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运亨通 卷四》 第01章[03.25] 【正文开始】 却说杜诚忠满脸怒色在从忠勇将军府离开,走出好一段距离后渐渐冷静下来,迎面吹来的一阵清风也使得他又清醒了几分,细一想方才在忠勇将军府发生之事,猛地一个激零。 竟然中了那死丫头的激涨法。 他恨得要死,可到底还有一分理智,想到竟然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借自己的手毒害贺绍廷,他的眼中便凝聚一团杀意。 贺绍廷是他唯一的儿子,不管他愿不愿意认自己,可身体里到底还是流着杜家的血,杜家的香灯在他那里得到延续,他也绝对不允许有人胆敢伤害他! 一路上,他好好地平息了心中怒火,让自己表现瞧不出半点异样,待回到府后,不动声色便命心腹去追查。 此事其实并不难查,既然已经明确毒是下在酒里的,那曾经接触过那酒,包括酒杯之人都有嫌疑,不管有什么法子,他都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以教真凶毁灭证据,他才再三吩咐了心腹暗中行事,莫要声张。 他坐在书案前,紧皱着浓眉暗中思忖着可能的凶手。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难免会得罪几个人,引来杀机亦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可当日他是临时起意决定邀绍廷过府,期间又不曾前往别处,接触到外人。故而,能下手之人必定是在他府里。 据他所知,近几年府里并没有新进下人,如今这些都是已经在府里当了几年差之人,查起来应该不难。 一时又对贺绍廷怀疑自己心生气恼,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疑点,可他将偏偏怀疑到自己头上。甚至当时维亮亦在现场,又怎不见他怀疑维亮? 等等,他神情一凛,细细一回想,越想便越是心惊,冯维亮竟是唯一一个提前便知道贺绍廷会到镇远将军府来之人,也是同时接触过酒杯之人,若是他有心,完全有十足的机会可以下毒。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毕竟那个孩子虽不是他亲生骨肉,可也是他看着长大,并且真心疼爱过的。 「夫君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云氏端着亲手熬的鸡汤,含笑迈了进来。 他定定神,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心情不畅想找个同僚喝几壶,哪想到他们都不在府上,觉得没意思,这才早早便回来了。」 「酒多伤身,夫君又何苦呢!」云氏一边盛好鸡汤送到他跟前,一边柔声劝首,「虽说是亲父子,可骨肉分离多年,绍廷是个执拗性子,对夫君又多有误会,心里有了隔阂,哪会是那般容易消除的。夫君还是要多些耐心,多给他些时间,待他想明白了,自有父子团聚的一日。」 「若是夫君不反对,我愿意亲自向他解释当年之事,也好消除他对夫君的误会。你觉得可好?」 「难为夫人有心了。」杜诚忠叹息着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为夫君分忧是为人妻子的本份。」云氏垂首抿嘴而笑,却是笑不及眼底。 杜诚忠又装作不经意地问:「维亮呢?怎不见他?」 云氏脸上笑容有瞬间的凝滞,虽然很快便掩饰了过去,可还是教他抓了个正着。 「方才有人送了帖子来,请他聚会去了。」 怕他再追问,她忙又转移了话题:「下个月嫦儿便要及笄了,夫君的意思是大办,还是小办?」 「姑娘家的及笄礼乃是大事,自然得大办,此事你做主便是。我杜诚忠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委屈了。」 云氏含笑应下,而后半蹲在他的身前,体贴地为他按捏着双腿。 这也是她以前常做之事,加上她的力度适中,杜诚忠舒服得喟叹一声,只觉得身上的疲惫也稍稍消了几分。 可慢慢地,那双手便渐渐有些不安分了,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动作轻柔却又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 杜诚忠浑身一颤,又是一个激零,望着眼前媚眼如丝的女子。 女子虽然不似当年娇俏,可身上自有一股成熟的勾人韵味,如今眉目含春,艳若桃李,似娇又媚地睨着他,让他不由生出一股冲动。 可很快地,他便压下了心中燥热,掌握着力度推开了她。 「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夫人先回去吧!夜里不必等我。」 云氏脸色一僵,有几分难堪地轻咬了咬唇瓣,可还是压下满腹的怨恼,体贴地起身,柔柔地道:「那我先回去了。虽是忙,只也要多保重身子,记得太过劳累。」 杜诚忠敷衍地点了点头。 云氏离开没多久,他派去彻查的心腹便回来了。 「怎样?可查出可疑之人?」他迫不及待地问。 那人摇了摇头:「一切经手之人都查过了,并无可疑之处。」 「当真一切经手之人都查过了?」杜诚忠不相信。 那人迟疑须臾,低声道:「除了亮公子。」 杜诚忠心中一紧,明白他也对冯维亮起了疑心,只是碍于对方身份不敢细查而已。 他沉着脸,少顷,哑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把他也好好地彻底一番。」 那人松了口气,应声领命而去。 杜诚忠静静地坐在椅上,透过窗棂望向远处,心里百感交集。 维亮,只盼着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第02章[03.25] 一计不成,冯维亮心里堵得厉害,见贺绍廷走后不久,杜诚忠也出了门,干脆也换了衣裳外出,约了几位酒肉朋友到花船上寻欢作乐。 随着他在镇远将军地位的大不如前,以前来往的那些权贵人家子弟,嫌弃他的身份,又知他地位一落千丈,已经不屑再与他一起混了。 他心知肚明,可除了暗恨对方狗眼看人低外,却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他喝得酩酊大醉,当晚便宿在花船里,搂着两名船妓好一番翻云覆雨才满足地沉沉睡去。 待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揉了揉额头,简单地洗漱一番才回府。 「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我瞧冯公子这般模样,只怕心里的愁不知积了多少丈了。」 他刚一进门,便听到陌生的女子声音,皱眉望过去,心里咯噔一下,也无暇理会唐筠瑶的嘲讽,忙上前去,硬着头皮朝着脸色阴沉的杜诚忠唤:「父亲。」 「畜生!」哪想到对方一声怒喝,骤然朝他重重地甩出一巴掌,竟把他打得飞出数丈之远,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正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摔移位了一般,杜诚忠又重重一脚踩在他胸口位置,身上弥漫着杀气,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问:「枉我待你不薄,你竟然胆敢毒害我儿!!」 一想到唯一的儿子险些死在此人手上,他便恨得怒目圆睁,足下力度骤然加重几分,痛得冯维亮险些没晕死过去。 「连审问都不曾审问,更没问清那毒药他是从何处得来,你便想杀了他?难不成是想杀人灭口?」唐筠瑶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着,他猛地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下一刻便会对她出手。 贺绍廷立即上前一步,把唐筠瑶给护在身后,冷着脸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气焰顿时便灭了几分,又怒又恨又气,却是毫无办法,终是缓缓地松开了踩在冯维亮胸口上的脚。 冯维亮大声咳嗽起来,经此两下,险些教他丢了半条命,甚至此刻他还不清楚养父为何会突然对他下如此重的手。 可不等他回转过来,便有两名侍卫强行押着他进了屋,重重地把他扔在地上,又把他摔得骨头仿佛都要断了。 「父亲,孩儿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教你当着外人之面,如此毫不留情。」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地顺过气来,又是委屈又是怨恼地问。 「说!昨日是不是你在绍廷酒里下毒,意图谋害他性命!」一夜未睡的杜诚忠,双目通红,脸上又布满了胡渣,脸色铁青,此刻又是怒火中烧,整个人瞧着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夺命鬼一般。 冯维亮心头剧震,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可还是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孩儿不懂父亲此话是什么意思?孩儿与他无怨无仇,他又是父亲的儿子,孩儿又怎会对他……」 唐筠瑶不耐烦听这些,冲着杜诚忠便又道:「我瞧着杜将军也不像是心慈手软办事拖拉的,明明证据确凿,何必再问这些废话?难不成在想法子为他脱罪不成?」 顿了顿,她又意味深长地道:「他的动机是什么,以杜将军的聪明,想必也能猜得出。天底下最怕廷哥儿认你的,只怕便是你这位好养子了。毕竟廷哥儿若是回来,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得不到。」 「我观将军身子壮健,又正值壮年,没有道理成婚多年只得一女呀?毕竟在尊夫人进门之前,将军也曾数度险为人父。偏偏待尊夫人生下了杜姑娘之后,竟然再无喜讯了?」 「这还不止,毕竟问题也有可能出在尊夫人身上。可府上姬妾无数,将军雄风犹在,这么年多来,镇远将军府竟然再未曾有喜讯传出,结合昨日廷哥儿无端遭的罪,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杜诚忠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训斥臭丫头满口胡言,可当他看到冯维亮满脸的惊恐,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被人说破的心虚时,陡然大惊。 难不成这死丫头说的竟然是真的?! 「哪里的贱丫头,竟敢在此血口喷人!」听闻响动的云氏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正好便听到唐筠瑶这番话,登时大怒,厉声喝道。 「对,父亲,她血口喷人!她在诋毁孩儿!」冯维亮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叫着。 可杜诚忠心中起了疑,无论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是在心虚、是在说谎,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甚至愈是想便是心惊,愈发觉得这话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无子的真相。 云氏一看他这般模样,便知道他到底还是把唐筠瑶那番话听进去了,顿时大急:「夫君,亮哥儿是你教养长大,他是什么样的性子,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么?他自小最崇拜最敬重之人便是你,又怎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之事来?!」 「父亲,你不要被奸人所蒙骗了,她是在离间咱们的父子之情,她不安好心!」冯维亮又怕又慌,叫得嗓子都快哑了,就怕说得慢了,养父当真怀疑上自己。 唐筠瑶惊讶地微张着嘴,在那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云氏的慌张与害怕、冯维亮的心虚与恐惧、杜诚忠的怀疑与愤怒,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孔,却无形中彻底泄露了他们真正的内心想法。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不会吧?真让自己给说中了?杜诚忠的无子竟当真是那冯维亮做的手脚? 贺绍廷的惊讶并不亚于她,看着云氏母子死命地对着杜诚忠解释,可杜诚忠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望向冯维亮的眼神渐渐凝聚了杀气。 他猛地推开身前的云氏,大步朝着冯维亮走去,骤然出手,再度重重地扇了他一记耳光:「畜生!」 冯维亮被他打得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可还是坚决不肯承认:「父亲明鉴,孩儿冤枉,孩儿冤枉啊!孩儿承认自己确是对绍廷兄弟心存妒忌,只因父亲对他的疼爱远比孩儿要多。孩儿一时想岔了,才会受人挑拨给他下药,想着让他病上几日。」 两相其害取其轻,反正贺绍廷又没有喝下毒酒,人还是好端端的,他咬死了自己不过是受人挑拨,事先并不知道那是毒药,只以为是喝了能让人生几日病的药,谁又能拿他怎么着? 「你说受人挑拨,那受的是何人?」唐筠瑶插嘴。 「他自称是我生父旧识,姓吴名振,不忍看我因为被父亲忽视而心生郁闷,才怂恿我给绍廷兄弟一个教训。也怪我当时吃了酒醉糊涂了,竟当真应了他的话。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对绍廷兄弟心存妒忌,不该受人挑拨。」冯维亮真真假假地说着,不停地叩头求饶。 唐筠瑶怔了怔,秀眉不知不觉地蹙起。 如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冯维亮的生父出身前朝官宦之家,本人亦是前朝的官员。他的旧识会认得冯维亮倒也罢了,又岂会无缘无故撺掇他对付廷哥儿? 不,那什么吴振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廷哥儿来的,也知道这段时间杜诚忠欲认亲子一事,冯维亮不过他的一个棋子,一把钢刀! 她用力一咬唇瓣,已经猜到了幕后指使之人,必然是被贺绍廷追击得走投无路的前朝余孽芳宜一党! 那厢,冯维亮仍在苦苦地为自己辩解:「父亲,孩儿自小便希望有一个您与母亲所生的亲弟弟,可以与孩儿一起读书习武,将来父子兄弟齐上战场,为杜家打拼基业,又怎会对你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呢!」 「夫君,亮哥儿他知错了,念在他是初犯,又不曾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求你好歹饶恕他吧!」云氏含泪哀求。 第03章[03.25] 杜诚忠寒着脸,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眸色幽深,也不知有没有把他们母子的话听进去。 唐筠瑶眼珠子骨碌一转,不遗余力地继续给那一家三口煽风点火:「廷哥儿,杜夫人可真是可怜呢!要不是她的亲儿子从中作梗,她肯定早早便能为杜将军生下白胖胖的儿子了。生了儿子,杜府有后,也不会有后头杜将军置外室抬妾室通房之事,也就没有人与她争夫君,她还是那个全京城大姑娘小媳妇都羡慕的将军夫人。」 「哎哟,你说这可不可怜呀?儿子造的孽,苦头全让当娘的吃了。」 贺绍廷瞥了她一眼,相当配合地回答:「是,真可怜。」 正苦苦地为儿子求情的云氏呼吸一窒,一下子便想到了这几年她在后宅的种种不易。 这几年杜诚忠抬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通房,镇远将军府后宅简直称得上是人满为患,她纵然是正室夫人,又与杜诚忠有着极深厚的夫妻感情,可架不住那些狐媚子会勾人,而杜诚忠又是来者不拒,故而她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 尤其是对比以前,杜诚忠身边只得她一人,连个贴身侍候的丫头都没有,夫妻感情好得如同蜜里调油,哪似如今这般…… 这一切,归根到底便是因为她没能为他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正因为无子,她甚至还要忍受那些狐媚子对她的嘲讽。 都是因为无子……都是因为无子…… 她渐渐地松开了拉住杜诚忠求情的手,眼神复杂地望向肿着半边脸、形容狼狈的冯维亮,死死地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 只是,她越看越是怀疑,越看便愈是胆寒。 亮哥儿他……竟然当真…… 「够了!你当我是那三岁孩儿,可以任由你糊弄不成?是真是假我自会让人彻查!冯维亮,你最好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但凡有半句假话,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杜诚忠怒极之后反是冷静了下来,厉声吩咐侍卫把冯维亮拖下去关押起来,用力拂开云氏意欲伸过来的手,目光望向明显在看好戏的唐筠瑶、神情平静的贺绍廷,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面都在这两个小辈跟前丢尽了。 他张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少顷,才哑着嗓子道:「你们方才也听见了,药虽是冯维亮下的,可这当中还牵扯了那个叫吴振的第三方,这个吴振到底有何目的,只怕还是再查个清楚。故而还请再给我几日时间,让我好歹将一切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了贺绍廷无甚起伏的嗓音——「好。」 那声音平淡得,像是根本不在意眼前所见的这场闹剧。 贺绍廷其实也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寻得着那吴振,唐筠瑶会想得到的,他其实也想到了。冯维亮确是有对付自己的心思,但他也确实是被人利用了。 前朝余孽势力早与东狄人勾结一事,他很早之前便已经查明,陛下也在准备着合适的时候便会让他领兵征讨,一切不过是早晚之事。 至于冯维亮……他略有几分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以那个人的性子,必定不会轻饶过他!接下来他只怕会生不如死,根本不用自己费半点功夫。 「宝丫,咱们走吧!」他拉着唐筠瑶的手,转身离开。 唐筠瑶脆声应下,被他牵着走出几步,而后又回过头来,满目同情地望了杜诚忠一眼,而后视线下移,望向他的裤裆位置,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才迈着欢快的脚步走了。 杜诚忠好不容易稍稍平息的怒火,被她最后那个眼神瞬间又点燃了,气得他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死丫头,你那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回来说清楚!!他在心里咆哮着。 唐筠瑶才不理他,心情甚好地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被贺绍廷牵着走,偶尔低下头去望望两人紧握着的手,抿嘴一乐,眸光闪闪发亮,小梨涡扬武扬威地跳出来,久久掩不下去。 只下一刻,她便又想到了利用冯维亮,意图毒害贺绍廷的那些人,笑容一下子便敛了下去,脸色也顿时便冷了下来。 正回过身来欲扶她上马车的贺绍廷见状,略一思索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唐筠瑶一连几个深呼吸才压住心中怒意,想到自己一早便抛下的饵,心情才稍松了几分。 她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低声向他保证道:「廷哥儿你放心,我很快便可以把那些人藏身之处找出来了,你且等我好消息,这一回,我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在知道自己本就是唐筠瑶之前,对芳宜那些人,她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她们折腾,偶尔给她们添些乱,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弄死她们。她只是想要看看,在没有了‘许筠瑶’的这辈子,芳宜那些人到底又在谋划什么?所谋的与上辈子又是否一样? 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纵然有机会,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把她们端掉。 可如今不一样了,一想到自己上辈子本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可生生被她们弄得骨肉分离,甚至骨肉相残。这一回她们甚至还敢对贺绍廷出手,这一切都触到了她的底线,她根本再无法忍耐。 「宝丫你要做什么?你要答应我不可乱来,更不能做些危险之事!」贺绍廷先是一愣,随即大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焦急地道。 「你放心,我不是乱来,也没有想过瞒着你做危险之事。此事待回去之后我再细细向你道来。」唐筠瑶本就没有想过瞒他,实际上她纵然是引出了芳宜,也离不得他的帮忙,否则凭她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 贺绍廷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这姑娘不但主意大,连胆子也大得很,教人着实头疼得很。 两人回到忠勇将军府后,唐筠瑶便将她假借许汀若身份引蛇出洞的计划一一向他道来。至于她本人与芳宜她们的上辈子恩怨,自然不好明说。只是真真假假地掩饰了过去。 所幸贺绍廷也没有追问。 一直到将唐姑娘送上了回府的马车,目送着马车越驶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贺绍廷才转身回府。 小姑娘有许多事瞒着他,譬如她是如何察觉那芳宜的身份的?又是如何得知许汀若本名?又是如何肯定那折柳便是芳宜留在许汀若身边的?凡此种种可疑之事,她却是一字不提。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也罢,她既不愿说,他也不会问便是,唯有歇尽全力护她周全,不教人伤害她分毫。 却说唐筠瑶趁着阮氏没有注意,偷偷溜回了屋里,在蓝淳的掩护下换回自己的衣裳,这才装模作样地往阮氏屋里去。 走到廊下,忽听屋里有说话声,她随口问一旁的挽琴:「是什么人在屋里?」 「是二夫人呢!二夫人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和夫人说着话。」挽琴回答。 第04章[03.25] 她细一听,认出屋里的那道声音确是林氏的。正想要离开,便听到林氏话中提到了唐筠柔的亲事,一时好奇,遂竖起耳朵细一听—— 「听说是易家那位给信王当了侍妾的姑娘,听说早前流过一胎损了身子,这才托了凝贞表妹寻位听话的姑娘,打的是要借腹生子的主意呢!这样的事,也亏得筠柔肯答应,可见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林氏叹息着道。 阮氏没有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桩事,一时惊讶不已。 「大伯也是个不着调的,只想着攀了皇亲,哪里管女儿的死活。听说还把大嫂给筠瑜准备的嫁妆挪了一半给筠柔,气得大嫂又和他闹了一场,可却半点用处也没有。」 「好好的儿女亲事,竟闹得这般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前世作孽!」林氏越说越无奈。 屋里的妯娌二人一番感叹,却也阻止不了唐筠柔在几日后被一顶小轿抬进了信王府。 看着唐柏年满脸的得意,唐松年暗地摇了摇头。 唐柏年只当他嫉妒自己,毕竟信王若是成了太子,日后便是皇帝,他的女儿就是贵妃,而他自然便是国丈,又岂是唐松年区区一个尚书可比! 更让他春风得意的是,没过几日,在唐筠柔的枕头风下,信王便提拔了他。虽然只是个六品散官,并无实差,可也足以教他欣喜若狂。 便连他的长子唐淮兴也被提拔到了信王身边办事,前程可谓不可限量。 以往对他爱理不理的那些人,如今全都涎着脸转过来讨好他,愈发让他飘飘然起来。 「父亲这几年一直被三叔打压着不能出头,这宅子明明是唐府,可因为三叔行事霸道,硬是给改称了尚书府,俨然视大房二房如同无物。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如今背靠信王府,各房也是早早便分好了家的,倒不如让他们分府另过,免得将来教他们白白沾了咱们的光。」这日,唐淮兴低声对唐柏年道。 唐柏年一想,正是如此,人人都称这里为唐尚书府,分明是视他这个真正的唐府当家人如无物。 他愈想愈气,全然忘了‘尚书府’这个称呼还是他自己先说起,为的是借着‘尚书’之名在外行走也面上有光。 「好,那就让他们分府另过!」他一拍大腿,决定不能让那两房占自己的便宜。 唐松年刚从宫里回来便被唐柏年请了去,进了屋才发现唐樟年也在。 「如今孩子们也大了,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咱们三房人还挤在一处到底有些不方便,你们束手束脚的也是诸多不自在,倒不如各过各过的。」见人齐了,唐柏年才缓缓地道。 「按祖训,祖宅是不能拆分的,各房若是要独门独户,那便搬府另过,所以今日请了你们来,便是商量着分府另过之事。」说到此处,他心中难掩得意。 这就相当于名正言顺地把二房和三房赶出去。 唐松年对他的想法丝毫不觉得意外,点点头道:「确是如此,祖宅是要完整地留给嫡系长房,不能分割。只是大哥却忘了,若是要让其余各房分府另过,长嫡是需要给予相应补偿的,不知大哥打算补偿我们多少呢?」 唐柏年一愣,明显是忘了还有这样一条规定。 唐樟年有几分迟疑,一旦分府另过,他便不再是尚书府的二老爷,对他在外头行商必定会有几分影响。 这些是大房再怎么补偿也补偿不了的。 可是大房主动提了出来,而三房也不反对,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大房这几年经营得并不好,唐柏年手头并不宽松,一听要让他对其他两房作出补偿,顿时肉疼。 唐松年其实并不在意那点补偿,只是见不得他这副迫不及待赶人的得意洋洋嘴脸,偏是要给他添些堵。 其实当年得知自己可以留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外头置下了一座宅子,这些年也一直命人打扫看管着。宅子里更是一应俱全,离他上朝也近,搬过去完全不是问题。 唐樟年就更不必说了,他手上闲钱多,这两年也陆陆续续在京里置了些产业,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他们一家子生活了。 唐柏年不想出钱,吱吱唔唔地就是不肯松口。唐松年也不急,耐心地品着茶等候。 唐樟年见状也放下心来,心想着大不了再挑个离三弟最近的地方,重新置座宅子,两家人离得近些,常来往也方便。 屋外的唐淮兴见父亲为着那么一点补偿而迟迟不下决定,顿时便急了,想也不想便推门而入,行至唐柏年身边道:「三叔说得对,既是祖训,父亲自该遵守。毕竟于情于理,都是二房和三房吃了亏,理应得到补偿。」 又压低声音道:「父亲,不可因小失大。」 唐柏年一想也是,到底一咬牙便同意了。 唐松年立即打蛇随棍上,就着应该补偿多少好一番长篇大论,又拿过算盘噼噼啪啪一阵敲,最后报出的数字,差点让唐柏年没忍住跳起来大骂他黑心肝,可最终还是被唐淮兴劝着勉强答应了下来。 「拿了钱就早些滚出去!」心疼自己无端端地损失了一大笔钱,唐柏年再也维持不了好脸色,恨恨地道。 「这是自然,大哥尽管放心便是。」唐松年笑盈盈地回答,愈发气得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又偏偏奈何他不得。 「父亲何必动恼,吃了咱们的,将来自有机会让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待那兄弟俩离开后,唐淮兴眼神阴鸷,深深呼吸几下劝道。 唐柏年肉疼得紧,可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唐府二房三房分府另过已成定局,唐筠瑶得知后虽然意外,但是也没有太在意,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里不也是住? 如今她听着长风将镇远将军府之事一一向她道来,脸上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杜诚忠既然对继子起了疑,自然不悉一切办法彻查,先是丝毫不管云氏的哭喊求情,强行把冯维亮关押起来。 随即,他又请了大夫为自己细细诊脉,明确问了子嗣之事,可大夫们都是含糊其词,听得他愈发恼怒。 与此同时,他一边让人去查那个「吴振」的下落,一边把冯维亮身边侍候之人绑了,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打,直打得他们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有人受不了酷刑率先招供了,有了人开头,自然陆陆续续也有人跟着开口。 杜诚忠高坐太师椅上,听着下首被打得血迹斑斑的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将自己所知之事道来,越听越怒,到了最后,怒极反笑。 第05章[03.25] 「好,很好,原来这些年我竟是养了头白眼狼。可笑,可恨,可恶!!」他再也忍受不了怒吼一声,重重一拳击在长案上,只听‘轰隆’一声,长案应声而断。 云氏也很快便得知了下人们的供词,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脸色雪白如纸。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自从生下女儿后一直无法再有喜,这一切都是她的儿子作的孽! 当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到底是怎样才想得出如此狠毒的法子! 她不敢相信那会是自己的儿子,那个懂事又孝顺的儿子。 忠勇将军府内。 曹胜低声禀道:「那冯维亮原是咬紧了被冤枉,什么也不肯说,可那些下人全招了,杜将军哪还听他乱喊冤,直接让人严刑拷打,末了更是自己亲自动手,生生地打断了他一双腿,连杜夫人云氏也被他软禁了起来,夫妻二人反目成仇,哪还有半分当年恩爱夫妻的模样。」 贺绍廷垂着双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将军,长风求见。」有下人前来禀报。 待长风进来行礼过后,贺绍廷便听他迫不及待地道:「鱼儿上钩了,姑娘请将军立即带着人手出东城门,沿护城河而下,她在十里外的树林等候。」 贺绍廷听罢大惊失色:「她竟然先跟着去了?!」 不待长风回答,他便急急唤了范广曹胜带上人马直往东城门方向而去。 却说长顺当日奉了唐筠瑶之命,安排了人向折柳抛下了饵,便每日装扮成各种各样不起眼的人物守在豫王府外头,生怕错过了折柳的动向。 半个月不到,他终于再次等到了折柳出门。 他二话不说便跟上,不远不近地跟着对方穿街过巷,东拐西拐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所经之处越来越偏僻,又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便跟着对方到了一处荒山上。 随即,他便看着那折柳行至一座坟前,蹲下身子,取中篮子里的香烛纸钱等物点燃。 他暗道:原来是上坟,却是不知所拜祭的是何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生怕惊动对方,他特意寻了隐蔽之处把自己掩藏好。半刻钟不到,他便见折柳起身,提着那空空如也的篮子打道回府。 他迟疑片刻,还是快步来到那座坟前,绕着它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圈,正要看看墓碑上刻着的字,却忽见墓碑下的泥土似乎被动过。他心思一动,遂蹲下去把泥挖开,挖着挖着,手指便触到了像是竹筒之类的硬物,连忙把它挖开来,见果然是一个拇指般粗的竹筒,长度大约与他中指差不多。 他打开那竹筒,见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取出摊开一看,见上面写着‘许非许’三个字,一时不解,只连忙把它放回原处,又重新埋好。 唐筠瑶虽然编了个真真假假的故事去引折柳,不过也清楚饵虽然抛出去,但什么时候对方会上钩却不肯定。直到这日她见长顺满脸愧色地回来复命,只道自己今日本有机会查出余孽落脚之处,可却一时大意让人对方从自己眼皮底下跑掉了。 唐筠瑶细一问。长顺便将自己看到折柳在墓碑旁埋下‘许非许’的纸条,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有一个中年男子假装上坟,将那纸条取了去。 他跟着那男子进了城,看着对方七拐八弯地专往人多之处钻,一个没留意便让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再也寻不着。 没能追踪到芳宜的落脚之处,唐筠瑶自然甚为失望,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责怪他疏忽大意。 可是她虽然没有怪责,长顺却是自责不已,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一定把对方的下落寻出来。 唐筠瑶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许非许’三个字。 许非许,第一个许应该指的是豫王府里的许汀若。至于第二个许,是指许汀琬,还是指许家女儿?只不管哪一样,折柳能意识到这个‘许’字的重要,可见她本人必是芳宜信得过之人。 她想不到的是原来折柳竟是会以这样的方式通风报信,只可惜此番没抓着人,那得另外再想法子。所幸敌在明我在暗,不愁没有法子引出她们来。 只是还未等她想出新法子,过得半个月后,长顺便急急忙忙使了个侍卫地回来禀,说是那折柳突然告假,离开豫王府后进一间杂货铺,而后便避人耳目出了城与当日取走纸条的男子汇合。 唐筠瑶一惊,随即大喜,立即使了长风过来,命他前去忠勇将军府将此事告知贺绍廷,她则换上男装,想了想又把当年天熙帝赐给她的鞭子带上,这才带着唐松年派给她的护卫便要出门。 哪想到她还没有溜出去,便遇上了正访客归来的唐淮周。 唐淮周一见她这般打扮便挑眉道:「你倒是愈发放纵了啊!隔三差五便来这么一回遭,哪有姑娘家这般上赶着与人见面的?不行,我得与你一起去!」 若是仅是与贺绍廷见面便罢了,可这一回却是有重要之事,唐筠瑶自然不好带上他。可唐淮周却是难得的坚持,她无奈,也着急出门,故而不得不答应了。 看着马车驶出了城,唐淮周才醒悟过来,敢情自家妹妹并不是去见贺绍廷,而是当真另有要事在身?可她方才为什么不明言? 可此刻他也不方便详见,唯有骑着马跟着她。 而贺绍廷得了长风的报讯后,二话不说便亲自带人追了上来,出了东城门,沿着护城河一路追去,追出好长一段距离了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便有些急了。 那胆大包天的丫头不会孤身一人便追去吧?若是被发现了可如何了得!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禁地有几分抖,愈发催动马匹疾驰。待离约定的十里外树林愈来愈近,他才缓缓勒紧缰绳降下速度。 他高坐在骏马上,锐利的目光四下环视,可却一直没有看到唐筠瑶的身影。树林里一片寂静,只有枝叶迎风摆动时发出的哗啦拉细声,夹杂着鸟叫虫别鸣,放眼望去,是枝叶繁茂的一颗颗高大粗壮的大树,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心中不安,因不知敌人是否也在树林里,故而也不敢大声唤,只吩咐了带来的亲卫四下散开,找寻唐府人的踪迹。 「你说那姑娘会不会已经落入敌手了?」寻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都不见人,范广有些不安地问曹胜。 曹胜哪敢胡说,不过是一时寻不着人,将军都这般焦急了,若是那姑娘当真遭了不测,将军还不定会怎样呢! 「别胡说,赶紧找人。」他低斥,顿了顿,想到当初在城外遇上那些前朝余孽时,唐筠瑶溜得比谁都快,他的唇边不知不觉便带上了几分笑意,「唐姑娘机灵得紧,也惜命得紧,不会让自己落入危险当中的。」 第06章[04.09] 范广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笃定,不过也稍稍放下心来。尽管不怎么待见那小妖女,可也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的,千万莫要出什么才好。毕竟只有在那小妖女跟前,自家将军脸上才会难得地多些笑容。 而不过一时心血来潮硬是跟着妹妹出门的唐淮周,走了这么一路,心里的狐疑便越来越多。妹妹不但不是去见人,反而像是跟踪人。 终于,趁着弃马而行的机会,他一把拉住唐筠瑶,压低声音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跟踪什么人?为何要跟踪他们?可是与他们结怨?」 唐筠瑶含含糊糊地道:「这会儿没法子与你详说,待回去之后再告诉你。」 