥,也该弟弟们一些歷练的机会。想来,二哥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罢。」 林瑜不理他,再看皇上。 皇上抬手,懒懒说道:「弟弟们年纪渐长,也该得些机会成长。」 见与皇上说不通,林瑜又道:「回禀父皇,儿臣是担心四弟太辛苦,四弟还在调查天谕一事,至今杳无音讯,不如让五弟与他一道去查,也让五弟歷练歷练。」 他没办法横插一脚,也不愿让林祁太痛快。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若能将林梧推上前与林祁抗衡,于他也有些益处。 出乎林瑜的意料,林祁竟然毫不拒绝,应道:「二哥所言有理,不知五弟如何看。」 这件事颇为棘手,尤其是若林梧被捲入漩涡中,恐怕会为护住奚音陡增困难。 他不愿主动掺和。 但是,倘若能掺和一脚,也能及时掌握情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梧没有擅自应答,而是镇定地望向皇上:「儿臣谨遵父皇决意。」 「梧儿刚成婚,当下要紧的事是开枝散叶,你们就不要打你五弟的主意了。」皇上淡淡应道。 这一番话听似是在为林梧着想,实则是不想让他插手。 林梧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神情:「父皇说得是。」 因为顾旦一事,皇上明显对他有了猜忌,他现下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父皇……」 见林瑜还有话要说,皇上便道:「这件事姑且这么安排下去,祁儿你若是忙不过来,再去寻你二哥助你。」 林祁:「是。」 一出兄弟间的口舌相争就这么收了尾。 林祁再得权利,却没有想像中的开心。 现如今,替皇上办事,已然不足以令他欣喜,反倒会有些抗拒。 他觉得自己变了,倒也说不出为何而变。 下了朝,林祁跟着涌动的人潮朝外走。 几步开外,就是林梧。 即使是在一众背影中,他也格外显眼,如鹤立鸡群。 他身上经年散着一股书生气,无需他开口,只肖他往大家面前那么一站,旁人就会知晓他是个学富五车之人。 为此,林祁曾羡慕了好久。 彼时,他身边尚有池青,池青多会宽慰他:「人生在世,所求不同,而不当艷羡旁人,徒增烦恼。」 回想起来,池青比他活得通透多了。 「四殿下留步!」李公公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林祁的回忆。 是皇上要见他。 这些日子以来,林祁每日都过得煎熬,一面觉得自己应当听从皇上的命令,应当成为皇上最趁手的利器,一面又觉得自己当下在行错事,当及时止步。 犹疑,摇摆。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待林祁入了殿中,皇上便毫不遮掩地问道。
第148页 在他心中,林祁与旁的孩子都不同。 林祁胜在听话。 他交代的事,林祁都会竭力去做,而不是以自己的心去衡量对错。 听了皇上的问题,林祁不明所以,问道:「父皇所指是何?」 「调查字纸一事。」 还没调查,催促已然降临。 林祁拱手行礼:「儿臣定当尽心去查,尽早将幕后黑手缉拿归案。」 其实,他心中猜得七七八八,爱以如此手段行事之人,自当是池青。 除了她还会有谁? 「天谕一事,你做得不错。」皇上蓦地夸奖道。 林瑜不知的是,天谕之事,林祁早就结案了。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他去天牢里选了个囚犯拿来交差,并且秘密地将其处理掉了,给了皇上一个交代。 不过,皇上不许他声张,道是不知贼子到底有多少,切莫打草惊蛇。 「眼下,民心动盪,当需先抓几个以儆效尤。」皇上交代道。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林祁有多么惊讶。 在林祁面前,他早已习惯铺陈自己的野心。 林祁怔忡片刻,随后诚惶诚恐地应道:「待儿臣查到……」 「祁儿,这为君之道,并非让你在那细枝末节里举棋不定,而是应当杀伐果决。阻挡永宁安宁之人,就当尽早处置。」 这言下之意是什么? 林祁有些懵,不知皇上到底希望他如何。 他刚想细问,只听皇上再道:「朕听闻京都最近有一间酒楼很不安分。你可知晓?」 酒楼? 迎星坊? 林祁默了会,道:「不知父皇所言可是迎星坊?」 「嗯。听闻那里时常演些幕戏,许多老百姓都会去看。这可是事实?」 池青在做的事,本就是刀尖舔血。 现下引得皇上注意,也不过是东窗事发。 以他与池青的关系,现下他大可趁机踩上一脚,就以她作为那个「杀一儆百」之人,顺带还能毁掉林梧。 可他做不到。 林祁默然嘆息一声,道:「禀父皇,那迎星坊的确吸引了不少人,儿臣也去看过,但也就是一些不足为奇的话本子,大都是风花雪月之事,浓情蜜意,难登大雅之堂。一些故弄玄虚的小把戏而已,没什么意思。老百姓们也就瞧个稀奇,待他们再看几日,想来也不会觉得好看了。」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应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堂间静默,皇上那两道目光射来,意味深长,犹如炙热的火。林祁不禁背嵴冒汗,太紧张了。 良久,皇上应道:「原来如此。」 林祁再应:「是,父皇。」 想了想,皇上再道:「此事非同小可,朕担心你一人不可完成,又晓得你素来与你二哥不合,想来你定当不会想要你二哥来助你,故而,朕决定遣锦衣卫李禹来助你一臂之力。你意下如何?」 这并非徵询,而是告知。 林祁立在堂间,朝着皇上一躬身,毕恭毕敬的姿态,「谢父皇!」 他为迎星坊说了太多,许是令皇上生了疑。 这李禹只怕是来监视他的。 之前他就发觉有人在跟踪他,想来,也该是锦衣卫的人。 只不过,皇上如此坦诚地交代,怕其实是给他的一个警告。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要清楚。 可他全然不觉后悔。 他与林梧斗,与林瑜斗,斗来斗去,又得到了什么? 离他所敬仰的皇上越近,离那太子之位越近,他就越觉得高处不胜寒。 第170章 示威 调查字纸一事,说是交给林祁,李禹相辅,事实上,林祁不得不听从李禹的安排。 李禹去查纸张,林祁得跟着。 李禹去查店家,林祁得跟着。 整日披星戴月,林祁不敢道一句怒言。 他知晓此事极有可能是池青所为,但不能提,他想去与池青交谈,但无闲暇,每日跟在李禹身后头穿街走巷,甚是忙碌。 这李禹手段残忍,今日抓一个,明日抓两个,光是他查案这几日,抓回去的疑似贼子就不下于二十。 他抓人也不需确凿的证据,只是道一句「应当」,就将人直接收押。 「收到这样大逆不道的字条,你应当报官,却只是当做无事发生,很可疑,收押!」 「那晚你应当睡下了,你却说你看见了有人塞纸进来,很可疑,收押!」 …… 林祁与他争执,指出他如此会闹得人心惶惶。 他却言之凿凿:「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jojo放过一个!为了永宁的安宁,这些人当关!」 一想到这就是皇上派来的人,林祁便十分震动。 与李禹待得越久,林祁越是不明白,难道……残暴才是永宁的本色吗? —— 「小姐!小姐,快去看看!」 「小姐!」 …… 不用上早朝,奚音与林梧前一夜闹得有些晚,无需早起,本以为可以安然睡个懒觉。 没想到,却是被喜玲叫了起来。 上一次喜玲这么喊,还是顾旦出事时。 故而,一听得她的高唿,奚音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担心又有人被害。
第149页 林梧也醒了,睡眼惺忪地跟着起来了。 「小姐!」喜玲在门口唤道,不敢擅自推门进来。 她第一次兀自进屋的时候,撞见了一室旖旎之景,打那之后,有再急的事,她也只在门口喊。 「我去看看。」奚音同林梧道。 奚音迅速换了衣裳,尔后走出来,打着哈欠问道:「哈——如何?」 「好多人在宫门口静坐示威!」喜玲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奚音挑眉:「为何?」 「这些时日四殿下不是在查字纸一事嘛?抓了好些商户去审问,闹得怨声载道,就有人提议去宫门口静坐,向皇上示威。听闻在门口坐着的都是那些商户的家人们。」 「向皇上示威?」奚音难以置信。 永宁竟然还有这么生勐的人? 「可不是吗?所以我特地赶回来告知您。我晓得您最爱看热闹了,想着您会不会想去瞅瞅。」 奚音:…… 「我哪有那么无聊!」奚音还想争辩。 喜玲睁大了眼睛望着她,「那……小姐……要去吗?」 「当然要去啊!」 旁侧,林梧轻笑了声。 奚音回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林梧:受伤的还是我。 说好要去看热闹,奚音又回去换了身衣裳。 待她再出来,摇身一变,成了个俏郎君。 「小姐,你缘何穿成这样?」喜玲不解。 林梧亦是在细细打量,只是眸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潇洒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柄摺扇,奚音在喜玲脑袋上轻轻一敲,笑道:「这是看热闹专用服!」 闲话不多说,一行人立即动身前往宫门口。 管道上尽是朝着宫门快步过去的百姓。 可见,此事已是满城风雨。 距离宫门口尚有些距离,街上就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马车寸步难行,奚音便道:「下车去瞅瞅。」 临掀起帘子时,她突然顿住,转身同林梧道:「这到底不是什么好事,现下皇上本就对你有所怀疑,若是你再被别人瞧见出现在这等场合,打你的小报告,那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到底是于你不利,此番你就别去了罢,我去瞧瞧就回来。」 没多犹疑,林梧浅声应道:「好。」 如此,奚音才放心大胆地掀开帘子。 下了马车,奚音与喜玲一道,快步走向前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 目送奚音走远,林梧低声唤道:「荆南。」 荆南立即明白,同林梧点头:「卑职定会护王妃周全。」 说罢,他也消失在了人群里。 好不容易扒拉开最外面一层人,喜玲眨眼间就不见奚音身影,只得着急地喊道:「小姐!小姐!小姐!」 就如一条入水的鱼,奚音迅速在其中穿行,很是灵活。 听得喜玲唤她,她又逆着人群回头来找喜玲。 她拉住喜玲的手,「别怕,小姐在呢。」 人潮不断往前涌,奚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住喜玲。 奚音将喜玲拉至自己身边,喜玲委屈巴巴:「小姐,你别丢下我。」 「不会丢下你的。我牵着你。」 「好。」 越靠前部,越是难行。 奚音领着喜玲挤到最前方时,已然出了一身的汗。 「他们这样公然与皇权对抗,我看是不想活了。」 「我听说是那几位大人抓了好几个商户。」 「就是因为那首打油诗吗?」 「应该是吧,可不兴乱说。一会不定还要把我们也抓起来。」 …… 议论声不绝于耳。 迎着光亮,奚音一直奋进,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挤到第一排来,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巍峨的宫门,整齐划一静坐的百姓,相互映照。 已有卫兵到来,他们立在示威者的另一面,与路人们泾渭分明。 恍然间,这里不再是京都,而成了楚河汉界。 卫兵们身穿铠甲,手扶剑柄,每走一步,就发出沉重的声响。 示威者们多是面若寒霜,如同雕刻的石人,纹丝不动。 双方对峙,气势汹汹。 「小姐。」喜玲缩在奚音身前,抱住奚音的胳膊,弱弱道:「我有些害怕了。」 那般森严,那般戾气,谁能不畏惧呢? 奚音柔声哄道:「你先到人群后头去等我,我再看一会就来寻你,可好?」 「可是,小姐,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啊?」自己都要抖成筛子了,喜玲也不忘关心奚音。 奚音笑笑:「当然不害怕!怎么会有让我害怕的事?没事的!你去待着罢,不要乱跑,我一会就来找你!」 犹豫了片刻,喜玲还是为难地应道:「好。」 目送喜玲消失在人群中,奚音顿时换了副神情。 再也不是面对喜玲时的温情,而是忧心忡忡。 眼前的情景,她虽然在现世中没有经歷过,但在史书中读到过不少。 第171章 皇权(修) 武力镇压,往往相伴的是血流成河。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视线越过示威者,落在对面的林祁身上。 二人不过相隔百米,却好像隔了一道天堑,遥不可及。
第150页 林祁站在了皇权中,奚音站在百姓里。 他们成了光与影,对立而行。 答话的是个男子,身材魁梧,坐在第一排正央,面对林祁时毫不畏惧,声音浑厚:「还请大人放回被掳走的商户!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家人都在等着团聚。大人,那些商户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何也没个准信?我们今日所求不多,只是希望大人能够放回商户!」 「放回商户!」 「放回商户!」 「放回商户!」 …… 一声声唿喊响彻天际,如夏季雨夜里的惊雷。 奚音蹙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很难有一个温和的收场。 「放肆!」蓦地发出怒斥的,不是林祁,而是一位穿着锦衣卫官服的大人。 奚音看他很是眼熟。 「哪有你说话的份!」他倨傲地吼道。 奚音记了起来,上一世,他便是与林祁一道来追捕她的那位官员。他是皇上身边的人。 这场景何曾相识? 一向自诩恣意的林祁,到底还是成了皇上的一枚棋子,皇上想将其放在哪里,就可以将其放在哪里。 多可笑。 「皇家重地,岂是尔等可亵渎?」李禹厉声道。 林祁抬手,想要拉他,却是顿在半空中。 他瞥见林瑜从旁侧冒出来,那厮抱臂而立,哂笑着,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得按皇上心愿行事。 他不能输。 皇上派李禹来与他一起,就是为了监视他,他不能在这种档口为这些示威者求情。 他不是林梧,不能那般优柔寡断。 吞了口口水,林祁默默再告诉自己:我不是林梧,万不能做那等蠢事。 「这位官人好大的口气,我等在这就是亵渎,这是哪里的道理?皇城根,天子脚下,难道没有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栖身之所?我想问这位官人,没有民,哪来的国?」那位大汉反诘道。 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好!」 「说得好!」 …… 一时间,奚音被高举的手臂包围了。 林祁望向那些振臂高唿的百姓,怔忡了。 他们在为了什么反抗? 他们何来的勇气? 明明都是低如蝼蚁的人,为何能够站在这里? 他们彼此间都相识吗?如若不相识,为何甘愿为旁人做这些? 在那群陌生面孔中,他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扮作男装的白栎。 的确是池青一贯的行事作风。 四目相视,奚音眸中也有几分惊讶。 她惊讶于林祁在这场风波中却是木然的。 在她想来,他应当更张扬,如几年前对待池霖那样。 奚音自然是不惧,大大方方地同林祁对视,审视着他。 不知缘何,反倒是林祁先移开了视线。他竟有些心虚。 他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 他做任何事,与她池青又有几分钱干系? 旁边,李禹被大汉的话激怒。他勐地抽出剑,指着那人吼道:「你公然藐视皇权,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寒光泛起,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李大人!」林祁再也忍不住。 李禹侧目扫了他一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们都是些平头百姓,莫要为难他们。」林祁道。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话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李禹恶狠狠地盯着大汉,敷衍地回復林祁:「他们不过是些刁民,殿下何故同情?若是人人都效仿他们,又何谈秩序?」 林祁不可否认,李禹的话也有道理。 他只得缓了口气,再同那名大汉道:「你是领头的?」 大汉:「是又如何?」 「你可曾想过?你带他们以身犯险,逞一时之勇,是害了他们……」 「周先生不是害我们!周先生是要救我们!」有个清脆的声音回道。那还是个孩子,坐在大汉的后方。 大汉迎上林祁的视线,再道:「这位官人,您放眼看看,我们这边都是些妇孺儿童,他们都是被抓商户的家人,还有些因被你们查封,而无法维持生计的商户们。不是我们非要在这与您争执,而是您们将我们逼到了绝境里,让我们无路可走!倘若我们今日不来争一争,他们的家人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心口沉闷,林祁的语气也变得沉重:「那些商户,我们查验后,自会放回。你们莫要……」 「杀人了!杀人了!」猝不及防,人群中嚷起一声,打破了原本的剑拔弩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士兵手握剑茫然地立着。 他的那柄剑直直地刺穿了一名示威者的身体。 血光四溅,极为刺目。 奚音定睛一看,骚乱背后,有一人正在走远。 那道背影……是林瑜。 「卫兵杀人了!」 「快跑啊!杀人了!」 「今天我就是这条烂命不要了,也要和你们拼了!」 …… 一时间,骚动爆发。 有人在逃命,有人在奋起,还有人僵在原地在哭泣。 还有救,要及时止血,还有救。奚音想冲过去救人,却被向后涌动的人群推出好远。
第151页 叫嚷声,脚步声,充斥在奚音耳边,吵得她脑袋瓜嗡嗡的。 所有人都在四处逃窜,她成了一片浮萍,再多挣扎都成了徒劳。 有人反抗,抢了卫兵的剑,最终也被刺伤。 有人傻站住,尚且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鲜血顺着冷剑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鲜红的花,如春日一般绚烂。 这就是永宁吗? 「当心!」 思绪回笼,奚音被旁边逃窜的人撞了一下。直到被林梧揽入怀中,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奚音嗓音干哑地问道:「不是说好你在马车上等着的吗?」 林梧:「不是说好你看一眼就回来的吗?」 奚音一撇嘴。 瞧着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林梧很是心疼。 他一面搂着她往马车处快步走,一面轻声问她:「还好吗?」 「林梧,他们杀人了。」奚音愣愣道。 她又问:「为何他们能随意杀人?」 第172章 单薄(修) 「我之前一直以为只要我能操纵舆论就能左右结局,可是呢,他们的死虽不是我造成的,却也与我息息相关。若不是我发了那打油诗,皇上就不会派他们去查,这些人就不会……不会来这静坐,就……就不会死……」话至末尾,奚音已然哽咽。 在皇权面前,舆论显得太过单薄无力。 百姓的命如草芥。 这里就是永宁。 「奚音,不怪你。错的是他。」 他……他是谁呢? 奚音泪眼婆娑,无暇思索林梧言辞中的深意。 那日结尾,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府邸的,只晓得自己一直被林梧搂在怀中,分明是那样温暖的怀抱,她却是浑身发凉。 好像再也不会感知温暖。 她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奚音,休息一会罢。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林梧温柔地将她送上了床,替她盖好被子。 睁眼望着帐顶,奚音神情木然,仿佛被人抽走了灵魂。 她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内疚的拷问。 她不言语,林梧就静静地守着她。 二人待了不多时。 荆南在外头通禀:「殿下,柳少卿来了。」 奚音知晓,出了这样的事儿,必然有一堆人等着要来见林梧。 她不想耽误他的正是,于是乖巧地合了眼,应声道:「我睡一会就好了,你去罢。」 林梧不放心,还想说什么。 奚音再道:「眼下的痛苦只是一时的,永宁的痛苦是长久的。这种小的痛苦我自己能扛过去,你要做的,是让永宁不再继续痛苦。」 手指在奚音脸颊摩挲着,林梧低声:「嗯。」 他又交代了两句,才行色匆匆地走出去。 听得那脚步声走远,奚音再度睁开眼来。 眼前仍旧止不住地浮现卫兵刺死百姓的场景。 她不禁想,那汨汨流出的血,也是温热的吗? 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她还在这以看热闹的心态与喜玲逗乐。 彼时,她全然不觉百姓的力量会这般单薄。 她甚至妄想那些示威者能与皇权分庭抗礼。 是她太天真了。 天真得可笑。 「小姐。」喜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唤道。「你睡了吗?」 奚音应声:「醒着。」 闻此,喜玲走了进来,「姑爷殿下同我说,你应当没睡,遣我来陪陪你。姑爷殿下很担心你。」 林梧还是了解她的。 奚音坐起身,靠在床头,浅声道:「我还好。」 她招招手,喜玲走了过来,坐在床沿。 奚音揽过她,与她额头贴着额头,感知她的体温。 喜玲喃喃道:「小姐……」 奚音莞尔。有喜玲陪在身侧,她安心许多。 「无妨。」 「小姐,别难受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日,共有五名百姓被当场刺死,受伤的百姓也有十七八。 五名百姓的尸体被挂在宫门墙头,吊了七日,曝晒风吹,以儆效尤。 那日之后,京都城上笼罩着一片阴霾。 人心惶惶,在街上碰到都不敢多言。 分明是生机勃勃的春日里,永宁城却是处处萧索之景。 在那黑暗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亮大抵是,经得此事后,不少朝臣终于从混沌中惊醒,看清了平和假象下的暴政,向林梧递来了拜帖。 来与林梧论政的人越来越多,反倒为这府邸带来了些许热闹。 瞧着意气风发的群臣,奚音也慢慢重获了希望。 —— 转眼入了五月,草长莺飞,天气渐暖。 又是一日早朝。 「近来民心涣散,此前……」白泾瞥了林祁一眼,「宫门之变引发诸多异议,现下京都城内,一派肃杀之感。臣以为,当早立太子,以稳民心。」 立太子。 早几年便时常有人提起,皇上多以皇子们年纪尚轻为由一一驳回了。 他不愿立太子。 太子的存在犹如一柄悬在头上的剑,一面不断提醒他,他老了,该让子孙继位了,一面又令他不安,那些皇子们是否会想当即就继位? 时下,几位皇子均有长进,且年纪都很适宜,确实是到时候了。
第152页 听得白泾的提议,皇上没有立即回復,只是冷冷地睨着他。 他心知肚明,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大殿中静默时刻,所有人各怀心思。 有人默契地等着接棒进谏,也有人眉头紧锁,觉出不妙,还有人漫不经心,无所谓。 良久,皇上掀起眼皮,懒懒问道:「白相既然提起,莫不是心中早有人选?」 料到皇上会如此发问,白泾拱手,低眉顺眼:「禀皇上,臣对几位皇子均是钦佩,却也只是远观而已,臣瞧着每位皇子都是极好,不敢妄言。只是,臣想来,太子以仁德知名,以平近日来的民怨,维稳民心。」 「仁德。」皇上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他手一抬:「薛少傅,你是几位皇子的老师,以你对几位皇子的了解,认为谁更能担得起『仁德』二字?」 薛少傅出列进谏:「微臣有幸与几位皇子都相处些时日,细看来,各位皇子各有千秋,就年纪而言,更适入主东宫的当属二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二皇子爽利,四皇子张扬,五皇子性子温和,待人和善。」 性子温和,待人和善。 不正与白泾的「仁德」相唿应吗? 薛少傅看似挨个都夸了一遍,实则给出了他的答案。 眸光浮浮沉沉,皇上面上不动声色。 他又唤了几位老臣答话,一人一个说法。 出乎皇上意料的是,整体竟以林梧唿声居高,不少臣子都对其赞不绝口。 皇上虽然素来知晓朝臣们认可林梧的学识,但林梧性子孤僻,不与人交好,怎么笼络朝臣呢? 对于大家的谏言,皇上均是不置可否。 立太子不是件小事,他还需多方权衡。 而且,他心中早已有最为合适的人选。 退朝后,李公公又来寻林祁。 林祁已经习惯了被单独留下来谈话。 这一回,他抵达御书房时,皇上不復往日里的闲情惬意,没有在写字,而是正襟危坐等候他的到来。 「祁儿,你对晨间一事如何看待?」皇上神色凝重。 事关太子之位,林祁自然明白皇上留下他的意思,必然是有意栽培他。 这分明是梦寐以求的事,可林祁在听到后竟没有一丝心潮澎湃的感觉,而仅仅是恍惚。 他忽而记起,四年前,皇上第一次同他说起立太子的情形。 皇上:「祁儿,虽然你年纪尚浅,但你学识丝毫不输你的哥哥。你可肖想过成为太子一事?」 初初听得,林祁当即感受到皇上的看重,惊喜得恨不得绕着宫殿跑上三圈。 随后,皇上就交给了他缉拿池霖一任。 不得不承认,当年,他便是被「你可肖想过成为太子一事」所蛊惑。 他自然晓得池霖一事疑点重重,可彼时,皇上说什么,他都是一心相信的。 他也的确按照皇上所说的去做了,那之后,便是他噩梦的开始。 没错,是噩梦。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看清,那并非一场美梦,而是噩梦。 如今再听得这相似问题,他学会了淡然处之,「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兹事体大,当多加考量,现下,儿臣并无想法。」 走出御书房时,他心如止水,平静得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走在漫长的甬道中,漫无目的,只是向前。 就这么走着,走出了宫门。 待他有所意识时,已经站在了迎星坊的门口。 迎星坊已好几日都没演幕戏,生意淡去不少,正在用膳的人不多,整个酒楼都略显空荡。 「我来找你们二掌柜的。」林祁同迎上来招唿他的小厮说道。 小厮领着他上了三楼,通传后,就先离去了。 偌大的雅间内,只有林祁与奚音,二人坐在圆桌对面。 林祁未开口时,奚音就也不开口,室内瀰漫着一股尴尬氛围。 「小侯爷不在?」到底还是林祁主动发问。他还好心地替奚音斟了茶。 戒备地瞧着他,奚音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她之所以还愿意听听林祁要说什么,完全是因,那日,她瞧见了,制造混乱的是林瑜,不是林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祁也是这场事变的受害者。 至少,据她得知,现如今,在整个京都,「四皇子」的名声已经臭了。 众人皆知,四皇子暴虐无常。 「就我们俩……」林祁想说什么,只说了一半,忽然顿住。 他没了往日里张扬恣意的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从璞玉变成了石头,丧失了原本的光泽。 奚音打量着他,又「嗯」了一声。 林祁半低着脑袋,恹恹的。 若还是相恋时,奚音定当会感到怜惜,她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可如今,他已不是值得她怜惜的人了。 「我……」林祁欲言又止。 奚音耐不住,蹙眉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从前,林祁遇到不爽快的事,都会同池青分享。 「父皇今日夸奖了五弟,却是没夸我。」 「今日又被二哥骂了!」 …… 诸如此类。 在林祁看来,池青虽说年纪不大,却很有想法,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既会温柔地宽慰他,也会为他出主意。
第153页 既能在事上帮助他,也能令他安心。 可惜,彼时,他以为她不过是一般人,现下才知晓,这仅是池青。 「没什么。」林祁垂眼。 奚音审视着他,好一会,她施施然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当年,你可是受了你父皇的指使?」 林祁没答话。 沉默,便说明了一切。 瞧着林祁这突如其来的示弱,奚音颇有些无奈。 在她眼里,他们早就不是能够倾诉衷肠的关系,深以为林祁这般来找她,并不应该。 她再道:「你既然早就做出了选择,又为何摇摆不定?」 林祁依旧没答话。 这些事,他不想面对。 说了这么多,对方都无甚反应,奚音没再开口,只是捏起杯盏,送了口水。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枯坐了好一会,林祁才灰熘熘地走了。 站在窗边,奚音目送林祁的马车远去,尔后怔了许久。 她的身影映在窗户透过的光里,很是单薄。 —— 「报——」 如常的一日,一封八百里加急信从云水传来京都。 紫宸殿。 来报的卫兵单膝跪地,拱手向皇上禀告:「……汴金此番攻城来势汹汹,云水将士不敌,请求粮草、兵士支援!」 殿中譁然。 汴金向永宁开战了。 一直以来,汴金与永宁的关系十分微妙,两国毗邻,在过去的若干年间都是互通友好。 一切的转折还在四年前。 皇上再起征途之野心,想要趁汴金东侧受敌时,趁机以位置优势,从西侧向汴金髮起攻击,令其腹背受敌,尔后与他国将汴金瓜分,以充永宁疆土。 当时,身为大将军的池霖极力反对。 池霖甚至当堂放出狠话:「倘若皇上定要臣帅兵攻打汴金,那臣宁可不做这个大将军!」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构陷与汴金尖细往来,再后来,池家覆灭。 池霖死后,皇上仍旧派了兵去攻打汴金,只是敌方顽强,打了,却没得任何结果,徒劳无功,白费人力物力。 那次之后,皇上再未提起过大一统的目标。 听完卫兵来报,皇上愁眉紧锁。 如今的朝野之中,能用的武将太少。 要么尚且不成气候,要么不愿挺身而出。 目光扫过下面众人,入眼的是一片低垂的乌纱帽。 皇上默然嘆息。 正当大家面面相觑之时,一人站了出来。 「老臣愿请缨出战!」 正是戚平安的父亲,戚鸣。 他虽已头髮花白,但精神抖擞,面上丝毫不憷。 池霖在时,他们不分伯仲,池霖没了,他就是永宁第一将军。 只是,戚鸣老矣,是否能够担得起这个重担,还是一个未知数。 深深望了眼戚鸣,皇上的手抬起许久,才记得应一声:「好。」 以往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到了这把年纪,还要为他出生入死,他也有一些愧疚。 这不是他曾许诺给他们的生活。 此番支援十分紧急,留给戚鸣寒暄、道别的时间不多,下午,他便需携三千名精兵出发。 前方,云水的卫兵们还在等他。 回到家中,戚鸣一面让夫人帮他收拾行囊,一面派人去把戚平安叫回来。 第173章 分别 彼时,戚平安还在赌坊里摇色子,正摇得起兴,玩得不亦乐乎。 小厮穿过吵闹拥挤的人群,钻了过来,喊道:「少爷!老爷喊你回去!」 一听是父亲叫他,戚平安没再继续。 若是被戚鸣发现他又来赌场,免不了要遭一顿毒打,故而不可耽搁。 同小厮往回走,戚平安紧张兮兮地询问:「怎么了?我爹喊我回去做什么?他发现我来赌钱了?」 小厮摇头:「不是啊,少爷,老爷要带兵出征了。」 「带、兵、出、征?」戚平安的眼睛瞪成了铜铃一般。 戚平安的大哥就是个少年英雄,也早早地牺牲在了战场。 这些年,戚鸣不仅是把戚平安保护得很好,他自己也没再带兵打过仗。 戚家向来认同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重要。 「爹!我不同意!为什么是你去?永宁难道没别的人了吗?你都那么一把岁数了,凭什么还要你去啊?就可着我戚家欺负吗?」人还没进院子,咆哮声先闯了进来。 戚鸣听见了,没有着急回应,仍旧不疾不徐地穿上了他的铠甲。 等戚平安进来时,见到的就是整装待发的戚鸣了。 一看到那身战时盔甲,戚平安没出息地红了鼻子。 他想起了哥哥,就是那样寂然地死在了战场上,他甚至都能看见哥哥一眼。 他发了疯似的冲上来,也顾不得平日里对戚鸣的畏惧,上手来抓戚鸣的剑。 「你疯了?」戚鸣一声吼,吓得戚平安本能松了手。 英勇不过剎那,他就犯了怂。 戚鸣瞪着他,质问道:「老子不去,谁去啊?你能去吗?」 戚平安缩在旁边,垂着脑袋,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戚鸣说得没错,他若是不去,那也没人能去了。 他戚平安除了在这咋咋唿唿,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第154页 可他也只是希望,他爹能好好地活着啊。 「爹。」嘴一撇,戚平安哭了。 一看他这窝囊样,戚鸣就很是无力,他骂道:「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哭丧了!」 戚平安抽泣着说道:「我……我担心你啊。」 闻此,戚鸣的眸光顿时柔和下来。 他抬手,向着戚平安的脑袋伸去,他有太久没有摸过戚平安的脑袋了,不知那与幼时的感觉是否还一样。 可他到底没有落下去。 他嘆了口气,道:「爹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娘,爹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戚家的男主人!甭总想着四处玩乐,也要想想你自己的人生!」 咧着嘴,戚平安又哇哇大哭起来。 一家人叙话的时间不多,待戚夫人将行囊收拾好,戚鸣就离开了戚府。 这一走,谁也不知前程如何。 翌日。 戚鸣去往云水,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此了结。 当以怎样的态度应对汴金的进攻,依然是早朝的重要议题。 「众爱卿认为当如何?」 沈尚书先行出列,「臣以为对待汴金这样的恶邻还是应当早早解决,今日倘若我们让他一分,明日他定会再掠一寸,得寸进尺,非分之想绵绵。」 他手在半空中比划,「故而,臣以为,当积极反击!他们若出一万兵,我们就出两万,臣想来,我永宁好儿郎,当是随时愿守国之安宁!」 「是!」 「对!」 …… 「儿臣不认同。」林梧一声,打断了殿中原本的热闹。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望着林梧。 林祁回身看他,眉头紧锁。 「你有何想法?」皇上问道。 林梧答:「当年因永宁先行攻打汴金,才有了今日的汴金復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儿臣以为,应当主和。与汴金和谈,也可减少人员死伤。再者,四年前,派兵打过汴金,只是没能打下来,今日再战,我们赢面不大。而且,打仗,劳民伤财,从来就没有赢家。」 「是啊。」 「五皇子说得对。」 「沈尚书你那是不去前线,才能说得那么轻松,真要去了前线,只怕就说不出这等话了。」 …… 朝堂上,群臣再度议论纷纷。 「可是,五弟啊,」林瑜启声,「不是二哥说啊,你看,当年若是一举攻下了汴金,岂不是就没有今日之难题?正是因为当年没有继续进攻,放了汴金一条生路,才有了今日之后患!」 他拱手,面向皇上,「儿臣以为,应当趁此机会,联合他国,将汴金这种狼子野心的国家一举歼灭!」 「想要一举歼灭汴金,何谈容易?」 「若要开战,永宁的子民要受多少苦啊!」 …… 林瑜的话将殿中氛围推至高潮。 大多无法接受林瑜的想法,其中也不乏几个认同的。 「诸位爱卿既然也暂时无法讨论出来,不如大家先行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议,届时,希望大家都能给朕一个想法,且要说明缘由。」 「是。」异口同声。 …… 「吾皇万岁万万岁!」 …… 走出大殿,林祁迅速穿过人潮,来到了林梧身侧。 他们兄弟俩比肩而行。 林祁问道:「你明知道你那么说了父皇会不高兴,为何还要说?」 林梧止步。 林祁也跟着止步。 林梧望着他,站立如松,身子挺拔,「父皇固然是永宁第一人,但只要是人,就不是十全十美。臣弟所言,并非为了讨谁的欢心,而只是求问心无愧罢了。」 「可是……」 「四殿下留步!」李公公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林祁。 他们二人同时回身,见李公公,大都明白了李公公所来为何。 林梧同李公公行了个礼。 李公公回礼后,看向林祁,「四殿下,皇上要见您。」 「好。」林祁先是看了林梧一眼,又同他道:「明日再同你说。」 林梧淡然:「好。」 他目送林祁与李公公走远,才回过神来,继续走自己的路。 御书房。 这是林祁第一次一踏进御书房,就有想跑的冲动。 他立在案台前,埋着头,如同犯了错。 皇上面色威严,像是在三堂会审。 「打油诗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皇上问道。 皇上居然还在惦记这件事。 宫门事变之后,皇上有好一阵子没有提起这件事,林祁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 「儿臣还在查着,只是这等事情实在是难查。」林祁搪塞道。 第174章 摇摆 皇上似乎没有听出林祁的搪塞,一脸高深莫测,说道:「有时候,你太过着眼于那些外部的人与事,而没有留意观察你身边发生了什么。」 林祁仔细回想了下,不知皇上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便问道:「难道……父皇有线索?」 微微眯起眼打量了林祁好半天,皇上才问道:「你听梧儿说的那些话可曾觉得耳熟?」 林祁迟疑了好半天,问道:「哪句话?」 「他说不与汴金开展一事,那话说得……」皇上沉声,「与当年池霖所说一模一样。」
第155页 听罢,林祁怔住了。 皇上竟然怀疑林梧是池霖重生? 林祁恍惚间,皇上继续道:「听闻百姓都称林梧为『仁德皇子』,祁儿你可曾听过?」 林祁迟钝应道:「略有耳闻。」 剎那间,皇上眸中闪着精光,「那祁儿你……作何感想?」 耳畔如同响起寺庙里的钟声,林祁僵在原地。 他哑口无言。 曾经的渴望离他越近,他却越是慌张。 没有及时等到林祁的回答,皇上嘆了口气,「祁儿啊,你这样不争不抢,让父皇很是为难啊。」 林祁立即拱手,埋头,「父皇恕罪。」 「哎。」皇上又嘆了口气,凝视着桌面,满目失望之情。 良久,皇上抬抬手,「你先下去罢。」 「是,父皇。」 走出御书房,林祁止步抬起脸来。 正值晌午,阳光刺眼。 那光好像要把他烤融了一般。 放眼是连绵的绯色宫墙,那鲜红就如顾旦的血一般,令人惊心动魄。 —— 林祁又来了。 这次,时芥也在。 不过,林祁一进雅间来,就同时芥道:「还请小侯爷移步,我有几句话要同池青说。」 时芥自然不肯,恶狠狠地瞪着他。 念着上一次碰面时林祁表现还算正常,奚音于是开口同时芥道:「没事。」 时芥这才愿意出去,关门前,他还特地交代:「我就在门口候着,你若有事只管大声唤我。」 「好。」 待时芥走后,林祁方才启声。他也没做任何渲染,直白地问道:「顾少傅之死,你觉得……与我有关吗?」 「不然呢?」奚音毫无犹疑地反问。「若不是你弄了那劳什子天谕,怎么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又怎么会有顾少傅之死?」 时至今日,她可以平静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我知晓,也许,你起初的目的不过是想给我点教训,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发展成这样,对吗?」 闻此,林祁眼中的光亮了一下。 池青果然是了解他的。 他张了张嘴,略显激动地发出一声:「是……」 奚音再道:「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拉顾少傅一把,你都没有去做。你只是放任他走到了那样的结局。顾少傅死时,该是多么绝望。而这层绝望里,恰好有你的一份力。」 「我……」 奚音直接打断他,语气不如之前的温和:「林祁,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可笑,也很可悲。你若当真是个坏人,你就坚定地做个坏人。你若不想做个坏人,你就不要来回犹豫摇摆,伤了别人,还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吞了口口水,林祁只觉胸口钝闷。 可怕的是,池青的全部责问,他都无法反驳。 「不要再来找我了。」奚音直面他,坚定道:「林祁,我们不是一路人,从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更何况,我们是敌,不是友。」 说完这一切,她干脆利落地起身行礼,「家中还有事,弟媳就先行告退了。」 她头也没回地走出雅间,与时芥道了别,尔后沿着木梯向下。 林祁在空荡荡的雅间里坐了许久,久到忘记了时辰。 原来,走错的路,再也无法回头。 —— 穿过熙攘的街市,回到安静的宅邸,奚音心中始终有一份冲动,她想尽快见到林梧,想抱着他,从他的身上汲取温暖。 回家后,她直奔书房。 林梧正在与柳少卿交谈什么,面色凝重。 奚音道了声「柳大人也在」后,没多停留,迅速寻了个藉口,先行离开了。 林梧谈事向来不避着她,但奚音不想参与其中。 纵然林梧信任她,旁人不见得如此。 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奚音先回厢房待着,坐在梳妆檯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抚上脸颊,有一剎那的怔忡。 她是谁呢? 她都有些忘了。 在痛斥林祁时,她不经想,那她所做的那些事呢?又有几分对错? 枯坐了会,她终于等来了林梧。 奚音急忙起身,冲上前抱住了他。 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唿吸着他身上沁人的香味,感知着属于他的温度,她这才安下心来。 「怎么了?」林梧回抱住她,低声问道。他的嗓音足够温柔,好似一滩化了蜜的水。 奚音摇摇头,闷声道:「就是突然很想你。」 林梧笑笑。 与奚音待得久了,他也学会了调侃:「那你刚刚应当将柳少卿赶走。」 奚音嗤笑一声,「我是那样的人吗?」 「昨儿小侯爷来家中吃饭,可是饭没吃完就被你轰走了。」 奚音翻了个白眼,絮絮叨叨地数落道:「那还不是他太吵闹了,白吃白喝就算了,还要点菜!他当我们这是哪啊?我们这又不是迎星坊!想起来就要气死,倒是你,还帮衬着他,你到底和谁是一头的啊?」 听着奚音的声音逐渐充满活力,林梧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他乖巧地说道:「和你是一头的。」 「那就好!」 哄好了奚音,林梧拉着她的手,领着她来到了桌前。 他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圆凳上,敛起了刚刚逗趣的神态,说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第156页 「什么话?」 「我想问你,」林梧抿了一下唇,似是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才得以说出口:「如若我没办法当上太子,如若我没法为池家平反,你还会喜欢我吗?」 奚音「噗嗤」一声乐了。 对上林梧那小心翼翼的表情,奚音伸手掐住他的脸颊,「你在说什么呢?你若当不上太子,我们就再想别的法子为池家平反。我喜欢你,这与你能不能成为太子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林梧松了口气。 第175章 报復 奚音审视着他,「所以……是发生了什么?」 林梧向奚音坦白了朝上发生的事,接着道:「父皇的态度已说明一切,他想要攻占汴金,理想的太子人选是林祁。若事情发展到最为糟糕的地步,那大抵就是我被父皇派到云水去。但倘若真是那样,我倒觉得得大于失,至少,那样,我将拥有更重的权利去操控局面。双方开战,对永宁定然不利,我不想眼睁睁地看到永宁落入那样的局面,我想,无论是池将军,还是顾少傅,都不会想看到。」 林梧说话时,奚音始终是嘴角翘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林梧逐渐放慢了说话速度,问:「怎么了?」 奚音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道:「我是觉得,我的夫君真是帅。」 「何为帅?」 「就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是所有你能想到的美好的词!」 林梧一面莫名,一面羞赧。 奚音转而拉住他的手,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她大大咧咧地拍拍胸脯,「我可是死过两次的人,无所畏惧!」 林梧抿着唇,心中十分感动。 从前,他只是喜欢奚音的爽朗、利落,可随着深入了解,他现下更多的则是被她的气魄所打动。 她与旁人不同,拥有独属于她的光芒。 她就如太阳一般耀眼。 —— 这几日,沈府不太平。 接连几天上朝时提议要攻打汴金后,沈尚书遭人报復了。 前日刚一出府宅就被人丢了鸡蛋,还没找到是谁。 昨日,沈家小少爷放学路上被人戴着面具吓得哇哇哭,依然不知是谁做的。 沈尚书派人查了,全然石沉大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老爷,你看……」沈家新进的小妾在院子里走着,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了脑袋,鼓起一个包,正拽着沈尚书想讨个哄。 庭院里,沈尚书搂着小妾,愤愤道:「真是邪了门了!这几日怪事太多,明儿我去寻个道士来做个法!」 「做法不必了。」沈矜霜从旁侧走过,瞥了小妾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明显是人为啊。」 「你这么笃定……难道你知道是谁?」小妾问道。 说话时气势汹汹,可当她对上沈矜霜的眼神,瞬间萎靡了。 她缩在沈尚书身边,没再多嘴。 约莫一年前,她与沈矜霜发生争执,失手推了她一下,沈矜霜脑袋撞在一个石块上昏迷了两日,再醒来,脾性就与之前大不相同。 那之后,她再也不敢招惹沈矜霜。 「霜儿,你是如何想的?」沈尚书捋着鬍子问道。 沈矜霜没入座,只是站在他们身边,居高临下地说道:「父亲您支持打仗,这件事可是在京都传遍了。要知道,老百姓自然是不愿打仗的。他们都有父有兄有子,怎么会捨得让家人奔赴战场?您既然与民为敌,那必然是遭民之报復。可整个京都有几十万民众,从几十万中去找那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听完,沈尚书哑然许久。 没多停留,沈矜霜说完就走了。 她本就是路过,顺路与沈尚书说个道理。 望着沈矜霜走远,小妾弱弱地唤道:「老爷?」 如此,沈尚书才回过神来,喃喃一声:「知晓了。」 —— 又是一日早朝。 前方战事不定,朝堂上每日一议。 「戚将军已抵达云水,正式率兵。而是战是和至今未能一致,这两日,务必要将其敲定。众位爱卿可还有何想法?」皇上照例询问。 林梧:「儿臣还有话要说!」 见是林梧,皇上面上神情不大好。 他冷冷地问:「你还有何话要说?」 顶着皇上的冷言冷语,林梧继续说道:「自打永宁将战的消息传出,百姓们已然怨声载道。也许,我们当听听百姓想法。毕竟,这永宁也是他们的家。」 皇上睨着他,随即道:「沈尚书如何想法?」 这些日子以来,沈尚书都是站在林梧的对立面,皇上点他发言,自然是希望他能来反驳林梧。 可沈矜霜的话在沈尚书的脑海里反覆浮现,他微微蹙眉,一咬牙,道:「臣以为,五殿下所言甚是有理。」 全场寂然。 有几个朝官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多是惊讶难掩。 沈尚书居然倒戈了? 「求和派」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却也不得不按耐住。 听了沈尚书的话,皇上神色一凛,怒意昭然若揭。 许久,他冷笑着说道:「既然梧儿你这么有想法,那不如由你去同汴金谈议和之事?」 果然不出林梧所料。 最糟糕的结果还是来了。
