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运亨通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这日是严小五十一岁生辰,她受邀出席。 当日严永业夫妇把女儿暂且留在唐府,打算回信王府收拾收拾便搬出来的,哪里想到蒋氏前去向孙氏辞行时,却看到她身上的累累伤痕,又惊又怒之下一再逼问,才终于知道这个远房表妹这些年在信王府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她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看着独自饮泣舔伤的表妹,辞行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下。 这一拖便又拖了几个月,一直到信王出事,孙氏选择继续留在王府,她才开口辞行,正式搬离了信王府,也从唐府接回了女儿,一家三口住进了租来的小宅子里头。 严氏夫妇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均在外求学,此番妹妹生辰亦未能回来,但是都托了人送回了给严小五的礼物。 看着捧着兄长们的礼物笑得眉眼弯弯的严小五,唐筠瑶脸上也不禁添了笑容。 许汀若与言妩所缺乏的亲情,这一回上苍终于弥补了她。疼爱她的爹娘与兄长,一如从不曾涉足红尘纷扰的言妩那般纯粹明媚的笑颜,已经表明了这辈子她的幸福与自在。 严小五到京城的时间不长,相熟之人只得五公主与唐筠瑶两人,五公主无法出宫,便托唐筠瑶转交了给她的礼物。 严小五亲亲热热地挨着唐筠瑶,指着堆满桌的礼物,一一向她解释是何人送的,眉目之间的欢喜,让人瞧见了也不禁忍不住展露笑容。 屋外的蒋氏看见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端着茶点静悄悄地离开,也不欲打扰这两人。 她其实也颇为意外女儿居然会与唐家姑娘这般投缘,要知道小丫头虽然性子单纯,冲谁都是乐呵呵的,但实际上并没有十分合得来的朋友。 因是女儿生辰,蒋氏还临时请了短工前来帮忙,席间唐筠瑶离席,行经一处树后,突然被人抓住手腕,她一惊之下便要出手,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止了动作。 「你竟然藏在这里?」她不动声色地望着神情慌张,穿着打扮如同寻常人家妇人的唐筠柔,没有想到会在严家看到她。 「三妹妹,求求你帮帮我,信王的死当真与我无关啊!你跟三叔说,请他救救我,救救我……」 从信王府逃出来的这段日子,唐筠柔每一日都在担惊受怕,身上又没有钱,根本连京城都逃不出去。 唐筠瑶瞥一眼她抓住自己的手,唐筠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而后缓缓地收回了手,可怜兮兮地恳求道:「三妹妹,求求你了,三叔那般厉害,只要他肯帮我,一定可以的。」 唐筠瑶气笑了:「你觉得凭什么?你自己闯下的祸,便要我们给你擦屁股?你哪来这般大的自信,认为我们一定会出手救你?」 唐筠柔脸色一白,她其实并无十分把握,可是走投无路之下,能想到的也只有唐松年能帮自己。 唐淮耀身犯当街刺杀信王这样的死罪,唐松年都能把他给救下来,若是他肯出手帮她,她一定可以安然脱身的,毕竟她没有害信王,信王是她的终身依靠,她又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得到唐松年,甚至连唐淮周与唐筠瑶都无法接近,她其实一直藏身于离唐府不远之处,好不容易看到有人给唐筠瑶送帖子,花了好些心思才打探到她今日会到严家来,故而才趁着严夫人请临时帮手时潜了进来。 「我也是姓唐,也是唐家人,你们都能帮唐筠瑜和唐淮耀,为什么就不能帮我?我是无辜的,信王的死根本与我无关!」唐筠柔颤声道。 不待唐筠瑶回答,她又忙道:「你难道不记得了?唐筠瑜曾经还陷害过你,差点害得你委身那陈兆勇,而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害过你。」 唐筠瑶冷笑:「你不是不想,只是还没有机会而已,唐筠瑜又蠢又坏,而你则是又毒又狠。」 「你们两个,不管是谁,便是跪死在我眼前,我都不会多瞄一眼。你要怨便怨自己命不好,至少不如唐筠瑜好命,有一个还勉强算有担当的夫君为她出头。」 唐筠瑜是什么样的人,上辈子曾和她交过手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辈子没有嫁入豫王府,而是嫁给了陈兆勇的唐筠瑜,或许会有所变化,但那不过是因为际遇不同所致,绝非她转了性子。 若是当初她依然得嫁高门,未必不会再与自己作对。 故而当日陈兆勇若求的不是唐淮周而是她,她只会视若无睹。 敌人纵是遭难了,际遇堪怜,可依然还是敌人,她没有落井下石便是最大的仁慈,没理由还要出手相助。 见她如此决绝,唐筠柔便知道自己最后一个希望都没有了,只是不甘心,面目狰狞地道:「你们不过是嫌弃我是庶出,可是出身是我可以选择的么?!李氏和她的儿女全都不是好人,打小她们是怎样对我的,你们都瞧在眼里,可你们谁又为我出头了?!」 唐筠瑶懒得与她再多话,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第2章 「你不准走,你不准走,我今日的一切,都是唐家造成的,全都是你们姓唐的造成的……」 「放手。」唐筠瑶没有挣扎,只是冷瞥着她。 「是你们欠我的,都是你们欠我的,若不是你们逼我,我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都是你们逼的……」 一会儿语气又是一转,哀求道:「求求你让三叔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求求你了,我、我给你跪下了……」 唐筠柔眼神凌乱,已经渐渐有点语无伦次,可却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希望,若是不抓紧,等待她的便会是死亡。 可她不想死,她还这般年轻,她不能死,不能死…… 她抓着的力度越来越紧,也让唐筠瑶不适地皱起了眉,脸色也当即冷了下来,正想发力把她甩开,忽听身后传来严永业的喝斥:「你要做什么?还不把唐姑娘放开?!」 唐筠柔吓了一跳,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严永业见状立即喝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如此心虚,必定不是什么好人,他可不能让她跑掉了。 唐筠瑶看着严永业率先朝着唐筠柔跑掉的方向追出去,紧接着又有两名帮工跟上。 外头还有不少奉旨缉拿唐筠柔的官兵,她这般冲出去,基本上没有逃脱的可能。 唐淮耀刺杀信王,可是信王却只是受了伤,性命无忧,又因为此事归根到底是信王行为不轨在前,故而还有转寰的余地。 可这一回信王却是死了,无论唐筠柔是否有错,失子的天熙帝必定不会放过她,只怕若不是信王妃,信王满府的姬妾一样逃不过责罚。 而隔得几日,她便从唐淮周口中得知唐筠柔被秘密处死的消息。 她瞥了一眼脸色有点发白的唐筠瑜,忍不住道:「仇人终于死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唐筠瑜怔怔地望了回来,良久,苦涩地道:「我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毕竟若不是因为她,我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可她真的死了,我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如今仔细回想,确是我娘和我薄待了她们母女,怨不得她恨我们。」 「确实,就凭你们母女当初那般对待她,她确是有充分的理由恨你们。」唐筠瑶毫不客气地道。 唐筠瑜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同时也有几分难堪,低着头轻声道:「对不住。」 至于对不住谁,又对不住什么,唐筠瑶也懒得深究,拂了拂袖口便离开了。 唐淮勉中举的消息传回来时,前线也终于传回了捷报。彼时唐筠瑶正在五公主宫里,看着她终于换下了整整一年的素净打扮。 「再插上这根簪子便更好看了。」太子妃梁毓嫣把手中的金丝嵌宝石簪子插入五公主如云鬓发中,含笑道。 「多谢皇嫂。」五公主笑着道谢。 唐筠瑶捧着脸蛋坐在一旁,看着梁毓嫣拉着五公主的手轻声细语地说话。 梁毓嫣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有意无意的审视与隐隐几分敌意,让她一阵纳闷。 明明早前她对自己并不是这样的。 「小唐唐,你的及笄礼可定好日子了?」五公主忽地想起这事,连忙问已经觉得有点儿无聊的她。 「定好了,就在下个月初八日。」唐筠瑶回答。 「我要当赞者!」五公主眼睛一亮,大声道。 「本来也是打算请你的呀!」唐筠瑶抿嘴一笑,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五公主以外的人选。 五公主高兴极了,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末了才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道:「我家小唐唐终于长大了,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 说到臭小子时,她冲着唐筠瑶挤眉弄眼,笑得坏兮兮的。 唐筠瑶当然明白她暗指贺绍廷,只还是装着听不懂的模样,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五公主‘噗嗤’一笑,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又压低声音取笑道:「装,你继续给本公主装!」 梁毓嫣怔了怔,遂含笑也走了过来:「原来筠瑶妹妹的及笄礼快到了,我竟是这会儿才知道的。」 「昨晚才最终定下的日子,帖子还未曾写好,故而也还未曾来得及通知大家。」唐筠瑶笑着回答。 眼前的姑娘杏脸桃腮,一双乌亮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笑起来脸上还会跳出两个浅浅的诱人梨涡,甜甜的勾人得很。 她的眼神有几分复杂,只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着道:「方才五皇妹有句话却是说对了,妹妹长得如花似玉,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 她脸上虽带着笑,语气也很是平和,可唐筠瑶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几分试探意味,当下更是不解,只装作害羞的模样靠着五公主。 第3章 五公主嘻嘻地笑得愈发不怀好意:「必是要天底下最好的男儿才配得上啊!」 梁毓嫣笑了笑,正想要告辞,便有宫娥走了进来,笑着禀道:「太子殿下来接娘娘回宫了。」 她愣住了,那厢五公主却掩嘴直笑:「皇嫂还没来一会儿呢!皇兄便巴巴地来接了,真真是半刻也离不了。」 唐筠瑶也望着她笑。 眼前这位未来的梁皇后还很年轻,与太子的关系更是处于最融洽之时,还没有被对手逼得狼狈不堪,不得不寻找帮手的地步。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太子东宫,真正有名份的女主子便只得她一个人,上辈子让她焦头烂额的死敌丽妃胡燕仪还没有出现。 「走走走,咱们得把皇嫂送还给太子皇兄,免得他等急了。」五公主坏笑着抱着梁毓嫣的胳膊,带着她走了出去。 唐筠瑶笑着跟上前。 殿外,赵元佑背着手静静站立,听到脚步声回身一看,脸上便扬起了有几分无奈的笑容:「静安,你是不是又使坏了?」 「我哪有使坏,分明是体贴你呢!听见你来了,还特意把皇嫂给你送了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很体贴呀?」五公主笑眯眯地道。 赵元佑方才在御书房议政,出来时听闻太子妃在五公主宫里,想着既是顺道,不如便接了她一道回去。没想到才来便被这个鬼见愁般的五皇妹取笑了一通。 他宠溺地道:「是,五公主殿下当真是个体贴的姑娘。」 顿了顿又道:「筠瑶妹妹也在啊!好些日子不见,孤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妹妹。」 唐筠瑶好奇了:「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 「方才孤在父皇处听到了一个大好消息,前线送回了捷报,贺将军大破敌军,已经逼近东狄国境。」 「当真?!」唐筠瑶又惊又喜,时隔一年,她终于得到了贺绍廷的确凿消息。 「你若是不相信,回去之后问问唐大人便知。」赵元佑笑道。 「太子殿下的话我怎会不相信。」知道贺绍廷打了胜仗,唐筠瑶心里美得很,连笑容也明媚了几分,看得一旁的五公主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个不停。 赵元佑见状也忍不住笑了。 世人常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姑娘与她的意中人分别了这般久,如今乍一得到对方的好消息,莫怪连笑容都灿烂了。 梁毓嫣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他们,见赵元佑与五公主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而唐筠瑶亦是笑得一脸欣喜,顿时生出一种被排挤在外的异样感觉。 直到与赵元佑走上了返回东宫的宫道,她才似若不经意地问:「臣妾瞧着筠瑶妹妹仿佛很在意前线之事,却是不知为何?」 赵元佑自然知道原因,只是不好对她明言,毕竟唐筠瑶还是个未定下亲事的姑娘,这种男女之事实不宜多言。 但他也不愿就此事对她撒谎,唯有笑而不语。 梁毓嫣见他连敷衍自己都不愿意,心里隐隐有几分不自在的感觉,只还是体贴地笑了笑止了话头,不愿再纠结此事。 赵元佑把她送回了寝宫便去了书房批阅天熙帝着人送来的折子,梁毓嫣坐在梳妆台前,贴身宫娥笑着道:「太子殿下待娘娘可真是体贴。」 梁毓嫣却有几分心不在焉,闻言微微一笑,想到早前从许汀琬口中听来的那番话,心中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往日她到五皇妹处,也不见殿下特意来接,也不知道殿下今日会不会是知道唐筠瑶也进了宫,故而才打着接自己的名义去见她的。 再一想到唐筠瑶本是先皇后看中的豫王妃人选,而太子殿下彼时也是愿意的,虽不知当中出了什么事才使得这门亲事不成,可作为「替补」的她,心里总是有点小疙瘩。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计较这些,可就是控制不住。而且看殿下与五公主和唐筠瑶相处时的自在与融洽,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便愈发浓了。 唐筠瑶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冲着她笑的唐淮勉,惊喜万分地快步上前:「三哥,你回来了?」 再一想,又笑道:「这会儿该叫唐举人了吧?」 唐淮勉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嘻嘻地笑了起来。 「我就说他聪明得很,只是从来不肯多花些功夫在念书上,否则一早便考中了,还会拖到如今么?」唐淮周也笑道。 「你这番话就跟我爹说的一模一样,四弟啊,你这样可不行,四弟妹还没有过门呢,你说话便已经跟个老头子一般了,小心被四弟妹嫌弃。」唐淮勉笑眯眯地道。 唐淮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干脆不再理他。 「爹爹可回来了?」兄妹三人聚了一会儿旧,唐筠瑶才问。 「早就回来了,这会儿和陈表哥在书房说话呢!」唐淮周回答。 第4章 「陈兆勇?他是来接唐筠瑜的么?」唐筠瑶惊讶地问。 「是他,听他话里的意思,确是来接唐筠瑜的。这会儿唐筠瑜和她的婆母正在祖母那里,娘也在。」 唐淮勉方才也从唐淮周口中大略知道了他离京期间大房发生之事,叹息一声道:「所幸如今一切都雨过天青了。」 他想了想,又狐疑地问:「我记得陈表哥那个祖母很是疼爱他的,怎么会同意他爹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还把他赶出来?」 「那是因为他一事无成的纨绔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加上又得罪了信王,钱氏虽是疼爱他,但更在意儿子,何况他爹的小妾又给他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弟弟……」唐筠瑶意味深长地回答。 「那对母子是认定了他这辈子得罪了信王,不会再有出息,自然将希望放在新降生的小孙子小儿子身上,对这个大的自然就不会再在意了。」唐淮周补充道。 以前陈兆勇是独苗苗,自然被宠着。如今他长大了,一事无成不能光宗耀祖不只,还得罪了信王给家里带来麻烦,钱氏对他再多的疼爱也得打消至少一大半。 若再被有心人从中挑拨几句,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般奇怪呢!只是没有想到血脉亲缘原来也可以这般轻易说断就断。」唐淮勉感叹一声。 「如今陈广节他们只怕也不怎么好过,产业败了不少,又得罪了不少人,那个妾室能哄得他当真与陈表哥脱离父子关系,必不是个简单的,只怕愈发闹得家宅不宁。」唐淮周摇头道。 兄妹三人正说话间,陈兆勇已经从唐松年书房里出来了,一看到二房和三房的小一辈们都在,顿时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尤其是看到亭亭玉立的唐筠瑶,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更是羞愧得更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唐筠瑶打量了他一眼,若是在外头遇到他,她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人肤色黝黑、高高瘦瘦的男子会是那个白胖胖膀大腰圆的陈兆勇。 看来果真是经历一番苦难有所成长了。她暗道。 果然人就是要经历一番挫折才更有利于促进成长。 那厢阮氏已经带着江氏和唐筠瑜走了过来,将手中挽着的包袱递给陈兆勇,叮嘱道:「今后要好好照顾你娘和媳妇。」 陈兆勇低着头轻声应下。 「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唐淮勉插嘴问。 「淮耀被流放至通州,左右我们如今连家都没有了,不如便到通州去,也算是与淮耀有个照应。」陈兆勇回答。 「如此也好。」唐淮勉颔首。 「那筠瑜呢?可要回去跟大伯母道个别?」唐淮勉又问。 「不必了,她早就不把我当作女儿,我也没有必要上门自讨没趣。」唐筠瑜平静地回答。 当日她被父兄那般逼迫,娘亲却没有出面说一句阻止的话,更加没有想过帮助她脱离虎口。 这样的娘亲,着实让人太心寒,不要也罢! 唐筠瑶急着向唐松年打探更多关于贺绍廷的事,没有心思听他们多说,提着裙裾便往书房快步走了去,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唐筠瑜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书房内,唐松年正在给自己续着茶水,瞧见她进来,也只是抬眸瞥了一眼。 唐筠瑶可不在意他的态度,迫不及待地上前去问:「爹爹,廷哥儿是不是有消息传回来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唐松年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都能这样问了,可见早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方才被他眼不见为净地扔到抽屉里的那个锦盒,他心里又不痛快了,教训道:「姑娘家要矜持,又不是小孩子了,廷哥儿廷哥儿地叫,成何体统!」 唐筠瑶被他训得有点儿懵,这才终于察觉,老头子心情似乎有点儿不爽? 「爹爹,是不是哥哥又气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她一脸关切地问。 「你哥哥近来听话得紧。」唐松年轻啍一声。 不是小唐大人难道是自己?她可是一直安安份份的什么也没做过。 她一脸无辜地做了个‘我什么也没错’的乖巧表情。 唐松年又瞪了她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抽屉里的那个锦盒取出来,直接便扔在书案上:「喏,某人假公济私送回来的。」 唐筠瑶先是一怔,随即大喜,急忙伸手取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放着一根翠玉珍珠梅花簪,顿时爱不惜手地拿着来回翻看。 唐松年瞧不得她这副模样,不阴不阳地道:「顺道跟朝廷钦犯一起送回来的东西,也值得你高兴成这般模样,没出息!」 朝廷钦犯?唐筠瑶把玩着梅花簪的动作一顿,稍一思索便问:「难不成芳宜那些前朝余孽抓到了?」 第5章 「那个叫芳宜的已被押送回京,余下的追随者已就地正法。」唐松年眸中闪过一丝杀气,「胆敢算计我的女儿,我又岂会让她轻易便死去!」 「爹爹说得对,不能让她这般轻易便死了,至少要待到把她全心全意扶持的侄儿抓获,让她亲眼看到所有的希望彻底断绝。不过在此之前也不能让她过得太轻松。」唐筠瑶的语气相当冰冷。 唐松年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忽地问:「宝丫,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 唐筠瑶心口一跳,故作不解地反问:「爹爹指的是哪一方面之事?」 「明知故问。」唐松年又瞪她一眼,才道,「哪一方面之事?看来你这丫头可是瞒了爹不少事啊!」 见唐筠瑶张嘴欲说话,他立即便打断了:「其他事暂不与你计较,只这事你别想给我装傻充愣含糊过去,你那套糊弄人的小把戏,你爹我心里门儿清得很。说吧,那个叫芳宜的,到底还做了什么事?」 唐筠瑶被他给噎住了,知道这回他不会让自己轻易过去,轻咬了咬唇瓣,垂眸掩饰眼中的复杂。 唐松年也不催促,一边呷着茶水,一边耐心等待着。 终于,他看到女儿缓缓抬头,眼眶微红,右脸上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爹爹可相信人死后会回到过去么?」他听到她问。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爹虽没有遇到过,但也不敢打包票说不会存在。」 唐筠瑶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的,我便曾经历过两辈子,而在上一辈子,妖道玄清的作法成功了,唐筠瑶夭折,世间上自此多了一个许筠瑶。」 唐松年一下子便绷直了背脊,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却没有打断她的话,听着她继续道。 「在那一辈子,我不记得爹娘,不记得兄长,只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孤女,自幼便被辗转卖到各地为奴为婢,小小年纪便经历了数不清的后宅倾轧。」 「而这些,都是芳宜等人给予我的磨练,因为她们很清楚,要想日后荣登后位,必定要过关斩将,若无十分心计手段,根本无法在后宫中生存下来。」 「可是,她根本忘了,我那时不过稚龄孩童,哪会经受得住,在我六岁那年,因为牵扯进主子的后宅之争中,被人活活打死了。」 说到此处,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似乎是压抑不住心中悲愤。 唐松年大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若女儿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一个那样的上辈子,那失去爱女的自己和夫人…… 当初误以为女儿已经夭折后,阮氏一连串的悲恸举动,教他至今想起心都是揪痛的。若不是女儿后来活转下来了,他都不敢想像夫人会变得怎样。 他的脸色铁青,双手死死地攥着,努力压抑着因为极度愤怒而不停颤抖的身体。 少顷,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放心,爹爹必定会替你讨回公道,必教那贱人生不如死!」 唐筠瑶呜咽着点了点头。 一直到走出书房后,她才暗地松了口气。 好险,不过这一回总算是把老头子瞒过去了。上辈子后来的骨肉相残,没有必要让他知道,过去即是过去了,多一个人知道,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痛苦罢了。 房门被重又掩上那一刻,唐松年深深地呼吸几下,而后端过茶盏呷了几口,背靠着椅背,眼眸幽深。 小丫头糊弄人的功力又长进了啊!都懂得说半句留半句,真真假假混合了,毕竟最容易取信于人的谎言便是真假参合。 他相信女儿当真有此奇遇,也相信她所言非虚,却不相信她上一辈子会是那样死去。 唐松年揉了揉额角。 家中女儿太聪明,当爹的一点儿松懈都不能有,否则不知什么时候便被骗得团团转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只再转念想到方才唐筠瑶的那番话,脸上便漾起了杀意。 不管他的女儿上辈子还经历了什么,胆敢算计她的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唐筠瑶走出一段距离,忽地一拍脑门,暗叫一声:糟糕,露破绽了! 方才老头子说出那句要替她讨回公道时,她点头点得太快,答应得太顺,后面竟然又没有补充该说的话,这不是她的性子会做之事。 最符合性子的反应便是直接回答要自己报复,又或是点头答应后再补充要自己报复这样的话,如此才是凭她的性子会有的正常反应,而不是似方才那般,居然当真像个受尽委屈的女子一般,任由家人帮自己报仇。 她只希望老头子被自己那番‘真情流露’蒙蔽住了,没有察觉这个破绽才好。 她有点郁闷地皱了皱鼻子。老头子就像只老狐狸似的,便是当时没有察觉,事后再想一想只怕也会明白了。 第6章 家中老爹太聪明,着实不是件轻松事,真想骗他绞尽脑汁还不只,还要配上毫无破绽的演技。 唐淮周见她垂头丧气地书房出来,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这是被爹教训了,还是被他打击了?」 「倒是没有教训,只是……」她四下看看,而后压低声音道,「只是我的那些事,怕要瞒不住了。」 「你瞒着他的事可不只一件两件,指的是哪件?」唐淮周有点儿糊涂。 「笨,就是你也让我不要告诉他的那件事!」唐筠瑶瞪了他一眼。 唐淮周这下明白了,耸耸肩:「其实我也想过了,姜还是老的辣,咱们家这块老姜,又比寻常人家的还要再辣,能瞒到如今也算是咱们了不得了。」 「真要到那地步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唐筠瑶一想也是,瞒不住就坦白,大不了到时候请个大夫在旁候着,万一老头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也能及时救治。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唐淮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见状好奇地问。 「既然悄悄话,自然不会告诉你。」唐淮周瞥了他一眼,「他们走了?」 「走了,离了那个陈家,日后一家三口过些平静的日子也好。」唐淮勉回答着,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唐筠瑶那边望,见她迈步回屋,连忙朝着唐淮周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急急追了过去。 「三妹妹,你请了谁当你的赞者?」 唐筠瑶见他满脸的期待,心中好笑,故意道:「反正又不是你认识之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我不认识的?」唐淮勉失望了,只还是有点不甘心,「你不是、不是和五、五公主很要好的么?怎不请她?」 「我与五公主要好,可我还与别人要好呀!再说五公主身份尊贵,哪是能轻易请来的。」她忍笑又道。 唐淮勉抓头挠腮,想要说些什么让她改变主意,却又苦无对策,唯有干巴巴地道:「我最近又新写了个话本,还没有送去印的,想要找人帮我看看可有需要修改之处。」 「好啊!左右我最近颇有时间,不如便帮你看看。」唐筠瑶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却偏要道。 唐淮勉呆住了。 唐筠瑶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不逗你了,正如你希望的那般,我确是请了五公主当赞者,而她也已经同意了。」 唐淮勉眼睛顿时一亮,却偏装模作样地拢唇佯咳一声,而后学着唐松年的样子背着手道:「好,我知道了。」 唐筠瑶看着他脚步飘飘浮浮地离开,愈发笑得欢畅了。 看来中了举,心中底气也添了几分,又或是彻底想明白了,想要为自己的将来争取一番。只是不知道二伯父夫妻俩若是知道儿子的心事会不会吓傻? 当晚,她爱不释手地拿着贺绍廷送回来的梅花簪来回地看,抑制不住满脸的欢喜。