想了想又提醒道:「反正你要记得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否则性命难保!」 唐淮周大吃一惊:「竟还有性命之忧?你到底与什么结了仇怨?」 可是唐筠瑶已经无暇再理会他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终于现身的芳宜,全身骤然绷紧,死死地握着拳头,眼中渐渐凝聚了刻骨的仇恨。 就是这个人,上辈子就是这个人毁了她一生,也把她愚弄了一辈子,教她骨肉相残。 「她不就是前段时间官府下了海捕文书的那个贼人么?难不成你……」此时的唐淮周也认出了对方,一时惊讶,只当他看到妹妹眼中毫不掩饰的仇恨与杀意时,顿时便愣住了。 宝丫什么时候与这个人结下了仇怨? 他沉默片刻,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包着那只攥得老紧的拳头,柔声道:「宝丫,你要记得你是爹娘兄长的掌中宝,不要被仇恨侵占你的内心,万事都有爹爹和哥哥替你扛着。」 唐筠瑶身体一僵,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瞬间便对上了那张温和的带笑脸庞。 眼前这个人,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和上辈子一样的翩翩佳公子。可相比上辈子的表面温和有礼,实质冷漠疏离拒人千里,这辈子的他让人瞧来却是添了几分暖意,连眉目间也舒缓了许多。 上辈子他对她的算计亦不少,当然,她也毫不客气地予以还击。这辈子他们彼此陷害、诋毁的时候也不少,吵吵闹闹却又嘻嘻哈哈地一起长大,他也是她最亲近之人。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鼻子有些酸涩,视线也有几分朦胧,忙低下头去掩饰住。 芳宜自收到折柳那张纸条后,先是不解,待细一想,顿时大惊失色。 如今的许汀若并不是许家姑娘?! 要是她真的不是许家姑娘,籍贯、生辰八字自然也是假的,那她岂不是在她身上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心思?甚至还因为她而折损了不少人手。 她又急又恼,顿时喉咙一阵腥甜,哗啦一下便生生吐出血来。 「主子!」图衣等人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来搀扶着她。 「我要见折柳,立刻、马上,不释一切代价都要见到她!!」待觉心中急怒稍稍平息几分后,她做出了这辈子唯一一个冲动的决定。 图衣等人苦劝她不得,唯有着手安排。 此刻,芳宜听着折柳将那日老妇人寻侄孙女一事,详详细细、一字不漏地向她道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不禁白了几分。 虽然知道那老妇人的话未必可以尽信,但对方能说得中许汀琬这个名字,便足以教她心惊胆战了。 当年许家除了许汀琬许汀若这对孪生姐妹外,其他人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了,她亲自带人检查过的尸体,自然不会有遗漏。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还是不知不觉地许汀若的身世起了疑心。 「主子快走,赵氏走狗追来了!」突然,有下属飞快地朝她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 她脸色剧变,图衣等人立即护着她往树林深处跑:「快走!」 唐筠瑶本只是远远地看着仇人,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叫着‘主子快跑’,随即便见芳宜等人居然飞快地往自己这边跑来,立即想也不想地吩咐带来的两名护卫:「快截住他们,必是咱们的人到了!」 那两人有几分迟疑,毕竟当初大人可是再三交代过,他们的首要职责是护着姑娘的安全,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快去啊!我自己有鞭子,还有哥哥保护,不要紧的!」唐筠瑶见他们不动,立即抽出身上的鞭子表示自己有自保能力,又催促道。 「听姑娘的!」唐淮周见芳宜那些人越来越接近,当机立断地命令道。 两名护卫当下再不迟疑,立即抽出兵器飞身迎了上去。 正护着主子迅速撤离的图衣等人见前方突然杀出两人,大惊失色,这可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可事到如今,她也唯有拿着护身的短剑,和其他下属一起紧紧将芳宜护在中央,硬着头皮对付不断地围过来的敌人。 贺绍廷分散了兵士去寻唐筠瑶的踪影,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可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踪迹,他又急又怕,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随即又见他的一名兵士飞身回来禀报:「将军,发现前朝余孽踪迹!!」 他顿时遍体生寒,生怕唐筠瑶会落到对方手上,当机立断,立即抽出宝剑,几下凌跃,朝着打斗之声传来之处疾掠而去。 范广曹胜等人各自抽出武器紧追在他的身后。 唐淮周是个文弱书生,唐筠瑶也只是会点三脚猫功夫,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加入战局,兄妹俩躲在大石后,紧张兮兮地注意着战局。 「是廷哥儿!你瞧,廷哥儿来了!」唐筠瑶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远处那个矫健的熟悉身影,激动地扯着唐淮周的袖口摇了摇。 唐淮周只觉得半边袖子都快要被她扯下来了,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扯别扯,扯坏我衣裳了,这是娘才给我做的新衣,头一回穿的呢!」 「又不是去见未来嫂嫂,你穿新衣做什么!」唐筠瑶百忙之下也没忘记挤兑他一句。 「君子有云——」话未说完,突然‘啪’的一声闷响,一个人影朝着他们藏身之处飞了过来,而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阵浓浓的灰尘,把兄妹二人呛得不行。 「咳咳咳……呸呸呸……」唐淮周吃了满嘴的尘土,唐筠瑶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本还是白白净净俊俏非常的小公子,这会儿灰头土脸的瞧着滑稽极了。 第07章[04.09] 兄妹二人只顾着身上的狼狈,却不料把自己都给暴露了。正拉着芳宜往这边逃过来的图衣一见又冒出两个人,想也不想便大叫:「杀了他们!!」 「不好,跑!!」唐淮周率先反应过来,拉着妹妹的手撒腿狂奔。 唐筠瑶也就是初时被他拉得一个趄趔,很快便迈开双腿追上了他的步伐。 「哥,这和话本不一样啊!」她边跑边大声道。 「什么不一样啊?!」唐淮周迎风狂奔,闻言同样大声问。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英勇地挺身而出,和敌人大战三百回合,把他们一一斩于刀下,保护柔弱的妹妹我么?」唐筠瑶随手抹了一把脸,叫得更大声了。 「你当我傻啊?!我又不会武,不跑留下来当箭靶子么?!!」唐淮周扯开嗓子叫得更大声。 「你为什么不学武呀!!哎呦,跑得我脚都快断了!」 「有啥爹就有啥儿子,咱爹当兵都被人嫌弃身子骨弱,生的儿子我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 …… 「哥,咱们……跑错方向了!他们原就要……往这边逃的,咱们也跑这边,岂不是……恰好和他们同路了么?应该往后逃,这样……就会和廷哥儿汇合了!!」片刻之后,唐筠瑶喘着粗气又叫。 唐淮周如梦初醒,狠狠地一拍脑袋:「对哦!跑错了!!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啊啊!快跑啊!!」追兵突然凌空杀到,唐筠瑶吓得尖叫一声,瞬间反客为主,如离弦的箭一般,拉着唐淮周飞也似的跑出了好几丈远。 一刀劈了个空的追兵:「……」 你这么能跑,你怎么不去当传讯兵呢!! 兄妹二人的说话声顺着风传来,让正欲提剑前去相助的贺绍廷险些一个踉跄,亏得他及时稳住了身子,又见离唐氏兄妹最近的范广带着长风长顺追了上去,将追杀兄妹俩的一名敌方男子击退,这才松了口气,反手一剑逼退了从身后偷袭的一人,又一个侧身避开从左侧攻过来的男子,三人立即便缠斗一起。 而曹胜也带着人追上了芳宜图衣等人,正挥剑与她们的手下击杀。 芳宜如今身边的人本就不多,武艺最好的两人前去围攻贺绍廷,又分出了两人前去追杀唐氏兄妹,再一部分对付其他兵士,护着她和图衣的不过堪堪三人。 那三人既要保护她与图衣两个丝毫不会武的,又要对付曹胜等人,十几个回合之后,便已经感到相当吃力了。 范广等人赶来相助,唐筠瑶终于得以喘口气,拉着唐淮周就地一滚避开打得激烈的两方人,然后胡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不远处突然传来芳宜的一声惊呼,也让她抹汗的动作一顿,随即紧握着手中长鞭,想也不想便朝着芳宜所在之处跑过去。 「宝丫你做什么?快回来!」唐淮周见状吓了一跳,急忙去追。 芳宜身边的护卫已经死了两个,余下的一个也受了伤,一条臂上鲜血淋漓,可还是紧咬着牙关护着她和图衣且战且退。 和他对战的曹胜卖了个破绽,趁着他提刀砍来之际,骤然朝他重重击出一拳,直把他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而后喷出一口鲜血,背后再被一名兵士劈了一刀。 将要倒下之际,他还是死死咬着牙关,接着最后一口气回身劈出一刀,看着那兵士只是被他劈中一臂,终于不甘地轰然倒地而亡。 见此人如此勇猛,曹胜也不禁有几分佩服,只也不敢耽搁,立即提剑追着狼狈逃窜的芳宜主仆而去。 那两名都是不会武的弱女子,又如何跑得过他,不过须臾功夫便被他追上了。 他想着生擒这二人,故而并没有下杀手,只是虚晃几招将她们分开,而后提剑掌握着力度朝着芳宜刺去,想要籍此逼她束手就擒。 图衣被逼离主子几步,见那贼人提剑要杀主子,想也不想便飞扑过去,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刺向芳宜的长剑。 只听‘噗’的一下利刃入肉的闷响,她心口一阵剧痛,可还是用力抓住插在胸口的那把长剑,不让曹胜把剑拔出,同时拼尽力气朝着芳宜嘶吼出声:「快走!」 「英娘!!」眼睁睁看着一直忠心追随的侍女中剑,芳宜悲痛欲绝,可还是紧咬着牙关,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哪知她才跑出一段距离,突然眼前一道细长黑影,随即‘啪’的一声,脸上一阵剧痛:「啊!!我的脸!!」 她只感到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痛,像是皮开肉绽了一般,瞬间摸了满手的鲜血。可不待她反应过来,唐筠瑶又再度挥着长鞭朝她抽打过来,眼看着长鞭就要再一次抽到她的身上,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凌空出现的一个黑衣人,骤然出手,死死地抓着她的长鞭,再一用力,生生地就要把她的鞭子给夺去。 「宝丫快松手!!」赶了过来的唐淮周失声惊叫,飞身扑过去抱住她,把她死死的护在怀里,以背为她挡去黑衣人就要抽过来的一鞭。 「住手!!」黑衣人本是想要以牙还牙给唐筠瑶一个教训,长鞭正要挥出,却听身后不远传来了贺绍廷的暴喝,知他武艺了得,不敢恋战,一把抱住倒在地上捂着脸痛苦翻滚的芳宜,几个纵步飞掠出几丈之遥。 「玄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是逃不掉的!!」忽听身后远远传来了女子的叫声,他脚步一滞,随即足下轻点,飞身跃上候在一旁的骏马。 只听骏马一声长嘶,马蹄激起沙尘滚滚,瞬间便驮着他们跑了个无影无踪。贺绍廷不死心地提气追出老远,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跑渐远,最终彻底失去了踪影。 险险地逃过了一鞭的唐筠瑶从兄长怀里挣脱开来,恨恨地看着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回身望了一眼倒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的图衣,想了想,一把抽出范广刚好入鞘的长剑,快步朝着图衣的尸身走去,双手举剑,对准对方心口位置,用力捅了进去…… 「喂你做什么?」见她居然拿剑去刺死人,范广又惊又恼,「人死如灯灭,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竟然如此对待她的尸首?」 唐筠瑶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位奇人,万一又像上回那般起死回生怎么办?插一刀,你好我好大家好!」 范广瞬间想到了当初图衣假死逃脱之事,顿时半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唐淮周抹了一把脸,见状又捂着脸不忍看:「宝丫,大家闺秀,你可是大家闺秀啊大家闺秀!」 唐筠瑶气哼哼地把手中长剑扔还给范广,抬眸便见贺绍廷正朝这边走过来,立即迎上去,揪着他的袖口问:「可追上他们了?」 第08章[04.09] 「没有,让他们跑了!」贺绍廷摇摇头,顿了顿又问,「宝丫,你如何肯定那黑衣人是玄清?」 「我不肯定啊!我就是闻到他身上有檀香的味道,随口就诓他的,不过他的反应也说明了我的猜测没错,他肯定就是玄清!」唐筠瑶一脸无辜地道。 竟是诓人的…… 贺绍廷一阵无语,便是跟在他身后的曹胜也是一脸无奈,倒是长风长顺二人忍俊不禁。 诓人也一诓一个准的,这世上就只有唐三姑娘了吧? 「玄清是谁?」唐淮周一脸莫名地问。 「就是安平县朝云观的一名颇有名声的道长,以前咱们还在安平县时,祖母和娘每回有什么事都去找他求平安符的那位。」唐筠瑶解释道。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唐淮周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一时不解:「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以前咱们还在安平县的时候……宝丫,那时候你才多大?竟然还能记得这般清楚?」唐淮周没好气地道。 唐筠瑶难得地呆了呆,总算是醒悟自己又犯了傻,挠了挠脸蛋,可还是强撑着嘴硬:「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你小小年纪便那般健忘,再小的事我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唐淮周嘀咕:「难怪打小便如此记仇呢!」 贺绍廷无奈地望了望这对兄妹俩,而后低声吩咐着曹胜带人检查现场可留有活口,自己则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图衣走去,细一察看便知对方确是断了气。 心口中剑,一剑毙命,可后来补的这一剑又是怎么回事?他不解地轻按了按图衣心口上的另一处伤,满是狐疑。 唐筠瑶察觉他的动作,又飞快瞄了瞄他的神情,顿时有几分心虚。生怕他会问起是何人补的第二剑,她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廷哥儿,如何既知是玄清救走了前朝余孽芳宜,那是不是应该立即追捕他们?还有朝云观,玄清在观里多年,说不定很多阴私这事也是在观里犯下的,朝廷也应该彻查一番才是。」 贺绍廷果然便不再理会图衣的尸身,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今日发生之事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同时亦会请旨彻底搜查朝云观。」 「我也与你一起去!」唐筠瑶迫不及待地道。 她也想第一时间看看,玄清芳宜他们到底在朝云观里藏了什么?对了,她想起当年头一回见玄清的时候,那老道还送了她一块旧玉佩,不过被她顺手扔了,好像祖母后来又把它捡了回来,改日要到祖母那里把它要过来,拿给赛神仙看看那物又有什么名堂。 「不行!!」两道男声同时否决了她的话。 唐淮周率先道:「宝丫我跟你讲,你给我安分老实些,不准再到底乱跑!你是千金小姐,是大家闺秀,便是装也得给我装出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来!」 「朝云观离京城太远,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唐大人与唐夫人也不会放心。我答应你,若是查到了什么必定不会瞒着你,你瞧着如何?」贺绍廷耐心地道。 唐筠瑶不服气,不过也知道他们必是不会轻易同意的,故而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他们,并没有反驳什么。 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我是一定会想办法跟去的!她暗道。 玄清是害得她上辈子骨肉分离、骨肉相残的罪魁祸首之一,她必定是要亲自去查个究竟。当然,她执意如此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言妩,希望能有机会查清言妩的身世来历,好歹也要让她当一个明白鬼。 而这些,她都是没有办法对眼前这两人明言的。 「我告诉你还是别想着日后偷跑,当务之急的还是想想回去后要怎么向娘交待。瞧你这灰头灰脸的狼狈模样,哎呀,连衣裳都擦破了,这万一让娘瞧见了,我看你能得什么好!」唐淮周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板起了脸教训。 唐筠瑶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衣袖上果然还有几处擦破了。她又掏出帕子抹了一把脸,再一看,原本干干净净的帕子也变得脏兮兮的,可见脸上到底有多脏。 她顿时哀嚎一声,尤其是看到贺绍廷唇边那若有似无的笑意时,更加懊恼了。 所以她方才就这样顶着一张花猫脸在廷哥儿跟前晃? 「身上可曾受伤?」贺绍廷难掩担心地问。 「不曾受伤。」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 贺绍廷不放心地细一看,见她果然不像是受伤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下回不可再鲁莽,周哥儿说得对,你是姑娘家,是大家闺秀,这些危险之事自有该办之人去办,不应该由你来操心。」想到这姑娘胆大包天地设局引蛇出洞,贺绍廷便不禁一阵头疼。 唐筠瑶心中不服。若不是事关自己,她才不会操这份心,又不是闲得慌没事情做。 不过知道怎么也扭转不了这两人的想法,故而她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反正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与芳宜那些人有个了断。 今日杀了图衣,又抽了芳宜一鞭,不过是讨还上辈子她们欠自己的利息,根本不足以抵偿她们对自己伤害。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的话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爹娘交行了。」唐淮周望望天色,忙不迭地催促道。 贺绍廷颔首,他也要尽快将此事回禀陛下,而后到安平县一趟,彻底搜查朝云观,看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生怕再回去晚了不好交行,唐氏兄妹二人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急急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驶动之际,唐筠瑶不忘从窗里探出脑袋,冲着贺绍廷叮嘱道:「廷哥儿,你什么时候到安平县去,一定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否则到时候我偷偷跟着溜去,你岂不是更要担心了?」 姑娘家清脆的嗓音渐渐远去,贺绍廷无奈抚额,范广一脸诧异:「将军,她这算不算是威胁?」 可不就是威胁么?明知道自己会担心……他叹了口气,拿那执拗姑娘半点法子也没有。以她的性子,若当真执意要去,只怕谁也阻止不了她。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不如还是想个合适的理由,征得了唐大人和唐夫人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带上她为好。免得到时她果真偷偷溜走,岂不是更让人放心不下? 「唐宝丫我告诉你,你日后给我规规矩矩的,再不准随便溜出去。要是你不听,再打着去见五公主的旗号乱跑,我告诉娘亲,看你怎么着!」回府的一路上,唐淮周喋喋不休地警告。 第09章[04.09] 今日当真是把他吓得不轻,好几回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可一想到自家妹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招惹了那种人,他便心惊胆战。 唐筠瑶哼哼唧唧的,好一会儿才坚持道:「反正不管怎么说,安平县那一趟我必是要去的!」 言毕,又趴着车窗,冲骑马护在外头的唐淮周笑嘻嘻地道:「哥哥,与其在此警告我,倒不如帮我想个法子,看怎样才能让爹娘同意我走那么一趟。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既打定了主意要去,谁说什么也没用。」 「你!」唐淮周气结地瞪着她那张可恶的笑脸,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别过脸去。 唐筠瑶掩嘴直乐,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天边晚霞红艳似火,马车在唐府后门停下,唐淮周亦翻身下马,唐筠瑶亦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两人在蓝淳的配合下潜进了府。 「哥哥,我说这会儿还早,爹爹还不曾回来吧?偏你不放心。我瞧着你纵是再到我屋里喝上几盅,爹爹都未必回来了呢!」见家里一切和她早前离开时一样,唐筠瑶松了口气,难掩得意地道。 唐淮周哼了一声:「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回自己家也像作贼一般。」 紧接着又嫌弃地冲她摆摆手:「快走快走,回去换下你身上的衣裳,免得让爹娘瞧见了。」 「急什么,不如进来喝两盅。」突然,一道醇厚的嗓声从屋里传来,随即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兄妹二人下意识地望过去,便看到唐松年与阮氏好好地坐在里头望着他们。 「爹、娘!」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唤,迅速对望一眼,再看看唐松年那似笑非笑的模样,阮氏一脸的不赞同,唯有硬着头皮拖着仿若千斤重的双腿迈了进屋。 「恰好今日府里进了新茶,不如我命人重新沏了来,你们兄妹二人再喝上几盅,顺带着合计一番说辞,看怎样才能糊弄我?」唐松年的语气相当温和,还甚是好心地给出了建议。 唐淮周头皮发麻,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倒是唐筠瑶迅速冷静了下来,涎着笑脸凑到他的跟前:「爹爹英明神武,乃是天底下最最聪明之人,我们又怎敢糊弄您呢!」 「哪来的脏小子,快走开!」哪知唐松年一脸嫌弃地以手掌作扇,在鼻端处扇了扇。 唐筠瑶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居然被嫌弃了! 「爹,娘,我错了,不该带着妹妹胡闹的。」唐淮周干脆利落地认错,态度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可唐松年却不吃他这一套,轻拂了拂了衣袍,淡淡地道:「既然犯了错,自然该受罚,你们二人到廊下去站着,什么时候我觉得可以了,什么时候才进来。」 吓?又罚站?!唐筠瑶瞪大了眼睛。 「爹,我都长大了,罚站不好看。」唐淮周脸色一僵,有点委屈地小小声建议。 唐筠瑶虽然没有说话,可却是连连点头,对兄长此话甚是同意。 又不是小孩子,罚站多不好看啊! 「若是长大了,自然不会再犯这等错。好了,无需多话,出去站着!」唐松年板下了脸,毫无转寰余地。 兄妹二人彼此对望一眼,到底心虚,知道此番必是难善了,与其再讨价还价再惹恼他,倒不如乖乖听话。 想明白这一点,两人同时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地走了出去。 「这两个孩子,怎的让人这般操心。」阮氏无奈地摇摇头。 唐松年整了整衣襟,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听着外头那对兄妹的说话声。 「你仰着头做什么?脖子不会酸么?」是唐淮周不解的声音。 「我在看天啊!你瞧,红通通的多好看。我要看它什么时候会变得紫紫的,待它变得紫紫的,说不定爹娘就不恼了呢!」唐筠瑶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信你个鬼,你这丫头坏得很,又来胡说!」唐淮周轻哼一声。 话刚说完,他便看到挽琴从院子外头迈了进来,连忙学着妹妹的模样,背着手仰着头假装望天:「哎呀,宝丫你看,这天红通通的真好看,说不定等会还会变得紫紫的呢!」 屋里的唐松年一个不着便被口水呛了一口。 正要进屋向阮氏回话的挽琴步伐一顿,看着廊下均是仰着头认认真真望天的自家公子和姑娘,狐疑地皱了皱眉,也跟着抬头望了望。 晚霞虽好,可又不是头一回见,公子和姑娘怎的偏要巴巴地出来观赏?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有多想便进了屋。 唐筠瑶好笑地睨了身边的兄长一眼,唐淮周心虚地冲她露了个讨好的笑容,一直见挽琴进了屋,他才揉了揉后颈,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爹也真是的,做什么要罚人家在廊下站,进进出出这般多人,瞧见了多丢脸啊!」 唐筠瑶深有同感,却也知道老头子必是故意的,简直坏透了! 过不了一会儿,又陆续有下人进来回事,兄妹二人一会儿假装看天,一会儿又装出一副认真地商量正事的模样,瞧着多正经就有多正经,仿佛他们不是在罚站,而是不舍这晚霞满天的美景。 唐淮周掩耳盗铃地想:好在有人作陪,再怎么假装也像是那么一回事。 兄妹二人站得双腿酸软,才终于等来了屋里唐松年让他们进去的声音。 「爹,娘。」两人老老实实地唤着,规规矩矩地站好。 阮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尤其是看着女儿身上那脏兮兮的男装,又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坏丫头真是让她少操半点心都不行,还真以为她到五公主那里去了,没想到居然是骗自己的。只怕前段时间也没少打着去见五公主的名义到处跑。 第10章[04.09] 唐松年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道:「下回若是再犯,那便到园子里站着去。」 兄妹二人脸色同时一变。 到园子里站着?那里往来之人更多,真要站那么一回,真是面子里子都给丢尽了。 唐筠瑶牙根痒痒的,只觉得这老头子着实有点儿可恶啊! 唐松年满意地看着他们二人变化的脸色,捊须微笑。 「好了,宝丫先来说说,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去了哪里做什么?」 唐筠瑶本是有心如实道来的,可转念一想,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要对付芳宜那些人,接下来她再想要跟着去朝云观的话,以他的聪明必定会猜得出她的目的,肯定不会同意让她去的。 他这关过不了,她便是想要偷偷跟着去也不容易。 这样一想,她便决定不能全然坦白,飞快地转动着心思。 世上不可能会有十全十美的谎言,但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谎言必定是真假掺半的,正如她编给折柳听的那些话,便是真真假假。 想到这,她顿时便有了主意,略有几分扭捏地揪着袖口绕啊绕的,作出一副小儿女之态,俏脸泛红,大眼睛水汪汪,偏是吱吱唔唔的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淮周见她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脸上更是一副少女怀春的害羞模样,惊讶得微张着嘴,只心里却也敲响了警钟。 这坏丫头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便是唐松年见状也顿时添了几分警惕,一下子便挺直了背脊,连茶水也不要了,紧盯着她等待着她的话。 倒是阮氏神情若有所思,细细一回想,唇边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到底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见她一直不说话,唐松年忍不住催促。 「就是、就是……」唐筠瑶愈发扭捏起来,却偏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愈是这般,唐松年便愈发心生不妙之感。这丫头如此模样,分明就是春心萌动,啊呸!分明就是被哪个坏小子乱了心! 他正要再催促,阮氏便揪着他的袖口轻轻摇了摇头,而后起身温和地道:「好了,宝丫先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跟娘说。」 唐筠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立即松了口气,而后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给了唐淮周一记警告的眼神,这才迈着轻松的脚步回屋去了。 唐淮周自然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警告自己不要将白日发生之事如实告诉爹爹,可自家老爹那般聪明,他可没有把握可以瞒得过他,难不成要学她那般,装出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蒙混过关? 唐筠瑶可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反正她相信以小唐大人的本事,就算瞒不了太久,瞒到她成功跟着贺绍廷到安平县的本事还是有的。 待她痛痛快快地从头到脚洗了一遍,重新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裳,蓝淳垂头丧气地侍候她梳妆。 「可是挨骂了?」唐筠瑶一见她这模样便知道,这丫头必是被自己连累得挨了骂。 蓝淳点点头,耷拉着脑袋蚊蚋般道:「被碧纹姑姑骂了。」 唐筠瑶不知该如何安慰,唯有道:「我方才也被爹爹罚站了。」 「真的么?那你的腿会不会又酸又痛,我帮你按捏按捏。」憨姑娘蓝淳果然被带歪了心思,连忙蹲下去欲帮她按捏腿,唐筠瑶拉住她,「不必了,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主仆二人说话之机,贺绍廷已经进了宫,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天熙帝道来。 天熙帝听罢立即下旨,让他带人前往安平县彻查朝云观,同时抓捕逆贼玄清与芳宜。 贺绍廷领旨,正要退下,却又被天熙帝给唤住了:「绍廷与唐爱卿府上几位子侄可相熟?」 贺绍廷不解,只还是如实回答:「臣只与唐大人之子淮周、唐二老爷之子淮勉走得略近些,其他人等倒是不怎么相熟。」 天熙帝稍有几分放心,又问:「那你觉得唐府二房的那个淮勉为人如何?」 贺绍廷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特意问起唐淮勉,也不细想便又回答:「勉哥儿性情豪爽仗义,行事洒脱,不失为一良友。」 「他在男女往来之事上又如何?」 贺绍廷这下意外了:「臣与他相交多年,未曾见他与什么女子往来过密。」 天熙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也不再多问,挥挥手便让他退下了。 前段时间皇后又再提起了五公主的亲事,早前还诸多推脱的丫头居然直言自己早就相中了人,不过事情还有点儿棘手,对方好像被吓到了,如今对她避而不见。 他大惊之下细一追问,终于知道五公主相中之人便是唐松年的侄儿唐淮勉。使人再一查,那唐淮勉身上虽有功名,可不过区区一秀才,生父也不过是唐府庶出二房,并无入仕,倒是料理庶务颇有所成。 这样的人物,根本不够资格娶他的女儿! 不过他也很清楚,以五公主执拗的性子,既然看上了,其他人必是再入不得她的眼,若是不能如她所愿,还不定会闹出些什么来。所幸那唐淮勉瞧来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并没有顺杆往上爬。 不过对方对五公主一再避而不见,却又让他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像是自己女儿瞧上了人家,人家却没有瞧上他的女儿。真是忒不识抬举了! 这样矛盾的心思一直折磨着他,也教他对那唐淮勉添了几分关注,知道那小子前些年跟着生父大江南北地去,练就了一身不逊其父的行商本事,年纪不大,身家倒是颇丰。 只可惜在读书一事上,却是不及他那几位堂兄弟。不过这小子也没花什么心思在读书上,倒是剑走偏锋,居然学人写什么话本。 第11章[04.15] 瞧他写的什么破话本!主角没一个是正常寿终正寝的,不是高中后笑死,就是吃东西被噎死,要不就是洞房花烛夜操劳过度而死,反正死法千奇百怪,难怪写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写出个名堂来! 可这些个莫名奇妙的话本,却偏偏让他的五公主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地看,还大夸特夸那人才华了得。 对了,听听他给自己取的什么名号,免谈居士?!真是……简直让人无语至极! 他唉声叹气起来,为着自家五公主那让人堪忧的审美。 却说贺绍廷领了旨,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了人手,择日便要启程前往安平县。临行前他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到唐府去一趟,再一想便又作罢。 这几日宝丫一直没让人前来,说不定已经歇了要跟去的心思。 这样想着,他便心安理得起来,接过范广递过来的缰绳,带着人一路出了城门。 哪想到行至城外十里长亭的时候,居然见那里停着两辆马车,定睛细一看,便认出马车旁冲他直招手之人,正是又作一身男装打扮的唐筠瑶。 他顿时头疼起来,再一看唐筠瑶身边站着唐淮周与唐淮勉兄弟俩,还有长风长顺及另两名唐松年派给她的护卫,以及同样作男装打扮的蓝淳,便知她此举竟是当真征得了爹娘的同意,一时又诧异不已。 「廷哥儿,你怎的这般慢呀?我们等你好久了!」唐筠瑶见他过来,背着手笑眯眯地道。 「你们这是……」 「哥哥和三哥游学,我跟着他们见见世面。又因为再过不久便是祖父六十冥寿,今年我们便回老家拜祭,爹爹有公务在身,故而我们这些晚辈先行回去打点。」知道他想问什么,唐筠瑶忙又道。 理由倒是挺冠冕堂皇的,却不知是哪一位想到的。他只想叹气。 「好了,难得有机会大伙儿一起,路上说说笑笑的多热闹。」唐淮勉的声音难掩兴奋。 这段时间他避五公主避得着实不容易,近不得远不得,又听说唐淮周兄妹二人要回老家,忙不迭地求了唐樟年的同意与他们同行。 唐淮周佯咳一声,警告性地瞪了妹妹一眼:「你可是要记得临行前答应过爹娘什么?一路上不可胡来,什么都要听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胡来呢!」唐筠瑶没好气地回答。 她什么时候胡来了?她可是从来不会惹事的,天底下再没有比她再安份的姑娘了! 朝云观仍旧香火鼎盛,往来香客诚心诚意地跪拜三清祖师,浑然不觉观里即将到来的风暴。 贺绍廷有皇命在身,又怕去得晚了一切证据被玄清等人抹去,故而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往安平县,让本以为可以游山玩水的唐淮勉叫苦不堪。 唐淮周也知道自己这是自找苦吃,更不敢耽误贺绍廷公事,故而也是埋头赶路。 唐筠瑶本也不是为了游玩才跟来的,甚至她对彻查朝云观之事比贺绍廷更急切,只盼着可以再快些赶到安平县,对贺绍廷日以继夜的赶路自然是一声也不吭。 贺绍廷见她如此体贴,心里又是熨帖又是心疼,更多的却是骄傲。 他的小姑娘在大事上从来不曾让他为难,更不曾让他操心。 便是向来对唐家小妖女颇有些意见的范广,见她如此吃得了苦,半分也没有拖后腿,不禁对她有几分改观。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月便抵达了安平县。 唐筠瑶在安平县的那几年都是住在县衙里,如今安平县令换了人,县衙自然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地方,一行人途经安平县衙时,她忍不住掀开了窗帘,望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建筑,眼神带着几分怀念。 