第157页 众人面面相觑。 林梧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他刚要领命,却听前头传来一声:「五弟不能去。」 说话的是林祁。 竟然是林祁! 林梧甚是讶异。 林祁侧身一步,道:「五弟有隐疾,无法提剑。」 此言一出,尽数譁然。 林梧锁眉,不知林祁要作何。 皇上问道:「可是当真?」 林梧应道:「的确如此。可既是议和,能否提剑与之无甚相关。」 「身为将领,若是连剑都不能提,又如何能够服众?」不等皇上允许,林祁直接说道。 皇上微微眯起眼,审视着这兄弟俩。 林梧不明所以,若是他离开京都,对林祁是有百利无一害,林祁为什么要留下他呢? 接下来,林祁说的话才叫所有人震惊。 林祁道:「不如就由儿臣替四弟前往罢!」 仅仅是半个时辰内,众人经歷了沈尚书和林祁的双重倒戈。 林祁:「我是认同五弟的看法的,若是要打仗,劳民伤财,而且,一旦打仗开始,那就没有赢家,何必费尽心思来做个输家呢?」 林祁的质问铿锵有力,而这,他头一次对皇上发出质问。 皇上瞧着他,面上无丁点神情,可就是这种面无表情反倒是让人害怕。 林祁没敢抬头来看皇上,他亦害怕。 皇上好不容易有个满意的太子之位候选者,竟然还是这样的想法。皇上的心被伤透了。 最终,皇上遣派林祁去往云水,与对方将领议和。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退朝后,林梧没有先走,而是留下来等林祁。 第176章 改变 从在尚斋读书开始,林梧还是头一回等林祁一道。 他与林祁自打记事起就没什么交情,而随着年纪渐长,随着林梧展现出惊人的读书能力,林祁对他的态度是日渐变差。 林梧是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得到来自林祁的帮助。 「四哥。」见林祁走出来,林梧浅声唤道。 青天白日,宫墙四合,他们兄弟俩站在灰濛濛的石板上,相隔三步之遥。 林梧尚未开口道出那份感激,林祁率先摆手阻止了他,「我不是帮你。我只是,在做我应当做的事。」 林祁的语气冷冰冰的,可林梧听了,依然胸膛一热。 没有理会林祁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林梧仍旧说出了那句:「多谢四哥解围。」 他们之间曾有过太多不愉快,可在这一剎那,似乎瞬间全然泯灭了。 「别整这齣!」林祁直接道。他没与林梧多加交谈,匆匆离开了。 望着林祁走远的背影,林梧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原来,人真的会改变。 —— 「所以……林祁主动请缨,替你去云水找汴金议和?」 听完了林梧所言,奚音与时芥俱是惊诧。 林梧望着难以置信的时芥,点了点头。 相比于咋咋唿唿的时芥,奚音则有一种意外又有所预感的感觉。 奚音后知后觉地想到,前些日子林祁的摇摆正是说明了他想要改变。 他最终能够做到,的确出乎奚音的意料。 静默须臾,奚音同林梧道:「晚上陪我去一趟池府。」 林梧先行应道:「好。」随后才问:「去作何?」 奚音道:「这个人情不能白欠他。前几日,时芥说了,那在云水对战的汴金将军叫做周珉。这人我是知晓的。当我还是池青时,曾在池家见过一柄弯刀,那刀正是汴金产的。我听秦况说过,当日,池将军在云水对战那位周珉将军时,曾放了他一马,故而才有了汴金之前那么多年的不主战。我想,那弯刀应当正是他们的信物。林祁佩了那柄弯刀,不日也许能够用处。」 「我也要去!」时芥喊道。 分明大家都围坐在同一桌旁用膳,他非要嚷嚷。奚音向他飞去一记眼刀,他顿时闷头吃饭。 奚音道:「带你去也可,只是,你务必要控制住你的嘴,万一你在池府嚷嚷害我们被抓了,我们就完蛋了!」 时芥不服气:「这个道理,我自然晓得。」 「快吃,吃完快走!」奚音催促道。 时芥愤愤,但也不敢和奚音多说任何,气哼哼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倒是林梧,那之后再无言语。 用完午膳,林梧只道:「我先去书房了。」 奚音眉头一跳,直觉林梧不对劲。 如今,她训练出一种能力,林梧不开心,只肖说一句话,她就能立即辨别出来。 望着林梧走出去,奚音同时芥道:「你别着急,慢慢吃。我是同你开玩笑的。」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晚上还要来寻你们一道吃饭!」时芥含煳不清地说道。 第177章 陪你 奚音白了他一眼。 这世上最痛的领悟,大概就是有个饭桶朋友。 奚音走出雅间,追着林梧出去。 「等等!」入了长廊,奚音在后头沖那方背影喊了声。 林梧止步,回身等她。 他逆光立着,分明什么也没干,就端的成了一副画。 没什么表情时,林梧的面上总挂着淡淡的懵懂感。
第158页 光从面向上来看,他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奚音时常会想,若他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少爷,那大抵会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快步走上前,奚音未经停顿就直接拉起他的手,柔声问道:「你这么着急走去做什么?」 林梧低垂着视线:「去书房。」 「今日约了哪位大人?」 林梧别过视线。「没有。」 奚音走近了些,仍旧拉着林梧的手,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我陪你。」 片刻的沉默后,林梧应道:「好。」 两个人沿着长廊比肩而行,静默不语。 偷瞄了他两眼,奚音已然能够笃定,林梧绝对是不开心了。 她极力在脑中思索,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来,她到底是哪句话没有说对。 很快就抵达书房,奚音跟在林梧后面进去,接着顺手关上了门。 光陡然收起,林梧愣住,望着奚音,不明所以。 奚音大大方方地走来,尔后牵着他到木椅前。 「坐下。」她一声令下,林梧立即听话地入了座。 待林梧坐好,她搂着他的脖子,径直横坐在他的腿上。 未免她掉下去,林梧不由得紧紧搂住她。 虽是不解,但依然配合。 他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高兴。」奚音指出来,「我这是在哄你开心。」 林梧眸光浮沉。 她把他当成是什么人?周幽王? 他哪是那种好色之徒? 挂在林梧身上,奚音再道:「眼下你是跑不了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林梧的唇抿得直直的。 奚音又问:「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不是。」林梧摇头。 猝不及防的,奚音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问道:「现在可能说是为什么了?」 心花倏地绽放开来,林梧默然嘆息,好吧,他就是周幽王吧。 他认命了,坦白道:「我只是突然记起一件事。」 「什么事?」 心中做了准备,林梧抬眼直面奚音,道:「从前你与四哥相爱不得相守,最大的阻碍是四哥他行为不端,做了错事。如今,他有所改进,你是否对他亦有改观?」 林梧眸中有忧虑,面上更多的则是坚定。 眼珠一转,奚音露出狡黠的笑容,问道:「难道我对他有改观,你就要把我打包了送给他?」 「那自然不会!」林梧急切道。 奚音笑笑,「那不就得了!」 她继续道:「我与林祁早就结束了,也许最初的原因是他行为不端,可归根结底,还是因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是你的妻子,是他的弟媳,这一点以后都不会改变。我又不是因为不与他在一起,继而随便寻了个人嫁了,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同你在一起的。」 奚音腾出一只手来捂住胸口,故作心痛的模样,「我每天都同你说那么多遍我喜欢你,你为何还是不相信我呢?」 「不是不信你。」顿了顿,林梧再道:「我是不信我自己。即使到了现在,每日一睁眼瞧见你,我都会觉得如梦一般。」 奚音莞尔。 她凑上去,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他的唇,接着道:「你这样好,我才捨不得离开你呢。」 说罢,她从林梧的身上翻下来,拍了拍手,「说清楚就好了,我可要去小睡一会了。」 她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春困秋乏,真是厉害。」 她刚迈出一步,突然手腕上多了一股力道。 回眸,林梧小小声:「我陪你。」 看林梧那害羞样,奚音忍俊不禁,故意逗他:「陪我什么?」 林梧沉默了会,随即顶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艰难说道:「陪你睡觉。」 温暖的午后,最适合小眠一会了。 二人小憩了半个时辰。 起来后,林梧读了会书,奚音看了会话本。 等时芥过来,仨人要一起用晚膳,尔后一起去池府。 见时辰差不多,喜玲去门口迎时芥。 想到他中午来了晚上又来,喜玲打趣道:「小侯爷,您这么来回跑,实在是辛苦哈!」 时芥未听出喜玲话中的调侃,反倒是认可地点头:「确实辛苦。」 他又补充道:「我想着,待明年,我就在这附近寻间好宅子,之后就搬到这附近来住,也能离你们更近一些。」 「你还要住过来啊?」 话说得这么直白,时芥终于听明白喜玲话中的意思,随即皱眉道:「怎么?你家主子都没意见,难道你还有意见啦?」 喜玲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哼!你以为是我在蹭吃蹭喝,其实我是来帮你家主子的!我日日过来,这样林梧才不敢欺负她!」 喜玲呵呵一笑,嘟囔道:「您天天来,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都少了,何谈欺负?」 「你说什么?」 喜玲提高了些音量:「我是说啊,姑爷殿下是不会欺负我家小姐的,姑爷殿下对我家小姐,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谈欺负呢?」 「这倒也是!」时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改口道:「其实啊,我还有个私心,我也是怕你家小姐欺负我兄弟。」
第159页 喜玲:……正话反话都被您一人说了。 说不过他,喜玲不再理他,拖长音调喊道:「小——姐——小——侯——爷——又——来——了——」 奚音走出来,瞧着满脸不情愿的喜玲,笑了笑,拍拍她的胳膊,道:「你这么说,小侯爷会难过的。」 时芥拼命点头。 虽然奚音偶尔也会嫌弃时芥麻烦,但能日日见到时芥,她总归还是欣喜。 对奚音来说,他就如她的弟弟。 经得顾旦一事后,奚音愈发觉得,每日能见到自己的朋友,这本就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 即使这个朋友话多事多。 「快用膳吧。用完膳,我们还要干大事呢。」奚音催促时芥。 几人入了座,罕见的,时芥没如往常那般狼吞虎咽,并对菜式发表点评,而是认真地看向林梧和奚音。 林梧和奚音相视一眼,均是困惑。 奚音问:「你要整什么么蛾子?」 时芥清了清嗓,梗起脖子,道:「小爷是想同你们说,我之所以……偶尔……过来。是因为小爷在家里实在是与我那老爹待不下去,我爹他太烦了,整日逮着我就问我何时娶亲,还不知从哪找来的厚厚一沓小姐们的画像,要给我娶妻!」 林梧诚恳道:「你想来便来,你是我们的挚友,这里就如你的家一般。」 一听这,时芥咻地过来抱住林梧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没想到啊,林梧,真是没想到,最后我们能够成为挚友!」 半天身子往下一沉,林梧动弹不得,他为难地望了眼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时芥,又为难地望向奚音。 唉,果然还得她出马。 奚音敲了敲碗,训道:「时芥,别闹了,别忘了,晚上还有大事!」 时芥立即坐端正,拎起袖子蹭去眼泪鼻涕,用力点头:「是!」 用过晚膳,仨人简装出发。 天色微黑,街上暗青一片。 池府距离林梧的宅邸不远,三人均是一袭黑衣,在荆南的护送下,小心翼翼地前往。 门上贴了封条,之前的早就脱落了,如今是新换上的。 只是,来换封条的小吏只管手头工作,连檐间的蜘蛛网都不清理一下,放眼是一派破败景象。 正门不能走,他们只能翻墙。 好在奚音不是什么弱女子,之前与时芥翻过的墙也不计其数,翻池家墙不在话下。 他们仨与荆南共同进入院内,另有几名卫兵在外头守着。 骑在墙头时,奚音放眼瞧了一眼。 府院内杂草丛生,原本的池子都干涸了,了无人气。 回忆袭入脑海,奚音迅速舒了口气,一跃而下。 过去的都已过去。 「这里面竟然成这副样子了。」时芥嚷道。 奚音低落地应了声:「自然是如此,无人打理,还能成什么样呢?」 见奚音似有些伤感,林梧便牵住了她,「石子多,要小心。」 感知着对方掌心的温热,奚音的心情好了许多。 「喂喂喂,你们不要当我们不存在啊?」时芥不满地说道。 奚音瞥了他一眼,「你要是不甘心,你可以牵着荆南。」 林梧忍俊不禁。 时芥与荆南四目相视,荆南急忙往旁边闪了几步,嘴里念道:「小侯爷饶命。」 时芥不禁咆哮:「什么?与我牵手是要了你的命吗?」 他撸起袖子,追着荆南跑去,「嗐,小爷还不信了!小爷就要牵着你!」 荆南在前面跑,时芥在后头追,转眼间,俩人就没了影。 剩下奚音与林梧在后头,慢吞吞地走。 与林梧待在一块,奚音便可以卸下厚厚的壳,软声道:「这一块是前院,每天人来人往。那时候,若是我犯了错,池将军就会让我在这大声朗诵,是希望我能记住教训,以后不要再犯。他那都是训小孩子的招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但我还是配合着他,因我想着,只要我做一天池青,那他就是我的父亲。」 第178章 弯刀 安静地听奚音说完,林梧才道:「既然你能重生,那些离开了的人,也许在某个地方也已重生了呢?」 奚音凝视着他,好一会,道:「你所言有理。」 他们穿过前院,沿着落满了灰栈道,朝着池霖的书房走去。 「我记得那柄弯刀是用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装着的,很是金贵。」入书房前,奚音交代道。「大家可以找找木盒。」 进了书房后,四人分两路,开始翻翻找找。 提灯映着,光扫过案台、书架、柜子……四人翻遍了书房,也没找到那木盒的踪影。 「难道不在书房?」奚音嘀咕一声。 担心她着急,林梧上前来哄道:「没事,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好。」 四人又去池将军和池夫人的房间里找了,依然没有寻到。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林梧忽而提议:「不如去你之前的房间看看?」 奚音应道:「好。」 果不其然,四人去往池青的房间后,一眼就寻到了那个木盒,就摆在屋内正央的桌上,极其醒目。 时芥激动地打开木盒,确认了里面装着的的确是弯刀,遂问林梧:「你如何知晓木盒在这里?」
第160页 林梧浅声道:「池家那时,已至穷途末路,这柄弯刀也算是最后的一点希望,若是永宁待不下去,还可去汴金。」 也就是说,池将军和池夫人到死前,也是惦记着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留给池青。 只可惜,后来阴差阳错,池青甚至没能回来一趟。 奚音皱眉,良久,嘆了口气。 不想聊起那些悲伤过往,时芥连忙转移话题,问奚音:「你可是原谅林祁了?」 「倒也没有。」奚音坦诚道。「池家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我只是不恨他了。」 时芥不解:「那你为何还要帮他?」 「一来,我不想林梧欠林祁这个人情。二来,林祁此行说到底也是保家卫国,我倒也不希望他在此种境地死去。」 「原来如此。」时芥恍然大悟。 四人取了弯刀,时芥提议多逛逛会,看看池府与从前有何不同,但奚音实在是不想在这种伤心记忆遍地的地方久留,催着他们赶紧走了。 第二日,林梧就将弯刀送进了宫中。 「殿下,五殿下求见。」 得知林梧来访,林祁很是诧异。 回了侍卫后,他特地从案台后走出来,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不多时,他就远眺见林梧的身影出现长廊的尽头。 很快,林祁的目光停在了林梧手中捧着的木盒上。 林梧这是来给他送礼的? 还能有这种好事? 「五弟。」距离近了,林祁迫不及待地唤道。 林梧抬眼瞧他,颔首:「四哥。」 「五弟突然造访,可是有何事?」林祁直白地问道。 林梧点头:「四哥即将动身前往云水,五弟特来送上一份礼物。」 还真的是来送礼的? 林祁故作矜持,瞟了两眼后迅速收起视线,问道:「送礼?五弟何故如此客气?」 「四哥之所以要去云水,说到底与臣弟相干,此行兇险,所以,臣弟与夫人特地寻了件防身利器来赠与四哥。」林梧坦然道。 林祁愣愣地问:「池……白栎她愿意送的?」 「嗯。」 第179章 意外(修) 林祁喜出望外,接过木盒后转身快步走向桌子。 将木盒摆在桌上,他没与林梧多寒暄一句,就立即打开来。 只见盒中放置的是一柄弯刀,似是汴金样式,泛着金光,镶了蓝绿的宝石。 林祁讶然:「这是……」 林梧跟着来到桌前,淡然介绍道:「这是汴金将军周珉的贴身匕首。」 在林祁不解的目光中,他娓娓道来:「当年,池将军一心反战,为求达成不战协议,在抓到周珉后,还是选择将其放回。他相信周珉与他同心,都是希望两国可以友邦睦邻。分别前,周珉将他的贴身匕首赠与了池将军。」 这匕首就相当于一个信物,有了它,来日若是不幸落到周珉手中,多少会给几分薄面,甚至可能成为救命的宝贝。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林祁全然明白。 「可是……」他惊讶于池青竟然愿意帮他。 「四哥,」林梧正了神态。他瞧着林祁,面上是一贯的坦诚与正派,认真说道:「我们都盼着你能平安归来。」 我们。 林祁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 「我们下了课一道去宫外头逛逛。」 「我想去听说书了,我们一道去罢。」 「我们……」 …… 那时,他与池青,也是「我们」。 握着弯刀,林祁定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送完了礼,林梧没多逗留。 他尚未修炼出与林祁多待的能力,还是少相处为妙。 难得的,林祁一路送林梧至宫门口。 他们之间的回忆不多,自小的兄弟情都被「嫉妒」与「敬而远之」腐蚀,尔今即使是有了些互帮互助的苗头,也并不能表现得多活络。 两个人走在青石板道上,不言不语,仅是同行。 与林梧的坦坦荡荡无波无澜相比,林祁的心中却是风起云涌。 自触碰到那柄弯刀后,便好似触碰到一道温热的泉眼,有一股暖流週游全身。 也给他带来了些别样的感慨。 少时,他嫉妒林梧才学,嫉妒林梧时常能受到少傅们的夸奖,就召集其他小辈们冷落林梧。 那时,他是孩子王,身边还有池青在陪。 可谓是春风得意。 他原以为,那就是圆满。 没成想,那其实只是日光下最璀璨的泡影。 从他选择听从皇上的话,做刺向池霖的匕首开始,他就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 时至今日,从前那些令他深感荣光的人和事不剩任何。 徒留一片荒芜。 他知晓自己错在哪里。 只是素来没勇气承认罢了。 现下,这柄弯刀给足了他勇气。 送完林梧归来,林祁未作停留,直奔书房。 他坐在案前,心潮澎湃,拿起笔簌簌而行。 只见行文开头,落了遒劲有力的字迹——「切结书」。 青白的日光从窗户落进来,映着满地金色。 一片光明中,林祁背嵴挺直,认真地书写着。 —— 转眼就到了林祁动身去云水的那日。
第161页 林梧起了个早,前去送他。 奚音没去,但也跟着林梧起来了。起来后,无所事事,就坐在院中,读起之前未读完的话本。 暮春时节,天气有些热了,树下还是阴凉。 奚音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静若水。 林祁于她,早已退回到「夫君的四哥」的位置。 对林祁,她不爱,也不恨了,只是偶尔,会觉得他有些可悲。 「小姐,外头有人找你。」喜玲跑来。 奚音合上书,蹙眉道:「找我?」 「是!」 奚音让喜玲将人领到前庭,她起身理了理衣裳走了出来。 令她没想到的是,来的竟然是林祁的侍卫。 「五皇子妃。」侍卫呈上一个信封,「这是四殿下令卑职送来的。」 那信封是上好的牛皮纸质的,封了红蜡。 一封信而已,不值得多疑。奚音顺手接了过来。 「信已送到,卑职先行告退了。」 奚音淡淡道:「辛苦了。」 顶着喜玲好奇的目光,奚音当堂没有拆开来,而是施施然回到后院的树下。 「小姐,四殿下是不是给你写了情信啊?」喜玲口无遮拦。 奚音眯起眼,「你为何会这么想?」 「小姐!」喜玲陡然拔高了音量,「我又不傻!过去那些事,我总是能瞧出来一二的嘛。」 奚音莞尔。 喜玲瞪大了眼,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道:「小姐,咱可不兴这样,姑爷殿下待您多好啊,您说要做什么,他都遂了你的愿,你说一,他从来不说二。」 奚音笑意更浓了,还透着些无奈。 她道:「四殿下今日出发去云水了,便就是给我一封情信,又如何?」 喜玲想了想,「哦,也是。四殿下这一走,许是要走上个一年半载,那时说不定你与四殿下都要为人父母了,也是也是。」 奚音再道:「再者说,四殿下给我留信,定是有要事相商,而非你所以为的儿女情长。」 这一句,就是她唬喜玲的了。 「的确如此。」喜玲认同地点点头。「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他们定然脑子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才不会只想着情情爱爱。」 说罢,她起身:「那我就不看了,你们整日聊的那些事,不是我该知晓的,我就不听了。」 奚音忍俊不禁。 这喜玲,通透得有些可爱。 「小姐,」喜玲回身,欢欢喜喜的,「我去给你煮一壶饮子来。你慢慢看罢。」说完,她就走了,没有丝毫留恋。 喜玲走后,奚音靠回原位,举着信封怔了好久。 她也不知林祁到底会给她写些什么,若还是之前那套希望与她重修旧好的说辞,那就不必看了。 可她隐约有一丝奇妙的预感。 她揭开封蜡,掀开信封,从中倒出一张纸来。 那纸折了三折,她一折一折地展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字「切结书」。 随着目光逐渐下移,她的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她想要的,终于拿到了。 有了这封切结书,即使皇上压着,不让池家得到平反,也定然能让皇上大伤元气。 毕竟,他最爱的四儿子,当是再也坐不上太子之位了。 林祁愿意交出切结书,超出奚音的预想,她原以为,他们至少要在林祁远走云水之后许久,才能略有进展。 殊不知,这一回,竟是让她直接拿到了通关的秘钥。 收了这等「重礼」,奚音顿觉天愈发蓝,云愈发白。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装回信封,尔后继续读手中的话本。 第180章 争执 御书房。 皇上坐在主位,双手扶在木椅扶手上,一副祥和表情。 李公公立在旁边,谨小慎微。 前方不远处,南湘侯端坐着,双手搭在腿上,略显几分拘谨。 「琅弟啊,我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皇上捋着鬍子,感慨一句。 南湘侯倾身接话:「近日国事繁忙,皇上辛苦了。微臣不能替皇上分忧,真是罪过。」 皇上摆摆手,「无碍,永宁养了那么多官臣,他们也当是要为国事出一份力。」 顿了顿,他接着道:「昨日,朕又梦见咱们小时候。」 他微微眯起眼,似是记起了什么美好的过往。 南湘侯的父亲是前朝丞相,他是皇子们的伴读,自幼与皇上一道读书学习,又因志趣相投,一路成长来都是相互扶持。 尤为重要的是,皇上之所以能够登帝,南湘侯功不可没。 而南湘侯此人最大的优点便是对朝堂不存野心。 皇上登基,他既有从龙之功,本可以搏一个更高的位置,但他偏偏第一时间想着的是回封地,远离京都,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可惜,皇上不许。他们一家这才在京都定了下来。 「还是小时候好啊,做什么都是一腔热血,也不论这事有什么利弊,想做就去做了。」皇上再言。 话至此,南湘侯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以他与皇上的默契来看,皇上这是话里有话。 难道是芥儿犯了什么错? 他拱手,「年少时行事多是冲动,这就多需得长辈们提点。我记得那时,张少傅就对我们耳提面命,那些个道理,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给我们听。尔今,也到了臣该去给小辈们说道理的年纪。只是臣平日里多喜欢待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倒是不知如今的小辈们都在做什么了。」
第162页 眸光浮沉,皇上唇边虽是挂着笑意,却给人森森的威严感,如同一只笑面虎。 他开口道:「朕听闻小侯爷开了间酒楼。每日在楼里演些话本故事,以招揽生意。」 「芥儿确实做了些生意,不过,他的事,我素来不过问,不知他这酒楼可是有何问题?」 「问题倒是谈不上。」皇上淡淡道,「只是,他排的那些戏多是影射朝中人物,不少大臣上奏说其影响永宁风气。」 都到影响永宁风气的地步了,哪里还是小事? 南湘侯急忙起身跪下,「臣教子无方,还望皇上恕罪。」 「你这是做什么?」皇上道,「若是朕当真想治小侯爷的罪,只管下一旨圣令就好,哪里还需得与你在这白费口舌?」 南湘侯心领神会,皇上这是在警告他,但也念在过去的交情,要放他一条生路。 他再行一礼,「臣回去定当好生教训芥儿!」 「快起来罢。」皇上抬手。 「谢皇上。」 从皇宫里出来,南湘侯一坐上马车,就吩咐侍卫:「把时芥给老子抓回来!」 见这喷薄的怒火,侍卫不由得一哆嗦。 「是。」 南湘侯回到侯府后,哪也没去,只坐在堂间等时芥归来。他气势凌然,路过的下人都不敢抬头多看。 等了约三炷香的功夫,时芥才出现。 进门前,他从侍卫那打听了些情况,大抵就是南湘侯去见了皇上,不知皇上同他说了什么,令他暴跳如雷。 时芥暗骂道:真是晦气,皇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会打小报告啊? 「老爷,少爷回来了。」管家提醒。 「哼。」南湘侯冷笑一声,随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时芥远远地瞧见南湘侯,便感知到那凌人的盛气。朝着他一路走来,时芥心惊胆战。 他努力回想,又觉得自己近来似乎没做什么错事。 想不到,才愈加忐忑不安。 走近,不等南湘侯开口,时芥率先一拱手,做小伏低状,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同南湘侯认错:「父亲在上,儿子知错了!」 不论错在哪里,认错总是没错的。 一眼识破时芥的装模作样,南湘侯抖抖唇,问:「错在何处?」 这可难倒时芥了。 他埋着脑袋,没言语。 南湘侯手一抬,不耐烦地指明:「明日就去把你那个破酒楼关了!」 「为何?」时芥难以置信地抬起脸来。 他瞬间明白了,皇上定是知晓了他们排幕戏的事。 看来,这条路走不长了。 南湘侯诘问:「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他咬牙切齿地补上一句:「你是要造反吗?」 时芥咬着唇,忍了口气,和声再道:「迎星坊的事,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要做的事……」 「你要做的事?」南湘侯打断他。 一声咆哮,震得余音盘桓。 「你要做的事是什么事?老子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远离朝堂!远离党争!你在做什么?」 一声声责问噼来。 眼看着南湘侯如同个炮仗一般炸开,时芥嗡地一下,也恼了,口不择言道:「你胆小怕事,要远离朝堂,你尽管自己远离!为何非要我按照你的意愿去行事?我说了,我有自己要做的事!这些事我非做不可!」 「啪。」南湘侯一巴掌拍在桌角,杯盏弹起又落下。 所有下人都噤了声,缩着脖子,不敢多言,大气都不敢出。 自打时芥母亲去世后,南湘侯未再娶,府上没个女人,这时候也没人敢站出来说句软和话。 气氛跌至冰点,堂间如被冻住。 「你看似什么都没做,其实呢,什么都不做的人,才是那些人的帮手!」时芥盯着他,双眸泛红,哑着嗓音,「顾少傅的死,你也逃不了干系!」 「放屁!」南湘侯急急起身,一巴掌甩在时芥脸上。 「啪!」 这耳光来得猝不及防。 时芥扶着脸颊,笑得怆然。 老管家再也忍不住,上前来劝道:「老爷,少爷他也只是孩子心气,您好好同他说,他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良苦用心?」时芥嗤笑。 颊上发热,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滚烫,反问:「什么良苦用心?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是你的附属品?还是你的傀儡?从小到大,你让我不要入朝堂,让我不要参与党争,让我和皇子们一起读书不要显得太聪慧,要我这般,要我那般,你可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南湘侯正在气头上,那些话根本进不得他的耳朵里,他满眼只有时芥那一身反骨的刺头样。 宽袖一扬,他喊道:「来人!把时芥给我锁回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他开门!」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南湘侯再吼:「你们一个个都想造反吗?」 这般,两个侍卫才冲上前,扶住时芥肩膀。 时芥左右甩开他们,「我自己能走!」 说罢,他头也没回地朝着厢房走去。 两个侍卫跟在时芥身后,静默不语。 他们将其送回房间,并按照南湘侯的嘱託落了锁。 翌日。下午。 「小侯爷。」二福趴在门缝上,轻声唤道。
第163页 透过那道狭长的缝,可以看到时芥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垂在床沿外,一晃一晃。 时芥冷漠道:「不要来烦小爷。」 二福憨笑,再道:「小侯爷,沈姑娘来探望您了。」 「沈矜霜?」时芥咻地从床上爬起来,半跪着,探起脖子,「在哪呢?」 门外,飘来一声,「在这。」 是沈矜霜的嗓音没错。 时芥着急忙慌地下床穿鞋。 二福转而看向守在门口的侍卫:「这位是小侯爷的朋友,来看看小侯爷,也不出去,就在屋子里,还望两位大哥给行个好,开个门吧。」 侍卫点头允了,一面掏钥匙开锁,一面再叮嘱一句:「就在屋子里。」 二福连连应道:「那是自然,少爷若是要跑,我头一个拦住他!」 门被缓缓推开。 不过须臾,时芥此时已立在正央,身姿挺拔,玉骨扇轻摇,玉树临风。 沈矜霜忍俊不禁,「小侯爷看着甚是精神啊。」 时芥抬起下巴,拿下颌对着她,「那是自然。没什么能打倒小爷!」 沈矜霜悠然止步:「那想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小侯爷应当是不需要我来宽慰的。」 差点一个趔趄,时芥耷拉着眼,委屈巴巴:「当然需要!」 「那……我来得还有些意义。」沈矜霜歪头巧笑倩兮,又问:「不请我坐下?」 「当然要坐!」时芥躬身伸胳膊,请沈矜霜先走。 眼中含着笑意,他还有几分娇羞,送沈矜霜入了座,他又为沈矜霜斟了茶水,随后交代二福:「快去备些点心来!」 「好!小的这就去!」 二福退出来后,两名侍卫顺手把门关上了。 听到那落锁的声响,沈矜霜回眸一瞧,又问时芥:「这是你时府的待客之道?」 时芥尴尬:「特殊时刻,特殊时刻。不聊这个了,你……怎么来啦?」 「白小姐来寻我,同我说迎星坊被关门了,你人也被关在家里了,托我来看看你。」沈矜霜如实道。 时芥小声嘟囔:「她自己怎么不来,就知道使唤你。」 沈矜霜凉凉发问:「你不想我来?」 「我……我是怕你累着。」 沈矜霜淡哂:「跑一趟而已。」 说起来只是跑一趟,实则还是她关心自己。 哼。 小娘子的那点心思,他时小侯爷可是门儿清! 第181章 明日(修) 趁时芥胡思乱想之际,沈矜霜再抛出问题:「说说吧,怎么同你父亲闹掰了?」 「也没什么,就是他从皇上那知晓了迎星坊的事,回来找我麻烦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关我两天也就好了。」时芥轻描淡写道。 沈矜霜淡哂着凝视着他,一双眸子含着笑意,分明波澜不惊,却好似要将他看透了。 被她盯得赧然,时芥摸摸鼻子,咕哝一声:「怎么了?」 抿着笑意,沈矜霜眉梢一挑,手握着杯盏,温温柔柔地打趣:「小侯爷这副姿态,瞧着还有点运筹帷幄的意思。」 时芥向来不禁夸,一夸就要翘尾巴。 也不管沈矜霜为何要说,他只管梗直了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大白鹅,「那是自然!小爷我可是想得明明白白!」 「想得明明白白,还不去哄哄你父亲,老人家也是需要哄的,也许能早些放你出来。」 「哄他?」提到南湘侯,时芥就止不住地要发怒,扬声道:「哄个屁!小爷才不哄他呢!长这么大以来,每次都是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就连池……」 戛然而止。 池什么呢? 不肖多思考,沈矜霜便问道:「池小姐?」 「嗯。」时芥敛起神色。 沈矜霜手指划过杯盏,饶有兴致:「说说?」 定定神只犹疑了须臾,时芥就忽而下定决心似的,释然道:「之前池青落难,池将军的下属来找过我,希望我能施以援手,我同意了,转头就被我爹关在了家里,他……」 时芥倒吸一口凉气,「他还把从我这偷听来的秘密送给了林祁。」 说话人自己也没想到,按在心底那么久的秘密,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口。 在沈矜霜面前,他仿佛拥有了毫无保留的勇气。 「嗯。」沈矜霜的反应淡淡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弱了。」时芥自嘲地笑笑。 沈矜霜抬眼,「我们每个人的能力本就微弱,所以,我们才要凝聚在一起。」 微蹙眉,时芥问:「你是在宽慰我吗?何故不说得更明白些?」 沈矜霜轻笑,「看来小侯爷的确是精神头好得很。」 时芥眨眨眼,「瞎说,没看到我都难过得不行了吗?还不多安慰安慰小爷!」 「咳咳。」门口传来一声咳嗽声。 时芥没好气地应道:「作甚?」 二福弱弱道:「小侯爷,点心来了。」 「进来罢。」 侍卫将房门打开,二福端着点心快步跑了进来。 他将木盘放在桌上,进而谄媚地望向沈矜霜,「沈小姐,您看看,可有你喜欢的?」 只见食盒里的点心各式各样,嫣红、草绿、茄紫……造型亦是各异,小兔子、小狮子……甚是可爱。
第164页 沈矜霜受宠若惊,倾身望着,问道:「你特意去买的?」 二福忙不迭点头。「是!」 他瞟了时芥一眼,再道:「沈小姐是我们家小侯爷的贵客,那当然要格外重视,若不是怕沈小姐等不及,小的还想去城北边的千楽点,给小姐买上一份桃花香。」 沈矜霜微垂眼,也不客气,「明日可早些备上。」 「明日?」二福张着嘴扭过身子望向时芥。 时芥登时明白,喜笑颜开,手一挥,「听到了没,明儿早点备上!」 二福这才确认了,沈小姐明日还要来! 他连连应道:「好好好!小的明日一早就去,沈小姐明儿可早些来啊!不如沈小姐明儿就在府上用午膳罢!」 听这,时芥龇牙咧嘴笑得灿烂。 沈矜霜亦是笑笑:「好。」 第182章 撒娇 拜託沈矜霜去多陪时芥后,奚音心中的担忧有所缓解。 南湘侯一心要避着党争,时下,以她的身份断不该与时芥走得过近。 迎星坊被封了也好,自宫门事件发生之后,她幡然醒悟,自以为把控舆论就是把控命脉,实则不然。 在永宁,权利才是真谛。 趁时芥不来叨扰的日子,奚音一一去拜访了玉贵妃和白泾。 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尔今到了奋起的时节。 林梧亦是繁忙,拜帖就如冬日里的雪花片,纷至沓来。 从前站林祁的一些臣子都瞧出了端倪,见风使舵,转来林梧门下。 白天要与那些外人虚与委蛇,到了夜间,林梧就只想搂着奚音,额抵着她的额,脸贴着她的脸。 每当如此,奚音便晓得,小兔子是累了。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好好休息几日,大门紧闭,谁来拜见也不开门,可好?」奚音哄道。 林梧闭着眼,黏黏煳煳地应道:「嗯,届时,我们只需专注一门功课。」 还有功课? 奚音困惑:「什么功课?」 嘴角翘起,林梧用委屈巴巴的语气说道:「柳少卿昨日同我说,等到了秋日,他要休沐半月。」 「休沐半月?」奚音惊讶。 这永宁也有年假呢? 林梧:「嗯。」 摩挲着他的手,奚音接着问道:「休沐做什么?」 「他夫人要为柳家添丁了。」语气里尽是艷羡。 奚音总算是听明白了。 她抬手掐住林梧的脸颊,「感情你是在催生啊?」 催生。 无需多解释,林梧就从字面上理解了。 他攥住奚音的手,哼哼唧唧:「那不催生,那只做前头的事。」 前头的事…… 没料到林梧竟也会说这种浑话,奚音臊红了脸。 奚音不应,林梧又凑近了低语:「好不好啊,夫人?」 他的嗓音与他的脸一致,何时都会透着几分稚嫩感。 如今一撒娇,端的是蜜意,比李家铺子的蜜饯还要甜。 奚音恼道:「这种事还须得我同意吗?」 「那是自然。」林梧一本正经地回道,「这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得夫人同意。添丁一事,当属大事,更要夫人同意了。」 不等奚音再问,他再问:「好不好啊,夫人?」 说也说不过他,被烦得不行,奚音随口应道:「好好好。」 林梧顿时笑得狡黠,「夫人这是应允了。」 奚音侧身,背对着他,闷声道:「你夫人睡着了。」 长长的胳膊一展,林梧将奚音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轻咬了那光洁的脖子一口。 奚音被那湿湿的触感惊得一哆嗦,无奈被囚在林梧的怀抱里,根本动弹不得。 她凉凉道:「卿本佳人,奈何为犬!」 「夫人。」林梧软软地唤道。 这一唤,唤到了奚音心坎上。 自小到大,她见过太多兇巴巴的人,尤其是父亲的另两个孩子,就如恶魔一般,除了会举着剪刀对她狞笑,就是同她大唿小叫。 也就养成了她遇强则强,遇弱心软的性子。 以前她与林梧相处,林梧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软话来,哪怕是她帮了他,他还要惯常教训她两句。 可这次她重生归来,林梧着实是长进惊人。 不仅会服软了,还会撒娇。 偏生奚音特别吃这一套,一旦林梧撒娇,她就对他毫无抵抗力。 奚音闷哼一声。 林梧再唤:「夫人。」 温热的气息扑在奚音的脖颈处,她浑身一酥,燥热从隐秘处升腾起。 「嗯。」 林梧微微起身,凑到奚音耳畔,轻声:「左右过些时日总归是要开始那门功课,不如……我们今日先行预习一番?」 奚音:…… 第183章 星星(修) 她又翻回身,正面朝着林梧。 他瞧起来该是个冰冷的人,像雪一样的肌肤,发着没有温度的白。 可他的胸膛却是那样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往里钻。 于是,她缩进了那方寸之地。 「奚音。」头顶传来一声。 奚音抬起脸来。「嗯?」 月光隔了层纸窗,只剩下朦朦胧胧的虚影。 黑暗中,她的一张小脸该是瞧不真切的。