一会儿又轻轻地在簪子上点了点,就像是戳着那个人一般,低声嗔道:「真是傻子,东西都能让人送回来了,怎的连封信都没有?」 「姑娘这簪子真好看,我怎的从来不曾见过?」蓝淳进来替她整理床褥,看到她手中的簪子,眼睛一亮,随即又狐疑地问。 「你当然不曾见过,连我也是今日才头一回见呢!」唐筠瑶笑着回答,小心翼翼地将那簪子放回了锦盒收好。 蓝淳居然难得聪明地一拍手掌道:「我知道了,肯定是贺将军送的。」 唐筠瑶抿嘴直笑,眸光闪闪发亮,俏脸微微泛红,却是道不尽的欢喜。 京中不少人家都知道,唐大人嫡女去年便满十五了,不过因为遇到国孝期,故而才将笄礼推迟到如今才举行。 其实国孝的这一年,也有不少人家私底下向阮氏表示了联姻之意,只是无一例外都被阮氏借口婉拒了。 毕竟唐松年夫妇虽然都默认了女儿与贺绍廷的亲事,可到底不曾过明路,故而不便直言。 唐筠瑶及笄礼举行的那日,唐府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观礼的宾客,待众人看到担任赞者的静安五公主,担任正宾的靖国公夫人时,看向唐筠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香饽饽。 这靖国公夫人不是别个,正正便是前中书令纪渊的元配夫人,亦即太子妃梁毓嫣的舅母。 自当年唐松年留京任职后,纪唐两府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更是从来不曾少,故而唐筠瑶对曾经的纪夫人,如今的靖国公夫人也并不陌生。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靖国公夫人会出任自己及笄礼的正宾。毕竟自靖国公病逝后,靖国公夫人便愈发深居简出,轻易不见客。 靖国公夫人都到了,太子妃之母梁夫人自然也不会缺席。 这两位都到了,太子妃梁毓嫣不管心里怎么想也会前来露露脸。 第7章 一时间,唐府的这场及笄礼,几乎汇聚了京城过半出身高地位尊的女子,也险些打了阮氏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诰命夫人,大大小小之事也经历不少,而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练出来了,故而虽然宾客之多出乎意料,但好在一切还是井然有序,教不少命妇瞧了暗暗点头。 当母亲的如此能干,教养出来的女儿必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就凭唐家这位姑娘的出身,就算她毫无半点掌家理事之能,甚至是个无盐女,也照样多的是人家争着想把她娶回去。 唐松年轻捊着短须,眼神柔和地看着正朝正宾靖国公夫人行拜礼的女儿,心中隐隐生出几分骄傲来。 放眼整个京城,再没有哪家的女儿有他家这位出色。这般出色的姑娘是他教养出来的,将来也不知便宜……将来却是要便宜姓贺那小子了。 他有点郁闷地皱了皱眉。 礼成之后,唐筠瑶与爹娘并立,脸上带着矜持的浅浅笑容,听着唐松年用那浑厚却有力的低沉嗓音谢过了众宾客。 唐松年说着谢语时脸上的真挚与郑重,不仅站在他身边的她和阮氏,便连在场的众宾客也感受到了。 都说唐大人对这唯一的女儿爱若珍宝,如今一看,传言果然非虚。一个人是否真诚,从他的语气与神情便可窥知,更何况在场的命妇都算得上是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来。 唐筠瑶也不知不觉地转头望向唐松年,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没有错过他鬓边的几缕白发。 不知不觉间,她回到这辈子已经这么多年了,当初还是婴孩时头一回被他抱在怀里挣扎不开,冲他咿呀怒骂的那一幕仿佛就在昨日。 曾经她借着小孩子的身份不时给他添添小堵的一幕幕,甚至私底下‘老匹夫老狐狸’的称呼,此刻想起来,却只是觉得好笑。 她想,还是不能让老头子知道上辈子她长大后之事,否则以他的聪明,必然会想到这辈子她小时候的种种,到时候肯定会与她算账的。 她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到底给他添了多少堵,不想不要紧,这一想便打了个寒颤,更加坚定了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上辈子她长大后之事。 开玩笑,一旦说了,日后她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所以,不能说,绝对不能说,便是打死也不能说! 忽觉身边的阮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她当即回过神来,便对上唐松年似有几分探究的眼神,遂无辜地冲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而后与他们一起朝着众宾客行礼致谢。 一直到唐松年转身离开,她才暗暗吁了口气,却不妨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唐松年突然止步回身望了过来,她心口一紧,立即无辜地朝他又是一阵甜蜜蜜的笑。 唐松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背着手慢吞吞地踱着步离开。 心虚成这般模样,要说小丫头没有对自己有所隐瞒,他怎么也不会相信。 唐筠瑶及笄礼,梁毓嫣本是打算赏赐些珠宝头面便当是全了面子,并没有想过要亲自来。只是是她没有想到舅母靖国公夫人居然出任了正宾,也让她不得不临时改了主意,亲自来这么一趟。 又因为靖国公夫人是正宾,她也不得不全程观礼。 看着唐筠瑶脸上幸福又欢喜的笑容,想到昨晚赵元佑还特意问起了她今日前来观礼之时,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好命之人!什么好事都全给她遇上。 梁夫人的心里同样不怎么舒服。 自己的女儿贵为太子妃,可她当年的及笄礼比起今日唐筠瑶的却是寒酸多了。 另一层,她至今记得当年曾在阮氏母女跟前出丑那一幕,以至这些年每回见到阮氏,都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嘲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的女儿成了太子妃,她才终于在阮氏跟前彻底挺直了腰板。 只是她却不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疑人偷斧罢了。 太子妃母女与靖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再留参加接下来的唐府宴席,王氏与阮氏婆媳带着唐筠瑶亲自送了她们出府门,梁毓嫣问亲亲密密地拉着唐筠瑶的五公主:「五皇妹不与我一起回去么?」 「皇嫂你先回去,我还要在小唐唐家里再坐会儿。」五公主回答。 梁毓嫣不好勉强,只能叮嘱了句‘莫要太晚才回宫,免得父皇担心’,这才走了。 她先顺便把舅母靖国公夫人送了回府,细心问了侍候靖国公夫人的婢女关于她的身体状况,靖国公夫人见状摇了摇头,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柔声问:「你近来也太子殿下相处得怎样?」 「我与殿下一直都很好。」 靖国公夫人暗地叹了口气,只还是耐心教导:「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是要处着处着才能慢慢加深,太子殿下身为储君,陛下对他寄予了厚望,他肩上担子极重,要学、要做之事极其繁重,不会有过多心思放在后宫。」 第8章 「只是,他性情淳厚,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烦心事,不妨对他直言,以他的为人,你又是发妻,他必是会放在心上。」 「我都晓得了,舅母放心。」梁毓嫣乖巧地应下。 可靖国公夫人却知道她只不过是随口答应,根本不曾往心里去。 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又如何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她听话、懂事,也孝顺,可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什么话都只会憋在心里,从来不肯对人言。 她想,这大概是与她自小便没有在父母身边,故而缺乏安全感有关。 她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早些回去吧!」 梁毓嫣应了声,又吩咐了侍女们好生侍候,这才与神情已隐隐有几分不耐的梁夫人离开靖国公府。 「要我说,今日就不应该给那姓唐的小丫头作脸。」回去的路上,梁夫人低声道。 「舅母作为正宾,五公主为赞者,太子殿下又特意嘱咐过,我能不来么?」梁毓嫣面无表情地道。 「太子殿下还特意嘱咐过?他嘱咐了什么?难不成嘱咐你一定要来?」梁夫人一下子便警觉起来,连声问。 「倒是不曾明言要让我一定来,只是特意嘱咐了要给她准备贺礼。」 梁夫人皱起了眉头:「太子殿下对她丫头未免上心了些,难不成……」 梁毓嫣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揪紧了帕子,又听梁夫人摇头道:「不会不会,若他当真有此心,当年那亲事便成了。必定是因为他不同意,先皇后才改了主意。」 她这般一说,便愈发觉得事实必是如此,精神顿时一震,又道:「那姓唐的丫头与五公主交好,常往凤藻宫去,先皇后要为豫王选妃,自然便想到了年纪相仿的她。可是因为当时的豫王不同意,这桩亲事便作罢。」 「此番她举办及笄礼,于情于理,再加上她的父亲又是唐松年,太子都不可能不有所表示,故而才会特意提了你准备贺礼,这不值什么。」 梁毓嫣听了她这话,心里便也觉得好受了些。 只是再一想到早前从那许汀琬口中听来的话,心里总还是有点疙瘩。 当年她嫁入王府前,殿下曾让人彻查王府,从王府赶走将近十名侍女仆从,豫王殿下性情温厚,待下人也多有宽和,似那回那般一下子驱走这般多人,实属罕见。 也是早前她才意外从侍妾许汀琬口中得知,殿下当年那番举动,是在宫中遇到唐筠瑶后回府才突然决定的,焉知不是那唐筠瑶对殿下说了什么话。 据闻那许汀琬原名为许汀若,也是殿下在见了唐筠瑶之后才给她改的名字。 还有殿下书房内挂着的那两幅画像,他亲手画下的那一幅,画中女子的笑容与那唐筠瑶却又有几分相像。 还有许多其他零零散散之事,虽然不能证明殿下与唐筠瑶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殿下待唐筠瑶与待其他女子确是不同,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唐筠瑶虽然知道太子妃对自己的态度有点转变,但是却没有往这方面上想,毕竟自从当年确定了贺绍廷的心意后,她便再不曾对赵元佑有什么想法,准确来说,是对皇后之位有什么想法。 加之这几年她与赵元佑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多数场合还是与五公主一起。尤其是自满十五岁以来,她更是多被阮氏困在家中哪里也不能去。 不过此刻她却有点分身乏术了,一会儿是唐淮周让小厮过来提醒她答应过之事,一会儿又是唐淮勉从不知哪处角落向她射来幽怨的眼神。 这两人,一个是冲着她身边的韦映竹而来,一个是冲着与她焦不离孟的五公主而来,让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严小五拉着她的手,好奇地在韦映竹与五公主身上来回看。 五公主脸皮素来便厚,而且此番出宫的另一层目的也是唐淮勉,方才对梁毓嫣说留下来的原因也是为此,此刻直接便低声问:「你三哥呢?」 端庄秀美的韦映竹倒是没有说什么,可却偷偷地往四周望望,似乎是找着什么人。 唐筠瑶正想打趣几句,可已经发现唐淮勉身影的五公主干脆利落地扔下她追了上去,让她一阵无语。 侧头一望韦映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促狭地问:「竹姐姐是在问我哥哥么?」 韦映竹俏脸一红,有几分扭捏地把手中的帕子绞啊绞的,直看得唐筠瑶掩嘴直乐。 「日后有你的时候。」韦映竹嗔道。 唐筠瑶搂着她闷声直笑,却听韦映竹突然有几分迟疑地轻声道:「瑶妹妹,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唐筠瑶见她似乎连眉间都带了忧色,想了想,便带着她回了屋。怕她不自在,又吩咐蓝淳先带着严小五到外头坐会儿,这才朝着韦映竹道:「姐姐请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第9章 韦映竹轻咬了咬唇瓣,犹豫了一阵,似乎是打不定主意。 唐筠瑶也不催她,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她听到她轻声问:「瑶妹妹,你哥哥可曾与嘉平县主……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有好几回遇到嘉平县主,发现她言语之间似是暗示着与你哥哥有什么。我不是不相信你哥哥,只是若不能弄明白,这心里却像是……」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却又怕吓到未来嫂嫂,连忙拉着她的手道:「姐姐能直接问我,而不是选择把话憋在心里,我很高兴。姐姐也请相信我,哥哥虽然认得嘉平县主,可那也是因我之故。」 「我不清楚嘉平县主为何要对姐姐说这种无中生有之话,也不清楚哥哥是不是最近遇到过她,但姐姐放心,他若是敢对不住你,不用姐姐多说,我必定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她狡黠一笑,「不过这会儿还是你自己亲自问问哥哥吧!」 说完,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绿豆糕就往窗外砸,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哎呦’,紧接着唐淮周带着几分讨好的笑脸便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妹妹,映竹,真巧呢!」 看着他头上还顶着几块点心渣子,唐筠瑶直接笑出声来,连韦映竹也忍俊不禁,忙低下头去掩饰笑意。 「哥哥,方才竹姐姐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这会儿应该跟她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好片刻,唐筠瑶才敛下笑容,一脸正色地道。 见唐淮周皱起了眉似乎在回想什么时候见过嘉平县主,她也不打扰,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任由这两人隔着窗把误会解释清楚。 走出几步,她便隐隐听到唐淮周似乎带有几分急切的说话声,不禁笑了笑,加快脚步去找严小五。 走出院门,便见到不远处五公主一把抓住唐淮勉的衣袖把他扯了回来,用力之大,把唐淮勉的领口都扯歪了,慌得他连忙揪紧,远远一看,倒像是恶霸意欲轻薄良家女子一般。 「瑶瑶,赵小五在欺负你三哥呢!」严小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明显也是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道。 「那阿妩要去帮三哥么?」她笑眯眯地问。 严小五皱着眉又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没有,赵小五没有欺负你三哥,赵小五喜欢你三哥!」 「小丫头片子也知道什么叫喜欢么?」唐筠瑶故意道。 「当然知道,就跟我爹喜欢我娘,淮周哥哥喜欢映竹姐姐一样。」严小五得意地回答。 唐筠瑶笑着在她脸上戳了一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从假山石后转出来,震惊地望着儿子与五公主,连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走了也没有察觉的林氏,顿时来了兴致,知道这回二房怕是有好戏要看了。 毕竟她的这位二伯母可是一直致力于撮合儿子和娘家侄女,如今突然看到儿子竟和当朝五公主…… 她看到林氏身子晃了晃,而后捂着胸口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模样,偏唐淮勉与五公主谁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人,仍然自顾自地说着话。 「瑶瑶你看!」严小五这时也发现了林氏的出现,揪着她的袖口指给她看。 唐筠瑶朝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着拉着她的手离开。 阴暗的牢房里,唐松年嫌弃地拍了拍衣袖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灰尘,对芳宜那吃人般的愤怒目光视若无睹,只皱眉道:「这般阴森森的环境,怎配得上尊贵的庆平长公主殿下?」 芳宜冷笑,继续狠狠地瞪着他,却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到了狱卒体贴地送来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道:「庆平公主,前朝武宗皇帝嫡女,末帝胞姐,原应该死于前朝末年宫中大火,却没想到却是一招金蝉脱壳。」 「一个女流之辈,可以统领着荀氏残余势力一步一步扩展至今,成功将年幼的侄儿送回他国,并能护着他平安长大,另一边又能渐渐将势力渗入朝廷,不得不说,公主殿下确是个不逊男儿的奇女子,唐某深感佩服。」 「唐大人也不遑多让,一个赵氏逆贼军中养马的低等兵卒,能一步步爬至一国宰相之位,大人的本事,才叫本公主佩服!」芳宜冷冷地道,不待他再说又道,「不管你来是为了什么,也休想从我口中套出半个有用的字!」 唐松年摇摇头,叹息着道:「唐某还是收回方才那句佩服,公主殿下竟然至今仍未看清形势。」 「你什么意思?!」 「唐某的意思是,公主殿下难不成还以为,贺将军将你押解回京,是因为想要从你口中探知什么重要消息?」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芳宜终于察觉事情似乎与她想的不一样,心中隐隐有几分惊慌,只还是勉强冷静下来问。 「真正要将你活捉的不是我朝陛下,也不是贺将军,而是区区在下我也!」唐松年轻捊着短须道。 第10章 见芳宜眼中闪过慌乱,他慢吞吞地又道:「公主殿下不会以为,你当年那般算计唐某的掌上明珠,唐某还会轻易放过你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要剐便随你们!」 「公主殿下放心,唐某不但不会杀你,还会让你颐养天年,让你寿终正寝。」 他的语气愈是平和,神情越是温柔,芳宜便愈发慌乱,眼中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惧意。 「公主殿下放心,唐某会尽快给公主殿下准备新的住处,相信过不了多久,公主殿下便可以离开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喜迁新居了!」说到新居二字,唐松年脸上有几分诡异,也让芳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他说完之后便起身拍了拍衣袍准备离开,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尖声叫道:「唐松年,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唐松年,你回来,回来说清楚!!」 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朝廷将在前朝康王府旧址修建畅听楼一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更是听闻这个畅听楼建好后并非达官贵人去处,而是广迎天下臣民。 至于这个畅听楼建好之后是做什么的,众人却是议论纷纷,也没有个定论。 唐筠瑶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本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某一日意外得知唐松年在让人寻找戏本,又让人招募写戏本之人时,突然福至心灵,眼睛陡然一亮。 老头子打的不会是那个主意吧?若是这样的话……简直不能更好了! 她扔掉手中的话本,兴冲冲地便去书房找唐松年,却得知唐松年被天熙帝给召了进宫。 唐松年本以为此番陛下急急传召自己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可当他迈入殿中,一看便看到跪在地上的唐淮勉时,眼皮一跳,隐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清清嗓子,上前几步行礼:「臣唐松年参见陛下。」 天熙帝冷着脸唤了声:「平身。」 唐松年心中那几分不安之感又浓了几分,尤其是起身之机看到太子赵元佑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怔了怔,便望向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唐淮勉。 「淮勉,你怎会在此处?」 唐淮勉还没有回答,天熙帝已经冷笑道:「爱卿不知,你这个侄儿可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闯进宫来求亲,意欲求娶朕的五公主!」 唐松年眼皮又是一跳。 得,他好不容易把自家两个兔崽子收拾得听话了,大房那边的也安生了,没想到二房这个又跳出来给他惹麻烦。 他当然不会相信凭唐淮勉一人之力能闯得进皇宫,这当中必定有人助他,这个人不用说哪个,肯定便是在场的太子殿下了。 他揉了揉额角,随即诚惶诚恐地跪下道:「陛下息怒!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陛下看在他年纪……这把年纪了还娶不上媳妇的可怜劲份上,饶恕则个!」 天熙帝:「……」 赵元佑:「……」 唐淮勉:「……」 三叔你真的够了,娶不上媳妇又不是我故意的。 唐淮勉小眼神幽怨地往他身上瞥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天熙帝狠狠地剐了唐松年一眼,见赵元佑一脸忍俊不禁,又没好气地瞪他,这才冷着脸问一直跪在地上的唐淮勉。 「你又有什么资格娶朕的女儿?」 唐淮勉精神一振,朗声道:「草民有功名在身。」 「区区一个举人,连同进士都尚未考取,也好意思在朕跟前大言不惭?你要知道,朕完全可以革去你的功名!」天熙帝简直叹为观止,竟然有人拿有‘功名’当筹码娶他的女儿。 唐淮勉又大声道:「草民还有钱!」 一边说,一边从身上这里掏掏那里掏掏,居然掏出一叠银票来。 唐松年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上面的数额,一时说不出话来。 很好,你有钱你了不起! 那厢自有内侍总管将那叠银票呈上御案,天熙帝看毕上面的数额,只觉得额上青筋都快跳了起来。 很好,这小子果然很有钱,朕当年偷偷从皇后处存下来的私房钱都没有他的零头多。 唐淮勉眼睛闪闪发亮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草民靠一人之力双手挣下的。」 终于,他看到天熙帝放下了那叠银票,冷笑一声道:「你有钱,朕还有权呢!」 敢到朕跟前炫耀自己有钱的,这小子算是大齐立国以来头一人了! 见唐淮勉嘴巴翕动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他立即又接着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朕从未曾见过有人自己前来求亲的,你爹娘呢,可知道你的心思?」 唐淮勉一下子便泄气了:「知道,他们说草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第11章 「你爹娘倒是实在。」天熙帝总算是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知道自己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就好,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唐松年斜睨侄儿一眼,老神在在地拢着手垂眸站在一旁。 看来这回自己是白担心了,这小子胆肥得很,说不定还真能心想事成呢! 「除了有功名、有钱之外,你还有什么?」天熙帝淡淡地又问,随手端过茶盏啜饮几口。 「草民有诚心有真心!五公主殿下乃草民平生第一知己,草民敬她爱她,虽没有高贵的出身,但是草民却可以凭一双手挣下一份不逊于人的家业,绝不会让公主吃苦受累。」唐淮勉挺挺腰板,再度朗声回答。 唐松年飞快地望了一脸侄儿一眼,而后低下头去掩饰脸上的笑意,心里却又定了几分。 这小子看来并不是莽撞,他一早便做足了准备。 有功名在身,说明有才华非庸才;有钱且会挣钱,说明有能力可以保证妻儿衣食无忧;最后的有诚心有真心,更是说明他对五公主确怀一番倾慕,最后干脆明言视她为平生第一知己。 这个知己就有点意思了,众所周知,五公主绝对是皇室中的第一号头疼人物,性子与别的几位端庄自持的公主大相径庭,喜好更是千奇百怪,能将这一位视如知己…… 小子虽胆肥,但每一句话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绝非鲁莽行事。 一个有才学,既能保证女儿物质生活,又能对女儿敬之爱之,甚至引她为平生知己的年轻人,好像当女婿也不赖? 天熙帝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触动。 唐淮勉的底细他其实一早便查清楚了,甚至这小子中举的那篇文章他也看过,对他的才学也是心中有数。 至于‘视五公主为平生第一知己’,他也清楚这小子并没有说谎。毕竟写出那种狗屁话本还能让他的女儿看得津津有味,这小子不将她引为第一知己才怪了。 不,要他说,这两人在对话本的看法上是臭味相投才是! 一个写得烂,一个审美怪,两个都是不思进取教爹娘头疼的混帐!他腹诽着。 因前朝便有过驸马掌权后意图逼宫谋反的先例,大齐立国之后,虽然不至于似吸取教训后的前朝那般,不允许驸马参与政事,彻底让他们沦为公主的附属,但也不会再重用驸马,可以说一旦成了驸马,这辈子想要接触到权力中心只怕是难了。 这也是为何天熙帝早前明明有意撮合贺绍廷与五公主,但却没有付之以行动,固然有当时贺绍廷借口婉拒之故,但更多的却是他日后还要对这个年轻的臣下委以重任。 自先帝起,本朝给公主选定的驸马,多是勋贵大臣家中不用继承家业的嫡子,而对勋贵大臣而言,日后不用掌家的儿子迎娶了当朝公主,相当于与皇室有了更进一层的联系,自家的门第也能相对提高,不但不会耽误家族前程,甚至还会再添一层助力。 毕竟,朝中有人好说话。 赵元佑望望绷着脸缓缓地拭着嘴角的父皇,又看看满眼期待的唐淮勉,最后将希望投入置身事外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唐松年身上,想着唐大人必定有法子可以促成这门亲事才是。 唐松年接收到他的视线,只是微微朝他点头致意,而后继续老神在在地拢手站着一动也不动。 终于,天熙帝冷哼一声:「小子胆大包天,胡言乱语。来啊,把他轰出宫去!」 赵元佑急了,正想要开口求情,却见唐松年冲自己猛使眼色,想了想,便又将想要劝说的话给咽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御前侍卫走了进殿,驾着唐淮勉一路把他‘轰’了出宫。 唐松年佯咳一声,恭敬地躬身道:「臣与兄长教导无方,请陛下恕罪。」 天熙帝冷笑:「臭小子确是要好生教训教训才是。」 「陛下所言极是。」唐松年恭恭敬敬地应下。 看着眼前这张恭敬的脸,又想到方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口一句的‘草民有钱’,天熙帝心里又不痛快了,连带着看唐松年也不爽了。 唐松年深知他的心思,知趣地躬身告退。 叔侄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诺大的殿内便只得天熙帝与赵元佑父子,赵元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儿臣觉得,淮勉对五皇妹确是一番真心。他或许出身不如人,甚至才学也不如人,可是他懂得皇妹,与其说皇妹是他的第一知己,倒不如说其实他才是皇妹的第一知己。」 「两情相悦难得,而兴致相投却又两情相悦却是更加难得。」 天熙帝如何不知道这个。 那些一心求娶静安的,哪个不是冲着她的身份地位而来?这些人当中,又有几个是真正是欣赏她的性情?真正懂得她的? 第12章 这些人比唐淮勉占优势的,不过是他们的出身,而偏偏选驸马最不看重的便是出身。故而个优势在他眼里便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那小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说静安给了你什么好处?教你如此帮他们?」天熙帝无奈地问。 赵元佑察言观色,见他神情并不像不悦,这才大着胆子道:「五皇妹说,若是儿臣此番帮了她,下回儿臣再惹怒父皇,她豁出去死缠烂打也会帮儿臣把父皇哄好。」 