便是贺绍廷也不自禁地多瞅了县衙几眼,也是在那座宅子里,他结识了此生挚友,也遇到了此生最爱的姑娘。忆及当日在县衙里初见唐氏兄妹的情境,他的唇边便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下意识地往身后的马车望过去,恰好便对上了唐筠瑶的视线。 两人目光对视,会心一笑,知道对方必是如自己一般,想到了幼时在安平县衙里度过的日子。 当初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与心中的月光少年走到一起,彼此许下了终身。 「咳!」骑着马走在马车旁的唐淮周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目光缠绵得有些失态的妹妹,而后压低声音警告道:「唐宝丫,你给我矜持一点,注意影响,大街上成何体统。」 唐筠瑶瞪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唐淮周,你就继续拿着鸡毛当令箭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段日子唐淮周仗着出发前唐松年交给他的‘监管妹妹’特权,没少对她指手划脚,气焰之盛,直看得唐筠瑶好想挠花他那张可恶的脸。 唐淮周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紧跟在他身后的唐淮勉掩嘴直笑,好一会儿才策马赶上他,悄悄地问:「廷哥儿是不是和三妹妹……郞情妾意了?」 「这不是明摆之事么?」唐淮周没好气地道。 唐淮勉笑得一脸得意:「我就知道。」 唐筠瑶记得上一回到朝云观,还是在那一年阮氏撞见言妩玩拨浪鼓,当场吓晕之后,次日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到朝云观,求了一堆护身法器,还摘了整整一大麻袋柚子叶回去。 这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她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染上了几分笑意,可再一想到那日吓得阮氏失常的罪魁祸首,笑容便敛了下去,神情亦不禁有几分黯然。 自那晚两人将一切都敞开来讲后,她便再不曾见过言妩,甚至也不确定言妩后来是不是又去了豫王府。 那人凭空而现,消息得也是无声无息,不留下半点痕迹。 有时夜深人静,她躲在床上辗转难眠,想找人陪自己说说话时,便会习惯性地唤‘阿妩’,得不到回应后,她才醒悟那个唠叨鬼马屁精已经不在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几分怅然,也有几分难过,可也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12章[04.15] 「姑娘你瞧,那不是赛神仙么?」蓝淳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指了指混在香客里的某个身影,小小声地道。 唐筠瑶顺着她所指方向望过去,果然便看到赛神仙的身影。 今日他身上并没有穿着那件洗得泛白,还绣着‘赛神仙’三个嚣张大字的道袍,而是规规矩矩穿着一身再寻常的粗布蓝袍,乍一眼望去,她险些还认不出他来。 「宝丫你跟着廷哥儿和勉哥儿,不要乱走。」已经换上武将官袍的贺绍廷低声叮嘱道。 「放心吧!我们会看着她的,公事要紧,你去吧!」唐淮周接话,催促道。 「对,有我们在,不会让她闯祸的。」唐淮勉也拍拍胸口向他保证。 唐筠瑶听得一脸郁闷。 瞧这话说得,仿佛她是什么专门闯祸的麻烦体似的。 「等会儿香客们大概受惊四处散开,你们注意不要失散了。」贺绍廷最后叮嘱一句,这才带着曹胜范广和众官兵径往朝云观大门而去。 唐筠瑶的注意力却落在人群中的赛神仙身上,本以为他也是前来上香的,却没有想到对方拉着年轻道士说话,瞧着像是在打探着什么。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唐筠瑶便见他至少拉着三个道士问话。 朝云观的香客们突然见有官兵围上来,为首的那个年轻将领更是直接便抓住一个道士问‘观主何在’,其他官兵迅速散开,将整座朝云观死死地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众香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胆小的吓得抱作一团,胆大的也有些忐忑不安。所幸官兵只是围着朝云观不让人进出,也不准人随意走动,并没有做其他什么。 唐筠瑶一直注意着那赛神仙的动向,见他似乎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神情瞧来有几分沮丧,想了想,低声对唐淮周说了句‘我去去就回’,而后便朝赛神仙所在之处跑了过去。 唐淮周气极,就知道这丫头不会安安分分地呆着不乱跑,遂不假思索地追了过去。 唐淮勉一个不察便失去那兄妹二人的身影,想了想便干脆寻了处干净的石级坐下等待,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香客们各式各样的神态,然后在脑子里迅速构思一个个故事情节,也好准备他下一个话本。 「你在找什么?」赛神仙正叹息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又惊又喜,「是你?!」 每每在他窘迫到要饿肚子的时候就会出现的散财童子,真是巧了,居然在远离京城的朝云观也能看到她。 唐筠瑶见他没有装作不认识自己,对他出现在此处的怀疑便稍消了几分,遂笑道:「天下之大,可我却能三番四次遇到你,也不知这算不算是有缘了。」 「算!必须算!」赛神仙哈哈一笑,随即有几分遗憾地道,「可惜今日我没有带符纸在身,姑娘若是想要符纸,就只能在这观里求里。不过这会儿正乱着,只怕也求不到。」 「无妨,我今日不买符纸,只是对你出现在此处有些好奇。当然,我更好奇的是你的来历。」唐筠瑶含笑道。 赛神仙脸色一僵,却故作不懂:「我一个在江湖四处飘荡混口饭吃的,能有什么来历。」 唐筠瑶脸上笑容不改:「所谓大隐隐于市,你也就不必自谦了。对你的本事,我还是相信的,毕竟移魂续命此等匪夷所思之事,你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有相应的法子去对付。如此高人,世间罕有。」 「今日你到朝云观来,难不成是想着寻当日送我拘魂符之人?」 赛神仙讪讪地笑了笑,眼神瞧着有几分心虚。 唐筠瑶却突然板下了脸,冷笑道:「只是你却不知,当日画下那拘魂符的道士玄清,如今却成了朝廷重犯,你来寻他,难不成你是他的同党?!」 赛神仙吓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不,我可不认识什么玄清玄白。」 见她还是一脸怀疑,他终于泄气地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失散多年的小师弟的。自那日得知你那拘魂符是来自朝云观的玄清道长,我便猜测着这玄清道长可能会知道我师弟的下落,毕竟世间上会画此符的,除了我早已作古多年的师父外,就只有我的小师弟了。」 唐筠瑶心口一紧,连忙追问:「你师父是何人?你那小师弟道号又是什么?」 赛神仙嘻嘻一笑,得意地道:「说出来怕吓到你,我师父乃是大名鼎鼎的紫阳道人,前朝皇帝还亲自请他进宫讲道,欲授他为国师,只可惜他老人家志不在此。」 「我小师弟道号空无,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打小便跟在师父身边修道,天赋极高。可惜约莫二十几年前在战乱当中失了踪迹,自此下落不明。」 说到此处,他满怀惆怅。 说起来,他们师兄弟俩已经有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了,也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唐筠瑶却被他话中‘前朝皇帝’、‘国师’几个字吸引了注意力,见他满脸怀念地忆着过往,冷静地道:「你可知玄清是何人?」 赛神仙一愣:「他不就是这朝云观里的道长么?」 「他乃是前朝余孽!此番忠勇将军奉旨前来安平县,便是为了抓捕他。」 「前朝余孽?!」寒神仙大惊失色,随即又想到一个可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难不成他便是空无师弟?不、不可能,空无师弟不可能会做出强拘他人生魂这种有违天道之事来,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他!」 唐筠瑶将他这话听得分明,正想追问,便听到唐淮周厉声喝道:「你口中的空无师弟到底是何人?与前朝余孽玄清又是何关系?若是不说,便将你与他们一并论罪!」 立即有听到动静的官兵赶了过来,将赛神仙团团围住。 赛神仙吓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有话好好说,千万莫要动刀动枪,万一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从实招来!」唐淮周板着脸又喝道。 赛神仙无奈:「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那空无师弟……」 「在东厢房墙内发现地道,下面有疑似阵法的奇怪装置,快去禀报将军!」忽有官兵的声音传过来,唐筠瑶怔了怔,立即打断他的话:「你对阵法可有研究?」 第13章[04.15] 「略知一二。」赛神仙谦虚地道。 「走,与我一道去看个究竟!」唐筠瑶想也不想地拉住他的袖口,快步朝着东厢房方向走去。 唐淮周气结,无奈地带着几名官兵追了上去。 东厢房正是玄清道长的居室,此刻已经被官兵重重包围,贺绍廷带着曹胜率先走下地道,果然便看到官兵口中的奇怪装置。 「将军,瞧着倒真像是个什么阵法。」曹胜仔细一看,低声道。 贺绍廷亦是这般想,浓眉紧紧地皱着,捡起地上的一个被烧掉了半边身子的傀儡,再看看疑似阵眼处那个大坑,坑里面竟是散落着一个襁褓。 那襁褓沾满了湿泥,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可还是可以隐隐认得出上面绣着的图案。 此处给他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他的心口闷闷的,眉头越拧越紧。 「将军,这襁褓的布料,并非寻常百姓用得起之物,应是富贵人家家里用的。」曹胜认真检查了片刻,禀道。 「锁魂阵?!!」突然,一道陌生的男子叫声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贺绍廷皱眉回头一看,便见唐淮周唐筠瑶兄妹二人,带着一名面容陌生的男子从石级上走了下来,那声音正是这名男子发出的。 「你认得此阵?」他敛起心中不悦,诧异地问。 自赛神仙口中说出‘锁魂阵’三个字时,唐筠瑶脸色都变了,瞬间便想到了言妩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她勉强冷静下来打量四周,当她看到那阵中那个大坑,以及坑里的襁褓时,心头剧震。 「我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耳边有很多人都说我快要死了,然后有人把我抱了去,埋在泥土里。我很难受,想要从身体里离开,可就是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怎么也脱离不了。」 当日言妩说过的那番话又在她耳边回响,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锤敲中一般,痛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阿妩…… 那厢,赛神仙已经快步走了下去,围着那些奇怪装置来回细看,末了终于喃喃地道:「是锁魂阵,果然是锁魂阵,造孽啊!这到底造的什么孽啊!」 「什么是锁魂阵?」贺绍廷皱眉问。 这阵名一听就让人浑身不舒服,听着像是什么妖邪阵法。 「人死则魂魄离体,此阵是将濒死之人灵魂强行扣留体内。」赛神仙简单地解释。 「还能这样?人的生死还能经此阵修改,若是如此,天下岂不是要大乱?」曹胜惊讶地道。 贺绍廷同样震惊不已。 「哪有这样的好事,天意不可违,此阵逆天而行,也不过是强留魂魄七日,且要将人在将死未死之际活埋假造‘入土为安’之相,你们可以想像一下被活埋会是怎样痛苦的感觉。」 「不但身体要忍受强烈痛苦,其魂魄亦然,就像是被成千上万道绳索所束缚,教他走不得离不得,同时还要忍受临死前活埋之苦。」 众人脸色顿时都变了,曹胜又忍不住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赛神仙下意识地望向脸色发白的唐筠瑶,而后叹息着又将移魂续命一说向他们一一道来。 众人听罢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邪术,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贺绍廷厉声问:「此术既然世上仅有尊师紫阳道人和令师弟空无道长懂得,那玄清妖道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赛神仙白着脸,良久,终于泄气地道:「照如今看来,玄清有可能便是空无师弟。」 说到此这,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又道:「师父当年把空无师弟带回来,虽然从未提及他的身世来历,可后来我还是意外得知,他是荀氏皇室中人,只因自幼体弱多病,先师断定他除非远离富贵之地,否则活不过十八。」 「先师见他天姿聪颖,骨骼清奇,不忍他早夭,有意收他为徒。他本就非得宠皇子,又因生母出身低微,在宫里生存不易,荀氏帝有意讨好先师,自无不允。」 「自此,他便被抹去荀氏姓氏,被先师收为入室弟子,取道号空无,意为万物皆空,无为无物。」 贺绍廷恍然大悟,原来这空无道长便是前朝皇室中没有记载的那位皇子,所以他会与芳宜等前朝余孽勾结,做出这样之事实不为奇。 他冷笑地又道:「如今看来,尊师一番苦心却是落空了。空无空无,以他连番所行之事,哪里是空无,分明是眷恋红尘富贵!凡此种种恶行,实是骇人听闻,紫阳道人一世英明,便要生生毁于恶徒之手!」 赛神仙颤着身体,双唇亦是微颤。 他很想说空无师弟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个人心思纯净,万物众生在他眼里皆为虚无,他早就摒弃红尘,又岂会为了前朝富贵而做出此恶行。 可眼前的锁魂阵,以及早前唐筠瑶那个拘魂符却让他说不出半句辩护之话来。 贺绍廷眸中却凝聚了杀意,本来他还想着尽可能生擒玄清,如今看来,那个人一定要死!这样的人不死,若是再被有心人利用,只怕还不知会引起多少祸端! 唐筠瑶紧紧地攥着拳头,用力一咬唇瓣,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唐淮周方才便注意到了赛神仙望向妹妹的那一眼,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只是此刻却又不便多问,唯有强自压着心中焦躁。 察觉妹妹异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环住她的肩,把她带入怀中,无声地给予保护与宽慰。 「将军,这里还有一个出口!」有官兵急急过来禀报。 贺绍廷带着人大步走过去,果然便见一道隐藏得极深的石门,命人用力推开后,另一道长长的石级便出现在眼前。 第14章[04.15] 他率先踏上石级,曹胜等人紧随其后。 唐筠瑶见状亦要跟上,唐淮周急忙拉着她:「宝丫,咱们还是上去等消息吧!这里之事便交给廷哥儿。」 自进入这里后,妹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更总是颤抖不止,眼中甚至带着深深的恐惧与仇恨,这些他一一看在眼内。 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再让她跟着去了。 「哥哥,我要去看看!」唐筠瑶却无比坚定地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便也跟了上去。 唐淮周见劝她不住,恨恨地跺了几下脚,也不得不跟上。 「不听话的坏丫头,看我回去怎样收拾你!」 石级一层一层往上,到了尽头便是一个圆铁盖,贺绍廷试探着推了推,铁盖纹丝不动,曹胜带着上前帮忙,几人一合力,只听‘哐当’一声,铁盖终于被缓缓推开,随即一道耀眼的强光便朝着众人射来。 「咦?这不是后山么?」有官兵探出脑袋往外头一看,顿时惊讶地叫了出来。 原来那玄清的厢房竟有暗道通往后山,这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知这些年他到底利用这暗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贺绍廷暗道,正要带着人往从洞口处爬上去,不经意间回头,便看到了急急追上来的唐筠瑶。 他唯有先让曹胜等人上去,冷着脸将唐筠瑶拉到一边,不悦地瞪了唐淮周一眼:「你怎么让她跟来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她执意要跟来,我又如何劝得了她。」唐淮周无奈。 「好了,来都已经来了,自然要看个明白,廷哥儿,咱们也上去吧!」唐筠瑶连忙打断他们的话。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总不能让她原道折返,那岂不是更放心不下?贺绍廷无奈,牵着她的手来到那洞口处,用力将她抱起,托着她给予助力,让她也跟着爬了上去。 唐筠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眸一看,见果然便是位于朝云观后山的树林,官兵们正在四下搜罗着,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乖乖和周哥儿一起不要乱跑,不要让我担心,嗯?」贺绍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低声叮嘱道。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根处,痒痒的、暖暖的,也奇迹般地让她焦躁难安的心思平复了下来。 「好,我不乱跑。」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贺绍廷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顶,瞬间便将她已有几分凌乱的长发又揉乱了些。 唐淮周望了望变得无比温顺乖巧的妹妹,无比嫉妒地瞪了转身离开的贺绍廷一眼,随便寻了处阴凉之处一屁股坐下,顺手扯了根野草在手上。 「宝丫,来坐一会歇息歇息,让他们忙去!」 「对对对,坐一会儿,快累死我了!」赛神仙也终于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离唐淮周不远的一个凸起的小坡上。 唐筠瑶环顾一周,见官兵们正认真地四处搜查,知道自己也帮不了什么忙,便朝兄长处走去,打算也歇息一阵。 行至赛神仙身边时,她止了脚步,蹙眉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坐着的地方。 「你看什么?想坐我这里?」赛神仙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哥哥,你瞧他坐着的像不像一座坟?」唐筠瑶突然回身问唐淮周。 唐淮周定睛细一看,一拍大腿:「像!像极了!」 赛神仙吓得一下子便弹了起来,立即有附近的官兵围了上来,盯着那小坡看了片刻,有性子急的干脆便挖了起来。 唐筠瑶挨着兄长,紧张兮兮地看着挖得起劲的众人。 「骨头,是人的骨头!」突然,有官兵大声叫了起来。 「是个小孩子的骸骨。」贺绍廷走过去,细一看被挖出来的骸骨,心中顿时一惊。 「这个长命锁似乎是他身上带着的。」曹胜以树枝挑出骸骨上的长命锁,用帕子擦拭干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长命锁还刻着字。若,一个若字。」 被众人挡在外头的唐筠瑶一听,脑子里一下子便冒出一个名字——许汀若。 难不成这是真正的许汀若,也就是这辈子言妩的遗骸? 她挣开唐淮周抓着她的手,拼命往前挤去:「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周遭的官兵闻声便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也让她顺利地来到了贺绍廷身边。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坑里那副小小的骸骨,明明不过一副空落落的骨架,可她却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她甚至可以知道这具遗骸的主人长大后是何种模样,知道她会在七岁的时候摔断左手骨,因为愈合得不好,足足痛了半年,以致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左手都不敢怎么使力。 「宝丫,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贺绍廷见她脸色发白,神情有异,不禁担心地问。 唐筠瑶勉强冲他笑了笑,而后又朝着赛神仙招了招手:「你过来瞧瞧,看方才暗道里的锁魂阵,锁的可是这骸骨的主人?」 在场众人闻言一惊,顿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连忙又让出一条路,方便赛神仙前去看个究竟。 唐淮周轻抚着下颌,神情若有所思地望着神情明显不对劲的妹妹,片刻,又望向围着那副婴孩骸骨仔细查验的赛神仙,再想想暗道里那个锁魂阵,浓眉越皱越紧。 第15章[04.15] 不对劲,真的太不对劲了,宝丫肯定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事必定又与那什么赛神仙有些关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此时也不便细问。 「虽无十分把握,但那锁魂阵锁的应该便是这骸骨的主人。唉,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小小年纪便要承受那等非人折磨。」赛神仙长叹一声,只要再一想到害得这孩子受了那般多苦之人,很有可能便是自己的师弟,神情又添了几分黯然。 唐筠瑶心里堵得厉害,沉默地接过曹胜手中的那个长命锁,轻轻地抚着上面刻着的‘若’字。 若,许汀若,言妩,她知道言妩生前许是吃了不少苦头,可却没有哪一刻比亲眼看见那锁魂阵,以及这具小小的骸骨带给她的震撼大。 阿妩……她摩挲着那个‘若’字,忆起前世今生与言妩间的种种,视线渐渐变得有几分朦胧。 贺绍廷见她握着那个陈旧的长命锁,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身上弥漫着的那股悲怆之气息,教他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握着她的手,将那只长命锁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柔声道:「此物有些不祥,也是查明骸骨主人身份的线索之一,还是交给我吧!」 唐筠瑶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一直想要追查真相的那份心思也瞬间便淡了许多。 事到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由始至终都是唐筠瑶,上辈子是被玄清芳宜一伙强行将魂魄拘出,与同样魂魄遭困的言妩共存一体。 因她是外侵之魂,根本不可能在那具身体久存,故而最终魂魄被强行驱离,而言妩…… 她呼吸一窒。言妩在她被驱离后,同样放弃了那具身体,可是后来呢?为何她可以重回年幼之时,言妩却偏偏还保留着上辈子的魂体? 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为何可以回到过去? 「宝丫,宝丫!」唐淮周突然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的神情还有几分茫然,愣愣地望着一脸无奈的兄长。 唐淮周甚少见她露出这副如同迷路小羔羊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骤然伸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回神了!」 唐筠瑶瞬间反应过来,生怕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 「好了好了,莫要恼,廷哥儿他们还要留下来查探骸骨线索,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先回去吧!我瞧着你也累了。」唐淮周连忙哄道。 唐筠瑶望向不远处的贺绍廷,见他正分派着差事,一部分官兵回到暗道里,一部分留在后山,他则亲自带着另一部分人手审问朝云观诸道士,希望从中可以得到线索。 而赛神仙自然是被他强留下来了,在玄清等人被捉拿归案前,只怕再不能到处乱跑。 她想了想,快步行至贺绍廷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贺绍廷听罢讶然,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安排沿着这条线追查的。」 唐筠瑶见他明明一脸疑惑,却没有问自己原因便应了下来,心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不但是他,便连兄长也对自己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起了疑心,只不过没有问而已。 当然,如今她也没有想过再要瞒着他们什么,只是因为这会儿心里正乱,没有心思多说什么,待她收拾一番,自然把一切告诉她们。 就在方才,她只是提醒贺绍廷,可以从骸骨与早前她交给他的那幅画像中女子关系入手。 贺绍廷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宝丫曾说过,画像中的女子与豫王侍妾许汀若许有些关系,如今又怀疑画像女子与这副骸骨的关系。咦?等等,若,许汀若,难不成这骸骨与豫王侍妾许汀若也有什么关系? 他顿时豁然开朗,只觉得总算是添了条重要线索,不再是眼前一抹黑。毕竟查一副十几年前的婴孩骸骨,着实不是件简单事。 他暗暗思忖片刻,连忙安排人去办。 「哥哥,此刻我心里乱得很,什么也不想说,待我把一切理顺了,再把一切都告诉你。」回到位于河安府的唐氏老宅,不等唐淮周细问,她便先道。 唐淮周被她噎了噎,无奈地道:「也罢,都随你。」 满头雾水的唐淮勉不满地插话:「喂,你们别当着我的面打什么哑谜啊!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我要听!」 唐淮周没好气地拉着他就走:「好了好了,免谈居士管那么多做什么,也是时候准备你的新话本了。对了,这回你打算写一个怎样的故事?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唐淮勉果然便被他带偏了心思,得意洋洋地道:「我这会儿要写一本关于前世今生的缠绵悱恻、发人深省的划时代巨着,如今还在构思着,等我构思得差不多了,再对你说说,不过你可得帮我保密。」 「放心放心,我嘴巴最严实了!」 「你嘴巴最严实?!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脸皮可真够厚的,之前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就是免谈居士,可你转身就告诉了三妹妹,我跟你讲啊唐淮周,你这样子可是不行的,那可是要……」 那对堂兄弟的对话越来越远,也让心情本有几分阴郁的唐筠瑶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容。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两辈子的亲人,她永远不用担心他们会抛弃自己的亲人,也无需她想尽办法去迎合、去讨好的亲人。 夜里,她躺在唐府老宅三房西厢的床上,辗转难眠,一会儿想到上辈子的许淑妃,一会儿又想到言妩,想到了这辈子初见她的那个夜里。 她记得当时曾问过她的来历,可她是怎么说来着?她说不记得了,不记得姓名,不记得从哪里来。 可她就算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却依然记得来找她,记得她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那个笨鬼说,不跟着她的话会害怕。她一直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直至今日才终于明白了。 因为她上辈子经历了最可怕之事,可身边却没有人帮她,直到她的出现。 那个笨蛋性子软绵又胆小,在最无助最恐惧之际遇到了她,自然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那个胆小鬼肯定也不愿意再面对人世间的种种阴暗,所以也根本不在乎那具身体的掌控权,才会在她被驱离之后毫不犹豫地跟着离开。 第16章[04.23] 「阿妩……」她喃喃地唤着。事到如今,她们之间早就分不清是谁欠了谁。 京城的豫王府书房内,言妩无精打采地蜷缩着身子,背靠着挂着她生母画像的墙壁。 自从当日从唐府离开后回到这里,她便哪里也没有去,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只有在看到那个占了她名字的姐姐,和那个画鹃明争暗斗时偶尔望几眼,而后又兴趣乏乏地低下头去,将脑袋枕在膝上,闷闷不乐地想:「汀琬姐姐一点儿也比不上瑶瑶,上辈子瑶瑶才不会和画鹃争得这般难看呢!」 想到唐筠瑶,她顿时又唉声叹气起来,偏那边的画鹃与许汀若又不知因了何事正争得起劲,你来我往极尽刻薄之言,愈发听得她郁闷不已。 事实上,近来那两人斗得越来越厉害,豫王在的时候还好,起码还会收敛多少,一旦豫王不在跟前,两人便是恨不得撕烂对方那张脸,免得教对方总是想法子勾引殿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的争斗还是没有停下来,言妩终于忍受不了,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她想,这里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只是有点儿舍不得娘亲的画像……不过不要紧,她已经将娘亲的样子牢牢地记住了。 她深深地回过头去,最后一次望了望被挡在门后的那幅画,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豫王府。 走出豫王府大门,她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脸上一片茫然。 良久,她猛地一敲脑门:有了,有地方去了! 她可以去安平县,安平县衙是瑶瑶的第一个家,河安府的唐宅更是这辈子她的第一个落脚之处,无论哪里都有她和瑶瑶一起的踪迹。 她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抿出了欢喜的笑容。 突然,她感觉身体似是有一股冷意升腾,冷得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纳闷地皱了皱鼻子。 奇怪,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感觉到冷呢!这种冷,就像是冬日里突然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一般。 可下一刻,她心口一阵钝钝的痛,像是被什么敲打着一般。一会儿,整个人又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痛得她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瑶瑶,我疼,我疼……」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一声一声唤着那个最信任之人,可回应她的,却是那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痛楚。 「啊……好疼,好疼……瑶瑶,我疼……」 终于,剧痛蔓延至她的四肢八骸,她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片刻之后,云层缓缓散去,阳光再度照耀着地面,映着地上那越来越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的身影。 自那日在朝云观玄清厢房内发现暗道,随即又通过暗道在后山发现婴孩遗骸后,贺绍廷连日来都在朝云观审问众道士,根本无暇离开半步。 只可惜他一一审问了众人,却得知玄清自十二年前云游之后,一直没有再回来,观里也没有人再见过他,只是前几年仿佛有香客提过曾偶尔间遇见他一回,只是也不知真假。 朝云观被官兵包围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安平县,很快百姓们便又知道朝廷此番要捉拿的竟是德高望重的玄清道长。 虽然玄清道长已经不在朝云观十几年了,可记得他的香客却不少,又听闻官兵在玄清厢房发现婴孩骸骨,民间种种猜测油然而生。 有说玄清道长是妖道,专门利用婴孩来修练妖术的;有说那孩子是玄清道长一夜风流和人生下的,怕被人发现有损名声,一生下后就掐死了;也有说玄清道长是被人陷害了云云。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猜测,官兵虽然没有强行封了朝云观,可却把玄清的厢房重重包围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而贺绍廷虽然没能问出玄清下落,但也没有太失望,转而又问起玄清离观云游前发生之事。 只是事隔十几年,众人记得的有限,但也清楚朝廷此番突然派了人前来,必定是玄清犯了事,自然是希望早早与他撇清关系,免得连累了自身。 一时间,上至观主,下至负责烧火扫地的老道,均绞尽脑汁回想玄清在观里时的一桩桩事。 「你若是要问玄清到底是何时到朝云观来的,贫道也不清楚。只知道贫道来朝云观时,他已经在观里了,并且上上下下对他均是十分敬重,连观主都要退一射之地。」提到玄清的来历。观主玉清道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朝末年,因受战火之乱,观中道人逃的逃死的死,朝云观也是江河日下,名声早就大不如前。直至二十几年才慢慢重拾往日声望,这当中也是得益于以玄清为首的一干道人广施恩泽。贫道想,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观里如此有威望之故吧!」他想了想,又道。 「他在观里地位超然,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靠近他的厢房,故而也不知道他的厢房内竟然还会有暗道。」 「对了,我忽然想到一桩怪事。当年玄清离观云游久久未归,观里便陆陆续续有不放心的弟子前去找寻,只多是一去再不曾归来。」他忽地一拍大腿,想起了这桩事。 贺绍廷心中了然。看来那些根本不是什么道士,而是藏身观中的前朝余孽,不过是借着外出寻找玄清之名陆续离开。 至于玄清为何突然选择离开,估计是与赛神仙说的作法失败,以及彼时的陛下突然对前朝余孽的打击有关,故而才不得不离开避避风头。 玉清道人有些不安地望着眼前这年轻将领,朝云观生死存亡就掌握在此人手上了,窝藏前朝余孽这一条罪名谁也担当不起,陛下若是怪罪下来,这朝云观…… 这忧心仲仲着,他突然便看到那名为‘曹胜’的护卫进来,对那贺将军一番耳语,那贺将军脸上明显现出喜色,随即他便听对方道:「多谢观主,本将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观主了!」 他诚惶诚恐地起身相送,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渐渐远去,终于长叹一声。 此番朝云观纵然保得住,只怕名声也会大损。果真是成也玄清,败也玄清啊! 「已经查明白了,那画中女子乃是前朝进士许伯儒元配夫人曲氏。对了,这许伯儒正是河安府怀平县人,离安平县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只不过许伯儒一脉早就断绝了,家财也被族人给占了去,不过他生前所居的宅子,许氏族人倒是给他留着,一应旧物都完封不动地保留。」 「这许伯儒虽有功名,却不曾进入仕途,高中后便带着妻子返回老家。因颇有家财,无需为生计操心,他便守着家业度日,也甚少与人往来,过的是如同与世隔绝般的日子。」 「据范广寻到的许家老仆所言,许伯儒与夫人曲氏感情甚笃,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如同神仙眷侣一般。曲氏乃是秀才之女,其父与许父早年相交,早早便定下了儿女亲事,两人算是青梅竹马。」 「约莫十六年前,曲氏有喜,怀胎十月产下一女……」 第17章[04.23] 「只产下一女?」贺绍廷突然打断他的话,疑惑地问。 曹胜点点头:「据那老仆所言,曲氏确实是产下一女,这也是许伯儒夫妇唯一的女儿。只可惜那孩子自出生起便是体弱多病,为着这女儿,许伯儒夫妇没少操心,四处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只为了女儿可以平安长大。」 「你确定许夫人确是只产下一女?