第165页 可林梧却觉得她的脸蛋是亮晶晶的,双眸也是亮晶晶的。 林梧蓦地捧住她的脸,轻柔交代一声:「别动。」 嗅着那人身上好闻的气息,奚音娇软地问道:「如何?」 林梧贴来,唇落在她的睫上,继而道:「星星掉进了你的眸子里。」 窗外,月挂柳梢头,万里夜空星光璀璨。 —— 日升月移,晴空盎然,天空湛蓝如洗,偶有几片薄云飘过。 阳光透过树枝叶片间隙漏下,三两只麻雀立在枝头叽叽喳喳。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汽车鸣笛,永宁的环境比现世好太多,连麻雀都比现世叫得更欢。 若是捧书来读的午后,奚音尚且觉得那麻雀活泼可爱,可若是睏倦不已的晨间,被那叽啾吵得不行,奚音只想从床上蹦起来,把那些麻雀都抓起来做上一盆炸麻雀。 「哈——」 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奚音率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如行动不便的殭尸,她慢吞吞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喜玲在外头听见动静,连忙将门推开一条缝来查看,确认奚音起来了,这才兴沖沖地推开门进来。 「小姐,您要起了不?」 奚音甩了甩混沌的脑袋,嗓音还未开,透着浓郁的困意,问:「何时了?」 「巳时刚过,日中了已经。」喜玲往前走了两步,尴尬地说道:「小姐,沈小姐来了,来院里等你大半个时辰了。」 「啊?」奚音惊唿,倏忽间睁大了眼睛,喊道:「那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沈小姐说无妨,她就在南边院子喂喂鱼,还让我寻了个话本给她,她说不要叫你,让你好好睡。所以,我就没叫您了。」喜玲解释道。 沈矜霜和时芥来得频繁,喜玲早就把他们当做是自己人,将那些繁文缛节抛之脑后了。 一面匆匆忙忙套上衣裳,奚音一面责备道:「她让你不叫我,你就当真不叫我啊?客人在院子里坐着,主人家却在床上唿唿大睡,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林梧呢?林梧也这么说的?」 「姑爷殿下早就起来上早朝了。」喜玲委屈地嘟囔。 「他几时起的?」 「卯时就起了,还特地叮嘱我,让你多睡会,不要打扰你。」 奚音心里直嘀咕:同样是人,为什么她睡八个时辰都不够,而有的人只要睡上两三个时辰就能精神抖擞?真是奇怪! 洗漱一番,奚音快步穿过蜿蜒的长廊,脚步匆匆来到南院。 木亭中,沈矜霜正靠在长椅上。书被反扣在桌面,她只若有所思地盯着池面,手上机械地捻着鱼食,如一个提线木偶。面上神情寡然,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久等了。」人才刚至前面的青石板道,奚音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衣襟,三步并做两步冲过来。 沈矜霜望着她,一双眸子像是雨后的远山,罩着化不开的雾。 桌上摆着点心,奚音刚醒来,正饿着,同沈矜霜打完招唿,她就径直坐下,随手抓起一块塞进嘴里。 看她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沈矜霜无奈,从长椅上起来到桌边入座,并替她斟了杯茶水。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温柔:「慢点吃。」 奚音又喝了口茶,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问道:「今日怎的没去陪时芥?」 「下午去。」提及时芥,沈矜霜唇角隐约透出一抹笑意,连带着眸子也清亮了不少。 吃了一口点心,又喝了一口茶,肚子里塞了食物,脑子也跟着清明起来。 奚音发现了沈矜霜的异常。 虽说她平日里也是这副飘飘欲仙的模样,但今日的她似乎比往日更为清冷,似乎……有些惆怅。 奚音端详着她,试探着问道:「找我有何事吗?」 长睫低垂,沈矜霜默了片刻,才以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问出口:「你相信命吗?」 「命?」奚音恍然笑开。「我相信啊!若不是命中注定,我们也没法子坐在这聊天。」 想了想,她再道:「若不是命中注定,你又怎会遇见那家书坊,看到那样神奇的书呢?」 念及自己之前对奚音说的谎,沈矜霜怔忡须臾,尔后勉强笑了笑,以极度感慨的语气说了声:「是啊。」 手上还捏着一枚糕点,奚音蹙眉:「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好像很唏嘘的样子?」 若是时芥在奚音面前感春伤秋,奚音怕是抬手就要给他两拳,可面对沈矜霜这样的漂亮妹妹,奚音只想给她更多的温情。 她以前不喜林黛玉,觉得林妹妹太过矫揉造作,而现在,她有点儿明白宝玉老弟的心情了。 「没什么。」沈矜霜也端起一杯茶,抿了口。 她回到长椅上,侧过身子,望着湖面,漫不经心道:「前几日养了株牡丹在院中,牡丹难养,我是知晓的,故而比旁的花愈加上心了些,可日日精心养着,那牡丹还是难逃枯萎的命,如今只剩下一盆落瓣。」 在言花,又似是在言其他。 奚音总觉得沈矜霜话里有话。 可想到沈矜霜素来嘴严,难以套话,她就索性作罢,没有多问。 沈矜霜想说时,自然会说的。 奚音顺着她的话说道:「若喜欢牡丹,我就叫下人养些,你可来我院中赏花,不见得非要自己动手。」
第166页 想起刚刚沈矜霜关于「命」的问题,奚音再道:「这世间的事自是有命数。不然为何不是那样那样,而是这般这般。明知有命数犟着,我们也不能放弃,还是要更努力地背着命运的绳子朝着我们想要的结果走去,这也是求个心安。」 她喝了茶,继续道:「老一辈都说,尽人事,听天命。这说的是,先尽人事,然后听天命。一环扣一环,一环都不得少。」 第184章 旌旗 分明都是些浅显的道理,可这一席话从奚音的嘴里说出来,就令人格外信服。 沈矜霜莞尔,面上那山雾般的茫然散去不少,颇有拨开乌云见月明的豁然。 「知晓了。」她伏在椅背上,下巴垫着胳膊,凝望着水面求食的鱼群,生出些许惬意。 微波清澈,一圈一圈。波纹正央,是一条条背部鲜红的锦鲤。 那搅动的红,一如朝堂上一面面官服。 每每坐在高处望着底下的臣子时,皇上就会恍然间觉得自己身处餵鱼的亭子,那些红鲤都在眼巴巴地望着他。 鱼儿迫不及待地涌上水面,张着嘴,只为了游人的一抹粮,可爱,温顺。 不同于池里等着被投餵的鱼,朝臣们进攻性更强。他们都说该立储了,于是就一遍一遍地逼迫。 …… 「臣以为,永宁正值飘摇之境,当及早立太子,方能安民心!」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上朝成了皇上的噩梦。 一上朝,他就会被立储的谏言淹没。 人人都要他立储。 想来,也是看他老矣,平不动民怨,断不了人心。 可他素来是不服老的。 权利,地位……他都要紧紧攥在手里。 …… 「五皇子年纪相当,又有逸群之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退一步来说,即使皇上当真要立储,也不会考虑林梧。 林梧固然有真才实学,可他太过尖锐,若他入了东宫,定当会大刀阔斧地改革,将永宁改得天翻地覆。 这一点,皇上已有预料。 届时,永宁将不再是现下的永宁了。 可是,这江山,是他一步步筹谋,一寸寸山河拼来的。 无论旁人评判几何,谁也不许动他的永宁! …… 朝臣进谏,皇上均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听了,并不打算採用。 林祁赴前线,他的心仪人选不在,压力扑来。 他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故而,每日早朝都是一般景象—— 群臣挨个进谏,说着差不多的辞令,皇上听着,不为所动,至最后挥袖喊一声:「退朝!」 谁也不点破。 大家各司其职。 如一场无声的对峙。 —— 是夜。云水城。 夏日的云水不比京都炎热,晚间会有流动的风,送来惬意的凉爽。 皎月托在城墙头,发着莹莹的光,赐予世间安宁。 已至宵禁时刻,长街之上,空空荡荡,唯有一队人马穿过。 行在中间的是一辆锦绣华盖,一帘一梁都在昭示着主人身份之尊贵。 四周还护了四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侍卫都身穿盔甲,严阵以待。 每行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一声。 他们行在笔直的管道上,目的地明确,便是城墙处。 极目远眺,墙下,一排排帐篷有序地扎着,铺满了原本宽敞的空地。 那是戚鸣的军队。 为免汴金军队突袭,戚鸣令将士们就地守着。 「若是守不住,死也要死在这里!」戚鸣如是说道。 「可快到了?」车室内传来一声。 驾车的侍卫应道:「回殿下,再有约莫一里地就到了。」 闻言,林祁掀开布帘来。 远处那一束束火把红彤彤的,如一盏盏指引他们方向的明灯。 终于到了。 早在傍晚时,侍卫就同林祁说过,饶是紧赶慢赶,到云水也该夜里了,可他一日不到,就心有不安。 于是,还是选择马不停蹄地赶路。 尔今,见到那飘摇的旌旗,他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入云水城后,林祁就让来迎的小兵安顿了他的侍卫们,只选了几人护送他来见戚鸣。 他知晓,这一路走来,侍卫远比他劳累多了。 林祁一行抵达营地时,戚鸣已在桅杆下候着。 「殿下。」见林祁,戚鸣上前来唤道。 黑夜里灯火晦暗,林祁走近几步,适才发现戚鸣竟然受了伤,胳膊上扎着白布。 就着不明的光,林祁惊奇地发现那包扎的伤口处还在渗着血。 这一幕,给了林祁太多震撼。 放眼如今的永宁,在武将队列中,戚鸣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可没成想,这久别后的第一次见面,他见到的竟然是戚鸣挂了彩。 那敌方的将领又该有多么厉害? 目光在伤口处挪不动,林祁驻足,蹙眉问道:「戚将军,你……怎么受伤了?那汴金的将士竟如此兇勐?」 戚鸣面色凝重。
第167页 年纪渐老,他的眸子已不如年轻时清透,变得浑浊了些,两鬓也染上风霜的痕迹。 他嘆息一声,语气中情愫复杂,「汴金的那位将军名为周珉。此前,永宁攻打汴金时,是他的弟弟周珩应战的。那周珩当时刚刚加冠,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汴金腹背受敌,那位少年将军临危受命,饶是在人数极为弱势的情形下,依然死守了下来。只可惜,最后,他还是倒在了那场战役。」 分明未曾谋面,林祁却也为那小将军感到惋惜。 那样的年纪,做些什么都是美好的。 可世间赠与他的,竟是死亡。 有微弱的光落在戚鸣的眼角,那里爬满了皱纹,昭示着这位威风凛凛的将军已然年迈。 戚鸣仍旧在叙说:「周珉胸中滔天,此役更是筹备良久,只为痛击永宁,怕是难以和谈。」 和谈一事需坐下来好好商议,林祁道:「我们边走边说。」 「好。」 林祁跟着戚鸣入了他的营帐。 坐在桌旁,林祁为戚鸣和他各自斟了杯茶,随后说道:「周珉来这,不单是奉命前来,更是出自他自己的恨。」 摩挲着杯壁,林祁锁眉:「这确实不好办啊。来之前,我想了些法子,譬如给予他们一定补偿。」 「不可。」戚鸣单手按在桌上,严肃道:「若是我们亮出要求和的姿态,只怕对方会狮子大开口!」 眸光深远,林祁严肃道:「他若真的有所求,还可谈,可他若是铁了心要泄愤,那才是难于登天。」 戚鸣认同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云水本就是座小城,粮草支撑不了太久。也幸亏时下是夏日里,若是拖到冬天,将士们都很难熬。老朽以为,应战或是求和,都不宜拖下去。」 「我知晓了。」林祁应道。 第185章 夜袭 此番,林祁带着重任而来。 他所谋划再也不是宫墙里的勾心斗角,而是永宁苍生的安危。 那日,他愿意替林梧而来,倒也不全是想要帮他。 林祁也有一份私心,为的是解脱。 那四四方方的宫墙就是一座牢笼,将他圈在其中,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着眼于眼下,他才知远远低估了议和的难度。 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个职位。 如果是林梧……他会怎么做呢? 入了自己的营帐后,林祁爬上板硬的床榻,睁着一双眸子望着帐顶,一动也不动。 他在思索。 多拖一日,于永宁,于百姓,就是多一日的不利。 道理,他全然明白。 只是,他明白是一回事,说给周珉听,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天,只睡了两个时辰的林祁一早就起来了。 顶着乌黑的眼圈和疲惫的身体,他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在戚鸣的护送下,去见了周珉。 护城墙以外两里地。 双方坐在马上,凛然对望,之间隔了几十丈的距离。 两位将军均是全副武装,气势逼人。 周珉手提红缨枪,戚鸣握着长剑,剑拔弩张。 身后是永宁的士兵,与巍峨森森的城墙,面前,是单刀赴会的汴金将军。 盔甲上的红须被吹得飘摇,林祁的心也跟着止不住地摆动。 开口之前,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一鼓作气,再而衰。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林祁开门见山,竭力表现得沉稳:「……兵刃相见,伤了两国和气,更何况,行军打仗本就是劳民伤财之事,天下所求,尽是和睦……」 来之前,他准备了一篇腹稿,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向周珉阐明打仗之恶及和睦之利。 他说时,周珉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他。 周珉没有打断他,待他尽数说完,才回了一句:「你永宁之国,皆是鼠辈!」 永宁与汴金本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错就错在永宁不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周珉生得魁梧,声音雄厚,喊上一嗓子,那声音就随着风盪去老远。 戚鸣握剑的手紧了紧,到底也没将剑举起。 求和淹没在周珉的厉声唿喊中,徒剩一片荒芜。 「我汴金没有你这样的友邻!国雠家恨,尽在此战!」 和谈刚开始,就以失败告终了。 林祁败势而归,一整日都没出营帐。 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与周珉和谈的话术。 那之后几日,林祁不屈不挠地约过周珉几次,都惨遭拒绝。 周珉是铁了心要打永宁。 林祁深受打击,也有深深的震撼。 他以为,人所求不过是利和权,只要他带着足够的补偿来,周珉就会接受和谈。 原来是他眼皮子太浅,将周珉看得太势利。 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多不蒸馒头争口气的人。 又是一日夜。 躺在床榻上,林祁瞪着眼。 他还没想到要如何再与周珉交谈。 但是,要与周珉进行下一次攀谈的决心已有。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两国恢復早前的和平。 摸索着,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垂手在床樑上刻了一刀。 刻完,他收回弯刀插回腰间,又用手摸了摸刻痕。
第168页 他来云水已有五天了。 和谈一事兜兜转转,还在原点。 若周珉是奉命行事,他还能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他。 可永宁夺了他弟弟的命。 林祁也不晓得该怎样劝说一个丧弟的哥哥与杀他弟弟的仇人握手言和。 他想,周珉大抵会想要把永宁的每一个人都碎尸万段的吧。 「走水了!」 「快来救火啊!」 …… 蓦地,帐外传来一声声高唿。 林祁侧目去看,帐上映着燎动的火光,人影交叠,慌乱地奔跑着。 外头乱成了一锅粥。 他急忙起身穿上衣服靴子。 刚出营帐,一道寒光乍起,林祁定睛一瞧,只见一柄长剑直直噼过他面前的人。 就在距他不超过十步远的地方。 霎时,鲜血四溅,如雾霭一般扑在他的脸上。 是汴金的人进城了。 「敌军来袭!」 「是敌军!」 …… 叫嚷声此起彼伏,仿佛烟花炸裂,四面八方都在唿喊。 原本就足够混乱的场面愈加慌促。 汴金的人潜入了城中。 火是汴金人放的,如今他们里应外合,让城门洞开,敌军才得以进来。 已然来不及过多思虑,林祁立即弯腰,从那名死去的侍卫手中抽出剑来。 敌军迅速发现了林祁,一下涌上来,一次次长剑向着他刺来,一时间剑花翻飞。 烛火煌煌,城墙上映着纷繁的影子,人影不住摇曳,如吃面的浮萍。 放眼,城门敞开着,大批汴金士兵涌进来,如洪水一般。 练剑辛苦,林祁不曾认真钻研,本就只会些花拳绣腿,难敌对方多人。 越来越多的敌军,越来越少的卫兵。 双拳难敌四手。 不多时,林祁就对得很勉强了。 「殿下!」侍卫冲过来护在林祁身边。「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望着身边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卫兵,林祁锁紧了眉头。 他们在为了永宁而战,那他呢? 难道要只为了自己苟活?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侍卫一面保护他,一面努力劝说道。 带着林祁,侍卫完全施展不开,出招都是畏畏缩缩,几次差点被刺中。 此时此刻,林祁终于看清,他留下来,只能成为他们的累赘。 没再犹豫,他咬着唇,应了声:「走!」 「是!」侍卫领着他穿梭在血路之中。 身边不时有人倒下,有人痛唿,有人死去。 「殿下,快!」 侍卫将林祁带到准备好的马匹旁,半推着,将林祁送上了马。 坐到高处,他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戚鸣的身影。 在那片泛着火光的仓皇中,戚鸣手上握着长剑,浑身满目疮痍,却也没有放弃浴血奋战。 他的衣裳浸透了血迹,鲜红刺目。 距他一步之遥,周珉坐于马上,正对着他举起了那柄长缨枪。 林祁放声大唿:「戚将军!危险!」 可惜,他的唿喊迅速被嘈杂声淹没。 那尖锐的枪头毫不犹豫地贯穿了戚鸣的身体。 世间骤然静了下来。 林祁只觉耳畔「叮——」的一声,似是长剑划过的声响。 第186章 未亡 他眼睁睁地望着戚鸣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剑插进地里。 戚铭半边身子撑在剑柄上,竭力不让自己倒下。 他不能倒下。 他是永宁的将军。 一瞬间,热泪奔涌,悲恸侵占了林祁的眼和心。 侍卫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马抬蹄长嘶一声,接着向着黑夜狂奔起来。 林祁伏在马背上,脑中一片空白。 举目是疾驰的街景,他的耳边只剩下一道声音:戚鸣死了。 永宁第一将军,戚鸣死了。 他忽而记起,戚鸣的大儿子也是这样死在战场上。 那日,戚鸣对周珩的嘆惋中,是否也有几分对大儿子的思念呢? 这个问题,林祁再也不会得到答案。 因为,戚鸣死了。 不知奔了多久,林祁六神无主,灵台混沌,肉与灵仿佛分离了一般。 他睁着眼望着前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往哪里逃?」一声呵斥在身后头响起。 是周珉。 他杀戚鸣时,瞥见了要逃的林祁。于是在解决戚鸣后,一人驾马追了上来。 对付这种草包皇子,他自认不在话下。 如一只无头苍蝇,林祁在前头漫无目的地狂奔。 周珉在后头坚定地追着。 离得近了,他两腿夹着马肚,熟练地从背后抽出弓箭。 两根手指搭在弦上,他轻轻一拉,弦就「噌」地飞了出去,划破黑夜。 「啊!」一声痛唿,林祁扶着中箭的肩膀勐地从马上摔落。 这一刻,涌上他心头的竟然不是恐惧,而是释然。 翻滚时衣服掀开,就着道旁的灯火,腰间弯刀展露无遗。 周珉骤然止住了待发的下一箭,拉住缰绳,长唿:「吁——」 驾着马缓慢走了几步,周珉停在林祁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寒声问道:「弯刀哪里来的?」
第169页 林祁如实回答:「池霖将军的女儿赠与我的。」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讳,周珉怔忡须臾。 池霖救过他,还与他共谋两国和平之事,并且坦诚地放他回归故里。 他对池霖,有敬意,也有英雄间的惺惺相惜。 可惜,那样的豪杰的结局不是落在战场,而是死在了永宁之内。 关于池霖的事,周珉略有耳闻。 探子说,永宁的人构陷池霖,说他叛国通敌。周珉听来只觉得可笑。 那些没上过战场的文臣们只知道捧着摺子一顿夸夸其谈,殊不知武将们都是提着脑袋在前线奋战。 倘若池霖有心叛国,以往又何必拿脑袋来赌? 「池霖救过我。」周珉顿顿开口。 黑暗中,周珉就如一面铜墙,坚毅,宽阔,让人直觉难以逾越。 林祁瞧着他,等候下文。 肩上的钝痛不时袭来,他咬着唇,身上早已是血与汗交融。 他知晓,当下,他该以池霖之事来求周珉给他一条生路,可他说不出口。 如果需要求他才能苟活,那不如与戚鸣一道离去。 周珉冷冷地瞧着他,继续道:「欠池霖的人情我一直没有机会还他。今日,我放你一马,就当是还了池霖的恩情。但是,来日若是你再落到我手里,我就不会再放你了。」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去,继而驾马远去。 望着眼前茫茫的墨色,两颗滚烫的泪珠滚落。 林祁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是错得太离谱。 无论是帮父皇陷害池霖,还是没在顾旦受难时拉他一把。 那夜,他捂着受伤的肩膀,一路艰难前行。 向着下一座城,向着未亡的梦。 —— 「狗皇帝,还我命来!」 「父皇,救救我,父皇,我害怕。」 「若共主不贤,则永宁必亡!」 …… 披头散髮的池霖,身受重伤的林祁,振臂高唿的顾旦,幻影纠缠在一起,编织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皇上睁眼,望着漆黑与浮光交错的帐顶,继而吁嘆一声。 自打林祁受伤的消息传回京都后,他时常做噩梦。 梦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人。 梦里充斥着的,尽是他们的愤怒。 坐起身,皇上倚在榻旁,望着地面波澜的月光纹路,陷入沉思。 前线不断传来坏消息,一些人逼着要立储,还有一些人逼着要加大议和筹码。 不由得喟嘆一声—— 他虽是九五至尊,也蹚不过这水深火热。 —— 「要我说啊,这老皇帝一日在政,这如今的世道就一日陷于水深火热。」时芥在家闭门思过了两个月,一被放出来,就冲来奚音府上蹭饭。 用过午膳,林梧去同柳少卿议事,剩奚音与时芥在院中闲谈。 奚音靠在躺椅上,细碎的光漏下来,为她编织了一面斑驳的面具。 她闭着眼,语调似是漫不经心:「日日有朝臣向皇上施压,皇上也在水深火热之中。」 「说来,我听闻,他憋了这么多天,终于憋出来个应对法子。」 「什么?」 时芥咧开嘴,「祈福。」 祈福? 求天不如求己的道理,他活了那把年级,竟是还不懂。 奚音微垂眼,默了片刻,牵起嘴角,冷漠笑道:「正好,送他份大礼。」 —— 这次祈福由皇上提议,也由皇上亲自带队。 一列人马向着京都郊外的宗庙去。 他没偕同任何亲属,无论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妃子。 孑然上路,全因多疑。 路上,皇上不时掀开帘布探头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蓦地,一声马嘶长鸣,兵马止步。 「皇上!」前头的侍卫来报。 皇上面上平和,眉眼间隐有些期待。「何事?」 「前面路上发现了一块石板!」 果然。 皇上这几日烦躁不安,夜里睡不着,白天里精神不济,李公公就同他提议来祈福,求天恩。 他便记起,此前林祁祭祖时遇到天谕,就想着,也许,他也能得到上天的指示。 看来,老天爷还是善待他的。 他急忙撩起布帘下了马车,快步朝着石板跑去,面上笑容止不住。 可等他到达石板面前时,一惊,定住了。 其上用鲜红的墨笔勾了几个字:共主不贤,皆为报应!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一个接一个埋下了脑袋,不敢再多看一眼。 「咚。」 一声巨响,皇上坐在地上,眼睛瞪着,手抬起,颤颤巍巍。 「皇上……」 「快扶皇上起来。」 …… 一时间,慌乱一片。 皇上回宫之后没多久就一病不起。 第187章 归朝 永宁之中,当权者长卧病床。 永宁之外,汴金来势汹汹,再下一城。 路至此,算是入了窘境。 原本,皇上还可强撑,如今,躺在床上披头散髮的他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饶是想抗拒,也多是无力。 「求皇上,立五皇子为储,以监国事,以平民怨!」 「求皇上,立五皇子为储……」
第170页 「求皇上……」 那些他原以为坚忠不渝的臣子齐刷刷地跪在堂间,一遍一遍求他立储。他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难以与之抗衡,他终于还是闭上眼,点了头。 「允。」如枯枝一般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面若死灰,心中风平浪静,只他知晓:他拼来的永宁,到底不再属于他了。 —— 立储大典隆重,整个京都都飘荡着明黄与嫣红相间的颜色。 鑑于此前为林梧铺陈了良好的口碑,永宁上下,都欣然嚮往。 他们都道:「有生之年,终于见到了仁德公子成为太子。」 更不必提那些朝臣们。 他们都期待这一日良久。 素来克己復礼的林梧在这一日也有些松懈,他没有与奚音保持一人距离,而是牵着她完成了全部礼制。 行走在万众瞩目之下,奚音忽而涌上一丝走红毯的拘谨感。 诸多情愫交杂翻涌。 肖想了那么久的目标落成了现实,没错,是如此,可她再一想到这背后筑了那么多血与泪,她就无法纯粹地快乐。 林梧成为太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重启当年池家之案。 早前柳少卿已查出诸多蛛丝马迹,此番恰好将早已准备好的证据拿出,一切水到渠成,顺利推进。 听闻此事,皇上靠在床头,结结实实地吐了一口鲜血。 为与汴金求和,林梧提出给汴金一些补偿,以平当年之怨,且与汴金签订文书,他日若有他国进攻汴金,永宁当毫无保留地支援。 此外,他还提出要放开两国贸易互通,从多方面与汴金携手并进。 汴金所处要地,素来是多国虎视眈眈。 周珉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他固然痛恨永宁害死他的弟弟,但他也知永宁的让步将会给汴金带来怎样的利益。 最终,国运在前,家仇放下,汴金与永宁重修旧好。 —— 离京大半年,林祁甫一归朝,就接到了李公公的传唤。 与之前不同,这次,他来的是皇上的寝宫,而不是以往的书房。 「父皇,儿臣回来了。」林祁拱手行礼。 行完礼,林祁抬眼去看皇上,这一看,心头一紧。 不过区区几月不见,皇上好似老了好几岁,两鬓冒出数根白髮,整个人似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仿佛油灯将枯。 这个男人毕竟是他的父皇,还扶持过他,甚至想要将太子之位传与他,得了那么多爱,林祁难以平静以待,一颗心被揪了起来。 开口前,皇上威严的目光扫过几人,抬手道:「你们都出去。」 「是。」李公公应声领着所有侍卫走了出去。 堂间只剩下父子俩人,二人之间隔了四五丈距离,空空荡荡。 「祁儿,你过来。」皇上招招手。 林祁忍着心间的酸楚,缓步走近。 待林祁停在床侧,皇上一伸手,拉住了他。 那双手如干涸的田,有几分粗粝,冰凉凉的。 林祁眉头锁得更深了。 他的父皇不该是这样的。 「咳咳。」皇上咳嗽两声,尔后艰涩地压低嗓音道:「京都兵权还在朕手里……祁儿,你去吧。」 他深深地望着林祁,眸子里闪动着厚重的光点。 言下之意,只要林祁想,他可以助林祁以兵权相逼,让林梧退位。 可是,是他始料未及,去云水走了这么一遭,林祁对太子之位再无半点兴趣。 高处不胜寒,如今他是真的懂了。 「父皇。」林祁启唇。 皇上面上浮现欣慰的笑容,等着林祁接受这等条件。 可惜,那笑容随着林祁后面的话语道出,逐渐僵在面上。 「父皇,儿臣对太子之位无半点妄想,儿臣只想做个臣子,辅佐五弟护佑永宁安宁。」 顿了剎那,皇上骤然暴怒,一拂袖,甩开了林祁的手,发了疯似的喊道:「滚!给朕滚!」 看着青筋暴起的父皇,林祁有片刻失神。 良久,他才总算是参透了。 皇上此前的扶持并非是出于爱他,而是瞧他好摆弄。 故而,如今他不听话了,就会倏忽间换副面孔。 原来是这样。 走出寝宫,林祁抬头望着宫城顶上蔚蓝的天,有五分怅然,却有万分痛快。 从此,他只是林祁。 復了命,了结了全部,林祁才做了心中最想却一直耽搁的事——去见奚音。 林梧入东宫,奚音跟着搬进宫里,尔今,林祁想要见她方便得多。 而奚音,早就料到林祁会来找她,无丝毫意外。 见来人是林祁,引他在亭中入座后,喜玲就守在旁边,不愿走。 无论林祁说什么,哪怕只是客套的寒暄,她都探直脖子,竖起耳朵,要听得清清楚楚才安心。 看喜玲那副警戒的兔子样,奚音笑笑,同她道:「你去小厨房端些点心来。」 「好,我叫春花去。」喜玲眼珠子一转,便是应道。 如今的喜玲也算是个小领导,手下有春花、秋月、何时、了了四个婢女听命。 奚音莞尔:「可她们都不如你懂我的口味,还是你去吧。」 熘须拍马一向对喜玲很受用,她颇为认同地说道:「也是,那我去了。」
第171页 「去吧。」 待喜玲走后,奚音看向林祁,暌违几月,林祁消瘦许多,面上多了几分沧桑感。 仲秋时节,天气微寒,但考虑到宫中人多口杂,奚音还是选择了在院中与林祁简单聊聊。 她大致已猜到林祁寻她要说何。 「你来寻我,可是有话要说?」 有枯黄的叶片摇摇晃晃地掉落,落在他们之间的石桌上,如同一条楚河汉界。 瞧着奚音,林祁眼神清澈,没有藏着掖着,「是。」 「可是为了那份切结书?」 林祁指尖一顿,「是。」 他看向奚音,放弃兜圈子,直白地问道:「你为何没有交出去?」 「你既有承认的打算,不如自己交给柳少卿吧,也算是对你自己的人生有个交代。」奚音从袖中抽出那份切结书,顺着桌面推到林祁面前。 第188章 真相 林祁问:「你不怕我收回去?」 奚音淡哂:「你若定是要收回去,我也没别的法子。这从来都只关于你。」 池青还是那个池青,总能道出些令林祁耳目一新的话语。 沉思良久,林祁小心翼翼地再道:「你……会原谅我吗?」 你会原谅林祁吗? 时芥也问过这个问题。 一如之前,奚音坦然道明:「不会。死去的人不会復活,我何德何能替他们原谅你?」 接着,她再言:「不过,我愿意与你和解,不再恨你,平心以待。」 廊间铺了大片的日光,是泛着白的金色,照得世间清明,照得人心透亮。 这许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 林祁伏法,皇上病逝,林梧登基,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又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眼看着所求所愿都尘埃落定,奚音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坐在庭院里的摇椅上,闭着眼,晒着秋日里温柔的日光,仿佛拥揽了全世界。 第二年,春日。 林梧成了皇上,整日忙碌,她成了皇后,整个后宫就她一人,惬意十分。 「小姐,沈小姐来了。」即使到了如今,喜玲还是喜欢唤她小姐,她也没纠正,这么听着,反倒会更感舒适。 起身见喜玲身后的沈矜霜,奚音笑盈盈的。 如今宫里头的人见她都很是敬畏,能真正与她说上话的人不多,故而一见到好友,她就觉得很是亲切。 「来,我带你看样好东西。」奚音拉过沈矜霜,直直地往前走。 沈矜霜原本还有些许怅然,听到奚音这么说,转而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跟着她大步往前。 穿过偌大的南边院子,奚音领沈矜霜来到一方开阔的花园。 「这里叫清歌园,你看那!」 顺着奚音所指,是一片池子,水波潋滟,红鲤成群,好不活跃。 奚音欣喜道:「晓得你喜欢餵鱼,所以特地让人把院子和这清歌园之间开了道门,以后呢,你来找我,我都可以领你来这餵鱼,如何?可是很仗义?」她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 沈矜霜愕然须臾。 「来,我们坐在这赏鱼。」 她们在亭子里入了座,喜玲遣小丫鬟们去端茶水和糕点。 不比奚音的热情洋溢,沈矜霜冷静得出奇。 「我……有话要同你说。」她淡淡开口。 风拂起她的碎发,她鼻尖微红,似是水墨画里的仕女,蒙了层纱,隐隐绰绰。 奚音愣住:「怎……么了?」 四目相视,沈矜霜张了张嘴,看似是轻飘飘,实则丢出一句炸翻奚音的话:「我知晓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嗯? 嗯! 傻眼许久,奚音才缓过来。 沈矜霜竟然知晓她的身份? 她迟钝启声:「你……」 「我也是。」沈矜霜又一句,将奚音炸开了花。 虽然她早就有所感觉,但她一直未曾这么以为过。 其实,细想来,沈矜霜身上也曾流露出诸多不属于永宁的特徵。 譬如她的过分淡定。 再譬如,她对奚音做的那些事的接受能力。 奚音皱眉:「所以……那书店是骗我的?」 「嗯。」沈矜霜垂下眼睑,「对不起。」 深吸一口气,奚音按捺住几欲爆发的情绪,双手攥成拳,等候对面人的下文。 「小姐,茶水和糕点来了!」喜玲和小丫鬟们去而復还。 待她们摆放好东西,奚音就先遣她们下去了,只与沈矜霜对坐亭中。 经得喜玲她们的一番调味,沈矜霜与奚音都平静不少。 沈矜霜接着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 奚音气急反笑,「还能有多吃惊?」 瞄了她一眼,沈矜霜道:「这其实是……我写的一本小说。」 奚音:! 好吧。她确实再次震惊了。 眼睛瞪得像铜铃,奚音哑然失声。 沈矜霜一口气说完:「这原本是一本重生小说,白栎是池青的重生,因被曾经的爱人伤害,所以要找爱人復仇。不过……我没写完,就来到了这里。」 奚音忽地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所以……我会重生,是因为你的设定就是重生。」 歪了一下头,沈矜霜道:「也许吧……其实,小说剧情……我只写到池青重生后第一次进宫。」
第172页 「噗。」奚音无奈,「那岂不是很久之前?」 「对。再之后,我听闻你开了家迎星坊,藉由演出来招揽客人,又用编故事的方式替五皇子造势,我渐渐觉得不对劲了。这不是我的设定。再之后,我从时芥那里旁敲侧击,隐约有了猜测,后来以书店一事与你试探,最终才确定。」 「那你当时为何不与我说?」奚音不解。 沈矜霜抿了抿唇,双手扣在身前,「我这个人素来慢热,与人难以亲近,那时,我尚且不知你全貌,担心贸然与你相认,会有不好的下场。再后来,我瞧你一直忙于池家与五皇子之事,不想与你多添麻烦。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便想要与你坦白。而且……」 而且…… 奚音瞭然,「而且」之后才是她坦白的关键原因。 沈矜霜继续道:「在原文的设定中,春暮寺就是一个知晓天命的存在,所以我隔三差五就会去寺里见主持,就是希望主持能够告诉回到现世的方法。终于,昨天,主持给了我答案。」 奚音急切地问:「答案是什么?」 「向死而生。」 眉头一跳,奚音沉默了。 最初来永宁时,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回去,可她试了多种方法,都没能回去。 而如今,她已在这过了这么久,她与林梧成了婚,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早已将回去的念头抛之脑后了。 此时此刻,突然冒出个沈矜霜来告诉她,也许,她的确可以回去了。 脑袋里乱成麻,奚音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打算试试。」沈矜霜认真道。「赌一把,或许,生活就能回到正轨。」 沈矜霜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意外地闪现了些许惶恐。 奚音冷不丁问道:「你捨得时芥吗?」 提起时芥,沈矜霜的眸中有光亮起,只又迅速黯淡。 她道:「在这个世界里,时芥原本就该同白棠在一起。是我的出现,令白棠爱而不得。是我的出现,搅乱了这一切。」 第189章 公司 时芥是她心头柔软的一根藤,话落到时芥身上,她不由得多了些话:「在塑造时芥时,我原本只想写一个每天只会乐呵的纨绔少爷,可来到这里以后,我才发现,他不再是一个扁平化的角色,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会愤怒,会骄傲,会嘚瑟,唔……开心与不开心都有点可爱。」 话声落地,沈矜霜便敛起了唇角的笑容。 一如夕阳时分,前一刻还是斜阳漫天,后一刻就没入黑暗。 沈矜霜问奚音:「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我……」话尾陷落在漫长的犹疑中。 奚音别过脸,望着池面,悄声道:「我要再想想。」 微风掠过池面,带起圈圈涟漪。 —— 是夜,长乐宫。 白日里与沈矜霜聊完,奚音脑子里都被回现世的事情塞满,焦躁不安。 说实话,她心底的声音就是回去。 当别的同学、朋友在享受青春,肆意玩乐时,她在为了公司而拼命,眼看着好不容易公司有了起色,她该躺上功劳簿,好好享受她的胜利果实时,却来到了永宁。 一闭眼,眼前浮现的就是现世的生活画面,耳畔也似乎在不断迴响着沈矜霜的话语。 「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 奚音默然嘆息,翻了个身。 猝不及防的,林梧圈住了她。 她抬起眼来,瞧着枕侧的人,愧疚地问道:「我吵到你了?」 「没有。」林梧手往上移,落在她的脸上,拂开了遮在她脸上的髮丝,轻声道:「有何烦心事?」 池家的事了结了,按理说,奚音应当再无任何忧虑。 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 每日在摇椅上看看书,一晃就是一整天。 要说真的有什么不开心,那大概也是……太无聊? 见奚音没说话,林梧想了想,说道:「过些时日要南下去视察运河修建,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好。」奚音恹恹应道。 还不开心? 林梧托着她的后脑,倾身过去亲吻她的额头,然后学着她的语气哄道:「我亲亲你就好了。」 噗嗤。奚音咧开嘴乐了,「你怎么还抄袭我的创意?」 如今二人生活得久了,奚音说的话,林梧大都能理解。 像是「抄袭我的创意」应当就是在说模仿了她的行为。 林梧一本正经道:「夫妻二人,不谈抄袭。」 奚音:「好好好,您是皇上,您说了算。」 「你可是因在这宫里待着无趣,才心生烦躁?」林梧再问,语气执着,颇有种今夜问不出结果,谁都别想睡了的架势。 奚音垂眼,咬了咬唇,索性说道:「我想家了。」 如此,林梧也沉默了。 若奚音的家在这个世代,哪怕是别的国家,林梧也能排除万难送她回家看看。 可奚音的家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走进了死胡同。 寝殿静默半晌。 良久,是林梧先启声:「你家是何模样?」 他的嗓音染了夜晚的静谧,听起来很轻很舒服。 「我家啊……」奚音微眯起眼,回忆起关于现世的一切。
第173页 从前在现世时,说起「家」,她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她住的房子,那一个小小的地方。 尔今同这个永宁人说起她的「家」,却会奇妙地觉得整个现世都是她的家。 「在我的家乡,我们没有皇帝,人人生而平等,律法保障我们的权利,经商、从政亦或是其他,都可自由选择……」 「……我们穿的衣服样式也与永宁不同,要更为简洁,男女的服饰也没有太大的差异……」 「……其实啊,要说想家,我倒也不是完全思念那个居住环境,相比之下,永宁的环境比我们那里还好,而且,在永宁住了这么些年,我也适应了永宁的生活。但是,当真是思念我的公司,那可是我的心血……」 …… 一开始心潮澎湃,最后潦草涌上困意,奚音说着说着,倒是先把自己说睡着了。 林梧多是安静地聆听,跟着奚音的讲述,拥抱她所描绘的陌生世界。 有些言辞他听不太懂,可他也没打断她。 说起家乡的奚音,犹如当空的太阳,炙热而耀眼。 他捨不得打断她,只能勉力去理解,去猜测。 见奚音睏倦了,他就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如一个父亲在安抚自己的孩子,温柔缱绻。 等奚音彻底入了梦乡,他仍旧凝视她许久,墨染的双瞳中平静无澜。 他松松垮垮地搂着她,既怕惊扰她的美梦,也怕她悄然熘走。 翌日。晨间。 奚音睁眼时,难得见到了林梧。 自打林梧做了皇帝后,过于勤勉,常常是她刚睡醒,对方已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摺。 那奏摺仿佛拥有自由生长的能力,永远也批不完,一本一本又一本,只要耽搁两天,就能在御书房里堆成山。 奚音曾听闻歷史上有一些皇帝早逝,想来怕都是累的。 「昨儿我是何时睡去的?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奚音抱着林梧,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如一只娇软的猫咪。 能赖床,她绝不早起。 如果可以,也不许林梧早起。 林梧莞尔:「具体时辰我亦不记得了,只晓得你且说着说着,就了无声音了。」 嗯……确实是自己的作风。 奚音赧然地将脸埋进林梧的胸膛。 只要她把头埋起来,就没人能嘲笑她! 「奚音。」林梧一面抚着她的头髮,一面唤道。 奚音糯糯地应道:「嗯?」 「我们也开一家公司吧。」林梧忽而道。 开一家公司。 这么现代的语句从林梧口中说出来,难免令奚音惊诧。 她勐地抬头,直直撞上林梧的下颌。 「唔——」林梧痛唿一声。 「啊——」奚音捂着脑袋。 一时间,奚音不知是该心疼自己的脑袋,还是该心疼林梧的下颌。 一只手托着自己吃痛的下颌,另一只手揉着奚音的脑袋,林梧甚是忙碌。 二人休整一番,重新回到刚刚的话题。 奚音睁大了眼:「你打算开一家怎样的公司?」 林梧微蹙眉,似在回忆,片刻,他坚定道:「一家经纪公司。」 奚音恍然大悟,一定是她昨晚迷迷煳煳中同林梧说了自己对公司的惦念,这才让林梧想替她圆梦。 第190章 艺人 奚音努着下巴,苦恼道:「可是啊,经纪公司要有艺人,我们没有艺人怎么办呢?」 林梧拧起眉,思索了会,问:「『艺人』可是你之前说过的『明星』?」 不得不佩服林梧的学习能力,奚音说过一遍的东西,他都能记得,还可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也许,在不久的未来,林梧就能以现世的话语来和奚音沟通了。 「对。」奚音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表示夸赞。 林梧握住那拇指,意味深长道:「你有艺人。」 「哪里?」 林梧狡黠一笑:「我。」 「哈?」 「之前在迎星坊,你以『仁德公子』的名目让人都知晓我,如此操持,我岂不是你的艺人?」林梧认真分析起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奚音为难:「你是皇上,是九五至尊,怎可随意抛头露面呢?」 林梧:「我是皇上,不是罪人。」 奚音:…… 林梧现今在永宁的地位就如同现世的顶流,倘若能有林梧加持,那在永宁开一间经纪公司岂不是易如反掌。 既然当事人自己都如此主动了,奚音便没再拒绝。 林梧趁热打铁:「我们一言为定。你需要我如何配合,尽管同我说。」 一想到可以延续自己之前的事业,奚音的眼睛里都在放光。 「那就一言为定,剩下的都交给我了!我来安排!」 瞧着奚音神采奕奕的笑靥,林梧眸光柔和下来,「嗯。」 开公司也好,做艺人也罢,他从来不觉麻烦,也不担心奚音给他惹麻烦,唯一担心的是,奚音在永宁过得不开心,从而想要离开他。 有了在永宁开经纪公司这样的宏伟目标,奚音顿时浑身充满干劲,完全将离开永宁的事抛之脑后。 但是,沈矜霜依然是要走的。 「你还是要走?」 清歌园木亭,奚音与沈矜霜相对而坐,难过地问道。
第174页 沈矜霜已走出纠结阶段,神情笃定,说道:「是。我要回去。」 那时芥怎么办? 话到了嘴边,奚音没有问出口。 想要改变现状,必是有舍有得,沈矜霜割捨了什么,已然明了。 「你打算怎么做?」奚音又补充一句,「怎么回去?」 「主持说了向死而生,我得先死一死才行。」沈矜霜淡然说道。 听了她的话,奚音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姐姐,你也太淡定了吧。 原本的悲伤情绪被沈矜霜的冷幽默搅得半点不剩。 奚音再问:「你打算何时……动手?」 「今日。」沈矜霜再补充一句,「下午。」 奚音皱眉:「那你今日必须要同我一道用膳,就当为你践行了。」 沈矜霜点点头。 她倏地站起身,朝着奚音走来。 奚音嘴一撇,心道:这是临别前的拥抱吗?到底还是落入了此等悲伤情境。 可接下来,沈矜霜就从奚音身边走过,坐上了横椅。 奚音:? 只听沈矜霜惋惜道:「唉。以后,我就再也没办法来这餵鱼了。」 奚音:?? 到了午时,林梧从御书房回来用膳,还带回了时芥。 时芥是来探望奚音的。 说是如此,可时芥刚一踏进院落的门,就乐颠颠地加快步子向着沈矜霜去,扬声道:「你竟也在这!也许这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看时芥熟络地贴到沈矜霜身侧,奚音眼神中尽是同情。 想来,沈矜霜并未告知他要走的事。 「我同你说,今日出门时我还在想着,也许会在这遇着你,没想到还真的遇着了……」 「早知道我当去醉香楼买些你最爱的豆包……」 …… 一见沈矜霜,时芥就有说不完的话,叽哩哇啦,就如树上的麻雀一般。 望着那俩人进屋的背影,奚音嘆了口气。 林梧走来,捏住她的手,浅声问:「为何唉声嘆气?」 奚音抿着唇,摇了摇头,而是道:「进屋吧,该用膳了,饭菜都要凉了。」 用膳时,时芥不住地为沈矜霜夹菜,凡是他觉得好吃的都要夹一筷子给沈矜霜,沈矜霜的碗中始终垒得如同个小山包。 越是见时芥这般热情,奚音就越是哀伤。 她答应了沈矜霜暂时不将此事告知任何人,也不敢想像等时芥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唉。 当奚音忧心忡忡地望着时芥时,身旁,林梧也在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说起要开经纪公司的时候,奚音还挺开心激动,怎么现下又不开心了? 应当做些什么来哄她呢?林梧一面进食,一面思索起来。 用完午膳,时芥与沈矜霜一道出了皇宫。 奚音则是窝在美人榻上,发了一下午的呆。 她尚未做好接受沈矜霜死讯的准备。 倘若沈矜霜死了,却没能回到现世要怎么办? 唉。 林梧这一下午也过得忙碌,他一面要批摺子,一面还要分心去思考如何哄奚音高兴。 到了夜里就寝时,林梧总算想出一个哄媳妇儿的法子。 上床拉上锦被,他便迫不及待地搂过奚音,就如搂着一块珍宝。 他道:「池家已然平反,不如我们将池家的宅子休整一番,作为一处住处,如何?」 奚音提不精神来,恹恹应道:「好啊。」 这法子也不奏效? 林梧耐不住了,到底还是问出口来:「你有何烦心事?」话声里还有些委屈。 为何她有烦心事也不同他倾诉呢? 难道他不值得信赖吗? 「沈……」张了嘴,奚音又想到,她既然答应了沈矜霜保守秘密,也不急于这一时,明日他自然也会知晓的。 她更忧心的是时芥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她便改了口,问道:「若有一日,我要离开永宁,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去,你当如何?」 半晌静默。 奚音以为林梧是在思考,不由地想:这小兔子也太认真了吧,这么一个随口问来的问题竟然要思考这么久。 又过了会,林梧终于启声,却是冷若冰霜:「你要走?」 嗯? 夭寿啦。 小兔子误会了。 心头一跳,奚音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问问。」 饶是奚音否认了,林梧也并没有安下心来。 奚音既然会提,那必是起了念头。 早几日先说想家,眼下又做假设,分明是有所打算。 林梧转念一想,她便是想走,也得有法门归去。 第191章 软语 倘若真有法门归去,也不会等到今日。 于是,他又默默松了口气。 正了脸色,林梧转而回答她刚刚的问题,道:「我会去寻你,想办法去往你的世界,尔后与你一起在你所熟悉的地方生活。」 兔子果然还是事事为她着想的兔子。 奚音甚为感动,摸索着握住了林梧的手,继而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与掌心相摩挲,温度传递,林梧这才有了些许安定。 这个答案虽在奚音的意料之内,可这么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她还是倍感酸涩:「为了我,你愿意放弃帝位?」
