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他百媚千娇》 第1页 [穿越重生] 《九千岁他百媚千娇》作者:美人娘【完结+番外】 文案: (疯批反派真太监x猫妖小皇后) (真太监!!!真太监!!) (救赎文主感情线,男主纯恶人不洗,女主没心没肺知道这是话本子世界,很废路人,较血腥,大家注意排雷) 他曾是活在地狱的鬼,是骯脏泥里的蛆,是面目可憎行尸走肉的一具杀戮机器。 她给他带来了体温,带来了名为满足,开心,想念这样属于人的温暖情感。 ——所以,谢谢你,带我回到这人世间。 第1章 千岁爷谢长临 安楚国,丞相府中。 「娘娘,司礼监来人了。」 「嗯。」 江妧已经对着镜子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脸,站起身的一瞬,那暗金色眸子迅速褪成了普通的黑色。 替宫里传话的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送来的都是后日封后大典需要准备的东西。 看着大箱子一箱一箱的往府里搬,装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江妧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反而觉得头很痛。 来凡间还没几天,为了做这劳什子皇后,她家门也出不去,蹲府里日日学宫中规矩,记没记住不说,打是真没少挨。 想她活了千把年,甚至谈不上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潇洒了大半生,如今倒叫这凡间的破规矩给难住了。 条条框框的有什么意思? 这也就罢了,丞相夫人那个便宜娘亲还不时跑来她耳边哭,哭的眼睛都肿了,念叨着进宫就是作孽。 江妧每次听着,弱小又无助的晃那脑袋上插着的步摇钗环,硬是没敢反驳。 进宫不可怕,作孽的是学规矩。 捱了几日,总算到了封后大典这天。 天上显祥云,整个安楚异常的热闹,真就一片盛世的假象。 「妧儿,你回来得急,你爹爹最近又太忙了,很多事情来不及和你说,你只要知道,我们一家都疼你的,只是迫不得已……」 「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丞相一家悲切的心情感染到了江妧,让她也体验了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离别之痛。 「呜呜呜,娘亲,几位哥哥,妧妧定会保护好自己的,也会努力在宫中争个一席之地,保家中平安。」 丞相夫人闻言,扑进大儿子怀里哭的更大声了,「你这傻妹妹连规矩都没学明白,还不知道进去能活几天,怪我啊以前都太娇纵着她了……」 江妧:「……」 出了门,江妧坐在那高且奢靡的凤舆上,又开始没心没肺起来,被巨大的阵仗包围在其中,好奇的打量着下面围观的百姓。 那些人粗布麻衣,大多神情淡漠,连小孩子脸上也都见不到笑容,隐约还能听见低低咒骂,说这天下要完了云云。 说最多的,自然还是宫里那位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宦了,说他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目无王法,只手遮天...... 可惜,江妧暂时没体会到他们的人间疾苦,没法带入一起哀嘆。 等凤舆进了皇宫,她跟打了鸡血似的,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起来。 当然,这鸡血很快就在一系列复杂庄重的仪式下被摧残殆尽,后半部分只知道跟着引礼女官进行肢体配合,万众瞩目下,她端着假笑,像极了没有感情的傀儡。 而且……身旁的少年皇帝是什么模样她不关心,要大赦天下什么的也跟她没关系。 那双乌黑的眸子不动声色的在文武百官身上搜寻着什么。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小脸逐渐有些焦灼起来。 丞相江文山站在文官的最前排,注意到了他家闺女的情绪。 一和江妧的目光对上,担心她是害怕,所以老神在在的递过去几个安抚的眼神。 这如今本该天下太平的盛世,却因皇帝年少,让奸宦当道,搞得朝廷一片混乱。 八年前,他对外宣称自己女儿死了,将这女儿藏在江南整整八年,就为了保她一个平安,可终究是没瞒过那死阉贼,竟将此事翻了出来。 他都许久没见小闺女了,一转眼就得入宫与虎为伴。 真是让人生气。 江妧对此眨了眨眼睛,勐然反应过来这人是她那只见过一两次的丞相爹,连忙扬起嘴角作回应,看得那老头差点失态得老泪纵横。 这时,皇帝像是欣赏够了自己新娶的皇后,总算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掌印怎的还没来?」 桓承的语气带了些许不满,却又不敢表露太多。 那张十七八岁的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属实是没什么帝王威严。 江妧眼尾余光扫了他一眼,稍稍凝神听声儿。 「回皇上,应是快到了。」 话音刚落,人群传来一阵轻唿。 江妧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面。 那位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九千岁谢长临,一袭绯红锦袍,皮肤带着病态的白,神情淡漠如神祇,闲庭漫步般走来,赏心悦目得像极了话本子里风华绝代的少年郎。 前提是,能忽略他身上绣着的仙鹤比皇帝身上的还张牙舞爪的话。 嗯…… 还有他手上提着的,一颗圆熘熘的脑袋。 江妧见到他的喜悦在看到那颗头的时候凝滞了一下。
第2页 这,这么生勐的吗? 「咱家来的迟了些,没耽误大典吧?」 他悠悠扫了眼那些惊恐,亦或是憎恶的神情,磁性低沉的声音好似在问「你今天吃饭了吗」一般自若。 都快结束了,你说呢? 桓承扯出一抹差强人意的笑,「来得正好,掌印,正等着你捧节出宫呢。」 像是没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一般,桓承只想尽快把这大典给了了。 「小事儿,荣庆,你去。」 谢长临不紧不慢的示意一旁小太监,自己则好以整暇的站在那。 江妧认出,前几日来家中送东西的就是这个荣庆。 谢长临明目张胆撂挑子,让桓承觉得心累且习惯,催促道,「也好,时辰不早了,快些结束吧。」 荣庆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走上前去,反而还站在谢长临身侧微微弓着身子,没有动作。 江妧看着谢长临,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一时走了神,连身边桓承骂了荣庆句什么她都没听清。 哦,是,狗奴才!反了你了! 谢长临突然将目光落到江妧身上,对上那双明亮乌黑的眸子时不动声色的顿了下,然后懒洋洋的扯了扯嘴角,「怕娘娘嫌噁心,咱家还特地让人洗了洗。」 看得出来是真的洗过了,那脑袋还在滴水呢。 江妧回神,真诚的笑了笑,「千岁真是贴心。」 众人:「……」 谢长临面不改色,「娘娘谬赞。」 他移开视线,轻描淡写骂了荣庆一句,「狗奴才,皇帝都叫你气着了,真能耐。」 「也罢,不如收拾收拾散了吧。」 散了?这么大个典礼这就散了? 文武百官包括桓承在内的谁不气的吹鬍子瞪眼? 嚣张!无耻!罔顾法纪! 荒唐!越来越荒唐! 谢长临嘴角扯出若有似无的弧度,「怎么?不散?」 「那咱家说点正事。」 「啪——」 那颗脑袋被他随手一丢,一路从长梯滚下去,最后头髮杂乱的停在了江文山的脚旁。 血肉模煳看不清面容的脸上,只有一双凸出来的眼睛仿佛在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江文山也是经歷过大风大浪了,只是微微急促的唿吸暴露了他从刚才到此刻愤怒不消的心情。 谢长临接过荣庆递来的白色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语调不变,「老东西,你的人,认得吧?」 江妧这才皱起眉头,凤袍下的手下意识捏成拳头,复杂的看向谢长临。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现在都想哭了。 她爹也跟谢长临有仇? 江丞相微微抬眼,中气十足,「掌印这是何意?」 谢长临『啧』了一声,微微提高了音量,「咱家今儿把话说明白了。」 「在朝堂上要参咱家的,尽管来,百本千本咱家都收着。」 「要是想相安无事,咱家也愿意陪诸位做做表面功夫,可手闲的在背地里找东厂西厂的麻烦,那咱家只会让你们更麻烦,听明白了?」 「司礼监里头还堆了百八十颗脑袋,各位都去认一认?不认的也没关系,大不了咱家抽些时间,一个一个上门收拾。」 第2章 没做功课? 他话一落,有人忍不住了,气愤填膺站出身来,「你目无……」 「啊——」 那人还没说出几个字,就被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箭快速刺穿了心脏。 他尸体一倒下,周边人慌忙散开,尤其是还没归顺谢长临的大臣们又气又恨,忠肝义胆肯发声的,接二连三血洒当场。 再抬眼一看,周遭已全是谢长临的人,瞬间将把偌大的皇城团团围住,整个过程不过顷刻间。 这架势,他就是要当场逼宫称皇都是轻松的。 这下,没人敢再当出头鸟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前些日子东厂西厂出了不少叛徒,因此死了不少人,叛徒当然是在场某部分人的杰作,谢长临今天就是来杀鸡儆猴的。 只是,了解点谢长临的老臣都知道,你当面和他作对他还能跟你掰扯几句,下黑手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你玩,从没闹出过这么大阵仗。 这次怕是真的踩到线了。 他才不会因为被塞了几个叛徒这么大张旗鼓,而是那些叛徒中,有不少是谢长临的自己人,是跟了他多年的「忠臣」,如今被几个老臣策反了,让他觉得很麻烦。 那些人的下场就绝对不是死在这的几个小臣可以比的了。 想必还在某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江妧已经惊呆了。 不是,这怎么,一上来死这么多人?还都是朝廷官员? 又看那少年皇帝,面色已是一片死灰。 「没意思,就这么几个敢出气儿的。」 「散了,荣庆,送娘娘回宫。」 谢长临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是真的觉得没意思,说完转身就走,一如来时的悠哉。 荣庆上前,欠身,伸出手臂,「娘娘,请。」 江文山这下彻底变了脸色,衣袍下的手握得发白。 谢长临这是在用江妧威胁他,从立后圣旨下来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软肋在这阉人手上。 还记得那天谢长临说,「老东西,好歹给她了个皇后之位,咱家够有诚意了。」
第3页 是啊,多有诚意。 自己女儿将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为随时可以拿出来替他去死的盾。 江妧抿着唇,看了眼面前的手,朝下面的江文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这才搭着荣庆离开。 走前还不忘了看谢长临修长的背影一眼。 长乐宫,是皇后寝宫,华丽奢靡。 宫人太监排列整齐跪拜,「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荣庆在一旁低垂着脑袋,声音清冽,「千岁爷说,娘娘有何不习惯的,都可以使唤人去司礼监禀告。」 「替本宫谢谢千岁。」 江妧说完,松开了手,他便往后退了一步,「奴才记下了。」 他走后,江妧让人起来,娘亲嘱咐的什么敲打啊赏赐啊都抛之脑后,什么都懒的说,带着自己的陪嫁丫头进了殿内。 反正都是司礼监的人,说什么不是白瞎? 「巧巧,传膳。」 折腾一天了,她真快饿死了。 「娘娘,这个时辰怕是来不及了,要不您先吃些点心垫垫?」 巧巧是江妧从小就伺候在身边的丫头,来之前更是恶补了宫中礼仪,丞相夫人要她时刻看着江妧,以免出了差错。 在这宫里,除了那位九千岁,谁要是不按规矩来,下场无一不是一个死字。 当下再心疼也不得不提醒了一下,「今夜……是娘娘的洞房花烛。」 「……」 江妧默了默,「先送些点心来吧。」 说完,她走到镜前,瞳孔有一瞬间变成了暗金色,很快就恢復正常,没人能捕捉到这个细枝末节。 没吃几块,江妧就任由宫人折腾她了,拆头髮,卸妆,再去沐浴更衣。 期间问了问皇帝的情况,知道他回去后就在宫里砸东西泄愤。 俗称无能狂怒。 泡在热池子里,江妧放松的吐了口气,看向旁边的几个丫头,年纪都不大的样子。 「你们都是司礼监的人?」 她们连忙表忠心,「回娘娘,原先是,今后是长乐宫的人,只听命于娘娘。」 江妧笑了笑,看上去终于温和了许多。 倒也不是她想摆脸色,实在是大典上她得挂着端庄的笑,脸都僵了。 接着她就打听了一下谢长临的事,话语间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 宫女们知道的当然也就是那些明面上能说的。 例如那司礼监,东厂西厂的能人高手有很多,具体怎么来的不得而知,但他们都唯九千岁马首是瞻。 谢长临是在他十五岁时净身进宫,如今二十四岁,在宫里九年了。 八年前领国余孽刺杀先皇,九千岁救了先皇立下大功,后得了圣心,被先皇封为司礼监掌印,那时他不过十六岁,已是十二监之首,没人知道他给先皇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年后先皇病逝,传位于七皇子桓承,但皇子年幼,年仅十岁,便命江丞相与司礼监掌印一同辅政。 这圣旨当时颇受争议,奈何先帝子嗣甚少,病的病,死的死,确实只有这么一位年幼皇子得以传位。 至于丞相和掌印,得先皇器重,各有才能,辅政的资格还是有的。 后面的情况江妧自己大概能想到。 新帝年幼,定会有人在暗中蠢蠢欲动,谢长临表面扮猪吃虎,实则手段强硬,暗中把西厂东厂收入了麾下,又先丞相一步把皇帝控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发展至今,朝中再难有人和他抗衡,可谢长临掌权之后不干人事,经常滥杀无辜,露出本就要天下大乱的真面目。 她的丞相老爹是两朝元老,御林军还在他手上,有实权,倒是能算一个劲敌。 江妧想着,最起码搞清楚了谢长临是最大反派,可她该如何自处,还得再看。 她不知道的是,这边还没问几句,就已经传到了谢长临那里。 彼时荣庆正伺候着谢长临洗手,一遍遍换着血水,一边说了皇后的事。 谢长临眼皮都不掀一下,轻嗤了一声,「江文山没给她做做功课?」 荣庆附和的笑笑,「可要叫宫人嘴巴闭紧些?」 「没空管她,赶紧将这几人拖下去餵狗。」 擦干手,谢长临看都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带着几人去了趟东厂。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隐约能听到树上传来的蝉鸣。 江妧在这时被送往了皇帝寝宫。 预料中的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桓承。 太监李德全神色忧虑,「请娘娘安,还未来得及差人去禀,方才皇上郁结攻心晕了过去,还未醒来,今夜怕是不能洞房花烛了。」 江妧佯装惊讶,询问了一下情况,还假惺惺的说可以留下来照顾。 谁知道李德全立马笑着应下。 ......还是多嘴了。 第3章 小皇帝这么能折腾? 擦汗时她给皇帝额头擦出了红印,拉被子时差点没给皇帝捂死,餵药更是一口没进嘴,药汁全流到了皇帝的脖颈间。 一通操作看得李德全心惊胆战,「娘娘,要不,奴才来吧……」 江妧不好意思的笑笑,「也好。」 又待了片刻,她才回了寝宫,本来今夜说什么都该伺候桓承的,奈何李德全怕她把人伺候死,只能让她先回去。
第4页 至于明早,桓承如果想发脾气就是另说了。 刚跨进长乐宫,江妧迫不及待的让人传膳,毫不夸张的说,再撑一会儿她怕是要两眼发昏。 用膳时嫌伺候的人太多,她挥挥手把人都赶出去,只留一个巧巧。 「陪我一天了,你肯定也饿坏了,快坐下一起吃吧。」 巧巧摇头,「娘娘,我们现在不比在江南了,处处要小心些,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现在没别人,谁知道呢,况且我让你吃的,谁敢说什么?」 巧巧坚持拒绝,她只能嘆气,「那你也出去吃些东西,我吃完就睡了你不用管我。」 她一走,江妧快速往嘴里塞了几口东西,边嚼边走到屏风后面,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司命?」 眼前凭空出现个束髮男人,看起来有些虚无缥缈。 「几天不见,这么虚了?」 江妧嬉笑着调侃道,「干嘛,特地来看看我?」 司命脸都黑了,「没大没小!你才虚了!」 「我又不能私自下凡,不就只能这样找你了?」 不等她回答,很是生气的骂道,「我施法有误你怎么不提醒我?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用法把皇帝搞病了,会反噬的你知不知道!」 好像要验证他所说的,江妧嘴角突然溢出猩红的血来。 司命急坏了,「还憋着?快吐出来呀姑奶奶!」 江妧的确是忍了好久了,从刚刚在干安殿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身体的不适了,一直撑到现在。 但她还是面不改色的把血咽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嘴,「问题不大。」 她反手把锅往司命头上一甩,「况且,要不是你给我安排的这个破身份,我至于吗?我是来帮恩人歷情劫的,又不是来给那小皇帝生儿育女的。」 司命摸了摸鼻子,「你这个身份很好接近你的恩人啊。」 说了多没意思啊,他就是要看看,自己这次的话本子多加了个局外人,能不能把水搅浑。 江妧瞪了他一眼,「来之前你就只塞了些话本子给我,还说恩人命格大煞,其他半点没透露,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 她一股脑的控诉,让司命愈发心虚,讪笑道,「别气,反正……你就做你想做的,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你不受命格约束,这点我够意思吧?」 「……这么说,我可以尽情调戏恩人接近恩人?」 「自然,你是他这次的情劫,你要做的就是让他爱上你。」 只要你能的话。 江妧想起什么,更加幽怨了,「恩人和我现在的爹是死对头,你这什么破设定?」 司命一本正经实则两眼望天,「你可以一边倒,也可以两边周旋,最好是后者,不过,随你开心,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会再显金瞳,不想提前回就得万事小心些。」 说完,他顿了顿,贴心的提醒了句,「你恩人这世不是好人,如有必要,你还是尽可能的护一护这安楚国中的百姓,别让你恩人杀孽太重。」 江妧沉吟了片刻,看他也不愿透露更多,便不再纠结,「知道了,那你走吧,看你都快虚没了。」 「嗯,加油。」司命笑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瞬消失不见。 他一走,江妧卸下一口气,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现在彻底成了凡体,反噬之痛比刚刚来的要勐烈,疼的她蜷缩在床上微微颤抖。 她本是淮南山下的一只三金瞳猫,修炼千年终于歷经雷劫,没熬过去正奄奄一息的时候,有个神祇一般的男人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竟让她一身妖骨化为仙骨,捱过了鬼门关。 彼时,她刚修成人型,浑浑噩噩间记下了那位恩人。 之后的几百年,她游走四海八荒也没找到那人是谁,直到遇见司命,从他口中得知,恩人是九重天上的人,最近准备下凡歷劫,这才赶紧自告奋勇的追着来了。 虽然代价有点高。 可今天见到谢长临,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就是他,没找错人…… 反噬之痛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把她折磨的浑身无力,最后虚脱到动弹不得。 巧巧来过一次,被她赶在了屏风外,说自己要睡了这才没人再进来。 只是外面的膳食也被撤走了,撤的很快。 迷迷煳煳睡到后半夜江妧就被饿醒了,骂骂咧咧的起来搭了件衣服走出去。 立马就有守夜太监来询问,听到她又要吃东西,匆匆跑去让小厨房安排。 这下江妧总算是吃饱喝足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 巧巧很早就带着两个宫女来催她起床,说待会儿要见宫妃,得梳妆准备。 江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叮嘱了一句,「别像昨天一样往脸上擦那么多粉,头饰也弄简单些。」 然后继续当木偶,头一点一点的,看得几个丫头哭笑不得。 深知皇后原本性子的巧巧快愁死了。 好在关键时候江妧没掉链子,听见宫妃们来了还知道要摆摆架子,说待会儿再出去,先晾一晾她们。 巧巧听完这番言论,神色一言难尽,微微附身到她耳边,「娘娘,您是皇后,需要端庄大气且温和宽厚,以免落人口舌说些不好听的。」 江妧一愣。 司命给的那话本子里不都是晚去的比较牛吗?怎么她就不能搞这一出?
第5页 「算了,那听你的。」巧巧总归比她靠谱些。 等她装扮整齐走进大殿的瞬间就感觉自己被满屋子的花给围了。 乖乖,人好多啊。 那小皇帝年纪轻轻就这么折腾? 粗略一看就有几十个人跪在下面,大多是些十五六岁的姑娘,稍长些的也就不到二十,各个长得如花似玉,那齐齐请安的声音清脆响亮。 「免礼,都坐吧。」 江妧嘴角挂着温和的淡笑,那张本显稚嫩的年轻脸庞被她周身的气场衬得稳重了几分。 「本宫……」 屁股落凳,刚启声又被打断,李德全来了,说皇帝刚醒,传她过去。 好不容易背下来的训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江妧心里在骂娘,面上不显,转场干安殿。 在干安殿门口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谢长临。 江妧的烦躁一扫而空,眼睛发亮,下意识就喊了声,「九千岁!」 第4章 你是这样的司命 谢长临停下,对上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眉头微不可查的一挑,眼神里就两个字:『有事?』 他今天穿的白色贴里锦衣,和昨天那套一样袖口有黑色束袖,可以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肩膀和胸前绣了仙鹤,形态不一,煞是好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吶…… 江妧笑弯了眸,「没事,我就想跟你打个招唿……」 谢长临淡漠的扯了扯嘴角,「娘娘进去吧,咱家还有事。」 江妧乖巧点头,笑意不减,「好,那我不打扰千岁了。」 她跟着李德全进殿,低眉顺眼的向桓承行了个礼。 桓承倚在榻上,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叫她起来后伸出手去,「皇后,昨夜委屈你了。」 江妧犹豫了一下,轻轻搭上去,然后顺势在他床边蹲坐下,「臣妾不委屈,皇上身子可好些了?」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还贴心的替他掖了掖。 桓承很受用,狭长的双眸紧紧盯着江妧。 那人虽然平时不干人事,但挑女人的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好,这次尤其。 他心情极好的扬了扬嘴角,俊秀的脸笑起来格外轻佻,「朕好多了,今夜就可以给皇后补上洞房花烛。」 ……大可不必。 「皇上先仔细着身子,臣妾不急。」 「朕急。」桓承又把手拿了出来,想去摸江妧的脸。 江妧微微往后一避,他也不恼,撑起了脑袋,又说,「不然现在也行?」 江妧耐着最后的性子敷衍道,「皇上猴急的晚上都等不到了吗?花烛夜自是要在晚上才有意义嘛。」 被她娇嗔一眼,桓承心里酥酥麻麻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应了声,「等得等得,朕听皇后的就是。」 李德全这时抬了药进来,江妧自告奋勇的接过药碗,在桓承露骨的注视下一下一下的餵着他吃药。 「皇上一直盯着臣妾做什么?」 江妧看也不看他的眼睛,语气也很正常,哪知这桓承是个色迷了心窍的,听在他耳朵里那简直叫一个娇滴滴,心肝儿颤。 「朕是觉得皇后贴心,喜爱的紧。」 「那皇上开心了,可能满足臣妾一个愿望?」 「皇后想要什么愿望?」 「臣妾想见爹爹。」 …… 江妧从干安殿出来,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小皇帝说好哄倒也好哄,就是色心太重,下次还是离他远些,不然很难不想骂他几句。 算了,虽说是个傀儡皇帝,那也还是皇帝,她在宫里现在还不如这个死小孩呢,骂不得骂不得。 她可是很懂规矩的。 江妧一路散着步回去,想看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可惜那位爷没碰上,倒是遇见了不少出来遛弯的宫妃,认脸都把她认得七荤八素,最后一个也没记住。 「下次还是不走路了,麻烦。」 巧巧轻笑了声,「娘娘可是累了?现在也可以换仪架的。」 「都快到了,不折腾了。」江妧嘆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九千岁是住哪个宫?」 「九千岁住在瞿宫,在司礼监那头单独的一座宫殿。」 江妧点头,心里打起了主意。 此时长乐宫里有位等着她的,正是荣庆那个白脸小太监。 江妧笑着走过去,「九千岁让你来的?」 「千岁爷让奴才带了教养嬷嬷,想请娘娘好好学学规矩。」 江妧:「……?」 脸有点疼。 她问巧巧,「本宫今儿哪里不合规矩了?」 巧巧有些自责,反应了片刻,「许是娘娘的自称……」 她今天在谢长临面前确实说了一个「我」字。 可扣心自问,她除了那句之后可没出错了好吧!和嫔妃交流她都一口一个「本宫」的。 谢长临就是找茬嘛。 江妧心很痛,饭都没胃口吃了。 「娘娘,少吃点儿,德全公公方才来传话,今夜要准备侍寝的。」 「这叫化悲愤为食慾!」她恨恨的又往嘴里塞了嘴肉,两个腮帮子鼓起来,看得教养嬷嬷一阵头痛。 「娘娘,用膳的规矩进宫前的教养嬷嬷没有教么?且食不言......」 江妧麻了。
第6页 至于侍寝,她暂时不担心。 昨天那反噬她可不是白受的,小皇帝起码还得病几天呢,没那么快有体力。 用完晚膳,江妧不想理那些所谓皇后该管的糟心事,自己倚在美人榻上翻出了司命给的话本子,她还没看多少,据说有几本还是他自己写的。 什么《霸道帝君爱上我》、《迷人的小桃妖》、《宫斗是怎样炼成的》等等。 品味简直奇奇怪怪。 不过司命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大概是想让她多学点东西,出发点还是值得鼓励……的。 「……」 在片刻的犹豫后,她还是伸出手,拿起了那本《睡了一个小太监》。 谢长临就是一个小太监...... 然后她就在良心强烈的谴责下,看了大半。 「娘娘,德全公公差人来说皇上方才又晕了,今夜不用侍寝,他还问娘娘,今夜可要去殿前侍候?」 彩春的突然到来让江妧做贼心虚的用手捂住了话本子,「好,本宫知道了,但伺候的活儿还是留给其他妹妹吧。」 「是,娘娘,那奴婢先退下了。」 好在彩春不比巧巧与她来的亲近,只是恭敬的低着头不会瞎打量她。 不然她一定会发现此时皇后娘娘的脸蛋子已经红到快滴血了。 手里这豪迈奔放的话本讲的可不是一个单纯的爱情故事,还丧心病狂的讲了两人具体是如何快活的,描写之细腻露骨…… 想到男主人公和谢长临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地方,江妧决定,再稍稍学习一下,就一下。 「阉人近女,每喜手抚口啮,紧张移时,至汗出即止……」 一直到最后的几页,江妧的瞳孔慢慢放大,差点把书丢出去…… 还他娘的附带春宫图! 原来……原来你是这样的司命!!! 第5章 本宫是来自荐枕席的 桓承醒来的时候又嚷着要见皇后,江妧酝酿找了好几个藉口打算拒绝,可看见来人是荣庆,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九千岁也在?」 「在的。」 「快!巧巧,快帮本宫瞧瞧,这支步摇好看还是那支……」 荣庆:「……」 他等了许久,忍不住提醒道,「娘娘,您若是再选一会儿口脂,千岁爷怕是都到西厂了。」 「好了好了。」江妧出来,已是和刚才那个打算装病的模样判若两人,衣服首饰全都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套,脸上的春风更是藏都藏不住。 荣庆低垂下眉眼,嘴角竟是露出一抹不可言说的轻笑。 江妧注意到,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欲盖弥彰道,「小荣子你久等了,本宫想着见皇上自当是要用心些的。」 小荣子:「是,奴才知道的。」 江妧:「……」 紧赶慢赶的到了干安殿,到门口的时候江妧还不忘了理一下鬓髮,然后端庄的走进去。 谢长临独自坐在棋盘前,听见声响眼睛都没抬一下。 桓承靠在床上,脸色难看。 看这样,小皇帝十有八九又挨了一顿教育。 「臣妾请陛下安。」 「起来。」桓承看向谢长临,忍着不郁,「掌印,皇后来了。」 江妧侧目,乖巧扬唇,「九千岁。」 谢长临不紧不慢的落下一子棋,「皇上说,娘娘想见江文山。」 这桓承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是。」 他这才看向江妧,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娘娘规矩可都学明白了?」 「……自然。」 「那咱家待会儿让人把凤印送去长乐宫,娘娘再好生学学如何管理后宫吧。」 江妧:「……」怎么又要学东西? 她认命的嘆息,安慰自己凤印起码是个好东西,「本宫定当尽心尽力。」 谢长临点头,「那明日便让江丞相进宫吧。」 「劳烦九千岁了。」 桓承见状,撇撇嘴,「掌印宫中没有棋盘吗?朕想与皇后说说话。」 能耐了,他敢赶谢长临了。 虽然语气略怂,甚至还有些卑微。 江妧心里笑了他一声,却见谢长临正好落的是最后一子。 他下完,懒洋洋的把手搭在腿上撑着脑袋,看了眼江妧又看了眼桓承,「帝后感情和睦,甚好。」 「今夜皇帝要是再晕,就请娘娘受累,主动些侍奉一二了。」 江妧:??? 这个侍奉……她听出了别的意思,而谢长临的眼神也告诉她。 没错,就是要她主动圆房!哪怕是『奸尸』! 桓承一听,冷哼了一声,「朕岂会连晕三日,掌印这是盼着朕死呢。」 谢长临『啧』了一声,「死之前先努努力留个种吧,不然咱家都不知道该换谁来当这个皇帝。」 他的确把换皇帝说得跟换菜一样轻松,把桓承气的脸色一白。 然后谢长临就心情不错的走了。 留下这对心情极不美丽的年轻帝后。 江妧烦躁得很,也不想和桓承做戏了,旁敲侧击催他上进一点,别来烦自己。 偏她声音软糯,桓承又刚好被谢长临气了一通,二话不说跟打了鸡血似的要去批奏摺,还非要拉着江妧一起去。 她藉口女人不能参政赶紧跑路。
第7页 嗯…… 反正都是些芝麻大小的屁事,不然就是一本接一本参谢长临的,重要的奏摺都在司礼监,谁也不会送到他这里来。 仔细想想桓承还是蛮可怜的。 不过江妧没空同情他,她该同情同情自己才是。 晌午时凤印真的送到了长乐宫,随之而来的是一大堆宫中事务,什么后宫的俸禄,各个职位的升降,甚至是后宫每一条性命,她现在都可以处理了,连皇帝都不太有资格插手的那种。 江妧突然开始羡慕起桓承来。 起码他没这么忙。 当然,谢长临肯定没有无缘无故就给她权利的理由,江妧不想深思,反倒是因为今天谢长临想催她侍寝的话让她心里非常不爽! 所以…… 天色渐暗的时候,江妧带着巧巧去了瞿宫方向。 巧巧早就帮她认好了路,很快就看到了目的地。 「娘娘,您当真要去找那九千岁?要不等明日老爷进宫了先与他商量商量吧?」巧巧一路都在纠结和听话之间徘徊。 不是想质疑江妧做的决定,只是觉得那个九千岁阴晴不定,又杀人如麻,万一娘娘进去…… 她光是想想都胆战心惊。 江妧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横竖不过一死,就算他想杀自己,也得顾虑一下她爹才是…… 她不怕!胆子不大怎么追心上人? 可不怕归不怕,她是真的很紧张啊! 躲着吸气吐气了几个来回后,她勐地被一个声音吓得跳了起来。 「娘娘可是迷路了?」 江妧见是荣庆,便拍着胸口,假装淡定,「本宫想找一下九千岁。」 「奴才去禀,娘娘请随奴才来。」 许是怕江妧看不清路,他还周到的伸出手腕给江妧搭着。 瞿宫从外面看并不觉得有多奢靡,可一进去里面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两层的阁楼,构造很像金銮殿,色调暗沉,又像是冬暖夏凉的,院内还有几颗桃树,住起来应是很舒服。 没见到有宫女,是清一色的太监在做活儿。 「娘娘稍等。」 荣庆上了楼去,不一会儿又下来,「娘娘请。」 然后他微微拦住巧巧,淡笑,「姐姐先去偏屋歇会儿吧。」 江妧踏着木梯上去,看到了那个正低着头写着什么的谢长临。 一阵清风拂过,他的墨发被微微带起。 那双淡漠的眸扫过来时,江妧觉得自己唿吸一窒,那种慌乱心跳的感觉又要把她淹没。 许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千岁,本宫是来,自荐枕席的。」 谢长临静静的看着她,手上动作停了。 只片刻,他重新低头,却没再写字,慢悠悠的把笔放下,语气依旧淡漠,「娘娘可打听过,原先想爬咱家床的女人不少,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江妧歪了歪脑袋,无辜的笑,「总听说千岁喜欢将尸体餵狗,那千岁对女人还是很温柔的,将她们都立了坟。」 说完,她眼里好像淬了星,「千岁,本宫也能有这般待遇吗?」 许是她声音如泉水一般,轻轻柔柔的钻进了谢长临的耳朵里。 他头一次没直接让人死在这儿。 「那就看娘娘的本事了。」 第6章 皇后,朕,可以 本事? 江妧来之前有做好心理准备,可还是想着看能不能先商量商量,毕竟自己狗屁不懂啊! 进宫前后嬷嬷都教过她如何侍寝,她那时觉得自己用不上,左耳进就右耳出了,还嫌没实物根本想像不出来。 难为她一只猫,连猫交配都没看过,哪知道人如何繁衍子嗣的? 况且谢长临如今又与寻常男子不同…… 江妧又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难以描述的话本子,目光落到谢长临白皙的手指上,脸顿时红的要滴血。 都说人间女子最重贞洁,男子若夺了女子的贞洁,便是要负起责任,若想谢长临日后一直护着她不让她侍寝,这一遭是如何也得经歷的。 而且凡间还有句话,『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 来都来了…… 谢长临没错过她眼中的类似于视死如归的情绪,似笑非笑的勾起了嘴角。 前些年,确实有不长眼的贴上来过,无非是为了权,亦或是走投无路了,自甘下贱来找他一介阉人。 那些女子,无一不是心里噁心得快吐出来了,面上要装作娇羞,却怎么也掩不住泄露出来的恐惧嫌弃,最后死的时候还瞪个眼珠子,跟见了鬼似的。 不知道这小皇后死的时候会不会稍微好看些。 江妧深深吸了口气,强制压下乱跳的胸口,缓缓抬步走进去,还不忘了把门关上。 屋里点着香,味道淡雅怡人。 谢长临半靠在椅子上,看着她慢慢蹲到了自己腿边,眼中无波无澜。 江妧伸手扯了扯他的玄衣袍,娇软着声音,「千岁,我不愿去御前侍寝,你收了我吧,以后我便是千岁的人……」 「娘娘规矩学狗肚子里去了?」 江妧:「我……本宫日后为千岁宽衣暖塌,可好?」 她说完,头顶悠悠传来一声轻嗤,「娘娘这意思,是甘愿当咱家这阉人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第8页 人都不能当了吗? 江妧咬了咬唇,「是。」 「可咱家瞧着,娘娘并未准备好。」 从谢长临的角度看去,那纤细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扭就能折碎。 是该说她胆子太大,还是对他谢长临这个人半点不了解? 江妧缓缓站起身,红着脸开始解衣裳。 只是刚动作,案上那修长的手就轻叩了两下桌子。 门立马被推开,江妧吓得用手捂住了胸口。 进来的是两个她没见过的小太监,低着头行礼,「千岁爷。」 「将娘娘打晕了送干安殿。」 江妧瞬间生无可恋,「不,不用打晕,本宫自己来……」 谢长临眸色幽深,语气阴冷了几分,「告诉老东西,此举,甚蠢。」 江妧顿悟,他以为自己是老爹让来的? 她没应声,只闷闷丢下一句,「本宫还会来的。」 说完便不管他有没有反应了,低着头朝外走去。 巧巧见她活着出来,可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可又看到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一时不敢多问。 一直到了干安殿门口,江妧无奈的看着他二人,「可以回去了吧?」 「奴才告退。」二人齐声,却只是退到了门的两边,并没有要回去復命的打算。 江妧咬牙切齿,这是要守她一夜? 愤愤的跟着李德全走进殿里,看到了还没到时间晕的桓承。 不对…… 江妧瞥眉,细细盯着桓承的胳膊和脑袋,「皇上,你这几根针……」 桓承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朕,没晕。」 江妧:「……」 他缓慢转动眼睛,看向江妧,「皇后,朕,可以。」 江妧:「……」 真想给他脑门来一下。 「德全公公,这是皇上自己找人来扎的?」 李德全半敢不敢的点了点头。 江妧嘴角一抽,走过去,在李德全惊恐的目光下利落的拔了桓承头上身上的那些针。 「皇上,这种吊命的法子才是真的叫人送命呀。」她温柔的笑着,「今夜皇上气色大好,想来是不会再晕的。」 桓承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缓了片刻,然后愤怒道,「皇后!你怎么敢!」 江妧无辜的眨了眨眼,「臣妾是为了皇上好。」 「娘娘,这这这……」李德全反应过来,急的匆匆跑出去让人传太医。 桓承缓了片刻,转过头,死死瞪着江妧,「皇后,你觉得朕没权力处置你是不是?!还是说,你也希望朕死?」 江妧敛了假笑,平静的坐到椅子上,「皇上现在还是别太生气的好,小心又气急攻心了。」 御医赶来,替桓承检查了一下,文邹邹的说了一堆江妧听不太懂的话,然后又走了。 桓承躺回了床上,表情已经缓和了些许,不死心的问,「皇后,朕刚刚问你话,你还没答。」 江妧默了一瞬,「没有人希望你死。」 「呵。」桓承觉得这话她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皇上好好想想,臣妾的爹,可一直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您再如何,都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无论别人怎么看你,都得好生敬着你。」 江妧知道,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傀儡,而自己看了几天,也觉得谢长临现在的权势有些过于吓人了,行事也毫无顾忌。 司命说恩人命格大煞,可大煞之人是撑不起这样的势运的,物极必反,所以司命才没有告诉她,恩人最后会落得怎样悽惨的下场,不过大抵也跟桓承和她爹脱不了干系。 那有没有可能,让他收一收,让这三人平衡一点? 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她有些烦闷,其实她也可以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一心爬床,只是一想到他最后可能下场悽惨,就有些难受。 算了,终归是场劫,恩人回了天上保不齐突飞勐进呢。 于是到了嘴边劝说桓承争一争的话变成了揶揄,「可皇上整日就想着饮酒作乐,还指望外人怎么看?」 脸色刚好转了些的桓承又被这句话气的面色通红,「什么叫朕整日饮酒作乐!你好大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 「那怎么不见皇上去宣政殿瞧瞧?听说大典上死了的那几位大臣家眷闹的不可开交呢。」 江妧本意是想气一气他,谁知道桓承突然静了下来,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谁,「还家眷呢,今夜都将入土为安了。」 江妧:「……」 行吧,大抵是他谢长临的作风,杀干净了作数。 桓承吐了口气,变脸似的转过头阴测测盯着江妧笑,「皇后,不愧是朕的皇后,敢与朕说许多旁人只敢在心里说的话,快些上床来,与朕共赴春宵吧。」 第7章 脏血溅娘娘脸上了 要江妧说啊,她见过最阴晴不定的绝对就是桓承了,给他一炷香他能给你变换八种情绪来。 她撇了撇嘴,没有动,看向窗外,心里盘算着还有多少时间,后悔那天下手轻了,就该让他直接长眠不醒。 「啊——」 兀的,一双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速度之快叫她一时避之不及,整个人被大力拉着扑到了床上。 桓承抱着人滚了一圈,露出得逞的笑,「时辰不早了,皇后,该洞房花烛了。」
第9页 江妧脸都黑了,这他娘的小皇帝也是在扮猪吃虎?哪有体弱之人这么大力气的? 冰凉的手刚触到她脸颊的时候,江妧抬腿,想将他踢下床去,可桓承好像预判到了似的,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她蠢蠢欲动的脚,「皇后性子甚得朕心。」 江妧气的皮笑肉不笑,「三……二……」 「砰——」 方才还一脸得意的男人在她数完三个数时就泄了气,整个人无力的晕在了她身上。 「都他娘的叫你别太激动了。」江妧骂了一句,继续刚刚没完成的动作,狠狠将人踹下了床。 李德全听到动静匆匆赶来,掐着嗓子,「哎哟!皇上!怎么了这是!太医!快传太医!」 江妧一脸无辜,还带着惊恐,匆匆下床,「方才,本宫就轻轻推了他一下,怎知就......」 桓承被扶上床,唇边溢出血,唇色变紫,额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出汗,整张脸也煞白。 江妧愣了愣,这反应不对啊,她用法只是叫他晕一晕,相当于早点睡觉了,没空洞房,怎么会是这个要死了的鬼样子? 「皇上前两日晕了也是这般?」 李德全冷汗涔涔,「前两日并不似这般严重。」 那就不关她的事了,江妧放下心来,坐到一旁,看着面前乱成一锅粥的宫人太医们,打了个哈欠。 忙活了半晌,太医还是一个说辞,气急攻心,郁结成疾。 啧,江妧用她多活了一千五百年的经验来看,桓承这可能是中毒了。 以前混进西海蹭饭的时候就看到过一位小海妖毒性发作,也和这差不多吧,嘴巴乌紫乌紫要死不死的。 不过江妧来这里的原则就是,少管除了谢长临之外的闲事,所以她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等桓承喝了药,江妧起来在殿内随意走了走,走到门口看到刚刚送她过来的两个小太监,撇了撇嘴,「掌印让你们守在这儿,可还有其他意思?」 两人对视了一眼,低下头没有回话。 江妧气笑了,不愧是司礼监的人,都和谢长临一个德行? 「本宫问话你们敢不答?」她鼓着腮帮子的瞪着两人,「本宫现在要回宫,你们回去找掌印復命去吧,要杀要剐让他来找本宫。」 她刚说完,身后淡漠的声音传来,「咱家哪敢。」 江妧瞬间弯了眸,转头看向朝这边走来的谢长临,他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身边只跟了个荣庆。 「千岁你怎么来了,可是改变主意来接本宫的?」 谢长临扫了眼异常狗腿的江妧,步子不停,朝殿内走去,只丢下一句,「荣庆,送娘娘回宫。」 江妧想了想,提起裙摆,刚准备跟进去,就被荣庆叫住,「娘娘,奴才多嘴劝您还是别进去了。」 「本宫只进去瞧一眼就出来。」 她笑着小跑进去,可刚走到屏风旁,就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她下意识的闭了下眼,没了笑意。 再睁眼时看见的是具被抹了喉的新鲜尸体,是刚才一直在殿里忙活的方太医,死不瞑目,眼神惊恐。 李德全跪在一旁,身子微微颤抖。 江妧用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轻声喊道,「千岁。」 谢长临白皙的手里有把还在滴血的精美匕首,宛如刚吃饱的兽,吐着猩红微微喘息。 他看向江妧的目光平静得像在看一个死人,声音无波无澜,「娘娘这是又不想回宫了?」 「方太医他......」江妧往后退了两步,神色还算平静,只是没再看地上的尸体,闻着鼻腔里的血腥味,皱了皱眉。 「没用的废物,死都死不干净,脏血还溅娘娘脸上了。」 「......」 江妧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只能道,「千岁忙吧,本宫先回了。」 谢长临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收回视线侧目看着桓承,眸色幽深。 江妧走出几步,就看到一众干安殿的太监宫女整齐朝里面走去,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惶恐。 她顿了顿,又走回去,这次只探了个脑袋,软着声音朝谢长临笑了笑,「千岁,别太生气了,明日本宫叫人做茶糕给你吃。」 说完,匆匆离开。 开玩笑,她也是壮着胆子劝的好吧,想来他是不会听的,说不定还想连她一起杀呢。 宫女太监进来后,看到地上还在流血的尸体,禁不住颤慄,他们心中明白,下一个或许就是自己了。 在宫里死人其实很常见,只是在这位九千岁面前,通常不是一个两个的死,伴随着他生气或是心情不好,那死的绝对是成批的人,毕竟他最爱欣赏尸体摞高,一层堆一层的感觉。 谢长临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扫过地上跪着的人,「既然伺候不好皇帝,以后也别干了。」 听见这话,一众人慌的使劲磕头求饶,宫女更是忍着哭腔,生怕惹了谢长临心烦就成了先死的那一个。 谢长临却是想着小皇后的话,他怎么会没听出来,那句别太生气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保一保这些人的命。 啧。 他心里不屑,嘴竟鬼使神差道,「下去各领四十板子,要能活下来的就领了月俸滚出宫去,别留宫里碍眼。」 「奴才们谢千岁爷开恩!」 虽说四十板子能活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起码不是没有,只要他们能撑住,这就是从鬼门关捡了条小命回来了啊!
第10页 一个个如蒙大赦的退下后,谢长临看向一旁的李德全,「没用的东西。」 李德全将头垂得很低,声音颤抖,「奴才任凭千岁爷处置。」 「好歹也跟过咱家两年,别越活越回去了。」谢长临眼中戾气浓郁,「你这狗命姑且留着,盯紧皇帝,再有一次,你那老母亲估计不会太好过了。」 李德全咬牙,却是狠狠松了口气,重重磕了个头,「奴才谢千岁爷开恩!」 「找人瞧瞧毒可解干净了。」 「是,奴才这就去。」 谢长临用帕子擦干净匕首,帕子随意砸到桓承脸上,阴冷的扫过那张苍白的脸,迈着步子离去。 第8章 谁让千岁勾的本宫夜不能寐 江妧回到寝宫,早早的洗漱完躺下,巧巧去探完消息回来,说谢长临只让人打了板子,死了几个身子骨弱的,剩着奄奄一息的,都叫人送出宫去了。 江妧点点头,吐出口气。 虽说不管闲事,但那么多人命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不可能真的漠视。 恩人啊恩人,咱收着点吧...... 翌日,江文山早早进宫来,在前殿候着。 江妧到的时候,看见他面前几个精緻的盒子,疑惑的皱着眉走过去,「爹爹,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呢?」 江文山象徵性的行了个礼,然后笑呵呵的招手,「来,妧儿,这是你娘怕你吃不惯宫里的糕点,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荷花酥。」 精美的点心盛在食盒里,好似泛着光泽。 江妧拿起一块咬了口,笑得很甜,「谢谢爹爹,谢谢娘亲。」 江文山眼中的慈爱快要溢出来,「另外几个是你两个哥哥给你准备的礼物,虽然你一直在江南, 但他们都是惦记你的,你这次入宫,他们比你还紧张着呢。」 江妧微微垂眼,掩去里面的情绪,笑了笑,「我知道的,让他们别担心,我好着呢。」 江文山嘆息了一声,「宫中局势动盪,后宫更是莺莺燕燕多的数不胜数,你如今虽身居高位,也不可掉以轻心,定要多加小心。」 他摆摆手,屏退了所有下人,脸色凝重了几分,「妧儿,你刚进宫就想见爹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女儿就不能是想爹爹了吗?」江妧撒娇道,「进宫之前爹爹忙的不着家,见都没见几眼呢。」 江文山笑开了,「好好,是爹爹疏忽了。」 两人了会儿,江妧才进入正题,「那爹爹是不是该把没告诉我的讲一讲?我总不能在宫里两眼一抹黑瞎过吧?」 男人一时没有说话,沉吟了片刻,「妧儿,有些事你知道了不好,你自小在江南长大,没人拘着你,随性自在久了,如今突然进宫,要做的就是守规矩,保平安,好吗?」 「爹,我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你与哥哥在做什么,我心里该有个谱才是。」 江文山欲言又止,良久,他嘆了口气,「宫里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想来你在宫里也听到了些消息,其他的,你只需要知道,司礼监掌印,人人得而诛之,你切记离他远些。」 她眼神一顿,没有点头也没应下,转而说了另一件事,「他把凤印给我了。」 江文山冷哼一声,「你是皇后,他还想霸着凤印不成?这阉贼手太长了,十二监,东厂,西厂,现在都在他麾下,这八年来,他的势力发展得不可思议。」 「所以......凤印?」 他本不打算说,但没想到自己这小女儿还挺聪明,便失笑了一声,「他答应爹爹给的,放心吧,你有这凤印,在宫中也能有保障些,爹爹和哥哥就不用时时刻刻为你操心了。」 皇帝是没实权的傀儡,他不希望自己女儿在宫里也任由那阉人架空,空有皇后名头。 江妧这便知道了,许是江文山拿了些筹码和谢长临换的,若不然,谢长临要是不愿意,谁也没办法逼他给。 这家人似乎对女儿真的很好,不像有些重权的人家甚至都只拿女儿当件物什,甚至早八年前就为了保江妧平安,丢的远远地,以免捲入这纷争。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真正的江妧,在回来前就失足落水掉河里淹死了,她便是趁这个机会偷天换日自己顶上,至今,也只是在扮演他们的女儿罢了,其中并没有几分真心。 江妧嘴里的桂花糕突然变得有些苦涩。 顶着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爱,她有资格随心所欲吗? 不过...... 要不怎么说江妧没心没肺呢,这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停留了片刻,很快又被抛之脑后。 送完江文山离开后,她兴致勃勃的带着巧巧去了小厨房,「有人会做江南的茶糕吗?」 ...... 瞿宫二楼,檀香裊裊。 谢长临迈着步子进门解了披风,荣庆在旁伺候着。 「江文山去过长乐宫了?」 「是,晨起便去了。」 「说什么了。」谢长临轻轻转了下脖颈,黑眸深邃如墨。 荣庆把长乐宫对话大致禀告,过滤了江文山骂谢长临的那些词彙,然后笑了笑,「这江丞相也是谨慎,有些事连自己闺女都不肯告诉。」 谢长临警告似的扫了他一眼,没再问,走到案前慢条斯理的泡起茶来。 杯子刚送到嘴边,门外就传来清脆的一声,「千岁!」
第11页 掀起眼皮瞧去,只见小皇后一身淡粉色衣裙,额间髮饰简洁俏丽,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笑靥如花。 他的眸子沉了沉,嘴角却是莫名的扬起,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老东西不是叫她,离自己远些? 荣庆行了礼,退到门外候着。 江妧走进去,好似完全没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那双眸子依旧亮晶晶的,縴手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江南茶糕,本宫亲手做的,千岁赏脸尝尝么?」 「娘娘好雅兴,总往咱家这腌臜地儿跑。」 她自动忽略了这他阴阳怪气的话,走到对面坐下,打开盒盖,拿起一块糕点递了过去。 谢长临斜斜倚在软塌上,喝了口茶,看也不看那点心,「咱家不吃甜食。」 「不甜......好吧,只有淡淡的一点甜,千岁尝尝吧,你看本宫为了做这东西,手都烫了好几个泡呢。」 江妧可怜兮兮的伸出一片通红的手心让他看。 说这茶糕,她还是在刚到人间时在江南那边吃过几块,一嘴咬下去就有清新的茶香在嘴里晕开,泛着回甜。 江妧素来也不太爱吃甜食,京中的糕点太过甜腻,还是这茶糕叫她念念不忘。 她也是早上跟着小厨娘现学的,宫中没几个人会呢。 「娘娘自己瞎折腾,烫着了关咱家何事?」 「......」 「娘娘穿的这都是什么?都一国之母了还穿的跟小姑娘似的也不嫌害臊?」 「......」 「回吧,你如今执掌后宫,不说日理万机,反倒还整日闲着没事做了不成?」 「......」 江妧安慰自己,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要习惯,一定会贴着贴着就热起来的。 于是她只受伤了一瞬,重新扬起笑,「谁让千岁这般仙人样貌,勾得本宫夜不能寐,自是要想法子引起千岁注意的。」 谢长临:「......」 第9章 真能给咱家找麻烦啊 两人的交流最后是以非常『和谐』的气氛结束,在谢长临想把江妧踹出去之前,她就已经动作利落的撒丫子跑路了。 那盒茶糕还放在桌上,裹着淡淡的绿色,鼻腔里都是分不清哪里来的茶香味道。 半晌,谢长临没什么表情的伸出手,捻起一块,慢悠悠往唇边送去。 小太监来收桌子的时候,盒中只余点点绿色的粉末。 江妧刚回到长乐宫,巧巧就去搬来了未处理完的事务,还有些胆战心惊道,「娘娘,不然,咱以后还是别去找那位千岁爷了,老爷不是也说......」 她话还没说完,宫女茴香便走了进来,「娘娘,司礼监送来了上好的烫伤药。」 江妧闻言,脸上缓缓绽出笑意,眸中的光亮掩都掩不住,「来,巧巧,给本宫擦药!」 其实早上刚烫到的时候就已经上过药了,但既然是谢长临送来的,再上一遍有何不可? 巧巧嘆息一声,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药膏刚触上皮肤时,江妧忽然把手一缩,「不对!这可是个好机会!」 她从巧巧手里夺过药膏,又匆匆往瞿宫方向跑。 巧巧:「......」 谁来管管,她家小姐哪里还有皇后的样子?演都没演上两天呢! 只想使劲刷存在感的江妧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小丫头在想什么,只是一路赶,刚到御花园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宫妃打扮的女孩蹲在假山后边哭。 哭丧也不该是在这大白天吧...... 她走过去,探个脑袋看,「你是谁,怎的在这儿哭?」 女孩惊吓的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呆愣的看着江妧,「我......」 江妧因为去见谢长临那身打扮很是低调娇嫩,没见过她的大概都不会把她和皇后联想到一块儿去。 小宫妃抹了把眼泪,抽噎着道,「我是昨日刚进宫的楚才人,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忍不住就哭了......」 江妧:「......」 她今天真的是有些无语。 眼前这位看着像是个胆小的,但是模样煞是可爱,江妧生不出反感,甚至心情不错的生出了逗弄的心思,报上了自己的本名,「哦,我叫迢迢,长乐宫做事的,你住哪个宫?没有丫鬟跟着吗?」 「悦华宫,丫鬟被凝嫔罚去洗衣服了,呜呜呜,我好没用我保不住她......」 楚才人看着面前巧目盼兮的女孩,连哭也分了神。 长乐宫连丫头也生的这般惊艷?那那位皇后岂不是天仙? 「......」江妧看向巧巧,「你先送楚才人回去吧。」 巧巧差点行礼,被江妧动作自然的拉住,她朝楚才人一笑,「有空来长乐宫找我玩!」 楚才人点头如捣蒜,看江妧的眼神宛如看救世主,「谢谢二位姐姐!你们真是好人!」 江妧有些好笑,这么个单纯的小可人是谁送进来的?没补习过宫斗话本吗?以后怎么在宫里混? 「千岁爷,前朝已经乱做一锅粥了,您若再不去主持大局,那江丞相怕是......」 听到李德全的声音,江妧寻声望去,看到谢长临和几个小太监去了干安殿的方向。 她把药膏收好,提起裙摆就追了上去,「千岁!你们是去看皇上吗?本宫能不能一起?」 李德全和荣庆停了停行礼,前面那位爷却是头也不回。 江妧当他默认了,一路跟在谢长临身侧,步子追不上的时候就小跑,跑得气喘吁吁的,小脸通红。
第12页 腿长是要了不起些哈....... 许是她动静有点大,谢长临终于给了她一个目光,「长乐宫的人都死了?」 「没......是本宫要自己出来的。」 他好似没听到,「荣庆,待会儿去把长乐宫没用的都拖下去砍了。」 「别别别!千岁!真的是本宫自己出来的急不让她们跟着!」江妧吓得脸又白又红的,顾不得许多了微微垫脚凑到他耳边,「本宫急着找千岁,真的不能怪她们,千岁千万别迁怒无辜的人啊。」 「无辜?」谢长临轻嗤,却是没再说其他。 江妧不安的看了看荣庆,眼里写满了疑问,『你们爷这是什么意思?』 荣庆看她一眼,隐晦的摇头,『不杀了。』 他也有些惊奇,跟了谢长临快四年,从没见过他想杀人的时候还改主意的,还有前日干安殿那批人能活下来,荣庆着实是没想到。 是李德全和他说是因为小皇后劝了一嘴才有了这个结果时,荣庆的惊讶程度不亚于见了鬼。 小皇后厉害啊,出现不过几日,就已经让谢长临这个杀戮嗜血的性子忍下两次了。 一行人赶到干安殿时,殿外已经候了一众大臣,各个苦大仇深的模样。 江文山看着和谢长临一起来的江妧,愣了愣,然后瞥眉,冷了脸。 好啊这个死阉贼!这时候把妧儿带来是要做什么? 他气归气,但还是带头给皇后行了礼。 江妧稍微有些心虚,早知道这些人也在,她便不来了....... 竟然有种被老爹爹捉姦的感觉,江文山先前那道目光更是让她如芒在背。 「掌印!皇帝中毒为何不对外告知?」杨左领先义愤填膺出声,喊住了要往里走的谢长临。 江妧一震,果然是中毒了啊。 谢长临语调慵懒丝毫不将这几人放在眼里,「没死呢,嚷嚷什么?」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杨佐领咬了咬牙,「皇上中毒可不是小事,掌印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谢长临『啧』了一声,回头,淡漠的看着他们,「咱家需要给你们什么交代?皇帝这毒如何中的,想来,你们当中有人比咱家更清楚。」 说完,他目光定在江文山身上,似笑非笑,「是吧?江丞相?」 杨侍郎下意识的看了眼江文山,但江文山不动如山,面不改色,「皇上在掌印眼皮子底下中毒,如何也得给朝堂一个说法才是。」 「你真是会给咱家找麻烦啊,老东西。」 江文山不搭理他,微微示意江妧回去,然后提着步子朝殿里走去。 第10章 谢长临最怕麻烦了 江妧觉得自己确实该走了,微微后退了几步,打算先撤,谁知道走在最前头那位的声音淡淡传来,「来都来了,娘娘不瞧瞧皇帝?」 江妧:「......」 皇帝有什么好看的?这谢长临肯定没安好心。 可这么想着,她还是口嫌体直的跟了进去。 都说女人不能参政,她作为一国之母听听应该也没多大关系,况且还能看看谢长临和江文山平时是怎么打擂台的。 几人刚进去,还没看到昏迷的桓承呢,有位大臣就冷哼了一声,「想来这司礼监也愈发吃干饭了,四司六局都管束不好,竟还剋扣皇后衣服首饰不成?怎的仪架丫鬟都没有?哪点像一国之母的样子!」 嫌她穿的太粉嫩了呗? 江妧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嘴角一抽,她今天就不该出门! 江文山对自家女儿有几分了解,不免轻笑了一声,却是跟着发难,「我女儿这才是刚嫁进宫,掌印可别忘了当初如何答应我的!」 你们少说两句吧....... 江妧既不想让他们借自己说谢长临,又不好跳出来解释驳他爹的话头。 巴不得把自己埋土里。 可比起她的纠结,谢长临显然直白的多。 「皇后什么性子你个当爹的不清楚?少跟咱家磨唧,咱家还没嫌她学不好规矩尽添麻烦呢。」 几人:「......」 走到殿里看到桓承,几人算是安静了片刻,齐声行礼。 龙榻上的人唇色已经恢復了正常,一双眼睛半睁不睁,闻声转了转头,声音嘶哑,「都来了?」 他目光落到江妧身上,「皇后也来了。」 江妧点点头,意思意思的问道,「皇上可好些了?」 「朕好不好的,皇后不知道?」 桓承这话一出,在场的都神色各异。 江文山眼神询问,江妧一脸无辜。 谢长临瞥了她一眼,「多亏娘娘行事果断,二话不说就将银针利落拔出,导致毒素迅速扩散,险些没要了皇帝的命。」 江妧:「......」有这事? 怪不得要让她进来看看呢。 她知道自己该跪了,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美眸瞬间噙了泪,「本宫......本宫......」 江文山锁了眉,大脑风暴了片刻,正想着措辞如何把江妧摘出去,突然听见谢长临打断了她。 「娘娘编不出来就歇着吧。」 显然没有追究江妧的意思,他扫向身后的大臣,眉头微蹙,添了几分不耐,「咱家知你们今儿是来要银子的,不过国库亏空,皇帝实在没办法点头了,诸位回吧。」 「眼下睢城城墙将破,已是岌岌可危,朝廷若是迟迟不拨款不增援,很快就会沦陷的啊!」
第13页 「江丞相手里头有人,派去增援不就好了?」谢长临愈发不耐,嗤笑了一声,「上月是你们嚷着要建行宫,银子刚拨出去,皇帝拿命给你拨银子?」 他一顿,笑意渐深,「不然,增加税收?」 江文山沉下脸,「不可!这两年税收已是增了不少,百姓早就哀声哉道,掌印是想彻底失了民心?」 他还有民心可以失? 谢长临摊了摊手,「那你问问户部,国库还有多少银子?再不济,问问陈少府,皇帝私库还剩多少?」 「建行宫怎能拨出去那么多银子?掌印可别是以权谋私了吧!」 「有没有的你们查帐去啊,实在忧国忧民,便自己掏银子去支援,咱家还能阻了你们不成?」 他们开始三言两句的辩起来,但都有包袱,根本争不过谢长临的歪门邪理,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江妧听懂了点儿,如今宫中的司礼监掌大权,另外很多事还得过皇上的明路,偏偏谢长临不点头,桓承也就没办法决定。 江文山手中大多是外权,事情一大,他就很容易被谢长临压得死死的。 现在打仗要钱,但谢长临没钱。 或者说,是他不给钱。 最后江文山冷着脸,也不想费口舌了,甩手走人。 至于江妧是误打误撞,他料定谢长临暂时不会动她的,便也没多纠结拔针一事。 跟他一起来的当然一起走,边走还边骂着谢长临,就江妧还一脸懵的跪在那里。 「皇后,不与朕说点什么?」一直装死的桓承终于出声,「你可险些把朕送走啊皇后。」 江妧低着头撇了撇嘴,小声道,「臣妾哪儿知道皇上你那针是压制毒素的?」 桓承气笑了,重重的咳了几声,眸光幽冷,宛如毒蛇一般盯着江妧,「你爹给朕下的毒,你不知道?」 江文山做的干净,定是不会留下证据把柄的,也就他们几人心知肚明。 他以为江妧无辜,但昨夜她的举动显然出卖了她。 昨晚桓承身上头上的针禁锢着他不能动作,所以在针被拔的时候是有过一瞬间的绝望,后来把江妧压身下时也是真的想拉着她同归于尽的,不过有心无力罢了。 好在晕过去前,他知道,谢长临一定会救他的。 他要是死了,多麻烦啊。 谢长临最怕麻烦了。 可江妧是真的很懵啊!江文山会给皇帝下毒? 为什么?他不和桓承一伙儿的?外面都说他尽心尽力辅佐皇帝的啊...... 她那小脑瓜子实在搞不明白你们这些男人朝堂的弯弯绕绕啊! 索性也不想了,她自暴自弃的软了身子,「来吧,皇上,千岁,就直说吧,想要我怎么死?」 谢长临黑眸如墨,盯了她片刻,懒洋洋的朝外走去,「娘娘死了也麻烦,姑且安心活着吧。」 江文山一家都对这女儿感到亏欠,一直想要疼爱弥补,说不准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现在死了倒是真的麻烦。 江妧松了口气,两眼泪汪汪,有气无力的磕了个头,「那皇上,臣妾先回宫面壁思过了。」 趁桓承咳着没空应声的时候她连忙爬起来跑了出去,正好看到赶来的巧巧和长乐宫的人,还备了仪架,两眼红红的,想来是挨训了。 荣庆带着人到之后就退到谢长临身旁。 江妧决定以后不瞎搞了,只是穿个不合皇后身份的衣服,要连累这么些人。 以后她受点罪,一层一层的热点就热点吧。 想着,她追上了谢长临,大着胆子,委委屈屈的扯了谢长临的衣摆,「千岁......」 谢长临:「?」 「本宫手又疼了......」正事儿没忘呢! 谢长临:「.......」 第11章 本宫不要命 他眼里的风轻云淡好像维持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下来,凝了冰一般的眸子。 「娘娘,咱家耐心有限,娘娘最好还是听老东西的话,离咱家远点儿,嗯?」 最后那声语调上扬的疑问,带了浓厚的警告意味。 他第一次对江妧这般生气,说实话,很吓人,是那种能让人浑身冰凉冒冷汗的那种吓人。 仿佛一眨眼命就会交代在他手上。 许是江妧拔针一事,亦或是她举动愈发放肆,才让他在那一瞬间没压制住腾升的杀意。 江妧心尖儿下意识颤了颤,然后弱弱的把手收回来,眼角也染上了淡淡绯红,有颗眼泪挂在眼尾要落不落,紧抿着唇没出声。 谢长临最后瞥了她一眼,沉着脸离开。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站在原地的小皇后咬的牙后根咔咔作响。 吓唬她?这才哪到哪啊?要是怕了她就不叫江妧! 巧巧松开冒汗的手心,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江妧,终究还是松了口气,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娘娘,现在回宫吗?」 「嗯。」江妧点点头,扫向身后几人,「司礼监来人罚你们了?」 几人齐齐下跪,声音低低,「该罚的,娘娘,是奴婢们伺候不周,请娘娘恕罪。」 江妧蹙眉,安抚般摸了摸巧巧低垂着的脑袋,「罚俸禄?」 「荣庆公公让人打了长乐宫所有人十板子和一月俸禄。」 「俸禄从本宫那儿补上,给每人多添一月的,再拿些好的伤药让他们相互上一上。」江妧垂下眼,自责的嘆了口气,「抱歉,是本宫任性了,连累你们。」
第14页 这世上哪有皇后给宫女太监道歉的? 长乐宫人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又想到司礼监这次没直接把他们清理掉,也是因为有她保着,心中更是对这位年纪不大的皇后感恩不已。 江妧与她们一道回宫去,也没让人伺候了,自己伏案前处理后宫事务,看不懂的她就放一边,挑着简单的先来。 四司六局送来的帐本她是一窍不通,不过光看合计数目,就知道后宫的奢靡无度。 国库都亏空了还这么花? 她感慨了一下,又把帐本分到了看不懂的那边去,到最后,她发现,一个时辰过去了,处理完的不过两三件,其余已经摞得比她脑袋高了。 谁来救救她!她有些看不明白的字儿都还得现学,怎么管理后宫啊! 长长嘆了口气后,江妧又翻出了自己的小话本子,开始打发时间。 今天看的是一个千金小姐追求书坊先生的故事,小姐借着学习的名头,在练字的时候暗戳戳和先生拉手手,贴近,暧昧,两人周围慢慢冒起粉红泡泡~ 江妧又学到了。 她眯眼看着面前摞起来的事务,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不过,得再等等,今儿谢长临刚生完气,暂时不能去触他霉头。 于是乎,江妧在第二天清早才让小太监抱着那些事务本子,一起来到了瞿宫。 「嗯?千岁不在?他去哪儿了?」 荣庆也不在,回话的人叫辛常,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回娘娘,奴才不知。」 跟着谢长临的这些人,就算知道他去哪儿,也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毕竟狗命要紧。 「那本宫上去等他?」 说着,她就接过着本子和食盒,自顾自的往楼上走。 反正上次来那间屋子,除了张桌子和软榻棋盘,也没别的什么了,待会儿应该不会要命的。 辛常欲言又止,想拦又不敢拦,挣扎过后低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给江妧上了茶。 如果九千岁回来,瞧见皇后,一个不高兴了掉脑袋的就是他。 能怎么办呢?在这宫里,他处于最低贱的位置,命早都不是自己的了,更别提跟了最喜怒无常的一位爷。 就在他守在门口忐忑了半个时辰后,楼下总算传来动静,他看了眼还在吃茶糕的江妧,急急下楼禀告。 很快,谢长临一袭红衣,手里把玩着小串红色的念珠,懒洋洋的倚在了门边。 江妧听到声响回头,弯眸笑起来,「你回来了!」 「娘娘有事儿?」 「本宫是想请千岁,教教本宫如何处理后宫事务,以免两眼一抹黑呀。」 荣庆听见这话,默默退到了一边,低着头的表情一言难尽。 让九千岁教?他都想为后宫人默哀了。 「咱家叫人找个嬷嬷去长乐宫便是。」 「这种事怎好劳烦嬷嬷,传出去说新上任的皇后连字都识不明白,多丢人啊。」 谢长临轻嗤了一声,「那娘娘怎的就好劳烦咱家?」 江妧却无害的笑起来,「这不是命都不要了,找个藉口来接近千岁嘛?」 她又如此直白,不带半点遮掩,反倒叫谢长临一阵头疼。 这小皇后到底想做什么?软硬不吃? 他摆摆手示意荣庆和辛常退下,走进去坐到江妧对面,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娘娘是真觉得,咱家不能怎么你了?」 「不,是本宫真的不要命。」江妧白皙小巧的手捻起一块茶糕,如上次一般递了过去,「本宫违逆父亲,捧着自己的小命给千岁,如此,还不够诚意么?」 谢长临手上动作不停,只掀起眼皮淡漠的扫她一眼,「只是为了不侍寝?」 江妧摇摇头,神色认真了几分,「是喜欢千岁。」 她看了些话本子,里面甜甜的爱情的确很好,可江妧总觉得那些表白的方法太过迂迴,弯弯绕绕的增加小情趣尚可,她且不适用那套。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说出来嘛。 她的确喜欢谢长临,在五百年前那惊鸿一瞥时就喜欢了,如今是来报恩给人当情劫歷的,自然要更努力些,藏着掖着的如何让这位煞神明白她心意? 尤其是昨天这恩人还露出了对她的杀气…… 她思索了一整晚,愈发觉得,自己得表明立场,不能苟着!命都苟没了! 谢长临嘴角染上深深的嘲意,似嘲她,也似嘲自己,「喜欢一个阉人?一个奸宦?」 「才不管你是什么人。」江妧撇了撇嘴,声音尽是少女的清脆,带着笃定,「你就当本宫一见钟情,见色起义,就算你是个女人,本宫说喜欢,那便也是喜欢了!」 又是这般乌黑澄澈的眸子,似乎每次见到他时都会往里淬上星,没由来的发光发亮,让人难以忽视。 谢长临忽的就想起在封后大典上见到的小皇后,缓缓垂下了眼睑。 那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用那样干净的眼睛看他,不带任何鄙夷,也不夹杂着那些复杂的,或恨或厌,更甚至是恐惧,就只是染着深深的喜悦,不容忽视的撞进他的视线。 喜悦?怎么会有人见到他时是这样的情绪呢? 大抵,这也是他这几日对小皇后更多些耐心的缘由罢。 眉宇间的细微情绪都尽数散去,余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淡淡瞥向一旁的事务本子,「娘娘搬来的这些,都是不懂的?」
第15页 第12章 自家千岁,错了也是对的 江妧知道自己小命暂时保住了,笑得灿烂,点头如捣蒜,復又晃了晃一直伸着的手,「千岁,本宫手都举酸了。」 谢长临垂眸,看着她指尖的那块糕点,终是没接,好似不耐的往右边倚了倚,呈出一副非常慵懒的姿态,催促道,「娘娘快些吧。」 江妧也不恼,一把将糕点塞嘴里,手随意的拍了拍沾着的粉末,翻开本子,「宁华宫婉妃与悦华宫凝嫔起了争执,凝嫔仗着圣宠,不愿接受处罚,还想要一个见父亲的机会......」 这个凝嫔有点耳熟。 她一顿,试探着问,「本宫是不是得先了解一下谁对谁错再做决定?」 谢长临手里还把玩着念珠,语调毫无起伏,「凝嫔父亲是去年剿匪的大功臣。」 江妧不知道他为什么特意提这个,想了想,「那便是允她见一面?」 谢长临睇她一眼,「要咱家说,直接赐凝嫔白绫鸩酒就好。」 江妧:「???」 「不管她如何得圣宠,她爹多有用,自己横竖不过是个嫔,与妃位闹成这般便是错,事情既然是到娘娘这儿,不是到皇帝那里,娘娘就有资格处置她。」他抿了口茶,「对错在掌权人嘴里说了算。」 「凝嫔是个跋扈性子,日后少不了作妖,还见什么爹,死了清净些。」 江妧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对错在掌权人手里说了算。 行吧,谢长临说了算。 「可是,若真就这般杀了,她爹能同意吗?」 「这就是皇帝要考虑的事情了。」 「难道不是千岁要考虑的事情?」 谢长临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嗯,他要闹腾,一起杀了便是。」 江妧:「......」总算知道他是怎么成奸宦的了。 这是在把她也往歪路上带呀! 是想拉她一起里外杀个干净? 江妧缩了缩脖颈,轻咳了一声,「本宫明白了,那便按宫规处罚凝嫔以下犯上,但因为他爹有功勋在身,可以适当从轻处罚。」 谢长临不置可否。 江妧又翻了几个本子,从他给出的歪理中找答案,倒是真会处理个七七八八了。 「千岁,你真厉害!」 「......」 又被睇了一眼,从他眼里看出不耐,江妧赶忙拿出最重要的帐本来,「本宫还不会看帐目,不过听千岁说国库空虚,是不是该适当削减后宫用度,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这次谢长临很快给了个直白的答案,「削减了用度,娘娘要后宫那些个娇气人儿怎么活?」 便是不同意了。 「看不出千岁还挺怜香惜玉。」她嘟囔了一句,「太过奢靡了,每月光膳食都开销颇大,属实没必要。」 谢长临没搭理她,用手撑着脑袋,微微阖上眸子,「娘娘没事了便回吧。」 江妧盯了他片刻,笑了笑,「千岁可是累了?」 「咱家瞧着娘娘该累了。」 「本宫不累!」 谢长临不为所动,微微扬声,「荣庆。」 江妧被迫离开,回到长乐宫时看到了昨日那位楚才人。 她低着头半点也不敢抬,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江妧似笑非笑,「免礼。」 听见这带笑意的声音,楚才人愣了愣,偷摸着看了她一眼,就这一眼,把她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娘!」 昨日帮她的迢迢竟然就是皇后?! 「怎么又跪了,快起来,你倒是来的快,本宫还以为你这胆小的性子,怕是过些日子才敢来呢。」 江妧直言不讳的调侃着,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本来还打算多当几天迢迢去找她玩儿呢。 楚才人被她说的脸蛋红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眼眶也红红。 「可别又哭了,快收一收。」江妧笑得愈发大声,怪不得说女人是水做的,面前这位真像只容易受惊的小白兔。 嗯,猫跟小白兔大抵是能做朋友的。 楚才人吸了吸鼻子,「不哭了,娘娘别笑嫔妾了。」 「行,不笑了。」江妧坐下,让她也坐下,「你全名叫什么?」 见她这么平易近人,半点架子都没有,楚才人完全松了口气,轻轻笑了下,「嫔妾楚岁安,家父是睢县县知事楚寺。」 「岁安?好名字。」 她贊了句,注意到她父亲,睢县?便是那快要沦陷了的睢县吗? 楚岁安的眸子染上笑意,「是,爹娘希望嫔妾岁岁平安。」 江妧眼里也透出一丝嚮往,仅是一闪而过,便移开了话题。 楚岁安给她带来了自己亲手做的糕点,都是江妧之前嫌太过甜腻的,可还是尝了尝,却发现出乎意料的好吃。 「怎么做的?真好吃,半点不腻人。」 「嫔妾原先在家最爱琢磨厨艺了,怕娘娘不太喜甜食,便做的口味淡些,娘娘喜欢便好。」楚岁安也甜甜的笑起来,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嫔妾还会做很多好吃的,以后都给娘娘做!」 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半晌,江妧心情极好,这位楚才人放开点儿后性子可爱得很,想来在家里也是千恩万宠长大的,怎么偏偏被送进宫来了?还是在睢县的紧要关头。 她没想到自己没待几天呢,就体会到了入宫前家人的心情。
第16页 平心而论,这宫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连她都得一直提着颗脑袋,更别提别人了,动不动就会被司礼监给随手处理掉。 她想了想,又问,「皇上可传你侍寝了?」 楚岁安脸上又是一红,「没有呢,听说皇上身体抱恙,而且,怎么轮应也轮不到嫔妾。」 「你想侍寝吗?」 楚岁安一愣,咬了咬唇,「娘娘若想听实话,那嫔妾是不愿的。」 她被迫进宫,前半生一直以为能按自己心意寻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良人,如今还有什么指望呢。 「你是如何进宫来的?」 「司礼监来的圣旨......」 江妧:「......」 这谢长临不给人家拨款,还要剥削人女儿嫁进宫? 算了,她骂不得。 自家千岁,错了也是对的。 第13章 迢迢的朋友 楚岁安说出那话时,是准备好挨训了的。 毕竟在皇后面前说不愿侍寝,是要干嘛? 可她刚入宫就听说了这位江南来的娘娘,性子活泼肆意,许是进宫前两人都过得一样自由的日子,楚岁安没由来的想和她接近,像朋友那样亲近,所以说不出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来。 谁知抬眼就看到迢迢......小皇后一副深有所感的模样,「本宫也不愿,谁知道皇帝后宫女人那么多,有没有折腾出什么病呢。」 楚岁安:「......」这话她不敢接。 江妧撑着脑袋,苦恼的嘆了口气,虚心请教,「那若是你被传侍寝了,你会怎么办?」 「嫔妾没有第二种选择。」楚岁安轻轻应道,掩去了眼里的诸多悲凉。 江妧一愣,想再说什么,被外面来的李德全打断。 「娘娘,皇上请您去一趟干安殿。」 楚岁安起身,「娘娘,那嫔妾先回去了。」 「有空便来长乐宫玩。」 「好。」 两人相视一眼,眉眼弯弯,心照不宣。 江妧来到干安殿时,里面的桓承正在发脾气,他身边触手可及的东西全都成了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 这噼里啪啦的动静,叫她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跨步进去,语气难掩差劲,「皇上!您叫臣妾来便是看你砸东西的?」 桓承安静了一瞬,便瞪个眼睛看她,没忍住爆了粗口,「江妧!朕没追究你,没弄死你已经开恩了,你还敢跟朕大小声?」 「朕要你看砸东西你就得看!」 他说完反倒给自己气的直跳脚,没等江妧接话,就抄起手边的靠枕砸了过去,「给朕跪下!」 桓承酝酿了一堆骂人的词彙,要用这世上最骯脏的词彙,好好教育一下这个不知礼数目中无人的小皇后。 动不了人他总能出出气吧! 可...... 「扑通——」 江妧跪的干脆利落,一身正气。 桓承:「......」 江妧仰着头,满眼关切,很是苦口婆心,「皇上,你要不就找个太医来看看,别是患了什么狂躁症的——」 「闭嘴!」 「臣妾说真的,你年纪又不大,平时不知节制已然把身子折腾坏了,情绪再这么起起伏伏——」 「朕叫你闭嘴!」 江妧嘆气。 这桓承身体不好就算了,还整天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她又有拔针的『前科』,人真死她面前别人还以为是她干的呢。 桓承不知她的担忧,此刻真是差点被气死了,一口老血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喷了出来。 李德全冲进来的时候,江妧举起双手,「本宫这次真的很无辜。」 不对,她每一次都很无辜啊! 李德全没空管她,匆匆请来太医,好在桓承那口血是淤血,吐出来反而好多了。 也算是,又一个阴差阳错吧。 江妧笑起来,「皇上没事,便好生歇着吧?」 桓承漱完口擦完嘴,在床上死死瞪着她,还是气不过,随手又砸了个枕头过去,怒声道,「去门外跪着!滚远些!不然朕迟早要被你气死!」 他真是疯了,一开始竟然会觉得这个小皇后乖巧可人,是朵娇花? 分明就是只藏着爪子的猫嘛! 江妧被砸一脸,倒是不疼,也不想跟小孩子计较,真乖乖跑殿外跪下了。 巧巧一直陪着,不安的绞着手指,小声打探,「娘娘,这次又怎么惹皇上了?」 「他动不动发病,本宫能怎么办?」 「那皇上要娘娘跪到什么时候?」 江妧摇摇头,跪的很是随意,自然得反倒像是坐这儿休息一般。 「日头不辣,跪会儿就跪会儿吧。」 只是,皇后被皇帝罚跪在寝宫外一事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不难猜,这是皇帝是想打打江文山的脸。 宫妃们倒是各怀心思,大多是看戏的,皇后虽然身份高贵,可这刚进宫没两日就被罚了,肉眼可见的不得宠。 说不定还因为她爹,更惹皇帝厌恶呢。 司礼监耳听八方,自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此事,但没有任何动作,想来是默认了皇帝此举。 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桓承睡完一觉起来才想起江妧的事,意识到什么,出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硬邦邦的给自己递了个台阶,又送了上好的药膏,这才叫人送回去。
第17页 消息传到丞相府时江妧已经起来了,她不会想到,因为自己认为的这轻飘飘的一跪,丞相府的母亲焦心不已,两位哥哥更是迫不及待想搞些事情了...... 彼时,她一瘸一拐的回了宫,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已经给桓承记了一笔。 他娘的,她知道桓承是想找面子,所以很给面子的听话去跪了,他倒好,在里面睡大觉?! 上药的时候巧巧哭的不行,「娘娘,这都红肿成这样了。」 她几次都说要去问问皇上,偏偏江妧不让,非赌这口气,说要看看桓承敢让她跪多久。 谁知这一跪,还真挺久的。 江妧肌肤一向娇嫩,平时轻轻磕一下碰一下都容易显淤青,这次虽然偷懒了,但也生生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又红又紫,怕是几日都消不下去了。 楚岁安知她回宫,匆匆赶来,小眼通红,接过药膏细细给她擦着,「娘娘,怎么惹恼了皇上,跪的如此严重?」 江妧气的拳头硬,「他有病!这死小孩,看本宫以后不还回去!」 楚岁安和巧巧对视一眼,把这大逆不道传出去要砍头的话给过滤了。 但气过之后,江妧还是细细安抚了一下小白兔和巧巧,毕竟这俩人好像疼的是自己似的,比她本人看起来还难受些。 「看着严重,其实不疼的,放心吧,岁安,晚膳留下一块儿吃?」 楚岁安摇摇头,「嫔妾不多叨扰娘娘,娘娘这几日好生休息,能不走动便不走了,吃些清淡的,不行,嫔妾还是明日做些调理膳食叫人送过来......」 她话痨似的叮嘱着,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江妧哭笑不得,心里却是漾开一股暖流。 离开前,楚岁安还塞了个平安符到她手里,生怕江妧不要,逃似的跑了。 江妧看着手里有些旧的红色平安符,莫名笑起来。 皇后被罚跪的事传开,多少人避之不及,她倒好,半点不耽搁,竟巴巴的跑来看她。 这大抵会是她来这人间第一位真心相待的朋友吧。 迢迢的朋友。 过了片刻,门外的彩春突然进来禀告,「娘娘,荣庆公公来了。」 第14章 千岁手法真好 荣庆还是那个小白脸模样,说是来送药的,顺便问候一下伤情。 江妧倚在榻上,似真似假的嘆了口气,「若是千岁能来看一眼,本宫定然半点都不会疼了。」 荣庆一顿,想了想,千岁爷要听到这话,肯定嗤笑,「咱家还能是灵丹妙药不成?」 但他面上不显,低着头恭敬道,「奴才会转达的。」 江妧也没真的指望谢长临能来,跟荣庆你来我往了两句,便打发人回去了。 晚膳她吃的挺饱,又看了会儿话本,早早睡下。 与此同时,干安殿里传来声声哀嚎。 「你轻点啊!疼死了!」 桓承一脸苦逼的骂着给自己上药的李德全,恨得牙根痒痒。 从他十岁登基开始,谢长临总是会在他不听话的时候来揍他一顿,把他揍得不得不听话,可上一次来收拾他,已经是一年前了,刚才竟然跑来说要看他武功长进没有,要切磋一下。 切磋?那是单方面的虐打好吗! 他现在身上就没一处不疼的,感觉筋骨都要碎了,得亏谢长临打人不往脸上打,不然他现在肯定鼻青脸肿见不得人了。 可桓承实在想不明白,他又哪里不听话了?最近天天躺床上啥也没干啊! 最后得出结论。 谢长临有病! 心情不好不去杀人,来折腾他干什么! 但是谢长临根本不在乎他生不生气,离开前只不咸不淡的看了眼半死不活的桓承,「最后提醒你一次,别给咱家惹麻烦,懂?」 李德全看不下去了,微微提醒了一句,「皇上,今日罚跪皇后娘娘的事,叫丞相府有动作了。」 桓承悟了,「丞相府干什么了?」 李德全摇摇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有几位宫妃来长乐宫拜见江妧,江妧不想见,但听到那位凝嫔也来了,又改了主意。 她还真想看看,凝嫔到底是个什么跋扈性子。 那些人进了内殿后,江妧一眼就猜出,那位一身紫色衣裳,浑身差点挂满首饰的妖艷美人儿怕就是凝嫔了。 她一开口,声音娇媚,「嫔妾是。」 「叫你宫内禁足五日,这么快便不当回事了?」江妧抿了口茶,虽然是倚在榻上,但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凝嫔垂下眼,红唇轻启,「嫔妾已将宫规抄完,特意送来给娘娘检查。」 「叫宫人送来便是,你跑出来是要打本宫的脸?」 凝嫔跪下,蹙眉解释,「娘娘恕罪,嫔妾不是这个意思,是听闻娘娘昨日伤了膝盖,特意来看望娘娘,还带了家父入宫前赠的美肤膏献娘娘。」 江妧轻笑了声,不咸不淡,「行了,起来吧,心意本宫收下了,日后注意别再犯就是。」 「是,谢娘娘。」凝嫔笑着起身,一双桃花眼里看不出情绪。 江妧觉得自己的宫斗话本子看得还不够,面前一个个都恭恭敬敬的,属实看不出啥来,她觉得没意思,虚与委蛇了片刻,便叫人散了。 然后她自己起来换了身衣服,想去找谢长临。 不指望他主动,自己可不能偷懒。
第18页 巧巧劝不住,只能陪着人去往瞿宫。 谢长临今儿心情不太好,整个人阴阴沉沉的,一双眼睛看似淡漠如雪,实则深埋着浓重的戾气。 荣庆不知道小皇后现在来会不会雪上加霜,试图劝人回去,「娘娘,千岁爷一夜没睡,您还是晚些来吧。」 「怎么会一夜没睡?」江妧膝盖其实只是有些酸痛,但她还是装着一瘸一拐的往里走去,「他歇下了吗?」 「千岁爷刚沐浴完。」荣庆一顿,「娘娘此时去了,可能会迁怒娘娘。」 他就差把千岁爷不高兴写脸上了,江妧怎么会看不出来,欣慰的笑笑,「荣庆,你人还是挺好的。」 跟着谢长临这么久,心竟然没黑,实属不易。 荣庆一愣,低下头,有些惶恐。 江妧还是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不能空跑一趟,选择了迎难而上。 但她还没走上楼,谢长临已经走了下来,目光淡淡越过她,吩咐辛常,「叫成希去趟西厂,把人清干净了滚回来领罚。」 「是。」 江妧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笑了笑,「千岁要出去?」 谢长临瞥了她膝盖一眼,「娘娘还瞎跑什么?」 江妧委屈的撇嘴,「千岁不想本宫吗?瞧瞧,本宫腿伤着了还巴巴的跑来,竟换千岁冷眼相待,本宫还是走好了。」 荣庆:「......」他什么都没听到。 谢长临蹙眉,静静看着她演。 江妧走出去没两步,就软了膝盖,被巧巧搀着才站稳。 她泪眼婆娑的回头,「千岁,疼......」 荣庆:说好的千岁是灵丹妙药呢? 他自觉这里不能再待了,不动声色的退下,还把周边做活的下人都赶远了,腾出地儿来给这位小皇后为所欲为。 江妧不得不夸他一句有眼力见! 然后她伸出双手,一脸诚恳,「千岁,抱!」 巧巧是真怕她俩下一秒就被踹飞出去,暗中死死拽着江妧的衣裳,小脸惨白。 出乎意料的,谢长临竟然真的微微附身,轻轻松松的打横将江妧抱了起来。 连江妧本人都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的揽住他的脖颈,一阵脸红心跳,连唿吸都差点忘了,直到鼻尖传来一股好闻的清冽淡香。 更叫她飘飘欲仙。 谢长临垂眸,眼里看不出任何波澜,「然后呢?娘娘还想要咱家做什么?」 江妧脑子一片空白,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面上阵阵发烫,「今天还没......还没上药......」 话落,抱着她的人就步子稳稳的上了楼,将她放在榻上,让人拿来了药膏。 虽然谢长临一副做任务的死样子,可这些举动,已经叫江妧觉得赚了。 正儿八经的第一次肢体接触啊! 她要记入史册! 裙摆被掀起,露出了淤青未散的膝盖,在一片白皙中尤为刺眼。 「当真是娇贵人儿。」 江妧不应声,只目不转睛盯着他。 双眸熠熠生辉。 谢长临净了手就蹲在她跟前,将那细嫩的脚微微抬起,用修长干净的指尖不轻不重的把药膏揉上。 那衣袖上的仙鹤随着他的动作,栩栩如生,平添了几分赏心悦目。 荣庆端着东西在旁伺候着,在千岁爷掀裙摆时就侧过身去不敢瞎看了,可仍旧担忧自己的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不过,千岁爷从入宫后第二年起,就几百年没干过伺候过人的活了?他真是开了眼! 膝盖上传来的触感让江妧憋不住笑,弯了眉眼,声音也像裹了蜜。 「千岁手法真好。」 第15章 还怪咱家不管? 指尖的温度由冰凉到温热,那抹暖意像是潺潺涌到了少女心间,叫她险些忍不住溢出一声舒坦的「喵呜」。 若她此时不是人形,恐怕已经翻开肚皮给那双手摸摸了。 谢长临全程没出声,静默着给她上完药,又起身净手,慢条斯理的拿丝帕擦着的时候才轻嗤了一声,「娘娘大哥昨儿晚上连夜折腾东厂,二哥跑去闹西厂。」 「这一大早的,娘娘又来折腾咱家,当真是咱家欠了江家的。」 江妧一愣,笑意都还来不及敛,对上那双带着讽意的眸子,心里斯拉斯拉冒出来的花顿时就开不起来了。 「嗯......大哥二哥他们......」 她本来想问为什么的,可很快就反应过来,大抵是因为昨儿她在宫里受了委屈吧。 不过,就算不是因为她,江家和谢长临敌对也是早就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江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理了理裙摆,片刻后才仰着脑袋看着谢长临,调笑般,「千岁若是昨日早些叫本宫起来,不就没这事儿了?」 谢长临被她一句话就给气笑了,「娘娘自己要跑去挨罚,还怪咱家不管?」 他将帕子丢给荣庆,再也没看江妧,冷声道,「今晚还请娘娘务必与皇帝圆房。」 江妧:「???」 「如此,娘娘才能意识到,自己已是入了宫的人,是皇帝的女人。」 「娘娘乖些,别逼咱家动粗的。」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只是到门口时好似又想起什么,似笑非笑的回头,「当然,若能早些怀上龙嗣,断了江文山的念头,那最好不过。」 念头?什么念头?