那老仆不曾记错?」贺绍廷又问。 曹胜回答:「那老仆曾是许府厨娘,许夫人孕中饮食多是出于她之手,生产那日她亦在场,确确实实是看到许夫人只产下一女。」 「不过……」他话锋一转,「不过许夫人生产前,曾不顾身怀六甲由许伯儒陪着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女婴,恰好回府当晚便生产,许伯儒便对外宣称夫人产下一对孪生女儿。」 「可知那女婴是何人之女?」唐筠瑶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你怎么来了?」贺绍廷闻声止步,惊讶地问。 「我不放心你,特来瞧瞧。对了,许夫人抱回来的那个女婴,到底是何人之女?」唐筠瑶追问。 「据那老仆所言,那女婴是许夫人胞姐遗腹女,其姐难产而亡,许夫人怜惜外甥女无人照料,与夫君商量过后,便干脆认作女儿。」 唐筠瑶暗暗吃惊。 许夫人抱回来的这个外甥女,想来便是豫王府里的那位许汀若,不,许汀琬才是。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言妩唤她为姐姐,却不承认与她是孪生姐妹之故。 她原以来她们是堂姐妹,如今才知,原来那许汀琬竟然当真不是许家女儿。 她当日随口胡诌用来骗折柳的一番话,竟然又让她给说中了! 许汀琬不是许家女儿,甚至年龄应该比言妩要大几个月,许氏夫妇要宣称她们是孪生姐妹,自然是比照着言妩的生辰而言。 所以,许汀琬的生辰八字也是假的,那什么命格自然当不了真。难为芳宜等人为着这命格之说耗尽了心思,哪想到头来一切都是假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问:「那后来这许伯儒夫妇又出了什么事?」 曹胜下意识地望了贺绍廷一眼,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又道:「十四年前,许伯儒夫妇带着一双女儿外出,归来的途中出了意外,夫妻二人及一干仆从无一生还,只一双女儿不知所踪,可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唐筠瑶心里颇不是滋味,哪里是不知所踪,不过是被人抱走了,意外想来也不会是真的意外,不过是杀人夺女罢了。 孪生姐妹,生辰八字相近,所以芳宜玄清等人才会在真正的许汀若死后,以许汀琬替代。 许伯儒夫妇为着体弱多病的女儿四处祈福,自然也会求到彼时名声正盛的玄清头上,女儿的生辰八字想来便是那个时候泄露给他的。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这也怪不了许氏夫妇,毕竟她的祖母不也和他们一样么?否则玄清又怎会在后来想到拘她的魂去续言妩的命。 对病急乱投医之人而言,他那种德高望重的仙长是最不会设防的,许氏夫妇又怎会知道自己的一番拳拳爱女之心,却给自己一家招来了杀身之祸。 「看来那副骸骨便是许伯儒的女儿,玄清妖道等一干前朝余孽出于私心将她抱了来,不料小姑娘天生体弱以致性命垂危,玄清便在秘道下设下锁魂阵将其魂魄困住,又以拘魂符欲拘他人之魂为其续命,不料却是功亏一篑。」贺绍廷冷笑道。 「属下不明白,玄清妖道一干人为何要想方设法延续那位小姑娘性命?属下等已经细查过了,许家身家清白,许伯儒夫妇确实不过寻常百姓,与前朝皇室并无半点瓜葛。」曹胜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是有利可图方会如此,会如此花心思去对待一个婴孩,必是因为这婴孩有过人之处。只是那般小的一个孩子,心智未开,再有什么过人之处也看不出来,唯一让他们在意的,想必便是命格之说了。」贺绍廷越说越恼怒。 为着那等飘渺虚无的命格,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地对待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简直是禽兽不如! 「那另外一个女婴呢?又去了何处?」曹胜又问。 贺绍廷却没有回答。 另外一个女婴自然便是豫王府里的那一位许汀若,只是他却不清楚她可曾‘认贼作父’?可曾成为了那些人的同党。这些他还需要细查,免得误伤无辜。 唐筠瑶自然看得出他的想法,不由暗叹一声。 她的少年将军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无论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心里却始终保留一方柔软。 若是换个人,为免除后患,自然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一律将那假的许汀若打为同党处置了事。 毕竟芳宜还在东宫的时候,对她确是诸多看顾,甚至她如今最信任的折柳,也是芳宜的人。合情、合理、证据确凿,谁还会再花心思查探那般多。 「宝丫,我此刻还有事要忙,不如便先送你回去?」贺绍廷还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遂低声道。 「不必了,我想去看看她。」唐筠瑶摇头拒绝了。 贺绍廷一时不明白她口中所指的‘她’是何人,待见她神情间掩饰不住的几分难过,顿时便明白了。 「我让人把她的遗骨重新收拾了,如今暂且安置在东殿内,赛神仙在那里每日为她上香。你若是想过去,我让人带你去便是,只是记得不可久留。」贺绍廷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唐筠瑶颔首应下,在一名年轻官兵的带领下到了东殿,果然便见殿内摆放着一副小小的棺木,赛神仙正盘腿呆呆地坐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来了?」赛神仙看到她,随口招呼了声。 唐筠瑶应了声。 「其实十几年过去了,她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了,哪里还会逗留世间。如今为她上香烧纸,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而已。」见她望着棺木前置的香炉,赛神仙自嘲般道。 「是么,转世了啊……」唐筠瑶喃喃地道。 第18章[04.23] 若是这辈子的言妩转世了,那随自己一起回到这辈子的言妩呢?她又算什么? 「你可信命格之说?」她定定神,强压住心酸,低声问。 「那你可信这许家小姑娘当真是凤命?」赛神仙不答反问。 唐筠瑶怔了怔,苦涩地摇了摇头:「不信。」 上辈子她倒是延续了言妩命格,可最终她也没能当上皇后,可见命格之说根本不足为信! 「其实我是相信的。」赛神仙却叹息着道。 「你相信?」唐筠瑶惊讶了。 「常言道:慧极必伤,天生便比旁人要聪慧之人,必定亦会比旁人过得艰难,所谓能者多劳便是如此。同理,贵极必损。凤命至尊至贵,许家小姑娘天生凤命,可同样亦是寿夭之相。」 「所以,命格贵重之人,却未必一生荣极贵极;反之,命格平常之人,将来却又未必不能享尽荣华。谋事在人,事在人为,与其寄希望于天定命格,倒不如把前程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上。」 「从一开始,他们便错了。他们信了‘天’,却不信‘人’,所以注定他们会一败涂地!」 唐筠瑶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你也算是修道之人,难为你竟说得出‘事在人为’这样的话来。」 赛神仙微微一笑,神情瞧来有几分怀念:「师父生前曾说我只算半个修道之人……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你……」 话音未落,他便见唐筠瑶神情似悲似喜,眼中更是隐隐有泪光闪耀,正盯着他身后,双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下一刻,唐筠瑶便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半跪在那小小的棺木旁,双手似是抱着什么,哑着嗓子唤:「阿妩……」 他脸色一变,顿时便想到了某种可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唐筠瑶本是认真听着赛神仙说话,突然见一道白光落在棺木旁,白光过后,她定睛细一看,竟然便看到言妩躺在地上。 她初时以为自己眼花,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再一看,确是言妩的身影,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眼睛也渐渐变以得湿润,终是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阿妩,阿妩你怎样了?」她唤了好几声,可言妩却一直没有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言妩的身体似是淡了几分,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又接连唤了几声,却始终得不到言妩的半分反应。 她终于开始慌了,猛地朝着赛神仙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口道:「你救救她,救救她!」 赛神仙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尤其外头原本是阳光明媚,此刻阳光却被乌云掩盖,殿内瞧着更是阴森森的,一个美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硬是拉着他往一旁的棺木走去,指着空落落的地上让他救救‘她’。 饶得他素来大胆,此刻额头也冒起了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救、救、救谁啊?姑娘,你可不要吓我,我虽然生得高大威猛,只是胆子却只有核桃般大,经不得吓的。」 「你救她,这是你们欠她的,若不是你们,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再给她烧再多香、再多纸钱又有什么用!你救她!!」唐筠瑶眼中泪水滑落,可神情却是相当凶狠,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手腕,厉声道。 赛神仙惨白着脸,可也总算把她的话听明白了。 他接连深呼吸几下,好歹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先跟我说一下,我才好对症下药啊!」 唐筠瑶胡乱抹了一把眼中泪水,简单地把言妩的来历对他道来。 赛神仙听罢大惊失色,整个人如遭雷轰,久久说不出话来。 「救她!你救她!!」看着地上无声无息的言妩,唐筠瑶眼中泪水再度滑落,用力一咬唇瓣,强硬地又道。 「她身上可有异状?」赛神仙定定神,冷静地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半点异样都没有。」唐筠瑶哑着嗓子回答。 「你再试试能不能碰到她的脚?」 唐筠瑶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往伸出手去,想要触摸言妩的双脚,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从她的脚上穿了过来,而后触及冰凉的地面。 她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旁人会看不见摸不到言妩,可言妩对她而言,就跟寻常人一样,她能看到她,也能触碰到她身上任何地方,似如今这般情况根本从来未曾遇到过。 赛神仙一见她这般模样,还能什么不明白的,叹息着道:「姑娘,并非我不愿救她,而是根本救不了。她乃异世之魂,本就不容于世上,又无宿主,魂飞魄散是必然的。能跟在姑娘身边十几年,也是因为姑娘之魂曾温养过她之故。」 「如今她这般,不过是油尽灯枯,又哪是寻常人所能改变的。她会突然出现,想来是魂飞魄散前感应到了生前肉身所在,自然而然被吸引了回来。」 「可是肉体已化为枯骨,再不可能凝聚她的魂魄。慢慢地,她的身体会越来越透明,而你也渐渐不能再碰到她……我能做的,便只是尽力为她聚魂,但也只能坚持数日,时候一到……」他有些不忍说下去了。 唐筠瑶脸色煞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赛神仙的叹息声更浓了。如若可以,他也想帮空无师弟赎罪,可是……这一切着实是在他的能力之外。 「瑶瑶,是你么?」言妩那有几分迟疑,也有几分不敢相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去,便见言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着地上,神色不安地望着自己。 她连忙别过脸去,拿着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这才哽着回答:「是我。」 顿了顿,她又故意板起了脸,明明还带着哭音,却偏偏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责怪道:「你跑哪里去了?害我找了许久!」 言妩眼睛一亮,脸上当即便扬起了笑容,不过瞬间便又敛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找我么?你不生我的气,也不怪我了么?」 唐筠瑶伸出手去把她拉了起来,这才轻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刚得知真相时的确很愤怒,但后来我都想明白了。一切都不能怪你,也不关你的事,阿妩,你是无辜的,你没有欠我,从来没有!」 第19章[04.23] 言妩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灿烂得就像外头乌云散去后重又现出来的阳光。 唐筠瑶怔怔地望着她的笑容,眼睛又不禁有几分湿润,侧过脸去,便对上了赛神仙那复杂难辩的神情。 「这个给你,让她带在身上,可暂且凝聚魂魄,只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世间万物自为定数,异类终是难容于天地之间,与其再苦苦挣扎,倒不如抓紧这最后的时光,让她毫无遗憾地离开。」他将一直带着身上的一个木牌交给她,低声劝道。 唐筠瑶低着头,望着手中那块乌黑的木牌,只觉得眼中泪意涌动,连忙忍住了。 赛神仙又是一声长叹,背着手缓缓地走出了殿门。 「阿妩,这个你带着,切记不可离了身。」她定定神,勉强扬着笑容,把那块木牌递给言妩,叮嘱道。 言妩定定地望着她,少顷,默默地把木牌接了过去收入怀中,而后,轻声问:「瑶瑶,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唐筠瑶张张嘴,想要喝斥她胡说八道,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让她半个字也发不出。 言妩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觉得难过极了,吸吸鼻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可最终却没有掉下来。 「不要紧的,你都回到爹娘身边了,我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她抬头,眼中水光盈盈,脸上却带着安心的笑容。 唐筠瑶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阿妩,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带我回来的?」 言妩掏出她的小帕子,轻柔地为她拭着泪,明明眼中也含了泪珠,可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得意:「是呢!是我带你回来找你爹娘的,我是不是很厉害?」 唐筠瑶呜咽着点头,便见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筠瑶才勉强忍住泪意,而言妩也终于察觉了自己身处之地,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油然而生,骤然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唐筠瑶的手臂,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唐筠瑶初时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害怕,可再一想朝云观便是上辈子她被活埋之地,顿时便明白了,更加用力地回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不要怕,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良久,伏在她怀里的言妩才渐渐地止了颤抖,缓缓地抬眸望向殿内的那副棺木,曾经的痛苦记忆再度在她脑中浮现,可这一回,她却是死死地咬着牙关。 半晌之后,唐筠瑶便听到她轻声问:「那是我么?」 「……是,是你,是这辈子的你。」 言妩轻轻挣脱了她,缓步行至那棺木前,呆呆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唐筠瑶也不打扰她,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瑶瑶,你可以把我葬在爹娘身边么?我都忘记有爹娘的感觉了,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长大后的我。」她听到言妩喃喃地说着。 「你是你爹娘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珍宝,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言妩一愣,随即惊喜地转身:「你找到我爹娘了么?他们是怎样的人?」 「找到了。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是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也是最好的爹娘。」 「就跟你的爹娘一样么?」 「是,就跟我的爹娘一样。」 言妩终于满足地笑了:「真好,我也有爹娘了……」 唐筠瑶强忍着心酸,轻声道:「那你可想去你家看看么?」 「我家?」言妩一愣。 「是,就是你出生的地方,和你爹娘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言妩眼睛闪闪发亮,又惊又喜地问:「还有这样的地方?」 「有,怎会没有?你们的族人把你们家保留得很好,一切都原封不动,就跟当初你们在的时候一样。」 「我要去我要去,我想看看我出生的地方,看看和爹娘生活过的地方。」言妩迫不及待地回答。 唐筠瑶含泪点头,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感受到那凉意后,又忍不住用了几分力。 言妩抿着双唇,眼睛愈发明亮。 瑶瑶不生她的气了,她有爹娘了,真好! 唐淮周听到妹妹的请求时久久不作声,只是皱眉定定地望着她,少顷,叹息着道:「也罢,既然你坚持要去,我便陪你便是。」 无缘无故地要去许伯儒旧宅,宝丫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他就等着这坏丫头到时要怎么解释。 唐筠瑶松了口气,揪着他的袖口摇了摇,难得娇憨地道:「哥哥你真好!」 唐淮周得意地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直看得一旁的言妩掩嘴偷笑。 「三哥呢?可要叫上他?」唐筠瑶四下看看不见唐淮勉,遂问。 「他忙着四处采风,只怕没空陪你。」唐淮周一脸无奈。 唐筠瑶笑笑,倒也不在意。 第20章[04.23] 怀平县虽不远,但一来一回在路上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更何况还要征得许氏族人同意才能到许伯儒故宅,更要多些时间,为免贺绍廷担心,唐筠瑶还使人给他带了话。 许伯儒夫妇故去后,两个女儿又不知所踪,家财自然被许氏族人给收了去,倒是故宅被族长坚持保留下来,算是寄托族人对他们的哀思。 如今被安排守着许伯儒旧宅的,也是原本在这宅子当差的老仆,听闻是主子生前故友之儿女前来追忆故人,自然忙将他们迎了进去。 「老爷生前最喜欢坐在临竹轩里头品茶,自从夫人有喜后,老爷这个习惯便改了,变成了每日对着夫人弹琴念书。」 「爹爹是在弹琴念书给我听么?」言妩有些期盼地问。 唐筠瑶轻轻点了点,在心里柔声道:「是,你爹爹很疼爱你,对你的出生充满了期待。」 言妩没有说话,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老仆许是多年未曾遇到有人来访,带着他们在宅子里转了一整圈,一点一点地追忆着主家生前之事。 比如姑娘出生后,老爷高兴得原地翻了个筋斗,逗得众人忍不住直乐。 又比如二姑娘身子不好夜里却又总是爱闹,老爷怕她吵到夫人,也担心女儿,便整夜抱着她在怀里轻哄,到后来,抱起孩子来比夫人还要娴熟。 上了年纪的老仆絮絮叨叨,提到过往,满着褶子的脸缓缓地笑成了一朵菊花,眼神更是充满了怀念。 「……夫人性子好,也有善心,不只是府里众人,便是邻里也没少受她恩惠。可惜啊,好人不长命……」 言及此,老仆那浑浊的眼睛也不禁有几分湿润。 唐筠瑶下意识地望向言妩,见她咬着帕子无声地落泪。 「这里我家姑娘还在,如今也与这位姑娘一般大了!」老仆抹了抹眼中泪花,微眯着双眸打量起唐筠瑶,良久,满是唏嘘地道。 「若是她仍在世,一定会是一位像她爹娘一般善心又宽和的好姑娘。」唐筠瑶含笑回答。 老仆欢喜得摩挲着手掌,连连点头:「对对对,都说女肖母,姑娘若是在世,一定像夫人那般,是个模样俊性子好的善心姑娘,到时候媒人踩破门槛,老爷只怕有得烦恼。」 「为何要烦恼?」唐淮周好奇地问。 「养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要被人抢走了,老爷心里能不烦恼么?」老仆呵呵地笑着。 唐淮周哑然失笑,点头道:「您说的有理。」 一旁的言妩已经哭得直打嗝,咬着帕子呜呜咽咽地叫着爹娘。 唐筠瑶看得心酸,默默地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一行人把许宅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见天色不早了,唐淮周才带着妹妹告辞离开,住到了临时落脚的客栈里。 夜里,月色朦胧,唐筠瑶躺在床上,身边则躺着已经平复了心情的言妩。 她听到言妩轻声问:「瑶瑶,我爹娘是不是很好?」 「是,他们很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也很疼爱你。」 言妩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喜笑容,心里那隐隐的缺口仿佛一下子便被补上了。 唐筠瑶抬手,轻轻地捊了捊她的鬓发,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动作忽地一顿,用力一咬唇瓣,强忍下心里那密密实实的痛意。 她看到,言妩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在眼前一般。 言妩对她的异样却毫无察觉,依旧欢欢喜喜地说着她的爹娘,末了,话一转,眼睛忽闪忽闪的,问:「瑶瑶,你是决定要和廷哥儿一起了么?」 唐筠瑶忍着心中悲伤,勉强扬着笑容回答:「是,我决定和他一起了。」 「那以后你喜欢廷哥儿就会比喜欢阿妩要多了么?」 「不会,廷哥儿和阿妩不一样。阿妩就像爹爹、娘亲和周哥儿一样,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言妩抿嘴,露着浅浅的欢喜笑容:「瑶瑶这是把我当作妹妹了么?」 「不,我是把你当姐姐了。」唐筠瑶故作轻松,「打量着我不知道呢,明明你比我还要大一个月。」 「咦?我才是姐姐么?」言妩指着自己的鼻端,惊讶地道。 「当然!不过你又笨又胆小,只怕是当不了姐姐,还是继续给我当妹妹吧!」 「噢……好,那等到下辈子我再当姐姐,一个真真正正可以保护妹妹的姐姐。」言妩信誓旦旦地保证。 下辈子么……唐筠瑶心口一痛,又像是被针扎中一般。 「好,下辈子轮到你保护我了,可不许再骗人!」 「那是当然,我从来不骗人。」言妩急急地保证。 唐筠瑶含笑望着她,看得她心里美滋滋的,愈发往她身边直蹭。 「我们明日要去哪里?」言妩挨着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期待地问。 第21章[04.27] 「阿妩有什么地方想去的么?」唐筠瑶不答反问。 「我想到街上四处走走,可以么?」言妩有些不安地问。 这里是她的家乡,可她却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籍此机会到处看看,也许这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好,那就再去看看。」唐筠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言妩高兴地笑了,头挨着她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神情尽是满足。 「以前我就一直很羡慕折柳,可以和你躺在一起说悄悄话,不过那时候我胆子小,连让你知道我的存在都不敢。」 唐筠瑶一怔,知道她说的是上辈子,在她根本不知道她存在的那辈子。 上辈子,折柳是她最信任之人,她偶尔不用侍寝的时候,便会不分主仆地和折柳躺在同一张床上闲聊一阵才睡去。 「那如今呢?阿妩可有悄悄话要说?」她忍着心酸问。 「有呢有呢!」言妩顿时又兴奋起来,眸光闪闪的,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免谈居士的话本,写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我其实也不喜欢,他笔下的主角太奇怪,也太欠揍了,以致有好几回看了他的话本后,再看到勉哥儿本人,我险些没忍住想冲上前去把他揍一顿。」唐筠瑶同样小小声地道。 言妩‘噗嗤噗嗤’地捂嘴直乐,为着两人有共同的看法。 「可是五公主却喜欢得紧,还每本都要看好几遍呢!」 「这大概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吧!」唐筠瑶的语气尽是无奈,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言妩听了又是好一阵乐。 「我也不喜欢唐筠瑜看你的眼神,好像你欠她银子没还似的,真是太讨厌了!」 「我也觉得她很讨厌,不过现在好了,她很快就要嫁人了,以后想必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她要嫁人了么?嫁给谁?」 「就是她那个陈家表哥呀,跟小时候一样胖胖的那个。」 「胖表哥没有廷哥儿好看,也没有周哥儿好看,连免谈居士都比不上。唐筠瑜一定很不乐意。」言妩笃定。 「阿妩真聪明,这都猜着了。她是不乐意,可是她爹爹同意了呀,再闹也没用。」唐筠瑶夸奖道。 言妩得意地抿了抿双唇,又道:「你爹爹就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之事,唐筠瑜的爹爹没有你的爹爹好,也没有我的爹爹好!」 「是呢!大伯父如何及得上我爹爹和你爹爹。」 …… 夜色渐深,屋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低,也不知过了多久,低语声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察觉身边之人已经进入了梦乡后,言妩缓缓地睁开双眸,怔怔地望着躺在身边的唐筠瑶,片刻,眼中渐渐凝聚了泪水。 瑶瑶,这一回我大概要食言了…… 她已经不会再有下辈子了,所以没办法再当她的姐姐。 翌日一早,唐筠瑶醒来,下意识地侧头望望身侧,看到言妩那张沉睡着的脸,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还在。 她轻轻地掀开薄被翻身趿鞋,正要下地,便听到背后的言妩初醒后带着几分微哑的嗓音:「要起来了么?」 「你若是困便再躺一会儿,这会儿还早,不急。」她转过身,柔声说着,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把滑落腰间的薄被拉好,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从她的腰间穿了过去,直接触到了床板,心中一紧,整个人顿时便僵住了。 不过才一日多的时间,竟然从脚蔓延到了腰了么?那留给她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言妩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笑盈盈地掀开薄被:「我才不要再睡呢!瑶瑶起来了,我也要起。」 「好……」唐筠瑶的声音微颤,怕她察觉不妥,连忙深深地呼吸几下,才勉强让自己平复下来。 「阿妩过来,我帮你梳头。」待她梳洗完毕,又换上一身外出的男装后,朝着托着腮帮子坐在一边的言妩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言妩乐呵呵地走到她的跟前,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她先是替自己解下发带,而后带起梳子,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梳着满头长及腰间的青丝,动作之轻柔,仿佛她是什么无价的珍宝。 她的眼睛闪闪亮,脸上漾着欢喜的笑容,忍不住道:「瑶瑶你真好!」 唐筠瑶望向铜镜,铜镜里却只能显出她自己,一个手持着木梳空做梳发动作的自己。 在门外候着的唐淮周见妹妹又是一身男装打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想去哪里?」 「我就到街上到处走走,看看热闹就回,不会耽搁时间的。」唐筠瑶瞥了一眼满脸兴奋地跟在身边的言妩,这才回答道。 见唐淮周似乎又想要说什么,她连忙道:「好了好了,你若是还有其他事便忙去,我自己去便可以了。」 唐淮周又如何会放心她一个人到街上乱逛,自然要跟着,免得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第22章[04.27] 怀平县虽比不上安平县,但也是河安府辖下相当富裕的大县。街上各式商铺林立,还有挑着东西叫卖的各式小贩,人来人往,端的是热闹非凡。 也许是因为这是自己家乡之故,言妩看什么都觉得好奇,看什么都觉得欢喜,又因为唐筠瑶始终跟在她的身边,故而也没有行人‘不长眼’地从她的身体穿过去,愈发让她兴奋得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唐淮周一脸生无可恋地跟在妹妹身后,看着她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一会儿在这边瞧瞧,一会儿又往那边看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可还是认命地跟着。 「瑶瑶你闻闻,这里的包子是不是比京城的香?也比京城的要大,连价钱也比京城的便宜。」 「你看你看,那边捏的糖人也比京城的要好看。」 「还有,人也比京城的热情多了,路也好走,不像京城,总会有些讨厌的人在闹市纵马,撞了人还嚣张得不行!」 …… 言妩一路走,一路比较着与京城的种种,反正怎么看都是她家乡的东西最好吃、最好看,人也最热情最真诚,连路上的野猫野狗都比京城的可爱。 唐筠瑶唇边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不时附和她几句,又或是顺着她的话夸上几句,愈发让她欢喜得险些找不着北。 突然,一个调皮的孩子从人群里钻出来,四处横冲直撞着,眼看着就要撞到言妩,唐筠瑶连忙伸手想要拉开她,却是拉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她的臂穿了过去。 她心头剧震,双手不停地颤抖,最终藏入袖中死死地握成拳头。 明明今早还可以的,明明今早她还可以拉她的手,明明可以的…… 言妩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看到有孩子朝自己这边冲过来,急忙地避开,堪堪地避过了。 她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唐筠瑶没有跟上来,正要回身去找,突然又感觉体内似是有一股冷意升腾,冷得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洒在她身上的温暖阳光,也渐渐变得灼热起来,她的双唇不停地颤抖,而后,用力一咬唇瓣,以平生最大的毅力忍耐着,缓缓地转过身去,扬着灿烂的笑容,朝着同样带着笑容的唐筠瑶走去。 「瑶瑶,我想吃那边的驴打滚,你帮我买一个可好?」 唐筠瑶强忍着心中悲恸,也无暇深想她能不能吃的问题,含笑点头:「好,你且等等,我去去便回。」 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笑容再也坚持不住,生怕言妩察觉,连忙加快脚步朝着卖驴打滚的小贩走过去。 言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的身影,努力把她的样子刻入脑子里、刻进灵魂深处。 阳光越来越强烈,映得路上的行人险些快要睁不开眼睛,她只觉得体内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可这一回,她却感觉不到痛楚。 她缓缓地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化作零散的白光,而后,再渐渐地蔓延到全身…… 瑶瑶……彻底被白光融入之前,她只来得及低叹一声。 唐筠瑶从小贩手中接过包得严实的驴打滚后,先是深呼吸几下,一再告诉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免得那个笨蛋担心,待觉得整个人已经平复了下来后,重又带上笑容,缓缓转身,而后,手上的那包驴打滚‘啪’的一声便掉到了地上。 方才还站在身后不远的言妩却已经不见了,隐隐地,她只看到有几点白光一闪一闪,最终彻底消失,顿时慌乱起来。 「阿妩,阿妩,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疯了般冲过去,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人海茫茫,哪里有那个人。 「阿妩,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不死心地唤。 「宝丫,宝丫你在找什么?」不远处的唐淮周见妹妹突然激动地冲入人群当中,似是在找着什么,顿时便急了,连忙往这边挤过来。 「阿妩,阿妩……」唐筠瑶带着哭音,一声一声地唤着。 突然,她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低下头一看,便看到那块本应在言妩身上聚魂的木牌,好好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子,颤着双手捡起木牌,片刻,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往下砸落,很快便溅湿了木牌一处。 「宝丫,宝丫……」唐淮周此时也终于挤了过来,一见妹妹这般模样便大吃一惊,忙伸手把她拉起。 「哥哥,她走了,她不见了……」唐筠瑶靠在他怀中,终于放任自己哭了出来。 那个陪了她两辈子的人消失了,消失得无声无息,自此,天上地下,今生来世,她都再也看不到她。 她一定也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所以才会把她支开,她甚至不肯让她看她最后一面。 她?她是谁?唐淮周不解,但此刻也不好多问,只心里隐隐觉得,或许这一切都与她的种种秘密有关。 兄妹多年,他还是头一回见素来性子强悍的妹妹哭得这般伤心,这般不管不顾,不禁有些心疼。 待他半扶半抱地把她带回客栈,一直到她哭声渐止,这才命蓝淳打了温水进来,亲自打湿布巾给她洗脸。 「宝丫,你要知道,我是你的兄长,这辈子唯一的亲兄长,不管你心里藏着多少秘密,哥哥都等你肯主动开口告诉我的那一日。」 唐筠瑶紧紧地握着那块木牌,低着头一言不发。 唐淮周叹了口气,疼爱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子,正要离开让她静一静,才刚转身,便听到她冷静地问:「哥哥,你可知道玄清妖道欲拘来续许家小姑娘性命之人是谁?」 唐淮周愣住了,还没有回神过来,便又听她道:「是我!」 他顿时大惊失色:「你说什么?!那妖道欲拘你之魂续许家姑娘的命?!」 唐筠瑶点点头,眼中又再度漾上了泪意。 第23章[04.27] 将一切和盘托出那一瞬间,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就像一直压在她心口上的大石终于被人搬开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纵然他的认知因此受到严重挑战,可他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 唐淮周满眼尽是不可思议,好片刻地喃喃地道:「这太让人不敢相信了,居然还真有这样的事。