第175页 林梧笑笑,坦诚道:「若是没有你,我本也无争太子之位的打算,无论是之前的储位,还是如今的帝位,我都不曾贪恋。」 风光霁月如林梧,他所求,向来不是什么皇权帝位,从来都只是与奚音白首不相离。 一路走来,林梧的改变都是为了奚音。 这让她万分动容。 她忽而灵光一闪,从林梧的话中得到一丝启发:在沈矜霜的设定里,谁才是真正的继位者呢? 明日去问问沈矜霜。 这么想了,奚音又生出一份落寞。 明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沈矜霜了。 这么想下去,也徒徒白费时间。 「睡吧。」奚音道。 林梧没应。 奚音抬眼,发现那厮正在凝视着他,贴得太近,即使是在晦暗之中,她也能清晰地瞧见他的神情——笑得意味深长。 林梧指了指他的唇。 奚音迅速明白他的意图。 又来索求亲亲。 怎么办呢? 她的兔子,还是得她来宠。 抿着唇角,奚音凑上去,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 林梧并不知足,张开臂膀,直接将奚音圈进怀中,抱着她瘦削的肩骨,呢喃:「不够。」 奚音无奈,「好好好,再来一个。」 这一个,实在是波涛汹涌。 …… 「别闹,别闹。」 …… 「林梧,你怎么还咬人?」 …… 夜深了。 温香软语却是未停,飘散在如水的旖旎月光下,为凉薄的夜添了几分暖意。 又闹了一晚。 奚音睁眼时,林梧又已经去上朝了。 刚打算睡个回笼觉,奚音蓦地想到,若是沈矜霜昨儿成功了,今日也许就该发丧了。 一想到沈矜霜可能已经死了,奚音不由得继续难过起来。 她趴在床边,垂丧着脑袋,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一般,望着前方,痴痴呆呆。 「吱——呀——」 门被推开,喜玲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见她这副模样,身经百战的喜玲早已是见怪不怪,轻声道:「小姐辛苦了。」 奚音:……你这一副你都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小姐,沈小姐来了。」喜玲道。 一听沈矜霜的名讳,奚音一骨碌从床上蹿了起来,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从床边跑来喜玲身边,「人呢?」 「在清歌园。」喜玲被吓傻了。 这沈小姐经常来,怎的今日要见她就这么兴奋? 眼看着奚音刚要跑,喜玲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皱眉嗔怪道:「小姐!你衣裳还没穿呢!而且,你要光脚过去吗?」 被喜玲按回床边,奚音在喜玲的伺候下套上了衣裳,也穿上了鞋子。 盯着喜玲将最后一根髮簪插入髮髻,不等喜玲多说一句,奚音便拎起锦裙,嚷嚷着:「早膳等会再用,我寻沈矜霜有要事!」丢下这句,她就冲出了房间。 喜玲早已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掌事姑姑,临危不乱地走出去就唤道:「春花,跟着皇后娘娘!」 春花:「是!」应完,就追着奚音匆匆而去。 「秋月、何时,你们俩去小厨房瞧瞧早膳做好了没!好了就端来清歌园。」 秋月、何时:「是!」 她们俩也走了,喜玲转身望向年纪最小的了了,道:「小了了,你在这看着,别让其他人入房间。」 「好!」了了奶声奶气地应道。 然后,喜玲将屋内的水盆、毛巾等收拾好,端着脏水走出了屋子。 一切有条不紊,少一个人都不够。 「沈矜霜!」远远地望见沈矜霜,奚音就同她招了招手。 沈矜霜亦举起手,手一张,一把鱼食兜头落下。 风中,那细密的尘扑了她满面。 此情此景太过震撼。 奚音惊讶地止步,默了片刻,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沈矜霜:你笑得也太大声了吧。 一面捂着肚子爆笑,奚音一面放缓了行走的速度。 等她到了亭子里时,已然气喘吁吁,不是累得,而是笑得。 沈矜霜一记眼刀扎来,奚音总算止住了。 可她刚安静下来,就发现了另一件的事——沈矜霜额上凸出一块红肿,宛如一枚犄角。 这不是……头上有犄角……有犄角…… 「你……这是怎么了?」奚音睁大了眼,指着沈矜霜的伤处。 饶是笃定说完要继续被嘲笑,沈矜霜也不得不说。 她嘆了口气,一副悲痛欲绝地表情,随后娓娓道来:「昨儿下午回去之后,我先是尝试了割腕,可我如何都下不去手,那刀太过光亮,让人不寒而慄。而且,我有些晕血,一想到割了腕,我将会倒在一片血泊中,我就胆战心惊,所以,我就放弃了这条路。」 说完,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接着道:「之后,我就尝试自缢,踩在凳子上往下望,又觉得有些恐高,就狠不下心把凳子踹倒,挣扎半天,决定暂时作罢。刚要下来时,小侍女恰巧冲进来,以为我要自杀,扑上来就抱住我的腿,害得我一下栽倒,头撞在桌子上,撞出了个包来。」
第176页 「哈哈哈哈哈……」 果不其然,奚音再次发出一阵爆笑。 生无可恋地望了她一眼,沈矜霜垂眸:「我思来想去,打算再去见见主持,寻个温和法子,求死……太难了。」 「好!」奚音喜滋滋。 如此一来,她又能和沈矜霜多相处几日。 说着话,喜玲领着秋月和何时端着丰盛的早膳走来了。待她们摆放好各餐食,奚音便遣走了她们。 舀了一勺粥,奚音哧熘喝了一口,继而抬起脸来问沈矜霜:「我昨夜想到个问题,你上次只说你写到了池青重生部分,那后面呢,在你原本的设定里,谁是那个登上皇位的人?」 第192章 林瑄 愣愣神盯着奚音良久,沈矜霜眨巴眨巴眼,「你怎么知晓我原本设定的不是五皇子登基?」 奚音:……我不知道哇。我就是这么一问哇。 沈矜霜接着道:「是八皇子。」 「八皇子?」奚音讶异。 她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完全没有检索到八皇子的长相,索性放弃了,懒懒地问道:「你是如何设定的?说来听听。」 说起这个,沈矜霜可就不丧了,她坐直身子,道:「池青重生,要向四皇子復仇,四皇子一心想当太子,池青就假意与他交好,在这个过程中呢,五皇子发现端倪,尔后两个人在復仇与恋爱中纠缠。当四皇子与五皇子相斗争时,原本年幼的八皇子初长成,坐收渔翁之利……」 听完沈矜霜的讲述,奚音就记起在宗人府坐牢的林祁。 林祁与从前迥异,是不是也是因脱离原本的剧情,而逐渐产生了他的自主想法呢? 殊途同归,到头来,他都註定与储位无缘。 当奚音与沈矜霜在清歌园闲聊时,勤勤勉勉的新帝林梧已下了朝,受薛少傅之邀,去了趟尚斋。 「皇弟、世子们相处如何?」一面与薛少傅往前走着,林梧一面问道。 尚斋内,各位皇弟、世子们正在跟着少傅读书,隔了老远,就听到那朗朗书声,整齐划一,掺着些稚嫩的清脆嗓音。 微眯起眼,薛少傅捻着鬍鬚,悠然道:「皇弟和各家世子们大都乖巧,只是,也如每一年,总会有些不听话的,都是常事。」 薛少傅在尚斋任职十年,带出一代又一代学生,见过林梧这样的珍宝型学生后,再见旁的学生,就都乏善可陈了。倒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各有各的厉害。 「若要你选个佼佼者呢?」林梧问道。 思忖了会,薛少傅再言:「八皇弟当是不错。」 八皇弟。 林梧远眺,视线越过窗户,落在了正捧着书的八皇弟身上。 八皇弟今年已有十六,正随着众人站起身,如青竹,身姿挺拔。 「恭送少傅!」众人齐齐鞠躬。 少傅还在案台前收拾书籍,已有一堆少年沖了出来。八皇弟林瑄亦绕开书桌,但与旁人不同,他是握着书,直直走向了少傅。 接着,林瑄与少傅就书上的内容交谈了起来,少傅在侃侃而谈,林瑄则是认真倾听。 读了一个时辰的书,其他皇弟和世子们的心早就飞到了天边,哪怕只是出来唿吸几口空气,都觉得快活肆意。 林梧与薛少傅止了步,站在对角的亭廊处,遥遥地观望着。 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推着搡着,勾肩搭背地跑入院里,脸上都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院子正中央挂了一个鞦韆,那还是奚音在尚斋读书时搭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鞦韆都褪了色,泛着斑驳的黄,在风中摇摇晃晃,好似一片偌大的树叶。 有一身穿湖蓝长衫的小世子孤身一人朝着鞦韆跑去,但他面上没几分落寞,反倒是生机勃勃。 小世子刚十岁,尚未长开,小小的一个,坐在鞦韆上,脚踩不到地,他就笨拙地攥着两根绳晃啊晃啊,眼睛不时瞟向不远处的其他皇弟和世子们,脸上流露出不明朗的艷羡。 小世子唤蓝生,是和王,也就是林梧二哥家的孩子。 如今林梧称帝,那些素来不喜林瑜的皇弟和小世子们都顺其自然地将那份不喜转移到了小世子身上。 冷落,孤立,疏远。 林梧皱眉看着,眼前如同起了雾,画面变得模煳。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我来推你吧。」说话的是九皇弟。 有人来相陪,小世子的脸上表现出的却不是惊喜,而是一丝丝的害怕。 林梧侧身问薛少傅:「九皇弟平日表现如何?」 薛少傅拧起眉,「略有顽劣,我们最好去……」 「啊!」 薛少傅话未说完,只见九皇弟在小世子身后用力一推,小世子勐地盪了老高。 小世子面露恐惧,双眼禁闭,整个人瑟缩着,如一只淋了雨的鹌鹑,微微发抖。 「九弟,你在做什么?」一道厉声质问划破长空,在不远处乍起。是林瑄。 林瑄三两步冲过来,怒斥九皇弟:「作何要欺负蓝生?」 训完,他立刻伸手去把住鞦韆的粗绳,瘦削的身子被晃荡的鞦韆带得连连前倾,他也没撒手。 鞦韆一停,小蓝生就从鞦韆上跳了下来,脸上泪水涟涟,缩在林瑄身旁,委屈地唤道:「八皇叔。」 有林瑄为蓝生撑腰,九皇弟摆了摆脑袋,做了个鬼脸,跑了。
第177页 目睹这一切,林梧心上酸涩,这些孩子年岁不大,却也已是善恶分明。 善的善,恶的恶。 「九皇弟需多加教导。」林梧冷声道。 薛少傅应声:「是。」 鞦韆旁,林瑄正在为蓝生擦拭眼泪。 凝望着如此兄友弟恭的一幕,良久,林梧淡哂着发出一声喟嘆:「八皇弟委实不错。」 —— 晚间。 林梧结束忙碌,回到长乐宫时,发现奚音正守在宫门口,专门等他归来。 一见他,奚音就热情地迎上来挽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累了?」 林梧:……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梧任奚音挽着,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后试探着问道:「你犯错了?」 「怎么会?」奚音白了他一眼。「我是那种只有犯了错才会对你好的人吗?」 林梧:不是吗? 心里这么想了,林梧为求安稳活着,还是扬起笑脸,谨慎道:「不是不是,是我太多疑。」 「我一向对你都很好啊,以后还会对你更好的!」奚音甜甜一笑。 林梧后背一凉。 二人踏入寝殿,桌上已摆好膳食。 不同以往的满满一桌,今日的菜品少了些,只有三道,三道均是颜色深重,瞧不出是何菜品。 林梧沉默了,盯着三道菜半晌,艰难地挤出笑容:「是……你做的?」 奚音满心欢喜地点头:「对啊!」 林梧:「我会好好品尝的!」 二人入了座,奚音让喜玲领着其他侍女们先行退下,自己来为林梧布菜,伺候他用膳。 终于,在收到奚音夹来的第三块排骨后,林梧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事所求?」 第193章 天选(修) 奚音讪笑着:「的确……」 「何事?」林梧没看向她,而是一边吃着奚音做的难吃的排骨,一边静候下文。 奚音突然有些难以启齿,握着木筷,埋着脸,努力组织措辞,「那个……」 经过漫长的等待,林梧蓦地想到什么,抬起脸来,眸光冷了几分,望着奚音:「你……是不是想要离开我?」 嗯? 奚音一惊。 这不是误会了吗? 她偏头看去,林梧眸上似是镀了层飞雪,飘零破碎感唿之欲出。 「当然不是!」奚音惊唿。 饶是奚音否认了,林梧也没有立即放松下来,他仍旧那么委委屈屈地望着她。 奚音赶忙搁了筷子,拖着凳子凑到林梧身边。 她捧着林梧的小脸,哄着解释道:「那晚你同我说,原本你就没有要做皇上的准备,自你登基以来,你整日那么辛苦,我都怕你哪日猝死,我是想着,如果你不在乎这个皇权,倒不如我们在你的弟弟当中寻个合适的,来日转交权利,我们去宫外过快活日子。人生苦短,没必要被这些虚头巴脑的权利捆绑。你以为呢?」 听到奚音所言是为了他着想,而不是要离开他,林梧松了口气。 自奚音展露惆怅以来,他就考虑了这个问题。 他担心天性活泼的奚音被宫中礼制束缚,便计划将皇位禅让给合适的人,尔后带奚音去宫外开经纪公司,过逍遥日子。 此间来看,俩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已有心仪人选。」林梧认真道。 奚音:……这么快吗? 「是谁啊?」 林梧:「八皇弟。」 奚音差点一口口水喷出来。 这……就是来自神的指引吗? 她弱弱地问:「八皇弟好在哪里?」 林梧向她讲述了今日的见闻,尔后补充道:「八皇弟学识广博,又为人宽厚,未来,将会是个贤君。」 奚音连连点头,那毕竟是作者钦点的皇帝,当然是天选之子! 交代完自己的想法,奚音心中的重担也就放了下来。 她又为林梧夹了一块排骨,巧笑嫣然:「皇上相公,现下,可否用膳了?」 林梧笑答:「允。」 —— 春暮寺。 斜阳洒在石阶上,温暖的颜色与绯墙相映照,端的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惜,沈矜霜无法分心留意这世间的美好,她满心满眼只有即将归家的喜悦。 她又来见了主持。 主持这次告知她一个新的回家方法——过几日将有七星连珠的异象,彼时,她穿着来时的衣裳以来时的姿势待着,即可回到原本的生活之所。 这个法子听起来温和且安全。 虽然沈矜霜很想质问为何主持不早说,但她还是忍住了。能回去,就很开心。 回去之后,她决定放弃完成这本小说。永宁行至今日,已然最好的结局,她不想再另做铺排。 「哈!」 正当沈矜霜美滋滋地盘算着回去后要做些什么时,时芥突然从旁边冒出来。 沈矜霜一贯淡定,虽是面不改色,实则心头一颤。 她微眯起眼,无语地望着幼稚的某人。 时芥摸摸后脑勺,尴尬道:「怎么?没吓到你?」 沈矜霜:…… 「做什么?」沈矜霜冷冷发问。 她如今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时芥。 既然决定要走,就不该再与这边的人有任何瓜葛,尤其是时芥。
第178页 每次见到时芥,她都会没出息地动容。 她抗拒那样的自己,便也就抗拒与时芥碰面。 眼不见,心不乱。 沈矜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时芥心里头便是「咯噔」一声,更是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生气了? 他讪笑着小碎步靠近沈矜霜:「对不起啊,我只是……想逗你玩。」 沈矜霜面无表情,冷冰冰地问:「小侯爷找我都找到春暮寺了,可是有何要事?」 挠了挠眉骨,时芥神秘道:「领你去瞧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 「去了就晓得了!」时芥探手攥住沈矜霜的手腕。 沈矜霜想拂开,手抬到半空,将将触碰到时芥袖口时,又落下了。 这样能被他攥着的机会还能有几次呢? 就放纵这么一回吧。 「你们先行回沈府吧!到时候我会把你家小姐送回去!」时芥手一挥,同沈府小厮交代道。 小厮不敢擅作决定,为难地看向沈矜霜。 沈矜霜点了点头。 得了首肯,小厮便先行驾马车离开了。 见沈矜霜没有直接拒绝自己,时芥偷乐了会,接着拉着沈矜霜登上马车。 时芥先行上了马车,没进去,而是一手弓着身子掀起布帘,一手扶着沈矜霜送她先入了内室,鞍前马后,很有小厮的风范。 俩人相对而坐,时芥一见沈矜霜就龇牙咧嘴地想笑,但又不想表现得太痴傻,努力收敛着。 「你……来求什么啊?」一面是没话找话,另一面时芥也确实好奇。 沈矜霜垂眼,撒了个无关痛痒的小谎:「国泰民安。」 「沈小姐真是心怀家国!」时芥竖起大拇指,喜滋滋地夸道。 每次发现沈矜霜有何优处,他都比自己得了夸奖还高兴。 「还好。」沈矜霜淡淡答道。 沈矜霜话少,基本没什么想说的,不说话时,她就会枯坐着,或是侧过身子去看风景。 但在时芥身边,鲜少有人能长时间沉默,更何况是时芥在意的人。 一路上,时芥就像是被人打开了话匣子,东家长西家短,叽叽喳喳,边说还边比划。 难得的,沈矜霜没嫌他烦,所有的问题都耐心答了。 便是如此,时芥愈发心潮澎湃。 面对沈矜霜,只要对方肯给他一点甜头尝尝,他就会如飞蛾扑火地扑上去。 马车在长街上缓慢前行,最终停在了熟悉的老地方,迎星坊门前。 自林梧登基后,时芥一直盘算着要重开迎星坊,可如今奚音在宫中过清闲日子,没人督促他,拖拖拉拉,拖到今日也不过是将将对其打扫清理了一番。 二人下了马车,沈矜霜抬头望着眼前的酒楼,心中微漾,但没有多问。 她不问,时芥就自己来抛问题:「你猜我带你来这做什么?」 沈矜霜眼角抽了一下,「你不是同我说,是来看好东西的吗?」 时芥尬了会,随即摸摸后脑勺。「对。」 第194章 醉酒 望着他那副傻乎乎的表情,沈矜霜有片刻的晃神,别人都说时小侯爷风流潇洒,可在她面前的时芥,似乎总是个傻憨憨。 这就是爱一个人的症状吗? 「走吧。」沈矜霜收回视线,淡漠地走在前头。 时芥三两步迈过来,抢在沈矜霜前面,颇有风度地说道:「我来开门。」 门一开,一股沁人的酒香扑面而来。 沈矜霜心下瞭然这是什么,便微微哂笑。 她这个人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好几口酒。尤其是永宁的酒,比现世的要醇香,她很是喜欢,之前还在遗憾要离开永宁,不能把酒带回现世。 看来,时芥应当是备了些好酒给她。 迎星坊各处jojo窗户没开,虽是白日里,里头却是黑蒙蒙的,时芥一拍手,霎时间各廊角挂上了灯笼,堪比现世的智能灯。 沈矜霜瞧着觉得有趣,忍俊不禁。 其实是廊角都站了小厮,闻声而动。 目光从上面移下来,沈矜霜定睛一瞧,只见从前演戏的方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罈子。 一排一排,整整齐齐。 从那酒罈各异的样式中,沈矜霜猜测每一坛都是不同的酒。 这的确是好东西。 她微笑着望着那些酒,问道:「小侯爷这是何意?」 「今日是你的生辰,所以我特别为你备了份好礼。知晓你好酒,特地去寻的。」时芥一下蹿上方台,指着其中一坛,道:「这是梦安楼的千里香。」 他转身又指了另外一坛,「这是林良的醉佳人。」 …… 他一坛一坛地介绍,如数家珍。 他之所以对这些酒都这么熟悉,是因这每一坛都是他亲自去选的。 这些酒有的来自京都本地的名楼,也有的来自隔壁城,时芥前前后后光是收集它们就花了月余。 期间有小厮自告奋勇要替他去,他统统拒绝了。 这是他头一次为沈矜霜庆生,每一步都想亲手去做。 伫立台前许久,沈矜霜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谢。」 今日分明不是她本人的生日,她分明从来不会被这种烂俗的情节所打动,可她还是动容了。 在她面前,时芥就好像是她少时养过的那只小狗,单纯,可爱,让人想要怜惜。
第179页 可是,一如那只小狗最后离开了她,她也註定要与时芥分离。 长痛不如短痛。 「时芥,我有话要同你说。」她与他之间只隔了几步远,他在台上,她在台下,有光从顶上漏下来,将他们分割成两端。 时芥懵懂:「什么?」 长吸一口气,沈矜霜恢復了往日的淡漠神情,冷冰冰地说道:「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时芥愣了。 须臾,他瞪大眼睛,惊唿:「怎么会?我去查了……」 「你查得没错,」沈矜霜打断他,「今日是沈矜霜的生辰,但我,并不是沈矜霜。」 如五雷轰顶,时芥僵在原地。 沈矜霜继续道:「我和奚音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时芥的脸上从愕然到困惑,再到愕然,转瞬即逝。 很快,释然倾覆了所有别的情绪。 无论她来自哪里,他都不介意。 她既然愿意告知他,是不是她对他的信任又深了一步? 这么想着,时芥咧开嘴,「无妨,你们那个世界的话,我都学得差不多了,我还能同你用那个世界的话说话呢,譬如什么开公司啦,什么艺人啦……」 「可是,你们……」只是我创作的一个人物。 话到嘴边,沈矜霜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原以为自己足够残忍,怎样伤人的话都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可现下就这么望着时芥,她说不出口。 将原本的措辞咽了回去,她转而道:「可是,我不会永远留在永宁,我会回去的。」 这一此,时芥笑不出来了。 可爱的梨涡消失殆尽,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与他那勃勃生机的气质不相符的茫然。 他耳边嗡的一声,分明听见了她在说什么,可反应了好一会,才逐字逐句理解她的意思。 「你要……走……」他失神地问。 「今日,很开心你为我准备这些酒,可惜,我不能收了。往后,我想,我们也不必走得太近。于你,于我,都不好。」说罢,沈矜霜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来到永宁是一场意外,她不能让这个意外持续下去。 她的生活终究会回到正轨。 沈矜霜迈出迎星楼,迅速消失在转角的光影中。 时芥定在原地,心潮久久不能平息。 他抬起手盖住脸,蓦地有些想要发笑。 就在刚刚,介绍完这些酒,他还打算同她说,若她不介意,往后余生,他都愿守在她身边,为她寻遍这世间最醇香的酒。 现下,什么都无需去做了。 她不愿意。 她的不愿意是那样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那么,一直以来,她是怎样看待他的呢?逗闷子吗? 想到这,时芥苦笑起来。 她眼里的他到底是怎样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时芥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他顺势席地而坐,捞起一坛酒,拧开来,勐灌一口。 辛辣的液体淌过喉咙,时芥寂然合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 「小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小侯爷,就算您同娘娘关系好,也得我们通传一声。」 「小侯爷……」 …… 长乐宫内乱做一团,那吵嚷声将奚音从午后的美梦中拉出来。 她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问道:「喜玲,外面这是怎么了?」 喜玲面露难色:「小侯爷来了,醉醺醺的,您在休息,他还非要往里头闯,他们正拦着呢。」 时芥这是怎么了? 奚音赶紧穿上外衣,走了出来。 一踏出门,奚音就看见几个侍卫挡在时芥前头,时芥还在奋力往前扑腾。 一来一回,衣衫凌乱,连头髮都乱了几分。 他面上尽是因喝酒而晕出的红,脚步更是虚浮,走上半步,就要往侍卫身上栽,即使如此,嘴里还不忘念叨:「奚音,你给我出来!」 真没见过时芥这般窝囊样。 奚音看他,就像是姐姐在看不成器的弟弟,咬着牙恨恨地一蹙眉,随后厉声呵斥道:「时芥,你在耍什么酒疯?来人,把他给我押过来!」 几个侍卫扑上去,合力制服他,他倒是顽强得很,一路都在反抗。 离得近了,奚音闻到那刺鼻的酒气,不由得眉头紧锁,手扇了扇。 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犯得着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侍卫们将时芥送上卧榻,奚音再命喜玲去煮一份醒酒汤来,然后又安排春花秋月打水来为时芥洗把脸。 时芥到底是时芥,醉了也不忘怜香惜玉。 对待奚音就是一副咋咋唿唿,仿佛此仇不报,不共戴天的模样,可春花秋月给他擦脸,他就乖巧地伸过脸来,任由她们摆弄。 奚音甚是无语,还有几分嫌弃。 时芥在榻上缓了小半个时辰,又喝了醒酒汤,到申时过半才清醒些。 奚音一看,申时?这不是该准备用晚膳了吗?难道这是什么新型的蹭饭手段? 坐在桌旁,奚音捧着一杯茶,吹了吹,接着望向时芥,「好了?」 时芥醒是醒了,怒火未消,还在气头上,噌地坐起身,问道:「你可知晓她要走的事?」 他知道沈矜霜要走的事了。 果然,纸包不住火。
第180页 奚音沉默了。 沉默即代表默认。 时芥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再吼道:「你早就知晓,为何不告知我?你们都把我蒙在鼓里,是觉得我很可笑吗?你们看我,是不是就像是在看个傻子?」 越说越气愤,越说越难过,脸上那刚刚散去不久的红晕,又因生气而涌上来。 「当然不是!」奚音也站起来。 五官拧到一起,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单单一句「沈矜霜让我替她保守秘密」,未免显得太单薄,且有些残忍。 可除了这个理由,奚音也想不到别的。 她哑口无言。 时芥冷笑,拍着手,「好好好,如今是连敷衍都没得敷衍了!」 「时芥,没告诉你是我们的不对,我……」 「哼,哪敢让皇后娘娘向草民道歉?」时芥讽刺道。 他一甩广袖,走了。 林梧踏入长乐宫,与怒气沖沖的时芥擦肩而过,他回身望了眼对他熟视无睹的时芥,问追过来的喜玲:「怎么了?」 喜玲先同他行了个礼,随后答道:「也不知怎的了,小侯爷醉醺醺地冲来了长乐宫,好不容易酒醒了些,又向娘娘发了好大的火。」 时芥竟然向奚音发火? 林梧加快脚步,入了殿中,就见奚音坐在桌前发呆。 回身见林梧走来,奚音招唿喜玲,「去准备晚膳吧。」 喜玲心领神会,同其他几位侍女们使了个眼色,领着大家都走了。 殿中只剩下奚音和林梧俩人。 第195章 争吵(修) 「怎么回事?」林梧停在奚音身边。 奚音坐在凳子上,回身抱住了他。她一张脸埋在他的衣裳中,闷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林梧环住她,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不急。你慢慢说。」 「嗯……」奚音略略沉吟,又嘆了口气:「沈矜霜与我来自同一个世界……」 林梧眼睑微垂,生出一丝困惑。 「近日她寻到个回去的法子,她打算回去了,今日时芥为她庆生,她就将她的打算告知了时芥,且告知了时芥不能与他在一起。时芥便是生气了,责怪我为何不早些告诉他这些……」 奚音正说着,突然感到背上的动作止住了。 她抬起脸来,发现林梧正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奚音不解,只听林梧接着寒声问道:「你是不是也打算离开?」 他淡漠地瞧着她,像是在瞧一个陌生人。 嗯? 奚音皱眉:「没……」 不等奚音说完,林梧就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推开了她。 动作虽然轻柔,可他的语气却很是冰冷。 他牵起唇角,嘲讽一笑,「你那日问倘若你要回去了我当如何,便是试探对吗?」 那讽刺意味愈发浓郁,他再问:「那你打算何时告知我呢?等到你离开了以后?让我平白去接受那样的结果是吗?」 奚音:? 原本就被时芥搅得心烦意乱的奚音噌地站起身,如火山喷发一般地喊道:「你发什么疯啊?我都说了我不走、不走!你自己不相信,我说那么多遍又有什么用?」 太过在意,于是患得患失。 殿内有片刻的静默。 尔后,林梧的声音响起,似一盏裂开的瓷,透着破碎感,他问:「你可以发誓吗?」 奚音怔住了。 她无法发誓。 来到永宁是一场意外,这场意外的发生并不取决于她,自然,倘若有一天当真要结束,也并不由她。 说实话,她没办法向林梧保证。 事实上,即使她不主动去寻求回去的方法,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在永宁长久地待下去。 说到底,她不属于这里。 林梧应当接受这个真相。 他们之间,因不同世界出身而产生的鸿沟一直都在,他们不可视作不见。 他们能做的,应当是珍惜当下的时光,而不是一味地活在美好的幻想中。 在她沉思的间隙,林梧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凝视着她,冷若冰霜,一拂袖,走了。 门口,喜玲正领着侍女准备上菜,见林梧气恼地走了,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瞥见她,奚音颓然地唤道:「进来罢。」 「小姐?」喜玲小心地唤了声。 奚音坐下来,浅声解释道:「与他小吵了两句,不打紧。」 力气如同被抽离,她闭上眼,揉起太阳穴。 当真是被他气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喜玲走来,「小姐,我来罢。」 奚音放了手,任由喜玲来帮她揉。 喜玲再问:「小姐,您不用去看看姑爷皇上?」 心中烦闷,奚音直摇头:「让他冷静会。现下,我也没心情去同他讲道理。」 揉了会,奚音拍了拍喜玲的手,示意她停下。 第196章 太后(修) 饶是只休息了片刻,感觉也甚是舒服,奚音睁开眼来,道:「我饿了,还是先吃饭罢,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吵。」 喜玲惊恐:「啊?还要吵啊?」 见喜玲当真了,奚音笑笑,「随口说的。」 她又嘆了口气,「哪有那么多架可吵?吵了也还是要我来哄他。」 一面安排侍女们将菜品摆放整齐,喜玲一面道:「我听她们说,姑爷皇上以前在宫中不是这样的,听说姑爷皇上以前脾气很好,谁也没法惹他生气。」
第181页 记起在尚斋读书时的事情,奚音嘆息:「确实啊,旁人在他衣服上画乌龟,他都不生气,还自备两套衣服,衣服被画脏了,他就换一套。」 「啊?」喜玲惊讶,「那姑爷皇上如今怎么这么……」 她勐地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祸从口出。 「你倒是有长进,如今手比嘴快。」奚音打趣道。 喜玲嘟着唇娇嗔道:「进宫都这么久了,我自然也是大有长进!」 眸光逐渐变得温柔起来,奚音续上之前的话茬:「皇上变成如今这样,还不是我宠的?没办法,自己的夫君,自己得宠着。」 喜玲撇撇嘴,「酸!」 奚音哈哈笑开。 喜玲再问:「那一会用完晚膳,可要去寻皇上?」 奚音摇头,「倒也不能每次都那么哄他,这脾气啊就是这么哄出来的。」 奚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喜玲来为她揉太阳穴时,她的脾气就散了。 她不生气了,不代表就能去哄林梧。 毕竟,林梧这现下的脾气可是了不得,连她的话都不信了! 用完膳,奚音洗洗弄弄,早早地上床睡了。 林梧乐意不吃晚饭,就让他饿着。 他自己乐意生气,那也就让他气着。 纵使最后的结果还是要去哄他,那也等不得不哄时再哄。 今日先以自己的快乐为先。 —— 翌日。 天光已然大亮,各宫都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唯独长乐宫,还是死寂一片。 呃,原因倒也简单—— 奚音还没起床。 「小姐!小姐!」又是被喜玲叫醒的早上。 奚音睡得意识模煳,黏黏煳煳地问:「林梧来同我道歉了?」 「不是!」 令奚音没想到的是,昨儿时芥刚来宫里头闹了一遭,今儿就收到了太后的召见。 慈宁宫。 奚音一入了宫,就听到侍女大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接一声,从宫门口一直传到殿内。 这气势,比奚音这个皇后还要更甚。 之前老皇帝还在时,奚音对太后的印象不错,说话和和气气。 不过,眼下,她们也有好些时日未见,奚音一时忐忑不安。 说到底,皇后娘娘既然来见她,必定是带着目的来的。 「栎儿啊,来,坐母后身边来。」 奚音一踏进殿中,就听到太后娘娘的唿唤。 同太后行了礼,奚音就如她所邀,在她身旁入了座。 「栎儿啊。」太后拉着奚音的手,十分亲切的模样。 这罕见的热情令奚音心头一颤。 这……这不是现世里大家要借钱时的表现吗? 奚音直接道:「母后,您有何事但说无妨,做小辈的就该为您排忧解难。」 在奚音的鼓励下,太后索性摊开来说:「是这样的,最近啊,母后时常梦到先皇,都是在质问哀家为何不上心皇上开枝散叶一事……」 第197章 选妃 听到这,奚音就明白了,太后这是来催生的啊。 奚音尴尬笑笑:「我们在努力了。」 嗯? 太后愣住。 白栎这话说得太太太直白了! 嘴角抽了抽,太后话锋一转,决定也同奚音直白说话:「再过些日子就该到一年一度的选妃大典,新帝如今后宫寡然,也该充盈后宫,增添一些人气儿,自古帝王都是佳丽三千……」 她直勾勾地凝望着奚音,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奚音认同地点了点头。 的确,就她看过的那些古装剧而言,皇上都不会只有皇后一个。 可是,她的林梧可不是那些庸俗的人。 但是…… 奚音蹙眉,忽而想到,既然这是沈矜霜写的一本书,也许,等到沈矜霜回去后,一切就会悄然结束。 倘若,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回到了现世,那林梧又该如何自处呢? 真到了那天,林梧身边如果能有一个人陪他,倒也是件好事。 太后的声音就如潺潺的流水,在奚音的心间流淌。 奚音拖着下巴听着,如同在听一出话本子,一面在听,一面在思考着她与林梧的置气。 木架上长草低垂,映着踏上的人,温婉清丽。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结束,林梧回到御书房,一步未停。 都是乱十年,和十年。 现下正是和十年的第二年,和上加和。 递来的奏摺子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前好歹还都是些国事,最近几日逐渐演变成他的家事了。 「臣以为,皇上当早日开枝散叶,立储君……」 …… 诸如此类,劝他生娃,不劝生娃的,就劝他再多娶几个。 一定是那些大臣们太闲了。 坐在案台边,林梧随手翻了几本奏摺,又心不在焉地合上了。 他眼一抬,眸中有几分不甘心,厉声问道:「皇后那如何了?」 按照以往,奚音早就该来哄他了,怎么会还放任他在外头睡一晚? 想来是真的要走了,要走了,所以连装都不愿装了。 枉他为她着想,入东宫,登皇位,现下又盘算着要退位。
第182页 坎坎坷坷,矢志不渝。 那她呢? 喜欢了,就招招手成为盟友,想回去了,就挥挥手,说一声道别? 她嘴上说着没打算回去,可都不哄他了,这让人如何可信服? 越想越是气愤,他焦躁地将手中的摺子一撂,偏头望过来。 陡然被两道尖锐目光刺穿,荆南默然嘆息。 这年头侍卫不好当啊,不仅要保护主子,还要管主子的家事。 顶着林梧可怖的视线,荆南背嵴发凉,同手同脚地走到前面来答话:「回皇上,皇后娘娘被太后娘娘传去宫中了。」 「所为何事?」 「是为给您选妃一事。」 选妃? 选什么妃? 林梧眉头一皱,噌地起身:「摆驾慈宁宫!」 —— 「……其实哀家心里头明白,皇后的确难做,既要有容人的气度,也要懂得与皇上示好,不过,就哀家所见,你同皇上恩爱两不疑,实在是令旁人艷羡……」太后拉着奚音的手。 上一篇章已揭过,现在二人已进入温温柔柔话家常的阶段。 奚音起初还有几分忐忑,担心自己说错什么。 可听着听着,见太后言语中没有分毫的攻击性,便想到她也许是太过无聊,有老臣来找她,她就找来奚音聊聊。 如此想着,奚音又觉得太后还挺可怜。 深宫里的女人难能交朋友,又是太后这样的位置。 之前,奚音曾听闻先皇与太后的婚姻,不过是政治姻亲,想来,她当是最懂深宫女人的苦。 太后为人柔柔弱弱,若是在现世奚音的公司里,奚音定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可是,她在深宫中,只得被迫坚强独立。 她也是时运不济,偏偏诞下个与皇上一般暴躁的孩子。 林瑜那个白眼狼素来追着他父亲的脚步,不愿多在母亲身边逗留。 先皇离世,他现如今更是少入宫来陪太后。 太后孤零零地住在这宫中,甚是可怜。 「我与皇上也是机缘巧合……」 奚音话刚说一半,只听殿外传来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 放眼望去,一抹明黄正在坚定地朝着大殿走来。 正是还在与奚音闹别扭的某人。 奚音抿唇笑笑。 明媚的日光中,林梧就如一根立竹,清瘦,挺拔,目不斜视。 林梧素来清瘦,幼时还有些婴儿肥,肉嘟嘟的,池青死后那几年,他便就清减下来,瘦削单薄。 以前奚音不在意,只是觉得他瘦,后来与他在一起,便晓得心疼他。 林梧刚登基那几日,有奚音好生养着,他终于稍微结实了些。 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奏摺排山倒海地压来,他起得越来越早,睡得越来越晚,渐渐地又再度消瘦下来。 平素,奚音不仅会为他炖汤,还会施展美人计来敦促他早些睡。 奚音之前盘算着,等他们搬去宫外,她一定要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林梧,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而不是如今这副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下的模样。 不过,林梧其实也只是看着瘦弱,实际上力气倒是不小,以一敌百有些夸张,以一敌十还是可以。 入殿后,林梧没看向奚音,直接同太后请了安。 一看林梧装模作样,奚音就忍不住偷笑。 小兔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可爱。 他不同她说话,奚音就主动开口。 她连忙起身,「皇上,您坐这罢。与母后亲近些。」 她唇角含笑地望着林梧。 知晓他现下不愿与她说话,她便故意如此。 她就是要让他破功。 当着别人的面,林梧不想驳奚音的面子。 他是想给她点教训,但不想明日在宫中传出皇上与皇后不合的消息。 倒不是他介意人言可畏,而是他深知这宫中人多势利,担心旁人因此对奚音不利。 脑中想法千迴百转,落到结尾,就是林梧不情不愿地坐了过去。 一直以来,他与太后都不算熟悉。 不过,他对太后的印象倒是不错。 太后此人温婉良善,身上有早前林梧生母和后来的养母的影子。 只是,从未在他的生命中绽放的花朵,再清香,也终究难生亲切。 第198章 生气 待林梧入了座,奚音也没走开,就立在林梧旁边守着,为其添茶。 瞥了她一眼,林梧锁眉,甚是嫌弃地问道:「站着不累吗?」 奚音莞尔,游刃有余地应答:「能伴在皇上身边,如何会累呢?」 林梧耳根一热,强按下笑意。 他不想让奚音太得意。 他这两日痛定思痛,总结了奚音这次不来哄他的原因—— 一定是他平素太好拿捏,太好哄。 每次奚音随便说上两句软话,他就会乐颠颠地原谅她。 太容易被得到的,註定得不到珍视。 故而,这次,他决定再多坚持几个时辰,不让她轻易得逞。 林梧仍旧板着脸,但手却拉过奚音,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径直将奚音拉着坐在他旁边。 奚音也没执拗,她自认不是那等情绪充沛之人。 林梧让她坐,她就坐了。
第183页 坐下了,林梧顺其自然地想要抽走自己的手,可奚音没让。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撒开。 林梧努着下巴,微蹙眉瞥了她一眼,尝试了一下,又放弃了。 奚音笑笑,顺势挽住林梧的胳膊,歪靠在他身上,浅声打破无声的对峙:「皇上,母后正与臣妾聊您呢,再过些时日就该到一年一度的选秀大典了,届时,您可要好生物色物色。」 哼,自己要走了,所以就惦记着帮他充盈后宫来平她的愧疚? 林梧冷冷抬眼,周身散着寒气,简直要把身边的人都冻住了。 荆南一哆嗦。 太后更是浑身一紧,这可怕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后颤颤道:「皇上意下如何?」 「便是有皇后一人,就足够折腾,再添几个,只怕是分身乏术。朕平日里日理万机,不得功夫与旁的佳丽周旋,有皇后就够了。」分明是要表达爱意的话语,从林梧嘴里说出来却是格外生硬。 奚音抿了抿唇,脸上是大写的无语。 太后还想说什么,张了嘴,只发出干巴巴的两个字:「可是……」 「可是」之后,再无下文。 林梧眉头一挑,再道:「选秀大典虽说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礼制风俗,但并非良风优俗,不值提倡,朕以为,当从今年起作废!」 闻此,太后怔忡了片刻。 殿上的其他侍从也都低低地埋下头来。 选秀大典归根结底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皇上说要作废就作废,岂不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侍从们都以为将有一场大戏。 令大家意外的是,太后毫无辩驳,而是垂眼,摩挲着杯盏,翘起了嘴角,柔声应道:「好。」 原来,这世上不止有先皇那样的男人。 原来,她所憧憬的美好当真是存在的。 在林梧身上,太后看见了她从前的希冀。 简单聊了两句,林梧就以还有事为由,结束了这次突然的拜见。 既然是要打道回府,奚音便放开林梧,准备退在他身后默默跟着。 没成想,林梧起身之时,就手往下滑了半个掌位,顺势牵住了奚音。 奚音一惊,随即垂眸浅笑。 林梧还在生气,牵她的力气比平时大,但也不会抓疼她。 他任何时候行事,都很有分寸。 走出慈宁宫,奚音偷瞄了林梧好几眼。 那厮却是不动声色,对于她的行径置若罔闻。 有轿辇,他也不坐,拉着奚音往前走,一声不吭。 荆南遣走了轿辇,只留了喜玲和两个小太监。 他们走在前面,荆南领着小太监走在后头。 这样的场景荆南经歷了太多次,他已经了如指掌。 二人比肩而行,奚音故意清了清嗓:「咳咳。」试图吸引林梧的注意力。 可林梧没看她,视线不偏不倚,朝着前方而去。 奚音抬脸看了他一眼。 还是气鼓鼓的,犹如一只花栗鼠。 「我说,皇上夫君,你到底要生气生到什么时候?」奚音无奈地问。 林梧依旧不理会。 这一回,他一定不能轻易认输! 眼珠骨碌一转,奚音勾起唇角,使坏地再问:「你若是当真不想理会我,作何不再娶几个妃子?」 林梧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奚音接着问:「夫君,你作何还要废除选妃大典?你不一向是克己復礼的嘛?」 明知故问,即是挑逗! 林梧眉头微微蹙起。 很快,他就恢復平静。 一路上,无论奚音说什么,林梧都没开口。 说得累了,奚音就不说了。 她任由林梧牵着,沐浴着温暖的日光。 他们之间不必说话,只肖牵着手往前走,就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思来想去,奚音得出结论,一定是因为他们长得美。 「要不要留下休息会?」 林梧:「不用。」 林梧将奚音送回长乐宫寝殿内,然后就走了。 望着他走出大殿时决绝的背影,奚音没忍住,被气笑了。 走了一趟,她也累了,索性没追出去。 她先回了榻上休息,准备等到晚膳时再去哄哄他。 连廊转角,林梧与荆南正遇上喜玲。 喜玲手里还端着茶水和点心,见林梧,连忙行礼,失望地问道:「皇上现下就走啦?不陪娘娘多坐会?」 「你家娘娘哪里是需要我陪的样子?」林梧酸熘熘地嘟囔了一句。 不等喜玲说话,他想到什么,忽而问道:「刚刚在慈宁宫,我到之前,太后娘娘可同皇后说了选妃一事?」 「说了,她们那时都说了好一会了。」喜玲睁大一双杏仁眼,很是不解。 她不解皇上为何不直接问小姐。 林梧双手背在身后,再问:「皇后是如何答的?」 「嗯——」喜玲沉吟着回忆了好一会,道:「皇后娘娘就说一切都以皇上您的决断来,她无法替您做任何抉择。」 「那皇后对选秀大典一事是何想法?」 「那自然是不支持呀!」喜玲理所当然道,「小姐她也是凡人,不是菩萨,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与旁人一道来服侍同一个夫君呢?」 后面的话尽数为喜玲个人所想,在她想来,全天下的女人都当是这样的想法。