第19页 江妧来不及深想,又气又急,「千岁,你这是牛不喝水硬按头啊!」 顾不得演什么疼不疼的了,她提着裙摆小跑追上,挡住他去路,「本宫不是千岁的人了吗?你怎么还能把我往皇帝床上送呢!」 这话之露骨,简直叫人没耳听。 谢长临却是轻哂,「娘娘何时,成咱家的人了?」 江妧懵了懵。 这几日顶着要掉脑袋的风险上赶着勾搭他,半点作用都没起? 仔细想来,她的确是早早向他表明了心意,而这位爷从头到尾点半点表示都没有。 是她飘了,以为谢长临没再反对就当他默认了,以为最起码这人不会逼自己侍寝了吧? 合着人家还一直惦记着自己早点和桓承生孩子呢。 今夜法术也会消,桓承是不会晕的。 一时间,江妧心都要碎了,「千岁,还能商量商量吗?」 「嗯——」谢长临沉吟了一瞬,眸子染上些许笑意,「若娘娘一举得男,咱家一定将娘娘好生供起来。」 江妧:...... 回到宫里,她忍不住唉声嘆气。 巧巧看她从瞿宫出来就颓了,担忧着递上点心,「娘娘,怎么了?」 「今晚要去皇上那。」江妧一口把点心塞嘴里,味同嚼蜡。 「那,以后是不是不找千岁了?」 巧巧提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一开始听自家皇后说想接近千岁时就觉得,那位九千岁是家里的死敌,又是个无恶不作的太监,怎么看都该离远些才是。 这几日看江妧兴致勃勃,好似真的很喜欢那位不该喜欢的人,她担心得不行。 从她的角度看,不管喜不喜欢皇上,江妧已经是皇后了,今夜若圆了房,便不会继续被人说三道四,怎么也比在九千岁那里提心弔胆好吧。 江妧并不给她安心的答案,「找啊,为什么不找?」 她用手撑着脑袋,晃了晃头上的凤簪,「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找。」 这漫漫长路这才过了几天?不可能叫她生出放弃的念头来的。 反倒是在反思自己接近谢长临的方式是不是太粗暴了,导致适得其反。 换言之,如果现在有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跑来大张旗鼓的说喜欢自己,她大抵会觉得对方有病。 江妧一拍脑门,悟了。 所以谢长临对江妧那么一丁点儿的耐心大抵全是因为她是江文山的女儿,硬要说对她的看法,只能是厌恨吧。 只是还不能动,不能死,不然有人敢这么靠近他,早死八百回了。 江妧理清自己的定位,也不再纠结这个,脑子清明了许多。 「巧巧,这宫里,有几个皇子公主?」 巧巧一愣,摇头,「好像还真没有。」 江妧瞪大了眼,「没有?那么多女人,没一个生了的?!这桓承行不行啊!」 「娘娘!」巧巧差点急的去捂她的嘴,然后警告似的瞪了不远处的彩春一眼,「出去。」 彩春恭恭敬敬退出去,屋里便只剩她们二人了。 「不应该啊,皇上看过太医没有?」江妧蹙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巧巧嘆气,放低了音量,「进宫前,夫人提醒过奴婢,若娘娘与皇上圆了房,不要喝司礼监第二日送来的补药。」 宫里每一位侍过寝的,第二天都会收到一碗司礼监送的『补药』,无一例外。 大部分人都不会怀疑,乖乖喝下。 有些懂点医的,就算察觉到了也没办法不喝。 哪怕是想方设法没喝的,运气好怀上了,也坚持不了几月就会因为各种『意外』保不住。 她说得隐晦,但江妧心里顿时跟明镜儿似的,「那娘可还说,需要喝什么?」 巧巧抿唇,点了点头,附身在她耳边,「娘娘,夫人不希望您有龙嗣,但司礼监那药太伤身,许多宫妃喝了便是终身难孕,所以会有太医另外给娘娘送来避子药的。」 江妧本就只是试探一句,没想到真是这样。 谢长临要她的孩子一定没打什么好主意,家里定然是相反的,不希望她有。 「可,娘怎么不亲自跟我说?」 巧巧苦下脸,「怕您刨根问底又藏不住事儿,很多事都只叮嘱了奴婢。」 江妧无从反驳,撇了撇嘴,「宫里女人普遍年纪不大,早早喝那药岂不是留下病根?」 她忍不住嘆息。 还有另一个问题,谢长临为什么不让宫妃有孩子,却要她的孩子? 巧巧想起什么来,突然睁大了眼,「娘娘,奴婢想起来了,宫中是有位公主的!是那位婉妃娘娘生的,现在约莫三四月大。」 婉妃......江妧从第一次见宫妃的画面里找到了那位站在前排,柔柔弱弱的小美人儿上。 如封号一般,温婉贤淑,还是四妃之首,在江妧来之前,她可以说是后宫最大那个。 江妧帮她罚了凝嫔来着。 「为什么她能生下孩子?」 第16章 下棋 巧巧哪儿知道这么多? 「奴婢只知,那位公主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一直养病没张扬。」 江妧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 有谢长临在,这海就更深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20页 江妧一脸沉重,把所有事情联繫起来。 半晌,脑子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 傍晚,江妧用过晚膳就被接到了干安殿。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被抬出去的两具宫女尸体,没见什么血,但面色死灰,她眉间一跳。 李德全表示习以为常,低着头,「皇上心情不好。」 江妧:「???」 她进门一问,桓承给的答案是,「用劲儿狠了些,那两个小身板不禁玩儿。」 江妧脸色难看,「噁心。」 桓承身上还有些疼,但憋了一天的气,刚刚在那两人身上发出来后,现在心情还算不错,对她的直言不讳也不放心上了。 反正这人他惹不得,装没听到好了。 江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冷冷的瞪着桓承,「皇上还有力气呢?」 「皇后想,那定然是有的。」桓承轻佻的笑着,喝了口茶。 江妧深吸了一口气,扯出皮笑肉不笑,「想来刚刚发泄完了,臣妾不如陪皇上找些其他乐子?」 「皇后,你变脸跟谁学的?」 「比起皇上,那定是不及的。」 桓承又笑了,冷笑,「得,你以后在朕面前干脆别装了,朕知道你装着烦,朕看着也烦。」 每次小皇后表面恭恭敬敬,说出来的话却是能把他气死。 现在撕破脸了还装什么。 江妧本来是想好了今晚怎么应付他的,偏偏听到这噁心的事,打乱了她的计划。 罢了,正好省事儿。 她身子瞬间瘫下来,成了一个极其慵懒的姿势,倚在桓承对面,「李德全,上棋盘。」 桓承看她这样,嘴角一抽,火气上来之前想起了谢长临的那顿打,变成了怪声怪气,「皇后还会下棋呢?」 「不会。」江妧假笑,「皇上教教臣妾?」 「呵,朕闲的?」 江妧没理他,等李德全摆好,便抓起一白子,「皇上,下一局?」 桓承看了看时辰,还早,勉为其难的撇嘴,「可别怪朕欺负你。」 他执起黑棋,随意落了先手,本来打着玩玩的心思,可不一会儿,便被江妧步步紧逼,他来了劲儿,认真了几分。 江妧见他这样,心里一笑。 很快,棋盘上局势明朗,桓承输了。 桓承『啧』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再来。」 接下来的几局,他认真得很,可江妧棋风泼辣,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半点不让,杀得他一退再退,结果无一不是输。 第三局的时候,他突然扯起嘴角,「皇后你这棋风倒是和掌印颇像。」 其实和谢长临鲜有的几次对弈,桓承完全是被他耍着玩儿,实在是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那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心气儿也还在,被打了也是想着杀回去的,可每每这时候谢长临就会轻飘飘的让他明白,随你怎么反抗,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出路。 后来长大些了,他讲究步步为营,唯恐一着失利,可再和谢长临下过了一次,就是像现在这样,退无可退,下场一个输字。 江妧垂眸,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的确会下棋,找恩人那五百年,她走遍四海八荒,也不是干找人,自然是学了不少东西。 只是她觉得,来了凡间还是乖乖当江妧,大多时候揣着明白装煳涂,也不想管那些跟谢长临没关系的事情罢了。 如今,若是自己的猜想成立,那她还真不能置身事外,必须得插一手了。 今天这棋风,她是根据谢长临性格猜测,仿着下的,有桓承这句认可,她心甚慰。 「那皇上,可还看出什么来了?」 「皇后希望朕看出什么来?」 江妧慢悠悠的又落下一子,「皇上,您又输了。」 桓承看着她的笑,竟一时晃了神。 此刻的江妧什么皮也没披上,卸下了对他的不满和厌恶,也不装着恭敬,整个人沉静,淡然,那双乌黑的眸,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深邃得好似能把人都吸进去。 他唿吸一窒,很快反应过来,眯起狭长的眼,语气沉了几分,「皇后,到底想说什么?」 江妧屏退李德全,直直看向桓承,「皇上如今四面楚歌,只想着退,没想过自救?」 半晌,桓承自嘲的扬起嘴角,「当了八年的傀儡,配有自己的意识?」 他话也直白,想来也不怕说什么传到谢长临耳朵里。 江妧也放心的敞开了话,「如果臣妾没料错,皇上和掌印是知道臣妾爹爹想做什么的。」 「今日,掌印要臣妾尽快给皇上生个儿子,皇上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桓承垂下眼,捏着棋子的手紧了紧。 他当然知道,没人比他更知道。 江文山想世袭,要他的儿子来做这个皇。 谢长临要江妧生儿子,断了江文山世袭的念头,然后从小培养出一个更合他心意的傀儡。 他呢?到时候就爱怎么死怎么死,说白了,就是个可以随时弃如敝履的垃圾。 又是许久,桓承再抬眼是眼里已是一片猩红。 「皇后,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语气沉沉,徘徊在失控的边缘,带着浓重的危险气息。 江妧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紧紧盯着他,「今天臣妾来,就是要和皇上把话摊开了说。」
第21页 「臣妾八岁长在江南,对家里的事不甚了解,他们要做什么,也从来没告诉过臣妾,大抵是不希望臣妾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 「可臣妾已经参与了,不想如了掌印的愿,又没办法逃开这深宫。」 她只要在这宫中,谢长临有一万种法子逼她生孩子。 毕竟别人生的不行,非就得她,江文山的女儿来生,才能达到他的目的,不光能压制着江文山,甚至还能靠新傀儡彻底收服江文山。 江妧了解过,江文山有个弱点,不够狠,所以这些年才被够狠的谢长临踩在头上。 若是自己女儿的孩子,大抵真会让他放弃世袭的念头。 想来,若是谢长临一直没有发现江文山还有个女儿偷养在江南,应该是想用那位婉妃的孩子,这才放任她生下,偏偏不巧的又是个女儿。 「这么说,皇后还是想让自己哥哥来当这个皇帝了。」 第17章 千岁,掐疼了 江妧摇了摇头,声音低下,「皇上,这局要解,还得看你。」 桓承眼里好似快要凝出血来,江妧话落之时,他速度之快,转瞬就附身过去用手掐住了她的脖颈,丝毫不敛力道,手上青筋直冒。 江妧没了法术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死死掰着他的手宛如在给他挠痒痒。 很快江妧就被掐的满脸通红,险些咽气。 桓承也不是完全失了智,终是在她翻白眼之前松了手。 江妧咳着,缓了许久,冷冷的瞪着桓承,「朝我发什么脾气,你以为我想管你们这破事啊?要不是关系到我孩子,老娘才没空管你怎么死。」 桓承捻起帕子擦着手,少年的脸庞上写满了阴冷,竟颇有几分谢长临生气时候的气场。 见他这样,江妧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低低笑起来,还沉重的喘着气,「我就赌,你应该没你表现出来的这么废物。」 「桓承,你自小虽被先皇冷眼相待,却一直暗中勤奋刻苦,后来登基成谢长临的傀儡皇帝,他也不是完全将你养成不学无术之辈,相反,他希望你能变成他那样,听话的帮他一起祸乱天下,我没猜错吧?」 「若不然,他不会在我爹想世袭的时候才走下一步棋,显然,是你让他不太满意了。」 「八年,他忍你八年,你还没如他所愿,是你在逼他。」 因为桓承总是想逃,只顾着演荒淫无道了,半点用没有,导致江文山和谢长临没一个满意他的。 江妧说着,坐直了身子,深深吐出口气,「至于我爹,他不想看这天下大乱,才出此下策,只要你能让他稍微安心些,你这皇位,暂时还能坐得稳。」 说到最后,桓承竟然听出了些姐姐教育弟弟的语气,颇觉好笑,但神情莫名的缓和了不少。 他重新坐下,盯着棋盘,一直没再说话。 江妧也不急,喝了一大口茶,眯起凤眸看向窗外。 明月高挂,宛如眼前。 不知多久,桓承轻轻推翻了棋局,白子黑子混在一起,再难看出先前是何局面。 「皇后,你很聪明,但这么轻飘飘说出来,可知朕有多难做?」 「难不难做的,不归臣妾管。」 她把盏中最后一口茶饮下,轻轻放回桌面上,站起身理好衣裙,行了个礼,「臣妾,回了。」 今晚这些话,十有八九还是会让谢长临知道。 但她不担心,因为不管桓承怎么做,但凡他能支棱起来一点,就能造成最稳定的,三足鼎立。 嗯,那江妧就有时间爬床了。 她心情甚好,离开干安殿时还笑眯眯的。 巧巧在门外浑身冷汗,见到江妧时软了腿,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娘娘,千岁......千岁爷刚刚来过了。」 她这才注意到,周边几个宫人早已跪了一地,不对...... 是死了一地。 就剩个浑身颤抖的李德全和巧巧了。 江妧心里一咯噔,但很快冷静下来。 起码,谢长临没直接进来收拾她们,就说明,他还没有完全放弃皇帝,江妧赌对了。 不多时,她在梅园里找到了那个月光下的身影。 他背手而立,红衣如血,墨发被风微微扬起,在黑夜中只看得到个轮廓,梅花从他身上滑落葬在脚边,整个人显得孤寂又清冷。 「千岁。」 江妧深吸了口气,走进谢长临。 待靠近时,一只手重重的掐上了她的脖颈。 方才桓承掐的红痕都还在,此时的力道比起桓承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她有些欲哭无泪,明早这痕迹定是消不了了,你们能不能换个方式杀啊? 难不成要吊死鬼似的见人? 谢长临黑眸看着月亮,好似没动一下,声音比这夜还冷,「咱家好奇,娘娘还知道些什么。」 江妧眼角泛红,溢出晶莹的泪花,她从被扼住的喉间一字一句挤出道,「不该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她大概是什么都知道了。 「江文山那老东西还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带着难以忽视的死气。 「他,他什么都没说......」江妧气息逐渐微弱,但她还是没有挣扎,乌黑的眸子哪怕在黑夜里也在发亮,只是比平时多了湿意。
第22页 难不成能说,自己是被司命从他给的话本子里剧透了? 手上的力道终于卸下,江妧软在地上,小脸涨红,拼命咳嗽,差点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半晌,谢长临缓缓蹲下身子,与江妧平视,指尖重重捏住她的下颚,眼里酝酿了一场暴风雨,声音却带上了蛊惑,「江妧,咱家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还知道些什么?」 江妧毫不怀疑,自己再多知道一个字,一定会死无全尸在这儿了。 她尽可能的缓了唿吸,咬着牙,「我爹什么都不知道,跟皇上说的那些,全都是我猜的。」 她轻轻扬唇,似笑似哭,「千岁,本宫赌对了不是吗?」 「以后,本宫是不是千岁的人了?」 说最后这句时,她的声音已是清澈如水,带着少女的软糯,嘴角漾开的弧度,竟是比以往每一次都笑得还甜。 一朵花瓣忽的飘下,缓缓落到江妧轻颤的羽扇般长睫上,带出一片阴影。 对视良久,谢长临松了手,轻轻拿下那片花瓣,指尖捻了捻,含进了嘴里。 接着站起身,轻轻扭了下脖颈,「咱家,小瞧娘娘了。」 他没那么容易信,但是江妧知道,他暂时放过她了。 前两日不要命的铺垫,也算派上了用途。 江妧垂眸,无声的笑了一下。 片刻,她伸手扯了扯谢长临的衣角,「千岁,掐疼了。」 谢长临这次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的附身将江妧抱起,送回了长乐宫。 江妧安心的窝在他怀里,心里冒着泡泡,根本不担心有没有人看到。 最后自然是把长乐宫人吓懵了,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多看。 尤其是巧巧,在经歷了干安殿门口看谢长临秒人的画面后,更加不敢直视这位爷。 她真的想哭,娘娘啊,咱不能离他远点吗? 在谢长临的目视下,巧巧拿帕子的手都在颤抖。 「手没用就砍了吧?」 轻飘飘一句让长乐宫人跪倒一片。 江妧咳了一声,弱弱的撒娇,「千岁,别吓唬她们。」 谢长临夺过帕子,不掩不耐,「咱家从来不吓唬人。」 第18章 好生绝色 江妧赶紧摆手,让被吓哭的巧巧和一众人退出去。 谢长临瞥她一眼,冷哼,「娘娘今儿差点死两次,还有空管别人。」 江妧又开始讨好卖乖,嘻嘻一笑,「死皇上手里不太值,但是千岁要真想要本宫的命,本宫定是拱手奉上。」 谢长临听这话,眸子眯了眯,轻呵一声,没再说其他,用热毛巾给江妧的脖颈热敷上,动作虽然不算温柔,但是一点也不粗暴。 两个不同的手劲掐出来的交错在一起,让一片白皙中的红痕有些触目惊心。 江妧舒服的弯眸,仰着脑袋笑得无害,「千岁今晚能不回去了吗?」 谢长临:「......」 「娘娘若想体验鱼水之欢,这宫里多得是齐全人儿给娘娘挑,再不济,皇帝也能用。」 他不咸不淡的说完,蹲下身,拿起药膏给江妧的膝盖上药。 江妧微微嘟起嘴,露出小女儿的娇憨,「千岁这是什么话,本宫只是想告诉千岁,但凡千岁想,本宫一定义不容辞。」 见谢长临没理她,她微微凑近了些,「这几次好像都是千岁在照顾本宫,倒叫本宫有些不好意思了。」 「娘娘哪里有不好意思的样?」 谢长临擦完药,起身,用帕子擦了手,淡漠的丢下一句,「好生歇着,这几日别瞎跑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红衣离开后,巧巧一众人冲进殿内,哇哇大哭,「娘娘,您没事吧娘娘!」 江妧哭笑不得,摸着巧巧的脑袋,「本宫能有什么事,这不好好的吗?」 「巧巧你个小哭包,跟楚才人有得一拼吶。」 巧巧吸了吸鼻子,委屈得收都收不住,「娘娘,您是没看到,千岁解决干安殿那些宫人,都是眨眼间的,太可怕了......」 那如鬼魅般,带着浓厚煞气的凉意,让她从头凉到脚,绝对是毕生阴影。 谢长临不光是灭口,也是发泄。 终究还是连累了那些人。 江妧见得死人,但见不得因为自己而死的人,早就让彩春带人去给他们善后了,免得被司礼监的丢去乱葬岗,还给家眷安排了抚恤金。 能做的,仅此而已。 热敷完,江妧哄着巧巧回去休息,自己也早早躺床上,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别说,她真不是不怕。 只是能演。 死了就得提前回,耗费千年修为来的,如果啥事儿都没干成,那不纯亏吗! 想着,江妧缓缓入梦,打起了唿。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在宫里没出去,静心学习看帐本,楚岁安来过几次,每次都会带来亲手做的膳食,点心,还陪着江妧绣花,剪窗花,两人在一块儿时愈发快活。 听说桓承不再缠绵病榻,倒是天天跑去上早朝了,有没有干出什么江妧不知道,但最起码朝堂那把龙椅上有人坐着了。 最重要的是,晚上他召的大多是原先较为受宠的嫔妃,一点也没再打扰江妧。 悠哉日子持续了大半月有余,宫中迎来了中秋宫宴,桓承传了江妧,她作为皇后,得全权负责。
第23页 江妧应下,要离开时,桓承又喊住了她。 自上次之后,两人少有的见面都就事论事,吵也不吵了,倒是颇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桓承看她不伸爪子的模样实在是不太习惯,今儿更甚,便又突发奇想的,邪气一笑,「皇后,听说你自小习舞,不知道宫宴上能不能一饱眼福?」 「想屁吃。」 江妧知道他一天不犯贱都不行,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朝中各大臣也会参加,臣妾上去跳算怎么回事?皇上要闲着没事干臣妾给你找教坊司的来。」 这熟悉的感觉。 桓承也觉得自己有病,竟然有点喜欢看她脸上这不耐烦又嫌弃的模样,生动又真实,和这宫中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他眸子微眯,笑意不减,「皇后,那不如,现在舞一曲给朕瞧瞧?」 江妧嘴角一抽,扫了眼李德全,然后毫不走心的行了个礼,「臣妾回宫了,皇上好生歇着。」 她哪会跳什么劳什子舞?以前虽然跟着某位小花仙扭过几日,真要她跳的话,是绝对拿不出手的。 回去的路上,她碰到凝嫔,两人聊了几句,凝嫔突然提起,「嫔妾听闻娘娘要准备中秋佳宴了?可有嫔妾能帮得上忙的,娘娘尽管提。」 江妧下意识的想回绝,但看她欲言又止的,便问,「凝嫔莫非是有何好点子?」 凝嫔娇媚一笑,红唇轻启,「娘娘若是不介意,嫔妾自幼习舞,可以为娘娘减轻份节目。」 哦,想献舞。 「那便辛苦你了,好生准备吧。」 江妧巴不得呢,现在从人员到菜品,每个流程,包括节目,全部都得她亲自操持,第一次干这种正事,她肯定会忙得晕头转向。 荣庆来传话,说司礼监会全权配合。 江妧一见他就心情不错,「千岁这几日又忙什么呢?」 荣庆这个看似机灵但又挺老实的小白脸,每次江妧问什么,他或是直白或是隐晦的,反正都说。 眼力见满分。 如同现在,他低头一笑,恭敬道,「千岁爷出宫去了,娘娘这几日送的茶糕,奴才也叫人送去给千岁了。」 江妧塞了把银子给他,「辛苦小荣子了。」 荣庆笑得谄媚,「奴才应该的,谢娘娘赏。」 「小荣子,千岁回来你可一定要先告诉本宫啊。」 她都好些日子没见谢长临了,属实想的紧。 荣庆笑容更深,「奴才一定。」 送走荣庆,江妧伸了个懒腰,又去忙活宫宴的事。 翌日,教坊司带来不少乐人让江妧挑,男男女女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 江妧扫过那几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乐人,惊了惊,不由自主的贊道,「好生绝色。」 杨置使笑得嘴都合不拢,颇为自豪的让几人上前自我介绍。 「教坊司冠初,凌木,明哲,拜见娘娘。」 江妧看着那位冠初,像是从画里出来的清冷公子,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男生女相,一颦一笑宛如江南春水。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又听杨置使介绍,这几人善乐,另外的女乐人大多善舞。 「冠初,你擅何乐器,现下奏一曲如何?」 第19章 希望千岁平平安安 江妧在这边听歌赏舞的时候,谢长临正在东厂地下水牢里审人。 阴暗潮湿环境里尽是刺鼻的血腥味道,混杂着犯人失禁或呕吐的臭味,更让这里的空气难以忍受。 进进出出的人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只是这两天千岁爷在,他们低着脑袋做事,比平时更恭敬谨慎些。 谢长临依旧一身绣了仙鹤的红衣,白鹤被染红,眼珠子像在滴血,看起来可怖又狰狞。 凌川带人把地上横七竖八的碎肉简单清理后,给谢长临添了盏茶。 「爷,先用午膳吗?」 谢长临没说话,平静的黑眸扫向对面干净的桌子上,只一眼,很快收回,给人错觉他真是漫不经心略过。 但凌川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立马会意,扬了扬唇角,毫不刻意的提道,「宫里的点心还没送来。」 谢长临瞥他一眼,「咱家问这个了吗?」 「是,我多嘴。」 凌川意思意思的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又道,「这人嘴太硬,不眠不休审三日了,还是撬不开。」 循着他目光看去,盐水里泡着个浑身没一处好肉的中年男人,已经看不清五官,堪堪只剩下一口气,半晕半醒着,手还被铁链吊着,让他倒都没办法倒下去。 「老东西倒是养了条好狗。」谢长临眉间淡的像是染了层雾,饮了口热茶,然后站起身,「给他个痛快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太阳光刺得他眸子微微一眯,这时辛常小跑着过来,「千岁爷,要用膳了吗?」 谢长临目光略过他空空的两手,懒洋洋扯起嘴角,「回宫。」 江妧收到荣庆打的小报告,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事,屁颠屁颠跑去瞿宫找人。 谢长临刚沐浴完,换了身白衣,脸上虽郁色不减,可太过精緻的五官,还是让江妧联想到了那句,公子世无双。 她眉眼染上毫不掩饰的欢喜,直接小跑着往谢长临身上扑。 「千岁,你可算回来了,有没有想本宫呀?」 那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前蹭啊蹭,声音小猫似的黏黏煳煳,「千岁好香香。」
第24页 谢长临摊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怀里拱的一团,「起来。」 「不嘛,你那日叫本宫别瞎跑,本宫可听话了,天天在宫里学看帐本,后来千岁不知道在忙什么,本宫次次来都找不着人,委屈死了呢。」 「咱家瞧娘娘半点不委屈,听曲赏乐好不快活。」 上次她的说辞,谢长临可没半个字信的,更加叫人盯紧了她,所以江妧日日在做什么,他都是知道的。 江妧揽着他的腰,微微抬起头,嬉皮笑脸,「千岁要不要和本宫一块儿去看看?教坊司排了好几个节目,一个比一个惊艷呢。」 谢长临神色更淡了,把她从怀里拉开,走到椅子上坐下,自顾自的拿起一本荣庆刚刚送来的摺子,扫了一眼,轻哂,「托娘娘的福,皇帝现在敢点头拨款了。」 江妧一提这个就有点怂,讨好又心虚的笑笑,「也没拨多少,堪堪够二哥领兵支援......」 这事她是知道的,睢县算半个军事要地,也是楚岁安的家,若真叫别国带兵抢去了,楚岁安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呢。 那日她简单跟桓承提了一嘴,桓承还真应下,想来,也是被江文山他们逼得不行了。 不过桓承拨款前也是问过谢长临的意思的,他只是默认,不阴不阳了几句,倒也没拦着。 江妧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吐了口气,掏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符,上面绣了只很小,很乖巧的鹤。 「千岁,这是本宫学着做的。」她走过去,递到谢长临面前,「千岁别嫌丑。」 那鹤绣的半点也不丑,相反,精緻得很。 五天前,荣庆说东厂和二哥的人打起来了,谢长临被暗算,虽然没受伤,但江妧那天担心得一整晚没睡着觉。 第二天就爬起来叫楚岁安教自己做平安符,岁安说,平安符不一定非要找大师开光,只要人心够诚。 江妧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诚心都拿来绣这个平安符了。 她没说自己绣失败了多少失败品,也没说被针戳了多少下。 她只是认真道,「本宫希望千岁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江妧离开后,谢长临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只乖巧的鹤,然后喊来荣庆。 「不然,你去跟了皇后?」 听不出情绪的一句就把荣庆给吓死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奴才知错!千岁爷,您,您罚奴才吧。」 「二十板子,自己去领。」 「谢千岁开恩!」 不一会儿,小荣子捂着自己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哭着想,再也不敢给小皇后打报告了。 不过,他也知道,但凡换了个人,不是那位娘娘,他是一定没命在这儿哭的。 江妧见了谢长临,心情极好,晃晃悠悠的来到了戏台前,教坊司那些人还在排练,她找了一圈找到那位冠初。 那人儿抱着琵琶,柔得好像风一吹就能给他吹跑,江妧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你确定要独奏吗?本宫瞧着,搭支舞更好呢。」 冠初眉眼如画,薄唇微扬,声音清脆,「若是有娘娘这般风姿的美人来给冠初搭,冠初定是喜不自胜。」 巧巧蹙眉怒斥,「你大胆!娘娘你也敢想!」 江妧止住她,又看向低眉顺眼的冠初,她想起杨置使先前颇为头痛的抱怨,「这乐师哪哪都好,就是心气儿太高,觉得这安楚没一支舞能配上他琵琶曲的。」 她想说自己也不会跳舞啊,可江妧本人确实是自小习舞,冠初这么一提想来是听说过了。 「你再奏一曲吧。」 「是。」 江妧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不得不说,他有他心气儿高的资本,这一手琵琶乐怕是弹得世间少有人能及。 一曲毕,在场各个难以回神,依旧神情凄凄。 巧巧在一旁不太高兴,「娘娘,他怎的弹这么伤感的乐曲给娘娘听?」 她忍不住弯唇,却是没点破。 又见冠初宛如秋水的眸子看过来,波光潋滟。 「叫人来,给本宫编舞。」 第20章 中秋宫宴 江妧不知道自己能跳出个什么来,但既然是冠初自己要的,若真辜负了他那一曲琵琶,也怪不得她。 不过,第一日,她只穿着舞衣堪堪学了几个动作,竟叫教坊司一众人丝毫不掩眼中的惊羡,「娘娘才担得上句绝色吧。」 原先的江妧已经死了,她来的时候不单是来了个魂,这身体是她自己的,用原先的猫身幻化出来,浑身上下无一不是软的。 她不知道,自己轻轻扭一下腰肢,摆弄一下縴手,就是一副多赏心悦目的画面,再搭上那张又纯又欲的脸,谁看了能移的开眼? 江妧停下的时候,看着围观自己的众人一脸懵,「不去排练,都瞧本宫做什么?」 巧巧回神,红着小脸把人全都赶走,然后跑到江妧身边,「娘娘,真好看......」 江妧有些莫名,却也笑,「你可别框本宫,许久没跳舞了。」 巧巧勐摇头,满脸花痴,「娘娘,您刚刚那几个动作,比原先在江南时候跳的还好呢!娘娘进步好大!」 「是吗?」 「是的!娘娘绝色!」 江妧一点巧巧的鼻尖,宠溺道,「你嘴贯甜。」
第25页 她一袭绿色舞衣,美目盼兮,目若秋水。 看得巧巧脸更红了,似是不敢再看下去,匆匆跑开,「奴婢去瞧瞧午膳好了没。」 江妧一脸莫名,但也没多想,停下来活动活动胫骨,抬眼间却瞥到远处的红衣。 「千岁!」 谢长临嘴里不知道含着什么,目光沉沉,一副闲适漫不经心的模样。 待江妧跑到跟前,他才动了动嘴,「路过。」 江妧不疑有他,歪了歪脑袋,「千岁要去干安殿吗?」 教坊司排练的地方靠近御花园,能路过这儿的,就只有干安殿和宣政殿了。 谢长临不答,瞥了江妧一眼,「娘娘是要给那位好生绝色的乐人伴舞?」 江妧笑起来,「千岁见过了吗?竟也觉得绝色?」 说完轻轻靠近,轻声道,「在本宫心里,千岁才是一绝。」 「本宫也是许久没跳舞了,心痒痒,正好他琵琶弹得好,是他给本宫伴乐,哪精贵到本宫给他伴舞?」 最后这句,是听出了谢长临的阴阳怪气,带着些哄的意味。 除了他,谁敢说皇后是给一个小乐人伴舞的? 她又看了看谢长临身后,「今儿小荣子没跟着?」 谢长临没理她,走了。 江妧用过午膳,处理了一下事务,就换上舞衣继续去学了。 距离宫宴还有五日,编舞的乐人没设计太多有难度的动作,江妧学东西又快,倒是没费多少时间就排完了一支,喊来冠初,两人搭了一遍。 舞毕,江妧笑道,「可别怨本宫负了你那曲琵琶。」 冠初难掩惊艷,「是冠初的琵琶高攀了才是。」 又练了几遍顺畅后,江妧就没再多花时间在这上面,跑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中秋这日,宫里一片热闹。 宴会举行在露天,江妧安排的,还能一边赏月,多快活。 大臣们陆续到场,看着皇后安排的宴会,比起往常司礼监办的,更叫人放松愉悦。 他们都怕了,司礼监那是有钱没处花似的,哪次宴会不是一阵奢靡之风。 而且,谢长临本人虽不常到场,大臣们还是不太敢把家眷往宫里带,这次被皇后要求拖家带口的,人多了不少,还有许多孩童,更像团圆之夜。 一阵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江妧今日穿的正装,衣裳上的凤和桓承身上的龙相衬,他们二人一来,将宴会一时推到了高潮,接二连三的敬酒祝福,一个个文绉绉的,更甚者还祝他两早点生孩子。 江妧光喝水都喝饱了,暗暗打了个嗝,在心里腹诽,『大可不必』。 桓承偏头,看着身边的江妧,嘴角笑意一直不减,难得柔声,「辛苦皇后了。」 江妧没理他,微微偏头问巧巧,「千岁还没来?」 「荣庆公公差人来传,千岁爷不过来了。」 江妧蹙眉,瞥向那给谢长临留的位置,「你去请。」 巧巧被迫领命。 桓承宣布开宴后,节目也开始。 开场的第一支是唱团圆戏的,给宴会添了些温情色彩,大臣们难得不提朝事,头也不痛了,纷纷侧目和妻儿温声细语。 江妧瞧着,右下角是江文山的位置,她爹娘都来了,只是没见两位哥哥。 她应付完那些恭维的人,这才有空和江文山搭话。 柳瑛已经热泪盈眶,却也欣慰不已,「今日见娘娘好好地,臣妇也放心了。」 她欣慰,自己小女儿进宫没被欺负,有了皇后的气派,过得好似也开心,初进宫时的担忧已经放下了许多。 江文山同感,脸上是鲜有的温和,高兴得多饮了几杯酒。 江妧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酸酸涨涨的,只能移开话茬,「大哥二哥近来可好?」 桓承闻言,侧目,「好着呢。」 江妧瞥他一眼,又和柳瑛江文山话了些家常。 身边的桓承不知道又抽什么风,突然想点鸳鸯谱,凑进来试图给她大哥二哥指亲事,江妧吃了口点心,毫不客气道,「不劳皇上费心。」 柳瑛一怔,不安的看了眼江文山,见江文山面不改色。 又看那皇帝,被这样驳回去,只是撇撇嘴却没生气,便也松了口气。 节目吸人眼球,一茬接一茬,台下有人贊,「娘娘着实费心了,节目各个出挑,就连这月团,也比平时吃的好吃些。」 江妧端庄的笑着,心里愈发焦心。 真不来了? 巧巧回来的时候,脸色一言难尽,「荣庆公公让奴婢回来,没说千岁爷来还是不来。」 下一支舞,伴随着烟雾缭绕,一袭红裙却布料不多的凝嫔出场,身边几个舞女也是衣着暴露,惹得众人频频讶嘆。 这舞,江妧知道,但凝嫔没说只穿这么点跳啊。 看得她都一阵脸热。 身边桓承果然被吸引了视线,眯个眼笑得轻佻。 狗改不了吃屎。 江妧咂舌。 一舞毕,大部分还是欣赏的,少有的还是露出鄙夷和不齿。 果然,刚结束就有人发难,「若我没看错,这位是凝嫔娘娘吧?」 「如此场合搔首弄姿,坦胸露乳,实在难以入目!上不得台面!」 第21章 师承谢长临 凝嫔被那人一吼,愣愣的险些掉下眼泪来,更是我见犹怜。
第26页 江妧本来觉得跟自己没关系,但看她这样,还是摆了摆手让她下去,「凝嫔有心恭贺佳节,又风姿绰约,穿的是正经舞衣,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 见桓承目光投过来,她又笑了笑,「何况,皇上喜欢就行。」 桓承眉头一跳,非常自觉的带过了这个话题,安抚下那几个想找事的,「罢了,无碍。」 只得作罢。 临近最后一场节目,江妧望着那空的位置,嘆了口气,起身。 桓承立马,「皇后去哪?」 「换衣服。」 她刚走没片刻,宴会霎时安静了下来,都噤若寒蝉的看着那位姗姗来迟的司礼监掌印。 谢长临神情自若的坐到江妧给他留的位置上,扫了眼纷纷起身行礼的人,「都瞧咱家作甚?该干嘛干嘛。」 如此,才稍微缓和了些气氛。 荣庆上前给谢长临布菜,低低提了一嘴,「方才娘娘身边的丫头说,千岁爷这桌,都是娘娘亲手做的。」 谢长临把玩着酒杯,没动。 有人来搭话,他不甚搭理,没人敢有意见,反正这位爷连皇上都不想理,更何况他今日看起来,心情不佳。 不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 别触霉头的好。 于是剩他独自坐在那,周围热闹的景象和他隔绝开,格格不入。 荣庆曾经觉得,孤独这个词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谢长临身上才对,他权朝倾野,一个太监做到这个份上,没人敢轻视嘲笑,就算是个奸宦,上赶着巴结的人都络绎不绝。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爷,在每年中秋团圆这天,身边除了他,再无别人。 「下一曲,春江花月夜——」 宴会上的光突然暗下,拨弄琵琶的一个音弦传来,才让四周慌乱的声音消失。 一束光打在了好似凭空出现的那人身上。 抱着琵琶的白衣公子,在月色下,宛如琉璃,清冷出尘。 随着他指尖拨弄琵琶,一位红衣女子,踏着细碎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步步生莲般走来。 琵琶声似诉似泣,奏出悲欢离合,美人就着月光,腰肢婀娜,随着乐声起舞,灵动飘逸,美目流盼,弦声高昂时,她似嗔似笑,乐曲低落时,那脸上流出的悲,叫人心尖一颤。 直到一道清脆的掌声响起,看客宛如梦中惊醒,跟着鼓掌赞嘆。 四周的光恢復如初,人们反应过来,那位倾国倾城,令万人断肠的舞女,是他们先前称赞不停的皇后娘娘。 江妧不动声色的望向那抹带头鼓掌的红衣,嫣然一笑。 桓承痴了半晌,捨不得移开目光,差点想失态的捂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音莫名低哑,「皇后,当真是绝世佳人。」 「这位乐师莫不是那位人称第一公子的冠初?」 「第一公子?竟是比女人还美些。」 「一手琵琶当真是出神入化,配上皇后娘娘的舞,那是精妙绝伦,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冠初低垂着眼,静的像一幅画。 在一声声恭维下,江妧刚想退,一旁突兀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江丞相教女有方,竟叫娘娘一国之母,和低贱的乐人混在一起,载歌载舞。」 江妧看过去,对上了那双桃花眼。 程家挂名小将军,程翎,谢长临颇为提携的人,在军中与她二哥处处敌对,不干正事的时候就是个只知饮酒作乐的花花公子。 江文山冷哼一声,瞥了那人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狂妄回道,「娘娘爱怎么舞怎么舞,闭上你的狗嘴。」 程翎也不恼,笑意盈盈的看着江妧,「江丞相别动怒嘛,我夸娘娘呢,娘娘方才还贊凝嫔风姿绰约,我看,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江妧唇角轻扯,「想夸本宫的人蛮多,程小将军往后稍一稍。」 说完,她向江文山行了个礼,领着冠初退下。 冠初跟在他身旁,白净的双颊微微泛红,轻声道,「冠初就道,红衣比绿衣更衬娘娘。」 最开始江妧选绿衣是想当绿叶的,冠初非要她来当那朵花,好在,没丢人。 江妧被红衣衬得更加生动,肤如凝脂,微微一笑尽是风情。 冠初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抿着唇。 「对了,本宫上次问你,师承何处?冠初还没答。」 冠初一愣,微微抬起头,瞥了眼殿内,「冠初七岁开始习琵琶,师父只教过那幼时的一年。」 「哦?后来都是自学的?」 他轻笑,眉眼染上淡淡自豪,「那一年学到的,足矣。」 江妧点头,没时间再多问,匆匆进殿换衣裳。 她出来的时候问巧巧,「千岁还在吧?」 「刚离席。」 想到江文山和柳瑛还在,江妧还是去漏了个脸,等宴会结束时提上食盒询问谢长临的去向。 又在梅园。 江妧莫名对那有一点点阴影,刚走近时被突然出现的荣庆吓得跳起来,叫那阴影更上一层楼。 「娘娘,千岁爷不见人。」 江妧拍着胸脯,好像没听到似的,示意巧巧拿糕点,「小荣子,吓死人了你,来吧,给你尝尝本宫亲手做的月团,中秋快乐。」 荣庆怔了又怔,待眼眶不自觉红了的那刻,他连忙低下头,「谢娘娘......」 第一次有人这般笑着对他说中秋快乐,宛如对待一个平等的,普通的人。
第27页 竟然是小皇后...... 他感动得无以復加,以至于江妧什么时候熘进去了他都没反应过来,还抹着眼泪接过巧巧的月团,吃了一口,「此生何德何能,能尝到娘娘做的月团。」 巧巧噗嗤笑出声,「荣庆公公,怎的还哭了?」 江妧蹑手蹑脚的猫进去,发现谢长临身边,还有个身影,白衣胜雪。 两人一前一后站立着,好似什么话也没聊,片刻后,那个身影出声,「爷,冠初日后,该怎么做?」 冠初?! 江妧虽惊,也没忘了拼命降低存在感。 红衣微动,谢长临淡漠的声音传来,「娘娘。」 江妧探个脑袋,看到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忍不住泄气,走了过去,「千岁怎的这么快发现本宫了?」 见冠初傻了,她还调笑道,「原来冠初是千岁的人。」 冠初眼神一变,蹙着眉不安的看向谢长临。 谢长临没管他,目光扫过江妧,先走了出去。 那两道身影很快远去。 冠初在原地站着,抬头望向那轮明月。 许久,垂下眼帘,轻轻扬唇。 娘娘—— 冠初师承,谢长临。 第22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江妧一路乖巧的跟在谢长临身侧,并没有主动问起冠初的事。 「千岁,方才你应该没来得及吃东西吧,本宫又带了些月团来,什么口味都有,豆沙的,红豆的,你不想吃甜的话还有咸口的。」 「楚贵人手艺可好了,本宫跟她学的,手艺可是日渐剧增。」 说完,献宝似的递上一块,「千岁尝尝?」 本以为谢长临会如前两次那样,看都不看,江妧就没打算一直举着,甚至差点收回往自己嘴里塞,谁知道谢长临破天荒的伸出手,接了过去,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顿时眉开眼笑,「怎么样?」 谢长临没给出评价,只是道,「咱家方才在宴会上吃过了。」 江妧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桌子上自己做的那些菜吧? 也不枉她这一天忙成狗也没忘了抽时间去小厨房亲手给他做。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两人已经走到了出口,荣庆和巧巧如临大敌的站在那里,头都快要栽到土里。 谢长临没什么情绪的低头看江妧,「时辰不早了,娘娘回吧。」 「千岁要忙吗?这距离明日还有一个时辰呢,本宫想陪着千岁过。」 「不需要。」 江妧若按平时被他这么一赶也该走了,但她看得出,谢长临今天心情不是一般的差,拒人千里之外,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清。 对,就是冷清。 江妧看着他,很多话梗在喉间。 她想说,谢长临,你一个人赶了太久的路,肩上压着的重量,身后那一双双手,都逼着你往前走,不能回头。 可这条路又远又漫长,处处布满荆棘,早已扎得你满身鲜血,你偶尔,是可以停下来歇一歇,包扎伤口的。 她在这一瞬间想到太多东西,又想到刚刚在宴会上看到的那个孤寂身影,忍不住红了眼眶,下意识的低下头,缓了缓。 谢长临盯着她泛红的眼尾,眉间动了动,眸子沉沉,又道,「娘娘,回吧。」 江妧艰难扬起笑,「好,巧巧。」 她喊了一声,巧巧立马过来,把手里的东西给她。 那是一对泥塑小人,一个红衣墨发男人,嘴角上扬,笑得极其生动,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少女,少女抱了只乖巧的小白猫。 「中秋礼物。」 她细嫩的指尖轻轻摸了一下小人的脑袋,「千岁,以后每年中秋,本宫都想和千岁团团圆圆。」 说完,她拉起谢长临的手,把泥塑硬塞给他,然后和巧巧离开。 谢长临站在原地,半晌,才垂眸看着手心的东西,五指收紧,眸中波涛汹涌。 在泥塑小人快抵不住碎裂之前,那手终究还是卸了力道。 身后冠初缓缓走来,轻声,「爷。」 他看了眼荣庆,目光又落到那泥塑上,什么也没说。 谢长临神色恢復漠然,再难窥出其中任何情绪,「你日后就留宫里。」 冠初颔首,「是。」 江妧回到长乐宫后,李德全急匆匆赶来,「娘娘,皇上正找您呢,传您今日侍寝。」 「?」皇后娘娘一脸嫌弃,「他喝多了?」 李德全应了一声,又道,「皇上也没喝太多,还算清醒着的。」 「不去,爱谁谁,让他别烦本宫。」 李德全扑通跪下,哭爹喊娘,「娘娘哟,这话奴才哪敢传啊?」 江妧烦躁的撇撇嘴,想了想,问,「前些日子,他一次没传本宫侍寝,你可知为何?」 「这奴才也不知道啊。」 「你到底能不能成事儿啊李德全?」 又被嫌弃的李德全绞尽脑汁,哭丧着脸挤出答案,「奴才只知,那夜千岁爷走后,第二日又来干安殿了一趟,再之后,皇上便没有提过要传娘娘您的事了。」 自从上次小皇后一句话让九千岁不杀人,还间接救了他的命,李德全就知道,这位娘娘不简单,况且她还能治皇帝,这么久了,也没见九千岁对她怎么样过,想来日后是个能在宫中横着走的主。
第28页 这般,自然更不敢得罪了,甚至李德全这些日子隐隐有倒戈的意味,是继荣庆之后的第二狗腿。 江妧喉头一哽,沉重的嘆了口气。 谢长临第二天去找桓承,应该是没下令,不然桓承今天不敢让李德全来。 这死小孩,既然乖了那么些天,今天突然抽什么风? 李德全还是不走,跪在地上,「娘娘......皇上说,您要是不愿意,就,就把您绑了去......」 江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横竖没睡意,她还是去了一趟干安殿。 桓承眼色迷离的倚在榻上,胸前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春光』。 江妧觉得自己眼睛受到了伤害,明天得找太医来看看才行。 「皇上这样,不当昏君都对不起你这浑身散发的骚气。」 桓承却是笑起来,狭长的眼直勾勾盯着江妧,「皇后,可喜欢?」 少年皇帝模样俊俏,身材也足够令人脸红心跳,现下这般带着勾人的意味,若换平常小姑娘来,定是抵抗不了的。 奈何江妧不是一般人,在她眼里,自己活了一千五百年,而小皇帝堪堪十八,不是小孩是什么? 更何况,这小孩还是个大淫魔,是能把两个小姑娘弄死在床上的坏胚。 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翻白眼,「皇上这是,想不开了?想生个要自己命的小傢伙玩玩儿?」 桓承面色不改,甚至笑意更浓,「朕前些日子鬼迷心窍,忘记了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避子药。」 呸!死渣男! 江妧随手抄起一个琉璃盏就砸了过去,砸完还笑意盈盈,「臣妾来这趟,是想明白告诉皇上,咱两最好是保持现状,不然臣妾不保证,哪日改了心意,站个队呢。」 「到时候,皇上要想逼臣妾喝避子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桓承下意识躲过飞来的东西,笑不出来了,咬着牙根,「江妧,你怎的如此排斥朕?」 他自认模样不差,还是一国天子,有没有实权不说,光这个位置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了,怎么自己娶来的皇后是半点也不正眼看他? 想到这,他眯起眸子,沉下脸来,「皇后,别忘了,你与朕,是夫妻。」 第23章 太丢人了 「夫妻?」江妧嗤笑,「皇上若是想当臣妾的弟弟,臣妾都得考虑一下皇上的人品。」 桓承当真被气笑了,「皇后,朕十八,你十六,谁当弟弟?」 江妧耸了耸肩,坐下喝了口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连弟弟都不配当。」 说完,她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直白了,看桓承那绷不住快要气炸的模样,赶紧找补,「臣妾的意思,倒也不是只排斥皇上,你可以理解为,臣妾排斥男人。」 桓承冲到头顶的火顿时变成了雷,噼得他面目全非,「你......皇后你......喜欢女人?!」 江妧:「......」 她没话说了,站起身,喊道,「德全公公,找凝嫔来伺候皇上就寝吧。」 凝嫔今日煞费苦心,她不介意成人之美。 桓承此时外焦里嫩,哪还管什么凝嫔,酒都醒了,看着江妧离开,烦躁的躺回了床上。 梦里,自己的皇后怀里抱着个娇俏少女,笑得放荡,「本宫就喜欢女人,喜欢娇滴滴的小美人~」 眼看那两女人就要脱光衣服深入交流,桓承垂死梦中惊坐起,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张放大的脸吓得滚下了床榻。 凝嫔妖媚的脸露出惊恐,又见桓承咬牙切齿的爬起来,抓了个软枕愤怒一砸,「李德全!滚进来!」 「皇上——」 「你是谁的人?啊?皇后叫你传凝嫔你就传凝嫔?!狗奴才,吃里扒外,朕给你剁了餵狗你信不信?」 李德全跪在地上,有苦难言。 他那时候不是默认了么? 桓承今晚是睡不着了,烦躁的让人滚出去,又瞪着床上的凝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凝嫔:「......」 若是江妧知道,定拍拍她的肩膀,「别怕,小皇帝已经被那个梦吓软了。」 另一边的长乐宫里。 江妧也没睡好,睡前看了话本子,梦里全是谢长临浑身是血的模样,醒了好几次,翻来覆去再难眠,一番挣扎过后,她爬起来,没带任何人,抹黑抄小道去了瞿宫。 然后......她就被瞿宫周围隐在暗处的黑衣人当刺客抓了...... 荣庆知道后匆匆赶来,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没想到看到了小皇后。 小皇后?!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妧也不敢抬头。 丢人,太丢人了啊! 「娘,娘娘?」荣庆试探着喊了一声。 江妧被两个人禁锢着,动弹不得,闻声可怜兮兮的抬头,「小荣子,快让他们松手,疼死了。」 那两人蒙着脸,明明更像刺客嘛!力气这么大,简直能把她胳膊直接卸下来。 荣庆一顿,「娘娘怎的这个时辰出现在瞿宫外?」 江妧没法解释,难不成说做噩梦了想立刻见到谢长临? 这不是有病吗?起码,在外人看来。 然后荣庆就去喊了谢长临。 江妧还是刚刚被逮的模样,见谢长临来了,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千岁......」
第29页 「你想本宫了吗?本宫来看你了。」 谢长临:「......」 他压根没睡,在书房看了一整晚摺子,还要处理东厂西厂的事,脸上略显疲意。 现在看到江妧,他脑袋少有的空白了一瞬,怪不得刚刚荣庆欲言又止的。 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 「娘娘不会武功?」他明知故问。 江妧惨兮兮的摇头。 谢长临又沉默了片刻,似笑非笑,「所以,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深更半夜想来刺杀咱家?」 「你看本宫像吗?」江妧哭得更大声了,「本宫做梦梦到千岁没了,就想来看看,谁知道瞿宫外面还有高手,早知便不来了,丢人死了。」 她一通抱怨,「千岁还不叫他们松开吗?可疼了,这两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东厂两位护卫:「......」 谢长临略微抬手,他们便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江妧扭了扭胳膊,不施粉黛的小脸上湿漉漉的,爬起身扑倒谢长临怀里,「千岁,你没事就好,呜呜呜......」 谢长临微微蹙眉,颇有些无奈的低头,「娘娘到底是盼咱家死呢?」 「本宫是怕你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谢长临没说话,把人拉开,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隐着探究。 他是真的看不明白江妧,这些天她的举动,看似怪异,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知道什么,亦或是想做什么。 这大半个月里,他派人查清了江妧在江南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就连入宫前,也是天天在家里学规矩,江文山少有回去,并没有和她说些什么。 所以,江妧,你到底要做什么? 若真是她自己猜到什么,想暗中替江文山分忧,能做到这份上,费尽心思勾搭他一个阉人,也算豁得出去了。 谢长临一言不发,盯得江妧毛骨悚然。 她弱弱的缩回想伸出去的手,垂下了眸子,「本宫知道自己做出的事让千岁很怀疑,但是本宫真的没有恶意。」 她深吸了口气,又笑起来,「没关系,千岁只用知道,本宫不会阻拦千岁要做的任何事,并且永远站在千岁身边。」 她话落,脖颈就被掐住了。 江妧笑容消失,直瞪眼。 又来??? 谢长临眯起眼,「娘娘说说,咱家到底想做什么事?」 江妧:「......」大意了! 她很快又被掐的一脸涨红,悔恨的想,方才怎么就不能忍忍?非得来跑一趟,受这些无妄之灾吗? 这次真的濒临死亡了,她两眼昏花,仿佛看见阎王爷在向自己招手。 谢长临杀心一起,本来这一刻收都收不住,只是忽然看着她眼角的眼泪,晃了神。 就那一瞬,江妧晕了过去。 谢长临到底是没把人脖子扭断。 看着地上的江妧,他颇有些烦躁的舔了舔牙根,「荣庆,拖下去杀了。」 荣庆生怕自己听错了,「真,真杀了?」 「耳朵不要割了餵狗。」 荣庆立马闭紧嘴巴,紧锁着眉,有些焦心的招手换人来。 「带......带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不确定和犹豫。 第24章 看都不看他 眼看着江妧像平时处理的那些人一样被当狗食毫不客气的拖下去,荣庆的脸色变了又变。 他不受控制的想到梅园外那豆沙馅的月团,还有小皇后曾经眉笑眼开的那一句,「小荣子你人真好」。 心里好像在被一个声音拉扯着。 『扑通——』 「千岁爷。」 荣庆的声音在颤,身体抖如糠筛,知道这话一出自己就没活的可能性,濒临死亡的恐惧包裹住他,让他血液都有些凝固。 可他还是心一横,喊住了要走的谢长临。 「皇后娘娘她,毕竟身份不同,若是真死了。」他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害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想必会给千岁爷您带来更大的麻烦,还请千岁爷三思啊!」 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荣庆不想挣扎的闭上眼,随时准备被了结。 可等了片刻,面前的人没动静,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咬着牙,有些讶异,微微抬起头,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千岁爷,若不然,好好审一审娘娘,兴许,能问出些什么来呢?奴才恳求您,留娘娘一命吧!」 头顶上的人传来一声情绪难辨的轻笑,「咱家早该让你去跟了皇后。」 谢长临的语调比平时轻,像是虚无缥缈,又似沉重得能把人压在地上起不来。 荣庆又磕了一个一个实实在在的头,「奴才曾受千岁爷恩惠,此生没齿难忘——」 谢长临不听他要表忠心的话,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荣庆愣了一会儿,神色一喜,连忙爬起来,往外一路狂奔。 「荣庆公公,不餵狗了?」 荣庆瞥他,「这宫里的狗到底不挑食,但你问问这位,哪条畜牲敢吃?」 直到把人安顿好,他静下来想起,昨夜从梅园回来,九千岁一直在书房,他进去添茶时无意间看见皇后送的那个泥塑小人,就摆在谢长临位置最看得到的地方。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他不张那个嘴,九千岁最后也不会真的杀了皇后?
第30页 ...... 江妧醒的时候,头髮凌乱,还在滴着水,身上衣裙也脏了,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迷迷煳煳的看见一个人影在眼前走来走去。 「小荣子,你瞎转悠什么呢?」 她气息不算太弱,只是被掐晕了,除了刚刚脑袋一下下被按到水里,姑且没受其他太大的罪,只是她抬头一瞥,看见自己手被锁链吊着,一副要被当犯人审的模样。 荣庆一声『哎呦』,神色好看了些,「娘娘哟,您可算醒了!」 江妧露出些许疑惑,「千岁没杀了本宫?」 荣庆嘆息一声,没说其他,只劝道,「娘娘,您快好好想想,知道些什么,都招了吧,千岁爷这次是真的想杀人了,若不招些什么,待会儿就得上刑了。」 江妧沉默了片刻,想着编什么瞎话矇混过去。 能说吗?说了这不是死得更快吗? 也怪自己,只顾着表忠心,完全忘记了谢长临是个什么人,一时口无遮拦了。 悔啊!悔! 荣庆见她颓然的模样,苦口婆心,「娘娘,真用刑,您是肯定顶不住的,奴才劝您,还是招了吧。」 怕江妧犟,他还列举道,「最简单的鞭刑都是在鞭子上抹了毒,把人打的皮开肉绽,全身没一块好肉的,那滋味,可是钻心挠肝的疼。」 「若千岁真捨得,本宫受着就是。」 荣庆竟然从中听出了赌气的意味,一瞪眼,「娘娘......」 他话刚落,各式各样的刑具都被人拿了进来,一个黑衣男人看了眼江妧,面无表情道,「千岁爷说了,娘娘身体娇贵,这些刑具都是新的,没人用过,娘娘大可放心。」 连江妧都看得面目狰狞。 但是,现在真的不能说,她如今在谢长临心里屁都不是一个,最操蛋的是自己的身份。 若江文山的女儿真知道他的秘密,那不是把他自己往江文山嘴里送吗? 谢长临这么多年,步步站在刀尖上,怎么敢赌? 自己能蹦跶至今,因为谢长临知道,江文山是当真不知情,不然他早就被翻盘了,哪还有命在宫里唿风唤雨? 江妧不由得又骂起司命来。 一天天净不干人事! 荣庆在有外人进来的时候就正了神色,好似公事公办,「娘娘,奴才有的是时间与娘娘耗,就看娘娘身娇肉贵的能撑多久了。」 江妧看着他,笑了笑,「小荣子,来吧,本宫大抵还是能抗一会儿的。」 荣庆看了眼那些刑具,一个比一个兇残,还是扒皮抽筋系列的,稍有不慎就能要人命。 他很少被派来干这种事,但到底经手的死人也不少,他看着刑具,心里很是麻木。 荣庆拿起鞭子,走到江妧面前,「娘娘,得罪了。」 他没骗江妧,这里面最不受罪的都是这条带毒的鞭子了。 旁边的人淡淡出声,「荣庆公公,审人怎么还客客气气的?」 荣庆在心里嘆了口气,扬起手,朝江妧身上甩去,余光突然瞥见门口那道红衣,他霎时想收住,但甩出去的鞭子没那么好收,鞭尾重重打在江妧的腰上。 江妧咬牙一声不吭。 「千岁爷。」 几人齐齐行礼,荣庆微微抬头,看着谢长临那面无表情的脸,「娘娘不肯招,正要用刑呢。」 谢长临目光一直落在江妧身上,慢悠悠走了进来,坐下,「继续。」 明明是一样的毫无温度,今儿听起来却更叫人冷三分。 江妧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委屈,但是没抬头去看他,只是垂着脑袋,刚刚那下这么疼都没哭,他一来却绷不住了。 她就只是哭,低着头哭,眼泪一下下砸到地上。 一直很明媚的人儿突然哭得这么伤心,是不似前几次在谢长临面前装可怜的那种委屈。 荣庆手里的鞭子仿佛万斤重,他调整了情绪,再次扬起手,又一鞭子落到了江妧背上。 她唇都咬出血,疼的浑身打颤。 一鞭接一鞭,打在她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如此安静的审问,还是这地下暗牢头一遭。 既没人问,也没人答。 谢长临的眸色越来越沉,眼睛从刚来就没离开过江妧。 她额前湿漉漉的头髮垂在一旁,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江妧低着头隐忍的表情。 往日受点小伤就喊着快疼死了的娇气人儿,此刻一声不吭。 一直说着喜欢他的小皇后,现在委屈得看都不看他一眼。 第25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眼看着江妧脸色越来越白,额间大汗淋漓,谢长临动了动嘴,「停了。」 荣庆如蒙大赦,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也紧张,怕控制不好力道把人给打死了。 「出去。」 转瞬,暗牢中只剩江妧和谢长临。 她像是突然憋不住,如受伤的小兽般低低呜咽出声。 若她有气力抬头,肯定能发现,面前坐着的这位,早已没了往日的风轻云淡,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复杂,还有不忍。 「疼么,娘娘。」 江妧哽咽,「疼啊,快疼死了。」 谢长临微微垂眼,「既然疼,娘娘为何不说?」 室内有片刻的沉默。 江妧哭累了,终于费劲的掀起眼皮,红彤彤又湿漉漉的黑眸看向他。
第31页 「不过一条小命,千岁要,随时可以拿去。」 「你若非想听点什么的话,那本宫说点不合时宜的。」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苍白的脸上尽是真诚,「我曾读到一句诗,现在想念与你听,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谢长临。」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璀璨如星的眸锁住他,「我既然来了,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并不重要,于我而言,你将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个,没有之一。」 所以,不管她知道什么,是谁的女儿,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谢长临静默了许久,才将心头那铺天盖地的陌生情绪压下。 他恢復了那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娘娘,咱家提醒您很多次了,咱家是不男不女的下贱阉人,还是个无恶不作,草菅人命的低贱玩意儿。」 「不重要。」 那双眸,依然是曾见过多次的明亮,甚至更甚。 谢长临觉得,她此般模样真像个疯子。 偏偏,自己活了二十四年,也曾经渴望过,会有个这样的疯子出现,愿意稍稍抚慰一下他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心,可以撑着他别活得如此行尸走肉。 可惜这人,是江文山的女儿。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变得一片清明。 荣庆进来的时候,谢长临已经离开。 江妧被放下来,几个宫人小心翼翼的要将她送回宫里。 荣庆在一旁跟着,一行人走出去时外面天刚蒙蒙亮。 江妧昏昏欲睡,眯着眼看了眼天,苍白着嘴虚弱道,「荣庆,找人拦住长乐宫的人,你将本宫隐蔽的送回去,封锁消息,别让今晚的事传出去。」 她再三叮嘱,「尤其是,不能传到丞相府去。」 荣庆应下,心里震惊。 她自己受了这么大罪,竟然要替千岁瞒着? 到了长乐宫,巧巧看到浑身是血的江妧,吓的腿都软了,「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江妧昨夜是悄悄爬起来,自己偷摸翻窗走的,没惊动任何人。 宫人一大早发现人不见了,正着急忙慌要去找,还没出去呢就被司礼监来的扣下,各个急的满头大汗。 江妧被她晃悠两下,头更晕了,再也撑不住,阖上了眸子。 后面的事情荣庆会做好的,她不用操心。 荣庆带了太医来,只让巧巧一个人在屋里,上药餵药照看着。 很快,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宫人,包括地牢里那几个知情的,都被荣庆换干净了,死的悄无声息。 他跟了谢长临这么久,自然不是什么好人,记得最牢的一件事,死人才能闭紧嘴巴。 何况,此事关乎谢长临,他的衷心,可不掺半点假,雷厉风行的处理干净,他才去向谢长临復命。 谢长临背手站在窗前,听着荣庆说这是江妧的意思,他神色毫无波澜,心里却升起陌生的异样。 啧。 又小瞧小皇后了。 丞相府中。 江文山收到宫里的来信,神色沉重。 妧儿今早是被司礼监的人抬进长乐宫的? 江淮安此时风尘僕僕的进门,「爹,什么事?」 「我要进宫一趟,你先替我去赴约,那几个文臣难缠,你小心应付着。」 江淮安颔首,「是。」 江文山到宫里的时候江妧正在上药,背上腰上的伤口已经把她疼醒了。 巧巧哭得两眼肿得像鱼泡,「娘娘,这肯定要留疤的,满背都是啊!」 「奴婢就说要离那九千岁远一点,娘娘非不听,如今可如何是好?他竟然这么对您!」 更让她气愤的是,江妧竟然不让往家里带消息?! 若老爷知道,定会为她讨公道的啊,为什么不说呢?! 巧巧是又气又急,一想就觉得江妧之前学什么平安符,学做菜,还找人做泥塑,这是餵了狗了! 江妧趴在床上,气息虚弱,「乖,没事的。」 好在那鞭子上并没有毒,荣庆下手也没死里下,留疤都算最好的结果了。 可惜,她这肌肤本就娇嫩,疤痕难消,这些疤怕是得一直陪着她了。 门外传来陌生小太监的声音,「娘娘,江丞相进宫了,正往长乐宫赶来。」 「谁?我爹?!」 江妧一个激灵,顾不得其他,从床上弹了起来,「快,巧巧,穿衣服补个妆!」 巧巧刚要高兴的神色瞬间焉巴,「娘娘,老爷都来了,定是知道些什么了。」 所以直接说了让老爷为您做主吧! 江妧看她一眼,正了神色,「巧巧,本宫相信不是你传出去的消息,但是记住,待会儿你也要管好自己的嘴,知道吗?」 巧巧咬唇,不情不愿的点头,给她换衣服上妆,很快江妧就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只有她两知道,背上那十来道伤口贴着衣服,稍微一动摩擦到就能疼的她脸色苍白。 江妧唇色抹得比往日红些,笑起来依旧明艷动人。 江文山一路直奔长乐宫,连司礼监的人都拦不住他的脚步。 这位平时还算守规矩,只是遇到触碰底线的事,他也从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妧儿!」 江妧扒着门口,一脸惊喜的笑,「咦,爹爹?你怎么来了?」
第32页 江文山脸色很不好,眉头紧锁着,拉着江妧上下打量了个遍。 「老实告诉爹爹,昨夜发生什么了?」 江妧一愣,满脸无辜,「爹爹说什么呢?」 「妧儿。」江文山警告的喊了一声,平时一脸正气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担忧。 第26章 该荣庆来伺候 江妧理由都编好了,正准备发挥演技,却被门外一声「司礼监掌印到」给吓得变了脸色。 她快速解释道,「爹爹,就是今早摔了一跤,您这样冲进宫怕是不合规矩吧?」 说完讨好的笑笑,伸手给江文山捏了两下肩,「是妧儿不好,让爹爹担心了,爹爹还是快些出宫去吧,免得叫人说闲话了。」 「当真?」江文山眉头紧锁,只觉疑弧,将目光放到了从门口进来的那人身上。 「江丞相火烧火燎的进宫,怎的不去司礼监坐坐?」 是谢长临一贯的不阴不阳,江妧看他这样就一阵头疼。 又要搞事啊! 江文山甩手冷哼,「司礼监那种腌臜地,自然是得绕着走,以免脏了脚才是。」 江妧不动声色的往前了一步,试图隔绝两人快烧起来的视线。 「爹爹。」 她刚开口,谢长临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咱家以为娘娘身娇肉贵的,十几鞭够娘娘歇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娘娘这么快便能下床蹦跶了。」 江妧不由自主的瞪他一眼,然后对上江文山惊疑的视线,「妧儿,他敢对你用刑?!」 谢长临眯眼,似笑非笑,「娘娘不太听话,江丞相可要好生说说她。」 江文山闻言,又怒又急,竟迅速提起招式朝谢长临冲去。 江妧看着眼前转瞬打起来的两人,目瞪口呆。 「爹爹!掌印!别打了!」 什么破事儿啊这。 气的她伤口一阵一阵疼。 这是江妧第一次看谢长临动武,依旧那副欠揍又迎刃有余的模样,但两人一招一式像是持平,没谁占了上风。 可江文山是气急了下死手去的,也就是说,谢长临武功绝对在江文山之上。 她忍不住蹙眉,下一瞬,咬牙一晕,逼着两人停下。 「娘娘!」巧巧惊唿。 江文山回头,「妧儿!」 谢长临很给面子的停下,任由他去把人送回寝宫,自己也慢悠悠的跟了进去。 「老东西,瞪咱家作甚?」 江文山恨不得拿眼神就把他杀死,质问道,「妧儿入宫前,你如何答应我的?」 「如何?」谢长临眉头微微一挑,「你瞧着,咱家像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无耻!」江文山咬牙切齿,指着他,「你说过不动妧儿,如今这般是不想要那几座城池了吗?」 「啧。」闻言,谢长临颇有些苦恼的蹙眉,「这可如何是好,是娘娘不时往咱家那儿跑,关咱家何事?」 「妧儿为何会想不开去找你?」 「你都说是想不开了,大抵是真不想活了?」 「呵。」江文山一个字都不想信,「这事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别想过去!」 谢长临走到桌前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又散步般向外走去,「咱家等着江丞相来给娘娘出气罢。」 走到门口,他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对了,军营里出叛徒可不是件小事,听说你家二公子昨夜伤的不轻呢。」 「什么?!」江文山勐地站起身,「什么叛徒?」 他都没接到消息,谢长临却能知道? 谢长临轻嗤了声,脚步没再停。 江文山等太医来过后才把巧巧喊到外面盘问了一番。 他虽在宫里有眼线,却也不是为了监视江妧的,「娘娘当真时常往司礼监跑?」 巧巧紧闭着嘴,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却已经把答案写满整张脸了。 江文山捂着胸口,「我真是要被你们气出心梗来!」 巧巧两眼泪汪汪,表示自己很冤枉,她每天也很胆战心惊的好不好? 「她去找那阉人做什么?」 巧巧摇头,「奴婢不知。」 「你都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绕弯子,老实交代!」 「老爷,奴婢真不知道,娘娘就是经常散步,散着散着就往九千岁那去了,也从没和奴婢说要做什么......」 这也是刚刚给江妧补妆的时候,江妧为了以防万一,给她的说辞。 「当我老了好忽悠是吧?」江文山怒色不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巧巧跪下,低着头,「老爷,奴婢当真不知。」 「罢了,你日后盯好她,断不可再去招惹那阉人,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江文山走进屋里又看了会儿江妧,伤口处是他不方便看的,但听巧巧说满背都是,想想都心疼不已。 他这闺女自小娇养,还没受过这种罪呢! 离开前,他再次警告巧巧,「她若再去找一次那阉人,你便以死谢罪吧。」 巧巧一愣,惊恐应下。 江妧傍晚的时候才醒,在巧巧传达了江文山和谢长临那段『友好』交流的话后,她苦着脸半死不活的趴在床上,东西也没心思吃了。 「你去叫千岁来给本宫上药。」 不让她去见,让他来总行了吧?
第33页 巧巧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娘娘,奴婢知道,奴婢活着是碍您事儿了。」 江妧:「......」 「奴婢这就去,若是回不来......」 「停停停。」江妧哭笑不得的打断她,「怎么就回不来了?」 巧巧表示委屈,「您让奴婢去找那位九千岁来伺候人,可不是把奴婢的脑袋往上送么。」 江妧撇撇嘴,「本宫不觉得他会拿你撒气,你就说,人是他打的,合该他来伺候。」 「这话奴婢更不敢传了。」 「你随便找个小太监去,瞧着吧,人肯定活着回来。」江妧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打了个哈欠。 那小太监还真很快就回来了。 「千岁爷说,人是荣庆公公打的,要伺候也该是荣庆公公来伺候才是。」 当时九千岁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荣庆,接着小太监的屁股就挨了荣庆狠狠的一脚,差点没给他屁股蛋子给踹歪了。 江妧让巧巧给了他些银子以示安抚,颇有些烦躁的把衣服脱了,「上药吧。」 「你说说,这谢长临真是个没良心的,本宫对他不赖吧?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但都是本宫用心做的,他不接受便罢了,怎的还糟蹋呢。」 「气死人了,还跟本宫爹爹胡邹八道的,不挑事儿心里不舒坦是吧?」 「不就想让本宫以后不再去烦他吗?直接告诉本宫不行就完了吗?」 第27章 比谁更狗来了 江妧越想越气,抱着枕头髮泄一砸,「直接说本宫也不答应!」 「就要烦他!烦死他!」 她念叨了许久,才发现巧巧一声没吱,狐疑的抬头,却看到了倚在屏风旁的谢长临。 巧巧这才吐出口气,刚刚都差点尖叫了,硬生生被这位爷的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江妧一点身子被人看了的觉悟也没有,哪怕趴着也作出拿鼻孔看人的傲娇模样,「不是不来?」 「那咱家走?」 「谢长临!」 谢长临掏了掏耳朵,「除了娘娘,这些年还没谁敢唤咱家本名了。」 他说完,迈着步子走进,把手递到了巧巧跟前。 巧巧愣了愣,下意识就把药膏放他手心。 不对啊,她明明在担心,自家娘娘身子被看了啊!虽然这位爷......到底算不算男人? 不过,显然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娘娘这眼神,明显赶自己走呢。 再待下去就不礼貌了。 江妧抱着靠枕半趴着,「千岁可轻些,疼得很呢。」 她腰肢纤细,背上一丝赘肉也没有,道道红痕交错,像是开在雪中的梅花点点,颇为刺目。 谢长临不作声,温热的指腹将冰凉的药膏轻轻在那片红痕上抹开。 静默中,好似只能听见江妧的唿吸声,还有不时发出的哼唧。 「千岁。」她懒洋洋的唤了声,眯起眸子看他,「今日你为何非要来同本宫爹爹说那些话?」 「娘娘以为呢?」 「当真是想让本宫别烦你了?」 谢长临垂着眼,擦药的神情看上去格外专注,「就当是吧。」 江妧急了,「什么叫当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就当是?」 谢长临摁住她,瞥了她一眼。 「呜呜,本宫掏心掏肺的,竟还是让人给嫌弃了。」江妧委屈的一抹泪,「没人疼没人爱,本宫就是地里的一颗小白菜。」 谢长临:「......」 等她又碎碎念了半天,谢长临终于擦完药,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的头,「娘娘可闹完了?」 江妧吸了吸鼻子,瞪着他,「干嘛?」 「闹完了,咱家就走了。」 「你要走便走,还非要等本宫闹完作甚?本宫高兴,闹一晚上呢。」 话落,就看谢长临半点不耽搁的就要走。 江妧这下是真急了,「哎!你怎么就不能给本宫一点点耐心呢?」 谢长临回头,不咸不淡的看着她。 江妧有点气,但又捨不得对他发,不上不下便撇了撇嘴,「本宫还没用膳。」 「咱家拦着娘娘了?」 「被千岁气的不想吃了,要千岁餵才有胃口吃呢。」 「饿的也不是咱家,娘娘爱吃不吃。」 江妧气唿唿的瞪着他离开的背影,甩了个靠枕出去,「你怎么这么气人啊!」 喊完她就气馁的趴了回去。 那傢伙油盐不进的,算了,气的终归还是自己的小身板。 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安慰完自己,江妧又开始昏昏欲睡,片刻后,空中飘来饭菜香。 她睁眼,看见谢长临抱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旁是做好了的膳食。 呜~ 鱼翅,烧鹅,酱肘子! 半睡半醒间她的声音特别软糯,「千岁,本宫错怪你了,你真好!」 说着就要爬起来往他怀里扑,最后连衣裳都没拉着就被无情的摁了回去。 谢长临抬起一碗粥,蹲在床边一勺一勺的餵起她来。 江妧心里甜滋滋的,瞧瞧,受点罪怎么了?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吗?! 普天同庆啊普天同庆! 「千岁,本宫想吃那个。」喝完几口粥后江妧指着一旁的酱肘子道。 谢长临没搭理她。 江妧蹙眉,「千岁,本宫想吃菜。」
第34页 他颇有些不耐的扫了她一眼,「娘娘近日只能吃些清粥小食,以免加重伤情,不利于伤口恢復。」 「那些菜就是怕娘娘觉得口中寡淡,摆来给娘娘闻个味儿的。」 江妧:「???」 她定定的看了会儿眼前这张脸,清晰的记得五百年前他是如何如神天降,冰凉的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便将她从阎王爷那儿拉了回来。 她还记得,当时他留下的那句,带着三分轻笑的磁性声音,「撑住了,小猫。」 想一次就心动一次的程度。 江妧想了五百年,想了数万次。 见过他那般谪仙模样,现在再看面前这么狗的人是谁啊! 江妧跑神了一会儿,粥也不知不觉喝完了。 谢长临拿着娟帕擦手,淡漠的看着她,「娘娘还有何吩咐?」 「千岁可以陪陪本宫吗?什么都不用干,让本宫看看就好。」 江妧话刚落笑容就僵在脸上,谢长临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不能。 算了,今儿也够本了,她不能太贪。 还没躺上片刻,桓承破天荒的来了长乐宫。 江妧还趴在床上,眯着眼吓住屏风外走来的人,「站那!」 外面明黄的身影一顿,继而三两步走进。 「你来干嘛?」 「朕还不能来?」桓承也倚在屏风旁,心情极好的眯着眼笑,「皇后被子盖如此严实,小心把伤给捂坏了。」 「你怎么知道?」江妧有些警惕的看着他。 「朕什么都知道。」他好以整暇的走到一旁坐下,「朕来也不是要笑话你,有点正事儿想和你聊聊。」 江妧估计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桓承竟然有正事了! 她稍微缓了些态度,「皇上说吧,臣妾洗耳恭听。」 桓承拍了拍掌,李德全低着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排小宫女,人手抱着一副类似画卷的东西。 江妧微微侧坐起身,来了兴致,「什么东西?」 他神秘莫测的笑,打了个响指,他们齐刷刷的打开宣纸。 一眼望去,那整齐排列的纸上都画了一个男人,有的白衣飘飘手执摺扇,有的红衣似火鲜衣怒马,还有紫衣华贵风流倜傥...... 哦,还有张没穿衣服的。 江妧认真看了片刻,突然,脸黑了下去,嘴角忍不住抽抽。 「皇上,这些形态各异的少年郎,不会都是你吧?」 桓承认真又自得的看着她,刚想夸夸其谈自己的俊俏样貌,就被一个枕头砸脸堵了。 江妧响彻天际的声音传来。 「桓承!你滚出去!」 第28章 皇上脑子被狗啃了 桓承顺势拿着枕头抱在怀里,怏怏嘆气,「皇后,你不懂朕的苦心。」 「这些可都是朕找了好几个画师连夜画的,用的都是朕这张世间无二的俊脸。」 江妧突然阴恻恻一笑,「俊脸?嗯?」 她慢悠悠说着,从枕头下掏出了一把匕首,唰的拉开,刀刃在她白嫩的手中泛着冷光。 李德全吓懵了,刚想叫人来护驾,被桓承止住。 「皇后,可知拿匕首对着朕能治你什么罪?」桓承也正了神色,微弱的火苗从他眼中转瞬即逝。 江妧舔舔牙根,斜斜笑起来,「皇上想治臣妾何罪?」 她轻轻摆动匕首,突然,甩手扔出去,戳在了其中一个宫女拿的纸上,正中画中脸,利刃穿过留下画中一个大窟窿,最后扎到了后面的屏风上。 一行人吓得跪下。 桓承勐地抢过那幅画,烦躁的抓着头髮,「啊!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朕要杀了你!」 「朕好心给你看美男,你竟然戳朕的脸!」 江妧一双眼睛无神耷拉着,「得了吧你,给个伤患看这些东西,你是想要谁的命呢?」 桓承:「......」 他气的回到干安殿砸了几个琉璃盏,又喊来昨夜那几个画师,把画摔在他们脸上,「画的什么?啊?没画出朕半分神韵!没用的东西!」 画师们哭丧着脸:明明刚画好的时候您不是这么说的啊。 「重画!画不好都给朕去死!」 画师们提着脑袋开始忙活。 半晌后,桓承想起什么,突然喊来李德全,「皇后有没有和后宫哪个妃子走得近些?」 「回皇上,悦华宫的楚才人像是常往长乐宫去。」 ...... 江妧睡醒一觉起来就听说昨晚桓承宣楚才人侍寝一事,连忙让巧巧送过去不少东西给她撑场子,又觉不放心,想亲自去一趟悦华宫。 「娘娘,您得歇着啊,怎么还瞎跑呢。」 巧巧拦着她,很是焦心。 「司礼监的药送去没?」 「暂时没呢。」 「在药到之前本宫得到。」 终是拧不过,不多时,江妧出现在了悦华宫。 主位凝嫔连忙带着人出来迎,「恭迎娘娘,娘娘今日到访,悦华宫蓬荜生辉啊。」 她笑得妩媚,像朵娇花,她身后的楚岁安低着头,心里高兴,却不敢过多的表现出来。 江妧搀着巧巧手腕,站的端庄,「楚才人昨夜侍寝,凝嫔你可要好生照看着。」 凝嫔虽是面不改色的应下,但她身后之人却是脸色微变。 江妧一一扫过那些宫人,蹙眉,「楚才人身边只有两个宫人?」
第35页 「回娘娘......」 江妧抬手打断凝嫔,「巧巧,让司礼监安排人,这成何体统?」 凝嫔噎住,低下头,美眸中精光一闪。 江妧转身走向楚岁安的寝殿,「凝嫔先回吧,本宫有事要和楚才人说。」 「是。」凝嫔离开前,面无表情的扫过楚岁安,眼中的警告明晃晃。 进了屋子关上门,楚岁安才笑开来,拉着江妧的手,「娘娘,您怎么亲自过来了?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嘴又馋了?」 江妧娇嗔她一眼,「你几日没来长乐宫了,怎么?本宫就不能是想你?」 「天要下红雨!」楚岁安惊唿。 两人大笑起来。 闹完,江妧拉过楚岁安坐下,轻声问道,「昨夜如何?身子可还好?」 楚岁安一怔,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看起来不似羞涩,也不是难堪。 「皇上......只是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昨夜,她被送到干安殿后,忐忑不已,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位少年皇帝,模样俊朗,连声音都如此干净,澄澈,让人想到一眼见底的空谷清泉。 可那皇上好生奇怪,就只是坐着盯她,盯得她浑身冒冷汗,实在扛不住了跪下磕头,「皇上,嫔......嫔妾伺候您就寝吧......」 那人暴躁摆手,「不急。」 楚岁安被看得两眼红红,终于他又开口了,「你和皇后,走得蛮近的?」 听见这问题,她是真的要哭了,连连磕头,「皇上......」 「朕问你,你们平时,」桓承顿了一下,好像在措辞,「她对你如何?」 「娘娘心底仁善,待嫔妾亲如家人。」 「都家人了?!」 突然的怒声把楚岁安吓得瑟瑟发抖,实在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哪里不对。 可是喜怒无常的皇上拍完桌子就嘆气,好似万分无奈道,「看来她是真喜欢你这般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毕竟朕瞧着也心疼。」 不等楚岁安有反应,他的指尖不断在桌前点着,再次语出惊人,「你们平日如何谈情说爱的?进行到哪一步了?」 楚岁安:「......」 听完经过的江妧:「......」 她目瞪口呆,「这他娘桓承脑子被狗啃了吧!」 楚岁安抓着她的手,「嘘嘘嘘!娘娘,这可不是长乐宫。」 江妧撇撇嘴,倒也没继续骂,「这么说他没强迫你干什么?」 「没,皇上问完就让人送嫔妾回来了。」 「那就好,本宫的小美人儿没让那渣男糟蹋了。」 「娘娘!」 江妧笑着拍拍她的手,却摸到个什么,低头看去,她手背上一道伤口,似是刚结痂,褐红一片。 楚岁安连忙往回收,但被紧紧拉住,颇有些心虚的低头。 「怎么弄的?」 「做膳食的时候不小心,已经不碍事了。」 江妧质疑的看了她片刻,「当真?」 「自然,嫔妾还能骗娘娘?」楚岁安眉眼一弯,说完就跑到刚才送来的那堆东西面前,抓起一把珠宝狠狠嗅了嗅,两眼冒金光,「啊,是金钱的味道!娘娘,嫔妾要给您生猴子!」 「出息,本宫平日少送你了?」 江妧也不再多问,撑着笑了笑,一边和她打趣一边看了眼门外。 司礼监果然来了人,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手里黑乎乎的东西就被江妧倒到了盆栽里,「回去復命吧。」 小太监抓了抓头,看着手里的空碗,被迫,「......是。」 江妧放下心来,叮嘱楚岁安,「若有谁为难你,你就叫宫人去找本宫,知道吗?」 楚岁安双眸澄澈清亮,「嫔妾谢娘娘。」 「眼泪收回去,本宫走了,好生歇着吧。」 「恭送娘娘。」 江妧前脚刚走,凝嫔就扭着腰肢走了进去。 「哟,咱楚才人今儿格外春风得意呀?」 第29章 不愧是你 楚岁安低下头,敛了神色,只轻声道,「凝嫔娘娘,嫔妾今日有些乏了。」 「是啊,昨夜刚侍完寝,今儿皇后娘娘又是赏东西,又是亲自过来看你的,是该乏了,高兴乏了。」凝嫔笑意不达眼底,精緻的手抓起一只琉璃盏,「啧,上好的成色,娘娘当真大方。」 楚岁安知道,她在等着自己如往常般开口,把东西送她了。 可这些,是迢迢送的,她不想给。 便低着头还是没有说话。 凝嫔神色一凛,她身旁的宫女便立马上前,一巴掌打在楚岁安脸上,「娘娘看得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 楚岁安习以为常的用手碰了碰嘴角,「这些是皇后娘娘赏的,嫔妾不敢转手送人,凝嫔若喜欢,嫔妾还有对冰镯,成色也不错......」 「啪——」 她话还没说完,另一边脸又挨了巴掌。 「你小地方带来的东西也上的了台面?在这儿膈应我们娘娘呢?」 丫头梅一紧握着拳头,强忍着情绪,上前挡在楚岁安面前,壮着胆子道,「凝嫔娘娘,皇后娘娘才吩咐您好生照料楚才人,可她刚走,您就对楚才人动手,当心娘娘怪罪。」 凝嫔轻笑一声,缓缓走上前,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你要去告状啊?你一个奴才,谁给你资格在我面前大唿小叫?」
第36页 说完,手狠狠一甩,把她推到地上,「照顾,我这不是,正在『照顾』吗?」 「你们敢去找皇后给你们做主吗?真当自己有靠山了?」 楚岁安上前,扶起梅一,暗暗朝她摇了摇头。 「啧啧啧,真是主僕情深。」凝嫔坐下,好以整暇的看着,眸子里缓缓染上笑意,「不过,娘娘不是要派些人伺候你吗?要不,这个什么一的,就别要了。」 楚岁安蹙眉,眼中少有的写上怒色,「凝嫔娘娘,梅一是嫔妾的人,您可以动嫔妾,但希望您不要动嫔妾的人。」 「呵。」凝嫔第一次见她这样,来了劲儿,「若我偏要呢?」 楚岁安不作声,只冷冷看着她。 那个眼神,不再是平时任人蹂躏的小白兔了,更像是,要断尾求生的山鼠。 凝嫔心头升起烦躁,摆摆手,「放心吧,我对你的人没兴趣。」 不想再多废话。 她起身,又慢悠悠扭着腰肢离开。 復又进来了几个她的贴身宫女,要拿那琉璃盏,更是毫不客气的想搬走诸多东西。 楚岁安和梅一拼死拦着护着,抵不过人多终是被她们抢了去。 两人磕得伤痕累累。 梅一抱着楚岁安哭道,「才人,找娘娘替您做主啊!她待您极好,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楚岁安眸中尽是挣扎,并未多言。 另一边的江妧回到宫里就开始上药,巧巧嘆息都嘆累了,「娘娘,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这都又出血了,您交给奴婢去做不就好了吗?」 「岁安不一样,本宫不希望她喝那药。」她疼的直吸气,但还是断断续续说道,「若以后有机会,送她出宫去,全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到时候生个大胖小子,不对,可以多生几个,多的万一分本宫一个呢?」 「娘娘,您还有心思开玩笑?」巧巧娇嗔她一眼。 江妧无奈弯唇。 没办法,她跟谢长临这辈子是没法有孩子了,这辈子过完......他们也没有下辈子了。 她不愿多想,缓缓闭上眼,把脸埋进枕头里,「你找个人盯着去,但凡司礼监的再去,立马告诉本宫。」 「是。」 药擦完,门外传来一阵琵琶音,像是特意拨弄给她听的。 「冠初来了?」 巧巧出去看了看,把人领了进来。 隔着屏风,江妧问道,「你没回教坊司?」 冠初的声音依旧如春风般柔和,「冠初留在宫中了,现是宫中的御用乐师。」 江妧点点头,屏退众人,连巧巧也出去了。 「千岁要你留下的?」 「是。」 「你倒是实诚,不知道他的事最该瞒本宫?」 「是千岁爷让冠初今日过来的。」 江妧斜斜一笑,用手撑着脑袋,「哦?让你来干嘛?」 冠初低垂着眉眼,笑了笑,想起谢长临的原话,『她既贊你绝色,你便多去让她瞧瞧,可别辜负了这张绝色容颜』。 怎么听,都有种......的意味。 「千岁让冠初来给娘娘弹曲解闷儿。」 江妧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显然不是。」 冠初失笑,这小皇后对爷倒是了解,便认命道,「是,他让冠初来以身相许。」 「什么相许?!」 江妧是真气笑了,气的伤口疼。 不愧是你啊,谢长临。 她现在还是伤患,就迫不及待让别的男人来以身相许了。 能不能做个人啊! 「你弹两曲给本宫压压惊吧。」 「是。」 很快,长乐宫皇后娘娘养了乐人白日里听曲快活的风流韵事就传了出去。 宣政殿里前来议事的大臣们看桓承都觉得他头上在冒绿光。 桓承气得想撕人,只能无能怒吼,「人呢!怎么还没来!」 众人等了半晌,江文山和谢长临才姗姗来迟。 两个死敌同频出现,实乃奇观。 谢长临顶着死人脸,没等任何人说话就先道,「咱家来只说两件事,一,没钱,二,北边那支后起精锐,咱家势在必得。」 江文山目不斜视,「我也只说两件事,一,你必须拨款,二,五千铁骑势必归御林军所用。」 看着两人槓上,众臣明里暗里开始站队,那两人不再多说一句,但已经让朝堂吵得不可开交。 桓承怏怏的坐在龙椅上,等头被吵炸之前,才喊了停。 「拨款确实拨不了了,上次睢县一事已经把国库掏空了,江丞相,实在没有多余的了。」 江文山淡笑,「那便停下修建行宫一事。」 「不可!」桓承打断他,「行宫必须要建。」 有一人站出,「皇上,臣谏言,整改后宫奢靡之风!以节省国库开支!」 桓承翻了个白眼,好似听到什么大笑话,「国库缺钱你要朕的女人节省吃穿用度来补贴国用?」 「皇上,是行节俭,并不用贴补......」 「闭嘴!」 他吼完,才注意到谢长临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连忙咳了一声,「行了,睢县还能撑些日子,拨款的事暂缓。」 桓承以为一如既往的这么吵几句就完事儿了,可今儿有些不同。 谢长临不走,江文山也不走,就直勾勾盯着他。
第37页 被两只老虎虎视眈眈,他压力山大。 「朕......」 他朕不出个所以然来,烦躁的抓着脑袋。 终于,江文山锐利的眸动了动,如山雨欲来,「今日皇上若不点头拨款,就别怪臣做些什么来维护自家儿子的小命了。」 众人惊觉不同寻常。 他话落,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御林军包了宣政殿! 第30章 保驾护航 「江丞相,你这是何意?!」 「你竟敢带御林军围宣政殿!江丞相你不要命了吗?」 他们七嘴八舌的开始声讨,脸上尽是似真似假的害怕与愤怒。 事情太突然了,好似没有任何预兆和风声。 桓承脸微微发白,神色却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想过这画面数次,今天真的来了,倒是比想像中的要冷静很多。 不是如此难接受。 最淡定的莫过于谢长临了,他甚至心情不错的把手里把玩着的叶子轻咬嘴里,眸中染笑,闪着嗜血的光,带着平日不曾有的兴奋。 江文山抬眼,冷漠的看着高台上的人,「皇上,是您逼臣的。」 「这些年,臣尽心尽力,江家两个儿子也为了这个国鞠躬尽瘁。」 「如今,我儿在前线身受重伤,却只能和战士们一起风餐露宿,兵粮不足,连马吃的草都没了!」 「您迟迟不愿拨款,这是要我儿的命,要前线万千战士的命!」 江文山嘲讽的笑起来,笑中颇有几分凄凉,「我安楚万千大好将士,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却不能,为的是这样的一个帝王!」 他神色淡下,像是平静得看着桓承,「皇上,臣再问一遍,拨款吗?」 桓承薄唇轻抿,看向谢长临。 谢长临轻笑一声,伸手鼓了两下掌,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刺耳。 「说得好。」 没人敢附和也没人敢出声。 「不过啊,咱家要是你,就直接把皇宫包了,光围个宣政殿顶什么事?」 他边笑边说,走到了面前的楼梯上随地坐下,双腿叉开,两手搭在腿上,以一种极其霸道且舒适的姿势。 江文山瞥他一眼,「我今儿不是来逼宫的,皇上,臣再问一句,这款,拨还是不拨!」 谢长临指尖轻点,「不逼宫,老东西,你知道今儿的举动够咱家如何发挥吗?」 「随意。」江文山轻笑,不紧不慢,「司马大将军很快班师回朝,掌印,你,敢动吗?」 谢长临笑意更深,「那咱家,先领教领教老东西的御林军如何?」 他话刚落,一领兵进来,「江丞相,皇后娘娘在门口求见。」 众人神色一变。 江文山蹙眉,「让她回去!」 「爹爹!爹爹的御林军好生气派,是来为皇上保驾护航的吗?」 江妧已经把人踢开,沖了进来,心里骂骂咧咧的。 在听说这边的事后她可是马不停蹄的赶来,生怕来晚了已经打起来,那事情真的不好收场。 一个个让她不得安生,背疼死了! 目瞪口呆的大臣们终于回神,齐齐行礼。 保驾护航?亏皇后说得出。 江妧一眼看到那个大爷似坐在地上的谢长临,嘴角微微一抽,但还是向桓承行了礼。 桓承神色紧绷,「你来作甚?」 「臣妾担心,来看看。」她扫了眼这么多人,心里一颤,轻声唤道,「爹爹。」 「回去。」江文山生气的看着她,「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不就是拨款吗?皇上,掌印,臣妾二哥前线打仗不可能不用银子,当日朝堂拨的款只堪堪够出兵的,现今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如今二哥受伤,战士们也等着兵粮,再拖当真不是明智之举。」 「皇上,您也不希望群起攻之吧?」 大臣们没人敢说她,最有话语权的人还没吱声呢。 桓承揉了揉头,无奈的看着谢长临。 所有人也跟着看他。 「说了没钱。」谢长临眼也不眨,凉飕飕的看着江妧,「娘娘教教咱家,上哪儿找银子给他们打仗?」 「你有的,千岁。」 谢长临:「......」 「来人,送娘娘回宫。」 江妧脸色很是苍白,本来她不该来的,但谢长临和江文山就免不了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管谁败下风,她都不会高兴。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多大点事不就是钱吗! 谢长临肯定有...... 不对,是国库一定有,前些年那么暴力的税收,不可能全让霍霍了吧。 谢长临看着她愈发惨白的脸,目光沉了沉。 确实在逼江文山,他给睢县那边增加了行军难度,又搞得他小儿子半死不活,这头一个劲拦着不给钱,将士怨声载道,气势颓靡,他会闹今天这齣是必然的。 暗处里全是西厂的人,御林军敢动,他就敢全部杀了。 但这突然冒出来的小皇后。 真是该死啊。 谢长临有些咬牙切齿了,「没听到吗?娘娘,回、宫。」 江妧抿了抿唇,看向桓承,眼神却坚毅,「好,本宫走就是,皇上,还请您做正确的决定。」 她果然听话的离开,场面一时静默,还是桓承清了清嗓子,「罢了,江丞相,今日之举太过冲动,钱朕可以给,但你的罪,也得定。」
第38页 「噗。」谢长临重重吐掉嘴里的叶子,舔了舔牙根,墨眸里染着浓重戾气。 在场除了江文山,没人不颤两颤。 桓承又看了他一眼,缓了一瞬,龙袍下的手紧握,继续道,「权臣带兵进宫,按律当斩,念......」 江文山郑重一行礼,打断他,「臣带兵为皇上保驾护航,何错之有?」 众人:「???」 「臣,替前线战士,也替百姓,谢过皇上!」他群情激昂的说完,大咧咧走出了宣政殿,也撤离了那些御林军。 大臣们纷纷松了口气,想走又不敢走,纷纷看着谢长临。 某人眸子扫过众人,突然嗤笑,「滚。」 他们如蒙大赦,很快滚了个干净。 出去了还在说,「乱套了,皇后也来议政。」 有人回他,「这宫里不早乱套了吗?这算什么?」 「也是......」 桓承刚松口气,突然一道凌厉的风从耳边刮过,伴随着他的一截髮丝被斩下,龙椅上,距离自己几毫的耳朵旁,插着一把带血的匕首,金色的椅子也生出裂痕。 一旁的李德全适时跪下,低头轻颤。 桓承浑身冰凉,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落,一时连唿吸都不敢。 谢长临懒洋洋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依旧乖戾。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桓承盯得毛骨悚然,然后轻扯嘴角。 「哟,龙椅坏了。」 「该换了。」 红衣张扬,衣摆处的鹤随着衣摆翻飞,像是在空中翱翔,带着睥睨的姿态,俯瞰众生。 修长的食指抚摸宠物一般摸了摸袖口旁边的仙鹤脑袋,眸中的燥戾缓缓褪去。 第31章 什么新欢? 江妧回到长乐宫时冠初还未离开,正在院中的桃树下摆弄琵琶,是个岁月静好的景象。 她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打趣道,「冠初,仅半日,你在外名声已经变成皇后的闺中乐人了。」 冠初作揖,悲悯众生的脸勾勒出淡笑,「若娘娘不嫌,冠初定当尽心尽力。」 这样一个美男低眉顺眼的说这样的话,但凡心有那么一点不坚,就完全抵抗不住,只想赶紧把人拉进房中关上门…… 江妧静静望了他半晌,笑意不达眼底,「冠初,其实有些事想问问你。」 「不过你应是不能告诉本宫的。」 「娘娘是想问,千岁?」 「是。」 冠初扬唇,抱着琵琶告辞离开。 白色的身影格外萧条,还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令人怜惜的模样。 江妧走进殿内,让巧巧检查了一番,这才发现背上的伤已经可以用血肉模煳来形容。 太医来过,却只能把脉,并不敢直接看江妧的伤处。 如此,便无法实打实的对症下药。 「破规矩真多。」 她心里嘟囔,倒也没过多纠结,早早上完药歇下。 一觉醒来,听说西厂那些毫无章法的人下午跑去把御林军一支精锐给揍得鼻青脸肿,让谢长临出了口气才罢手。 江文山忙得很,一时竟也没有找谢长临的麻烦。 而桓承呢,听说他刚拨完款就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床上,到点还得爬起来抄书,那画面想想就不忍直视。 江妧缩回自己的龟壳,打算好好躲几日,以免撞刀刃上,却没想到等来了司礼监送来的药,小太监还特意提起是荣庆吩咐的。 荣庆吩咐的等于谢长临吩咐的。 江妧心花怒放,实实在在养了几天伤,两耳不闻窗外事。 相思苦也不是不能缓解的,她还有……司命给的话本子。 只是,夜半三更里她总被饿醒,却被小厨房告知,司礼监白日里来人说开了宵禁时间,日后不能让皇后经常用宵夜,美名其曰对身子不好。 这一定是报復! 不过司礼监那药喝了不少,她身体好多了,伤口也都已经结痂,是可以下床蹦跶了。 江妧出关第一日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凝嫔。 她穿着打扮一如既往的花枝招展,嗲声道,「娘娘前些日子不见客,可是身子不适?」 「染了风寒,已经无碍了,你来可是有事?」 凝嫔行礼,示意身边的丫头拿出礼物,奉上,「娘娘,上次宴会上的事,多谢娘娘解围,嫔妾没齿难忘。」 她当真是感激的,晚上皇后还让他去侍寝,虽然不知道那天皇上哪里不对劲,但总归这位皇后如了她的愿。 她在宫中生存,能寄託的只有皇帝了,要得宠,才能有活路。 凝嫔说话少有的柔和,头上的流朱步摇也轻轻摆动,为她整个人平添暖意。 江妧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眸中神色难明,语调无甚起伏,「本宫也赠过楚才人这样一只步摇。」 凝嫔一顿,笑意更浓,「是吗?莫非楚妹妹赠嫔妾这支便是娘娘赠那支?」 「许是楚妹妹一时拿错了,娘娘若不喜,嫔妾回去便还楚妹妹。」 「小事。」江妧抿了口茶,没再看那步摇,「她既然送你了那自是你的了。」 想来这俩人关系也不错,不然岁安不可能拿她的东西转手送人。 不过在一宫之中,能和睦相处自是极好的,凝嫔若平日能多照顾照顾岁安,她不介意对她也好些。 江妧想着,神色都柔了几分,「你今日来可还有其他事?」