上辈子?」 想到妹妹方才提及的上辈子种种,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眼中迅速溢满了杀气,身体更是因为愤怒而颤抖不止。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复那翻滚的怒火,望向唐筠瑶的眼神带着怜惜,带着心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妹妹竟然经历如此痛苦,若是爹娘知道…… 「宝丫,上辈子之事莫要告诉爹爹和娘亲。」他哑声叮嘱道。 此事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父女骨肉相残着实残忍,爹爹公事繁忙,没有必要再让这些事扰乱他的心。而娘亲又是那等温和脆弱,若教她知道最疼爱的女儿曾经历过什么,这不亚于往她心口插刀。 唐筠瑶点点头,她本就是如此打算。自从得知上辈子她不遗余力地针对打压的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一刻的痛不欲生至今想起来都是心有余悸,自然也不希望她家的老头子再经历一番。 唐淮周心口却是一阵阵痛,就像被钝器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一般,痛得他几乎要痉挛。 他用力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抵住那钝痛。良久,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也不会放过!」 本是清俊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显得有几分扭曲,眼中更是怒火翻涌,隐隐还有水光闪现。 他简直不敢想像失去了娘亲和妹妹的自己,到底是如何度过的?甚至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还把他的妹妹视如敌人般对待。 「哥哥,阿妩她消失了,赛神仙说她乃异世之魂,不能容于这世上,已经魂飞魄散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她是因为我才会如此的,她本来有机会好好活着,不管是上辈子以许淑妃的名义,还是这辈子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唐筠瑶哽声道。 她回到这辈子的那个时候,这辈子的言妩必然也还活着,她本来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延续她自己的性命。可是她却选择把她送了回去。 唐淮周喉咙一哽,为着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此刻却对她充满了感激的言妩。 如此大恩大德,他甚至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 仍旧坐在小小的棺木前发呆的赛神仙听到脚步声,回头一望,便见唐淮周唐筠瑶兄妹二人并肩而入,兄妹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个还给你。」唐筠瑶把手上一直紧紧握着的木牌递给他。 他一看就明白那个人还是消失了,沉默地伸手来接,指尖在触及那木牌时,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暖流透过木牌传到他的体内,教他不自觉地怔了怔。 他下意识地握紧那木牌,更加明显地感觉到了那股暖流,暖暖的,麻麻的,却是让人极度舒适,整个人便像是在冬日里被阳光温柔地包裹着。 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唐姑娘请留步!」他回过神来,看到唐氏兄妹离开,连忙出声挽留。 「你想做什么?」唐淮周把妹妹护在身后,眼神充满了防备。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唐姑娘。」赛神仙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知道言妩之事,故而也不敢明言,只是期待地望着唐筠瑶。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不必瞒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唐姑娘,我只是想问问,当真是许姑娘把你送回来的么?」赛神仙听罢便干脆地问。 「是她,除了她再不会有旁人。」唐筠瑶的语气相当笃定。 「唐姑娘,世间万物均有定数,并非人力能所违,许姑娘如何能凭一己之力逆天而行,此事本就存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她在骗我?!」唐筠瑶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不不不,我不是那等意思。许姑娘稚子之心,心思通透澄澈,又与姑娘感情甚笃,自然会不释一切代价挽回你的生命。」 「只是,此等穿越生死,逆天而行之事,实非人力所能违。除非她是有功德金光庇护的大德之人,可是纵然如此,能回来的也只能是她一个,又怎么把姑娘也一起带回来了呢?」赛神仙越说越糊涂,越说越混乱。 唐淮周却心思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唐筠瑶亦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事我还没有想明白,得再斟酌斟酌。」赛神仙喃喃地道,又再度盘膝席地而坐,皱眉冥思苦想起来。 唐筠瑶也觉得心里乱得很,一时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唐淮周拍拍她的肩膀:「咱们走吧,还要找廷哥儿呢!」 对,还要找廷哥儿商量将这辈子的言妩遗骸安葬一事。唐筠瑶如梦初醒。 她答应过言妩,要把她葬在父母身边的,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帮她达成心愿。 贺绍廷也刚好准备寻他们,一见他们主动找了上门不禁微微一笑,习惯性地先望向唐筠瑶,却见她脸色微微发白,整个人瞧着似乎有几分消瘦? 「出什么事了?」他蹙眉,担心地问。 唐筠瑶正欲开口,却被唐淮周轻轻捏了捏手臂,顿时便将话给咽了回去,任由他将欲安葬遗骸之事道来。 贺绍廷点头:「此事不成问题,她本就是许家后人,遭难多年,纵然生前无法骨肉团圆,死后亦应一家团聚。若是许氏族人那边有什么问题,我可代为出面交涉。」 第24章[04.27] 「不必了,来之前我们已经和许氏族长商量过,他也同意了。」唐淮周道。 许氏一族从许伯儒那里占了天大的便宜,如今寻回许家女儿,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到底许氏一族如今的富足,许伯儒功不可没。 「如此也好!」贺绍廷颔首,顿了顿又道:「我另有要事要离开一下,朝云观之事便暂交给曹胜,你们若有什么事便找他,我会尽快回来。」 他虽这般说着,眼神却是望向唐筠瑶。 唐筠瑶一听便有些舍不得,上前揪着他的袖口,神情有几分依恋:「你要早些回来。」 贺绍廷眼神柔和:「好,你也要听哥哥的话,不可乱跑让我担心。」 唐筠瑶乖巧应下。 贺绍廷确是忙得很,本还想与他们兄妹说几句,可这一会儿的功夫,又先后有三名官兵进来回话,着实是分身乏术。 唐氏兄妹见状也不愿打扰他,静静地离开。 「宝丫,你答应我,关于你上辈子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廷哥儿知道。」唐淮周突然道。 唐筠瑶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总而言之,不准你再将上辈子之事告诉任何人,你答应便是。」唐淮周的语气是难得的强硬。 唐筠瑶不解,只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言妩这辈子的遗体安葬那日,天上一直飘着毛毛细雨,新坟立起,唐筠瑶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 诚如赛神仙所言的那般,这辈子的许家小姑娘已经过世了十几年,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若是投胎得足够早的话,再过那么两三年说不定就能嫁人了。如今这一切,不过是生者给自己求的心安。 唐淮周忽地走上前去,朝着那新立的坟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在心里默默地道了声‘多谢’。 众人见状均是惊讶不已,唐筠瑶明白他此举用意,只觉得鼻子有点酸涩,连忙低下头去掩饰住。 赛神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同样上前去行了礼。 唐淮勉满腹狐疑,一会儿看看脸色凝重的唐淮周,一会儿看看脸带悲色的唐筠瑶,想了想,终究没有多话。 「走吧!」唐淮周走了回来,低声道。 唐筠瑶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并肩而行,唐淮勉见状连忙跟上去,几人走出一段距离,便看到曹胜带着两名官兵走了过来。 「两位唐公子,唐姑娘。」曹胜朝着他们拱手见礼,这才指了指身后的那两人道,「这段日子将由这两人确保几位的安全。」 「不必了,你们如今人手也不足,无需担心我们,我们有长风长顺已经足够了。」唐淮周摇头。 「这是将军临行前再三吩咐过属下的,还请唐公子莫要推辞。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几位乃是将军挚交好友,保证你们的安全,也是免去将军的后顾之忧。」曹胜却坚持道。 听他所言甚是有理,唐淮周也不再推辞。 就在三日前,贺绍廷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平县。 唐筠瑶却知道他的离开必是为了玄清芳宜等前朝余孽之事,唐淮周自然也猜得出几分。 早在当年图衣诈死逃脱时,贺绍廷便知道这些前朝余孽已经和东狄人勾结在一起,此番那芳宜的势力大损,在中原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投无路之下必然会前往东狄投靠,故而在带着人前往朝云观彻查之际,也不忘安排人手埋伏在往东狄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她们的自投罗网。 在得到玄清芳宜他们果然往东而去的消息后,他便将朝云观之事交给曹胜,带着范广等人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却说芳宜当日因一时冲动中了唐筠瑶之计,不但损失了大批好手,连心腹侍女图衣也因此丧了命,更有甚有,她自己也被唐筠瑶兜头兜脸抽了一鞭,半边脸被抽得鲜血淋漓,险些连一只眼睛都毁了。 原本这种鞭伤只要处理得当,好生再养一阵子便会痊愈,连疤痕都不会留一条。可她偏偏却在逃亡的路上,连性命都将要不保。 贺绍廷的穷追猛堵,使得她身边可用之人一个接一个殒命,还活着的三名护卫也已经负伤不轻,根本无法再对抗贺绍廷的追兵,她又哪会有时间好好停下来养伤,以致脸上的伤势越来越重。 到她察觉不妥的时候,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涨脓,那腥臭的脓水从脸上渗出,险些没教她恶心得晕死过去。 她知道若是再得不到有效的医治,她这张脸便要彻底毁了。 「唐、筠、瑶,贺、绍、廷!」她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这两个深恶痛绝的名字,只恨自己当初怎的不早早把这两个祸害处理掉。 她的胸口急促起伏,双手死死的攥着。经此一回,她身边可以用之人便只得这三名负伤的侍卫,留在中原的势力也几乎被连根拔起,根本不足以支撑着她再进行任何行动。 虽然很是不甘,可她也知道中原已经不可再久留,她必须及时离开,否则到时候只怕真的会将性命丢在中原。 可是,如今要怎样才能避开贺绍廷的追兵呢?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转动脑子想着应对之策。 「道长,喝口水吧!」 「嗯,多谢!」 外头的对话声传了进来,她眼眸微闪,望向破庙外的玄清,眼神有几分诡异。 她怎的就忘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很好的替死鬼,一个可以为她引开贺绍廷追兵的替死鬼么? 反正折柳已经成功地取得了许汀若的信任,不管许汀若到最后能否登得上那个位置,此人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了。实际上,从当年他作法移魂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第25章[04.27] 再者他本就是荀氏皇室的污点,不,准确来说,他早就不算是荀氏皇室的人了。不过念在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待将来皇侄大业得成,便封他一个虚衙当作回报便是。 心里有了主意,她勉强忍着左脸上的剧痛,起身朝着玄清走了过去:「皇叔……」 唐筠瑶当日那番回乡准备先祖六十冥寿之说并非是假,而是确有其事。自唐氏一家悉数搬到了京城之后,位于河安府的唐氏老宅便已经空置了下来,好在唐樟年当日上京时还安排了一家人打理宅子,免得宅子荒废了。 将言妩遗骸安葬后,唐淮周一边留意着贺绍廷的消息,一边开始着手先祖父的冥寿,同时也斟酌着给京里的爹娘去了信报平安,信中自然对发生在妹妹身上之事一字不提。 唐松年接到信略一看便知道儿子这是报喜不报忧的写法,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因为政事繁忙无暇多故外,也是因为他的恩师、百官之首纪渊病重,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 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自几年前起,在得了天熙帝的默许后,纪渊便已经有意无意地将手上的部分权力慢慢移交给唐松年,故而此番他突然病重,中书省一应事宜却不见半点乱。 对天熙帝而言,纪渊是他的忠臣良相,也是他一生擎友,纪渊的病重不亚于给他一记重击。 更祸不单行的是,原本自两个儿子和好如初后,皇后的身体也已经得到了好转,可就在昨日处理各宫事宜时,皇后突然不支晕倒在地,虽然很快便醒了过来,可整个人却又一下子虚弱了不少。 良相擎友、结发妻子先后病倒,使得天熙帝心急如焚,自然亦无心政事,人瞧着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好在他登基多年,根甚早稳,御下又是恩威并重,朝臣们对他是打心底臣服,自然忠心耿耿,又有唐松年、邱仲、韦良等能臣支撑着,朝中大事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只是,天熙帝的无心政事落在信王眼里,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加上如今的唐松年俨然便是下一个纪渊,信王略一思索,便决定将侍妾唐筠柔提拔为庶妃,籍此巩固与唐府的姻亲关系。 只是当他得知唐府竟然已经分了家,唐松年分府另过后,眉头不知不觉地拧紧,不过再转念一想,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难不成因为分了府,这血脉之缘便断了? 想明白这点,当晚他便宿在唐筠柔屋里,有意无意地提出让她多往唐松年府里走动。 唐筠柔听明白他的意思,哪有不肯之理,自是连连应下,又娇媚地横了他一眼,挑逗地在他胸膛上画着圈。 信王被她挑逗得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即便使出自己的手段,好教此女躺在他身下哭求不止。可一想到她身后的唐府,便不得不将这股狂躁给压了下去,轻握着她的小手温柔地拍了拍,而后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唐筠柔见明明已经挑起了他的兴致,可他居然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顿时又羞又恼。 自嫁入信王府后,信王对她确是相当温柔体贴,连床笫之间亦是如此,初时她还暗暗得意他对自己的怜惜,可慢慢便不满足了,可不管她如何挑逗,信王总是浅尝辄止。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每一回信王从她这里离开后,转头便传了别人侍寝,气得她险些把指甲都掐断了。 只不过,一直到将来的某一日,她才知道信王如今的温柔是多么难得,可那个时候她却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悔之晚矣。 得到贺绍廷活捉了玄清的消息时,唐淮周与唐筠瑶正在对弈,一旁的唐淮勉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相当不君子地插几句话指点一番,引来那对兄妹的怒视后又连连求饶。 长风进来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唐筠瑶手中动作顿了顿,眸中迅速便凝聚了杀气,沉着脸问:「那芳宜呢?」 「让她跑了。」长风又禀,微顿,又忍不住道,「那个妇人心肠可真够狠的,竟是利用玄清妖道作饵自己逃了出去,难为那妖道还救过她一命呢!」 唐淮周冷笑:「这也是那妖道自找的。」 他深深地呼吸几下,又问:「可知贺将军打算如何处置那妖道?」 「将军已经连夜写了折子送往京城,正等陛下示下呢!」 唐淮周眼眸微微闪动,飞快地与唐筠瑶对望一眼,两人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贺绍廷活捉了玄清,欲再去追芳宜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数名东狄人的保护下进入了东狄国土,而他则被东狄将士则挡在了边界处,最后不得不暂且撤离。 虽没能抓到芳宜,可却不算无功而返,因为这一回他却能肯定前朝荀氏皇室势力已经融入了东狄王室内部。 他回过头去,看着自知道自己被芳宜出卖当作替死鬼后便满脸颓败、双目无神,再没有曾经那德高望重仙风道骨模样的玄清,脸上顿时一片杀气。 「本将军到底该叫你玄清道长呢,还是空无道长?」 本是神情呆滞闭口不言的玄清听到‘空无’二字时脸色大变,惊骇地望过来,嗓音沙哑:「你如何会得知空无?」 贺绍廷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冷笑着又道:「紫阳道人德高望重,素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怀,不曾想死后却被恶徒累及名声。」 玄清的镇定终于再也维持不了,脸色惨白,双唇微微抖动着,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很想说自己并不是什么空无道长,更不认识什么紫阳道人,可那是他此生唯一净土,教他如何舍得否认! 贺绍廷却没有心思与他说些有的没的,阴沉着脸又问:「当年你是如何与前朝余孽芳宜等人勾结,杀害怀平县许伯儒一家,夺其女儿,后来又如何将其活埋,作妖法欲移魂续命。这些年又假作云游之名在外与芳宜、伍英娘合谋所犯罪行一一如实道来!」 问出这些时,他并不认为对方一定会合作从实招来,故而一早便准备了大刑。对此等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的恶徒,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哪里想到玄清自从听到‘紫阳道人’和‘空无’几个字时,心神却已大乱,又因被芳宜出卖而万念俱灰,竟是知无不言。 虽然早就许伯儒一案真相调查得七七八作,可如今从玄清口中得到证实,贺绍廷还是气得脸色铁青,死死地握着拳头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原以为是天不绝人路,竟意外教贫道得知,唐大人小女儿的生辰八字,与许家小女儿汀若竟是十分契合……」 「什么唐大人?哪个唐大人的小女儿?」贺绍廷大骇,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彼时的安平县令唐松年唐大人。唐大人之女因是早产之故,身子骨有些弱,唐老夫人为着孙女儿的平安,便求到了贫道头上。」玄清已经恢复了平静,嗓音不疾不徐,仿佛说着的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是宝丫,竟是宝丫!他们欲拘的生魂竟然是宝丫的!!贺绍廷浑身不停颤抖,猛地暴喝一声,突然冲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直打得他重重地撞到墙上,又反弹重摔在地上。 他一阵气血翻滚,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两眼一黑,顿时便昏了过去。 候在门外的范广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一看,见自家将军竟然抓着昏迷倒地的玄清衣襟,手握拳头就要打下去,顿时大惊,连忙上前阻止:「将军不可,要打要杀总得先审问个清楚明白!」 第26章[05.05] 贺绍廷只觉得心口有一团怒火在不停地燃烧,又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心,教他又酸又痛。 「拿水来把他泼醒!!」他把拳头握了松,松了再攥紧,如此几个来回,才勉强压着那越烧越旺的怒火,用力甩开玄清,沉声吩咐。 范广连忙让人准备。 玄清被冷水泼醒,身上更是一阵阵剧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碎裂了一般。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咳出几口鲜血。 「后来呢?你们便利用唐老夫人对你的信任,设下毒计欲拘她孙女儿的魂?」他听到那位年轻将军饱含着杀气的阴狠声音。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喘息几口,可不知牵动了伤口何处,痛得他额冒冷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是,是的。」 他急喘几口,挣扎着爬起,背靠着墙壁坐好。 「我将拘魂符假作平安符交给唐老夫人,知道她必定会将此符放在小姑娘身上,再在秘道设下锁魂阵,拘住许家小姑娘魂魄不让她离体。」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可惜最终却还是失败了。这原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本就是逆天而行……」 说到此处,他又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那番作法失败,他的修为已经毁去十之七八,身体更是遭受重创,以致不得不闭关调养。 可修为被毁已无恢复之可能,身体遭损亦是如此。这一切都是他强行逆天改命所得报应,事前便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好怨怪的。 「也因为作法失败,本就是命悬一线的许家小姑娘更是危矣。可是庆平她们却不肯死心……」 「庆平?芳宜便是前朝的庆平公主?」贺绍廷冷着脸问。 「是,她便是庆平公主,当年代替她死去的不过是她的贴身宫女。」玄清低低地道。 「后来呢?她不甘心作法失败,那你又是如何做的?」贺绍廷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不死心,可见对那许汀若的命格是十分相信。 「先师曾有一灵玉法器留下,若贫道以命作抵,倾力一试,或能再有机会。只可惜……」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灵玉被唐小姑娘砸落污水当中,灵力尽失,再无作用。或许这便是天意,也是上天的示警。」 那一刻,他便知道荀氏确是气数已尽,再无起复之可能,可惜他被心中执念所蒙蔽,醒悟得太晚,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贺绍廷死命地咬紧牙关,双目通红,额上青筋频频跳动,身上更是弥漫着骇人的杀意。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若不是小姑娘娇纵淘气,若不是…… 他不敢再想像下去,只知道就只差那么一点,这世上就再没有那个蔫坏的小丫头,也没有那个轻易撩拨得他夜不能寐的姑娘。 「你假作云游的这十几年,便是一直帮着那芳宜做事?」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 玄清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上下亦是一阵阵痛,险些连坐都要坐不稳了。 「不,不是,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再和她的人接触过,直到去年在通州城意外遇到被官兵追捕的她。」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此处,头一歪,竟是再度昏厥了过去。 范广上前一探他的脉搏:「将军放心,人还活着。」 话音刚落,便见贺绍廷转身大步离开。片刻之后,他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轰隆’的巨响,似是什么倒塌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必是自家将军在宣泄怒火。 贺绍廷满腹怒火无处发泄,随手拔出一旁护卫的长刀,在空旷的院里乱舞一通,末了重重一拳击在矮墙上。 本就破破败败摇摇欲坠的矮墙,如何承受得住他盛怒之下倾力砸来的一拳,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贺绍廷喘着粗气,满腹怒火却没有因此而平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只要那个人好好地活着,再坏些、再淘气些、再让人操心些也没有什么要紧。 一直以来她的种种奇怪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必是一早便查到了此事,知道自己小时候曾被如此恶毒地算计过,故而才会不释一切代价对付芳宜玄清这些人,也会对他们之事知道得那般多。 返回安平县的一路上,他借着审问之名,将准备的刑具一一用到玄清身上,面容冷漠地看着他由开始的惨叫连连,渐渐变得连痛呼都叫不出声。 「将军,都受了这般多刑都没有再招出什么,想来云游的那十几年,他当真是没有再参与前朝余孽的那些事。」范广见他伤痕累累,却是再招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迟疑片刻才低声道。 贺绍廷上前几步,踢了地上不知昏厥了多少回的玄清一脚,到底也怕他受不了酷刑先死了,这才不得不下令停止用刑,又让人请来大夫草草替他医治,务必暂且保住他一命以待圣裁。 对抓捕玄清之后所做的一系列事,他自然没有让唐筠瑶知道。 贺绍廷押着玄清归来的当日,唐筠瑶便寻了个理由去见他,为的是先探听一下朝廷欲对玄清的处置,亦是想探听一番玄清可有招供,并且招认了什么。 哪想到她才刚进门便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先是一怔,而后便露出了浅浅的欢喜笑容,温顺地伏在那厚实的胸膛上,促狭地问:「廷哥儿这是想我了么?」 本以为性子内敛的某人必定又会含糊过去,不曾想竟听到他低低地回答:「想了,很想很想,一路上都在想,想早些回来见你,想一直和你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宝丫,我很想你!」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渴望,轻轻捏着她的下颌,低下头覆上那因惊讶而微张着的如花唇瓣。 唐筠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感受着唇瓣被轻轻摩挲时带来的酥麻,片刻,阖上双眸缓缓地伸出双臂,踮着脚尖环着他的脖颈,主动配合他的动作。 可渐渐地,她便感觉自己似是快要融化在那充沛的男子气息里,整个人也不禁颤栗起来,身体更是变得软绵绵的,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良久,贺绍廷才依依不舍地止了动作,深深地凝视着怀中的姑娘。见她双颊绯红,那双好看又灵动的眼睛此刻雾气弥漫,不点而朱的双唇此刻亦发娇艳欲滴。 第27章[05.05] 他忍不住更搂紧她,感受着怀中那柔若无骨的触感,想到自己这辈子险些便要失去她,不禁一阵后怕。 「宝丫,宝丫……」他喃喃地唤着,像是叹息,又像是在确认她还在。 唐筠瑶微微喘息着靠在他的怀里,脸上带着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害羞的浅浅笑容。听着那一声声低哑却缠绵入骨的轻唤,双颊又不知不觉地添了几分红艳。 这个人,只是简单地抱抱她、亲亲她,便能让她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甜蜜欢喜。 「你别叫啦!」她娇嗔地在他胸膛上轻戳了戳。 叫得她酥酥麻麻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听着那甜糯糯的娇语,贺绍廷连日来的惊惧震怒终于缓缓散去。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一个没忍住又在那微微噘着的樱唇上飞快地啄了一记,这才松开环着她腰肢的双手,拢嘴佯咳一声,俊脸却也有几分微红。 唐筠瑶嗔了他一眼,主动地再偎入他的怀中,半边脸蛋贴在他的胸口处,还依恋地蹭了蹭,这才问:「是不是从玄清那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什么事?否则你不会这般怪的。」 想来除了此事,她也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以让这个性情内敛之人突然如此失态,不管不顾地对她逾矩。 贺绍廷心口一紧,无意识地将她抱紧,哑声问:「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了?」 「知道什么?」唐筠瑶故作不知地反问。 「知道玄清这些人在你很小的时候便要算计你。」 果然……他果然还是从玄清妖道处听到了部分真相。 不过对这辈子之事她原也没打算瞒他,故而相当干脆地回答:「是啊,我一早便知道了。甚至芳宜刚出现在宫里的时候,我也认出她来了。」 「其实小时候在安平县,我还曾见过她和图衣两面,当时她对我莫名的敌意,让我记忆深刻。毕竟,像我这般生得玉雪可爱又乖巧听话的小孩子,基本上是人见人爱的,又哪会有大人舍得对我露出那种怨恨的表情。」她随口回答。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可这姑娘偏偏还不忘趁机夸自己一句,直让贺绍廷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这厚脸皮的小骗子! 「你是从玄清妖道口中得知我小时候所经历之事么?他全都招认了?」她想了想,试探着问。 「是,他都招认了。」贺绍廷点头,随即心有余悸地把她搂得更紧,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狰狞的杀意,「宝丫,他该死!」 唐筠瑶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安慰性拍了拍他的背脊,柔声道:「我没事。不过……」 「他确实是该死!」她的眼中一片冷意,「但是,却不能这般轻易便教他死了,有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有让他生不如死,才能一泄我心头之恨!」 若不是他们,阿妩何至于会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一对很疼爱她的爹娘,即使会早夭,可生前却也能享受爹娘的疼爱,死后步入轮回。 可是如今……想到言妩的消失,她的恨意便再也掩饰不住。 贺绍廷搂着她的力度又不禁添了几分,片刻这后,他才缓缓地将从玄清口中问来之事一一向她道来。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居然这般主动地玄清的口供告诉自己,一时诧异不已。 贺绍廷见状微微一笑,就像小时候那般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来找我的目的不就是想知道他招供了什么么?这会儿我主动些,坦白些,你是不是应该高兴些了?」 唐筠瑶双唇一抿,便抿出了那对小梨涡,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甜甜地道:「高兴,可高兴了,这是给廷哥儿的奖赏。」 贺绍廷的嘴角无法抵制地扬了扬,明亮的双眸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缓缓低下头去,额头抵着她的,喟叹般在她耳边低语:「还有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唐筠瑶环着他的脖颈,芙颊泛红,一双翦水明眸水汪汪的,不解地问。 「还有三个月你便及笄了。」贺绍廷从来不知道三个月竟会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得教他心焦。 唐筠瑶一下子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里软软的甜甜的,却偏要道:「及笄了的话,娘一定会拘着我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我们便再不能见面了。」 「及笄了,我便可以上门提亲。」说到两人的亲事,小贺将军脸上又是期待又是欢喜。 「你便知道我爹娘一定肯答应的么?」唐筠遥故意道。 「他们若是不肯答应,一定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不能让他们完全放心将宝贝女儿交给我。我要做的便是要让他们相信我,相信我这辈子会对你很好。」贺绍廷望入她的眼底深处,认真地回答。 这人真是的,不过是开个玩笑,偏也要回答得一本正经!唐筠瑶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的笑容也渐来越灿烂。 暂且关押着玄清的地牢里,赛神仙由曹胜领着去见了玄清。 看着躺在地上伤痕累累毫无半点生机,仿佛是个死人一般的玄清,纵然是隔了二十多年,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认出此人便是他的空无师弟。 玄清察觉有人进来,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对自己的生死已经毫不在意了。 「师、师弟,空无师弟……」一道熟悉又陌生,却带有几分哽咽的声音在地牢里响起,他的身体一僵,不敢相信地转过了头,一眼便看到了一张锁在记忆深处的熟悉面孔。 「平真师兄……」他哑着嗓子唤出了久违的名字。 「你……这又是何苦呢!」赛神仙含泪长叹,久别重逢的师兄弟俩,明明满腹话语要说,可偏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自己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落得今日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如今唯一心愿也不过是求个速死。」 第28章[05.05] 「求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了恶,要遭报应了,却想要速死,你可曾问问被你所害的冤魂可答应,我可答应?!」女子冷厉的声音伴着她轻柔的脚步声传了进来,赛神仙回头一望,便见唐淮周与唐筠瑶兄妹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好了,你要见他一面,此刻也见着了,也该离开了吧!」唐筠瑶冷着脸望向赛神仙。 赛神仙张张嘴欲说几句求情的话,可对着她满脸的冷漠,再想想许伯儒一家冤魂,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走吧!」唐淮周脸色阴沉,语气没有半点客气。 知道了妹妹两辈子的经历后,他对这些道士可谓深恶痛绝,纵然知道眼前这位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单凭他与玄清妖道的关系,也让他对他难生出好脸色来。 曹胜也朝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他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最后深深地望了玄清一眼,转身迈步离开。 待他离开后,唐淮周一扬手,曹胜便拱了拱手,带着跟在身后的两名兵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守在外头。 