第184页 弄巧成拙,对于这个回答,林梧相当满意。 他对奚音的要求很低,只要奚音不把他往外推,他就相当知足。 这次,奚音没有擅作主张要帮他再娶,他就甚为满意,刚刚还在置的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荆南。」林梧转身,早前的愤怒荡然无存。他笑得春风得意,「你去买一份如意小馆的烧鸡回来。」 「是!」荆南也不多问,立即动身。 只要不让他再回答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跑多少趟,买多少烧鸡,他都愿意。 与喜玲道别后,林梧心情好极,连脚步都变得轻盈许多。 奚音还是在乎他的,否则,以她的性子,早就替她把下一任妻子物色好了。 第199章 和好 「哎呀,真香。」 一股诱人的飘香中将奚音从梦中拉了出来。 林梧走后,她原本只是想在榻上歇歇脚,没成想,那卧榻仿佛拥有什么魔力,让人一躺上去就昏迷了。 等奚音再睁眼,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使劲闻了闻,她发现桌上正放着如意小馆的烧鸡,便揉着惺忪睡眼问道:「这鸡是哪里来的?」 喜玲上前来伺候奚音,顺便说道:「这是姑爷皇上遣荆侍卫送来的。」 是林梧让荆南送来的? 奚音盯着那烧鸡,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林梧既然能让荆南送烧鸡来,那就说明他一定是不闹脾气了。这是给她的台阶。 奚音跳下榻来,立即穿好靴子,然后拍了拍手,兴势沖沖地往外走,「走!」 喜玲不解:「去哪?」 「去下台阶!」 「什么台阶啊?」 …… 奚音在前,领着喜玲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前有守着的小侍卫,她先问道:「皇上在吗?」 小侍卫行礼:「皇上在殿内等候。」 荆南早就交代下去,若是皇后过来,不必通传,直接放行。 见状,奚音心中愈发瞭然。 这两日闹别扭,她都忍住没来看他,此时此刻,思念如潮水席捲而来。 入了殿中,林梧正在案台后头批阅奏摺,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看。 整个人看起来不动声色,嘴角却是不禁微微上扬。 荆南正守在旁边,见奚音,行了礼:「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嗯。」奚音应完,就同喜玲挑了一下下巴。 喜玲立即向林梧请安:「奴婢见过皇上。」 林梧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依然没有看他们。 看来,小兔子还想闹一闹脾气。 奚音观察着林梧,含情脉脉。 林梧看似在淡定,实则那摺子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 荆南顿时明白,是他们这些外人的存在,耽搁了二位主子的和好。 他懂事地拱手道:「没什么事,卑职先下去了。」 林梧:「嗯。」 荆南又向奚音行了个礼,奚音点头作为回应。她只一心一意地瞧着她的兔子。 走到喜玲身边时,荆南止步,同她使了个眼色。 喜玲瞧见了,还以为是瞧错了,视若无睹地转过身子,继续立在奚音身后。 荆南走近几步,「咳咳。」 这表现得很明显了吧? 喜玲再度回身看她,依然是一脸迷惑。 那一双杏仁眼里只装满了无辜。 她看了眼奚音的背影,又看了眼正在批摺子的林梧,睁大了眼睛,很是不解。 为何他们都不说话呢? 为何荆南老是瞪她呢? 荆南抿了抿唇,又甩了甩头,示意喜玲跟上他的脚步。 眼看着荆南抽风似的,喜玲终于耐不住,小声问道:「你病啦?」 荆南:…… 奚音听见了,回身看了看单纯的喜玲,又看了看尴尬的荆南,随后拍了拍喜玲的胳膊,交代道:「和荆南去外头玩吧。」 喜玲惊慌:「可是……」 知晓喜玲是担心自己,奚音温柔道:「没事,皇上不会欺负我。」 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进了林梧的耳朵里。 谁还敢欺负她?不都是被她欺负吗?林梧腹诽道。 目送荆南和喜玲走到门前,奚音突然又唤住了她。 「奴婢在。」双手叠在身前,喜玲一副随时要冲回奚音身边的架势。 奚音挑眉:「把门关上。」 喜玲颓然:「是。」 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呀? 吱——呀—— 书房的门被带上,殿内的光瞬间少了大半,略显昏暗,但一切又都能瞧得清楚。 一束束光路中,灰尘颗颗分明,浮在空中。 只剩下两个人,奚音不如刚刚那般拘谨,也不等林梧下令,她就大步朝着林梧走去。 她停在案台旁,目光扫过林梧骨骼分明的手,精瘦的臂膀,认真的侧脸和透白的脖颈。 小兔子真好看啊。 这么好看的兔子,居然是她的。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一想到林梧拥有那样懵懂可爱的面庞,奚音就忍不住莞尔,她调侃道:「怎么?都已经送了烧鸡给人家,转脸还要继续置气?」 林梧放了笔,抬起脸来,眸子里分明没有泪迹,却好像春风带水,委委屈屈,嗓音里更像是融化了一块蜜糖,甜中泛酸:「你要走吗?」
第185页 还是这个问题。 悠长地嘆了口气,奚音拉过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奚音握着他,迅速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了他。 她半蹲下,蹲在他的腿边,仰着脸望着他。 林梧同她对视,眼中蕴着浓郁的爱。 奚音说道:「我同你说了呀,我不会走的,林梧,你得先相信我,然后才能找我要承诺。倘若你都不信我,我做了承诺又有何意义呢?」 沉默。 半晌,林梧让步了,他垂眸,没什么神采,而是简单的应了声:「知晓了。」 很快,他再言:「我信你。」 奚音咧开嘴直乐:「那就好。」 「我信你,那你就不许骗我。」林梧如一个孩子一般索取承诺,「你当真不会走?」 他的眸子里盛满了期望。 越是如此,奚音越不想辜负自己的承诺。 奚音接着说道:「我之前同你说过,在我的那个世代,我的母亲早逝,我的父亲另组家庭,那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念的家人了。我唯一的不舍,是我一手经营的公司。但是,想来,公司也并没有你重要。如你所说,即使是身在永宁,我也可以创建我喜欢的公司,也可以拥有我想要的事业。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会逐渐拥有在现世不曾有过的一切。林梧,我不会走,至少,不会主动离开。」 林梧刚要乐,听得最后一句,他愣了一秒,随后敛起了原本要唿之欲出的笑容。 「可是,我会不会回到现世,这其实由不得我。正如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这一切从来都离不开任何人。也许有一日,我也会莫名其妙地离开,一如我来时那样。林梧,我只能同你保证,我不会有预谋地离开,只要情形允许,我就会一直陪伴着你。但是,你也当做好我会突然离开的准备。我们要有离开彼此的勇气,才能更好地珍惜当下。」 林梧的眸光浮浮沉沉,从明亮到暗淡,从欣慰到担忧。 第200章 羁绊 他忽而扶着她站起身,还没等奚音站定,蓦地就被他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日置气,如隔半辈子。 林梧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闷声闷气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任你。」 奚音本就不生气了,一听林梧软糯糯的道歉,顿时心都化了。 她抚摸着林梧的后背,隔着薄薄衣裳,感知着他节节分明的骨。 小兔子实在是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心里心疼着他,嘴上还是不饶人,奚音没好气地说道:「我确实是没料到,你如今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林梧不甘示弱,但也不敢造次,怂怂地回道:「你也没来哄我。我们扯平了。」 奚音:「哦?看来你不仅脾气变大了,人还变幼稚了。」 林梧赧然。 默了会,他勐地抬起脸来,眼里如藏了星星一般的亮晶晶。 「你刚说,以后……我们会有孩子。」 奚音:……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记得这个? 林梧狡黠一笑:「我相信你的承诺,那你也得说话算话。」 奚音:……有种要被套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林梧正了脸色,一本正经:「既然如此,那你当及早努力。」 奚音:…… 眼角一提,奚音双手搭上林梧的肩,眼神火辣,声音若游丝,勾人心弦,「夫君,你希望为妻如何努力?」 刚还透白的小脸瞬间变成熟透了的苹果,林梧就如进了妖精洞的僧者,不敢看她。 撩人不成反被撩。 看着林梧吃瘪的样子,奚音心情大好,笑得花枝乱颤。 她一笑,林梧就有些恼了,微蹙眉,「你就晓得欺负我。」 「你这话可是冤枉我!我哪里欺负你了?还不是你自己不禁撩!」奚音没好气道。 「撩」一字太过复杂,林梧懵懂:「撩为何意?」 奚音突然凑近,在林梧的唇角轻轻舔了一下。 林梧顿感浑身一酥。 「这就是撩。」 林梧手托上她的后脑勺,贴了过去。 奚音闭起眼,准备迎接更深入的接触。 林梧在奚音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一吻。 奚音的睫尖疯狂扇动。 可接着,林梧没了动静。 奚音迟钝地睁开眼来望着他。 林梧有些得意:「你也不禁撩。」 学坏了。 奚音瞪着他。 林梧顿生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他立刻变脸,乖巧道了一声:「对不起!」 奚音一秒破功,「噗嗤」乐了。 见奚音乐了,林梧也跟着笑起来,难得地看起来傻乎乎的。 「那你打算如何补偿我?」奚音问。 目光流连,在他的身上游走。 「你想要我如何补偿?」 奚音咬唇娇笑:「肉偿。 其中有一个故事,两位主人公在书房中缠绵悱恻,从案台到床榻,尽是艷色痕迹。 彼时,林梧既震撼,又不齿。 书房乃是墨香飘溢的圣洁之地,怎么能以那般污秽之事来玷污呢? 尔今,他意识到自己有两点错误—— 其一,那等事情并非污秽,而是极乐。 其二,书房为精神极乐之境,与那等事情正好相配。
第186页 林梧看着单薄,实则力气惊人。 他抱着奚音行走,毫不费力。 行至榻前,他将奚音轻柔放下,动作极其温和,生怕磕着她。 奚音则是一直勾着林梧的脖子,眼神黏在他身上。 这么好看的林梧,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 一个时辰后。 一只手撑着脑袋,林梧另一只手搭在奚音腰上,问道:「以后,我们的孩子会更像你,还是会更像我呢?」 这是毫无意义的闲聊。 林梧这么说了,平白为他添了些烟火气。 「我倒是希望孩子能更像你,这样的孩子好管教,听话。若是像我,这个不服,那个不愿的,只怕是很难管的。」 听到奚音的自我评价,林梧忍俊不禁。 「你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他笑应。 奚音翻了个白眼,「我对自己必然是有些了解的。」 担心奚音生气,林梧又赶紧找补:「像你更活泼,自然更好。」 奚音笑笑,「小孩子要那么活泼做什么?小孩子最重要的当是听话!」 忽而想到什么,她话锋一转,问道:「你为何在生气时不惦记着生孩子?」 林梧不解:「何意?」 「你既然为了我是去是留的问题生气,那若是有了孩子,岂不是就相当于有个羁绊,那就更有理由让我留下啦。」奚音解释道。 孩子,不仅是爱情的结晶,也是两个人之间的羁绊。 从理智来看,越是不愿与恋人分离,那才越是想要留下个孩子。 说罢,她吐吐舌头:「我都在教你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木着神情思考了好会,林梧才明白了奚音所说为何。 他是聪明,但有的多是大智慧,而不是这样的小聪明。 想清楚后,他不由得锁紧眉头,教训道:「以孩子作饵,此种手段断不可能拿来用,更不可能用在你身上。于我而言,你若要走,我会挽留,但不会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奚音撅起嘴。 哎,早知道就不说了,说了反倒被训一顿。 她往前拱了拱,抱住林梧,抬起脸来,吧唧在他唇上亲了亲,软软道:「好了好了,我知错了。这瓜甜不甜,你先让我啃一口。」 真是拿她没办法。林梧嘆气。 奚音凑上来,亲了林梧一口。 林梧轻抚着她的后背,忽而压低嗓音,「不过,我更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奚音连连点头:「嗯!」 「我们之间的事说完了,我还有旁的事想同你说。」林梧蓦然道。 奚音懵了,「还有什么事啊?」 「就是……你同时芥的事。我以为,你当去向时芥道歉。」林梧认真道。 奚音据理力争:「这件事并非我全错吧,我答应了沈矜霜不告诉别人,时芥是我的朋友没错,但沈矜霜也是我的朋友,我总不能为了时芥对沈矜霜背信弃义。」 第201章 道歉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林梧思忖了会,再道:「那你应当同时芥说清楚你的难言之隐,时芥在沈小姐那受了打击,又从你这再受打击,他自然是很难受。」 说来也是。 奚音合上眼,拖长音调:「知——道——了——」 没有办法,谁让时芥年纪比她小。 这就是一个姐姐的担当。 —— 翌日。 奚音早早地起了床,换上新衣裳,然后出宫去买了一堆东西。 她要去时芥府上赔礼道歉。 有时候,道歉并非是因承认自己错了。 而是在权衡感情与理智后的抉择。 既然时芥的确比较惨,那就勉强同他道个歉吧。 时芥买了新宅子,奚音这次去的是他的新府邸。 如他早前所规划的那般,他的新府邸位置就在林梧的宅邸附近。 想来,日后,等奚音与林梧搬出宫回到宅邸后,时芥必然会再次成为他们家中的常客。 「皇后娘娘!」二福一瞧见奚音,就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奚音:…… 「起来起来。」奚音赶忙道。 她真是瞧不惯这些人动不动就要下跪的毛病。 古语不是云了吗?男儿膝下有黄金。 等二福起来后,奚音凑过来,问道:「你家小侯爷在府上吗?」 「回皇后娘娘,老爷正在后院念书呢,小的这就领您去。」 老爷。 是了,既然时芥自立门户了,那他现下就成了老爷。 可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初初青年被叫「老爷」,也忒好笑了吧! 奚音强忍住嘲笑的冲动,保持住身为皇后娘娘的威严,跟着二福朝院内走去。 「皇后娘娘来了!」 人才走到花园里,二福就已经扯着嗓子喊起来。 奚音瞧着他,观察了一会后,冷不丁说道:「你很有当太监的潜质!」 二福下意识捂住裆部,惊恐地摇头:「不不不,小的没有。」 奚音笑笑。 好久不见,二福还是一如既往的搞笑。 按照礼制,时芥是要来迎奚音的,还要向她行礼,呃,就是刚刚二福行的那般浮夸的大礼。 可显然,在时府,没有这些礼制,有的,只是时小侯爷的心情。
第187页 二福尴尬地望着空荡荡的前面,小声同奚音道:「小侯爷许是没听见,小的再用力喊两嗓子!」 奚音摆手:「算了,你家主子什么脾气,你不晓得?他不过是在同我置气罢了。无妨,你去忙你的吧,我同喜玲去就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喜玲往前走了一步。 奚音将其他的侍女侍卫遣在院门,没让他们跟着。 入了时芥的院子,奚音一眼就瞧见躺在树下躺椅上的时芥。 身材颀长地躺着,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宛如一条被晒干的咸鱼。 奚音无奈。 也不惯他,奚音径直走过去,稍一弯腰,抬手就揭开了他的书。 时芥正闭着眼,皱着眉头。 「装睡啊?」奚音没好气地问。 时芥缓缓睁开眼,脸上是厚重的倔强,「没有。」 奚音踢了踢他的脚,接着扬了一下下巴。 以时芥与奚音这么多年来长出的默契,他即明白她是想坐这躺椅,一面起身,一面嘟囔道:「你不能坐旁边的竹凳?」 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奚音再问他:「你打算同我闹一辈子脾气啊?」 时芥拖过竹凳来坐下,却是别过脸,没看她。 奚音坐在躺椅上,当真如一个姐姐在教育弟弟,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提前告知你,是我的不对。但是,我没同你说,也是有原因的。我答应了沈矜霜,要帮她保守这个秘密。你固然是我的好朋友,可沈矜霜也是我的朋友呀,我不能厚此薄彼。但是,为我们的情谊,我还是来向你道歉了,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忽略最后一句,时芥仔细琢磨了奚音前面的话。 说得诚恳,也合情合理。 他的确无法要求奚音事事以他为先。 事实上,如果是他,只怕也不会出卖沈矜霜。 「我没生你的气啊。」时芥强绷着脸,蓦地说道。 奚音:……好好好,你是弟弟,你说什么都对。 「那就好,是我多虑了。」奚音顺着他的话说,给足了他面子。 奚音越是让步,时芥越是赧然。 他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这一点,两个人惊人的相似。 自醉酒闹过之后,时芥没去见奚音,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在生她的气,也是因他还沉浸在被沈矜霜拒绝了的悲痛中。 一想到沈矜霜随时随刻会离开永宁,他就茶饭不思,心中难受。 「你也会走吗?」沉默良久,时芥终于扭过脸来,望着奚音。 奚音想了想,道:「若是仅凭我个人的意愿来说,我是不想走的,我对我那个世界的不舍,并非来自家人,而仅仅是我的事业。我想做的事,在永宁也可以做成,所以,回不回去,于我而言,并不打紧。但是,我也不敢保证,我可以一直在永宁待下去,也许,未来的某一日,我可能突然受到神的指引,然后嗖的一下就回去了。」 在命数面前,意愿显得无比渺小。 「林梧怎么说?」 「我与他已达成一致,关于不确定的未来,做好最坏的打算,而眼下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天相伴的日子。」 闻此,时芥陷入怔忡。 那他呢?还要在那无止境的脾气中沉溺吗? 没发觉时芥的思考,奚音比划着名,继续说道:「留在永宁,我可以开一家经纪公司,以前我同你说过的吧,经纪公司就是培养明星的地方,然后我可以让艺人去商演……」 奚音吧啦吧啦说了很多,时芥真正听进去的不多,但仅是零星的词彙就足够令他动心。 「我之前也想着,迎星坊关门实在是遗憾,若是你的经纪公司能够开起来,不如就以迎星坊为据点。而且,迎星坊也有了一定名气,改日重开定当事半功倍。」 说起赚钱的事,时芥便眉飞色舞,短暂地将烦恼抛之脑后,进入了重开迎星坊的畅想中。 「喜玲。」奚音忽而将喜玲唤来,她再发号施令:「把我买的点心都拆开来。」 第202章 嘴硬 时芥微眯起眼,不确切地问:「你这些不是买来给我的吗?」 奚音坦诚道:「你若是还在生气,那自然就是买来给你的,可既然你已不生气了,那就是买来给我自己的。」 时芥:……姜还是老的辣。 一边吃着点心,奚音一边向时芥描绘了她的宏伟蓝图。 她还告诉时芥,林梧也愿意加入他们,为他们出力。 两个人话不停地唠了一个时辰,唠得奚音实在是说不动了才停下。 端着杯盏抿了口茶,奚音哑着嗓子,再道:「关于开经纪公司的构想,暂且先到这里,你明日来宫中寻我,我们再继续。」 「好。」 咕噜咕噜灌了一口茶,奚音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时芥叫住她。 奚音不解:「如何?」 「你……」时芥开口,犹疑半天,才艰难说道:「可否替我去探望沈矜霜?」 他脸上是隐隐的担忧和十分的期待,想来,他也定当是很想知晓沈矜霜的近况。 奚音嘆了口气,为兄弟,勇做月老! 她未经犹豫即道:「走着!」 二人乘坐马车迅速抵达沈府。 到了门口,奚音先行下了车,可在下面半天却是不见时芥跟上。
第188页 她探过身子,掀开帘子,探着脑袋问时芥:「你不去啊?」 时芥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摇头:「我是希望你替我去。我就在这等你。」 他两只手紧紧纠缠在一起,整个人笼罩在颓然的阴影里。 「我……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她。」时芥半垂着脸,低头望着地面。 看他这样,奚音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像时芥这样开朗的男孩,就该拥有一段明媚的感情,怎么会如此一波三折呢? 唉,真是情路坎坷。 「好吧,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奚音豪迈道。 时芥小声:「不用着急,你陪她慢慢聊,我就在这等着。」 奚音听清了他的话,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前的这个时芥,卑微得让她难以置信。 进入沈府后,奚音实在不想再经歷一遍那些浮夸的礼仪,抓了个小侍女让她不要声张,领着她们一行人去了沈矜霜的院中。 沈矜霜还是一如既往地惬意,也是一如既往地在餵鱼。 「你今日怎的有空来这?」见到奚音,沈矜霜一路疾步过来迎接。 看着一点都不难过的沈矜霜,奚音没说谎,直白道:「是时芥拜託我来的,他想知晓你近来过得好不好。」 「我怎么会不好?」沈矜霜反问。 如奚音想得那样,沈矜霜的确足够理智。 她认定了要与时芥分离,就可以完好地收起她的感情,不放一丁点在时芥身上。 对于这样的沈矜霜,奚音既是钦佩,也很是害怕。 二人朝着石亭走去。 奚音只想与沈矜霜单独待着,她交代了侍女们在亭子的入口处守着,为她们俩留出独处的空间。 「你还是想回去?」奚音直接抛出问题。 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实在是太累了,她只想知晓确切的结果。 其实,她心中早有答案。可为了时芥,她还是忍不住多问一遍,也许,多问一遍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万一真的有万一。 「是。」沈矜霜坚定道。 好吧,没有万一。 奚音垮下脸来:「哦。」 见奚音这副失落的表情,沈矜霜顿顿开口:「奚音,你不明白。」 风起,吹得她髮丝翻飞,仿佛为她盖了一层朦胧的纱。 她像是春雨后的远山,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 沈矜霜轻声道:「奚音,你事业有成,该有的都有了,自然对你现世的生活无所留恋,可我不一样,我还没有品尝过成功的滋味,我不甘心。我的小说还没有发表,还没有收穫我想要的读者,我不能留在这,我要回去完成我未完成的梦想。永宁很好,可是,在这里,我无法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奚音,我们终究不是永宁的女子,不是在深闺中一待就待一辈子的人。我有我想做、要做的事。」 沉重的大道理扑面而来,奚音闭了闭眼,尔后挠了挠眉骨,嘀咕道:「小说……在永宁也能写得嘛。」 说罢,她对上沈矜霜五味杂陈的眼神,即刻放弃了挣扎,无奈道:「我知晓了。」 沈矜霜有执念,所以,她必须回去。 看来,她和时芥只能be了。 奚音直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嗑官配,官配be了,再嗑新cp,居然又be了。 时芥这是什么be体质啊! 沈矜霜去意已决,再聊下去也是白聊。 惦记着时芥还在外头候着,奚音又简单寒暄几句后,就起身告别了。 沈矜霜一直送她到沈府门口。 马车已在等着,奚音一瞥,忽而想到,车内,坐着的正是时芥。 她偏头看了眼一无所知的沈矜霜,唏嘘不已。 沈矜霜与时芥只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也只隔了一道布帘。 而真正隔断他们的,自始至终都是时代。 道了别,奚音在沈矜霜的注视下登上马车。 布帘一掀开,她见到的就是一副颓唐光景:时芥无精打采地靠在车壁上,一副想掀窗帘又没有掀的表情,手按在窗户下方,再多挪一寸,就到窗户中了。 车路滚动,马车启程了。 「你作何要这般虐待自己?」路上,奚音耐不住问。 她不明白的是,时芥堂堂好几尺的男儿,怎么就每天被感情折磨得磨磨唧唧? 时芥微微垂眼,喉结滚动,「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奚音:……原来失恋还能让人变得有文化。 念完诗,时芥那双墨瞳定在奚音身上,张了张嘴,问道:「她怎么说?还是要走?」 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奚音不想说,可她也不想沉默,只好老实道:「对。」 「哼。」时芥突然冷哼一声,接着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般乍起,嚷嚷道:「她愿意走就走吧!我才不留恋呢!」 奚音:……大哥,你浑身上下嘴硬的就是嘴了。 缓了口气,奚音宽慰道:「你不要难过。」 「谁难过啊?我才不难过!她尽管走,多的是小娘子要同小爷好!」时芥手一挥,扯着嗓子喊道。 奚音:……哦,那你为何还让我来看她? 第203章 明君(修) 与时芥分开后,奚音直接回了宫中。 时芥与沈矜霜这段孽缘,她想管,但着实是帮不上忙。
第189页 在别人的感情里,再厉害的人也只能是配角。 她能做的,不过是每次去佛堂时,都为时芥多上一炷香。 回到宫中,奚音先去御书房接了林梧。 之前初初嫁给林梧时,林梧偶尔还要去尚斋读书学习。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想着法子叫奚音去接他。 看起来清冷的小兔子,实际上粘人得很。 两个人相互牵着手,穿过漫长的甬道,回到了长乐宫。 时辰尚早,奚音拉着林梧来到院中的树下坐下。 那里有奚音最爱的躺椅。 她与林梧肩并肩坐在躺椅边。 她抱住林梧的胳膊,脑袋贴着他的胳膊,一张口,就是一句自豪的话:「时芥的事,我都解决了!」 这毕竟是林梧特地交代要做的。 奚音可不敢不完成。 林梧赞许道:「想来,时芥当会释怀些。」 「那是自然,我去向他道歉,可把他乐坏了。」奚音摇头晃脑地夸张道。 一通吹嘘完自己有多么慷慨大方后,奚音忽而开口再道:「既然要留在永宁,那我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想做。」 林梧侧目望向她,问道:「何事?」 奚音比划着名,侃侃而谈,「永宁与我们那里最为不同的一点是,我们那里的孩子都是需要读书的,七岁入学,一直要读到十八岁呢,要读十二年的书,再之后,不少人还会接着读下去。甚至有人读书要读到三十岁。可是,在永宁,穷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书,还有许多小朋友小小年纪就出来讨生计,让人看着就很心痛。永宁正值盛世,国库充盈,倒不如拿些钱出来建设学堂,让孩子们都可以读书识字。再不济,也能教他们些谋生的技能。」 这一点是她刚来永宁时就发现了的。 永宁虽是架空朝代,但延续了古代的诸多设定,比如,富贵人家的孩子才有学上。 认真聆听完,林梧莞尔,柔声问道:「你可是想好了周全计划?」 「嗯——」奚音沉吟了片刻,噘着嘴道:「那倒是没有的。」 她撒娇道:「我一个人怎么想得出来嘛?我这是同你说,让你来想呢。」 还真是直白啊。 林梧笑笑。「好,我来想。」 他默然将这件事记于心中。 「你们那里,可还有旁的优良之措,皆可在永宁施行。」林梧再道。 「嗯!还有!」奚音用力点头,「待会我就把优点都罗列出来,到时候你来看看怎么把这些长处都学来。」 林梧抚着她的髮丝,应道:「好。」 对于奚音的提议,林梧都没反驳,全然记在了脑中。 林梧听奚音说过许多她们那个世代的事情,从奚音的描述中,他能看到那个世代的开明与安宁,这与永宁迥异。 事实上,林梧很是嚮往那个世代。 若是有朝一日能亲眼去瞧瞧,就更好了。 奚音又问:「对了,你打算何时让八皇子继位?」 「待施行举措之时,便可让八弟先行介入。这于他也是一个上等的磨鍊机会,等他能稳定监国之时,就可让他继位。」林梧娓娓道来。 这些事,他早已筹划好了。 「希望他能做个明君。」奚音喟嘆道。 林梧似是很有信心:「他会是的。」 除了那日守护小辈一事,后来,林梧又听闻了好几件林瑄的善举。 林瑄此人脾性与林梧很是相似,且很是对味。 若是二人同龄,一定能成为挚友。 「等他继位就好啦,那我们俩就可离开皇宫,去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奚音张开双臂,畅想着未来。 未来之中没有繁重的工作,也没有那么多国事要处理。 有的,就是快乐。 「只要能在你身旁,每天过的都是神仙眷侣的生活。」林梧道。 奚音撇撇嘴,「就知道哄我!」 「可不是哄你。」林梧浅声纠正,「是肺腑之言。」 他再道:「你说了那么多关于永宁的事,倒是忘了你自己最想做的事。」 奚音一时困惑:「什么啊?」 「开一家经纪公司。」林梧提醒道。 奚音恍然大悟:「对哦,我最爱的事我竟然给忘记了!我去同时芥道歉时,还同他说了我的计划。他也愿意加入我的公司。过几日,我们就可以重开迎星坊了。」 「重开那日,我会去。」林梧坚定道。 「好啊,好啊,到时候你就坐在三楼,我一定叫小厮给你看好了,不让任何人上来。你就能享受到平日里的快乐。这可是vvvvip的座位!」 林梧淡哂,摇头:「不是在三楼。」 「那你要在哪里啊?」 「方台上。」 愣愣地盯了林梧好几秒,奚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你要去为我站台?」奚音惊讶地问道。 虽是不懂「站台」为何意,但林梧从奚音的语气中能够揣摩出七八分。 大意当是他站在台子上,吸引更多的人来。 他道:「是的,你让我成了明星,我当以明星之姿回到迎星坊。」 若是林梧能够现身迎星坊,想来一定会人气爆棚,甚至可能会围得水泄不通。 除了奚音早期的造势,林梧也的的确确为永宁做了几件大事。
第190页 他不仅为池将军翻案,还促成了永宁与汴金停战。 光是这两点,就足以吸粉无数。 更何况,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林梧的颜值也是数一数二。 林梧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公子,只怕早就被说媒的踏破门槛了。 一想到林梧是在成就自己的梦想,奚音就忍不住要抱住他,动容道:「谢谢你。」 在她面前,林梧总是以她为先,为她考虑,以她的喜好为喜,竭力去做成她想做的每一件事。 这样的林梧,她怎么能不爱呢? 「我爱你。」奚音忽然说道。 她与林梧之间很少说爱,更多的是亲亲抱抱与贴贴。 打小的生活环境,让她不习惯表达爱意,可若对方是林梧,怎样的突破与改变,她都愿意去尝试。 林梧一愣,随后眉眼中都涌上温情,轻声回应:「吾亦爱你。」 对你的爱也许不如天雷地火那般惊心动魄,可对你的爱早已融进我的骨血。 似三月的风,七月的清空,温柔,干净如洗。 第204章 宫宴(修) 按照以往的套路,在迎星坊重开之前,奚音提前准备了一波预热。 到了重开那日,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人满为患。 整个酒楼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可谓是水泄不通。 来得晚的,别说看林梧了,连门都踏不进去。 而林梧就坐在方台上,望着他的臣民们。 被这么多人围观的感觉属实奇特,自己仿佛成了什么值得被观赏的动物。 但奇特之余,林梧也甚是欣慰。 有人一见林梧本能就要下跪,这似乎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规矩,不过,林梧出言制止了:「在迎星坊,我与你们都是同等,皆为食客,当然,我们也可以是朋友,但绝非是皇上与子民。」 人与人之间本无贵贱之分,是那些官制让他们莫名其妙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林梧说完后,堂间鸦雀无声。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而不敢多言。 时芥原本抱臂靠在圆柱上,见大家多是拘谨,便慢慢悠悠走过来,「既然我们是朋友,那我若有问题,可否为我解答?」 他这一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大家都看向时芥。 时芥迈动着两条大长腿,朝着林梧走去。 林梧应道:「可以。」 时芥轻笑了声,走上方台,尔后坐在沿上,一副随意姿态,「我是想问啊,我听闻皇宫内极尽奢华,用的都是金汤匙,可有这回事?」 这一问,问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这也是许多老百姓想像中的宫内生活。 须得骄奢淫逸,方为人上人。 林梧坦然道:「此乃谣言。皇宫中,并无这等事宜。宫中用的都是木筷瓷碗,不存金汤匙一说。国库之金,源于百姓,非任一者可贪享。」 此言一出,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更有人振臂高唿:「好!」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堂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声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上,与自认如蝼蚁般的百姓们,大家同立一片屋檐下,谁也不比谁高贵。 空气中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自打时芥开了头后,不少人壮着胆子跟着提了两个问题。 林梧都一一耐心解答了。 「既然大家这么关心宫内的生活……」奚音从侧面走上台子,停在林梧身旁。 今日的她依然是一袭男装。 外人眼中的迎星坊二当家,素来是雌雄难辨。 奚音露出狡黠笑容,接着道:「那不如大家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牌子上,往后呢,每到初一,我们就从牌子里随机抽取三人,即可赴宫宴……」 「宫宴啊!」 「赴宫宴?」 …… 一时间,议论纷纷。 底下讨论之时,时芥皱着眉走来,他凑近咬着牙低声道:「这个决定,你可同林梧商量了?」 旁边的林梧倒是淡定,反倒宽慰起时芥:「无妨。她想做什么便去做。」 时芥翻了个白眼,「你就宠她吧。」 奚音歪着脑袋得意地笑了笑。 林梧抬手,大家瞬间安静下来。他提高音量,说道:「就依二当家的。」 「好!」 「太好了!」 「我也想去宫中看看!」 …… 剎那,迎星坊被欢唿声淹没了。 那一日,林梧不仅在迎星坊与百姓们见了面,还与百姓们同食,丝毫没有当皇上的架子。 散场时,趁林梧与百姓们道别之际,时芥拉着奚音嘀咕道:「若是老皇帝知晓这一切,只怕要从棺材里蹦出来。」 奚音笑笑:「永宁死气沉沉太久,现下好不容易有了些生机!他当是要感激林梧,若没有林梧,永宁早就亡了。」 老臣们思想固守,有人得知了林梧这一行径,便上奏宣洩不满,认为林梧所行拂了皇室面子,更有人弹劾奚音,说她祸国殃民。 不幸的是,那人正是撞到了枪口上,遭到了林梧的当堂训斥:「扒了这身官服,谁不是民?为官者,当是要想着与民同乐,而非让民独苦。」 奚音对于旁人的恶言也是素来无所畏惧。
第191页 她经歷过太多可怖的事,流言蜚语算不得什么。 永宁的人只能看见短暂的过去,而奚音早已瞧见了久远的未来。 有了林梧的帮忙,奚音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顺风顺水。 又过了些时日,迎星坊的经营终于步入正轨。 奚音是个没办法彻底闲下来的人,她每日都在想着如何开疆拓土,如何让迎星坊更上一层楼。 至于时小侯爷,倒是闲了下来。 时芥一闲,奚音就要遭殃了。 「我不明白,她那个人怎么就那么心硬呢?她说走就要走,难道对永宁就毫无留恋吗?难道本小爷就那么不值得留恋吗?」 如今奚音不便常出宫,只能在宫内远程指导。 她负责统筹,时芥负责执行。 平素,她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列计划时,时芥就在旁边嗑瓜子,并且对宫内的瓜子加以点评。 之前因时芥来院子里闹过,喜玲如今对他很是警惕,只要有时芥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她。 听了时芥的话,原本安静立在角落的喜玲蓦地嗤笑一声。十分不屑。 时芥:……我感到了冒犯。 他斜眼,皱眉质问:「你笑什么?」 喜玲抿了抿唇,「我笑小侯爷明明就对沈小姐一颗痴心,但总是对着皇后娘娘说,也不去同沈小姐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我说了啊,她不听啊!」时芥据理力争。 喜玲再道:「说了一遍不听,就要说第二遍,说了两遍不听,就说三遍……」 「小爷不要面子的吗?」时芥反问。 喜玲甚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为免二人争吵起来,奚音赶紧叫停,「好好好。喜玲,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能端来吃的,我馋了。」 「是。」喜玲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临走之前还瞪了时芥一眼。 时芥撸起袖子,然后恶狠狠地又抓了一把瓜子。 待喜玲走后,奚音望向时芥,没好气地问道:「你同小丫头计较什么?」 「我没计较!我不过是闲聊!」时芥满脸写着不服气。 奚音无奈,打趣道:「沈矜霜都要走了,你还有心情同喜玲置气呢。」 猝不及防的,时芥陷入了沉默。 第205章 陪同 半晌,奚音终于意识到时芥的不对劲。 她歪着脑袋,弱弱地问:「怎么?你不会要在我这哭吧?」 话语是关心的,语气却是不怀好意的。 时芥:……这得多硬的心才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你说……」他顿顿开口,萎靡道:「既然她如何都要走了,是不是……多陪她一天都是好的?」 眉头一挑,奚音很是惊喜。 时芥这是开窍了啊! 懂得珍惜当下,远比一味抱怨来得好! 她抬眼,凝视时芥,抿着唇点了点头。 时芥还是那副松松垮垮靠着的姿态,可他低垂的眼睑暴露了他的心思。 说起去见沈矜霜,他既紧张又期待。 奚音鼓了鼓掌,为他鼓劲打气,「对啊。不错嘛,原来你也不完全是个犟种嘛。」 「但是……」时芥看她,说道:「我一个人不好贸然前往,你得陪我去。」 你得陪我去。 这太像一个傲娇的弟弟要求姐姐陪他送情书时的口吻了。 奚音长嘆一口气。 她最见不得时芥这副示弱的神情。 「好好好,去去去。」她无奈应了声。 动身之前,奚音先去了趟御书房。 「皇后娘娘求见。」 因林梧正在与人议事,奚音便让侍卫先进去通传了一声。 在外人面前,奚音不敢多造次,要为林梧留足面子。 「皇后娘娘请。」不多时,侍卫就回来迎她了。 入了殿中,奚音这才发现,原来在与林梧商议国事的,正是林瑄。那个沈矜霜钦定的永宁明君。 林瑄见奚音,乖巧地行了礼。 他长身而立,十几岁的年纪已出落得很是锐气。 他与林梧神似,周身萦绕着温润公子的气息。 以前,奚音总是吐槽林梧的几个兄弟没一个与他相像的,今日总算见着一个。 奚音向林瑄回了礼,尔后走到林梧身边。 她一离得近了,林梧就不自觉要去牵她的手。 二人刚牵住手,奚音忽然感受到两道来自旁侧的炙热目光。 她侧目,便见到林瑄正好奇地张望着。 他那眸子里载满了求知若渴的意味。 奚音:…… 四目相视,林瑄低下了脑袋。 奚音抿了抿唇,默默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低语:「弟弟还在呢。」 林梧莞尔,温柔问道:「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我一会要同时芥去探望沈矜霜,便想着我们也好久没去小院住了,盘算着不如今晚就在小院住一晚,明日再回宫。届时,我们就在小院碰面,如何?」 林梧勾起唇角:「皇后所言,岂敢不从?」 又拿她逗趣,奚音嗔怪地斜了他一眼。 林梧立马认怂,「这等小事,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奚音轻笑,「那不是得表现我的诚意嘛,而且……我也想你了呀。」 她瞥了一眼,只见林瑄不知何时背过了身去。
第192页 她迅速在林梧脸颊上亲了一口,便把戏得逞似的笑得明媚。 她仓皇退了两步,摆摆手:「走了走了,时芥还在外头等我呢。」 林梧亦是眉眼弯起,沁满了柔情。 路过林瑄身旁,奚音刚想同他再打声招唿,却见这个八弟埋着脑袋,背对他们,耳朵根都红了。 这纯情的特点也与林梧有九分相似! 奚音觉着可爱,但也不忍再多言,便直接走了。 —— 沈府。 下了马车,奚音跟着侍女指引,先在前院等候通传。 可等来的却是沈矜霜身体不适的消息。 「她生什么病了?」时芥紧张地问道。「现在可还好?叫过大夫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侍女哑口无言。 奚音起身,拉着时芥的衣服,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她挡在他身前,再同侍女道:「我们就去瞧瞧,不会多叨扰,带路吧。」 见小侍女抖成筛子的模样,奚音猜测也许是沈矜霜不想见时芥,才找了「身体不适」这个託词。 可一想到沈矜霜在永宁的时日无多,奚音就忍不住想帮时芥一把。 侍女不敢违抗奚音的命令,便派了旁人再去通传,自己指引他们朝小院走去。 走到亭廊中,奚音蓦地想到,既然沈矜霜现下对时芥心存抗拒,那此次见面,时芥就更该注意言行举止,免得惹了沈矜霜不快。 她回身刚要叮嘱两句,却赫然发现时芥站在与自己三步之遥的地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又在搞什么鬼? 奚音停下来,皱眉睨着时芥,「你做什么?」 时芥挥挥手,示意她先走。 奚音纹丝不动,再问:「你是正大光明来见沈矜霜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能不能有点小侯爷的样子?」 时芥动了动唇,甚是委屈地停在奚音身边:「哎呀,万一她不想见我呢?」 「那你表现得如此猥琐,岂不是更让人反感?」奚音诘问。 时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好像也是。」 「你就正常走,有事我扛着。」奚音挺起胸脯。是时候表现身为姐姐的担当了。 「好。」时芥还有几分心虚,但也勉强抬起士气应了一声。 他跟得紧了些,不过还是走在奚音身后头,不敢多往前一步。 看他这副怂样,奚音默默在心里头嘆息一声:有些人平日里看起来张牙舞爪,一副天上地下他最厉害的样子,其实也就是外强中干纸老虎。 真是不让人省心。 —— 「皇后娘娘来了……」 得到侍女通禀时,沈矜霜正在丽园里,准备摔倒。 按照方丈所说,今日正是她回到现世的绝佳时机。 她只需按她来时的那样,摔倒在地,头磕在石头上,然后就可回去了。那是真正的沈矜霜去世的方式。 为此,她还特地命人搬了块大石头来,就怕自己磕不准。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奚音和时芥竟然来了。 她让侍女回传她身体不适,不能接见,可奚音他们还是强行要进来。 恋恋不捨地望了眼大石块,沈矜霜又望了眼院子,遂哀伤地收回视线,同小侍女交代:「好。你去准备些茶点。」 她没打算告知旁人她今日要离开,是因害怕告别。 一群人站在一起诉说离别,怎么想都是矫情。 要走,就要潇洒地走,不能墨迹。 可既然老天爷非要她与他们道别,那也只好顺应天命。 第206章 意外 她理了理衣摆,迈开步子,朝着奚音将来的方向走去。 最后再陪伴他们一个时辰吧! 远远的瞧见奚音和时芥,沈矜霜的心依然抽了一下。 这种久违的心痛感出现时,她甚至感到一丝陌生。 不舍是真的,可要走的心愿也是强烈的。 奚音神态如常,倒是她旁边的时芥,撅着嘴,仿佛别人欠了他一箱黄金。 沈矜霜目光流转,没多停留。 会面后,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同他们行了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小侯爷。」 「无妨。」奚音立即伸手去扶她。 好些时日不见,还是这副疏离模样!时芥一见这样的沈矜霜,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女人难道是什么石头精吗?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呢? 他掏出腰间的玉骨扇急沖沖地摇了摇,接着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沈小姐别来无恙!」 话语里的敌意昭然若揭。 沈矜霜抿了抿唇,低眉顺眼,轻声应道:「一切如常。」 重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时芥无处宣洩,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她,愈加气愤。 感受到对方的怒火,沈矜霜没做回应。 她自是明白时芥对她的不满,可她下了决心的事,不会再变。 每当她觉察自己有所动摇时,就会自问:身为作者,对每个角色都是热爱,为何要独独偏爱其中一个?时芥纵然可爱,却也不过是那么多可爱角色中的一个。 沈矜霜望向奚音,问道:「去亭中坐坐?」 她也不必问奚音为何来找她,看到时芥,她就心知肚明了。一定是为了时芥而来。 奚音尴尬笑笑,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煎熬感。