第39页 凝嫔心中一喜,脸颊却是淡淡染上红晕,「那日娘娘一曲惊鸿,宛若天人,嫔妾斗胆,想请娘娘赐教可否?」 江妧想了想,反正自己也需要活动活动筋骨,一起练练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便也应下。 凝嫔回的时候,她还让巧巧专程出去送了送人。 第二天凝嫔就带着舞衣来了,二人在长乐宫共舞,冠初在旁伴奏,曲生悠扬,两少女翩若游龙,不时发出清脆银铃般的笑,看起来好不快活。 桓承听来人禀告,气的快吐血了,「朕为了她一句话差点没了半条命,她现在又抱着新欢载歌载舞了?」 李德全觉得这话他没法接,想了想,只道,「那位第一公子毕竟已经是宫里的乐师了,娘娘喜欢,多听他奏两曲倒也无伤大雅。」 桓承瞥他一眼,「朕说的是凝嫔。」 李德全云里雾里。 这关凝嫔什么事? 桓承气的脑仁疼,但是谢长临出宫前给了他任务,还放言,不听话就找他姐姐来坐这个皇位。 终归还是没放弃他。 他想着趁此机会好好表现,等谢长临回来不气了他也能好过些。 于是气归气,想见皇后的一颗心还是搁在心里蠢蠢欲动,并未真的付出实际行动,最后无能狂怒,「让那凝嫔少往长乐宫跑!离朕皇后远些!」 江妧闻言根本都不搭理,那厮三天两头犯病,实在是习惯了。 只是…… 「岁安怎的一次也不同你一块儿过来?」 她伸展着腰肢,像是不经意的问。 凝嫔拿丝帕擦着汗,笑得毫无破绽,「楚妹妹这两日身上不爽利,说过两日再来拜见娘娘呢。」 江妧知道楚岁安月事是哪几日,心下疑弧,打算明儿瞧瞧那只小白兔去。 待身子乏了,她把人打发走,却见冠初欲言又止。 「怎么了?」 「娘娘……可需要冠初伺候?」 江妧:「……」 她到底是哪里写了欲求不满四个字? 定定看了冠初那张脸半晌,她觉得谢长临这齣美人计并不是完全没用的,起码,对着冠初这张脸,她连重话都说不出。 「告诉千岁,让他自己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往别人床上推,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当她什么了? 欺人太甚! 江妧气沖沖的回到房里,再次观摩了一遍《睡了一个小太监》,还有另一个本,《爬上太监的床》。 她要提提日程了。 巧巧突然扣门,禀告道,「娘娘,楚才人身边的宫人过来求见。」 江妧把话本子收好,走了出去。 那个叫梅一的丫头,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一见她就结结实实往地上一跪。 「娘娘,求您!为楚才人做主啊!」 第32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江妧出现在悦华宫时,凝嫔正好从楚岁安的偏殿中走出来,额间的步摇在讽刺般摇曳生姿。 她看见来人,还有她身后的梅一,心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熟络的行礼搭话。 「娘娘,怎的突然过......」 「啪——」 江妧的巴掌重重的落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和前戏。 「跪这儿。」说完,看也不看地上捂着脸的人,江妧提起裙摆匆匆走进楚岁安的房中。 床上和衣而躺的姑娘面色苍白,像是躲着哭了许久,一双眸子真如兔子般红。 楚岁安一见到江妧,眼泪就止不住,呜咽出声。 「娘娘,您怎么能教她跳舞呢?娘娘,她好坏的,她没有表面那么好的呜呜呜,娘娘被她骗了!」 她这样,叫江妧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御花园见面时,那个因迷了路忍不住哭的可爱姑娘。 但此时她笑不出来,便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楚岁安哭了好一会儿才收声,弱弱的看着面前的皇后,垂下了头。 「梅一说的那些,凝嫔从你进宫就在欺负你,后来经常抢你东西,辱你骂你,甚至打你的事,都是真的?」 江妧终于出声,轻飘飘的询问间能听出浓重的不满意味。 楚岁安心里一咯噔,将头垂得更低了。 果然,迢迢是不喜欢别人给她添麻烦的。 这一瞬间,她很是难过,后悔方才没有拦住梅一,就算被抢了东西又怎么样?被打了又怎么样? 迢迢还是她的朋友吶。 她不想给她添麻烦的...... 「娘娘,岁安爹爹只是个小芝麻官,嫔妾又是从小地方来的,凝嫔瞧不上嫔妾罢了,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江妧不作声,坐到椅子上,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才把心里那烧起来的愤怒压下。 她沉着声音,问道,「楚岁安,是本宫的身份不够高?」 楚岁安一愣,赶忙摇头,「娘娘已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 「那你为何没想过,本宫这座靠山,你是靠的稳的?」 她缓缓站起身,「你不爱麻烦别人,本宫知晓,可本宫没想到,你会受了欺负自己挨着。」 「本宫从来不担心你会被欺负,是因为本宫会无条件护着你,那你呢?」 江妧一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颇有些自责的垂下眼帘,「罢了,也怪本宫自己,没多关注着你的事,还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你欺负了。」
第40页 她拍了拍楚岁安的脑袋,「起来,本宫带你揍回去。」 楚岁安热泪盈眶,强忍着才没让眼泪花再次掉下来。 院中,江妧坐在椅子上,岁安坐在一旁,两人面无表情看着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凝嫔。 「本宫还当你的跋扈性子是假的,原来是藏得不错。」 江妧凤眸扫过那几个跪着的宫人,「对楚才人动过手的,自己出来。」 有两人开始磕头求饶,江妧没理,「还有么?」 「梅一,她们如何打你们的,现下你便如何打回去。」 梅一得令,两眼冒光,憋了许久的气此时终于得出,她整个人都神采飞扬。 不过终归只是出了个气,她一个人的力气能有多大?哪怕用尽全力厮打,也只是让那两个人不痛不痒了一会儿。 江妧吃了口点心,「发泄完了?」 梅一羞红着脸点点头。 「巧巧,将这些人全部送去司礼监发落。」 那几人刚刚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下顿时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娘娘饶命啊!奴婢们知错了!娘娘!」 江妧不想与她们纠缠,摆摆手便让人带下去了。 凝嫔咬着唇,一直不敢出声,现在也是忐忑不已。 「凝嫔,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娘娘......」 「你错在,事先没做好功课,不清楚楚岁安是谁的人。」 她也不愿再多说,也没问楚岁安的意见,反正她那小白兔性子保不齐想算了。 「冷宫,自缢,你自选吧。」 这话一出,连楚岁安都惊了,扯着江妧的衣袖,「娘娘,是不是重了一些?」 江妧不吱声,只是看着凝嫔。 看着她从不可置信到愤怒,「皇后娘娘!你不能这么处置嫔妾!嫔妾爹爹可是朝中的大功臣!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为了一个区区乡下来的官家女,要得罪嫔妾的爹爹吗?!」 丹寇陷入肉里,凝嫔眼神变得有些可怖,整个人徘徊在失控的边缘。 因为她隐隐知道,江妧是不怕的,她有那么高的地位,有那么好的家世,怎么可能会悚她呢? 「不好意思了,凝嫔,本宫要杀鸡儆猴,你勉强当一当那只鸡吧。」 江妧看了眼楚岁安,「日后在宫中,本宫要安妃,可以横着走。」 安妃??? 凝嫔的双眸要凝出血来,「凭什么......凭什么!」 「你带头让底下宫妃明理暗里给岁安穿小鞋,使袢子,推她落水,罚他跪彻夜的时候,你可想过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江妧一想到,曾经有几次楚岁安来看她时,甚至是刚从水中爬上来,匆匆换了衣服遮住身上的伤口才来的,她心里就一阵不是滋味儿。 很快发落了凝嫔,还是没狠得下心,只把她送去了冷宫,留她一命。 司礼监来人宣旨,晋楚才人为安妃一事,在宫中传开。 皇后一怒为红颜的事迹,令后宫中无人不羡慕楚岁安的,都不知道这人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皇后一跃成了高枝。 明明,明明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官家女。 别说别人了,连楚岁安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皇后说升就给她升了?甚至没问过皇上。 通常妃位升降这事不归皇后插手,再说,也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情敌升位份的吧? 还他娘的一升跳这么多?!很多宫妃熬一辈子都熬不到一个嫔位,更别提妃了。 江妧看着她那没出息的样笑了笑,「不想靠本宫,日后便靠自己,这要是再让人欺负了,可别出去说是本宫的人。」 楚岁安心里的感动快要溢出来,两眼泪汪汪的抱住江妧。 「呜呜呜,抱紧娘娘大腿!臣妾要给娘娘做牛做马呜呜呜......」 第33章 喜欢婉妃? 干安殿里,桓承头痛的看着摺子,听着李德全的话,从喉间发出一声嘆息。 「不简单啊这个楚岁安,在皇后心里连新欢也比不过她,竟然还替她把人给发落了。」 李德全:「......」他怎么这么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呢? 桓承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位置都给升了,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给朕戴绿帽!还不问问朕的意见!」 「李德全,你说,皇后如此过分,朕上门去质问一番合情合理吧?」 李德全:「......皇上您要想去看娘娘,直接去便是。」 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桓承一本正经的瞪他一眼,「朕是去兴师问罪的!」 半个时辰后,某位去兴师问罪的小皇帝被皇后大棒子打出了长乐宫。 他气得两只鼻孔喷火,气沖沖的杀回去,「江妧!朕最后和你说一遍!这个妃位,朕不给!」 「臣妾给了,用不着您。」 桓承抓起桌上的茶盏一摔,神色认真了几分,「妃位,绝对不行,你也不想掌印回来知道,找你不痛快吧?」 江妧正要骂他摔东西这毛病,却乍一听到谢长临,愣了愣,「为何?」 桓承这才冷笑一声,坐到椅子上,抓了口点心吃,「哟,皇后你这儿的点心不错啊,待会儿让人送些到干安殿去。」 江妧不咸不淡的瞥他,「岁安做的。」 桓承:「......倒也一般。」
第41页 他把点心丢掉,还顺带把嘴里的吐出来。 「桓承你恶不噁心!」 桓承慢条斯理的擦着嘴,这才说起正事,「掌印原先答应过婉妃,后宫只会有她一个妃位,别人如何也不能越了她去,不然你当这些年,四妃位就她一个妃?」 江妧愣住,抿了抿唇,「你是说,掌印答应她的?」 「嗯。」 「为什么?」 桓承耸了耸肩,「保不齐掌印喜欢她呗,这些年他也就对婉妃亲近些,朕看他这样,也一直不敢近婉妃的身呢。」 江妧心里好像有什么一咯噔,连唿吸都急了几分,「那婉妃还生下了你的孩子?」 「呵。」桓承眸子翻起浪,声音毫无起伏,「他那时候想要婉妃的孩子,逼着朕和婉妃怀,如同前些日子逼你与朕一般。」 江妧宛如沁在冰水中,从头凉到脚。 「行了,朕就是来告诉你,妃位不能给,朕得回去了。」 「臣妾还就,非要给呢。」江妧凤眸微眯,语气里写着她少有的戾气。 桓承第一次见她这般,打了个寒颤,「江妧,朕劝你,为了个女人,不值当。」 他唉声嘆气,半真半假的笑道,「你说说你,要是为了朕才这般,那该多好?那朕绝对要拿命护着你。」 江妧:「......」 不想再听他扯皮,江妧把人送走就去了瞿宫。 辛常轻车熟路的带人上楼等着,再没了第一次的忐忑。 只是这几日谢长临时常半夜三更才回来,皇后估计是等不着的。 傍晚,江妧就在瞿宫用了膳,然后站在谢长临常站的窗口处,静默的等着。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远处的干安殿和宣政殿,还有那片梅园。 谢长临站这儿的时候,会是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个皇宫到底什么时候完蛋? 这个天下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死绝? 还是,他什么时候可以解脱? 江妧想不出,目光悠远,脑海中不知不觉又冒出婉妃的影子。 谢长临,你当真是喜欢那婉妃吗? 所以不肯接受自己,所以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往别人那里推? 这一站就站到了天黑,辛常已经来禀告三次了,希望她能先回去。 再他来第四次的时候,江妧突然打断他,「有酒吗?」 皇后在瞿宫喝酒? 辛常咬咬牙,还是满足了她一切需求。 江妧坐在院子里,招唿着辛常和几个小太监一块儿坐下,谈天说地的喝起了小酒。 小太监们由拘束到放开,前后不过一炷香。 偷得浮生半日闲,谁让小皇后太温柔亲近了,甚至没有半分嫌弃他们是太监,谁能不破防呢? 「辛常,这院中那两颗大树可以做个鞦韆!到时候本宫与千岁说......」 江妧打了个嗝,「这酒怎么喝不醉人啊?」 她还想酒壮怂人胆呢,喝不醉可如何是好? 辛常默默看了眼双颊红红显然已经醉了的某人,不发一言。 到后面,小太监们散了个七七八八,江妧趁人不注意,晃晃悠悠的跑去了谢长临的寝屋。 谢长临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沐浴,待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寝屋时,看见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皇后,蹙起了眉。 「?江妧?」 某人嘟囔着翻了个身,三个数后她勐地从床上弹起,「你回来了!」 看起来酒都醒了大半。 谢长临静默着坐到椅子上,闻到空气中的酒味,淡漠的问道,「娘娘这是作甚?来瞿宫借酒消愁来了?」 江妧乖巧的摇头,然后下床,软软的贴过去抱住他,「千岁,本宫有事情想问你。」 谢长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手,并未接话。 江妧深吸了口气,自顾自的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婉妃啊?」 谢长临眸子一动,定定的与她对视了片刻,轻笑,「娘娘何出此言?」 「你答应她,让她在宫中最大,不让别的妃越过她去。」江妧说着,鼻子一酸,「你都没这般答应过本宫什么要求呢。」 谢长临却是极其淡漠,简洁道,「她提了,便应了。」 江妧:「!!!」 她瞪大了眼,「这么说,你当真喜欢她?」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谢长临好似觉得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咱家阉人一个,该有这般情绪?」 「那你为何偏偏能答应她?若是别人提这样的要求,千岁你也会应吗?」 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谢长临静默了片刻,对上她眼中非要一个答案的执拗,破天荒解释起来,「她如娘娘一般,也曾来瞿宫。」 江妧:「!!!」 「你不是说那些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吗?!这个是例外?!」 第34章 胆小鬼 许久,江妧才冷静下来,喉间微动,许多话欲言又止。 一旁的烛火摇曳,暖黄的光打在二人身上,映出墙上一抹看似交叠在一处的旖旎虚影。 谢长临漆黑深邃的眸凝着她,想望她的内心深处。 那双眼中的亮色忽明忽暗,实在让人弄不明白她现下似怒似忧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 「娘娘。」他唤,轻轻将手从她怀中抽出,「时辰不早了。」
第42页 女孩站在原处,眼泪如金豆子大颗大颗落下,声音细细碎碎的溢出,「谢长临,你又要赶本宫走了。」 「婉妃来的时候,你有这般赶她走吗?」 冰凉的指尖缓缓触上那张脸,湿漉漉的。 谢长临轻捻指腹,隐入暗色的脸看不出情绪,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如没有波澜的死水,「在闹什么?」 尾音带着来自内心深处的疑惑。 他是真的不懂,小皇后这般......是在吃醋? 真是天大的笑话,竟然会有人为了一个太监的喜欢与否生出吃醋这样的情绪? 江妧垂在裙边的手紧了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踮起脚,将温热的唇覆上了那微凉的嘴角。 熟悉的淡香传来,江妧心跳加速,羽扇般的眼睫轻颤,缓缓阖上。 谢长临一动不动,眸子半垂,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 唇上那抹温热,好似在黑暗的天地间,莫名腾升起的火花,看似只有小小的一团,却能将他灼伤,将他灼得,万劫不復。 「婉妃,有这样碰过千岁吗?」 谢长临不语。 「千岁,日后,只准留本宫一个打发时间的东西了好不好?」 「......」 谢长临忽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荒谬境地,他竟想逃,想避开那双熠熠生辉的眸。 于是他后退一步,走到了窗边,蹙眉望向了空中高挂着的圆月。 「娘娘那日说,愿我如星君如月。」 「可娘娘似乎不曾明白,娘娘是月,是空中那抹皎洁。」 「咱家,却是阴暗潮湿地里的污泥,这辈子註定要烂在地里,与蛆虫一道发烂发臭的。」 他微微偏头,看向那个身影,「所以,今夜之后,咱家权当娘娘从未来过瞿宫,从未说过那些话,日后娘娘如何,皆与咱家无关了。」 「无关?」江妧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走过去,蹭到谢长临的耳畔,揽着他的脖颈,低低道,「谢长临,本宫愿意陪着你下地狱。」 她听出了谢长临一声声自嘲中深埋的求救。 这人啊,哪里是要推开她。 前几次江妧不懂,谢长临每一次让她离开,无非是因为自己想逃。 他怕江妧一时兴起,他怕江妧这看似汹涌却突如其来的爱意不过是他的黄粱一梦,所以他一次次的想躲,连多看都不敢看一眼。 若江妧不曾知道他的所有事,今日定也当他是真的在拒绝自己了,如同前几次一样。 此刻,她知道。 知道他的心里有一个大窟窿,知道他也曾希望,那个窟窿能有人填上。 尽管很难,但她愿意。 「本宫再说最后一遍,谢长临,你是本宫的心上人,不是什么地里的污泥,月亮是你的。」 「永远都是。」 谢长临的手骤然收紧。 他眸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暗。 该如何,才能忽视面前这个小疯子一次又一次捧到眼前的炽热滚烫? 就算是假的...... 「谢长临。」江妧突然喊他,轻笑道,「胆小鬼。」 谢长临仍旧是没什么表情的,除了那双眼中翻起浪潮外,好似根本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江妧又亲了亲他的嘴角,声音带着蛊惑,「抱本宫去床上。」 他听出话中意味,垂下眼帘,「娘娘若需要,咱家可以给娘娘找几个面首。」 「本宫就要你,只要你!」江妧蹙眉,伸手,「抱。」 「今日之后,本宫便一辈子是千岁的人,千岁可不能不认帐,更不能将别人再往本宫那儿送了,知道吗?」 她像是哄小孩似的,语气叫人哭笑不得。 谢长临还是没动,江妧咬了咬牙,带着赌气的意味,「怎么?本宫还不能使唤千岁了。」 若荣庆听了这话,定是咂舌,别说皇后了,你见这世上谁能使唤得动这位爷的? 江妧有些急了,抓起他的手,「那本宫只好自力更生了。」 反正她来之前做功课了! 谢长临眉眼染上几分无奈,拉住她的手,无甚表情的将人打横抱起。 脚步仍是没动。 江妧忍着笑意,脸也微微泛红髮热,将脑袋往他怀里埋了埋,打趣道,「千岁当真是胆小鬼。」 谢长临低垂着眼,意味不明。 「娘娘没必要。」 一个阉人,能有什么需求?于他而言,江妧确实没必要做这事。 江妧第三次亲吻他的嘴角,「本宫想和喜欢的人体验一番人间欢好。」 而且她看的话本子里说了,太监也不是全无感觉的,起码他们心理上会得到抚慰。 不然从古至今那么多的对食,对的什么呀?不就是寻心里一个慰藉吗? 「娘娘想体验的鱼水之欢,咱家给不了。」 「千岁!你怎么磨磨唧唧的!不想伺候本宫你直说呗!」 谢长临:「......」 翌日,江妧缩在被窝里,看着谢长临画完画擦手的模样,咬了咬朱红的唇,脸红的要滴血。 谢长临瞥了她一眼,「醒了?」 江妧闷闷的把自己捂进被窝里,「千岁,你老实说,为何你的技术如此娴熟?」 谢长临:「......」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缩成一团的被子,又开始一贯的不阴不阳,「娘娘好难伺候,到底是希望咱家没伺候好,还是伺候得好?」
第43页 江妧默默掀开被子露出脑袋,无辜的眨了眨眼,「那婉妃......」 谢长临面无表情,「如娘娘所说,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江妧嘟囔,「明明是千岁自己说的,怎的又成本宫说的了?」 谢长临气笑了。 第35章 忘不了 小皇后也太容易恃宠而骄了,昨儿还低眉顺眼的,稍微给点好脸就能爬他头上拉屎撒尿了。 江妧没有被嫌弃的觉悟,还叮嘱道,「日后千岁莫要再见她了,外头女人只会馋你的脸和权,没有人能比本宫更喜欢千岁了。」 谢长临不置可否,「那娘娘是馋咱家什么?」 「馋千岁的脸。」 「......」 她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千岁的手。」 谢长临无言以对。 也是,他也只剩手了。 他轻扫江妧一眼,「娘娘还要赖在咱家这儿多久?」 江妧磨磨唧唧起身,又贴在谢长临身上黏黏煳煳,「捨不得走嘛,想每天都能见到千岁,若不然,你搬去长乐宫吧!不然,本宫搬过来瞿宫也甚好!」 「甚好?」谢长临眉头轻挑,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娘娘,莫要忘了,你可是安楚的皇后。」 江妧撇撇嘴,并未接话,只在他怀里猫似的蹭了几下,「千岁可不可以答应本宫,每日都要来看本宫,不然本宫就常常夜半三更来扰千岁清梦。」 谢长临没应,把她拉开,又让人把小皇后送回宫去了。 荣庆见到留夜的江妧,心里一紧,极力隐了自己的存在感,他真是头痛,怎么什么重要差事都交给他。 若哪日要灭口的话,他得第一个去哐哐撞大墙。 江妧眉开眼笑的,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反而搭话道,「小荣子,本宫且问你,原先婉妃来的时候你是在的吧?」 荣庆真的很想装死,硬着头皮回道,「是的。」 「千岁与婉妃,是如何相处的?」 荣庆:「......奴才不知。」 「不敢说还是不知?」 「奴才当真不知。」 江妧便也不为难他,只是婉妃这茬在她心里定是一时半会过不去了。 别说谢长临这么久以来只与婉妃亲近过,而且他那般难撩的人动不动要人命,就是自己也差点死在他手上好几次,怎么偏偏婉妃是个例外? 「对了,先前你让人送到长乐宫的药可还有?」 荣庆一顿,摇了摇头,「奴才会禀千岁爷。」 「那药是他亲手给的?」 「是。」 江妧满意的晃了晃脑袋,「算他有良心。」 荣庆没说,那药不光是谢长临亲手给的,还是他亲手配的。 千岁爷要面子,可不能说。 不然自己给人打成那样又忙不迭巴巴的送药,不是欠吗? 巧巧在宫中等的头都大了,江妧上一次夜不归宿就是带了一身伤回来,她很难不留阴影。 等见到完好无损的江妧时她决定,「娘娘,以后还是让奴婢跟着吧,去哪都好,别留奴婢在宫里难捱了。」 江妧笑她,却也应下。 「对了,安妃娘娘差人送了不少膳食来,说给娘娘解解馋呢。」 江妧吃的满嘴流油,心满意足,这才勐然想起,「本宫是不是好些日子没往瞿宫送点心了?」 巧巧云里雾里的点头,她还以为江妧这次挨揍终于能放弃谢长临了呢。 谁知道江妧又埋头往小厨房跑去。 谢长临隔了半月,终于又收到了小皇后亲手做的点心。 不再是清一色的茶糕,倒是各种类都做了几份,口味偏淡,没多少甜味。 他慢悠悠吃了几块,看不出喜欢与否。 荣庆扣门,前来禀告,「皇上那边已经定下,税收从四季收改为按月增收,正和各大臣在干安殿论这事呢,千岁爷可要过去看看?」 谢长临半阖着眸,「这点小压力他都顶不住就太废物了。」 荣庆颔首,「还有一事,司马大将军很快班师回朝,江家已经在准备给他接风洗尘了。」 谢长临掩去眸中厌色,轻哂,「叫成希带人盯着,咱家不想看到他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京城。」 「是。」 谢长临把手中点心吃完,起身,离开了瞿宫。 郊外一座大宅子里,谢长临与一白髮老人对弈饮茶,两边的梅花飘落,花瓣落了满院子。 「先生,今日有话要说?」 白髮老人回神,捋了把花白的鬍鬚,声音是年过古稀的沧桑浑厚,「皇子,近日朝堂行事太过偏激,当有两全之法,不必走极端,引天下人为敌。」 「先生,我沉寂十几年,要做的,不就是与这天下人为敌吗?」 谢长临整个人毫无生气,哪怕是在这位教导了他数年的先生面前,他也没多少除了淡漠之外的情绪。 白髮老人垂下苍老的眼,沉重的嘆息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又听谢长临道,「若我再激进些,那江文山如今已是一具尸骨了,还容得他嘚瑟大司马要回朝一事?」 他落下一子,将先生的棋节节败退,「大司马也得死,早晚的事。」 白髮老人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倒了盏茶,看着他许久,道,「皇子,我的时间不多了,未来的路如何走,还望皇子三思,一子行错,满盘皆输。」
第44页 谢长临神色更加落寞了几分,连捏着棋子的指尖都透出几分寂寥。 「先生,连你也要走了吗?」 看似平静,却透着无边无际的孤寂。 先生何尝不觉,兀自红了眼眶,低着头抹了抹眼睛,又重重咳了几声,「老朽残喘至今,已是偷来的,早该到头了。」 「皇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你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从前想教您诗词歌赋,想教您读万卷书,希望能教得您明事理,辩是非,做个明君帝王,后来却是不得不逼着您学兵法,学那些保命的玩意儿......」 「甚至不得不逼着您捨弃是非,沉浮于国恨家仇......」 他说着,不停的咳嗽。 谢长临眉眼微动,扯了扯嘴角,「先生,这是我的命。」 先生的嘴轻颤,手也在抖。 「是啊,是命......」 「皇子定不能忘了,这一路是如何走来,你身后背着的,推着你走的,都是一条条亡命魂!」 风吹起谢长临的衣摆,墨发翻飞。 他被梅花花瓣裹挟其中,如一座无情无欲的神佛。 忘不了。 轻声的承诺被吹散在风中。 没人能看到,他手心已被自己握出血来,鲜艷的猩红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与那开败的梅花无异。 第36章 请滚 九月的第一场暴雨来的汹涌,几番惊雷过后,吞天噬地,顷刻间万物渺茫,烟波浩渺。 傍晚的时候,听巧巧回来说看到婉妃去了瞿宫方向。 她这几日每日都去。 反倒是自己,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谢长临了。 江妧坐在院前,赏着雨后潮湿余韵,看着雨滴淅淅沥沥的自屋嵴沟壑滴落,眉间染上低落愁色。 直到一抹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她才如活过来般起身,奔向那个怀里。 谢长临低垂着眉眼,沉沉的看着怀里的小皇后,听她碎碎念叨着问自己想不想她。 想吗? 他今日将先生送出殡了。 他身边终于再无一人。 方才,站在先生的坟前,他只觉得周身冰凉,是这些年日復一日,熟悉的,连唿吸都冷的凉意。 突然就想来长乐宫了,想看一看那张能把他灼伤的明媚笑容。 而她竟也真如自己奢求的那般,望眼欲穿的等待着。 见到他才绽放。 谢长临第一次回抱住江妧,好似稍一用力她就消失了般,只敢轻轻的回拥着她。 江妧听见他略微带着沙哑的声音问自己,「娘娘,你会离开咱家吗?」 她的手紧紧圈着他的腰,一字一句坚定的回应他,「不会。」 谢长临心中那抹凉意缓缓散去,他嘴角勾勒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笑意,「若日后咱家发现娘娘骗咱家,咱家就拿娘娘点天灯。」 江妧在他怀中仰起脑袋,清脆道,「人也能点天灯?」 虽不知道今日谢长临怎么了,但他显然是愿意接受自己了。 江妧此刻简直想快乐的原地转圈圈。 谢长临的指尖在江妧的头顶轻轻一点,声音些许缥缈,「在这儿割一个十字花,把皮肉挑起来,再灌入丹砂,便可得到一张完整的皮,做成天灯,极有韧性......」 他一顿,「娘娘想不想看?咱家先做几个给娘娘看。」 江妧将他的指尖握住,脸上无半点惧意,「谢长临,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谢长临不作声。 她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对银手镯,「吶,本宫给你准备了礼物,可能开心一点?」 怎么会有人送礼物送银镯子呢? 江妧微抿红唇,「这是送给满月的谢长临。」 「以后还有周岁,两岁,一直到谢长临二十四岁的礼物哦。」 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年少不可得之物。 收到银镯子的那一刻,谢长临知道。 他这辈子,註定是要输的。 江妧踮起脚尖,熟稔的亲吻他的嘴角,「开心点,谢长临,以后本宫会陪着你的。」 谢长临笑起来。 他这般笑,连春日里盛开的百花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风采。 这晚,江妧在长乐宫的软塌上,被谢长临柔软的薄唇,还有将她化作一池春水的指尖带入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翌日,婉妃终于来了趟长乐宫。 一同到的还有消停了好些日子的桓承。 江妧给两人上好茶,神色淡淡,「皇上怎的和婉妃一道来了?」 桓承看着她,笑意不达眼底,「朕来瞧瞧,皇后近日过得可滋润?」 「肉眼可见。」 他轻轻松松就被气笑,咬着牙后跟,「你可知,凝嫔他爹闹成什么样了?」 江妧瞥向婉妃,她一如初见,一身青翠的宫衣,髮髻清爽简约,让人能联想到江南河畔最为柔美的江水。 「娘娘,臣妾来,也是为了安妃一事。」 她红唇轻启,声音也叫人听了酥酥麻麻,捨不得与她大小声。 「本宫想升谁,还需要和婉妃你商量商量吗?」江妧淡笑着回,却并没有带着攻击性语气,好似真的很平静的在询问。 婉妃低下头,手绞着帕子,「娘娘刚入宫那段日子,臣妾身子不适,未能常常来拜见娘娘,娘娘可是怪臣妾?」
第45页 「哪能啊。」江妧皮笑肉不笑,「只是安妃是本宫妹妹,她受了委屈,本宫不愿坐视不理,婉妃你依旧是四妃之首,安妃如何也不会越了你去,你在担心什么?」 婉妃没想到她会说的如此直白,美眸中盛着错愕。 「要没其他事,你便先回吧,本宫与皇上有些话要说。」 江妧浑身散发的气势,轻轻松松就将她压住。 婉妃縴手攥着帕子,笑容有些勉强。 这便是她与皇后的差别吧,她有巨大的靠山,有家族给她撑腰,甚至还有凤印在手,根本不用怕什么。 她唯一能依仗的...... 婉妃紧抿着唇,离开后直奔瞿宫。 江妧从她背影上收回视线,看向桓承,「皇上,近日您在朝中可威风了,臣妾都听闻了不少您的英勇事迹呢。」 桓承:「......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你在嘲讽朕。」 江妧轻笑,「掌印放权给您了?」 桓承抿了口茶,神色不郁,「他要朕增加税收,朕加了,前朝大臣给的压力朕也顶下了。」 「嗯,所以皇上今日来?」 桓承好似才突然想起自己来干什么了,气的一拍桌子,「你将凝嫔放出来,朕好安抚安抚他爹。」 「不放。」 「你这女人倒是心狠。」桓承冷哼,「凝嫔好歹做了你几日新欢,陪着你又唱曲儿又跳舞的,你说翻脸就翻脸了。」 「你比朕还适合当个薄情负心汉。」 江妧的嘴角一抽,很是奇怪的看着他,「你怎的,经常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这几日压力过大把脑子给压坏了?」 桓承拍开她的手,一脸烦躁,「你不放人,朕干脆去把人杀了算了。」 谢长临看到肯定欣慰。 江妧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放出来可以,臣妾得把人交给安妃出出气,这总行了吧?」 桓承一脸不屑,又开始冷笑。 江妧不惯着,立马就要赶人。 桓承从李德全手里接过一本册子,塞给江妧,「多看看这个,朕真是为你煞费苦心。」 江妧翻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桓承的梅开二度。 册子里是形态各异的桓承。 站着的,坐着的,笑着的...... 她都不知道那些画师怎么能画出这么多他的姿势来。 她将册子摔回那人身上,「滚!」 「皇后,你好歹是个皇后,言辞能不能得体一点?」 江妧深吸一口气,「皇上,请滚,谢谢。」 桓承:「......」 第37章 要谁给你脸 凝嫔从冷宫出来后,江妧把她交给楚岁安,但小白兔终究还是小白兔,连重话都骂不出半句,让人安然无恙的回了悦华宫。 谢长临近日常在天色将黑的时候出现在长乐宫,偶尔会问江妧晚膳吃了什么,但每次他都是知道的,大抵就是想要听江妧多说些话。 她今日不愿说了,只贴着他蹭道,「千岁,你是如何打发婉妃的?」 谢长临把玩着一根玉簪,神色淡漠,「没见。」 江妧轻笑,打趣道,「千岁竟如此心狠?」 谢长临瞥她,「那娘娘希望咱家如何?是将她杀了图清净,还是允了她当日之事,让娘娘把安妃撤下来?」 这题她也无解,不见倒是也不错。 江妧满意的亲了亲谢长临,「奖励一下。」 谢长临轻哂,「娘娘知道放凝嫔出来是放虎归山吧?」 「总不能真让皇上杀了他爹爹吧。」 「有何不可?」 谢长临将玉簪插入江妧的鬓间,动作自然的收回手,「惹娘娘不痛快的,都杀得。」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戾气让江妧少有的沉默了一瞬。 她贴在他的胸膛前,鼻尖嗅了嗅,轻声道,「千岁今日去杀人了?」 谢长临不语,只微微蹙眉。 江妧见状,将他拉到榻上,替他揉起肩,捶起腿,沉着眉眼,专注的不多言。 她不说话,谢长临也就安静的盯着她,半晌,将人动作止住,「娘娘该累了。」 「那希望千岁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江妧目送他离开,久久未能收回视线。 谢长临回到瞿宫,重新沐浴了三次,直到身上再无半点血腥味才作罢。 荣庆抱着一个精緻的木盒前来,「千岁爷,您吩咐的东西,奴才备好了......」 谢长临轻扫了一眼,摆摆手,「先搁着吧。」 荣庆要退下,忽的听见他问道,「婉妃这几日天天来?」 「是。」 荣庆犹豫了一瞬,将一块红绳玉佩放到桌上,「这是婉妃今日送来的。」 谢长临拿起玉佩,轻轻摩挲,神色淡漠,墨眸深处毫无波澜。 翌日,司礼监来旨,婉妃德才兼备,故晋婉妃为婉贵妃。 江妧没等来谢长临的解释,便又要开始忙活起过几日的秋狝随行。 她心中赌气,便看向日日来替她奏曲解闷儿的冠初。 「冠初,可愿与本宫同去?」 冠初应下,笑容温柔。 他现在在宫里的身份已经被默认为皇后养的面首了,皇后到哪他到哪。 江妧只能将婉贵妃的事暂且抛之脑后,她本就对新鲜事物好奇,这次秋狝她可以骑马打猎,定要好好痛快一番才是。
第46页 随行的衣物都准备了好几日,一路同行的还有婉贵妃和安妃,桓承今年竟是一改常态,并没有要求带哪个妃子,就这俩人一个还是江妧要的,一个还是自己想跟来的。 江妧与桓承乘一辆马车,婉贵妃与楚岁安在另一辆。 一路都没见到谢长临的人,但桓承说他是会去的,江妧这才放下心来。 此次秋弥热闹至极,各家少年郎都积极参与其中,连桓承都兴致高昂,摩拳擦掌的想下场亲自上了。 「让我看看,如此英姿飒爽的是哪家公子啊!」 江妧被那道爽朗的笑声吸引过去,看到了自家大哥,江淮安。 不过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戎装与他平日束冠翩翩的模样大不相同。 江淮安也看到了江妧,下马上前行礼,笑容温和,「娘娘。」 「哥哥这身,衬你。」江妧丝毫不掩眸中的惊艷。 江淮安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江妧的头,反应过来很快收回手,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娘娘想学骑马?」 「来都来了,不骑上马儿熘一圈怎么行?」 江淮安一笑,吹了个口哨,将自己的宝马送上,又体贴道,「可需要哥哥再给你找位精通骑术的?」 江妧心中早已有人选,只能谢绝了他的好意。 两人站那唠了片刻,最后是为避嫌,江淮安才先行离去。 江妧牵着马小跑到楚岁安身边,「走吧!」 她没注意到,楚岁安望着江淮安离开的方向,脸颊红红。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那道吊儿郎当的轻佻声音,「皇后娘娘,可有需要帮忙的?」 又是那个程家小将军程翎。 江妧本不欲搭理他,谁想那厮从马上翻身而下,稳稳落到她的跟前,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眯笑着,「娘娘身娇肉贵的,要是摔了碰了一下,可要叫我心疼呢!」 「我不介意当一次娘娘的牵马小厮,我来护着娘娘学骑马,如何?」 江妧不咸不淡的看着他,「程小将军不该去猎场凑热闹么?怎的有空来本宫面前晃悠?」 「这不是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风流么?打猎哪有娘娘有意思?」 程翎笑着,一手搭在马背上,另一只手想去摸江妧的脸,被她微微躲开,眼中无半分懊恼,反倒是兴味浓厚,「娘娘,赏个脸?我带你熘一圈去?」 「程小将军是要谁给你脸?」 不阴不阳的调调传来,江妧眸子顿亮,寻声望向那懒洋洋走来的红衣。 程翎也没想到谢长临会堵他的话,一噎,放浪的气场收敛了几分,「掌印也来了?可要一同去猎场走一圈?」 谢长临眸子微眯,摆了摆手,像是刻意道,「咱家还得教娘娘骑马。」 程翎看了看江妧,又看了看谢长临,掩去眸中异色,轻笑了声,「如此,我便不打扰掌印雅兴了。」 他还一本正经和江妧作揖告别,把面子功夫给做到位了。 江妧知他是谢长临的人,这番做派纯粹做给谢长临看的,在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然后走到谢长临身边,「几日没见千岁,千岁还能知道本宫想学骑马?」 谢长临接过缰绳,朝前走去。 目睹全过程的楚岁安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最后摸着鼻子,默默把自己的马牵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可得少看些,虽然皇后曾在她耳边不时念叨,早就露馅了,但她还得明哲保身才是,看的多了知道的多了是要人命的哟。 第38章 面首冠初实锤了 江妧一路丧着脸跟在谢长临身后,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见他把缰绳递给了不远处的冠初。 冠初今日没抱他的琵琶,对着江妧扬唇,「冠初来教娘娘骑马。」 「千岁没空吗?」 谢长临脚步一顿,看了眼江妧,并未说什么,背着手离去。 江妧在原地跺了跺脚,瞪着他的背影。 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傢伙! 她翻身爬上马背,被冠初牵着走,「冠初,你怎么又会弹琵琶又会骑马啊?」 冠初眉头微扬,迎着风笑,「恩师教的好。」 不可否认,冠初也是位很好的老师,温声细语,尽职尽责,一上午便让江妧已经能骑着马在马场上肆意的跑两圈了。 不远处,桓承被簇拥而来,笑看着马背上那个身影,「朕这小皇后,不是个安静性子。」 话是对他左边的江淮安说的,他应声笑着,以自家哥哥的语气,「娘娘自小洒脱肆意,爱胡闹了些。」 谢长临站在桓承的右边,神色淡淡,目光却也不动声色的望着那人儿。 「咦,娘娘身边那位,便是人称第一公子的冠初?」有人笑问,将矛头对过去,「早听说娘娘养了一面首,今日一见,当真绝色。」 当着桓承的面夸皇后养的面首绝色,连李德全都觉得他是有些想不开了。 但桓承只是笑容渐深,黑眸中酝酿着别人看不透的风暴。 「皇上,娘娘如此这般不遮不掩,可是经了您的准许?」 那人还在调笑,下一瞬,一柄长矛刺穿了他的心脏,声音这才戛然而止。 众人惊唿,愣愣的看着突然出手的江淮安。 只见他淡笑着把长矛扔给手下,用娟帕擦了擦手,声音温和中带了几分凌厉,「妄议娘娘的是非,该死。」
第47页 程翎赶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江上卿好大的火气,不过说了两句玩笑话,便要杀人了?」 死的是他的人,只要是江家的人,他们一概不喜,找茬那是常事。 那人也只是想给江妧给桓承添个堵,没想到竟就这么死了? 让程翎没想到的是,谢长临在这里,竟也一言不发? 他向来护短,不管他们怎么惹事,往日只要谢长临在,就能保他们安然无恙的,更别提只是说了两嘴养面首这种根本不叫事的事。 桓承摆手让人将尸体抬下去,现场很快恢復如初。 程翎看了眼谢长临,暂时闭了嘴,但面上很是不郁。 几人到高台上坐下,好似并不打算继续刚刚的话题,还热闹的说起要比试一二的事。 江妧这时也停下,虽看不清那头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不想当一群男人的目光落脚地,便走过去行了个礼,欲要告辞腾位置。 桓承沉沉的看着她,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冠初,意味不明的笑,「皇后,他们正想闹着比一比马术呢,冠初也一道比一比吧。」 江妧回头,「冠初,你想比么?」 若是不想,她便能让他不比。 殊不知她这般做法,更叫刚刚听了面首一事的几人神色各异。 桓承笑得更加无害,「又不是要他上战场,皇后紧张什么?」 谢长临也瞥了她一眼,眉眼淡得看不出情绪。 冠初微垂眼睫,「定不给娘娘丢人。」 江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赢不赢没关系,你别受伤就好。」 冠初薄唇轻抿,露出一缕笑意。 江妧在他们各异的目光中落座,喝了口茶解解渴,问道,「皇上定了什么彩头?」 桓承睇她一眼,脸沉得像煤炭,语气也忍不住泄出他此刻不满的情绪,「皇后想要何彩头?」 江妧无所谓的摆手,「你们定便是,臣妾只是看看。」 她话落,对上江淮安的视线,俏皮的眨了眨眼,换来江淮安一个纵容的眼神。 在场外男蛮多的,江妧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谢长临身上,多看了几眼。 场下已经准备就绪,大多是各世家公子,各个看起来都神采奕奕,桓承给的彩头也不错,是柄上好的玉如意,比起秋弥打猎的头彩相差虽远但也算很大方了。 小打小闹的一场比试并未进行很久,最后一场是程翎和冠初。 冠初已经比了两场,骑在马背上利落飒爽,不同往日弱柳扶风的模样,看得江妧一个劲鼓掌。 这种马术来教她属实屈才了。 程翎也很不错,两人比试是一场视觉盛宴,各种花式层出不穷。 两匹马各自奔向终点,眼看就要结束,冠初那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前腿一弯,将背上的冠初甩了出去。 江妧紧张得站起身,好在冠初在空中滚了一圈,轻巧落地,看样子并没有大碍,只是程翎的马儿已经到了终点,冠初只得了个第二。 但她还是鼓掌,「棒!」 冠初抬头遥遥与她相望,行了个礼。 江妧坐回椅子上才发现桓承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低声在她耳边咬道,「你给朕收敛点!」 她摸了摸鼻子,下意识的看向谢长临。 才发现他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手里把玩着金盏,只是那笑中似有冷意。 奇怪了,他今天能好好在这儿坐这么久?也是对马术感兴趣? 啧,你说说这些人,看个马术沉着脸作甚?还不允许她给自己找乐子喊两声了? 没有氛围! 冠初回来之时,满脸歉意,引得江妧安抚了几句,便先带着他离开要去看太医。 桓承忽觉待这儿也没意思,「折腾一上午了,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他清楚的明白,今日之后,皇后当着他面养面首的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烦! 安妃烦,冠初也烦! 他沉着脸起身,才注意到谢长临还在,缓了缓神色,「掌印今日可还有安排?」 谢长临淡淡撑着脑袋,「皇上忙去吧。」 桓承一顿,「西域附属小国新进贡了不少稀罕玩意儿,掌印去挑挑?」 「没兴趣。」 「那朕便让人直接送到瞿宫去。」 说完,他带着李德全离开。 荣庆上前,「千岁爷,人已经到了。」 谢长临从喉间应了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离开。 第39章 脸红的桓承 江妧将冠初带到自己的帐中,给他破皮的手上了药。 「马儿怎会突然摔跤?」 冠初想到马场上程翎的小动作,淡笑不语。 巧巧抬着几盘少见的水果进来,道,「娘娘,皇上让人送来的,说是西域新送来的,别处都没有呢。」 江妧抓了颗红果子往嘴里一塞,眼睛一亮,「甜。」 只是看着数量不多,她便分了几颗给冠初和巧巧,「剩下的送去给岁安和婉贵妃吧。」 巧巧应是,抬着果盘出了帐。 江妧待了会儿又觉无趣,让冠初留下休息,自己跑去找了楚岁安。 「可要与本宫一道去那边的湖旁走走?」 楚岁安乐不得,挽上她的手便姐俩好的一道出门,只是看着方向,她有些狐疑,「要唤婉贵妃一起吗?」
第48页 江妧点点头,「她一个人整日待帐中定是无趣。」 楚岁安莞尔,真心实意道,「娘娘真好。」 「怎么好了?」 她摇头,「就是好。」 说着已经到了婉贵妃帐前,桌上还摆着江妧送来的果子,却没见到婉贵妃人。 门口的侍卫说她一炷香前出去了,江妧没多问,刚想离开,就见婉贵妃哭着跑回来,一双眼肿得跟刚被人揍过似的。 她惊奇的凑上前去,「怎的了这是?」 婉贵妃捂着脸,哽咽了两声,还不忘行礼,「娘娘,恕臣妾暂时不能待客了。」 江妧看着她跑进帐中,生出了一种略微荒谬的猜测。 不会谢长临把她搞哭的吧? 许是她此刻的表情太过怪异,楚岁安扯了扯她的衣袖,「娘娘,想什么呢......」 江妧回神,摸了摸鼻子,「她没空便咱俩去吧。」 距离校场还有一段距离的湖边风景怡人,湖两边还有垂柳。 楚岁安靠着江妧坐下,一脸惬意,「若臣妾与娘娘是在宫外相识,臣妾定会带娘娘去睢县的大草原上抓萤火虫,看夜晚的星星,听蝉鸣,再喝点小酒享受晚风,再与娘娘说说臣妾儿时的快活事。」 江妧笑看着她,「怎么,现在不能与本宫聊?」 「和娘娘说的还少吗?」楚岁安清脆的笑着,「可惜以后也许一辈子都得生活在这个皇宫了。」 江妧刚想问她有没有出宫的打算,却眼尖的扫到不远处树后面露出来的一截黑衣。 她心里一咯噔,暗骂道,「也没这么背吧?」 随便出来晃晃就能遇上刺客? 她看向不远处的侍卫,不动声色拉着楚岁安起身,「走,咱到那边瞧瞧。」 她刚动,暗处的黑衣人就霎时跳出,提着刀剑朝两人扑来。 「娘娘!」 巧巧和楚岁安同时护住江妧,她心中一暖,下意识的推开两人。 在为首黑衣人的剑刃近在咫尺的一刻,不远处射过来一支箭羽,将他的剑柄射偏了弧度。 江淮安带着侍卫稳稳落在两人面前,冷冷的看着那些黑衣人,「可知自己动的是谁?」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视死如归的和侍卫打起来,黑衣人数量并不多,很快显颓势,纷纷咬毒自尽。 江淮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抓活口,也不拦着,仍由他们齐齐死去。 江妧走到江淮安身旁,「谢谢哥哥。」 楚岁安行礼,眉目含羞,「多谢江上卿救命之恩。」 江淮安看着她,「应该的。」 说完,拿出一块丝帕,递过去,「娘娘的帕子早上落下了。」 江妧差点在一旁嗑瓜子,不过脑门上很快挨了一下,「娘娘,莫要乱跑。」 江淮安不贊同的看着她,「你可知多少人想要江家人的命?此次秋狝来的很是匆忙,很多事没有万全,你们定要当心才是。」 「这些人是什么人?」 江淮安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仇人。」 「哥,你说了不如不说。」 「是谁不重要,你们没事便好。」 江妧乖乖点头,默默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楚岁安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去。 桓承等在帐中,第一时间站起来,拉着江妧上下看了个遍,「可伤着哪了?」 「没呢,幸好大哥及时赶到,差一点就被抹脖子了。」江妧放松的吐出口气,抓了粒果子吃,「皇上,这是什么水果啊?」 桓承看她照旧没心没肺,撇了撇嘴,「亏朕担心你一路赶过来,你光念叨果子了。」 念叨完还是向她解释道,「这是千禧,过几日葡萄到了,朕再让人送来给你。」 江妧吃人嘴短,难得对他甜甜的笑了笑,「谢谢皇上。」 桓承破天荒的红了脸,轻咳了一声掩饰什么,移开话茬道,「今夜有篝火宴,人不多,皇后可以一道去玩玩。」 「好啊!篝火宴是不是还要围着篝火跳舞啊?」江妧双眸亮晶晶的,红色的汁水染上她的嘴角。 「跳什么跳!」桓承又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略带暴躁的丢下这句便逃似的走了。 江妧对着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摇了摇头,颇感无奈。 接着又是冠初的问候,那少年比自己受伤了还担忧,一脸愁色,「娘娘当真没事?」 「这不是好好地吗?你快回去休息吧,晚上篝火宴本宫带你一块儿去。」 「好,那冠初告退。」 帐中安静下来,江妧无趣的倚在软垫上。 怎么谢长临跟死了似的? 可惜在外她不方便往谢长临那处跑,在宫中他会把眼线清干净,但在这儿人多眼杂的,真不能保证会被人怎么传。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那个脑海中的声音,「娘娘。」 江妧险些跳起来,惊恐的瞪着突然出现的谢长临,「你你你你是鬼吗?怎么进来的?」 谢长临瞥了眼帐门,「很难?」 她没忘了自己还在赌气,轻哼一声偏过头去。 「娘娘不想见咱家,那咱家走就是。」 「站住!」江妧恨铁不成钢的唾弃自己,拉住他的手,「本宫在生气,看不出来吗?」 显然他没看出来,还不明所以的挑了挑眉峰。 「你是不是又见婉贵妃了,才给她升的位份。」
第49页 谢长临轻描淡写的摇头,「咱家既然答应过娘娘,那便不会再见。」 没等江妧说话,他又补了句,「虽然咱家一向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江妧:「......」 她快被气哭了,抓起谢长临的手就对着他手腕重重的咬了下去。 被咬的人一动不动,好像半点不疼似的,静静瞧着她闹。 「行了,气本宫也出了,原谅你了。」她抹了把嘴,大度的说完,变脸似的重新贴上谢长临,「唔,好几日没抱到千岁了。」 谢长临默了默。 第40章 思春啊 温存不过片刻。 江妧拉着他一道坐下,献宝似的递上两颗千禧,嘴上却问着婉贵妃的事,「今日婉贵妃出去了一趟,哭着回来的,可与千岁有关?」 谢长临轻轻推开她递过来的果子,伸手给自己添了盏茶,并未回答是或不是。 江妧这次不依他,非把一颗果子塞他嘴边,恶狠狠的威胁道,「再不吃本宫餵的任何东西,本宫就,就多咬你一口!」 谢长临无语。 看吧,就说小皇后贯会蹬鼻子上脸的。 可他终是将那果子吃下,纵容的伸出手腕,「娘娘喜欢,咬就是。」 边说边淡漠的抿了口热茶。 那手还伸着。 江妧娇嗔他一眼,顺势牵住他的五指抱在怀里,「千岁怪会转移话题。」 「是娘娘记不起,有些事不该娘娘管。」 这话一入耳,江妧如梦初醒,有些难堪的咬着唇,「是,本宫逾矩了。」 她不该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在他无趣日子里给他打发时间的。 吃醋?无理取闹? 暂时没有这个资格。 他从来到现在都没问过自己一句有没有受伤,明明连冠初都听说了她遇刺的事。 她尽可能的表现平常,却还是没掩住眼中的落寞,让谢长临看了去。 他移开视线,扫了眼帐中,「冠初呢?」 江妧很快接话,「他自是在他的帐中。」 「若娘娘觉无趣,叫他来奏曲便是,娘娘不是爱听?」 「爱听也不能时时刻刻听啊。」江妧闷闷的嘟囔道,「况且他今日还将手伤着了。」 这话落在谢长临耳朵里,便知她是心疼他受了伤,神色又淡了下去,「他伤着了不能伺候,咱家还能给娘娘找其他面首来。」 找个屁啊找! 江妧真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水! 她气唿唿的不说话,谢长临自顾自的盘算起来,「娘娘想要齐全人的话,今年的新科状元模样上还算过得去,若是觉得咱家这种阉人伺候也不错,荣庆那小白脸如何?」 当真是拿新科状元当青楼头牌挑了? 江妧:「......」 她深吸了口气,实在笑不出来,「千岁若是特意来气本宫的,那本宫真是谢谢千岁用心良苦了。」 谢长临倒是把这句听明白了,略一沉吟,「是要咱家走?」 没等江妧回,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似笑非笑,「白日看冠初赛马,娘娘能目不转睛瞧上半个时辰,咱家不过是来了片刻,娘娘便不愿瞧了。」 说罢,将茶一饮而尽,评价道,「娘娘的喜欢,不外如是。」 江妧被他气得两眼通红,狠狠的瞪着他的背影,「谢长临!」 那人的步子一顿,仅一瞬,抬步离去。 这人但凡换成桓承,江妧一定将手边茶盏摔他脸上。 莫名其妙嘛不是! 他不愿教自己骑马,将人丢给冠初,现在竟又来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还对她的一腔感情评价为不外如是??? 江妧觉得自己天灵盖的火快冲破屋顶了。 直到巧巧进来,温声安抚了半晌,又把冠初喊来讲了些话本子笑话,才终于把她炸起的毛抚顺。 夜晚的篝火宴,江妧到的极晚,身旁只跟着巧巧和冠初。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声行礼。 桓承狭长的眸染笑,将她招唿到身边坐下。 在江妧看不到的地方,他狠狠瞪了一眼狗皮膏药冠初,心中暗骂,那劳什子安妃都没来,你倒来了? 冠初表示很无辜,炸了眨眼,『娘娘非要带我来。』 桓承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朝江妧温声道,「皇后可饿了?朕让人给你备了些你平日爱吃的,这儿不比在宫里,许多食材没有,只能先将就着了。」 江妧不理会异常殷勤的桓承,扫了台下一圈,「安妃与婉贵妃没来?」 「婉贵妃身子不适,安妃似是跑去哪儿玩了还没回来。」 江妧下意识的找了一圈江淮安,果然没见到人,她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莞尔叮嘱道,「皇上可要多派些侍卫跟着,莫要发生白日行刺一事了。」 桓承瞥她一眼,「那是自然。」 江妧垂眼,盯着谢长临的空位,最后逼自己冷着脸移开视线。 不看不看!爱来不来! 巨大的篝火燃在宴会中央,绚烂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一众推杯换盏中隐去。 江妧撑着脑袋,无所事事的看他们说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话,里面诸多弯弯绕绕他属实听不明白,便无趣的与一旁的冠初搭话。 谢长临来的时候正好一眼看到交头接耳的两人,虽面不改色,却眸色一深。
第50页 他一来,全是敬酒搭话的,今日他的脾气相较以往可好太多了,来者不拒,都往肚里灌。 桓承乐的清闲,亲自给江妧剥了几个果子递过去,「皇后若觉无趣,叫冠初弹两曲助助兴?」 宴上是有人奏乐的,不过江妧确实觉得没什么意思,问了冠初的意愿,任他去取了琵琶在一旁奏曲。 奇怪的是,今夜没人敢再议论什么面首不面首的事了,一个个说着恭维的漂亮话,一副其乐融融的假象。 为何说是假象呢? 因为江妧注意到,谢长临一派的不少人都很焉巴,为首的就是程翎,丧着块脸,细看还能看到他额间一道小伤口。 她被这人打趣了几次,现下玩心一起,调笑道,「程小将军今夜兴致不高啊?」 程翎暗暗瞪了一眼这位罪魁祸首,皮笑肉不笑,「有了美酒佳肴,没有美人相伴,自是没什么兴致的。」 「哦,原是思春啊。」江妧瞭然。 程翎:「......」 他很想说点什么,却想起刚刚来之前挨的一顿揍,默默看了眼谢长临,把话憋了回去。 白日的刺客是他安排的,本想弄死皇后,藉机逼谢长临和江文山闹起来,谁知道那群废物这么没用?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都弄不死? 那么好的时机,她身边没跟着侍卫,竟也失手了! 一群饭桶! 最要命的是,谢长临为这事还专门约他一见,二话不说就把他揍了一顿。 也不知道到底抽的什么风。 他早就不惧江文山了!为何迟迟不斩草除根? 留着给自己,也给大家添堵吗不是? 第41章 想看你笑 程翎想到那整日骑在他头上的江家老二,心里一阵不爽,气闷的喝了口酒缓解。 江妧收回视线,不咸不淡的示意桓承,「日后再有宴会,定记得给程小将军备些美人养养眼,以免焦躁成这般,坐立难安。」 桓承配合着应下,也打趣了几句。 程翎一双桃花眼有些阴冷的盯着江妧,「若是有娘娘这般的美人,那自然是好,若没有,莫非娘娘能亲自给我养眼不成?」 他话刚落,一个杯子就摔在他腿边,险些擦着他脸。 桓承收回手警告的扫他,「程小将军口无遮拦,可是酒吃多了?」 程翎努了努嘴,强忍下情绪,扯出假笑,「是臣喝多了。」 「皇上今儿干了好几件人事。」江妧凑近桓承,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有那么点感觉了。」 「什么感觉?」 「人模人样的感觉。」 桓承不跟她计较,继续拿起果子剥。 谢长临全程看戏般看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只是他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手边也剥了些果子出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甚在意的把果子递给了荣庆。 荣庆受宠若惊,差点把那盘果子供起来。 宴会过半,江妧待不下去了。 谢长临已经喝了不少酒先离开,她实在无趣,便和桓承告别领着巧巧和冠初离开。 桓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将人留下,哪怕就只是坐在身边,但终不忍她露出恹恹的神色,摆手放她回了。 江妧和两人一路踏着月色回,路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一惊,「别是什么山中勐兽跑出来了吧?」 冠初上前,凝神听了听,轻笑,「不是的,娘娘,我们先回吧。」 江妧点点头,刚提起步子走出一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略微熟悉的哀嚎。 「错了错了!我错了!别打了!爷,千岁爷!」 江妧笑了,这不是程翎吗? 她二话不说钻进树林,踩着树叶寻声找去,果然看到那两人。 巧巧和冠初在后面相视一眼,连忙跟上。 「嘘嘘嘘!」她连连示意两人藏好,自己也躲在大树后边,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不远处,谢长临一手插着腰,一手抓着程翎的头髮,将他的脑袋一下下往粗壮的树干上撞,动作既粗暴又很随意。 「脑子要撞坏了,掌印,我真的知道错了!饶我一次吧!」程翎捂着血淋淋的脑门,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长临随手一丢,将他砸到树干上又滚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咱家先前没教训你,是不想你在宴会上没脸见人。」 「管好你的心思,别试图做咱家的主,做狗要有听话的觉悟,明白?」 程翎再不敢反驳半句,「是。」 谢长临本来心中烦闷,一堆话想骂,可扫了眼躲在树后面的人,什么气都撒不出来了,只重重踢了脚地上的程翎,「滚。」 江妧正躲着,拍了拍胸脯,没想好要不要露脸,下一瞬,谢长临的身影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她一噎,「那个,好巧啊,千岁。」 距离近了,她能闻到谢长临身上淡淡的酒味。 「嘶——」 兀的,一旁的冠初突然低低的惊唿了一声,江妧立马看去,只见一条不大的小青蛇正咬着冠初的虎口,被他眼疾手快的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七寸,那牙齿才被迫松开。 「把这破蛇弄死。」江妧蹙眉,让冠初将蛇扔掉,然后急匆匆的要拉他去看太医。 冠初神色要冷静很多,「无碍,只是条无毒小蛇。」
第51页 江妧不合时宜的觉得冠初自带病弱体质,不然在场几人,偏他得受这茬,实惨。 谢长临淡漠的看着,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妧回头看了他一眼,抿唇,「千岁早些回去歇息吧,本宫先带冠初去看看伤口。」 谢长临不语,静静的看着几人离开,月光洒在他清冷的身影上,那双空无一物的墨眸中好似也蒙上了一层雾。 「冠初,可是与本宫不太对付?跟着本宫出来一日伤了两次。」 冠初半垂眼睫,「是冠初自己不小心,娘娘莫要自责。」 江妧看着他细嫩的手上新添的伤痕,蹙眉嘆了口气。 给冠初处理好伤后时辰已是不早了,江妧让他回去后自己沐了个浴,觉得有些疲累,也想尽快歇下。 在她爬上榻之前,荣庆匆匆赶来,「娘娘,千岁爷伤着了,想见您。」 江妧浑身一震,「伤着了?他怎么伤着了?伤哪儿了?」 一边问一边穿鞋子匆匆往外赶,急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奔谢长临帐中。 荣庆一路小跑都没追上。 江妧冲进帐中时就看到谢长临倚在棋盘前,一只手臂垂着,正在滴滴点点的往地上淌血。 「太医呢?为什么不先处理伤口?」 江妧急切的跑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两眼红红,又不敢胡乱碰,「怎么这么多血,你是方才遇刺了吗?还是怎么了?」 她慌的找不着北,「荣庆,太医呢!」 可惜,荣庆没动,太医也没来,只有头顶上传来的两声低笑。 谢长临带血的手微动,轻轻抚上江妧的脸颊,三两下抹的她那张小脸脏兮兮的。 荣庆离开,帐中只剩她们二人。 江妧不明白,愣愣的看着他,「你,你的伤。」 「现伤的。」 江妧:「???」 谢长临丝毫不管被血浸透了的手臂,轻笑着与她解释,「大抵是醉了,咱家忽的也想瞧瞧娘娘心疼的小模样。」 「所以你就把自己伤了?」 江妧沉下脸。 谢长临一顿,微微偏了偏脑袋,「不过是划了一刀,娘娘能这么快赶来,咱家觉得,挺值。」 「值什么值?!」江妧吼出声,眼泪珍珠般掉落,「谢长临,你能不能别伤害自己啊,怎么可以这么不拿身子当一回事啊?!」 谢长临『啧』了一声,蹙眉,换干净的指腹轻捻她的脸颊,「娘娘哭什么?」 江妧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你希望本宫怎么做?以后直接告诉本宫,别伤害自己,行吗?」 染血的指尖抚过那粉色的唇,又被轻轻晕开,谢长临一下下捻着她的唇。 「好啊。」 「那现在,咱家想看娘娘笑。」 第42章 速来侍寝 江妧愣了愣,满脸的不理解,「就,只是这样?」 谢长临挑眉。 换来的是江妧往他没受伤那只手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要看本宫笑本宫可以天天坐你面前笑,你是不是疯了啊?你这样伤着了本宫还能笑得出来吗?」 她苦口婆心的数落着,跑去找门口的荣庆拿了纱布,试图亲自给他处理伤口。 他今日没有束袖,袖口处的仙鹤被轻松捲起,露出里面白皙肌肤上刺目的猩红,再往上看去,被血染红的是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疤,叫人分不清是刀疤还是剑伤。 光看他的手根本想不到,他的手腕之上,竟没一处干净的好肉。 江妧动作一僵,抿紧了唇,直到露出他整只手臂,她连手都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伤口不长,划在左手小臂最嫩的地方,能看出很深,都快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了。 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 江妧想像不出,那样无法让人接受的理由会是造成这道伤口的原因。 她将眉头皱得死禁,极力忍着情绪。 谢长临全程都异常安静,就只是用平静得眸子盯着她,一动不动,好似连眨都不愿多眨一下。 她方才看冠初时便是这样,不过,此时更甚。 他爱看她如太阳一般刺眼的笑,也想看她露出这种,好似名为心疼的情绪。 真是喝多了吧。 他在心里自嘲。 江妧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处理这样深的伤口,想起身去找太医,可手腕被死死拉住。 「这点小伤用这么麻烦么?」 「娘娘,待这儿。」 他话刚落,荣庆就拿了两个瓷瓶进来,一旁还有壶酒。 江妧就这么傻愣愣的看着他将酒往伤口处倒,倒完又随手打开那个瓷瓶,把药粉往伤口处撒上,最后配合着用牙配合着缠上纱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耽搁和犹豫,做的好像吃家常便饭般熟练快速。 哪怕疼到额间布满汗水,也未发出一声低吟,最疼的时候也不过是咬着牙根,眉心微紧罢了。 江妧回过神,抖着手帮他裹上纱布,谢长临见状就松开右手,任由她帮忙。 半晌,他唇角微扬,声线比平日低哑,「娘娘,可能笑一笑了?」 换来的却是江妧再度如珍珠掉落的眼泪。 谢长临低低喟嘆了声,伸手摩挲她的眼尾,「早知娘娘这么容易掉金豆子,咱家便不逗娘娘了。」 「疼不疼?」江妧问。
第52页 谢长临的手一僵,又静默了许久,眼神染上几分缱绻。 他笑意更深,「疼也是咱家疼,娘娘哭什么?」 知道小皇后娇气,擦破点皮毛就爱哭鼻子,但他没想到,自己疼,她哭得好像还更难受些。 嗯,冠初伤着了她好像没哭。 谢长临眸光更深。 罢了,这招大抵日后都不能用了。 他收回手,视线落到棋盘上,声音恢復了平静淡漠,「咱家八岁起便日日就着血腥味下饭,这点小伤口还不够咱家看的,娘娘莫要哭了。」 江妧其实不是个小哭包,只是看他这样平静的处理伤口,又那样淡漠的说出这样的话,心中难受。 想移开话茬,她道。 「本宫和你打个商量,日后你不要再说给本宫找面首的事了,本宫也不与你计较婉贵妃,如何?」 谢长临闻言掀起眼皮,「只要冠初一个?」 江妧差点急的跺脚,「冠初才不是!因为他是你的人,本宫才对他好些的,现在他就跟本宫姐妹似的,哪里会是什么面首?」 「千岁你好奇怪的想法,莫不是本宫有了其他面首千岁就能开心些?」 谢长临一番深思,点了点头,「怕娘娘觉得阉人没滋味儿,万一哪天想尝尝齐全人了呢?」 江妧一噎,却是从他话语间听出了些许淡淡的,被他深藏起来的低落。 亦或者可以说是,自卑?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想推开她?甚至把她交给别人? 江妧茅塞顿开,沉默了片刻,扑进他怀里蹭,软着声音甜甜道,「可本宫只要千岁。」 没等谢长临反应,她抬头亲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一吻,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猫,「还有,本宫会向千岁证明,本宫的喜欢,不会不过如此的。」 「是一辈子,是生生世世。」 谢长临墨眸深邃,「娘娘的嘴儿倒是甜。」 情话对着他也能张口就来。 偏偏,他还有些欲罢不能,甚至已经隐隐开始期待她所说的,生生世世了。 啧,傻了吧谢长临。 江妧将嘴凑过去,唿出的热气打在他脸上,「那千岁再尝尝?」 谢长临移开视线,淡定的拿起一颗棋子,「皇上既然说娘娘棋风与咱家甚是相像,今夜让咱家领教领教?」 江妧一笑,从他怀中起身,干脆的坐到对面,「本宫的三脚猫功夫,在千岁面前怕是班门弄斧。」 说着自谦的话,其实脸上尽是明媚与张扬的自信。 谢长临看着,无意识的弯唇,眼底染了些许纵容。 她的棋艺真不算厉害,是当初淮南山上的树仙爷爷嫌自己一个人活太久了,把陪他下棋的人都熬死了,这才抓着江妧要她学学下棋,好陪他打发时间。 树仙爷爷苦心钻研的棋艺她不过被迫学了之二三,能赢桓承纯粹是因为桓承不行。 所以没指望自己能赢谢长临,只是下棋嘛,气势不能弱了。 江妧想着,气势汹汹的落下头子,火焰好似在她身后熊熊燃烧。 半个时辰后。 江妧缩着脑袋,嘟着嘴将手中最后一子丢回棋盅,爬起来去挽谢长临的臂弯,「你欺负本宫。」 谢长临一脸莫名,「娘娘又没输。」 「你刻意放水,局局与本宫打平手,这不是欺负本宫是什么?」 谢长临一顿,「哦,那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定是本宫输!」 她识破他的诡计,转身往床榻上走,「本宫要就寝了。」 「千岁,还不速来侍寝?」 第43章 娘娘不回去? 谢长临看着她一副找地缝的样子,哭笑不得,「不是娘娘主动的时候了?」 「你,你的伤?」 「不碍事。」 江妧恨不得把脸撕下来,「那熄......熄灯!」 「嗻。」 夜,漫长。 江妧第二天天未亮就被谢长临弄醒了,睁眼的时候他正试图给躺着的她穿衣服。 她迷迷煳煳的揉着眼睛,「你怎么醒这么早?」 谢长临状态不似昨夜,大抵是酒全醒了,眼神清明,整个还是一副死水掀不起波澜的模样。 「该送娘娘回去了。」 门外守夜的巧巧和荣庆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回去不会被人看到。 谢长临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的帮江妧一层层的穿上衣服,「走吧。」 江妧还是很困,伸着手毫不客气,「抱!」 谢长临沉默,纵容的弯腰,再一次轻松的将她打横抱起,压到了手臂的伤口也浑然不在意。 江妧缩在他怀里,连颠簸都不怎么感受得到,舒服的闭眼,又浅浅的入了梦乡,具体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帐中的全然不知。 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巧巧进来给江妧梳洗,禀告道,「方才德全公公差人来说,今日开围场狩猎,娘娘不要乱跑,若无趣便到马场去玩儿,不要靠近围场。」 「不让本宫去瞅瞅?」 「箭羽不长眼,怕误伤了娘娘吧。」 江妧点点头,「那还是不添乱了,叫岁安和婉贵妃来我这儿说说话罢。」 巧巧一顿,「婉贵妃陪皇上去了。」 「她不怕伤着?比本宫还柔弱些呢。」 说起这个,江妧觉得自己可能得练一练武了,从前还能用仙术苟命,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谁都能要她狗命。
第53页 昨日若不是有大哥在,她现在已经是具无头女尸了。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便当即让巧巧去寻些功法秘籍来。 巧巧:「......」她上哪儿找? 冠初好似雪中送炭来的,进门听江妧一说,便道,「冠初早前得了几本,只是不知是不是有用的功法,冠初也没练过,娘娘试试?」 江妧笑,「好啊。」 「回宫给娘娘送去。」 江妧和他唠嗑着,楚岁安也来了。 「你们有人会射箭吗?」 江妧可没忘了这次来还有什么可以玩的,射箭这种活动她能错过?不打猎也要拉拉弓箭吧?不然岂不是白出来一趟? 几人面面相觑,冠初又弱弱的举起手,「冠初会一点皮毛。」 他光荣的担任了江妧和楚岁安的老师。 巧巧看见弓箭就怕,躲得远远地,哪里还敢上去拉? 她站在场外一个劲的嘱咐,「娘娘,千万别伤着啊!」 「冠初在呢,怕什么?」 巧巧:「冠初公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哪能拉的住娘娘?」 几人齐刷刷看向她,巧巧连忙捂嘴。 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冠初僵着脸,「瞧着吧巧巧姑娘。」 说他弱不禁风? 江妧和楚岁安掩嘴偷笑,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一旁是有侍卫护着的,还有司礼监的人看着,江妧中间真有只箭差点射到自己人,好在有惊无险。 几人学累了,找了个草坪,围在一处,玩岁安教的骰子游戏,输了的往脸上画猫猫脸。 巧巧最惨,输的快哭了,一张脸脏兮兮的,让人忍俊不禁。 江妧的笑声差点传到围场去,迴荡在几个营帐周围。 桓承队伍浩浩荡荡回来的时候,她们还没意识到时辰,刚好被逮了个正着。 江淮安和桓承倒是一眼认出了江妧,无奈又宠溺的笑着。 「皇后,你如此见人,怕是不妥。」桓承笑得肩膀都在颤,是少有的,毫不掩饰的欢愉。 江妧手上还捏着毛笔,到处都是墨汁,无辜的看着来人,没反应过来的眨了眨眼。 桓承旁边的谢长临并未出声,但也露出淡淡笑意。 程翎发出嗤笑,「娘娘昨天还调侃人呢,今日就成了花猫出来见人,成何体统。」 江妧不甘示弱瞪回去,「程小将军这是打到了几只好东西啊?笑得如此嚣张?」 两人吵嘴,一向是程翎落下风。 楚岁安看着这幕,松了口气,发自内心的莞尔。 好像所有人都在宠着迢迢,如此这般也不会怪罪她。 真好啊。 第44章 本宫白眼狼 此次秋狝举行得匆匆,也不如往年,要在这儿待上十天半月的,据说三五天就要把流程赶完回宫去。 过段时日会有别国使者进京,还有得忙活。 江妧就天天带着楚岁安几人这里玩玩那里转转,骑马射箭,快活得很。 桓承就没那么好过了,江淮安和谢长临的暗中较量差点把他误伤,两波人暗中都不知道交手几次了,面上还一片和睦,若此次秋狝多给他们些时间,还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 他每日忙着两边周旋,巴不得早些回宫。 最后一日,启程回宫前,程翎突然浑身是血的被江淮安丢到谢长临跟前。 像是挑衅般笑道,「掌印,你的人,管好。」 连不远处的江妧都吓了一跳,生怕两人当场打起来。 楚岁安轻扯了一下她的衣摆,「娘娘,看那边......」 江妧循着视线望去,婉贵妃也被人抬着回来,肩头插了支箭羽,血淋淋的,神色惨白,被匆匆送入帐中急治。 她蹙眉,「怎么了这是?」 她作为皇后,还是先去看了看婉贵妃的伤势,送她回来的人都不清楚情况,婉贵妃本人尚且昏迷,她只能先等随行太医处理伤口。 外头的谢长临长身玉立,抬腿踢了地上的人一脚,不轻不重,「死了?」 程翎气息微弱,动了动手,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是有心无力,只能扯着嘴角,「掌印......」 谢长临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凝了冰的眸子扫向江淮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以肉眼快要不可见的速度,拔出一旁侍卫的剑,二话不说朝对面的人冲去。 江淮安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迅速闪躲开,没有思考的时间,也拔剑迎战而上。 剑拔弩张的两人旁若无人的打起来,招招致命。 谢长临显然游刃有余,逼得江淮安应对得很是吃力,最后不察,手臂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剑,没等他反应,剑刃逼近,又在他身上划了好几下,顿时鲜血淋漓。 谢长临没有停的意思,沉着脸逼近,修长的五指精准的掐住了江淮安的脖颈,抓着他抵到了粗壮的枝干上。 江淮安脸被掐的涨红,一双眼却依旧凌厉,冷冷的瞪着面前挟制住自己的人。 「技不如人,江上卿可认?」 「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谢长临却是嘲讽的扯起嘴角,松开手,扔了滴血的剑,背手撤开距离,毒蛇一般的视线锁在他脸上,「程翎废物,没什么好说的,江上卿在咱家手里,也是废物罢了。」 地上的程翎却是笑了,一张带血的脸神采奕奕。
第54页 他跟了谢长临三年,帮他做了多少事,今日挑衅江淮安是他冲动,可谢长临此举,完全是在护短,帮他出气了。 现在程翎的心情可是格外舒爽,只是有些可惜,掌印还是没下手杀了江淮安。 他明明可以的,却一直不。 想到这,程翎无力的闭上眼,彻底卸了撑着的力道,喘着粗气,任由自己被送去医治。 江妧从帐中出来便看到这幕,在看到被搀扶着的江淮安时,楚岁安小脸顿时煞白,手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娟帕,连唿吸都凝滞了。 但她只能跟着江妧跑过去,站在一旁,连上前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大哥!」江妧眉头紧蹙,回头看了眼谢长临,咬了咬唇,心里暗骂,早知道你们会打起来,没想到这么不客气? 她护着江淮安回到帐中,僵着脸安抚了一下楚岁安。 伤势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但一盆一盆的血水被抬出去,两人的脸上一眼可见的焦灼。 桓承进来问了问,伸手揉了揉江妧的头,安抚道,「没事的,皇后别担心。」 江妧也没空跟他计较这些小动作,反而秋后算帐,「你方才就看着?」 桓承摸了摸鼻子,「难不成上去一起挨揍?」 他知道江妧是担心江淮安,可他私心来说,巴不得他们两败俱伤呢。 江妧恨铁不成钢的捶了下他的胸口,「臣妾进去看婉贵妃了,以为你在外面起码说几句控制一下局面,竟任由他们当那么多人面打起来?」 「掌印那速度谁拦得住?况且没人想到的他会突然发难。」 不至于说为了一个程翎闹成这样,莫非...... 江妧心里一沉。 因为婉贵妃? 桓承和她说,是因为有人埋伏程翎,婉贵妃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替他挡了一箭,程翎生气把矛头指向了江淮安,两人交手,打成那样。 他说起这些也是头疼,这些人没一个安分的。 都巴不得对方早点死,没事就要找事。 江妧沉默了片刻,突然转了话锋,「那什么,北边的五千铁骑,你有没有可能拿下?」 据说谢长临和江文山都在争那五千精锐,落谁手里那天平都得斜。 桓承觉得她对他手里头的权利没半点数,自嘲一笑,「你说呢?」 「想办法。」江妧沉着脸,提醒道,「你是皇上。」 她依旧坚信,桓承不可能半点用都没有。 说完她就转身去看江淮安了,留桓承在原地半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眼神逐渐清明,喃喃的看着江妧离开的方向,「皇后啊,你倒是看得起朕。」 等江淮安伤势稳定下来,江妧就把照顾他的机会让给了楚岁安,自己在帐外站了许久,还是想去看看谢长临。 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谢长临和荣庆说话的声音。 「将程家商路断掉几条,不长记性。」 「是。」 江妧迈着步子走进去,面无表情。 谢长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娘娘得空来兴师问罪了?」 「你可伤着了?」 没想到江妧会这么问,谢长临心中掀起微不可闻的波澜,「娘娘觉得呢?」 江妧走近,等荣庆退出去,坐到了他对面,「手都没好全就有力气打本宫哥哥了,掌印真厉害。」 听出她阴阳怪调,谢长临静静看着她,「娘娘不去守着江淮安,跑咱家这儿给自己添堵?」 江妧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本宫白眼狼,不担心自家哥哥倒来操心你,行了吧?」 第45章 她能怎么样呢她只是一只小猫咪 她像是自嘲的扬起嘴角,「不过也是,掌印这么厉害,除了自己伤自己,还有谁能伤得了掌印呢?」 谢长临不理会她的夹枪带棒,轻叩了下桌子,唤荣庆来,「准备启程回宫。」 江妧就直勾勾瞪着他,忍了片刻才问,「因为婉贵妃?」 对面的人头也不抬,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念珠,「想教训一下蹦跶的厉害的小孩,并没有因为谁。」 江妧当做没听到,又问,「婉贵妃还昏迷不醒,掌印就想启程了,也不怕颠坏人家。」 谢长临脸色终于显不耐,「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江妧一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突然换上很委屈的模样,唇角紧抿,「你还是喝多了酒温柔些。」 谢长临动作一顿,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感慨。 江妧却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委屈。 她敢放心的进去看婉贵妃,就是觉得谢长临不会那么不给面子,现在看来,他甚至能为了婉贵妃不管不顾。 相反,对自己就是阴晴不定,当真是心情好了逗两下,心情不好就踢开,哪有半点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宁愿他一直如最开始那样对待她,也不想看他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又完全看不到自己。 「当真是三天两头提醒本宫在掌印那里什么都不是。」她气唿唿的抱怨,丢下这句就提起裙摆离开。 谢长临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微红的眼眶,把玩念珠的动作缓缓停下。 他半阖起眸子,倚在榻上,心里升起阵阵烦躁。 最后,将手里朱红的念珠轻丢到桌上。
第55页 江妧回到自己帐中,一直沉着脸。 她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没资格抱怨谢长临,更没资格怪他。 令她深感无力的,是这个局,无解。 江家和他最后的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已经註定了的。 她只恨,自己偏偏是江家的女儿,鸠占鹊巢便罢了,还享受着江家对她的宠爱,做着与他们背道而驰的事。 江妧重新梳理了一下江家和谢长临的事,并且翻出了那本曾看了三遍的话本子。 上面写道。 大燕七皇子,出生半月被送出宫,没有登记造册,没有昭告天下,皇家不曾宣告有个七皇子的存在。 七皇子的母亲贵为皇后,膝下已有一子,皇家排行老二,于八岁被册封为太子,因她自己要求,想让两个孩子过不同的生活,希望第二个儿子可以无忧无虑,逍遥一生,大燕皇宠爱,允了她这个请求。 于是太子日日锦衣玉食,勤学苦读,钻研朝政,没有过过一日松快日子,只为将来能成为一介明君。 而七皇子被教养在别膝下,虽自由,却连亲生父母都难见上一面,好在太子心疼胞弟,时常偷熘出宫去看,两兄弟感情甚好。 后来大燕宫变,生了内奸与安楚里应外合,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国一朝兵戎相见,打得不可开交,大燕落了下风,又生叛国贼,最后大燕皇被擒,斩去首级,悬挂大燕城门三天三日。 大燕群龙无首之际,安楚趁机屠杀大燕百姓,不过两月便灭了一国,皇家无一人生还。 七皇子当时不过六岁,被太子提前安顿好送出,藏在别国,保下一命。 后来大燕活下来的一小批精锐找到他,将为国报仇的重担砸到那个七岁的男孩身上。 七皇子的安生日子就此结束,无数亡魂在他身后,叫嚷着,「皇子,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你是皇子啊!你能眼睁睁看着大燕百姓被虐杀吗!」 他沉默着,被他们架在火上烤。 先生告诉他,「王上王后将你送出,本意是想让你远离纷争,却不想生如此变故,倒叫你承受下一切。」 七皇子想到太子兄长浑身是血的模样,喃喃道,「大抵是命。」 他扛起了这份国恨家仇,沉浮几年,藉机缘,养了一批以一敌百的大燕精锐,后来十五岁,计划正式启动,他净身入了安楚皇宫。 那些精锐后来被他安顿在东厂西厂,无恶不作,草菅人命...... 江妧回过神,轻唿出一口气。 字面上不过两三句就带过了谢长临那艰难的,步步走在荆棘上的半生。 她难以想像他到底是如何熬过那些日子的,一个人带着仅剩的一批大燕人,坐到如今的位置,拥有现今的权势,要多难? 她有什么资格劝他放下仇恨吗? 没有,谁都没有经歷过他的生活,怎么好意思站着说话不腰疼? 更令江妧绝望的是,江文山,是当初带兵攻打大燕的主力。 他杀了安楚先皇,杀了那些曾吃下红利的老臣,宫中一半老人都被他这些年清理了个干净。 只有江文山一家还留着,一来不容易动,二来因为江文山得民心,暂时死不得。 谢长临要做的,是倾覆这整个安楚,不单单只是死几个罪魁祸首就能解决的。 他要这天下大乱,如当初的大燕一般,悽惨的消失在这世间。 江妧收起话本子,双手捂着脸,整个人陷入一种难解的颓靡。 她就该没心没肺到最后,不为江家对她的好上心,无条件的站在谢长临身边,不为所动。 可是,她做得到吗? 况且司命还说,她得救一救这安楚的百姓,以免谢长临杀孽过重。 司命还说,爱比恨强大。 江妧若能让谢长临爱上他,就有可能阻止他。 她想让他爱上她,却不想藉此左右他。 可刚才看见江淮安被他打成那样,她陷入了两难。 「一刀杀了我吧!我不干了!」 江妧仰天长啸。 巧巧听见声音冲进来,惊着一张小脸,「怎么了娘娘?」 江妧眸子里写满了迷茫,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化作了一声嘆息。 人,她要爱。 知道这点,便够了。 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罢。 她只是一只小猫咪,她有多大能耐呢? 想通了,江妧起身,朝外面走去,却正好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身影。 她眼底染上释怀的笑,微微勾唇。 「谢长临!」 第46章 想留在她身边 谢长临站在树下,沉静的眼望着江妧的方向,看着她一路小跑奔向自己。 变脸真快啊小皇后。 「咱家还以为,娘娘娇气包,又回来躲着哭了。」 江妧哼笑一声,「所以你来看看本宫?可若本宫真躲着哭了,千岁会如何哄?」 谢长临伸手理了理她跑乱的鬓髮,动作看不出有多温柔,眸中并无波澜。 江妧听见他说,「娘娘要习惯,咱家和江家,三天两头便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她笑意不减,眨了眨眼,「要是本宫习惯不了呢?」 「习惯不了。」谢长临重复了遍,低低的笑起来,「娘娘先来招惹的咱家,不会是想逃吧?」
第56页 不是他赶她的时候了。 江妧也脆生笑道,「若本宫后悔了,千岁会不高兴吗?」 谢长临放在她耳边的指尖缓缓落到她细嫩的后颈,缓缓摩挲着,扣住她贴近自己,「咱家说过,娘娘若是骗咱家,就拿娘娘点天灯。」 「千岁捨得?」 江妧反问,弯了眉眼,没等他回便趁机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放心吧,本宫还没让千岁把本宫放在心尖尖上,不会放弃的。」 在外面如此亲密还是第一次,江妧暗戳戳的拉开距离,余光扫着周围。 谢长临收回手,微凉的指背像是无意间抚过被她亲过的地方,「未免强人所难。」 「本宫会努力的,首先,本宫会把婉贵妃从你心里踢出去!」 谢长临低嗤了一声。 小皇后为何对婉贵妃如此执着?他连正眼都没看过那位婉贵妃,怎么就叫她以为自己心里有那人一席之地? 太监需要什么情爱啊?小皇后怕是永远都不会懂。 也罢,随她折腾。 看着江妧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他无意识的扯了下嘴角,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江妧站在原地,背着手看他走远,正想去看江淮安,刚转身就对上了另一双眉眼。 桓承身旁跟着李德全,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眉头微锁,探究的看着她的方向。 江妧心里一咯噔,有种偷情被抓姦的心虚冒出,但她还是理直气壮的看回去,「皇上站那作甚?」 他提起步子走近,扫了眼谢长临刚刚离开的方向,沉声道,「皇后和掌印有何可聊的?」 江妧歪了歪脑袋,「皇上觉得呢?」 桓承眉头皱得更紧了,少年的脸上露出名为担忧的情绪,「他不会欺负你吧?」 江文山拿了几座城池来和谢长临换江妧在宫中平安,但谢长临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了,也就江文山敢跟他做交易。 他也没忘了,先前江妧被他动过私刑。 「皇上操心自己吧。」江妧轻笑,觉得他现在真有点像弟弟,时不时还会来她这儿献个殷勤。 桓承正了神色,叮嘱道,「离他远点,此人危险。」 江妧敷衍的点头,「臣妾要去看看大哥,皇上可一同前往?」 「已经在准备启程回宫了,皇后也不用跑这趟,有太医照料着呢。」 回宫之路有些漫长,队伍浩浩荡荡,临近傍晚才回到宫中。 江淮安回了江家,江妧看楚岁安一直心不在焉的,忍不住打趣了句,「担心大哥?」 那小脸瞬间红了,羞得直跺脚,「娘娘!」 江妧心中瞭然,继续追问,「这几日你们发生什么了?」 楚岁安哪好意思说,眼看江妧抓了把瓜子就要洗耳恭听,她索性红着脸跑开,「臣妾回宫了,娘娘早些歇着!」 江妧『啧』了一声,手里的瓜子顿时索然无味。 婉贵妃的伤势不严重,这几日怕是得日日在她寝宫养着了,江妧有好多事想问一问她,现下也只好等她好些了再过去。 晚膳的时候,李德全来了趟,「皇上让奴才来问娘娘一句,今夜可愿侍寝?」 江妧:「......」 她眉头一挑,「其他妃子是死完了?」 李德全低着头,谄媚的笑笑,「皇上心中有娘娘,其他娘娘自然轮不上号了。」 「你拍本宫马屁没用,回去吧。」 李德全心里低嘆了一声,「奴才告退。」 用了晚膳,天将黑未黑时,冠初前来,送上了先前答应要给江妧的功法秘籍。 三本秘籍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纸张泛黄,江妧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犯了难,「这,怎么念?」 她发誓,不是自己不识字,当真是看不出这是什么鬼画符。 冠初轻笑了一声,「冠初也不知。」 他顿了顿,「娘娘放心,里头是图绘,不用看字。」 江妧点点头,「那便好,明日就练起来!冠初可要一起?」 他摇摇头,婉拒。 江妧撇撇嘴,让巧巧把秘籍放回去,领着冠初走到院中的石椅上坐下。 晚风中夹杂着屡屡花香,还泛着属于秋日夜晚的凉意。 「一直想问你,为何愿意留在宫中?是掌印要求的?」 冠初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个,浅淡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是,但也是冠初愿意。」 「为何?」江妧没有忘了,初见冠初时他是有怎样的心气,还曾放言,这安楚没人配得上他一曲琵琶。 他有自己的气节,哪怕沦入教坊司,也一直不卑不亢,就是在王公大臣面前也不曾放低过姿态。 如今却留在宫中,甘愿被人冠上『皇后面首』这样的字眼。 冠初抬头望着天,下颚线被清晰勾勒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江妧侧目看着他,不得不再次感嘆,画中谪仙也不过这般仙姿吧。 冠初听她又夸自己,鬼使神差的笑道,「那娘娘觉得,冠初与掌印,谁更好看?」 「都是绝色。」江妧毫不犹豫,眼里划过狡黠,「你生的极美,有些阴柔女相,但掌印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与你是两种不同的好看。」 冠初低低笑着,声线温润,极为悦耳,并没有因为她说自己女相而不满。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江妧移开话茬,一双眼里透着好奇。
第57页 这个问题她今日也想问岁安的,可惜那小妞儿跑得飞快。 「曾经有吧。」 冠初深深吐出一口气,又抬眸望着天空。 「现在呢?」 他不答,只是静默了良久后,在江妧感嘆今晚星星出来得真早时,微微侧目。 那如画的眉眼缱绻的落在江妧的侧脸。 他在心里默默的答。 现在哪儿也不想去。 哪怕当个面首。 想留在她身边。 第47章 栀子香膏 冠初前脚刚走,谢长临的阴阳怪调接踵而至。 「娘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江妧没听明白,「什么?」 他走近,坐到江妧对面,慢条斯理的招手,让巧巧上茶,江妧不怀好意的打断他,「上酒吧。」 谢长临瞥她一眼,懒洋洋的活动了下脖颈,「娘娘打的什么主意?」 江妧贼笑了下,追问,「你方才说本宫见人说人话什么意思?」 「娘娘上回还说,咱家在娘娘心里第一好看。」 她一听,哈哈大笑了两声,「千岁莫不是吃醋了?本宫方才夸冠初叫你听了去?」 谢长临懒得搭理她,待酒上来,摆摆手让巧巧下去,自己拿起酒壶往盏中倒。 江妧那杯他倒得极浅,她一看就不依了,「千岁这是瞧不起本宫?」 「怕娘娘抿两嘴就醉了。」他不咸不淡的应声,「小孩喝什么酒?」 「谁小孩?」江妧嘟囔。 她都一千五百岁了! 不过算算,她无从反驳。 在这儿她比谢长临小了八岁!在他眼中还真是个小孩。 谢长临捻起桌上她和冠初吃剩的点心,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今日味道,一般。」 「本宫没时间做,这是小厨房备的。」 他轻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却是不动声色的把咬了口的糕点丢回了盘子里。 江妧没注意,俯身趴在石桌上,撑着脑袋,盯着他,「本宫没骗千岁,在本宫心里,还是你第一好看。」 「娘娘说是便是吧。」 「千岁好敷衍。」她咂舌,伸手拿起一块糕点看也没看咬了一口,忽觉不对,蹙眉,「嗯?巧巧!可是你偷吃了?」 不远处的巧巧:「......」 谢长临眸中染上丝丝缕缕的笑意,「咱家吃的。」 江妧刚想吐出来,闻言止住,反而将剩下的全塞嘴里,鼓着嘴念叨,「千岁还挑食呢?」 他半垂下眉眼,饮了口酒,「太甜了。」 「还是本宫做的合口味吧?」她自得的扬起嘴角,「明日叫人给千岁送去。」 谢长临没应声,接着动了动手,拿出了个精緻的粉色小圆瓷盏,放到桌上。 她眼前一亮,「莫不是送本宫的?」 「这里还有别人吗?」 江妧拿起来,下意识放在鼻尖闻了闻,「好香啊!」 打开,里面是光亮温润的白色香膏,味道极其淡雅怡人,是不太浓郁的栀子花香。 谢长临看着她晶亮的眸子,唇角微不可查的扬起。 「怎么想起送本宫香膏?」她如珍宝似的抱着那小盒香膏,脸上笑意盎然。 「在围场看到了未开败的栀子花,觉得娘娘大抵会喜欢这个味道,便做了些。」他淡声解释。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叫江妧心中一阵阵热烈滚烫。 她一直用的都是栀子花味道的香粉,那味道很淡,淡到不靠得近些是闻不到的,她的确很喜欢,没想到谢长临能注意到。 还是他亲手做的! 呜呜呜她要载入史册! 供起来!捨不得用了! 她情不自禁起身,扑到谢长临怀里,顺势坐在他腿上,一颗脑袋在他胸前拱阿拱,软糯的撒娇,「你看到栀子花都能想起本宫,真好。」 谢长临颇有些无奈的看着小猫似的人,轻嗤,「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不听不听,你就是特意为本宫做的,你怎么这么厉害啊,还会做香膏呢。」 他沉默了片刻,手终是没圈上去,反而拿起酒杯,就着她在怀里给自己倒了盏,一饮而尽,然后淡淡启声,「娘娘早些歇着吧,咱家回了。」 说着就要拉江妧起来。 她却捨不得的圈住他脖颈,在他颈间又蹭了蹭,「千岁不能留下陪本宫睡吗?」 「娘娘还说自己不重欲?」 她一噎,老脸一红,「什么嘛!就不能单纯抱着睡吗?千岁还没陪本宫一块儿睡过觉呢。」 前几次谢长临伺候完她就走了,她又被他折腾得没力气管,都是独自睡下的。 每次第二天醒来才知道他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下棋,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在的时候他都整宿不上床。 倒是为难他了,床被霸着还没赶人。 谢长临静默着,还是将她拉了起来,这次什么也没说,懒洋洋的离去。 江妧目送他离开,手心里的瓷盏被捏得温热。 半晌,她眉眼温柔得笑起来,心中好似开出一朵朵花。 九月中旬,睢县发来捷报,敌军被击退,城池守住了。 江妧的二哥江凌珩也准备班师回朝,宫中准备给大司马将军和江凌珩的庆功宴办到一块儿,热闹至极。 江妧这次想当甩手掌柜的,可一想到司礼监来办,那得了?指不定出什么么蛾子,便又揽了大旗。