「玄清,空无,还是前朝如同垃圾一般被逐出宫的不知名皇子?」唐筠瑶的语气相当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如同蘸毒的利刃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往玄清心口上扎,直扎得他鲜血淋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既难堪又愤怒。 见他终于褪去了那死气沉沉,仿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唐筠瑶便知道自己的话凑效了,正要往他走前一步,却被警觉的唐淮周伸手拦住。 唐淮周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戳人痛脚可以,但是不准靠得太近! 唐筠瑶看明白他的警告,无奈地摸了摸鼻端,不得不退后一步。 她清清嗓子,朝着玄清愈发轻柔地道:「像你这种已经被驱逐放弃,甚至连皇室都懒得记载之人,身为荀氏皇室唯一嫡公主的芳宜,又岂会瞧得上你。若不是你从紫阳道人那里学了满身本事,尚有利用之价值,只怕她根本不屑于承认你的身份,自然连‘皇叔’也吝于叫一声。」 「让我猜猜她当年是如何哄骗你的。必是说待大业得成,便会追封你的生母,将她的灵位迎入皇陵,与‘先皇’共享太庙。啧,这种鬼话你也相信?一个地位低贱的宫人,又岂配受荀氏皇族香火?又岂配与她的母后平起平坐?」 「知道么?你、不、配!」最后,她一字一顿,重重地道。 玄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栗着,双手死死地握紧,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少顷,似是拼尽力气一般大吼:「你胡说!你胡说!!」 「我胡说?」唐筠瑶干脆席地而坐,朝着他叹息着道,「你叫得这般大声,其实便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因为被我给说中了。你母妃……不,应该说是你母亲,毕竟以她的身份又岂能担得起‘妃’这个字。」 「你虽为皇子,可实际上根本没有人把你当一回事。连身边侍候的宫人都对你们爱理不理,捧回来的膳食永远是最差的,一应日常用度更是从来没有全的。冬日,寒风凛冽,可你们甚至连最基本的一床保暖的棉被都没有,更不必说什么上好的银霜炭了。」 「你不甘心,要去找你的父皇,告诉他你们过得不好,可是你根本见不着他,层层宫人把你挡在外头,不顾你的挣扎强行把你拉走。你的母亲,却因此被你牵连而遭受责罚。可是,谁也不会为她求情,因为这都是她该受的。你哭着喊着想要去救她,可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每一回你想要反抗,想要改变当前的困境,可不但于事无补,还每一回都会连累你身边之人。你的母亲一日老似一日,一日弱似一日,最终还是凄凉地死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是你的不自量力,是你的愚蠢而不自知害死了她!」 「你,才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唐筠瑶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成功地见玄清终于忍受不住崩溃地抱头大叫。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生母惨死的那一幕仿若在眼前,玄清抱着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到地上。 以头抢地的‘咚咚咚’响声,伴着他凄厉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地牢里不断回响,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也让她暂且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唐淮周挑挑眉,将还坐在地上的妹妹拉了起来,低声责怪道:「你也不嫌脏!」 外头听到动静的曹胜急急带着人走了进来,见状一脸诧异。毕竟这段日子玄清都是一副随时赴死的淡然模样,面对着大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却不畏强权视死如归的了不得人物,教人一阵暗恨。 「曹护卫,你们都是战场上的英雄豪杰,大约是不怎么懂得行刑此等事。恰好我日前偶有所得,知道人的身体哪里最受不得痛,而且这种痛还不会对人的生命造成威胁,正正适用于当下。不如咱们来研究研究?」唐淮周见他身后的官兵带着刑具进来,清清嗓子,一脸真诚地道。 曹胜愣了愣,而后严肃地朝他拱拱手:「还请唐公子不吝赐教!」 待唐淮周将自己的‘研究心得’一一传授给曹胜后,这才与妹妹一起步出了地牢。 「宝丫,你如何会得知那妖道小时候之事?」他问。 「从廷哥儿那里听了一些他的身世,加上合理推测随口胡说的。在宫中不受宠的嫔妃、皇子,都是一样的对待,一样的下场,这没有什么难猜的。」唐筠瑶轻描淡写地回答。 她的语气顿了顿,眼神森然,阴恻恻地又道:「他想死?可以!但是不能以这副高高在上德高望重的仙长之姿。我要将他重新打回荀氏皇室中人人可欺可辱,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一般的存在,那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身体受刑算得了什么?只有在心理上也遭受凌迟,那才泄她心头之恨!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走出好长一段距离,这才察觉身边的兄长一直没有说话,侧头一看,便看到唐淮周满脸复杂的表情,顿时一惊,随即便有些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太狠毒了?杀人不过点头,可我却还要从心理上折磨人。他要是觉得我太狠毒,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般纯良单纯,会不会很失望,自此之后……要不还是收敛一下? 她胡思乱想着,把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又展开,而后再绞成一团。 「宝丫,对不住,上辈子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正不安间,她便听到了唐淮周苦涩地低语。 她止步,讶然地望向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痛苦,喉咙顿时一哽,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淮周心里难受得很。 世间上哪有什么一帆风顺之事,他的妹妹上辈子能从小小的宫女,一步一步爬到淑妃之位,这当中受了多少磨难,吃了多少苦头?会不会也像她口中的玄清生母那般,遭人凌辱,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她本应该在疼爱她的爹娘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最多偶尔和自己吵吵闹闹,耍耍小性子,闹闹小脾气。最算日后不会再享受皇室的荣华富贵,却能在爹娘作主下,嫁一个好男儿,从此相夫教子,富足一生。 那才应该是属于唐筠瑶的一生。 唐筠瑶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一下子便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委屈了,明明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她从来不觉得许筠瑶的一生苦,也从来不认为自己那一辈子过得艰难。 第29章[05.05] 毕竟,曾经害过她的、算计过她的,后来无一不被她加倍报复了回去。曾经小瞧她的,视她如同低贱脚底泥的,到后面只能跪在她脚下乞尾求怜。 打这之后,唐筠瑶每隔一日便在兄长的陪伴下到地牢‘探望’玄清,用着最温和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帮他回忆童年在宫里的时光,直到他受不了崩溃得大喊大叫才离开。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贺绍廷也收到了让他就地处死玄清的旨意。 圣旨上没有说要什么时候处死,他便暂且按下,任由唐氏兄妹继续不遗余力地折腾地牢里的那人,只等着他们出了心中恶气才行处置。 这日,唐筠瑶照样在唐淮周的陪伴下到了地牢,温和地继续说着关于前朝可怜皇子的故事。 「……你被你的皇兄踢倒在地,抱着的膳食亦撒了满地,周围都是一阵哄笑声,没有任何人前来扶你,所有人都在看你的笑话,在他们的眼里,你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地上泥。」 「你的皇兄大声笑着,用力踩在你的背上,强迫你把地上的膳食吃光……」 「不,不,不要,不要,我不要……」玄清满身狼狈,眼神涣散,神情惶恐,双手不停地挥着,整个人直往角落里缩去。 凭谁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状如疯子一般之人,会是曾经那个受人敬仰德高望重的玄清道长。 「姑娘,赛神仙在外头想要见你。」唐筠瑶还想再添把火,曹胜斟酌着进来禀道。 「他又想做什么?」她还没有说话,唐淮周已经不悦地沉下了脸。 「可有说找我做什么?」她拂了拂袖口上的灰尘,决定今日的‘故事’便说到这里。 「这倒没有说,姑娘若是不想见他,我让人把他打发走便是。」曹胜的态度是说不出的恭敬。 这段日子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是惹不起的,她不但是自家将军的心头宝,本身的手段也足够让人胆寒。瞧她三言两语便把一个原本淡漠到连生死都不在意之人,生生给逼成了半个疯子。 「无妨,我去见他便是。」唐筠瑶不在意地道。 虽然赛神仙与玄清师出同门,不过她对他倒没有太多恶感。 「我和你一起去。」唐淮周不放心。 「不必了,哥哥你留下来看着他们好生侍候玄清道长。」她瞥了一眼一旁的刑具,不在意地回答。 唐淮周倒也不坚持,毕竟这周围全是贺绍廷的人,想来那赛神仙不敢生出什么坏心思才是。 唐筠瑶走出地牢,便见赛神仙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巴巴地唤:「唐姑娘。」 唐筠瑶见他满脸憔悴,身上的那件衣袍空荡荡的,整个人瞧着消瘦了不少,神色淡淡地回了句:「平真道长。」 赛神仙怔了怔,扬了个苦涩的笑容,到底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道明来意:「我这段日子一直在研究着当日姑娘归还的那块木牌,终于让我察觉了不寻常之处。那一位许姑娘,也许根本没有魂飞魄散。」 「你说什么?!」唐筠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揪着他的衣袖,颤声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妩并没有魂飞魄散,她还能回来是不是?!」 赛神仙却紧紧抿着双唇,无论她怎么追问也不肯再多说半句。 唐筠瑶终于冷静了下来,缓缓地松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沉声问:「你有什么条件?」 「空无师弟……」 「休想!」唐筠瑶想也不想地打断他的话,目光森然,「那个人必须要死!谁若是想救他,便拿命过来!」 「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非让你们饶恕空无师弟性命,而是希望你们给他一个痛快。他……他纵有千错万错,那让他以命相抵便是,莫要再……」赛神仙哽声道。 他定定神,又道:「他受了这些日子的折磨,也该够了,便让他以性命相抵,九泉之下亲自向许家人认罪吧!求姑娘高抬贵手,让他去吧!」 「毕竟姑娘也认为,许姑娘的下落比一个注定要死之人更重要不是?」 「你在威胁我?」唐筠瑶微眯着双眸,眼神凌厉地望着他。 「我并无这个意思,不过姑娘若是如此认为,那便当是吧!」赛神仙低低地道。 唐筠瑶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忽地冷笑:「你要知道,凡是胆敢威胁我的,最终必定会付出惨重代价!」 赛神仙迎着她的视线,却没有再说话。 唐筠瑶轻咬了咬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缓缓地道:「不过,这回你赢了。我答应你,会给他一个痛快!」 赛神仙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其实他并没有把握可以让她答应,实际上就算她不肯答应,他也还是要把那一位许姑娘的下落如实告诉她的,毕竟这是师弟欠许家的。 「我需要一杯酒,希望可以由我亲自送他上路,以全了今生同门之谊。」他低声又道。 「可以,但是我的人必须全程在场,并且他死之后也必须由我的人将他的尸首火化。毕竟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这些都是奇人,轻易便能起死回生,我不得不防。」唐筠瑶不紧不慢地道。 「好,但我希望他的骨灰可以交还给我,由我将他安葬。」赛神仙知道她是在防备自己做手脚,苦涩地笑了笑,补充道。 「无妨。」唐筠瑶只要确认玄清真的死了便可以,至于他的身后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还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说了,我也好吩咐人前去准备。」唐筠瑶冷冷地道。 第30章[05.05] 「没有了,多谢姑娘!」 「那你是要亲手了结了那妖道,才肯将阿妩的下落告诉我,还是这会儿便说了,稍后才去处理妖道之事?」 「我自然信得过姑娘。」赛神仙叹息一声道,末了,才取出当日交给言妩聚魂的木牌,「其实那日姑娘将此牌交还给我的时候,我便察觉它似乎有些不妥,后来经过多番查验,又翻阅了先师留下来的手札,结合她的经历,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唐筠瑶迫不及待地问。 「唐姑娘,我怀疑她受赵氏皇族功德庇护,所以她才可以带着你前世之魂回到现在。赵氏皇族平天下之乱,今上更是古往今来难得的明君,福泽万民,姑娘前生以许姑娘身份生存,在世人眼中,你便是许姑娘,受赵氏皇族功德之光庇护的自然亦是她。」 唐筠瑶蹙眉:「赵氏皇族庇护的只会是赵氏子孙,又为何庇护一个嫔妃?」 「这便要问姑娘了。」 「问我?我如何得知?」唐筠瑶奇怪地反问。 「姑娘前生夫君想必亦是一位功载青史的有道明君,若是他生前诚心祈愿,自然可以。」赛神仙解释道。 唐筠瑶震惊,双眸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豫王?! 她有些恍然,豫王会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么? 她知道上辈子的豫王必是喜欢自己的,可同时他也喜欢其他女子,她或许是有点特别的那一个,但却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可是,在上辈子她死去后,彼时的皇帝,如今的豫王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又听赛神仙继续道:「姑娘前生是以许姑娘之名生存,在世人眼里,你便是许姑娘,赵氏皇室功德庇护的自然便是许姑娘。故而,许姑娘才有功德护体,才可以从前生回到现在。」 「而姑娘你,前生必定亦有大德之人以毕生功德相护,所以你才能与许姑娘一起经此奇遇。」 唐筠瑶脑子里愈发混乱,听及此,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此话岂非自相矛盾么?在世人眼里,前生根本就没有唐筠瑶,只有许筠瑶,故而皇室功德护的也是阿妩,不会是我。又怎么会有人以毕生功德护得到我头上来?」 上辈子根本没有人知道唐筠瑶的存在,又怎么可能护她呢? 「姑娘又怎么知道在你们逝去后,没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呢?」赛神仙道。 唐筠瑶心中一突。 会么?在许淑妃死后,当真会有人知道唐筠瑶的存在么? 她不知不觉地揪紧了手中帕子。 若是有,这个人又会是谁?是爹爹么?只有爹爹才会知道她真正的生辰八字。可是,真的会是他么?他又会出于什么原因会查探这些? 她揉了揉额角,想得头都有些疼了。 「若是如此,那许姑娘便非寻常异世之魂,虽还是会因为异类而不能容于世上,但却不会魂飞魄散,反而有可能步入轮回转世,又或者另有机缘。姑娘与她缘份匪浅,将来必有重逢相见的时候。」 将来?真的会么?会有那么一日么?唐筠瑶愣住了。 赛神仙又将那块木牌递给她:「此物有许姑娘残留气息,便送给姑娘,算是为两位姑娘日后重逢再添一层保障。」 唐筠瑶伸手接过,紧紧地握着,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有欢喜,有涩然,也有期待。 赛神仙这番话全都是飘渺虚无的,并无任何实证,可她不管他是否是胡言乱语来哄骗自己,她都愿意相信他这番话,相信她的阿妩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步入了轮回。 在将来的某一日,她们一定可以重逢相见,哪怕到那个时候阿妩也许并不记得自己,但那不要紧,只要她知道她好好地活在这世上便可以了。 她垂眸掩饰眼中泪光,不知不觉地将那木牌握得更紧。 「宝丫。」一直远远地望着两人说话的唐淮周终于忍不住上前来,「你们在说什么?可说完了?」 「麻烦哥哥去跟廷哥儿说一声,让人准备一杯毒酒送玄清上路吧!都已经耽搁了这些日子,他也是时候回京复旨了。」唐筠瑶平静地道。 他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又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瞅了片刻,见她并无半分勉强,再用锐利的目光扫了赛神仙一眼,这才颔首道:「如此也好,祖父冥寿也快到了,处理完了此事,咱们便该安心准备冥寿之事。」 唐筠瑶低低地应了声。 地牢里的玄清察觉有人进来,下意识地往角落处缩去,害怕得不停地喃喃:「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 赛神仙呼吸一窒,眼中瞬间便含了泪。他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满身狼狈却又似饱受惊吓的这走去,一直走到他的身前才蹲下去,哑声唤:「师弟。」 「不要,不要,皇兄,我不敢了,日后再不敢了……」玄清害怕得浑身颤栗不止,紧紧地抱膝愈发往角落处缩,口中只不停地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会儿也没人想看什么师兄弟情深,尽早送他上路吧!」唐淮周冷着脸道。 话音刚落,便有官兵端着一杯酒走了进来。 赛神仙颤手接过那杯酒,望向眼神凌乱,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师弟,眼中泪光闪闪。 「不要,父皇,我不敢了,我日后再不敢乱走了,不要……」玄清眼神凌乱,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恨不得把身子缩到地下去。 「空无师弟,喝了吧,喝了师父便带你走,带你离开那里,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欺负你,你也不再是宫里的皇子,而是我的空无师弟。」他哑着嗓子,颤着双手将那杯酒送到玄清跟前。 第31章[05.08] 「空无?空无……空无,对了,空无,师父,我是空无,万物皆空,无为无物……」玄清直直地望向他,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是,喝了它,从此以后你便是空无……」赛神仙喉咙一哽,捧着毒酒的双手颤得更厉害了。 玄清呆呆地望着他,良久,脸上露出一个充满稚气的释然笑容:「喝了它我就是空无,我就是空无……」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夺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哐当’一下,他把空空如也的酒杯扔到地上,傻笑着又道:「喝完了,我喝完了,从此我便是空无,便是空、空无……」 一丝黑血从他嘴角渗出,随即,他剧烈地咳了起来,赛神仙含泪伸手抱住他,颤着嗓子唤:「师弟……」 玄清越咳越厉害,口中、眼里、鼻子,甚至耳朵都渐渐渗出了黑血。 「平、平真师兄……」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神情却是难得的清明,努力凝聚视线望向眼前之人。 「是我,是我。」 「师兄,我错了……我辜负了师父多年教导……」 「知错能改,善莫大蔫,只要你真心悔过,师父还是会原谅你的。」赛神仙眼中泪水终于滑落,可还是哽声宽慰。 「是、是么……」玄清七孔流出的黑血愈发多,他用力掐着赛神仙的手,拼尽力气地道,「荀颉复,末帝子,庆平侄,藏于东狄……」 他的身体骤然一崩,头一歪,双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已是气绝。 唐淮周皱起双眉。 荀颉复,末帝子,庆平侄,藏于东狄?他心口一紧,顿时便明白了,这个叫荀颉复的,乃是前朝末帝之子,庆平长公主之侄,现今藏于东狄,想来这个荀颉复便是他们拼尽力气想要扶持的荀氏新君! 「唐公子,他确是死了。」曹胜亲自上前检查,确信玄清确确实实是死了。 「既如此,那便烧了吧!」唐淮周冷漠地道。 言毕,他转身大步离开。 迈出地牢的那一瞬间,阳光投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有片刻的目眩。 一切都结束了么?不,对他而言,一切才刚开始,从今以后,他再不是那个在父亲的庇护下只知道用功读书的唐公子,他肩上还承担了妹妹沉重的两辈子。 京城的唐府里,因政务缠身又逢多事之秋,唐松年并未能按早前预想那般告假回乡拜祭亡父,而唐柏年也不知为何亦没有起行,最后只得唐樟年带着代表大房的唐淮耀,并护着王氏与林氏一同回去。 唐松年又去信让唐淮周以三房长子嫡孙身份领祭,诸事均要听从二伯父安排,不可莽撞云云。 他这封信刚送出去,中书省便接到了贺绍廷的密折。他亲自带着前去呈交天熙帝,看着天熙帝阅毕脸色都变了,正欲细问,天熙帝便将那封密折递给他:「唐爱卿也来看看,这折子上所言之事,竟与唐爱卿有些关联。」 贺绍廷奉旨追击前朝余孽之事唐松年是知道的,料想这折上所奏亦是此事,只好好的又怎会与自己有关?他满腹狐疑,接过大略一看,脸色顿时便变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女儿竟然险些被人算计?! 「简直荒唐!」他沉着脸低声喝道,待稍稍平复了心中怒气后,他又缓缓地道,「妖道如意算盘落空,便足以说明这一切不过是无稽之谈,大齐立国,陛下登极亦是顺应天命,君权神授,前朝余孽妄图复辟,全是逆天而行,岂能如愿!」 贺绍廷的信中并没有提及唐筠瑶命格一说,只道玄清等人欲寻一同龄、体弱且出身富贵的女婴,拘其魂为他们意图打小便培养起来的,据说命格贵重的婴孩续命,因缘巧合之下便寻到了彼此的唐县令府中小女儿,这才牵出后续之事。 天熙帝脸色也是相当难看:「爱卿所言甚是!此等妖道必不能留!朕这便下旨,着贺绍廷原地将他处死,同时着河安府立即查封朝云观,一应妖道党羽从重处罚,并将妖道杀害许伯儒一家恶行公诸于众。」 唐松年躬身应喏正欲退下,忽又被天熙帝叫住:「朕记得唐爱卿之女将满十五,不知可订下了亲事?」 唐松年心中一惊,连忙躬身回答:「尚未订下亲事,臣与拙荆只得这一女,倍加爱惜,只愿多留几年,并不欲过早为她订下亲事。」 天熙帝颔首,也想到了自己的宝贝五公主:「爱卿一番拳拳爱女之心,朕亦有体会。不过姑娘家长大了终究要嫁人,早日挑个好人家,终身有靠,做父母的也能心安。」 「陛下所言极是。」唐松年猜不着他的意思,唯有斟酌着回答。 所幸天熙帝也并没有再问些其他什么事,挥挥手便让他离开了。 莫名奇妙被陛下特意问起了女儿亲事,还是在他刚看完折子,知道那荒唐的移魂续命一说之后,唐松年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事关宝贝女儿,愈想便愈是放心不下,更是积攒了满腹疑问想要问问千里之外的儿女,想了想,只是一来一回,若是去信也不要耽搁多少时间,干脆便提笔书写信函,唤来随从,让他立即将信函送往河安老家,亲自递交长子唐淮周。 唐淮周接到父亲来信时,已经是在拜祭完故唐老爷子之后。他打开来信一看,见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速归,微微一惊。 「速归?爹爹这是催促咱们赶紧回去呢!难不成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正进来寻他的唐筠瑶探头一望,也有些惊讶。 老头子催得这般急,看来必是有要紧事,否则不会巴巴地来信催促。 「既然如此,那咱们便早些启程回去吧!」唐淮周折好信函道。 唐筠瑶自无不可,其实出来这般久,她也有些想念家中的爹娘了。何况前段时间处死了玄清之后,耽搁了良久的贺绍廷便不得不先行启程回京复旨。 他一走,唐筠瑶也没有心思再留下来了,自然也希望早些回京。 兄妹二人一合计,又禀明了王氏及唐樟年,众人也觉得早些回京也好,便定好了两日后启程。 唐筠瑶松了口气,又腻着王氏撒了一会儿娇,逗得王氏搂着她‘心肝肉’地唤个不停,见到了平日王氏歇晌的时辰才离开。 第32章[05.08] 「真有你的,哄人的话张嘴便来,噎人的话也是一箩筐一箩筐,一家子也没有哪个的嘴皮子有你这般利索。」唐淮周咂舌。 唐筠瑶得意地冲他扬眉一笑:「但凡我想,便没有哄不下之人!」 「怪道廷哥儿没两下子便被你拿下了,只怕你没少给他灌迷魂汤吧?」 「不,我才不会给他灌迷魂汤,我给他灌蜜糖。」唐筠瑶笑嘻嘻地道。 唐淮周:「……」 他没好气地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瓜子:「矜持啊唐宝丫!你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 唐筠瑶摸了摸被敲中的地方,却是半点也不恼。 她上辈子从芳宜处学了太多对付男人的手段,这辈子估计也用不上了,不过经历过以色侍人的那一辈子,她骨子里早就不可能学得来大家闺秀的端庄守礼,在外人跟前装一装倒还可以,在她想要亲近之人跟前,自然怎么可心怎么来。 她喜欢少年将军,就是想亲近他,而他也乐意,那又有何不可? 「四弟,三妹妹。」迎面遇上大房的唐淮耀,兄妹二人还没有出声,便听到他先招呼了声。 「二哥。」两人异口同声地唤。 此番大房不但唐柏年夫妇没有回来,便连他们的长子唐淮兴也没有出现,只派了次子唐淮耀前来,也不知他们在忙些什么。 唐淮耀这些年一直不声不响如同闷嘴葫芦,论才华既不及他的同胞兄长唐淮兴,也不及隔房的堂弟唐淮周,倒是和二房的唐淮勉半斤八两。除此之外亦无甚过人之处,得到的关注自然便少。 唐筠瑶不喜欢大房那边的人,但对这个如同隐形人般的二堂兄,确实生不出什么恶感。 此人会让她生恶的,也就小时候联同唐淮兴一起拿死蛇吓过她,不过后来被她一蛇鞭抽了回去便老实了。再后来便是被她和言妩吓了一场,险些没被吓傻,打那之后便愈发老实了。 这个人算是大房一脉最安份的,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位了。 「方才收到母亲来信,二妹妹的婚期提前到下个月,若是两位在河安没有其他什么事,不如早些启程回京,如此也能赶得上二妹妹婚期,你们意下如何?」唐淮耀有些不安地问。 「婚期提前?为何要提前?」唐筠瑶不解。 「母亲信中并无详说,只是……只是我来之前便听闻纪大人病重,而皇后娘娘亦旧疾复发。」唐淮耀小小声地道。 唐淮周兄妹一听便明白了, 「二哥放心,方才二伯父已经和祖母商量好了,咱们大后日便启程回京,不会误事的。」唐淮周解释道。 唐淮耀松了口气,朝着他们笑了笑才告辞离开。 「其实二哥的才学半点不输大哥,只可惜大伯父和大伯母认定了他性子懦弱没出息,并不怎么在意他。」唐淮周忽地道。 唐筠瑶微微一笑:「他输就输在没有唐淮兴嘴皮子利索,没有他会花言巧语。」 排行中间不上不下的孩子,论被看重不如长兄长姐,论受宠不如幼弟幼妹,再加上嘴巴笨拙些、性子木讷些,自然就更难吸引爹娘注意了。 唐淮耀便是如此。 兄妹二人回到京城,才刚刚洗去身上风尘,还未来得及向阮氏请安,便被唐松年使人给唤了去。 两人彼此对望一眼,暗暗猜测着唐松年的目的。 「淮周,我且问你,那玄清妖道一行,当年为何会挑中宝丫?」唐松年单刀直入,并无半句废话便直击问题的核心。 唐淮周早有准备,实际上贺绍廷当日上折子前,也曾与他私底下商量过,将唐筠瑶生辰八字与那许家姑娘契合一事隐下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既然决定了要隐瞒此事,自然便要连最亲近之人都一并瞒下,故而他定定神,不慌不忙地回答:「当年那妖道挑中宝丫,是因为她与那许家小姑娘同龄,出身富贵人家却又身子骨弱,妖道容易将其魂魄拘出。」 唐松年被气笑了:「唐淮周,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真话假话还分不出来?陛下近来心忧纪大人和皇后娘娘病情,无心理事,故而才会被你们蒙混过关,难不成你们以为自己那番话当真是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出半点漏洞?」 唐淮周装糊涂:「孩儿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不明白不要紧,你要记得,你爹始终是你爹,你撅起屁股来,你爹我都知道你想撒尿还是拉屎!」 唐氏兄妹:「……」 唐筠瑶终于没忍住插话:「爹,你是尚书大人,要文雅、文雅!!」 「屁!兔崽子都想翻天了,居然胆敢糊弄我,还文雅,文雅个屁!」唐大人破口就骂。 「唐淮周,唐筠瑶,老子跟你们说,老子这会儿心情不爽,你们有话……」 「夫君,你们在说什么呢?周哥儿和宝丫才回来,路上想必也没吃好,我让人准备了好些他们喜欢吃的,有什么话,待他们兄妹二人用过膳再说也不迟。」阮氏推门而入,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绵动听。 唐松年脸上的暴躁立即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人前的温文尔雅。 他含笑上前,扶着阮氏的手,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你怎么来了?我就是与他们兄妹二人说两句,不是什么要紧的。若有什么,使个丫头来唤他们便是,何需你亲自来这么一趟。」 「反正这会儿我也没有什么事,许些日子不见,也怪想念他们兄妹二人,故而才亲自过来了。」阮氏柔柔地笑着,慈爱的眼神一一望向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的一双儿女。 唐筠瑶见机不可失,立即快步上前,搂着她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甜糯糯地唤了声‘娘’,又一连气说了好些暖心窝的话,直哄得阮氏脸上的笑容不绝。 第33章[05.08] 唐淮周眼珠子骨碌一转,趁着唐松年一时晃神之机,立即把他挤开,扶着阮氏另一边胳膊:「娘,我可要饿坏了,一路上就想着你以前给我们做的好吃的,想得不行!」 趁着阮氏被哄得眉开眼笑飘飘然,兄妹二人相当配合地一左一右扶着她出了书房,暂且逃过了唐松年的逼问。 唐松年看着那母子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气极反笑。 得,兔崽子果然长大了! 兄妹二人左右合力哄得阮氏满心欢喜,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才离开,见左右无人,唐筠瑶才压低声音道:「哥哥,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同在一个屋檐下,爹若是有心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咱们可躲不了几回。」 唐淮周同样压低声音回答:「这个我自然也清楚,不过我也是想过了,咱们愈是故弄玄虚,愈是不肯轻易开口,爹爹便会愈是觉得此事是对咱们最重要的,那就不会再想到还有更重要更离奇的上辈子之事。这是一种策略,你这丫头是不会懂的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颇为得意。 唐筠瑶白了他一眼。像上辈子这种离奇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更加不会有人会想到这种荒诞之事上来。 「那你的意思,到最后咱们是要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坦白了?」 「当然,不坦白的话,难不成你还真乐意隔三差五被爹拎过去谈话?」唐淮周说得理所当然。 这辈子之事必是要坦白的,不过却不能这般轻易便坦白,愈是坦白得轻易,老爹便愈是会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重要之事瞒着他。 说到此处,他突然一拍脑门,把正要说些什么的唐筠瑶给吓了一跳。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之事。」唐淮周盯着她,语气相当严肃。 唐筠瑶心口一紧,忙不迭地问:「什么重要之事?」 「唐宝丫,你小时候没少故意欺负我吧?趁着我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仗着自己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必是可着劲折腾我和爹爹。虽然咱们是亲兄妹,可是该算的账还是要算一算的。」 「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小时候欺负了我多少回?折腾了我和爹爹多少回?兄妹一场,我不会报复得太狠的,来,说一说,我拿笔记一记,免得太多了我一时记不全。」唐淮周一副让人去取文房四宝以方便他记账的模样。 唐筠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翻起了旧账,干笑一声,装糊涂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虽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可却是大丈夫的亲妹妹,敢做便要敢当,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套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还是坦白从宽的好。」唐淮周冷哼一声。 唐筠瑶冲他甜甜地笑,笑着笑着便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哎呀,险些忘了还有要紧事要做呢!我先回屋去了!」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一转身,飞快地溜走了。 敢做敢当?开什么玩笑,她一个小女子可学不来这一套。只是笨蛋才会相信坦白从宽那一套鬼话。信不信这头她坦白了,转头小唐大人便会可着劲报复回来? 「唐宝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不说,我还可以问娘亲、问祖母,再不济还可以问翠纹和碧纹!」唐淮周的叫声从身后远远地传来,她脚步一滞,随即跑得更快了。 唐淮周看着妹妹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这丫头一瞧便是心虚,可见小时候真的没少故意欺负自己! 诚如唐淮周料想的那般,唐松年打定了主意要问个清楚明白,自然不会轻易便放过他们兄妹二人,摆起了熟悉父亲的威严,严肃地勒令他们将一切如实招来,否则接下来半年休想踏出家门半步。 兄妹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记眼神,唐淮周便迫于父亲压力,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将玄清挑中妹妹的真正原因一一如实道来。 唐松年听罢双眉紧皱,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实际上他也或多或少猜得到了,如今不过是想要确认一下。 陛下当日问起女儿的亲事,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上。陛下虽未必相信所谓命格这些无稽之谈,但却不防碍他今后会关注女儿的亲事。 只不过以自己如今在朝中的身份地位,身为他的女儿,自然称得上是命格贵重,这原就不是什么好奇怪的,陛下估计也不会深想。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书案,唐淮周兄妹又迅速对望一眼,一时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故而并不敢打扰。 「宝丫,你老实告诉我,前段时间总是假借进宫陪伴五公主之名往外跑,到底去见什么人?」