第193页 手心手背都是肉,时芥是她的朋友,沈矜霜也是啊。 和事佬不好当,月老更不好当。 「好,我们去亭中坐坐。」奚音应和道。 见沈矜霜背过身去,她踢了时芥一脚,警告他别太过分。 一行人缓步朝着花园走去。 「你刚在做什么呢?」奚音问沈矜霜。 沈矜霜应道:「没做什么,就在院子里坐着。」 奚音已然默认沈矜霜的「身体不适」是为藉口,也就不提。 偏偏时芥非要戳破,阴阳怪气道:「在院子里坐着啊?沈小姐不是病了吗?怎么不在屋子里歇息呢?」 最初知晓沈矜霜生病时的关切荡然无存,现下的时芥只剩下些无用的恼火。 奚音无奈。 这人怎么回事?来之前还可怜兮兮,来之后就蹬鼻子上脸。 她抬手就在时芥胳膊上拍了一掌,随后瞪了他一眼,挑眉,危险地盯着他。 时芥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就嘟囔了一句什么,索性闭上了嘴。 沈矜霜没同他计较,对于他的刁难只当未闻。 奚音打趣一句:「你别理他哈,他近来该是脑子被驴踢了。」 沈矜霜笑笑未答话。 蜿蜒的鹅卵石小路从园中通往亭子,路不长,但走得漫长。 一路上,无人再开口,沉默得令人背嵴发汗。 奚音走在中间,沈矜霜在其左侧,时芥在其右侧。 奚音一面觉得,自己该是牛郎织女之间的鹊桥,连通彼此的心意。 可另一面,她又觉得自己是一道天堑,将二者隔绝,对谁都好。 走了会,沈矜霜一眼瞧见前方的大石块。她瞥了一眼又一眼,心中有几分焦急。 她担心错过了吉时,就无法回去。 思考须臾,他们到了石块旁边。 「小姐,茶点来了!」小侍女端着食盘一路小跑过来。 这位小侍女是新来的,本就莽莽撞撞,今日来的又是皇后娘娘和小侯爷,她更是紧张万分,生怕有任何差池。 越是担心,越会遭遇不测。 小侍女跑来,将将要到他们跟前时,蓦地一脚踩到裙角,整个人扑了上来。 「当心!」 …… 千钧一髮之际,沈矜霜冲上前接住小侍女,可承不住侍女重量,圈着小侍女直直朝着大石块栽倒。 奚音和时芥想也没想,伸手就去拉沈矜霜。 时芥更快一步,一手拉住沈矜霜。 而奚音手上抓了个空,脚底一滑,往前头一倒,竟骨碌碌滚入水中。 「哗——」 「皇后娘娘落水了!」 「快救人!」 又是两声「哗啦啦」。 呛了口水,奚音蓦地感觉自己在往下沉。 她没入池塘中,眼前都变得朦胧模煳。 池塘能有多深呢? 她的理智还在发出这样的困惑。 可下一秒,她就觉得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难以唿吸。 这是怎么回事? 脑中的意识一点点消散。 在永宁所经歷的一切就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浮现。 她与林梧在尚斋斗嘴。 林梧向少傅告她的状。 她在林梧背后画乌龟。 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 那些曾引她笑引她闹的一切,就这么復现在她的眼前。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是……要回去了吗?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林梧……林梧该怎么办啊? 林梧他……那么黏人,她若是不在,他当去黏谁? 她还与林梧约好了晚上要去小院碰面…… …… 耳边充斥着水声,与人们的唿喊,奚音多想扑腾着上去。 可她动弹不得,只得缓缓闭上了眼。 像是走进了一个纯白的空间,奚音感觉自己被阳光包裹住,是温暖,也是茫然。 奚音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团云,轻飘飘的,不知在飘往何处。 「奚音,从前是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在爸爸这里受了很多委屈……」 也不晓得飘了多久,奚音突然在混沌之中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那道嗓音很熟悉,是来自她那并不熟悉的父亲。 致歉之后,跟着一声深深的嘆息。 光是听着,奚音就能想像出那一幅不再年轻的面容。 会是颓然的吗? 会是苍老的吗? 奚音并不能确定。 如她对待林祁一般,她已不恨她的父亲,也愿意与她和解,她不过是保留了原谅他的权利。 受过的委屈和伤害,她不会选择原谅。 妈妈的被抛弃,她无法替她原谅。 所以,就这样吧,不要再有多余的温情。 医院。 高级病房1029室。 众多仪器环绕之中,是一张洁白的病床。 病床上躺着的正是如睡着了一般的奚音。 她还有生息,还活着。 日前,她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被送到了医院抢救。 第207章 甦醒 距离她发生事故刚过去一天半。 医生在术后表示,如果她不能及时醒来,将有极大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哎,小姐啊,你看你,又年轻又有钱,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护工阿姨一面替奚音擦拭胳膊,一面絮絮叨叨。
第194页 一个人待着无趣,也就只能和病患说说话。 「我听奚先生说,那个司机是醉酒驾驶,哦呦,这些人哦,怎么对自己一点都不负责的?」 「唉,您和奚先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一些,其实,我觉得啊,奚先生也很难做的,那两个人分开了,总还是要重组家庭的嘛,奚先生也很难。又是新家庭,又是旧家庭,他也很难做。」 「奚小姐,我和你说噢,其实我儿子就很想去你们公司,你如果能醒来,不知道能不能帮帮我儿子……」 …… 太吵了。比时芥还吵! 奚音很想开口打断这份恼人的叽叽喳喳。 可她觉得自己的两瓣唇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张不开。 像是被禁锢住了,如何挣扎,都不得法门。 她挣扎着,挣扎着,最终拼尽全力,怒吼一声:「别吵了!让我睡会!」 那声音消弭在寂然中。 「小姐啊,你快点醒来吧……」护工阿姨将被子拉平整,一抬头,发现床上的人睫尖在微微颤动,嘴唇也在微微翕合。 阿姨愣了片刻,遂瞪大眼睛,接连按着床头的铃,嘴里还在喊着:「医生,医生!她好像……要醒了……」 —— 翌日。 父亲替奚音办理了出院手续,坐上父亲的车,奚音始终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永宁的一切那么真实,却又像一场冗长的梦。 那些厚重的记忆就如同一顶帽子,罩在她的脑袋上。 「奚音,一会就回家了。」 奚音坐在后排左侧,父亲坐在后排右侧。 奚音没有看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她不敢去想林梧得知她走了的消息时会是何种模样。 他一定伤心极了。 他那么伤心,她却不在他身边。 司机抬眼,问道:「奚总,现在出发吗?」 「走吧。」 父亲将奚音送回了她的房子,他没上楼,而是目送奚音走入单元楼。 在按下电梯前,奚音迟钝地回身望了眼,父亲的车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向父亲求证那些道歉是否是真实的,只觉得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这种迟来的亲情已无法打动她。 父亲愿意做,她就配合地应了几声。 曾经最渴望获得的道歉,在这个当下,丧失了全部意义。 如果可以,她只想重见林梧。 「滴——」 智能锁发出一声,随后,门开了。 家中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她看着,恍如隔世。 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她离开了不过两三天。 她走之后,永宁的时间会继续走下去吗?还是说,那就是故事的结局呢? 心间涌上每看完一个故事就会有的怅然若失,奚音深深嘆了口气。 她在永宁生活了十余年,已不再想回来时,却回来了,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那么,沈矜霜呢? 想要回来的沈矜霜,又是否回来了呢? 奚音来到书房坐下,她拧开了檯灯,打开了久违的电脑。 一双柔荑搁在键盘上,指尖微微抬起,却久久没有落下。 出院前,公安来寻她做笔录,她都全然含煳地应付了过去。 她已经完全记不清自己当时发生意外时是何种情形了。 一切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 这一切是梦吗? 她甚至发出了这般的疑问。 那到底是去永宁是梦,还是眼下在现世是梦呢? 她有些懵。 梦里的一切当真会这么真实吗? 如果永宁的一切是沈矜霜写的小说,那沈矜霜回来了吗? 她搜索「永宁」,并没有搜索到任何相关的小说,她又搜索了林梧、时芥、沈矜霜,也都一无所获。 她这才想到,她忘记问沈矜霜的真实姓名了。 她转念一想,沈矜霜应当知晓她的名字,也知晓她是开娱乐公司的,若是沈矜霜搜索,应当可以从公司官网上找到她的邮箱。 也许,沈矜霜会来联繫她。 这么想着,她蓦地燃起了一丝希望。 绝望中唯一的希望。 现下,她只能等沈矜霜来联繫她了。 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到永宁。 没有她,小兔子该多么伤心。 她这么一走,小兔子更该以为她是故意要离开的。 一想到这些,她就心急如焚,头也痛得厉害。 「要等沈矜霜来联繫我。」她起身爬上床,平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天花板,自语道:「也不知道沈矜霜回来了没有。沈矜霜一定会联繫我的……吧。」 ——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一间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屋内亮着一盏孤灯。 莹白的光铺满整间屋子,为屋内的一切罩上了一层白纱。 书桌前,一个年轻的女孩正趴着,弓着身子,唿吸微弱。 蓦地,她的眉头动了动。 「唿——」 她长长地唿了口气,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家,以及她的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不知何时自动关机了,屏幕上黑漆漆的一片。 那黑色的屏幕上,映着的是她的脸,是她自己的面容。
第195页 她想抬手掐一把。 可胳膊被压麻了,她一动,就似千百知蚂蚁爬过,麻麻痒痒。 缓了好一会,她才艰难地撑起胳膊。 「回来了?」 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一愣。 这道嗓音…… 是她。 她再喃喃:「真的回来了?」 她倏忽间瞪大眼睛,她竟然回来了! 她回来了,那奚音呢?落水之后怎么样了?时芥呢?时芥还好吗? 她蹙眉,赶紧捡起落在地上的电源线,迫不及待地插上。 过了一分钟,电脑屏幕亮起,她迅速输入密码进入。 屏幕中,是一篇文档,密密麻麻的字。 文档最上方横着的是小说的名字:《重生之永宁纪事》。 文档的内容还停留在池青以白栎的身份重生,要进宫赴宴的部分。 一剎那的兴奋被这份寂然与平静沖淡。 沈虞挠了挠头,皱眉心道:这是梦吗? 「叮叮叮……」 蓦地,电话铃响。 是她的朋友康康。 第208章 虚构 她刚接通,还没来得及餵一声,就听到对方的咆哮:「你去哪了啦?给你打电话也不接,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这个破门怎么也打不开啊?」 是康康! 听到好朋友的声音,沈虞立即回神到当下,顿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是她生活的地方。 她的名字叫沈虞。 她是一名网络写手。 永宁,只是她虚构的一个世界。 那都是假的。 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喂喂餵?你有没有在听啊?」 沈虞应道:「马上给你开门。」 她站起身,匆忙朝着门口走去,按下了打开单元楼门的按钮。 等候康康上楼的间隙,她又耐不住回身望了一眼电脑。 那真的……只是梦吗? 不多时,康康终于噔噔蹬踏着重步出现了。 一见面,她就噼头盖脸地骂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害得我担心死了!」 沈虞心虚地应道:「我好像……睡着了。」 「啊?什么叫好像……睡着了?」康康不解。「睡着了就是睡着了,怎么还有好像?」 「说来话长,你先进来。」沈虞接过康康手中的东西,引她坐到餐桌旁。 为康康倒了杯水,沈虞攥着水壶,冷不丁地发问:「康康,你相信……穿越吗?」 康康差点一口口水喷在她脸上,咋咋唿唿地喊道:「什么穿越啊?你是不是小说写多了,把脑子写坏啦?怎么会有穿越这种事啊?」 是啊,怎么会有穿越这种事呢? 沈虞失落道:「也是。是我做梦了吧。」 「说到穿越,我要和你说,公司前段时间不是给我安排了一部戏吗?就是在一个穿越剧里演女五,为了这部戏,我都瘦了八斤了!结果,今天突然和我说,不让我上了,要换掉我。我做错什么啦?真是奇怪!」康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义愤填膺。 她大学学的是戏剧专业,毕业后签了一家演艺公司。可惜,公司资源有限,这两年不是在家等活,就是在家等活。 至今,她出演过的商务和戏剧加起来不超过五部。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新人。 「这个破公司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待了!我打算和公司解约!」康康用力按着桌面,仿佛随时能够喷出火来。 沈虞还在回想永宁的那些事,应得漫不经心,「好啊,我支持你。」 左右想不明白,心中郁郁,她决定借酒消愁。 不愧是她的好闺蜜,她一打开康康拎来的零食袋,就顺利从中扒拉出一罐啤酒。 「呲——」啤酒罐被拉开。 沈虞豪迈地仰脖咕噜灌了一口。 啤酒的口感很是刺激,远不如永宁的酒柔和和醇香,也少了几分值得回味的绵长。 永宁已经把她的品味养刁了。 她只勉强咽了一口,就将剩下的搁在旁边。 「但我还没看好要去哪里。嗯——我得先解约,应该不难,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腕儿。」康康絮絮叨叨,「我最近看了好几家娱乐公司,这年头想找个良心的娱乐公司真难。」 说完了自己的事,她撕开一袋薯片,咯吱咯吱嚼了两片,然后问沈虞,「你说说你那个好像睡着了是什么意思。」 「我做了一个梦。」沈虞顿顿开口。 在康康面前,无需隐瞒,她坦诚道:「我梦见自己穿越进了我写的小说里。在那里,我成了尚书家的女儿,我以沈矜霜的身份生活在永宁里,我还遇到了……」 「时芥」二字抵达嘴边,又被沈矜霜咽了回去。 她定定神,重新道:「我遇到了另一个穿越者,叫做……」 「什么鬼啊?」康康难以置信地打断了她。她瞪着眼,微张着嘴,很好地诠释了什么为「目瞪口呆」。 她问:「这是你新书的内容吗?」 的确。 沈虞点头:「是我正在写的新书。」 「你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康康再道。 「但是,」沈虞摸了一下脖颈,「除了这个梦,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好像睡了三四天。」
第196页 「睡了三四天?」康康万分讶异,随即再道:「不可能!人怎么可能睡那么久啊?你肯定是熬夜熬得太久,魔怔了。我偶尔也会起来时不知今夕何夕。你今晚好好休息,在我解约成功之前,我都住在你这,督促你调整作息!不行,我得带你去看看医生!」 沈虞拉住她,无奈道:「我没事。」 「真的吗?可是你说的话真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已至深夜,在都市里,没有宵禁,十一点的时间也可迎来如昼的热闹。 放眼整个燕南城,大大小小的格子间,莹莹的灯火,为黑夜赋予了别样的温度。 这是现世,不是永宁。 —— 穿越的事就像是投湖的石子,落入水中,掀起短暂的涟漪,尔后是漫长的寂静。 一切就像是从未发生过。 奚音回归了朝九晚九的忙碌生活,每日依然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 她过上了在永宁时很是怀念的生活,却又开始怀念起在永宁生活的日子。 悠闲日子一去不返,那些人也就宛如来自梦中。 奚音一直在等「沈矜霜」的消息。 可她一直没有等来。 工作之余,她也会对着办公室明净的玻璃发呆:难道沈矜霜是假的,时芥是假的,林梧也是假的吗? 南柯一梦,梦里梦外,何以为界? —— 两个月后。 「阿虞,我终于解约成功啦!」康康一边嚷嚷着,一边冲进了沈虞的出租屋。 沈虞正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发呆。 屏幕上还是那篇发生在永宁的重生文,还是停在了最初的内容部分。 在过去的六十天里,沈虞一个字都没码出来。 每每她打算敲键盘继续故事时,她就会忍不住地想:那些角色分明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秉性,他们会自己向前推动人生的发展。她不该擅做决定,也无法擅做决定。 于是,她停止了创作,决心暂且享受生活。 沈虞刚站起身,康康就结结实实地冲进了她的怀抱中。 原本那怅然若失的心情消散不少。 沈虞被康康搂着,淡哂道:「那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下。」 第209章 会面(修) 「嗯!我叫了外卖!」康康欣喜道。 她与沈虞都是宅女,平时不爱社交,哪怕是庆祝,也是在家中叫外卖。 「下家找好了?」沈虞问道。 「我看好啦!」康康拉着她坐在床沿,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这是弥音娱乐,虽然以前只是个小公司,公司的经营也岌岌可危,但是在新任大boss的带领下,产业转型,如今兼顾演艺事业与艺人,接连捧出了好几位顶流。现在,这家公司也是如日中天。」 不知想到什么,康康神秘一笑,凑到沈虞身边,鬼鬼祟祟地说道:「这位大boss的人生也是相当传奇,据说她是奚氏家族的私生女……」 奚氏家族。弥音。 蓦地,沈虞的脑海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声响,犹如春暮寺的钟鸣。 「给我看看!」她一把夺过康康的手机。 康康愕然,但还是凑过脑袋,仔细瞧着沈虞要做什么。 沈虞手指不断滑动,将公司介绍的页面下拉,直至停在组织架构的页面上。 是奚音,真的是奚音! 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她真的穿越进了她的那本小说里,在那里认识了奚音。 「你怎么啦?是不是你也觉得这个boss的人生太传奇啦?」康康试探着问道。 沈虞没有答话,而是始终埋着脑袋盯着手机。 问完,康康定睛一瞧,只见一向淡定的沈虞,竟然眸中饱含热泪。 康康有些惊了,愣愣地问:「你……你怎么啦?难道是这个奚音欺负了你?还是说……这个奚音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如果你真有这种姐姐,记得和我签约啊!我很好控制的,让我干啥就干啥……」 沈虞轻笑,好半天,才抬手蹭去眼角的泪花。 她望向康康,坚定地说道:「那不是梦。」 「什么?」康康懵了须臾,很快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不会要说你的穿越是真的吧?」 林梧没有反应。 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康康抬手,手背贴到沈虞的额头上,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事实证明,沈虞的体温相当正常。 打不过就加入。 康康收回手,悻悻地继续:「你说的那个和你一起穿越的人就是奚音?」 沈虞点头。 嗯—— 左右打量了沈虞,康康觉得她也不像是在和自己逗闷子的样子,就试探着问:「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啊?」 穿越什么的,她才不会相信呢。 康康的猜测,令沈虞迟疑了。 光是从照片来看,她并不能认出奚音。 她们在永宁的相识,就如同披了,对对方的唯一知晓便只是名字和工作。 的确不是太有说服力。 「你可以联繫到她吗?不如我们直接问她吧。」沈虞期盼地望着康康。 康康尴尬笑笑,随后挠头道:「我只是个七十二线,还不配与奚总说话的。要不然等我先签约进去,我再找机会去问奚总?」
第197页 长嘆一口气,沈虞不甘心地回了一声:「好。」 那还要等多久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康康忽然激动叫嚷道,「我记得……好像在他们公司的官网看到过奚总的邮箱!」 她拿回手机,一边搜索一边说道:「但是呢,你也知道啊,这种大佬级别的人物,肯定都不会亲自打理工作邮箱的,我们也别抱着太大的希望哈。」 「嗯。」 眼下,与奚音建立联繫,只是时间问题。 这么想,沈虞安心不少,耐心坐在旁边,等康康查找。 果不其然,康康很快搜索到奚音的邮箱号。 「我发给你。」康康道。 沈虞立即坐到电脑旁,编辑文字。 室内响起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是沈虞自甦醒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动静。 原来,那不是故事的结尾,而是转机。 —— 「欢迎回家。」 奚音最近换了新的智能锁,打开后,会响起一声童声的欢迎词。 她以前不喜欢这种带有语音的东西,总觉得忽而响起,有几分可怖。 可是,当她习惯了永宁的热闹后,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本寂静的生活中。 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感到寂寞。 踏入家中后,奚音从高跟鞋上下来,换上了软乎乎的拖鞋。 将高跟鞋摆入鞋柜,她低头看到另一双拖鞋,是蔚蓝色的,那是她为林梧准备的。 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场梦,也始终期待着梦中人能如她去往那个奇妙的世界一般来到她身边。 手指掠过崭新的男士拖鞋,她苦笑一声,尔后深吸一口气,朝着厨房走去。 路过餐桌时,她顺手将手机搁在了桌上,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准备晚餐。 以往,她在家中多是随意对付,可从永宁回来后,她拥有了更多对生活的热爱。 热爱生活,从好好吃饭做起。 她坚信,只要她好好活下去,终有一天,会和林梧重遇。 「叮咚。」桌上的手机蓦地响起。 奚音止步,回到桌旁。 手机屏幕上提示:「您有一封新邮件等待查收。」 她蹙眉,点开来。 「奚音,是你吗?我是沈矜霜。如果你是我认识的奚音,请尽快联繫我,手机号码:156********」 沈矜霜。 当这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出现时,奚音如同被击中一般,脑中像是有烟花绽放,尔后剩下一片空白。 只看了一遍的电话号码仿佛刻在了心上。 她完全是依靠着动作本能拨去电话。 「嘟——」 「嘟——」 「餵?」 吞了口口水,奚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从指尖到声线。 沈矜霜的出现就是混沌中撕开的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指引着她的方向。 她微微启声:「我是……奚音。」 —— 一个小时后。 「奚……奚总,你家好大啊。」康康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万般拘谨,竭力控制着说话音量。 她万万没想到,上午还在研究弥音娱乐是不是一家值得托福终身的公司,晚上,她就直接见到了弥音娱乐的老总。 这个人生……真是跌宕起伏。 看着康康,就像是在看一个小朋友,奚音温柔道:「还好。」 说罢,她仍旧打量着沈矜霜,哦不,是沈虞,眉眼中是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她端起水杯,刚要送到唇边,又放了下来,嘆息:「我还以为……永远也等不到你联繫我了。」 沈虞赧然,埋着脑袋:「我以为那是一场梦。」 第210章 重逢 与在永宁的冷漠相比,现实里的沈矜霜似乎平添了几分社恐气质。 奚音轻点头:「我也曾这么以为过。不过,这个梦太美好,让我不愿意相信那仅仅是一个梦。比起坚定,也许,我其实是在希冀。」 听着她们俩说绕口令一般,康康撇了撇嘴,嘟囔道:「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遇不到?」 奚音笑笑。 她的目光难以从沈虞身上移开,心中生出几分奇妙的感觉。 在永宁时,沈虞所表现出的多是淡定,奚音便总以为她已经年纪颇长,现下再看,原来比她还要年轻两三岁。 盯着沈虞良久,奚音蓦地发问:「我想回去,你有办法吗?」 很直白。是因太过期待。 「为什么要回去?」康康不解地问,「奚总,你在这可是有钱有颜,事业就像珠穆朗玛峰一样高,为什么还要回到那个虚假的世界呢?」 被康康说的话逗笑了,奚音原本的感伤情绪消散些许。 她回答道:「那里有放不下的人。我还有未完成的约定。」 沈虞心怀歉意,「我也不知怎么才能回去。」 「那小说呢?写完了吗?」奚音再问。 沈虞摇头。「我眼下只要一面对电脑,就会想起鲜活的他们,便再也无法继续。」 「我真心希望他们的世界就停在那一天。」奚音发出喟嘆,随后莞尔,「这样说,或许有些自私。但是,倘若时间停止在那一天,那样,他就不会难过了。」 从这无限伤感的氛围中,康康终于猜出了奚音要回去的理由。
第198页 一定是因为爱情! 连女霸总也难过情关啊! 「如果这个小说真的那么神奇……那……」康康看向沈虞,「要不然,你就写个书中人物穿越到现代的剧情?这样……万一他们就到来了呢?」 这个天马行空的建议令奚音眼前一亮。 她认同道:「对!当初,我成为池青后,正是因为你的剧情写到池青以白栎的身份重生,我才又称为了白栎,那你写林梧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也许真的能成真呢?」 在奚音期待的目光中,沈虞打开笔记本电脑,现场往下续写了一章内容。 然后,三个人正襟危坐,静默地等待着奇蹟的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十一点半。 十二点。 十二点半。 凌晨一点。 康康率先扛不住,困得睁不开眼,靠在沈虞身上,闭着眼呢喃:「是不是……这个法子不奏效啊?」 希望在一点一点的失望中消磨殆尽。 奚音悲伤一笑,尔后道:「你们去客房休息吧。别等了。」 「可以睡觉了啊!」康康骤然起身。 奚音应道:「嗯。」 跟在奚音身后入了客房,沈虞始终神情凝重。 如若不是她要回来,也许,奚音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待在永宁。 「早点休息吧。」奚音撩了一下头髮,满面疲倦。 熬夜通宵对她来说都不是难事,难的是希望又一次落空。 望着奚音,沈虞真诚地向她道了个歉,「对不起。」 她向奚音深深鞠了一躬。 奚音连忙摆手,「命运捉弄,与你无关。你能第一时间联繫我,足够说明你的善心了。我很感激你的到来。」 替沈虞带上门,奚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没能合眼。 蓦然间,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夜晚,总让人难过。 —— 沈虞与康康在奚音家中住了几天,与奚音的关系大有增进。 后来,因着奚音的身份,康康顺利进入了弥音娱乐。 毕竟,谁敢不给老总面子? 为了给奚音争一口气,康康也非常配合各项工作,恨不得成为奚音的赚钱工具。 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康康搬入了新租的房子,并且邀请沈虞来与她一道同住。 「没想到,我竟然成了最后的赢家!」捧着弥音为自己新拍的形象照,康康冲进沈虞的房间,没心没肺地炫耀道。 她向来心大,说话时常伤人于无形。 沈虞被扎得浑身是洞,还得打起精神来道一句「恭喜」。 「谢谢!阿虞,多亏了你啊!」康康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接着又抱着形象照沖了出去,将形象照搁在电视柜上,继而再次闪身进沈虞的房间,「下午我要去见一个制作人,你就在家乖乖创作吧。」 说完,她又跳了起来,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她一边在客厅走来走去,一边同沈虞讲话:「弥音简直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刚进公司,就给我安排了网剧,虽然也是女n号,但是好歹有工作了……」 完全听不清康康在说什么,沈虞只得走出房间,便发现康康已不在客厅,而是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沈矜霜跟着进了康康的房间。 康康还在一面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一面絮絮叨叨:「我可真是太喜欢奚总了,我要努力工作,争取让奚总早日发财!」 沈虞弱弱道:「她已经发财了。」 「也是啊!」康康笑起来。「哎哎哎,你帮我看看,我穿哪套去见制作人更好?」她拎起两件衣服在身上比划。 帮助康康搭配好衣服,送她出门后,沈虞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电脑前,她长舒一口气,「我也要努力了!」 她对着电脑大声自语,为自己打气。 倘若当真没办法让林梧和时芥来到这个世界,哪怕故事到这里就是结束,那她也要给这个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是她唯一可以弥补的方式了。 随着她敲打键盘,屏幕上的内容得到了延续:「晚上,阿音下了班回到家,意外发现家中的灯竟是亮的……」 —— 「叮。」电梯抵达。 奚音走出来,如往常一般走向家门。 「欢迎回家。」熟悉的童声响起。 她推开了门。 门角拉开一个弧度,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家中的灯竟然是亮着的! 早上忘记关灯了吗? 还是……进贼了? 她握着门把手,没有进一步,而是警惕地摸出手机,随时准备给物业拨去电话。 蓦地,屋内传来一声问候:「奚音?」 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奚音勐地推开了门。 果不其然,一个身穿古装的翩翩青年正站在沙发旁。 第211章 怀抱(修) 他长身而立,眸光中含着脉脉温情,肌肤白皙,就这么瞧过来,还有几分稚嫩感,好似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是林梧啊。 是她的林梧啊! 「啪。」手提包丢在地上。 奚音顾不上换鞋,朝着林梧狂奔过去。 她就这么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里。
第199页 毫无犹疑,期盼已久。 她圈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恨不得能够将他揉进她的身体里。 如果可以,她希望往后的每一日都可以在他的怀抱中醒来。 那当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林梧似是愣了一愣,慢了半拍才回抱住她。 低头望着眼前这个崭新的奚音,他轻声呢喃:「原来……你长这样。」 「那么久不见,你只要和我说这个吗?」奚音委屈地问道。 林梧困惑:「许久不见?」 「不是吗?」奚音抬眼。 林梧若有所思:「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时辰,的确许久。」 眉头一跳,奚音明白了。她和沈矜霜走后,永宁的时间当真是停止了! 她瞪大眼睛,瘪着嘴,更加委屈了:「原来只有我煎熬度日啊。」 林梧揽住她的腰,仔细地端详着她,温柔地问:「发生什么了?」 「我去见了沈矜霜,然后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接着我就回到了这个世界。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独自生活了四个月零十七天了。我在没有你的陪伴时度熬了那么久,而你却浑然不知……」 说着,奚音突然想到,从前,当池青倒在林梧的剑下时,林梧也是那样寂然地度过了三年。 老天爷还真是公平,对谁都不好。 「对不起。」林梧应道。 饶是非他错,他也要应下。 奚音心虚道:「也不能怪你。」 「怪我。」林梧浅声。 他眉眼中蕴着清风,叫人只肖瞧一眼,就能拂去心间的阴霾。「我是你的夫君,自当要护你周全。」 「周全得很。」奚音嘟囔道。 「不。」林梧认真道,「你不开心,便是不周全。」 奚音被哄得心花怒放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来的?」 「我与八皇弟商讨完事宜,便回了寝宫,更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去沈府接你,谁知,我甫一推开房门,就来到了这里。」林梧叙述道。 「那也好。」奚音用力贴着林梧的胸膛,生怕他熘走似的,「若是你以为我走了,肯定要生气,肯定要记恨我!」 「我哪会轻易动怒?」林梧不服气地问。 奚音仰起脸来,「你当然有!」 望着眼前这张陌生面庞,林梧有片刻的失神。 见林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奚音不禁赧然。「你……你看什么啊?」 「奚音,你很美。」林梧倾身,在奚音的额上落下一吻。 一个吻自然是不够的。 接着,他又轻柔地亲吻了她的眼睛,她的脸颊。 这是他没见过的奚音,故而要在每一寸留下他的印记。 最后,他吻上了她的唇。 温热的,酥麻的。 鼻尖萦绕着陌生却好闻的香味,林梧几乎要醉在这样的香气中。 这一回是真真实实的奚音。 …… 两个小时后。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 奚音抿着唇皱着眉逡巡一地的衣服,心中十分唏嘘。 「我从前看的电视剧不是这样的。」她咬牙恨恨道。 林梧不解:「何为电视剧?」 「就是和我们在戏台上演戏差不多,但我们这个时代能够把那些戏以一种形式存下来,然后再通过电视来看。」 「剧即是戏?」 奚音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你为何说你从前看的电视剧不是这样?」林梧再问。 奚音撇撇嘴,「我以为,久别重逢,当是痛哭流涕,抱头相拥,而不是这样……坦诚相见。」 林梧莞尔,「这当是你的责任。」 「凭什么怪我?」奚音鼓起脸颊来叫嚣。 抚着她的髮丝,林梧真诚地解释道:「因你太美。」 噢。 奚音还想要展示强势,却沉溺在林梧那如浓蜜一般的眼神里,只得作罢。 在林梧面前,她再强势,也不过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她站起身,也将林梧拉了起来,「带你试试新衣服。」 「新衣服?」 「嗯!」奚音牵着他入了房间。 在与林梧分别的日子里,奚音为林梧准备了衣服、拖鞋、牙刷等等。 她想,若是某一日林梧能够来到她的身边,她一定不会慌乱。 从衣柜里找出为林梧备好的衣物,奚音将它们展开摊放在床上,一一介绍:「这是上衣,这是裤子。」 学会了,林梧却没动。他一本正经地同奚音道:「我不会穿,你要教我。」 他张开双臂,面对奚音。 他如此哄骗的姿态甚是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自己穿!」奚音故作兇狠地训斥道。 林梧从她背后抱上来,下巴垫在她的肩上。 奚音连忙闪身,与林梧拉开一段距离,若是与那小兔子继续耳鬓厮磨,今晚还不知何时能吃上晚饭。 她戒备地望着林梧:「大可不必!你换衣服,我来叫个外卖。」 「唉。」林梧恋恋不捨地嘆了口气。 看他那副模样,奚音甚是无奈。 外表看起来是那样清心寡欲的一只兔子,怎么就…… 她正想着,林梧问道:「何为外卖?」
第200页 奚音解释道:「酒楼里的餐食,有专人送到家里来,这就叫外卖。」 「可会额外收银钱?」林梧问。 「对,但有一方中间人来维繫买家与酒楼的关系。如此一来,买家可享受到便利,也多出中间人这样的职业来。往后,你在我们这里生活得久了,你就发现,这个世界存在诸多中间人,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中间人。这是这个世界的一大特色。」 对于永宁未曾有过的职业,林梧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当奚音说时,他便在不住点头:「若是我们还能回永宁,也可将外卖行当发扬光大,便能有更多人有更多的行当可做。」 还会回永宁吗? 点餐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奚音点完餐食,放了手机,拉过林梧的手,将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她看着林梧,颇为紧张。 林梧觉察出她的异样,问道:「如何?」 「其实,」奚音艰难开口,「永宁的一切,只是一个故事。」 第212章 吃醋 林梧的眼中蒙上了一层迷濛,「何意?」 「就是……」咬咬牙,奚音索性坦白道,「永宁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世界,那是沈矜霜……沈矜霜其实也是穿越来的,她和我一样,都来自现在这个世界。她是一名写手,她写了一个故事,就是永宁的故事。你们……其实是书里的一个角色。」 林梧有些难以置信,一时哑然。 奚音立即握住林梧的手,「不过,我是完完全全把你当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的。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的丈夫。」 林梧蹙眉,没应话。 奚音便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肩上,再道:「我本来打算沈矜霜走后告诉你一切,没想到,我竟然跟着沈矜霜一道回来了。你是什么身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我都爱你。」 感知到面前的人扬起了笑容,奚音看向他。 只见他笑容明媚,毫无阴翳。 奚音不解:「你不难过?」 「世界本源,真真假假,何以劳心?重要的,从来都是身边人。」林梧坦诚道。 奚音的话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也许,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一切,可他的态度很明确,他愿意接受。 「如果……你没有办法再回去永宁,只能随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中,你可愿意?」奚音再问。 林梧淡然:「我愿意。」 「你当真愿意?」见林梧答得干脆,奚音反倒不大相信。 林梧点头,「我当真愿意。」 他握住奚音的手,十指相扣,「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奚音心中感动,又问:「你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可害怕?」 「我来到这里后,只随手一摸,屋内就亮了。我瞧着眼前的一切,便莫名笃定这里是你府上。」林梧道。 「如何看出来的?」 思忖了,林梧随后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看来就是看直觉! 奚音不禁感慨:「男人的第六感竟然也这么准确。」 「何为第六感?」 「就是……呃……预感。」有些东西解释起来还挺复杂。 好在,林梧悟性足够高。他全然听明白了:「原来如此。」 两个人聊了会,奚音恍然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对了!你来了,那时芥呢?时芥有没有来?我要给沈虞打个电话!」 不等林梧开口,奚音接着道:「沈虞就是沈矜霜。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做沈虞。」 林梧应声:「嗯。」 「嘟——」 「嘟——」 「餵?」 「沈虞,林……」 奚音话未说完,便听见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此物可是手机?奚音同我说过!」 是时芥! 奚音眼前一亮,惊喜地问道:「时芥也来了?」 「也?」沈虞问道。 「对!林梧来了。」 「嘟。」 电话被挂断。 很快,沈虞回拨了视频通话过来。 透过屏幕,四个人终于见上了面。 「这是何物?」林梧惊讶地盯着手机。 通过这个小小的四方的玩意儿,居然可以与远在天边的人见上面。 奚音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这是手机,在我们这个世界,我们平日里就用这个来通话,明儿我也去给你买一个。」 林梧轻点头,「这样,即使我们分隔两地,我也能时刻看见你。」 奚音甜蜜地笑起。 时芥嚷嚷道:「奚音,你也要给我买一个!」 奚音立刻变脸,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好——」 她再道:「那我们明天见吧。」 丢了这一句,她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真怕多聊一会,时芥了解到更多,再叫她送他一套房子。 放下手机,奚音又抱住林梧,笑嘻嘻地说道:「真好!」 林梧也紧紧地圈着她,「能够陪在你身边,很好。」 「林梧,」奚音蓦地唤道,「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林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小朋友。「奚音,我在你身边,这是真切的。」 奚音又仰着小脸望着他。她的眼中亮晶晶的,宛如璀璨星辰。