第58页 好在有经验了,她办起来倒也游刃有余。 忙了几日刚歇下来,她正要问候一下婉贵妃,还没跨出长乐宫门就看到楚岁安哭着跑进来。 「娘娘!臣妾爹爹入狱了!」 江妧一愣,连忙安抚她,「慢慢说,进去说。」 她手里还捏着家书,极力克制哽咽,「娘说,爹爹被冤枉,说他通敌,已经被交由大理寺审理了!」 「爹爹不会通敌的!娘娘!他不会的!」说着,楚岁安又忍不住哭起来,「爹爹守着睢县,虽是个小官却一直尽心尽力为国为民,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的!」 江妧抱着她,蹙眉安抚,「乖乖乖,先别急,本宫去干安殿问一问情况,你先在这儿等上片刻。」 楚岁安湿漉漉的眼感激的望着她,「谢谢娘娘!」 江妧也不耽搁,下了风辇便一路小跑着进殿。 桓承好似不意外她会来,撇了撇嘴,「来问你那安妃的事?」 江妧没空与他计较细枝末节什么你的我的,急匆匆询问情况。 他耸了耸肩,将摺子放下,「楚寺通敌,这次凶多吉少。」 「可有证据了?」 「在他府上搜出了他与漠北的往来信件,算是证据确凿了。」 江妧心里一紧,「有没有可能是被陷害什么的?」 桓承瞥着她,摇头,「这便不知了,还得看大理寺那边如何说。」 江妧一顿,抿了抿唇,「劳烦皇上让大理寺的别动刑,先找证据可行?」 「大理寺已入掌印麾下,朕说的,不一定管用。」 第48章 将死之人 「你是皇上!」江妧再一次强调,这一声说得比之前的几次都要认真。 可说完,她抿紧了唇,深知自己有些着急了。 桓承处境艰难,她不是看不到,为难他做什么? 「抱歉皇上,臣妾是急了。」她低低道歉,身旁的拳头不自觉的紧握,「那掌印可说,要如何处置?」 桓承定定的看着她,狭长的眼里是少见的沉静,他默了片刻,才道,「除了死,没别的路给楚寺走了。」 江妧紧咬住唇,眼中焦灼,「为何?臣妾不相信他会通敌叛国。」 能教养出楚岁安那样小白兔的父亲,起码心不会是坏的。 「信与否,事实如何,都不重要。」桓承移开视线,拿起摺子在江妧面前晃了下,「总有人要顶罪,他被推出来了,便只有一个结果。」 江妧回到长乐宫,看见两只眼肿得跟核桃似的楚岁安,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 对着那双期盼的眼,她咬了咬牙,扯出一抹笑,「没事的,大理寺还在审理,若没有证据,定会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楚岁安长唿了一口气,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她紧紧的抱住江妧,身子轻颤,「谢谢娘娘。」 江妧拍着她的背,嘴里说着安抚的话,待她情绪稳定下来,让人将她送回了宫中。 「娘娘,别太担心了,会没事的吧。」巧巧不明缘由,试图让江妧放下心来。 可江妧坐在院中,眼中难掩落寞。 桓承说的很明白了,可楚岁安如何接受? 她曾和江妧说过,楚寺和她娘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她不希望他们出事,这才主动应下进宫一事,若不然,楚寺都已经准备要和那道圣旨鱼死网破了。 她也讲过,楚寺是怎样一个人,他没贪过一分银钱,手里从来干干净净,不包庇不受贿,身家本就不富裕还是会捐出私银为百姓施粥建棚,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楚岁安活着的精神支柱。 江妧起身,去了一趟瞿宫。 这个点谢长临是不在的,他大抵还在司礼监批摺子。 辛常给她备了茶点,这一等又是几个时辰,她第一次进谢长临的书房,没打算翻看他的东西,但一进去就一眼望见了那对书架上的泥塑娃娃。 她心里软了软,当时送的时候本以为他会扔掉,不想还放在书房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直到傍晚,天完全黑了才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走出去,只见谢长临毫无生气的眼睛望过来,而他的脸上,血迹斑斑。 他身旁明明跟了好几个小太监,可江妧看下去,只觉得世间好似只剩他一人孤寂的站立。 江妧一惊,连忙跑下楼。 谢长临薄唇轻启,「荣庆,沐浴。」 「是。」 江妧跑到他面前,抓着人看了看,「你受伤了吗?」 他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嘴角,「别人的血,娘娘离远些,别脏了衣裳。」 他有些烦,怎么那些人就不能死干净些?若早知小皇后在等他,他便不自己动手了。 她还想追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谢长临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道,「娘娘来可是有事?」 江妧却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没事吗?」 他动作自然的接过辛常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扫了眼她,又问了一遍,「何事?」 江妧突然屈膝,却在膝盖快要跪地前被面前的手拉住。 他沉了脸,眸色幽深,「娘娘是皇后,跪咱家算怎么回事?」 听出他声音的冷意,江妧垂眼看着地面,轻声开口,「掌印可知楚寺?」
第59页 「将死之人。」他面无表情的给出四个字。 「掌印可能饶他一命?」江妧说这话也有些难,因为她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只是想救一救朋友的父亲。 「就为了这事?」 他眸子微眯,松了托着她的手,继续擦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跟前的人。 片刻,他清冽的声音传来,「总有人得死。」 江妧目光隐忍,「那就让该死的人去死。」 「娘娘还是天真。」谢长临淡淡丢下这句,便去了沐浴池方向,没再管她。 江妧料到了这个结果,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向荣庆确认了一下,谢长临真没受伤,这才回了长乐宫。 第二天她一早就醒了睡不着,起来练冠初给的秘籍,已经练了几日,虽然没发现有什么变化,但是出出汗也是好的。 她担心楚岁安,可也不敢去见她了,只能移开心绪不去想这件事。 冠初照常来陪她,讲讲笑话,给她伴乐起舞,倒是很打发时间。 过了两日,桓承让人送了不少葡萄来,很甜,谢长临也让荣庆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觉得挺有意思的,拿着去看了楚岁安。 楚岁安没休息好,眼底一圈乌黑,笑得比哭还难看,但还是很配合的看着江妧拿的小玩意儿笑。 江妧默默放下手里嘎吱作响的木偶,「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楚岁安也听话,笑容顷刻消失,伸手圈住江妧,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娘啊!臣妾还是好担心父亲!」 江妧沉默着,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半晌才道,「本宫也不瞒你了。」 她沉重的嘆气,「这事只能靠掌印,他若不点头,可能就没办法了。」 楚岁安一愣,泪珠挂在长睫上,一颤一颤的,突然就浑身泄了气。 江妧看她这样着实不忍,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江家。 她二哥在睢县打仗,会不会知道些内情? 想着,她一拍脑门,起身,打算回去联繫江家,离开前还叮嘱楚岁安不要轻举妄动,得她点头才离去。 楚岁安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掀开被子,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 细看她的手脚都在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求谢长临?这事比登天还难。 可江妧都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就是死在司礼监也得去这一趟。 结果已经预见,要见谢长临比想像中还难。 她现在贵为安妃,也足足在司礼监跪了一个时辰才换来里头人一句肯见。 第49章 娘娘贪嘴 谢长临坐在司礼监主位上,扫着下面跪着的女人,神色晦暗不明。 楚岁安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司礼监掌印,却是头一次被他用那阴冷的目光盯着,心里的恐惧顿时上升到了一个极点。 视死如归的嗑了个头,知道这位爷最烦人哭,她极力强忍着哭腔,「千岁爷,楚寺是嫔妾的父亲,他一定不会通敌叛国的,求千岁爷明鑑,还爹爹一个清白!留他一条性命!」 「求?」 那人淡漠启声,「安妃娘娘拿什么求?」 他抬起杯盏,瓷盖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好似无形中一座大山,压在楚岁安心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楚岁安破碎的声线在颤,绝望的闭上眼,「可否拿嫔妾的命替父亲的命?」 「咱家要你的命作甚?」 她一噎,话头就这么被堵了回去,来之前想着无论如何,只管磕头求他就好,现下才体会到,被他盯着,连说话都压力巨大,根本没办法哭爹喊娘的求饶。 在她无措之际,那人又说话了。 「楚寺的事,大抵你也不太清楚。」他语气不急不缓,「通敌叛国的罪名,他洗不掉。」 楚岁安顿时绝望,身子一软,有些颓败的瘫跪在地上。 只片刻,她眼神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冀,不停的磕头,「千岁爷,嫔妾给您做牛做马,或者您有什么要求是楚家能办到的,您都可以提!求求您……」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喃喃,「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一行清泪没忍住从她脸颊滑落。 正当她整个人陷入黑暗之际,谢长临忽然启声。 「听说,皇后娘娘很喜欢吃你做的点心。」 楚岁安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到这个。 但她下意识小心翼翼的答道,「嫔妾自小爱钻研厨艺,娘娘厚爱,的确贊过几句。」 头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她呆呆的,一双眼睛下意识看向他,却看到他嘴角与刚刚好似判若两人的清冷笑意,很淡,淡的甚至可以忽略。 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忐忑了,她半点都看不透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等了片刻,那人放下茶杯,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也是娘娘贪嘴,为了你的点心还不惜下跪来求过咱家。」 楚岁安:!!! 她眼眶霎时就红了,强忍着哭意低下头,「娘娘……娘娘待嫔妾是极其好的,嫔妾此生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便好生记着。」谢长临说,「你的做牛做马留着给娘娘吧。」 楚岁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道,「待哪日娘娘不喜欢你做的点心了,你再来拿你的命换你父亲的命。」
第60页 说完,谢长临起身离去。 楚岁安惊诧的愣在原地,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他说的话,还没理解其中意思。 荣庆要离开前看了她一眼,稍走两步上前,低声解释,「千岁爷的意思,只要皇后娘娘不想,您的父亲便不会有事了。」 也是变相的提醒她,以后要好生伺候皇后。 楚岁安喜极而泣,巴不得现在就对着江妧嗑几个头。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江妧的倾心相护?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命都是江妧的。 长乐宫里,江妧刚将信送出去,就看到一路跌跌撞撞向她跑来的楚岁安。 这小白兔活像受了什么大刺激,扑通一下就跪在她脚边,抱着她的腿,声嘶力竭,「娘娘!你就是臣妾的再生父母啊娘娘!」 江妧嘴角抽了抽,眼皮直跳,试图将她拉起来,「你这是作甚?」 楚岁安哽咽着,险些把鼻涕眼泪都曾她衣摆上,「娘娘,臣妾发誓,这辈子给娘娘做牛做马……」 江妧更是一言难尽,「本宫不缺马也不需要牛,快起来,别逼本宫骂你。」 楚岁安委屈巴巴的爬起来,整个往江妧身上贴,活像个没长大的小妹妹,是从未有过的黏煳。 桓承走到门口就看到这一幕,火气瞬间将他燃烧殆尽,「你们两个!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他三步并两步的走进,手指气得直抖,阴鸷又沉重的指着两人,「江妧!你这是明目张胆给朕戴绿帽子啊!」 他看两人呆愣着,还抱着一起,直接伸手把楚岁安扒拉开,「还不快松手!」 楚岁安被吓得连忙行礼,还暗戳戳抹了把湿漉漉的脸。 江妧蹙眉,一阵头疼,「皇上,先前提醒您去看太医治治你这什么燥怒症的,可去看过了?」 桓承手边要是有东西他肯定要砸江妧脸上,但现在只能火冒三丈的指着她,「你再给朕说这个?!」 他快气死了,「你别以为朕给了你几天好脸,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你是皇后!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妧摸了摸鼻子,仿佛看到了刚进宫时认识的桓承,那个火气旺盛,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年皇帝。 「臣妾做什么了?」她甚至还想撇撇嘴,「皇上又跑这儿发什么疯?」 楚岁安一直紧张的注意着桓承,但凡他有半点要动手的迹象,她绝对要冲过去替江妧跟他干一架。 好在桓承一直处于无能狂怒的状态,而且看见楚岁安就心情烦躁,气唿唿的走进长乐宫寝殿,给自己抓了几个葡萄吃着泻火。 江妧看了眼寝宫,颇感无奈,走到楚岁安身边,「你爹爹没事了就好,看你这几日操心的,脸都焦了,先回去补个觉吧,咱晚点再说。」 楚岁安没有立马点头,不安的看了眼桓承的方向,「皇上不会对娘娘做什么吧?」 「他敢?」江妧挑眉,捏了捏她的鼻尖,「放心吧,他不会伤害本宫的。」 楚岁安这才点头,咧开嘴,「那臣妾晚点来找娘娘。」 小妮子一步三回头,看得江妧哭笑不得,目送她离开这才进了寝宫。 桓承嘴里塞着葡萄,冷哼了一声,「你的安妃走了?捨得搭理朕了?」 江妧颇有些嫌弃的看他,「你到底是犯什么病?」 她老早就觉得奇怪,这人对楚岁安哪儿来的敌意? 而且老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好像她跟楚岁安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似的。 她没开玩笑,真的该找个太医来看看。 第50章 管不管朕 想着,江妧的目光染上几分担忧,「前些日子皇上还是挺正常的,是不是最近又受什么刺激了?」 桓承对上她的眼,忽然觉得嘴里的葡萄都不甜了,直冷笑,「你说呢?」 他勐的一拍桌子,却也压低了音量,「皇后,你喜欢女人朕不管你,但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藏着躲着些?如此明目张胆的,置朕于何地?」 江妧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合着上次桓承不是说着玩,真当她喜欢女人了啊? 她太阳穴直跳,但一想,这样桓承也不会拿侍寝烦她了,就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纵容的看了桓承一眼,嘆了一声,「得,皇上今儿又是啥事儿?」 桓承看她缓了态度,也顺坡下,轻哼,「看看你不行?」 「不必,皇上日理万机,不用浪费时间在臣妾这儿。」 桓承忽的摆了摆手,让宫人都退下后,正了神色,「朕的事,你管不管?」 「真当我是你姐了啊?」江妧警惕眯起眸起来,坐到他对面。 「姐什么姐。」桓承嘟囔了一句,看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终是没多说,移开了话茬,「那五千骑,你真的希望朕收下?」 江妧迟疑着点头,「这样你便算是有点保障不至于被拿捏了。」 桓承心中一震,有种不知名的情绪散开,挠得他心口细细密密的疼。 「朕一直很好奇,你为何不与江家人在一条船上?」 江妧似笑非笑的看他,却是没有回答。 桓承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声音微沉,「不论真假,朕信你,你若愿意管朕,此事便交由你替朕去办,可愿?」 江妧没什么犹豫的点头,「何事?」 「有封信,你帮朕送到栖霞寺的长公主手中,但一定要绕过江文山和掌印的眼线。」
第61页 江妧霎时瞪大了眼,「你倒是瞧得起我。」 桓承一本正经的点头,将信拿出推到她面前,「若让他们瞧去也无伤大雅,只是这五千骑,就与朕无缘了。」 江妧心中也在考量,扶他起来能不能控制局面。 能把这五千骑收入麾下,得到调遣权,就代表北边那位什么王的会站在桓承这边,他以后做什么,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桓承突然扯起嘴角,轻笑,「江妧,朕在宫中,竟然只能靠你了。」 他脸上流露出来的自嘲和破碎的笑,竟叫江妧心头隐隐不忍。 这位少年皇帝的这些年,过得也挺难的。 那便再赌一次,赌他能带来江妧想要的三足鼎立。 江妧接过信,也笑了笑,「看在皇上这一个月不算太荒唐的份上,臣妾尽力。」 桓承眼神微动,勤学好问,「什么叫不算太荒唐?」 「比如,没滥杀宫人,更没在床上禽兽一般将人玩死?」 桓承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 就那一次,皇后记到现在? 这些日子,他可连宫妃的牌子都没翻过,情绪也相对稳定,有空只会盘算着怎么把江妧的性取向给掰过来…… 今日一看,怕是条漫漫长路啊。 送走桓承,江妧拿着信封,喊来巧巧,「栖霞寺里头,有位长公主?」 巧巧好生想了想,点头,「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姐。」 「是出家了?」 巧巧摇头,「只是长居栖霞寺,不理世事,好像许久没入宫了。」 江妧点头,心里有了个谱,开始盘算着怎么把信送出去。 用过晚膳,江妧泡在水汽氤氲的浴池中,放松的闭上眼,鼻腔里是水里洒满花瓣的香气。 她没让宫人伺候,身边只一个巧巧陪着说说话。 「真好,岁安的父亲也没事了,巧巧,你说千岁为何明明拒绝本宫了,今日又改了主意?」 巧巧心想她知道个鬼哟,但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给出答案,「或许,千岁爷压根就没拒绝娘娘呢?」 江妧顿时来了劲,趴在池壁上,一双眼亮晶晶的染上笑意,「当真?」 「娘娘不如直接来问咱家。」 突然乱入的声音把巧巧吓了一跳,两人转头,看见懒洋洋坐在窗边的谢长临,皆松了口气。 「千岁怎么还偷瞧人洗澡呢?」江妧打趣,半点不羞,继续趴在池壁边,香肩裸露在外也丝毫不在乎。 巧巧欲哭无泪,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下伺候。 谢长临视线轻飘飘的落进来,「若是偷看,咱家也不会出声了。」 江妧附和着点头,「所以你明目张胆神出鬼没,是有想法与本宫洗个鸳鸯浴的?」 谢长临:「……」 江妧眼中闪过狡黠,「巧巧你先去休息吧,这儿有千岁爷伺候了。」 巧巧不确定的瞄了眼谢长临,终是没敢反驳,退了出去。 谢长临从窗口跳进来,眉头微挑,「娘娘使唤起咱家是越来越顺手了。」 他走到池边,伸手探了探水温,神色自若的坐到一旁,附身拿起瓢添了几勺热水进去。 两人周身皆是雾气,只是一人浑身赤裸,一人白衣飘渺,衣冠楚楚。 江妧刻意捧了水珠往谢长临身上洒,见他不闪不避,清脆的笑起来,「千岁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早就预谋过来闯浴池,想看本宫洗澡了?」 谢长临低头瞥了眼身上被水溅湿的地方,低笑了一声,不答。 江妧毫不客气,非常理直气壮的让他伺候自己沐濯。 给女人沐濯不是谢长临的头一遭,刚入宫那会儿,这些都是必要学和做的,只是时隔几年,还是第一次这样伺候人。 他捲起袖子,脸上看不出波澜,修长的十指敛起她柔软的乌黑长髮,全部湿润后指尖不轻不重的在她头皮上揉起来。 江妧舒服的眯起眼,这还带放松头部的按跷吶? 她此时真想亲亲谢长临。 想着,她双肘撑着起身,快速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得逞后重新躺回去,忍不住偷笑。 谢长临目光扫过她的眉眼,不发一语,继续动作,余光数次瞥到她肩胛处露出来的一点疤痕,他的眸色沉了沉。 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娘娘可后悔?」 「什么?」江妧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看他。 谢长临又扫了一眼她腰上的疤,沉默。 江妧知道他在说什么后,伸手摸了摸后背,感受到上面凸起的不平,「你说这些鞭痕吗?」 第51章 娘娘连亲吻都不会 她双眸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仰头盯着他,「后悔什么?」 她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想听他主动说。 谢长临没和她对视,五指拢着她的秀髮,把水沥了沥,松开,走到一旁擦手,背对着她了才道,「若不来招惹咱家,便不会遭这些罪。」 江妧又软软的趴到池边,用手搭着脑袋,闲适的看他,声音很小,似是呢喃,「可惜,本宫本就是为了你而来的呀。」 谢长临仍是听见了,神情一晃,很快恢復了淡漠,坐到浴池旁。 水池中的人儿洗尽铅华呈素姿,依然娇嫩如花。 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被热气蒸的粉嫩的背上交错鞭痕,本姣好如玉的肌肤,偏偏多了那些碍眼的痕迹。
第62页 「按千岁的性子,没在鞭子上抹毒,已经是对本宫格外偏爱了。」江妧笑,「况且,本宫还有命在,留点疤算什么?」 她纤指轻轻抚过腰身,掀起水中一阵涟漪,「这些可都是本宫爱意的证明,若没有这茬,千岁可会这么快接受本宫?」 谢长临依旧不作声,漆黑的眸一直未从她脸上移开。 「千岁为何不答?」江妧凑过去,眨着眼,「还是不相信?若你现在拿把刀递过来说要本宫的命,本宫也会毫不迟疑的往胸口剜的。」 这话她就带着点忽悠的意味了,毕竟说出来容易,她可没真想死啊! 可是,谢长临磁性的嗓音低嗤了声,像是想拆穿她似的,真慢悠悠的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精美匕首,递到她跟前,眼中笑意盎然,还带着意味不明的嘲讽意味。 江妧一噎,差点没控制住面部表情。 但她的手已经先她大脑一步,接过了那把匕首。 话都说了,她不做给他看那不是打自己脸吗? 手中这把不知道染过多少血的金色弯牙匕首缓缓出鞘,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 江妧扬唇,再抬眼,坚毅的目光直勾勾盯着谢长临。 顷刻间,手起,刀刃毫不犹豫的朝着胸口而去。 谢长临眸光一凌,电光火石间攥住了她的手腕,彼时,刀刃距离江妧的肌肤已不过几毫。 江妧低低的笑起来,好像压根不在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般道,「千岁很少穿白衣,每次本宫看了都觉得惊艷,若是可以,千岁以后多穿好不好?」 谢长临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攥着她的手加了力道,很快把那手腕掐的通红。 半晌,他一字一句的吐出,「娘娘,当真是个小疯子。」 他方才看在眼里,就算是做戏给他瞧的,这女人也当真会不客气的扎自己心口一刀。 江妧任由他抓着自己,笑开,又凑过去轻吻他的嘴角,热气唿在他的下颚处,「千岁感受到本宫的心了吗?」 谢长临的手没松反而更紧,将她拉的几乎和自己贴在一处,低头,看着那抹笑。 仿佛一道刺眼的光,霸道的划破这一室的阴霾污浊,将他封闭的监牢撕出一道口子,不由分说的将她的温热灌注进来。 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漆黑的眸中掀起深不见底的旎色,又像翻腾着什么汹涌的浪潮。 谢长临低头,第一次主动吻上那唇。 他的吻带着隐忍的克制,微凉的舌尖撬开她唇齿,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谈不上粗暴,也算不得温柔,更多的是带着侵略气息,让她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停下的时候,后颈上的手在缓缓摩挲,她听到他低哑的声音。 「娘娘连亲吻都不会。」 江妧的腿有些发软,几乎是瘫在他怀里,赤裸的身体带起的水珠染湿了他的衣襟。 她微喘着气,强压下心口的悸动,脸上阵阵发烫。 没想到他亲和自己亲的感觉差了这么多,却是忍不住弯了眸子,「现在会了,再来一次?」 那双眸已经恢復了清明,撤开,连同禁锢住她的手一同拉开了距离。 方才的旖旎好似昙花一现。 江妧没有裸露的觉悟,站在原处,眼若弯月,脸颊粉红,再次直言,「本宫喜欢刚才的千岁。」 谢长临看着,忽然半垂下了眸子。 「娘娘在咱家面前,的确是不用在意是否被看光了否。」他轻笑,似是感嘆,还带着微不可闻的自嘲,「咱家伺候您穿衣吧,别着凉了。」 江妧还在雀跃的心登时像被针刺了一下,有些惶惶然。 她不在意是因为他是谢长临啊,并不是因为他不能…… 谢长临已经拿来寝衣,眉眼淡漠的替她擦干身子,一件一件帮她穿上。 江妧欲言又止,直到被他带着穿好了衣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件事。 「千岁……」 谢长临用布帛擦着她的湿发,打断她的话,「娘娘待头髮干透了再歇着。」 江妧乖乖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有些泄了气。 话题太过敏感,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伸手抱了抱他,希望他能懂自己的安抚之意。 谢长临动作停了一瞬,将她从怀里拉出,「咱家身上湿了。」 復又耐心的将头髮用干布帛擦了两遍,放到一旁架子上,垂眸扫了眼自己的衣裳,面无表情,「咱家回了。」 不等江妧说什么,他已经轻巧的翻窗离去。 江妧看着他连来去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走正门,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其实谢长临从来不是一个在乎规矩的人,这些日子,他大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出长乐宫,毕竟这人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甚至,他还可以藉此给江家添堵,火上浇油,挑衅给他们看。 大抵,只是不愿江妧承受外人的非议罢。 「娘娘。」巧巧走进来,看了眼窗口,「千岁爷走了?」 江妧闷闷的应了一声。 巧巧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一张小脸上纠结着想要说些什么。 江妧瞥着她,眉头微挑,「怎么了?」 巧巧低下头,犹豫着出声,「娘娘,您和千岁爷……被老爷知道了怎么办?」
第63页 每次谢长临来,高兴的是江妧,害怕的可是巧巧。 第52章 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江文山的警告犹如在耳,她每想一次都觉得自己小命难保。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娘娘,却见她眼神无焦距的落在某处,许久才低嘆了一声,「迟早是要知道的。」 说完,安抚的拍了拍巧巧的脑袋,笑开,「放心吧,本宫小命没了你的都得在。」 巧巧娇嗔的跺了跺脚,有些急眼了,「娘娘!您这话说的,真有那么一天,奴婢定要死在娘娘前面!」 江妧噗嗤一下笑出声,边骂边往外走去,「别乌鸦嘴,咱都要好好活着。」 翌日,楚岁安早早带了膳食来找江妧,家里的危机解了,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兴致勃勃给她介绍着自己新做的菜品。 江妧无精打采的被她从床上拉起来,耷拉着眼皮,「好岁安,你瞧瞧现在什么时辰?」 楚岁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打开食盒,用手扇了扇,香气飘进江妧鼻腔,她总算清醒了些,闻着味儿起身,「哇,好香!」 「这是大漠那边的特色菜,臣妾之前机缘巧合得了菜谱,学着做过,和安楚的口味不大相同,昨夜想起来,今儿一大早臣妾就去御膳房找了食材来做给娘娘尝尝。」 她有些遗憾,「可惜没有当地食材,安楚的辣椒没有那么辣,做出来还是少些味道。」 江妧闻言,顿了顿,「大漠特色菜?」 她连忙起身挨个尝了尝,被辣的直抽抽,但还是抓着楚岁安,要她教自己做。 于是,午膳时谢长临看着桌上多出来的几道大漠菜,眸色幽深。 荣庆上前低声解释道,「这是皇后娘娘方才差人送来的,说是娘娘亲手做的。」 大漠菜不同于安楚菜,偏辛辣,每道菜都会裹上辛辣的椒油,色泽发红,却也极其诱人。 谢长临慢条斯理的夹起肉丝尝了尝,思绪百转千回。 他想起儿时初到大漠,吃不惯那边的膳食,被辣的满脸涨红,直喝了好几杯水才缓下,可当时寄人篱下,那户人家见他这样,冷哼着将他推出门,「爱吃吃,不吃滚蛋!」 那天之后,他被关在马窖,两日没能上桌吃饭。 为了不被饿死,年少的他只能被迫学着吃,到后来习惯了,找到其中乐趣,竟还喜欢上了,到安楚这些年,他偶尔也会想起那种被辣到脑子发麻的感觉。 说矫情点,痛并放纵着? 小皇后送大漠菜来,是何意思? 谢长临神色很淡,挨个尝了尝,熟悉又缺点感觉的味道在口腔炸开,他意味不明的轻哂。 啧。 娘娘哟。 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的,怕是比想像中的多多了。 …… 午膳过后,江妧在院中晒了会儿太阳,又去处理了会儿事务,待闲下来,从谢长临送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中挑了几样,带着去了宁华宫。 婉贵妃见她,眼中露出惊诧。 「你伤可好些了?」江妧问,温和的淡笑。 婉贵妃点头,嘴角勾勒出少许弧度,「已经没事了,谢娘娘挂念。」 江妧坐下,扫了一圈寝宫,「本宫进宫许久,还没见到过小公主呢?」 婉贵妃一顿,笑容也僵住,片刻才低下头道,「梦儿打出生就体弱,没一日不是在养病的,臣妾也不敢带去拜见娘娘,恐过了病气,那般罪过可就大了。」 江妧听出拒绝之意,也不勉强,「小公主才四五月大,本宫也不知她能玩什么,便挑了几样,你闲来无事也可逗着她打发时间。」 「多谢娘娘,娘娘费心了。」 婉贵妃神色缓和了许多。 江妧目光落在她脸上,总觉得此人眉宇间有种化不开的哀愁。 她一向不爱拐弯抹角,好奇便就直言了,「婉贵妃为何看起来,总是不大高兴?」 她一愣,柔声轻笑,「大抵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其实本宫对你,有很多疑问。」江妧直勾勾盯着她,「只是不知道婉贵妃愿不愿解惑。」 婉贵妃抬头,望见她眼中并无恶意,微不可闻的嘆气,「娘娘是想问,臣妾与程小将军?」 江妧并不否认,「你为何会替他挡下那一箭?」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是臣妾欠他一命。」 话落,她就噤声,不愿深入交谈了,甚至移开了话茬,和江妧说起无关紧要的。 与她聊了半晌,江妧只觉得心头痒痒,要离开前才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件事,「本宫还有一事特别好奇,婉贵妃与掌印,似乎有些渊源?」 婉贵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 江妧尽收眼底,放轻了声音,「他为何会许你后宫除了皇后之位的最高位份呢?」 「娘娘……」婉贵妃神情隐忍,深深低下头,「此事,恕臣妾不能相告。」 她已经做好了江妧会为难她的准备,可等了片刻,面前的人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叮嘱她好生休息,就这么走了。 婉贵妃紧抿着唇,看着江妧离去的背影,眸中再无方才羸弱的模样。 待人消失不见,她像是疯了般跑进寝宫,发泄的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摔到地上,很快满地狼籍。 宫人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第64页 婉贵妃大吼了声,「都滚!」 寝殿中便只剩她一人。 许久,她低低的捂着脸哭出声来。 江妧问的两件事,都是她此生深埋心底再难启齿的痛。 她本以为江妧会嘲讽她,会挖苦她,甚至骂她噁心,骂她为了权势竟然不惜和一个阉人搅和在一起。 毕竟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江妧没有。 她明明猜到了,为什么不说呢?! 这样一对比,她更加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见不得光,而她已经不单单是身体骯脏…… 曾经的一幕幕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她的哭声愈发哀凄,还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悔。 「是我错了……每一步都走错了……」 女儿的哭声从内殿传来,她回过神,跌跌撞撞跑进去,抱起那个五个月大却仍旧如刚出生婴孩般大小的孩子,哽咽的哄着。 最后手越收越紧,她有些痛苦的闭上眼,轻轻贴上婴孩,清泪划过脸颊。 第53章 什么风花雪月 七日一晃而过,庆功宴准备就绪,江妧又恢復了每日吃吃喝喝打发时间的闲散日子。 只是…… 她看着每日不停来长乐宫献殷勤的楚岁安和冠初,嘴角抽了抽。 「岁安,那株美人兰有花匠打理,你别忙活了,瞧你小脸脏的。」 「冠初,你也快别炸本宫的小厨房了,你虽然骑马射箭弹琵琶样样精通,但是下厨这件事真的不适合你……」 不知道这俩人受了什么刺激,楚岁安的感激之情无处安放可以理解,但是冠初跟着掺和个什么劲? 折腾的可是她啊!是江妧这只小猫咪啊! 吃那些乌漆麻黑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点心,那是要她的命啊! 冠初泄气的从小厨房爬出来,整个人跟被雷噼了似的,哪里还有那仙气飘飘的模样? 他低落的垂着眉眼,「娘娘……您是不是嫌弃冠初了?」 江妧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能力,卖可怜的时候特别我见犹怜,哪怕被雷噼了也不影响他那能令人心碎的美。 她连忙哄着,「怎么会呢?冠初好心好意给本宫做点心,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冠初接过她的话,「只是冠初太笨了,怎么学都学不会。」 楚岁安贼兮兮的凑过来,「冠初想放弃了?」 江妧暗暗瞪了她一眼,心中腹诽,该放弃了! 她轻咳了一声,「冠初,本宫好奇,你为何突然想要学做膳食?」 冠初看了她一眼,抿唇,缓缓移开视线。 江妧前两天借了些话本子给他看,其中令他记忆深刻的一句话是,『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他不求能抓住江妧的心,只是从中领悟到,为自己喜欢的人下厨似乎是件愉快的事,若能看她吃下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那幸福指数是直线上升啊! 可惜,他的手真的只适合弹琵琶。 江妧见他一副伤心小狗的失落模样,忍不住笑了,走过去理他炸毛的鬓髮,「好了,你还是适合做些风花雪月的事,不值当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不知怎么的,冠初突然掀起眼帘,眸中染上暖意,轻声问她,「那,娘娘愿意陪冠初风花雪月吗?」 楚岁安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手里就差抱个瓜了。 江妧怔愣片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是……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本宫当你和岁安同样。」她拐着弯说冠初是她的姐妹,「咱三个一块儿风花雪月多妙啊!」 冠初料到这个答案,并没有意外,只是淡笑,笑中多了些苦涩。 他是不是正儿八经的面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江妧留着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在妄图摘月,不自量力。 一阵风吹乱了他的衣摆,将他此时的凌乱美更上一层,而他眼中的破碎,让人忍不住想怜惜。 江妧和楚岁安两人同时转头,念叨着,「不能多看,这丫会勾魂的!」 傍晚,江妧坐在院中等着谢长临,可平日他会来的时辰,今日迟迟不见人影。 等到天都完全黑了,阵阵凉风往她身上灌,唉声嘆气了半晌那人也没来。 巧巧拿来鹤氅给她披上,「娘娘,仔细着凉,入秋了,这几日天气还是有些冷的。」 「你说他今儿是不是不来了?」江妧心不在焉。 每日她最期待的就是这么一小会儿了,因为能见到谢长临,两人就这么片刻相处时间,她都珍惜着过呢。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江妧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李德全的声音憋了回去。 桓承一眼看见院中的江妧,她坐在石凳上,身上披着雪白的鹤氅,一手撑着脑袋,神态慵懒又肆意。 少年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 他深深的与她对视。 心口处难掩的跳动,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光知道想看看她了,还没去想过为什么。 ——越来越想见她。 江妧在桓承面前已经放肆到了极点,现在没外人在,她连起来迎接都懒得。 耷拉着眼皮,懒洋洋的启声,「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 「散步散到这边了,就顺道进来瞧瞧皇后在做什么。」
第65页 李德全根本没耳听,为了来这一趟,桓承早在三天前就在干安殿琢磨着找什么理由了。 谁知道忍了这么些天就想出这么个破藉口。 但江妧并不太关心这个,只想知道,「哦,那你什么时候走?」 桓承喉间一动,微微蹙眉,声音也低了几分,「这么不想看见朕?」 江妧不答。 主要是他来了,谢长临就不能来了。 桓承缓缓走到她身边,自己坐到她对面,「好歹给朕喝壶热茶再走吧?」 江妧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打起精神来招了招手,「巧巧,上茶!烫嘴的那种!」 桓承忍俊不禁,眸光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看着她灵动的表情,心头漾开一种不知名的满足。 江妧瞥了他一眼,道,「长公主应该收到信了,皇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桓承摇头,「等便是。」 他说这话时不经意间露出的沉稳,让江妧恍惚间看到了谢长临。 这个认知让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睁大眼睛凑过去细细盯着他的脸。 突如其来又炽热的视线把桓承看得心口直跳,像是要冲破心脏似的,压都压不住。 面前少女眼若弯月,睫似翼扑朔。 他眸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片刻,江妧撤开距离,暗暗点头。 不是五官像,而是桓承不正经太久了,偶尔正经起来,那神韵真有几分谢长临的风范。 她没注意,桓承在她撤开后暗自松了口气,少年的脸上还泛着可疑的红晕。 巧巧的茶刚好上来,他吹也没吹就往嘴里送。 江妧蹙眉,惊诧的想看他会不会被这热茶烫死。 果然,茶杯翻了,桓承喘着粗气,吐出舌头,上蹿下跳。 长乐宫里迴荡着他声嘶力竭的怒吼。 「皇后!你谋杀亲夫!」 第54章 要委屈也该是咱家委屈 江妧对桓承的暴怒置若罔闻,甚至悠哉悠哉的吹了吹手中的茶,「都说了烫嘴。」 桓承:「……」 「皇上茶也喝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又一屁股坐下,冷着脸,「赶朕走?」 他偏不走。 大手一挥,喊来李德全,「上棋盘,朕要向皇后讨教讨教。」 江妧顿时泄了气,闷闷的瞥了眼这个死小孩,然后面无表情的朝殿内走去。 桓承神情自若的跟上。 「啪——」 门被无情关上,差点把桓承的高鼻樑给撞歪。 他捂着鼻子,欲哭无泪又咬牙切齿,「皇后……」 李德全见状,替他找补,小声劝道,「皇上,这天色也不早了,娘娘许是想休息了。」 桓承瞪他一眼,但也想到江妧这几日忙活庆功宴,又要操持后宫,的确辛苦,方才也有些怏怏的。 「罢了。」他闷声开口,想了想,贴近门缝,有些别扭的缓和了声音,「皇后,你好生歇着,入秋了天凉,你仔细保暖,别染了风寒。」 说完提起步子要走,犹豫了一下,回头,又补了句,「有空也到干安殿坐坐,朕会控制情绪不惹你生气的。」 江妧在里头听着,讶异的挑眉。 这是桓承?吃错药了? 不过外头很快没了动静,屋里烧着炭火,她脱下鹤氅,刚坐下就听到窗户传来细微的声响。 江妧抬头,一袭白衣的谢长临正好稳稳落地,闲适的朝她走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顿时笑开,双眸闪闪发亮,由衷的拍了个马屁。 「哟,娘娘又念诗了。」 江妧:「……」 她小跑着扑进谢长临怀中,圈住他的腰,糯糯抬头,「还以为千岁不来了呢。」 「娘娘希望咱家不来?」 「自然是盼着你来。」她撒娇,「千岁都不想本宫的吗?怎的这么晚才过来?」 谢长临垂眸看她,意味不明,「咱家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要排在『亲夫』后头的。」 江妧一噎,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又听他慢悠悠道,「冠初也眼巴巴盼着能和娘娘风花雪月,不过,咱家好些年前就认识他,此人算是个良人。」 「然后呢?」江妧似笑非笑。 他娘的,这人怎么连这种对话都知道啊? 「虽瞧着弱不禁风,但身子骨并不羸弱,是禁得起娘娘折腾的。」谢长临给出评价。 「行吧。」江妧头一次顺着他的话,「那明儿本宫唤冠初来,试一试他的身子骨。」 话落,她清晰的看见谢长临愈发深邃冰冷的眸。 江妧不禁打了个寒颤,暗自吐舌,却依旧迎难而上,「千岁好意,多次举荐冠初,本宫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谢长临的手抚上她的墨发,缓缓移到她纤细的后劲,隐隐带着掐的意味。 谪仙般的脸依旧淡漠,比平时还沉的声音裹着几分危险的气息,「那娘娘便试一试。」 「也不用明日了,现在就唤冠初来伺候如何?」 江妧感到自己的脑袋在脖颈上摇摇欲坠,但她今儿还非就要把他这阴阳怪气的口是心非给掰过来。 咧开嘴笑道,「白日冠初又奏曲又陪本宫练武,还一直学着做点心给本宫吃,折腾得也累了,今夜还是莫要再让他辛苦了。」
第66页 「娘娘倒是怜香惜玉。」 谢长临将她拉开,退了一步距离,神色阴鸷得吓人。 他周身隐隐泄出杀意,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对江妧还是对冠初了。 江妧怕玩脱,连忙又贴上去,却感觉到他身子有些僵硬,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她踮起脚亲了他一口,微微嘆息,喊他,「谢长临。」 见人不动,她用手圈着他的脖颈,将他拉的微微附身,与自己额头相抵,热气轻轻唿在他脸上,像是一对普通爱人间的喃喃低语,「你不用每次都说违心话来试探我。」 她试着如上次他吻自己一般,将唇覆了上去,青涩的用舌尖去撬他的牙关。 可惜,谢长临不为所动。 努力了一会儿,江妧气馁的停下,微不可闻的嘆气,「我知你心中并非全然没有我,吃醋便是吃醋,你不喜欢,可以将冠初送出宫去,本宫不再与他往来。」 本来她也觉得,冠初那样的人儿,该有自己的天地,该潇洒肆意,何苦委屈困在这宫中? 「但你总说那些,想将我推给别人的话,我会难过的,谢长临。」 她郑重其事的说着,却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他反客为主,唇与唇相贴。 这次的吻带了些急迫,还有他鲜少流露的粗暴。 只片刻,谢长临冰冷的手轻抚她的侧脸。 他的脸色并无过多变化,所有情绪都被藏进那双如墨的眸中,浓郁的像是蒙了层化不开的雾气。 「是啊,娘娘手段高明,咱家确实自愿跳进了娘娘的陷阱。」 「如今见着娘娘对别人笑,咱家都想杀人。」 指尖摩挲着江妧的嘴角,力道逐渐加重,「娘娘可满意了?」 他知她意图,可看着她低落的眉眼,再也说不出那些违心话。 也是头一次在她这里顺从内心,如此坦言。 可是说出口又暗暗唾弃自己,当真是疯了。 刀尖舔血的日子都过了二十多年,如今被一个小姑娘编织的网给套进去了。 这网还织得拙劣,稍稍一捅就能残破不堪。 他却好似巴不得死在里面,连挣扎都不愿。 周身的杀意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屋内烧着炭火的暖,烛光照在两人身上,折射出旎色的光。 江妧终于笑起来,紧紧抱住他,声音有些许哽咽,「大胆把心交给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高兴,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加高兴。 半晌,谢长临嘆,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娘娘又娇气了。」 「整日说些瞎话骗咱家的是娘娘,总掉金豆子算怎么回事?要委屈也该是咱家委屈。」 「本宫才不委屈呢!」江妧反驳,嘟起嘴,抹了把喜极而泣的眼泪花,露出小女儿娇态,「你才编瞎话,本宫说的每个字可都是真心实意,是你不信,还不坦诚。」 她捏起小拳头威胁,「再有下次,本宫定要好好教训你!」 第55章 谢长临的过去 「娘娘坦诚?」他嘴角勾勒出似有若无的弧度,漫不经心走到软椅上坐下,「那娘娘说说,给咱家送大漠菜是何意?」 「好吃啊,想做给你尝尝,怎么了?」她理直气壮。 「哦?」他笑,笑意不达眼底。 江妧掩去心虚,刚想转移话茬,却又被他盯得凝噎,张了张嘴,没吐出一个字。 气场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总叫人无处遁形。 「好吧。」她突然抿唇,正了神色,「本宫现在仗着千岁心里那点怜爱,大着胆子问一嘴,千岁可会想念在大漠的日子?」 她一直想要谢长临敞开心扉,对她说些什么。 很好奇,好奇他那些年的过去。 也很想知道,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谢长临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江妧,那些深埋着,从未被人提及的角落,就这样轻轻松松被看似不可能的人闯了进去。 不是没有人探究过他的身份,那些人无一例外,尸骨无存。 对眼前的人,他深知不该留,也起过数次要杀了她的念头。 直到此刻,那些念头早已化为灰烬,如何也燃烧不起来。 脑海中印着的,是第一次见她那日,她脸上的明媚。 那是他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比太阳温暖,比月光还皎洁的光亮。 「娘娘想听。」他淡淡启声,也不再去探究她到底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咱家该从何处说起?」 「从......」她坐到他身边,声音轻的快要听不见,「从大燕的七皇子说起......」 谢长临依旧挂着淡笑,对她的话丝毫不意外,仰头瞥向窗外,「还有人能记得大燕。」 墨眸逐渐深邃,空无一物,似是陷进了某种回忆。 他出生不过半月就被送出了王宫,王后给的理由是,「吾此生未能纵横江湖,肆意潇洒,颇为遗憾,如今已有一儿能担大任,不如让吾二儿子为全了吾的心意,不受世俗束缚,让他去过他想过的生活。」 自记事起,谢长临对这个说辞深信不疑,虽偶尔为不得陪伴怨过,但他六岁前也的确快活,不曾像宫中皇子公主一般,被条条框框拘着,他可以上树掏鸟蛋,可以玩球,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奶娘对他也很好,无微不至。 他那太子哥哥常偷跑出宫,对着五岁的他念叨,「这几日没半点清闲,父王母后日日说教,稍出点差错就要挨手板,你瞧,我的手还没好呢。」
第67页 「真羡慕你啊弟弟,记得帮我把我的那份也玩开心了。」 谢长临那时候盯着他笑,其实心中也羡慕。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父王母后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送出宫,并不是因为什么王后的愿望。 全因他出生那日,天降异象,惊雷大雨,国师算了一褂,说此婴孩命格不祥,会影响皇家命数。 所以,他的父王母后在他幼时那几年,仅仅只是见过他两次,态度冷淡。 与无异。 到此,谢长临轻哂,「娘娘那日送的满月镯,咱家还当真未曾拥有过。」 后来太子给他找了位先生,先生什么都会,只要谢长临想的,他竟都有能力教。 六七岁时,谢长临心思多变,学过琵琶,习过乐曲,刚入门就丢弃,嚷着要骑马射箭。 他还曾张扬自信的拍着汗血宝马的屁股,「等我在长大些,你便是我的座驾了!我带你去仗剑天涯!」 只是未曾想,他真骑上马背,背上多了份责任。 宫变来得突然,大燕出了奸细,里应外合被安楚带兵攻打了个措手不及。 听说王上被斩去首级悬挂宫门外,宫中乱作一团,他那十一岁的太子哥哥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俘虏。 而两个时辰前,他刚安排好接应的人,将谢长临送去了大漠,只愿他平安。 谢长临来到大漠,暂时寄养在一户人家,先生与他走散,那户人家拿了钱却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他们逼着他洗衣,打扫马窖,还要帮忙耕种,做不完活就不能吃饭,谢长临身上常有被虐打的伤痕。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月,先生终于找到谢长临,将他带走。 「大燕没了。」先生悲痛的看着他,「皇子,我们的大燕没了......」 「二哥呢?」他经此一劫,眼中已是沉稳不少。 「太子被扒皮抽筋......」先生不忍说下去,眼眶泛红,「安楚赶尽杀绝,大燕人都快死绝了!」 谢长临眼中猩红,拳头紧握,「带我去看看......」 「现在去很危险,皇子......」 「带我去。」 大燕到处横尸遍野,有的被剜去双眼,只余空洞;有的被砍去手脚,生生流血而死;孕妇的肚子上被插着剑刃;孩童瞪着双眼,死的时候满眼惊恐...... 血流成河。 谢长临第一次见到这幕,鼻腔里充斥着浓郁铁锈的血腥味,竟扒着墙吐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抖,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呕出来,绝望之际,他瞥见了自己的奶娘。 她当时不愿与自己离开,还哭得两眼通红,说大燕是她的家,她还有孩子,不能走,哪怕谢长临愿意带上她们一家人,她都执拗的想留在大燕。 而现在,她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乌青,尸身已然僵硬,最刺目的,是两腿间那根树枝…… 谢长临颤抖着手,脱下自己不大的衣裳盖到她身上。 片刻,他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蜷缩着弯下腰,痛苦的呜咽起来。 「弟弟,你别怪父王母后,我能常出来看你,也是他们允了的,他们还常问我你的近况呢。」 「弟弟,今日我给你带了母后亲手做的点心,她特意为你做的,我偷尝了一块,太甜了,我不喜欢。」 「弟弟,我想快些长大,这样就有能力护着你了,你只用在前面跑,闯什么祸都有我给你擦屁股,以后再给你安排一堆暗卫高手!保护你去浪迹天涯!」 谢长临那时不大高兴,「仗剑天涯谁还带暗卫啊?哥哥你莫不是念书念傻了?」 太子被俘虏那日,他送出信来,还有一块皇子召令。 「弟弟,这次事发紧急,哥哥没时间与你多说了,你要记住,要活着,好好活着!」 「用召令可以找到那批我为你培养的暗卫,以后他们会好好保护你的!」 「别担心,哥哥神通广大,会没事的,等大燕危机解除了,哥哥就去接你回家。」 ...... 「长临,奶娘也是半个娘,你别听那些小屁孩说的,你有人疼的。」 「长临,快来,给你新做了身衣裳!」 「长临,你先走,大燕会没事的,再说了,我们普通小老百姓,他们不会杀我们的。」 ...... 第56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聊什么无关紧要的,可喑哑声线带来的悲凉,令方才的暖意荡然无存。 没有讲的太详细,很简短,短到三两句就将那几年带过。 殿内忽的安静下来,谢长临眸子沉静如水,定定落在江妧那有些苍白的脸上。 ——娘娘。 他们都食言了。 见他停下,江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若是不想再回忆,便不说了。」 「没什么不想的,咱家都快忘了。」他轻描淡写。 可,如何能忘? 他曾对着太子的空坟发誓,会替他们报仇,会替大燕报仇。 那批暗卫是大燕王挑出最为忠诚的人,大多从少年时培养,职责本该是保护太子,只是太子暗中将那批人,全都送给了谢长临。 暗卫不是没有感情的傀儡,他们曾效忠太子,所以刚跟着谢长临的时候,他们悲愤得只提了一个要求,一定要为太子报仇。
第68页 那个未来一定会是位明君的少年,被扒皮抽筋,碎尸餵了狗,连尸骨都未能留下。 ——从前只需跟在他的身后,后来面前的路,只剩下了谢长临一人。 那么多大燕亡魂,声声悲戚,哀嚎不绝,哭得他夜不能寐。 他逐渐行尸走肉,暴戾狠辣,活的好似个杀戮机器,满手血腥。 安楚不是下诏,见一个大燕人杀一个? 安楚不是喜欢,将人剁碎了餵狗? 既然让他杀回来了,餵狗的就轮到安楚人,最后一个不剩的,也将是安楚国。 谢长临神色未变,只是垂眸盯着某处,眼中逐渐猩红,满目的恨意倾泻而出。 突然,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眼,宛如那拂过死水的春风,掀起淡淡涟漪。 「辛苦了,谢长临。」 江妧仰头,吻上他的眉心。 他本该是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或许会在仗剑走天涯的时候宰几个作恶多端的匪徒,然后潇洒的骑上自己的骏马,笑得肆意张扬,「遇上小爷我啊,算你们倒霉!」 也可能会结识几个知己好友,常一块儿喝酒下棋,吟诗作乐,讨论遇上了哪家美人令人惊艷,却只能腼腆得红着脸不敢上前搭话。 更或者,嘴里叼根草,痞里痞气的冲着小美人儿吹口哨,然后被骂一句登徒子还笑得贱兮兮凑上去问,「小娘子家住何处?婚否啊?」 如何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经了净身之痛,被人骂着奸宦,冠上恶名,过着与自己理想背道而驰的生活,满身寂寥。 江妧心中明白,他是来歷劫的神,可在这人间苦涩的二十多年,也是他实实在在一日一日熬过来的。 酥酥麻麻的感觉令谢长临浑身一震,他喉间动了动,眼中竟然泛起微不可见的湿意。 他伸手,轻柔的拉住她的手,低头,亲吻她颤抖的指尖,又温柔贪餍的啃咬,浓稠的暗色在他眸中再难化开。 世人念他作恶多端,暴虐无道,咒他早日落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再不为人,他习惯了,甚至不屑听,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迟早要死,是迟早要坠入地狱爬不出来的。 从未曾想过,有这样一个人,会满眼心疼,亲吻珍宝似的吻他,对他说一句,「辛苦了,谢长临。」 好似能懂他,懂他的无奈,懂他每走一步脚上会被划得如何鲜血淋漓。 并且无条件的明白他,心疼他。 「江妧。」他晦涩的喊,「若你也骗咱家,咱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不想计较了,不管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只要她能做到她曾说过的,永远不会离开。 「叫我迢迢吧。」她弯眸,轻轻往前,靠近他的怀里,「长临,我是你一个人的迢迢。」 淮南山上,她没有名字。 那个天神曾抱着她,遥望远处,「迢迢星河入梦,点点渔火不休。」 「这山上竟能瞧见人间这样的夜景。」他低头,看着怀中通体雪白,奄奄一息的金瞳猫,轻笑,「撑住了,小猫。」 她后来问大树爷爷,「迢迢是什么意思?」 「遥远的意思,怎么了小猫,刚成人形就要开始学习了?」 她喃喃,遥远的......天神离她确实是遥远的,触不可及的。 她笑,「大树爷爷,以后我就叫迢迢啦!别再叫我小猫儿了哟!」 她回神,见谢长临看着自己,半晌意味不明的勾唇,「迢迢......」 江妧没有小字,更不叫迢迢。 但是,无所谓了,管她是谁。 小皇后突然眸光一亮,想起什么似的,仰头望着他,「你的本名叫什么呀?」 大燕七皇子总不能拿真名出来晃悠吧? 事实证明,他比想像中还大胆嚣张。 他懒洋洋的扯起嘴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谢长临。 ...... 江妧正因她两关系突飞勐进而每日笑容满面,连冠初都看出来了,奏的琵琶曲比初次弹给她那首悲情曲还伤感些,每次都能给她和楚岁安听得泪眼朦胧。 直抓着他问,「冠初,你到底经歷过什么,是不是跑了几个夫人才有此感悟?」 冠初:「......」 他垂眸看着江妧,一如初见般笑,「娘娘,若冠初出宫了,你会偶尔想起冠初的琵琶曲吗?」 「会啊!」江妧连忙应道,但很快敛了笑,「你真要出宫了?」 冠初想起谢长临两日前的话,点了点头,轻声,「或许吧。」 江妧由衷的祝福,「那本宫就祝冠初肆意江湖,平安喜乐,一切顺遂。」 冠初深深的看着她,有太多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冠初也祝娘娘,无虑,无忧,一岁一礼,寸寸欢喜。」 江妧不知怎的,鼻尖竟然有些许泛酸。 与冠初相识以来,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自是不舍。 楚岁安突然凑个脑袋进来,疑惑着一张小脸,「合着臣妾一直是个局外人?」 江妧失笑,冠初也笑,「也祝安妃娘娘平安顺意,日日欢愉。」 满意了,楚岁安拍他肩膀,「冠初公子,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有些话不说,便是永远的遗憾了。」 她暗暗瞟了眼江妧,示意冠初。 他抿唇,无言。
第69页 傍晚,三人在江妧院中喝得迷煳,谈天说地,还为友谊天长地久干了好几杯。 两人要离开时,冠初到底没忍住,伸手抱住了江妧,颤声在她耳边低低道,「冠初白日里想问的不是琵琶曲。」 「娘娘,可会偶尔想念冠初?」 第57章 冠初像另一个你 江妧怔住,酒意上头,让她大脑有些晕乎,下意识伸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会的。」 冠初轻嗅着鼻尖清雅的栀子花香,克制着闭上眼,手抚上她的墨发,片刻,轻声道,「娘娘,若您想要冠初留下......」 只半句便说不下去了。 江妧很坦诚,连掩饰都不愿,是真的希望他出宫,她以为他留在这里是被迫,是束缚,未曾想过,若是他不愿,谁也勉强不了他。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连楚岁安都知晓。 江妧装不知,便是答案。 他还要挣扎什么? 果然,江妧坦然又真诚的笑,「冠初,你不该被皇宫困住,还记得初见,杨置使与本宫说,这冠初公子呀,哪哪都好,就是心气儿太高,本宫都能想像到你说『这安楚无人能配上我的琵琶曲』时是怎样的不屑与张扬。」 她像拍小孩脑袋似的拍拍他,「虽本宫有幸,未被冠初公子嫌,但你志不在此,该是鸿鹄,抱着琵琶走遍天下岂不美哉?」 话已至此,明晃晃的拒绝。 冠初最后用力的抱了抱怀中的月亮,才隐忍着拉开了距离,退后两步到了自己该到的位置上。 他用那双足以令世间万物为之倾倒的眉眼静静看着江妧。 半晌,他唇角微扬,「与教坊司一同进宫那日,不是冠初第一次见娘娘了。」 「娘娘刚从江南回来时,半道上冠初就已有幸惊鸿一瞥。」 「能为娘娘奏曲,是冠初的福气,对冠初来说,亦是恩赐,能得娘娘这两个月的真心相待,冠初此生铭记。」 他一如初见般笑,柔如大江湖畔拂过柳枝的晚风,「娘娘哪日想冠初......的琵琶曲了,冠初定忙不迭进宫奏与娘娘听。」 「月亮在天上,冠初能时常抬头望一望,足矣。」 他从长乐宫出来后就去见了谢长临。 「师父。」 谢长临背手站在窗边,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他方才抚过江妧墨发的手,「你若不是唤咱家一声师父,死八百回了。」 冠初低低笑了一下,「是啊,仗着师父几分纵容,冠初放肆了。」 早在围场树林里,他故意被那条小青蛇咬了口,只为把江妧的目光从谢长临身上拉过来。 他多次包含私心阴暗的明里暗里,深知不该,但这种小伎俩,谢长临看都不屑看。 他的师父,从来都是坦荡荡。 冠初释怀的吐出口气,「师父,冠初这便出宫了,日后有需要冠初的,冠初时刻待命。」 「嗯。」谢长临漫不经意应了声。 冠初郑重行了一礼,「师父,多加珍重。」 谢长临眸光幽深,不再看他,「出去银子不够使了便到东厂取,日子大可过得肆意些,早前那些卖艺的本事没必要拿出来折腾了。」 冠初闻言,心口一热,低头掩去眼中湿意。 也不由得想到,未进宫前,谢长临带着他奔波挣钱的日子,那时他的师父也不过十二三岁,习过琵琶习过乐曲,后来到处寻机缘通商路,被辱过骂过,磕得头破血流,都只是为了挣些银钱,有能力养他手底下那些人。 现在外人只能看到他手握权势,目空一物,却未曾想过他一身寂寥,满身风霜。 看着谢长临的背影,冠初心头漫开愧疚。 为何试图与他争那一丝温暖呢? 他屈膝跪下,深深拜礼。 「师父,望珍重身体。」 谢长临在他离开后才回头遥遥望了一眼。 半晌,轻嗤了一声。 他何尝没有私心呢? 来到长乐宫,江妧正晕晕乎乎的的趴在榻上,嘴里迷迷煳煳的念叨着什么。 巧巧正想行礼,被他大手一挥赶了出去。 他微微附身凑近江妧,只听她小嘴里嘟囔着,「这酒怎么这么上头啊,方才不晕,现在我感觉天地都在转。」 「巧巧啊,你是不是给我喝了假的桃花酿?」 谢长临低笑,却被她突然扬起的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巴掌打到脸上,不疼,但是江妧停下了动作,眯着迷濛的眼抬头,细细望了会儿,「咦,巧巧可是学了读心术?怎知我想见长临?」 爪子挠上谢长临的脸,为所欲为的揉捏,「是你吗谢长临?」 谢长临颇为无奈,却也没制止她的动作,「咱家要知娘娘喝多了是这德行,便不来了。」 江妧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但是那声音极其好听,她傻傻的咧开嘴,「谢长临,你来看我,我高兴。」 说完摇头,「不对,是本宫高兴!」 「刚入宫那会儿,你就因为本宫唤你时没用自称,嗝~」她突然打了个嗝,继续道,「就因为本宫没用自称找来嬷嬷又折腾了本宫好几日。」 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你都不知道,本宫在家学规矩有多痛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京城都没能去转转,听说可繁华了,嗝~」 谢长临默了片刻,淡声问,「娘娘想出去转转?」
第70页 「现在不太想了,这宫里有谢长临,待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大着舌头嘟囔了一句,好似累了,无力的趴回床上,抱着枕头晕晕乎乎的闭上眼,「啊,好晕好睏。」 尽管如此,她嘴里还没消停。 「长临,冠初很像另一个你……」 谢长临心头一怔,忽的就软成一片,伸手轻柔的理了理她的碎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如玉,还泛着红的粉嫩脸颊。 触感太好,他一时不愿收回,到最后没忍住,重重捏了一下,听她喊疼才收回手。 神色无异的站起身,替她摆正睡姿,又耐心的盖上被褥,静静站在床边垂眸盯了好一会儿。 离开前,他淡淡叮嘱巧巧,「备好醒酒汤,青果煎水,待娘娘醒了让她服下。」 巧巧赶忙应声,看他要走,暗暗松了口气,却被他回头吓得轻颤,「千岁爷,还有什么吩咐?」 谢长临扫了她一眼,「若是娘娘嚷着头疼,便备些蜜浆水,瓜果,宫中可还有葡萄?」 「有的,皇上日日派人送来。」 谢长临不咸不淡应了声,「好生伺候着。」 「是。」 这次人是真走了,巧巧暗戳戳瞟了一眼,心中却是为江妧感觉欣慰。 千岁爷方才是不放心吧?话里话外都是关切,娘娘是要苦尽甘来了吗! 可转眼她又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老爷要是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哟...... 第58章 本该琴瑟和鸣 江妧醒的时候被巧巧的阵势吓到了,揉着脑袋,「你抬着这么多东西不重吗?」 巧巧低声又带着几分暧昧,「千岁爷让备的,娘娘头可疼?」 「他当真来过?」江妧莞尔,「本宫还以为做梦呢。」 「娘娘,千岁爷昨夜很是关切您呢,连带着对奴婢说话都没有那么吓人了。」巧巧一脸开心的笑着。 江妧娇嗔她一眼,「他本来也不吓人啊,长得多俊。」 这话巧巧没法接,只能将手中的青果子水递过去。 江妧乖巧的喝下,又吃了些果子葡萄,走到院中,伸了个懒腰,突然回头问,「冠初何时走?」 「冠初公子昨夜便出宫了。」 「这么急呀。」她低喃,也没有多问,「岁安呢?她可没少喝,你差人去瞧瞧。」 「是。」 片刻,小太监来回禀,「安妃娘娘还未醒呢,已备了醒酒汤。」 江妧低笑,「酒量当真不如本宫。」 她眯着眼,懒洋洋的感受太阳打在身上的暖意,「小白兔不愧是小白兔。」 「什么小白兔?」桓承人未到,声先到。 江妧瞧去,见他风风火火赶来,难掩脸上喜意,「皇后今儿心情不错?」 「臣妾瞧着,皇上心情好像更不错。」她打趣,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着桓承。 他依旧一身龙袍,发冠梳得齐整,狭长的双眸比平日多了几分神采奕奕,整体看上去还真是个很俊朗的少年帝王。 桓承眉头微挑,回应她的视线,「如何,终于发现朕还是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 「......」 不被搭理他也不恼,脸上笑意不减,「听说冠初昨夜出宫了,皇后的主意?」 他可是一听这个大喜事就巴巴的赶过来了。 前头有安妃,冠初,如今走了一个,怎么轮总能轮到他吧? 他也不得不承认,冠初样貌的确惊人,美得不男不女,只是不知道江妧对他到底是当女人喜欢的还是当男人喜欢的? 算了,人都走了,不重要了。 桓承虽荒唐无用了这么些年,但好歹也是皇帝,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至于在感情上沦落到如此卑微的地步,原先那些美人儿谁不是主动谄媚讨好着? 也是没办法,谁让他在江妧这儿没留个好印象呢? 若初识那几日他能温柔些,别将她吓到或是逼急了,现在他是不是早已软香玉在怀? 现在想她能看自己一眼,真是难如登天,总得主动点,并为此改变些什么。 「人要出宫,本宫如何能左右?」她敷衍,抓起手边葡萄往嘴里送,「皇上不会就为这事过来吧?」 ......还真是。 他轻咳了一声,神色自若的坐下,像是不经意一问,「葡萄可甜?」 江妧直接递了一小串过去,「你都没尝过吗?这两日的好似更甜些。」 看着那素白手,他想到她初入宫时,还乖顺的在她榻前伺候过,他那时还拉过这只细嫩的小手呢。 虽然她是演的,触碰也不过转瞬就被她敷衍过去了。 ——好歹也是牵过。 桓承接过葡萄,囫囵往嘴里塞,强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故作矜持,「是更甜。」 「皇上也有心了,日日往臣妾宫里送。」江妧似真似假的感恩了一下。 桓承嘴角快要压不住了,依旧努力淡定,「你喜欢就好。」 江妧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的问,「可是北边有消息了?」 「还没有,快了。」 没有?那这傢伙,到底为什么满面春风的? 看惯了他动不动生气砸杯子阴晴不定,突然这么......殷勤,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嗯......」江妧迟疑,「那还有什么事吗?」
第71页 听出她照例要赶人,桓承有点受伤,但也没有再生出恼怒的情绪,又低咳一声,「没事便不能来了?」 江妧又是疑惑又是嫌弃的,试探着,「皇上这是生病了?嗓子不舒坦去看太医呀。」 ......为什么老说他有病? 桓承心中『啧』了一声。 半晌,他才低低嘆了口气,妥协直言,「朕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有什么好看的。 江妧咂舌,「李德全说你许久没传人侍寝了,虽不希望你如从前那般荒淫无度,但皇上血气方刚,在可行范围里,还是别憋坏身子了,毕竟有那么多妃子等着你宠幸呢。」 她从楚岁安那里了解到,这后宫中的女人,大多需要圣宠的,并非谁都像江妧那样避之不及。 有圣宠才能往上爬,不被人欺负。 江妧是愿意理解她们的。 隐隐又听出了几分姐姐教育弟弟的意味,桓承默了默,看着她,「皇后,朕已有皇姐,无需再多一个。」 江妧耸了耸肩,「也没说想当你姐。」 她只是替后宫中人多一嘴罢了。 桓承轻哼了一声,听不出不满,反倒有些微不可察的委屈意味,「也没见你将朕当夫君。」 江妧嘴角一抽,「什么夫君,桓承你肉不肉麻?」 对她的直唿大名,桓承表示习惯甚至升出异样的正面情绪,「你是皇后,朕是皇帝,本就是夫妻,该是和睦恩爱,琴瑟和鸣的。」 说这话时,他眸中少有的染上柔和的笑意,衬得整个人都温顺许多。 江妧抬头扫了圈周围,虽没什么人候着,但她还是觉得这话会传到谢长临耳朵里,指不定又要来阴阳怪气自己。 她放低了声音,身子前倾凑近他,「皇上,请你将咱两看做正常的合作关系,并非什么夫妻,我如何进宫的,你心里有数。」 说完,坐直身体,饱含警告道,「要恩爱找你妃子们去,娶那么多进来还不够?可别打臣妾主意!」 桓承微微冷下脸,静默了片刻,对她说话时克制着缓和了几分,认真道,「朕会让你改观的。」 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从前本就荒唐,他认。 日后,他不会再犯。 谁让,眼前这位出现了呢。 江妧心中隐隐有预感,怕他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于是二话不说,又将人不客气的赶了出去。 第59章 残花满地 午膳过后,内务府送来了一批新到且名贵的花卉种子,还有几株栀子花树,大多是江妧喜爱的,她撸起袖子,兴致勃勃,「皇上让人送的?」 小太监嘿嘿一笑,谄媚道,「回娘娘,是司礼监吩咐的。」 江妧笑意更深,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丝毫不在意衣裙,拿起铁锹就蹲下刨起土来。 小太监慌忙『哎呦』了一声,「娘娘哟,这事儿让小的们来就是了,还有花匠打理呢,您别脏了手呀。」 江妧扫他一眼,笑意不减,「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新换的这一批宫人,她都没仔细问过名字,今日心情不错,瞧着这小太监都喜庆得不行。 「奴才王有才。」他嘿嘿的笑着,又想要去搀扶江妧,「娘娘,这土中有蚁虫,别吓着或是伤着您呀。」 「王有才,这名字有意思,你可念过书?」 「奴才儿时念过些百家姓与三字经。」王有才有些羞赧的低下头,「惹娘娘笑话。」 「笑话什么,念过书多好啊,看你现在年纪也不大。」她语气轻快,「家中定也是希望你成才的,后来迫不得已才将你送入宫是不是?」 王有才还是笑着应话,掩去里面的苦涩,「儿时家中遭了难,奴才有幸逃过一劫,街头流浪了些日子,有幸被司礼监的秉笔大人瞧上,带进宫中讨口饭吃。」 说完,他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讪讪道,「瞧奴才多嘴,与娘娘说这些晦气事,还望娘娘恕罪。」 江妧蹙眉,「你这巴掌也太实在了。」 巧巧走过来自然得蹲下与江妧一起刨土,见状笑道,「王有才,在娘娘面前莫要动不动扇自己,娘娘不喜欢,若真犯了什么错,到我这儿领罚就是。」 王有才连连应声,「哎,是,娘娘仁厚。」 江妧闲着没事,继续刚才的话茬,「你说家中遭难,是个什么遭难法?」 这下王有才愣了一愣,犹豫着看了眼江妧,也蹲下来刨坑,不由自主的低了声音,「村子遭屠了,据说是大......男女老少无一生还,死状惨烈,奴才当时正好进了城,这才躲过一劫。」 大什么? 江妧的手微不可察一顿,抬眼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低头掩饰的涩意,「可知是何人所为?」 王有才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一头,「回娘娘,奴才不知!」 江妧收回视线,心下瞭然,继续动作,「行了,动不动头破血流的,骇人。」 没再继续聊这些,江妧与她二人一边忙活一边听着王有才不时的耍宝,院中一片欢声笑语。 其他太监手脚麻利,不多时便种好了大片,江妧这边折腾了半天,听花匠指导着才种好那颗栀子花树。 树枝不过比她人高些,要长得健硕还需好些时日呢。 江妧满意的点头,「待日后栀子花开了,这院中都是栀子花的香气。」
第72页 「娘娘,剩下的交给宫人们吧,奴婢先伺候您去沐浴?」 江妧现在衣裙上沾着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哪里像个皇后? 她点点头,走出两步突然回头,「对了,王有才,你找几人在这几日把鞦韆架搭出来。」 「是,奴才这就去。」 这院中还有一片空地,她早就有想法了,不然日日坐这石凳上,也甚是无趣。 「哇!娘娘,您这是在忙活什么大工程呀?」 楚岁安俏皮的声音传来,江妧回头望去,挑眉打趣,「哟,本宫还以为小醉兔今儿醒不来了呢?」 「娘娘莫要笑话臣妾了。」楚岁安娇嗔,「猜猜,臣妾给你带来了什么小东西?」 她话刚落,一只通体雪白的长白猫从她身后的宫人怀里跳下,猫着步子跑到江妧脚边蹭了起来。 宫人一脸挣扎,「奴婢实在是抓不住了......」 楚岁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娘娘还没猜呢,你这小猫当真不给面子。」 江妧好笑又惊喜的蹲下,「呀,你从哪儿找的小猫,模样这般俏。」 「午时在墙头抓的,它上蹿下跳的,令宫人们废了好大的劲,不过臣妾看它着实喜人,就想送来给娘娘瞧瞧喜不喜欢。」说完,她蹲下,看着在自己那如祖宗到江妧这儿就跟舔狗似的小猫,咂舌。 「小猫片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江妧用带着泥土的手捏了把楚岁安的脸,「这么可爱的小傢伙就这么送给本宫,你也捨得?」 「娘娘喜欢,臣妾哪有不舍之理?况且臣妾看它呀,更喜爱娘娘些,大抵也是只以貌取人的小傢伙,正好,不会折腾娘娘就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楚岁安突然来了兴致,嚷着要伺候江妧沐浴,被江妧调戏的揽入怀中把泥土往她身上蹭,「可愿与本宫洗个鸳鸯浴呀,小美娇娘?」 楚岁安通红着脸,娇羞的踢开粘着江妧的小猫,「官人真坏~那奴家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玩闹了半日,傍晚时,楚岁安急着回宫拆家书,没有留下用膳。 她刚走不多时,外面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大的有些骇人,天好似被撕了个大洞,雷声雨声混杂着,冲击人的耳膜。 江妧想着,今日谢长临应是不会来了,巧巧就急匆匆走进,「娘娘,荣庆公公来了。」 荣庆身后跟了两人,衣摆湿了大片,他收了伞独自走进江妧寝殿,恭敬行了一礼,脸上挂上笑,「娘娘,千岁爷让奴才来传话,这几日他出宫,不过来长乐宫了。」 不来也会主动告知了,江妧心中甚慰,抓了串葡萄递给荣庆,「辛苦你了,这么大雨跑还一趟。」 荣庆连忙道谢,又听江妧道,「可是外头发生了何事?」 他犹豫了一瞬,挣扎着,还是决定不多嘴,免得屁股蛋子又开花,「回娘娘,千岁爷的事哪能全让奴才知晓呀?」 江妧撇撇嘴,附身将脚旁的白猫抱入怀中轻抚着,也没为难他,「若无事,你待雨小些再回吧。」 荣庆目光扫过那只猫,嘴上回道,「谢娘娘体恤,但奴才还得去司礼监一趟,不叨扰娘娘了。」 他走后,江妧来到廊下,白猫乖巧蹲坐在她脚边,一人一猫望着院中那些花儿。 尽管做了防护,可露在外面的那些枝叶与花瓣禁不住风吹雨打,落了满地。 第60章 小白兔嘎了 这夜,江妧破天荒的辗转难眠,听着窗外雨声,不时忧虑一下谢长临的事,不时又想想以后该如何,直到后半夜才堪堪睡下。 她将将入梦,就被堪比破门而入动静的巧巧吓得一个激灵,此时外头天还未亮全,她垂死梦中惊坐起,顶着两个黑眼圈,「巧巧哟,何时这般莽......」 她的声音顿住,因为瞧见了浑身轻颤,双眼泛红的巧巧,「娘娘......」 她心中腾升起莫名的不安,蹙眉,「怎么了?」 巧巧哽咽着,艰难启声,「安妃娘娘......安妃娘娘昨夜,自戕......今早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已经凉......」 她的话未能说完,江妧已经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寝宫,巧巧见状连忙拿上衣裳追出去。 待赶到时,芳华殿中跪着遍地宫人,哭声悲痛,见皇后只穿着单衣就赶来,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 江妧什么也听不见,跑进寝殿,看到了楚岁安置在床上的尸体。 她站在屏风旁,僵住了身子,有些不敢往前走去。 「岁安。」她颤声轻唤,「别闹了,起来,本宫今儿带你放风筝。」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岁安......」她喉间哽住,缓缓走进,看清了楚岁安惨白的脸,还有发紫的唇。 她静站了片刻,似笑似哭的低嗤了一声,「小白兔还有胆子喝毒药呢?喝下去不疼死你啊?」 巧巧给她轻轻披上衣裳,捂着嘴,强忍着哭声。 「娘娘,您要为安妃娘娘做主啊!」跪在一旁的梅一一下一下重重磕头。 江妧隐忍着看向梅一,「怎么回事?」 梅一已经哭得无力了,低垂着脑袋,「回娘娘,安妃娘娘昨日收到家书,可看完就脸色大变,她将奴婢们赶了出去,独自在屋子里哭,奴婢劝了几次,娘娘都说她没事,还让奴婢们全部离开。」 「夜半时,奴婢实在不放心,来看了好多次,娘娘最后只让奴婢备了安神汤,奴婢这才离开,寅时奴婢睡得不安,起来想看看娘娘,就发现娘娘已经......」
第73页 「自戕?还是谁来过?」江妧追问。 梅一脸上出现愤懑,恨恨的握紧了拳头,「守夜的小泉子说,丑时凝嫔来过,可娘娘未歇下,还放凝嫔进去了,两人在里面关上门说话,发生何事便不知了。」 她求救似的看向江妧,「娘娘,凝嫔一向与安妃娘娘不对付,怎么会刚好来,娘娘就去了呢?那鸩酒定是她带来的啊!」 江妧神色已经看似平静,眸中却酝酿着风暴,她轻声,「小泉子呢?」 身后小太监连忙应声,「奴才在!」 「凝嫔走时,安妃可还活着?」 「回娘娘,安妃娘娘那时还未饮下鸩酒......」 所以他们才觉得是楚岁安自戕。 江妧微微垂眸,盯了会儿楚岁安的脸,一行清泪滑落,她不在意的抹去,「家书拿来。」 「娘娘烧了......」 梅一吸了吸鼻子,爬起身,却是拿了楚岁安的遗书递给江妧,「这是娘娘留下的。」 信封上娟丽清秀的几个字,『迢迢亲启』。 江妧接过,坐在楚岁安床边,好似平日两人在一块的放松慵懒,慢悠悠的打开了信封,嘴里低骂了一声,「你这蠢兔子。」 说死就死,明明昨日还说要等江妧有能力了,将她送出宫快活的。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纸。 「迢迢,一直想这么唤你,碍于在宫中,不敢逾越,偷偷告诉你,我已经在心中唤很多次了哦。」 「岁安无能,说好给你做牛做马的,许要食言了,若有下辈子......娘娘,别怪岁安,爹娘已去,岁安也不想苟活,其实入宫前我就已经想过,进这样吃人的地方,倒不如死了的好,好在,上天垂爱,岁安得娘娘倾心相互,岁安何德何能,在此,谢过娘娘。」 「娘娘曾问过,岁安可是倾慕江上卿?岁安一直没敢认,也不曾妄想有朝一日有机会表明心意,更深知配不上,只能藏在心底,偶尔翻出来偷瞧两眼,已是知足。」 「还有诸多话想与娘娘说,但思来想去,娘娘定也知我心意,便不与娘娘说那些矫情话了。」 江妧一行行看下去,泪如雨下,滴落到娟秀的字迹上,笔墨晕染开。 「娘娘恩情,此生铭记,勿念,望安。」 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声嘆息。 江妧擦干眼泪,将信纸收好,温柔的替她理了理鬓髮,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再不发一言。 半晌,她低低启声,「对不起。」 这一声,是替谢长临道的。 许久,缓缓起身离去。 她回到长乐宫,眸光平静的听巧巧禀告刚打听到的事。 谢长临当时并没有耽搁,很快就将楚寺放了回去。 只是,睢县这次被大漠敌军突袭,死了大半人,剩下的,将回去的楚寺当成了发泄出口,骂他通敌叛国,每日堵在楚府门口,逼着楚寺给他们一个交代,有人激愤,还用锐利之物将楚寺砸伤。 他们好似忘了,楚寺从前是如何为睢县尽心尽力的,只知道,从他府里搜出了他与大漠暗中往来的信件,认定了他就是那个罪人。 楚寺一生清廉,不堪忍受,终是在几日前以死明志,当晚,他的夫人悲痛欲绝殉情而死。 江妧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翻出二哥江凌珩几日前的回信。 谢长临还没答应楚岁安放人那日,她的问信寄出去了,只是信件往来太慢,她这边近十日才收到回信。 里头江凌珩先说了希望她不要掺和党权之事,但也解释道,「大漠此番来袭,幕后确有推手,楚寺此人憨厚老实,多半是遭了陷害,睢县情况复杂,无法一一阐述,二哥会极力排查,将人清理干净......」 后头,便是哥哥对妹妹的问候了。 江妧将信又放了回去,却是看向巧巧,问了一句好似无关的事,「原先长乐宫那批人,茴香,彩春......可是都死了?」 第61章 因为喜欢 巧巧一怔,下意识回道,「……是。」 她那时还觉得疑惑,明明江妧心善,对待宫人一直很好,可那批人被荣庆处理了之后,江妧一句都没过问。 巧巧只当江妧不知道她们死了,便也没有多嘴。 现下听她一提,原是知晓的。 江妧半垂下眸子,眼中却空无一物,她声音虚得有些缥缈,裹着一层深深的痛意,「这次,死的是岁安。」 来人间这许多日子,她把这里当做司命的话本子,尽管他叮嘱,要尽力护一护这安楚国的百姓,可她自私的对里头人漠不关己,极力保持冷漠,冷眼看着他们的命如蝼蚁。 如何护?事儿是谢长临做的,人是谢长临杀的。 她要护,就需和谢长临对着干,必要时候,还得利用他对自己的几分情谊,逼他松口,逼他放人。 她不想。 偶尔不忍了,也会安慰自己,他们不过是话本子里的人,死便死了,无需为此感伤。 直至今日,触到楚岁安冰凉的尸身,才肯承认,身处局中,如何当做看不见? 她们不是什么话本子里虚无的人,会哭,会笑,有着或苦或甜的生活,是一条条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命。 楚寺的事,江妧信谢长临心底有残存的善意,定不会大费周章的让这样一个善人出来顶事,况且不过一个碍不着事的小官,若他当真故意,谁求,楚寺都出不来。
第74页 但他是那个幕后推手,间接造就了楚岁安一家的死亡。 还有王有才,本该有家人,安心念书识字,说不准日后就是个满身风骨的文人,可村子被屠,他如今被迫当个伺候人的小太监,只为了有口饭吃,能活下去。 他这般身不由己的人数不胜数。 江妧不愿怪谢长临,他活在仇恨中,一步步走到今日,苦难他也在受。 是安楚先对不起他。 有罪的人该千刀万剐,死八百回都不为过,可,这些无辜的人呢? 江妧的眼尾有些泛红,她走出殿外,蹲坐在石阶上,拿出了楚岁安给她的平安符。 有些褪色老旧的小小红色平安符,是她戴在身上多年的,却在刚认识几日就塞给了江妧,还怕她嫌,熘得极快。 她想起楚岁安曾喝多了泪眼朦胧的问她,「娘娘,你觉得这个安楚还有救吗?」 江妧当时没有接话,听她半醉半醒的念叨着。 「外头到处都在死人,有饿死的,有交不起赋税被官兵打死的,还有走在街上莫名其妙就被捅死的。」 「臣妾都不知,原先的太平盛世,怎的转瞬就变得满目疮痍......」 她不知,江妧知。 昨夜的大雨把地面的石子路浇的湿润,几洼浅浅的积水倒映着蔚蓝的天空,空气中泛着湿意与泥土的香气。 那只长毛猫在水地里滚得脏兮兮的,跑到江妧脚边时还甩了甩身上的污水,仰头看着她,嘴里却是『喵呜』『喵呜』的讨好着。 江妧轻笑,垂眸,看着手中的平安符,许久才深吸了口气,启唇,回应楚岁安的那个问题。 「或许吧。」 楚岁安的后事由江妧亲自操办,没有选择将她葬在妃陵,托栖霞寺的佛子找了块风水宝地。 出殡这日,她站在棺材前,看着楚岁安,「小兔子,本宫给你擦了许多香粉,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臭了,但本宫今儿忙得很,就不送你了。」 「走好,岁安。」 她神色柔和的看了最后一眼,退到一旁,看着太监将木棺封上,出殡队伍浩浩荡荡离去。 江妧遥遥望去,直到望不见队伍最后一人,泪如雨下。 桓承一直沉默的站在不远处,本来想调侃几句,见她这样,心头一阵不忍,刚想上前,却见一红衣从身旁略过,慢条斯理的走到了江妧跟前。 「娘娘。」谢长临眉头轻蹙,唤她。 原先以为江妧的眼泪是金豆子,亦或者白珍珠,可今日见她真正伤心的模样,才知,那是刀子。 在场的宫人包括桓承在内,无一不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杀人不眨眼的九千岁扬起手,轻柔的用指腹擦去了皇后的眼泪,低低哄道,「别哭了。」 而那位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皇后霎时绽出笑颜,泪中带笑,「七日未见,千岁可想本宫了?」 谢长临眉头轻挑,颇觉意外。 众人此时没空去管皇帝此时是个什么吓人的模样,他们纷纷跪下,快要将头砸进地里,心头慌乱不已。 见了这幕,谁还能活着? 桓承脸上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垂在龙袍下的手紧握,定定的盯着二人,眸中像是要凝出血来。 谢长临权当这些是死人,淡漠的扯起嘴角,抬起手臂,「咱家送娘娘回宫。」 一向是荣庆干这差事做这动作,这次换他亲自来了。 江妧搭上他的手腕,两人以一种伺候与被伺候的姿态,提起步子要走。 「皇后,掌印。」桓承低哑的声音喊住两人,他喉间微动,好似艰难的问出那句,「你们这般,置朕于何地?」 江妧抿唇,深觉这样的确太下他脸面了,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谢长临打断。 谢长临掀起眼皮扫了桓承一眼,毫无起伏的声音道,「那瞧见了,皇后是咱家的人了。」 江妧不由得偏头,盯了片刻他的侧颜。 桓承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后隐忍的问,「你要谁不好?掌印,她是朕的皇后。」 说完,深深蹙眉,带着几分恼怒,「原先朕想送你女人你都不要,说你一个阉人要那玩意儿作甚?如今怎的偏偏瞧上了朕的皇后?」 江妧这时接了话,「皇上,是臣妾主动的。」 「你!」桓承气笑了,「不愿侍寝,跑去找他一个阉人?阉人能做什么?皇后,若只是为了躲朕不侍寝,何至于堕落至此?」 他气得口无遮拦,好在谢长临神色未变。 只是轻瞥着江妧,想看看她会如何答。 宫人秉着唿吸,极力想让自己充耳不闻。 可小皇后那清脆笃定的声音还是入了耳,砸在人心头。 ——「因为倾慕,喜欢,想与他在一起。」 第62章 现在只需两个字 谢长临毫不掩饰的侧目,他身居高位,是见过这世间不少绝色女子的,但很少有人如她美的能如满怀月色,流光皎洁,与他的骯脏与污秽天差地别。 此时的江妧神色坚定,星眸绚烂,再没有比这更让人移不开眼的颜色了。 他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脸上挂着难以言说的情愫,悠悠收回了视线,「娘娘,真傻。」 傻得招惹他这样一个地狱的恶鬼;傻得一腔赤诚枉顾自己的性命;傻得不顾外人如何看,坚定的说出『喜欢』二字。
第75页 桓承也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带着难以置信和无法忽视的难过,凝视她良久,再也说不出话来。 江妧偏头,轻声,「长临,走吧。」 不待他说什么,回头扫了眼荣庆,「这些人,不准杀。」 若说之前,她想救一批宫人,还需提心弔胆委婉的劝一句『千岁别太生气了』。 方才,她看到了谢长临眸中难以忽视的异色。 那么现在,只需两个字:『不准』。 荣庆暗暗瞧了眼谢长临的神情,低下头,「是。」 谢长临面无表情,搀着江妧离去。 身后传来宫人齐声洪亮的跪拜,「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留着那些人,娘娘与一个阉人搅和在一块儿的事,便瞒不住了。」谢长临淡声道。 「本宫今日敢说,就没想过要再瞒。」 他嗤笑,懒洋洋的扯起嘴角,「不怕老东西气得吐血?」 江妧美眸扫过他,没有接这话,「冠初走了,如今岁安也没了。」 他不再说将冠初召回来这样的违心话,反而低低嘆了一声,「娘娘怪咱家?」 「谈不上怪吧,只是替岁安难过了些时日。」她莞尔,笑意不达眼底,「千岁又忘了,你在本宫心中,永远排第一。」 谢长临无言,望着前路,只是眸中再不是一汪死水。 回到长乐宫,凝嫔已经在院中跪了大半日,面色苍白,髮丝湿润凌乱,一缕一缕的挂在额前,再不见往日的风姿。 她自打从冷宫出来,就一直安分的待在悦华宫,也不常出来走动,江妧也是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看见她。 「娘娘,嫔妾当真没对安妃做过什么。」她惶然的看见江妧身旁的谢长临,仿佛看见了死神,突然一下下磕起头来,很快鲜血顺着额间流下,「娘娘,嫔妾错了!」 「你若一直乖乖缩在龟壳里不出来,本宫倒也没空找你麻烦。」江妧松开谢长临的手臂,看向巧巧,「还不招?」 巧巧摇头。 谢长临眉头微挑,好似有些好奇,「溺几下,跪半日,娘娘教训人的手段竟拙劣至此?」 江妧:「......那自是比不得千岁经验丰富。」 他一本正经点了下头,表示认同,「拶子,碎头机,尖桩木驴总有吧?」 江妧勤学好问,「什么是尖桩木驴?」 「便是在木驴背上那些大拇指般粗且锋利的木桩对准女子的下半身,按着坐上去,木驴晃起来,尖木桩会伸缩和收缩,将女子下半身搅得鲜血淋漓......」 他像是在认真讲什么故事,声线仍旧毫无起伏。 江妧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寒颤,小脸皱作一团,「还有如此残忍的刑罚?」 谢长临瞥她,「这就残忍了?那娘娘大抵见不得虎豹嬉春,梨花带雨,苦刑梨......」 「等等,这些名儿听上去怎的如此诗情画意?」 于是他又耐着性子给小皇后做了个详细的科普。 两人一来二去,根本不管凝嫔现在脸上的惧色,鲜血在她面如死灰的脸上多了分色彩,「娘娘,嫔妾错了......」 她是真怕自己落进谢长临手里,忙不迭交代,「嫔妾的确去找过安妃,但只是说了几句话嫔妾便离开了,守夜小太监可以作证!嫔妾走的时候安妃还安然无恙的!」 江妧这才收起玩闹,冷下脸来,「说了什么?敢瞒一个字,你就等着哭到梨花带雨吧。」 凝嫔视死如归般闭了闭眼,有些绝望的回忆起来。 她从父亲那得知了楚寺的事,便趁楚岁安心里最脆弱的时候,借她对江淮安的心思,直言了几句,话说得难听,她是如何也不敢明晃晃的告诉江妧,只道自己鬼迷心窍,无关紧要的嘲讽了几句。 江妧静静听着,眸中逐渐猩红,扯出讽意的笑,「就这么恨她吗?挖苦还带鸩酒?」 凝嫔垂下头,不语。 楚岁安不得圣宠,小地方来的乡土丫头,根本上不得台面,平日被辱连话都不敢驳一句,凭什么?凭什么皇后一句话说抬她为妃就抬了? 而自己父亲功勋在身,在朝堂都是说得上话的,她自小千恩万宠长大的凭什么还得低那死丫头一等? 她从未如此嫉恨过一个人。 「你是如何得知她对江上卿的心意?」 凝嫔声音中已经带了几分绝望,「她遗漏了一块方巾,上头有一个『安』字,嫔妾还曾打听过她在秋弥的事。」 江妧冷笑,「你知本宫为何今日才找你来?」 「嫔妾不知。」 「岁安心善,你当初如何待她,她又是如何轻描淡写将你放过的,凝嫔,你都不记得吗?真该撒泡尿瞧瞧你那丑恶的嘴脸。」 「这次,本宫想等她走了就让你跟上。」 江妧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废话,看向巧巧,「给凝嫔送杯鸩酒来。」 「岁安如何死的,你便如何死吧。」 凝嫔整个人无力的瘫软下来,面如死灰,待酒摆到面前时才后知后觉的试图挣扎。 王有才按住她,巧巧紧蹙着眉,心一横,掰开她的下颚灌了下去。 鸩酒作用很快,凝嫔刚喝下就在地上蜷缩着抽搐起来,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痛苦的瞪着一双眼。 江妧想到岁安那时也是这般痛苦,撇开了脸。