唐松年突然问。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也翻起了旧账,有些无奈,但是却没有打算瞒他,遂回答道:「我去找廷哥儿了。因为发现前朝余孽芳宜,也就是那位什么庆平长公主的行踪,而廷哥儿正是负责追查此事,我自然便想着从他那处借力。」 见唐松年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她突然有些不安,也不知他这是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自己。 「一眨眼的功夫,当年的小丫头便长大了,快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他轻捊着短须,眉目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教唐筠瑶心口一跳。 唐松年却开始翻阅书案上的卷宗,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周哥儿,日后再陪着妹妹乱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唐淮周险些没跳起来:「爹,这不公平!」 凭什么,这坏丫头就是个不安份的,片刻也静不下来,她若是要乱来,谁又能劝得住?谁又来阻止得了? 唐松年从卷宗中抬眸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便见女儿已经强行拉着儿子出去了。 「好啦好啦,我日后会乖乖听话不会连累你的!」他听到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呵呵,指望你乖乖听话,我还不如期待太阳打西边出来呢!」这一回却是儿子毫不掩饰的怀疑。 「喂,唐淮周,你可不要小瞧人!」 「什么唐淮周,没大没小,叫哥哥!」 「好吧,哥、哥!」 第34章[05.08] …… 兄妹二人的说话声渐渐远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扬起了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疼爱的笑容。 亏得他明智,没有生太多的孩子,单眼前这两个兔崽子便教他头疼不已了,若是再多来几个,只怕这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他暗道,愈发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 离京前往安平县时,唐松年一家便从原先的府邸搬了出来,只是唐筠瑶还没有在新家住几日便离开了京城,故而此番归来,看到自己的新屋子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她如今住的屋子比原先的要大得多,一应摆设也精致得多,想来是阮氏特意为女儿所布置的,一切都是照着她的喜好来摆放。 她越看越欢喜,在屋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会儿又翻箱倒柜的把东西搬出来又放回去,如此几个来回,直看得正进屋来的碧纹一脸无奈。 唐筠瑶可不管她,不多翻几回,她如何记得自己的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 「啪」的一声,她打开一个漆黑锦盒,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住了,而后把它们拿在手上,望着它们的眼神充满了怀念与复杂。 那是两只草编蚂蚱和一只草编蝴蝶,还是当日她编来哄言妩高兴的,没想到竟一直收藏得这般好,除了有些发黄外,其他瞧起来都挺好。 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言妩当日要自己为她编草蚂蚱的声音,有几分虚弱,也有几分期盼的声音。 「姑娘这草蚂蚱草蝴蝶编得真好,是谁编的?」蓝淳探过来一看,不禁惊讶地道。 「我编的,是不是很厉害?」她把那草编蚂蚱和草编蝴蝶放回锦盒了,笑着回答。 「姑娘编的?姑娘可真厉害!」蓝淳一脸惊讶,眼睛闪闪的,充满了崇拜。 唐筠瑶对她的话非常受用,双唇一抿便又抿出了那对欢喜的小梨涡。 她想了想,又找出当日那块破损了的长命锁,连同赛神仙送给她的那块木牌,一起放进了锦盒。 如此一来,这个盒子里装的东西全是与言妩有关的。她不放心,又给锦盒上了一重锁,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入檀木高柜里收好,又吩咐了蓝淳不可乱动此盒。 等将来阿妩回来,看到她如此郑重地把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收得好好的,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又会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说‘瑶瑶真好,瑶瑶真好’之类的话。 仿佛耳边真的又响起了那道谄媚的声音,她腮边的小梨涡又深了几分。 近段时间京中有不少人家相继办起了婚嫁喜事,担心国丧期的到来自然是主要原因,再加上连天熙帝都下旨提前了豫王与纪渊外甥女梁毓嫣的婚期,朝野上下便清楚皇后此番情况当真有些不妙。 实际上亦是如此。 唐筠瑶回京后便特意挑了个日子进宫,一来是久未见五公主心中甚为挂念,二来也是想要进宫看看皇后的情况。 只不过她却没有想到,进宫后第一个见到的却不是五公主,也不是皇后,而是刚好从凤藻宫出来,打算回府的豫王。 眼前这张俊脸已经渐渐与上辈子的豫王重合,想到从赛神仙听到的那番话,她心里颇不是滋味,连忙定定神迎了上去见礼:「豫王殿下。」 「筠瑶妹妹?好些日子不见了,听说你回老家祭祖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乍一见到久未曾见之人,豫王一脸的惊喜。 「才回来没几日。」唐筠瑶含笑回答,而后又道,「还未恭喜殿下即将大婚。」 豫王笑了笑:「多谢。」 唐筠瑶见他脸上并无半分勉强,但也没有太多的期待,就像是要去执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说不上什么喜欢与否。 不过皇家的亲事多是如此,几位皇子娶的正妃都不是他们特别喜欢的,譬如曾经的太子赵元德,娶的正妃是徐婉菁,可他更心悦的分明是彭玉琪。 「我有件事想要问问筠瑶妹妹,妹妹若是不急着走的话,可否容我片刻时间?」豫王迟疑须臾,问道。 「殿下有话尽管问便是,我必是知无不言。」唐筠瑶回答。 豫王松了口气,略顿了顿,轻声问:「筠瑶妹妹可知本王府上的许汀若身世?」 唐筠瑶没有想到他问的竟是此事,一时有几分怔忪,不答反问:「殿下为何会问起此事?」 「其实你不说也不要紧,本王也以猜得出七七八八,只是想要找人问一问,得个准信罢了。」豫王的语气一顿,又道,「她是不是那位被前朝庆平长公主与玄清妖道所害的许伯儒之女?」 「是也不是,她并非许伯儒亲生女儿,而是许氏夫妇的养女。她的本名亦不叫许汀若,而是叫许汀琬。」唐筠瑶低声回答,并不瞒他,而是把那位许汀若的身世一一向他道来。 豫王听罢吃了一惊,心里却瞬间充满了对许汀琬的怜惜。 「原来如此,确是个身世堪怜的。」他叹息一声道。 唐筠瑶想了想,又道:「至于她后来是被何人抚养成人,又可曾与前朝余孽勾结,此事我却是没有十分把握。」 她的语气一顿,鬼使神差地又道:「只不过,许伯儒夫妇遇害后,她确是落到了前朝余孽之手,这些年的种种经历,只怕背后也有余孽推手,年代久远,谁也没有法子可以完全保证她与前朝余孽没有任何联系。」 「如今她是殿下身边之人,在此等非常时候,可否会有人拿着她的身世作筏子攻击殿下,凭谁也无法预料。」 豫王似乎没有想得这般深远,一时被她的话说得愣住了。 「那筠瑶妹妹的意思,是要本王把她送走么?」 唐筠瑶摇了摇头:「不,我并无此等意思,只是将存在的风险如实告知殿下,也是希望殿下有所准备,免得日后真被人拿着此事作筏子,她的去留还是要看殿下自己的意思。」 第35章[05.08] 豫王略一想便也明白了,含笑谢过了她:「筠瑶妹妹一番好意本王明白了。只不过……」 「只不过此事从头至尾,许汀若,不,许汀琬都是一个受害者,无辜者,本王又岂能因为她的身世而疏远她、遣走她?」 唐筠瑶望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复杂,对他的回答也并没有太过于意外。他今日可以在明知许汀琬身世却不抛弃她,那上辈子在知道许筠瑶的身世后,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抛弃她。 他这个人,心肠柔软,只要不遭了他的厌弃,待身边之人总是好的。 「殿下宅心仁厚,筠瑶敬佩万分。」她低低地道。 「只是,殿下,许汀琬纵然对一切都不知情,但前朝余孽既然当日能留她一命,说不得在她身边也埋入了钉子,殿下还请对王府彻查一番,免得当真混入了害群之马。」她郑重地提醒。 豫王脸色一凝,亦相当郑重地点点头:「筠瑶妹妹所言甚是,本王回去后便暗中彻查,将前朝余孽留下的一应暗桩彻底拔除!」 唐筠瑶冲他微微一笑,正想再说几句,身后便响起了信王的声音:「本王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五皇弟与筠瑶妹妹。」 「二皇兄。」 「信王殿下。」两人分别见礼。 信王探究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地扫了一遍,暗暗猜测着两人的关系,只是见他们均是一脸坦然,暗自松了口气。 这两人,一个是皇后嫡子,一个日后的宰相之女,都是他要拉拢的人物,若是先教他们给凑到了一起,那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之事。 「筠瑶妹妹离京多时,你大姐姐甚是想念,总是不经意地提起往日在娘家时,姐妹之间嬉戏和乐。」 「今日一早还在本王跟前提起你,筠瑶妹妹若是得空,便常到王府与你大姐姐说说话,免得她心中挂念。」他脸上带笑,语气相当温和地道。 唐筠瑶不置可否,并不相信他这番话。 唐筠柔会想自己?这话说出来也不怕笑掉小唐大人的大牙。再说,姐妹间的嬉戏和乐?她怎么不记得曾与唐筠柔有过这般的相处? 不过她自然也不会落信王的面子,带着矜持的笑容点头应下。 反正又不是应了就一定要去的,表面功夫谁不会做。 「殿下,画都弄好了。」忽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唐筠瑶侧头一望,便见许汀若,不,许汀琬抱着一卷画卷躬身行礼。 「方才仿佛听说五皇弟府上之人拿了一幅美人图到文华馆装裱,本王倒要看看,这画上到底画的是何等绝色。」信王笑着横出一手,从许汀琬手中抽去了那幅画卷。 豫王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唯有讪讪地摸摸鼻端:「不过是闲来无事偶尔小作,倒劳二皇兄见笑了。」 说话间,信王已经将画卷打了开来,一见上面果然画着一名美貌女子,那女子一颦一笑间极尽娇俏甜美,那水汪汪的眼睛更是仿佛会说话一般,灵动又勾人。 「五皇弟果然好笔力。」信王见画中女子甚是陌生,只当是五皇弟不知从何处看到这姑娘,心中起了旖念,便将她给画了下来。 毕竟,这样传神的女子,他可不相信有些呆气的皇弟可以凭空想像画得出来。 唐筠瑶却在看到画中人时愣住了。 那不是阿妩么? 容貌与阿妩一模一样,那纯真不惹半分俗世尘埃的笑容,也就还拥有一片稚子之心,不曾受俗世沾染的阿妩才会拥有。 能把阿妩的音容笑貎画得这般传神,豫王是不是见过她?可是她明明记得阿妩曾说过,豫王根本看不到她。 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厢信王还要去见天熙帝,自是不便久留,又亲切温和地说了几句,再深深地望了唐筠瑶一眼便离开了。 好些日子不见,这丫头倒是长得愈发勾人了,竟是生生把他满府的姬妾都给比下去了…… 「殿下,这画中人……」唐筠瑶没有察觉他最后的那一记眼神,心思都放在了那幅画中的言妩上。 豫王忙把画重又卷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本王胡乱画的,胡乱画的。」 「殿下从何处见过画中姑娘?」唐筠瑶不死心地追问。 豫王把画卷交给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的许汀琬,挥挥手让她退离几步,这才望向唐筠瑶,一脸欲言又止的为难。 筠瑶妹妹这般问,是不是看出这画中女子的笑容是比照着她的笑容画的? 偷偷把她最好看的笑容画到别的姑娘脸上,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豫王总是有几分心虚的不自在。 当日下笔时,他想着梦中女子的容貌,可画着画着,他便觉得将筠瑶妹妹的笑容代入这张脸,那可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良久,他才咽了咽口水,迟疑地道:「其实,其实本王也不知怎么回事,打小时候头一回见过你,便觉得你很是亲切,让本王总是不自禁地想去亲近。」 生怕她误会自己居心不良,他连忙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本王就是觉得好像很早之前便认识你一般,像是、像是旧友重逢。可是……」 他的眉头不知不觉地拧紧:「可是有时候看着你,我心里又会有一种酸酸的、钝钝的难受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错事,以致有时候都不敢见你。」 唐筠瑶心里百感交集,轻声又问:「那画中女子你是在何处见过?」 「其实并没有见过,就是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出现在本王梦中,朦朦胧胧的也看不大真切。」他下意识地隐瞒了曾经在电闪雷鸣时偶尔看到画中女子闪现,也知道这话说出去,人家也只当他眼花。 第36章 酸酸的、钝钝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对不住自己的错事么?唐筠瑶的脑子里却一直回响着他这句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上辈子的他哪里有什么对不住自己?他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又怎么可能会对不住自己。 以他的性子,唯一会觉得心虚的,想来也只有明明答应了册立她为皇后,连册封的圣旨都拟好了,可到头来却临阵反悔,把后位给了沈婕妤。 难不成就是因为此事,他心中有愧,故而上辈子才会福荫许淑妃?也让她和阿妩多了一个重来的机会? 不远处,被摒退一旁的许汀琬抬眸,眼神凌厉地瞪了一眼正蹙着秀眉的唐筠瑶,而后飞快地又低下头去。 听着豫王这番话,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唐筠瑶还是觉得他似乎受了上辈子的影响,否则他不可能会画得出言妩的画像,更加不会自孩提起便对自己有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豫王说着也觉得自己这番话匪夷所思,歉意地朝她笑了笑,而后换了话题:「筠瑶妹妹这是来找五皇妹的么?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五皇妹总是提起你,如今你总算回来,五皇妹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唐筠瑶顺着他的话客气了几句,彼此才告辞离开。 豫王走出一段距离,又忍不住止步回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纤弱身影,眼神渐渐变得有几分迷茫,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失笑地摇了摇头。 或许上辈子筠瑶妹妹本就是他的亲妹妹,所以这辈子他初次见她便觉得她亲切。 「殿下?」许汀若见他停下脚步望着唐筠瑶离去的身影出神,眼中闪过一丝嫉妒,连忙掩饰住,轻声提醒地唤。 豫王侧过头望了她一眼,想到方从从唐筠瑶处听来的关于她的事,低声道:「汀若,日后你便改唤汀琬吧!」 许汀若愣住了,轻咬了咬唇瓣,心里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低声地应了下来,只是狠厉地望了一眼唐筠瑶消失的方向。 得主子赐名本是件相当荣耀之事,可殿下为她改名,却偏偏是在见了那唐筠瑶之后,这就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唐筠瑶对殿下说了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豫王为了讨另一名女子的欢心,硬是把她的名字给换了一般。再加上豫王待那唐筠瑶的态度明显与待其他女子不一样,况且早前也曾听闻唐筠瑶才是最初的豫王妃人选,瞧殿下的态度,明显也是更倾向于她。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从今往后,只怕那唐筠瑶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她用力攥紧了手,勉强压抑着心中的嫉恨。 唐筠瑶正迈入殿门,忽地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经飞快地朝她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直叫:「小唐唐你可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把京城里的我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笑着反手轻拍了拍那人的背脊:「怎么会,把谁忘了也不可能把五公主殿下给忘了呀!」 「算你有良心。」五公主抱着她蹭了又蹭,听到她这番话,得意地轻哼一声,这才松开她。 唐筠瑶见她气色颇好,似乎并不受皇后病情影响,寻思着皇后的病情难不成有了好转? 其实若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皇后本应在太子被废之前病逝的,可是这辈子她却迈过了上一回的死门关,故而唐筠瑶着实不清楚这辈子的皇后寿数如何。 五公主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简单地问了她几句路上发生之事,而后便巴巴地问:「唐淮勉和你们一起回来了么?」 「回来了,三哥和我们一起回来的。」唐筠瑶笑着回答。 五公主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又泄气地捧着脸蛋,再叹了口气,神情瞧着好不郁闷。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娘娘的病情有变?」 「母后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太医虽不敢明言,可是父皇和我们都知道,甚至母后自己也很清楚,这一回……」 皇后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再清楚不过了,知道自己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是生前可以看到两个让她操碎了心的儿子和好如初,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天熙帝也清楚这一回她确是大限将至,哪怕心中悲痛,可表面瞧来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如同往常一般与她相处着。 众皇子公主亦然,半分悲痛之色也不敢在皇后跟前表现,这也是为什么唐筠瑶进宫后并不觉得宫里的气氛压抑之故。 「小唐唐,我想着要不随便挑个人嫁了,也免得母后放心不下我,你说好不好?」五公主忽地问。 「什么叫随便挑一个嫁了?终身大事岂能随便。」唐筠瑶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回答。 「谁让唐淮勉总是避着我!我长得也不丑啊,性子也好,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接受我呢?」一提到那个对自己避而不见之人,五公主便好不泄气。 「并非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太好了,好到三哥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故而才一直对你避而不见。」 「我又不在意那些。」五公主不高兴地噘着嘴。 「你不在意,可是他在意,便连二伯父和二伯母,只怕也不敢同意。」 以唐樟年夫妇的性子,儿子若是娶个公主回去,岂不是活活吓死他们? 而且据她所知,林氏是有意为儿子求娶娘家侄女为妻,唐林两家亲上加亲,这一点又与李氏欲为儿子娶个高门媳妇不一样。 五公主听罢愈发不高兴了。 唐筠瑶又道:「皇后娘娘若是担心你的亲事,你不妨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她,听听娘娘的意见。娘娘最是疼爱你,必也是希望你后半生过得幸福。」 五公主顿时有几分扭捏:「其实我已经跟母后说过了……」 唐筠瑶恍然大悟,略一想便笑了。 皇后娘娘知道女儿对三哥的心思,却没有阻止,更加没有强行为她挑选驸马,这种放任,何尝不是一种态度。只怕帝后虽然不满意三哥,但也不愿意妄顾五公主的心思,故而干脆便不闻不问。 第37章 五公主被她笑得愈发不自在,想了想,笑嘻嘻地凑到她的跟前:「那小唐唐这一路上有没有把小贺将军手到擒来?」 唐筠瑶抿嘴一笑,笑容有几分得意。 五公主一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贼兮兮地又问:「小贺将军有没有,嗯,对你把持不住?」 唐筠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笑。 五公主顿时便捧脸尖叫了起来,吓得不明所以的宫娥急急走了进来。她一把捂住嘴,朝着她们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让她们出去。 待宫娥们退下后,她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往唐筠瑶身边挪了挪,俏脸泛红,眼睛亮晶晶,小小声地问:「小唐唐,小贺将军是不是亲你了?是什么感觉?」 唐筠瑶被她这番直白的话问得有些害羞,可眼睛却愈发水汪汪的,腮边的小梨涡忽隐忽现,难得地有几分扭捏:「就是、就是那个感觉啊!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五公主顿时垮了脸,轻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唐筠瑶抿嘴愈发笑得欢喜,小梨涡深深地现了出来,又被五公主眼明手快地伸手戳了个正着,两人顿时又闹作一团。 唐筠瑜出嫁的前一日,纵然再不喜欢她,可唐筠瑶却还是依礼前去为她添妆。 她拿着阮氏为她准备的雕花描金锦盒,顺手递给了唐筠瑜,随口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她来得不早不晚,屋里除了她,还有好几个与唐筠瑜交好的姑娘,知道她的身份,便有意无意地围了上来与她说话。 唐筠瑜如何看不出她们的心思,心中冷笑,毫不客气地道:「我与三妹妹有几句私房话要说,你们自便吧!」 那几位姑娘脸色一僵,对她的不留情面颇为恼怒,只是到底顾忌场合不敢表现,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唐筠瑜打开手中的描金锦盒,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支嵌红宝石金凤钗,拿到手上把玩着:「难为你费心了,竟还准备了厚礼。」 唐筠瑶事前并不知道阮氏为她准备的是什么,见状倒是有些惋惜。 这般贵重之物,送给唐筠瑜倒是可惜了,还不如自己留着戴,再不济还能给蓝淳呢! 「不过,你送的礼再贵重,也抵消不了你毁我一生的罪孽,唐筠瑶,我恨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是你!」说到此处,她狠狠地把手中凤钗砸落地上,眼神阴鸷,脸上尽是一片狰狞的恨意。 唐筠瑶见状却是笑了,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袖口,对她的恨意视若无睹:「我从未见过像二姐姐这般颠倒是非、厚颜无耻之人。如今你的下场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还是说只有你算计别人的份,却不准别人对你还击?唐筠瑜,我原以为你有几分聪明,却不曾想我到底高估了你。」 「姐妹一场,好歹也相处了十几年,你竟以为我是那种会吃哑巴亏之人?当初你既然起了算计我的心思,便应该会想到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我什么都能吃,就是吃不了亏!你若想报复,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便是。」 说完,轻蔑地睨了她一眼,扬声唤来屋外的蓝淳,让她把地上的凤钗捡起来:「把它带回去请人融了,重新打个铃铛,我要把它挂在看家狗脖子上。」 「好的!」蓝淳不明所以,只还是听话地把那摔坏了的凤钗捡了起来。 「你!」唐筠瑜气得脸都有几分扭曲,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却偏偏心存畏惧不敢上前,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对目中无人的主扑扬长而去。 今日当真是个好日子,带着蓝淳才刚走出门的唐筠瑶,远远便看到被人簇拥着朝这边过来的信王庶妃唐筠柔。 唐筠柔也看到了她,脚步一滞,含笑便迎了上来:「三妹妹。三妹妹这是要回去了么?」 唐筠瑶见她一脸春风得意,倒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李氏脸色相当难看。 不过这也难怪,一向任由自己搓圆捏扁的庶女一朝飞上枝头,得嫁高门。而自己的女儿却被迫嫁给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李氏心里自然不好受。 尤其是之前明明还只是低等侍妾的唐筠柔,进了信王府没几个月便成了庶妃,身份一下子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连带着她的生母英姨娘,在唐府也挺直了腰板。 更让她憋屈的便是她的长子唐淮兴,不但丝毫不理会她的难受,反而还让她日后好好待英姨娘,也不可再给唐筠柔脸色瞧,更不准再由着唐筠瑜对长姐不敬! 唐柏年就更不必说了,如今活脱脱便是唐筠柔的慈父,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氏真是作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英姨娘母女爬到自己头上,而她的夫君和儿子也被对方给笼络了过去。 唐筠瑶不喜唐筠瑜,同样也不喜唐筠柔,再看到她脸上那仿如小人得志般的笑容,以及对李氏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排斥,便忍不住想笑。 果真是得志便猖狂,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这样的蠢货,在免谈居士的话本里是绝对活不过三章的! 她客气地与唐筠柔寒暄了几句,便借口与五公主有约告辞离开了。 唐筠柔知道自己应该和她一起走,在路上趁机拉近一下姐妹关系,也方便日后再与唐松年一家走动,可是此刻看到李氏那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她心里一阵快意,怎么也舍不得先走了。 唐筠瑶回府的时候,便听闻过府的唐淮勉被唐松年叫到了书房,一问之下便明白这是唐松年不放心侄儿的学业,有心考究秋闱在即的唐淮勉。 唐松年只得唐淮周一个儿子,便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唐氏一族着想,也对几位侄儿的学业颇为关注,不时还会提点一番。 不过因为早些年唐柏年和唐淮兴不但丝毫不领情,反而认为他不安好心,生怕三房的风头被大房盖过去,把唐松年气了好一顿,自此他便再不想大房之事了。 反倒是这几年唐淮勉和唐淮周走得近,唐松年便对他多了几分关注,又因为他一连几回乡试落榜,自然便对他的学业愈发上了心。 唐淮勉对功名本就无心,念书更是应付唐樟年居多,可他那套敷衍唐樟年的法子,在唐松年跟前却丝毫不起作用,更因为懒散而被唐松年引经据典狠狠地数落了一顿,羞得他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自此便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开始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 今日他是瞅准了唐松年不在家中才过来寻唐淮周的,哪想到被杀了个回马枪的唐松年抓了个正着,又被他拎到书房一通考查。 第38章 不过这会儿正叫苦不堪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次日会被亲爹亲自拎到了尚书府,让他安心在尚书府和唐淮周作伴好好念书,务必这一回一举通过乡试,好歹让他过一把举人爹的瘾。 唐淮勉垂头叹气地从唐松年书房出来,此番确实是被打击得不轻,整个人瞧着蔫巴蔫巴的,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噗嗤」的一下笑声在他耳边响着,他抬眸一看,便见小堂妹唐筠瑶一脸幸灾乐祸地瞅着他直乐,顿时哀怨了:「三妹妹……」 「抱歉抱歉,一时没忍住在三哥跟前笑出声了,下回我会记得背着三哥偷笑的。」唐筠瑶毫无诚意地道歉,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了。 唐淮勉用着幽怨的小眼神往她身上瞄,果然,三叔一家子里头,就只有三婶是白的,其余三人都是黑的、黑的、黑的! 「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三哥,我特意在此等你,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唐筠瑶敛起笑容道。 「什么好消息?」唐淮勉顿时来了兴致,他最喜欢听好消息了。 「日后你不必再四处躲避五公主了,她很快便会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选定驸马,不日便会出嫁了。」她笑盈盈地道。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唐淮勉脸上笑容僵住了,平日总是大咧咧的表情也被苦涩复杂所取代。 「是么?那可真是喜事,她也确是该嫁人了……」他勉强地扯了个笑容,干巴巴地道。 「三哥,你笑得真难看,明明整张脸都跟苦瓜似的!」唐筠瑶丝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唐淮勉好不容易扯出来的笑容终于支撑不住了,无精打采地道:「三妹妹,我回去了,改日再来寻你们。」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一直侍候他的小厮奇怪地问:「公子,你不是说要给四公子和三姑娘送分红的么?怎的又把它带回来了?」 他低头一看自己捧着的锦盒,顿时如梦初醒。 「算了,改日再送吧!」他把锦盒随手放到一边,枕着双手倒在床榻上。 那姑娘要嫁人了么?以后再不会纠缠自己了么?明明应该是好事,他终于不用东藏西躲地避着她了,可为什么心里却半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不但不高兴,甚至还有点儿堵,有点儿闷。今后他应该再也寻不到如她这般投契的姑娘了吧! 她怎么就是公主呢?还是最受宠的公主,若是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他一定会…… 翌日,唐筠瑶再看到被唐樟年送了过府的唐淮勉时,便总觉得他有点不一样,整个人仿佛一晚上便成长了许多,眼神是少见的坚定。 更让她惊讶的是,自这日起,他竟真的是全身心投入了备考当中,那个专注劲,简直平生罕见。 「三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拼了命苦读,简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差没有头悬粱稚刺股了。害得我想要稍稍偷个懒都不好意思。」唐淮周偷偷向她诉苦。 本来若按原本的计划,此刻他应该是游学在外的,不过因为上回朝云观之事耽搁了行程,再加上心疼妹妹上辈子的经历,他自觉肩上责任又重了许多,对朝政、对国家大事多添了关注,便想着跟在爹爹身边多学多看多听。 唐松年难得地也随他。 唐筠瑶倒是隐隐猜得出唐淮勉此番变化的原因,想来是受了那番五公主要嫁人之话的刺激。 说不定她的这位三哥打算争取一把,先把自身的条件再提一提,好歹中个举,腰板也能再挺直挺直。 事实上,唐淮勉确是如此想法。 那姑娘是公主,无论谁娶了她都是高攀,这天底下就没有和她门当户对之人。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高攀,为何他就不能争取一把? 唐筠瑜出嫁后不到半个月便是豫王娶妃之期,而纪渊则是在外甥女嫁入豫王府三日后病逝的。 天熙帝痛失忠臣益友,悲恸万分,险些昏厥在朝堂上。更让他难受的是,纪渊病逝后不到一个月,皇后病情突然加重,这一回却是回天乏术,终于没能再次睁开眼睛。 良相、发妻先后离去,天熙帝大受打击,也跟着大病了一场。 朝臣们对皇后、纪渊的病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应事宜在他们逝后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时,唯有皇帝的病倒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松年肩上的担子自然就更重了,天熙帝虽然还没有下旨,可谁都知道他就是接任纪渊的大齐下一任宰相。 唐松年披星戴月地忙碌着,一直到七日后天熙帝病情好转才得以松口气,而这个时候,唐筠瑶十五岁生辰便到来了。 十五岁女子及笄,可因撞上国丧期,而唐松年与阮氏又不愿一切从简,故而便决定将笄礼推迟,待国丧过后才举行。 唐筠瑶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仪式,上辈子她连自己真正的生辰都不知道,自然也没有人为她操心这些。 而这一日,唐尚书府却迎来了即将出征东狄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 「你说什么?你想要娶宝丫为妻?」唐松年浓眉紧皱,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目光如炬一般盯着贺绍廷。 贺绍廷迎着他的视线,鼓起勇气道:「是,请大人成全。我必会用尽余生,拼尽全力待她好,也只待她一人好。」 唐松年冷笑,毫不客气地道:「你出征在即,却跑来求娶我的女儿,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你有个万一,难不成还想要我的女儿给你守望门寡?」 「不。」贺绍廷摇头,将带过来的一个诺大锦盒放在桌上,轻轻地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缓缓地道,「这都是忠勇将军府全部的产业,若是此番我不能活着回来,这些便是我给宝丫的添妆。」 唐松年难得地愣住了,又听他继续道,「此番求亲,是想得到大人和夫人的允许,给我两年时间。若是两年内我能平安归来,请大人将宝丫许配予我。若是不能,这些便是我以兄长名义为她准备的嫁妆。」 唐松年脸上难掩惊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只不过,他虽然表示了求娶的最大诚意,但是宝丫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才刚刚满十五,要他这般早便把她的亲事订下来,他怎么也不乐意。 第39章 再者,宝丫刚刚才过十五岁生辰,连及笄礼都尚未举行,这小子便巴巴地上门求娶了,可见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小子便已经盯上了宝丫,只怕是一直偷偷计算着日子,就等宝丫十五岁生辰的到来了。 一想到这几年一直有人对自己的女儿虎视眈眈,甚至他还是引狼入室,他便觉得心里有点儿堵。 「大人……」贺绍廷见他一直不说话,脸色瞧着也不怎么好看,心里既不安又有些紧张。 「贺将军,小女年纪……」唐松年缓缓开口,还没来得及将拒绝的意思道来,唐筠瑶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爹爹,公事忙了这般久也该歇歇了。」唐筠瑶捧着茶点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咦?廷哥儿也在呀?」她把茶点放在圆桌上,仿佛才注意到屋里的贺绍廷一般,惊讶地道。 「宝丫。」贺绍廷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便落回实处,眼神柔和地轻唤。 