天熙帝没有想到竟会得来这么一个答案,顿时哭笑不得,唯有笑骂道:「一派胡言!」 见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赵元佑心中一定,便知道父皇其实对这门亲事并不是那般排斥,皇妹此番大抵是可以得偿所愿了。 却说唐淮勉被‘轰’了出宫,也不敢回家,再转念一想反正方才之事三叔也知道了,不如去找他的临时军师周哥儿商量商量,看看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哪想到他前脚刚到了唐淮周院里,后脚唐松年便回府了,听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了,足下步伐一顿,立即便调转方向往儿子院里快步走去。 走得近了,便听院里果然传出唐淮勉的声音:「……其实我本来还想着再多带些银票的,只是身上藏不下太多,故而只能作罢。周哥儿,你说陛下会不会还是觉得我的钱太少……」 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一阵急促的步声,伴着棍子招呼过来的风声,饱经训练的唐淮勉立即如兔子一般弹了起来,迅速避过了偷袭过来的树枝。 他回头一看,便看到三叔唐松年手持一根树枝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挥来,口中骂骂咧咧着。 「我叫你小子有钱,我叫你小子有钱!!」 唐淮勉吓得哇哇大叫,边叫边躲着:「三叔,冷静,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有钱了不起,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叫你小子有钱,我叫你小子胆大包天……」唐松年心里憋着一口气,发了狠要把这个兔崽子也收拾一顿,免得将来又给自己惹下麻烦。 兔崽子就是要狠狠收拾,收拾得他们怕了,日后就安份了! 唐淮勉被打得抱头鼠窜,口中哇哇地叫着求饶,逃窜间见唐淮周见死不救,甚至一脸幸灾乐祸地躲到一旁看热闹,顿时又气又急,指着他便叫道:「三叔,是周哥儿教我这样做的,是他!是他教的!就是他,要打连他一起打!!」 唐淮周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吼了回去:「好你个唐淮勉,你这是过河拆桥!无耻!」 「兄弟有难同当,不能只有我一个挨打受罚,哎呦,疼疼疼,三叔你轻点……」唐淮勉一个不着便被打中,立即痛得跳了起来。 「你有钱啊,你有钱了不起,你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居然还敢拿着钱砸到御前,我叫你有钱,我叫你有钱!!」唐松年愈发追得紧,一树枝打中唐淮勉后又立即调转枪头,冲着唐淮周跑去。 「兔崽子皮又痒了不是,尽给人出馊主意,我让你皮痒,让你皮痒!!」 唐淮周灵活又迅速地避过他的动作,瞅准机会如同脚底抹油一般往院门外溜去,一边溜一边大叫:「娘,您要去哪?孩儿扶您去!」 唐松年动作一顿,唐淮勉见机不可失,一阵风似的从他身旁跑了过去,同样大声叫着:「三婶,三婶……」 唐松年连忙扔掉手中那根树枝,整理整理衣冠,又深深地呼吸几下,背着手噙着浅笑走出去。 这出去一看不要紧,不远处只有溜得飞快的那对难兄难弟,哪有夫人的身影! 他唇边的浅笑一下子便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揉揉额角。 兔崽子果然好样的! 唐筠瑶听闻唐松年回府了便往唐淮周院里寻他,才走过一段鹅卵石小道,居然远远便看到唐淮勉与唐淮周落荒而逃的狼狈样。 她愣了愣,又看到站在院门处的唐松年,稍一想想知道必是这两人又闯祸惹怒了老头子,眼睛闪闪发亮,顿时来了兴致。 这两人居然瞒着自己干了了不得之事,不行,她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二话不说便转了方向,往往这个时候小唐大人和免谈居士同时闯祸,最好的避难所便是祖母那里,在那里,老头子必定不敢对他们做什么。 哪知道她还没有走到王氏院里,便听到路边的花丛后传来那两人的争吵声,她竖起耳朵细一听,便听到唐淮周恼怒地道:「一点义气都不讲,日后我不管你的事了!」 紧接着便是唐淮勉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这回是三哥的错,真的是三哥错了,好兄弟,别恼,只要你帮了三哥这一回,三哥便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唐淮周冷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方才出卖我的时候是不是很痛快?」 第13章 「哎呀,是三哥的错,全是三哥的错,要不你也打我一顿出出气?好兄弟,三哥能不能成功把你三嫂娶回来可全靠你了!」唐淮勉涎着笑脸道。 唐淮周却只是冷笑。 唐淮勉无惧他的冷脸,不停地说着好话,死皮赖脸地求,能屈能伸地道歉,十八般武艺齐上,终于让唐淮周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白眼:「得了得了,有这闲功夫在这尽说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回去老老实实挨二伯父一顿揍二伯母一顿骂,伤得卧床几日宫里就差不多有消息传出来了。」 唐淮勉眼睛先是一亮,随即苦哈哈地道:「我爹揍人很疼的。」 「要是你方才老老实实被我爹揍一顿,这会儿家去,二伯父看到你身上的伤,知道你被教训过了,也就揭过了。偏你不肯,如今好了,在这里挨了一下,回去还是要再挨一顿,该!」唐淮周幸灾乐祸地道。 唐淮勉的脸顿时就垮了。 「至于你娘那顿骂,反正不管怎样都是免不了的,老实受着便是。」 唐淮勉的脸垮得更厉害了。 唐筠瑶把他们的话暗地梳理了一通,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两人背地里密谋了什么,一时哑然失笑。 她从花丛后走出来,笑着道:「三哥莫怕,上回你帮我寻回来的疗伤圣药,我还没来得及给廷哥儿送去,这会儿还是先给你留着。这样一来,二伯父便是把你揍得狠了,也就卧床那么几日,误不了你的大事。」 见连她都这般说,唐淮勉便清楚这一顿揍是肯定免不了的,苦哈哈地道:「如此便多谢三妹妹了。」 唐筠瑶轻笑,便问起了两人的计划。 事到如今,唐淮周也没有打算瞒她,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唐筠瑶如此方知,原来唐淮勉竟是得到了太子赵元佑的承认,也是因为有了太子的帮忙,今日他才可以畅通无阻地出现在天熙帝眼前。 「大齐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原本空虚的国库也渐渐地开始充盈,但是近几年来大齐对周边用兵,花费损耗无数,虽不至于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但陛下雄心壮志,难保日后……」唐筠瑶若有所思地望向唐淮勉。 要打仗,必定要有充足的后备,而这些都离不开钱、钱、钱! 在这个节骨眼上拿着一叠巨款跑到御前,大声说自己有钱,这就相当于主动送上门的一头肥羊! 至此,唐筠瑶总算是明白唐淮周的用意了,朝他露了个了然的笑容。 钱是会花完的,但是若有一个很会挣钱的人…… 唐淮周接收到她的视线,一脸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唐筠瑶又望望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唐淮勉,眼神便有了几分同情。 三哥的性子最是懒散,念书如此,行商也是如此,都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唯一坚持下来的,便是写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话本。 要是他知道自己日后将会结束这种自在日子,不得不起早摸黑地给金銮殿那位挣钱,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 唐淮勉被她望得心里没底,隐隐有几分不妙的感觉,结结巴巴地问:「三妹妹,你这般、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三哥,你辛苦了,我等着五公主给我当三嫂那日。」唐筠瑶甚有兄妹友爱心地鼓励。 唐淮勉一下子便抛开了那点儿不安的感觉,喜滋滋地朝她拱了拱手:「好说,好说!」 顿了顿又相当豪气地道:「事成之后,三哥给你们各封一个大红包,放心,三哥有钱!」 唐筠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唐淮周却突然粗着嗓子,学着唐松年的语气骂了句:「我叫你有钱,我叫你有钱!!」 父子二人的声音本就有几分相似,他又是刻意模仿,把唐淮勉唬得蹦了起来,转身便要逃跑,看得唐淮周与唐筠瑶兄妹二人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唐淮勉被他们笑得俊脸泛红,片刻,也摸着后脑勺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唐松年被两兔崽子耍了一记,心里到底气不过,回到屋里便嚷嚷着头疼,唬得阮氏什么似的,连忙放下手中的账册急急坐到他的身边,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会头疼?」 唐松年顺势枕着她的腿躺在榻上,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处让揉揉,那轻重适中的力度,加上软绵柔滑的触感,舒服得他直哼哼。 阮氏一边替他按揉着,一边不放心地又问:「好好的怎又疼了?还是请个大夫好生瞧瞧,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来。」 「兔崽子们少些气我,我这头便不疼了。」唐松年哼哼唧唧地回答。 阮氏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轻笑道:「是周哥儿还是宝丫?」 「这回可不关宝丫的事。」 「那就是周哥儿了?」 第14章 「还有一个。」 「勉哥儿?」 「对,就是这两个兔崽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没让我安生几日!」 阮氏失笑,也不插话,任由他东一句西一句地抱怨着,一直到那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渐渐便歇了,随而代之的是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她低头一望,便那人枕着她的双腿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微微一笑,轻轻扯过一旁的薄被,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的身上,而后伸指轻轻抚着他眉头间的皱褶,一直到那皱褶被抚平了,她才满意地止住了动作。 一切确如唐淮周所料的那般,唐淮勉回去之后,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唐樟年好一顿揍,向来看到儿子挨揍便心疼得不行的林氏,这回不但没有半点心疼的模样,反正又朝着趴在床上痛得呲牙咧嘴的他好一通骂,直骂得他郁闷不已,却是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老老实实地受了下来。 林氏见他一声不哼,又看了看他屁股上的伤,到底还是心疼儿子,没好气地用力戳了戳他的额头。 「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做人要脚踏实地,别尽想些有的没的。那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哪里是咱们这种人家能肖想的!」 「人家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一时想不透被蒙了眼睛,你年长人家许多,可不能当真不知轻重。」 唐淮勉暗地嘀咕:我哪里就年长人家许多了? 林氏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小半个时辰,直到有下人来回事,这才离开了。 房门被掩上那一刻,唐淮勉长长地吁了口气。 娘亲念叨人的功力愈发见长了。 被唐淮勉与五公主的事一打岔,唐筠瑶便忘了要问那唐松年关于那畅听楼之事,待她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时候,便又听闻天熙帝传召了唐淮勉。 皇帝召见便是亲事有希望的一个信号,唐淮勉心中万分高兴,可是一想到屁股上的伤又暗暗叫苦。 这会儿他走路都不利索,以这副模样进宫,让人瞧见了也忒丢脸了些。 唐樟年也有些后悔,要是知道皇帝会召见儿子,他当日就随便在他身上抽一顿好了,怎么也不会打在他的屁股上。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他还是只能有几分歉疚地看着儿子一拐一拐地出了门。 「老爷,你说皇帝真的会把公主殿下许配给勉哥儿么?」林氏不敢相信地问。 「谁知道呢!皇帝老爷的心思,便是松年也不敢说完全猜得中。罢了罢了,是福是祸便听天由命吧!谁让这小子眼光如此高,谁都瞧不上,偏就瞧上了皇帝的掌上明珠呢!」唐樟年长叹一声,认命地道。 林氏却是忧心仲仲。万一亲事不成,皇帝会不会降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万一亲事成了,自己有了个公主儿媳妇,这岂不就是娶了个轻不得重不得的活祖宗回来么? 她长吁短叹,坐立不安地等候着宫里的消息。 安置在东狄国土上的营帐里,贺绍廷皱着眉笨拙地缝补着手上洗得发白的中衣,那中衣上有一道像利器划破的长口子。 片刻,他泄气地止了动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明明以前见姑母缝补衣裳是那么容易,怎到了自己就不行了呢?这小小的一根针,竟是比那大刀长剑还难掌控。 「将军,这衣裳破得太厉害了,还留着它做什么,不如扔了了事。」范广端着药碗走进帐里,见状随口道。 贺绍廷没有理他,只是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喝得干干净净。 「天色不早了,将军还是早些安歇吧!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曹胜也走了进来,见他又拿出那件当日受伤时所穿的中衣研究,忍不住劝道。 贺绍廷望望帐外天色,点了点头,将那破损的中衣叠好,收回箱子里。 「一件烂衣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走出主帐后,范广嘀咕。 曹胜瞥他一眼,见他忽地一拍脑门,而后又道:「我知道了,必是那小妖女送的!」 很好,这回终于聪明了几分。曹胜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妖女果然便是小妖女,妖法无边,隔着千山万水还能影响得了将军,待他日得胜回朝,将军可还抵挡得住她的妖法?」范广难掩忧虑。 曹胜给了他一记白眼,加快脚步走掉了。 贺绍廷明日对阵的是东狄的一员老将,也是东狄国曾经的护国大将军,东狄国接连损兵折将,大齐军队渐渐带近王都,朝中已无可用大将,故而不得不请出这员老将。 虽然对方早已归隐多年,可贺绍廷却不敢小瞧了他,也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充足准备。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翌日他骑着战马出现在阵前时,那位据说身上有着一半中原人血统,以‘鲁’为姓的老将在看到他时明显愣了愣,而后策马上前,高声问:「这位将军可是姓楚?」 第15章 贺绍廷愣住了,原以为他问的是自己身边的某位将领,可发现对方望着的是自己,遂扬声问答:「本将姓贺,并非姓楚!」 那鲁将军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意外,双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话,因离得远,贺绍廷也没有听清楚,却见对方忽地手一扬摒退了身边的亲卫,孤身策马朝着己方而来。 「将军,他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单人匹马与咱们动手?」范广皱眉道。 说话间,那鲁将军已经来到了两军阵前那块空地正中央位置,勒住了缰绳扬声道:「贺将军能否上前说几句?」 贺绍廷略思忖片刻,轻轻抖了抖缰绳便要上前,却被曹胜一把拉住了:「将军不可,小心有诈!」 「无妨,我心中有数。」贺绍廷低声道。 他还要留着性命回去娶那个气人的小骗子,自然惜命得很,可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方才他便留意到这位鲁将军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尤其是问起自己是否姓楚时,脸上的表情瞧来有几分激动。 他确是姓贺,但是他的娘亲却是姓楚。 见他坚持,曹胜等将领也不好拂他之意,只是暗中命弓箭手准备好,其他将士则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阵前的那两人。 「像,果然是像!你说你姓贺,那你家里可有人姓楚?」那鲁将军见他上前,先是仔细盯着他的脸瞅了半晌,而后颤声问。 「家母为楚姓。」贺绍廷倒也不瞒他。 「我就知道!你娘姓楚,闺名云湘。当初你外祖父给她取名的时候,我也在场。」鲁将军愈发激动了,若非地点不对,便恨不得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再细细问个清楚明白。 贺绍廷皱眉,听对方话中之意,仿佛是认得外祖父?或者又与外祖父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并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况且经历过凭空多一位生身父亲,又被唐松年嫌弃他身世复杂后,他更是对这些没了半分兴趣。 最重要的是,相比其他人,他更相信他的娘亲。 娘亲生前没有向他提过半点关于生父之事,也没有向他提过外祖父之事,不管娘亲是忘记了还是不想说,他都尊重便是。 见他神情平淡,鲁将军心中不解,只是想到彼此立场又无奈地道:「你以为我在骗你?实不相瞒,我行兵布阵的本事,还是你外祖父教导的。只是没有想到,事隔几十年,有朝一日我会与他的外孙在战场上刀枪相见!」 忆及故友,他的语气有几分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握着手中的红缨枪策马退了几步,以枪指着他道:「贺将军,拔刀吧!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贺绍廷握紧手中长刀,朗声道:「不管你与先外祖有何关系,今日既是各为其主,我自不会手下留情,老将军,请!」 说完,双腿一夹马肚子,挥着长刀便迎战上去。 范广曹胜等将领见两人本是好好地说着话,突然便动起手来,可见对方似乎只是想与自家将军单打独斗,并没有让他身后的将士参战,故而便也暂时按兵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上打得正激烈的那两人。 「咦?这老头有些本事啊!居然可以和将军战成平手!」范广惊讶地道。 曹胜没有作声,只是也看得出,单论武艺的话,贺将军更胜一筹,可对方明显对敌经验更丰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招数,一时之间贺将军也奈何他不得,故而才打成了平手。 贺绍廷越打便越是清楚,自己这一回确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虽还没有领教对方行兵布阵的本事,可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 正这般想着,对方虚晃一枪便跳出了战局,仰天哈哈大笑:「好,果然不愧是那个人的外孙,巴鲁克死在你的手上不冤。」 巴鲁克便是继他之后的东狄护国大将军,在上一场战事中死于贺绍廷的长刀之下,这才逼得朝中已无大将的东狄王不得不起用这位退隐的老将。 贺绍廷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见对方说完这番话后居然直接便鸣金收兵了,一时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今日这一仗着实是出乎意料。 而此时的京城,中书令唐松年之兄唐樟年,突然向朝廷捐出七成身家,以支援朝廷采购物质运往前线。天熙帝龙颜大悦,不但下旨册封唐樟年为诚锦伯,且恩泽其子,赐其独子唐淮勉进士出身,并赐婚唐淮勉和静安五公主。 一时间,朝野一片哗然,均觉得唐樟年这七成身家捐得再值得不过了。 七成身家换来一个爵位,虽然是虚衔,可到底还是爵位啊!多少人争破头也争不来。除了爵位之外,还有儿子的前程和一个最得宠的公主为儿媳,这桩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 更有不少人认为唐樟年此举必是唐松年授意,有大胆的问到唐松年跟前,唐松年只是捊须而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第16章 邱仲从大殿出来的时候,正好便又看到有大臣正在探着唐松年的口风,而唐松年还是笑而不语,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老狐狸真是狡猾又虚荣,此事明明不过是陛下寻的赐婚理由,与他根本无关,可他偏偏就是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整得神神秘秘的,仿佛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以让兄长一家一步登天。 唐松年眼角余光看到他的身影,笑着唤了声:「邱大人。」 邱仲脸上同样扬着笑容,回了声:「唐大人。」 两人的态度既亲切又随和,仿佛是关系亲近的朋友,完成没有方才在殿内时的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爵位、赐婚这些倒还好,唐筠瑶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天熙帝不可能舍得将女儿嫁入布衣之家,故而肯定会给唐樟年一个恩典,如此才顺理成章地赐婚。 她只是听到那个赐进士出身时忍不住直笑。 「看来陛下也是知道以三哥的懒散,能中举便已经是顶天了。」 唐淮勉被她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嘻嘻地笑了几声:「陛下真是太体贴了,这样一来,我爹也就没有理由再整天逼我念书了。」 「出息!」唐淮周笑骂。 终于得偿所愿,唐淮勉心情极好,任凭他们兄妹二人如何取笑也是笑呵呵的,半点不恼。 五公主的嫁妆与一应嫁衣、首饰等物,皇后生前便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而唐樟年与林氏只得唐淮勉一个儿子,更是早早便备好了他娶亲所需之物。 天熙帝本不愿意太快便让这两人完婚,可是那日太医院医正循例前来为他把平安脉时,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他心中咯噔一下,随即苦笑,也不待他开口便问:「朕还有多少日子?」 医正低声回答:「多则一年,快则半年。」 天熙帝长叹一声:「一年啊……」 壮志未酬而离世,到底心有不甘。且太子手段还稚嫩,他更是放心不下。 「朕知道了,此事莫要让太子知道。」他定定神,沉声吩咐道。 医正应喏,又低声嘱咐了一番。若是以往,天熙帝估计只是听听便罢了,可这一回却听得极其认真,牢牢地把每一句医嘱记在心上。 不管怎样,他都要想法子让自己活得更久些,至少可以看到太子能够独挡一面,东征的朝廷大军得胜回朝。 他心中有所担忧,故而在钦天监问他关于五公主的婚期时,便选了最近的那个日子。 巧合的是,他定下的这个日子,居然比唐淮周与韦映竹完婚的日子只早一个月。 对天熙帝肯这般早便让他与五公主完婚,唐淮勉乐得绕着园子跑了两圈,愈发逗得唐筠瑶等人笑到不行。 便是唐樟年与唐松年也是一脸忍俊不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个愣头小子。 林氏虽然也在笑,可眉宇间的几分忧色,却让唐筠瑶瞧了个分明。 唐筠瑶稍想一想便明白了。 三婶这是担心五公主进门后婆媳之间相处不好呢!儿媳妇出身太高,当婆母的压力自然大。 再一层,五公主出嫁后还会有自己的公主府,到时若是连儿子都搬过去,母子间想要见一面也不方便,这样一想,又怎会不忧虑。 唐筠瑶知道这些事外人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一切还得等到五公主进门后婆媳真正相处过,是好是歹,三婶自然就会分得清了。 二房得了爵位,又得了一个公主儿媳,消息传到病床上的唐柏年耳中时,他歪着嘴‘啊啊啊’地乱叫一通,通红的双目瞪得老圆,还能正常左边手脚不停地踢打着。 被李氏强硬指来侍候他的英姨娘见他这副模样着实吓人,也不敢走上前,只缩在一旁候着。 李氏迈步进来,对他望向自己时的愤怒目光视如不见,只是淡淡地道:「明日淮勉大婚,我整个白日都不在家中。放心,二弟和三弟他们可不像你,你可以无情,他们却不会无义,该有的……」 「不、不、不准、准去!」唐柏年死死地盯着她,艰难地喉咙里挤出一句。 李氏毫不意外他的反应,闻言也只是轻笑一声,语气略带着几分嘲讽:「不准去?事到如今,你还想着给他们添堵呢!」 她顿了顿,语气难掩恶意:「可我偏不如你所愿,我不但会去,还愈发体面地去,风风光光与有荣焉地去,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拿大房作筏攻击他们!」 「贱、贱……」唐柏年被她气得青筋爆跳,还能动的左手左脚极力挣扎着想要去打她,却是连她的衣角也触碰不到。 李氏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冷漠地吩咐缩在一旁的英姨娘:「好生侍候老爷!」 英姨娘低声应了声是,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第17章 李氏走出门,便看到唐淮兴一脸复杂的脸色,随即又听他低声问:「淮勉果真要当驸马了?」 自断腿后,他一直把自己关到屋里不肯见人,自然不知道二房之事。 「不但淮勉要娶公主,你二叔还成了诚锦伯爷。」李氏平静地道。 「是、是么……」唐淮兴白着脸,喃喃地道。 他一直瞧不上的二房父子,原来已经到了他触不到的高度了么?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呢?明明他的学问要比淮勉好,甚至比淮周也要好,怎么他就越混越差,连淮勉都比不上了呢? 唐淮勉与五公主成婚半个月后,前线传来了东狄投降的消息,让正帮着阮氏准备即将到来的兄长婚礼的唐筠瑶愣住了。 投降?这辈子东狄竟是投降?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知道战事结束的话,廷哥儿就可以回来了! 贺绍廷也没有想到战事会结束得这般快。 他皱着眉望向坐在对面的那位鲁将军,见他满脸慈爱,那温和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最喜欢的晚辈,心里便有几分不自在。 眼前这位鲁老将军,便是使得战事结束得如此之快的直接原因。 这几个月来,他与他大大小小交战了数十回,彼此都有胜负。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将军确实是他遇上的实力最强劲的对手。 其实若是久持不下,对大齐的军队是绝对不利的。随着大军渐渐深入东狄国土,战线拉得太长,一来后勤补给很难跟得上,二来将士们也会面临水土不服的各种麻烦。 对方想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他却退兵了。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若是你不退兵的话,再坚持大半年……」 那鲁将军却笑了:「小贺将军着实是高看了老夫,也小瞧了自己的实力。老夫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办法再与小贺将军对阵。」 说完,他挽高右边手袖,贺绍廷望过去,却见那条右臂青筋突起,杂乱得就像是蔓藤缠着一般,一时惊讶不已。 「我这条手臂,若是再与将军打上一回,便要彻底废掉了。」鲁将军放下袖子,笑道。 「将军身边人才济济,个个都是久经沙场武艺高强,而老夫身边已无人可用。两军对战,主将再骁勇善战,也离不得将士齐心协力,万众一心自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老夫远离王都多年,哪怕是一时凭着往日威望略有小胜,可久攻不下,人心早已涣散,后方不稳,战败这是必然的。」 东狄人早被来势汹汹的大齐军队打怕了,他初时略胜几回,士气大涨,得以与齐军一战,可接连几回失利,军心早就涣散,加之各方势力渗入,根本不用齐军攻克,他们便已经从内部开始四分五裂了。 