第76页 谢长临一直淡漠的看着,忽的有只猫蹭着他的脚边过去,跑到了江妧身旁,乖乖蹲下。 江妧一愣,附身抱起猫儿,露出恬静的笑,「你以后就叫岁安好不好?」 ——「爹娘希望嫔妾岁岁平安。」 第63章 跟你爹姓 「江岁安,不然……你姓谢吧?」江妧逗弄着猫儿,目光却暗戳戳瞟着谢长临。 果然,那人眉头蹙起,明晃晃的带了几分嫌弃。 江妧以为他会发挥他的毒舌本事,说几句不中听的,可等了片刻,一点动静也没有。 于是她拍板,亲了一嘴白猫的脸,「好,那你日后就姓谢了!跟你爹姓!」 谢长临:「……」 安妃送的猫,江妧负责养,还顺带睹畜牲思人,跟他有半吊钱关系? 纵是心中不屑至极,可只要一掀起眼皮看到江妧脸上的笑,什么难听的话都不想说了,最后化作微微的一声嘆息。 不过无关紧要的事。 与这小孩计较什么? 江妧正和谢岁安暗暗通着猫语,巧巧突然得了消息上前禀告道,「娘娘,王有才差人回来传话,说江上卿一直骑着马暗暗跟在出殡队伍后头,想问问您的意思。」 江妧顺毛的手一顿,却是笑不出来了。 原是两情相悦。 可惜。 她轻嘆,「随他吧,若不愿现身,出殡队伍就当他不存在。」 「是。」巧巧退下传达消息。 江妧将猫放下,看着凝嫔尸体被抬出去后,走到谢长临身旁,「千岁,这七日你都没回宫?」 「嗯。」谢长临应声,走到石椅上坐下,淡淡反问,「皇帝是没来得及给娘娘送消息?」 「什么?」 「五千骑如娘娘所愿,归了皇帝。」 江妧一愣,吐了吐舌头,紧挨着坐到他身旁,明知故问道,「可本宫是在千岁眼皮子底下把信送了出去,千岁为何没拦?」 谢长临懒洋洋的眯起眼,闲适的摆弄刚上来的茶,根本不想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江妧抬手挽住他,娇软道,「千岁要是想,从皇上手里抢过来不是也很容易吗?」 「娘娘惯会蹬鼻子上脸。」谢长临嗤她。 江妧无法反驳,更深知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没他默许,哪儿会这么顺利? 仰头讨好的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千岁真好。」 谢长临今儿不吃这套,依旧冷着脸,「下不为例。」 江妧一脸乖巧,心里很是犹豫。 这种事以后怕是多得很吶…… 自己可能没办法冷眼旁观支持他做那些事了。 她越看越觉得对不起谢长临,于是起身,亲自给他捏肩捶背伺候了起来,嘴甜得叽里哌啦往外说好听话。 什么「千岁真的好帅呀」,「千岁好温柔呀」,「千岁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呀」…… 哪怕没一个字与谢长临本人搭边,她都能面不改色的贊到他身上。 谢长临在被迫享受了片刻后,抓住了那谄媚的小手,让她停下,「娘娘身娇肉贵的,从哪儿学的伺候人的活儿?」 「又不是没伺候过,本宫特意为你学的,况且,小情趣呀,这些日子你定辛苦,大可以当做这是你夫人对归家夫君一点小小的犒劳……」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长临冷声打断,「娘娘。」 只两个字。 江妧却懂了他的未言之意。 什么夫人夫君的,他想都未曾想过,更不敢奢求那样的日子。 更别提江妧现在是皇后,他是太监…… 她口无遮拦了。 江妧知错,但她不改,凑到谢长临耳边,「那本宫就在心里默默当你是夫君吧。」 谢长临眸光幽深,将江妧拉到身旁坐下。 她将腿搭到长凳上,舒展开,脑袋依赖的靠在谢长临肩头。 那修长的食指勾她一缕被风吹起的髮丝,有一些没一下的缠绕在指尖上把玩着。 二人就着秋风,慵懒依在一处的身影像极了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 这种安静的气氛持续了良久,在江妧都快靠在他怀中睡着的时候,谢长临忽然启声,「葡萄成熟期快要过了。」 「嗯?是吗?」江妧不明所以的应了声,舒服的眯起眸子,其实心不在焉的意淫着谢长临这健硕的身材。 不是说太监大多伤了身子,会留下病根吗?而且看看宫里的白脸小太监就知道,大多男人没了那二两肉,都会或多或少缺点阳刚之气。 可这谢长临,除了脸瞧着俊嫩些,这个身板哪里有半点虚的样? 正想着要寻个时机扒了他衣裳好生看看,就听他声音飘进了耳朵里。 江妧疑惑的抬头,正好对上他垂下的目光。 谢长临拉住她。 第64章 能不能一直管下去 谢长临细心伺候完江妧沐浴后才离去。 这个贴心程度,大抵是世间许多男人都不及的。 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人,偶尔温柔起来简直能醉死世上半泰姑娘。 江妧算了算自己在谢长临那儿获得的诸多优待,心中隐隐有不忍与心疼。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放空的坐在院中晾着才半干的头髮。 「娘娘,皇上宣您去趟干安殿。」李德全从外头进来,神色有些忧虑。
第77页 晨时的事他看在眼里,皇上回去后又是怎样一个疯癫状态他更是亲眼目睹…… 江妧知桓承一定会寻她的,面色无异,平静的起身,发也没挽,随意披散着一头青丝,随他一道出了长乐宫。 这样见人实属无礼,可她在皇上那里……更无礼的都做过了,李德全也不愿多嘴提这一茬。 只是半道上,江妧忽然冷不丁发问,「李德全,你到底是效忠于掌印,还是皇上?」 李德全垂着脑袋,闻言差点当场跪下,紧紧跟着凤辇,快速过了几个答案,都觉不妥,只得放低了声音,「奴才原先是伺候千岁爷的,后来千岁爷信任,派奴才来伺候皇上,自是要竭尽所能尽心尽力。」 他模稜两可的话让江妧笑了笑,似真似假道,「莫不如,本宫再给你第三个选择?」 李德全心里一紧,讪笑,「娘娘此话,奴才听不明白,在宫里做事,奴才哪儿有什么资格选择不选择的。」 江妧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到了干安殿,江妧刚跨进门,李德全就将她贴身的巧巧与梦丫给拦下,「皇上想单独与娘娘说说话。」 江妧摆手,又见他退出去时关上了殿门。 她不由得眯起眸子,心想这桓承会不会不堪忍受这事,想杀了她一起同归于尽吧? 往里迈的步子都警惕起来,几乎是猫着先探了个脑袋进去,「皇上?」 想像中砸杯摔盏的暴怒声音没有传来,倒是殿中一股浓重的酒气沖入鼻腔,令她皱起眉头。 斜倚靠在软榻上的人慢悠悠放下手中酒盏,狭长的墨眸微眯,视线落到来人的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细细盯了片刻,忽的笑起来。 他头一次笑得这般无害,或者说……温柔,可是凝望着江妧的眸光中,倾诉着一丝委屈与失望。 江妧想说的话都被这目光堵在了喉间,缓缓走过去,「怎的白日还喝这么多酒?」 桌上不光有酒,还散乱的摆着几份奏摺。 「有些话,朕怕清醒着面对你说不出来。」 往日常炸毛的狮子此时软和得像只受了伤的大狗狗。 真是此人极少有的状态了。 江妧一阵无言,坐到他对面,伸手试探着去拿一份摺子,见他不阻,大胆翻阅起来。 本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值得他喝多了还看,但翻开摺子里只是些禀告鸡毛蒜皮的小事。 末尾上有桓承批的几个大字,笔锋潇洒。 ——「知道了。」 她险些笑出声。 不该是「朕已阅」这样正经些的吗? 桓承此时微微坐起身子,见她又下意识的往后躲靠了一下,磁性的声音平静道,「放心吧,朕没醉。」 说完,他半垂下眸子,掩去里头的失落,意味不明的缓缓道,「朕十岁被掌印拎上龙椅,每日处理的,就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用看都知道里头是些什么敷衍的屁话。」 「有些事,你或许没听说过,先皇那份圣旨上,其实并不是由朕来继位。」桓承淡淡讲着,偶尔掀眸看眼江妧。 「那时候朕还日日在冷宫吃残羹冷饭,偶尔趴着墙去偷听其他皇子们念书,被发现了会挨一顿毒打,又丢回冷宫,连太医都不让看。」 「先皇不待见朕的生母令贵妃,也不待见朕,那十年,朕在冷宫摸爬滚打,常被太监宫女欺辱,有时急眼了,跟人打起来,打不过,一身伤回去,还要被母妃训。」 「她教朕,不要惹是生非,能忍一时便忍一时,在那样的处境,被狗咬了千万别想着咬回去。」 桓承轻轻笑了下,有句话没说出来。 他那时忍受的,不是被一条狗咬了,而是成群结队的狗都趴在他身上用锋利的牙在撕扯。 可这样日復一日的,他好似也逐渐习惯,那「忍」之一字,他做到了极致。 「母妃没能挨过最后一个冬日,病逝了,朕以为朕也快了,但是掌印带着圣旨出现,将朕从冷宫拎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上。」 「朕对他是感激,是无有不依,觉得他是将朕拉出泥潭的天神,所以,他说他只需要一个昏君的时候,朕做了,饮酒作乐,荒淫无道……可傀儡当久了,朕也想过是不是该争点什么。」 桓承看向江妧,「你那日没说错,掌印的确有培养过朕,他让朕念书习武,也曾放过权要看朕表现,但那次朕没懂,事后还愣愣的驳他,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 他低低笑起来。 脑海中想起谢长临那时脸一黑,抓起他的脑袋就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咱家要你念书,没叫你念成书呆子,打小冷宫爬的,怎么这么呆?」 他说一句撞一次,「这脑子能不能长出来?你给咱家一个准信儿,你不行咱家随时可以换人。」 桓承抱着头,看着当时才不过十七八的谢长临,怂怂的点头,「尽力长……」 后来他隐隐意识到了谢长临想做的事,但见他与江文山动不动就要干起来。 纵是谢长临本人都时不时带些伤回来,鬼门关走了不止几遭,还曾冷笑着问他,「怕?」 他犹豫着点头。 母妃的教导犹如在耳,他选择了忍,还有……躲。 最后赢家若是江文山,他要当真做了那些谢长临想让他做的那些坏事,下场绝对不过一个死字。
第78页 所以他们两个折腾去吧,他做好自己的「傀儡昏君」就好,江文山一家世代忠于皇家,他只是想剷除奸佞罢了。 于是造成了江妧所说的,一退再退,退无可退,随时可以被当垃圾丢弃。 江妧一直静默的听着,没有打断他。 桓承吸了口气又吐出,「好歹朕也跟了谢长临这么些年,多少学到些他身上的东西。」 「你若是只看上他的权,朕愿意从他手里争一争。」 「阿妧。」他忽地低低喊出那个在心头悄悄喊过很多遍的称唿,嗓音轻颤,「既然管了朕,能不能一直管下去……」 江妧抬眸,看到了他眼中的湿意与缱绻。 第65章 比你心悦安妃还让朕难受 方才说了这么些话,桓承那点酒意已散了个七七八八,对面的江妧披散着墨发,清丽的脸上也不似往日的抗拒,反倒一直眸光柔和的听他讲那些过去。 可愈发清醒,视线就更难从她白皙脖颈间那深深浅浅的咬痕上移开。 他眸中的湿意更甚,眼尾染上了淡淡绯红,终是怕在她面前掉下泪来,强迫自己垂下了目光。 很想说。 能不能不要这么对朕啊……阿妧。 「你这些话其实蛮让我改观的。」江妧莞尔,「本以为,你是藏拙。」 桓承没抬头,自嘲道,「现在觉得朕是个懦夫?」 「不,相反,你还挺勇敢的,敢在谢长临手上尽力坚守本心。」江妧伸手,在他脑门上轻拍了一下,「抬起头来,你很厉害啊,哪怕自小在冷宫饱受欺辱,依旧怀着一颗善心,不怨不恨,虽也为自保,但还知道在其位要谋其政。」 「争,可以争,我也会视情况看要不要帮你,为的,不过是这安楚中的无辜百姓。」 「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看上了他的权,大殿前的那些话,是发自内心,我当真喜欢谢长临。」 「可他……」桓承勐的看向江妧,眉头紧蹙,似是不解。 「他是净了身,是个阉人,那又如何?」江妧反问。 桓承却摇头,「朕的意思,他不是个良善之人。」 他未曾真的瞧不起谢长临是个阉人,相反,他是在那人手底下长起来的,打心底里对谢长临是服气的。 他博览群书,但没有读书人的死板与迂腐,还精通兵法,事事运筹帷幄,行事看似肆意妄为,可并非毫无章法,更是识人心懂心理,一双眼好似能看透世间万物。 若他不拿来作恶,保不齐还能会是个垂名青史的明君。 「我知。」江妧低低唿出口气,「不论他如何臭名昭着,还像我爹说的,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我并非定要喜欢一个良善之人,况且他若是良善,大抵走不到今日,活不到此时,所以,我理解他。」 这番说辞,令桓承心头大震,亦难以接受。 半晌,他拿起杯盏尽数饮下,墨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这比你心悦安妃还令朕难受。」 江妧:「……」 桓承有些醉意朦胧的往右一靠,撑着脑袋,「那你想过,江文山知晓此事后会如何吗?」 江妧不语。 「他定会和谢长临鱼死网破。」他狭长的眼认真看着她,「到时,你该如何?」 「那时再说吧。」江妧眯眼笑起来,「你莫不会刻意把这事儿传他耳朵里吧?」 宫人不敢传,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还是能瞒下的。 桓承只是深深的看着她,没答,反倒又唤了一声,「阿妧。」 「哎呀,你别喊的这般肉麻。」江妧夸张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还是正常一点,我也就不嫌你暴躁了。」 可视线对上,她也无法忽视那眼中明晃晃的深意与眷恋,只能正了神色,「桓承,你或许觉得我有所不同,起了些心思,但我得直言与你说清楚,此生,我只会喜欢谢长临一个,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昏庸小皇帝,后宫佳丽众多,总有合你心意的。」 「哄哄朕都不愿吗?」他耷拉下眼,怏怏嘆气,半晌才道,「朕知道了。」 「那我走了,你莫要喝了,支楞起来,五千骑到手……对了,你怎的这么容易就能拿下?」 「那北边王曾欠朕母妃一条命。」 江妧瞭然,「如此,你日后要做什么也不会举步维艰,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没有做计划的习惯,走了。」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刚想往外走,被桓承喊住,「阿妧。」 她蹙眉,故作嫌弃,「都说了别……」 「朕就想这么唤你。」 桓承忽地起身,将江妧拉到了镜前坐下,长指拢起她的秀髮,低低道,「就这一次,别拒绝朕。」 江妧便不动了,从镜中看着他神色专注的为自己挽发,动作熟练轻柔,轻笑了声,刚想笑他这个浪荡子的撩妹技能一绝。 桓承却先她一步道,「朕只为你一人挽过发,阿妧。」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精美的凤簪,将她三千髮丝低低束好,指尖缱绻的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好了。」 江妧看着这个温婉至极的髮髻,扬唇,眸中似有风情万种,「谢谢。」 说完起身离去,桓承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干安殿。 左眼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
第79页 回到长乐宫,江妧处理完后宫事务,正想掏出武功秘籍打发时间,刚走到院中就听见殿门外传来动静。 梦丫进来禀告,「娘娘,许贵人与浣嫔前来请安。」 「这个时辰请什么安?」江妧嘟囔了一句,「让她们进来吧。」 说完坐到石椅上,看着两个陌生的面孔走进来,规矩行了个礼。 江妧端着笑,问了问谁是谁。 许贵人像个邻家小姑娘,俏皮可人,浣嫔就是像凝嫔那样的妖艷美人儿了。 江妧想起之前常来请安的那些宫妃,琢磨了一下,莫非这宫里的嫔位是一个类型? 桓承挺省事儿啊。 她正想笑,就见两人相视了一眼,扑通的跪下。 江妧被吓了一跳,「呀,这是作甚?」 「嫔妾遵千岁爷之命,前来拜见娘娘!」 江妧:「?」 两人恭敬的嗑了三个响头,「日后娘娘有需要嫔妾的,尽管吩咐,嫔妾定当尽心尽力,在所不辞!」 声音齐得好似排练过似的。 江妧轻咳了一声,「先起来先起来……」 两人站起身,江妧莫名从二人脸上看出了『一身正气』,不像是宫妃,倒像……侍卫? 「呃,你们……」 许贵人一脸真诚的笑着解释道,「千岁爷说,安妃去了,怕娘娘孤独寂寥,差嫔妾二人常来陪娘娘打发时间。」 浣嫔点头附和,接过贴身宫婢手中的食盒亲自献给江妧,「嫔妾也爱钻研厨艺,应是不比安妃差的,娘娘尝尝?」 江妧:「……」 第66章 贴身知道吗 她很给面子的拿了一块精緻的点心咬了一口,还没吃出味儿来就毫不走心贊了句,「是不错……」 许贵人见状,连忙从宫婢手中接过木盒,清脆介绍道,「娘娘,这是嫔妾剪的窗花,还绣了些睢县那边的小玩意儿送给娘娘。」 「谢谢,有心了。」 两人眉笑颜开,江妧却略带尴尬,「但你们不必这般,更无需与安妃作比较,若是想来与本宫说说话,日后尽管来就是。」 她们相视了一眼,脸上怪异的泛起红晕,「嫔妾遵旨,娘娘真是和蔼可亲!」 江妧眼角一跳。 和,和蔼? 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嘴,就藉口自己乏了,让巧巧送她们离开。 江妧一屁股坐到鞦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看着石桌上的食盒和木盒,半晌,『啧』了一声。 待巧巧回来,只领着她与王有才出了长乐宫。 巧巧一路都苦着脸,「娘娘,奴婢要是脑袋掉了,您可一定要记得给奴婢烧纸呀……」 王有才不明所以,接话笑道,「巧巧姐姐的脑袋稳得很呢,怎么会掉?」 江妧幽幽一嘆,「王有才,你的可能也不怎么稳。」 王有才脸色一变,憋了半晌,「娘娘……可是奴才犯了什么错?」 巧巧大笑起来,「也好,有王有才作伴,奴婢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王有才真的想婉拒。 但看江妧脸上的笑意,心中松了口气,又说起俏皮话哄得两人高高兴兴。 来到瞿宫,江妧照例一人上了楼,直奔谢长临的寝屋。 他屋内单调至极,除了一张床榻,就只剩窗边那张木桌了。 此时谢长临正伏案前提笔书写着什么,听到声儿只掀起眼帘扫了她一眼,又专注于笔下。 江妧也不出声,凑过去看他纸上,行云流水,笔墨横姿,笔力劲挺。 可,龙飞凤舞写的,不似汉文,倒像是画符。 「千岁,你还会画符呢?是拿来捉妖的那种吗?还是抓鬼?」 「……这是漠文。」 江妧摸了摸鼻子,脸有点红,「……喔。」 她安静的站在一旁,见他还没完事儿,便不时走到窗边看看,念一句『今儿天气甚好。』 又走遍屋中直摇头,「这么大个屋子你不多放些东西,也不觉空旷吗。」 不时坐到床边,嘟囔着,「你这床榻好硬,硌的本宫屁股疼,平日睡觉也不嫌硌得慌?」 谢长临悠悠放下笔,将纸张捲起,不知用什么东西吹了一声清脆的哨,一只白色的信鸽飞进,他轻拍了一下信鸽的脑袋,那信鸽就带着那信又扑腾着翅膀飞出。 做完这事,他才走到床榻边,自然的将江妧抱到自己腿上坐下,五指揉了揉她的屁股,骂了句「娇气」。 江妧顺势抱住他,整个人缩进他怀中,「千岁如今做事儿也不背着本宫了?方才那信可是送到大漠去的?」 谢长临圈着她,懒懒道,「娘娘也太瞧得起那只小畜生了。」 江妧不明所以,他便随口解释了一嘴,「送到宫外罢了,它要是能飞到大漠,毛都得扑腾没了。」 江妧噗嗤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千岁真是可爱。」 谢长临:「……那两人去见过娘娘了?」 江妧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来,「是呀,好生奇怪,你怎么会让她二人过来?」 「底子干净,虽蠢笨些,但给娘娘做个伴够了。」 江妧忽觉自己被内涵了,默了默,歪着脑袋,「是你特意找进宫的?本宫先前好像没见过。」 谢长临却不愿多说了,垂眸瞧着她。
第80页 江妧仰头,毫不羞涩的啄了啄他的唇,「谢谢千岁。」 怕她没了岁安没了伴,还特意送两个过来,说白了还带点弥补的意味。 虽方法有些奇怪,但总归出发点是好的。 江妧心中软成一片。 她刚想和他黏煳一会儿,就被谢长临从怀中拉出,同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荣庆低着头走进,呈上手中看起来应是什么皮的东西,层层叠的很高。 「千岁爷,那些人的皮已经剥下,大部分是完整的,全在这儿了。」 谢长临嘴角微勾,「送去给江文山。」 「是。」 江妧愣着,不适的蹙眉。 真没拿她当外人啊?! 谢长临看了她一眼,提起步子向外走去。 江妧忙跟上,咽了咽口水,「那些……都是什么人的皮呀?」 「老东西手底下养的狗。」 她神色一言难尽。 江文山手底下大多都是心怀安楚的正直之士,对江文山更是忠诚,皆是大义之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得不让人哀嘆。 她没再跟着谢长临,站在廊上,望着院中发了会儿呆。 片刻,谢长临走出,手中拿着两本有些老旧的书,递给江妧。 她下意识的接过,看了一眼,「小周天,六字诀?」 谢长临轻点头,「咱家瞧着娘娘练那强身健体的功法也有些日子了,虽没见什么起色……」 江妧瞪大眼打断他,「强身健体?!」 她想爆粗口。 每天兴致勃勃的练上一两个时辰,还自觉身子骨硬朗了,幻想着日后不会任人掐着脖要自己小命呢,现在来个人告诉她那只是强身健体的? 江妧的梦碎了。 谢长临淡淡的看着她,「娘娘以为呢?」 江妧委屈巴巴的抱着怀中的功法,放弃挣扎,「这两本不难练吧?」 谢长临点头,轻描淡写,「入门而已。」 江妧:「……」 这样她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高手? 好在谢长临看出了她兴致缺缺,道,「咱家有空去瞧瞧娘娘练的如何。」 「光是瞧怎么够?你得贴身指导呀,贴身知道吗?不然本宫如何能学得会?」 「……娘娘回吧,咱家还有事。」 江妧嘆气,亲了他一口,唉声嘆气的离去。 第67章 洗干净脖子等 十月初,大司马大将军与南中大将军江凌珩前后脚回城,宫中为二人设下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江妧作为皇后,是唯一有资格出席宴会的妃嫔。 她与桓承端坐主位,髮髻衣着端庄大气。 桓承脸色淡淡,好似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有些阴沉,只是余光常往身旁飘去,不时面无表情的问一句,「皇后可饿了?」 江妧摇头,望向殿门方向,「怎的两位主角都来迟了。」 说完,有意无意的看向左下方的谢长临,「掌印今儿都早早到场了呢。」 谢长临瞟了她一眼,又移开,不语。 桓承收回视线,心里很不是滋味,笑了笑,还是道,「若是路上耽搁了些倒也无妨。」 一众大臣也神色各异的等着,不时压着声音交头接耳。 终于,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大司马大将军到!」 只见一黑衣男子,二十七八,身材健硕,麦色肌肤,前庭饱满,二目炯炯有神,通身散发着久经沙场且不怒自威的气势大步走进。 「臣大司马许光骞拜见皇上、皇后,祝二位洪福齐天!」 他声音洪亮浑厚,面上不带丝毫笑意。 桓承正要说话,又听太监传,「南中大将军到!」 江妧循声瞧去,不自觉的缓了神色。 江凌珩与江淮安有七八分相像,不过后者不露锋芒,温润如玉,前者今不过十八九的年纪,眼若流星,发冠高束,一袭白衣大步走进,眉宇间尽是张扬凌厉。 目光对上江妧时,江凌珩眸色柔了一霎,沖她眨了眨眼。 这才声音清冽拜了一礼,「臣江凌珩拜见皇上、皇后!路上耽搁,还望见谅。」 桓承挂着笑,「二位可都是安楚的大功臣!不过是自己的庆功宴上来迟了些,无伤大雅,快快落座。」 他二人相视一眼,似是有暗流涌动,一前一后入了座。 一番场面话过后,宴席开始,觥筹交错。 江凌珩与江文山低语着,不知在聊什么,都一脸正色。 许光骞突然抬起酒杯站起身,有力的声音冲进人的耳膜,「掌印,你的问候我收到了,这杯酒,我敬你!」 众人看着,还真以为说的是什么好心的问候,正诧异呢,又听他道,「还望掌印洗好脖子,等着我去取你项上人头!」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着坐下。 所有人看向谢长临,只见他慢条斯理的往杯中倒酒,懒洋洋的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毫无起伏,「大司马,这话你三年前就放过了,也不换一换,咱家脖子都快搓没了也没等到你来。」 众人:「……」 想笑,不敢。 见状,桓承下意识的看了眼江妧,见她端坐无恙,凑近低声,「你知内情?」 江妧眸中带笑,摇头,抿了口果酒,「想要掌印脑袋的人都排着队等呢,这奇怪吗?」
第81页 桓承点头。 倒也是。 许光骞冷哼一声,目光沉沉的盯着谢长临,没有接话,但眼中的戾气与杀意让人心尖一颤。 气氛登时就凝固了。 众人定定瞧着,好似生怕错过两人打起来的场面。 「大将军,皇上特意为你准备的美人儿你不看,反倒盯着掌印瞧,真是暴疹天物。」 还是江妧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许光骞沖她方向一抱拳,「多谢皇上皇后费心,但臣对美人儿不感兴趣。」 江凌珩笑道,「也不知谁在来的路上念叨着军中无趣,全是糙老爷们儿,连个美娇娘都没得玩,现在却道什么不感兴趣?」 许光骞瞪他一眼,豪气一摆手,「喝酒!说这些作甚?」 他敬了敬桓承,几人聊起军中趣事,将方才的事抛之脑后。 江妧暗自打量着这位大司马,听闻他是江文山一手提拔起来的,最是骁勇善战,手握军中大权,是他的左膀右臂,只是三年前被谢长临用计逼他去驻守边关,这些年不知击退多少敌军,屡立战功才得以回来。 现下又放了狠话,谢长临接下来的处境会比现在难上许多。 没多会儿,谢长临离席,桓承和江妧待结束才一道起身。 桓承本该走前头,却微微停了两步,特意走在她身侧,「阿妧,方才见你喝了不少果子酒,身子可有不适?」 这样的关切让她也没法不给个好脸色,笑了笑,「没事,倒是你,与那大司马喝了不少吧,快些回去歇着,可要臣妾帮你传个侍寝的?」 桓承半垂下眸,苦涩的扯起嘴角,「你想给朕宣谁?」 江妧思索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人唤,「皇上,娘娘。」 江凌珩小跑着走近,作揖,有些醉意的脸上挂着笑,「皇上,可能允臣与娘娘单独说两句话?」 桓承点头,深深看了眼江妧,「那朕先回了,你早些回宫好生歇着。」 他带着李德全离去,江凌珩伸手将江妧拉到一旁,「快些与哥哥说说那事。」 江妧无辜的眨着眼,心里有些发虚,「啥事儿呀二哥?」 莫非她和谢长临的奸……呸,那感人的爱情被江家知道了? 江凌珩一蹙眉,着急的挤眉弄眼,压低了音量,「大哥与那谁呀。」 她长吁了口气,「这事儿呀,你直接问大哥不就好了。」 跑来吓唬她做什么? 江凌珩咋舌,直摇头,「他会说才怪了,但你不想讲也无碍,反正我就是随便问问,也没那么好奇。」 「好勒,那我就抽空再满足二哥的好奇心啦!」 「......」江凌珩扫她一眼,又扫一眼,看她真不愿说,也放弃了,转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小表情逗笑了江妧,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软了声线,「好二哥,有话不妨直说。」 他是真抵不住江妧撒娇,少年俊秀的脸上染了几分纵容,低嘆了一声,「我听娘说你刚入宫不久就被那阉人动了私刑,爹爹和大哥虽已经在别处还回去了,但也没办法处处盯着宫中。」 「那阉人若是欺负你,你定要传出信儿来,可别想着忍下,知不知道?」 第68章 谁敢欺负我呀 江妧听出二哥在点自己,底气不足的挽上他手臂,晃了晃,「哥哥这不是瞎操心嘛?有你在,有爹爹大哥在,谁敢欺负我呀?」 「那阉人可不管这些,你定要记住二哥说的,不论发生任何事都记得和家里通信儿,知道吗?」 「知道啦,二哥你喝了好多酒,快回府去吧,小心爹爹揍你。」 江凌珩满嘴应着,走出两步又回头,依依不捨的,「真不想和二哥聊聊大哥那风流韵事?」 「你小子,想知道我的什么风流韵事?」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假山后边传来。 江凌珩瞬间绷直了身体,如临大敌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江淮安。 简直就是个被哥哥欺负怕了的小弟弟,哪里还有晚宴上那嚣张的嘴脸。 江妧倒是弯起眉眼,甜甜唤道,「大哥!怎的没在宴席上多待一会儿?见你没坐片刻就走了。」 「饮了两杯便头疼,出来散散酒气。」 江淮安背着手走近,冷淡又嫌弃的瞥了眼江凌珩,看向江妧时,神色顿时柔和,「妧儿,大哥想与你说几句话。」 江凌珩弱弱:「那我走?」 江淮安『嗯』了一声,踹上他的屁股,「滚远点。」 「别动手动脚的,妧儿面前你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江凌珩嘟囔着走开,却阳奉阴违的趴在另一座假山后头竖起了耳朵。 「妧儿,关于……」江淮安似是说不出那个名字,喉间哽了哽,「她宫中那块亲手绣的方巾可还在?」 江妧瞭然,「岁安的东西全收拾在我殿中,明日一早,我便让人送回家里。」 江淮安点头,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闪烁的星,「秋狝回来后你写给我的那封信,我没回,至此想起来,颇为遗憾。」 「若我早些看清心意,她是否就不会去的如此干脆了。」 江妧曾在信中问过他对岁安的心意,本打算若他也愿意,就想办法尽快把岁安送出宫去…… 她轻声开口,「哥哥,事已至此,遗憾终究只能是遗憾,活着的人还得向前走呢。」
第82页 江淮安笑了笑,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妧儿也长大了。」 他眸中的星辰璀璨,闪烁着异样的光,「爹爹和大哥会尽快将那奸宦除去,还安楚一片安宁,到那时,妧儿若不想做这个皇后了也无所谓,爱去哪潇洒就去哪潇洒。」 江凌珩跳出来,「还有小爷我呢!大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江淮安眼神都没给他,对江妧道,「照顾好自己,我们一家人都希望你能活得开心,平安。」 江妧乖巧点头,眸中蓄起一片雾气。 目送他们拌着嘴离去,江凌珩不时回头做个鬼脸,逗得她忍不住低笑出声。 只是眼中的泪意更甚。 巧巧走过来,递上一块绢帕,轻声问道,「娘娘,奴婢怎么感觉您更难过了?」 江妧不说话。 她的确难过,难过于江淮安说那句话时她竟然还在担心谢长临。 难过自己不配对江家人为她付出的好。 若他们待她差些,她或许会心安理得得多。 瞿宫今夜无一人当差。 江妧来时没带任何人,走进去,连荣庆都没见到,只一眼看到了独坐院中石桌前饮酒的谢长临。 他的对面,摆着一碗清水面。 谢长临眉眼冷淡看向她,却唇角微扬,「娘娘怎的又来了。」 「怕千岁想本宫,这不是主动送上门让千岁瞧瞧?」 谢长临笑意更深,沖她招了招手。 江妧眉笑颜开,提着裙摆跑过去,扑进他怀中。 谢长临垂眸替她理了理鬓髮,脸上是少见的柔和。 那双眼,深邃得像是要望进她的心里。 江妧仰着脑袋,「千岁每次喝了酒都这样温柔吗?」 「娘娘喜欢?」 「喜欢!」 谢长临半阖下眸,双手圈着她,似是无意,将脑袋埋入她颈间,深深嗅着那令人着迷的栀子花香。 谢长临却是将她抱得更紧。 江妧身体轻颤了一下,赶忙和他拉开些,「正事儿都让你打岔了。」 听见她的指控,谢长临低低笑了一声,松了力道,神色也恢復平常,「今日咱家不想聊宫中那些糟心事,娘娘还是免开金口。」 江妧一愣,歪着脑袋,「为何?」 问完她就看向了对面那碗面,还有面碗旁的一杯酒。 谢长临淡漠的看向空空的石凳,扯了扯嘴角,「生辰要吃生辰面。」 这个『他』是谁,江妧心中隐隐猜到。 怪不得他今日一直有些怏怏的,连晚宴上怼人都没兴致。 江妧坐直了身体,伸手拿过酒壶,往对面那杯酒中加了一点,自己抬过谢长临的酒杯一饮而尽,眉眼弯弯,「迢迢也来祝长临的哥哥生辰快乐。」 说完,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方才是长临先没规矩的,可千万别怪迢迢呀!」 谢长临静静看着她。 半晌,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将人打横抱起,往瞿宫楼上走去。 第69章 娘娘还打鼾 江妧被放到床榻上的第一反应是:好软啊,像躺进了云朵里一般。 她亲昵的在谢长临耳边软声道,「莫不是千岁知本宫要来,特地加了被褥?」 他并未接话。 江妧都明白,不过是因为上次嫌他一句床榻硬,这人听见了的。 谢长临啊,内里有着常人难以置信的柔软与细心。 「若是再来一次,千岁可还会那样狠心的对本宫?」江妧娇声问,因感受到了他动作里的轻柔,便带了逗弄的意味。 男人停下,低低笑了声,「若重来一次,咱家定要娘娘的命。」 谢长临心知肚明,说这话不过是在骗自己。 荣庆那日猜的没错,就算他不开口求情,谢长临最后也会松口。 深知不该心软,却抵不住溺死在她那一腔赤诚中。 他的心太凉了,体验到了那抹滚烫加进来时的热烈,再也捨不得将她驱逐出去。 重来一次,他仍旧愿意赌上自己的命,留下她。 不论此人是变成软肋,还是绑在身旁一枚带毒的暗刃,哪一种都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刺穿他的心脏。 可他甘之如饴。 「千岁后悔了?现在竟还惦记本宫的小命呢?」江妧微微嘟起嘴,不满的回头,却撞进了他眸中的异色。 谢长临用被褥将她赤裸的身体裹起来,蚕蛹似的,揽进怀中,「是啊,咱家后悔了,早该杀了娘娘。」 他垂眸,眉宇间的冰雪消融在她娇嗔的眼中,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现在只盼着娘娘能长命百岁。」 江妧顿时笑开,一张小脸熠熠生辉,忍不住在他怀中拱了拱,「那千岁也要长命百岁,与本宫白头偕老,以后咱到街上捡个儿子养,等百年后走不动路了,同葬一口棺材去!」 谢长临淡笑不语。 他是要下地狱的,如今四面楚歌,稍有不慎就是死,保不齐是哪一日,以那些人恨他的程度,定是连尸身都留不下。 他死后,她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比以往、现在,都要快活的日子。 她本就该无忧无虑,明媚张扬。 是他的自私与阴暗毁了她,若可以,他只希望她以后想起来,别那么恨自己。 可看着她满是期盼的脸,谢长临说不出这些扫兴的话。
第83页 江妧顿了顿,清脆的声音异常笃定,「若是没有谢长临的人世间,不待也罢。」 谢长临心头一震,溢出阵阵酸涩。 兀的,倾身咬上她的锁骨。 太多情感满溢,不知该如何宣洩。 情到最深处时,她的手不自觉摸上了他的衣带。 动作瞬间被止住。 「我……」江妧睁开眼,一时没说出话。 谢长临按着她的手,墨眸如潭。 片刻,他起身,走到柜架上拿出木盒。 一夜荒唐。 事毕,谢长临给江妧擦洗干净后欲要离去,被她拉住了手腕。 「不能留下一起睡吗?」 「不习惯。」 「睡几次就习惯了。」 「娘娘先歇吧,咱家不困。」 江妧不依,手还攥着,声音些许沙哑,「本宫不信,你今夜本就喝了许多酒,好千岁,来嘛,陪本宫一起睡。」 半晌,谢长临轻嘆,妥协道,「咱家先去净手。」 江妧瞬间将头埋进被子里,往里一滚,留出了位置给他。 他回来就和衣躺下,江妧立马往他怀里蹭,「穿里衣睡就好了呀,这样多不舒服。」 谢长临身体僵硬,神色也带着不自然的冷,「就这样吧。」 江妧也不继续逼他,拉起他的手圈住自己,靠在他臂弯处昏昏欲睡,「千岁,本宫来是想道歉的,若提前知你处境这样艰难,那五千骑就不撺掇皇上去抢了。」 「明日本宫便去找皇上商量,将五千骑给你。」 谢长临毫无睡意,空着的那只手无所事事的捻起她一缕髮丝把玩,「娘娘是瞧不上东厂西厂的人?」 「嗯?」江妧狐疑,「当然不是。」 「大司马这样的,再来三个咱家也不惧。」 江妧默默松了口气,可还是担心,「就算以一敌百,再厉害,也架不住御林军人多呀。」 谢长临安抚的吻了吻她的眉心,懒懒的阖上眸,「先放皇帝哪儿吧,要用,直接找他拿就是。」 江妧为桓承默了个哀,也有些许愧疚。 此拿非彼拿,他要是不交,说不准得吃多少苦头。 这事儿不厚道,她明儿得先去问问他的意思才是。 想定,她缓缓入睡。 很快传来轻微匀速的唿吸声。 谢长临睁眼,静静看着怀中的睡颜。 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一珍宝能安睡怀中。 他低低嘆了一声。 今晚不是江妧第一次想解他衣带了,他何尝不知她在想什么。 可那是他最丑陋最不齿的地方。 怕脏了她的眼。 怎么敢给她看? 不多时,怀中的轻微唿吸声变成了浅浅的鼾声。 谢长临嘴角不禁上扬,偏头轻轻蹭过她的鼻尖,低低笑道,「还打鼾呢,娘娘?」 欺负人在睡梦中,谢长临轻轻捏住了她的鼻子,在江妧微微蹙眉,软声嘟囔着『千岁别闹』的时候,他连忙松开。 小姑娘翻了个身,没心没肺的睡去。 鼾声继续。 谢长临哭笑不得,却也渐渐来了睡意。 他一向是有轻微动静就睡不着觉的,今夜却抱着小皇后,难得的做了个好梦。 梦里的小姑娘在一片绚烂火光中对他绽出的笑颜,「长临!上元节灯会好有趣呀!以后我们年年都来可好?」 「好。」 他笑,纵容的摊开双手,任由小姑娘朝自己扑了个满怀。 也将他空荡荡的心,填充得空隙全无。 第70章 给朕一个位置可以吗 翌日天亮之前江妧就被送回了长乐宫。 她醒来时已艷阳高照,让巧巧把岁安的东西寄去江家,她只留了那枚平安符。 想起还有正事,她匆匆洗漱完就去了干安殿。 桓承正伏案前神色落寞的写着什么。 江妧止住李德全的通报,悄悄靠过去一看,比往日工整许多的字迹。 ——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 ——阿妧。 旁边还摆着一幅自己的画像。 她仔细看了一眼,是刚入宫的封后大典上的服饰,侧颜清丽。 却是当时桓承才能看到的角度。 而江妧那时只顾着找谢长临,并没有给过身边的他一个正眼。 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无措感,连忙轻咳了一声。 桓承回神,连忙伸手捂住纸张,虽然没挡住什么重点,脸也迅速涨得通红,「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吼完,他顿觉语气不好,缓下神色,颇有些委屈,「你吓到朕了。」 他将画纸小心翼翼的折起来,欲盖弥彰道,「朕就是闲来无事随便画画。」 江妧默不作声。 片刻后,两人一同走向殿内软塌上坐下,江妧是少有的乖巧模样,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的苦口婆心,「皇上,你知道现在处境的,别整日荒废在这些情情爱爱上才是。」 桓承瞥她一眼,冷哼,「处境艰难的也不是朕,况且,皇后还好意思教训朕?」 她怕是整日和谢长临厮混,沉溺情爱,就连昨晚宴会上还旁若无人的眉来眼去。 不想了,心口痛。 桓承灌下一杯茶,低低嘆了口气,「朕知道你来是想要什么。」
第84页 江妧摸了摸鼻子,心虚又抱歉的笑笑,「先前臣妾不知大司马这号人物能威胁到他,所以......」 「你错了,大司马威胁不到他。」桓承微微摇头,「哪怕再来三个大司马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江妧惊了。 这桓承竟然和谢长临说了一样的话? 她很是惊奇的凑近,压低了音量,「为什么呀?御林军不是人很多很厉害吗?东厂西厂怎么也比不上啊。」 桓承看着她认真请教的脸,心头一软,无奈的扬唇,却是故意逗她,「你怎么不直接问掌印?」 「有些事总归不好刨根问底的。」江妧嘿嘿一笑,「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呀。」 他轻哼一声,「朕知道的不过是他让朕知道的......东厂西厂的人以一敌百你听过吧?」 江妧点头。 「所谓的以一敌百并不是真的一人能杀百个,而是他们心齐,练的功法好似专针对御林军这样的正统军队,只要他们一合併,眨眼间就能完成大面积屠杀。」 「东厂西厂虽是先皇设立出来的,可自从掌印接手,这么些年他们效忠的不再是皇家,也从不为皇家做事,他们只忠于掌印。」 「掌印几乎大半精力都用来培养他们,里头每个人单拎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更别提成百上千的高手,还有那套功法,御林军真的想动,也得掂量一下是否损失消耗得起。」 「若没有十足把握,两败俱伤,只会给虎视眈眈的别国趁机而入的机会,这也是这么多年,江文山没真正开战的原因。」 江妧抿唇,心里暗暗骄傲。 不愧是你啊!谢长临! 桓承扫过她亮晶晶的眼,诡异的理解到她此时莫名的骄傲是因为什么。 内心又收到了一万点伤害。 江妧兀的想起一事,微微蹙眉,「可封后大典上他说的,出了叛徒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里面有一批人是跟着他从大燕和大漠来的,他的亲信也只会是太子哥哥留给他的那批人,可大典那日生气到大张旗鼓的,定不是普通的手下叛变吧? 桓承一时没有说话,莫名的看着江妧,半晌才启声,「两股势力相争,其中多得是见不得人的骯脏手段,这个事,你应该回去问问江丞相。」 江妧点头,不再追问,可还是没忘了今天来的正事,「皇上,那五千骑安顿得也差不多了,你可见识过他们的实力?」 「精锐自是没话说的,相等人数下比御林军要强上三四分。」 江妧惊诧了一瞬,竟能强上三四分? 「若掌印来向你借那五千重骑兵,你会借吗?」 「借?」桓承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阿妧,你不用把话说得这样好听。」 她笑了笑,「本就是你的了,自然是借。」 「既然如此,那朕要是不愿借呢?」 江妧微微嘆息,眼神怜悯。 ——那就不知道谢长临会怎么样强取豪夺了。 桓承又接收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嘴角一抽,无奈的摊手,「识时务者为俊杰,朕还有得选吗?」 江妧松了口气,又真诚的笑道,「这样吧,你提个要求,换你那五千骑如何?」 桓承一怔,眉头微微挑起,颇为意外。 从傀儡手里拿东西一向是理所当然的,江文山如此,谢长临亦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反抗的能力。 还是头一次,有人愿意平等的与他交换。 但此人是江妧,那就没什么好疑惑的了。 桓承早就知道,她不一样,总是会在无形之中令人心中熨帖。 哪怕曾对他直言相向,说话不算好听,可,就算是指着他鼻子骂,也从未让他觉得自己被看不起过。 相反,她多次相信自己,也多次提醒自己,『你做得到的。』 他深埋着的自卑,在她面前被一点点治癒。 会爱上她,是必然的。 桓承听见自己试探的声音,「要你来换,也可以吗?」 江妧默了,用眼神反问,「你说呢?」 他低低笑了声,垂眸看着手中杯子,又静默了片刻,问她,「冠初可以,朕不行吗?」 他可以不在意谢长临和她的关系,只是卑微的奢求了一次。 「给朕一个位置,可以吗?」 第71章 早些葬了小公主 江妧定定的看着他,有些不解。 她费尽心思一次又一次路过鬼门关才敲开谢长临的心门,可对于桓承,她不认为自己在他身上倾注过任何感情,甚至是有些残忍的在利用他,怎么这人就会卑微至此用情至深了呢? 果然啊,这世间的情爱果然是最复杂晦涩的东西。 在这良久的寂静里,桓承终是败下阵来。 他收回视线,声音像是低到尘埃,「罢了。」 「朕早就想到今日,不过因为是你提的,朕才去办了。」 「掌印想要,朕会给他,无需你拿什么来换。」 江妧抿唇,最后只道,「日后有任何臣妾能帮得上的,皇上尽管开口。」 「……好。」 目送江妧离去,桓承静坐着,似是在等下一个。 不多时,江文山从殿外走进,「听闻皇上近两月忠于勤政,心性也沉稳许多?」 桓承为他添茶,语气不卑不亢,「江丞相何必拐弯抹角。」
第85页 江文山坐下,饮了口茶,似是无意朝殿门扫了一眼,「皇后方才来过?」 桓承点头,提起江妧就眉眼裹笑,「阿妧来与朕说了些体己话,还带了点心,江丞相也尝尝?」 李德全适时的将食盒呈上。 江文山看着精緻的糕点,带着些许质疑的尝了一块,点头,「不错。」 桓承笑意更深,「阿妧亲手做的。」 闻言,江文山微微蹙眉。 他这宝贝女儿还没做两块给自己这亲爹尝过呢! 復又看到桓承的神色,一口一个『阿妧』,说起她的近况,什么在长乐宫置了鞦韆,养了只猫,小日子有多快活。 好似心中某些担忧隐隐快要被证实,他面沉如水,不紧不慢的将一块点心尽数吃下。 桓承也不催促,似是乖巧的端坐在对面,静候他发话。 半晌,江文山沉声道,「现在的局面皇上看到了,可有什么想法?」 「若朕有,江丞相可会助朕一臂?」 「说说?」 桓承只饱含悲凉的一句,「朕不想再看到这安楚满目疮痍,也不愿先皇的基业,尽数葬在朕的手中。」 江文山若有似无的扫了眼他身后的李德全,许久不语。 他在想桓承近来的所作所为,还有一改往日的行事,心中略有考量。 「……展开说说。」 一炷香后,江文山从干安殿离开。 桓承捻起桌上的点心慢悠悠的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真羡慕谢长临啊。 他还没吃过阿妧亲手做的点心呢。 另一边在西厂的谢长临听了干安殿的事,神情竟是颇为愉悦。 笑意盈盈的看向凌川,意味不明,「小孩长大了。」 凌川却是摇头,「爷,该说傀儡终于有思想了才是。」 谢长临不置可否。 …… 一晃这日子相安无事的过了半月。 江妧过得舒坦极了,没事逗逗谢岁安,带着浣嫔和许贵人在宫中游湖玩乐,做风筝放,殊不知,暗中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人中,又多了个江文山和桓承。 谢长临有空就在晚膳后过来待上片刻,常匆匆离去。 这日,江妧在鞦韆上抱着谢岁安晒太阳,巧巧突然来传,说婉贵妃求见。 好些日子没见的人儿不知何时憔悴至极,眼窝有些凹陷,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羸弱到好似风一吹就能倒。 她被吓了一跳,「你这是……」 婉贵妃重重的跪倒地上,连嗑三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娘娘,臣妾实在没办法了,求您,帮帮臣妾……」 江妧站起身,谢岁安从她怀中跳下,「什么?」 「梦儿……臣妾的梦儿已经三天三夜没哭过了,她也不搭理臣妾……就一直睡觉一直睡觉……」 她心里一咯噔。 面前这位,从某种意义上或许还是自己的情敌,可看她这般模样,没有人能不动容。 可听婉贵妃的描述,小公主…… 江妧有些不忍的将她拉起来,「太医如何说?」 婉贵妃突然大哭起来,「太医胡说八道!说什么无力回天!分明就是医术不精!」 江妧:「……」 她没有安慰一个疯狂状态下女人的经验,只是心中隐隐觉得,婉贵妃自己也该看看太医才是。 不过她没有感同身受婉贵妃的痛苦,不为此作过多的想法,只是道,「带本宫去看看?」 没等婉贵妃应下,她又吩咐巧巧,「让莫太医尽快赶到宁华宫去。」 婉贵妃眼里终于崩出一丝希翼,「谢娘娘!」 莫太医是宫里皇上的专属御医,比原先的方太医还医术高明些,是谢长临特意寻进宫来的,除了他,一般人使唤不动此人。 路上,江妧问身旁一脸急色的人儿,「为何早些日子不来找本宫?也没听宁华宫传出消息来?」 婉贵妃低下头,声音哭得嘶哑了,「臣妾以为娘娘不会管臣妾。」 「本宫待你差过吗?」 江妧是真的疑惑。 她对婉贵妃不说很好,但也没有染上任何敌意吧? 况且,她是后宫之首,皇家子嗣出了事,若不是有些小心思,就不该违反宫规瞒着她。 婉贵妃不说话了。 她现在状态极差,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没来求助江妧。 到了宁华宫,莫太医已在门口候着了。 江妧看到床上婴孩僵了的尸身时,忍不住撇开眼。 空气中也隐隐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可婉贵妃丝毫不觉,小心翼翼的将婴孩抱起,递到莫太医面前,恳切的求他,「求求您莫太医,外面都说您医术无人能及,一定要治好梦儿。」 莫太医略带请求的看了江妧一眼,抿唇不语。 「你替婉贵妃把把脉。」 半晌,江妧才意味不明的开口。 莫太医应『是』,单看婉贵妃这样都瞭然她不对劲了,可刚想上前,婉贵妃就摇头躲开,执拗的恳求,「臣妾没病,娘娘,快让莫太医看看梦儿呀!」 江妧低低嘆了一声,「早些葬了小公主吧。」 婉贵妃不可置信的看向莫太医,见他也点头,愣住。 眼中的最后一丝希翼也缓缓泯灭。 兀的,她大笑起来,「什么医术第一!假的!都是假的!」
第86页 江妧不忍看下去,蹙眉带着莫太医离去。 第72章 她会喜欢 桓承得知此事,神情冷淡,好似死的不是自己的女儿。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朕从未碰过她。」 江妧不解,「掌印当初不是逼你二人……」 桓承解释,怎么说都是有可能生下个威胁到自己的孩子,他当时留了心眼,所以和婉贵妃同房的另有其人。 他,就站在床边看着。 谢长临虽知,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的小伎俩。 样子做足了,谁的不都一样? 或许也有其他的考量。 江妧瞭然,又问,「你与婉贵妃……一次都没有过?」 桓承瞥她一眼,摇头。 「全因她是掌印的人?」 桓承又摇头。 江妧疑弧,婉贵妃模样温婉可人,也是少有的美人,按理说,桓承之前那样的作风…… 片刻,面前人缓缓吐出几个字,让她心下一震。 「她原先,是军妓。」 江妧:「……你挑食?」 桓承嘴角一抽,僵下脸,「其中缘由,你还是去问掌印吧。」 得,疑问更多了。 只是现下婉贵妃疯了魔,不肯下葬小公主,她只能让太医按住人,给她瞧瞧病,亲自操办了小公主的葬礼。 到此,这后宫真就一个子嗣都没有了。 桓承离开后,江妧想去看看婉贵妃,出宫门前却见几个小太监匆匆赶来,为首的是荣庆。 「娘娘,千岁爷让奴才们过来将移植的流苏树栽种到娘娘院中。」 江妧看去,一棵大树枝干,上头有绿色的纤长的骨朵,倒没看出有何特殊的,「流苏?」 荣庆笑道,「是罕见少有的品种,流苏四月盛,花开胜似雪,遥似雪满树,近嘆是流苏。」 他微微凑近江妧,「整个安楚找不出第二株了,千岁爷前些日子也费了好些心思才找到移植的办法,这不忙不迭让奴才们送过来了。」 江妧莞尔,「那便辛苦荣庆公公了。」 她侧身,看着几人进入院中开始忙活,还有个白鬍子老头,看着年纪大了但身子骨健朗,在一旁急吼吼的指挥几人该如何如何。 也不急着去见婉贵妃了,认真瞧了半晌,等他们完事儿,封了赏,这才凑过去细看这流苏树有何珍贵之处。 巧巧也一脸好奇,「这么大棵树,怎么只有绿色?全是树叶?荣庆公公方才说的奴婢怎没听明白?」 江妧点了点她,「这是还没开花呢。」 但心里依然阵阵欢喜,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声音愉悦,「而且是掌印费尽心思送来的,就算是支光秃秃的树干,本宫也甚是喜爱。」 刚说完,她感到身旁多了道身影,贴自己很近,抬头就看到了一袭白衣的谢长临。 他眉头微挑,似是染了笑意,「咱家会送娘娘光秃秃的树干?」 巧巧麻熘儿退下,散去长乐宫众人,院子里登时剩下他二人。 江妧跳起来抱住他,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千岁真好!本宫喜欢千岁!」 谢长临接住她,笑意更浓,看向那株流苏树,道,「四月开花,花白又像雪,故称四月雪。」 他特意从大漠移植过来的,一月前就有此打算,因这玩意儿实在难活,在大漠也仅此一株而已,要移植更是困难,好在,只是多花了些时间,并不是无解。 还把那唯一懂得如何种植的老头抓来了,日后就负责照看这株流苏。 这样费尽心思,不过是觉得,流苏花开的景象。 她会喜欢。 思及此,他半垂下眸,撞进了江妧亮晶晶的眼中。 万千星辰不及她这一眼。 啧。 他忽然觉得,哄小皇后开心这事儿。 一点也不麻烦。 「娘娘可想出宫逛逛京城?」他低声问。 江妧更加兴奋了,紧紧搂着他,「真的可以吗!」 谢长临轻点了下头,「明儿一早,咱家来接娘娘。」 江妧接连在他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个遍,「呜呜呜,千岁你真好……」 直到谢长临离开,江妧依旧整个人处于振奋状态,兴致勃勃的试衣裳,时不时就笑起来,还是清脆的放声大笑,根本不管身边人的死活。 其实她不光是因为可以出宫高兴,而是因为谢长临的态度。 这就是话本子里两情相悦的感觉吧? 另外,心上人这样用心哄自己高兴的感觉,简直是难以言喻。 周身何止是在冒粉红色小泡泡啊,她都感觉那心口不正常的悸动会不会把自己送走,好像得在谢长临身上蹭蹭贴贴才能缓解。 不明所以的巧巧在第三次被她吓到之后,拍着胸口,小声问身旁同样一脸问号的王有才,「婉贵妃那病,是不是有传染性?」 王有才刚想说话,就被江妧笑意盈盈的目光扫得住了嘴。 她像是不怀好意,拍了拍两人的肩,一脸神秘的凑近,「本宫明日要出宫去。」 两人大惊失色,「娘娘!」 「嘘……你们二人切记在宫中作出往日的景象。」 巧巧小脸惨白,「可是可是……」 王有才就冷静许多,只是心有余悸的问,「娘娘何时回来?」
第87页 江妧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约莫三五日吧,若有意外,会早些回来的。」 谢长临说,桓承会瞒过江文山那头的,所以她可以多玩几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桓承和谢长临好像诡异的和谐,但这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再说了,谢长临敢带她出宫,绝对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半点不用她操心。 巧巧立马就要哭,「娘娘,您这不是去一日两日啊,怎么能不带奴婢呢?」 江妧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巧巧,这是本宫第一次熘出去,还不知道宫里会是个什么情况,你得帮本宫盯着啊。」 巧巧半信半疑,「可奴婢能瞧出个什么呀……」 「这不是还有王有才呢嘛,他脑子好使,别怕。」 巧巧被迫点头,抹了一把辛酸泪,「那皇上过来怎么办?」 「他知晓此事的,放心吧。」 哄完巧巧后,她又单独留下王有才。 「本宫有一事要托你。」 「娘娘尽管吩咐。」 「……暗中探探皇上会做什么。」 王有才一怔,低着头,「娘娘说的探探,具体指何事?」 「本宫不在,他会如何瞒过江丞相,你试一试就好,查不到也无碍。」 「是,奴才定当尽力。」 第73章 我就说她喜欢 又说了几句话,王有才提起,「婉贵妃这两日闹得厉害,太医来请示过,是否能用药让婉贵妃冷静些时日?」 「若不太伤身,利于她精神好转,就用吧。」 「是。」 翌日天未亮,江妧已整装待发,一袭轻纱白裙,淡妆轻抹,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气质清冷绝尘,与往日的皇后娘娘判若两人。 谢长临第一次见这样的江妧,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不等她说什么,揽着人腰身,身轻如燕的踏着轻功绝尘而去。 巧巧两眼泪汪汪的在后面追了两步,「奴婢,奴婢都还没与娘娘说两句话呢……」 王有才轻笑,「巧巧姐姐,有千岁爷照料,娘娘不会有事的。」 谢长临将江妧的脑袋按在怀中,不让冷风在她脸上胡乱的拍,还知她意图,在她耳边叮嘱,「娘娘有话一会儿再说,若是怕,抓紧咱家。」 江妧只得埋在他怀中点头。 很快到了宫门口,江妧得以解放,满脸兴奋的扯着谢长临衣摆,「走正门啊?这会不会太光明正大了?」 谢长临本以为她方才紧拉着自己衣襟,大抵是怕的,可见她这样,果然自己想多了,淡道,「都是西厂的人,无碍。」 精緻且低调的马车前,站着一黑衣男子,戴着半边黑色面具,似是在暗暗打量着她。 江妧望去,他便低下头,恭敬清朗的行了一礼,「西厂凌川,见过皇后娘娘。」 江妧点了下头,看向谢长临,却见他眉心微蹙,带了几分嫌弃的盯着凌川的面具,「咱家不想看到这玩意儿。」 凌川立马把面具摘了,露出一张完整清秀的脸,笑着迎两人上了马车。 一上车,谢长临就盯着江妧那张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漂亮脸蛋,心里有些好笑,但面上不显,刚想启声,就见她从车帘伸出魔爪,「凌川,你那面具可能借本宫瞧瞧?」 凌川正驾着马车,也没请示谢长临,将面具递到那只白皙的手上。 江妧拿在手里看了看,跃跃欲试的想往脸上套,被一只手止住。 「他戴过娘娘还往脸上送?」 语气不善,让外面的凌川一激灵,连忙朝里道,「娘娘若想要,我待会儿给娘娘拿个新的。」 江妧沖蹙眉的人儿吐了吐舌头,「就是好奇嘛,是不是你们这些武功厉害的都喜欢戴面具?可是为什么只遮半张脸呢?是为了神秘吗?」 谢长临轻嗤了一声,「西厂干杀人放火的勾当时才戴这玩意儿。」 江妧识时务的将面具还给了凌川,然后凑过去挽住谢长临的臂弯,娇软着哄,「别生气嘛,我不问了,你快看看,我今日好不好看?」 谢长临不看她。 「长临,看嘛~」她撒娇,「我特意穿了身白裙,与你搭一处,走街上别人就能看出我们是一对啦!」 说完,她伸手,将谢长临的脑袋掰过来,在唇上啄了下,诱哄着,「快说,好不好看?美不美?」 谢长临毫无疑问的败下阵来,语气颇为无奈,「……好看,美。」 江妧咧开嘴,「我太开心啦,长临,京中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住哪里呀?你这几日是不是没事?可能一直陪着我?」 她一连串发问,让谢长临不得不头疼的按着她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娘娘,安静些。」 江妧乖巧点头,压低了声音,「那你说,这几日是不是能一直陪着我?」 「……尽量。」 她笑开,仰头亲他,「爱你!长临!」 谢长临半阖下眸,又将她按住,面色淡漠,却在暗暗平息自己因一句『爱你』而乱了的心跳。 全程入耳的凌川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知道谢长临对宫里这位小皇后略有不同,从最初摸到一丝半点风声,到现在谢长临带她出宫玩这事,简直是惊世骇俗。 现下又听见两人私下的相处,他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第88页 震惊的同时,也隐隐有所担忧。 他曾由衷希望谢长临能得一知心人,可头一次,对象就是死敌的女儿…… 这是拿命在玩儿啊。 爷是认真的吗? 凌川的脸色逐渐变得沉重。 马车行驶得平稳,但路程有些远,天色也暗,看不到窗外太多景象,江妧很快就靠在谢长临怀中昏昏欲睡。 她迷迷煳煳的听到凌川的声音,「爷,当真带娘娘去西郊府邸吗?」 谢长临沉声,带着不悦,「你问第三遍了。」 凌川苦着脸。 他为什么问?不是在提醒谢长临吗…… 明明私产有数座府邸庄子,非要带小皇后去最不能去的那处。 那可是谢长临最为隐秘,也最重要的住处。 前两日问过他为什么,他还不咸不淡的说,「她大抵会喜欢西郊的院子和温泉池。」 凌川简直有一万个粗口在口间徘徊。 到西郊时,江妧已经睡熟了,谢长临抱着她下了马车,刚走进院子她就揉着眼睛醒来。 「天亮了?」 她一手揽着谢长临的脖颈,打量起周围。 「哇!好漂亮的院子!」 「长临!这里好漂亮!我好喜欢!」 说完从谢长临怀里跳下,开始撒欢。 府内装潢全在她心悦的点上,院子中一半是梅,一般是樱花,明明没到开花的季节,却开了满枝干都是,不时落下些花瓣,红色粉色交缠,满目惊艷。 谢长临抱手站在一旁,瞥了眼凌川,神色不变。 凌川却看出来了他的暗含之意,『我就说她喜欢』。 凌川:「……」 待江妧看够了,顶着一脑袋的花瓣回来,「长临,我们住一间屋子吗?」 凌川硬着头皮上前,「娘娘,我带您去看看您的屋子吧,就在爷旁边呢。」 江妧目露惋惜,但也没说什么,点头跟着他前去。 房间很大,像是精心装饰过的,清雅精緻,还准备了数套衣裳,梳妆檯上颜值齐全。 她转了一圈走出去,又蹿到谢长临门前,「我能看看长临的吗?」 凌川看向谢长临。 他慢悠悠推开门,「有什么不能看的。」 第74章 谢谢你,带我回到这人世间 江妧却站在门口,噎住。 ——主要是没什么可看的。 一张床,一张桌子,哦,也就比瞿宫多了个书架子,还是空的什么也没放。 一览无遗。 谢长临见她不动,轻瞥她,好像在问,『又不看了?』 她摇摇头走上前,动作极其自然的挽上他的臂弯,亲昵道,「看完了,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话刚落,她突然抬头看到,十来个黑衣人像是悄无声息的出现,整齐有序面向这边,齐声拜礼,「恭迎爷回府!」 谢长临不咸不淡应了声,「都来见过皇后娘娘。」 「……」 他们都极有默契的沉默了片刻,脸色皆有不忿,才道,「见过皇后娘娘!」 江妧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这时间突然生出一丝不适,下意识的松了手,规矩的站在一旁。 谢长临却因这个动作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声音冷沉了几分,「退下,各自领罚。」 他们没有任何质疑,应下离去。 反倒是江妧,蹙起眉,疑惑的看向他,小声询问,「他们做错事了吗?」 谢长临淡淡睇了眼被甩脸子还毫无察觉的小皇后,提步向外走去。 凌川脸色愈发难看,欲言又止的跟上。 江妧觉得气氛实在怪异,不得不动脑子想了想,暗戳戳问凌川,「不会是因为我吧?」 凌川的神色告诉她,还真是。 「长临,算了吧,他们不待见我才正常呢。」她走到谢长临身边,笑嘻嘻的看着他,「要是我,保不齐都甩手走人了,哪里还会乖乖问好。」 谢长临脸色很沉,「娘娘这是要掺和咱家如何管下人?」 「他们可不是什么下人吧,可是一路陪着你走来的伙伴呢。」 她大概能猜到,那几个,约莫就是谢长临哥哥留给他的暗卫们。 因为自己是江文山的女儿,又因为谢长临的做法,心里不满和质疑,刚才对她表现出不敬也无可厚非。 谢长临眉心微皱,还没说什么,江妧抢先解释道,「叫你『爷』和『千岁爷』的是两类人,我早就发现了,聪明吧?」 闻言,凌川瞪大了眼,连唿吸都急促起来,「爷……」 他没想到,面前这位皇后娘娘,竟是什么都知道! 他的心跳飞快,紧紧盯着谢长临,想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 谢长临只是懒洋洋的扫过他,似是无奈的吐出口气,「凌川,先退下。」 「爷!」 「退下。」语气不容置喙。 凌川离开前深深看了眼江妧,神色复杂。 江妧眨了眨眼,「长临,我要打入内部好似有些困难。」 她狡黠的笑,轻快的语气,让谢长临缓了神色,声线依旧冷淡,「娘娘既然真跟了咱家,咱家就不想亏待娘娘。」 所以,他带她来这里。 让身边人也见见她,如果可以,且日后慢慢认可她。 这是他所认为,江妧曾说过的,『坦诚』。
第89页 更何况,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江妧都知道了。 他既然选择和江妧赌这一局,就不会再藏着掖着,哪怕倾注所有筹码,输赢他皆愿受着。 但他身后还有这么多人,他肩上还有责任,所以,他必然是要奔着赢去的。 坦诚,同样也是他的筹码。 为的,是她的真心。 江妧因为他这句话,也沉默了良久,半晌,低低的笑起来,似嘆,「长临,你说我是疯子,我瞧着你也不相上下。」 她现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曾以为他至多待自己特殊些,但也仅此而已了。 到今天才看清,他一颗心,同样是赤诚热烈的。 甚至于敢如她一般,捧着命作交换。 这样的行为,从现实的各个方面来看,都是傻到无法言说。 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身负重任日日行走在刀尖上的人。 不是疯了是什么? 就他今天这个带江妧进入内部的举动,只要江妧悄悄把信传出去,告诉江文山,说这个地方有谢长临和一群大燕人,他定然不再顾虑东厂西厂如何厉害,不惜搭上整个御林军也要杀了谢长临。 噢,不。 与其说得这么麻烦,倒不如说,但凡江妧活着,哪怕没有今天的事,她只要和江文山说,谢长临是大燕七皇子。 这一句,就足够逼谢长临交出最后的筹码,和江文山拼最后一场你死我活。 谢长临啊谢长临。 她眼眶盈上热泪,伸手抱住他,故作俏皮,「你比我想像得还傻。」 谢长临将她揽进怀中,如墨的眸子深沉,凝视着她,片刻,低哑道,「咱家要对得起娘娘。」 因为她先捧着一颗赤诚的心出现。 ——所以他才愿意拱手奉上自己的。 江妧笑的两眼似弯月,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江妧自认她这样很正常,她本就是为了谢长临而来的,做再多都只有一个目的。 而且,她自问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真的能打动他的事。 但他不同。 他有太多顾虑,要担太多风险。 却依然,愿意对她赤诚相待。 江妧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他这样的好了。 于是她缓缓吐出口气,定定的看着谢长临,「若你当时直接杀了我,你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谢长临肉眼可见的沉下脸,指腹轻抚上她的脸缓缓摩挲,语气低不可闻,「娘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没说他后悔。 只是问江妧是否后悔。 江妧摇头,抱住他,一字一句在他耳畔保证,「我不会让你输的。」 「以后我保护你,谢长临。」 既然将后背交给我了。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许久,谢长临手揽上她的背,将人紧紧圈在怀中,埋在她颈间闭上眼。 嘴角挂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 「迢迢。」 他嗓音柔和的唤,带着不明意味的哑。 「谢谢。」 他曾是活在地狱的鬼,是骯脏泥里的蛆,是面目可憎行尸走肉的一具杀戮机器。 她给他带来了体温,带来了名为满足,开心,想念这样属于人的温暖情感。 所以。 ——谢谢你,带我回到这人世间。 第75章 逛京城 两人在院中坐了许久,天已经大亮。 褪去旎色后谢长临眉眼恢復淡漠,只是看向她时,眸子深处总有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一抹柔意。 「需要去睡会儿吗?」 江妧懒懒靠着他,「唔,不困。」 谢长临轻拍她脑袋,「那便走吧。」 「去哪儿?」 「逛京城。」 一路上,江妧才真正欣赏到这西郊的风景。 这放眼望去这大片庄子,没有一块是种庄稼的,全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一片黄,一片粉,还有五颜六色,终归都是好看的品种,不时有蝴蝶围在半空飞。 她扒着马车窗,一颗脑袋快要全凑出窗外去,被谢长临拉着衣领揪了回来。 他另一只手里把玩着念珠,不咸不淡道,「这片花海,算咱家送娘娘的见面礼,娘娘想瞧可以下车多看会儿。」 江妧惊了,「???」 凌川闷闷的声音传来,「娘娘,这是爷半月前托人准备的,全都是为您而种。」 她看着这么大工程,想想自己那些讨好的小伎俩上的台面吗? 瞧瞧人家! 她猫过去在谢长临怀中蹭,软着声音一个劲撒娇卖好,最后问他,「你怎么会想起种这么多花呀?还有那株流苏,你如何能确定我一定喜欢?」 谢长临伸手,掐着她后颈来了个深吻,末了淡笑,不答。 他曾问过江妧,图自己什么。 她说脸。 经他观察,多次宴会上,她一见到容貌稍微俊俏些的,眼睛就会一亮。 他知江妧在长乐宫的一举一动,便也知道,她喜欢那些能令她满眼惊艷的东西,对一切『美好』『好看』的事物没有抵抗力。 谢长临半阖上眸子,给出评价。 「肤浅。」 江妧:「???」 「谢长临,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咱家没骂。」
第90页 「……」 她兀自嘟囔了几句,蓦然反应过来,「半月前?你半月前就在考虑带我来了?」 谢长临不理。 一路江妧就叽叽喳喳的,不时伸个脑袋出去对着花海叽里哌啦,说什么『小花花,等我回来再好好看你们』! ……吵的不行。 谢长临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将她拉回来,冷着脸,「静一静。」 他以为自己眼神如利箭,可与她四目相接,便成了强弩之末,不比曲江池畔的春风和柳丝硬一些。 江妧便凑过去亲他眼睛,咯咯笑着。 清脆悦耳的笑声一路迴荡。 到了城中,因江妧说要什么二人世界,凌川便驾着车离开,晚些时候再来接他们。 京城和江妧想像中一样,繁华,热闹,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江妧想起,封后大典那日,她坐在凤舆上看到的老百姓,各个神情麻木哀怨,和今日见到的略有不同。 她将疑惑问出,谢长临面不改色,「眼前的,都是假象,皇城脚下,终归要做做样子的。」 他垂眸看着江妧,「咱家一天不死,那些人就一天笑不出来。」 江妧却是歪着脑袋,没接这话,反倒是嫌他,「在外头你还一口一个『咱家』,生怕别人看见你这张脸联想不到你是他们口中那位人人得而诛之的司礼监掌印吗?」 「……」谢长临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小姑娘,太阳穴跳了跳。 谁给惯的?! 以前那个小心翼翼唤他「千岁」的小皇后哪儿去了? 江妧不给他郁闷的时间,牵起他的手,十指紧扣,「这几日,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夫人,劳烦掌印速速进入角色。」 谢长临没有反驳的机会,就已经被她拉着窜入人群。 在一个画糖画的小摊前,她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样式,「师傅会画仙鹤吗?」 糖画摊主乐呵呵点头,「会会会,要几个?」 「一个就好,我夫君不爱吃糖。」 「得勒,二位稍等。」 因为两人的样貌太过出尘,总引路人频频侧目,还不时交头接耳。 他不适的蹙眉,僵着脸。 搁平时这样盯着他看的,他当即就让那人横尸了。 现在有几个看江妧的眼神,更让他克制不住的想剜眼。 想着,他也是这么做的。 在江妧没注意的时候,阴冷的眸子扫向暗处房檐下。 只一个眼神,暗卫示意自己收到命令了。 江妧此时正满脸得意,朝身旁两个盯着谢长临脸红的姑娘笑道,「我夫君容易害羞,姐姐们别老看他了。」 那姑娘又看了眼谢长临,正好对上他冷的骇人的眼,打了个寒颤,连糖画都没拿,匆匆离去。 害羞? 怎么感觉这阎王爷要杀人了! 江妧见状,狐疑的回头,可谢长临在她视线过来时就敛了杀意,甚至露出唇角微扬,「我没经验,忘给迢迢准备帷帽了。」 江妧放下心,摆手,「没事,上街本就是让人看的。」 谢长临轻点头,「好。」 大不了多杀几个。 但是江妧突然想起来,她可是熘出宫的啊!确实不适宜明目张胆在街上晃。 两人还是去买了帷帽,但谢长临没有要遮面的打算。 江妧无奈,像哄孩子似的,「你不怕被我爹爹的人看到吗?看到你又看你身旁有个姑娘,万一就发现是我了呢?可如何是好?」 谢长临不为所动,「老东西这两日忙得很,我说了,你这几日放心玩就是。」 江妧默了一瞬,可怜兮兮撇起嘴,「长临,你刚刚语气不好。」 谢长临:「……」 江妧立马笑出声,欢欢喜喜又挽着他,「逗你呢,嘻嘻。」 他眼底染上纵容,微不可闻的吐出口气。 一路看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负责喜欢,他负责付钱。 ……还有拿。 逛到午时,谢长临神色已经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了。 手里成堆的东西早丢给了暗处的人。 江妧看他一脸生无可恋,偷笑拉着他进了一家酒楼。 「夫君,陪我逛这么久了,该饿了吧?」 「这家敢号称京城第一楼,今儿非得尝尝!」 谢长临默着,没说这是自己私产之一。 噼里啪啦点了一桌子菜后,两人在二楼雅间品起茶来。 气氛正好时,隔壁传来特别洪亮的一声,「前头那条街又死好些人了!还有几个眼睛活生生被剜出来,尸体全部叠放在一条小巷子里呢……」 第76章 有怨来找他,莫要怪江妧 「我亲眼看到,一条巷子都是血,地上齐齐堆着一瘫眼珠子,真他娘骇人,有个男人我还认识,在街口卖糖画的老李,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憨厚老实,真惨啊……旁边有个小娘们儿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那人说得起劲,江妧却逐渐面色苍白。 她慢慢将目光落到一旁拿了一路但没吃的仙鹤糖画上。 热茶捧在手心,太阳的光从窗口洒进,正暖洋洋的撒在雅间,但她周身已然环绕着一片凉意。 她轻唤,「长临。」 谢长临口中嚼着酒楼特色酸茶叶,面容冷淡却闲适,微垂着眼,余光审着她的神色,懒洋洋道,「娘娘不会忘了,咱家是个什么人吧。」
第91页 江妧知道,安楚的人死一个算一个,他不会有一丝的不忍。 可她不得不说,「都是无辜的人……」 谢长临嘴角讥讽的扯了扯,「无辜?」 他大燕死的何尝不是无辜的千千万万人。 江妧放下热茶,缓缓将桌上的糖画拿起,静静看着,「卖糖画的师傅,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谢长临沉默了一瞬,眉心微锁,有些不耐的道,「他先将画给了旁人。」 ——让江妧多等了一炷香。 江妧听见这句,喉间一动,抬眼盯着面前的人,「可是先来后到。」 「娘娘最好别说这些咱家不爱听的。」 他肯给个杀人的理由都不错了。 谢长临的脸色愈发冷沉,凝了冰的眸朝江妧扫去,撞上她湿漉漉的眼,想说的话卡在了喉间。 江妧有些难过的垂下眼睫,「别让无辜的人是因为我而死,可以吗?」 半晌没听见他的回答。 江妧抬头,见他直直望着自己,目光有些空洞涣散,好半晌,才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她敏锐的察觉到,谢长临的情绪也莫名的低落了下来。 江妧深吸了口气,整理好心情,挂着个差强人意的笑凑过去,「你今儿不是说,希望我毫无顾虑的玩吗?你若因他们看了我一眼就杀人,这样我如何安心上街呀?夫君。」 谢长临不语,继续嚼着酸茶叶,将目光落到了窗外,看着人来人往不知在想什么。 江妧坐到他身边,安静下来,一室寂静。 片刻后,菜小二进来上菜,热情的介绍菜品,江妧想将那事抛之脑后,便也顺着他搭话聊上几句关于菜的见解。 待菜上齐,谢长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江妧轻轻撞了下他,调笑道,「夫君可是不饿?要不要奴家餵你呀?」 谢长临终于有反应了,偏头沉沉看着江妧,缓缓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 江妧听见他低哑认真的一句,「抱歉。」 她歪着脑袋,眼里的星辰未灭,似是在理解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 许久,痴痴的笑起来,「原谅你啦!」 她以为谢长临在为杀人惹了她不高兴而让步,心里酸酸涨涨,感动的情绪快要满溢出来。 她伸出手心放到谢长临嘴边。 他神色一顿,捏住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手里。 拿出绢帕将嘴里的酸茶叶渣吐到了帕子上包起来扔掉,淡笑,「夫人的手怎么能屈尊降贵接腌臜东西。」 江妧眉开眼笑,「再多叫几声,我爱听。」 谢长临却闭口不言了,拿起筷子为她做起布菜的事。 「夫君,我没那么娇气,想吃什么我可以自己夹的。」她软软道。 但他还是慢条斯理的进行手里动作,耳边听着她一口一个夫君,还娇闹着想再听一声夫人,心里轻哂。 却还是在做完手头动作的时候瞥了她一眼,「食不言。」 「夫人。」 江妧嘴角险些咧到耳后根,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本正经的端坐起来,「那我听夫君的。」 逛了半日她也确实饿极。 接着便是一口一口大快朵颐,半点不在乎形象。 算起来,这竟然是两人第一次同桌单独用膳,却和谐得好似日日如此。 谢长临不时用干净的绢帕替她擦擦嘴角,虽没什么食慾,却没办法拒绝她夹到嘴边的东西。 在嘴里慢慢嚼着,见她吃得开心,便觉嘴里的滋味儿好像比往日吃的,好上那么几分。 方才不愉快的事好似从未发生过。 谢长临看着江妧天真的脸,轻嘆。 那声抱歉,是他自责。 自己满身罪孽就罢了,小姑娘干净善良,本不该染上一分。 他头一次在事后让属下去好生葬了那些死人。 有怨来找他,莫要怪江妧。 …… 从酒楼出来,江妧提出想去寺庙。 谢长临顺着她,不问缘由也不反驳。 栖霞寺是皇家寺庙,暂时去不得,凌川便带着二人去了最近的白马寺。 此处地偏,游人寥寥,一派幽静,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 「没什么人呀?」 凌川头一次露出和谢长临同款不屑,「原先还是香火缭绕的,大多想求一个太平盛世,久而久之发现没什么用,有那香火钱,不如留着多啃个馒头,自是不来了。」 江妧觉得,此话糙理不糙…… 她拉着谢长临走进去,道,「你定也不信神佛。」 谢长临忽地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主动和她提起一桩趣事。 两年前,他路过一个寺庙,有个不长眼的毛头小子摸了他的银袋子,还深觉没被发现,拿着银钱买了香火递给自己的阿婆。 那阿婆神情激动得在寺庙里声嘶力竭得拜,「祈求神明!早日让作孽多端的司礼监掌印谢长临下地狱吧!」 受她影响,庙里的人接二连三求起这事,此起彼伏的声音都在悲愤虔诚的喊着,希望谢长临早点去死。 谢长临本人就静静倚在殿门口,听了半晌,似笑非笑。 待他听够了,庙中之人顷刻间尽数成为一具具尸体,还有的在地上抽搐着,无力迎接死亡。 血溅到他身上,地上,还有殿中金身佛像的脸上。
第92页 谢长临长身而立,微微仰头,看着佛像的眼睛,染血的墨发被风吹起。 他低低笑起来,声音好似空洞到伴有回音。 「求佛?不如求我。」 ——让你们能死的痛快些。 第77章 来日方长 江妧早就在听到那些人求谢长临死的时候黑了脸,不大高兴的嘟囔一句,「拜佛求这事儿,谁搭理。」 不是怪那些人,只是心疼谢长临当时听着的麻木。 她拉起他的手,加大了步子。 谢长临毫不费力甚至游刃有余的跟着,瞥到迎面走来的僧人,眉头微挑,「那夫人想求什么?」 「求我夫君平平安安。」 她毫不迟疑,还带着一丝火气,「求它个百八十遍的,把那些人咒你的都给抵回来!」 赌气幼稚的话却让谢长临柔了眉眼,垂眸盯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唇角微扬。 那年纪颇大的僧人走近,沉静的目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到谢长临身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江妧学着他也『阿弥陀佛』了一声。 僧人温和的勾勒出一个笑,颔首欲朝大门外离去。 江妧盯着他背影,眨了眨眼,「这估计是个方丈。」 她好似想起什么,晃了晃谢长临的手,「夫君,我送你的平安符可带了?」 「……扔了。」 江妧:「???」 她撸起袖子,气得两眼冒金星,「当真?」 在她愤怒的拳头落下之前,谢长临面无表情把那枚绣着仙鹤的平安符摊在手心。 江妧放下手,傲娇的轻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扔的。」 她伸手要去拿,被谢长临握拳收回去,眉心微蹙,不贊同的看她,「想要回去?」 江妧一噎,一时难以理解他这突然八百个大拐弯的脑迴路,「快些给我,我去问问那方丈,可否开个光。」 「不要。」谢长临扫了眼方丈的背影,重复,「不需要。」 他不信这些,更不想把平安符给不相干的人碰。 「乖嘛。」江妧使出常用招数,晃着他手臂撒娇,「我就去问问,说不定不行呢?」 谢长临第一百零八次吃她这套。 江妧立马拿着平安符提着裙摆追出去。 方丈正走到殿外的长石阶上,听到身后清脆的一声『方丈』时回了头。 「施主,何事?」 「你们庙里能否为平安符开光?」江妧满眼期许的问。 方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平安符,静默一瞬,问,「可是为方才那位男施主?」 江妧点头。 他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位男施主杀性太重,身上杀孽缠身,还是大煞之人。」 江妧蹙眉,心里一惊,「你竟看一眼就看出来了?可这和平安符有什么关系?」 「开光之物也不佑满身杀孽之人。」他平静的说完,「老衲先行一步,施主自便。」 江妧又喊住他,「方丈,等等!」 他回头,听见江妧问,「可有办法洗去杀孽?」 他沉默,转着佛珠,又一颔首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江妧握了握手心的东西,脸色从一瞬的失落很快变得笃定。 她低声嘟囔了一嘴, 「我做的平安符,才不会不保护谢长临呢。」 「你佛门不佑,我佑。」 正朝她走近的谢长临刚好听到这一句,心上好像被重重撞击了一下。 有些疼。 他面容沉静,装不知,淡声问,「如何?」 「他不会。」江妧摆手,满脸洒脱,「那话怎么说来着,学艺不精!」 谢长临也不拆穿她,眸光柔下,拿回平安符好生收着,主动牵起她的手,「夫人还拜吗?」 江妧点头,进入寺中,对着大佛像虔诚跪拜。 她为那些死去无辜的人祈祷。 虽然再虔诚也不过是做了恶事后求一个心安。 她来除了这事,更多的是想看一看寺庙,但因为那位方丈的话,她觉得也没什么必要转了。 谢长临站在一旁。 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她认真的侧颜。 最后江妧从他身上掏了银子,添了香油钱,挽着他的臂弯离去。 天色还不算晚,但江妧玩半日已经有些累了,便靠在他肩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长临,我有点困。」 「那今日便回府了,明日再去游湖,如何?」 「好。」她笑,亲他的耳垂,「今天已经很开心了,因为你唤了我很多声夫人,还从头到尾陪着我依着我,你真好啊,长临。」 没等谢长临给出反应,她就钻进他怀中,深深的嘆了口气,在阖眸入睡之前,低嘆,「我是真想做你夫人……」 谢长临理她碎发的手一僵,许久无言。 到了西郊府邸,他抱着江妧下马车,在一众暗卫的目视下,将她送回房歇下。 江妧懒懒的扯着不让他走,他只好坐在床边,等她睡熟了才抽出手离开。 他关门时,身后数双眼睛欲言又止的盯着。 谢长临面容冷峻,一一扫过众人,「我知你们想说什么,但你们同样深知我是个什么人。」 「今早那样的事,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他们低下头,齐声,「是!」
第93页 谢长临墨眸深邃,看向底下站在凌川身旁的男子,「成希,跟我来。」 两人入了书房,剩下的人看着江妧的寝屋门纷纷抿唇,走近跟了爷一天的凌川,挤眉弄眼。 凌川摊摊手,「我只能说,爷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他们此生本就忠于谢长临,想想,虽是为他担忧。 可谢长临是主,他们是奴,无论主待奴多好,奴多担心主,都不能越了规矩。 凌川今儿算是看清两人相处是如何自然了,短暂惊骇之后,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最主要是,他暂且没有瞧出那位小皇后有半点做戏的姿态。 来日方长,且慢慢看吧。 江妧醒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黑下。 她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时一丫头打扮的姑娘走了过来,「娘娘,您醒了,可需要用膳?」 江妧目光露出一丝疑惑。 丫头赶忙道,「我是爷派来这几日伺候您的丫头,您唤我可儿就好。」 江妧笑了笑,「好,你们爷呢?」 「爷在书房,说娘娘要是饿了便差我去唤他就好。」 江妧想着他大抵有事在忙,就在院中走了走,看着满院的花瓣,好奇的问,「这些花瓣都不扫吗?」 她更想问的是,这几棵树每天这样掉花瓣怎么树上还有这么多?不会秃的吗? 可儿笑笑,「也是扫的,每日晚膳后扫一次。」 第78章 甜的 可儿笑起来,嘴角两个梨涡甜甜,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干净与温柔,看得江妧也忍不住弯眸,「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一向直言,却是把小姑娘说得红了脸,「娘娘别折煞我了,站您面前,花儿都得失色才是。」 江妧忍住想摸她脑袋的手,告诉自己要克制,这不是巧巧,两人还没那么亲近,免得吓着人小丫头。 不远处的谢长临看着这边,眸色微沉,站了片刻才慢悠悠走过来,似笑非笑的扫着江妧,明明什么话也没说,江妧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打趣的意味。 又想到他那日说自己『肤浅』,一哽,气鼓鼓的偏开头,「我饿了。」 「凌可。」他喊了声,视线没从江妧身上移开。 可儿立马会意,下去备膳。 「凌可?」江妧回头,看着小丫头的背影,眼里透出一丝疑惑。 谢长临不作声,忽地伸手,拿下她头上落着的粉色花瓣,如在梅园那次,捻了捻,自若的放进嘴里。 江妧一顿,眸中扫过一丝狡黠,正想问问这是什么癖好,可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谢长临上前一步,抚着她后颈,倾身吻住,将花瓣渡进了她的口中。 他的唇依旧冰凉,带着他特有的清冽气息,舌尖的温度也不如江妧滚烫,她试图将花瓣推回他口中,无果,反倒促成了一段激烈交缠。 待她快喘不上气时,谢长临微微撤开,额头与她相抵,嗓音沉沉,「甜的。」 江妧脸上的温度飙升,还娇喘着气,试着嚼了一下口中不再完整的花瓣,小脸皱起来,「骗人,好苦。」 「甜的。」他重复,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 「我说的是迢迢的嘴。」 江妧一贯不太知羞,此时本该调笑回去,让他觉得甜就多来几次。 可被他此时的神色撩拨得晕晕乎乎,腿都软了,整个人软进他怀里,「谢长临你学坏了。」 「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看不该看的话本子了?」 谢长临:「……」 不远处站在树下的凌川两眼望天,数着刚刚飞过去了几只大雁。 一旁的凌可轻轻撞他肩膀,「哥,你看到了吗?」 「什么?」 凌可鄙视他这怂样,咽了咽口水,「爷也……」太粗暴了。 小皇后都被他亲软了! 凌川这才瞟一眼,赶紧捂住凌可的眼睛把人带走,恨铁不成钢骂着,「你还敢看,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小心爷要你脑袋!」 「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行不行……」 用过晚膳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江妧和谢长临对坐院中棋盘前,正展开你来我往的激烈厮杀。 在江妧连输三局之后,她扔了棋子,定定看着对面神色淡漠的男人,「谢长临,你瞧的话本子里面是不是没教你下棋的时候要让着夫人?」 两人第一次下棋时,他还知道让个平局,被江妧指责放水之后,现在连样子都不做了! 回回杀的她丢盔弃甲。 谢长临:「……」 他掀起眼皮,挑了挑眉,「你都是从话本子里学东西?」 江妧不觉有什么奇怪,点头,「话本子里能学的东西多得很呢。」 「那这棋艺不会也是看话本子里看来的吧?」 说这话时,他眸子微眯,好似江妧点头,他就要立马嫌弃似的。 好在江妧冷哼了一声,得意道,「那倒不是,有个爷爷教的,他专研究棋艺,若是你与他对上,也不一定能过上三招呢!」 谢长临沉默片刻,思索着点了下头,没再多问什么。 他自然知道该顺着她让着她的,不过是觉得她下棋时较真又手忙脚乱的模样极其有意思…… 啧。 他也把手中棋子丢回桌上,盯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江妧,「书中虽没教我下棋要让,但教了其他的。」
第94页 「夫人可否给个机会躬行实践一下?」 「什么?」她歪着头,笑开,「单为这一声夫人我也在所不辞!」 片刻后,她侧躺在床榻上,看着谢长临慢悠悠擦着嘴角走近,关上了殿门。 江妧知他每次都会细心盥漱,便也没有多问,笑盈盈的娇声撩拨,「夫君今日好生热情。」 热情并不是字面的热情。 谢长临一张死人脸,干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江妧的意思,是说他对这方面比从前更加主动,好似也很需要与她这样的亲近。 她心甚慰。 谢长临眸沉如墨,一旁的烛火摇曳,屋内只剩这盏烛光,忽明忽暗里,江妧看到了他眼中的旎色。 「娘娘以后想起来,会怪咱家吗?」 他一用这个称唿,江妧就知他是在掩饰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但是这句话,她不懂。 「怪你什么?」她低声问。 谢长临不再回答。 半晌。 他起身,绢帕擦净手。 最后深吻她的唇。 片刻后,谢长临眷恋的看着江妧恬静的睡颜。 想着那句没说完的话。 ——会怪他一个阉人还与她做这样的事吗? ——或是某日后悔了,会嫌噁心吗? ——会在他死后回想起来,恨他吗? 第79章 小祖宗哟 谢长临将手从江妧枕下小心翼翼抽出,起身离去。 来到书房,凌川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爷。」 他点头,走进门去,径直走到木架上拿出一个木盒。 里头装了五瓶颜色不同的瓷罐。 凌川看着他的动作,嘴上不停,「大漠那边来信,二少君与三少君内讧,闹得厉害,君主这几日身子不适……」 谢长临面容冷淡,垂眸解开束脩,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疤痕。 有些伤是新添上去的,但比较江妧第一次见时,那些老伤看上去不再那么可怖。 谢长临依次打开瓷盏,捻起药膏,将五款膏体擦在不同的伤痕处,不轻不重的揉开。 凌川还在禀告,「君主的意思是,计划延后,暂且不派使者前来安楚了。」 他说完,等了片刻,才听谢长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静待了片刻,见谢长临没有吩咐,他便道,「爷,那我们接下来……」 「还差一味药材。」谢长临却是淡声吐出句不相干的,拿起绿色瓷盏,放到鼻尖细细嗅了嗅,「明日你去寻。」 「是。」 凌川离开,谢长临盯着自己深浅不一的伤疤,眸色幽深,似是在观察这些日子淡去的程度。 有两处特意加上去的鞭痕,已经淡的只能看见余下的轻微痕迹。 许久,他收起药膏,整理好衣束,起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晨起时凌可悉心伺候着江妧。 她把睁眼没看见谢长临的失落抛之脑后,逗弄起面前这个看着比巧巧还呆傻乖巧的姑娘,「你姓凌,莫非是凌川的妹妹?」 凌可点头,露出两个梨涡,「是的呢。」 「亲妹妹?」见她点头,江妧瞭然,「细看确实有些像。」 凌可乖巧的笑着,伺候完她梳洗,拿了几身衣裙来让她挑。 江妧选了套浅黄色的纱裙换上,这抹浅黄嫩得像春天枝头冒出的第一枝新芽,再没有比着更好看的颜色了。 面前之人腮凝新荔,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颦一笑间如新生的初阳,顾盼间摇曳生姿。 凌可从未见过这般女子。 她太过耀眼,通身透着一种明媚的张扬,笑起来能让人心头痒痒,也能……深深暖到人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好似有些理解,那如冰一般的爷是如何消融了。 见她发呆,江妧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可儿,你怎的看我换个衣裳还能看呆了?莫非有什么特殊的……」 「娘娘!」凌可红着脸打断她,羞得直跺脚,「我没有!」 谢长临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江妧清脆的笑,他停下,微微仰头,直视那迎面而来的温和光亮,并不算刺眼,但他还是颇有些愉悦的眯起眸。 试图用这个动作掩去嘴角的笑意。 「长临!」 里头的人打开门就直直朝他扑了个满怀。 微风正好,枝头飞来雀儿叽叽喳喳。 用完早膳,谢长临问她今日想不想去游湖,江妧知他早就备好了,还是刻意看了看天,勉为其难的娇声点头,「日头不辣,奴家可以接受此次出行。」 谢长临眼底染着纵容,挥手招来成希。 江妧见车夫换了人,也没多问,只是在上车之后咯咯笑着,「成希,我听你们爷说过你的名字。」 成希露出喜色,两眼微微发亮,「是吗?娘娘,爷说什么了?」 江妧清了清嗓子,模仿起谢长临那日说的话,但刻意掐着嗓子,怪声怪调道,「让成希去西厂把人清干净后滚回来领罚!」 成希:「……」 谢长临:「……」 江妧瞥着谢长临的神色,熟悉的银铃笑声再次迴荡了一路。 「娘娘倒是记性好。」 他久违的阴阳怪气了一句,阖上眸好似不想再搭理她。 江妧瞥了一眼,笑意更深,「那是,长临说的话我可是每一句都深深记在心上的。」
第95页 她说完就撩起车帘,双手搭在窗边,枕着下颚,安安静静欣赏沿途一路能看到的,谢长临为她准备的花海。 闭着眼的某人听不见声儿了,终是没忍住,睁眼,凝着她的侧颜。 许久,江妧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偏,「夫君盯奴家一路了。」 那视线悠悠收回。 她更加不高兴了,「又没说不让你看!」 谢长临:「……」 ——小祖宗哟。 下马车前,他没忘了给江妧带上帷帽才馋着人下去。 映入眼帘的明珀湖美得难以言喻。 粼粼水波,像丝绸上的细纹,光滑嫩绿。 隔着帷帽,江妧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从湖面刮来的湿润气息。 她还是头一次学着文人雅士,泛舟赏景,只是试着作出来的诗令人啼笑皆非,也只有谢长临认真听着,面不改色的点头贊一句,「很好。」 待她玩够了便进入雅间,从最好的视野欣赏湖面上最美的景。 今日游湖的人并不多,江妧一不说话就觉得周围都格外静谧舒适。 她坐在雅间的窗边,靠着谢长临的肩,「长临,这是最辛福悠哉的小日子呀。」 说完,她坐起身,啄饮了一口茶,突然被隔壁雅间的一道清朗声音吓得一激灵,险些茶杯都没拿稳。 「你是姑娘家,我今日来赴约是怕你痴傻等着,也是想来同你说清楚,那日救你只因小爷我伸张正义,惩恶扬善,你也可以当我手里的红缨枪痒痒,闹着要多管闲事,并非图你劳什子以身相许!」 「那些话日后莫要再说了。」他一顿,「……不对,我的意思是,日后我们莫要再见了!」 江妧死死拽着谢长临的衣袖,巴眨巴眨眼,不确定的问,「是我听错了吧……」 谢长临眉宇间染上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淡道,「的确是江家二公子。」 在江妧还没来得及思考是先跑还是苟住,一道女声低低哽咽起来。 「江公子,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日后定不会再打扰公子……」 江妧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 那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句,听得江妧那叫一个面目狰狞。 无非就是一个英雄救美,美要以身相许,现在被拒只能真诚道谢,然后巴拉巴拉两两相忘于江湖。 可她心里恨恨的骂起这破雅间,怎的半点不隔音! 生叫她听出那是凌可的声音了! 第80章 少摆花架子 江妧将帷帽前的白纱放下,细细检查,待完全遮住上半身,才透过纱帘去看谢长临的神色。 只见他不动如山,对那姑娘是凌可没有半点反应。 她此时心肝儿颤,也不敢出声,故作淡定,在帽檐下悠悠喝茶。 「行了,你这小娘子,没说两句话就哭成了泪人,怪吓人的。」 江凌珩抱着手中剑,姿态慵懒,瞥了眼比他低出一个头的凌可,「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爷我欺负良家少女,你快些回去吧,我还有事儿要办。」 凌可两眼红红,低着头,软声道,「那江公子,日后请多加珍重。」 江凌珩点头,目送她消失在拐角处,回头,嘴角上扬,带着他特有的少年特质,笑的张狂,一脚踹开了江妧所在的雅间门。 江妧:「……」 清冽张扬的声音传来,「老远就闻到你这阉人味儿了,这一瞧,嘿,果然狗鼻子!」 江妧:「……」 她真是无了个大语。 这傻二哥骂别人还带误伤自己的? 江凌珩今日来赴约,方才瞥见谢长临往这儿走,简直心痒难耐,想着非得来找个不痛快才行,现在才注意到他身旁竟还有个黄衣女子。 他倚在门边,吊儿郎当的打量起谢长临身边带着帷帽,身形僵硬的女人,『啧』了一声,朝谢长临吹了个口哨,「喂,死阉贼,我说你这几日怎么消停了,敢情是到外头祸害美娇娘来了?」 谢长临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不光不生气,相反略微一勾唇,「的确是个美娇娘。」 江妧:「……」 她是真不敢动,微微垂着脑袋,心里默念,『二哥快走二哥快走!』 哪成想那个二愣子傻不愣登接话道,「那不如让小娘子撇了帷帽,让我也瞧瞧你这阉人是个什么口味。」 他还真没见过谢长临身边出现过女人,此时的好奇值拉满,还带着几分同情,想着被他强迫的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吧。 再看那小姑娘一听这话,好像颤了颤,连忙朝他摆手。 江凌珩蹙眉,也不想把人惹哭了,被谢长临瞧上这事儿不光彩,人家不想以面示人也实在能理解。 他便道一声『罢了』,干脆利落的拔出手中剑,转瞬一闪,脚踩上茶桌,用剑刃指着谢长临,「我近日练了套剑术,也不知到底厉不厉害,阉贼,让我讨教讨教?」 谢长临面沉如水,两指懒懒撇开距离自己几寸的剑刃,「咱家要陪美娇娘,没空。」 江妧连忙点头,以表附和。 江凌珩看着点头如捣蒜的姑娘,嘴角一抽,「……你莫非被这死阉人下药了?」 江妧又赶忙摇头。 江凌珩眉头紧锁,低声一嘆,「还是个哑巴。」 他重新看向谢长临,「你够作恶多端了,早前小爷觉得你起码不会禽兽到糟蹋姑娘,但今儿一看,是我低估你的禽兽程度了。」