第201页 她一面欣喜,一面又会有些担忧。 顿了顿,她忽而意识到什么,说道:「你的头髮需要剪掉,我们这个时代的男人可不会留这么长的头髮。」 闻声,林梧摸向散下的长髮,问道:「这个时代的人是怎样的?」 「嗯——」光是描述很难说得清楚,奚音便在网上找了一张公司顶流小生的生活照。 她将手机递到林梧眼前。 林梧却是皱眉,沉默了。 偷瞄着林梧不悦的表情,奚音小心翼翼的。 难道林梧不愿意剪这样的髮型? 奚音赶紧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找个其他模样的。」 没成想,林梧冷不丁地问道:「他是谁?」 「他?他叫顾江,是我们公司的艺人。」奚音介绍道。 林梧微垂眼:「你怎会有他的图?」 「这照片啊……」话未说完,奚音恍然大悟,小兔子这是吃醋了。 她急忙解释道:「在网络上什么都有,我直接搜索就可以搜索出来,不是我特地保存的。」 林梧的脸色这才缓和了。 正说着话,电话铃声响起,是外卖到了。 奚音起身去为外卖小哥开了单元门,随后打开家门,等小哥上来。 平日里,她若是点了外卖,都会让小哥将外卖放在门口地上,等小哥走后才出来拿。 这是单身女青年的防备。 可如今林梧来了,她终于感受到家中有人的安全感。 这就是家人能够带来的温情吧。 「您好,这是您的外卖。」递过外卖时,小哥看了林梧好几眼。他在确认这到底是男是女。 说是男人吧,头髮都快及腰了。 说是女人吧,看起来……又好像是个男人。 小哥懵了。 拿了外卖,甫一关上门,奚音转身就同林梧笑了笑,「你看,小哥也没见过头髮这么长的男人,他刚刚那自我怀疑的眼神真是太逗了!」 对着奚音这样明媚的笑容,林梧亦是愉悦,他道:「我可剪髮。」 「真的啊!」奚音兴奋,她还从未见过林梧短髮的样子呢。 林梧颜值高,应当也很适合现代造型,想来,应当不比顾江差。 她拉起林梧的手,引着他朝前走,「来,我们先去吃晚饭,然后呢,我再替你把头髮剪短些,明日带你去理髮店设计个造型。」 第213章 剪髮 「理髮店可是剪髮的地方?」林梧问。 奚音忍不住夸赞:「你太厉害了!」 林梧不愧是尚斋学霸,理解力和学习力超强。 奚音继续吹捧:「假以时日,你就可以很好地融入我们的生活了。」 二人来到餐桌,奚音与林梧面对面入了座。 考虑到林梧刚来这个世界,奚音贴心地点了中餐,都是林梧在永宁时吃过的菜色。 一面用餐,奚音一面向林梧阐述了现今的世界运行规律。 她在侃侃而谈时,林梧听得认真而专注,不时点点头,眸光始终落在奚音容光焕发的面庞上。 待她说完,林梧问道:「你可回到了你的经纪公司?」 「回了!」一说起工作,奚音就闪闪发光。 林梧很为她开心,「那就好。」 吃完晚饭,林梧主动要求收拾了桌面。 虽然,他自小到大身边都有人伺候,但他从未养成那样骄奢的架子。 他早听奚音说过,在这个世界,并非达官贵人都会有丫鬟,大多数人都是独立地生活着。 林梧将她的话记在了心上。 没有丫鬟,自己的事要自己来做,那他愿意多做一些,连同奚音的那份都做掉。 在这里与在永宁不同,他也当改变对她好的方式。 对林梧而言,表达爱意的方式,永远是奚音想要的排在第一位。 奚音没有客气,事实上,她很享受被林梧照顾的感觉。 每当看见林梧为她忙碌,她就会燃起喜悦的熊焰,烤得全身都暖烘烘的。 她窝在沙发的角落,抱着抱枕欣赏着林梧的身影。 「那是垃圾桶。」她指着角落说道,「你就把这袋垃圾扔进垃圾桶就好了。」 垃圾桶是智能款,林梧刚走到跟前,盖子就自动打开了。 林梧一惊,拎着垃圾往回退了几步。 不多时,盖子又缓缓关上了。 尔后,林梧再进一步,桶盖又打开了。 他便又退了一步。 如此来回,反反覆覆。 奚音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望着跳舞一般的林梧,觉得又搞笑又可爱。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吃吃」笑声,林梧回身望向她,惊奇道:「垃圾桶竟会自开自合。」 「对啊。」奚音应道,「原来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明儿带你去买手机时,顺便带你去看些旁的好玩的东西,你喜欢的,我都可以买给你。」 接着,奚音挺起胸膛,说了一句极其豪迈的话语:「在这个世界,我很有钱。」 以前,奚音努力工作,单纯是为了让弥音变得更强,好让她向父亲证明,自己可以。 努力工作的回报,是她拥有了很多钱。 她也知,那许是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金额。 可这些花不完的钱无法带给她更多的快乐。
第202页 少年时,她就没什么朋友,长大了依然如此。 她鲜少去参加同龄人的聚会,也不爱用包、首饰、跑车来包装自己。 于她而言,那些都毫无意义。 多进少出,自然而然,她就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财富。 大把大把地钱攥在手里,却不知该花向何处。 而在今日,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拥有那么多钱。 如此,林梧想要的,她都可以给他。 一如在永宁时那样,他给她的,从来都是百分百。 毫无保留,一颗赤诚心。 听到奚音霸气的话语,林梧失神片刻,接着钦佩地拱手道:「感恩夫人赏饭。」 他倒是没有大男子主义精神,在这场爱情里,他们势均力敌。 是奚音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也让他明白了,在爱情里,谁也无须自卑,携手并进,就是最好的结局。 奚音眨眨眼,笑得不怀好意,「你打算如何感恩?」 林梧面不改色:「任夫人摆布。」 「哈哈……」爽朗的笑声填满了整间屋子。 闲扯完毕,奚音催促道:「你快些把垃圾扔了,我还要给你剪头髮呢!」 于是,林梧这才恋恋不捨地将垃圾丢进了垃圾桶。 丢完,他甚是感慨地同奚音说了一句:「这里,很有趣。」 奚音:……没想到,最先征服林梧的,竟然是垃圾桶。 扔完垃圾,奚音让林梧坐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寻了把剪刀站在他身后。 望着这一头乌黑茂密的长髮,她忽然感到一丝紧张感。 她还是头一回给人剪头髮。 「我可要剪啦。」她握着剪刀,深唿吸一口气。 说了,但久久没能下剪。 相比之下,更应该紧张的林梧反倒是淡定许多,「嗯。」 他轻声为奚音打气:「无妨,若是剪得难看,明日再去理髮店休整。」 「你倒是学得快,这么快连理髮店都能说了。」 受了夸奖,林梧也是不骄不躁,「既然要在这里生活,自然要早些融入。」 林梧的鼓舞很有作用,奚音想着,反正也有专业的兜底,无妨,大展拳脚就好。 她握着林梧的长髮,丝滑的触感束在掌心,心上像是被人扎了一针。 她心疼地问:「你可会捨不得?」 「不会。」林梧再言:「剪吧。」 他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却拥有神奇的力量。 奚音抿着唇,「咔嚓」一剪刀,剪下了一把头髮。 她小心地将头髮搁在桌上,林梧匆匆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多看无益。 过去的终将过去。 抬眼要向前看。 今日起,他将正式成为现世的一员。 —— 翌日。 因着平日要上早朝,林梧一早就醒了。 她刚要起身,蓦地记起现下是在另一个世界,他就算起来了也无事可做,便放弃动弹,只打量着奚音的睡颜。 换了所处的背景,他也不会感觉异样,反而依旧拥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踏实感。 「叮叮叮……」 林梧一惊,循声望去,发现是手机在响。 奚音迷迷煳煳地摸到手机,睡眼惺忪地瞧了一眼,尔后就把铃声关掉了。 她翻了个身,搂住林梧。 林梧抬眼,浅声问道:「那是什么?」 「是闹钟。」虽是困顿,但奚音还是耐心地向林梧解释了:「就是可以我们预设一个时间,然后闹钟会提醒我们该起床了。」 林梧勾起食指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问道:「夫人,你是该起床了吗?」 「没关系。」奚音傲娇道。她闭着眼,嗓音发黏,「我是老闆,迟到了也没关系。你来了,我决定要给自己放一天假,今天带你去逛街,买东西,明天带你去上班。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林梧已然精神抖擞,「谨遵夫人之命。」 奚音睁不开眼,故作兇狠地说道:「本夫人命你现在再睡会!你可有意见?」 「不敢。」 奚音抬手盖在了林梧眼上,「睡吧。」 林梧:「是。」 奚音又嘆了口气,嘟囔道:「昨晚你也辛苦,为何你就不累呢?真是奇怪。」 林梧莞尔。 待奚音再睁眼,已然日上三竿。 她把手机铃声关了后,好几个电话都没接到。 还没起床,她就靠在床头回了好几个电话。 林梧看她这副忙碌的样子,不由得说道:「日后,当由我来为你排忧解难。」 伸了个懒腰,奚音道:「那是自然,难不成你还逃掉?」 林梧摇头:「不敢。这是夫人的地盘,为夫不敢造次。」 奚音挥舞起拳头,「谅你也不敢!」 凶完,她又赖回林梧的怀抱,汲取温暖。 两个人在床上又磨蹭了许久才正式爬起来。 奚音为林梧示范了如何用牙刷,如何用马桶等现代生活方式,并让他穿上了自己准备的外出衣服。 「走吧。」她领着林梧出了门。 她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教林梧东西,而且是走到哪里教到哪里。 停在电梯前,她告诉林梧:「我住在十六楼,若是走下去,很累,这是电梯,可以载我们下去。」
第203页 好在电梯内无人,进了电梯后,她又向林梧介绍:「我们这里还有负一楼,负一楼就是比一楼还要低低一楼。」 林梧看着奚音的操作,认真记下了。 他道:「学会了。」 奚音抱着他「吧唧」亲了一口,「这么聪明的男人是谁的男朋友啊?是我的啊!」 「男朋友是何意?」林梧问。 「是恋人。」 「噢。」林梧应完,立即道:「不对。」 「哪里不对?」 「你我乃夫妻。」 奚音笑开,挽住林梧的胳膊:「对!那我应当叫你老公,你要叫我老婆。」 林梧眉眼弯起:「老婆。」 陡然真实听到这样一个称唿,奚音还有几分赧然,埋下头瞅着脚尖,羞涩道:「老公。」 林梧应道:「嗯。」 二人抵达负一楼,奚音领着林梧来到了她的车旁。「这是汽车,和以前的马车一样,都是出行的工具。」 望着这种造型奇特的「马车」,林梧更是新奇。 奚音拉开车门,让林梧坐了进去。 第214章 理髮(修) 林梧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头几乎要顶在车顶上,如同一个假人模特。 见他这笔直的身板,奚音感到很是好笑,不由得抬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把。 太可爱了。 她扶住林梧的肩膀,轻轻将他往后按去。 林梧只睁大一双无辜的眼睛,讶然地望着她。 见他这副神情,奚音心头一软:「别怕,你可以靠着,靠着会更舒服。」 「好。」按照奚音的话,林梧乖巧地朝后靠了过去。 软乎乎的,果然要舒适许多。 调整了林梧的坐姿,奚音握住安全带,缓缓倾身。 二人距离越靠越近,林梧睫毛扑闪,喉结滚动。 是要亲吻吗? 他闭上了眼。 可惜,没等来奚音的亲吻,而是「咔哒」一声。 安全带卡入卡槽。 林梧只觉身前一紧。 他睁开眼来,愕然须臾,脸颊发热。 哦,自作多情了。 奚音抬眼,对上林梧的失落,突然意识到什么,坏笑着问:「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眸光微动,林梧没说话,一手托住奚音的后脑勺,猝不及防地将她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还没等奚音反应过来,那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已经完成。 林梧面无表情地陈述道:「你吻了。」 奚音:……甘拜下风。 替林梧关好车门,奚音来到主驾驶,她启动车子,「我们要出发了。」 「启程罢。」 第一站,目的地明确——理髮店。 在与时芥和沈虞碰面之前,奚音打算先带林梧去理个髮。 她昨晚的确做到了把他的头髮剪短,可是,也仅此而已,参差不齐,毫无美感,好像一个盖在头上的锅盖。 今日,她要带他去理髮师那里好好休整休整。 奚音平日不喜太过折腾自己的头髮,便找了一家理髮店充了十年的卡,每次都选固定的托尼老师来服务,以减少不必要的沟通。 「奚小姐,你来啦。」一见面,托尼就热情地迎上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梧的头上时,愣住了,随后发出一声不礼貌的嗤笑。 「sorry,sorry啊,我不是故意的。」托尼一面扇着手,一面道歉,「帅哥,你这头髮是谁给你剪的啊?」 奚音不想承认。 林梧却很坦诚,大大方方道:「是阿音。」 「呃……」笑容僵住。托尼懊恼,他竟然嘲笑了他的金主妈妈。 奚音不以为然,更多的是羞赧,「第一次给人剪头髮,不熟练。」 「其实……」托尼咬牙说出违心话,「蛮可爱的。很有学生气。」 奚音:蘑菇头,怎么会不可爱? 林梧不觉得难堪,反倒是真诚地看着托尼,「阿音厉害。」 托尼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梧,钦佩于他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领。 如此盲目的喜欢,他们一定是情侣。 「好啦好啦,我们别站在这里了,先往里走。」 奚音身为vvvvvip,拥有包厢使用权。 仨人入了最里面的包厢,宽敞明亮,偌大的落地窗,坐在边上,可以将繁华街景尽收眼底。 「来,帅哥坐这里。」托尼安排林梧坐下。 林梧淡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为了给兔子更多安全感,奚音一步不离地守在他旁边。 林梧两只手搁在膝盖上,端坐着。 奚音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无需言语,他即明白她的意思,放松下来,往后靠在了宽厚的椅背上。 「帅哥,你想剪个什么样的髮型呢?」托尼拿来髮型图册。 林梧望着他,两眼茫然。 奚音接过图册,「我们先选选。麻烦您帮我们倒杯水,谢谢。」 「好,奚小姐还是和之前一样,要拿铁对吧?」 「嗯。」 「那这位帅哥呢?要咖啡吗?」 林梧依旧茫然。 奚音替他回答:「茶就行。」 「好。」 托尼背过身,不由得蹙眉。 奚小姐的这个男朋友怎么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第204页 托尼走后,林梧问道:「咖啡为何?」 「一种饮子。」奚音说话间,将图册摊在面前的桌上。 林梧再问:「为何不为我选咖啡?」 「咖啡偏苦,你不一定能喝得惯。等会让你尝一口我的。」 「为何你要喝咖啡?」 奚音:……为何你有那么多为何? 「我觉得好喝啊。」 林梧眉头紧锁:「我素来以为,你更喜甜。」 「甜我也喜欢呀。」对着林梧困惑的眼神,奚音嘆了口气,耐心道:「咖啡味苦,但能提神。在这个世界,饮子的种类有很多。往后,每天都可带你去尝尝不同的饮子。」 她指着图册,再道:「眼下,我们先选髮型,可好?」 林梧:「嗯。」 奚音一页一页翻阅,那些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髮型悉数展现在林梧眼前。 他惊了。 他从不晓得,原来,人的头髮可以如鸡冠,如马鬃,如猪尾。 他也实在想不出这些奇特的髮型安在自己的头上会是如何景象。 一定相当可怕。 背嵴一紧,他不禁抿直了唇。 静默良久,他终于在奚音翻到倒数几页时,道:「这个。」 听得林梧选定,奚音立刻凑上去看。 黑色发色,微卷,如一只软乎乎的小奶狗。 一看就是好学生。的确适合林梧。 奚音点头:「这个不错。」 恰时,托尼端着饮料和甜品归来,他一面摆放,一面道:「这是奚小姐你的拿铁,这是帅哥的龙井,我还拿了份慕斯蛋糕,我们换了新的合作蛋糕店,奚小姐尝尝,可喜欢?」 奚音:「谢谢。」 托尼热络地再问道:「二位可选好要什么髮型了吗?」 奚音指着图册,「这个。」 托尼:「好,很适合这位帅哥的气质,乖乖牌,我去准备一下啊。」 奚音:「嗯。」 余光瞥向林梧,奚音发现对方正盯着她的瓷杯。 她温柔地问:「想尝一口?」 林梧:「嗯。」 相距一步之遥的托尼听了这话后,惊讶地想:这位帅哥连咖啡都没喝过? 一边整理器材,他一边大胆猜测:这个男孩子不会是奚音包养的男大学生吧? 他甚至脑补出一出大戏:这个男孩来自偏远山区,家境贫穷,因为他外形俊美,奚音一眼相中他,决定将他圈养在身边。 他又很是遗憾:奚音怎么不包养我呢? 另一面,林梧只浅浅抿了一口咖啡,就是一激灵。 又苦又酸。 第215章 尚可(修) 见他那副强忍痛苦的表情,奚音轻笑:「可是难喝?」 林梧竭力保持平静:「尚可。」 奚音勾起唇角:真是嘴硬。 将咖啡放回桌上,林梧手指屈动,把杯子往奚音面前推了推。 再也不想喝了。 将那小动作尽收眼底,奚音心里偷乐,面上只佯装不见。 还是要给小兔子留一点面子的。 托尼拖着小推车过来,一手梳子,一手发剪,「那我们开始喽。」 奚音:「嗯。」 不知缘何,她一抬头,在托尼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情。 奚音:? 伴随着律动十足的公放音乐,银色发剪翩跹而动,一截截断髮接连掉落。 林梧端坐在梳妆镜前,托尼坐在他身后。他动作娴熟,手指如同跳舞。 奚音则是目不转睛地瞧着。 她未曾见过现世髮型的林梧,甚是好奇与兴奋。 她就像是个老母亲,对于孩子的蜕变过程,一秒钟都不想错过。 不多时,林梧就「改头换面」了。 光从造型上来看,他与现世的男孩子别无二致,青春洋溢,满满的少年气。 只是他那浸透骨血的温润感仍旧赫然,让人瞧着就会想起「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但那种娴静感与这简单清爽的髮型也十分相衬,仿佛是从剧里走出来的学霸,纯净、美好。 「如何?」林梧忐忑地问道。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了层薄薄的光辉,更是为他平添了一抹朦胧。 奚音的笑意根本兜不住,「绝佳。」 托尼为林梧做了最后的调整,左右前后地转了一圈,越看越是满意,「啧啧,啧啧,这么一张脸不去做模特真是亏了。」 他再看奚音,「奚小姐,我有个想法,今天的费用不收了,让帅哥配合我们拍几张宣传照,可以吗?」 奚音直唿糟糕,她还没和林梧解释拍照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当着托尼的面去解释,会不会显得太奇怪? 奚音为难,刚准备婉拒,却听林梧先一步回答道:「可以。」 他竟然能听懂这么复杂的句子了?奚音诧异。 「那我去拿相机哈。」托尼乐颠颠地快步走了出去。 托尼一走,林梧就问道:「配合他们拍几张宣传照,是何意?」 奚音无奈反问:「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同意了?」 林梧应道:「他说可以免除费用。」 啊……这…… 还真是勤俭持家的好兔子。 奚音:「你还记得昨晚给你看的照片吗?」
第205页 林梧点头。 「他想给你拍几张照片,待会,他会让你摆几个姿势,不会很难。」 林梧:「好。」 「反正我就在这,你不要紧张。」 林梧:「不紧张。」 手在裤子上搓了搓,奚音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还挺紧张的,我都没有你的照片呢。」 林梧:「我就在你身边,何须照片?」 奚音认同道:「那倒也是哈。」 很快,托尼拿了相机回来。与他一道来的,是一群来围观的理髮师们。 有人打趣:「你这怎么能体现你的技术高超?难道不是因为这位帅哥长得帅吗?」 托尼:「去去去!」 一群人叽叽喳喳,乌央乌央。 林梧倒是丝毫不乱,跟着托尼的指导摆好pose,拍了好些照片。 林梧宛如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无需任何雕琢,往那一站,就叫人心旷神怡,拥有浑然天成的美。 「非常感谢你们。」结束时,托尼连连道谢。也不知为何,他所有的话都是同奚音说的。 林梧的颜值不输如今的当红明星,照片拍出来甚至无需p图,可以原图直发。 托尼盘算着,等他把照片往社交媒体上一发,一定会引来超多关注,说不定能捞到不少客户。 奚音找托尼要了照片,当她看着林梧的模样出现在屏幕中时,不禁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眼下,林梧就像是真真切切这个世界里生长出来的。她有了更为深刻的真实感。 奚音畅想道,也许,在平行世界中,他们会是青梅竹马,会有更为顺利的感情经歷,不必掺杂痛楚,也不必为可能会到来的分离提心弔胆。 那样,的确是如梦一般美好。 不过,既在当下,能够相遇,她就足够感恩。 「你真是太好看了。」奚音将手机递到林梧面前。 林梧只扫了眼,心中无太多波澜。 自己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 抬眼对上奚音的如花笑靥,他适才一展笑颜。 看见她笑,总会跟着想笑。 理髮店设在商场里,走出后,就是连绵的内街。 正值周末,人潮涌动,许多年轻情侣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相互挽着,亲密地贴在一起,有说有笑。 林梧目光一路追随,蓦地驻了足。 「我记得这家商场有家奶茶店特别有名,买来给你尝尝……」奚音正说着,忽然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她回身看去,见林梧定在原地不动,一直望着远处。 「怎么了?」 林梧回神,四目相视,他忽然撑起左边胳膊。 一双眸子满怀期待地望向奚音。 奚音只反应了片刻,便明白了林梧这是让她挽着他。 她挠了挠眉骨,越看林梧越发觉得可爱。 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来,她停在他身边,低声道:「待会到了车库,可一定要让我亲亲你。」 林梧:「谨遵夫人教诲。」 商场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奚音挽着林梧,歪靠在他身上。 林梧身姿挺拔,每一步都走出了刚正不阿的气势。 即使是在如今的时代,他都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一路走来,不少人侧目注视,也有一些女孩交头接耳,直唿「好帅」。 听着,奚音愈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这么帅的林梧,可是她的! 乘坐电梯前,奚音想去趟卫生间,虽然只是几步远的距离,但她还是不放心地反覆叮嘱:「你就在这等我,哪也不许跑!知道了吗?我很快的。」 「好。」 在他身旁,也有其他的男人在等待,一只手挎着女朋友的包,另一只手刷着手机。 唯独林梧,乖巧地站立着,一动不动。 鑑于他外形实在俊美突出,又气质独特,凡是路过的人都会投来惊艷的目光。 「小哥哥。」终于,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选择了主动出击。 在她身后,还有几个女生正在关注着。 确认了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林梧彬彬有礼地回道:「你好。」 双马尾:「小哥哥,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微信?那是什么?林梧茫然。 为表亲和,他还是露出微笑,温柔地说道:「在下并无微信。」 双马尾:…… 从后头走来的奚音:……这就是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伤人的话吗? 「要不然加我的吧?」奚音扬声解围。 双马尾看着奚音,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他……姐姐?」 奚音:……拜託,你真的不需要犹豫几分钟吗? 林梧纠正:「她是我的老婆。」 双马尾:…… 奚音:……学习能力真强。 「啊,居然已经结婚了啊……」不远处,女孩团们发出遗憾的感嘆。 双马尾尴尬地低下脑袋:「祝福你们长长久久!」说完,她撒腿跑了。 林梧不解:「她这是何意?」 奚音想了想,道:「搭讪。」 「何为搭讪?」问话时,林梧已把姿势摆好,等着奚音来挽。 奚音刚挽上,林梧又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像是在讨要什么。 奚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第206页 林梧抬下巴,指向奚音的手包,「我来拎。」 「你真是无师自通!」奚音夸奖道。她把包交给林梧,林梧一脸满足。 回到刚刚的话题,奚音再言:「倘若我不认识你,但我瞧见你后觉得你很特别,很想与你结交,我即上前来与你搭话,这就叫搭讪。」 林梧点点头。 他再问:「可有人与你搭讪过?」语气凌厉。 奚音:……怎么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她连连摆手。 林梧不依不饶:「可是有过?」 奚音无奈,索性坦白:「确实有过。」 林梧再问:「你可给了他微信?」危险气息笼罩。 「没有,绝对没有!」奚音竖起手指保证。 「嗯。」林梧这才恢復平和。他又补充一句:「以后也不可。」 奚音:「知道啦,以后都有你陪在我身边,谁还敢来搭讪啊?见到你都相形见绌了!」 林梧轻抿唇,坚定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领着林梧品尝了网红奶茶,又为其置办了几身行头,便到了与时芥、沈虞约好的碰面时间。 餐厅包间内,四个人围桌而坐。 沈虞也带时芥「改头换面」了一番,但时芥身上那股子纨绔的气息不散,一张口就有种燕南小开的感觉。 「小爷我对你们这个世界还挺满意,与我们永宁确是大不相同。但我不得不说,你们这里的酒水忒淡,没什么味儿。」有时芥在,就没有冷的场子。 在那聒噪发言中,奚音嗅出一丝不寻常,「你们……昨儿喝酒啦?」 她打量着沈虞。 沈虞心虚地翻阅着菜单。 康康去拍戏了,不在燕南。昨晚只有她与时芥,便确实放肆了些。 「喝了!还……哎呦。」时芥被旁边的人踹了一脚,顿时收敛了。他同奚音挤眉弄眼了会,突然话锋一转,「你得给我找个住所。」 奚音:…… 真像个蛮不讲理的弟弟。 第216章 丈夫(修) 她眉头一挑,问道:「怎么?沈虞那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她那毕竟还住着别人。」 确实,康康的那间出租屋,奚音去瞧过,面积不大,只两个房间。 一来,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时芥。 二来,等康康回来,时芥这么一个陌生男子住在那的确多有不便。 奚音便问:「那你搬来我这住?」 话音刚落,时芥就感受到两道和刀剑一样冰冷的目光。 呃,来自奚音旁边的林梧。 时芥背嵴一凉,连忙抬手阻止奚音的好意,「不必了。你们小别胜新婚,我怕是不好与你们同住。」 事实上,他早有想法:「你就在你的小区为我租一套。」 连「小区」这个词都知晓,奚音不由得感到欣慰。不枉她在永宁时,教了时芥那么多。 说来,永宁许久以前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来到现实生活,此番也算是梦想成真了。 「租倒是可以租,但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晓,生活能力就和几岁的小朋友没什么两样,一个人住实在是不安全。」奚音担忧。 现世虽说是文明比永宁发达,但这里的生活环境其实是危机四伏,比如电线、燃气等等。 她可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到时芥。 「那也没法子!」时芥突然手一抖,捂住心口,吸了吸鼻子,一副哀伤情态,「谁让小爷在这孤苦伶仃,若是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去外面自生自灭了。」他肩膀微微耸动,很是可怜的样子。 奚音:……这演的是哪一出?为什么茶里茶气? 「那不然……」坐在旁边的沈虞稍稍抬起脸来。 目光扫过时芥、奚音和林梧,她轻声提议:「我与他一道同住……」 「好啊!」时芥变脸似的,立刻阳光明媚。 沈虞还在补充:「等他熟悉了现世的生活环境,我就搬走。」不过,后面的话并不重要了,也悉数淹没在时芥聒噪的叫好声中。 一行人用过午餐,奚音带着他们去买了些东西,尔后准备各回各家。 虽然路上已然絮叨了好几句,但驻足电梯前,奚音还是忍不住再叮嘱:「明儿我会让助理去给你找房子,你暂且先在沈虞那安生待着,不要给她添麻烦,知道吗?」 在永宁时,她承蒙时芥照顾居多。 成为白栎后,没钱了,也都是掌心朝上管时芥要。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算计,连争吵都是屈指可数,宛如一对亲姐弟。 若说奚音与沈虞是朋友,那她与时芥便就如破了血缘的隔阂,一步跨越成为家人。 一想到时芥那个闹腾劲,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受得了的,她不免再恶狠狠地交代:「别欺负沈虞!」 时芥态度十分散漫,半曲着腿,半死不活地拖长音调:「知——道——了——」 他又嘟囔一句,「还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沈虞斜了他一眼,他立即噤了声。 看他从张牙舞爪的狮子秒变听话小猫咪,奚音不由得嗤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一物降一物。 左右硬气不起来,时芥冷不丁拍了拍林梧肩膀,面上强颜欢笑,语气心酸至极:「没想到啊,有朝一日,我们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第207页 林梧并不打算与之为伍,缓步从时芥掌下移开,反问:「有何不好?」 时芥愕然,咬牙切齿:「你清高,你了不起。」 下午没什么要紧事,奚音又带林梧在外逛了一圈。 认识这个世界的最好方式,就是逛街。 她耐心地为林梧一一介绍,若实在是解释不清的,就姑且先买一份,带回家慢慢解释。 林梧学得很快,不仅能过目不忘,还能举一反三—— 「洗衣机,是自动洗衣服的机器,对吗?」 「对!」 「檯灯,是放在案台上的灯,对吗?」 「对!」 …… 「若是我能有你这个脑子,那我以前只要花一半的学习时间就够了。」奚音感慨。 林梧:「以后,难事可以交予我。」 奚音挽住他,亲昵地往他身上贴了贴,「有你在,太安心了。差不多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走,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餐厅。」 二人来到停车场,林梧不仅能找到她的车,还能自己拉开车门,坐上车,动作娴熟得和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没什么区别。 坐定后,奚音刚要启动车子,林梧却蓦地握住她的手。 奚音看他,问道:「是需要我帮你系安全带吗?」 她可是万分乐意。 为林梧做什么她都乐意。 林梧仍旧握住她的手,提醒道:「你说,上车要亲我。说到,要做到。」 啊……是为了这事。 奚音「噗嗤」乐了,「抱歉,你看,我就说我脑子不好使吧,这么重要的事我都忘了。」 林梧抿唇,如同一个娇羞小媳妇儿。 奚音倾身凑过来,环住他的脖子,眸光发亮。 她的林梧,真是好看,比星辰还要璀璨,比月辉还要皎洁,比初阳还要温暖。 视线下移,落在那香软的唇上,她缓缓覆了上去。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们身侧,奚音如同落进了粉红的雾里。梦幻。拨人心弦。 …… 「欢迎光临。」 奚音最爱的餐厅距离她的住处不远,是一栋独立的小二楼,从外面看如同一个八音盒,造型独特,环境雅致。 厅内每天都会演奏一种乐器,到了周日还会有大合奏。 在这里用餐,是一种美的体验。 「还是老位子。」奚音同服务生道。 说话间,她发现服务生正在偷摸打量林梧。 奚音便大方道:「这是我丈夫,姓林。」 「咳咳。」服务生惊讶。「奚小姐竟然结婚了?」 这可是奚音第一次携男伴出现。 服务生原以为,像奚音这样的女,是不会结婚的。 奚音:「刚结不久。」 林梧友好地同他打招唿:「你好。」 服务生愣愣应道:「林先生好。」这也太帅了吧! 这位林先生瞧起来像是大学生,年纪该是不大,但一开口,那种沉稳的气息又会给人一种成熟感。 服务生将二位领到奚音的老位置,靠窗,左边是靡靡夜景,右边是沉醉的音乐演奏。 桌与桌之间隔了老远,虽然每桌都坐了人,但整个餐厅内却安静祥和。 奚音点了几道她最爱的菜式,这些,都是她想分享给林梧的。 她一直期待着有这样一天,可以与心爱的人一起面对面坐在这里,享受美食、音乐与美景。 如今,坐在她对面的还是个美人,真是好上加好。 点完单,服务生先行退下。 「你常来这?」林梧问道。 走过这个世界的每一步,林梧都感到新奇。 而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这些路是奚音曾走过的。 他与她之间隔了千年的文化礼制,但依然挣脱了命运的束缚,从书里到书外。 他很好奇她拥有的一切,也很庆幸,未来的每一天,可以陪在她身边。 奚音点头:「每次来到这家餐厅,我会觉得十分放松。其实,在永宁时,我就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能一道回到这个世界,我一定要带你来这里。当时觉得我再也无法回来,现下,这梦倒也成真了。」 二人聊着天,听着音乐,进着餐,很是惬意。 然而,这份惬意没能持续很久。 前面一桌的男人在起身时,突然望向奚音的方向,继而止住动作。随后,他与同行的年轻女子倾身说了什么,接着,二人走了过来。 「奚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奚音一僵,她回身看去,是她的父亲! 她陡然生出一丝心虚,如同早恋被抓包。 可是,她都要奔三了啊。 而且,她与奚父谈不上亲近,无需在意。 迅速调整好心态,奚音面无表情地望向来者。 在奚父身旁,立着一个妆容精緻的年轻女孩,看上去,与奚音年纪相仿。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奚父的新欢。 这个女孩叫梅依,奚音见过,是新晋流量小花,号称白玫瑰。 奚音对她这个人不大了解,只晓得她和弥音的男爱豆炒作过绯闻。 当奚音审视梅依时,奚父正蹙眉凝视着林梧,梅依则是眼口含笑地打量着奚音。 奚音起身,林梧也跟着站了起来。
第208页 不等奚音开口,奚父问道:「这位是?」口气十分威严,如寻常家庭的父亲。 林梧面不改色重复了奚音同服务生所说的话:「我是她的丈夫,林梧。」 奚音:…… 奚父:? 梅依:有趣。 奚音讪笑道:「是我男朋友,未婚夫。」 虽说她与奚父没那么亲近,但也不至于结婚不告诉他。 她转脸同林梧眨了眨眼,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父亲。」 林梧淡然:「伯父好。」 显然,奚父一点都不好。 他面色凝重地瞧着林梧。近来,他和奚音的关系缓和之后,便有在计划要为奚音寻个门当户对的男孩,促成联姻,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而且,这个林梧似乎并非燕南哪个集团的公子,也不知是何种背景。 他冷冷地问:「不知林先生在何处高就?」 对于父亲这种强行插手她生活的行为,奚音很是不齿,眉头紧锁,心中冷笑:说出来吓死你,人家可是当皇上的! 第217章 弥音 「阿梧还在读书。」奚音编了个谎言。 奚父冷眼:「在哪读书?」 「燕大。」奚音随口胡诌了个答案。 奚父还想再问,梅依先行打断:「奚总,演奏会快要开始了,我们还是不打扰小奚总进餐了吧。」 奚父:「嗯。过几日再约你们一道吃饭。」 奚音:「好。」 梅依笑意盈盈,同奚音道:「小奚总,我们也改日再叙哈。」 对方算是对自己有解围之恩,奚音客套一句:「改日可以来我公司,我们慢慢聊。」 梅依挽着奚父款款走远,奚音望着他们的背影,失神了片刻。 小时候,她将母亲的悲剧归咎于没有找到一段合适的爱情。 父亲先与母亲拥有了一段错误的感情之后,才一朝醒悟,认清真爱,组建了真正属于他的家庭。 彼时,她认为,即使奚家的阿姨刻薄,奚家的弟弟妹妹们任性,那也是奚父想要的家,那也是他最爱的家人。 但是,尔今再看,母亲的悲剧并非是爱情的错,而单纯是父亲造成的。 父亲只爱他自己,所以才会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悲剧。 爱情没什么过错,错的,从来都是人。 「我记得,你们这里,不可三妻四妾。」林梧打断了奚音的遐思。 他亦是望着奚父和梅依走远的方向,若有所思。 奚音轻笑,「是啊。所以,就多了些没名没分的感情。」 林梧默了会,再郑重其事:「阿音,我不会如此。」 奚音心头一暖,又笑道:「我自是知晓你不会。否则,你早就妻妾成群了。」 在永宁时,他是九五之尊,都不曾想过要再娶他人,尔今就更不会了。 「有你一个,就够了。」 微黄的灯光映照着奚音的笑面,眉眼间流露出的是知足美满。 林梧伸出手来摊开掌心,奚音便将手搁在上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林梧来到这个世界后,奚音为了好好陪他,在家歇了好几天。 度过了一段悠闲日子,奚音愈发不想回公司工作,只想与林梧岁月静好,无奈小助理斤斤催得紧: 「老闆,你到底什么时候jojo回来啊?我这里有好几份文件等你签呢!」 「老闆,你知不知道商朝是怎么覆灭的?都是因为苏妲己啊!」 「老闆,爱情很重要,但是,女人不能没有事业啊!」 「老闆,救命!」 …… 再赖下去就不礼貌了,奚音被迫要回公司办公。 奚音原先打算让林梧在家中等她,她早去早回,但思来想去,又难以安心。 一来,是不放心林梧独自在家中,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连求助都困难。 二来,她担心林梧会突然消失不见,失去林梧的痛苦,她无法再经歷。 「到了公司,你就在我办公室里待着,有什么事就唤我的助理斤斤,斤斤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你同她说什么,她都会尽力去完成的……」 弥音娱乐的电梯内,絮叨的话声填满了整个空间。 见奚音慌张地摆动着胳膊,如临大敌,林梧忍俊不禁,蓦地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阿音,别紧张,我没事。」 陡然陷入温暖的胸膛,奚音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攥着林梧背后的衣摆,嘆息道:「唉,我们开会经常要开好几个小时,我一想到你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待好几个小时,我就止不住地恐慌。我现在算是明白那些母亲为什么不能离开自己的孩子了。」 林梧柔声:「我已经学会很多了。」 「我知道你学习能力很强,也知道现在你即使是去街上,也能与人正常地交流,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没什么两样。可是,我的理智知道了,我的心还是无比紧张。」 林梧圈住她,下巴蹭了蹭她额顶的头髮,宛如一只猫咪,「阿音,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孩子,我能够保护你,也能够保护我自己。」 电梯门上映着林梧挺拔的背影,奚音环抱着他,两个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然后,电梯抵达,门缓缓拉开。 「老大,你终于……」惊讶的话声止于更惊讶的表情。
第209页 斤斤张着嘴,望着眼前缠绵的两个人,石化了。 斤斤眼中的奚音,是不近男色。 公司这几年业绩不错,奚音的身价也水涨船高,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异性的亲近。 就斤斤所见过的接近奚音的男性,不止十个,可每一个,奚音都是拒他们于千里之外。 奚音的心里只有事业,只有公司发展,这是弥音娱乐上下几百个员工的共识。 可是,这样的奚音竟然在她面前与一个陌生男人拥抱! 带给斤斤的冲击甚至大于偶像塌房。 这就是苏妲己吧! 当林梧转过身来的瞬间,斤斤被折服了,这也……长得太帅了吧! 不愧是苏妲己啊! 奚音与林梧站在电梯内,斤斤站在电梯外,两方对峙,空气中瀰漫着尴尬。 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奚音镇定地领着林梧走了出来,面无表情道:「早。」 斤斤抿了抿唇,手在同奚音打招唿,眼睛却瞟向林梧,嘴里嘟囔一句:「这个妲己确实好看。」 奚音:…… 这些时日,林梧已习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瞩目。他淡然道:「你好。」 斤斤心头一跳:哇,这个妲己好温柔,声音好好听啊。只是……年纪看着有点儿小啊。 「咳咳。」奚音咳嗽一声,以做提醒。 她实在是见不到斤斤这样犯花痴。 「这位是林梧。」 斤斤回过神来,先同林梧道:「你好,林先生。」 说罢,她勐地扑向奚音,攥住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不由分说,「老闆,给你约了9点40的会议。」 「现在几点?」 林梧低头看了眼手錶:「9点20。」 在为林梧配齐手机和手錶后,奚音第一时间教给了他这个世界的时间体系。 她素来认为,时间是最为重要的东西,而且无可替代。 奚音看向斤斤,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尝试了一次,失败了,斤斤那小爪子虽是不大,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固,死死地钳住她,一点间隙都没有。 奚音生无可恋,不再挣扎,「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办公室准备开会事宜。」 她颔首,用眼神示意了。 斤斤这才松开她,笑嘻嘻地说道:「好嘞!9点40,一号会议室!材料我昨天发你了,看了不?我先大致浏览了一遍,没有看到明显的错漏。」 斤斤满面骄傲,就差把「快夸我」写在脸上。 「看了,你做得很棒。」奚音夸奖道。她素来偏爱斤斤,待她就如姐姐对待妹妹一般。 奚音接着道:「不过,商务部提到的几点发展规划我不是很贊同……」 「是什么?我现在立刻去准备相关的文件!」 奚音放缓了语调:「我都整理出来了,你不要着急。」 她再宽慰道:「我是一个成熟的老闆,开会这种事,手到擒来。」 「好的,老闆!」 一直以来,她很喜欢斤斤,斤斤身上有她不曾拥有过的活力与元气。 而且,身为助理,斤斤工作尽职尽责,偶尔即使是奚音想要偷懒,都会被斤斤抓回来。 很多时候,奚音都觉得,似乎是自己在给斤斤打工。 两个人走在前面,聊了些公司近况,林梧一步不落地跟在她们身后。 「奚总,早上好。」 「早。」 前台小姐姐看见林梧,瞬间瞳孔放大。 哇,好帅! 对上前台的视线,林梧和善地同她点头示意了。 一路目送他们仨走入公司,前台一坐下,立刻敲打键盘,给她的好朋友们发消息:老闆带了一个大帅哥来公司! 「在哪?」 「哪呢哪呢?」 「有多帅啊?」 「我不信,除非我亲眼看见!」 …… 群内一唿百应。 当奚音一行穿过休闲区,路过公司通间时,发现许多职员正在佯装工作,实则翘首以待。 那一双双滴熘熘转的眼睛太过显眼,难以掩饰其中的热情。 奚音嘆了口气,「我们公司的人都这么八卦?」 斤斤嘿嘿一笑:「不八卦,怎么能是娱乐公司呢?」 奚音蓦地记起面试斤斤的情形,她问斤斤为何想要进入娱乐行业,斤斤的回答令她折服—— 「想要离八卦更近一点。」 奚音无言以对,只能叮嘱:「林梧喜静,待会我去开会时,你多照顾点。」 「好!」斤斤拍着胸脯保证,「老闆的事就是我的事,老闆的男朋友就是我的……呸,老闆的男朋友我一定会好好招待的!」 奚音:…… 林梧第一次来到奚音的公司,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对于那些偷摸投射来的眼神,也都一一友好回应了。 他们在收穫林梧的微笑后,多是会欣喜地龇牙咧嘴,好像偷到了米的小老鼠。 林梧十分动容,这个世界的人,很可爱。 「老闆,我去给这位妲……先生沖杯咖啡……」 驻足办公室门口,奚音看向林梧,林梧立即摇了摇头,咖啡?是这个世界唯一不可爱的东西。 奚音便道:「泡杯茶吧。」 「茶啊?好。」 斤斤讶异,当代年轻人,还有不爱咖啡,爱茶的?这位妲己先生真特别!