贺绍廷了然。前朝余孽势力渗入东狄王室,比之东狄人,他们更害怕东狄战败投降,故而必会不惜一切代价鼓吹大齐威胁论。 可东狄大臣也不全是傻子,自然认得清如今形势,投降才能保住部分实力。况且更有人隐隐猜到大齐此番出兵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冲着前中原皇帝荀氏一族的后人而来。 只要交出这些人,大齐肯定不会为难他们,说不定还会就此退兵。 贺绍廷得在这些人的想法后,便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好机会,故而在某个有东狄大臣在的场合上,对这些话笑而不语,并不否认。 他这般反应,愈发让人肯定齐军必是冲着前中原皇帝荀氏后人而来,一时间,上至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均对那荀氏后人恨之入骨,更以全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揪出荀孽当中来。 范广眼神有几分诡异地望了贺绍廷一眼。 明明在发现前朝余孽藏于东狄国之前,陛下便有意着将军东征的了。可将军这会儿却偏要误导东狄人……这般阴险的做法,只有那个小妖女才做得出。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他在心里默默感叹着。 而这个时候,唐淮勉也对新婚妻子一番感叹:「三叔那一家子里头,就只有三婶的心是红的,其余三个的都是黑的。为了使唐氏一脉好歹添几分‘红’,这几个黑心肝的便瞄上了那些根正苗红的姑娘公子。」 「你瞧,黑心肝的三叔娶了温柔善良的三婶,黑心肝的周哥儿也要娶温柔善良的韦家姑娘,而黑心肝的三妹妹更是瞧上了正直磊落的小贺将军。」 「所以说,身处‘黑’与‘暗’之人,向往的都是‘光’与‘明’!「五驸马下了结论。 五公主噗嗤一笑,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有本事你把这番话对三叔他们几个说去。」 唐淮勉嘻嘻一笑:「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会干这种找死之事。」 「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话告诉小唐唐?」五公主好笑地道。 第18章 「不怕,除非公主想守寡。」 五公主瞪他:「小唐唐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是可爱不过了,才不像你说的那般凶残!」 唐淮勉嘀咕:「那是在你的跟前。」 五公主没有听清他的话,也没有深究,忙催促道:「小唐唐让你写的那些戏本,你写得怎样了?写好的话给我看看。」 「还没有呢!我得再整理整理思路,看要怎样写才能写得荡气回肠,发人深省,如此才不辜负三妹妹一番重托。」 「好,你慢慢想慢慢写,写好之后再让我看看。」五公主眼睛忽闪忽闪的,相当体贴地道。 「好。你说三妹妹为何突然对戏本这般感兴趣?难不成她还想学人建个戏班子?」唐淮勉想不明白。 五公主也不明白,不过对想不明白又没有兴趣想的事,她向来不会多理会。 反正她只知道免谈居士写的第一本戏本,她将会是第一个读者! 想想就觉得兴奋! 更兴奋的是,日后免谈居士写的所有话本戏本,她都可以第一个看到,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情节发展过程和结局时,还可以直接——催他写! 甚至她想看什么故事,夜间做了一个觉得很有意思却又没头没尾的梦,还可以让他给自己——写出来! 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幸福的读者么?答案是——没有了! 她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觉得平生做的最正确一个决定,就是把免谈居士发展成了自己的驸马。 唐淮勉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他的公主妻子见识多广才思敏捷,无论他有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什么奇葩的话题,她都能跟得上,甚至还能发表一番能刺激到他灵感的看法,让他近来灵感如同井喷一般,下笔更是如有神助。 正要迈步进屋来的林氏,看到小两口头挨着头叽叽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笑声,忍不住好笑,微微摇了摇头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和这个公主儿媳妇相处了这么一段日子,她一直紧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回了实处。公主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实在不是她以为的那般难以相处。 甚至有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并不是娶了个儿媳妇,而是家里添了个女儿。 五公主虽然有她的公主府,但是因为唐樟年府邸离唐松年府更近,更方便她不时去找唐筠瑶说话,故而她更多时候是住在夫家,自己的公主府反而并不常回去住。 林氏自然是喜出望外,毕竟有了年纪,自然是希望儿孙都在自己身边。 唐淮周娶亲那日,唐筠瑶看着春风满面的他带着新娘子缓缓步入喜堂,在一片唱喏声中拜过天地父母,在众宾客的嘻嘻哈哈中进了洞房,唇角愈发往上翘了起来。 当年趴在树底戳蚂蚁窝,一戳便能戳大半日的小唐大人,仿佛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成家了,也不知将来他的孩子会不会也有他小时候戳蚂蚁窝的那般耐性和定力。 想来应该是有的吧?印象中上辈子小唐大人是有个儿子的,不过她没有见过便是。 一想到将来家中会添一个小小唐大人,她忍不住充满了期待。 「瑶瑶,你看那个人的眼神,好可怕啊!」身边的严小五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有几分害怕地道。 唐筠瑶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便看到嘉平县主望向那对新人的眼神充满了嫉恨与怨毒,不禁皱起了眉头。 上回韦映竹问的那番关于嘉平县主的话,她听过后便让唐淮周自己处理,后来也没有再关注,毕竟她相信兄长的为人,若是果真对嘉平县主有意,那就不会有与韦家的这桩亲事存在了。 她记得当年嘉平县主确是对兄长有意,不过除了自己示好外,倒也没有做过其他出格之事。再加上后来嘉平县主也定了亲,她就渐渐将此事抛诸脑后。 两年前嘉平县主出嫁,她还参加过她的喜宴,至于她婚后过得怎样,那就没有关注过了。 不过瞧她还有心思在嫂嫂跟前无中生有,可见婚后日子必定过得不如意。 东征的朝廷大宫得胜回朝当日,唐筠瑶照样提前让唐淮周订好了靠街茶楼的二楼厢房,打算亲眼看着将近两年未见的那个人进城。 临出门时,唐淮周不放心地一遍又一遍向她强调:「唐宝丫,这一回你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只准看不准出声,不准再似前两回那般,忒丢脸了!」 「前两回怎样了?」也跟着他们出来看热闹的韦映竹好奇地问。 唐淮周冷笑:「你问她,看她可有脸告诉你。」 唐筠瑶本是又紧张又激动,毕竟她盼这一日盼了将近两年,那个人离开了她这般久,终于要回来了。 可听到唐淮周这番话,她挠了挠脸蛋,嘀咕一句‘哪里就丢脸了’,却偏不好意思对韦映竹直言,唯有装傻充愣地背过身去和严小五说话。 第19章 韦映竹见状有几分好笑,倒也体贴地没有再追问。 这一回唐淮周订的是比前两回还要大的一间厢房,那窗开得也足够大,可以容得下四个成年男子并肩站着。 唐筠瑶倚窗不时望向城门方向,焦急地等待着大军的出现。 「急什么,还早着呢!」唐淮周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品茶,不时还体贴地给妻子夹一块香甜的糕点,见状慢条斯理地道。 韦映竹掩唇轻笑。 唐筠瑶轻哼一声,才不理会他们夫妻,与严小五和蓝淳两人一字排开,趴着窗棂巴巴地望着城门方向。 「姑娘,来了来了!」蓝淳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咳!」唐淮周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她们注意事项。 蓝淳一下子便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唐筠瑶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出现在视线里的大军,看着他们越来越近,那绣着‘贺’字的大旗迎风飘扬,也让她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努力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她看到了坐在战马上的一身戎装的那个人,那张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脸庞,熟悉得教她几乎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回来了…… 「到底在战场上洗礼过一番,瞧着愈发有大将风范了。」唐淮周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感叹道。 一会儿又望望身边安安静静的妹妹,满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这一回没有大喊大叫,看来果然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唐筠瑶目不转睛地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人,天地间仿佛一切都化作虚无,只有离她越来越近的那个人。 严小五苦恼地皱着小眉头,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熟悉,可又总觉得似乎还欠缺些什么。 突然,她脑中闪光一闪,双手拢嘴作喇叭状,冲着越来越近的大军大叫:「廷哥儿!廷哥儿!大将军!!太棒了,我就知道!!大将军!!」 唐淮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僵住了,看着又叫又跳的严小五,头疼地抚额长叹。 失策了,这小姑娘和他的妹妹是一路货色的。 严小五可不知他的心思,越叫越大声,越叫越欢喜。 不知道廷哥儿是谁不要紧,不知道大将军是谁也不要紧,反正就这样叫没错了! 「廷哥儿,廷哥儿,大将军,真棒!」她尖声叫着,又挥着手蹦了几下,一下没留意便把蓝淳给挤了开来。 韦映竹急忙让出自己的位置,免得阻碍了她的动作。 唐淮周捂着眼睛不忍再看,干脆拉着妻子远远地避开这个疯丫头,坐在桌旁啜饮茶水。 「难不成了两回宝丫也是这样子的?」韦映竹有些敬畏地望着那个又叫又跳的身影,问道。 唐淮周头疼地回答:「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映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如今明白我为什么出门前要和她三令五申一再强调了吧?」 韦映竹了解地点点头,总算明白夫君一番苦心了。 「廷哥儿——」唐筠瑶被严小五那一声声欢快的叫声也勾起了心思,终于没忍住叫了出来,可又瞬间想到兄长的嘱咐,有几分心虚地飞快瞄了唐淮周一眼,而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做过,抿着嘴照样盯着骑着马正往这边而来的贺绍廷。 自进了城门后,贺绍廷便一直留意着路两边的茶楼饭馆,期待着如同前几回那般,可以看到那张热情地迎接自己归来的容颜。 突然,一阵有几分熟悉的叫声,从周遭百姓热情的欢呼中穿透而来,他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前方不远的茶楼上,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冲着自己又叫又跳,小姑娘的身边,有一张熟悉的明媚笑颜正对着自己。 他的眼睛陡然一亮,目光紧紧地锁着那张容颜,不舍得移开分毫。 「咦?姑娘,他在看你呢!他看得到咱们,看得到咱们!」一直捂着嘴强迫自己不许再多话的蓝淳也注意到了贺绍廷的视线,没忍住松开了捂嘴的手叫道。 唐筠瑶的注意力全然那人身上,自然也察觉对方在看着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得意。 就知道无论她身处何方,他总能一下子便把自己找出来。 那张笑颜艳如桃李,灿若朝阳,却又似掺了蜜糖一般,教他只是这般远远地看着,也觉得心里暖暖甜甜的。 一别经年,他的小骗子又长大了些,亭亭玉立,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上扬,一路上的疲累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他去到何方,一直会有人在等着自己,等待他归来的那一日。 这种说不出的心安,只有这个人可以给自己。 第20章 一直到贺绍廷的身影渐渐融入人群当中再也寻不着,唐筠瑶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而严小五也喊累了,跑到圆桌旁,随手拿了个杯子便倒满了茶,咕碌碌地一连灌了两杯才觉得喉咙重又舒服了。 韦映竹亲眼目睹了小姑娘疯狂的一面,目瞪口呆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唐淮周抚着额头,作出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 他就不应该答应带她们出来! 唐筠瑶可不管他,笑着揉了揉严小五的脑袋瓜子,赞许地道:「阿妩可真是厉害,竟然还记得。」 严小五不知道她说的‘记得’是指什么,只知道瑶瑶夸自己了,那便说明自己方才做的事是对的,心中无限欢喜,笑得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两轮新月。 唐淮周愈发叹息得厉害,暗暗发誓:下回不管唐宝丫怎么说,他都不会再带她来了,谁知这一回是她安份了,下一回又是她身边哪个人犯毛病。 大军得胜回声,天熙帝被赵元佑虚扶着步下汉白玉石阶,待确定他确是稳住了身子,赵元佑静静地收回了双手。 父皇的身子一日弱似一日,有时候看着奏折也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他一一看在眼内,可父皇要瞒着众人,他也只能假装不知。 他知道父皇是放心不下江山,也是放心不下自己,恨不得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把他的为君之道全部传授给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之人,唯有强忍着悲伤,愈发废寝忘食地用功学习,学习去做一个及格的、可以让父皇放心的储君。 天熙帝今日的精神却是极好,他看着那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将领,一身银色戎装,身姿挺拔,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大步朝自己走来。 阳光在那年轻将领的身上反射出一阵耀眼的金光,他微眯着双眸,恍恍惚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年轻的脸庞、健康的体魄。 贺绍廷强忍着心中激动,加快脚步上前,单膝跪地,朗声道:「臣贺绍廷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他身后的将领也同时跪拜,那一声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云霄,也让在场众人心中顿生豪情万丈。 「父皇?」见天熙帝久久没有反应,也没有叫起,赵元佑轻声提醒。 天熙帝终于回神,想要迈步上前去将爱将扶起,忽觉身体一晃,亏得一直注意着他的赵元佑眼明手快地把他扶稳。 他定定神,暗地苦笑一声,就站了这么一点儿功夫便有些不受不住了,可见他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平身。」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唐松年站得离皇帝父子最近,自然也察觉了天熙帝的异样,暗暗心惊。 陛下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这一两年天熙帝逐渐将朝政大事交到太子手上,他本人则是以一副协助之姿坐镇一旁,在朝堂上也甚少发声。 而这一两年太子也渐渐地锻炼出来了,哪怕他的性情依旧很是温和,但也再没有人敢欺他年轻,更不敢在他跟前倚老卖老。 唐松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御座上的皇帝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能如此身体力行地为继任者铺路,陛下之心胸,着实非常人所能及,纵观历代帝王,能做到陛下这种程度的又能有几人? 得遇明君,是他之幸,是文武百官之幸,更是天下臣民之幸! 唐筠瑶心不在焉地翻着唐淮勉根据她提供的故事梗概,几经修改终于完成的戏本,连一个字也没有看入脑子里。 五公主看不下去了,直接把戏本从她手中抽出来,瞪她一眼:「心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还装什么装?」 唐筠瑶也不否认,涎着一张笑脸挨着她坐下:「三嫂,你可知道宫中的庆功宴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五公主被她这声甜甜的三嫂叫得飘飘然,也不逗她:「据我所知,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唐筠瑶眼睛一亮。 那她是不是很快便可以见到廷哥儿了? 五公主见她毫不掩饰满脸的喜悦与期待,既觉得好笑,但也觉得一阵欣慰。 果然不愧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瞧中目标便无惧一切去努力争取的性子,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庆功宴结束后,唐松年被灌了好几杯酒,已是有几分醉意,乍一步出殿内,眼前一花,立即便有一双手稳稳地把他扶住。 「大人小心。」 他揉了揉额角,定睛一看,认出扶着自己的正是贺绍廷,立即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嗯了一声。 「大人,还是让我送您回府吧?」贺绍廷恭敬地道,眼中却充满了期待。 唐松年如何不知他打的主意,嗤笑一声,正想要拒绝,眼光余光在看到想要上前来的杜诚忠时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第21章 贺绍廷没有想到他这般轻易便答应了,顿时喜不自胜,又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连忙忍住了。 「大人,慢些走,小心石阶。」 整个庆功宴期间,杜诚忠一直想要找机会和贺绍廷说几句话,可贺绍廷身边簇拥着的人太多,连陛下和太子也不时和他说话,他根本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好不容易庆功宴结束了,还没等他上前,贺绍廷却又扶着唐松年走了,直气得他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却偏又不好发作。 贺绍廷本就是打着见唐筠瑶的主意来的,可是唐松年回府后却硬是把他留在书房,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看着他急得抓耳挠腮却偏偏不敢违抗自己的模样,险些没忍住喷笑出声。 明明早前在大殿上还是那个威严的大将军,怎的一眨眼间便又变成了曾经的傻小子。 「爹爹,娘让我给你送醒酒汤来了。」一阵熟悉的清脆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贺绍廷一喜,转身一望,果然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好看眼眸。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胶着的视线,唐松年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他们注意自己的存在。 唐筠瑶回过神来,端着那醒酒汤放到他案上:「爹,醒酒汤。」 唐松年假装没有看她到巴巴的眼神,催促道:「好了,醒酒汤放下,你可以出去了,爹和贺将军还有公事要说。」 唐筠瑶一顿,压低声音道:「唐大人,适可而止啊!」 唐松年装作没有听到。 「我怎么觉得那白玉净瓶越瞧越好看……」 「好了好了,贺将军,你有事自忙去吧!」唐松年忙不迭地打断她的话,催促道。 「好的,我便代廷哥儿多谢爹爹了。」唐筠瑶笑眯眯地说着,而后拉着满脸狐疑的贺绍廷出了门。 走出几步,她又退了回来,往屋里探出半边脸,脆声道:「爹,私房钱不够用的话,我可以孝敬你几两,我有钱!」 「走走走,快走快走!」唐松年脸色一僵,没好气地冲她直挥手。 有钱的兔崽子真是忒讨厌了。 他又有些不放心,连忙迈步到多宝阁前,小心翼翼地把上面放着的白玉净瓶取下来,而后轻轻一倒,好几个卷成手指般粗的,绑得扎扎实实的‘纸筒’便掉了下来。 他把那几个‘纸筒’一一拆开,原本的‘纸筒’顿时便变成了一张张面额大小不等的银票。 他一张一张地数着,越数便越是沮丧。 这点钱,连勉哥儿那兔崽子的零头的零头都不够,忒气人了! 他唉声叹气着,一一又将那些银票卷好绑好,正想要放回净瓶里又改了主意。 不行不行,那坏丫头知道了这个地方,得换个稳妥之处藏好才是。 他在屋里团团转着,寻找着更适合藏私房钱的地方。 「那个白玉净瓶怎样了?」被唐筠瑶拉着走的贺绍廷还是没忍住好奇问。 唐筠瑶嘻嘻一笑:「爹爹瞒着娘亲在那里藏了私房钱。」 贺绍廷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顿时哑然失笑。 唐大人瞒着夫人偷藏私房钱?他有点儿无法想像人前威严的唐大人,私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白玉净瓶只是他藏私房钱的一个地点,我还知道其他两个地点呢!」唐筠瑶得意地又道。 贺绍廷轻笑:「宝丫真厉害!」 连唐大人藏私房钱的地点都知道,简直不能更厉害了! 唐筠瑶被他夸得愈发飘飘然,腮边两只小梨涡更是深深地挤了出来。 「好说好说。」 顿了顿,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瞪,颇有气势地道:「日后你就是藏私房钱,我也能把它们一一翻出来,你信不信?」 贺绍廷低低地笑了起来,垂眸看着抓着他袖口的那白净细滑的纤纤玉指。 藏私房钱么?真有点儿期待呢! 也许是被酒精熏起了醉意,也许是萦绕鼻端的馨香让他心中激荡,他手腕一翻挣脱抓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而后再将那柔若无骨地小手紧紧地包入掌中,俊脸微热,却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视前方。 唐筠瑶先是一怔,气势一下子便弱了下去,眼睛亮晶晶的,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难得的害羞。 「廷哥儿,你回来了真好!」 「嗯,回来了真好!」贺绍廷将那只小手握得更紧,低声应道。 「我其实给你准备了醒酒汤,刚刚只给爹爹端过去是为了有理由叫你出来。」 「我知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寻理由去找你的,不过大概会需要多耗费些时间。」 唐筠瑶抿嘴一笑,快走一步在他面前停下,拉着他的手摇了摇,笑盈盈地问:「那廷哥儿是不是想我了?」 第22章 贺绍廷清咳一声,俊脸又热了几分,只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就这样? 唐筠瑶却很是不满,水汪汪的眼睛瞪向他,非要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嗯是什么意思?不想么?」 贺绍廷装聋作哑,意图转移话题:「不是说还给我准备了醒酒汤了么?在哪里?」 唐筠瑶一眼便看穿他打的什么主意了,轻哼一声,立即便改了主意。 「哥哥和三哥他们也在呢!等与他们聚过之后再喝醒酒汤。」 贺绍廷虽然有点不解,但也没有多想,何况这般久不见那两人,他也是想念得很。 「还是先向老夫人和夫人请安后再去吧!」他稍一思忖,道。 「也对,祖母和娘今日一早还提起你呢!」见他思虑得如此周全,唐筠瑶自然欢喜。 去见唐松年可以说是同僚,去见唐淮勉兄弟可以说是故友,但是去向王氏和阮氏请安,那便只能是以晚辈的身份了。 果然,王氏婆媳见他过来,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拉着他左一言右一语地问着话。 贺绍廷耐心地听着两人的话,态度既恭敬又谦和,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得到报讯的唐淮周与唐淮勉也赶了过来,重逢的几人自然又有好一番热闹。 阮氏本就将贺绍廷当成了自己的未来女婿,这会儿自然越看越欢喜,只是知道几个小辈久别重逢,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故而也不多留,只是吩咐了他们不可多喝酒。 唐淮周自然应下。 反正妹妹今早便已经威胁过他们不准灌廷哥儿酒。 只是当他看到唐筠瑶笑吟吟地端着酒壶给他们一一满上时,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是改主意,又准他们喝酒了? 唐淮勉直接便问了出来:「三妹妹这是恩准咱们喝几盅了?」 「准了准了,我后来一想,旧友重逢,不喝两盅到底没什么意思。」唐筠瑶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 唐淮勉哈哈一笑:「这话就对了,可不正是如此么!」 唐淮周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才不相信她会因为这个而改了主意,只是不知道这蔫坏的丫头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唐筠瑶假装没有看到他探究的目光,又吩咐下人端上了早就备好的几样小菜,这才笑眯眯地步下凉亭的石级。 唐淮周愈发肯定她必定有所图谋。 贺绍廷被唐淮勉拉着问东狄的事,比如东狄如今最缺的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特产是中原人士很少见到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贺绍廷并没有敷衍他,认真地思考片刻后才一一回答,愈发听得唐淮勉兴致勃勃,在心里迅速计算着最适合的买卖。 唐淮周间或插一两句话,但多是听着两人有问有答,偶尔给那两人倒上酒。 与此生挚友对饮,心爱的姑娘也在不远之处,贺绍廷只觉得满心欢喜,自然是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俊脸泛红,已经略有几分醉意了。 唐淮勉酒量比他差多了,早就醉得东倒西歪,咿咿呀呀地唱起了他不久前才完成的戏本里的段子。 唐淮周酒量与他不相上下,不过因为喝得最少,故而只是微醺,不过也靠着椅背阖着双眸养神。 唐筠瑶斟酌着时间捧着醒酒汤过来,见状顿时一喜,顺手把醒酒汤放到一旁的小石凳上,而后朝着恰好望过来的贺绍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贺绍廷不知不觉地扬起笑容,脚步略带有几分飘浮地朝她走了过去。 「宝、宝丫……」他打了个酒嗝,氤氲着水汽的双眸却满是温和,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明显。 「廷哥儿,你醉了么?」唐筠瑶笑眯眯地问。 眼前心爱的姑娘笑靥如花,嗓音温柔得就像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尖上轻拂,酥酥麻麻的,教他险些软了身子。 「醉了……」他喃喃地回答。 让他醉的不是酒,而是眼前的人。 这般老实?唐筠瑶有些意外他回答,不过见他俊脸潮红,连眼睛都是水汽蒙蒙的,顿时窍喜。 「那廷哥儿想我了么?」她朝他走近几步,眼睛忽闪忽闪的,腮边的小梨涡也是忽隐忽现,如水般的月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映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披上一层纱衣。 