第96页 「麻熘儿些,跟小爷打一场,小爷要是赢下三招你便将这姑娘放了,如何?」 他这声『如何』同样也是在问江妧。 怕她是被逼迫的,但又怕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带了询问之意。 果然,那姑娘又哐哐摇头,把茶杯放下,接连摆手,着急得好像生怕两人就这么打起来。 江凌珩一沉吟,竟从她的动作里看到几分熟悉的感觉,忍不住微微附身凑近,试图看清那张纱帘下的脸。 忽地,一茶盏从他眼前擦过,逼的他后退闪躲,最后砸到墙上碎的四分五裂。 对上谢长临阴冷的眸,他轻笑一声,眼里闪着精光,「要惹你生气真不容易,看来这姑娘挺特别啊。」 江妧真想撬开他脑袋看一看,非要惹谢长临干嘛?打又打不过,这不是纯纯找揍吗?! 她还真没想错,江凌珩就是来找揍的。 他见过武功最厉害的人就是谢长临了,江凌珩少年心性,无惧无畏,慕强,也想变强,今儿来说是讨教……除了找不痛快外,还真是单纯的讨教。 所以他方才没说赢,只道赢三招。 江淮安就在附近,谢长临若真杀了他,大哥立马就能赶来,之后和谢长临开战无可避免。 横竖不亏。 谢长临瞥了眼江妧,看到她紧攥着衣裙的手,似笑非笑起身,「行,咱家陪你玩玩儿。」 江妧:「……」 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雅间不够两人发挥的,江凌珩便想将战场转移至廊上。 谢长临面无表情,风轻云淡丢下一句,「麻烦。」 话音都没落下,他就闪身而上一招制住了江凌珩。 江凌珩:「……」 他还没准备好阿喂! 这狗贼速度怎么能这么快? 惊呆了好嘛? 江妧:「……」 看着谢长临倾泻出的杀意,她茶杯都要捏碎了,祈祷着他不是真的要杀人。 江凌珩只觉浑身力道都被卸下,面前人已经取过自己的剑刃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三招?小孩儿,一招你都过不去。」谢长临轻笑,却是将剑一扔,转身。 那剑刃从空中落下,直直冲着江凌珩的心口而去。 「咔嚓」一声。 茶杯碎了。 「噗嗤」一声。 剑刺入肉体了。 不过刺进的,是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一道倩丽身影中。 江凌珩拖着无力的身体接住凌可,双眸猩红。 江妧停下冲过去的脚步,帷帽下的脸惨白,瓷盏碎片扎进手心,鲜血滴滴落下,她浑然不觉。 谢长临已经走到她面前,被那抹红刺痛了眼,神色冷得骇人,也没看身后的两人,拿出绢帕,执起她的手,垂眸细细替她清理伤口。 江凌珩颤抖着手,低头看着面前凌可煞白的脸,「你……不是叫你走了吗?」 那剑插在她的肩上,疼得她身体轻颤,脸上却是笑着,露出两个梨涡,「江公子,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江凌珩兀的抬眼,死死盯着谢长临的背影,「我输了,给我解开。」 谢长临一招封了他的穴位。 可他只是细细替那位美娇娘擦拭血迹,头也不回。 直到那姑娘手心一紧,握住他的五指晃了晃。 那人才终于回头,不屑的垂眸,「今儿咱家给你上的一课,是杀人,讲究直击要害,少摆那些没用的花架子。」 第81章 疼不疼? 说完,江凌珩感觉全身的血液又开始涌动。 他缓回劲儿,舌尖抵了抵腮帮,将凌可抱起,一字一句咬着牙道,「记、住、了。」 也不知是说记住了这一剑,还是谢长临那句话。 深深看了眼看江妧,意味不明的扯起嘴角,才带着凌可离去。 成希这时从屋顶跳下,递上包扎的布和药。 谢长临压着怒气,沉着脸替江妧处理好伤口后,冷冷启声,「娘娘真是好大的劲儿。」 江妧依旧白着脸,问,「方才你是真想杀了他?」 「不然咱家做样子?」 「我不信。」她轻声,「长临,你老实说,是不是知道凌可会出现?」 谢长临冷哼了声,神色依旧阴鸷,没答她的话,转身先一步离去。 整个背影都写着『我很生气』。 江妧也不跟上,平静的站在原地。 那道白衣身影走出几步后,停下。 咬了咬牙根,静默的立了片刻,阴着脸转身,大步走回去,动作带着粗暴,抓起她没受伤的那只手,拉着往外走。 一路的沉默。 成希看着自家爷要吃人的模样,架着马车过来后立马躲的远远的,生怕被伤及无辜。 两人一前一后停在马车前。 「抓疼我了……」她低声,手上略一挣扎,那人便松开了。 只是换来的是他有些暴躁的将自己抱起来丢进马车里。 谢长临欺身而上,扯下她的帷帽,冰凉的唇覆上,粗鲁的攻略城池。 江妧堵着气,忍不住咬了他一口,可他依旧不停,压的更深,吻得更重。 一开始没捨得咬重,见他变本加厉,江妧又推不开,只能一狠心,使了劲儿,很快口齿间传来腥甜的味道。
第97页 纵是这样,谢长临依旧恶狠狠的深吻着她。 许久,江妧的眼泪滑落,谢长临才止了动作。 他紧绷着下颚,眸子深不见底,低低喘着气,终是妥协的缓了脸色,轻吻去她的眼泪。 江妧不说话,咬着唇,湿漉漉的眸瞪着他。 谢长临执起她被自己掐红的手腕,蹙眉揉了揉,半晌才道,「娘娘能不能别惹咱家生气?」 江妧已经缓过神来了,但脸色依旧不郁,语气也不好,反问他,「你为什么生气?要杀人的是你,伤了手的是我。」 谢长临沉默了很久,久到江妧以为他不会再回应的时候,他平静淡漠的声音才传来。 「迟早,咱家会杀了江家人,娘娘从一开始就知晓,该预见这样的画面。」 「现在来怪咱家,是不是晚了些?」 江妧也同样冷静的注视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在想,你这样试探我,是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依旧忍着没有出声,你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当时顾着紧张来不及深思,一放松她就咂摸出不对劲了。 为什么凌可会和江凌珩有瓜葛,还恰好出现在隔壁让她听到,谢长临明明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却真的想在自己面前杀了江凌珩。 不就是想试探她,到底会不会为了二哥的命暴露出自己和他在一起的事吗? 亦或者在逼她,看是江凌珩的命更重要,还是会义无反顾站在谢长临身边不为所动。 哪种,江妧都不喜欢。 谢长临眉宇间淡得再看不出任何颜色,没有任何情绪的阖上了眸。 小姑娘比他想的还聪明。 但他不想解释。 今日的事全在他意料之外,却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到无法言说的事实。 ——江妧无条件站在他身边。 她紧张江凌珩,紧张到捏碎了茶杯,却依然没有阻止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 明明只是那样小,那样不足挂齿的一道伤口,却叫他心口止不住泛疼,陌生到叫他无所适从。 只能用怒气,掩盖那铺天盖地的心疼。 ——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姑娘。 成希小心翼翼的在马车外问,「爷,还去……」 江妧毫无情绪的打断他,「回府吧。」 说完,坐到另一边,离谢长临远远的,掀起车帘望着窗外。 成希静默了一瞬,没听见谢长临的声音,便应了一声,驾车回西郊。 一路无言。 谢长临半睁开眸,不动声色的凝着她,胸口依旧疼,方才的吻半点没能让他缓解。 又到了那片花海之路,微风轻柔拂过,带来阵阵清香。 江妧听见他问自己,「手疼不疼?」 眼泪无声落下。 不被信任的感觉属实不好。 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做得不够明白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这样试探她? 她以为两个人都将心摆到了明面上,打脸来得真是措手不及。 兀的,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湿润的眼。 谢长临的身体贴了过来,将她整个圈进怀中,声线低哑,「别哭了。」 「没有下次。」他道。 眼泪被他轻柔拭去,江妧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轻颤。 但她还是从他怀中挣出来,嗓音一如既往的软,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冷漠,「我知你顾虑,不怪你。」 「但是我今天不想理你了。」 谢长临的神色依旧,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如坠冰窖。 他就浑身冰凉僵坐在那里,直到压不住心底捲起的点点慌乱,才沉声问,「只是今天吗?」 江妧不答,淡漠的眸中裹着失望。 谢长临喉间一动,垂下了眼,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的紧握。 到了西郊,江妧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匆下车,不等谢长临,大步进府回了屋。 谢长临站在院中,看着她『砰』的一声砸上房门,脸色沉了沉。 凌川此时从暗处现身,察觉到他周身的杀意,暗暗发虚,心跳加速的递上自己寻了一早上的药材,「爷……」 他只出了一个字,就被谢长临饱含杀意的眸子盯得说不出话来。 凌川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药……药材寻……寻来了……」 谢长临接过药材,手背上的筋络凸起,一字一句吐出,「给你一炷香,让凌可滚回来。」 凌川心里一咯噔,神色大变,连忙应下,一瞬不敢耽搁迅速离去。 第82章 待她好些 凌可收到凌川发出的信号时,肩上伤口才处理了一半。 她心中有些急了,却是半低着头,盈盈欲泣。 江凌珩在旁蹙眉,放缓了声线,「很疼?」 问完就踢了正在处理伤口的年轻男人一脚,「你轻点,懂不懂怜香惜玉?要不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女大夫,我用得着你来?」 那男人无语的睇了他一眼,继续擦拭伤口,「这么深的剑伤,能不疼吗?」 这姑娘也不似常人,硬生生忍到现在,没哭一声。 忽地,凌可站起身,白着脸迅速整理好衣裳,鲜血早将肩上的布料印得暗红,可她浑然不觉,任由布料摩擦着伤口。
第98页 「你!你作甚?」 两个大男人对她这样坚韧的意志和超人的耐痛给惊呆了。 凌可轻颤着身子,柔柔拜了一礼,「江公子,这剑算我还你的,如江公子所言,日后我们莫要再见了。」 「望江公子珍重。」 说完,她如阵清风,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提着裙摆跑出去。 江凌珩急眼了,低低骂了句粗口,追上去,「你这女人,能不能伤口处理完再说?」 纵是他这样的速度,也没追上那抹身影。 他又烦躁的骂了声,有些担忧的同时,后知后觉着,哪哪都不对劲。 而另一边的凌可,在脱离江凌珩视线后就匆匆踏着轻功灵巧的翻墙越屋檐,往西郊赶。 肩上扯疼了她也不管,嘴上还骂骂咧咧的,「这么点小破伤在那磨磨唧唧,要是老娘自己来,早就包好了。」 「没用的东西,耽误老娘时间。」 耽误她回去领罚了。 还不知道爷会怎么弄死她…… 凌川等在屋外,快急死了,终于盼到凌可赶回来,瞪了她一眼,「爷在里面。」 本该凌可独自进去,凌川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放心不下,便提着心一同前往。 谢长临坐在案前,修长的五指里盘着三颗赤珠,与平日无异的淡漠神情,让进门的两人忐忑不已。 凌可平静的跪下,抿着唇,「请爷恕罪。」 谢长临垂着眸,没看她,声线也毫无起伏,「胳膊还是腿,选条卸了。」 凌可唿出口气,露出淡淡笑意,磕了个头,「谢爷开恩!」 她起身,朝外走去。 凌川忽的跪下,「爷,妹不教兄之过,她终究是个姑娘,我代她受罚可好?」 凌可都要走到门口了听见这句,勐的回头,「哥!不要!」 凌川说完就拔出剑利落的朝自己的左手胳膊砍去,没有一丝惧意和犹豫。 凌可小脸煞白。 电光火石间,一黑棋子弹过来,重重将他的剑刃弹开。 谢长临掀起眼皮,收了手,食指一下一下在桌上轻扣。 「凌可,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他淡声问,无形间的气压让两人跪着同时低下头。 「爷,明珀湖之事全是我自作主张,我愿意受罚。」 凌可认真笃定道,「但今日后,影卫所有人,再也不会质疑皇后娘娘一分。」 谢长临眸色幽深,「不足以说服我。」 凌可紧抿了下唇,「爷,我们逾矩,是真的怕全盘基业毁于娘娘手中,今日一事虽不足以证明娘娘的立场,但凌可用人头向您保证,只要爷不发话,影卫不会再有一丝对娘娘的不敬。」 「因为我也信了,娘娘不会害爷。」 凌可如实说道。 她长得不错,本想试一试美人计,提出此事时被谢长临打回来了。 他从来都说,「我不需要女人拿自己做筹码去换情报。」 这些日子她悄悄接近江凌珩,发现那男人心里没有一丝情情爱爱的想法,便也决定不继续了。 知晓今日谢长临要带皇后游湖一事,她心里一横,将人约到了明珀湖。 是她和影卫要试探皇后,试她知道谢长临的人去接近自家二哥会有什么反应。 至于皇后具体会如何,十有八九得日后才晓得。 至于谢长临,会动手是一时兴起,许是他也想知道答案。 那一剑,是为凌可准备,却也让她们立马看到了想看的结果。 江妧的反应,出乎他们所有人预料。 「谢爷手下留情。」她又是重重一磕头。 半晌,谢长临略一摆手,背靠软椅,阖上了眸。 地上二人相视一眼,都有些不可置信。 就……不罚了? 这种事还从未出现过。 他们二人满脸震惊的退到门口时,听见谢长临低哑的声音,「……待她好些。」 两人身形皆是一震,郑重应下,「是!」 深知谢长临性子的二人才能理解到其中深意。 两人相视一笑,眼角溢出泪花。 爷对他们很好,但这么多年,总归主僕有别,这是谢长临真正意义上告诉他们,『我把你们当自己人』,甚至是『家人』。 ——所以,也请替我,待她好些。 他们此时感动到无以復加,还有一种不明意味的欣慰。 那人,终于肯表达感情了。 终于,心中有爱了啊。 …… 江妧闷闷的在屋子里待了片刻就坐不住了,起身开门悄悄探了个脑袋出去,见院中没人,这才走出去,想出府转转。 一路上碰到两个黑衣男人,对她恭恭敬敬行礼,还笑着给她指路,询问是否需要送她过去。 每个人态度上的细微变化是可以感受到的。 简直和昨儿个对她熟视无睹或是满脸不忿的模样判若两人。 江妧婉拒后,虽不明所以,但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经过一间偏房时,被里头的嚎叫声吓了一跳。 「疼啊!啊!疼死老娘了!这是什么破药?是不是过期了?往日都没有这么疼!」 「给我闭嘴,不是能耐?胆子不小啊,敢背着爷搞小动作?」 「哥,你他娘的能不能等会儿再骂!」 「别嚎,比这还重的伤都没见你嚎,今儿被附身了?」
第99页 「你这样就别怪我问你一句,这都一炷香了,怎的还没包扎好!」 凌川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又开始骂骂咧咧,「你还是将娇滴滴的小娘子演下去吧,起码像个姑娘。」 江妧不光嘴角抽,眼角跳,还感觉自己头顶写满了问号。 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是凌可吧?是那个笑起来梨涡甜甜的姑娘吧?她没听错吧? 说好的比巧巧看起来还柔弱不能自理呢? 她抬头,望着蔚蓝的天,飘着白云朵朵。 深深嘆气。 真真假假,真叫人看不真切啊。 第83章 让冠初哄 江凌珩在找了可儿一圈无果之后,匆匆去附近见了江淮安。 他风尘僕僕从酒楼中出来,身上沾着几分淡淡的酒味,拂了拂衣袍,声音温润,「何事?」 江凌珩褪去了方才的烦躁状态,一脸正色,眉头微蹙,「我想进宫。」 他一顿,「见一见妧儿。」 江淮安扫着他,静待他接下来的话。 「今日阉人身旁,有一女子,身形与妧儿很是相像。」 那女子一句话也没说,也遮的严严实实,反倒说明有问题。 别看他当时被那可儿冲出来替他挡剑给惊了惊,可他余光里,并没错过那女子的动作。 她慌张上前了两步,还捏碎了茶盏。 无关紧要的人死面前,一般姑娘不该是捂眼睛后退两步以免被血溅到吗? 一旦起了疑,又事关江妧,他定要去确认一番才能安心。 闻言,江淮安也蹙眉,沉吟了片刻,轻点头,「我来安排,待会儿你便去。」 江凌珩下颚绷得很紧,「还有,我差点死那阉人手里。」 得到的是自家大哥一个无所吊谓的眼神,「你不作死,怎么会死?」 江凌珩一噎,接着又挨大哥噼头盖脸一顿骂,「该不是张扬轻狂的年纪了,战场都上过几次,还这般孩子心性,意气用事,到底是受过的伤少,待哪日把自己玩死了,头七时再飘回来告诉我当时不该压不住气性,是不是?南中大将军?」 江凌珩:「……」 他才十九岁。 此时教育他的大哥也不过比自己早一年出来。 他还想问为什么江淮安平日能老神在在的跟爹一般深沉? 算了,不敢说,大哥喝了酒,他容易挨揍。 想着,他脚底抹油只想开熘。 「大哥,安排好了唤我,我回去换身衣裳再去见妧儿。」 江凌珩看着他一如既往潇洒的背影,揉了揉眉心。 江妧没能走出府,因为他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几乎是毫不掩饰的露出喜意,双眸蹭蹭发亮,「冠初!」 冠初依旧白衣飘飘,宛如谪仙,手中依旧抱着他那面琵琶。 他笑,嗓音带着欢愉,「娘娘。」 两人不过快两月没见,却恍如隔世。 他刚出宫没几日,岁安便出了事。 三人一同在月下饮酒欢歌的画面就此只存于脑海,再也无法重现。 冠初加快步子走到江妧面前,略一颔首,再次轻唤,「娘娘。」 「你怎的在此处?」江妧弯眸,心中的阴霾好似霎时被扫空。 冠初轻笑,「师父让我在酒楼等,方才忽的唤我过来,原是娘娘在。」 江妧神色无异,对两人的关系,冠初离开那晚就告诉她了,所以她现在丝毫不觉意外。 只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走进府中。 他需先去见谢长临,江妧便在院中等,让人备了膳。 生气归生气,她半点不觉得他会让自己饿肚子的。 果然,那黑衣人点头应下,「爷方才就吩咐下了,娘娘移驾膳厅便好。」 江妧扫向书房,等着冠初出来。 但片刻后,还真就只出来他一人,江妧目光往他身后一扫,更气了。 「你师父不用膳?」她语气好似只是不在意一问。 冠初双眸沁上笑意,故意道,「师父说让我陪娘娘用膳。」 江妧咬了咬后槽牙。 真有你的,谢长临! 「好,他最好别来打扰你我二人叙旧。」她赌气着,拉上冠初就往膳厅走。 走时一步三回头,但依旧错过了那个出来的身影。 谢长临站在门旁,望着两人离去,辨不出喜怒。 直到手修长有力的指节让他把玩着的赤珠化成粉末,他才收回视线悠悠走回书房。 江妧与冠初用膳时聊了许多,他不似在宫中那般有几分拘束,反倒相处得更加愉快几分。 他说他去了九沟寨,去空谷看了漫山遍野火红的枫叶,还去虞山赏了高山流水,一直在漂泊的路上,却也乐在其中。 听得江妧满脸羡慕,「看吧,还是自由好,瞧瞧我,出宫都得悄悄摸摸,还得担心叫人发现。」 「或许,会有那么一日,娘娘也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呢。」 师父,该会满足她的吧。 「冠初去坟前拜过安妃娘娘了。」他一顿,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娘娘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江妧依旧是那句,「活着的人都得向前看。」 他这才放心笑起来,眉宇间也染上欢愉,不动声色的移开话茬,「对了,今日我在酒楼中见到了江上卿,还有南中大将军。」
第100页 江妧一愣,下意识的问,「哪个酒楼?」 「明珀湖不远处的酒色飘香。」 她莫名有些忐忑,但还是选择不去多想。 用完膳冠初就在院中奏曲儿给江妧听,她是真喜欢他奏的曲。 忍不住踏着琴音跳起舞来,已经不似初次青涩,舞姿已经信手拈来了。 女子着鹅黄衣裙,轻纱随她的动作在空中飘舞,一头倾泻而下的墨发,好似渡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太阳光。 花瓣翻飞。 她美得宛如倾临凡间的仙娥。 院中笑声曲声迴荡。 冠初不时抬眸,不动声色的望向屋檐上姿态慵懒的谢长临。 没错过那人眼中翻涌的戾气,当然,那戾气纯粹是对自己的,当那目光落到女孩身上时,竟会下意识的敛去不郁。 冠初不禁低声一笑。 被师父盯上好多次了呢。 分明是他唤自己来哄娘娘高兴的。 怎能只怪自己?令他不悦的画面可是两个人造成,冠初当真是有点冤吶。 江妧今儿虽没出去,但依旧高兴。 冠初陪了她两个时辰才离去,她也累了,正要回屋,就见凌可从暗处出来,似是羞涩的抓了抓头髮,红着脸走进,扑通跪下磕了个头。 『砰』的一声把江妧吓得脸色一白。 「娘娘,今日……」 「你咋这么虎啊?」江妧蹙眉打断她,「不疼吗你。」 她当初跪在干安殿外都是找好姿势偷懒的,怎么这些人一个个磕头这么实在? 荣庆是,王有才是,现在凌可也是。 「动不动头破血流真的不好。」 第84章 亲自哄 凌可被她认真教育的语气给说的一愣,「啊?」 不等江妧再说什么,她连忙摆手,「娘娘误会了,不是刻意要在您面前见血的,只是磕轻了怕表达不了我心中的歉意。」 江妧便不说话了,眸子稍稍一眯,隐隐有些瞭然了。 紧接着凌可将明珀湖的事托出,「娘娘若生气,我任由娘娘责罚,爷当真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江妧缓下神色,语气不变,「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心里最后一丝丝怨气也散去。 现在剩下的,就纯纯是两分赌气了。 女孩子生气了那傢伙是不知道哄的吗?还干脆消失不见了人影!白日对自己那般粗暴,还不允许她有一点点情绪吗? 想着想着,江妧眼尾泛红。 凌可吓一慌,手忙脚乱的掏绢帕,「娘娘,娘娘您别哭呀……我错了我错了,你罚我吧还是。」 她打小跟一帮糟汉子一块儿长大,本性就不是个娘们唧唧的人,前几日是为了做戏演的小娘子。 平日做错事都毫不拖拉干脆领命的受罚,现在好不容易多了朵娇花似的主子,还被自己给气哭了,就是不说要怎么样罚她。 只能手足无措的哄。 可那个眼眶泛红的小皇后被她说了两句哭得更厉害了,边掉眼泪边咬牙切齿又恶狠狠的挤出几个字,「我要睡觉!」 凌可:「……」 她傻愣愣的看着江妧折回屋中关上了门,忐忑的咽了咽口水,丢给暗中观察的凌川一个眼神。 凌川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江妧却是气唿唿的躺在床上。 恨恨的想着,只要他肯主动来找自己,她就原谅他。 奈何等到了天黑,她只能挫败的在心里改变要求。 他差人来唤她用膳她就原谅他吧。 没办法,江妧太没出息了。 那股劲儿过去后,她还是选择无条件包容谢长临。 谢长临会哄人才奇怪呢,她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才是。 左等右等,她终于等来了一道敲门声,匆匆起身去开门。 凌川低着头,「娘娘,爷差我来问问,您可要用膳了?」 「他呢?」 「爷在书房。」 「我独自吃?」 凌川露出一丝迷茫。 江妧『砰』的一声甩上门,险些砸到凌川鼻樑上。 凌川一脸无辜的回去復命,「爷,娘娘好像,还是很生气……」 谢长临从回府脸色就没好过,此时更是阴测测的盯着他,「你说的,先让她冷静。」 凌川硬着头皮道,「……是,或许,是还不够冷静?毕竟娘娘都说今日不想……」 后面的话被谢长临盯得不敢说了。 那干净的指节一下下在桌上轻扣,让凌川退下后,他眸中沁出几分暗色。 白日冠初来时,她笑得那样高兴。 她每每见到冠初都会这般喜悦,还与他欢歌载舞。 ——所以冠初出了府邸后还是挨揍了。 连手都不敢还,毕竟师父教训徒弟天经地义。 他要不是徒弟,小命焉难保。 「啧,你这脸真该给你划了。」 冠初满脸淡定吐出口血,「师父好不讲理。」 「理?」又是重重一脚踹过去,毫不留情的将人踹到树上。 出了小口气,谢长临让人将冠初送的远远的。 然后烦躁的宰了几个行人,闻到熟悉的血腥味才慢慢冷静下来。 江凌珩欲进宫这事儿,他让人给暂时搅和了。 还有诸多事务要提上日程。 他没办法在外头一直陪着她。
第101页 方才赶回来听说她在凌可认错时哭得两眼红红。 谢长临沉吟了片刻,「温泉池可修整好了?」 「今早刚完工。」 凌川便又跑了一趟。 「娘娘,爷问,您想不想去府中温泉池泡一泡?」 「他呢?」 「……在书房。」 「我自己泡?」 凌川有了经验,连忙道,「爷自是陪娘娘。」 江妧终于满意了,冷哼一声,颇有些傲娇的提起裙摆跟着凌川去了温泉池。 方才走近,就听到一阵琵琶的悦耳音节。 江妧脚步一顿,心跳竟快了几分,加快步子朝前走去。 两潭湖蓝的池子,冒着氤氲热气,四周是石壁,石壁上有星星点点的花,四周的角落各自摆放着夜明珠。 凌川已经退下,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石壁下拨弄琵琶的白色身影。 石壁上方被凿开了几个口子,有月光从外面倾泻而入,洒在那人身上,衬得他本就淡漠的神色更加清冷。 这是江妧第一次见他抱琵琶的样子。 比冠初还如谪仙。 谢长临抬眼,与江妧四目交接,缓缓启声,「想听什么曲儿?」 江妧走进,唇线紧绷,轻声道,「长临弹什么,我就听什么。」 谢长临垂眸,拨弄琴弦三两声。 他顿了一瞬,开始奏起冠初常奏与她听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江妧一瞬不瞬的看着,听着,眼中只剩一个谢长临。 一曲结束,谢长临掀眸,瞥了眼她一动不动的身形,继续下一首。 接连三首,婉转的,高昂的,平缓的。 轻松得跟玩儿一般,偏偏听上去,甚至比那第一公子奏的还饱含感情些。 末了,她听见他平静的声音。 「你想听的,我都会。」 「冠初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我教的。」 「日后,我只为你一人而奏。」 ——所以,别喜欢他行不行? 谢长临直视着她,似是在等她一个答案。 江妧觉得自己错了。 谢长临哪里是不会哄人?他简直太会哄人了好嘛? 香膏,流苏,花海,精心装潢的院子,还有这座温泉池,和……他亲手弹的琵琶。 所做一切,明明都在哄她开心。 她走过去圈住他的脖颈,主动印上深吻。 末了抵着他的额头,「好,日后,我再也不理冠初了,只要长临。」 只要眼前这位别扭的谢长临。 让冠初来陪她,又一边吃味。 那她便给他答案。 谢长临终是缓缓勾唇,单手揽过她,另一手将琵琶放下,「那,夫人今日不气了?」 他甚至唤着她最爱听的称唿。 「嗯……还是有一点点气。」 少女娇声道,眸中划过狡黠。 第85章 不曾犹豫过 谢长临自是没错过她的小表情,却也极其配合的将头埋入她的脖颈,将热气唿在她耳后,刻意低沉着嗓音蛊惑道,「娘娘还想咱家如何?」 江妧酥得咯咯直笑,禁不住缩着脖颈,手却捨不得推开他。 「掌印大人,还不快伺候本宫宽衣?」 「嗻。」 他微不可闻的低笑了一声,拢了五指细细替她褪去衣裳,眼底的纵容快要溢出来。 一丝不挂的姑娘肌如玉脂,叫她腰间那双手久久流连,不舍离去半分。 谢长临眸色幽深,逐一吻过她的唇,脸颊,还有泛红的耳根,许久才撤开,「娘娘,进池子吧,别着凉了。」 池中的热气顷刻不歇的让整个都蔓延着一股暖意。 纵是在这样的深秋中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冷。 江妧眼波流转,露出少有的媚态,娇声道,「你同我一起。」 谢长临半垂的眼睫在他眼底晕出一片阴翳,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真切,「不了。」 「那便分两个池子,我不看你,可好?」她眉眼笑得弯起来,是昔日主动讨好谢长临那般乖巧。 说完,她也不待他拒绝,走到池边,沿着石梯缓缓没入那热气氤氲的池水中。 池中的温度于江妧而言正正好好,不禁发出一声喟嘆,眸子舒服的眯了眯。 她一向喜欢这种能把肌肤都炽红的温度,可一想,谢长临未免能接受。 她回忆起他的手,还有嘴唇脸颊,总是异常的冰凉。 她一直背对着谢长临,趴在池壁上,注意到一旁摆放着的水果点心,伸手去拿,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谢长临透过裊裊的雾气,只能偶尔看到江妧那疤痕交错的背,并不丑陋,肌肤在池中缓缓被热气蒸的微微泛红,那疤痕竟是添了几分残破的美。 那是江妧所说,对他心意的证明。 他心中和身体皆是残缺的,在过去那些年,他嗜血,嗜摧毁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曾将朝中人送来讨好他的稀世美人活剥了皮做成美人灯,亦或是人彘。 他喜爱斩去人手脚,或是脑袋,最严重的,便是将人整个剁碎,让那些齐全人儿,都不再完整。 他亦是恶毒过,麻木的看着从无数男人身上切割下来的那二两肉,心中病态一般嘲讽着,既是觉得他不一样,那就都变得一样吧。 可每每看到江妧的背,他心中无一丝快意,只觉得刺眼,刺得他双目发涩。
第102页 本该,干干净净的。 本不该,惹他这样脏的人啊。 江妧此时依旧善解人意的背对着他,清脆的声音传来,「长临,若不愿下水,便陪我说说话吧。」 她又等了许久。 终于听到一阵池面被掀起涟漪的水声。 缓缓勾笑,依旧没有回头,舒服的泡在水中吃着糕点,脆生生道,「长临,我想多听听你的事,可以吗?」 那人片刻才平静启声,「想听什么?」 池子虽大虽隔的远,但说话声有些空旷,不扬声,也是能听得清的。 「你想说什么?」 问完,得到的是一片寂静。 「那便是没有了。」江妧无奈笑笑,「那我问吧。」 身后传来轻不可闻的一声『嗯』。 「你会想太子哥哥和奶娘吗?」 「……儿时的事过去了这么些年,早记不真切。」 「那便是会想了。」 谢长临:「……」 「你何时学的琵琶?」 「……六岁。」他一顿,「大燕出事后,先生便不教了,日日练武习书,我只能在夜半无事时练上两曲。」 江妧静静听着,「后来呢?」 「要养手底下的人,抱着琵琶进楼中卖艺去了。」他阖上了眸,平淡道。 「长临奏的曲,该是一曲千金。」 「千金?」他轻嗤,「值个几文就该磕头谢赏才是。」 江妧心中泛起淡淡疼痛,「长临这样喜爱琵琶,在我心中,就是千金不换。」 「不过是为了点银子,谈何喜爱?」 江妧不答,继续追问,「后来呢?你是如何挣了钱养手底下的人呢?」 「稍微大点儿就想办法做生意,通商路,拦道儿的就杀,杀不掉的就求求人家通融通融,事儿成之后再回来杀。」 他难得的带了丝打趣的意味,「娘娘就这般想听咱家那些狼狈不堪的过去?」 江妧毫不在意的笑了一声,「何来狼狈?长临是我见过最有担当的人。」 她认真的话语还染上了淡淡自豪。 谢长临又感受到了心口那不知名的疼痛。 江妧此时不动声色的回头,透过雾气看向那方倚在池壁上阖眸的身影。 他褪去了上衣,露出精壮带着肌理的上半身,那泡在池中的肌肤异常白皙,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病态白,如他脸上的肤色一般。 随着池水的晃动,江妧看到了他心口处的一道异常瞩目的刀疤,约莫六七寸长,往腹部方向延伸而去。 那双健硕有力的双臂舒展搭在池壁上,看上去是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 江妧心虚的咽了把口水。 他这样卸下防备,分明就是信任她不会回头看。 可她毫无知觉,自己的视线炙热到谢长临想忽视都难。 那人嘴角微不可见的扬起,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知她心思,纵着呗。 江妧忽地又问,「当时,为什么选择做宦官?」 谢长临唇线忽地紧绷,半晌才放松下来,「难不成,咱家还等科举,一层层从芝麻官爬他个十年八年的?」 在安楚,内监官的权力其实并不大,不过还有比这更快接近老皇帝的方法吗? 没有?那就争过来。 不大?那就壮大。 江妧知他意思了,又小心翼翼的问,「你可犹豫过?」 但他的回答毫不犹豫,「不曾。」 甚至是眼也不眨的看着那执刀太监下手,十五岁的他在疼得脸色死白时还夺过来补了两下,切割成自己满意的形状,最后大汗淋漓的走出去。 初入宫他半点马脚都不能漏,所以歇两日就去当差了。 一个晃神,他未能及时注意到对面的人儿有了动作。 待察觉到睁眼时,那方池水空无一人。 只余池面轻晃的水纹。 第86章 喜欢 他似是想到什么,身形不自觉变得僵硬。 心中暗骂,就该把底下连通的口给堵上。 江妧浮出水面,小口喘息。 如一幅出水的美人图,墨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被热气染得绯红的肌肤精緻魅惑,那双会说话的美眸,沁满了笑意缀在脸上。 离近了看,才能看清他肌肤并不光洁,大大小小的伤疤交错,与他的比起来,江妧那后背在他眼里大抵是不足挂齿的。 谢长临的身上滚烫,肩宽窄腰不似江妧那般柔软。 明眸皓齿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写满笑意不达婉转动听道,「长临,最后一个问题,你可喜欢我?」 两人周身热气氤氲,谢长临心中只一个想法。 这怕是个妖精。 他的喉间一动,平添几分性感,正想说话,又听那妖精娇笑,神色认真,「口是心非的小孩,可没有糖吃。」 糖啊。 他不爱吃。 但是。 江妧如愿听到了他近乎低哑的声音。 「……喜欢。」 纵然不配,不该。 可依然,忍不住喜欢。 妖精的手又晃晃悠悠的摸上了他那亵裤,意味很明显。 她要他如自己一般。 谢长临深深的凝着眼前人儿,那双眸,如第一次初见般明亮,划破他的黑暗,拼了命的往里照进一抹光亮。
第103页 许久,慢慢卸了手上的力道,认命的阖了眸。 「娘娘这般惦记,若是看了后悔,可别怪咱家。」 她若是嫌恶,后悔。 那他,定要拿她这妖精皮做美人灯! 他恶狠狠的想着。 江妧没有说话。 谢长临的神色异常难看,似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五指扣着的石壁被他无意识的抓了一块下来,化为粉末。 可…… 一抹温软异样的触感,赋予了他这世间最震撼,最令人心悸的瞬间。 谢长临怔愣了许久,哪还有方才那强撑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无边蔓延开的心疼。 他轻颤着手,不轻不重的将江妧拉出来。 她心疼他,他也同样心疼这样的她。 她给的糖。 是这世间最烈的毒。 逼他心里那头野兽叫嚣着,要虔诚的将自己命也拱手奉上。 ……此处省略五百字。 翌日清晨,江妧懒懒的掀开眼皮,稍微一动。 话本子里那个小太监可没他花样多。 她无奈又颇为纵容的一笑,翻个身,继续睡去。 谢长临好似知晓她今天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不让人来打扰,只是午时带着膳食走进她屋中,慢条斯理的伺候人盥洗,又一口一口餵她吃下。 江妧舒坦的当个废物。 「今儿可想出门?」他问。 某人懒洋洋的晃着脑袋,「不去,乏了。」 谢长临站直,身长玉立,「娘娘再懒,就该回宫去了。」 江妧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啊?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 谢长临眉眼平静,摇头,忽道,「过两日,咱家要随军出征,再去趟大漠,约莫三两月才能回。」 江妧宛如被当头一棒,当场就要哭,「三两月?你这不是要我命吗?」 「你不知相思之苦最难解吗?」她哼唧哼唧的蹭进他怀中,「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也带上?」 微凉的五指轻抚她的头,带了几分安抚和哄的意味,「不过是三两月,很快就过去了。」 「你根本没体验过。」她嘟囔完忽的看见他凉飕飕的目光落下,欲盖弥彰道,「你都不知,在宫中只是七八日没见你,我便抓心挠肝了。」 指尖轻轻摸索着她温润的耳垂,意味不明,「是吗?」 江妧怏怏点头,黏住他不放手,闷闷道,「哪日走?去做什么?会有美娇娘陪伴吗?回来还爱我吗?」 谢长临:「……」 金黄的太阳光光从窗口洒进,落到两人身上,落下一片树叶的形状阴影,微风带着院中花瓣的清香吹进,促成了一个最美好宁静的晌午。 江妧听见他认真的回答了自己无理的问题。 「五天后,随军出征,会杀了大司马,再去大漠见君主,没有美娇娘。」 「回来还爱你。」 江妧娇俏的脸上终是漾开满足和欢愉的笑意。 第87章 逛花楼 谢长临自遇到江妧后时常在想,若他不是一个满手沾血的奸宦,也不曾肩负国恨家仇,只是这天底下任意一个寻常男子,是否就能执起她的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道一句喜欢。 却未曾想,仅两月,此刻一句『爱你』说出时,并不艰涩,甚至看到她因此绽出的笑,那一方空荡荡的心,被填的满满当当。 江妧当真是给足了他底气。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那一汪深潭般的眸,此刻绽出零星点点的爱意,让面前的小姑娘不可抑制的红了眼。 她笑意盎然,眼前却蒙了层雾气,忽道,「我想去逛花楼!」 「……」 那微凉的指腹抚上她的眉眼,轻柔摩挲着,「娘娘怎的,又要哭?想逛咱家一会儿带娘娘逛就是。」 若是初识时他听江妧说这话,定会觉得她是不想活了,有胆子这般羞辱自己? 现在嘛…… 她有那个胆子。 但不会是羞辱就是了。 江妧感受到他无边的纵容,笑意更深,摇头,「我只是看你这个模样,在想,是不是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给我摘下来?」 谢长临轻哂,「咱家还没有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怕是无能给娘娘摘星星。」 江妧软软的伸出手,圈住他的腰身,娇娇道,「以后每日都要说一遍。」 「什么?」 「说爱我。」 谢长临:「……」 他不言,江妧好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又道,「我好像什么也没做,本以为让你喜欢一个人会很难,没想到你这么好攻略……」 谢长临:「……」 他蹙眉,抚着她脑袋的手缓缓移到了她的后颈,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攻略?」 「嘿嘿嘿。」她缩着脖子在他胸前蹭啊蹭,「重点在于,我好像待你还没有你待我好,你怎会心动?」 「娘娘用这张小嘴一张一合,说些甜言蜜语,咱家可不就乖乖上钩了。」 这熟悉的阴阳怪调。 江妧被逗的咯咯直笑,「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花楼?我再与花楼的姐姐们学学新的花言巧语来讨好掌印大人。」 「娘娘先起来?」谢长临垂下眼睫,瞥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低嘆。 何需什么花言巧语?
第104页 她只是站在那里对他笑一笑,竟就够了。 凌川见两人相携而出,低头隐去笑意,认真当起车夫来。 因为谢长临没提前吩咐,他便待二人上了马车后才问,「爷,娘娘,去何处?」 「春满楼。」 谢长临冷淡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凌川噎了一瞬,才应是。 江妧在提出口的时候可没想到,说去便真就要去了,不过她也当是去见世面,看多了话本子,方才还一本正经的让凌可寻男装呢,被谢长临给否了才没能扮一扮翩翩公子。 两人身穿白衫白裙,虽江妧戴了帷帽,可手不离的挽着谢长临,一眼望上去就是一对恩爱的璧人。 春满楼的妈妈阅人无数,见到两人也是愣了愣,无奈笑道,「二位,这是……」 刚出口她就对上谢长临淡漠的眸子,不禁一顿,料想这二人贵气十足,怕是不能得罪,立即缓了语气,「这位爷与姑娘,上我们春满楼可是有何事?」 江妧轻笑,「妈妈这话问的,来花楼还能作甚呀?莫非女子不能进花楼?」 听声音这还是个刚及笄的姑娘,她更是面露难色,江妧见状立马清脆道,「我与夫君是想来学习学习,妈妈莫要担忧,只是随意看看,银子也不会少了您的。」 学习…… 妈妈当即顿悟,有钱挣那还管什么姑娘不姑娘,热情的领着两人进去,进门就是莺莺燕燕和满堂花客,好不热闹。 里头装潢比外头还鲜艷,顶上挂着玫红的丝绸,空气中尽是混杂的脂粉气息,谢长临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冷着张脸,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何要满足她这种荒唐的要求。 奈何江妧一脸兴致勃勃,他只能暗自压下胸腔的不耐,阴着脸,令那些对他脸蛋馋的欲欲上前的女人退避三舍。 江妧先是拉着她坐到二楼雅间,赏了底下花魁的舞曲儿,又被妈妈带到三楼屋内,唤来了一男一女,当场演起了她期待已久的活春宫。 教学很是认真。 江妧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继续继续!」 谢长临:「……」 他快压不住杀意了。 黑着脸将人儿拉回怀里,掐着她的腰肢,在她耳边轻咬,「娘娘,可看够了?」 江妧见状连忙顺毛,「够了够了,我们走吧!」 留下银两后,谢长临连门都不想走了,揽着江妧踏轻功从屋檐翻出。 他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江妧吐了吐舌头,「长临真是世上最好的长临!我答应你再不来第二次啦!」 她方才看的真是面目狰狞,也在自我怀疑,为什么会想看一看实物和谢长临的有什么不一样? 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且那花样还没谢长临多。 「咱家还以为,娘娘方才都想加入了。」 江妧:「???」 她险些爆粗口,「什么加入!我那是看着他们二人那般卖力,要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嘛。」 「况且,那玩意儿也太丑了!比画像上的还丑!」 她一脸愤愤,相当认真的看了眼谢长临,「还是长临的好看,我太喜欢了!」 谢长临差点当场把她掐死。 奈何江妧还想喋喋不休,他只能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闭嘴!」 江妧巴眨巴眨眼,望着他的眸中满是笑意,伸手圈住他,待他把手放开,继续低声表达爱意,唧唧歪歪哄了许久,他才终是缓了脸色。 这一茬过去,京城里也不剩什么她感兴趣的地方和事,谢长临便带着她买了些街上的零嘴,回府去了。 两人下午对坐饮茶下棋,到傍晚后,用了晚膳,他忽道,「明日娘娘便回宫吧。」 江妧知他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便也不问不驳,「好。」 第88章 漫天萤火 「回宫后你可不能忘了来长乐宫找我。」 谢长临从喉间发出一声『嗯』后便起身悠悠朝外边走去,迈出几步后忽然停住,回头,静静看着江妧,语气如常,「若江家知晓前两日在咱家身边的是娘娘了,娘娘会如何解释?」 「若是知晓了,便如实相告呗。」她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语气轻快,「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咱家的建议,娘娘可以垂死挣扎一下。」 「什么叫垂死挣扎?你与我在一起,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谢长临:「不然?」 「……我不觉得,若不会给家中带来些麻烦,我定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才是。」 谢长临望着她坦然的神色,无言,离去。 江妧留下,舒服的在院中新搭的摇椅上吹着晚风。 凌可陪在一旁与她讲那些过去的趣事,两人不时大笑起来,让这个原本如清冷地宫的府中染上了温暖的烟火气。 待天色完全黑下,谢长临还没回来,直到凌川前来,「娘娘,爷请您去个地方。」 江妧二话不说拿下搭着的软氅,随他前去。 马车经过那片花海后,来到一片极为空旷的草坪上。 江妧很远就看到了一片零星点点的光亮,待靠近时,那些光亮如繁星一般,映亮了她的眼。 今夜天上没有星星,天空甚至是雾蒙蒙黑压压的一片,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可以听到虫鸣,不比夏日的蝉动听,深秋的风往人身上拂过,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第105页 可就是这样不完美的环境下,那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让江妧觉得,这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景。 下一瞬,从不远处踏着萤火光而来的黑色身影,让她推翻了上一刻的感嘆。 谢长临在亲手为江妧制造出来的漫天萤光中扬唇,声线温润,「虽咱家无能摘下星星,但赠得起娘娘一片比繁星耀眼的天空。」 ——这才是江妧此生最难忘的画面。 暗处的成希和凌川相视一眼。 很好,娘娘很满意。 也不枉他们发动东厂西厂的高手出来,去各处抓了一天的萤火虫。 翌日天未亮,江妧被送回了长乐宫。 巧巧和王有才终于把人盼回来,匆匆道,「娘娘!您能赶回来真是太好了!」 「发生了何事?」 「德全公公方才来看了一眼,说南中大将军已经进宫了。」 江妧浑身一震,蹙眉,「二哥?」 巧巧哽咽着,「太好了,娘娘,您回来就好。」 王有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见江妧看他,他才道,「娘娘,前日南中大将军来过,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还没到长乐宫又匆匆离去了。」 江妧当即便知,这是起疑了。 但在这宫里,谢长临只手遮天,江家没办法完全绕开司礼监的人,想悄悄来确认都不太容易做到。 这不,江凌珩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安然无恙坐在长乐宫了。 「妧儿。」他神色无常的唤,不拘礼的坐下笑着,「不介意二哥一大早来拜访吧?」 江妧满脸刚睡醒的睏倦,毫不掩小女儿娇态,「怎么了二哥?这么想我吗?竟一大早就赶来,也不看看时辰,可是家中发生何事?」 「无事,纯属是二哥太想你了。」 江凌珩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不似往日那般平和,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在江妧还在纠结怎么演的时候,便听他笃定的声音,「这几日,在外头玩得可开心?」 简直是明晃晃的在告诉江妧,他确定那戴帷帽的女子是江妧了。 可江妧面色不变,甚至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好似心不在焉般,「什么外头?」 她昏昏欲睡的撑着下颚在桌上,「院子中?这也能算外头吗?」 江凌珩清冽的嗓音添了几分怒意,「你可知,那阉人是何人!」 「哪个阉人?」江妧抬眼,目露不悦,「二哥怎的大清早跑我这儿发疯?凶什么凶?要比声音大吗?!」 说到后面她也加大了音量,一脸烦躁的控诉,「莫名其妙!」 她这样一生气,江凌珩反而弱了气势,登时认怂投降,「好妹妹,别吼,二哥逗你的。」 果然…… 他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主动全盘托出,「二哥来就是看看你,前两日在宫外遇到个女子,身形与你极其相似。」 他嘟囔,「怎的起床气这般大?」 「……」 江妧蹙眉,伸手为他添了盏热茶,「不过是相像,二哥怎的这样生气?」 「那女子身边是何人,你可知?」 江妧佯装一猜,转了转眼,「阉人……掌印?」 「聪明!」他大咧咧一拍手,然后露出一脸厌恶,「的确是那阉贼,竟这般噁心,祸害的那女子大抵还是个哑巴,不会出声儿的,瞧着甚是可怜。」 江妧:「……」 「行了,只要不是你,二哥便不担心了,料想妧儿这般乖巧,也不会与那人厮混才是。」他放松的摊手,「我这便要回去向大哥復命,他比我还担心些,这两日在家中坐立难安。」 「妧儿,记住二哥大哥之前跟你说的……」 他不厌其烦的叮嘱,一遍遍重复强调,话里话外尽是关切。 江妧一直半垂着眼,不语。 她算是明白谢长临那句『垂死挣扎』是何意了,就是在提醒她,江凌珩会来试探她。 她也不笨,轻松便『挣扎』了过去。 但是…… 她喉间动了动。 终是在江凌珩一声声关切中落下泪来。 男人顿时噤声,手足无措的掏出绢帕递过去,「哎?妧儿怎还哭了呢?不喜欢听二哥便不说了,可是打扰你休息了?二哥这便走,你继续睡,可好?」 江妧抬起头时两眼红红,哭得我见犹怜。 江凌珩半点哄女孩子的经验都没有,慌得直抓头髮,「妧儿,方才二哥也不是故意凶你……」 「二哥。」她轻唤,打断他充满歉意的话语。 「那女子是我。」 她落下重锤,带着几分哑的声线不如方才清脆。 在江凌珩逐渐怔住的神色下,坚定的再次重复。 「这几日与掌印在一起的人,的确是我。」 第89章 朕很想你 江凌珩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晦涩的看着面前的妹妹,「你说……什么?」 「我倾慕掌印,想同他朝朝暮暮。」 「你听听你这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江凌珩好像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见江妧不语,他舌尖顶了顶腮帮子,隐忍着怒意问,「何时开始的?他强迫你还是你……」 「是我主动。」 正当江凌珩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时,江妧迅速变脸,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二哥!逗你呢!」
第106页 江凌珩:「……」 一口猩红的老血就这么毫无预兆从他嘴里吐了出来,霎时把江妧吓得小脸惨白。 「娘哟,快宣太医!」她沖巧巧吼完,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江凌珩,脸上皱作一团,「二哥……我就是逗逗你。」 「谁让你方才凶我的……」 「宫外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我嘛,我连京城都没去过就被送进宫了……」 怎么气成这个德行? 她快心虚死了好吗! 「不必传太医了,不过是昨儿受了点伤,我待会儿出宫自会去找医郎看。」 江凌珩缓缓吐出口气,坐在椅子上,不甚在意的用袖口抹了把嘴角,没接她递的绢帕。 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垂着头缓了许久,耳边一直听着江妧满含歉意的话,久久不言。 江妧忐忑的咬着唇,懊恼不已。 她方才是真想过摊牌,是看江凌珩的态度,见他一副完全接受不了的模样才改了主意。 这事儿还需慢慢来才行,免得江家一个个被她气死了可如何是好? 「二哥伤何处?可严重?」 「无碍。」 她手紧紧攥着帕子,在脑海中过着解释的话,正想开口,就听他悠悠道,「皇上前些日子,找父亲表明了立场。」 「我们在宫外收到的消息是,宫中帝后感情甚好。」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也听不出喜怒,淡笑又认真的抬头看向一旁的江妧,「妧儿,你说,当真和睦否?」 江妧半垂下眼,语气也同样平静,「父亲如何说?」 「若是要与你方才的说辞比起来,父亲大抵更愿意相信后者。」江凌珩站起身,凝着江妧低垂的脸,「今日,我当你没有说过那些话。」 「我所熟知的妧儿,不会讲没有分寸的玩笑话。」 他重重咳了两声,擦去血迹后用干净的手拍了拍江妧的脑袋。 这动作直接让江妧愧疚到落下泪来,被她连忙拂去。 「哭什么?一哭就丑,二哥可没怪你。」 江凌珩又恢復了那满脸恣意的神态,摆了摆手,「走了。」 江妧目送他离去,只觉那背影莫名有些萧条。 ——江凌珩知她那些话是真的了,所言,亦是警告。 不愧是十八九岁就做了将军的人。 心思不缜密,不聪慧,怕是早死战场上了。 但他约莫是不会把此事说与江家人听的。 江妧心情异常复杂。 每每这种时候,她都会想把司命抓出来暴打一顿。 ……总该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吧。 她需好好想想。 巧巧一脸紧张,带着询问之意,「娘娘?」 「先这样吧。」她低嘆。 王有才进来想与她说桓承的事,她虽知晓了但也仔细听了遍。 无非就是桓承寻来了与她身形相像的女子,在宫中做出假象,仅几日,并未出现纰漏。 「婉贵妃的病也并未好转,日日以泪洗面。」 「司礼监可有人去瞧过?」 「未曾。」 江妧让王有才去寻荣庆,让他将此事转告谢长临后,也没心思补觉了,起身去处理了后宫这几日堆积的事务。 桓承在午时前来,江妧没赶人,还留了他用午膳。 在被他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盯了许久后,终是忍不住,没好气的瞥他,「臣妾可还没问皇上想做什么呢?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桓承:「......」 怎的出趟宫又兇残不少? 他摸了摸鼻子,「这几日,不开心?」 「自是开心的。」 「那便好。」他垂眸,替她夹菜,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嘴角上扬着,勾勒出一个愉悦的笑意。 江妧狐疑的扫他,挑眉。 桓承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放下筷,很是认真的道了句,「你回来,朕也高兴。」 「......哦。」她蹙眉收回视线,说不出是何滋味,总之浑身不自在,欲盖弥彰了句,「不用做戏自是要轻松些的。」 「不是。」他不依她的说辞,「朕很想你。」 「皇上日后还是莫要说这些了。」她嘆气,「你活到今儿不容易。」 谢长临现在待她可不似往日了,照他的性子,怕是容不下桓承这样『为非作歹』。 桓承低笑了声,「好。」 她变相关心自己了不是? 江妧:「......」 桓承用完膳离去后,王有才进来禀告,「娘娘,司礼监来人说,程小将军进宫了。」 他一顿,「是暗中去看婉贵妃的。」 江妧疑惑了一瞬。 很想去听一听墙角。 谢岁安总算在外头玩够了,回了长乐宫,猫着步子,迳自跑到江妧脚边发出软软的『喵』叫。 江妧将它抱入怀中,「你这小傢伙,巧巧道你日日不安分,整日在宫里撒泼,是不是?」 谢岁安满脸无辜。 它不过是打碎了程贵人一盏青花瓷,把浣嫔玉如意给扒拉到地上了,又把某个小宫妃给吓得跌进了池子里...... 仅此而已嘛。 江妧对着它的脑袋就拍了一下,「仗着你是皇后的猫,鼻孔朝天横着走是吧?」 谢岁安见她有些生气,连忙『喵』了几声,讨好的去蹭她手心。
第107页 巧巧走进来,哭笑不得,「娘娘,您快好好教训教训它,不然日后更加无法无天了。」 这臭猫,转眼就跑没了影,还不等人寻到,就传来各宫的哀嚎了。 她这几日啥也没干,光跟着谢岁安后头擦屁股了。 「罚你两日不准吃饭!」 谢岁安瞬间焉巴,蹲在江妧脚边,好似失了生气。 巧巧惊奇不已,「娘娘,它好似只听得懂你说的话哎。」 谢岁安瞥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哼了声。 巧巧与王有才皆是哭笑不得。 第90章 抓心挠肝 傍晚,谢长临踏着夜色而来,刚进门就递了三盒绿色的瓷盏给巧巧,「每日记着给娘娘上药,早晚各一次。」 巧巧连忙接过,低头连声应是,也不敢问是上哪儿的药。 莫非这趟出宫又伤着哪儿了? 她悄悄看了眼江妧,见她笑吟吟的盯着谢长临,「本宫又没伤着,千岁要巧巧往哪儿上?」 谢长临睇她一眼,「娘娘身上哪儿有疤,便是上哪儿了。」 「哦?」江妧起身,拿起瓷盏打开闻了闻,很浓重的一股中药味道扑鼻,「袪疤痕的?」 他慢条斯理坐下,「咱家可赶了几个夜赶出来的。」 江妧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这种类似于邀功卖好的话,刚想软声,就听他道,「娘娘倒好,一回来便与皇帝......」 「打住!」江妧截断他的话,赶忙贴过去,一脸正色,「本宫摸着良心向千岁保证,定不会与皇上有任何逾矩之事!」 某人轻嗤了声,「娘娘这话说的,您与咱家才是逾矩呢。」 「谢长临!」她又娇又怒的唤道。 「得,咱家不说了。」 他悠悠收回视线,手却揽住了她的腰肢。 巧巧站在那,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踌躇了片刻,连跑带逃的退出殿内,还不忘把门给关严实。 娘哟,这趟出宫那两人关系是突飞勐进了? 可吓死她巧了。 江妧同谢长临腻歪了会儿,不舍的抱住他的腰,「你这趟去,一定要想我呀。」 谢长临干净的指节在她颈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不言。 江妧欲逼他答,谢岁安忽的从窗外翻进来,猫着步子慢条斯理的朝两人走来。 「这小畜生还活着呢?」谢长临懒洋洋的挑眉。 江妧:「......你说谁小畜生?」 她恶劣的一招手,「来,谢岁安,见过爹爹。」 谢岁安当真走到谢长临腿边,『喵』了一声。 谢长临:「......」 克制着才没把这小畜生踢开,手掐着江妧后颈的力道重了重,「娘娘现今愈发胆大了,嗯?」 江妧咯咯笑着,「这不是仗着千岁捨不得罚本宫嘛?」 「哦?」谢长临的手一转,缓缓移到江妧的脖子上,加着力道附身过去,含住了她的唇瓣。 待她满脸涨红才松开。 他带了几分气的,揽着她腰肢单手抗肩上,往床榻方向去。 「谢长临!」江妧恨恨的喊,「你......」 话还没说完,谢长临就往她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娘娘放心,咱家方才盥洗过了。」 半个时辰后,江妧无力听他带着威胁的嗓音在耳边,「日后还吃桓承夹的菜?」 「不,不吃了......」 谢岁安简直没脸看,舔了舔爪子,『喵』了一声,翻窗离去。 四日后,边关动盪,谢长临随大司马出征,宫中事务一应桓承打理。 话是这样说,但主掌权还是在司礼监,桓承就是有何大动作,也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此番去,路上定不太平,江妧担忧得几日没睡好觉。 离开前,谢长临来见了江妧,依旧一身白衣。 她两眼泪汪汪的掏出一个精緻的拨浪鼓,塞他怀中,「诺,这是赠与一周岁的谢长临。」 谢长临蹙眉,「娘娘这么久才送出第二件,这要送到咱家现在的年纪,得到猴年马月去?」 说着,晃了晃那玩意儿,嫌弃不已,「还这般敷衍。」 比起他前两日送来长乐宫那些奇珍异宝来说,确实是太敷衍了。 但江妧理直气壮啊,「一岁能玩什么?这可是本宫亲手做的,你不要就还本宫。」 谢长临侧身躲开她伸来的爪子,面无表情的把拨浪鼓收了起来。 「本宫若是想写信给你,如何传?」 他好似不意外她这个问题,拿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骨哨递与她。 「这不是你先前招白鸽的东西吗?那小玩意儿能靠谱吗?」 谢长临瞥她,「吹下。」 江妧将信将疑的放到嘴边唇了下,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哨音流出,一只黑色的鹰从空中盘旋而下,在她面前扑腾着黑色羽翼。 一双锐利的鹰眼直勾勾盯着江妧。 她被吓得往后一缩。 「......」 谢长临轻笑,「伸手。」 江妧缓缓抬起手臂,那黑鹰就把爪子稳稳停到她的臂弯,一副姿态慵懒的模样。 她满脸惊恐,脑袋止不住往后仰,「它抓的有点疼吶......」 「娇气。」 谢长临抬起手,那鹰立马转移到了他的臂弯,「那便不用给它落地点了,直接将信交给它就是。」
第108页 江妧乖巧点头。 待大雁扑腾离去,她抱住谢长临哼哼唧唧,再三叮嘱,「一定要想本宫,莫要与小娘子说话。」 谢长临不答,将她拉出怀中,淡声,「走了。」 他转身,没看到江妧顿时两眼通红。 但她语气听不出异常,「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平安回来,本宫等你。」 那人步子一顿,从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这才离去。 出了长乐宫,谢长临踏着轻功回到瞿宫,换了身衣裳。 一如那个深处地狱的红衣修罗。 荣庆也不知,千岁爷为何每次去见娘娘,都会不嫌麻烦的换上那如雪的白衣。 出军队伍浩浩荡荡在宫外等着那位来迟的千岁爷。 大司马坐在马背上,啐了一口,「狗阉贼,这时候还要摆架子。」 一旁的程翎瞥了他一眼,「咱千岁爷爱何时来便何时来,你不都得乖乖等着?」 「你也不过他的狗,在我面前吠什么?」 程翎却出了奇的心情好。 反正面前这个,已经是个死人了,与死人较什么劲? 谢长临扭了扭脖颈,利落的骑上一匹红棕骏马,红衣飘飘,满脸冷峻,朝着宫外而去。 临近宫门,第一次回头,波澜不惊的眸遥往了一眼长乐宫方向。 她说的到底不算夸张。 啧。 哪里需七八日? 这还没出宫,他便开始抓心挠肝了。 第91章 有点难取这个标题 谢长临离宫的第二日,江妧无事,在晌午后前往宁华宫。 深秋的雨总是来得令人猝不及防,淅淅沥沥到宛如瓢泼不过顷刻间,狂风也是呜呜作响,像是在人耳畔嘶鸣,叫人禁不住打颤。 江妧险些被淋成落汤鸡,得亏到的早一步,只湿了些裙摆,躲过一劫。 它身后还屁颠屁颠跟着个谢岁安,因为江妧懒得抱,它也不要别人抱,认人得很,因此身上雪白的毛快耷拉在地上了也不愿意让人修一修,耷拉到地上,蹭了污泥也不甚在意。 到了宁华宫,它就跟个大爷似的,先一步跑进院中,在廊下寻了个睡午觉的地儿,毫不客气的瘫下,懒洋洋阖眸,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 婉贵妃出来时循着江妧失笑的目光看去,也小弧度的弯了弯嘴角,温声拜礼,「娘娘千岁,快些进屋吧,别淋着娘娘。」 江妧听到这几个字,莫名舒坦。 娘娘,千岁。 这可如何是好?已经开始想了呢。 谁能猜到这小皇后心思早跟着宫里那位千岁爷飘出了皇宫,光是听见『千岁』二字都会恍惚失神呢。 婉贵妃精气神恢復了许多,脸色红润,许是经歷了这一遭,气质都变得更加温婉,脸上的笑颇有种经歷挫折后重见光明的恬静。 江妧不禁打趣道,「程小将军竟是比太医还厉害些。」 婉贵妃也想到了那几日的失态,垂下头有些羞于见人,「娘娘……是臣妾给娘娘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能好起来便好,人活着,是要向前看的。」 「是,娘娘说的这个道理,臣妾也是近日才明白。」婉贵妃温柔的招来宫人上热茶与点心,细细摆放在江妧面前,两人对坐,皆是莫名一笑。 江妧捻起一块点心,一边摆手让巧巧别管她的裙摆了。 婉贵妃忽地起身,郑重其事的跪到地上,嗑了个头,「臣妾多谢娘娘这些日子的照拂。」 若没有江妧,她的梦儿说不定还被她疯魔似的困在在宁华宫不能安乐离去,更别提自己了,整日拿着把匕首,疯癫时也不知道会先捅谁…… 江妧见她久久不起身,弯了弯嘴角,「按理说,本宫是不愿管你的,不过是爱屋及乌罢。」 爱屋及乌…… 婉贵妃抬眼,扫着江妧的神色。 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小女儿家想起心上人时的模样。 她心中一咯噔,试探着启声,「娘娘……与程小将军?」 「什么呀!」江妧霎时就变脸,恶狠狠的捏起小拳头,「程翎那玩意儿要不是有人护着,本宫早把她大卸八块了!」 婉贵妃:「……」 「本宫说的,是掌印。」 婉贵妃:「???」 她疯的不是时候啊,这是错过了什么大瓜? 见婉贵妃一副惊诧的模样,江妧忍俊不禁,将她拉起身,「怎么的,就准你与掌印私相授受,不准本宫也瞧上他了?」 婉贵妃刚站稳没一瞬,一个趔趄赶忙又跪了下去,「娘娘,臣妾没有!」 「没有最好。」江妧毫不掩饰的宣告主权,「日后他便是本宫一人的掌印了,你就是有,也得嚼吧嚼吧咽下去不准有任何想法,明白吗?」 婉贵妃的神情变得一言难尽,但还是应得很快,「是……」 「起来吧,先前你不愿说的,现下可说得?程小将军此次进宫同你说了什么?」 婉贵妃坐下后,欲言又止了半晌,像是难以启齿,还是江妧一再保证加诱导,自己与谢长临是同一战线,她才肯张口。 「程小将军说,待他此次回来,就接臣妾出宫,还许臣妾一个名分……」 江妧不觉意外,只是暗笑。 那人出了名的浪荡子,竟能为了婉贵妃痛改前非?
第109页 于是婉贵妃花了一刻钟与她讲自己与程翎的相识,她大抵也是很多事憋在心头太久了,急需一个倾听者。 「之前在秋狝,娘娘问臣妾为何会哭着回来,是臣妾见他时说了诸多伤人的话,把自己个儿给伤哭了。」 「那本宫真是错怪掌印了,那时还去质问他是否见了你呢。」 婉贵妃神色莫名,暗暗打量着江妧,「娘娘,您与掌印……」 人家的情爱,江妧当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但想听她的,可没那么容易…… 于是乎。 「先说说你与掌印的事吧。」 婉贵妃便从支支吾吾变成了平静陈述。 九年前,她十四岁,因父亲被扣了谋反大罪的帽子,连带她一同被发配边疆,做了营妓。 生不如死的日子过了半年之久,她设了一记想逃,却在实施前遇到了个在营帐前奄奄一息的少年。 那少年一袭红衣,被血侵染成暗色,俊美的脸上无一丝血色。 她颤巍巍走过去,试了一下他的气息,焉有口气在,便将人拖回了帐中。 军妓住的地方自然全是女人,见状都三言两语质问起来。 「李婉儿,你带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作甚?」 「我看他还有口气,姐姐们能不能救救他?」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处境,救人?拿什么救?谁知道是不是犯了罪的,你小心摊上事儿,可别连累了我们!」 李婉儿低下头,看着少年那张苍白的脸,「姐姐们,他大抵是还能活的……」 「走走走!什么人都敢往这里带,你要救他你自己去救好了!别烦我们!」 李婉儿手足无措,蹲在少年身边,小声道,「喂,你觉得你还能活吗?」 少年紧闭的眼睫颤了颤。 李婉儿嘆气,「我也觉着你能活,但我好像有点无能为力哎……」 她看了看四周,这个时间段正是换班的时候,没什么人守着,她本是想借这个机会逃的…… 思索片刻,她还是认命的把人拖到一旁的草丛中,用草掩盖住他的身体,起身去军医那处卖哭讨好的求了点药,回帐中煎了给少年送去。 一口一口餵的艰难,好在药是喝了,她便坐在一旁,手里玩着草,一脸无奈,「我只能守你一刻钟,若你醒不过来,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第92章 他曾想留下那一分关切 也不知是药效太快还是他恢復意识的能力超乎常人,少年不过一炷香便醒了过来,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利落的掏出怀中匕首架到一旁蹲守着的女孩脖子上。 李婉儿:「……」 她咽了咽口水,弱弱的举起双手,眸中写满了惊恐。 少年睁眼和闭眼的差别太大,那双平静不泛一丝情绪的眸子,骇人的冷,阴鸷的眉眼叫人无端害怕,配上那满身的血腥味儿,让李婉儿有一瞬间后悔自己这是救了个什么人…… 明明闭着眼的时候满脸无害啊…… 少年好似知她所想一般,缓缓启声,「知我是何人么?」 李婉儿摇头,嘴唇有些苍白,「但我瞧着,公子大抵是个贵人。」 「贵人?」少年嘴角勾成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今儿路过此处,见是军营,手一时痒痒,便熘进来杀了百十号驻守军。」 「现在……他们估计在到处找我。」 「你若是与我一同被寻到,大抵死相会很惨,这般的贵人,你可满意?」 李婉儿脸色白了又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喉间紧跟的匕首划出一道血痕,疼得她小声『嘶』了一声,委屈得两眼冒泪花。 「公……公子,您伤成这般,莫要耽搁了,还是快离开吧?」 见他一手捂着腹部,额间隐隐渗出汗珠,神情却一派闲适,好似根本无所谓疼痛。 她顿了下便试着小心翼翼的劝。 「为何救我?」他冷声问。 「大抵是觉得公子样貌俊朗又气度不凡,定不是普通人,若可以,公子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因他脸凑上来的人多了,见他浑身血还敢靠近的,面前这小姑娘倒是第一个。 少年轻嗤了一声,悠悠收回匕首,「我这人向来不记恩,不杀你已经算还你恩了。」 说着,他捂着腹部,转身提步要走。 没出几步,就听见那小姑娘在身后带着几分慌乱的声音,「公子!我为了救你,放弃了今日唯一一次可以逃出这里的机会……」 「您让我跟着你吧!我可以做个丫头!日后伺候公子您!」 李婉儿看他的背影,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异样,一时间想起在军营的痛苦日子,也管不得前面是什么豺狼虎豹了,捂着脖颈间的伤口跟着跑出几步,颇有孤注一掷的意思。 「方才我觉着你蠢,现在觉得你不是一般的蠢。」前头的人步子不快,语气也慢慢悠悠的,「你跟着我,只会死的更快。」 「可是……」她咬唇,追上那人,一双湿漉漉的眸闪着欲言又止,还有些小女儿的难以启齿。 少年对这样的眼神毫不生疏,轻瞥了一眼,凝着她的神色,哂然一笑,「我这一路是往皇宫去,做太监的。」 李婉儿果然愣住,似是不敢相信,「为……为何?」 少年不答,心中抱着逗弄的态度睨着她,「今儿心情不错,许你一个条件吧,若你能活到我掌权之时,我便将你接出去,如何?」
第110页 虽然,没这丫头多管闲事,他也会被暗卫带出去。 不过,她既然愿意赌上自由来管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令他少有的生出几分莫名,便也不吝于许她一个条件。 李婉儿连忙点头,告知他自己的姓名,心中已然不抱什么期望了,看着少年的脸,心中颇觉惋惜,同时掏出了自己身上那枚值点钱的玉佩,塞他怀中,「你路上也要盘缠,我也没什么银子,将玉佩赠你去换些盘缠吧。」 这般俊俏的少年郎,竟要去做太监…… 更可惜的是,自己赌错了…… 他虽气度不凡,却根本没能力带走她…… 罢了,谁让她当真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呢。 不过十四岁的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那张脸稍有情动,也天真的愿意为自己那几分心动买单。 然,一年后,她被接到皇宫,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郎。 他的红衣更加华贵,还锈着栩栩如生的仙鹤,一张脸依然淡漠如神祇,面无表情的凝着她,「李婉儿?日后想做什么便去吧,咱家可不管了。」 李婉儿那时才知,原来宫里那位声名远扬,近一年坐上司礼监高位的太监,竟是当初自己救的那位少年。 她再次看着那张脸,心中依旧会掀起波澜。 可,是个太监…… 「你真的好厉害……」她眼底漾出温柔的意味不明,「这一路,走的定是不容易吧?」 这种关心于谢长临而言,那真是近几年接收到的少有的善意,他神色虽未变,心中却是多了几分耐心。 李婉儿这一年也褪去了诸多天真,见势壮着胆子道,「掌印,这算是当初我救你的恩,那枚玉佩的恩,是否可以另算?」 谢长临的笑中添了几分嘲意,慢条斯理的拿出那枚玉佩置于手心,「还你,若你要提,咱家也可以听听。」 「我想……进宫做娘娘,可以吗?」 她只知道,自己是最低贱的奴妓,而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宫里的娘娘了,衣食无忧,风光无限。 她想做娘娘,不想再被人踩在头上任人欺辱。 「嗯。」谢长临懒洋洋的应了,「还有么?」 李婉儿艺高人胆大,又道,「这宫中除了皇后,便是我最大……」 「你倒是敢提。」 他拖音带调嘲讽了几句,随意一摆手,眸中多了几分厌恶,却也应下。 他不喜贪得无厌的人。 却在她偶尔往瞿宫送的示好的点心中寻那少有且敷衍的关切。 她会差人来传话,喊他多注意身子,多加歇息云云。 人倒是很少到瞿宫来,就算来,也不过是相安无事的说几句话便被他冷着赶人了。 点心谢长临尝过一口便再也没碰过。 那玩意儿腻的齁人。 那枚玉佩她收回了,又在江妧封了安妃后将玉佩送了过来,提醒他。 这才有了现在的婉贵妃。 李婉儿也常明里暗里的表达自己对谢长临的心思,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他是太监。 谢长临眼睛何其毒辣?怎会看不出她在演。 只是演的比旁人,稍微真那么两分。 他时常也会觉得留着此人没意思透了,倒不如杀了省事儿。 可,太无聊了吧。 打发时间罢了。 第93章 谢长临个没良心的 李婉儿初入宫时,皇帝刚登基不久,仅十岁罢了,她还是宫中第一批进宫的妃子,比皇帝整整大了个四五岁,压根就只能把他当孩童,哪有心思讨好? 日子久了,便与寡妇一般,日日独守空房,孤独又寂寥。 梦儿的事,她怨过皇上,但也有一点她曾感谢过,自从有了梦儿,她的生活没那么无趣了,可惜,上天有意作弄,梦儿有先天难治之症…… 李婉儿忆起往事,有些惭愧,也曾后悔过,若那时没有选择进宫,是否结果都会不同? 不禁抹泪,察觉失态,接连道歉,却见对面的皇后更是两眼通红。 她心中一咯噔,第三次跪下,「娘娘,臣妾与掌印从未有过肢体接触,也很早就没了什么往来,您千万别多心……」 江妧动作自然的揩去眼尾的湿润,温和的弯唇,「本宫并未多心,倒是想谢谢你。」 李婉儿不解。 「谢谢你,曾给予过他充满黑暗的人生为数不多的善意。」 李婉儿大骇,「臣妾惶恐。」 她的私心丑陋不堪,怎配得上这句谢谢? …… 从宁华宫出来,江妧深吸了口气,再次表演了个暴风变脸,面目狰狞的和巧巧低声念叨起,「怎么她运气这么好?」 人家接近谢长临只需一个机缘巧合,就此被高高捧起。 而自己呢! 掐脖,鞭刑,匕首剜心未遂…… ……算了,都是辛酸泪。 此时一直守在外头的王有才上前,在江妧耳边说了什么。 她一边感慨世风日下,一边骂骂咧咧的来到了干安殿。 「哟,娘娘,今儿个真是不巧,皇上方才去了御花园散心呢。」 李德全上前,一张中年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谄媚。 「本宫方才经过御花园,没见他呀。」江妧疑惑的挑眉,看向巧巧,带了询问意味。 巧巧摇头,表示皇上确实没在那边。
第111页 李德全一愣,「那……那约莫是换了去向吧,奴才就不知晓了。」 江妧眸子轻眯,似笑非笑,「李德全,皇上散心,你怎的没跟着?」 李德全颤颤巍巍,「哎哟,娘娘,皇上不要奴才跟着,奴才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她轻笑,慢悠悠背起手,一步一步在殿中走出声响,「如此,本宫在这儿等等皇上吧。」 李德全抬手擦了擦额间,招来人,「还不快给娘娘上茶。」 他心里打憷,总觉得江妧这趟来是要给他下套的。 好在他多虑了,江妧把这儿当自己寝宫似的,瘫着与巧巧唠嗑下棋,谈起两人儿时的邻家哥哥趣事,掩嘴笑个不停,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李德全放下心来,安心在一旁伺候着。 这一坐约莫过去了两个时辰,桓承才回来。 他一袭暗紫色帝王常服,气宇轩昂的从外头独自走进,一眼就见江妧无所事事的趴在他常倚着的软榻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模样毫无防备,甚是可爱。 他不禁抿唇,克制想上扬的嘴角,抬手打断了李德全想禀告的话,压着音量道,「先下去吧。」 李德全同巧巧走后,桓承轻手轻脚的坐到江妧对面,半靠着,静静瞧她。 在江妧脑袋差点重重嗑到桌上前,他用手挡住了她的额头。 江妧此时才清醒过来,见是桓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可算回来了。」 「阿妧等了多久?」 「嗯……险些从午膳等到晚膳。」她用手撑着太阳穴,笑看着桓承,「皇上这步,散的有点久啊。」 桓承轻笑,替她倒了盏热茶,声线温和,「朕去了校场,江上卿正好在,便聊的久了些。」 江妧也不拆穿他是特意去和大哥见面的,只是颇为感嘆的吐出口气,「这才第二日,皇上若是想做点什么,约莫是急了点。」 桓承的变化肉眼可见,从第一次见面时的一具只会暴躁无能狂怒的傀儡帝王,到此时能从他身上可以看到想做大事的影子,她要说不感慨是假的。 只是担心他这般,于谢长临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桓承好脾气的点头,弯唇,「阿妧可饿了?」 江妧摇头,笑的无害,「这两月应当是无趣得很,臣妾或许会常往皇上这儿跑,皇上若不介意,散步什么的,也将臣妾带上吧?」 换言之。 我要替谢长临盯着你,你没情绪吧? 桓承怎会不懂?半垂下眸,低笑一声,「阿妧能来看朕,朕喜不自胜。」 他知江妧不爱听他说这种话,便将语气染上几分逗趣的意味,让江妧听着能舒坦些。 她果然受用,弯了弯眸,「那皇上差人备膳吧,臣妾回了。」 桓承一脸惋惜的留人,见留不住便叮嘱她多吃些,回去仔细些云云。 待看不到人背影,他才敛了神色,眸沉如墨。 没得谢长临见的日子于江妧而言,既熟悉又难耐。 好在不是不能忍,桓承空下来了就会变着法哄她开心,放纸鸢,做纸帆,游湖,态度张弛有度,并没有任何逾矩让江妧觉得不舒坦的,更甚二人相处中,桓承手头有什么棘手的事还会与她说。 要见江家人也会将她带上,毫不避讳。 有需要司礼监审批的大动作,索性让江妧去批,以免被驳回。 总归都是些利民的小事,影响不到谢长临的根,她也愿意帮桓承这个小忙。 转眼入冬,十二月迎来安楚第一场大雪。 漫天雪白中,江妧披着厚厚的鹤氅,抱着暖炉,第数次吹响那枚骨哨。 黑鹰她早就不害怕了,还常让它搭在自己的臂弯,听她讲那些日復一日的废话。 这傢伙被她取了个名字,叫风驰,希望它每次送信都能速去速回。 尽管它还是雷打不动的三五日才能送完一趟,回来时空着一双爪子。 「你说,谢长临这个没良心的,本宫给他送了这么多信,他是瞧了还是没瞧,竟一封不回?」 「风驰,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演本宫呢?」 风驰:「……」 江妧一边念叨着,把信绑在他爪子上,临行前抚摸它的黑羽,气鼓鼓的嘟囔着,「若这次你再带不回一封信,就把你毛给拔了,同谢岁安作伴去!」 风驰:「……」 第94章 祝眉目舒展 谢岁安好似听到召唤,拖着一身被修剪到所剩无几的毛从殿内走出。 江妧叉着腰数落它,「你看,就是这个傢伙,前两日跳火堆里险些没给自己烧死,风驰啊,你可不能学它。」 谢岁安颓丧的就地趴下,怏怏垂着脑袋。 风驰鹰眼扫过它,扑腾起翅膀带信离去。 谢长临在边关收到信已经是四日后了,彼时他刚斩下大司马的首级,慢条斯理的擦着五指上沾的血,骨节因凌寒的天气冻的淡淡泛红,凌川在旁替他披上鹤氅,他不甚在意。 任由许光骞的忠心属下在旁怒目圆睁。 待瞥到风驰在上空盘旋,他丢了帕子,眉宇间褪去些许戾色,似笑非笑的一一扫过众人,「想替他报仇的,随时找咱家。」 他们恨的咬牙切齿,也只敢说一句,「你不怕江丞相震怒吗?」 没办法,根本打不过。
第112页 「怕死了……让咱家想想,没了大司马,他身边还剩几个可用之人——」谢长临拖腔带调的说着,低低笑起来,「不急,一个一个来,你们快些回去报信吧。」 那些人拳头紧握,脸涨成了猪肝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袭红衣闲庭漫步般离去。 地上,还躺着许光骞人首分离的尸体。 他们悲从中来,寒风在耳畔呜呜作响,这一瞬他们愤怒到想要发作,颇有要鱼死网破的念头,却被一旁的程翎尽收眼底。 他稍一抬手,暗处射出十几支箭羽,顷刻间,方才在场的许光骞一党,纷纷饮恨西北。 血染一片雪地,浸出刺目的红,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的潮湿味道。 「还真以为你们躲过一劫了?」程翎笑的张扬,心情甚好,拍拍手招来人,「还不快将咱大司马将军的首级送回京城?」 此次出征,打仗是次要的,解决麻烦才是真,许光骞对自己太自信,真以为谢长临会顾忌江文山。 虽说他们二人在临行前确实约法三章,不过嘛…… 许光骞不明白,还敢兴致勃勃的应战,简直是被自己蠢死的。 可令程翎意外的是,谢长临这次好似没心情和他们玩儿,热衷于速战速决。 搞的他都觉得没意思了很多。 谢长临回到帐内,脱下鹤氅,倒了盏热酒。 片刻后凌川带着信走进,低声打趣道,「爷,娘娘真是惦记您呢。」 换来的是谢长临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眉头半挑,「闲的找打?」 「没没没,我错了爷,现在立马干活去。」凌川捂着屁股,装作苦兮兮的样子,一瘸一拐的离去。 刚到门口又恢復了往日威风凛凛的西厂扛把子。 谢长临指节有力的拆开信封,还没看就已经能猜到她的开头一定是雷打不动的「长临」二字。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一共三页纸,第一页只明晃晃写了几个娟秀的大字,占据整页。 「没良心的谢长临,见信速回!!!」 他好似透过这几个字看到了那女人气唿唿的可爱模样。 嘴角不知何时就弯起了一个弧度,他悠悠坐下,抿了口茶,垂眸瞧着另外两页。 她同他说,自己见到了第一场初雪,也不知从哪儿看的诗,乱七八糟的与他形容那漫天的白,末了还点题没他在身边觉得被雪淋白头很没意思。 不得不贊一句小丫头文采斐然。 只是她刚说完没意思,立马又讲起晨起时如何与身边宫人在院中打雪仗裹雪球,还称捏了个『谢长临』,好不快活。 谢长临不禁低低『啧』了一声,脸上泛起淡淡笑意。 江妧写信总是想到什么便写什么,不措辞,常东一句西一句,这不,刚还堆雪人高兴呢,立马又因为底下两个宫妃对她阳奉阴违恨恨的抱怨起来。 「这几日没长临贴贴,午膳都吃不下。」 「谢岁安前两日把自己一身的毛给烧了个干净,现在好丑,我在考虑要不要把它给扔了。」 「浣嫔昨儿个来看我,竟问我是否需要调理的膳食,明里暗里说我胖了!」 「呜呜呜,冬日果真叫人变懒,我脸足足圆了两圈!两圈!算了,谢岁安比我还胖,有它衬托,姑且先不扔了吧。」 从东边扯到西边,同往常一般记录细碎琐事,通篇没个重点,讲了满满两页纸。 末尾倒是一如既往的那句,「长临可想我了?」 谢长临将信纸收好,放到床头木盒中,与之前的六封信一起,披上大氅走出帐外。 边关的大雪早十日前便下了,除了能冻的双方没什么战意外,好似就没了它的作用。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站在漫天雪白中,低笑。 咱家娘娘总瞧些什么破诗。 五日后,江妧拿着手中的信封,高兴得蹦起来,心情甚好的给风驰加了餐,急匆匆的回屋拆开。 巧巧在一旁偷笑,「娘娘,这般厚的信封,千岁爷怕是写了好几页纸吧?」 江妧克制不住脸上的得意,轻哼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看看本宫同他写了多少,这不得礼尚往来?」 可刚拆开,她脸上的得意变作疑惑。 只是张摺叠起来的宣纸,常用来作画的那种。 待展开,才看清里头画了什么内容。 是她信中描绘的雪景,寒梅在树上绽出星星点点,地上的雪被踩出一排猫爪痕迹,被雪覆盖的房檐下站着两人。 细看,小姑娘披着粉色鹤氅,怀中抱着暖炉,发间步摇晃动,一手伸出去接那从空中飘落的雪花,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一旁的男人,披着红色大氅,上头的仙鹤张牙舞爪,他面容冷峻的半垂着眸,好似对眼前的雪景不感兴趣,只是静静看着身旁的小姑娘,嘴角弧度淡的几乎看不真切。 他修长的五指懒洋洋的把玩着什么。 ——正是江妧亲手做的那个拨浪鼓。 江妧紧抿着唇,耳畔是巧巧的惊唿,赞嘆这画作技艺太过惊人。 待瞧见左下角有一小行工整的字迹,她不由得弯眸,脸颊红红。 ——「祝眉目舒展,顺问冬安。」 第95章 除夕 昨夜做了个好梦,江妧面带笑意的伸着懒腰走到院中,看见打理流苏那个老头和王有才围着树不知在聊什么,她倚在檐下半晌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第113页 二人听见动静连忙行礼,王有才上前,「娘娘,今儿一早边关发回来一物什。」 他压低了音量,「是大司马大将军的首级。」 闻言,江妧咋舌摇头,「一贯嚣张。」 王有才知她说的是千岁爷,附和着笑笑。 江妧不太在意这个事,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扫,「你们方才聊什么那么兴起?」 他嘿嘿笑着,「奴才与方花匠唠唠家常呢,正说着他曾捉到的一只雀儿,五彩斑斓,还会仿人讲话呢。」 他话音刚落,便见荣庆从外头走来,屏退了众人连带王有才,低声与江妧禀告,「娘娘,江丞相今儿一早好生震怒,据说,是怪千岁爷坏了约法三章,要带人去抄了东西两厂呢。」 谢长临不在,江妧反倒像是成了这宫中的主心骨。 她既可以代表江家,也可以代表桓承,现在甚至可以代表谢长临,真如李德全最初所想。 成了能横着走的存在。 更主要的是,她推崇三方和平。 嗯……不太实际,但她一直在这样做。 所以李德全和荣庆得了什么棘手的消息,都喜欢跑她这儿来询问意见。 江妧蹙眉沉吟片刻,料想谢长临不会没准备,便摆手,让荣庆别管,他虽心中有异却也没多问。 江妧无奈嘆气,仰头望着天。 昨夜下了整晚大雪,晨时便停了,只是好些日子没见太阳,只盼着天气能早些回暖。 总要让爹爹也出口气啊。 晌午过后,桓承亲自来接江妧去骑马射箭,她一高兴,完全将那些糟心事抛之脑后。 傍晚时,他死乞白赖要留在长乐宫同她用晚膳。 江妧念他近日表现可圈可点,还让人多加了几道他爱吃的菜,约着二人浅饮一壶桃花酿。 桓承酒量不差,今日不知怎的,几盏下肚便醉眼迷离,撑着太阳穴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妧。 酒不醉人人自醉。 江妧不同他计较,况且近一个月他安分得很,毫无半点令她不快之举。 爱看看呗。 「阿妧,朕有意将后宫遣散,你道如何?」 他忽然这样说,神色很是认真,不似玩笑话。 江妧狐疑了一瞬,问他,「为何?」 桓承无奈笑笑,「宫妃全是掌印招进来的,有王公大臣家的千金,也有寻常百姓,太多了,偏司礼监待后宫极好,从未亏待,这些年光是养后宫都是笔不小的开销。」 早年谢长临为桓承扩充后宫,美其名曰是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叶是没散出来,他倒是光明正大的借女人之手,消耗国库,半点不吝啬。 江妧哭笑不得,减少后宫开支这点她倒是贊同,不过…… 「你或许可以问问宫妃们的意见,若是不愿待在宫中的,便给些银子遣散出去,若愿意留下的,你也多宠宠人家,这才算对得起她们。」 桓承狭长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毫不避讳的看着江妧,「阿妧,如果朕说,只想留你一个呢?」 「别说。」 「……行。」他失笑,揉了揉太阳穴,垂眸,恢復清明,「阿妧既同意了,朕便将此事提上日程,若你闲来无事,也可帮朕搭把手。」 江妧点头倒是干脆,然后悠悠起身,走到门口,「皇上早些回吧,外头又在飘雪了。」 桓承静默了片刻才嗓音沉沉应了一声,「嗯。」 他起身,伸手在江妧头上轻拍了一下,「祝你好梦,阿妧。」 江妧淡笑点头,「回吧皇上。」 腊月之初,按习俗,桓承需早早准备题字与赠官员的新春贺礼,他将江妧喊到干安殿,要请她欣赏大家之作。 江妧盯着那幅题字,「辞旧迎新」。 笔锋凌厉且意气风发,看着就是一气呵成。 她没少看桓承的字迹,眼前这幅,到更像出自谢长临的手笔。 江妧嘿笑一声,很给面的追问,「哪位大家题的字?」 桓承扬唇,得意挑眉,「朕。」 江妧:「……」 陪着他写了一下午的『福字』,江妧也没闲着,在旁与巧巧剪窗花,不忘了八卦宫中趣事。 桓承不时抬头,便能一眼看到她认真与恬静的侧颜,禁不住抿唇忍笑。 这几月,大抵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就此刻,他胸腔满溢,一度想祈求神明,将时间拉的漫长些。 想,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江妧忽有所感,抬眼,正好撞上他恍惚发愣的眼,挑眉道,「皇上这是被风迷了眼?」 桓承没意识到自己眼尾有些泛红,掩饰般低笑,「可不嘛,李德全又没好好关窗。」 李德全片刻后抬了两盏燕窝进来,见帝后和睦,低下头,替他们搁置一旁,并未听去桓承方才的话。 江妧不拆穿他,这殿中暖意盛盛,哪里就有能迷眼的风了。 晚膳前,任桓承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她也依旧潇洒离去。 独留桓承看着她剪的窗花,眷恋不已。 一晃就快临近除夕,皇宫中热闹非凡,贴春联挂万寿灯,各宫贴皇后娘娘亲手剪窗花,一片『辞旧岁,迎新春』的景象。 江妧自收到那一幅画后便再也没收到过谢长临的回信。 她只听说边关战事不断,江凌珩在大司马死后赶去当了主将军,谢长临简直甩手掌柜,早早带着自己人离去,没有要管其他几个将军的意思。
第114页 江妧也不知后来的信他是否收到,只是有些失望,她在人间的第一个新年,大抵是没有他陪着过了。 除夕这日,桓承带着江妧按习俗从天未亮就折腾起来,点炮竹,拈香拜礼,直到午时,赐百官宴,邀请各大王公贵戚,以及番外君王一同赴宴,观礼赏舞戏。 江妧很久没这么累过,不停掩嘴打着哈欠抱怨,「晨时那些事本不用带臣妾,皇上怎的非要折腾人?」 台下坐满了王公大臣与家眷,桓承正与那位北边王交谈,闻言微微转头,轻笑,「皇后自是该陪着朕,阿妧想偷懒?」 第96章 长公主桓芷 江妧瞥了他一眼,又似笑非笑的扫向那位北边王。 不惑之年的男人身材健硕,一袭玄衣,面露兇相,周身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说话声音很是浑厚,但和桓承交谈时会露出类似于『和蔼』的笑意,衬得他整个人温和很多。 据说是被先皇放逐的番王,无诏不得回京,桓承请他回来也是顶着几分压力,宴会结束他便得离了。 江妧从他与桓承的交谈中隐约听出他与前朝令贵妃有颇深的渊源,待桓承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她对此不太感兴趣,稍稍听了几句便转头与江家人唠家常去了。 忽地想起什么,她又凑过去问桓承,「长公主……今日也不来?」 他目光一顿,笑了笑,「晚上家宴,她会到的。」 说完,似笑非笑,「阿妧对朕的阿姐很是好奇?」 「只是常听说,顺嘴一问罢了,不过,既说她几年未进宫了,今年怎会来?」 桓承把玩着酒杯,声音很轻,「因为他今年不在……」 宴会其乐融融,待散去时已是申时。 江妧回到长乐宫就瘫在榻上不想动弹,还得巧巧连哄带骗的将她唤起,换了身家宴该穿的服饰。 晚宴宴请的便是一些宫妃与皇子公主了,奈何桓承一个孩子也没有,宫妃的位置就多了些。 江妧坐在主位,看着下面的莺莺燕燕,满脸笑容,比白日看上去还高兴些。 因宫里这位小皇后太过温和可亲,宫里就没一个宫妃心中对她抱有一丝恶意的,相反,各个喜爱的紧,甚至巴不得有机会步楚岁安的后尘,得皇后娘娘『宠爱』呢。 又是在今日这样放松的气氛下,各个都笑逐颜开,和谐不已。 一点没有话本子里宫斗的乌烟瘴气。 江妧对此甚是满意。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这皇后做的,还是不错吧? 桓承就没那么舒坦了,一个接一个的与他搭话讨好,他甚至觉得头很痛。 开席前,主位下方空出了两个位置,是江妧安排的,一个是给那位长公主所留,另一个…… 桓承心中明镜儿似的,心中隐隐不适,面上不显,「掌印大抵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没回来也留着吧。」她微微扬唇。 桓承依她,刚停下话茬又被宫妃接上,还是几个已经记不起是谁的陌生面孔,他头更疼了,颇有些委屈的抱怨江妧,「阿妧,家宴你怎的非要请这么多女人来?」 江妧撇撇嘴,「都是你的女人,怎就来不得了?」 她也不方便直说,怕戳他痛处,在这宫里,桓承既没有长辈,也没有小辈,唯一跟他能扯上『家』之一字的,可不就只剩宫妃了? 但桓承显然不这么想,他甚至后悔遣散后宫这事进行得慢了,不由得低嘆一声,「朕还巴不得家宴只有阿妧阿姐,也不必如此麻烦。」 江妧轻笑,见他这般,竟母爱泛滥的想伸出手摸摸他头,但也只是想想。 她知自己实际怀着什么感情,无非是偶尔会心怜这个孤寂的少年皇帝,除此之外,绝不能给桓承一些错觉。 她移开视线,与婉贵妃交谈。 不多时,殿外传来太监拖腔带调的声音,「长公主到!」 所有人静下,齐齐望向殿外,都在好奇那位几年未曾露面的长公主是何模样。 只见殿外款款走进一桃李年华的白衫女子,步履轻盈,神色清冷,眉宇间与桓承有几分相像,只是,更多了些无欲无求的淡漠。 她看到桓承,扬唇笑开,声音温婉,微一颔首,「皇上。」 话落,看向江妧,「皇后娘娘。」 长公主不必行大礼,纵是如此,桓承还是起身,亲自将她扶起,脸上带着心疼的笑,「皇姐,朕真是许久没见你了,怎的又瘦许多?」 说完,他像是给江妧介绍似的,朝她扬唇,「阿妧,皇姐可给你带了新年贺礼呢。」 桓芷宠溺的娇嗔他一眼,「皇上千叮咛万嘱咐,我怎会忘了?用不着你提醒我。」 说完,她招手,让丫头送上一枚精緻的玉盒,里头躺着一枚平安符,另一个檀盒中是上好的佛手香。 「新年恭贺,自是平平安安最好,这枚平安符是栖霞寺佛子开过光的,希望娘娘不嫌。」 江妧大方收下,赠以回礼,心中对这位长公主生出几分好感。 「皇姐,朕的呢?」 「你自也是有的。」 桓芷送桓承的就没那么花里胡哨,直接从自己袖巾中拿出一枚同样的平安符塞他怀中。 桓承眉宇间都是笑意,收下后引她入座,宴席也正式开始。 殿外烟火爆竹声一阵接一阵,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天上绚烂的烟火。
第115页 年轻的宫妃们赞嘆不已,捂住耳朵声声笑着,相互恭贺佳节,喜庆又颇有活力。 江妧收回看烟花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那个空的位置,心中生出一丝遗憾。 「阿妧今年可有什么愿望?」 本和桓芷在叙旧的男人忽地偏头认真询问她。 江妧故作头疼的想了想,「愿望太多了怕皇上听不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可爱模样惹来一众调笑打趣,桓承首当其冲,「阿妧可莫要太贪心才是。」 刚笑话完,他又一本正经道,「阿妧说吧,无论多少,朕记一记。」 江妧见他认真了,弯起眸,嗓音轻快,「祝皇上年年顺遂吧,臣妾的愿望不甚重要。」 主要是,她的愿望可不方便说呢。 殊不知,桓承被她一句随口的吉祥话,心口一震,欢愉到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手。 想抱一抱她…… 又怕她恼,只能低下头,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在一众起闹声与艷羡帝后恩爱的声音中,江妧听见桓承清冽认真的嗓音。 「那朕就祝阿妧,得偿所愿。」 他怎会不知,她的愿望里并没有他。 但依旧希望她。 能得偿所愿。 一阵热闹声中,无人注意到,桓芷逐渐深邃的眸,和意味深长的一声嘆息。 她缓缓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那经久不息的烟火,许久,手中的酒盏微微紧握。 阿承,再等等阿姐…… 安楚的太平日子,就快来了。 阿姐也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安安稳稳的坐那个龙椅。 第97章 别忘了迢迢 今夜需同桓承一起守岁,江妧本人对这些习俗没什么了解,权当体验,也没生出要拒绝的念头,只是在宴会结束后给桓承和长公主留了些时间说说话。 她回到长乐宫,在院中给宫人们发了喜钱,欢欢喜喜的同她们放属于自己的烟火。 巧巧站在她身旁,双手合十,待睁开时,见江妧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跑开,同王有才他们笑闹去。 江妧远远望着,没有想参与的意思。 晚宴上饮的酒好似后知后觉到此刻才上头,她有些晕叨叨的就地坐在石阶上,撑着下颚,烟花在她染着几分醉意的眸中绽放。 「娘娘,过来一起玩呀!」 「本宫看着就好,你们玩开心吧。」 她笑,声音朗朗清脆,只是难掩眸中落寞。 在这样热闹且绚烂的夜空下,思念如潮水般翻涌,让她避之不及。 谢长临,谢长临…… 他现在在做什么呀?有没有想自己? 有没有人陪在他身旁,别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年? 兀的,一件大氅披到她肩上,伴随着余温和熟悉的清冽檀香,令她狠狠怔住。 ——「娘娘,除夕安康。」 江妧勐的起身,满脸惊喜,一个激动直接蹦到身后的男人身上挂着,兴奋到尖叫,「啊啊!谢长临!你回来了!除夕快乐!」 此刻只穿着一袭白袍的谢长临双手稳稳接住她,隐在昏暗下的脸上染着淡淡笑意,任由她在自己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个遍。 不远处的宫人闻声看过来,心照不宣的偷笑离去,没入暗处,给两人留出空间。 江妧双手紧紧揽着谢长临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本该很多话想说,可此时竟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久久不作声。 倒是谢长临,单手托着她,一手轻抚她的墨发,嗓音低沉在她耳畔,「娘娘可想咱家了?」 这话,宛如她先前无数次问自己,『千岁可想本宫了?』 说出口时才明白,哪里是问你想不想,分明是在说, 我想。 江妧自是明白他的心理,手上力道不由得加重,声音闷闷,「想,想得不得了。」 好似说的太简单了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又补道,「是茶饭不思的想,做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想,夜不能寐的那种想……」 见她越说越离谱,谢长临很不给面子的从喉间发出低笑,「得了,娘娘一向说瞎话眼睛都不眨。」 他还掂了掂怀里的重量,笑意更深。 虽没直言她胖了,但意味很明显,江妧脸霎时就红了,装出气鼓鼓的模样瞪着他,开始找茬,「怎的不给本宫回信?」 「咱家不是回了?」 「本宫可是写了十几封,你就回一封,说得过去吗?」 她轻哼了一声,瞟了眼天上,「本宫还总怪风驰,是不是它半路把信搞丢了。」 谢长临瞭然,垂眸瞧她,「娘娘这般喜欢给小畜生取名?」 不等江妧答,他又道,「那娘娘可发现,几次回来的鹰不是同一只?」 江妧:「……」 真没发现。 理不直气也壮一向是江妧的强项,当即便恶狠狠道,「你别给本宫岔开话茬!本宫在问你,为何不给本宫回信!知不知道本宫很担心你,生怕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或是出什么事,宫里也没有接到什么消息……」 她一股脑的控诉,却见谢长临面不改色,只静静瞧着自己,她顿时泄了气,低嘆一声,「罢了,你没事便好。」 片刻,谢长临才淡淡启声,「娘娘非想看,那便晚些自己躲殿中看吧。」