第210页 斤斤朝茶水间走去,奚音领着林梧进了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面摆着斤斤的工位,里面是她自己的办公场所。 第218章 时辰 推开里面一间的门,林梧甫一走进去,就有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里和迎星楼三楼的房间布置一模一样。 为免打扰到奚音,林梧向着沙发走去,奚音则是直奔办公桌。 桌上堆了厚厚一沓文件。 她坐在椅子上,随手翻了翻,微微抿起唇。 看来,今晚不能准时下班了。 她再抬眼,发现林梧正靠在沙发上握着手机。他正在认真阅读。 他不会像现世的人那样翘起二郎腿,而是坐得笔直,握着手机的手抬起,如同一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丝不苟。 「在看什么呢?」奚音问。 林梧放下手机,转而看向奚音:「在看《宋词三百首》。」 奚音由衷地佩服,她见过不少沉迷手机的人,大都是沉迷于游戏和短视频,像林梧这样沉迷于阅读的,确实不多见。 「长时间盯着手机对眼睛不好,看一会,要起来望望远处,知道吗?」说完,奚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老母亲。 天吶,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林梧认真发问:「一会,是多久?」 「半个小时吧。」奚音再道:「半个小时就是……」 「四分之一个时辰。」林梧抢答。 连「四分之一」都会了,奚音感动得要哭出来。 以后他们的孩子能有林梧四分之一聪明,她就谢天谢地了。 「我去开会了。你在这好生待着。」奚音又叮嘱了一遍。她知晓自己已经说了不下十遍,可还是忍不住。 林梧也不嫌烦,她每一次说,他都会耐心地安抚她。「好,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另一面,茶水间内涌入大批人,都是为斤斤而来。 「那是不是老闆的男朋友啊?」 「不对不对,那么帅,应该是新来的练习生吧!」 「会不会是老闆的男朋友要来公司做练习生啊?」 …… 叽叽喳喳。 斤斤抬手,制止了大家乱七八杂的猜想,道:「拜託,各位,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男孩。」 同事a:「他叫什么啊?」 斤斤思考了会:「刚老闆好像叫他……林梧。」 同事a:「我来搜搜!」 同事b:「老闆为什么带他来公司啊?他要来公司做艺人吗?」 回想起刚刚电梯内的场景,斤斤提出了一个合理猜测:「我想,老闆可能只是单纯不想与他分开吧。」 同事c:「这么甜蜜吗?老闆是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的啊?」 什么时候呢? 斤斤:「实不相瞒,两周前,老闆那里还没有任何恋爱迹象,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吧。」 同事c:「啊,这么甜蜜原来是因为是在热恋期啊!」 同事a:「我没有找到这个人的信息哎。」 茶水间内蓦地安静下来。 三秒后,众人一致望向斤斤,异口同声:「你快去打听!」 斤斤:……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咚咚咚。」 「进。」 奚音已经开会去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梧一人。 饶是独处,林梧也是坐有坐样,身板挺直,风度翩翩。 「林先生,这是您的茶。」斤斤将瓷杯放在茶几上。 林梧:「多谢。」 茶放好了,斤斤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讪笑着,立在原地。 林梧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放下手机,「你可是有话想要问我?」 「对!」斤斤惊喜。 没想到这位妲己先生不仅说话温柔,为人还很体贴。 倘若换个冷面的人,斤斤也许就不敢多问了。林梧身上的亲和力让她不由得胆子大了起来。 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双眼闪闪发光,「林先生,我想问问你,你是老闆的男朋友吗?」 男朋友和丈夫,都是奚音用来介绍自己身份的词语,相较之下,林梧更喜欢「丈夫」这个词。 「我是她丈夫。」 「啊?!」斤斤惊唿起来。 这一声,如同打开了什么开关。 门蓦地被推开,趴在门口偷听的人悉数涌了进来。 林梧:…… 来人在「哇,好帅」和「老闆竟然结婚了」两种惊嘆中反覆横跳。 「你们怎么进来了啊?」斤斤嗖地起身,挡在林梧面前,「要被老闆知道,我要死定了,你们先出去!不要打扰他!」 林梧扬手:「无妨。」 这一声,就像是开了闸,一波问题如洪水奔涌而来。 斤斤看了眼林梧,心道:完了,要被老闆骂死了。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是林梧与奚音的情感专访。 「林先生,你和我们老闆是怎么认识的?」 「林先生,你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林先生,你和我们老闆是谁先追求的谁啊?」 …… 诸如此类,吧啦吧啦。 林梧发现,公司里的人与奚父的关注点迥异,他们不会过于深究他的身份,而只着眼于他与奚音之间的感情趣事。 「我和阿音是朋友。」
第211页 「我们是几个月之前结婚的。」 「是我先追求的阿音。」 …… 当然,他们也会提出几个让林梧难以作答的问题。 但在斤斤的严格把控下,凡是让林梧犹疑的问题,一律被pass。 「好了好了,一会老闆开完会出来发现你们在这里,你们就惨了!」斤斤吼道。 基本已收到想要的答案,大家纷纷撤离。 临走前,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句:「林先生,我能不能加您微信啊?」 林梧:「可以。」 他的微信是新註册的,好友除了奚音、时芥和沈虞,还没有别人。 「我也要!」 「还有我!」 …… 霎时间,撤退的人再次奔回。 大家纷纷掏出手机,调出微信扫一扫,对着林梧的二维码一通扫。 林梧好友数量不断攀升,迅速从三个变成了二十七个。 「好了好了,加上好友的赶紧走吧。」控场小能手斤斤再次上线。 关上门,斤斤转脸就讨好地笑起来:「我也想加您的微信。」 好了,短短十分钟,林梧就新增了二十五个好友。 斤斤捧着手机替林梧关好门,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她坐下来,认真翻看林梧的朋友圈。 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闆的丈夫也是充满了好奇。 与冷峻的外表不同,林梧为人温和,说话轻声细语,而与他那恬淡的性格不同的是,他的朋友圈就如一个聒噪的孩童。 浅浅一刷,根本刷不到头,宛如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 第一条是他与奚音的合影,配文:「崭新的世界,崭新的我们。」 第二条是一杯奶茶,配文:「阿音买的。」 第三条是一桌菜,配文:「为阿音做的。」 …… 看着看着,斤斤不由得捂住了脸颊。 啧啧,甜得牙疼。 她再点开林梧的头像,是他和奚音的合照,他的朋友圈背景,也是他和奚音的合照。 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与奚音。 斤斤:嗝……吃狗粮吃饱了。 1号会议室。 「我们部门明年的重点,是在维稳的基础上让签约有所提升,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能一味冒进,也要考虑艺人的需求……」商务部的经理在慷慨激昂地发言。「我们目前遇到的问题是,爱豆转型,没有成熟的作品,粉丝流失,商业价值锐减,目前,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流量撑起来……」 这场会开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每到新一年,各部门都卯足了劲儿要有所突破。 这几年公司发展迅勐,大家的干劲更是十足,时常一开会要开七八个小时,中场不休息,大家也不提吃饭的事。 奚音一度怀疑,人力资源部在招人时是按照「十八罗汉」来招的。 绝大多数时候,奚音并非主动想要拼命工作,而是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不得不拼命。 她这个做老闆的不拼命,怎么对得起那些拼命的员工呢? 所以,她才会在成为池青时,疯狂玩乐,誓要把失去的快乐找回来。 啊,在永宁的日子真是又惬意又幸福。 手机振动,有一条消息进来。 奚音点开来看,是林梧发来的语音。 奚音想也没想地点开了:「阿音,我想你了。」 目光顿时柔和下来,视线上移,奚音定睛一瞧,已然11点26。 该午休了。 奚音刚想开口提议大家暂且休息会,却恍然意识到似乎从几十秒钟之前,会议室里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她抬眼,发现大家都在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他们这是……听见了? 有人脸上露出吃瓜的笑容。 糟糕,应该点语音转文字的。 但是,因为是林梧,就完全忘记了。 「不早了。」奚音竭力保持平静的脸色,「我们先休息一会吧,你们想吃什么?找斤斤叫外卖,我请客。」 「谢谢老闆!」 「谢谢老闆!」 …… 感谢声还在此起彼伏,奚音已经抱着笔记本站起了身,「散会,散会。」 她快步走出会议室,直奔她的办公室。 「老闆!」斤斤叫住她,打算坦白自己刚刚照顾不利的错误。 奚音先一步说道:「给大家点咖啡吧,我请客。」 斤斤瞪大了眼睛,「写什么由头?」 「随便!」 「好!」 等斤斤再想开口时,奚音已经旋风似的关上了门。 斤斤:……看来真的是妲己。 「我也想你。」进门后,奚音便说道。 她甚至来不及把电脑放在桌上,径直朝着林梧走去。 她有将近2个小时没有见到林梧了。 这在林梧来到永宁之后,还是第一次发生。 第219章 流量 林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摆在茶几上,温柔地问:「不是说要几个小时?」 「下午还要接着开。现在是到午休的时间了。午休就是中午和下午之间的休息。」奚音已经习惯在说完一句话后,跟着解释其中个别林梧可能听不懂的词彙。 她瘫在沙发上,歪靠在林梧身上。 「嗯。」林梧接着说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来问了我一些问题。」
第212页 「他们是谁?」 「你的同事们。」 奚音额上青筋一跳:「我不是让斤斤多照顾点的吗?」 「无妨。」林梧拉住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青丝,消解她的怒气,「他们很友善,只是问了我们之间的事,斤斤也帮我拦了些。」 奚音一伸手指,在林梧肩上戳了下,「你倒是脾气好。」 林梧顺势握住她的手指,进而握住她的手,「都是夫人教得好。」 被哄得开心,奚音也就没那么在意了,问道:「他们问了些什么?」 「他们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叮。」 林梧话声刚落,奚音就收到了公司的通知。 「为了庆祝老闆新婚,老闆特地请大家喝咖啡,请各部门于半个小时后去前台领取。」 奚音:? 接着,群内接二连三地涌现祝福。 「恭喜老闆喜结良缘。」 「祝老闆早生贵子!」 「希望老闆开心,多给我们发点奖金!」 …… 奚音:?? 她勉强扬起笑容,「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林梧眨眨眼,无辜道:「我回答错了吗?」 「没错。不过,我们的婚是在永宁结的,在这里结婚,还需要领一张结婚证。」 林梧点点头,圈住她,继而发问:「那我们何时去领结婚证呢?」 奚音:……为什么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但是,她与林梧早就是夫妻了,没有再拖沓的理由。 之前没去领,也不过是觉得那不过是张纸,他们之间既无对利益捆绑的芥蒂,也无对承诺的不信任。 奚音懒懒地问:「明日如何?」 林梧心满意足:「好。」 见林梧这副神情,奚音愈发坚信,自己一定是被套路了。 不过,这种套路,还可以多来些。 她抬手,再道:「当务之急,是干饭!走吧!」 奚音带林梧去了她常去的餐厅。 工作日的中午,她大都是在这度过的。 在去永宁之前,她的生活相当简单,吃饭会选固定的餐厅,理髮会选固定的理髮店,不工作时,就在家待着。 她不喜欢社交,也不喜欢与不认识的人强行尬聊。 于她而言,那些都是在浪费生命。 服务员进入包厢就率先打量了林梧一眼,尔后又偷瞄了好几眼。 终于,在递来菜单时,她怯怯地问道:「这位先生的髮型可是在轻颜做的?」 轻颜,正是奚音带林梧去做髮型的那家店。 奚音询问:「是的。怎么了?」 「真的是啊!」服务生激动起来,「我在微博上看到了,觉得很像,所以就想确认一下,没想到本人比照片还要帅!」 她双手攥成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完了,她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躬身道:「不好意思哈,我太唐突了。」 奚音想到,一定是理髮师把图片发到了微博上。「没事。」 点完餐后,她好奇地搜索到理髮师的,想看看大家对林梧有怎样的评价。 林梧为理髮师带来的流量是空前的,转发上千,评论大几百,远超他此前其他微博的数据。 不少人都在底下评论: 「颜值掩盖了髮型设计。」 「给你一分钟,请交出这位帅哥的联繫方式。」 「@达不熘歪耶,快看看,这个男人长在了我的心巴上!」 …… 正常情况下,理髮师在发布微博后,都会艾特模特,而因为林梧没有微博,也为他的身份增添了一份神秘。 没想到,林梧在这个时代也很有成为顶流的潜质。 奚音蓦地记起,开会时,商务部经理曾说,因为公司现在的流量小生转型不大成功,导致公司今年的发展没有达到预期,需要一位新的艺人顶上,那……林梧是不是可以呢? 顿了顿,奚音又自己抹杀了这个想法。 若是将林梧推到风口浪尖,就意味着他将面对大家的评判。 而根据奚音的经验来看,无论是多么优秀的人,都会有黑粉,会遭到无端的谩骂与侮辱。 若林梧当真成为了明星,届时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出现,对他造成困扰。 一想到这,她就不想让林梧去做明星了。 反正她的钱是花不完的,她只要和林梧好好生活就好。 让林梧活在美好纯净的环境中,比什么都重要。 「你在想什么?」林梧觉察到奚音的走神。 奚音没有遮遮掩掩,说道:「我刚刚突然有了一个奇思妙想,你在这个时代会不会也能成为顶流呢?不过啊,我又觉得你还是不要在这里成为顶流更好。」 「为何?」 「我们这里不比永宁,永宁的人大多淳朴,但在我们这个时代,对别人怀着恶意的人太多。尤其是大家拥有了网络这张皮,更是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就拿我们公司现在最红的这个来说吧,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在当下的娱乐圈里也算是乖乖牌了,不抽菸不喝酒不交女朋友,却还有人给他p遗照,在网上骂他,原因呢,也是千奇百怪,有人不喜欢他的长相,所以要骂他,也有人因为他和自己的偶像是竞争关系,所以要骂他。你看,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太奇怪了。」
第213页 她直视他的目光,「我捨不得你被他们伤害。」 这一次,林梧没有直接应和她。 他垂眸沉思了几十秒,尔后说道:「阿音,我也不能整日无所事事,终须寻个营生。」 「为什么啊?」奚音不解,「在永宁,你已经做了很多事了,劳心劳累地养着我,我也希望你能享受我对你的好。」 林梧坚定:「阿音,我想继续守护你,并非活在你的庇佑之下。」 奚音没再反驳或是提问,而是泄了气似的,颓然道:「知道了。容我来想想如何运作,好吗?」 林梧牵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与他十指相扣,而只是被他牵着。 还在赌气。 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待在她身边呢? 在永宁的时候,她可是都有好好待在他身边啊。 看奚音不开心,林梧低声哄道:「不想我去工作吗?」 「是你根本不需要去工作啊。我不想你被这个世界污染,这里和永宁不一样。」奚音道。 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远比永宁来得复杂,人也复杂得多。 有人会当面示弱,转头在网上曝光。 有人会仅仅以无端的恶意,就琢磨毁掉别人的一生。 世界的变化勐烈,滋生了看不见的病毒,侵蚀大家的内心。 这样美好的林梧,要怎么在这样丑陋的世界里独善其身呢? 她很快又接着说道:「当然,我也知道,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实现的人生价值,所以,如果你想,我也会支持的。」 比起用自己所谓的「为你好」来绑架林梧,奚音还是选择了尊重他。 一如他在永宁时那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弱小依附强大,而是平等。 和而不同,共襄盛举。 林梧轻笑,拥过她,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在林梧的怀中,奚音狡黠一笑,不管怎么样,姑且先拖一个月。 「叮叮叮……」 手机铃声割裂了静好的画面。 奚音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倒是也曾发生过有人找别人要了她的电话号码,然后直接打给她来求办事的情况,但,一般而言,别人能够要到的号码都是工作手机的,知晓她生活手机号码的人不多。 会是谁呢? 她谨慎地接通了,没有先开口。 「小奚总,别来无恙。」是梅依。 想来,奚音的号码,应当是奚父给她的。 奚音的声音冷冷的,「找我有什么事?」 「说好要再约的,小奚总忘记啦?」梅依轻笑道。 她的脾气很好,人缘不错,为人处世方面很有手段,出道这几年来从未有过任何负面新闻,不过,花边新闻却是一抓一大把。 她热爱炒作绯闻,传过暧昧对象不下于十个,每一次都以「此为谣言」收尾。 江湖上一直传说在她身后有一位金主爸爸,奚音只是没想到,那位「金主爸爸」竟然是她爸爸。 因着梅依的身份,奚音的内心对她有几分抗拒,「没有忘,这不是一直没寻到机会吗?」敷衍的意思昭然若揭。 梅依却像是没有听懂似的,毫无迟疑,接着道:「说机会,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我明儿回燕南,明晚我们一起吃顿饭哈。」 奚音刚想拒绝,只听梅依接着道:「叔叔不去,就我们仨。」 叔叔。我们仨。 这两个词让奚音对梅依燃起了一丁点的兴趣。 她想知道梅依揣着怎样的目的。 「好。」 「我把餐厅地址发你哈。」 「嗯。」 「不见不散,小奚总。」 翌日。 奚音与林梧准时抵达了约好的餐厅,位置较为偏僻,但一踏进去,别有天地。 小桥流水,轻纱帷幔,很有江南风味。 光是从环境上来看,这里的消费档次着实不低。 第220章 太子 梅依提前到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见奚音与林梧走进来,抬手打招唿,「这里!」 奚音与林梧走近,她像是精准卡了时机一般,开口道:「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家餐厅,那日见到小奚总,便觉得小奚总的气质与这里很搭,所以特地选了这里。」 奚音给的反应不大,客气地扯了扯唇角,就与林梧在她对面落了座。 奚音浅声:「别叫我小奚总了,听起来挺奇怪的,不如就叫我奚音吧。」 「奚音。」梅依手摺起,用手背托着下巴,轻唤了声。 她是冷白皮,白得发光,若是放在人群里,是可以一眼寻到的地步。 今日,她着了身黑紫的旗袍,愈发衬得身姿婀娜,曲线玲珑。 她是男人与女人都会喜欢的长相。 裙上绣了绚烂的花朵,娇艷欲滴,为她的温婉气质添了一笔妖冶。 髮型简约而不失风采,简单盘起,插了木簪,与这餐厅的景相当映衬, 仿佛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美得不可方物。 最初见到明星时,奚音也会自卑,总觉得那些人与自己好像不是一个次元的产品。 他们是正装,自己是赠品。 可见多了向资本卑躬屈膝的明星后,她就不再对他们心生惊嘆。 他们如星辰璀璨,却不似星辰远在天际,反倒是触手可及。
第214页 梅依选了两道菜,剩下的都交给奚音来点,奚音根据她和林梧的喜好选了几道。 这里的消费就从奚音的能力来看,也是昂贵的。 能让梅依下这么大本钱,要谈的事,一定相当重要。 梅依不开口,奚音也不想主动问询,以不变应万变。 「上次回去之后,听说叔叔去查了林先生哦。」梅依冷不丁道。 她眉眼里蕴着笑意,只这么浅浅的神态,就散发着万种风情。 奚音淡然:「噢。查呗。」 梅依在向她示好,她冷淡回应,既是不想让梅依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也是真的不在意。 无论奚父如何插手,她与林梧都已领了证,不是他能再阻拦的。 而且,过些时日,她还要送林梧出道呢,估计到时候更要挨奚父教训。 奚父从前没有在她有需要时为她撑一把伞,现在就更别想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梅依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却也不慌不忙,继续道:「听说什么都没查到,这几日有些恼火呢。」 奚音:「嗯,没事。你得多劝劝他,人上了年纪,不能总是发火,对血压不好。」 显然,这不是奚音的软肋。 梅依随机应变,调整了策略,「他也不是我日日能见的。」 可怜巴巴,语气里满是落寞。 对此,奚音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那你要加油喽。」 梅依手一滑,那张瓷白的小脸差点栽在桌上。 「呵……呵呵。」 菜品端上,小小的一碟,造型别致,但一想到它的价格,奚音只觉不值。 林梧夹了一块递到奚音碗中,奚音同他嫣然一笑。 梅依没动筷子,已迅速恢復到原先的惬意神态,只是眸子里多了几分艷羡,「你们二位的感情真好啊。」 她再次更换了话题方向。 「确实不错。」奚音应道。 奚音是块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梅依放弃攻略她,转而望向林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她的神情与奚音的同事相似,好奇,没什么恶意。 林梧和善地回答:「是因一本书而相识。」 果然,这位林先生比奚音要友好得多,至少有问有答。 梅依立即给出积极反应,双手叠放,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对这个话题充满兴趣:「哇,听起来很文艺、很浪漫的样子哎,是什么书啊?」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若干本名着的名字:《小妇人》、《荆棘鸟》、《霍乱时期的爱情》…… 与此同时,若干个「斯基」准备就绪。 只见林梧淡定地吐出一个名字:「《重生之永宁纪事》。」 「咳咳。」优雅的梅依难得不优雅了。 什么鬼? 这听起来就和浪漫无关好吗? 梅依尴尬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转而问道:「那你们是谁先追的谁呢?」 林梧毫不犹豫:「是我追求的她。」 奚音挑眉:你那都是套路好吗? 梅依惊喜地瞪圆了眼睛,可爱却有表演的嫌疑,她勾着手指放在唇边:「是怎么追的啊?」 林梧看了奚音一眼,奚音轻点头。 无论林梧如何回答都不打紧。 林梧这才道:「努力成为太子。」 奚音牵起嘴角。 林梧可没有说谎,至于信不信,那就是梅依自己的事了。 而对面,梅依被雷得外焦里嫩。 太子?什么鬼?什么太子? 她灵光一闪,难道对方是哪个集团的太子爷? 越看越觉得可信。 她计划着,晚上回去要好好查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歷。 闲话扯了不少,弯弯绕绕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要回归正题。 梅依觉得奚音当是猜到了她的意图,故而决定直截了当:「奚音啊,其实我今天请你吃饭,是有件事要想求你帮忙。」 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奚音:「说吧。」 「我听说你们公司去年开闢了影视部门,最近在筹拍《山君》这部戏。」 奚音:「嗯。」 「我可喜欢这本小说啦,所以一直在关注着呢,不知奚音可否赏过个机会?」 见梅依不再兜转,奚音舒了口气。 听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听得她都累了。 她喜欢直接的人。 她也喜欢梅依的脸。 但她不喜欢梅依。 梅依的存在,无疑是在时刻提醒她,她妈妈与她都是个错误。 其实,来之前,梅依有想过她的身份是否会成为她争取角色的阻碍。 可是,她又想到,奚音并非奚家那个正妻所生,奚音与那个正妻应当是敌对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她自信地组织了这场饭局。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奚音已经想通。 奚音不恨奚家任何人了,自然也就不会与他们成为敌对。她只是同他们疏远而已。 「的确有这件事。」奚音平淡地答道。 她放下筷子,抬起下颌,直面梅依,「但是,我们公司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影视部门成立至今,部门成员一直在努力,就是为了能够带来一部对得起粉丝,对得起作者,对得起公司的作品。他们的付出我看在眼里,我能为他们做的不多,有一件倒是不得不做的,」她顿了顿,「就是不给他们添麻烦。」
第215页 言下之意,把梅依强塞进去,是在给公司影视部门添麻烦。 笑容僵在脸上,梅依几乎要怒了。 奚音接着道:「你可以联繫他们试镜。不过,如果希望我帮你通融,怕是没有办法。」 最重要的事说完了,奚音以为,他们也没有留下来继续用餐的道理。 她优雅地擦了擦嘴,接着侧目轻声问林梧:「可用好餐了?」 林梧早在她放筷时就同步放了,此时无声点头。 奚音起身,林梧也跟着起身。 奚音居高临下,睨着梅依:「非常感谢梅小姐的款待,我们还有旁的事,先走一步。」 梅依还是在笑的,只是眉眼中多了一点阴骘。 走了一步,奚音止步回身,再道:「对了,梅小姐,这些菜很贵,我们还是要勤俭节约些,免得让人以为,明星的钱来得太容易。」 说完,她给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 这最后一句是真心的提醒。 望着奚音与林梧走远的背影,梅依终于再也忍不住,抖动肩膀,露出一抹冷笑。 奚音,你能来,我就没输。 回到车上,林梧自己繫上了安全带,然后靠在副驾驶。熟练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他才问出他心中的困惑:「阿音,在你们这个时代,明星可是最容易赚钱的行当?」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奚音也有点迷茫。 透过车玻璃,她望着亮着灯的餐厅,双眼呆滞。 她见过为了保持身材,一天只吃一小口饭的明星,也见过纯纯摆烂,纯靠后期的明星。 她见过拍戏随意划水的明星,也见过为了一部好戏,宁愿不要片酬的明星。 明星千千万,有人挥金如土,有人默默耕耘,很难一言以蔽之。 她长长地嘆了口气,接着道:「我只知道,明星和明星都是不同的。如果你能成为明星,可不要成为梅依这样的。」 林梧淡哂:「想要成为她这样的,有点困难。」 奚音笑笑。她抻了个懒腰,活动筋骨:「我根本就没吃饱,你呢?」 林梧应道:「那餐食,似乎不是为了让人果腹的。」 的确,每一盘只有小小的一团,还好是只三个人,若多来一个,每盘菜都不够分。 「那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奚音也繫上了安全带,她问:「你想吃什么?」 「烧烤。」 「噗。」奚音愕然,「你如何知道烧烤这种东西的?」 林梧抿着笑意,掏出手机,翻出了斤斤的朋友圈。 上面是她和好朋友吃烧烤的照片,配文: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吃着烧烤。 奚音:……嗯,这个风格,很斤斤。 「走!」奚音手一挥,启动了车子。「带你去吃烧烤!」 奚音的蓝色保时捷驶出停车场,而在远处的树影里,几道光点追着她离开的方向闪动。 第221章 出道 第二天。 「老闆!我有两件要事要说!」 奚音与林梧一来公司,斤斤就立刻起身来迎,然后跟着他们进了办公室。 在开口之前,斤斤先看了一眼林梧。她不知这件事能否在林梧面前商议。 奚音摆手:「说吧,都是自己人。」 「老闆,」斤斤皱眉,「你被跟拍了。」 「什么?」 斤斤将手机递到奚音面前,林梧也凑了上来,低头查看。 只见屏幕上是一张高清照片,画面中有她、林梧和梅依,正是昨晚吃饭时被拍的。 奚音蹙眉,怪不得要找个有窗户的位置,原来是方便偷拍啊。 「营销号说你在接触梅依,还说梅依要进《山君》剧组。」 「影视部那边怎么说?」 「影视部老大给我打过电话了,她情绪还算稳定,只是问我是否属实,让我联繫你之后给她一个答覆。他们还是很信任你的。」斤斤怯怯地打量着奚音,「老闆,这不会是真的吧?」 「当然不是。」奚音抬手在斤斤脑门上弹了一下。 吃痛地捂着脑门,斤斤却是龇牙咧嘴地笑开,「我就知道不是。那是她故意安排的?」 「目前没有证据,但我合理猜测是如此。」奚音与林梧朝着座位走去。 她换了张超长的双人桌,如今可以与林梧比肩相邻。她还为林梧准备了一摞纸质书,怕他无聊。 换桌子的那天,斤斤表示又吃到了一碗狗粮。 「这个女人也太心机了,之前和我们公司那谁炒绯闻的时候也是这种手段,把人约出去吃饭,再找人偷拍,后来查出来是她安排的时候,那谁还难过了好一阵呢。」 奚音打开了电脑,林梧也选好了今日要读的书。 奚音漫不经心地问:「另外一件事呢?」 斤斤讪笑:「另一件事,与林先生有关。」 桌前的二人同步抬脸。 原来,前些日子,自轻颜理髮师在微博上发了林梧的照片后,林梧作为素人小火了一段时间,他的几张图片更是被广泛流传。 近来,热度虽有所下降,但也在慢速外溢中。 而营销号发出的梅依夜会奚音的照片中,恰好有林梧。 一些眼尖的网友一下子认出来。 于是,网络上又涌现了对林梧的讨论,比之前更为汹涌。
第216页 有人表示曾偶遇过林梧与奚音,说他们是夫妻。 也有人猜测林梧是奚音养的金丝雀。 还有人没什么原因,上来就骂林梧长得丑。 当斤斤讲述这件事时,林梧掏出他的手机,搜索了这条新闻。 他点开评论,一条条翻阅着。 看着那些难听的揣测与莫名其妙的谩骂,林梧头一回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奚音所说的「恶意」。 他和那些人无冤无仇,他们却出于不知什么样的理由攻击他。 见林梧沉默了,斤斤一时胆战心惊。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林梧是个很温和的男孩子,她也很开心奚音能够找到这样的老公,如今见林梧被人伤害,她很是不忍。 「老闆……」斤斤瘪瘪嘴,委屈兮兮地唤道。「你要为林先生做主啊。」 奚音瞧她,甚是无奈,「知道了。你先去给林先生倒杯茶吧。」 「好。老闆你要摩卡吗?」 「我也来杯茶。」 「好。」 斤斤走后,奚音转动椅子,正面对着林梧,问:「如果你难过的话,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她还想说,你看,我都和你说了,这个世界很复杂,你就不要出去工作了。 但她忍住,因为出此言语,很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不难过。」林梧平静地摇头。 他蓦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转而望向奚音,认真道:「拥有高讨论度,高热度,这是不错的前期预热。」 「啊?」奚音惊讶。 很快,她反应过来林梧在说什么。 「你是说……你要趁这个机会走入大众的视野?」奚音确认道。 林梧点头,「对。梅依利用你来为她炒作,那我们就利用她的炒作来炒作。」 奚音抿了抿唇,林梧的脑子果真是好使,这么快就融入这个世界了。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方法。」说完,奚音往前一哧熘,抱住林梧。 她扬起小脸来,难过道:「可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她试图萌混过关,让林梧暂且放下工作的念头。 可惜,林梧抚摸着她的脑袋,却是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哼。」奚音撅起嘴,酸熘熘地说道:「我看你是不要待在我身边,什么都好。」 林梧笑笑:「我尽量待在你身边工作。」 得了保证,奚音直起腰板,双手抱臂,「这还差不多。」 林梧捧住她的脸颊,亲了一下她的唇,「夫人早就在我心上设下了天罗地网,逃不脱的。」 「难道你还想逃啊?」奚音作势要挥拳。 林梧不闪躲,「我甘之如饴。」 那天,大营销号铺天盖地地转载奚音与梅依接触的新闻。 小营销号则是都在推测奚音与林梧的关系。 但是,一整天,弥音娱乐都没做任何回应。 到了晚上八点,网民们集聚网络之地的高峰期,弥音娱乐甩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公司官博公开了最新的签约艺人,林梧。 大家点开图片一看,这不正是轻颜的髮型模特,奚音的绯闻丈夫吗? 所有人都不再关心梅依是否要出演《山君》,都只想知道,弥音娱乐的新艺人与老闆是不是夫妻,以及这个林梧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弥音娱乐的热度一骑绝尘,关于林梧的讨论甚嚣尘上。 每天,公司各个帐号的后台都被数不清的私信塞满。 「这个小哥哥真的是你们老闆的老公吗?」 「小哥哥是哪一年的啊?」 「需要站姐吗?」 …… 奇怪的是,弥音娱乐没再做任何回应。 过了一周,《山君》官方公布了最终的选角名单,其中,林梧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过,他出演的是个小配角,戏份不多。 梅依的名字并不在名单内,但无人在意。她试图买了热搜刷刷存在感,只是,评论寥寥。 又过了两周,《山君》开机发布会当天,一波记者涌入现场,远比预计能邀请到的要多。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林梧而来。 第222章 大结局 进入採访环节,一个个问题向林梧砸来: 「请问林梧先生,您和奚音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望着那些举着话筒的记者们,林梧镇定自若。来之前,公司先为他进行了培训与模拟。 眼下,他完全有信心游刃有余地应对。 他道:「如所闻所言,是夫妻。」 场上一片譁然。 「方便透露更多你们的婚姻细节吗?」 「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 霎时间,众多问题唿啸而来。 因为林梧与奚音的恋情,《山君》的开机备受瞩目。 当然,瞩目的不仅是粉丝,还有奚父。 接到父亲的电话时,奚音正坐在开机场地外的商务车内,她远远地注视着林梧。 「餵?」 「你要做什么?」威严感扑面而来。 「什么?」 奚音凝望着台上的林梧,只见他丝毫不慌张地回答问题。 她的林梧,做什么都有条不紊。 奚父:「你让那个男孩成为你们公司的艺人是什么意思?你还和他结婚了是吗?你们做婚前财产的协议了吗?」
第217页 「没有。我和他之间不需要。」奚音淡淡道。 「你煳涂啊!他是什么家庭?你难道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吗?」听得出来,奚父在极力克制。 奚音反问:「他是什么家庭,你查不到吗?」 电话那端默了片刻。 以往,奚音与父亲对峙时都是进行无声的反抗。 无论父亲说何,她都沉默不语,低着头,既不认错,也不辩解。 可如今,她长大了,拥有了与父亲对抗的勇气。 奚音再言:「我是和他在一起,不是和他的家庭在一起。」 手指扶着窗户,她的声音充满力量:「而且,当初,你怕我争夺奚家更优的财产,才用一直毫无起色的弥音娱乐来打发我,现下,弥音做起来了,你就来同我表演这般父女情深,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你的企图吗?奚家这几年日渐没落,你的那个宝贝儿子又不争气,犯了几件错事,都是你在后头擦屁股,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奚音的语气温温柔柔,话语却如一把刀,一下一下扎进奚父的心里。 她什么都清楚,从前不说,是她不愿与父亲正面交锋,现下说了,是她已无所顾忌。 当她还是自己一个人时,还会可笑地试图从父亲那汲取一丁点温暖,故而明知对方的心思,也不想打破这表面的平静。 可是,现在,她有了林梧,林梧成为了她与世界对抗的勇气。 「这都是那个男的和你说的吗?还没踏进奚家,就先挑拨离间了?」奚父还在伪装。 近来弥音娱乐效益斐然,他有不少老朋友都试图通过他来搭上这条大船。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更是不愿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奚音嗤笑一声,再道:「如果说这样的话能让你安心,那你就自欺欺人下去吧。我还有事,挂了……」 「阿音,是爸爸对不起你。」 猝不及防地,奚音收到了来自父亲的道歉。 这个道歉,她肖想了许多年。 当妈妈去世时,当她在奚家被欺负时,她都如此幻想过。 彼时,她甚至天真地想,倘若父亲能与她道歉,她可以不计前嫌,继续做他的好女儿。 可是,没有。 也许,当得知她出车祸时,父亲曾有过情真意切的担心。 也许,当她从医院醒来时,父亲曾有过真心实意的动容。 那都无法再打动她。 「阿音,你是不是恨我?」 奚音垂眼,手指蜷缩,「如果没有利益,你会向我道歉吗?」 那边的话依然难辨真假,「这和利益无关,我一直都想要补偿你。」 「哦。好。」 无言了须臾。 奚音再道:「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不恨你了。」 「阿音……」奚父欣喜起来。 「但我也不会再与你亲近,对我来说,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人。我很感激你给了我生命,让我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与美好。可平心而论,你直接给予我的,只有残酷。美好,都是命运的偶遇。希望往后余生,我们可以互不打扰。也希望你能记得,我们曾签署了合同,我不会再拿你奚家一分一毫,而弥音娱乐,是我的,你也别想触碰。」 说完,奚音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如同溺水的人,她长长地吸了口气。 仿佛少用一分力就会窒息。 奚音勐地靠上后背,缓缓闭上了眼。 「阿音,结束了。」 车门拉开,林梧看见的是闭着眼哭泣的奚音。 笑容僵在脸上,他的心抽了一下。 「稍等。」林梧回身同经纪人说道。 经纪人同司机使了个眼色,二人识相地给奚音和林梧保留了空间。 林梧走进车,关上了车门,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伸手盖在了奚音的眼睛上。 「阿音,谁惹你难过了?」林梧很想用时芥的语气来哄她,可他一看到奚音的眼泪,心都碎了,根本无法施展他的故作轻松。 在他的印象中,奚音是勇敢的、坚强的,永远都是嘻嘻哈哈,似乎不会为了任何事难过。 可是,眼下的奚音却好像随时要裂开的瓷盏,让他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 林梧抬起手,在半空中握成拳,很快,却是放下了。 「阿音。」没有得到回覆,他愈发委屈地唤了声。 奚音吸了吸鼻子,适才抬起胳膊,望向林梧。 眼睛通红,脸上的妆也像是被洗过一遍,她扯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没事。」奚音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道:「我刚才和我父亲通了电话。」 见奚音坐起来,林梧也靠了过去,一面抽出纸巾替奚音擦拭眼泪,一面柔声问道:「说什么了?」 「他想要插手我的生活,想要以一个父亲的姿态重新进入我的生活。」 林梧蹙眉。 关于奚音和她父亲的事情,他知晓一些,便难以开口。他无法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劝说奚音原谅,因为是奚音,他说不出那样无关痛痒的话来。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对上那炙热关切的眼神,奚音勐地往林梧怀里一扑,「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车厢内的环境逼仄昏暗,光像是被调低了饱和,只剩下蒙蒙的灰。
第218页 奚音趴在林梧怀中许久。 林梧则是轻柔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 时间仿佛静止了,变得温吞而美好。 那之后,奚音与父亲彻底失去了联繫,偶尔在酒局上碰到,也只是如远房亲戚般点头示意。 亲情,这道束缚在奚音身上多年的枷锁,终于被她挣脱。 而那之后,林梧开始潜心学习演戏。 他是有天分的,也有超强的领悟能力。 回溯起来,当时在永宁为时芥和白棠炒cp而演出定制戏剧的时刻,正是林梧上台救了场。 原来,一切早就在冥冥之中有所註定。 与在永宁时一般,林梧每日上课都要让奚音陪着,外出演出,也要让奚音陪着。 他完全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让奚音陪伴的机会。 凭藉着一出道就公布婚姻状况的壮举,林梧接到些代言。 无论是永宁的王,还是现世的明星,他都能做得很好。 随之而来的,是大批的粉丝。 也是通过林梧,奚音头一回发现,原来,明星不单单可以以单身的状态来博取粉丝的喜爱,也可以凭藉着人格魅力来吸引别人。 《山君》播出的那日,林梧的古装装扮,一度冲上热搜第一。 —— 《山君》首映直播。 书房里,林梧对着手机摆弄,他还不太理解这些复杂的功能,点了半天,才终于把脸上奇怪的特效点消失。 「好,我们终于能够看到林梧的帅脸了。」主持人说道,「那在林梧操作的时候,我们也採访了其他人,现在,也该採访一下林梧了。」 林梧懵了会,才回答道:「您问。」 「哈哈,别用『您』啊,太客气了。」主持人笑笑。「我是想问,对于网络上大家都说你的古装是天选,你就应该把古装焊死在身上的评价,你要作何回应?」 不远处,奚音忍不住笑了声。拜託,古装才是他的本色好吗? 林梧瞥了奚音一眼,奚音抬了抬手,示意他回答。 林梧道:「谬赞。」 「呃,哈哈,真是如传闻中那样,林梧说话很简洁哈……」 主持人还在说些什么,林梧再度看向奚音。 奚音比了个口型:「怎么了?」 林梧轻声:「阿音,我想喝水。」 奚音站起身,「好,我去给你倒。」 毕竟有收声,饶是林梧发声再低,直播间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林梧再转脸时,发现他赫然成了直播间的焦点。 主持人不怀好意地笑:「林梧是在同谁说话啊?是……奚总吗?」 作为幕后人员,奚音的名字也已因林梧而在江湖上广为流传。 林梧毫不避讳,点头:「是我夫人。」 「他叫她夫人哎……」 「哇,好甜!」 「果然,真夫妻就是最甜的!」 「救命!快把我杀了给大家助助兴吧!」 …… 一时间,弹幕滚动,直播间被各式「甜」、「好甜」淹没了。 奚音端着水回来,将水放到桌上,却发现林梧正在望着她。 她止步:「怎么啦?」 林梧狡黠一笑,「主持人问你愿不愿意和大家打个招唿?」 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岂有不打招唿的道理? 奚音微蹙眉,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小兔子根本就是故意让她倒水的!就是想要秀一波恩爱! 她摘了他一个耳机带上,大大方方地说了声:「大家好哦。」 主持人非常兴奋,平时根本採访不到的人,现在就这么亲和地出现了。 而奚音的加入,也让原本就火热的直播间直接沸腾。 作为这部戏的出品方,奚音代表了不同的角度,主持人临时採访了奚音几个问题,奚音都一一认真答了。 最后,主持人抛出了一个官方的问题:「作为林梧的老闆,你对他的事业有什么期待呢?「 奚音低头看了林梧一眼,调皮一笑:「嗯——先立个小目标,就……成为公司的新顶流吧。」 无论是在永宁,还是在现世,奚音都有绝对的信心将他捧为顶流。 —— 小剧场1。 一夜成名,随之而来的,就是越来越多的谣言。 林梧听过的最离谱的谣言,莫过于奚音不放心他,所以无论他去哪里都要跟着,为的就是看着他,不让他和别的女人接触。 事实上,奚音对他放心得不得了,放心得他都不放心了。 而奚音也并没有那么勤劳,每次都得他使一些小把戏,才会愿意陪他前往片场。 「谣言嘛,不要理会,等传谣言的人累了,就不会再传了。」奚音对待谣言的态度一向是冷处理。 可是,林梧并不愿意。 于是,趁夜黑风高,奚音睡着之时,林梧捧着手机,钻进了卫生间。 网友a:「奚音毕竟年纪大了,年纪大了的都会这样,和年纪小的在一起就不放心。」 林梧转发并评论该微博:「阿音对我很放心。」 网友b:「真是受不了这种天天追着男朋友跑的!」 林梧转发并评论该微博:「并不是阿音要追着我跑,而是我主动请求她跟着我去片场的。另外,我们已是夫妻。」
第219页 网友c:「我不懂,这种恋爱脑是怎么当上总裁的?她一天天不用工作的吗?这么闲啊!」 林梧转发并评论该微博:「阿音是先当上总裁,之后才遇到我。她每天的工作非常繁忙,即使是在片场,也会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并不闲。」 网友d:「离了个大谱,怎么我喜欢的都英年早婚啊!」 林梧转发并评论该微博:「您也许是月老转世。」 …… 第二天,奚音是在斤斤的狂轰乱炸中醒来的。 林梧去工作了,她在宽大的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煳煳地问斤斤:「怎么啦?」 斤斤在电话那端咆哮:「救命,你快管管你家的林梧吧!」 当奚音打开微博,看到的就是:「您的关注林梧更新了189条动态,请速来围观」。 奚音:……救命。 tips:看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