贺绍廷觉得醉意更浓了。 「想了……」 哈,我就知道!唐筠瑶高兴极了,眼睛亮晶晶的,双唇一抿,那对小梨涡终于深深地显现了出来。 就知道她的月光少年将军只有喝醉了酒,才会老实地说些让她甜蜜蜜的好听话。 「那你瞧我今天好看么?」她捏着裙摆在他跟前转了个圈,扑闪扑闪着长长的眼睫,充满期待地问。 第23章 月光下的姑娘眉目如画,娇媚的笑容比上等的美酒更醉人。 「好看……」他只觉得醉意愈发上涌,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想要上前去把这个如玉人儿揽入怀中。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唐筠瑶愈发高兴了。 「那你快说宝丫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她揪着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抿着甜蜜的小梨涡娇娇地命令道。 贺绍廷眼里心里只有这个又娇又甜的姑娘,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哄她继续展颜,想也不想便跟着道:「宝丫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唐筠瑶努力想要压住不停上扬的嘴角,可那一阵阵喜悦根本就压抑不住。 片刻之后,她有几分扭捏地问:「那你什么时候才正式上门提亲,把这个最好看的姑娘娶回去呀?」 说完,她的心跳‘扑通扑通’的一下比一下急促,一股难得的羞意迅速卷席而来,教她一张好看的芙蓉脸瞬间便飞起了红霞。 尽管如此,她还是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翦水明眸,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贺绍廷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瞬间,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这个又娇又媚又甜的心爱姑娘,含羞答答地问他,什么时候才正式上门提亲把她娶回去。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充满柔情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哑声道:「明日,明日我便请冰人正式上门提亲……」 他本就打算一回京便要正式上门提亲的,聘礼什么的甚至在出征前便已经准备好了。 唐筠瑶眼睛愈发明亮。少顷,才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廷哥儿,该喝醒酒汤了。」 凉亭里,唐淮周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冲过来对那个明显已被男色所迷的妹妹一阵咆哮。 唐宝丫,矜持啊矜持!!你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 唐筠瑶看着贺绍廷把那醒酒汤喝下去后,不经意抬眸,便对上了唐淮周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顿时有些心虚,而后又飞快地转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 咿咿呀呀地唱了一会儿曲的唐淮勉趴在石桌上睡得正香,完全不知身边的堂弟那满心的恼怒。 「宝丫,你该回屋了,此处自有下人们侍候,何需你在这候着。」唐淮周瞪了她一眼,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 唐筠瑶到底也不敢把小唐大人惹得太过,挠了挠脸蛋,冲他露了个有几分讨好的笑容,这才依依不舍地向贺绍廷道别,磨磨蹭蹭地回到了自己屋里。 当晚,她沐浴梳洗过后坐在床榻上,翻箱倒柜般找到一个已经有了些年头的盒子,先是有帕子简单地擦拭一通,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一旁的蓝淳探过脑袋过来一看,顿时‘呀’的一下惊叫出声。 「姑娘,这东西怎的坏了?」 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已经破碎,但还是认得出模样的陶瓷娃娃。 「被人打烂的。」唐筠瑶回答。 这还是廷哥儿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可惜当年被大房那个坏小子兴哥儿打烂了,为此她还气得抽了兴哥儿一顿鞭子,结果被老头子罚站,也引来了她重回这辈子之后的第一次生病。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呢! 她又拿出行及笄礼前贺绍廷让人送回来的那根梅花簪,抿了抿双唇,也是到此刻才发现,廷哥儿居然就只送过她两件礼物。 小时候一件,长大后也是一件。 「姑娘,还是收起来吧!万一让碎片划破手可不好了。」见她似乎想要伸手去碰那个碎娃娃,蓝淳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劝阻。 唐筠瑶笑了笑,任由她把装着陶瓷娃娃的盒子重新放好,这才躺回宽大的床榻里。 只要想到明日他就会正式上门求亲,她便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不知怎的便想到小时候两人相处的一幕幕,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廷哥儿,小贺将军,绍廷,夫君……哎呀,好害羞!」她捂着脸,翻了个身把脸埋入锦被当中,也掩住了红扑扑的脸蛋上那明媚的笑容。 她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眼皮越来越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缓缓地坠入了梦乡。 贺绍廷其实并没有喝醉,脑子也是清明得很,但是因他喝了酒,阮氏不放心,难得坚持地不准他骑马,而坐着唐府的软轿回去。 贺绍廷自然不会拂她的好意。 可回府的一路上,他却觉得自己仿佛飘在云端上,眼前不时地闪现着那张艳若桃李的娇颜。 只要想到从明日起,他便可以大声向世上宣布,那个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的心便抑制不住一阵激荡。 翌日早朝过后,贺绍廷本是急急回去请冰人准备提亲,哪想到却被天熙帝叫住了。 第24章 「朕依稀记得,绍廷今年二十二了,可对?」天熙帝的脸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可是精神却是很好,含笑问。 贺绍廷一怔,心里顿时有几分感动。 陛下日理万机,可是还记得他的年龄。 「是,不久前才刚满二十二。」他沉声回答。 天熙帝轻捊着短须,满脸欣慰地望着年轻的爱将,笑着道:「男儿自当成家立业,绍廷业已立,也是应该考虑成家了。」 「不敢瞒陛下,臣、臣等会回去,便打算找冰人提亲的。」贺绍廷俊脸微红,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 天熙帝一愣,惊讶地问:「绍廷这是相中哪家的姑娘了?」 「唐、唐大人家的……」贺绍廷俊脸又红了几分,只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天熙帝这下子彻底愣住了,只一会儿又觉得这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毕竟似唐家那姑娘的容貌,放眼整个京城只怕也挑不出几个来,皇后当年不也是挑中了她么。 想到这,他哈哈一笑:「绍廷当真有眼光,松年那个女儿,朕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确是个好姑娘,与绍廷堪配。」 「她是很好。」贺绍廷认真地道。 天熙帝没有错过他眼中难得的几分柔情,捊须而笑:「既是天作之合,男才女貎,朕自当下旨赐婚,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才是。」 贺绍廷脸上带着祈求:「臣有一个请求,待臣先向唐大人正式提亲,得到唐大人允许后,陛下才下赐婚圣旨可好?」 天熙帝稍一想便明白他此举用意,不过是不希望唐家人觉得这门亲事是被强迫而已。 能想得如此周全,看来确是对唐家姑娘上了心。 他笑着颔首:「既是锦上添花,朕自无不许。」 贺绍廷顿时大喜,忙跪下谢恩。 天熙帝难得见他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觉得有趣,笑着又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盯上人家姑娘了?每回说去找那唐淮周,其实是打着想见人家姑娘的主意吧?」 贺绍廷被他打趣得红了脸,嗯嗯啊啊一通,连忙寻了个理由告退了。 看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天熙帝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中又有几分怀念,几分惆怅。 这等醉翁之意不在酒之事,想当年他也做过。想不到一眨眼已经几十年了,而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贺绍廷出了宫门便迫不及待地回府准备提亲事宜,纵身一跃上了马,策马回府。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转过一条街便是他的将军府,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有几分诧异,便翻身下马,抓着缰绳前去看个究竟。 毕竟这一条街住的多是朝廷命官,寻常人等是绝对不敢在此闹事的。 「老夫早就想打你这个始乱终弃的畜生了!当年既把人家母子赶走,这会儿就别再缠着人家孩子。呸,不要脸的畜生,不过是瞧着人家孩子有了前程,这才千方百计想把人认回来,他娘的骨肉亲情!你好意思说,老夫都替你臊得慌!」 这声音的主人中气十足,一顿骂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也让他不知不觉地止了脚步。 「你、你,你这老匹夫,杜某的家事与你何干?!」紧接着便是杜诚忠恼羞成怒的叫声。 「呸!你府上那点破事,老夫听到都怕污了耳!小贺将军姓贺,乃是老夫故友之孙,楚家虽无人,但是楚家后人却不能让人如此欺辱!老夫今日便替故友教训你这畜生,好教你知道,楚家人可不是这般好欺负的!」 贺绍廷这会儿已经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当初与他在东狄大战的鲁老将军,一个则是他的生身之父杜诚忠。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听着不远处已经传来了打斗之声,知道那两人已经动起了手,到底担心鲁老将军手上的旧伤,定定神,急步朝打斗之处而去。 他急走出一段距离,便看到在自己的将军府门前,那鲁老将军与杜诚忠缠斗一起的身影。 那鲁老将军虽上了年纪,手上还有伤,可他武艺高强,对敌经验丰富,比之这几年来沉迷酒色的杜诚忠,明显更占上风。 不过几十回合,杜诚忠已经被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那鲁老将军突然卖了个破绽,趁着杜诚忠上当之机一声暴喝,骤然朝他击出一记重拳。 杜诚忠躲闪不及,眼看胸口就要中拳,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如闪电般的身影飞来,挡在他和鲁将军当中,轻轻一击,竟是化去了那记重拳的力度。 死里逃生的杜诚忠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将军怎能如此鲁莽?你可知道,这一拳若是打出去,你这条手臂便要彻底废掉了。」贺绍廷抓着鲁老将军的右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满脸不赞同地道。 第25章 鲁存毅怒气未平,不过看着贺绍廷板起来的那张肖似故友的脸,怒火顿时便熄了几分,又听他言语间尽是对自己的关心,余下的那点怒火彻底便灭了,呵呵笑道:「是老夫欠缺考虑了。」 东狄投降后向大齐俯首称臣,东狄拼入大齐版图,天熙帝除了下令处死与前朝荀氏皇室勾结的东狄王太后一党后,对其他王室成员并不追究。 贺绍廷当日带回来了前朝末帝之子,亦即芳宜一心一意扶持的侄儿首级,对荀氏皇族党羽一律诛杀殆尽。 而那个首级,在呈天熙帝阅后,便由唐松年转送到了还关押在大牢的芳宜手上。 贺绍廷听闻那芳宜收到侄儿首级后几乎要疯掉了,可是唐松年一早就让人给她喂了药,她身上软绵绵的半点力气也没有,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绍廷,这老匹夫心肠歹毒,竟然……」杜诚忠恨极,可未尽之言却在看到贺绍廷眼中的冰冷时一下子便咽了回去。 贺绍廷张嘴欲说,却被鲁存毅打断了他的话。 「杜诚忠,当年你为了讨新人欢心,不念骨肉亲情,强行给已怀有你身孕的姬妾灌下打胎药,生生将亲骨肉从娘胎打下来,如此残暴不仁,苍天有眼,教你杜氏香火断在你的手上,可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鲁存毅声如洪钟,此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也让闻讯过来看热闹的行人及不少官员听了个清楚明白。 一时间,众人哗然,齐唰唰地望向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的杜诚忠。 「连亲骨肉都不放过,简直是畜生都不如啊!」 「我本以为贺将军一朝飞黄腾达后不认生父着实太过了些,没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也是贺将军心善仁孝,对这段往事只字不提,只任人背地里骂他不孝。」 「难怪那鲁将军骂他畜生,亏他还有脸想要贺将军认祖归宗?」 …… 周遭众人的指指点点,鄙视的目光,毫不避人的议论,让杜诚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去回想当初做下的那些事,甚至知道这些的贺绍廷也从来不曾再提过,外间也不过传言他当年驱尽姬妾之事,并没有人知道他曾给有孕姬妾灌打胎药,他也就心安理得起来。 可是此刻遮羞布被人毫不留情地当众扯破,他难堪至极,双唇动了动,想要大声否认,可对着贺绍廷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否认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唯有转身大步离开,离开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地方。 「不管怎样,他是你的生父,有些话以你的身份却是不好说。只是,那杜诚忠再继续这般纠缠,于你总是不好,老夫这才越俎代庖,小贺将军不会怪罪吧?」进了将军府落了座,鲁存毅才有几分忐忑地问。 贺绍廷摇摇头,却不愿在此事上多作纠缠,毕竟今日是他要正式提亲的大好日子,不应该被杂事扰了才是。 鲁存毅察言观色,见他确是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又见屋里摆着一个个扎着红布的箱子,一问之下得知他的打算,顿时笑了。 「论理,我与你外祖是故交,算是你的长辈,此番由长辈出面为你上门求亲,想来应该是可以的吧?」 贺绍廷愣住了。 这位老将军,自在战场上初见便一直说自己是他的故人之孙,实际上他对那个好像有些来历的外祖并无半点印象,甚至他的娘亲生前也没有提起过。 他知道自己的娘亲曾经是杜诚忠府上的侍女,这一点还是娘亲的金兰姐妹田氏姨母告诉他的,关于杜诚忠之事同样出自田姨母之口。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甚至更希望自己根本就是贺家的血脉,就是贺家的孩子。这样的话,唐大人唯一嫌弃他的地方就没有了。 「实不相瞒,先母从不曾向我提起过外祖之事,在此之前,我甚至一度以为她的姓氏也并非真的。」他缓缓地开口。 为奴为婢,很多时候连姓名都是主子改的,故而当初知道自己的娘亲在镇远将军府也是叫云湘时,他便以为娘亲的姓名也是别人替她改的,又怎会想到竟然当真是外祖为她起的本名。 鲁存毅长叹一声:「豆.豆.网。你与你外祖年轻时十分相像,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便看出来了。你外祖当年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楚瀚天这个名字你可熟悉?」 贺绍廷心中一突,几乎失声:「前朝武帝时期那位有战神之称的……可是不是说他死在了武帝的毒酒下了么?」 前朝武帝穷兵黩武,他在位期间,前朝的版图比如今的大齐还要大得多,而武帝朝能将版图扩展得那般大,全靠朝中一名杰出将领,那便是有一生从无败绩的楚瀚天。 只可惜功高盖主,这位楚大将军最终却是死于武帝的算计之下,不得善终。而他亲手带出来的其他同样出色的将领,同样也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第26章 前朝也是因为没有了这些出色的将领,在武帝晚年中原各地饱受欺压的百姓揭竿而起时,朝中竟然无将可用,待武帝驾崩,末帝登基时,中原战火早就彻底蔓延,最终使得前朝荀氏势力迅速被各地义军所瓜分,荀氏皇廷名存实亡。 如今听这位鲁将军说来,难不成当时那位楚大将军并没有死,而是诈死远离了纷争? 贺绍廷不敢相信。 鲁存毅的眼神有几分怀念:「你外祖当时虽在几名心腹副将的拼死相护下保得性命,可身心却是遭受重创,没几年便病故了。可那个时候中原已经大乱,你娘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在战乱中失去了踪迹的。」 「我原以为她已经不在了,没有想到她后来还会有那样的经历。」 想到那明明应该是天之骄女的故人之女,竟然被人那般作践,以致一生凄苦,他便恨不得杀了那杜诚忠。 贺绍廷沉默不语。 良久,他低低地道:「如此,绍廷的亲事便拜托……鲁老将军了。」 唐筠瑶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棉线,不时抬头望望窗外,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完全没有注意到手中卷着的棉线已经从篮子里掉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顿时变得脏兮兮。 韦映竹瞧得分明,拉着严小五咬耳朵:「你的瑶瑶这是怎么回事?一大早到现在都是魂不守舍的。」 严小五皱着弯弯的双眉,苦恼地道:「不知道呢!方才在屋里我跟她说话,她也是总跑神,不知在想什么。」 迈步进来的唐淮周一见妹妹这般模样便明白了,冷笑一声,而后再重重地咳一下,总算让唐筠瑶回过神来。 「哥哥。」唐筠瑶对着他了然的眼神,有点心虚地唤。 「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真是、真是要气死人!」唐淮周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她拎出去训一顿,好教她懂得什么叫姑娘家的矜持! 「嫂嫂,你瞧哥哥,他又骂人。」唐筠瑶立即调头找救兵,抱着韦映竹的手臂委屈地告起状来。 韦映竹失笑,嗔了夫君一眼:「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怎能骂妹妹呢?」 唐淮周恨恨地道:「你问问她昨晚做了什么?这会儿又巴巴地盼着什么?」 唐筠瑶愈发心虚了。 韦映竹好笑,正想问她,一旁的严小五猛地一拍手掌,脆声道:「我知道,瑶瑶在想廷……唔唔唔。」 唐筠瑶扑过去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说。 小丫头知道得太多了! 「你捂着她做什么,有本事你让她把话说完啊!」唐淮周轻哼一声。 韦映竹略一思忖也明白了,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唐筠瑶被他们笑得俏脸泛红,可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扬着一脸无辜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瞧得韦映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倒是功力深厚的唐淮周给了她一记白眼:「装,你继续给我装!」 「姑娘,来了来了,提亲的人上门来了!!!」蓝淳突然冲了进来,一脸激动地道。 唐筠瑶眼睛一亮,恨不得便冲出去看究竟,可看到唐淮周冷笑着的表情时,又讷讷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蓝淳姐姐,夫人拒了亲事……」正在此时,又有一名小丫头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着,明显就是蓝淳吩咐了要注意情况及时报信的。 「拒了?!」唐筠瑶大吃一惊,一下子便蹦了起来。 「咳!!」唐淮周重重地咳了一声。 死丫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是吧?!矜持!矜持! 可唐筠瑶整个人却已经懵了,不愿意相信娘亲居然拒了亲事,明明她一直很喜欢廷哥儿这个女婿人选的啊! 唐淮周见向来聪明的她,这会儿居然跟个傻瓜似的,只觉得头都疼了。 还是韦映竹似乎瞧出点什么来,笑着问:「夫人拒了哪户人家?」 「好像是什么夏大人府上公子,我也听不大真切。」那小丫头懵懵懂懂地回答。 姓夏的公子?唐筠瑶先是一怔,随即便松了口气,看着唐淮周恨恨的表情,韦映竹一脸的揶揄,讪讪地挠了挠脸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坐了回去,看也不看便随手拿过一团棉线对严小五道:「阿妩,这种颜色用来绣花儿最好看了。」 「可是瑶瑶,这是黑色的呢!黑色的花儿不好看呀!」严小五皱着小眉头,为难地道。 唐筠瑶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手上抓着的是一团黑色的棉线。 她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强行挽尊顺口胡诌:「你是没有见过黑色的花儿,可好看了!常说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可见红到深处自然黑,黑就是红的最高境界,自然是最好的!」 「真的么?」严小五有点儿怀疑。 第27章 「当然!」唐筠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噗嗤!」韦映竹没忍住笑出声来。 唐淮周又好气又好笑,终于还没忍住笑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平日里跟个人精似的,到了这时候就成了傻妞。」 又转过头对严小五道:「小五你别听她瞎说。」 可是严小五已经抚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唐筠瑶的话,越想便越是觉得瑶瑶所言极为有理。 那厢蓝淳知道自己弄错了人,早就溜了出去继续打探。 阮氏这几年不知婉拒了上门来的媒人,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一名充当媒人的老将军,一时有点儿意外。 她不敢耽搁,连忙去请唐松年出面。 唐松年诧异地挑了挑眉,也来了兴致,正了正衣冠便迎了出去。 当他看到端坐太师椅上那满头银发却依然挺拔的身影时,再看清来人的容貌时,顿时有些意外。只再一听对方道明来意后,这些意外又深了几分。 他挑挑眉,没有错过鲁存毅提到贺绍廷时脸上的骄傲,那模样,就像是一位长辈对外人提到出色的晚辈时难掩的得意。 这是不打不相识,一打便惺惺相识?他心中好笑。 「唐大人,并非老夫夸口,放眼整个中原,你绝对挑不出一个比绍廷更好的孩子。无论是品行、才学,还是他对令千金的一往情深,都绝对让人挑不出半个不是。」鲁存毅拍拍胸膛,骄傲地道。 唐松年轻笑,正想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又听对方补充道:「他若是不好,想来大人也不会让令公子与他往来了。唐大人,老夫是个直肠子,学不来那些弯弯道道,这真的是一门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亲事,许了绝不吃亏,许了绝不上当!」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得极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大人无休再考虑,赶紧答应了吧!」 唐松年难得地愣住了,什么场面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鲁存毅见他没有说话,顿时便有些急了。 他没有给人保过媒,但这是故友之孙交托给自己的头一件事,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无论怎样他都必须把它办得妥妥当当的。 「老夫从来不说谎,也从来不会夸大,唐大人听我的准没错。趁着这会儿老夫还在京城,干脆立即定亲马上成婚,三年抱俩,自此儿孙满堂,日子乐无忧。」 唐松年顿时哭笑不得,本是有意想要抬一抬女儿的身价,可看着这满头银发一脸焦急的老者,那些循例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唐大人,你听我说,这……」鲁存毅绞尽脑汁想要再挖些好话,誓要把这门亲事说下来。 「好。」 「绍廷他真的是……你说什么?」他微怔,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中原人许嫁女儿,哪怕是心里再满意亲事,也不会这般轻易便松口,必是要客气地婉拒一两回以抬身价。而他也做好了被拒绝之后再上门的准备。 「我说好,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唐松年失笑,重复了一句。 「唐大人,你是爽快人,老夫欣赏你!」鲁存毅大喜,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忙不迭地把贺绍廷交给他的信物递过去。 唐松年收下,又见那满头银发的老将军凑了过来,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唐大人,老夫请人算过了,下个月十八是你们中原人所说的婚嫁黄道吉日,不如就将婚期定在那日吧?」 唐松年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 所以,立即定亲马上成婚真不是说说的? 「唐大人,你意下如何?没有意见的话老夫这便回去安排。」鲁存毅见他没有作声,便当他默许了,呵呵地笑着道。 唐松年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否则女儿的婚期也要被莫名奇妙地定下了。 他清清嗓子,一脸认真地道:「此事不能急,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婚期之事还是得从长再议才是。」 生怕那老将军再说些什么话让他拒绝不得,他忙又道:「我与拙荆只得这一女,自幼爱若珍宝,她的婚事,我们夫妻俩都希望能够尽量做得尽善尽美,如此自然得多花些时间与心思,还请老将军体谅则个。」 鲁存毅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脸遗憾地叹息道:「老夫还以为至少能喝上他们一杯喜酒才返回东狄呢!」 唐松年微微笑着,硬起心肠不作理会。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把婚期定得那般近,他又不急着嫁女儿。要他说,女儿还可以再多留一年才考虑婚期。 虽然没有趁机定下婚期,但能得了唐松年亲口应婚,也算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鲁存毅心一宽,便也不久留,当下便告辞了。 唐松年亲自送了他出门,一直看着他上了青布轿渐渐远去,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第28章 不管怎么说,与贺绍廷的亲事是他一早就已经默许了的,如今不过是走走过场,也是彻底向世人宣告他的宝贝女儿已经订亲了。 唐筠瑶很快便得知贺绍廷居然请了一位来自东狄的老将军上门提亲,而她家的老头子出人意料地答应得相当痛快。 「这下子高兴了?终于得偿所愿了。」唐淮周瞥了一下努力压抑着不断上扬的嘴角的妹妹,没好气地道。 唐筠瑶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态度,笑容明媚,却又带着几分难得的羞意。 「恭喜妹妹了。」韦映竹笑着道贺。 「多谢嫂嫂。」唐筠瑶大大方方地道谢。 反正她们都知道自己对廷哥儿的心思,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了。 