第116页 话落,他指尖捏着几封书信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在她每次写完信后写下回信,只是从未寄出去过。 许是内容连自己都没眼看,哪里会像他谢长临写出来的东西?便也不想给她看。 此刻小皇后不依不饶,瞧着越说越失落,他还是破罐子破摔的拿出来了。 看便看吧。 该他没写完就烧,该他猜到江妧会追问不回信的缘由,该他将信带过来了。 活该他栽她身上的。 江妧生怕他反悔,珍宝似的抱在怀中,从他身上下来后屁颠屁颠的将信放进殿中枕头下,这才又跑出去。 谢长临还站在檐下,微微抬眼看着方才宫人未放完烟花,绚烂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她将大氅披回他的身上,细心系上皂绦,见他垂眸,踮脚在他唇角一吻,眉眼弯弯,「欢迎回来,长临。」 谢长临嘴角一直挂着淡笑,什么也没说,将她揽入怀,一同看着天上。 江妧安静了片刻就又出声了,「你是不是瘦了?路上很辛苦吧?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莫不是特意赶回来陪本宫过年的?」 「没瘦,不辛苦,都处理完了。」 谢长临轻瞥着她,「娘娘在信中念叨了数遍,咱家能让娘娘失望?」 他快速解决了大司马,将边关战事丢给其他几个将军,带着自己人声称回宫,实则去大漠见了君主,君主想留他久些也被他拒了,将事商讨完便匆匆回京。 为的,不过她一句,「想和长临过除夕。」 「你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长临。」江妧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心中蜜似的甜。 她依旧有些醉意朦胧,却在这样好的气氛下,竟隐隐生出一股没由来的不安。 今夜宫中会彻夜灯火通明,烟花也不会断,他就这样安静的陪在她身边,甚至在她耳边温声细语,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所以在谢长临问她新年有何愿望时,江妧不合时宜的落下一滴泪来。 她定定的抬头,望着眼前人,「本宫想要的,怕长临给不了。」 他低头,同她对视,望进她眸中的复杂,指腹替她拭去泪,神色也淡了几分,「娘娘想要什么?金银珠宝?权?还是,要咱家死?」 这几样,他都给得了。 只是看不懂她此时在想什么,觉心口隐隐泛疼。 但他想,若她哪日决定了,要站到对立面拿刀指着自己,他也并不意外那样的结果。 她这般,更像是某种预兆。 江妧的鼻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太冷,泛着淡淡绯红,但也盖不过她通红的双眸。 「我想要……长临别忘了我。」 哪怕回了天上,歷劫成功与否。 「别忘了迢迢。」 第98章 生哪门子气 谢长临默了许久,手不停的替她拭去眼泪,如墨的眸深邃不见底,「娘娘此话何意?」 面前的人儿忽像触到了什么开关似的,呜咽着钻进他怀中,又娇又凶,「本宫只是突然很难过,你快说些好听的哄哄本宫!」 「……」 他面沉如水,也不问了,半晌才低低吐出口气,伸手一下下安抚她,「娘娘是咱家的月亮,咱家哪捨得忘?每日都需瞧一瞧才舒坦呢。」 「继续。」 「……」 惯会难为人。 他蹙眉,慢悠悠才憋出一句,「娘娘曾说,喜欢咱家的手,不如咱家割下几指,做的长久美观些,赠予娘娘?」 江妧『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谢长临:「……娘娘再哭,咱家就得去杀些人才能睡得着了。」 她立马噤声,软软的嘟囔,「除夕夜,不见血,况且今日要守岁。」 说起这个,谢长临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他五指一下下抚着怀中的脑袋,语气意味不明,「看时辰,娘娘也该去寻皇帝了。」 他自是知晓这几个月她们二人走的有多近,不想提,也不愿去想,稍一想就会忍不住要解决了桓承。 死小孩。 欠教训。 江妧摇摇头,瓮声瓮气道,「唔,你都回来了,还找什么皇上?」 谢长临闻言,不语,周身杀意稍稍敛下,目光若有似无的瞥向长乐宫门口。 一道衣着明黄的背影离去,颇显落寞。 江妧似有所感,正要抬头,又被那只大掌压到胸前。 谢长临稍一弯腰,去咬她圆润的耳垂,「娘娘,咱今儿不守岁。」 「那作甚?」 「咱家从大漠带了些新鲜玩意儿。」 江妧知道事情走向又不单纯了。 当即面红耳赤,嘴上却不惧分毫,「你怎的去趟大漠还能惦记此事儿?叫人听去还以为是本宫不知羞!」 「好,是咱家不知羞。」 「可今儿要守岁,寓意好着呢,千岁同本宫一块儿吧?」 方才回宫的时候巧巧可给她恶补了守岁的由来。 图的是一个趋吉避凶,年长者辞旧岁,少年者为祈福,江妧觉得这事意义很好,同长临恩爱的时间还有大把,不必贪图这一晚。 他此番去大漠,想必很快就会有动作了,而且还是大动作。 她在他的事情上宁愿迷信。 不希望他出事,仅此而已。
第117页 可她睨着谢长临的神色,只当他不信神佛,更不会在乎这些习俗,于是笑嘻嘻的挽上他臂弯,卖乖讨好,「本宫想替长临祈福,求来年长临能平安顺遂,恩爱的事先放一放可好?」 谢长临不语。 他眉目阴沉,只知一件事。 她拒绝了。 若今日他未曾赶回来,她便要同桓承守这劳什子岁,整夜待在一处。 可他在这儿,她仍旧坚持,并为此拒绝了他。 马不停蹄到了宫中立刻就来寻她的谢长临好像是个笑话。 也是,三个月培养出的情感,他怎比得上? 况且,人家能给她的可比自己这个残缺阉人多多了。 现在回来,反而打扰他们二人了吧? 他面无表情的将手抽出,冷冷垂眸看着她敛下的笑,隐忍着扯起嘴角,让自己神情看上去不至于目眦欲裂,可说出口的话像是凝了一层冰,又像裹着血气。 「娘娘话说得漂亮,咱家怎好阻拦?皇帝刚走,娘娘现在去还能追的上。」 话落,沉着脸转身离去,下颚绷得极紧,骨节被他握的嘎嘎作响。 江妧懵了一瞬,来不及思索便追了上去,可他步子太快,闪身就出了长乐宫。 她站在宫门口,甩了甩脑袋,酒意尽数散去。 巧巧小跑出来,满脸担忧,「娘娘,怎么了?」 看千岁爷的背影,好似很生气啊? 江妧脸色也很难看,咬着唇说不出话。 方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 这是生哪门子的气? 她说了想同他一块儿守,怎的又叫她去找桓承?莫非钻牛角尖吃醋了? 她稍一想,猜到他定是多想了。 心里一咯噔,连忙带着王有才和巧巧往瞿宫去。 可荣庆不明所以,咦了一声,「千岁爷何时回京的?」 江妧被冷风吹的头有些疼,只能闷闷留下一句,「他若回来,你立刻差人传本宫。」 「奴才记下了。」 江妧回到长乐宫,与宫人围坐炉前,一整夜也没接到荣庆的消息。 直到翌日一早,荣庆才火急火燎的亲自来了,神色焦灼着禀告,「娘娘,宣政殿出事了!」 「江丞相带着诸多御林军,正和千岁爷对峙呢!」 江妧话听一半就急忙起身往宣政殿赶了。 她一夜未睡,此时睡意全无,只觉得心如擂鼓。 荣庆将得到的消息全部告知。 因前两日开阳县那边的村子接连被屠,血流成河,手段残忍,在现场他们寻到了西厂人的痕迹,此番得知谢长临已回京,为今日兴师问罪此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江妧颇有些生无可恋。 这事儿要是真让谢长临认了,他绝对会被整个安楚群起攻之,此事和他平日草菅人命完全是两回事。 没人会容忍这样的一个恶魔活在安楚,更别提他手握权势,手眼通天,连谢长临一党的人定也会马不停蹄倒戈相向。 在赶到宣政殿时,她无法梅开二度如上次那般闯进去,门口守着太多侍卫,生怕里面那人跑了似的,围得严严实实。 若要硬闯硬闹便是对不起爹爹。 可…… 她自私到更不想对不起自己。 她想让谢长临活下来啊…… 被拦在外面一炷香后,她咬咬牙,此刻只能先引起里头爹爹的注意才行。 酝酿了片刻,她卯足了劲,刚想大喊,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捏住了命运的后颈。 见到来人,瞬间两眼泪汪汪,「大哥……」 「妧儿。」江淮安没了往日的温和,面上带了意思警告意味,一字一句认真至极,「今日可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第99章 你自刎 江淮安把江妧提熘到一旁,似是无奈,大掌轻柔整理她被风吹乱的鬓髮,缓了神色也压低了音量,「乖,回宫去。」 他眸中的复杂令江妧心慌,霎时红了眼,掩不住哽咽,「大哥,你知道我……」 你知道我喜欢他了对不对? 江淮安不答,只是将她的鹤氅拢了拢,重复道,「听话,回去。」 这更让江妧确定了他们今日不会放过谢长临的,她勐地屈膝跪下,「大哥,我求求你,再等一等好不好?这是我与他的第一个新年……」 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她堆积了许久的情绪好似在这一霎崩塌,泪如雨下,只是一遍遍重复,「大哥,我求求你放过他,或者,等一等好不好?」 谢长临不在的这几个月,她闲时总会猜想今天的局面,可没料到来的这样快,若她知道,定不闹着要谢长临早些回宫了。 她也是推手,江家忍了这么些年,突然不愿忍了,其中也有她的原因…… 他们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喜欢那个人? 江淮安哪里见过自家妹妹这个模样?不忍的蹙眉,带了几分怒意将她拉起来,「妧儿,你知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大哥。」江妧呜咽了一声,「可我就是想多陪他些日子,哪怕多一天。」 「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要到何时,妧儿,这么多年,安楚死在他手上的忠诚之士数不胜数,江家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也给这安楚百姓一个交代。」 ……
第118页 宣政殿内,龙椅上的桓承眼底泛着一圈淡淡的乌青,一直半垂着眸,不作声。 各新老旧臣将谢长临隔绝开,他一袭绯红仙鹤锦袍,独自站在与所有人的对立面,神色却闲适,嘴里嚼着酸茶叶,漫不经心的背手站立。 江文山神色凝重,今日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每每看到这阉人淡若的模样,就压不住心底隐隐的不安。 此人阴险狡诈,说不准还留了后手,他不想这样拖下去,便沉沉启声,「掌印,东西两厂这几年在你的带领下,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惹民愤难抑,如今更是做出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屠村之事,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长临目光毫无情绪的扫过他,声线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想来江丞相这般,是对咱家的回礼不满意了。」 回礼??? 江文山瞬间被气得手指轻颤,指着他,怨恨难消,「你去边关之前,同我约法三章,此次定要相安无事,最后却将大司马的首级送回京挑衅,你错在先!」 越说越怒极,「几个村子血流成河,男女老少无一人倖免!却被你说做回礼?死阉贼,落入阿鼻地狱都难消你此生的罪孽!」 谢长临神色愈发阴鸷,盯着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宛如地狱来的恶魔,令人骇得有些喘不过气。 「老东西,西厂的人可不会蠢到留劳什子足迹,你以为将这脏水往咱家身上泼,咱家就能认?」 他轻哂,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悲愤的脸,低沉的嗓音拖腔带调,「怎么着,以为一人吐咱家口唾沫,能把咱家淹死?」 一个浑厚的声音兀的开口,「那掌印方才那话的是何意?」 江文山也看着他,只见谢长临『啧』了一声,「比起屠村这种大事,咱家昨儿个夜里宰的那几个宵小,怕是上不得台面了。」 「让咱家想想,杨立,左靖,苏文捷……」 他一个一个念出昨夜的死亡名单,全都是暗中为江文山办事的臣子,明面上却是他谢长临的人。 江文山并未接到这个消息,此时听在耳朵里,浑身气的发抖,捂了捂胸口,「你!你真该死!」 谢长临微微勾唇,似是无奈一摊手,「咱家说过很多次了,要动东西厂的人,不行。」 「你杀了咱家十个,咱家杀你二十个,礼尚往来。」 江文山再也忍不下去,抬手,招来左统领,「来人!司礼监掌印目无王法,多次祸乱朝纲,如今更是犯下弥天大祸,就地当斩!」 桓承总算抬眼,看着谢长临,忍不住蹙眉,搭在龙椅上的手紧握。 与此同时,谢长临也略一抬手,眸中闪着嗜血的光,「这日,咱家也等很久了。」 随着他手落下,从内殿闪出数十名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在场的大臣通通挟制住,各个脖颈上都多了把锋利的匕首架着。 而门外冲进来的御林军竟慢了一步,一时不知该如何发挥,只能排列拿刀对着谢长临。 今日只来了十几个忠义之士,本以为能亲眼看着谢长临死,必要时上去补几刀以解心头之恨,谁成想刀先驾自己脖颈上了,此刻哀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死阉贼你不得好死!」 「活该你断子绝孙!」 谢长临面无表情的将食指放在唇前,「嘘,安静些。」 他悠悠走到龙椅下方的台阶上坐下,比龙椅上那个皇帝还目空一物,「吵的咱家头疼。」 江文山在见到这些黑衣人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变故,可来不及,这些高手速度太快,不过转瞬,他身后的所有臣子都沦为了质子。 他面沉如水,掀起眼皮,看了眼上方的桓承,嘲讽的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原是信错了人啊。 桓承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谢长临手搭在腿上,揉了揉太阳穴,「来吧老东西,要拉咱家同归于尽?」 「无耻,无耻之徒!」 「骂不出别的词了?」他放下手,眉宇淡漠,似是轻嘆,「你们自诩忠诚,如狗一般,却比狗还愚蠢。」 若他此刻是江文山,不会有半点犹豫,就该发号施令让御林军扑上来将他弄死在这儿才是,牺牲身后十几个人,换来的是日后长久的安宁。 原先都死了那么多,此刻还在乎这几个? 现在却心生不忍,不愿牺牲,不是蠢是什么? 江文山若没有这个弱点,早就翻盘了。 他颇有些无奈的摇头,似是挑衅,微微扬眉,「来,老东西,你自刎,咱家放过这些人。」 第100章 咱家送娘娘回宫 话落,在旁戴着面具的凌川适时扔出匕首,落在江文山脚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身后被挟持的人纷纷啐了一口,「江丞相!别管我们,杀了他!」 「是啊,我们死了就死了,今日大好机会,万不能放了他!」 他们怒目圆睁,甚至鼓劲要将脖颈主动刺进匕首,奈何身后的高手力道太大,各个身强体壮,这些文官压根挣脱不开,连主动求死的机会都不得一个。 谢长临看戏般似笑非笑。 凌川见乱作一团,不动声色看了眼谢长临的脸色,心中逐渐平静。 败不了。 御林军人多又如何? 西厂东厂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第119页 外头早在暗处布下了东西厂三分之二的人,真打起来,落不了下风。 江文山自以为的万无一失,想必没料到这几月同他示好且同一战线的桓承,其实是个白眼狼吧? 江文山沉着脸,捡起匕首,冷哼了一声,「阉贼,人是会有长进的,今日就算我们全部死在这儿,也要除去你这安楚毒瘤!」 说完,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阖上眸,咬牙启声,「御林军听令!」 气势如虹的声音响遍整个皇宫,「御林军在!」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清脆突兀的声音传来,「爹爹!」 江文山蹙眉看去,只见江妧一袭红色宫衣大步走进,神情凝重,颇有气场,只是难以让人忽略她眼角未散去的绯红。 江淮安跟在她身后,朝江文山递去一个晦涩的目光。 他放她进来了,也意味着,她被江妧说服了。 「开阳县的事,与掌印无关,暂不可定他的罪!」 她坚定的声音传遍整个安静的宣政殿,所有人的目光聚在她脸上。 江妧走到江文山面前,竟兀自跪下,神色认真,「妧儿恳求爹爹,收兵吧。」 谢长临本风轻云淡的脸上瞬间变得阴鸷,他近乎是咬着牙根插话,「娘娘一国之母,此时在跪谁?」 他不想看到她跪任何人。 更何况是为了自己。 她可知道,自己的做法,会让她处于什么境地? 江妧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一丝恳求,「本宫在跪本宫的爹爹。」 谢长临舌尖顶了顶腮帮,气笑了。 还请他闭嘴? 行。 不等江文山从惊骇中回神,已有人怒声道,「皇后娘娘,你说与他无关就无关了?西厂的人做了何事你可知!」 江妧目光扫过那人,一字一句道,「本宫说,与他无关,那就是与他无关。」 以权压人,她学了个入木三分。 江文山呵斥,「江妧!」 江妧收回视线,变得低眉顺眼,「爹爹,不止您带了御林军,掌印在外面早已布下他的人,如今边关战事不断,若在宫中内乱,两败俱伤,定会给别国可乘之机。」 「爹爹,开阳县一事,还需再查,妧儿请求爹爹,此刻收兵吧。」 说完,她重重一磕头。 江淮安不忍的闭了闭眼。 此事本该他暗暗与江文山说,而不该让那些文臣听去,可禁不住江妧那一声声哀求。 她非要把自己放在众矢之的。 谢长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身长玉立,沉沉的看着她的举动,吐掉了嘴里的东西。 他在方才那样的境地都能波澜不惊,却因她此举,惹得连唿吸都泛着疼。 「皇后娘娘这是要姑息养奸!」 那些臣子愤愤指责,「江丞相这般呕心沥血要剷除奸宦,却不想因自家女儿毁于一切!」 「住口!」江文山怒声呵斥那人,復看向江妧的眼中尽是悲痛。 殿内安静了许久,只听得到微弱的唿吸声。 气氛凝固,久到谢长临不想忍耐,他低低喊了声,「凌川。」 「是!」 凌川扬手,正要示意外头的人动作,被江妧喊住,「别!」 江妧蹙眉哀求,「别动手……」 谢长临压抑着周身煞气,垂眸看她。 凌川停下,其实他也没料到,江妧会为了谢长临做到这样,心里说不震撼是假的。 一向明媚的皇后娘娘,把自己放在两难的境地,姿态卑微,令人唏嘘。 气氛僵持不下。 片刻,那位向来腰杆笔直的司礼监掌印,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江妧身旁,弯下腰,将她拉起,復又蹲下,轻轻替她拍去裙摆的灰尘,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末了伸出手腕,微弓着身,垂眸,嗓音沉沉,「咱家,送娘娘回宫。」 臣子都惊得说不出话。 这是谢长临第一次在对峙中低头,给江文山递了台阶。 他一向是自己破了皮定要咬下对方一块肉的狼,几时让步过? 江文山的确不想两败俱伤,但也不是不能赌这一把,偏偏江妧这样,叫他又悲又痛,根本下不了手。 背后诸多眼睛看着,他没办法退兵。 谢长临这个台阶,哪里是递给他,这是给江妧。 江文山心情复杂至极,半晌,抬手,示意收兵。 与此同时,凌川也让在场的暗卫收了匕首,退至一旁。 江妧这才放下心,暗暗唿了口气,将手搭在谢长临抬了半晌的手腕上。 两人相携走出宣政殿后,殿中人望着他们的背影,仍旧一片寂静。 「皇后娘娘与奸宦,何时搅和到一处去了?」 一道发问声如一颗重石砸落平静的湖面,掀起大朵激浪。 江淮安垂眸,轻笑,「娘娘哪里是和阉人搅和,那是在救大家的命。」 说法站不住脚。 却也只能这样了。 众人在心里暗暗打量着江文山的神色,纷纷嘆息。 这安楚,越来越乱咯。 这样下去迟早要完。 心里明镜似的众人在心中给人人得而诛之的名单上,加了个江妧。 桓承高坐龙椅,只觉得心里被刀剜了个大窟窿,在阵阵往里灌冷风。 在面对江文山质问的目光时,他沉沉吐出口浊气,「诸位回吧。」
第120页 人尽数散去,只留江文山与江淮安。 凝视桓承许久,江文山发出一声饱含失望与自嘲的笑,转身离去前留下一句,「让江妧出宫来见我。」 江淮安应下,也看了眼桓承,大步离去。 龙椅上的人久久没有动作,背靠着阖眸。 他想起昨夜谢长临那些话,与方才的画面不停在脑海中交错重现。 心痛不已。 他到底该……如何自处啊。 第101章 快被气吐血的大哥 江妧与谢长临走过的地方,不少宫人撞见,巴不得自挖眼珠子当做没瞧见。 一直到长乐宫门口,江妧才松开手,站定,静静瞧着他。 谢长临侧目,望进她通红的眼,低低念了声,「哭包。」 「就哭,怎么了?」她带着哭腔,「昨夜你撵本宫去寻皇上,自己跑没了影,本宫担心了一整夜,天刚亮就听说你出事了,还不准本宫哭上一哭?」 谢长临僵着脸,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着,「娘娘这是何必?今儿你本不该参与。」 他谢长临自上位之后,上不跪天下不跪地,从来都是别人跪在他跟前,要么求饶要么卖好。 哦,对了,还有那些跪在佛前求他死的。 未曾想会有个人是因担心他的安危而跪的那样毫不犹豫。 她屈膝那刻,霎时就刺痛了他的双眸。 有那么瞬间,他险些掏出匕首想闪过去杀了江文山。 「那你要本宫如何?」她不轻不重的锤了下他,「此番过后,外人都知道本宫姑息养奸,与你是穿一条裤子的奸人,如此,你可还赶本宫去皇上那儿呢?」 她就是要他确认且坚信,谢长临在江妧心中,是第一位。 要给足他底气,告诉他自己不是他胡思乱想一阵后就能因逃避将她推给别人的物什。 若不是顾及江家人颜面,这件事甚至可以扬声昭告天下。 谢长临又被她的语气给气笑了,可依旧无法忽视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酸涩,还有那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惧。 昨夜的复杂心绪早已烟消云散,因她在一次一次刷新他的认知。 江妧待谢长临,是天下独一份的爱。 至于在惧什么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心底仍旧认为,自己不配,而她不该。 「蠢娘娘。」他又骂,又爱又怜,抱着她的力道却紧了紧。 江妧这次没反驳,用力圈住他的腰身,低低哽咽,「长临,本宫也好难做呀。」 他静默片刻,低头轻吻她湿咸的眼泪,眸中平静且认真,「不管咱家,娘娘就不难做了。」 「可本宫不想你死,不想……」 谢长临不禁抿起唇角,胸口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令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只是佯装冷静,告诉她,「咱家死不了。」 起码在大漠发兵之前,他不可能死。 江妧摇头,「可本宫怕。」 她有多贪恋在这人间同他在一起的日子,就有多怕他死。 他死了就算历完劫回天上去了。 那时他不会记得自己在凡间与这样一个人有过情缘。 何况时间这样短。 他会忘了她的,一定会的。 江妧一想到不久后她就要回到那无边无际的思念与孤寂中,就忍不住酸涩,还有无尽的委屈在蔓延。 这是她的一场黄粱梦,註定迟早要醒,她只能凭一己之力,让这场梦能久些,多一刻一时都好。 这世上有多少人盼着他谢长临死,连他本人也觉着,事情做完就结束这没意思的一生吧。 她竟说她怕。 怕他死。 荒谬之极。 荒谬到,他眸中都禁不住泛起淡淡雾气。 「咱家答应娘娘,竭尽所能好好活着,可好?」 终是在她的眼泪里败下阵来,做出承诺。 「不许骗人,定要竭尽所能!」 「……嗯。」 江淮安到的时候,两人在院中石椅上,江妧脑袋搭在谢长临肩上,嘟囔着不知说着什么。 而谢长临替她拢着鹤氅,紧缩眉心。 待靠近才听他温声细语的在哄,「进屋好不好?外头凉。」 江妧轻哼,「就不,本宫非要冻死自己,免得又给某些人机会丢下本宫!」 「……咱家知错了,娘娘若实在气不过,便罚咱家吧?」 江淮安:「……」 开了眼了。 他神色未变,只是下颚有些紧绷,不等人禀告就走了进去,「妧儿。」 江妧抬头,弯了弯嘴角,声音很轻,「大哥。」 谢长临早察觉到他来了,也只是轻瞥了一眼,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哪里能看到方才哄女人的样子? 江淮安轻嗤了一声,也不搭理,只是又气又怜的看着江妧,「同大哥回家一趟,爹爹在等你。」 「好。」江妧脆生生的应下,伸手牵起谢长临,「他同我一起。」 还不等谢长临反应,江淮安露出嫌弃,「江家不欢迎他。」 谢长临:「……」 搞得他很想去似的? 可江妧不管欢不欢迎,更不管他想不想去,拉起人就往外走,还顺道喊了一声,「巧巧,回家啦!」 巧巧连忙跑出,心颤不已。 完了完了,要回去接受审判了。
第121页 江淮安在后头看着两人亲密如斯,简直比江凌珩说的还夸张,不禁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才提步跟上。 谢长临被拉到马车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江妧,「当真要带咱家去?老东……」 见江妧露出饱含警告的神色,他硬生生压下脾气,改了称唿,「你爹不会被气死?」 「那我可求求你,收敛些别把爹爹气死。」 谢长临:「……」 刚跟上的江淮安:「……」 三人坐一张马车里,气氛属实有些怪异。 一向敌对到见了面就刀刃相向的两人因中间横插了个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只能偃旗息鼓,暂且相安无事。 不过,更令江淮安不适的,是眼睁睁看着江妧死活牵着谢长临的手,愣是不肯撒开。 她主动的!他娘的,是江妧主动的! 他简直要把那十指紧扣的双手给盯出个洞来。 这要说她是被这阉贼强迫的,鬼都不信。 江淮安此刻的神情就活脱脱是自家的大白菜被猪拱了。 又气又无奈。 奈何他对江妧就算是气极了也说不出重话,只能强迫自己阖眸,眼不见为净。 等着吧,臭丫头,回去让爹爹教训! 江妧听见他咬着牙根嘎嘎作响的声音,心虚的吐了吐舌头,主动搭话,「大哥,爹爹他老人家是不是很生气?」 简直问了句废话。 江淮安没好气,「你说呢?」 谢长临闻言轻嗤了声。 江淮安当即睁眼,冷冷的看着他,不解气的骂了句,「死阉贼。」 被骂的面不改色,「你们风骨文人骂来骂去真就这么几个词?」 「呸!狗东西!」 江妧:「……」 很好,没动手已经很给她江妧面子了。 她再次嘆息。 这路程好生漫长。 第102章 我倾慕他 车内一安静下来,江妧无所事事的復盘起今日之事,勐然意识到什么,啪啪跺了几下脚,发出清脆的声响。 马车也因她动作太大,微微摇晃。 「呸呸呸!大过年的吉祥日子,怎的说了这么多死字?晦气晦气!」 说着,奶凶奶凶的示意谢长临,「你也快呸几声。」 「还有大哥。」 另外两人:「……」 这么蠢的事情你看看谁会做? 见没人搭理自己,江妧讪讪的将头转向窗外,再不发一言。 谢长临察觉到,掀起眼帘,眉头半挑,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确定她此时是有些不高兴之后,他颇为无奈的启唇,毫无灵魂的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吐出,「呸呸呸。」 江淮安:「??????」 离了谱了。 江妧霎时眉笑颜开,那双眸弯作了月牙,清甜道,「长临乖。」 那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伸手摸摸谢长临的脑袋。 江淮安如坐针毡,气得重重一拍门板,「快些。」 巧巧和车夫连声应是。 他这样一个平日温和至极的人硬生生被气到随时有可能提刀爆发,江妧虽是故意,但不敢持续作死,乖乖噤了声。 到了丞相府,江淮安立刻掀帘跳下去,黑着脸朝大门走去,宛如伴随着阴云密布的暴风。 身后谢长临慢悠悠的搀江妧下车,「咱家在这儿等吧。」 江妧不语,看向敞开的大门。 柳瑛正火急火燎的出来,满脸急色,两眼肿的像鱼泡,在看见谢长临时多了分咬牙切齿。 「娘!」 刚喊完,江文山从背后背着手走出来,脸黑得跟碳似的,一刻也不想忍了一般,中气十足的吼出,「逆子!给老子滚进来!」 柳瑛上前拉过江妧,「你可别惹你爹爹了。」 江妧乖乖点头,愧疚的摸了摸娘的脸,正想说什么,又听江文山充满怒气的声音,「见你爹我还没被气死,忙不迭把这死阉贼也带来了是吧?」 江淮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轻咳了一声,「爹,进去说吧。」 江文山重重拂袖,发出一声气到极点的冷哼,二人先转身进了府。 江淮安压低了音量,「爹,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动手。」 「这死丫头做出这种事,还打不得?」 「听听妧儿怎么说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谢长临待江妧,也是不一样的,甚至肯陪着她独自来到这丞相府,抛开一切不谈,光说妧儿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男子…… 好吧,那人是阉贼。 他竟险些把自己说服了,愤愤一甩袖,「爹,定要好好教训他!」 江文山:「……」 江淮安说的是教训谢长临。 门外江妧牵着谢长临的手,当着柳瑛的面问他,「敢进去么?」 谢长临瞥了眼柳瑛,不语。 若要他答,就是江妧要他去龙潭虎穴,他也是去得的。 但当着她娘的面,还是不说话的好。 他知道江妧非要带他来的目的,他肯来就是明摆着愿意配合了。 要让江家人出出气么?小事儿。 不还手就是。 江妧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抚的捏了捏他的手心,吐出口气,「走吧。」 柳瑛在前头,兀自湿了眼,却也没说什么,领着二人进去。
第122页 江妧把谢长临先安置在亭中,让巧巧给他上茶,留下一句,「等我。」 与柳瑛一道去了不远处的大堂内。 刚掩上门,一杯瓷盏就砸了过来,江妧不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脑门上被砸出血来,瓷盏碎到地上四分五裂,看得厅内几人又心疼又怒极,「不会躲吗!」 江妧抿唇,低眉顺眼的跪下,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模样。 江文山揉了揉眉心,任由柳瑛上前给她处理伤口。 门外谢长临强压下冲进去的念头,背靠在旁,垂眸掩去气息,五指拿出念珠把玩着,试图分散蔓延着心疼的心绪。 傻娘娘,傻迢迢…… 他五官优越,肌肤病态白皙,此时竟能看出几分悲悯之态。 刚回到亭中的巧巧,抬头就见人转瞬没了影,惊得咽了咽口水。 好快的速度…… 屋内,江妧制止了柳瑛的动作,郑重一磕头,「妧儿有些话想同爹爹说。」 江文山摆手,「你若说你是被那阉人强迫,我可以考虑不把你扫地出门。」 可江妧只是淡淡摇头,声音很轻,却极其笃定,「他没有强迫我。」 这是事实,江家人早已看明白了,此刻听她一说,仍旧觉得恨铁不成钢。 江文山重重一拍桌子,「江家对不起你的,让你自小去了江南,与家人分开,可你一直该知晓,你爹我,你娘,你两个哥哥,没一个不疼你不惦记你的。」 江妧愧疚得垂下头,声音哽咽,「对不起。」 她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的确是个罪人,愧对江家。 「我们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江文山捂着胸口,极力缓和情绪,「你扣心自问,对得起自己吗?」 江妧不语。 江文山点头,「好,好啊!你自小没少念书习字,我们一直教你要明辨是非,识善恶,未曾想,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一顿,「你与他,何时开始的?」 江妧如实回道,「妧儿刚入宫便会时常去寻他。」 「为什么?你为什么啊!」江文山痛心疾首,「怪我,怪我当时未与你说清那人是何人。」 他本不想她参与其中,谁知…… 悔不当初啊! 连带着还有一阵后怕,「他那时都对你用过私刑!你为何还敢去?!我说了让你再也不要去见他,你是一个字没听?你不知道他手段有多残忍?人命在他手上宛如蝼蚁!」 可江妧却低下头,「爹爹,我知道的,我知他是外人口中无恶不作,草菅人命的宦官。」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一字一句道,「可他,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江文山听她这开脱之词,险些吐出口血来。 江淮安连忙拍着江文山的背,唇线紧抿,看向江妧,语气沉重,「妧儿,你是认真的?」 「是,妧儿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我倾慕他,想同他朝朝暮暮。」 第103章 俯首称臣 堂中一片寂静,只剩江文山粗重的喘息声。 片刻,江妧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他是我见过,最有责任与担当的人!」 有些话不能说。 只有她自己知道。 谢长临从七岁到如今二十四岁,不都是在为他身后那些亡魂而活吗? 而那些无辜的大燕百姓,就该枉死,被那样残忍的虐杀吗? 他身为不被大燕所承认的七皇子,仍旧独自扛下了那份国恨家仇。 他的确犯下了诸多恶,说是千古罪人都不为过。 「可是他没办法,爹爹,我相信若他可以选择,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好,最善良的人!」 门外,谢长临冷峻的脸上能看出些许迷茫。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那样的话时,他权当江妧是在用一惯的糖衣炮弹哄他,可此时她坚定的语气,像是活生生在他心上撕扯下一块肉。 句句维护,句句诛他心。 他谢长临,何德何能…… 江妧的声音还清晰的从门那头传来。 「妧儿同他在一起也并非是一厢情愿,我们两情相悦,他待我极好,他会记得我喜欢栀子花香,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因为我喜欢漂亮的东西,就费尽心思寻来流苏树,会因我一句醉酒的话就带我出宫玩耍,会给我准备一片花海,亲手奏琵琶给我听,还曾赠过我一片漫天流萤。」 「他坚硬的外壳下有着最柔软细緻的内心,我说过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在心里,将我疼着爱着,护着宠着。」 「我同他在一起,未曾受过半点委屈,相反,他很爱我!爹爹,这般的情谊,妧儿自私得不愿辜负半分。」 「我说这些,并非希望爹爹娘亲大哥能减少对他的恶意,而是希望你们能理解妧儿所做的选择。」 她跪在那里,将他那不值一提的情谊说得这样好,只字不讲他曾让她受过多少委屈,只为了能让她的选择能得到一丝半点理解。 江文山听完那些话,沉重的闭了闭眼,江淮安也面露难色,「妧儿……」 江文山打断他,「肤浅!小女儿家顾着情情爱爱就能善恶不分了?」 他站起身,背着手,声音浑厚带着沉重,「他是要把安楚玩儿死!我们江家世代忠诚,替安楚守了多少年的江山!可自从他进宫上了位,原本的太平盛世,你看看如今!」
第123页 「无辜百姓,万千将士!还有曾效忠江家与先皇的忠义之士!他们曾落在那阉人手里,死法惨不忍睹!我和你哥哥每日闭上眼都是他们的脸!我们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你懂不懂?」 江妧沉默了片刻,点头,「好,爹爹,妧儿不同你说小女儿家的情情爱爱,我们说点有用的。」 「爹爹可知,这世间最强大的是什么?」 她自问自答,「是爱!」 「他爱我,我便凌驾于他之上!」 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是谢长临给的底气。 几人都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江妧深吸了口气,纵然不愿利用他的感情,但她不得不这么做了。 「爹爹同长临这么多年分庭抗礼,却迟迟无法东风压西风,不就是都有所顾忌吗?真正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得便宜。」 「爹爹想除他的决心不改,却没办法很快改变现状,可多了一个我,若我能让他不滥杀无辜,少做那些草菅人命的事,爹爹是否还能忍一忍?」 她补充,「就算忍一段时间,先让边关战事缓和,再来清理内部,不更好吗?」 江文山蹙眉,「谢长临是何人?那是一只目空无物的勐虎,拼死占守领地的恶狼,完全不通人性!你如何确定你就能压弯他的膝盖对你俯首称臣?」 「昨日在宣政殿上他的举动,还不够吗?」 「那能说明什么?!」江文山揉着眉心,「妧儿,你太天真。」 他话刚落,门被推开,几人齐齐望去,只见谢长临神色淡漠的站在那里,一如既往闲适的走进,看不出方才在外险些失控的模样。 「娘娘要想压弯咱家的膝盖,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慢悠悠走到江妧身旁,将她拉起来,看到她额间的鲜红,眉头紧锁,拿出绢帕替她轻轻擦了擦,声音冷了几分。 「有何不满的,朝咱家撒。」 他瞥向柳瑛,「不先带她去处理伤口?」 这是要支开江妧。 她不动,颦眉,「长临,你先出去。」 谢长临盯着她,对身旁江文山铺天盖地朝他袭来的怨恨置若罔闻。 半晌,他捏碎了手里的念珠,赤红的珠子在他指尖化为粉末。 他低低的轻嗤了一声,舔着牙根,面无表情的理了理红色锦袍,在几人惊诧的目光下,缓缓屈膝。 他跪了江文山! 江文山因太过震惊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江淮安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只有江妧,瞬间掩面,泪如雨下。 江文山是当初发兵大燕的提议者,谢长临有多恨江文山,她是心知肚明的。 可此刻,为了她,那个不跪天不跪地的谢长临,不管不顾的弯下膝盖。 谢长临掀眼扫过江妧,『啧』了一声。 傻迢迢又哭了。 还哭的这样伤心。 口中吐出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咱家说了,只要娘娘想。」 「咱家跪的不是江文山,只是江妧的父亲。」 「还是那句话,有气朝咱家撒,别怪她。」 她既然想得到家里人的谅解,他不吝于把脸放一放。 不想看到她那样委屈自己,哪怕是家里人给的委屈,也不行。 可他又想,若按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小姑娘怕是对江家更愧疚了。 指不定哭多久。 不好哄。 早些年为了生存,跪过多少腌臜人? 不在乎多这一个。 但他此生,只甘愿为她一人俯首称臣。 第104章 剥人皮也是一绝 厅中有片刻的寂静,江文山与江淮安相视了一眼,垂眸看向谢长临。 他似是有些许不耐,「咱家就给你们一炷香,过时不候。」 认打认骂? 最了解他在外是什么人的江文山此刻明白,这是他给出最大的诚意。 说不惊骇是假的,他们曾一度觉得,这个人没有心。 未曾想,为了江妧能真能做到这步。 他们没有动作,或者说,是不知该不该动。 真想揍他一顿,但谢长临武力值摆在那里,他们绝对杀不了他,还得担心打完之后,谢长临会不会记上一笔,出了府又卯足劲儿咬回来。 他这人哪里容得自己吃亏? 能看他跪在自己面前已经足够证明江妧说的话了。 于是又看向江妧。 她见状抹了把湿润的脸,微微弯唇,走到走向门外,唤了声,「巧巧,备膳!」 「哎!是,娘娘!」巧巧见火未殃及自己,屁颠屁颠穿膳去了。 江妧说完又微微加快步子走进,将谢长临扶起来,弯腰替他拍去膝处的灰,以维护的姿态将他拉到身侧,「爹爹,大哥,长临很有诚意了,看在妧儿的面子上,你们也别欺负他。」 江文山立马冷哼,「这就心疼上了。」 他瞥开视线,背起手,「若我身上有刀子,方才就给他刺死在这儿。」 谢长临手被江妧拉住,他轻哂了声,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江文山的火瞬间被点了起来,正要开骂,被江妧闪身挡住他瞥谢长临的视线,「爹爹……」 她讨好卖乖的娇笑着,「我都饿了,你听,肚子在咕咕叫呢。」 边说边向江淮安投去求救的目光。
第124页 江淮安霎时一个头两个大,嘴却先大脑一步做起了自家妹妹的工具人,「爹,正好,我也饿了。」 江文山甩手朝外走,「吃吃吃!一个两个就知道吃!」 江淮安:「……」 他好难。 这个角色还是适合江凌珩那瓜娃子。 柳瑛看着江妧,沉重的嘆息了一声,终是什么也没说,「饿就先用膳吧,大夫一会儿便来了。」 「谢谢娘,这么个小口子不用大夫了,长临会配药呢,保证不留疤。」 柳瑛摇摇头,纵容又无奈的娇嗔她一眼,知二人需要单独说说话,叮嘱道,「快些出来。」 「好。」江妧弯着眉眼,笑得极甜。 只是眼尾还挂着方才没擦干的泪珠,瞧着着实令人心怜。 柳瑛替她轻柔拭去,险些忍不住眸中酸意,强装淡定的转身。 待人一前一后离去,江妧吐出口浊气,回头看向谢长临,「长临……」 她刚出声,就被那双手拉进了怀中。 谢长临埋头在她颈间,嗓音带着卸下一切防备的哑,「抱会儿。」 江妧轻拍着他的背,轻声道,「谢谢。」 今日真是委屈他了。 谢长临不语,半晌才松开她,垂眸瞧着她的伤口处。 江妧俏皮的笑笑,「有鬓髮遮住,不会破相的。」 他淡声吐出,「再有下次,记得躲。」 「我又不傻,那是故意不躲的,为了让长临心疼心疼呀。」 谢长临眸色沉沉,扯了扯嘴角,「咱家只会笑你蠢。」 「你又骗人!」江妧毫不留情拆穿他,「这双眼里明晃晃的心疼,不承认我也看得出来。」 谢长临轻嘆。 是疼。 疼到他在门外缓了许久才喘上气来。 「走吧,带你吃个团圆饭。」 …… 膳厅里,几人主次分明的坐在圆桌前,瞧着似是融洽。 可仔细听对话…… 「阉贼,妧儿不吃虾。」 此刻正往嘴里塞虾的江妧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吃。 正给她剥虾的那人慢条斯理,眼皮也不掀,「丞相府的厨子做虾不剥皮,早些发卖了换人吧。」 江淮安面无表情,不知想着什么,「你剥虾之举倒是和剜人眼珠子时一样熟稔。」 「咱家不光剜眼珠子熟稔,剥人皮也是一绝。」谢长临将虾放入江妧碗中,慢悠悠的用湿润了的绢帕擦净十指,掀起眼皮扫了江淮安一眼,「江上卿觉得呢?」 江淮安捏紧了手中的银筷,从喉间发出一声哂笑,「见识过了。」 江文山也好似想到什么,阴下脸。 江妧见状,抿了抿唇,桌下的脚轻踢了一下谢长临。 他瞥了她一眼,再不发一言。 反正一顿饭各个吃得眼不是眼,嘴不是嘴。 江妧料到这样的局面,还是有些怅然,他们的关系,哪可能心平气和面对面吃一餐饭? 用完膳江妧便想同谢长临回宫,以免招爹和大哥烦,离开前她与柳瑛单独在屋中说了诸多话。 柳瑛看得出江妧有多喜欢那人,还是忍不住担忧,「他终究是个阉人,妧儿,若可以,咱别将心思放他身上了可好?」 江妧在她怀中软软撒娇,「娘,我知您担忧,妧儿答应您,若他待妧儿半点不好,立马踹了!可好?」 柳瑛无奈,「想你刚进宫,娘怕你被那阉人欺负,过得不好,如何也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 说完点了点她鼻尖,「你也大了,有自己的选择和考量,娘也不多说,我们一家人都希望你是真的开心。」 江妧也想到她刚进宫时,柳瑛日日以泪洗面在她耳边哭的模样,愧疚不已,只能抱着她软声道,「我知道的,对不起,娘,让你们担心了。」 她同谢长临离开的时候,三人齐齐站在门口,面上都有各自的担忧,最后也只是摆了摆手,「路上仔细些,受欺负了定要同与家里说。」 江妧一阵抱歉,但不想谢长临多想,并未表现出来,装着没心没肺的模样,赖在他怀中,秋后算帐,「方才饭桌上聊什么眼珠子剥皮的?」 谢长临揽着她腰身,「他非要提,可不是咱家要惹不痛快。」 江妧其实想到了,他先前让人剥了不少人的皮,当着自己的面吩咐荣庆送到江家。 她嘆息,仰头认真注视他,「今日我同爹爹说的,你可愿答应我?」 谢长临不语。 江妧重复,弯了弯嘴角,「不草菅人命,不滥杀无辜,我知你立场,不是在逼你,若不愿,日后我便不再提。」 但谢长临阖眸,低低应了声,「……尽量。」 第105章 哄人要说爱与喜欢 江妧抿唇,亲啄他的嘴角,「辛苦了。」 谢长临哭笑不得。 让他少杀人还道辛苦他的世上只她一个。 睁开如墨的眸,微抬手将人脑袋按回来,又阖眸吻上去。 自他昨夜回宫到此时,发生的事太多,静下来他只想将她抱在怀里。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多腻歪会儿。 回到长乐宫时日头正辣,江妧一夜没睡,谢长临亦然,她本以为该一沾床就睡了,哪成想他不依。 他嘴角微扬,又摆弄起荣庆送来的全身铜镜,制作倒是精美,可此时看,只觉得他不怀好意。
第125页 他的手抚到她的背时,停下动作,「娘娘未擦药?」 江妧红着脸,也揽住他脖颈去咬他耳朵,「等你回来亲手擦呢。」 谢长临『啧』了一声,又将微凉的唇覆上。 待折腾完,江妧沉沉睡去前还骂谢长临,「哪里学的?」 「书里。」 「什么书也给本宫瞧瞧……」江妧翻个身进他怀中,懒懒的再睁不开眼,很快就传来轻轻鼾声。 谢长临低笑,缱绻的吻她额头。 这一觉睡得不知天昏地暗,醒来竟已临近亥时,身边没了人影,江妧起来让巧巧备了些吃食,待重新回到殿内时被个飘在半空的人吓了一跳。 她拍着胸口,瞪了那人一眼,「司命!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司命依然只来了个虚影,悠哉悠哉的抱着手,笑意盈盈的看上去极其可亲,「你睡觉也太沉了,我都来两趟了都没见你醒。」 「何事啊?你不是说不会再来了吗?」江妧坐到床边,吃着手里的点心。 「就不能来看看你?问候一下你在凡间的美好生活?」 「我有预感,肯定没好事。」 「那你预感对了。」司命也不耽搁,只是笑意淡去几分,认真道,「我是来告诉你,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江妧嚼点心的动作一顿,颇有些无语,「你一步都没告诉过我,突然就下一步了?」 司命秒破功,嘿嘿一笑,「你瞧你,这么大怨气,你同你恩人过的不开心吗?」 「开心是开心,可这才多久?我拿一千年修为与金瞳猫最重要的第三只眼与你换,你竟只给我这么几月,司命,你好黑的心!」 司命:「……」 他极力狡辩,「原定命格中没有江妧这个人在宫里搅和,因你出现推动了许多事情提前,真不是我不给你时间。」 江妧控诉完,瞟着他,「不跟你扯这些,说吧,什么下一步?」 司命沉默了一下,声音弱下去,「同你恩人……恩断义绝。」 江妧:「???」 手里的点心瞬间不香了,她勐地站起身把东西砸过去,「你说什么?」 「就……情劫嘛,不痛怎么算劫?我看过了,此时是最好的时机,你恩人对你情意正浓,这几日你同他说些狠话,他定八百辈子不敢碰这情之一字。」 江妧:「???」 她气笑了,「那我偏不!我就要他记得我,回了天上还想着寻我!」 「你知道不可能的,神仙歷情劫大多为了斩断情丝,你恩人也不例外。」 司命认真的劝导,「你也不想看到他此次歷劫毁于一旦吧?」 江妧笑不出来,一张脸面无表情,静了半晌才道,「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司命只是提醒,「你是来帮他的。」 「我不想这样伤害他。」 他不作声了,只是沉沉的嘆口气。 又静默了许久,江妧眼眶通红,「司命,你过来。」 司命犹豫了一下,飘过去。 江妧对着他的虚影就是一阵乱踢乱打,险些将他给打散咯。 但司命只是抱着脑袋,将实体显现出,任她撒气。 江妧边哭变发泄,待冷静下来,只是问,「能多给我些日子吗?」 「至多一月,毕竟他也大限将至了。」 江妧鼻尖绯红,低下头来,贝齿咬出血,「你烦死了司命。」 司命不反驳,甚至叮嘱,「定要用最戳心窝子最难听的话同他断。」 离开前生怕江妧做不到,再三强调,「你若狠不下心伤害他,他回去功亏一篑还得再来。」 江妧一直不说话,他消失后还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坐在床边。 殿内的暖炉未曾断,可她只觉得冷。 不知多久,谢长临慢悠悠从屏风外走进,「娘娘怎的不加衣坐那处?」 说着就走近,想将她裹进被子里,目光却撞上了那满脸泪痕。 谢长临蹙眉,轻柔抱住她,嗓音却冷下,倾泻出一丝杀意,「何人惹了娘娘哭成这般?」 江妧紧紧圈着他,平日娇软的嗓音多了一分哑,抽抽搭搭的哽咽着,「本……本宫醒来没见到你,忽地就想哭嘛……」 他一时凝噎。 怀中人委屈的模样简直让人心都碎了,只能低头小心翼翼的哄,「既是咱家让娘娘委屈,任娘娘罚?」 江妧:「……」 江妧果然止了哭声,仰头用湿漉漉的眸瞪他,「本宫能捨得罚长临?」 谢长临低垂着眉眼,软和得不成样。 江妧被他弄的更想哭了,贴近他抱住,「哄人该说爱与喜欢。」 第106章 若有下辈子 她说完,不知为何自己反倒先泄了气,唇色被她咬的鲜红,和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一直看着她的谢长临眉头紧锁。 「长临,陪本宫出去赏赏月吧。」 她轻声道。 谢长临没应,但当即起身,去拿了衣裳和梅花色大氅,将衫帽系好,给她裹得密不漏风,再将金镂空雕花暖手炉塞她怀中,这才轻启薄唇,「走吧。」 二人来到湖边,月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湖面,水面上映托着斑驳的树影与花,还有斜挂在黑色天幕上的皎洁弯月。 带着几缕潮湿气息的夜风朝两人袭来,江妧不似平日作风,会娇闹着往他怀里钻,反而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神色颇显落寞。
第126页 「娘娘。」他忽地轻唤,一直侧目注视她,月光洒在他的肩,眉目清冷,可说出的话格外缱绻。 「咱家喜欢娘娘。」 「很喜欢。」 江妧怔住,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听了她方才的话,在哄她呢。 许是没隐藏好自己的情绪,让他担心了。 「本宫知道。」她弯眸,不似平常的明媚可爱,多了几分少有的温柔,声音也柔如微风,「本宫也喜欢掌印。」 「很喜欢。」她补充。 谢长临嘴角勾起很淡的笑,收回视线去瞧那月亮。 江妧静静看着他从侧颊蔓延到耳根的绯红,宛如一个刚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佯装淡然的向心爱的姑娘吐露情话,实则青涩到暗暗羞红了脸。 她兀自湿了眼。 捨不得,真的捨不得。 「长临。」 江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俏皮些,与平常无异,像是说句玩笑话般道,「假如哈,若本宫哪日因一己之私做错了选择,毁了你一件很重要事,你可会恨本宫?」 谢长临却是眼也不眨,一刻也没想,「不会。」 「为何?」 「咱家给你这个权利。」 ——随便怎么对他。 「只要娘娘记得说过什么。」 「本宫说过什么嘛?」 「这就忘了?」他将大掌按在她脑袋上,带着几分警告的摩挲着,「娘娘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咱家。」 「咱家可记着呢。」 「你大哥今儿饭桌上提的,是西厂一道刑法,将人眼珠活剜出来,穿上木籤,裹上糖衣,让犯人亲自品尝。」 江妧:「……你吓唬人。」 「嗯。」他手轻拍了几下,眸色幽深晦暗,「但对娘娘,咱家或许会更残忍。」 「呜……」江妧眼泪瞬间落下,不似委屈,是自责。 他哪里是吓唬她,分明是用最骇人的话提醒自己,别离开他。 谢长临低嘆一声,将人揽进怀中,「得,又给咱家的娇气包吓哭了。」 她的哽咽止不住,他只能故技重施,在她耳畔低语着哄,「别哭了,咱家爱你,哪捨得那般待你?」 「娘娘眼睛这样漂亮,笑起来如小暖阳一般,似是能驱散寒冬。」 「你倒暴疹天物,日日拿它掉金豆子。」 江妧听着,又哭又笑,「怎么着,本宫哭起来就很丑吗?」 「要命。」 江妧:「???」 她气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好啊,竟这样说本宫?」 他轻笑,不躲不避任她掐着。 事实上,美人落泪怎么会丑? 江妧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执起他冰凉的手,不再纠缠那个话题,「长临也没有穿很少,可身子怎的常是冰的,会一直觉得冷么?」 他不甚在意的摇头,「习惯了。」 江妧追问缘由,他好似不愿说,听她一声意味不明的嘆气,才瞥了她一眼,道,「前几年中过寒蛊。」 「谁下的?」 「老东西。」 江妧:「……」 江家还有这技艺? 谢长临指尖轻点胸前,「这处刀疤便是取寒蛊时留下的。」 他轻描淡写,「若晚两日,它靠近了心脏,咱家坟头草都得三尺高了。」 那道疤痕接近心口处,很长一道直往腹部延伸,江妧没问过由来,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缘由。 她勐地想起当初桓承同她提过一嘴,说两股势力相争,私下多的是腌臜手段。 蛊……是江家的手段吗? 于是两人浓情蜜意的夜话跑了题。 谢长临同她说了不少过去两方发生的事,在江妧封后大典那天,他生气的原因是他身边暗卫中了傀蛊,为了不让自己说些不该说的,第一时间自戕死去。 原先四十号精忠暗卫,现在仅剩十几人。 谢长临没少在江文山手里栽跟头,身上那么多伤约莫都出自他手,好在到如今,他的武功已足够他不再畏惧任何明枪暗刃。 江妧听得简直心疼死了,他还有闲情逸緻安抚她,「祸害遗千年,咱家一向命硬。」 她一听,胸口闷疼不已。 『他大限将至……』 面上依然笑着,「长临自是要长命百岁,同本宫恩爱白头呢,是吧?」 「日后日子若能安定,咱到你那西郊院中关起门来过咱无忧无虑的小日子,带上谢岁安,同你那些出生入死的伙伴一起……」 她常说这样的话,也不知对未来有多少美好的幻想。 谢长临眸子半垂,纤长羽睫在他眼下映出阴影,看了她半晌,忽地嗓音清冽,不再似平日的『掌印大人』那般调调。 「迢迢,若我有下辈子,想干干净净的来娶你。」 「到时,你可愿意?」 他嘴角弯弯,眉眼间像是拢着春江花色,第一次笑得那样干净澄澈,却叫人难以忽视里头深埋的苦涩与遗憾。 他无法应承她那些期许,全因他要做的事,预料不到结果。 若顺遂,他定能许她一个未来。 若是败了,他的下场无非一个死字。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竟庆幸她是江文山的女儿。 哪怕跟过他这样的奸人,在他死后,她仍旧可以回到江家,得他们庇护,继续接下来无忧的日子。
第127页 所以,他此时只能说一句,若有下辈子。 听着好似是多么动人的蜜语承诺。 实则不过因他无能罢了。 可…… 谢长临用指腹拭去她因这话落下的泪,胸口酸涩。 不甘,遗憾。 ——我是真的想娶你,同你恩爱白头的。 第107章 娘娘才是宝贝 回到长乐宫,江妧躺在谢长临怀中当他面拆枕头下的那些信封。 实则也不多,只三封。 边拆还边笑他脸皮薄,「本宫倒要瞧瞧,是写了多少肉麻的话,让你不好意思寄回来的。」 谢长临懒洋洋的阖眸,眼不见为净。 他的信比江妧那看着就很吵很满的琐碎之言比起来,简直就不像是信。 更像是随意写的问候之语。 「迢迢这几日吃了什么?」 「边关大雪纷飞,有些冷,也许久未见那皎洁的明月。」 「过两月便是上元节了。」 第三封要多那么两句: 「凌川方才送来一物什,直说是宝贝,价值连城。」 「不过一盏破灯,除了模样精巧些,毫无用处。」 「若迢迢喜欢,它倒能勉强算是个宝贝罢。」 字字不提我想你。 江妧却明白,他怕是一得空便如自己一般,思念如泉涌了。 见她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谢长临睁眼,却正好对上了她晶亮带笑的眸子。 霎时被她看得生出一种脱光了衣裳在街上裸奔的羞耻感,却强装镇定用手抚上她的眼,隔绝视线,淡声道,「看就看了,娘娘莫要笑话人。」 手心里传来她羽睫轻扫的触感,连带着也是从他心上拂过,些许痒痒。 「长临怎的又脸红了?」 谢长临:「……」 她眯着眼睛笑,摊开手,「宝贝呢?你信不给本宫,宝贝也不给?」 谢长临下颚轻点,瞥向窗下一个颇大的檀木箱子,「里头。」 江妧登时爬起来,跑去扒拉那箱子里头的东西,看一样惊嘆一样。 「哇,哇哇!这些可都是宝贝啊!!」 「金子!!珍珠!玉!这般上好的质量拿来做小摆件也太暴疹天物了!谢长临你还把他们随意丢里头,也不怕磕了碰了!」 谢长临只是闲适的撑着太阳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待她把那些小玩意儿看了个遍,才略一招手,「过来。」 江妧盖上木箱,一边嘟囔着,「明日得让巧巧将这些宝贝全摆出来,日日瞧才对得起它的价值了……」 话落已经到了床边。 谢长临揽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抱在怀中,「娘娘才是宝贝。」 「本宫爱听,长临每晚都要这样讲,听完本宫定能做个美美的梦。」 她甚至没问好不好,直接娇软着嗓音下了命令,把蹬鼻子上脸表现得淋漓尽致。 惹得谢长临在她锁骨上重重咬了口藉此表达不满,「怎的就咱家说?」 「嘶……谁让本宫脸皮薄呢,若说那些肉麻的话会将自己羞死的。」 谢长临:「……」 后头这几日,二人白日常在一块儿,晚上不是在瞿宫就是在长乐宫,偶尔柔情蜜意的洗个鸳鸯浴,沐浴完谢长临会细细替江妧的背上药,然后相拥入眠。 也因为她那日提出那颇为刁难人的要求,谢长临约莫把毕生能想到的情话通通在她耳边说了个遍。 若谢长临有事回的很晚,也会隐去气息来瞧上一眼,确定她睡的安稳,听着那熟悉的打鼾声,这才会低笑着欲离去。 而这时床上的人跟打了个激灵似的睁眼,「站住!」 那架势好似进了贼,能把谢长临都给吓一跳…… 实则她半梦半醒还惦记着要珍惜能同他在一块儿的每一刻,半点不愿浪费。 …… 江妧两耳不闻窗外事,日日在长乐宫悠哉悠哉的谈情说爱,沉浸梦里不愿醒,可始终没办法忽略这日子过得有多快。 她没剩多少时间了。 在心中挣扎了数次,想说服自己,别听司命的,千万不能那样伤害谢长临。 偏偏最后都是理智占了上风。 不知道他快要面临什么样的事,但临近结束,若因她一己之私让他功亏一篑,大抵是会怨她的。 作为一个苦心修炼了千百年才幻化人形的小猫妖,光是让司命开后门到凡间待几个月就已经耗光了它毕生的修为,待日后回去得潜心修炼多久才能补回来还不得而知。 知晓修为于神仙而言有多重要,所以她万不能耽误他。 况且,就算不伤害他,二人也没多少快活日子可以过了,何必为了这几日,坏他大事呢? 每每两难,就预示着该放弃些东西的。 就由她来存下那份遗憾吧。 上元节这日,江妧在宫里折腾了近半日,头一次在打扮上狠狠的下了次功夫。 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外披雪白鹤氅,衣摆绣着粉蝶,耳旁坠着一对银蝴蝶耳坠,用一支玉簪挽住乌黑的墨发,盘成精緻的柳叶簪,再掐窗边一朵玉兰别上,清新淡雅。 依旧是淡妆轻抹,兴致来了在额间点一抹朱红,多了分令人移不开眼的艷。 巧巧看直了眼,「娘娘今日真是太美啦!说是天上的仙子都不为过呢!」
第128页 王有才接话,「哎,巧巧姐姐,该说天上的仙子都比不得娘娘貌美才是。」 「就你俩嘴甜,今儿你两带着宫人放松一日,拿两壶桃花酿去吧,打马吊什么的动静小些。」 「谢谢娘娘,娘娘千岁!」 谢长临坐在窗台上半晌,见她总算折腾完了,这才慢悠悠跳进去。 「长临你来啦!」 她欢快的扑过去,「长临今日真好看,与本宫是郎才女貌,佳人绝配!」 他今日一身月牙白锦衣,黑色鹤氅上绣着红色仙鹤,墨发高束,浑身散发着清冷矜贵。 谢长临自然的将她揽在怀中,「娘娘可交代完了?」 「巧巧和王有才都心里有数的,走吧!」 今日她不戴帷帽,要大大方方的同他相携走在京城街上。 目之所及家家门前搭起灯棚,悬挂花灯,细看花灯上还画着不同的故事,街上人来人往,有拿着纸鸢的孩童,有提着花灯的姑娘,满城喧譁。 江妧刚下马车,满目星河。 她蹦跳着,娇俏的脸上全是明媚笑意,「长临长临,我要花灯!」 谢长临伸手,凌川递上一盏手提宫灯,灯骨用的是罕见的岭南白竹,做工极其精緻,比这街上任意一盏灯都要亮眼炫目。 「喏,拿着玩儿。」 第108章 上元节 江妧手拿提灯,垫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长临,长临真好。」 凌川仰头望天: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奈何谢长临惯着,谁也不敢说什么。 他二人朝街上走去,才子佳人促成了一幅最靓丽的风景。 江妧不合时宜的想到,就谢长临这个样貌,从不会被人看出是个太监,更没人能想到他就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司礼监掌印。 不由得偷笑仰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谢长临落下的目光。 「夫君走路不看路,倒一直盯着我瞧?」 他懒洋洋的收回视线,看上去是鲜有的心情不错,「那边有猜灯谜和耍杂表演,夫人想先去哪?」 那自然是都去。 太热闹了,是江妧从未见过的那种热闹,若不是谢长临一直拉着她,可能转眼就能被人海冲散。 她在人群中提着花灯,在人群中蹦跳着,「长临,上元节好有意思啊!」 谢长临弯唇。 ——梦里的场景。 一路上虽是有意思,但江妧怕委屈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舒坦,便挽上他的手臂,「我们去河边放花灯吧!」 「都依你。」 去河边的路上,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卖力的吆喝声传进江妧耳朵,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谢长临当即就要上前去买,被她拦下,「我才不吃那东西。」 自从谢长临给她讲那劳什子眼珠裹糖衣,现在看着糖葫芦都不由得联想里头是眼珠子,真是怕了怕了。 他低嗤了一声,「不吃便不吃吧,以免齁得夫人牙疼。」 江妧『啧』了一声,娇嗔他,「就你知道。」 前两日她喊过牙疼,谢长临还把莫太医给她喊来看了看,大张旗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江妧齁甜得点心吃多了。 她可丢人得很。 走了没几步,谢长临忽的停下,淡漠的眸子直视着前方,江妧循着视线看去,对上了江淮安的眼。 「大哥。」她弯眸,「你也出来玩呀,好巧,要不要一起?」 「不巧。」江淮安很不给面子,「我是听说你出宫,特意来寻你。」 他看着自家妹妹和那阉人亲密无间,远远望去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夫妻,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可看着她那般高兴无虑的模样,又压下了那股不郁,僵着脸递上一枚平安符,「娘到庙里给你求的。」 加起来,江妧可有三枚平安符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得长命百岁了。 「谢谢娘,谢谢大哥!」 她喜滋滋的接过,「大哥节日安康呀,同我们一起去放花灯吧?」 「不了。」他嘆气,缓了神色,「你今日差人送回家中的礼物我们都收到了,妧儿有心了。」 「爹娘大哥不嫌就好。」 又聊了几句,江淮安告辞离去,全程静默的谢长临忽的眼尾染上点点笑意。 江妧注意到,「怎么了?」 他摇头,不答。 闻到江淮安身上浓重的檀香,那是栖霞寺里特有的味道,约莫是去见了某位一直琢磨着要他死的长公主了。 他面上不显,同江妧一起一路晃晃悠悠到了河边。 此时天色才将暗,还未完全黑下来,但河上已经飘了不少花灯,霎是好看。 谢长临去买花灯的时候,一旁玩闹的孩童忽然凑过来与她搭起话来。 「姐姐,方才那位是你夫君吗?」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眨着大眼睛问。 「是啊,是不是很好看?」江妧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骄傲。 她重重点了下头,「只是看起来很兇的样子。」 一旁粉雕玉琢的男孩看起来比她小些,在旁气鼓鼓的插话,「哪有你凶!你赔我花灯!被你摔坏了!」 小姑娘挥起拳头,「闭嘴!坏了就坏了,叽叽歪歪什么?我的给你放不就是了?」 江妧:「......噗嗤。」 没忍住笑出声,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姐姐这个手提灯真好看。」
第129页 「我夫君给我做的。」 「我也要我以后的夫君给我做一个!」 谢长临来时正好瞧见这幕,远远的停下了步子,眸色幽深。 江妧回头朝他招手,他才慢悠悠的走过去,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姑娘霎时焉巴,要拉着小男孩走。 江妧拉住她,从谢长临手里接过一个花灯,「诺,这个给你们。」 「谢谢姐姐,谢谢哥哥。」 他们笑开,又欢欢喜喜跑开。 谢长临拿着手上剩的两个花灯,不发一言递给她。 两人坐到河边,不急着放,看着别人三三两两聚在河边,不时传来笑声。 谢长临忽然道,「迢迢可想要孩子?」 江妧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荣庆怎么样?」 认干爹这种事在太监身上很常见,荣庆早些时候奔着给谢长临当干儿子去的,奈何谢长临没有要收的意思。 江妧:「......」 她想着荣庆那个小白脸的模样,默了。 并不想要这么大个儿子好吗! 「不想要,孩子麻烦死了,又爱哭爱闹,若是碰上难伺候的,简直要人命。」她装作嫌弃的说着。 谢长临却听出她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言。 忽的,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唿,「哇!」 「好漂亮的花灯!」 江妧看去,河面上缓缓从对面飘过来满满当当的花灯,看不真切,但一眼就能发现同普通的花灯不同。 她起身,拉着谢长临靠近,「当真漂亮!谁这么大手笔?」 话落,她看清了花灯的模样,爆了声粗口,「金箔做花灯???」 「谁这么暴殄天物!」 很巧的,喊完又看到不远处手里还抱着几个金箔花灯的凌川和凌可。 好傢伙。 「长临,你好浪费!」 她偏头,脸上却是笑着的。 谢长临慢悠悠把玩着手里平平无奇的花灯,「你喜欢它就有价值。」 她不喜欢,不过就是一堆俗物,留着还碍眼的那种。 很快河边围满了人,有眼热的甚至抬着木棍想捞,转眼就被人拖走。 有这一出没人敢动了,只能眼巴巴看着。 江妧轻笑,「长临,别杀人哦,他们要捞便给他们吧。」 不过她也有些捨不得,拉着谢长临多看了好半晌才离去。 第109章 从未这样待过他 孔明灯是上元节必不可缺的节目,飘上天的那一盏盏灯上承载着所有人心底最虔诚的祈愿。 江妧也不例外。 她背过身,闹着不让谢长临看,写上娟丽的几个大字。 「愿长临诸事顺遂。」 她认真写字时也未曾看到谢长临破天荒的拿起了笔,潇洒凌厉的写下:「愿迢迢安。」 他这个不信神佛不迷信的男人,竟然也会寄于一盏灯圆他美好的祝愿。 此生,亏欠她的东西太多太多。 只能愿她好,一切都好。 ...... 这晚歇在瞿宫,江妧抱着谢长临,第一次在他睡去还醒着。 眼睛很红,却气息平静,不敢让他发现一丝一毫。 上元节是最后一日,她给自己定下的时间。 天亮以后,她将亲手缓缓将这场梦打碎。 翌日一早,谢长临去了书房,江妧在他离开后睁眼,平静的躺了半晌,起身,荣庆伺候她盥洗完她便去了书房。 谢长临原本紧锁的眉在她进门便松了几分,「娘娘可饿了?」 她摇摇头,「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他指尖在桌上轻点,「不过是得多杀几个人。」 并不棘手,只是在想她知道了会不会跟他闹。 江妧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慢悠悠走到窗边,深吸了口空中的清新香气,偏头,望向了那对泥塑娃娃。 那对不起眼的破娃娃是她中秋赠他,说以后的每个中秋都想同他过,还是她亲手跟着泥塑师傅所做,有师傅搭手,做出来还算能看。 至今他还未换个位置,一直将它放在书房最显眼的架子上。 江妧慢悠悠走过去,拿起娃娃,纤指摩挲着泥塑『谢长临』的脸,片刻,垂下眸,缓缓松了手。 「砰——」 它掉落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闷响声如江妧心中一样沉重。 衣袖下的手禁不住微微轻颤。 谢长临瞬间闪到江妧身旁,本以为他会生气,哪想只是关切问她,「怎的这般不小心?可砸到脚了?」 她眉头紧蹙,轻声道,「没有,手滑了。」 他这才垂眸看着地上散落的泥塑,紧紧抿起唇角。 好一会儿,他朝江妧伸出修长的五指,等着她搭上。 江妧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上去。 谢长临拉着他到一旁软榻上坐下,抱她在怀,淡声问,「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昨夜做噩梦了?」 她摇头,笑得一如既往,「没有,真的手滑了。」 谢长临盯了她片刻,咬了咬她的耳垂,「娘娘得赔一个给咱家。」 「才不呢。」她撇嘴,「泥土脏死了,上次做就把我手弄得脏兮兮的,难受了好几天呢。」 她故意这样说,还带了几分不耐的味道。
第130页 谢长临哪里会注意不到她的变化,全当她刚睡醒脾气不好,眸色变得晦暗,纵容的捏起她软软的掌心揉了揉,「那便不做。」 江妧心里闷疼,面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千岁,本宫想回了。」 谢长临停下了动作,定定的看着她。 江妧已经很久没私下唤他千岁了。 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最终也只是淡淡点头,「咱家送你。」 「不用啦,本宫自己回吧,千岁不是有事要忙吗?」 说完她转身,提起步子要走,谢长临又拉住她,「怪咱家要杀人?还是怪咱家方才没注意你醒了?」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但江妧最是了解他,听出了几分隐忍着的不安。 她喉间哽住,强装平静,仍旧缓了片刻才说得出话,「没有,只是昨夜没睡好吧,千岁莫要多想。」 「被褥不够软和?」 「没有。」 「......那咱家送你。」 她执意摇头,「不必。」 说完稍一用力,挣脱了谢长临的手,大步走出,怕再慢一刻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谢长临看着被甩开的手,不由得紧握,气息乱了几分,神色也逐渐阴鸷。 她不会捨得摔碎那个泥塑的,若真是不小心,保不齐自己都要先娇气的哭出来。 更不会用这样冷淡的语气同他说『不用』。 她从未这样待过他。 不愿去想,为什么昨夜还好好地人,一夜醒来便换了个性子。 半晌,荣庆走进禀告方才他还在琢磨如何要杀几个人的事。 他面无表情,却让荣庆心尖一颤,连忙低着头。 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千岁爷身上的煞气了。 「全宰了。」他淡淡吐出几个字,末了不紧不慢起身,「咱家亲自去。」 「送那些老东西餵狗。」 荣庆宛如回到了小皇后进宫前的战战兢兢。 娘哟,这是怎么了? 但他来不及多想,连连应下,紧紧跟着谢长临。 半日下来,荣庆光是递帕子给他擦手都不知道递了几块,全是红淋淋的能拧出血来。 那些私下有了动作的朝臣们接二连三的惨不忍睹死去,死状是鲜有的残忍。 谢长临不像在杀人,更多的是在泄气。 闻到那些熟悉的鲜血味道,并不似以往能让他嗜血因子冷静下来,反而不停想起江妧今早的变化。 去了接连三家臣子府邸,连带家丁在内的无一人生还,只留满地的尸块。 谢长临红衣被血染成暗色,站在满目的猩红里,宛如一尊地狱里刚杀出来的无常。 最后实在是荣庆怕了,怕他继续疯下去指不定会把事情闹的多大,便颤巍巍劝了一嘴,「千岁爷,娘娘前两日还叮嘱......她若知晓了,约莫会不高兴的......」 谢长临果然没了动作,只是微垂着头。 半晌,神色淡漠的将手中全是血的剑扔出,插到那颗刚落地不久的脑袋上,毫无情绪道,「让凌川来处理。」 荣庆见他没了方才那般骇人的模样,暗自松了口气,「是。」 谢长临回宫,沐浴洗去身上的血腥味。 靠在池壁上阖眸,心中已经平静了许多。 许是自己多想了,约莫真是没睡好吧。 她一向娇气,睡不好发脾气也是有的。 想着,他认真洗了很多遍身上的味道,换上一袭白衫,整理齐袖口的褶皱,看着上头的鹤,低低吐出一口气。 起身,前往长乐宫。 第110章 跟着咱家下地狱 长乐宫里,江妧正和在骂下凡来提醒她尽快的司命,「你死!你噶!」 司命欲哭无泪,「姑奶奶,别气了,我是来给你支招的!」 「谁他娘的需要你支招?」江妧气沖沖的砸过去一个杯子,「滚蛋!」 杯子穿过他的虚影,摔在地上,声响惹来外头的巧巧不停敲门,「娘娘!怎么了?」 「没事,本宫自己待会儿。」 她稍稍冷静下,坐到软榻上,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揉着眉心。 司命见状,连忙凑过去,「迢迢,你可以利用那个小皇帝啊,靠他给你恩人当头一棒,绝对到位!」 「司命,你到底和他是有什么仇?」江妧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又觉气血上涌,「坏司命,你快走吧。」 司命知她只是需要发泄,所以被骂了半晌也没半点脾气,只是临走前还贱兮兮的握拳。 「加油迢迢!」 江妧牙根咬的嘎嘎作响,但气头过去了,也知不该怪他。 他一心帮长临歷劫,他又有什么错呢? 只是自己一想到方才谢长临的眼神,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 想着,披上鹤氅起身,带上巧巧,「去趟干安殿。」 前几日桓承想见她,但因为自己不想搭理糟心事,便一概不理。 此时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一问。 她前脚刚走,谢长临刚到长乐宫。 王有才被他身上的凌厉气场吓到,低声如实禀告,「千岁爷,娘娘方才出宫呢,去了干安殿。」 他察觉面前这尊煞神听到这消息时险些把他掐死,却一个晃眼就不见了人影。 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小心脏,接着又有些不安,莫非......娘娘同他闹矛盾了?
第131页 那娘娘会不会有事啊? 应该不会吧? 越想越担心,急的在原地直转圈,不禁扇了自己一巴掌,打个马虎眼不好吗?说什么实话? 干安殿中,桓承连冒出的鬍渣都来不及修,双目还有彻夜未眠的猩红,就被江妧看到了一副颓然的模样。 他有些无措的站起身,「阿妧......怎的突然过来了?」 江妧蹙眉走近,「你怎的无精打采,是要自甘堕落了?」 桓承颇为懊恼的捶了捶后脑,认命的嘆了口气,「阿妧,你坐。」 几日未见,两人竟有些相对无言。 江妧是没想到他会这是这般模样,而桓承,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却抬不起头来,被她看得如坐针毡。 最后还是江妧先出声,开门见山的问他,「那日宣政殿,你帮了掌印?」 「阿妧还真是次次戳重点。」桓承往软塌上倚靠着,那双狭长的眼毫无生气,「朕日日想,夜夜想,想不明白日后要如何做。」 「阿妧,你可能给朕指条明路?」 江妧抿唇,「到底怎么了?」 桓承挥手,让所有人滚远些,然后沉沉吐出口浊气,声音带了几分哑,「阿妧,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掌印......」 他像是说得有些艰难,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是大燕人?」 江妧勐地站起身,「谁告诉你的?」 「果然,你是知晓的。」桓承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除夕那夜,他来找过朕。」 那晚他在长乐宫见到二人相拥的身影后便离去,刚到干安殿不久,正要去祠堂,就撞上了刚到门口的谢长临。 他那一贯看死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桓承只觉得自己可能要去见阎王了。 谁知道谢长临只是将干安殿的宫人尽数发落,除了李德全退下,整个干安殿空下来。 然后把他拎回去,重重关上了门。 桓承未反应过来,胸上就挨了一脚,将他踹得吐血。 他低低喘着气,「掌印怎的这么大火气?」 谢长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知咱家为何一直不杀你?」 他垂下头,「需要一个傀儡?」 「你太高估自己了。」谢长临轻嗤,一脚踩在他身上,「皇帝谁都可以当,比你听话的傀儡多的是。」 他冷峻的脸毫无变化,「桓承,可记得你的生母令贵妃?」 桓承一怔,不明所以的看他。 「令贵妃为何会在刚生下你就被打入冷宫?带着你日日吃狗食,你可想过?」 「还有你那位一母同袍的长姐桓芷,看似养在皇后膝下,风光无限,实则是老皇帝给自己养的禁脔,这事你可知?」 桓承勐地吼道,「不可能!」 他目眦欲裂的重复,「不可能!」 他的阿姐明明说她过得很好...... 「咱家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令贵妃是大燕人,你和桓芷身上流着一半大燕的血!」 谢长临脸上露出几分病态的笑意,「老皇帝为何如此恨大燕?咱家当时都不想问,直接把他杀了。」 「身上六十六个刀口,泡进盐水里,又剜出眼珠子,扯下他的头皮,待死了剁碎,连带骨头都不剩的餵了狗。」 他说着,有些失控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身的恨意倾泻而出,「你身上有一半那畜生的血,咱家每次都得念着你是仅剩无几的大燕人,一半也总比一个不剩的好。」 话落,殿内安静了下来。 片刻,谢长临舌尖顶了顶牙根,冷冷的看着他。 「咱家这二十四年,有十七年都在为了仇恨而活,身边只有江妧了。」 「将你扔上这个皇位,是要你个狗东西今日来跟咱家抢女人的吗?」 到此,桓承早已呆滞在那。 他以为真如外人传言,谢长临是因为救了先皇上位,为了控权才改了遗诏,让他做他的傀儡。 这些年,他知道谢长临有多嗜血,以为他性子就是那般,天生的鬼煞。 今日却告诉自己...... 他面如死灰,久久消化不了这些事。 怪不得江妧说是他在逼他...... 原来,他竟是真的要安楚毁灭,而自己,或许该帮着他,而不是逃避? 「为何......」他哽的快要说不出话,「为何现在才说?」 谢长临站起身,「咱家一个人就足够做到今日局面。」 「你和桓芷倒也没让咱家失望,一个天天琢磨怎么扮演中立,一个日日找劳什子佛僧寻些屁用都没有的法子咒咱家死。」 他说不累是假的,接下来也到了关键时刻。 「你可以继续逃,也可以帮着江文山,去告诉他,咱家是大燕人。」 「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安楚亡。」 「要么,你也跟着咱家下地狱。」 第111章 一枕槐安 桓承讲完,却见江妧隐忍着,眸子通红,不愿落下泪只能朝上看憋回去。 「他不信你们,不告诉你们,是因为不敢赌。」她吐出口气,尽量用听上去很平静的声音道。 「你们都不是他,死的是自己的家人,子民,相反你们生在安楚,对大燕没有半分感情。」 桓承定定的看着她,又听她道,「我知道他的事,但不知道你的事,若真要我说,你的确该帮他的。」
第132页 「桓承,这些年,他一个人太难了。」 若不是桓承起了想扳倒谢长临的心思,向江家递了橄榄枝,也因为桓承对自己有些心思,若不然,谢长临不会将事情在现在的局面下告知。 稍有不慎,桓承就能从背后给他一刀。 桓承许久不语,半晌才轻声问道,「你是江家的女儿,为何也愿意不管不顾的帮他?」 「我爱他。」 ...... 谢长临在御花园的树下站了良久。 今日出了太阳,和开春的风一样,并不暖和,从湖面上拂过来带着潮湿的味道叫人止不住的泛起凉意。 他竟然连干安殿都有些不敢去了。 怕她如自己所想,觉得桓承比自己好,变了心意。 看不到,就能装作不知道吧? 他头一次觉得人或许傻些才能活的有意思。 「长临。」 听见这声轻唤,他身子竟有些怔住,眸中就这么轻易的氤氲起雾气。 「你穿这么单薄站在此处,冷不冷?」 他狠狠地阖上眼,极力隐去眼底的酸涩,久久不敢转身。 她或许不会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听见那句关切是何心情。 江妧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日后多穿些衣裳,身子本就凉......」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拉进了他的怀中。 谢长临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揉进怀里,江妧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话。 他埋在她脖颈间,闻着熟悉心安的栀子花香,缓了片刻,嗓音有些哑,缓缓道,「娘娘是想试试齐全人的滋味么?」 没等她答便道,「咱家给娘娘寻几个来,娘娘挑?」 江妧紧紧咬着唇。 他手没松,像是妥协一般,「桓承,也行。」 人为了留住想留住的东西,到底能卑微到什么样? 谢长临给了自己答案。 「尝过齐全人了,也别不要咱家,行么?」 江妧霎时溃不成军。 她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回抱住他,哽咽着安抚,「长临,你别这样。」 他不再作声,只是力道加重,像是在黑暗中挣扎濒临死亡的困兽,想紧紧抓住那一抹唯一的光亮。 片刻低低吐出,「咱家只有娘娘了……」 闻言,江妧浑身僵硬,险些泣不成声。 不远处的巧巧都看得不由得湿了眼。 那位千岁爷......也会这般么? 回到长乐宫,谢长临已经看不见刚才的神色,半点不见脆弱,只是目光紧紧锁着江妧,好似在等她给自己最后的审判。 若是往常,她只会挂上他最爱的笑,笃定的告诉自己,「本宫不会离开你的。」 末了还会加个『永远』。 而此时她不发一言,神色淡淡。 谢长临胸口像是被一只手捏住,疼的他胃里翻江倒海。 明明昨日还好好地。 江妧替他倒了茶,坐到他对面,抿唇瞧他,「杀完人回来的?」 谢长临一顿,垂眸,「就几个。」 「就几个估计不会让你头髮也染上血腥味。」 他不语。 江妧静静看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五指紧握,捏的泛白。 本想慢慢让他适应一点,可看到方才他卑微至此,她不能再给他虚晃的情谊了。 好似下定决心一般,「长临,本宫不喜欢你了。」 谢长临同她对视,一字一句道,「不信。」 「本宫可以对你一见倾心,也可以在某个瞬间就不喜欢了。」 她从前说过,自己的爱是一眼万年,是生生世世。 现在竟能轻飘飘的就变卦了。 「所以,娘娘是要反悔了?」 他的声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忘了你说过什么?」 那双眸如江妧第一次见到那般,毫无生气,「凭什么觉得,咱家会放过你?」 她不敢再与他对视,吐出口气,这动作落在他眼中便成了无奈。 他几乎是自虐的笑起来,「还是说,娘娘之前都是演的?」 得不到回答,便可以理解为默认。 「能演到这般,娘娘足够豁得出去,咱家佩服。」 他语气凝冰,忽的将一把匕首置于桌上。 江妧看去,正是当初在汤池前,递给她的那把。 当时她毫不犹豫的握着它朝胸口而去,只为了证明自己爱他。 此时,他要她用同样的方式证明自己不爱他。 谢长临喉间动了动,在看到她缓缓伸手的时候,口中尝到了一抹腥甜。 眸子变得近乎疯狂,带着几分自嘲。 有些不愿相信的盯着她的手。 她竟真的又拿起了那把匕首,缓缓出鞘。 谢长临此时在想,若她的刀朝自己刺过来,他都能原谅她。 可偏偏。 江妧再一次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谢长临口中涌出更多的血,硬生生咽了下去。 像是品尝似的,他低低笑起来,声声含血。 她约莫是知道的,自己不会让她死在这儿,所以半点也不惧。 但这个举动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伸手夺过她手里的东西,那把精緻的刀刃在他手心鲜血淋漓,顺着指缝滴到白衣上,像朵朵红梅绽开,绚烂刺目。
第133页 他曾因她一句『你穿白衣好看』,每次来见她都会换上她会喜欢的这身雪白。 也带着自欺欺人的,觉得穿的干净些,面对她时,会心安些。 「骗子。」 他低哑着骂,「没良心的小骗子。」 江妧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快要功亏一篑的冲过去抱抱他,想要说声对不起。 可最终也只是偏开头,不再看。 谢长临用内力将刀刃化为乌有,只余精緻的刀柄落在地上,像是砸在两人心头上。 「娘娘,你的命如此不值钱,随时可以死,是么?」 江妧已经说不出话,背对着他,隐忍到了极点,声音都有些变形,「掌印,你的血弄脏了本宫的地。」 谢长临默了许久才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得。」 「咱家一个骯脏的阉人,自是配不上娘娘的。」 他折下一朵窗边的玉兰,不紧不慢的置于桌上。 「谢谢娘娘,赠了咱家一枕槐安。」 眸中带着梦醒的破碎与绝望。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才缓缓扭了扭发酸的脖颈,慢悠悠走出长乐宫。 身后的江妧跪坐地上,掩嘴泣不成声,最后毫无防备的吐出一口血,同他滴在地上的几滴混在一起,再分不清谁是谁的。 第112章 不过是个小畜生 三月初,院中的桃花开了,就像落下的胭脂云,朵朵娇嫩到仿佛吹一口就能化成水。 巧巧将谢岁安从外头接回来时就看到江妧正靠在那棵流苏树与桃花树相间的鞦韆上,鞦韆不紧不慢的晃动着,而上头的人神色恍惚,毫无生气。 她抱着谢岁安走近,心疼的唤了声,「娘娘,可要用些点心?浣嫔娘娘和许贵人又新学了几种江南糕点送了过来......」 江妧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谢岁安从巧巧怀中跳下,又一跃到了江妧怀中,它的毛髮又长出来了,虽不似从前那般长,摸着却实在舒服。 它主动在江妧怀中滚了一圈,奶声奶气的喵叫着。 江妧终于回神,伸手抱住它,扯出一抹笑,仍是什么都没说,仰头望向那棵已经比刚送来时粗壮很多的流苏树。 「巧巧,桃花开了,本宫的流苏树怎么还不开花。」 巧巧听着她有些破碎的声音,眼眶兀的红了。 自上元节后的第二日,她冲进殿内看到江妧在地上一下下呕血,哭的撕心裂肺后,太医来看过,只道悲切过度,需好好调养。 巧巧猜到她同千岁爷闹了矛盾,本以为江妧会悲伤几日,可第二天就看她恢復了正常。 只是,一个人的笑是看得出变化的。 她好似很正常,不哭不闹,只有贴身照顾江妧的巧巧才知道,她宛如那窗台的玉兰,正一日日枯萎着,保不定哪日就会开败凋零。 近两日就更明显了,那张娇俏的脸上没剩多少肉,再看不到笑,只是日日躺在院中的长椅或是鞦韆上,看着那棵流苏树,一看就是一整天,谁也不想见,连最爱的点心都不吃了。 「娘娘,花匠说,流苏树是四月份才开花呢。」 她本想道当时千岁爷说过,犹豫了一下又不敢在她跟前提,怕戳了伤心处。 江妧长嘆一口气,像是无意识的在喃喃,「四月,好久啊......」 巧巧不忍,强笑起来,「娘娘,这几日没处理后宫事务了,皇上还差人来问呢。」 「谁爱处理谁处理去吧。」 「......程小将军昨儿个回宫了呢,只是不知为何,只他一人回来,南中大将军却还在边关。」 「他约莫是赶回来接婉贵妃吧。」 「咦,那婉贵妃岂不是很快就能出宫了?」巧巧故作轻快同她搭话,「娘娘要不要见见婉贵妃?她这几日也来过几次了,很是关切娘娘呢。」 「不想见,谁爱见谁见。」 巧巧一噎,又飞快想起王有才传来的消息,同江妧说着朝堂现在有多乱 皇帝和江文山日日打擂台,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起了不少争执云云。 本以为她会给点反应,毕竟娘娘最怕他们不和谐了不是吗? 可江妧只是懒洋洋听着,「他们爱干嘛干嘛吧,本宫不想管。」 巧巧实在找不着话茬了,紧抿着唇,「娘娘,您别这样......」 江妧这才回头看巧巧,舔了舔干裂的唇,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乖巧巧,别担心,本宫没事。」 她只是有些自暴自弃了,反正自己任务也完成了,就等结果呗。 江家前两日来传来消息想见她,大抵只是想关心一下的,但她不敢见,是真的不敢。 当时还信誓旦旦的答应他们,会管住谢长临。 可...... 王有才正正好好从外头进来,低着头,手里抬着一个红布盖着的东西,语气很沉,「娘娘,司礼监又送东西来了。」 江妧脸上看不出情绪,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第几个了?」 「十八,户部侍郎......」 ——第十八颗脑袋。 记得他第一次送来『东西』时,巧巧掀开红布就被吓到尖叫,那是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双目怒睁,像是在狠狠瞪着眼前人。 江妧却面无表情的让人把脑袋埋了,慢悠悠的『啧』了一声,「封后大典那日他还知道把脑袋洗洗。」
第134页 现在就这么把带血的送来给她看。 后来每隔一两日便送来一颗,还告诉了名字,大多是朝中官员。 巧巧被吓了几次也变得平静了,只是和王有才暗暗腹诽,这是送来报復娘娘吗? 九千岁也太幼稚了! 江妧对此淡笑不语。 他哪里是报復吓唬?虽日日念她是个娇气包,但也知晓江妧不是不敢见血的小娘子。 谢长临只是在问她:『真不管我?』 「幼稚是幼稚了点。」她起身,把谢岁安放下,「反正杀了一个,很快有新人进朝,爹爹会把关的。」 她生了个懒腰,「本宫乏了,进去歇会儿,晚膳不用备了。」 「娘娘......」 她这个状态又持续了两日,终于有了件足以让她高墙崩塌的事。 ——谢岁安死了。 它在风和日丽的大阳天,如往常一般跑出去玩,却再也没回来。 巧巧找到的时候猫身已经僵硬,冰冷的躺在冷宫墙角下。 宫里的人都知道这只猫是皇后的,没人敢欺负。 「许是冷宫里哪个不长眼的,娘娘,奴婢这就去找人!」 江妧却摇了摇头,唿吸沉重,「这笨猫自己摔死的。」 巧巧捂着嘴,「可它这般聪慧......」 而且它是猫哎,平日跳多高都没事,怎的说把自己摔死就摔死了? 江妧却只是坐在石凳上,定定看着谢岁安的尸体。 前一日还趴在江妧枕边舔她的脸。 「呜......」 江妧再也绷不住,哽咽出声,从强忍着到崩溃大哭,不过片刻。 她终于把这半个月的难过发泄出来了。 正因为它太过聪慧,拿自己来换江妧将情绪发泄一场。 她真的快难过死了,不是因为在人间不能和谢长临在一起。 而是知道,自己永远也牵不到谢长临的手了。 她这样对他,谢长临回了天上,也再不会想起她。 长乐宫里迴荡着江妧毫不掩饰的悲切之声。 兀的,墙头坐了许久的红衣男人缓缓出声。 「不过是个小畜生,值得娘娘哭成这般?」 第113章 低到尘埃 江妧正抱着自己陷入悲伤,忽听到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僵住。 但她没有抬头,只是稍稍停下哭声,埋在臂弯闷闷道,「它不是小畜生。」 「它叫谢岁安,有名有姓。」 说到这她才抬头,湿漉漉的眼看向墙头的人,他隐在桃树背后,只有个大概轮廓。 只一眼,积了半月的委屈翻滚而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哽咽着,微微扬声,固执的重复,「谢长临,你不要说它是小畜生。」 因为她也只是一只身不由己的小猫咪。 呜呜呜。 墙头上男人的红衣被风吹得飘扬,他一动不动,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眸沉如水,静静看着底下哭成泪人的小姑娘。 待人稍稍停下,谢长临才不紧不慢吐出几个字,「娘娘瘦了,真丑。」 「丑你还来看!滚蛋!」 谢长临捻下眼前水粉色的花瓣含进口中,视线未移,似笑非笑道,「脾气愈发暴躁。」 说完跳下,不紧不慢的朝江妧走去。 宫人都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附身,手撑在石桌上,同江妧对视,「咱家昨儿去了趟江家。」 「娘娘猜,江家人此时是否安然无恙?」 江妧蹙眉,「你......」 「啧,没法找娘娘出气,只能换别人受些罪了。」 见她不说话了,谢长临眸中一动,终是没忍住伸出手,拭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指尖还眷恋的摩挲了两下。 冰凉的触感袭来,一如既往的温柔。 江妧垂眸,只是低声道,「你可以朝本宫撒气。」 末了还尽职的嘲讽了一句,「九千岁手眼通天,要弄死个皇后还用拐弯抹角么?」 他低嗤了一声,收回手,站直身子。 若是捨得,他便不是日日送些脑袋来提醒她了。 「娘娘也知道咱家手眼通天。」他垂眸看她,「娘娘同皇帝在干安殿的话自是逃不过咱家的耳朵。」 话落,他静默了片刻,补道,「包括娘娘那一句。」 ——我爱他。 那日他是如何回去的连自己都没不知道,到了瞿宫就禁不住铺天盖地的杀意,腥红着眼把几个人随手掐死了,险些连荣庆都没逃过一劫。 待傍晚才自虐般问起江妧和桓承在干安殿做了什么。 听到江妧说的那些话时,他便有些受不住的弯下腰。 所以,她为何这样? 很多次谢长临都想当面问她。 可他已经卑微过一次。 只能每日割个脑袋让荣庆送去。 不是要他别滥杀无辜吗?不是要他俯首称臣吗? 怎的不把他拴在身边看着? 越想越觉难受,他谢长临那么多年没她也过来了,现在还能不习惯了不成? 事实证明,真不行。 没她每日娇软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没她闹着叮嘱要在睡觉时抱紧她,没她在熟睡后轻微的鼾声。 夜不能寐。 听荣庆说,她如往常一样,还是每日寻着法子打发时间,好似没什么变化。
第135页 他在摔了杯子后,几次在夜深人静时敛着气息翻窗到长乐宫。 床上人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差。 这叫安然无恙? 本是想来把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给掐死,却在看到她时又气又心疼。 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他非得问清楚,死也要死明白才是。 「不给咱家一个解释?」 「嗯?小骗子。」 江妧快把手心掐出血来,「千岁不是知道,本宫最爱说瞎话么?」 她目光淡漠,「千岁要是爱听,本宫现在也可以说,但假的,听着会舒坦么?」 「嗯。」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头,「假的也好。」 只这一句,江妧刚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她像是气极了,冷哼一声,「千岁有这闲心同本宫谈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情情爱爱,倒不如去多杀几个人来的痛快。」 谢长临被她一凶,不作声了。 在江妧以为他生气的时候,听见他清冽的嗓音,「当真是因为咱家杀人才惹你生气了?」 如那日一般,带着几分卑微的哄。 江妧都想揍他一顿。 这傻子谢长临,能不能洒脱些啊? 为什么放任自己低入尘埃? 江妧觉得自己一向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她曾因那一眼心动可以坚持不懈的寻他百年,愿意耗尽修为只为争几个朝夕,哪怕经过很难捱,但只要她想,就一定能抗下其中挫折。 现在亦然。 她决定成全他的劫难,同样可以坚定自己内心,痛到死也得独自忍下。 所以她变本加厉的吐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谢长临,本宫腻了,确实想尝尝齐全人,所以不会再去找你了。」 「先前待你的好也是半真半假,本也不费力,你这么好哄,本宫随意几句甜言蜜语你便沦陷。」 「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司礼监掌印脑子里只剩些情情爱爱,保不齐躲着笑话呢。」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语言。 口都有些干了,才见他不为所动,只是用一种自己看不懂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终于停下,冷冷偏开头,「掌印大人,日后无事也莫要来长乐宫了。」 一顿,艰难的唿出口气,「也莫要在傍晚跑来房顶上奏琵琶了,本宫不爱听。」 周遭一片寂静,王有才和巧巧极力隐藏自己的唿吸,最开始没走是担心他对江妧做什么,现在想走,可来不及了。 都觉得自己脖颈凉飕飕的,可能下一刻就要落地。 同那些被送来的脑袋一样血淋淋....... 半晌,只见那位爷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娘娘说的心里话?」 「不然呢?」 「那娘娘哭什么?」 江妧这才发现自己眼泪就没停过。 她想离开这里,可刚提起步子,就听到他低哑的声音。 「来咱家怀里哭。」 好似方才她的那些恶言恶语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江妧发愣的时候,人已经被扯到那微凉的怀抱。 自以为坚定的意志力被击溃。 江妧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谢长临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脑袋,幽深的墨眸阖上,掩去里面深埋的几分痛楚。 在他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曾出现过一轮弯月,皎洁的光照亮他,温暖且坚定地告诉他, 「月亮是你的,永远都是。」 如何也不愿再回到黑暗中独自做囚兽撞到头破血流。 他只知,自己拼了命的想留住那一抹光亮。 第114章 恋爱脑拿什么歷劫 见状,巧巧和王有才终于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退下。 江妧很快缓过劲,瓮声瓮气的问谢长临,「本宫说那么多难听的话,你怎的半点不生气?」 「怎可能不气?」谢长临指尖滑落,去捏她的耳垂,「只是捨不得怪娘娘。」 「你真是笨死了!」 「那咱家再问一次,还要不要咱家?」 江妧沉重的闭上眼,「你会怪本宫的。」 「不会。」 他甚至是不问缘由的笃定道。 江妧当即胡诌,「若是本宫要杀你呢?」 谢长临低下头,将她脑袋掰正,同她额头相抵,神色柔和又真诚。 「只要娘娘想,咱家双手递刀。」 江妧现在只想爆粗口,去他娘的歷劫吧,这么蠢的谢长临哪里歷得过去? 可怪不得她了。 安慰完自己,她这才回抱住他,「对不起啊......」 说了那些刺他心窝的话。 谢长临顿时觉得头顶的乌云尽数散去,她的眼泪如一场春雨让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一朵朵花来。 其实于他而言,江妧认为难听的话,不过是他小半生里听过无数贬低话中最没有杀伤力的,就是他那日自嘲的话都比她说的狠些。 只不过是经由她口,才化作了刀刃。 劳什子真的假的,他只信自己感受到的。 她的情谊向来炽烈,早在他心上烙下烫印了。 娇气包连骂人都不会。 该指着他说,你这阉贼哪里配得上本宫? 该说,本宫嫌弃你了,同你相好让本宫觉得噁心!