见她没脸没皮的应得这般痛快,唐淮周简直叹为观止,可是也再没有说别的,唯有无奈地摇了摇头。 倒是严小五忧心仲仲地拉着唐筠瑶的手问:「那你要是搬去了和贺将军一起,那我日后还能去找你么?」 「当然可以!」唐筠瑶答应得毫不迟疑。 严小五这才松了口气,立即又欢欢喜喜地挨着她。 韦映竹看着这两人的亲密劲,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两姑娘感情好得就跟亲姐妹一样,明明她的这位小姑并不是那种太容易亲近之人,可不知为何就能和这位心思单纯得如同白纸一张的小姑娘合得来。 自信王死后,严永业便也脱离了信王府,唐松年见他对时政颇有些独特的见解,便将他留下来充当幕僚。 自唐筠瑶行过及笄礼之后,到唐府求亲的人家便越来越多,每日阮氏单是应付这些媒人便要花费不少时间。 而随着被唐府婉拒亲事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众人对唐府这姑娘的亲事便愈发的关切了,均是怀着一种‘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挑个什么样的女婿’这样的不忿念头。 过得几日,陛下突然下了赐婚旨意,赐婚大将军贺绍廷和唐松年之女,看着那位年轻的大将军脸上难得一见的喜悦,唐大人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眉宇间之间却并无半分不豫,可见对这门亲事也是同意的。 赐婚的圣旨传回唐府,唐筠瑶抿着双唇,眼睛闪闪发亮如同夏日星空那耀眼的星辰,小梨涡深深地显露出来,那欢喜与甜蜜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可听说了,父皇一早就打算为小贺将军和你赐婚的,是小贺将军说要等先求亲得了三叔允许后,才请父皇下旨。啧,小唐唐,小贺将军对你的这份心思,真是让人嫉妒啊!」五公主往她脸上的小涡涡上戳了戳,这才笑着道。 唐筠瑶这下子笑得眼睛都弯了两道,又是得意又是欢喜地道:「那是当然,他可是我瞧上的呢!」 两辈子真真正正不含任何功利之心看上的头一个人,自然是最最好不过的了。 五公主看着她这得意得只差没将尾巴翘上天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搂着她闹个不停。 笑声中,五公主又道:「父皇已经让钦天监给你们择定黄道吉日,说不定今年内你们便要奉旨完婚了。」 唐筠瑶这倒是有点意外:「陛下还让钦天监择婚期?」 她想了想,笑道:「要是择定的日子真是今年,那我爹肯定气得不轻。」 其实唐松年乍一听天熙帝让人择日子时确是意外,他没有想到陛下对这门婚事竟是如此热心,不过既然两家婚事都定了,婚期早晚也是确定的,故而并没有反对,只是委婉地向天熙帝表示了希望多留女儿一年的意思。 再留一年,明年出嫁的时候刚好十八岁,确是再好不过了。 天熙帝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话。 唐松年也只当他同意了。 哪知道次日早朝过后,天熙帝留下了他和贺绍廷,将他圈选出来的黄道吉日告知两人,让他们从中选定一个时,唐松年额上青筋跳了跳。 下个月十八,下下个月二十六,很好,当真是黄道「急」日,简直没有比这更「急」的日子了。 贺绍廷眼睛一亮,望向天熙帝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陛下当真是个体恤臣下的千古明君! 「朕觉得婚期定在下个月确是急了些……」天熙帝缓缓开口。 「陛下所言甚是,其实依臣之见,婚姻大事何等重要,婚礼一应事宜也不简单,务必是要精心准备,这两……」 天熙帝却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再缓一个月的二十六日这个更适合些,绍廷一应聘礼都已准备妥当,新房也着人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其余诸事朕也会让人从旁协助,想来月底或下月初便能将一切事宜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至于女方方面,朕相信以唐爱卿的能力,以及爱女之心,想必一早便已经把她的嫁妆准备好了。至于其他事,朕也会叮嘱静安多帮忙,必是要让爱卿之女风风光光大嫁,不会让人小瞧了她。」 第29章 「当然,爱卿若是担心静安年纪轻,朕也会吩咐郑贵妃多看顾着些。」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唐松年所有想要说的话都被他一一给堵了回去,此时此刻,他突然生出一种人人都在催着他嫁女儿的诡异感觉。 「既然爱卿无异议,那朕便作主定下二十六这个日子。好了,朕觉得有点儿乏,你们便跪安吧!」天熙帝快刀斩乱麻,根本不等唐松年再说便直接挥手让他们告退了。 唐松年被贺绍廷虚扶着走出御书房时,整个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片刻之后,他揉了揉额角,恨恨地瞪了喜形于色的贺绍廷一眼,这会儿怎么瞧他都怎么不顺眼。 贺绍廷被他瞪得有点儿心虚,陛下这连番动作虽不是他的意思,但他确是实实在在的得利者,这会儿被未来泰山削一顿也是应该的。 「唐大人。」赵元佑温和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连忙回身见礼,赵元佑道了声‘免礼’后,这才低声对唐松年道:「唐大人,父皇也是担心自己的身子有个万一……怕耽误了贺唐两府的亲事,故而才会如此。」 唐松年怔了怔,随即长叹一声,又如何会不知那个一国之君的用心。 「陛下龙体……」 赵元佑神情黯然,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贺绍廷呼吸一窒,垂眸掩饰眼中的难过。 陛下于他,是君,亦师亦父,若没有他,他只怕还不知流落在何方,更不会有今日。 得知婚期定得那般近,唐筠瑶初时还甚是欢喜,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却渐渐有些坐立不安,原本的欢喜已经被忐忑所取代。 明明要嫁的那个人是她喜欢的,她也一直很期待正式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当这一日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开始不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便愈发爱腻着阮氏,巴巴地跟着她的身后充当小尾巴,可当阮氏问她可有什么话想说时,却又摇头表示没有。 阮氏将她的异样一一看在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也是过来人,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不安。 这一日,唐筠瑶照样跟着阮氏进进出出,她发现,只有跟在娘亲身边,那种奇怪的不安便会消失。 「宝丫,到小院里帮娘摘几束花回来。」阮氏假装不经意地吩咐道。 唐筠瑶也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只当她走进小花园时,却看到背着手立于树下,正含笑望着她的熟悉身影时,那一直不安的心房竟然奇迹般平静了下来。 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明媚的笑容,张着双手朝那人扑过去,瞬间便落入那熟悉的温暖怀抱。 「你怎的来了呀?」她仰着笑脸,眸光闪闪地问。 贺绍廷微微笑着,额头抵着她的:「趁人不备偷偷翻墙进来的。」 「骗人,我爹最近在各个门都放了狗,就是防着你呢!」唐筠瑶嗔道。 贺绍廷轻笑,把怀里娇滴滴的未过门妻子搂得更紧,喟叹一声,只觉得这段日子心里有点儿空的那个地方终于填满了。 「宝丫,还有二十一天。」他低声喃喃地道。 唐筠瑶自然明白这个二十一天是怎么回事,知道他这般盼着婚期的到来,心里如同喝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原本的不安之感也瞬间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是呢,有什么好不安的,这个人是她选的。 阮氏看到女儿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进来,前些日子眉宇间的不安已经一扫而空,不禁微微一笑。 「娘。」唐筠瑶走到她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地唤了声,而后头挨着她的肩蹭了蹭。 阮氏笑着在她脸蛋上捏了捏:「这下子放心了?」 唐筠瑶哼哼两声,愈发往她身上蹭了又蹭。 婚礼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林氏与五公主婆媳也不时地过府帮忙,连严小五也不时地跑过来搭把手。 反而是唐筠瑶这个准新娘子最为悠闲自在,不是拿着唐淮勉写好的戏本翻看,就是在研究着哪一个戏班子更好。 「难不成果真让我猜中了,你真的打算弄个戏班子?」五公主见状惊讶地问。 唐筠瑶一脸神秘地冲她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五公主也不在意,见严小五乖巧地坐在一旁编蚂蚱,飞快地往小姑娘脸蛋上戳了戳,惹来小姑娘一记不满的瞪视。 五公主哈哈一笑,随手拿过她编好的一只草蚂蚱把玩着,又问唐筠瑶:「陈家那个姓钱的老妇人,昨日到我们家去了。」 唐筠瑶放下手中的戏本,狐疑地问:「她去你们那里做什么?」 「走亲戚,联络感情啊!陈家如今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逼得连宅子都要保不住了,先是求到大房那边去。可大房自身难保,当家的又是恨毒了他们的李氏,不趁机往死里踩他们已经是格外仁慈了,又怎会想着帮他们。」 第30章 「那陈广节与钱氏走投无路,又不敢往三叔跟前凑,自然便想到了我们家。」五公主冷笑一声道。 「有你赵小五在,想必他们也占不了便宜吧?」唐筠瑶笑着打趣。 「那是自然!」五公主的语气难掩得意。 「婆母抹不开脸,本公主和她可不一样,直接把人轰出府去,若是再敢来,连一双狗腿都打断了事!看他们还敢不敢上门!」 唐筠瑶仿佛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情形,那钱氏是个泼辣老货,林氏必是应付不来,也抹不开脸把人轰走,可一旦她此番让钱氏如愿,日后那家人誓必会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粘上来,甩也甩不掉。 故而此事由五公主出面是再好不过了。 五公主出身尊贵,是皇家得宠的公主,莫说陈家母子不过平头百姓,便是勋贵世家之人也不敢惹她。 「后来我才知,原来那陈广节会欠下那般一大笔债,除了因为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之外,他的那个小妾还卷走了他仅余下的钱财跑了。」 「可见老天有眼,他当日休妻逐子,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这般下场的吧!只怕这会儿把肠子都要悔断了。」五公主幸灾乐祸地道。 唐筠瑶笑了笑:「说不定人家还庆幸早就与一事无成的儿子断绝关系,免得这会儿家里还要多养一张口呢!」 五公主哑然失笑:「言之有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严小五突然跑了过来,将一只小小的花环递给唐筠瑶,脆声道:「瑶瑶这个给你。」 唐筠瑶接过,笑着道了谢:「阿妩编的么?倒是愈发能干了。」 严小五抿嘴一笑,神情是说不出的欢喜。 五公主逗她:「不过几日不见,小五连花环都会编了,可是你的瑶瑶教你的?」 严小五点点头,又得意地道:「瑶瑶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 五公主好笑地在她额上点了点,倒也没有否定她的话。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是极聪明的。 陈家人的事唐筠瑶听过了便抛诸脑后不作理会,而婚期越来越近,期间贺绍廷倒是没有机会再上门来,不说唐松年又添了几条狗在各个门口严防死守,便是阮氏也不准他们在婚前再见面。 婚礼举行的前一日,唐筠瑶看着布置得喜气洋洋焕然一新的府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这辈子,她终于有机会穿上大红嫁衣,在至亲的祝福下坐上喜轿嫁给心悦的那个人,自此与他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头,梦一醒,她就还是宫里那个时刻处于备战状态的淑妃娘娘。 「宝丫。」屋外传来了阮氏那一贯温和的声音,她定定神,连忙起身相迎。 阮氏把带来的锦盒放到一边,拉着她柔声嘱咐了一番为妇之道。 唐筠瑶认真地听着她的话,不时附和几声,不舍地靠在她温暖馨香的怀里,依恋地唤了声‘娘’。 阮氏轻抚着她的长发,心里也很是舍不得。 一眨眼间,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便已长大成人,马上就要嫁人为妻了。 片刻之后,她轻轻地推开怀里的女儿,把带来的那个锦盒放在她的手上,略有几分不自在地道:「里面的东西,你等会儿抽空看一看,洞房的时候……嗯,尽量放松身子,廷哥儿……」 提到女婿,她心里咯噔一下。 女婿身边没有长辈,不是忙着差事便是领兵出征,也不知有没有人教过他洞房之事,若是没有,明晚的洞房岂不是…… 想到这,她立即又补充了一句:「明晚你和廷哥儿一起再看看,说不定、说不定会更好些。」 到底还是觉得不自在,她挪了挪屁股,有些不怎么敢去看女儿的眼睛。 唐筠瑶一听便明白这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东西,有点儿好笑,只还是故作懵懂不知地点了点头,无比乖巧地应了下来。 阮氏清清嗓子,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明日才会有好精神。」 唐筠瑶亲自把她送了出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越来越远,最终彻底看不到才回了屋,打开那只锦盒一看,见里面放着的果然是一本精致清晰的春宫图。 大将军贺绍廷娶亲,中书令唐松年嫁女的这一日,文臣多往唐府赴宴,武将则多是出席贺府的喜宴,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家兵分两路,一路往唐府,一路往贺府,算是两边都全了礼。 唐松年高坐上首,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盛妆打扮着的女儿一步一步地迈进来,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他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最终还是要便宜了姓贺的那个小子。 唐筠瑶在屋里中央止步,抬眸一一望向在场的亲人。 第31章 板着脸的老头子、眸中含泪的祖母与娘亲、紧抿着双唇的兄长、目露不舍的嫂嫂,还有隔房的二伯父一家……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有几分模糊。 上辈子她亲缘浅薄,从来没有尝试过被爹娘疼爱的滋味,也没有陪伴她一起长大的兄长,甚至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曾孕育过。 一直到死,她都是一个人。不对,她不是一个人,在那一辈子,一直有着言妩在暗中陪伴自己。 想到言妩,她很快便看到了躲在门后,正往屋里探出半边脸的严小五。 「姑娘。」一旁的喜娘轻轻提醒了一声,她收回视线,往前一步跪倒,呜咽着唤了声:「爹。」 唐松年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堵,本是要说出口的那番训诫,此刻无论怎样也说不出来了。 良久,他才哑声道:「今后要遵从为妇之道,好生与夫君过日子。」 「谨遵爹爹教诲。」唐筠瑶哽声回答,又行至正抹着眼泪的王氏跟前。 王氏拉着她的手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倒是阮氏轻声安慰了婆母几句,而后望向一身嫁衣的女儿,满腹的话语只化作一句‘好好过日子’。 唐筠瑶呜咽着点头。 「大人,夫人,吉时快到了!」有下人进来低声提醒道。 唐松年嗯了一声,看着女儿盈盈跪下,终于伸手取过那大红盖头,亲手把它盖到了女儿的头上。 视线被红盖头挡住那一刻,唐筠瑶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宝丫。」唐淮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她缓缓地转过身,伏在了他宽厚的背上,被他背着一步一步离开。 「别怕,廷哥儿若是对不住你,哥哥帮你教训他。」坐上喜轿那一瞬间,她只听到兄长那低沉的嗓音。 ‘噼噼啪啪’的喜炮炸响声,宾客的道喜声,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充斥耳中。她端坐喜轿,任由那晃晃悠悠的喜轿抬着她走向新的生活。 忠勇大将军府。 杜诚忠混迹宾客当中,看着那对亲人在唱喏声中跪拜了父母。他死死地盯着端正摆放在上首的贺氏夫妇灵位,铺天盖地的悔意朝他汹涌袭来。 若是他当年没有做下那些事,若是他当年依旧本来的心意娶了云湘,此刻坐在上首受礼的便会是自己。 周围有发现他的宾客投来了鄙视的视线,可他却视若无睹,双目通红地看着那对亲人在一阵阵善意的笑声中进了洞房。 「各位,请入席!」鲁存毅充当男方的长辈,此刻便以主人之姿朗声邀请众人入席,那眉目间的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成亲的是他的亲孙子。 杜诚忠苦笑。 他甚至连一个外人都不如了。终于,他再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大步离开。 那日被鲁存毅当街喊破他曾经犯下的那些事后,他这段日子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出外了。 反正如今的他拥有的也不过镇远将军这个虚衔,身上并无半点实职,不用上朝也不用练兵,更没有其他差事可办。 烛台上插着的大红喜烛,烛光摇曳生姿,映出坐在床沿上容颜绝色的新嫁娘。 贺绍廷热切的眼神充满了喜悦,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娇颜。 唐筠瑶被他看得芙飞双颊,眼波流转,嗔了他一眼,拿手去遮他的眼睛:「不准看。」 贺绍廷笑着拉下她的手,飞快地在那软绵的掌心处啄了一口,而后把那只小手紧紧地包在掌中。 「宝丫,夫人。」他低低在她耳边唤,嗓音充满着柔情与掩饰不住的喜悦。 唐筠瑶头一回觉得,‘夫人’这个称呼竟是这样的动听,让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水汪汪的眼睛闪闪发亮,甜甜的小梨涡深深地露出来,充分表现了对这个称呼的喜爱。 贺绍廷没有忍住,凑过去在那诱人得仿佛能渗出蜜来的小涡涡上戳了一下,顿一顿,又戳了一下。 「不准戳了!」唐筠瑶拍掉他作恶的手,嗔怪道。 贺绍廷轻笑,伸手把她头上那顶凤冠取下来,顺手拔掉发髻上的凤钗、金簪等饰物,看着那如瀑青丝攸地垂落,扬起一阵散发着馨香的发波。 烛光下美人比花娇似蜜甜,眉目含情,含羞答答,他看得心中无限欢喜:「夫人……」 终于,他可以对她喊出这个称呼了。 唐筠瑶满心欢喜,飞快抬眸望了他一眼,娇羞地甜甜唤了声:「夫君……」 「嗯。」贺绍廷应了下来。 嗯?唐筠瑶被他这声嗯弄得哭笑不得,偷偷地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 贺绍廷顺手把作恶工具包在掌中据为己有,背脊挺得毕直,望着不远处那对燃烧着的红烛,心中溢满了柔情。 第32章 「该歇了。」片刻之后,他哑声道。 【此处和谐五十字,不会改已放弃治疗】 待云收雨歇,贺绍廷望着怀里累得已经沉沉睡去的娇颜,心里溢满了无以言表的满足与欢喜。 他温柔地将她脸蛋上贴着发丝捊到耳后,动作微顿,以指细细地描绘她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深深地刻到心上。 曾经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蔫坏的小丫头,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之人。 她闯入他的人生,强势进驻他的心房,教他无力抵挡,也根本不愿抵挡。 「宝丫……」他的双唇贴着她的脸颊,在她的耳畔哑声道,「我心悦你……」 什么时候喜欢这个有点儿蔫坏的姑娘的?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待他察觉自己对这个姑娘有点儿不一样的时候,她已经占满了他的心房,成为他视线追逐的焦点。 他怀着满心的欢欣与对上苍的感激,满足地把怀中之人搂得更紧,放心地阖上眼眸睡去。 亲密地靠在他怀里的女子,双唇微微上扬。 夜色渐深,鸳鸯交颈而眠,天上的皎月羞涩地藏在云层,却又偷偷从云层透出一边来,似乎也是按捺不住对恩爱鸳鸯的好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将军,将军,宫里有急召!」门外传来侍女带有几分急切的声音,也让好眠的贺绍廷瞬间睁开了眼眸。 他不敢耽搁,立即翻身起来,利落地穿衣。 「出什么事了?」唐筠瑶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几分被醒后的微哑。 贺绍廷动作一顿,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记,低声道:「宫里有急召,有什么待回来再说,你继续睡会儿,不用等我。」 说完,又不舍地在她唇上再啄了几下,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贺绍廷一路快马加鞭往宫门方向而去,心中却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待他赶到龙乾宫时,一早就候在殿门的内侍看到他出现,急急迎了上来:「贺将军,你可终于来了,快快快,陛下要见你!」 他也不敢细问,连忙跟在那内侍的身后进了殿,却发现唐松年、邱仲等朝廷重臣均跪在殿内,郑贵妃、姚妃等一干后宫嫔妃低声抽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色也倏地一下变得极是难看。 他转过殿内那诺大的大理石画屏,看到了床上脸色惨白极为虚弱的天熙帝,与及握着他的手跪在床前落泪听训的太子赵元佑。 「陛下,贺将军到了。」 贺绍廷几个箭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哑声唤:「陛下,臣贺绍廷……」 天熙帝艰难地转过头来,虚弱地道:「绍廷,你、你过来些。」 贺绍廷跪着前行到床前,也看清了天熙帝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虚弱模样,整颗心都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陛下……」 「绍廷,你可记得自己答应过朕什么?」天熙帝用着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气问。 「臣记得,臣永远都会记得,收复北疆六州,开疆拓土,扬我大齐国威。」他哽声回答。 「好,你记得就好,朕、朕只怕是看不到那一日了……但是,太子还在,大齐还在,朕在九泉之下也会等着、等着你壮志得筹的那一日。」天熙帝的喘息越来越急促,又艰难地望向满脸泪水的赵元佑。 「元佑,等那日到来之后,你定要到朕的灵前,亲口将此事告知朕……」 赵元佑呜咽着连连点头。 天熙帝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轻:「松年、邱仲、韦良……」 「唐大人、邱大人、韦大人!」立即有内侍急唤屏风外的唐松年三人。 唐松年等人不敢耽搁,急急地走了进来跪在床前,见床上的皇帝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呼吸均是一窒,不约而同地哑声唤:「陛下!」 「几位爱卿,朕便将太子交托几位,望尔等尽心尽力扶助太子,便如同这些年扶助朕一般。」天熙帝轻声道。 「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三人掷地有声同时保证。 「好,好,好……」天熙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片刻,眼神涣散,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一阵轻烟从殿门处飘来,轻烟渐渐散开,一张熟悉的温柔面孔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朝他盈盈福了福身,丹唇轻启,「陛下……」 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朝着来人缓缓地伸出手去:「皇后……」 众人只见天熙帝突然朝着门的方向伸手,口中喃喃地唤着什么,而后手臂骤然垂落。 「陛下!!」 「父皇!!」 贺绍廷离开后,唐筠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再入睡。 第33章 三更半夜宫里有急召,难不成是皇帝病情有变?算一算,上辈子的太宗皇帝也差不多是这一两年内驾崩的。 她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上辈子她没有接触过天熙帝,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从史书,从百官万民,从赵元佑口中听来,天熙帝对她而言就是史书上一个人物。 可这辈子不一样,她自幼出入宫廷,不时会接触到他,也感受到他温和慈爱的一面。连她家老头子那般骄傲之人,可对龙椅上的这位,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与臣服。 其实何止是他,朝中大臣哪一个不是真正臣服的?天熙朝君臣同心,如此才能为大齐盛世打下坚实的基础。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的一下钟声隐隐的传来,把她吓了好一跳,待仔细一辩认,发现这钟声似乎是从皇城方向传来的,心口顿时一紧。 又是‘当’的一下,她随手扯了件披帛披在身上,急急走了出去。 屋外候着的蓝淳等侍女见状连忙跟上。 「曹胜呢?范广呢?快让人出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唐筠瑶高声吩咐着,不一会儿的功夫,曹胜便匆匆地赶了来。 「夫人,陛下……驾崩了!」 唐筠瑶身子一晃。 果然是这样…… 她用力一咬唇瓣,抑住心里那一阵难过,冷静地吩咐把府里挂着的红绸换下。 不过眨眼的功夫,满府的喜庆便被缟素所取代。 皇帝驾崩,京师戒严,贺绍廷如今身为武将第一人,自然亲自镇守着,以防有不轨分子趁机搞事扰乱人心。 期间他也无暇回府,只是让人传了口信回来,让唐筠瑶不必担心云云。 唐筠瑶也只能压着满心的焦躁耐心等待着。 一直到登基大典举行,太子赵元佑正式继位,改年号为景昌,以次年为景昌元年。登基大典毕,唐筠瑶才终于等回了贺绍廷的身影。 贺绍廷张开双手,接住朝他扑过来的新婚妻子,在她额上亲了亲,满是歉意地道:「对不住,让你一个人在家中担惊受怕。」 「我不要紧,就是放心不下你,爹爹呢?他也回家了么?」唐筠瑶在他怀里抬头,问道。 「放心,我亲自把爹送回了府才回来的。」贺绍廷牵着她回屋,将这些日发生之事,挑了些不甚要紧的告诉她。 唐筠瑶耐心地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待大行皇帝归葬皇陵,时间步入景昌元年,年轻的景昌帝赵元佑正式下旨,册封元配王妃梁毓嫣为皇后,这一切与上辈子一般无二,唐筠瑶也并不意外。 这短短半年来,无论是她的夫君还是她家的老头子都忙得团团转,经常一连数日看不到他们的人影是常有之事,唐筠瑶渐渐地也习惯了。 此刻,她在蓝淳等人的侍候下换上诰命夫人的朝服,进宫朝拜新皇后。 看着铜镜内那一身诰命打扮的自己,她微微扬了扬唇角。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以命妇的身份参拜梁皇后呢!这感觉有点陌生,但是却相当不赖。 现在她最喜欢听到人家唤她‘贺夫人’了,这三个字怎么听也不会腻,夜间贺绍廷搂着她在怀,便是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她耳边‘宝丫’、‘夫人’地乱叫一通,也教她心生欢喜。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 腰间突然多了一双有力的臂膀,她微微一笑,放任自己偎入身后那厚实温暖的胸膛。 屋内的侍女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贺绍廷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亲,含笑道:「宝丫这身打扮,愈发像个端庄持重的诰命夫人了。」 唐筠瑶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嗔道:「那你是说我穿上这衣裳显老了?」 贺绍廷失笑:「怎会。」 他的夫人,无论穿什么都好看,无论怎么穿也是人群中一下子便能抓住他视线的那一个。 「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哄我高兴么?」唐筠瑶不满地戳着他的脸。 这人除非是醉酒,又或是床笫间情到浓时,否则休想从他口中听得到半句甜言密语。 贺绍廷笑望着她,趁她不备,张口便含住那根耍坏的纤细手指,以齿轻轻摩挲着。 指尖传来的那一阵酥麻,让毫无防备的她轻颤了颤,脸颊也悄悄爬上了红霞。 她在他胸膛上轻捶一记,似嗔似喜:「讨厌。」 小妻子最喜欢口是心非,贺绍廷心中愉悦,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充满磁性的笑声听入唐筠瑶的耳中,教她耳根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而后又嗔了他一眼:「不许再笑了,快耽误我进宫时辰了。」 贺绍廷这才止了笑声,替她正了正发髻上的凤钗,牵着她的手迈过门槛,把她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第34章 这还是这辈子她婚后头一回进宫,站在已经大变样,让她再找不出半点先皇后在时的熟悉感的凤藻宫里,她的心里有点儿复杂,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属于天熙朝的一切正在慢慢远去。 「祖母,娘!」直到看见不远处正冲自己笑着的王氏婆媳,她眼睛顿时一亮,提着裙裾便迎了上去。 王氏疼爱地拉着她的手:「怎的瞧着瘦了许多?可是吃得不好?」 唐筠瑶哑然失笑,每回祖母看到她都说她瘦了,还总担心她在将军府吃得不好。 她正想要哄她几句,一旁的阮氏便打断了她的话:「快回去站好,皇后娘娘快进殿了。」 唐筠瑶应了声,忙回到属于她的位置站好。 不过一会儿,一身皇后仪服的梁毓嫣便扶着女官的手缓步而来,在正中央上首的宝座上坐下,扬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坦然地受了满殿命妇的大礼。 她缓缓启唇免了礼,看着那些年龄大小不等,或是白发,或是红颜的命妇抬头垂眸,视线一下子便落在了右侧前排那张年轻的容颜上。 她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想到赵元佑进宫也不忘带上的那两幅画,双唇抿了抿,眸中有些复杂,只很快便垂眸掩饰了过去。 唐筠瑶心思素来敏感,自然察觉梁皇后望向自己时脸上一瞬间的不豫,秀眉微蹙,心中甚是纳闷。 她抬眸望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梁皇后扬着得体的浅笑,正与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说着话。 景昌帝赵元佑除册立梁毓嫣为皇后外,还封了一直侍候的两名妾侍许汀琬和画鹃为美人,诺大的后宫如今便只得这三人。 众命妇参拜完后便陆续退出殿外,只得皇后之母梁夫人被留了下来。 梁夫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看到阮氏那张仿佛数十年如一日般年轻的脸,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这妇人怎的这般好命,明明夫君位高权重,可家里居然连个正经的妾室都没有,这日子过得如此省心,怪道瞧着那般年轻。 自己嫁的那位,什么都不如唐大人,唯独家中的妾室比唐大人多。 不,她也有一点比这阮氏强,就是她有一位身为一国之母的女儿,这是那阮氏怎么也赶不上的了。 「这个月小日子还是来了?」她定定神,和女儿说了几句话便问起了最关心的事。 梁毓嫣无奈:「娘,虽说天子只需守孝三个月,可是若当真在一年的国孝期内有喜,对陛下、对本宫,甚至对本宫的孩儿都并非好事。」 「别尽听你舅母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趁着如今陛下身边还没有什么人时,赶紧怀上小皇子,一待国孝期过去,陛下充实后宫,到时候新人进来,陛下的心思必定会被勾了去,你想再怀怕是难了。」梁夫人皱眉道。 梁毓嫣想说这并不是舅母靖国公夫人对她说的,可听着梁夫人后面那关于新人的话,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她如何不知这一层,可是怀不上她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几年陛下身边的女子,只有那画鹃曾经怀过,不过却没有保住。 想来也是因为此,那画鹃在陛下心中便也有几分地位,这几年恩宠不断,愈发让得那画鹃嚣张起来,连她这个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此番若不是她从中阻止,陛下还想册封那画鹃为婕妤。 还有那许汀琬,明明长得比画鹃好,也有几分本事,可偏偏就是不能把那画鹃打压下去,倒是白费了她一番功夫。 唐筠瑶虽然察觉梁皇后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喜,不过并不放在心上。 自五公主出嫁后,宫中再没有她熟悉的、乐意亲近之人,她自然不会似以前那般常往宫里去,如此自然便会减少许多麻烦事。 而梁毓嫣虽贵为皇后,可也不是能凭个人喜恶行事的,只要她该有的礼节都做足了,自然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至于梁毓嫣因何会转了态度,唐筠瑶也没有那份闲心去探究。上辈子她借梁毓嫣之手回宫,梁毓嫣想借她之手对付丽妃胡燕仪,两人之间有过短暂的合作,不过这本就不牢靠的合作,随着她的日渐得宠,隐隐成为后宫第一人时便彻底打破了。 梁毓嫣从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她敏感、多疑,骨子里却又有几分懦弱与执拗,这便使得她哪怕心里憋着一堆的怀疑与不安,也绝对不会在人前显露出来。 偏她的夫君赵元佑虽然性情温和,但其实并不是十分细心之人,加之贵为一国之君,国事繁忙,自然也不会有那个闲功夫去关注嫔妃的心事。 其实似赵元佑此等念旧情之人是容易相处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对皇后应有的敬重他还是可以保证的。 梁毓嫣已经贵为皇后,只需稳坐中宫,尽着皇后的职责本分,不去多理会嫔妃之争,这辈子她便能安安稳稳地一直坐在皇后之位上。 第35章 可上辈子她却被胡丽妃逼得方寸大乱,昏招频出,最终彻底击怒了赵元佑,使得赵元佑不惜一切代价要废后。 虽然在朝臣的死谏之下得以保住后位,可也已经彻底失了帝心,一个遭了皇帝厌弃的皇后,仅有的也不过一个名份,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而上辈子的她也确是被困凤藻宫一年后,便郁郁而终。 她不知道这辈子的梁毓嫣又会走到哪一步,不过离胡燕仪进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何况这辈子的后宫还多了一个未知数许汀琬,这后宫的争宠会闹到什么样的地步,唐筠瑶着实无法预测。 此刻她被阮氏拉着手,认真地听着阮氏的一番嘱咐,无非是让她注意不可在国孝之期闹出什么来。 她自然清楚这个‘什么’指的是孩子,寻常百姓之家倒也罢了,以贺绍廷和唐松年如今的地位,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盯着,若她果真在国孝期整出个身孕来,必定逃不掉一阵口诛笔伐。 「娘你放心,我们分得出轻重。」她郑重地回答。 反正也只剩不到半年时间,而这此期间,她也会好好料理身子,待日后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延续贺家的血脉。 母女二人说了片刻的话,贺绍廷便来接妻子回府了。 马车驶进将军府大门,车帘被掀起,唐筠瑶望向地上正朝自己伸出双手的那人,眼珠子骨碌一转,使坏地纵身朝他扑过去,而后稳稳地落入熟悉的温暖怀抱。 「淘气!」贺绍廷横抱着宝贝疙瘩,一脸无奈地道。 唐筠瑶双手挂在他的脖颈处,双腿晃晃悠悠的,笑眯眯地望着他,就是喜欢看他对自己那既无奈又宠溺的神情。 「就淘气,偏要淘气!」她傲骄地仰着脸,存心与他作对。 贺绍廷低声笑了起来,左右望望,趁没有人留意,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记,而后抱着她专挑些少人往来的小道而走,免得教他那些属下看到了,使得他人前的威严荡然无存。 正走过来的范广看到这一幕,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对身旁的曹胜道:「将军自从成了亲之后,彻底被个小妇人给拿捏住了。」 一时又发狠道:「所以世人才说美人乡是英雄冢,此话当真不假!」 曹胜瞥了他一眼,拂了拂袍角,懒洋洋地道:「那这辈子你便继续打光棍吧!」 顿了顿又喜滋滋地道:「我得请夫人也替我寻一处美人乡,闲来醉卧美人乡,当真是平生一大乐事……」 范广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兄弟潇洒地抛下自己离开的身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国孝期正式结束的当晚,唐筠瑶命人准备好满桌酒菜,又沐浴更衣精心打扮,等待着贺绍廷的归来。 贺绍廷进门便看到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夫人款款迎上前来,许是这一年来看惯了她素净淡雅的妆扮,如今乍一看到她刻意描绘的芙蓉妆,脸上顿时难掩惊艳之色。 「好看么?」唐筠瑶满意他的反应,可还是捏着裙摆在他跟前转了一圈,微仰着脸笑盈盈地问。 他点了点头,视线却不舍得离开她半分。 唐筠瑶踮着脚尖,环着他的脖子娇嗔地道:「那你说好看,快说!」 贺绍廷下意识地搂着她纤细的腰肢,鼻端萦绕着的是一阵熟悉的馨香,让他不知不觉便有几分沉醉,顺从地回答:「好看。」 想了想又识时务地加了句:「宝丫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唐筠瑶却一下子便愣住了。 咦?她还没有灌他酒呢,他怎会就这般听话地…… 贺绍廷轻笑,稍一用力便将她抱离地上,让她的视线与自己平视,望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的小小自己,以极轻柔的嗓音又重复了一句:「宝丫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明明是她总喜欢哄着人家说的话,此前也不知从他口中哄出来了多少遍,可这一回他清醒地说出这句话时,她却突然生出几分羞涩来。 「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外头喝酒了?」她泛红着脸,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理由。 「没有,一出宫便回来了,哪儿也没有去。」 家有娇妻,归心似箭,哪还有心思在外逗留。 唐筠瑶像只小狗一般在他身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确定没有一点儿酒味才放下心来,可一抬头,便被他堵住了双唇。 她柔顺地伏在他的怀里承受着那阵绵绵细雨,在他想要停下时不经意地撩拨一下,满意地察觉他的身体僵住,而后便是一声喘息,亲吻如暴风骤雨般袭来,也让她彻底瘫软在他怀里。 良久,贺绍廷才喘息着松开了她,可双手却仍紧紧地锁着她的腰肢,瞥一眼那桌上精心准备的酒菜,额头抵着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哑声问:「小骗子,你是不是又在打着坏主意?」 第36章 「咦?你发现了啊?」唐筠瑶故作惊讶,抱着他的脖子,飞快在那薄唇上亲了一口,娇憨地道,「我想勾引你,让你失控,然后给你生个孩子……」 贺绍廷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这小骗子又娇又甜,再以这娇娇糯糯的语调,说着这番暖心窝的话,让他恨不得把命都给了她。 他突然一个用力,在她的惊呼声中把她打横抱起。 「哎呀,你还未曾用膳呢!」 「晚膳可以歇一歇,香火传承之事更重要些。」 唐筠瑶噗嗤一笑,看着他这急切的模样,故意娇滴滴地道:「那是不是说我的勾引成功了?」 贺绍廷止步,望着怀中的娇颜,挑了挑眉:「你这小骗子还需要勾引么?」 唐筠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愈发笑得欢畅了。 是呢,对着他,她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要顺着心意而为便可以了,也不必担心他恼了便会扔下自己不理,因为他不管怎么恼,到了夜里都必定会躺回她的身边,拥着她入眠。 这样的夫妻相处,她很喜欢。 国孝期一过,便有朝臣奏请陛下充实后宫,延续皇室子嗣,唐松年、邱仲、韦良等重臣亦附议。毕竟陛下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也确是应该郑重考虑子嗣之事了。 赵元佑想了想便准奏了。 景昌二年,空旷的后宫终于迎来了新的一批嫔妃。 唐筠瑶放下手中的新戏本,喟叹一声。 这辈子景昌朝的后宫之争终于拉开序幕,可这一回,她却不过是旁观者。 「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可要再清点一下?」蓝淳拿着礼单走了进来,递到她的跟前。 唐筠瑶接过细一看,而后又添了两样,这才吩咐:「就按这般准备,着人送过去便好。」 蓝淳应下,忍不住问:「夫人,这位夫家姓葛的夫人是什么人?山长水远的为何要送这般厚的礼给她?」 唐筠瑶笑了笑:「这位可是自家人,你家将军与我得唤她一声姐姐。」 这葛娘子正是当年的芳姐儿,自当年寻了个理由离开葛家村后,贺绍廷每年都会托人送点东西回去,或是他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两,或是在当地置下的土仪物产,为的也不过是不让他唯一的亲人担心。 而自从被授了将军之职后,他不是忙着差事,便是领兵出征,根本抽不得出空间时间回去探望她。 唐筠瑶如今细一想,她也有许多年不曾见过芳姐儿了,最后一回见她还是在四岁左右的时候,一眨眼这般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芳姐儿可还记得自己。 这日,被关在大牢里将近两年的芳宜,终于等来了唐松年的身影。 「让公主殿下久等了,我这便让人帮公主殿下迁居。」唐松年脸上一片歉意。 被囚了这般久,又亲眼看到侄儿的人头,所有的追随者无一不被诛杀殆尽,所有的希望被打破,芳宜恨不得一死了之。 尤其是这两年一直没有人对她用刑,也没有人来审问过她,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她一般,更让她生不如死。 「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此刻一看到唐松年的出现,她心里恨得要死,如利刃般的视线死死地往他身上刺去,恨不得把此人碎尸万段。 「我说过了,让给帮公主殿下迁入新居啊!」唐松年好脾气地回答,手一扬,便走进两名侍卫,二话不说便把一个黑布袋往她头上一罩,而后架着浑身软绵绵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她,硬是把她给架了出去。 芳宜想要挣扎,想要大声咒骂,可是却没有那个力气,干脆闭口不言。 反正她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有什么可以让她惧怕的! 至于‘新居’一说,她原以为不过是从一个大牢转到另一个大牢,可当头上的黑布袋被拿掉,她下意识地以手臂挡住明亮的光线,待眼睛适应之后缓缓睁眸,便看到身处之地竟是一间光线明亮的屋子。 屋里的布置虽然简单,可是却应有尽有,只除了窗户开得太高,以及铁门厚实些之外。 她心口一紧,尤其是在从屋里清晰地听到外头人群的说话声,对,是人群,就好像外间有一大帮人聚集在一起一般,像是熙熙攘攘的闹市里的那种嘈杂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颤着双唇问。 唐松年微微一笑,捊着短须回答道:「自然是个好地方,公主且静待片刻便可知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芳宜心中那股不安更加浓了,几乎尖声叫了起来。 唐松年却干脆闭嘴不言,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一副当真耐心地认真等待的模样。 见他如此,芳宜心里恨得要死,可却奈何他不得,加之身体缺力,整个人一下子便瘫软在地,唯有靠着以吃人的目光瞪着他。 片刻之后,一阵‘咚咚镪镪’,仿佛是唱戏的铜鼓之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先是一怔,随即皱起了眉,细一听,外间便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以及观众不时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第37章 她紧抿着双唇,此刻已经可以肯定外头必定有一个大戏台,毕竟听着观众如雷般的掌声,便可以知道人数必定不少。 她望向微阖着双眸,翘着腿,一边手随着曲调有节奏地轻拍着大腿,瞧来无比惬意自在的唐松年,心中不安与狐疑愈发浓了。 这个地方,虽不能看到外头的情形,可却能将外头的动静听得分明,旦生的唱词、观众的议论无一不是清清楚楚。 这老匹夫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的眉头愈拧愈紧,可见唐松年不理会自己,干脆也阖上眼睛默默地留意着外头的动静,想要从中寻找逃生的机会。 可是慢慢地,她的脸色便开始变了,尤其是听到青衣唱着——昏君!我夫为朝廷,为荀氏皇室四处征战,屡立奇功,不思酬功,昏君无道,沉迷酒色,欺辱臣妻,不知死于何地! 紧接着便是观众此起彼伏的骂声,当中还夹杂关老生高旷的一句唱词——贱妇不识抬举。 她气得脸色铁青,浑身更是颤抖不止,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唐松年把自己安置在此处的险恶用心,是要让自己亲耳听着百姓对荀氏皇族的痛骂。 「你、你们信口雌黄!你们……」她双目怒睁,指着好整以暇的唐松年气得脸都有几分狰狞了。 唐松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眸,见状轻捊着短须缓缓地道:「此套戏虽经过艺术加工,可对你荀氏皇室的刻画却是取材自真人,令尊在位期间,贪酒色、施暴政、远忠良,近小人,使得江山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戏中哪一句是骂错了他?」 「常言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荀氏一族早就招至天怒人怨,气数已尽,赵氏顺天而为,平天下,抚万民,乃属天道。偏你们要逆天而行,如今沦落到此下场亦不过是咎由自取。」 「如今唐某不过是让你多听多回忆,想想你荀氏皇室曾经造下的那些罪孽!」唐松年冷笑一声,轻拂了拂袍角,慢条斯理地又道,「公主殿下放心,此处可以清楚地听到外头一举一动,却不会把屋里的半点声响传到外头去。」 「你所居的此处,乃是朝廷在你朝康王府旧址新建的畅听楼,汇聚民间最好的戏班子,每日向万民免费上演一场好戏,年年月月永不落空。戏本通古今,以史为鉴,借史以此达到警示百官、教化万民之目的,雅俗共赏,利于广泛传播,相信不出三个月,整个中原地区的百姓便会再度忆起你荀氏皇族。」 「你、你、你!」芳宜整张脸气得扭曲,额上青筋都跳了起来,眼中含着刻骨的仇恨,只恨不得扑过来生啖其肉。 唐松年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唐某另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公主殿下听戏了!」 说完,背着手,踱着方步出了屋子,听着身后铁门落锁的响声,他捊了捊短须,暗道:「宝丫与勉哥儿合作的这出戏本写得极好,尤其是勉哥儿,让他只在户部虚挂个头衔挣银子有些可惜了,应该再让他负责畅听楼今后的戏本才是。」 正在书房认命地敲着算盘的唐淮勉突然觉得背脊一凉,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揉了揉鼻子,并不在意,只美美地想着。 此番大赚了一笔,足以向陛下大舅子交待了,他也能趁机休息一阵子。嗯,这一回不如寻个合适的时间,带着五公主到外头散散心,增进增进夫妻感情。 他越想越美,敲着算盘的动作愈发快速了。 唐筠瑶坐在畅听楼为达官贵人设置的小包间,望着台上正上演的一曲悲欢离合,听着曲中人物一声声发人深省摧心肝的控诉,再听着台下观众对戏中反派人物的句句咒骂,心情甚好,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此番试演的效果出乎她意料的好,也不枉她花了那般多心思挑选最好的戏班子,也不枉免谈居士修稿数十回,更不枉戏班子日以继夜地苦练。 「这便是岳父大人和你一直在计划之事?」贺绍廷坐在她的身边,好笑地问。 「不关我的事,是爹爹想的主意。」唐筠瑶冲他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看起来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贺绍廷低低地笑了起来。 主意或许是岳父大人想到的,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是身边的小妻子。那位前朝的庆平长公主,一心一意想要光复荀氏江山,可日后她每日每夜听到的都是荀氏皇族曾经作的恶事,百姓对荀氏皇族恨之入骨的痛骂,这样的滋味,真真可谓生不如死。 「自古以来悲剧更能触动人心,而男女间的悲欢离合却能流传更广,百姓可能记不得哪个皇帝施行的暴政,但他们一定记得哪一对苦命鸳鸯被无道昏君生生打散。」 唐筠瑶愈发得意地抿出了腮边的小梨涡。 今日上演的便是这样一出爱情悲剧,一对男女相识于微时,相互扶持着经历无数风浪,男的胸怀天下,一心报效朝廷,而他最终也达成所愿,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驱外敌,平天下。可惜功成名就之时,等待着他的却不是封妻荫子,而是相知相许的妻子为保贞节自刎御前。 第38章 虽然她看到这戏本时总觉得有点刻意制造悲剧,不过这不要紧,免谈居士的话本虽然骂者居多,可看的人也更多,相信他头一回写的戏本也免不得这个结局。 可那又怎样呢?百姓可不懂这些弯弯道道,他们只知道无道昏君贪图女主角美色,意图奸淫,女主角贞烈自刎,生生让恩爱夫妻天人永隔,一心报效朝廷的将军竟然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从中也进一步说明了追随明主的重要性。 看着小妻子洋洋得意的小模样,贺绍廷哑然失笑,轻戳了戳她脸上那甜蜜的小梨涡,引来对方一记娇嗔。 一直到戏台上的戏落幕,唐筠瑶还能听到陆续散去的观众那忿忿的咒骂,而后望向某个房间的窗口,嘴角微弯,心情却是愈发的好。 贺绍廷笑睨着她,眼中溢满着柔情蜜意。 待楼下的人群渐渐散去,他起身,牵着唐筠瑶的手正要起身离开,忽地听到门外传来蓝淳和一名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哎姑娘你不能随便进来,这里……」 「让开!」 紧接着房门便让人从外头推开,唐筠瑶抬眸望去,看到了闯进来的杜杏嫦。 杜杏嫦脸色带着几分焦躁,许是没有想到会与骤然撞入他们的视线,明显呆了呆,结结巴巴地唤:「贺……哥哥。」 唐筠瑶倒是有些意外地望着她,见她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与当年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这几年她一直没有再见过杜杏嫦,实际上,自从冯维亮一事事发后,云氏与杜杏嫦母女几乎绝迹于京中各个社交场合,而唐筠瑶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关注镇远将军府之事。 贺绍廷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杜姑娘,烦请借过,我们夫妻二人要回府去了。」她正好挡着门,唐筠瑶无奈地道。 杜杏嫦却没有理会她,一脸复杂地望着贺绍廷。 「你有事?」贺绍廷眉头皱得更紧,神情已经隐隐有几分不悦。 杜杏嫦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是轻咬着唇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倏地转身跑掉了。 唐筠瑶看得一脸莫名,这姑娘突然要闯进来,什么也没有说便跑开,所以她来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的? 「回去吧!」贺绍廷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着,仿佛半点也没有被打扰。 唐筠瑶冲他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改日回娘家看望先后有孕的五公主与韦映竹时,随口提到了杜杏嫦。 「月前我也曾见过她一面,看得出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因为她爹娘之事,再加上如今镇远将军府早已大不如前,连带着她的亲事也有些不顺。家世好的人家瞧不上她,主动来求亲的又入不得杜夫人的眼,故而亲事一拖再拖。」 「尤其是早前镇远将军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传开后,她的亲事便愈发艰难了。前些日我还听说镇远将军想要休妻,若是真的话,她那日找上你们,许是希望妹夫可以出面劝下镇远将军,最终没有开口,想来心中有愧之故。」 韦映竹叹息着道。 「如此看来,这位杜姑娘还算有些羞耻之心,不至于像她的爹娘那般。」五公主捏了块点心送进口中,懒洋洋地道。 一会儿又叮嘱唐筠瑶:「你可不能掺和杜家那些事,也不准小贺妹夫插手,管他们家闹成哪样,都不与你们相干。」 唐筠瑶笑着回答:「放心,我又不是那等爱管闲事瞎操心之人,自然不会插手别人家之事。」 诚如韦映竹所说的那般,杜杏嫦当日找上贺绍廷,确是希望他可以劝下杜诚忠,让他莫要休弃自己的娘亲云氏,可当她看到那对携手站立于眼前的璧人,想到杜诚忠曾经对他们母子做过之事,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从畅听楼里跑了出来,茫然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耳边听到的尽是看完戏的百姓对戏中反派的咒骂,听着听着,她便觉得这些话骂的像是她的亲爹。 这些年,家不成家,爹爹沉迷酒色,稍有不顺便是冲娘亲一顿大骂,又或是跑到兄长处一顿拳打脚踢,她由最初的哀求,慢慢变得麻木,一眨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不敢再见曾经的闺中姐妹,不敢再见任何外人,怕看到那些不耻的目光,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她的家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亦然。 「你去哪里了?你快去求求你爹,让他回心转意,快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府里,才刚进门便被云氏一把扯住了手臂。 她沉默地望着眼前瘦得颧骨突出,瞧着甚至有几分刻薄的妇人,想要从她脸上寻找当年那个端庄温柔的娘亲的熟悉感,可是她失望了。 「爹这些年如此待你,分开不好么?为何还要留……」 第39章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挨了云氏一巴掌,随即便听到云氏气急败坏地道,「你懂什么?!一旦被休弃,我便会一无所有,我花费了那般多的心思,才得到这府里的一切,我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一会儿又哀声道:「嫦儿,你帮娘去求求你爹,娘若是被休弃,你的名声也会受累,将来还能议得了什么好亲事!」 杜杏嫦捂着被打的半边脸,闻言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娘以为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名声么?」 见云氏柳眉倒竖似乎又要骂,她淡淡地道:「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劝下爹爹。」 