第136页 这般,他大抵才会放过她。 也庆幸,她没说。 「不哭了,咱家不怪娘娘。」他轻声哄着,太贪恋她在怀中的感觉,忍不住勾勒出一抹笑意,嘴上却一如既往的吓唬着,「这次再骗咱家,咱家就真要娘娘小命了。」 「你就这张嘴厉害。」江妧闷闷的反驳,唉声嘆气了片刻,忽的拉起他手,在那小臂上重重咬下一口,用尽浑身力道,将那处生生咬出血来。 谢长临只是看着,任由她发泄,还贊了句,「娘娘嘴也厉害。」 江妧瞪他,接着兇巴巴地掀起他的衣袖,指着带血的牙印道,「若你日后要怨本宫,便看看这处,要怪就怪你自己,明白吗?」 「明白。」 江妧撇嘴,霎时委屈又心疼,低头覆上嘴,欲将血舔净。 谢长临却止住她的动作,「咱家血可不干净。」 江妧想到那日自己说他血弄脏了长乐宫的地,他便嘲自己是脏的。 她垫脚去亲他嘴角,神色委屈,声音也很小,「长临不脏,那日本宫说的是气话。」 谢长临抬手按过她的脑袋,含住那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一吻末了,指尖摩挲她有些消瘦的脸颊,才道,「娘娘可想咱家了?」 她不答,只是反问,「你呢?」 「很想娘娘。」 ...... 江妧又活过来了。 巧巧看着窗台那盆临近凋谢的玉兰,无奈的摇头,「可怜的小花花,花匠都救不活你了。」 说完转头去看对着一架子『宝贝』憨笑的江妧,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您要不还是将午膳用了,去处理事务吧,已经堆不下啦......」 江妧顿时伸了个懒腰,「呀,乏了。」 「娘娘!」 「哎,好巧巧,本宫这就去。」 巧巧喊住她,「娘娘,还未用膳呢!」 「等长临来了再吃!」 巧巧:「......啧。」 谢长临来的狠准时,还递了份食谱给巧巧,「日后让御膳房按食谱做。」 江妧咬着筷子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将娘娘身上肉养回来的东西。」谢长临垂眸,细细替她布菜。 江妧却摸了摸脸,「本宫倒是觉得,如此甚好。」 美了两个度呢! 谢长临瞥她一眼,毫不客气的吐出,「丑。」 非折腾自己,饿瘦了是要气死谁? 反正他是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江妧缓缓沉下脸,颇有些落寞的模样,低低道,「长临第三次说本宫丑了。」 谢长临:「......」 「好吧,长临不喜欢,本宫倒不如将脸划了,以免叫人嫌。」 谢长临:「......」 「哎,没人疼没人爱......」 谢长临终于打断她,「......咱家错了。」 「那你夸夸本宫。」 「......」 用过午膳他便走了,留江妧独自面对那些堆了半月的事务摺子,看得直打瞌睡,直到巧巧进来禀告,「娘娘,婉贵妃来了。」 「让她进吧。」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泪汪汪的起身,朝软榻走去。 婉贵妃进来,一如既往温婉的脸上挂着笑,不似平常贵妃打扮,倒是穿了寻常纱裙,多了几分明媚。 「娘娘。」她深深一拜礼,「婉儿谢过娘娘前些日子的照拂,今日婉儿便要出宫了,特来拜别娘娘。」 江妧瞌睡醒了大半,一双眸盈满笑意,「程小将军来接你了?」 李婉儿脸上泛红,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的点了下头,「他还许婉儿一个正妻之位。」 江妧想起程翎那个浪荡子,满脑子都是他犯贱欠揍的模样,不由得改观了几分。 就那样一个人,竟真许了李婉儿一个未来。 「甚好。」江妧替她高兴,让巧巧取了些首饰和银钱,「虽想你也不缺,但也是本宫一点心意。」 「祝你二人,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宛如娘家人送嫁一般,令李婉儿感动得红了眼,跪地深深一磕头,情真意切道,「娘娘是婉儿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她也算常看书,此时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位皇后娘娘身上的气质和气度。 只道一个好,真的很好。 「婉儿也祝愿娘娘,万事顺遂,喜乐长安。」 江妧送走她后,站在院子望着那棵桃树,那棵树下在前两日埋下了谢岁安。 她深深吸了口气,有风拂过,带来一阵很淡的栀子花香。 偏头望去。 原是长临送的栀子花树也开了。 她不禁莞尔。 岁安,你瞧,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是羡煞你我也。 第115章 不该灰濛濛的 申时,江妧埋头在事务摺子里,时不时会抬头扫一扫无人的内殿。 司命也没让她失望,隔了两日果真又来了。 江妧平静的起身,慢悠悠打断他,「你先等会儿,司命。」 她走到自己藏着的话本子的木架拿出最上面那一本:《霸道帝君爱上我》 先前因为嫌弃这个名儿太过恶俗,江妧硬是堆出灰了都没看。 直到前些日子把自己关在长乐宫,才把剩下几本翻出来打发了时间。 江妧拿到司命眼前晃了晃,自嘲的笑意不达眼底,「永安帝君,生来无情无爱,拿歷劫当饭吃,情劫却从未歷成过。」
第137页 「司命。」她脑袋一歪,眼泪就掉了下来,声音轻的有些飘渺,「你明知道没有用的。」 情劫对他没有用的。 难怪她寻遍四海八荒也没寻到那人,原是永安宫的帝君啊。 那样高高在上的神,她一只淮南山的小小猫妖一辈子都不可能见上他一面,哪里可能高攀得上? 这也是令她那些日子过于消极的缘由。 司命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司命,我很感谢你主动告知我恩人歷劫一事,还将我送来,也算报了恩吧。」她将本子放到桌上,低垂着眸,「也谢谢你的用心良苦,若我早些看到这话本子,或许就不会抱有什么期许,好好完成你交代的事。」 「但现在,他既在我说了那些话之后还未厌弃我,你也别怨我多贪些日子了。」 司命这才抓了抓头髮,面露愧疚,「迢迢……」 他终是没再说什么,低嘆了一声,叮嘱她保重,便唉声嘆气的离去。 他走后,江妧靠在软榻上,将话本子一页页撕成碎纸。 巧巧进来看到这幕,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娘娘,怎么了?」 「本宫不喜欢这个故事。」 巧巧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奴婢早就说嘛,那些话本子都老套了,娘娘不喜欢,奴婢重新给您寻些来。」 江妧笑笑,随她去了。 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 美好到令她日日做梦。 可不该再对日后抱有任何期许,那位帝君哪里会爱人? 他是一尊无情无爱的天神,不是迢迢的谢长临。 晚膳时谢长临没有来,但膳食全是他叮嘱的,还掺了些能调养身子的中药,江妧虽没什么胃口也逼着自己吃了个干净。 用完又跑去院中鞦韆上悠悠吹着晚风。 天幕渐晚时,天上零零散散的冒出几颗星星,并不亮,在一片深色的夜空中微弱得宛如尘埃。 瞧着瞧着,竟险些睡去,巧巧来唤过几次,她拢着衣裳懒洋洋的摇头,「想等长临呢。」 「娘娘进屋去等吧,仔细着凉呀,千岁爷要是知道,该心疼了。」 江妧笑起来,去捏巧巧的脸,「你这丫头,现在会拿他来压本宫了?」 巧巧红着脸嘟囔,「谁让娘娘只听千岁爷的话呢。」 「巧巧的话本宫也听呀。」她虽这样说,却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巧巧:「……」 终究是错付了。 江妧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手一摊,宛如昏庸的帝王要宠爱某个小美人儿般笑得浪荡,「乖巧巧,本宫也疼爱疼爱你。」 巧巧连忙摆手,红着脸娇嗔,「娘娘!」 她可不敢去,待会儿那位爷来了瞧见,几次死里逃生的脑袋又挂不住了。 远处慢悠悠走来的人可不知她所想,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鞦韆上晃荡的人儿。 他竟想起前几日死的那只小畜生,叫什么来着? 谢岁安。 还真敢用他的姓。 ……死了吧? 江妧也看见了他,弯眸笑起来,「长临来的好晚。」 待他靠近,便黏煳煳的往他身上贴,模样还真有几分像只猫。 脑海中浮现她那日的声嘶力竭,谢长临的手轻拍着怀中的脑袋,「咱家再给娘娘寻只猫来?」 「若是你的猫丢了,你也会再寻一只吗?」 出乎意料的,她竟会问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咱家可没心思养小畜生。」 见江妧瞪自己,他又妥协道,「猫没了便没了,再养一只不就是了?」 「第二只可不同第一只了。」 江妧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泪花,只是出口的声音带了些鼻音,「你饮酒了?」 「同程翎饮了几杯。」 许是饮了些酒,他话比寻常会多些,主动道,「他想领着李婉儿离开安楚,咱家给他安排了。」 「瞧不出来,长临同他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趋炎附势的人瞧多了,如他那般彻底投奔咱家的可没几个。」 江妧贊同的点点头,「某种意义上,他也蛮厉害的。」 谢长临听出几分嘲讽自己的意味,眉头半挑,轻掐着她下颚,「啧,娘娘拐着弯骂人?」 江妧咯咯笑起来,拉过他到一旁相依着坐下,正要说什么,就听他平静的嗓音问自己,「娘娘可是有何事不能告诉咱家的?」 江妧一愣,却是顺着点头,「是呀。」 谢长临将她抱在怀中,低头轻嗅鼻尖的栀子花香,声音低下,「前些日子同咱家闹便是因为此事?」 江妧又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低下头。 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沉,「咱家并不在乎你有多少事瞒着咱家。」 江妧抿唇,微微仰起头去看他,却对上了那双因饮了酒有几分迷离的眸,在昏暗中深邃得仿佛要将自己吸进去。 刚要启声,唇却被他附身含住。 半晌,谢长临微微撤开,指尖抚上她的鬓髮,带了几分眷恋,「娘娘这几日话也少,瞧着总有些不太高兴。」 「咱家还以为,又做了何错事,让娘娘恼了咱家。」 「有气你可以朝咱家撒,哪儿不痛快也可以同咱家闹。」
第138页 他不让想说话的江妧说话,只是一下一下吻她的嘴角,「既不是咱家的错,娘娘便高兴些?」 「娘娘好些日子没如小太阳般朝咱家笑了。」 他今夜的话异常多,在这样有些凉的夜晚,他的怀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咱家只盼着娘娘,每一日都能如初见那般明媚,欢愉。」 而不该灰濛濛的,眸中常氤氲着泪花。 尽管他能感受到,大多是因为自己。 可他不知该如何做。 只能这样一句一句的哄,盼着她能高兴些。 第116章 心中只一个谢长临 江妧听着他那些话,本想笑的,可笑的比哭还难看,最后只能掩饰般躲在他炽热的怀中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可是,你不养猫,你说它是小畜生……」 谢长临:「……」 他低头,有些哭笑不得。 虽不懂她为什么那般在意,却还是一下下抱着她安抚,「好,不是小畜生,也再不养第二只。」 「不哭了,嗯?」 江妧像是被哄好了,立即止住眼泪,破涕而笑,去搂他的脖颈,咧开嘴笑,「不哭了,免得叫长临嫌丑。」 「不丑,娘娘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人儿,是咱家的小心肝。」 江妧彻底满意了,将眼泪抹在他衣襟,吸了吸鼻子开始秋后算帐,「来,说说,最近杀了多少人?」 谢长临:「……」 「你可知你这般是在逼爹爹?」 「……嗯。」他瞥着她,手紧了紧,埋头在她颈间,也不辩解,只是道,「没忍住。」 「你去江家还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他轻轻蹭了蹭脑袋,「就是逼江文山把他二儿子请回来。」 江妧瞪着眼睛,手却不受控制的一下下摸着他的墨发,「为何?」 「那小子太适合战场,若他不回来,边关战事拖不了多久。」 谢长临一点不瞒她,平静道,「他回京,才能制止安楚反攻,其他几个不顶用的掀不起风浪。」 「咱家也可以勉为其难再拖个几年。」 江妧细细想着他这话,蹙眉,「是大漠君主让你拖的?」 他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没说也是自己想晚些再让大漠攻进安楚。 虽大漠两个少君在内讧,却也影响不到一致对外的大事,兵力也充沛,安楚但凡有要杀回去的意思,他这边立马就能解决了江文山几人,到时两军交战,安楚没了一个主心骨,只剩一盘散沙,会败是迟早的事。 但有些事他不敢保证。 江文山手里有牌没漏,手底下还养了批控蛊大军。 若他没能一举得手,就少了两成胜算。 大漠君主社交手段属实一般,至今还没拉个同盟,也因早前安楚在吃下大燕后迎来更为鼎盛时期,谢长临这些年光是瓦解内部就够精疲力竭了,其他那些小国自是能缩着就缩着。 也就大漠君主胃口大,野心大。 谢长临轻咬着江妧的耳垂,没说的是,那日晚些来,他才能有时间陪在她身旁。 能多一日也是好的。 江妧听着他说的那些事,似懂非懂,但也乐见其成。 既然不可避免,晚点打当然最好。 谢长临见她笑开,也低笑了一声,「咱家还一直想问娘娘,为何从不劝咱家收手?」 「若因为本宫一个人的出现,就让你这十几年白忙活了,你甘心?」 「本宫信你,不会残暴到步安楚的后尘。」 大漠若能吃下安楚,安楚的百姓才不会如大燕那些人一样被残忍的虐杀。 到时百姓改头换面,易国后照样还是好好活着,说不定比现在还舒坦些。 江妧瞥了他一眼,「拖掌印大人的福,他们大抵也受够了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 谢长临:「……」 「安妃死的时候,娘娘是怪过咱家的。」 他轻声提醒。 江妧垂下眼,没答。 该说,要怪也是怪司命。 就算没有江妧,她不曾来到人间,楚岁安就能不死了吗? 保不齐在楚寺被冤死后就紧跟着去了。 她用了好些日子替自己找藉口。 最后只得承认。 「本宫一向不是什么心怀大义之人,心中就这么点情情爱爱,管不了别人。」 说她自私也好,冷漠也罢。 将楚岁安埋在心底,她会时常想一想念一念,惋惜又难过。 可最终,小白兔也只能排在谢长临后面。 ——「本宫心里,就一个谢长临。」 谢长临浑身一震。 他不禁阖眸,神色晦暗,「可咱家这些年也没少杀百姓,娘娘如何笃定,咱家不会赶尽杀绝?」 江妧只是笑,没有答他疑惑,反而打趣道,「你竟不怕再出第二个谢长临。」 谢长临虽问之前心中隐隐有答案,可不比听她亲口说。 被她放在心尖上,懂他的身不由己,理解他所为,却不以爱之名束缚。 这般熨贴,竟叫他唿吸都开始疼了起来。 他只能抱紧她,细细感受那心间那只有她能带来的,陌生又令人沉溺的滋味儿。 就在这时,江妧又轻飘飘吐出几个令他僵住的话。 「开阳县的事,并非出自你手吧?」
第139页 谢长临指节因抱她的力道太重,白上加白,「娘娘为何这么问?」 「你也说了,西厂的人不会蠢到留下足迹,屠村这么残忍的事,在王有才进宫前两年出了几桩,那时你的人刚到安楚吧?他们以此泄愤。」 「本宫问过王有才了,那一两年之后便没有再出现类似的事。」 「除夕那晚你才回宫来见本宫,哪里至于在几日前让人去做,还留了把柄?那不是蠢吗?」 半晌。 「长临,你快把本宫勒死了……」 她憋着气说完,竟感受到颈间滴落的滚烫湿润。 江妧抿唇,伸手回抱住他,一下下安抚着拍他的背。 …… 三月中,江凌珩回京,江妧被接回家中,美名吃一顿团圆饭。 她这几日生机勃勃,念着自己时间又多了,每天呲个大牙乐够呛。 风尘僕僕的江凌珩见到她春风满面的模样,抱着手冷哼了一声,「妧儿,不是二哥说你,怎的不听劝?」 他回来才知道江妧带谢长临来过了,险些没被气死,掐着人中才缓了过来。 江妧笑嘻嘻的挽上他,「二哥,我还没怨你嘴不把门呢。」 「二哥可什么都没说,是大哥发现的。」江凌珩一副『我是被逼无奈』的模样,「我将你这事儿写到纸上放书房,被大哥瞧见了。」 「……你没事瞎写什么!」 「我实在憋不住啊!」 当时江凌珩气得抓心挠肝,又没个发泄口,差点没把自己憋吐血。 「写完还留着,你不会烧了吗!」 「……」江凌珩勐地反应过来,捏起江妧的耳朵,没用劲但是很兇,「我可警告过你,为何不听?现在怪我是吧?」 江妧立马怂下来,谄媚的笑着,「好二哥,算了算了……」 第117章 灭魂棺 膳厅里的气氛比江妧预料中好,本以为此次回家会迎来质问,可耳畔是柳瑛和江文山关切的声音,江淮安在旁不停替她布菜,不发一言,不时会传来江凌珩别扭又阴阳怪气的打趣。 他们觉着江妧近一月没折腾了,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接连问候。 见他们如此关切,江妧松了口气,嘴甜起来,哄的几人笑意盈盈。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旧眼尖的注意到江淮安那笑意不达眼底的神情。 江妧不动声色吃下扒拉口饭,「大哥,莫不是还愁朝堂中的事?」 江淮安抬眼,扫过她,同江文山对视了一眼,愁容更甚,「妧儿,爹爹有些事要同你说。」 江文山闻言,笑僵在脸上,瞪了他一眼,朝江妧笑,「先吃饭吧。」 果然还是有事。 膳厅忽地就只剩轻微吃东西的声音。 江妧狐疑,却垂眸,一口一口将肚子填饱,待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她才缓缓看向江文山,「爹爹,何事?」 江文山神色沉重,掀起眼皮瞥了眼江淮安和江凌珩。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天。 他又求救般看向柳瑛,只见她唉声嘆气,压根没接收到自己的信号。 他适才将凝重的目光落到江妧身上,「妧儿,今日接你回来,确实有一要事。」 江妧心中略感不安,却点了点头,很是平静,「爹爹说吧。」 「长公主桓芷,你见过了。」 「除夕那日一同用过家宴,她还赠过我一枚平安符。」 江文山点点头,偏开头盯着某处,沉沉道,「她自去了栖霞寺,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却一直记着一人,用了诸多佛门之法,可并未能让那人遭到报应。」 「后来寻到一高僧,耗费了近六年的时间,终于制出一物。」 江妧没什么情绪的扯了扯嘴角,淡道,「是谢长临便说谢长临,爹爹连他名字也不敢同我说吗?」 江文山没有否认,「爹爹知你……但情谊错付给一个配不上的人,终究修不成正果。」 江妧抿着唇,不愿再多说,只是问,「制出了何物?」 「一口棺。」 「爹爹莫不是要我将这口棺材赠他吧?」 江文山郑重其事的摇头,「自然不是普通的棺材,那是一口灭魂棺。」 这名字一出来,可见他们对谢长临的恨意。 江妧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微微蹙眉,听他解释道,「那是由谢长临的血养成,只要用那高僧的血开棺,百尺内,嗅到谢长临的鲜血味儿,即刻将人吸进,吞噬魂魄,嚼碎尸身,永生永世再不得为人。」 他还定定看着江妧,「纵他有满身的功夫,那也没力使。」 话落,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神色异样的看着江妧。 半晌,她低低笑了一声,又随手去抓桌上的点心,像是玩笑般轻松道,「若他是神呢?」 江文山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翻不开那棺盖。」 江妧的动作僵住,点心捏碎在她掌心。 她在想,到底是这口棺真有这么厉害,还是江文山坚信谢长临只是个普通人才如此笃定。 毕竟,在凡人心中,神大抵只是个信仰。 柳瑛起身,拿绢帕替她擦着掌心。 江妧这才回神,收回手拍了两下,低着头,声音听不出情绪,「用他六年的血养成?他们哪儿来的血?」
第140页 江文山轻嗤了一声,「早些年我们要集他的血还不容易?只是近一两年他才提升到有些攻无不克了。」 江妧心口一阵疼,小脸皱起来,「你们想如何做?何时做?」 「自然是越快越好。」他拍了拍江妧的肩,「只需妧儿将他引出宫,趁他无防备时随意刺他一刀便好。」 江妧有些嘲讽的笑起来,「若没有我呢?」 「若你不愿,亦或是他对你并未信任至此,你就不要动手了,我们会寻时机埋伏他,总能见点血的。」 「真的有这么恨吗?」江妧轻声问。 却见他眸中闪烁着火焰,重重一拍桌,「恨啊!怎能不恨?」 「妧儿,你可知他近日又杀了多少臣子?」 「十八个。」 「那你可知,他这些年为何草菅人命祸乱朝纲?」 江妧默。 江文山握紧五指,「他是大燕余孽!我早就有所怀疑,却一直寻不到证据,前两日那高僧算出来了,竟果真如此!他是要亡我安楚!妧儿,事关安楚存亡,家国大义,你绝不能再任性了!谢长临此人,必须死!」 终究还是知道了啊。 江妧身子有些发凉。 那高僧,真是算出来的? 江凌珩见她这般模样,有些不忍了,「妧儿,就这么一个人,不值得你惦记,日后二哥给你寻这世间所有更好的儿郎来给你挑!」 令他们出乎意料的是,江妧忽的启声,「爹,我想问一件事,开阳县屠村的主谋,到底是谁?」 江文山一顿,对上她笃定的目光,只得道,「百姓都没事,不过制了一个假象。」 江妧瞭然的点头,「我不评价爹爹的这些手段。」 「妧儿!」 江淮安和江凌珩同时带着警告的喊了声。 江妧却没停,眉头紧锁,很是认真,「早前两国交战,爹爹是主使,只是我不知,为何后面要那般虐杀百姓,这么残忍的事,也是爹爹下令的吗?」 江文山双目有些充血,「妧儿,你竟是什么都知道……你都知道为何要同他搅和在一起!」 「爹爹先回答我,是您的意思吗?」 江淮安沉声解释,「那是先皇下的令,爹只是为了安楚,才找准时机发兵大燕,后头的事与爹无关。」 江妧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江家待她不薄,若江文山骨子里真是一个这么残暴的人,她只会觉得些许骇人。 他效忠安楚,和大燕立场不同,这一点无可厚非。 至于对付谢长临的那些骯脏手段,她没资格说他不是。 江妧一个头两个大,揉着眉心站起身,「待我回去想想吧。」 「妧儿,切不可任性!」 他们再三叮嘱。 江妧脑子混乱到自己是如何走出大门的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回神便看到昏暗光下险些同夜色融为一体的谢长临,朝她伸出了手。 第118章 栖霞寺 谢长临将鹤氅替江妧拢上,她弯着眸子笑,懒懒的靠在他怀中,阖眸,颇显疲惫。 「他们为难你了?」 江妧摇头,慢悠悠的伸手掀起车帘,望着窗外,片刻忽莞尔,「长临,今晚月色真美。」 谢长临随意瞥了一眼,天上一片漆黑,并未看见月亮,却还是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嗯。」 待回到长乐宫,江妧已经睡着了,谢长临将她抱下马车送回殿内,离开前吻了吻她的额角,走到门口时瞥向巧巧,不咸不淡道,「咱家要出宫,让娘娘明日不必等。」 「是。」 翌日一早,江妧听到巧巧的话后,只道一个巧。 但他近日倒是三天两头往宫外跑,也正常。 想着便起身去了干安殿。 已有一月未见桓承,他的变化颇大,身姿笔挺,身长玉立,脸上再看不见颓然,稳重淡然,显了几分帝王之姿。 见到江妧时,他嘴角仍旧下意识勾勒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阿妧来了,想喝什么茶?近日新得了几个品种。」 江妧笑笑,「不挑。」 她随意一抬手,李德全便领着人退下,桓承神色无异,同她一道坐下,「许久未见,阿妧可还好?」 说起这个,他垂眸掩去其中落寞。 纵是同在皇宫里,他竟是真能个把月见不到自己的皇后。 也就只能想着,谢长临待她应是极好的,这才稍微释然了几分。 随意唠了几句,江妧也不想同他绕弯子,提起正事,「皇上近日同长公主可有往来?」 桓承不疑有他,略一点头,「皇姐昨儿还写了信来,让我闲下到栖霞寺瞧瞧她呢。」 「那皇上打算何时去?」 「未定,阿妧怎的问这个?」 「说是皇家寺庙,臣妾连去都未曾去过,皇上也不带臣妾去拜一拜祈祈福什么的?」 桓承一愣,有些抱歉的笑起来,「阿妧进宫前的祭祀大典确实没能让你赶上。」 他沉吟了一瞬,「不若,明日吧,少带些人,朕领你去见见阿姐。」 「今日皇上事务繁忙吗?」 「也还好,阿妧若想去,朕这便安排出宫?」 江妧没想到如此顺利,笑着点点头,「好。」 桓承见她笑,狭长的眸中也沁上缕缕笑意,唤来李德全,即刻便准备起出宫事宜。
第141页 桓承说,谢长临放了些权给他,他也懂事的很,全按谢长临想做的去做,怎么说也算是替他分忧了。 江妧听着,神色却有些犹豫,还是问道,「长公主知晓你二人的身世了吗?」 「朕同她说过,她让朕做自己想做的。」 「阿妧,你既说朕该同掌印同一立场,那朕听你的。」 江妧看他神色坦然,忍不住蹙眉。 桓承不知道桓芷在做什么? 因时辰还早,两人出宫时还未到晌午。 同坐一辆马车,二人身着常服,面对面坐着,桓承竟生出些许侷促。 江妧放空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皇上,你有话就说?」 直勾勾盯着她,怪渗人的。 桓承好似酝酿了片刻,才试探道,「阿妧,朕前几日已经将后宫彻底处理干净了。」 也就留了几个不肯走的,还有王公大臣的女儿。 「臣妾知道这事儿,皇上动作倒是蛮快的。」 桓承见她不甚在意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低头把玩着腰间玉佩。 江妧却在想,自己跟他出来,谢长临已经已经知道了,但怎么没反应? 本以为会有些变数,谁知道顺利的好像被安排好了似的。 她不由得望了望天,腹诽,莫非又是司命? 「阿妧,掌印之前同朕说……」 她回神,看到桓承脸上有些不安的绯红,心里一咯噔,「什么?」 「他说若是你想,恩……朕也可以伺候你。」 江妧:「???」 不是,桓承这么娇羞是干什么? 谢长临那厮跟他说这个又是干什么? 那这次出来谢长临不得误会? 她心头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最后只能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来,「别,真别。」 会要人命的。 桓承却眸光黑沉,似是染着晕不开的黑夜,定定看了她半晌,似是败下阵来,低低启声,「阿妧是不是嫌朕脏?」 没等江妧反应,他就解释道,「朕原先是荒唐,但自发现对阿妧的心意后,再也没唤过哪个嫔妃,也日日会沐浴才就寝。」 「朕……应是洗得很干净了,你别嫌朕可好?」 江妧:「……」 她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偏过头去,「皇上,这世间姑娘多得很,我也说过,很爱谢长临。」 「朕不在意,只是很想留着你身边,这几日,也很想你。」 说着他很是落寞的收回视线,「掌印都肯了,阿妧不愿给朕一个机会?」 他话落,马车已到了栖霞寺门口。 江妧抿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你现在很有帝王之姿了,日后帮长临完成大业,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好的结局,不应浪费时间在感情上,更不必在我一棵树上吊死。」 「你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她说着似是而非的话,令桓承蹙紧了眉。 为何今日见她总觉得她同最初不一样了?好似周身拢了层雾,稍有不慎就会被风吹散,连同她的人一起。 桓承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慌乱,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阿妧,可是发生了何事?」 江妧觉得自己该自省了,莫不是把愁容写满了脸? 她扬眉笑起来,如冬日的暖阳,「瞎想什么呢?是不是日子太好过了一天吃饱了没事干?别墨迹了,快带我去见长公主吧!」 这熟悉的感觉令桓承扬唇,心中阴霾霎时被吹散,「好。」 江妧同他走在一处,身后跟了几个便衣宫人。 栖霞寺很大,建在山林间,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 进门便看到僧人手捻佛珠,面容慈祥,整齐排列。 长公主站在最前,仍是一身白衣,清冷出尘,面露笑意,「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江妧目光扫了一圈,最后朝桓芷微颔首。 桓承同桓芷说了几句话,便引着江妧进殿。 第119章 子觉佛子 殿中大佛面部庄严肃穆,头戴五佛冠,通身挂璎珞,双手做「扶天盖地」式,其微垂的双目、紧闭的嘴唇,却给人以万般慈祥之感。 江妧和桓承按仪式拜完,她看向桓芷,温和的笑了笑,「长公主,这寺中的香不似寻常檀香呀。」 「是,这是子觉佛子早些时候游歷四海,机缘寻来的迭香,只供栖霞寺,有静神养心之效。」 「什么佛子?」她微怔,眸子情不自禁眯了一下。 「子觉佛子。」 江妧一晃神,蹙眉鼻尖动着嗅了嗅,「还带有些许果香,确实很好闻。」 桓承轻笑,「阿妧若喜欢,带些回长乐宫?」 「不是只供栖霞寺吗?」 「朕可是皇上,讨要些香还需顾忌规矩?」 莫名的,江妧同桓芷相视笑了下,带了少许纵容,「好,皇上想要,佛子必定是不能拒绝的。」 说完二人不约而同挽上手,朝外走去,桓承迈步追上,「阿妧,不是朕要,是你喜欢。」 「好,臣妾喜欢,但是谢谢皇上好意,臣妾并不想带回长乐宫。」 她院中栀子花香可比这劳什子迭香闻着舒坦。 三人走到曲径幽深的竹林中,寻了静处坐下,要说今日江妧来的目的,桓芷已猜到了,心照不宣的想同她单独谈谈,哪知桓承不解风情,半步不愿离的跟在后头。
第142页 「皇上,你去寻佛子讨香吧,子觉佛子今儿在庙中呢。」桓芷回头,对桓承使了个眼色。 见状,江妧也确定桓承不知情了。 桓承下意识看了眼江妧,见她笑盈盈点头,顿悟,「你二人有事瞒朕。」 「聪明。」江妧重重一点头,无辜发问,「闺中密话,皇上也要听吗?」 「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桓承走后,有一小僧上前奉茶,很快低着头退下。 「娘娘品品,此茶名为幽茗,回甘安神,乃茶中精品呢。」 「这庙中尽是好东西呀。」江妧抿了口,将杯盏放下,环视了下四周,贊了几句,就见桓芷一直淡笑的看着自己。 「长公主,那位子觉佛子,便是爹爹口中的高僧?」 「是。」 「他本名也叫子觉吗?」 「子觉是佛子的法号,至于姓甚名谁,还真未听他提起过。」 桓芷微微歪头,眉眼染笑,「娘娘对他很感兴趣?」 江妧竟从她语气中咂摸出几缕意味不明的暧昧,不由得沉默了片刻,才道,「听闻他年纪轻轻便被称为得道高僧,如今又做出了灭魂棺这般厉害的神物,自是好奇。」 话语中带了些许讽刺。 桓芷的笑有些淡了,却还未说什么,又听江妧无辜的声音,「修佛之人,也会做杀物吗?」 桓芷淡淡垂眸,「若是针对掌印那般满身杀孽之人,只能以杀止杀,况且,掌印命格大煞,活着终究是祸害。」 点她呢。 江妧很配合的应道,「的确,先天的煞人,人人得而诛之嘛。」 桓芷抬眼看她,「听娘娘此言,是应下了?」 「你先同本宫说说,那棺材当真能噬魂?」 「自然。」 「如何笃定?「 桓芷好似被问住了,愣了一瞬才不在意的笑笑,「噬魂与否并不重要,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一定会死。」 江妧沉吟了片刻,忽道,「皇上没和你说过本宫与掌印之间的情谊吗?」 「提过两嘴,但我想,娘娘是江家的女儿,心中应有大义。」 「你有吗?」 她突兀又认真的反问让桓芷逐渐沉了脸色,「剷除奸佞,还百姓安宁,这不是大义吗?」 「是。」江妧附和,「也有私心吧?」 「你怕将来谢长临反了,你弟弟就没得皇位坐了,对吗?」 桓芷沉默了很久,嘴角嘲讽的扯起,「是,他拿我弟弟做傀儡,还动辄打骂,毫无地位可言,你可知这几年桓承过得有多难?」 「难?有他在冷宫的时候难吗?」江妧目光变得有些犀利,「长公主在幼年就被当禁脔养,可有现在过的舒坦?」 桓芷像是被戳了痛楚,勐地站起身,「娘娘慎言!」 江妧神色微敛,「抱歉,本宫也不是想提于你们而言痛苦的过去,只是在想,谢长临这些年一直不杀你二人,到底是对是错。」 谢长临鲜有的恻隐给了他们二人,最后竟是亲手给自己打了口棺材。 啧。 桓芷有些痛苦的闭了闭眼,「他杀的是我父亲,我是安楚人,并非什么大燕人。」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江妧也就不再费什么口舌,只是正了神色,「那我们说正事,那位佛子是何时算出他是大燕皇子?」 「在棺成之前,那时皇上还未找过我。」 「本宫可以见见那位佛子吗?」 桓芷坐下,也缓过情绪,脸上没什么表情,「娘娘先说,此事,您做还不做?」 「长公主这语气是在质问本宫?」 江妧也来脾气了,无形中带了几分气场。 桓芷抿抿唇,「不敢。」 「本宫要见佛子。」 …… 从栖霞寺出来时天色渐晚,桓承追问江妧到底同那佛子聊了些什么,出来时竟脸色惨白。 江妧只是阖眸靠在车帘边,「皇上,臣妾有些乏,稍稍眯一会儿。」 桓承应下便安静了,神色却止不住担忧。 江妧却想着佛子,哪里需要他说什么,就单看那张脸,她都足够心慌意乱。 那僧人生了副极其俊俏的皮囊,最突出的莫过于那双最易勾人的桃花眼,不同的是带着空无一物的淡漠,令人生不起任何亵渎之意。 魔君凛子觉。 江妧曾经见过一次,那时天上打架,那动静太大,地震山摇,落得她是满头灰,一旁小妖抱头逃窜,「魔君又跑去挑衅帝君啦!快跑呀!」 她化作猫型躲着看,不愿走,还真无意看清了那张脸。 和今日的佛子重叠。 他怎么会跑来这里?他娘的不会也是歷劫吧?或者司命安排的? 不应该啊,那司命知不知情? 她试探了几句,确定他没什么异样,只是单纯的受桓芷所託,欲剷除奸佞,最后因她请求,还带她去看了那口棺。 上好的棺木,黑气沉沉,瞧着都骇人。 若真能噬魂,长临的神识会受影响吗? 虽说帝君没这么弱鸡,可,那人是魔君啊!鬼知道其中有没有变数? 她不敢赌,不想赌。 心中有了主意,她顿时释然很多。 第120章 娘娘还得抱抱咱家 江妧回到长乐宫,一眼看到坐在院中鞦韆上懒洋洋把玩着念珠的谢长临,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待江妧进门才从暗处颤巍巍的走出来了个王有才。
第143页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这尊大神来了就往那一坐,吓得宫人干活都不利索了,偏他闲情逸緻看着,不时轻飘飘传来一句,「擦个桌子手抖什么?」 「那打哆嗦的,若是有疾趁早把腿砍了。」 甚至在浇水的方花匠也没能躲过,「老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浇歪了。」 哪怕是寻常说话的语气,也足够令他们战战兢兢,生怕一眨眼没了小命。 娘娘也不在,没她罩着,在九千岁面前,命如蝼蚁啊!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要罚谁的意思,只是吓唬他们打发时间罢了。 江妧看王有才表情就知他苦楚,安抚道,「没事的,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 说完提起裙边跑过去,扑在谢长临怀中。 谢长临总算有了点表情,下颚在她脑袋上轻蹭了两下,鼻尖嗅到了迭香,不紧不慢道,「娘娘回来了。」 「长临等了很久吗?」 「不久。」 江妧为长乐宫这两个时辰的煎熬一阵默哀。 谢长临轻嗤,「长乐宫的怎没一个学到些娘娘的胆大?同咱家唠两句都不敢,真没意思。」 「除了本宫,谁有这么大胆子同您老唠家常啊?」 谢长临垂眸瞥了她一眼,对此倒是颇为认同。 也就她了,最初不就是不要命的往他身边贴吗。 如今,倒是他抓着人捨不得放了。 「不是说今日没得空来嘛?早知你来,本宫便不去了。」她嘿嘿笑着,仰头去亲他的下颚,他却料到似的,正好低头,让她亲上了嘴角。 谢长临舌尖舔了舔被她亲过的地方,闲适的揽住她腰身,「娘娘同皇上玩的可开心?」 「长临不该了如指掌吗?」江妧打着马虎眼,打了个哈欠。 「咱家还以为,娘娘今儿要宿在干安殿了。」 说起这个,江妧不得不好好和他唠唠,「你还敢提,你同桓承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 谢长临神色淡淡,也不看她,语气毫无起伏,「答应娘娘的,咱家哪里能反悔了。」 江妧噼里啪啦爆粗口,末了叉腰,气唿唿的看他,「若本宫今夜真不回来了,你不会难受吗?」 谢长临阖眸,不语,只是气息有些乱。 难受两个字不足以形容。 这两个时辰里,他想的尽是他二人在做什么,会不会如和他出宫玩耍一般,挽着桓承臂弯,娇俏笑着,不时耳鬓厮磨? 仅仅想到这儿他都快压不住躁意要去把人揪回来了。 若是她真的在干安殿就寝。 ……要命。 可是他能怎么办? 跟着自己本就委屈了她。 自己给不了,还不准别人给么? 他是有这样自私的想过,无论自己如何,她都必须只是他一人的,谁也不能觊觎。 可若是她心中不愿,真生了其他心思,他要是不依,小姑娘被惯坏了可是要闹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好过令她不高兴。 江妧见他装死,气唿唿的掀起他衣袖重重咬下,这次仍旧见血,血腥味在齿间散开,她还品尝般咂摸了两下。 谢长临一动也不动,「娘娘愈发爱咬人了。」 「上次没能尝着长临血是什么味儿,这次想尝尝,有点甜。」 「谁的血不是甜的?」 「肯定都没有长临的甜。」 她笑嘻嘻的说着,拿出绢帕替他擦拭牙印上的血,「本宫咬的疼不疼?」 她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却听他慢悠悠吐出一个字。 「疼。」 竟然会喊疼了这个傢伙。 江妧欣慰至极,连忙亲了亲他的小臂,「好长临,本宫下口没把力,给你亲亲,下次一定不咬了。」 谢长临就是喜欢她这模样,嘴角微微扬了扬,「亲亲也不够,娘娘还需抱抱咱家。」 江妧心都化了,黏着他顺着他心意哄了半晌,撞见他狡黠的眸,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些事。 她一拍脑门,变脸回到方才气鼓鼓的模样,「你还没说,可会难受?」 「……嗯。」 本以为他还要嘴硬,谁知道就这么应了。 江妧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再也凶不起来,嘟着嘴埋他颈间闷闷道,「难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本宫早就说过,你不能将本宫推给别人,怎的不听话?」 谢长临不作声。 她有些理解他欲言又止的自卑和逃避,只觉心疼,「长临,本宫再说一遍,那几次说的都是气话,你当做从未听过可好?」 「长临是这世上最好,最温柔,最最可爱的人,本宫最最最爱长临了,永远也不会将心中一丝半点的位置分出来给别人的。」 谢长临被她甜言蜜语泡着,终是露出零星笑意,将她揽紧了,轻声应道,「好。」 江妧身上的迭香经久不散,就是接连飘过的栀子花香也掩盖不住其浓郁的味道。 她也看不到,谢长临眸中明灭,晦暗不已。 终是不愿强迫自己再想,抱着江妧起身,「娘娘可要咱家伺候沐浴?」 「好呀,洗本宫最爱的鸳鸯浴!」 谢长临:「……」 江妧瞥他神色,咯咯偷笑,「某人又软又弹的小傢伙要遭老罪咯。」 她最爱蹂躏那处,谢长临从最初隐忍着咬牙切齿,到如今已是波澜不惊了。
第144页 起码,她看起来是真的喜欢。 一星半点也不曾嫌弃过。 谢长临低头,轻吻她的额角,嘴角轻扯,「娘娘晚膳可用了?」 「还未呢。」 「那先用膳,晚些再洗吧。」 江妧乖乖点头,戳着他坚硬的胸膛娇软着道,「都听长临的。」 抱着她的力道不由得加重。 谢长临不愿撒手,心间险些枯萎的花被她哄了几句又生机勃勃的绽放。 还计较什么呢? 她去见谁,要做什么,答应了桓芷何事,都不重要了。 反正他早已将自己的命拱手奉上。 她要。 随时可以取。 只是捨不得。 很想多陪她些日子的。 .....啧,没良心的小东西。 第121章 从前没有 江妧连日来深切感受到了谢长临的变化。 他没了什么需要处理的事务,日日待在长乐宫中,巴不得时时刻刻粘在江妧身上。 从晨起睁眼,她就能看到那双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见她醒了,会晕开点点笑意,然后附身亲吻她的嘴角,轻声道,「娘娘万福金安。」 他会悉心伺候江妧盥洗,挽发,替她准备好一日三膳,她若处理事务,谢长临便在旁撑着太阳穴懒洋洋的瞧着她,不时捻起瓜果点心往她嘴里餵。 白日二人会对坐下棋饮茶,亦会在傍晚奏几曲琵琶,淡漠如水的眸中只剩下她灵动俏皮的舞姿和笑颜。 晚膳后,他常将头枕在江妧的腿上阖着眸听她小嘴里说着一些平日里常说的闲言泼语,例如,「本宫忽的想起来,许久没有做点心和大漠菜给你吃了。」 「长临,你平日不会想吃吗?」 「你想吃的话怎么不会告诉本宫呢?你说了本宫肯定记得给你做的。」 「问你呢?不回答便是不想吃?行,本宫就知道,定是嫌弃本宫手艺,从前送去瞿宫的那些,可都是叫你拿去餵狗了?」 她一边口中作闹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剥着果子一粒一粒餵进他嘴里,不时还会倾身凑上前吃个豆腐。 而谢长临就任她蹂躏,慵懒惬意到动都不愿动一下。 已是开春,院中大大小小的花争先恐后开了个遍,娇艷名贵的品种的确很美,同样也更为娇气,因谢长临不让花匠在晚间收回廊下,就在院中晚风一刮,混杂着桃花花瓣一同跟着风飘向各处,偶尔会落到二人身上。 江妧每每这时都会抬头望一眼流苏树,「这树怎的脾气这般大,快四月了也没见它冒个花苞出来给本宫瞅瞅。」 谢长临总算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慢悠悠翻身,侧着将脑袋埋在江妧的腰间,手随意的圈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好似很随意道,「许是方花匠伺候不周,把他宰了吧。」 「你已经是第八次想要方花匠的小命了。」 他依然时常满嘴要砍要杀,可周身已经很久没露杀意,摒除身上煞气之后,他便只剩波澜不惊的湖面了。 唯有江妧能掀起他一缕缕的波澜涟漪。 「也是娘娘第八次在咱家跟前念叨流苏不开花了。」 他的脑袋轻轻蹭了下,尾音微微上扬,「娘娘若不是怪方花匠,那便是怨咱家?」 江妧垂眸,纤指一下下抚着他的墨发,目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变得有些感伤,语气却如常的岔开话茬,「长临,外头的事你都不管了吗?这几日怎的赖在长乐宫?」 谢长临很久没说话,半晌才坐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襟褶皱,「事情已经全部交代给了凌川,日后的事他可以全权处理。」 江妧倏地红了眼。 这几日他们二人好似心照不宣的,从未提过此事,他现在面不改色,原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在等江妧给他判死刑。 他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同她温存。 江妧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那双微凉的手替她轻柔的拂去,「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娘娘掉金豆了。」 「你一直陪在身旁,哪还有事值得本宫掉眼泪?」 她哽咽了一声,好似带着一丝赌气,质问他,「你是肯定本宫会将你交出去吗?」 「那娘娘该如何呢?」他谈起自己的生死,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咱家早想过有这么一天,只是来得早了些。」 「是娘娘送咱家走,该是咱家赚了。」 「咱家不会怪你,只求娘娘日后偶尔能想起有过咱家这么个人就好。」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应了桓芷,一定会将他带过去。 却就这么平静的接受赴死,甚至在这样的前提下说不怪她。 ——别忘了他。 他许久不是初见般红衣似血了,总着一袭白衫,将最柔软最不可示人的一面通通展现给江妧。 月光洒在他肩上,眉目如画,清冷绝尘。 他将永远是江妧心尖上风光霁月的少年郎。 江妧咬着唇,不愿被他再看到自己哭,仰着头望向月亮,晦涩艰难的开口,「一直没问过,长临可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的?」 「从前没有。」 「现在呢?」 他定定看着江妧的侧颜,片刻,轻弯起唇,「希望娘娘喜乐顺遂吧。」 祝愿的话翻来倒去总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最简单才是最由衷的。
第145页 他一向没什么想寄予『愿望』的需求,如今,愿望只一个『迢迢』。 徒增遗憾,便也没必要告诉她了。 江妧眼睛弯成弯月,又哭又笑的应下,「好,本宫答应长临。」 这晚,江妧被他抱着不撒手,最后只能的纵容又心酸的抿着嘴角稍稍走神。 司命是真没发现那个凛子觉?怎的也不找她说说情况? 虽谢长临日日在,可他要见江妧也是很容易的好吧? 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江妧狠狠的在心中啐了口,翻身缩进谢长临怀中,久久不愿阖眸,指尖一下下描绘着他的眉眼,像是要深深刻进心里。 江家催着,桓芷也差人来问过,一次比一次急切。 她等不来司命,也不好再拖下去了。 翌日,江妧唤来荣庆、巧巧、王有才,同他们三人单独说了说话,末了才问出目的。 「你们三人可想出宫?」 见他们不明所以,她温和的扬唇,解释道,「过些日子许是要开战的,本宫想将你们安置去殃及不到的地方,如何?」 三人相觑一眼,齐齐跪下,心中霎时感动不已,巧巧先哭出声来,「娘娘不要奴婢了吗?」 江妧捏了捏她的脸,「怎会不要你?只是先出宫去躲些日子,待仗打完了,本宫或许能同掌印一道去寻你们,到时还需你们伺候呢。」 她又说了半晌,见三人泪眼朦胧,追问为什么,她只是嘆了口气,「荣庆,王有才,在宫里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们愿意一辈子这样身不由己的活着吗,本宫只是想提前做个打算,以免日后小命都搭在这儿。」 「若你们实在不愿,就当本宫多管闲事了吧。」 荣庆重重磕了下头,眼尾红红,哽咽着,「娘娘,为何还记得带上奴才?」 「因为你伺候掌印很久了呀,况且,当初你还救过本宫一命呢。」她俏皮的眨眨眼,抬手指向桌子,「本宫给你们三人准备了不少银钱地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足够衣食无忧过上一辈子了。」 「若是日后想娶妻……」 第122章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荣庆和王有才听见这话,惶恐不已,擦着眼泪面露窘色,泪水打湿了他们都衣襟,「娘娘,奴才们……娶什么妻呀。」 江妧抿唇,透过窗台看到了鞦韆上同样望着自己的谢长临,莞尔,嘴上却很是认真道,「阉人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若你们哪日遇上这么个人,不妨大胆些。」 「出了宫定要抬头挺胸做人,巧巧这丫头心思单纯,是同本宫一块长大的姊妹,本宫信得过你们,才将她托你们照顾,若日后让本宫知晓她受了什么委屈,把你俩给剁了知不知道?」 巧巧早已哭做了泪人,死活闹着不愿走。 江妧狠了狠心,让两人把她带了下去,今夜便会有人安排他们离开的。 三人离开前深深磕了三个头,声音洪亮带着哭腔,「感恩娘娘!奴才们这辈子做牛做马誓死谨遵娘娘叮嘱!好生照顾巧巧姐姐,静候娘娘佳音!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皇后啊?何德何能竟叫他们遇着了?还受她诸多恩惠,心中皆是难以言喻的感激,就是要他们现在去死,他们都不会犹豫一瞬的。 谢长临看见这幕,不由得蹙眉,起身走进去,眼神询问江妧。 她像没看到似的,抹了把眼角的湿润,「嗐,长临该不会要怪本宫将你贴身伺候的小荣子送走了吧?」 谢长临眉头没有半点松开,心头隐隐漾开一份莫名的不安。 江妧在他起疑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似是感慨般,「长临,本宫只是尽所能,给曾经对本宫好的他们一个称得上圆满的结局。」 她没能耐解开这个死局,同他说这句话,亦是在隐晦的请求,若是有可能,也放过江家人和桓承吧。 起码,留一命? 看看时辰,她也没空多想了,定好了今日要去的。 拉着他走到膳厅,让所有人退下,神色无异的嘟囔着,「你非不让本宫动手,只能让小厨房做了几道大漠菜,也不知道有没有本宫做的好吃,快尝尝吧!」 谢长临垂眸,纵容的接她送到嘴边的菜。 江妧目光很深,待看着他平静阖眸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走出去,回到内殿拿起柜子里的匕首,一刻也不耽搁的朝胸口刺进去,动作利落到令人不可置信。 疼死了啊!!! 她的血染到被褥上,也彻底浸湿了宫裙。 从失去意识到彻底死亡没用多长时间,她又很快清醒过来,浑身的禁锢随之被解除。 司命说了,她只要在人间一死就会恢復原身,结束凡人之行,也是迫不得已,哪怕被反噬死,她也得去做这件事。 她不遗余力的将谢长临转移至榻上,目光柔和,手上却残忍的划开了他小臂的口子,在同样的位置下,也深深划了自己一刀。 换血术。 于神仙而言最鸡肋还多余的法术,但对它这种小猫妖来说,就是逃亡时最重要的保命符。 这不刚好对口了吗? 两人的血源源不断交换着流入对方身体中,各自跑至五脏肺腑。 江妧趁这个间隙,深深凝着谢长临苍白的脸,「对不起啊,我要食言了。」
第146页 「你瞧,我现在可比你厉害。」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你要记得我啊。」 「记不住也没关系。」 …… 一炷香后,换血术完成,江妧动了动冰冷的手,竟感受到通体蔓延开的凉意。 宛如深处寒冬里的冰天雪地,从五脏肺腑中溢出的冷,还带着些许疼,令她不适应的打了几个哆嗦。 原来抱他时感受到的冰凉,还不抵他年復一年感受到的二三之一。 她垂眸落下两滴泪来。 「谢长临,我的血是热的,以后你不会再这样冷了。」 她抹去眼泪,倾身在他温热的唇上落下略带冰凉的一吻,忍着深深眷恋的不舍,迈步走出了宫门。 独留床上紧闭双眼的男人,还有长乐宫的紫木檀桌上,那个曾被江妧打碎过的泥塑娃娃。 江妧来到栖霞寺时,子觉佛子和桓芷已等候多时,二人同时迎上,却只见她一人前来,不由得质问,「娘娘,为何他没来?」 江妧瞥了桓芷一眼,看不出异常,「佛子再带本宫去看看那棺吧。」 「娘娘上次不是看过了吗?」桓芷显然很着急,语气颇为急切,有种被她耍了一道的感觉。 佛子就淡若许多,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略一颔首,「娘娘请随贫僧来。」 桓芷想跟上前,被江妧回头毫不客气的瞪了一眼,「本宫要与佛子单独聊聊,长公主且在此处等吧。」 她咬着牙,忍着劲应下,站在远处不动了。 江妧和佛子来到灭魂棺前,如上次一般,木棺置在竹林后面的一片空地上。 佛子正要说什么,喊了声『娘娘』就被猝不及防打晕在地。 江妧现在忍着心口反噬之痛,没对佛子下狠手,将他移至一旁,凭空变出一把剑,用尽浑身的力量,凝聚了一道白色的光,朝那口灭魂棺噼去。 一道金光将她弹开,重重摔在地上,吐出口血来。 她低低啐声,「得,我还是那个又菜又没用的笨猫。」 连个凡间俗物都毁不掉。 江妧缓缓起身,取了一滴佛子的血滴在棺盖上,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一阵刺耳的开棺声,在此间隙,江妧摸了摸腰间的三枚平安符,咽了咽口水。 「阿弥陀佛,若信女此次有幸没魂飞魄散,待日后信女定吃斋念佛……」 话还未念叨完,从里头冲出一道金光,速度极快的将江妧扯了进去。 江妧顿时感到浑身在碎裂开来的痛,持续了很久,宛如身处地狱折磨,却仍艰难的嗤了一句,「不过如此嘛。」 木棺完全盖上之前,她的意识也在逐渐消散。 灵魂被彻底扯出那一刻,她听到棺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喊了一声,「迢迢!」 竟是那人从未有过的声嘶力竭。 眼泪顺着江妧的眼角滑落。 人却再也没了生气。 第123章 流苏花开了 四月中旬,大漠带兵进攻安楚,司礼监掌印尽数控制了朝中大臣,内忧外患之际,江丞相不得不亲自带上御林军迎战。 前所未有的大战一触即发,烽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 九月下旬,江丞相战死沙场,接连丢了数座城池,江上卿与南中大将军成了军中顶梁。 以司礼监掌印为首的各大朝臣接连俘降,安楚分崩离析。 十月中,大漠彻底吞併安楚,大漠君主一朝掌权,并在司礼监掌印的辅佐下接连收復了边疆小国,一统天下。 隆安一年三月,马放南山,百姓迎来歌舞昇平。 那位原先声名狼藉的奸宦谢长临,一朝成了大漠的首要功臣。 大家皆道他功高盖主,必定狡兔死,走狗烹。 君主却在这时放下重磅,封他为掌权摄政王。 高堂之上,台下千万双眼睛盯着那位红衣煞神,却见他轻飘飘的摆了摆手,「咱家答应你的兑现了,其他事,不欲再掺和。」 话落便闲适的捻着手中佛珠,在万人目视下,慢条斯理的转身离去。 君主听到一个声音大喊,「这位掌印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那人却被当即卸了官职,永世不得再入朝为官。 至此,再没有人敢道谢长临一句不是。 少君主曾问过他的父亲,「为何父君任由掌印功成身退?」 君主目露惋惜,折下手边一株君子兰,「你瞧着,他身上可还有一丝活气?」 那人,早已是个死人了。 少君主也不由得低嘆,「如此能者,真是可惜……」 君主看了他一眼,「小皇帝可安置妥善?」 「已将他接入大漠行宫,好生伺候着呢。」 「如此,只要他日后安分守己,倒也可安稳度日……」 严军驻守的城门口。 谢长临背手站在高墙之上,垂眸不带一丝情绪的看着底下刚从暗牢出来的三人。 外人皆知,江家世代忠诚,早已以身殉国,同安楚一道被埋进史书。 他想起那日这几人接连自刎的场面,轻嗤了一声。 城墙下的人似有所感,遥望了一眼。 恍如隔世。 江凌珩和江淮安身上写满了大起大落的稳重疲乏,一旁的柳瑛的泪也早已哭干。 他们没一个想再活的。
第147页 可谢长临硬是费了很大的劲让太医把他们三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淡漠的站在他们身前。 「她可没同意你们死。」 『她』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该死的是你,不该是我们的妧儿……」柳瑛被戳了伤心处,颤手指着他,恨的想上前将他碎尸万段。 江淮安沉痛的闭上眼,「妧儿都去了,你还将我们留下又有何意义?」 谢长临垂眸,眼神空洞,不发一言。 江凌珩颓然的低嘆,「掌印,给我们一个了结吧。」 安楚没了,他们坚守了半辈子的信仰就此覆灭。 爹和妧儿都没了。 苟且的活着不如热烈的死去。 半晌,谢长临掀起眼皮,却仍旧没看他们,只淡淡留下一句。 「活着,替她,看看这满目山河。」 两个大男人眼尾泛红,柳瑛掩面哭泣。 没有人知道江妧是如何做到拿自己的命换了谢长临的命,他们只记得,看到那日情形的僧人说,棺盖被噼开时,里头的姑娘早没了人形。 而外头的男人双目猩红,身形颤抖,几欲泣血。 他像是疯了一般,对着棺中四分五裂的尸块哽咽着喃喃,「疼不疼………迢迢……」 他甚至不敢去触里面的碎肉。 纵是看惯了生死且自己也满手鲜血的谢长临,也抵不住发出一声例如野兽般悲怆的呜咽,到最后也崩溃到跪在棺前泣不成声。 ——他在那时便也死过一次了。 谢长临慢悠悠走过人声鼎沸的长街,看到商贩卖的糖画时注目了一瞬。 「我夫君不爱吃甜的!」 平静的眸中久违腾升起来一缕雾气。 他缓缓将手贴向了胸膛,感受那处,属于她的温热。 尽管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下,他仍旧满身寂寥,只是,身上再也不会似那些个日日夜夜冻的他脾性暴躁了。 他的迢迢,一直都在陪着他。 原先的行宫君主没让人动,还全权交给谢长临处理。 他一步步走进深宫,在诸多宫人的跪拜下,停到了长乐宫门前。 宫人们日日按照原先的格局打理,院中的花也养得很好,满园春色,只因掌印大人每日都会来此处,或许留宿,或许待上一两个时辰。 隔壁的几个宫殿被拆了,建作佛堂,里面只摆放着前朝安楚皇后娘娘的牌位。 而这位曾杀人如麻,嗜人命为草芥的九千岁,近一年多里再也不愿亲手沾血,信起了神佛,甚至常网开一面,饶人性命。 传言,他这般是在为满身的杀孽赎罪。 他的报应,未曾降临到他头上,由那位小皇后替他抵了命。 这位爷啊,虔心祈求神明,能给那位娘娘一个转世的机会。 谢长临慢步走到院中,坐到石椅上,宫人立马奉茶。 他悠悠品了许久,在晚膳前屏退了众人。 天色渐晚时分,他懒洋洋的倚在那架她留下的鞦韆上,手中拿着江妧离开前赔给他的那对泥塑娃娃。 也不知她是何时做的,竟和原先那个没有任何差别。 明明说过不愿再做第二个的。 拇指尖不停摸索着泥塑女娃娃的脸。 那双眼尾逐渐泛起淡淡绯红。 许久,他低低『啧』了一声。 「咱家撑到今儿也不容易。」 「也不知再去寻你可还追的上?」 「娘娘啊。」 「你会等咱家的吧?」 这一坐便是一整夜。 黑暗被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碟机散,带来一丝暖意。 谢长临似是终于从回忆中抽出,眯了眯眸子。 抬眸看着面前比去年更为茁壮的流苏树。 泥塑被他抱在怀中。 嗓音一如往日在江妧耳畔的温柔低哑。 「迢迢,流苏花开了。」 辛常经歷了宫变的大起大落,如今依然无恙的伺候在谢长临身边,此时刚备好早膳,正往长乐宫送。 推开宫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鞦韆上的白衣身影。 他扑腾跪下,湿着眼深深跪拜,「恭送千岁爷!」 那位千岁爷,就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早晨,悄无声息的追随小皇后离去。 第124章 他和漫天春华一起来了 「你们猜,帝君这次能歷劫失败吗?」 「我赌你新得的那颗南海夜明珠,押不可能!」 「我直接送你得了呗?」 「那真真是再好不过了,感恩!」 …… 没错,那日日沉迷修炼的永安帝君又又又跑去凡间歷劫了。 细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一千三百八十一次了。 可这九重天上,谁不知道帝君他老人家生来没有爱恨情仇?别人歷劫是为了体验七情六慾后断情绝缘,淬鍊仙体,还需要天道来定这几千年才能有一次的歷劫机会。 他倒好,拿歷劫当饭吃,一天三顿都不带落的。 但说归说,那亲情,爱情,友情,他是真的半点没体验过其中滋味儿。 纵是三天两头歷劫一回,修炼蹿得飞起,那情丝也没有一点要生根发芽的迹象。 天命宫中。 司命战战兢兢的看着脖颈上架着的大刀,身后那个玄衣神君,仿若从凡间带回来了满身煞气。 「我再问一遍,迢迢呢?」
第148页 司命颤巍巍的指了指他身后噼里啪啦绽出的红丝,咽了咽口水,「帝……帝君,你看,你寻了数万年的情丝,不是长出来了吗……」 「我……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求求了把刀先挪开行不行? 谢长临咬着牙根,眸子阴冷,一字一句重复道,「迢迢呢?」 「魂飞……」 刚吐出两个字,司命就被一个拍飞了出去,摔在天柱上,吐出一口老血来。 方才还在对着永安宫八卦吃瓜的众人见一个身影飞出,唏嘘不已。 「帝君在打谁?」 「司命!那是司命!」 「天啊,司命星君快被揍死了!他犯了什么错?」 「许是因为此次帝君歷劫,他把人帝君老人家的命根子切了吧……」 「这么刺激??」 「嘘嘘……」 司命硬撑着最后一口气,两眼冒泪花的求饶,「在淮南山呢……」 话落,他就被谢长临拎着衣领落到了淮南山上。 谢长临垂眸犹豫了一瞬,记起这个地方。 他曾在此处随手点化了一只没受住雷劫的小猫。 「她曾寻了你百年,还散尽修为只为换和您的一世情缘。」 司命这样说着,对上了谢长临带着几分杀意的眸子。 「一世情缘?就那么几个月你竟耗了她千年修为?」 谁看了不骂司命一句黑心卖家? 司命没法反驳,只得移开话茬,「她此时被我放在她的第三只眼中聚魂呢。」 金瞳猫虽说是低级小妖,可那第三只金瞳眼可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他当时确实厚颜无耻的向迢迢讨了她的第三只眼,骗她说是要救人,其实是为了今日做准备,谁知道那姑娘眼睛也不眨的就将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剜出给了他。 那一刻他就在想,这次或许真的行呢? 下凡那次迢迢满眼绝望的说帝君歷不了情劫的。 司命当时犹豫了,强忍着没告诉她。 帝君的百次情劫中,他一次都未曾爱上过凡间给他安排好的人。 至多便是如李婉儿那般,勉强在外敲敲门的。 许是天时地利人合,亦或命定姻缘,谢长临此番一生太过困苦,也因江妧的爱是世间独一份炽烈。 终是烧进了谢长临的心里。 说是歷劫失败,实则是成功了。 从前那百次才是失败。 这不,刚回归神识就提着刀来了。 司命弱弱的缩着凉飕飕的脖颈,「帝君,您还是先去洗髓池泡一泡,待百年归来,便能看到迢迢安然无恙了。」 谢长临纵是帝君,歷劫犯下的杀孽也是得受到惩罚的。 洗髓之痛非常人能忍。 不得不说司命此次写了一手好本子。 一个洗髓需百年,一个聚魂要百年。 次后这二人再相见不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谢长临唇线紧抿,他方才醒来之时,感受到了从心口处传来的,未有过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一如在凡间她走后那看似短暂却极其漫长的一年里,思念的情绪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可又来不及多想,没时间细细感受,只剩一个念头,想找到他的迢迢。 如今站在这淮南山上,他有些拿不定了。 「她……可会怪我?」 司命微微抬眼,却看不清他眸中的晦涩。 似是有些艰难的问自己,「她可会忘了我?」 司命简直要跪了。 按帝君的性子,就算迢迢真的忘了他,也不该退缩吧?大不了再让她爱一次不就好了吗? 他是谁啊?从开天闢地活下来的神啊! 纵是无所不能的天神,尝到情爱的第一反应终是惧。 他只能深沉一句,「看造化了。」 谢长临一巴掌拍他头上,转身,嗓音清冷,「让凛子觉洗好脖子等我。」 神明的百年不过一晃眼。 淮南山上的扶桑树开出朵朵金色炫目的花来,降春使泽撒下一片春雨,带来万物復甦。 一身白流沙裙的迢迢正懒洋洋的撑着脑袋和大树爷爷对坐下棋。 「迢迢,棋艺进步不少呀。」 大树爷爷撸着长白的鬍鬚,笑得开怀,却见对面的小猫心不在焉的盯着漫山的扶桑花出神。 「在想什么?」 迢迢微微回神,眸中晕开星星点点的笑意,扬唇轻声道,「我在想,我的长临什么时候来能接我去看流苏花开。」 八卦的星使都在津津乐道的传,那位永安帝君的情丝生根发芽了。 司命说,他没有忘。 很巧,迢迢哪怕是魂飞魄散了也没有忘。 既然都捨不得忘,那她极其确信,谢长临是一定会来接她的。 这次,她还有很多时间去等。 ——「迢迢。」 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停顿了片刻,带着几分隐晦的不安。 「我干干净净的来接你了。」 一如他曾经问过的。 「你可……还要我?」 迢迢一怔,没有立刻回头,朝树仙爷爷咧开嘴,笑得明媚,「爷爷,他来了。」 他和漫天春华一起来了。 迢迢起身,提着裙摆向那位刚从洗髓池中出来,一袭白衣如雪的少年怀中扑去。
第149页 银铃般的笑声裹着她此刻的欢愉,传遍整个淮南山。 「长临!」 「我等你好久啦!」 第125章 番外一 永安帝君要带帝后回天宫了。 仙界都在这样传。 各路仙君闻风而动,恨不得踩上风火轮赶去永安宫送贺礼,也想瞧瞧让那位老人家生出情丝的帝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前各方倾慕帝君的仙姬们可都曾满含期望大着胆子来过永安宫,无一不是被恭恭敬敬『请』了出去。 并勒令再也不准踏进永安宫半步。 伤过多少美人儿的心啊。 所以能令帝君突然钦定的未来帝后一定是个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女子吧? 只是不知,是哪家仙使得此殊荣。 当他们眼巴巴等了几日后,终于迎接到帝君回宫。 他仍旧眉眼凉薄,浑然天成的威压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众人不停往他身旁身后瞥去,空无一人。 ……倒是他破天荒抱了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抚摸着猫咪脑袋,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大家不由得感慨,有了情丝就是不一样…… 而且那猫模样可爱极了,乖巧依偎帝君怀中,一双瞳孔圆熘熘的,好像在看着他们笑。 能得帝君喜爱的猫,一定是只不同寻常的猫! 可,帝后呢??? 谁造的遥! 谢长临清冷的眼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启声,还带了丝懒洋洋的调侃,「本君夫人脸皮薄,各仙家跑来这么多人,吓着她可如何是好?」 夫人?哪有夫人? 还不待众人反应,就见他低垂下眸,轻声细语的同那只猫儿道,「夫人可吓着了?要不要我赶他们走?」 众人:「……」 一道微弱的男声小心翼翼的传进他们耳朵,「敢问,帝君的夫人是……」 你是真敢啊? 谢长临瞥了那人一眼,「瞧不见本君怀里的小心肝?」 众人:…… 他们殷切的表示祝贺,纷纷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却见谢长临嘴角勾出淡淡弧度,「大婚前会向各仙家送去喜笺的。」 末了好似解释一般补充道,「本君刚寻回夫人,还未好好同夫人说上几句话。」 很好,不劳烦您老人家亲自赶人了,他们自己会滚的! 边滚还抽空面面相觑。 帝君是不会疯的,所以一定是他们疯了…… 于是乎,迢迢一个晃眼就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变回人形落地,笑的肚子都痛,「长临,看他们被你吓的,一定会觉得你是找情丝找疯了哈哈哈哈哈!」 谢长临纵容的扬起嘴角,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去,「迢迢可喜欢这里?」 永安宫大到用无边无际来形容都不为过。 迢迢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猫了,仍是被这里景和浓郁的仙气吓得够呛。 「这吸一口都得涨不少修为吧?」 她丝毫不觉自己拱着鼻子可劲吸的模样有多可爱。 谢长临瞧她的眸光毫不掩饰的染上笑意,忍不住将她拉回臂弯中亲了一口。 迢迢却苦下脸来,「唔,长临,我再次深刻感觉到自己配不上你了。」 「你是我从前仰头都望不到的神祇,是所有人最敬仰的帝君,而我只是一只修为甚至不够飞到永安宫的小猫妖……」 谢长临就静静看着她演。 来之前他便说清楚了,这帝君他早就不想做了,谁爱当谁当,若她想,二人大可闲云野鹤去。 分明是她闹着自己说要做几日帝后过把瘾的。 迢迢还在委屈巴巴的念叨,「其实我想,外人也一定同样觉得帝后该是能与你并肩的仙姬,要不还是我还是回淮南……」 这句她没能说完,话就被谢长临倾身堵住了。 他有些发狠的咬着她的唇瓣,「怎的,又想弃了我?」 迢迢见他又要吃人的样子,立马不闹腾了,赶忙嘿嘿一笑圈住他腰身,「逗你呢,怎动不动就要生气?」 谢长临黑着脸,发泄般捻住她下颚又在那喋喋不休的嘴上咬了几口,「想怎么闹都行,再说什么配不配得上,想丢下我的话,我就把你扔进琥仑洞餵魑魅!听见没?」 迢迢乖乖点头,又听他低低念了一句,「是我高攀迢迢。」 她怔住,突然察觉些许不对劲。 谢长临松开她,从耳根泛起的红蔓延到了脖颈,却佯装无异的牵着她往永安宫进。 迢迢躲着笑了一下,再回头时满脸无辜,「你怎么啦?」 谢长临不语,脸却越来越红。 迢迢强忍着笑,「咦,长临,你在害羞什么呀?」 谢长临:「……」 她也不装了,索性打趣,「话说,你那玩意儿,数万年都没用过吗?」 谢长临伸手捂住她的嘴,禁锢在臂弯,咬着牙根在她耳畔,「还得劳烦迢迢帮我试试……」 他生来无情爱,自是没有欲一说。 其实在淮南山被她抱着贴贴之时便感受到几次自己的变化,奈何她刚聚回魂不久,身子骨禁不起折腾,他便日日暗中替她渡进修为。 小笨猫原先受过不少伤,弱鸡到随便一个小小仙侍动动手指头都能送她魂归西天,更重要的是,此次灭魂棺一劫,她动用功法遭天道反噬,将他之前点化的仙骨都给收了。
第150页 如今真是名副其实的小猫妖了。 但她此时还承受不了太多他的仙法,只能循序渐进。 这也有些日子了,迢迢也明显感觉到自己比从前最厉害的时候还强些。 多亏她慧眼识人,寻了这么尊大神做夫君,啥也不用干修为也比别人飙升的快。 越想她越开心,黏煳煳的又去谢长临怀中蹭。 「恭迎帝君,帝后回宫!」 在门口迎接的仙侍迅速低下头,眼睛瞪得比门口挂的那串宫铃还大。 这仙泽大人要他们准备迎接的帝后……当真只是个小猫妖? 好似要为他们解惑似的,永安宫的坐骑从远处飞过来欲拜见,却把那位帝后吓了个半死,直接大叫了一声变回原型缩进了帝君怀中。 仙鹤,老虎,还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龙。 几个庞然大物,骇人得紧。 迢迢躲着瑟瑟发抖。 谢长临:「……」 得,小作精又演上了。 能怎么办?惯着呗? 只见他一个眼神轻飘飘扫过去,那几只坐骑便乖乖把自己缩得比迢迢还小些,排排站在脚下。 谢长临轻抚那颗猫脑袋,「乖,只是几只小宠罢了,日后都是你的坐骑。」 众仙侍:「……」 第126章 番外二(完) 帝后是只还未淬鍊仙骨的猫。 此事在仙界传了个遍。 离谱的还不止如此。 在对外宣告帝君迎接帝后回宫之后,有人能常看到那只猫骑着帝君仅有的坐骑,扑腾着爪子从永安宫飞出来。 从东荒到蛮荒,四海八荒。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虽夸张了些,可那只猫实在是太过胡作非为,一路上拔过某位仙家的鬍子,拖着花仙起舞,还到东海西海抱起夜明珠就跑。 人神共愤!无法无天! 这样的一只破猫怎么配做帝后? 一封封谏言被送到谢长临面前,他虽看的面不改色,可迢迢委屈极了。 「他们都是我之前寻你时结识的人,待我极好,我想你那只风风跑那么快,去见见他们花不了多少时间,便去了。」 风风,跑跑,长尾巴蛇。 仙鹤,老虎,龙。 她给这几个大傢伙取的名字。 「什么拔鬍子,那是胡仙爷爷说要赠我做杆毛笔练字的,而花仙姐姐要验我舞姿是否进步……」 「还有东海西海的两个龙女姐姐,特意给我留的夜明珠说赠我傍上帝君的贺礼来着……」 谢长临忍不住勾唇,伸手揉她脑袋。 迢迢这样一只没什么修为的猫妖,有能耐游走四海八荒五百年还活的好好的,人缘仙缘必定不差。 不必刻意去为她解释什么,来日方长。 况且他娶妻,谁也管不到他头上。 他揽过人,「迢迢这几日玩够了也该歇歇了。」 那日说的试试,必定是要兑现的。 迢迢甚至没时间反驳他所言的『补回来』,整个人便已陷入那软如云间。 迢迢好似不认得这声音了,像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吃下便是万劫不復。 她透过眸中的雾色,看清了那双浸满情慾的眉眼,和从前仅有的情动大不相同,深深动了情的神明被拉下神坛,仿若要带着她一同坠落,溺死湖中,永生永世。 真好啊,谢长临永远也不会再是人间那位一世孤苦的司礼监掌印,他是完完整整的谢长临,是她迢迢一人的谢长临。 泠泠声响迴荡在永安宫,经久不息。 纵是迢迢再喜欢,也禁不住他折腾几日不休。 待她终于寻到时机偷摸从他手里逃出来,在仙侍的眼皮子底下气唿唿的磨起了刀。 「让你变回我的掌印大人来!」 仙侍:「……」 他回头,同另一位对视交流了一眼,决定当做没看到。 帝君若真能被她伤了皮毛,也只能是自愿发疯的,谁也管不了。 谢长临阖眸,听着迢迢的动静,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 待毫不知情的小姑娘拿着刀进来开始比划如何下手时,他悠悠睁开了眸。 似笑非笑,「娘娘是想咱家了?」 听着这熟悉的调调,迢迢迅速把刀藏后头,忽然委屈落下泪来。 「谢长临,你欺负人。」 谢长临立马不敢闹了,手一伸将她捞回床上,替她揉起腿,一边轻声细语的哄着娇气人儿。 迢迢刚被哄没了气,阖眸入睡时外头忽的传来一阵动静。 谢长临霎时手一抬,巨大的金色屏障隔绝了外面声响,他面不改色拍着她的背,「睡吧。」 迢迢无意识的在他胸前蹭了蹭,迷煳问了一嘴,「外面怎么了?」 「没事。」 「好。」她一顿,「现在有事都不告诉我了。」 谢长临:「……凛子觉。」 迢迢瞬间清醒,咻的坐起身,「他又来找你打架啦?」 「……不是。」谢长临又将她抱回来,轻描淡写道,「不过轰了他几座魔涧,这才养好伤便跑来闹腾了。」 迢迢:「……」 那人怎么说也是个魔君,叫他说的跟小孩闹腾一般不值一提。 「你不去看看吗?」 谢长临轻嗤,「多大的脸还需要我亲自去看?」
第151页 迢迢一噎。 她想看啊…… 谢长临凝着她神色,顿悟,「不睡了?」 迢迢点头,他便起身,「那便带你去看点东西。」 她以为是去看魔君轰山,谁知道谢长临带她去了天池的星河。 满池满天的碎星河,闪烁着绚烂的星光,亮到迢迢泪眼朦胧。 这在旁人眼中是修炼的好东西,是得一颗便能突飞勐进的绝世宝贝。 谢长临就这样轻飘飘的通知她,「这些都是迢迢的。」 她曾问,是不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会给我? 那时他无能摘星,却也竭尽所能赠了她漫天流萤。 此刻他是天地间最厉害的神,也未曾忘了予她一片星河,将漫天的星星赔给她。 迢迢感动得无以復加,泪汪汪的感慨,「长临真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长临。」 仙界所有人,包括玉帝在内,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天幕中的景象。 那位帝君,众目睽睽下深深吻上帝后的唇,「迢迢才是世上最好的迢迢。」 众人:「……」 谏言刚送上,帝君就搞这么一出,是摆明了让他们别多管闲事。 玉帝勐地一摔杯子,「谁干的!」 谁他娘的这么大阵仗撒狗粮? 司命背起手,深藏功与名。 不过司命只能放小范围天幕,其他的,是被谢长临察觉后,他自己的手笔了。 天幕中的神君随手一挥,数百成千的喜柬飞出,从空中散开送向各个方向。 迢迢疑惑,「那是什么?」 「邀请那帮活久了没事干的来参加婚宴。」 「何时婚宴?!」 与此同时,收到喜柬的魔君声嘶力竭的怒吼响彻天际。 「谢长临!你娶个夫人了不起啊!为什么要糟蹋我的魔涧啊!」 第127章 番外 她一定会喜欢 迢迢刚重塑人形时司命常来找她聊天喝酒。 她没有问谢长临如今在何处,在做什么,像是没经歷过那人间一趟,拉着司命饮酒下棋,似是从没认识过谢长临这个人。 司命也很倔驴,非要看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才能忍不住问自己。 淮南山上的春日很漫长,一眨眼过了数十年,司命竟没从迢迢口中听到一句关于谢长临的事。 她常笑嘻嘻的和他讲自己又去了四海八荒的哪处,遇到了什么有趣的神或妖,或是惹了什么妖中大哥碰一鼻子灰,偶尔受点小伤,跑回来拉他去给自己找场子。 仍旧是那只没心没肺的小猫妖。 眼看她和失忆没两样,司命终是忍不住败下阵来,算着帝君也快从洗髓池中出来,他在酒过三巡之后,没憋住问了句,「迢迢,你忘了帝君么?」 「什么帝君?」 司命一愣,下意识接,「谢长临啊。」 她晶亮的眸子瞬间泛起水光,仰头饮了口酒,却仍旧錶现出不在意的模样,「哦,帝君啊。」 司命傻愣愣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不光没等来,这小猫妖还扯开话茬,捻起一枚棋子随意一落,「该你了。」 二人的棋盅摆在一处。 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拿了自己的白棋,无语了一瞬,「你下了我下什么?」 迢迢收回手,神色不太自然,伸了个懒腰,「今儿怎么累的这样早,走了,回去睡一觉,你定是拿了假的桃花酿给我喝,头疼死了......」 司命拉着不让走,一眼看穿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怎的?我就提一句你便失了魂?」 「可别提。」迢迢移开头,不想让司命看自己酸涩的眼,可嗓音已经染上浓浓的鼻音,「我已经还他一条命了,仙骨也被收了,恩算报完了吧,可不能再丢一次魂,也没有第三只眼给我塑了。」 「此话何意?你不想与帝君再续前缘了?」 迢迢沉默许久,再藏不住哽咽,「司命,你明知道,他是无情无爱的天神,我哪高攀得上,莫要再提了,若说出去,坏帝君名声。」 与她一个区区小猫妖有过一世情缘,这怕是帝君最想洗去的记忆吧。 司命听出她的意思,本抱着打趣的意思,见她这般,也不忍再恶劣捉弄,直言道,「他老人家可没忘,刚歷劫结束便来替你揍我了。」 话落,迢迢便委屈到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可是,他没忘也不会再想和我有瓜葛了吧,不然为何没来寻我?」 说她是骗子,明明自己才是骗子,还说狗屁若有下辈子会来娶她,都是屁话。 她已经掰着手指头等了十年,还要等几个十年? 越想越难过,小姑娘哭得人心碎。 司命赶忙替人解释道,「他还泡在洗髓池中经歷洗髓之痛呢,我之前便同你说了,帝君的歷劫虽不是去真实的凡间,可我造出的话本子世界里他犯了杀孽也同样要遭受惩罚的。」 正哭得满眼通红的小姑娘一抽一抽的停下,「啊?洗髓池?」 「对啊,很疼呢,不过帝君肯定耐得住的,你也别太担心。」 司命地上帕子,「快擦擦眼泪,帝君要是知道,我又得挨揍。」 他嘿嘿一笑,「你放心,帝君情丝为你发芽了,你可是未来帝后,以后我还得靠你多关照呢。」 迢迢哭得更大声了,拿着帕子盖住脸放声大哭。 司命瞬间感觉自己被一双眼睛盯上,浑身发凉,手足无措着乱窜,「姑奶奶哟,别哭了别哭了,要死啦要死啦!」
第152页 「谁要死了?」迢迢抽空回他,小孩一般哇哇大哭,「司命,我好想他呜呜呜!他真的会来接我吗?」 「会的,姑奶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的少吗?」 比写话本子还难的事是哄一个正在哭的女人。 司命深刻领悟,神仙断绝七情六慾是对的,这差事一般人真干不了。 等她哭累了,又开始问东问西,问她死后所有人的归处。 司命便直接放出画面给她看。 桓承被安置妥当,好吃好喝伺候着,贴身太监还是李德全,心性似乎沉稳内敛许多,每日习书,虽身份有些尴尬,可谢长临已经替他铺好了所有路,让君主为他封了个谋士之位。 毕竟是自己手底下养起来的人,谢长临知他心性,也知他认真起来到底有几斤几两。 桓承不负所望,和少君主打好了关系,二人还常一块探讨为君之道。 少君主对他身份从最初的忌惮到后来的包容接受,只要他的提议谏言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他不会对他抱有任何偏见。 而江文山死于战场,其他几人被谢长临救了回来,离开了安楚。 哦——没有安楚了,谢长临做到了,如今只有百姓歌舞昇平的大漠。 他甚至和君主提议,江淮安和江凌珩是不错且心怀百姓之人,若愿意,亦可以接纳他们入朝,并替二人的能力与品性做了担保。 迢迢知道,谢长临或许是因为自己。 她抿唇,目光落在画面中谢长临手中的佛珠上,「他......何时开始信佛了?」 「你死后,除了打仗,他不再沾任何血,做过不少善事,救济难民,开粮赈灾……只希望佛祖怜悯,别真让你魂飞魄散,换你一个转世的机会。」司命嘆气,背手换了个画面。 他没杀桓芷和子觉,将迢迢的死归咎于自己,每日吃斋念佛,虽然忙着给君主出谋划策如何一统天下,脚不沾地。 可还是抽时间到长乐宫去,躺在她曾睡过的榻上抱着那个泥塑小憩一时片刻,又匆匆离去继续忙碌。 画面中的身影多少有些行尸走肉的意味,比从前那般更没活气。 当初谢长临吃下江妧那口菜时并未设防,这姑娘是个狠的,一口便让他失了意识倒下。 也不知道是加了多少蒙汗药。 可她不知道,谢长临自寒蛊一事后,花了些心思调理身体,药罐泡,亦或是以毒攻毒,折磨了自己好些日子,虽不说百毒不侵,却也不至于如她所想,大抵会晕一天一夜。 在江妧刚跨出寝宫门之际,床上的人就已经睁开了眼。 他缓神一瞬,感受到那通身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周身血液的滚烫了。 迢迢呢?为什么没把他带走? 余光瞥见一旁床榻和地上有些猩红的血,谢长临勐地起身,目光落到桌上的泥塑娃娃上。 没由来的巨大恐慌将他淹没,几乎是瞬间的,他追着江妧的方向而去。 手眼通天的九千岁怎么会不知道桓芷和江家在做什么吗? 那口棺刚成的时候他便见过了,一眼就知那东西和其他邪门歪道不同,他甚至,靠近不了那口漆黑的棺材。 光头佛子倒是个有本事的。 谢长临在那时便知自己大限将至,终究迎来这一天。 于是迅速将一切事情交代凌川和大漠君主,自己躲到了长乐宫,眷恋着这世间最后一丝温度,也恶劣的想看看,迢迢会怎么选? 听到她答应了桓芷时,谢长临说没有一丝苦涩是假的,暗搓搓骂过她好几声小没良心的。 最后也只能苦巴巴的请求她,别忘了自己。 若能偶尔想一想......他大抵会很开心的。 一路沿途都没见到江妧,稍加一想,谢长临就隐隐明白了什么。 能顷刻消失不见的......不是人。 身上的血......约莫是迢迢的。 那他的呢? 谢长临以毕生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栖霞寺放棺材的地方,刚好看到那口乌黑到渗人的棺材周身金光闪烁,发出沉闷沙沙的声响。 他在一瞬间红了眼,崩溃大喊,「迢迢!!」 手中凝聚浑身内力朝棺材打去,顷刻间里被吞噬,隐入金光中消失不见。 他知道自己靠近不了棺材,虽然血液被换后似乎没了那层屏障,但此时灭魂棺正在运作,有金光保护,他一次次被弹开吐血,无能为力。 只得去将一旁晕厥的佛僧晃醒,用尽了毕生最卑微的语调,「你救救她,我死,我死行吗?」 子觉蹙眉,看向灭魂棺,琢磨出当下情形为何,悲悯众生的脸上露出些许为难。 耳畔是那位杀孽缠身的九千岁声声恳求,他低低嘆了一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谢长临瞭然他的意思,眼眶猩红,一字一句似是含血,「她死了,我一定,一定会拉着你们陪葬。」 他再次试图靠近棺材,被金光拂开,胸腔好似炸开,一口血从嘴角溢出,迢迢最爱的白衣很快浸满猩红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不过片刻,但对谢长临而言漫长到足够死去一遍又一遍。 棺材里的动静终于停下,金光也消失,和普通棺材再无差别。 谢长临疯了一般将棺噼开,入目那一瞬间,他满目猩红,重重跪到地上。
第153页 眼泪滑落。 碎肉,里面都是碎肉。 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的血腥画面。 「迢迢......」 含血的语调似是裹着血气,他颤慄到身子瘫软,跪都跪不住。 子觉有些空灵的声音在他耳畔迴荡。 「报应终有时,娘娘,替你所有的杀孽抵了命。」 一句话便让那坚挺的背嵴支撑不住弯了下去。 他从前让很多无辜之人碎成一块一块,如今所爱为他也碎成了一块一块。 本该,是他的果,他的结局。 如今这般,上天亦不会对他有任何垂怜。 谢长临浑身疼痛夹杂的杀意尽数散去。 她怎么做到换了血的? 迢迢,是神女来爱他,拯救他的吗? 可是,怎么有这么傻的神? 他满身污秽,血液骯脏,是地狱爬出来的魔。 不配,他从来都不配。 他不配也不能顶着迢迢赠自己的命再犯杀孽了。 眼前似是走马灯一般闪过那姑娘出现在他生命中并不悠长的一幕幕,短短几月,足够弥补他黑暗人生中所有缺失的慰藉与爱意。 初见,她明艷如花,笑容肆意明媚,那双如繁星璀璨的眸子夹杂着喜悦光亮。 第二次见,是在干安殿门外,她是皇后,他不过一个下贱骯脏的太监,那小姑娘却仿佛见到心上人般高兴,脆生生的喊他,「九千岁!」 再后来,她总是无视一切,满口『长临长临』的唤,给了他平凡幸福的短暂生活,赠他无数场美梦和一晚又一晚没有失眠的夜。 小姑娘在最初表达爱意时也很疯狂,一次一次以命相逼,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命丧他手里,是旁人最难理解甚至会骂不停的傻子做法。 如今,竟真以命换命。 谢长临终是匍匐于地泣不成声。 腰间那枚绣了乖巧仙鹤的平安符在微微摇曳。 笑靥如花的人儿好似就在眼前,嗓音如清泉。 ——「本宫希望千岁,以后都平平安安。」 画面最后定格在白衣身影抱着泥塑自戕在鞦韆上那一幕。 他说,「迢迢,流苏花开了。」 流苏花在他头顶绽放。 如传言,花开似雪,美如画。 她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