「那就好那就好,你爹最疼的便是你,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云氏这才觉得欢喜。 杜杏嫦只觉得悲哀。 前些年娘还会为了兄长而和爹爹闹得天翻地覆,可自从爹爹打定主意要休妻后,她的态度便转变了,开始服软,开始讨好,却再不曾提过至今生不如死的兄长半句。 骨肉亲情,在切身利益跟前,竟是变得那般脆弱。 过得几日,唐筠瑶便听闻镇远将军将为独女招赘的消息,一时愕然,不过转念一想,这确是杜诚忠想要传承杜家香火的最好法子。 这一日是宫中胡丽妃生辰,也不知她是如何哄得了皇帝的同意,竟在宫中设下百花盛宴,邀请各府夫人进宫参宴,场面之盛大,直逼皇后的千秋礼。 唐筠瑶却不觉得意外,毕竟这样的百花盛宴,这位胡丽妃上辈子也举办过。如今看来,这辈子的这位胡丽妃,照样是一进宫便牢牢地抓住了皇帝的欢心,宠冠后宫,逼得皇后梁毓嫣也不得不一再避让她的锋芒。 如今后宫当中,论宠爱,这位丽妃娘娘自然是头一份,无一敢与她争锋,景昌帝一个月中除去初一十五这两天固定要归皇后的日子外,其余时候多是宿在丽妃宫中。 唐筠瑶坐在宫中软轿里,不经意间,她望向轿外,却发现这条路并不是通往百花盛宴举行之处蕴芳园,顿时便警惕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拔下发髻上的金钗,牢牢地握在手里,一直到软轿停了下来,她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贺夫人。」 她掀帘下轿,一下子便看到了站在跟前的一名宫装丽人,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不久前从美人升至婕妤的许汀琬。 「婕妤娘娘这是何意?」她冷下脸。 「贺夫人莫要恼,我也是一番好意,特意请了夫人来,是想要给夫人提个醒,免得夫人等会中了圈套还不自知。」许汀琬一脸‘我也是好意’的表情。 唐筠瑶秀眉微蹙,却是不动声色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许汀琬见她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与自己想像中的惊慌大相径庭,隐隐有几分失望,不过她也不敢耽误时间,唯有直接道:「夫人可知,因为陛下对你的心思,你已经同时招了皇后娘娘和丽妃娘娘的嫉恨,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 唐筠瑶微怔,却又有点儿好笑。 陛下对她的心思?陛下能对她有什么心思?她从来不曾在他眼中看到半分对自己的男女之情,他们之间更是清清白白,并无半分不可对人言之事。 而这几年来,尤其是赵元佑成婚后,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便是偶尔见到,身边也是有一大帮人在场,不过是依足规矩见礼而已,又能有什么能让皇后与丽妃误会,甚至嫉恨的? 「……此番丽妃举行百花盛宴,皇后娘娘便打算以你作筏对付丽妃,以让丽妃失宠于陛下,而丽妃因为对你的嫉恨,必定也会处处针对,如此正好便入了皇后娘娘的局。」 「故而这一局,皇后娘娘是稳操胜券,夫人纵然全身而退,必定名声受损。」 唐筠瑶平静地道:「如此,妾身便多谢婕妤娘娘一番好意了,只是相比稍候会出现的麻烦,妾身此刻更想知道婕妤娘娘的目的。毕竟,妾身与娘娘素无交情,娘娘此番突然示好,妾身难免有些不安。」 「我也不怕老实告诉夫人,夫人虽然出身高贵,背靠唐贺两府,可是同时得罪了后宫最有权势的两人,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可世上哪有千日防贼之理,夫人与其日后战战兢兢,倒不如与我合作。我与她们二人不同,她们既想要权势又想要陛下的心,而我,只要权势,更不会在意陛下心中有谁!」 「而且,我身后并无他人,日后还得处处依仗夫人扶持,若是有朝一日得享江山,有生之年必然保唐贺两府富贵。」许汀琬自信满满地表明了心中打算。 唐筠瑶这下终于明白了,气极反笑。 「多谢婕妤娘娘一番好意,娘娘若无他事,妾身便告退了。」她甚至懒得回应她此番话,粗粗行了礼便要告退,只走出几步便又回过身,望入许汀琬有几分阴沉的脸色,缓缓地道。 第40章 「本来我不愿多事的,不过看在你姓许的份上,我便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小瞧了你的对手,也不要高看了自己。」 梁毓嫣与胡燕仪再笨,也绝对不可能为了‘陛下可能会对自己的心思’,而不惜与唐贺两府作对,给她们及她们的家族招来如此强劲的敌人。 勋贵大家出身的姑娘,能被送进宫来,再怎么被情爱冲昏了头,这一点理智还是有的。 故而她很肯定,这个局对付的不是自己,而是自以为可以得占渔翁之利的许汀琬。而下局之人也不会是皇后,而是胡丽妃。 像许汀琬这样愚蠢而不自知的女子,若不是因为她与言妩的表姐妹关系,以及和上辈子的自己同为‘棋子’的命运,她真的不想多事。 许汀琬的脸色终于变了。 唐筠瑶没有再理会她,反正她对宫里熟悉得很,便是没有人带路,她也照样可以走得到蕴芳园。 哪里想到她才转过一处假山石,便见靖国公夫人从路的另一边走了出来,正含笑地望着自己。 「夫人。」她快走出几步上前见礼。 靖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和地道:「难得遇着,不如便陪我走几步?」 「夫人有命,莫敢不从。」唐筠瑶笑着回答。 靖国公夫人轻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依然拉着她缓步前行。 「你方才与许婕妤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走出一段距离,靖国公夫人才叹息着道。 唐筠瑶也不意外,从方才遇到她的地方,以及她提出要自己陪她走几步,她便知道靖国公夫人必是把她和许汀琬的话听了个分明,并且也有话想与自己说。 「你是个聪明孩子,看事情也看得通透,毓嫣若有你一半聪明,我也就放心了。」 唐筠瑶但笑不语,只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筠瑶觉得,方才许婕妤之言,有几句真,有几句假?」终于,她听到靖国公夫人问自己。 「不敢瞒夫人,其实,我并不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我不过朝廷命妇,后宫之事与我毫不相干。皇后娘娘幼承庭训,又有夫人看顾提点,自然不会轻易被小人所蒙蔽。」唐筠瑶嘴角噙着笑意,温声回答。 靖国公夫人深深地望着她,良久,脸上也扬起了温和的笑容,疼爱地再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是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家常。 唐筠瑶自然随她,陪着她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一直到分岔之路,看到有凤藻宫的宫娥过来,迎着靖国公夫人便要往凤藻宫去。 「你着人引贺夫人往蕴芳园,莫要怠慢。」她听到靖国公夫人吩咐那名宫娥。 那宫娥恭身应着,自去安排。 「待我向令堂问声好。」临别时,靖国公夫人含笑道。 唐筠瑶笑着应下,待看到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跟着前来引路的宫娥往蕴芳园而去。 凤藻宫内,梁毓嫣正在与嘉平县主说着话,听到宫女回禀靖国公夫人到了,忙让人请了进来。 「舅母。」她快步走下玉阶,扶住向她行国礼的靖国公夫人。 嘉平县主亦忙上前来见礼。 落了座后,靖国公夫人便望着嘉平县主道:「妾身与皇后娘娘有几句话要说,县主可否回避?」 嘉平县主顿时尴尬得不行,忙起身告辞。 梁毓嫣甚少见向来温和的舅母如此不留情面,一时心中不解。 「娘娘的心情瞧来甚是不错,却是不知有何好事?」靖国公夫人直接便问。 梁毓嫣心中一突,正想要寻个理由蒙混过去,可靖国公夫人却根本不听她的,径自道:「也是,眼看着一直与自己作对之人将要自寻死路,娘娘又怎会不高兴呢!」 梁毓嫣下意识地否认:「舅母是打哪听来的这些混话,本宫又……」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说的话是真是假,难不成还能骗得过我去?我只是不曾想到你如此糊涂,竟然把贺夫人也牵扯进来,以致如今被人利用了尚且不自知!」靖国公夫人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舅、舅母,本宫、本宫……从来没有对唐筠瑶做什么,本宫只是……」梁毓嫣想要解释几句,可却被她打断了。 「你确是没有要对贺夫人做什么,你只是算计让胡丽妃对她做什么。」 「你自己以为陛下对贺夫人另怀心思,心中存了疙瘩,却又因顾忌唐贺两府不敢对她做什么,恰好胡丽妃得宠压在你头上,且她平日行事嚣张跋扈,你便故意将陛下对贺夫人的心思泄露给丽妃,只待丽妃心中嫉恨而对贺夫人出手,你再将丽妃之举捅到陛下跟前,如此一来,陛下必定不会轻饶了丽妃,而你则除去一个死敌。」 「你自以为聪明,将一切算得极好,却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番心思却被人瞧得分明!」 第41章 「你当真以为那胡丽妃是那等骄纵嚣张不懂分寸的无知女子?你只看到她表面的跋扈,却不看看她的跋扈,全然是在陛下容许的范围之内,从不曾越界分毫!」靖国公夫人越说越气,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你把聪明人当傻子,却把傻子当作聪明人,全然不知自己在聪明人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那嘉平县主当年故意挑拨唐淮周与韦家姑娘的关系,结果被唐淮周直接将她那番挑拨之言捅到她夫君跟前,蔡家再怎么势微,可也容不得一个对别的男人生了心思的不贞妇人,若不是郡王父子从中施压,那嘉平县主早就被休回了娘家。」 「这样一个同时遭了夫家、娘家厌弃,又对唐家人怀有怨恨的女子,你却视她如亲信心腹,处处抬举她,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梁毓嫣脸色都变了,急急道:「舅母,本宫不知道她……」 「够了,你不必再解释!」靖国公夫人再度打断她的话,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乃国母,理应母仪天下,丽妃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宫中嫔妃,陛下乃是有道之君,决计不会行那等宠妾灭妻之事。」 「再者,只要你不犯下无可饶恕之罪,就凭你是先帝先皇后亲指的豫王妃,陛下也绝对不会动摇你的皇后之位。你视贺夫人为心中刺,焉知她的父亲唐大人却是你稳坐中宫的最有力靠山!」 梁毓嫣呼吸一窒,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日她确是怀着一种看好戏的目的,等着胡丽妃自寻死路,等着看看陛下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宠妃知晓又会有什么反应。 靖国公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失望,可她能说的也只有这般多,到底不是亲生女儿,有些界限却是不可僭越。 她想,若是当年她拼力阻止她嫁入王府便好了,这样的话也能少操些心。 正在此时,一名宫娥急急地走了进来,却在看到靖国公夫人也在时及时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有话且说便是,舅母不是外人。」梁毓嫣定定神,苦笑地道。 事到如今,在舅母跟前,她还能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回娘娘,许婕妤被蜂蜇伤了脸。」那宫娥低声禀道。 「许婕妤?」梁毓嫣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出。 靖国公夫人一听便明白了,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倒是个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肠的。」 梁毓嫣却有点儿糊涂:「舅母,这是怎么回事?」 靖国公夫人愈发的恨铁不成钢:「你养了一头白眼狼却不自知,险些做了别人的踏脚石!只怕关于陛下对贺夫人有那等心思这些话,你也是从她那里得知的吧?」 梁毓嫣脸色一白。 靖国公夫人却不理会,恨恨地又道:「你以为今日胡丽妃会算计贺夫人,却不知她的真正目标却是许婕妤,也亏得那许婕妤是个狠得下心的,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自救。」 「女子最重容貌,她却连这个都狠得下心去,可见此女心肠之硬,已经远超你想像。」 靖国公夫人叹息着,看着仍旧有几分糊涂的梁毓嫣,顿时再没有了详说的兴致,只淡淡地道:「日后你且一心一意尽着皇后之职责,其余之事莫要多作理会便是。你只要记得自己是大齐的皇后,是先皇亲指的陛下发妻,只要不作死,谁也不敢动你。」 梁毓嫣轻咬着唇瓣,垂眸低声回答:「舅母的话,本宫都记住了。」 靖国公夫人见她一如既往地乖巧应下,只是并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可是却没有心思再多作理会。 该说的该劝的她都已经做了,若是她再想不明白执意而为,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而此时的唐筠瑶则被胡丽妃亲热地拉着说话,看着眼前个千娇百媚,一颦一笑俱是风情的明艳女子,她心是一阵感叹。 单论容貌,胡燕仪并不见得比梁毓嫣出色多少,可她就是有法子把陛下抓得牢牢的,教梁毓嫣一次又一次在她手上栽跟斗。 有宫娥匆匆过来,对着胡燕仪一阵耳语,她看到胡燕仪脸色似乎变了变,只是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暗暗猜测着大概许汀琬反应过来迅速做了应对。 她不知道胡燕仪此番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只是看到嘉平县主跟在梁毓嫣身后过来时挑了挑眉,确是有几分意外。 原来竟是搭上了皇后…… 不过瞧着梁毓嫣眉宇间隐隐的几分不耐,看得出心中不喜,以致嘉平县主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早前听闻五皇妹孕期胃口不好,本宫心中甚是挂虑,着太医开的方子,不知五皇妹用过之后可好了些?」一番见礼之后,梁毓嫣脸上已经瞧不出半点异样,含笑问唐筠瑶。 第42章 「劳娘娘挂念,三嫂她如今胃口却是极好,多亏了娘娘体恤。」唐筠瑶笑着回答,神情语气尽是感激之意。 「如此本宫与陛下也就放心了。」 胡丽妃假装酸溜溜地道:「都说皇后娘娘与静安五公主殿下姑嫂情深,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真真是让人羡慕。」 「五皇妹既喊了本宫一声嫂嫂,本宫自然要把她当作亲妹妹,倒是让丽妃见笑了。」 唐筠瑶端过茶盏坐在一边,看着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俱是绵里藏针一般,只当是看了一场好戏。 「许些日子不见,筠瑶妹妹还是那般明艳动人。」嘉平县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皮笑肉不笑地道。 「劳县主惦记。许些日子不见,县主的腰板似乎直了不少。」唐筠瑶笑盈盈地回了句。 嘉平县主脸色一僵,顿时大怒,恨恨地瞪着她,只是到底有所顾忌不敢拿她怎样。 「县主与其在此平添恼怒,不如到皇后娘娘身边好生侍候,我瞧着娘娘似乎对县主有些不满,县主若是不抓紧这根浮木,只怕日后日子更不好过了。」唐筠瑶好心地提醒。 嘉平县主脸色愈发难看,可想到方才梁毓嫣突然对她的冷淡,到底不敢耽搁,遂急急又朝着正与一名妇人说话的梁毓嫣走去。 唐筠瑶啜饮了一口茶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满园的衣香鬓影,最后将视线落在均是笑不及眼底,针锋相对不肯退让的梁毓嫣与胡燕仪身上,又想到不知采取了什么自救措施逃过一劫的许汀琬,突然觉得颇为无趣。 上辈子,她也是后宫当中这些针锋相对的女子中的一员,为着各种目的,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欲阻碍自己往上爬的对手,费尽心思争夺龙椅上那人的注意。 曾经她觉得那些日子并无甚不好,她享受将敌手踩入泥里的快感,享受后宫众女又恨又怕的表情,享受皇帝在她刻意的引诱下逐渐迷恋的眼神。 可如今想来,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趣。 她想,或许这辈子她真的被唐府的蜜罐养废了,养得毫无进取之心,养得只想享受被人呵护在怀的幸福。 走出宫门那一刻,她看到马车旁正说着话的两道熟悉身影,脸上瞬间便扬起了笑容。 那两人听到脚步声望了过来,她快走几步,看着唐松年微扬的眉梢,想到日前从兄长处听来的话,突然起了促狭心思:「原来是爹爹,许些日子不见,我瞧着爹爹仿佛清减了些许,虽说书房清冷,可一应之物俱全,想来不致于孤枕难眠,爹爹又何必忧心呢!」 唐松年面不改色:「劳宝丫惦记。」 顿了顿,又一脸关切语重心长地道:「听闻日前女婿突然腹痛,为父甚是挂虑,特意向宫中太医求来一秘方,日后宝丫便能安心下厨,永无后顾之忧。」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劳爹爹挂虑。」 父女俩均是笑得一脸温和,贺绍廷假装不知,背着手望着湛蓝的天。 啊,今日天气可真好啊!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心里却在吐槽着。 老头子就是死要面子,这会儿笑得自在温和又坦然,回到家中还不定怎么到娘亲跟前装可怜扮委屈呢! 装,让你继续装! 唐松年轻捊着短须,嘴角噙笑,望向她的眼神慈爱又温和。 坏丫头就是坏丫头,总是想要看当爹的笑话。只不过,老子的笑话也是这般容易看到的? 贺绍廷瞥一眼均是笑眯眯的父女俩,拢嘴佯咳一声,勉强掩饰住脸上的笑意,提醒道:「岳父,宝丫,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我要去看望嫂嫂。」唐筠瑶率先便道。 韦映竹和五公主如今都怀着唐府的新一辈,她心里也是记挂得很。另一层,也是想要沾一沾孕妇的福气,希望自己也能早日孕育孩儿。 「如此也好,我也许久未见周哥儿和勉哥儿了。」贺绍廷接了话。 春闱在即,唐淮周正专心备考,算起来他也确是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至于唐淮勉,近段时间也不知又在忙着什么生意,听闻忙得脚不沾地,三天两头往外跑,轻易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也亏得五公主心宽,林氏等人对她又是关怀备至,故而纵是怀着身孕,对夫君总是不着家也并无半分怨言,让林氏暗暗松口气之余,也庆幸自家此番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才娶得这么一个尊贵无比却又好性子的儿媳妇。 既然都是回唐府,自然顺路,贺绍廷先把自家夫人扶上了马车,又欲搀扶泰山大人上轿,却被唐松年嫌弃地推开。 「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哪里需要人扶。」 贺绍廷好脾气地笑了笑,只还是虚扶着他,一直看着他上了轿才翻身上了马。 第43章 唐筠瑶轻轻放下窗帘,嘴角微微上扬,想到方才唐松年明明脸上尽是嫌弃之色,可是神情分明对贺绍廷那举动满意得很,愈发觉得好笑。 死要面子又口是心非的老头子! 待回到了唐府,迎面便见早前刚提拔上来的管家恭敬地迎了上前招呼,唐筠瑶望向他的身后,便看到一张记忆中有几分熟悉的脸,一怔之下,那人便已经快步朝着唐松年而来,恭敬地唤:「先生!」 先生?她愣住了。 就这么一怔忪间,那人又朝着她与贺绍廷转了过来:「贺将军,贺夫人!」 唐筠瑶细一打量,突然间脑中灵光一现,下意识便笑着道:「原来是崔大人。」 她应得自然,却听得一旁的唐松年心口没来由地一紧,不自禁地望向唐筠瑶,见她脸上已经扬起了面对外人时的端庄得体笑容,突然觉得额角有点钝钝的痛。 他揉了揉额角,待觉得那股痛楚稍缓和后,这才定定神,朝着女儿道:「好了,去看你娘和嫂嫂吧!我与绍廷还有几句话要说。」 唐筠瑶笑着应下,带着蓝淳往后院寻阮氏和韦映竹。 也是巧了,此时的韦映竹与五公主都在阮氏屋里说着话,听到她进来,五公主便取笑道:「我道是哪个呢,原来是贺夫人回来了。」 唐筠瑶美滋滋地回了句:「好说好说,好一阵子不见,三嫂嫂气色瞧着颇好,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给我生个大胖外甥了。」 五公主被她这声三嫂嫂叫得通体舒畅,同样笑眯眯地道:「好说好说。」 阮氏与韦映竹婆媳被两人逗得忍不住直笑,唐筠瑶顺势在韦映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轻抚了抚,又抚了抚五公主的,笑道:「前不久哥哥和三哥还争着谁家的孩子先出来当哥哥姐姐呢!」 几乎是同时怀上的,将来哪个先落地还真不好说,唐淮周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自己叫了一辈子的三哥,将来儿子不定能替自己挽回一场。 唐淮勉自是不服气,哥哥的儿子当然还要是哥哥,这样才算符合常理才是。 两人谁也不服谁,为此还吵了好几回,也教唐筠瑶看了几回笑话。 阮氏等人自然也听闻了那两人幼稚的争执,五公主没好气地道:「他可不只是和四弟吵,每回归家都对着我这肚子嘟囔,让孩子一定要给他争口气。」 「有一回让母亲听见了,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了一顿,把他训得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说起夫君的糗事,五公主一点儿也不含糊,听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笑声中,唐筠瑶望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与自在,想到上辈子两度休夫我行我素,连赵元佑也拿她毫无办法的静安五公主,脸上的笑容多了些庆幸与释然。 她不知道上辈子的唐淮勉娶了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后来过得幸不幸福,更不知道在她死后,五公主可否又嫁了第三任夫君,只知道这两人可以在这辈子凑到一起真好。 「上回我让挽琴给你送去的调养方子可有一直在用?」阮氏搂过女儿,不放心地问。 「都在用着呢!」唐筠瑶依偎着她回答。 她还要调养好身子怀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呢,又怎么可能不乖乖服用。 阮氏这才放下心来。 书房内,唐松年一边翻着信函,一边对贺绍廷道:「今年国库渐渐开始有所富余,若是一直这般保持下去的话,相信不足三年,朝廷便可以再次对外用兵,收复前朝时被外敌占据的领土,这是先帝遗愿,也是陛下之愿、百官之愿,也是百姓之愿。这几年你也要抓紧练兵,千万莫要松懈。」 「是,绍廷自不敢有所松懈。」贺绍廷忙道。 这也是当年他答应过太宗皇帝之事,自然铭记在心。 「其他一切差事,我自会代你推去,你只需一心一意练好兵即可,无需让其他事分去心思。你需知道,未来将会到来的战事,咱们只许胜,不许败!」唐松年严肃地又道。 「岳父放心,绍廷必定倾力而为!」 唐松年点点头:「你如今手头上除练兵外的差事,能移交他人,我自会安排妥当,暂不宜移交的,你也要尽心尽力办好,务求有始有终。」 「是,谨遵岳父吩咐。」贺绍廷自无不可。 「好了,暂时没有其他事了,淮周在他的书房里,你去找他吧!」唐松年挥挥手便让他离开了。 贺绍廷起身告辞,自去寻唐淮周说话不表。 待贺绍廷离开后,唐松年便问起了一直在旁没有作声的崔卓光这几年在任上之事,听着对方事无巨细一一如实道来,他捊着短须频频点头。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留意着能办实事的年青一辈,慢慢提拔起来充入朝中,崔卓光便是这批年青一辈中尤为出色的一个,也是他最看好的一个。 第44章 唐淮周对此番的春闱是志在必得,可是愈是临近考试,他倒是淡定下来了,温书的时辰也相应地缩短,闲来不是在家中陪伴身怀六甲的妻子,便是到京中聚满了考生的茶楼酒肆以文会友。 可是随着有考生认出他是中书令唐松年之子后,考生们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他觉得无趣,便不愿再出去了。 贺绍廷来寻他的时候,他正冥思苦想着儿子或女儿的小名,虽然孩子的大名必是要留给他/她祖父起的,不过小名他这个当爹的倒是可以争取一番。 贺绍廷倚着门笑看着他一边翻书一边喃喃自语着,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羡慕。 不过转念一想,将来他和宝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一个身上流着他和深爱女子血脉的孩子,这种羡慕便也淡了几分。 「来了?」唐淮周察觉了他的到来,合上书卷道。 贺绍廷点了点头,抬腿迈了进去,拉了张椅子便坐下。 「我瞧你倒是自在得很,对此次春闱可有把握?」 「谈不上什么把握不把握,毕竟今科真正有才华者可不在少数,我也不过是尽力而为,成或不成便由不得我了。」唐淮周倒也看得开。 反正他都准备了这么多年,自问已经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结果并非他所能控制,自然便不会多执着于此。 「这倒也是,或许这便是常言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贺绍廷给自己倒了茶水,笑着道。 两人又闲言了一会儿,贺绍廷瞅准时辰便去接唐筠瑶准备回府,唐淮周自是和他一起。 贺绍廷夫妇只在唐府逗留了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开,临出门前,恰好又遇上同样告辞的崔卓光。 看着将到而立之年的崔卓光一口一个「先生」地唤着唐松年,神情是说不出的恭敬,唐筠瑶竟是生出一种有几分怀念之感。 崔卓光,上辈子老头子的得意门生,可是最终却折在她的手上,丢官入狱,也等于是折了老头子一条臂膀。 没想到这辈子她会在家里遇到前来拜访老头子的他。 算一算他如今这个时候还是知州之职,在众多朝廷官员当中暂且还显不出来。 唐松年捊须颔首,勉励了崔卓光几句,不经意间却看到了唐筠瑶脸上神情,怔了怔,额头上那股钝钝的痛楚又出现了。 「爹,我们回去了。」直到唐筠瑶清脆的嗓音响起,他才勉强压下那股异样的钝痛,清清嗓子嘱咐道,「路上小心。」 「哎。」唐筠瑶应下。 唐松年看着女儿女婿相携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了下去,浓眉紧皱。 宝丫对卓光的态度太奇怪了,就好像一早便识得似,而且…… 而且什么,他一时又说不出,只是心里突然会生出一种像被针扎中一般的尖锐痛楚,又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让他觉得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因为最近太累之故?」他皱着眉头,喃喃地说着。 唐筠瑶却不知道他的异样,回到府里便听下人禀报,说是严姑娘来了。 她一听便笑了,正欲问严姑娘现在何处,严小五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轻轻拉着她的袖子道:「瑶瑶你们回来了,让我好等。」 贺绍廷拍拍妻子的手背,柔声道:「你们说话,我先去书房处理些事。」 唐筠瑶应下,牵着严小五的手回到屋里,看着眼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可眼睛依旧清澈如同两潭清泉的姑娘,满意地笑了笑,替她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嗔道:「一日大似一日,来年就会及笄了,还像个孩子一般。」 严小五冲她甜甜地笑,眉眼弯弯,脸上尽是依赖之色。 「可等了许久?」她问。 「快半个时辰了,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回去了。」严小五往她身边蹭了蹭,撒娇地道。 唐筠瑶失笑,又问:「找我可有事?」 严小五点了点头,紧挨着她,有点儿闷闷不乐地道:「我爹要离京赴任了,我娘要跟着他去。」 严永业这几年一直在唐松年身边充任幕僚,唐松年见他虽非那等十分出色之人,但是却是个稳打稳扎的实干者,有心抬举他,便为他谋了个偏远小县的县令之职,也是存了让他继续历练之意。 严永业虽年过不惑,但却不曾放弃入仕之愿,如今见得偿所愿,自然大喜,郑重地谢过了唐松年,到吏部领了任职文书,择日便要离京赴任。 又因春闱将至,其长子年前便抵达京城备考,蒋氏虽不放心儿子,但同样更放心不下夫君,几经考虑之后,还是决定随夫前去赴任。 唐筠瑶知道严家的情况,闻言便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问:「那阿妩呢?是跟着你爹娘去,还是留在京里陪伴你的大哥大嫂?」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