自从河安府回京后,他便一直忙着准备东征之事,忙得分身乏术,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见过她了。 忙的时候不觉着什么,一旦空闲下来,那丝丝缕缕的思念便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心。 唐筠瑶冲他抿嘴一笑,甜蜜蜜的诱人小梨涡深深地显了出来。 唐松年重重地咳了一声,而后不悦地瞪了贺绍廷一眼,又望向涎着讨好的笑脸凑到身边来的女儿,故意板着脸不悦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拿东西给爹爹吃呀!瞧,还是我亲手做的白糖糕呢!哥哥和娘都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府里厨子还要好。」唐筠瑶故作无辜地回答,说到后面,语气难掩得意。 如今她做白糖糕的手艺,在府里称了第二,那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说到‘白糖糕’三个字时,她有意无意地瞥了贺绍廷一眼。 贺绍廷自然也想到了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眼神愈发柔和,唇边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便是始于小骗子的白糖糕。 唐松年敏感地察觉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脸色一凝,清清嗓子便道:「好了,东西都送来了,你也该回去了。」 唐筠瑶正偷偷地望向贺绍廷,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身旁的那只诺大的锦盒,只是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而已。如今又听唐松年这番明显不想让她在场的话,表面虽是乖巧地应了下来,心里却是对贺绍廷的来意更加好奇了。 方才进来的时候气氛有点儿怪,他们应该不是在谈公事,而且她家的老头子明显有点儿不高兴,这对向来在人前不会喜怒形于色的他来说,着实罕见。 唐筠瑶很想留下来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又不敢逆唐松年之意,唯有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又有些不甘心,遂静悄悄地原路折返,凑到窗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贺将军,你对小女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请恕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对姑娘家而言,十五至十七岁,正是议亲的最好时期。」 「一家有女百家求,说句不怕将军笑话的,我唐某人的女儿,莫说整个京城,便是放眼整个大齐也是头一个,自然该配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 「将军虽年青有为,才情品行亦是上乘,可却出身不明……」说到此处,唐松年顿了顿,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 「将军若姓贺,则六亲全无,命格甚硬;将军若姓杜,则家宅不宁,实非良配。况且,百行孝为先,养育之恩虽重,可生身之恩亦不能忘。男主外,将军自可装聋作哑不理会家宅烦乱;可女子一生居于内宅,人情往来、亲缘传承伴其终身,却不能视如不见。」 贺绍廷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是在嫌弃自己生父杜诚忠那一家子糟心事。 他定定神,迎着他的视线,诚恳地道:「不敢瞒大人,我自出生那日起便姓贺,此生也只会姓贺。生身之恩确是不能忘。但是,自古父慈则子孝,父不慈而子盲从则为愚孝。绍廷不敢忘恩,却也不会愚孝。」 「娶妻是为了与之携手,相伴余生,自是爱她敬她,夫妻共同进退,又岂会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困境?又岂能让她为了旁人之事而烦忧。」 「更何况,恩怨早已两清,自然不会再多作纠缠。」 唐松年听他言语中已经将杜诚忠归为了‘旁人’,又听他说恩怨两清,知道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便明白他并无半点认祖归宗之意,虽然不应该,可他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脸上却半点也不显。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自然要多加慎重。你先回去,只待我与拙荆再考虑考虑。」唐松年并没有把话说死,只是也不想这般轻易便让他如愿。 贺绍廷也没有想过他一下子便能同意,闻言起身恭敬地朝他行了晚辈礼,这才告辞离开。 「进来吧!一日大似一日了,却是半点规矩也没有,倒还不如小时候懂事。」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唐松年没好气地扬声道。 唐筠瑶怔了怔,知道他必是发现了自己在偷听,顿时有几分心虚,只不过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嘻嘻地推门而入。 「爹爹倒是一日比一日聪明,天底下便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去的。」 「姑娘家,成什么样子!」唐松年瞪了她一眼。 唐筠瑶却是半点也不怕他,愈发涎着笑脸往他身边凑:「爹爹,廷哥儿是不是上门求亲的?」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我若说不是,你便相信了么?」唐松年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不待唐筠瑶再说,他便忍不住在她额上轻敲了一记:「一口一个求亲求亲的,你也不害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况且,有像廷哥儿这般出色的男子求娶,这对女子而言是件极长脸面之事,做什么要藏着掖着?」唐筠瑶不置可否,语气听着也有几分得意。 廷哥儿当日便说过待她及笄便上门求亲,如今虽然她的及笄礼延后,可是他还是依约在她满十五岁的时候上门了。可见他一直在盼着这一日早点到来,从中也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心意颇深。 唐松年气结:「果然是女生外向,枉爹爹为你处处考虑周全,不曾想你这丫头竟一早便被人把魂儿都勾了去。」 见他是真的恼了,唐筠瑶连忙顺毛,讨好地替他续了茶水:「爹爹别恼,动怒容易伤身。」 第40章 对着这么一张俏似夫人的笑脸,唐松年更大的气也发不出了,只是还有些不甘:「你老实跟爹爹讲,是不是廷哥儿趁你不懂事引诱你?」 「爹爹说反了,是我引诱的他。」唐筠瑶抿嘴一笑,笑容有几分得意。 唐松年被她这话给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爹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呀?我可是唐相爷之女,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呢?镇远将军府那些事儿,其实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不管廷哥儿将来认不认那杜诚忠,对我都没有半分影响。」 「再说了,世间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太过于完美的话,连老天爷都会妒忌的。廷哥儿模样长得俊,品行好,武功高,前程还是一片光明,这已经够让人嫉恨的了。与其说他的身世拖累了他,倒不如说是成全了他,成全了他的安宁,成全了他的不完美。」 唐筠瑶揪着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说得头头是道。 唐松年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连记眼神都欠奉,心里更是酸溜溜的。 这丫头还没有嫁人呢,就已经开始帮着那贺绍廷说话了,待她日后真的嫁了人,这心还不彻底偏到那边去? 「不过……」唐筠瑶话锋一转,「不过廷哥儿再好,也及不上我的爹爹。比不上爹爹本事,也比不上爹爹聪明,更比不上爹爹待我好。」 唐松年被她这番假惺惺的话气笑了,又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唐筠瑶笑眯眯地再度揪着他的袖口直摇:「爹爹,你就答应了吧!这两年虽是姑娘家议亲的最好时期,可这些都是贵精不贵多,已经有了最好的廷哥儿,旁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天底下哪有姑娘家像你这般!」唐松年叹气。 凭心而论,他确实也是觉得贺绍廷是一个很好的女婿人选。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更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长成可以独挡一面的出色将领,自然清楚他的心性如何。 再一层,这孩子与他的一双儿女自幼相识,彼此间的情份更是不比旁人。尤其是他对女儿的疼爱,更是自小便是如此,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放任他们往来。 唐筠瑶愈发乖巧地冲他笑,眼角余光又瞄到贺绍廷带来的那个锦盒,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那装着的是什么?」 唐松年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让那小子把东西带走了。 他瞥一眼女儿,见她满脸好奇,遂不紧不慢地回答:「可能是聘礼,也可能是嫁妆。」 可能是聘礼,也可能是嫁妆? 唐筠瑶不明所以,但是却飞快地抓住了一个重要信息点,当即双唇一抿,脸上瞬间便抿出了欢喜明媚的笑容。 「是廷哥儿带来的么?爹爹这是同意了?」 又是聘礼又是嫁妆的,老头子就是嘴硬,明明心里都同意了…… 她捂着嘴偷偷地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眸光异常明亮。 唐松年见不得她这副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的模样,板着脸道:「这话是他自己说的,我可不认同。」 唐筠瑶眉眼弯弯,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上。 反正老头子就是嘴硬便是。 不过瞧着唐松年一脸的不高兴,她忽地心有所感,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轻声唤:「爹爹……」 「再叫爹也没用,唐筠瑶,我跟你讲,姑娘家矜贵得很,亲事更不可草率,一旦……」唐松年喋喋不休,却不妨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时,顿时便将未尽之言给咽了回去。 「做你的女儿真好……」唐筠瑶低喃着。 唐松年心里有一股暖流迅速蔓延,暖烘烘的,甚至还带着一种甜滋滋的味道。 他努力压着不停往上翘的嘴角,故意板着脸,掷地有声地道:「拍马屁也没有用!」 本是一番肺腑之言却被他当作拍马屁,唐筠瑶无奈,又见他分明是受用得很,却偏还要嘴硬,有点儿好笑,干脆愈发甜糯糯地乱拍一通。 譬如‘爹爹最好了’、‘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之类的一听便是毫无诚意的马屁之言。 唐松年还是努力地想要维持严肃的模样,可却渐渐压不住愈发往上翘的嘴角。 很好很好,再多说些,多说些,虽然拙劣,可是话是好话,也是真心话便可以了。 待晚间回到正院,唐松年便将贺绍廷的来意向阮氏道来。 阮氏听罢眼睛一亮,如梦初醒地一拍手掌:「对啊!我怎的就想不到呢!廷哥儿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唐松年的脸色顿时有几分不好看了。 阮氏却没有注意,欢欢喜喜地道:「廷哥儿和宝丫自幼相识,很小的时候便能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宝丫,对宝丫的耐心更是极好。宝丫也是打小便喜欢和他一处,明明是最淘气不过的小丫头,疯起来谁的话也不会听,可有时候却能听得进廷哥儿的话。」 阮氏越说越觉得这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两个孩子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彼此了解,却又能彼此迁就,夫妻之间的相处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 「更难得的还是廷哥儿对宝丫的这份心意,此番他也是担心在自己离京期间,咱们会把宝丫的亲事订下来,故而不放心,才会有今日之举。」 「可他却又担心自己若是在战场上有个万一……他把一切都想得周全,处处都是为了宝丫着想,这份心意,确是难得了。」 唐松年轻哼一声,却还是嘴硬:「想娶我的女儿,不用上十分的心又怎能行!」 阮氏眸中带笑地望着他:「你若是再为难廷哥儿,只怕头一个不依的便是宝丫了。」 第41章 早前没有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她还不觉着什么,这会儿贺绍廷把话挑明了,她再想想女儿平日的言行举止,便明白这对小儿女只怕一早便对上眼了。 唐松年心里颇不是滋味。 阮氏叹息着又道:「若活着归来,则倾尽所有为聘;若遭遇不测,则奉送毕生家产为嫁妆。天底下又有几个能为心上人想得如此周全的男子?」 「想必此番就算咱们应了他,他也并不打算将两家的亲事公开。」 唐松年又是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所谓当局者迷,贺绍廷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唐松年的谨慎精明,没有当场让他把东西带回去,其实便已经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他只知道唐大人并没有应下他所求,便是并不放心把女儿许配给自己。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让他放心,唯有一得空便往唐府跑,不死心地征求他对亲事的应允。 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更不会说什么拍马溜须的好话,头一回上门的时候便已经将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托出,自然再说不出别的什么,唯有巴巴地望着唐松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看到他的茶水空了,便自动自觉地帮他续上;察觉他要落座,便利索地把石凳上的灰尘抹去,明明很是殷勤,可脸上却满是坦然,全过程更是一言不发。 唐松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笨嘴拙舌的傻小子,自家那个人精似的丫头到底是怎么瞧上的? 贺绍廷傻蛋一般的行为落到唐淮周唐淮勉哥俩眼里,教他们笑得直打跌。 唐淮勉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我从来不知贺大将军还有如此呆傻的一面,像他这般求亲的,只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唐淮周揉了揉笑得有点疼的腮帮子,颔首表示赞同。 「我有些担心了,若是他们将来成亲了,廷哥儿岂不是会被三妹妹欺负死?」 「不会的。」唐淮周摇头。 那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最擅长的便是骗人,还要骗得人家心甘情愿,明里的欺负是不可能的。 唐松年虽然一直没有明白地表示同意这门亲事,也对贺绍廷此等傻里傻气的举止哭笑不得,但心里对他却是越来越满意。 本是一头猛虎,这会儿会变成温顺的猫儿,不过是因为真的动了真心。 唐筠瑶把一切看在眼里,见明明相当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冒起了傻气,人人都瞧得出自家老头子已经同意了亲事,可就是他一个看不出来,得空便过来围着老头子转的模样,让人瞧了便好笑。 终于,趁着这日唐松年不在家,而不知情的贺将军又找上门的时候,她偷偷地把他拉到一旁,嗔道:「傻子,你怎的又来了呀?」 贺绍廷眉目含笑,看着眼前这张似喜似嗔的娇颜,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只是如今他还是处于被考察的阶段,又明白唐松年的爱女之心,不敢过于亲近,只是道:「宝丫,我留在京城的时候不多了,下个月初三便会领兵出征。」 在离开之前,他一定要想法子把眼前这姑娘订下来,这也是他唯一一件放心不下之事。 唐筠瑶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里有些欢喜,但也有些忧虑。 毕竟上辈子的他便是‘病逝’在东征路上。这辈子呢? 想到这,她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来,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袖口,连脸色都有几分发白:「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跟你讲,若是你不能活着回来,我便带着你的全部家产嫁人,日后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夫君,再不会想起你一丝半点。原属于你的财物,将来也会全部属于我和别的男人所生儿子!」 贺绍廷脸色都变了。 明明这也是他所希望的,若是他不在了,便希望有另一个人代替自己对她好。 可这会儿当真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再一想到她另嫁他人,与他人生儿育女恩爱一生的那一幕幕,他便觉得一阵心绞着般的痛。 此刻他终于明白,在这件事上,他其实远远做不到他以为的大方。 「怎么样?你要知道,我素来是个说得出做得到之人。若是想我像是痴情怨女一般,一辈子活在对一个人的追忆当中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立即便会找一个待我更好之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绝对不会为你守身如玉。我会把他视作自己的唯一,会为他洗手全羹汤,会为他……」 「够了,不准再说这些!」贺绍廷阴沉着脸,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每一句话就像一根针,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里扎,扎得他遍体生凉,心口更是一阵又一阵密密实实的痛。 她自己交给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洗手作羹汤,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把别的男人视作唯一…… 太碍眼了!真要到那个地步,他怀疑自己会嫉妒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唐筠瑶识时务地闭了嘴,可眼神却是充满了挑衅,分明是一副‘我就是不说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固执模样。 贺绍廷额上青筋频频跳动着,终于没有忍住心头的恼怒,用力抓着她的手腕,哑声道:「唐筠瑶,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此番东征,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便是爬我也会爬回来把你娶回去!」 唐筠瑶笑着点了点头。她要的其实就是他的保证,保证时刻会把性命放在首位。 「既然唐大人不在府上,那我改日再来。」唐松年不在府上,贺绍廷自然也不好久留,免得教他知道了心生不喜,唯有依依不舍地道。 「傻子,爹爹虽然没有明说,可他已经是默许了咱们的亲事,娘亲也一早便同意了。出征在即,你必是有许多事要忙,难得有空之时便好生歇息歇息,养精蓄锐,没有必要再跑来了。」唐筠瑶不忍见他来回奔波,嗔怪道。 哪知道贺绍廷竟然回答:「我知道。」 唐筠瑶意外极了:「你知道?」 贺绍廷颔首:「唐大人若是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又岂会允许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 第42章 唐筠瑶微怔,不解地问:「你既然知道他同意,那为何还要……」 贺绍廷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要将最疼爱的女儿交给别人,哪个人当爹的心里会好受,自然就更不可能答应得那般痛快了。 即将出征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隔三差五便往唐松年府上跑,自然引起了不少朝臣的注意,而关于贺绍廷的身世早前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都知道他是镇远将军杜诚忠的儿子,可偏偏杜诚忠这么多年来,却把一个继室带来的拖油瓶当成宝贝般宠着,多年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不闻不问。 他只怕也不会想到这个亲生儿子不但成了他唯一的亲儿子,而且还相当出息,凭着一身本事在朝堂上打拼出一席之地,更是深得陛下看重,已经成了满京城为人父母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为着此,镇远将军杜诚忠已经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人人都道他不识宝,把个鱼眼珠当成宝一般,却扔掉了真正的明珠。 这当中更有传闻,据说是忠勇大将军还在娘胎的时候便遭了生父厌弃,原因是镇远将军当年为了讨新夫人欢心,把身边侍候他的姬妾驱了个干干净净,怀了身孕的贺将军生母亦在此列。 一时间,京城的贵妇圈又添了对镇远将军夫人云氏的不屑与鄙夷。 一个寡妇,还未进门便要夫君先休了侍候多年的姬妾,连孕妇也不放过,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善妒,而说是狠毒都不为过。 被人或当面或背地里取笑得多了,杜诚忠已经由最初的愤怒,慢慢变成如今的麻木。 尤其是自从知道自己多年无子,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正便是他宠了多年的继子冯维亮,他便想要狠狠扇自己一记耳光,对外人取笑自己有眼无珠之类的话,根本没有半分底气去争辩。 他根本就是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 他想尽了法子想要缓和与贺绍廷的父子关系,可却发现,他的一切已经激不起贺绍廷半点情绪的起伏,那个孩子待他不会刻意冷漠,但态度与待再普通不过的同僚一样,仿佛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同朝为官。 他唯有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性情便是如此淡漠,对什么人都是冷冷淡淡的,他们之间毕竟分离了太久,他冷淡些不为过。 这番话确实成功地说服了他,让他每每在贺绍廷处碰壁后都能很快地收拾好心情。 可是此刻,他看着贺绍廷伸手扶了一把正从汉白玉石阶下来的唐松年,神情之关切,动作之细心,不但是他,便连周遭不少朝臣都看直了眼睛。 唐松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杜诚忠,又望向身边的贺绍廷,有几分无奈,却还是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难不成连几级石阶都走不了?值得你巴巴地地来扶?」 「昨夜下了一场雨,地上滑,大人还是小心些。」贺绍廷不在乎他的态度,关切地叮嘱。 话音刚落,便有看直了眼的朝臣足下一滑,若不是一旁的内侍眼明手快地扶着他,险些便要摔倒在地。尽管如此,可还是吓得他冒了一身冷汗。 真要摔上这么一跤,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 唐松年也瞧见了这一幕,没有再说干什么,只是迈步却更小心谨慎了。 贺绍廷见状便愈发上前几步,紧紧地护在他的身侧。 两人的一举一动落到周遭的朝臣眼有,有不少朝臣更是有意无意地往杜诚忠身上瞄。 亲生儿子视他如无物,却对别人那般体贴关怀…… 与唐松年相熟的韦良则上前打趣道:「你这老胳膊老腿,若没有贺大将军在旁,只怕要在我跟前摔个大马趴。」 唐松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这若是叫老胳膊老腿,那比我年长的你的又叫什么?」 韦良哈哈一笑,又听唐松年仿若漫不经心地吩咐道:「绍廷,去扶一把你韦伯伯,他上了年纪,可经不得摔。」 「是。」贺绍廷含笑应下,果真上前来欲扶他。 韦良笑骂道:「果真是吃不得半点亏,罢了罢了,算是我服了你了!」 这两人本就相交多年,如今又成了未来的儿女亲家,关系自然又亲近了几分,贺绍廷常与唐府来往,自然也知道韦良之女韦映竹已经和唐淮周订下了亲事,若不是遇到国孝期,韦映竹本应在这个月便嫁入唐府的。 见贺绍廷居然在唐松年跟前执行起了晚辈礼,言语间对唐松年更是尊敬有加。而唐松年待他也如同子侄一般随意,众人望向杜诚忠的眼神便愈发充满了同情。 杜诚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难堪至极。 他的亲生骨肉视他如同陌路,却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处处体贴入微。 可是他甚至连上前责问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那个外人深得陛下信任,更是位高权重,根本不是他可以得罪得起的。 如今的镇远将军府早就处于风雨飘摇的地步,他没有那个胆子再为自己招来唐松年这个劲敌。 众人看了一会儿热闹便陆陆续续地离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唐松年的感觉向来敏锐,自然察觉得到杜诚忠望向自己时的愤怒与不甘,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见杜诚忠除了私底下用眼神凌迟自己外,并无半点其他举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又为身边的年轻人感到不平。 有个这样的生父,这孩子也真是命苦得很! 贺绍廷就这般一直掌握着距离跟在唐松年与韦良身边,出了宫门后又亲自把唐松年扶上了轿子,对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的杜诚忠视若无堵。 倒是杜诚忠忍不住快步上前,状似关心地问:「下个月初便要出征了,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多谢杜将军关怀,一切都都准备妥当了。」贺绍廷客气而疏离地回答。 杜诚忠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着话,贺绍廷隐隐有些不耐,但还是强自按捺着应付。 第43章 行至前方路口便要分道扬镳,贺绍廷正准备告辞,杜诚忠却恍若不经意地道:「你如今已经到了弱冠之龄,威远将军之女年方十七,与你……」 「我的事便不劳杜将军费心了,告辞!」贺绍廷打断他的话,拱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杜诚忠被他堵得脸色都沉了下来,憋了满肚子火气回到了镇远将军府,才进了府门,云氏便扑了过来,一把拉着他哭求:「夫君,求求你放了维亮吧!他已经受到了教训,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好歹饶他一命。」 「受到了教训?胆敢算计我,这点教训又算得了什么!滚开!」杜诚忠在贺绍廷处吃了憋,心情正是烦躁时,又听她提到害得自己成为京城笑话的冯维亮,怒火一下子便升腾了起来,用力一把推开她,在她的哭喊之下头也不回地到了软禁冯维亮之处,拎过软鞭狠狠地往伤痕累累的冯维亮身上抽。 冯维亮被他抽得惨叫连连,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可不知是不是被折磨了这般久练出来了,竟是久久昏迷不过去。 杜诚忠咬着牙关,一下又一下地发泄着怒火,一直打得冯维亮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才结束了今日的怒火宣泄。 却说天熙帝自皇后薨后,先是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病愈后,整个人却是瘦了一圈,偶尔在早朝时还会走神,那神思恍惚的模样,教朝臣们看了不禁忧心仲仲。 好在自朝廷宣布对东狄用兵后,天熙帝便像是重新寻到了目标,人也顿时精神了不少。可尽管如此,关于册立太子的呼声却是越来越响亮,偏天熙帝还在朝堂上,顺着某些朝臣的话夸奖了信王办差得力。 在朝臣呼吁册立新太子的节骨眼上,皇帝夸了信王,立即便有‘精明’的朝臣嗅到了一点儿味道,一时间,信王追随者众,信王府门前车水马龙。 唐筠瑶满了十五岁,阮氏把她拘得更严了,再不准她轻易出门,便是有唐淮周陪着也不行,除非她进宫陪伴五公主,不过因为她早前有过以进宫为借口往外跑的不良记录,阮氏这回却是亲自派了信得过的侍卫跟随,必是要保证她确实是进宫才放心。 这一日,唐筠瑶从五公主宫里离开,坐着回府的马车,途经唐柏年府邸,亦即以前她们一家住的「唐尚书府」时,透过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的窗帘,她不经意地往外望去,便看到一个约莫十岁左右,头发乱糟糟,衣裳皱巴巴的小姑娘捧着脸坐在唐府大门的石级上。 一名唐府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沉着脸对那小姑娘说着什么,可小姑娘却理也不理他,依然捧着脸一副郁闷的模样坐着一动也不动。 那青年男子见状似乎骂了几句,猛地伸出手去强行把那小姑娘拉了起来,那小姑娘尖叫着用力踢打。 唐筠瑶皱了皱眉,随手招了长风过来,让他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过片刻的功夫,长风便回来复命。 「是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姑娘,每日都来,一来便坐在门口,说是要等瑶瑶,若问瑶瑶是谁,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瑶瑶…… 唐筠瑶神情有几分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唤自己,可是那个人早就不在了,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应该还有机会的吧?赛神仙都说了她们之间缘份颇深,总会有再相见的时候。 「好好说话,莫让人伤了她。」她低声吩咐了句。 长风应下,转身又折返唐府,恰好便看到那青年仆从挥手便要往小姑娘脸上扇去。 眼看着便要打中那小姑娘,他飞身上前,骤然出手抓住那男子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哪来的……原来是长风大哥。」那人先是大怒,只当他看清楚眼前之人容貌时,顿时便敛下了怒容,涎着笑脸唤。 「长风大哥还有什么吩咐么?」 「好好说话,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男人!」长风皱眉,不悦地道。 「长风大哥你不知道,这死丫头天天都来,一来便坐在门口赶也赶不走,让人瞧着简直不像话。若是老爷夫人怪罪下来……」那人苦哈哈地道。 长风自然也知道一个小姑娘天天坐在人家大门口确是不像样,不过主子难得要管这闲事,他也只能认了。 他瞪了那人一眼,而后望向那小姑娘,见她长得瘦巴巴的,乱糟糟的头发甚至还插着一根枯黄的草,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衣角处还沾着泥巴,脸蛋倒是干干净净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又纯粹,正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他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小丫头生得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 只是……他微眯着双眸,细一打量她身上的衣裳,见那衣裳虽然又皱又脏,却并非贫寒百姓之家所用的粗布,质地瞧着并不差,一时对她的来历有些不解。 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脸蛋气鼓鼓的,防备地瞪着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你家里人呢?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外头,若是遇到了坏人可如何是好?」长风定定神,放缓语气问。 小姑娘噘着嘴:「我又没有乱跑,我要等瑶瑶,又没有碍着他们,等瑶瑶来了我便走。」 对自己的姓名与家住何处却是半句也不肯透露。 「你说的瑶瑶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朋友?你是与她失散了么?」 「瑶瑶是……」小姑娘脸上一片迷茫,好半天说不清楚瑶瑶到底是什么人。 那青年仆从不耐烦地道:「长风大哥,这死丫头是个脑子不正常的,你也不必与她多废话,直接赶走了事。」 长风瞥了他一眼,瞬间便让他噤声不敢再多话。 他耐着性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些,又问:「瑶瑶让你在这里等她的么?你上一回见她是什么时候?她长的什么模样?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有什么特征?」 小姑娘脸上更迷茫了,喃喃地道:「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瑶瑶最最好了,会给我编蚂蚱编蝴蝶,会保护我不让坏人欺负,瑶瑶……」 她越说越糊涂,脑子也越来越混乱。 瑶瑶是谁?长的什么模样?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脑子里便陆陆续续多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第44章 「……瑶瑶住在这里,她……」 「一派胡言,我从来未曾听说府里有人叫瑶瑶的!」那青年仆人打断她的话。 「她就是住在这里,就是!」小姑娘回神,双手一岔腰,生气地瞪着他,大声反驳道。 「狗屁!我在这府里当了五年差,从来未曾听过府里有人叫瑶瑶的,你这死丫头就是胡扯。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对你不客气了!」那仆从的耐心彻底告罄,恨恨地道。 「你骗人,就是有,就是有!」小姑娘更加大声地叫,叫着叫着忽地惊呼一声,「呀!已经这般晚了?!不好不好,要回去了!」 说完,她立即转身,一溜烟便冲上大街,东钻西钻的,很快便消失了。 长风眼眸一转,想也不想便飞身追了上去,打算看看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他跟着那小身影东窜西窜,钻进了一道胡同,又穿过几条街,便诧异地见那小姑娘居然钻到了汇聚了京城最显贵人家的那条街上,而后便又钻进一条狭道。 他看着那小身影动作利索地从某座气派的府邸偏门旁边的狗洞中钻了进去,两三下便不见了身影。 他细一打量,这才发现这座气派的宅邸正是信王府,一时诧异不已。 这小姑娘难不成是信王府的人?只不知她在王府是什么身份。 他也没有再细想,只深深地又望了那个狗洞一眼,这才转身回府复命。 唐筠瑶听罢惊讶极了:「信王府的人?」 长风点点头,又将在唐府门前那小姑娘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向她道来,却见唐筠瑶听罢脸色大变,连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她说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还给她编草蚂蚱?」 长风不明所以,老实地回答:「她确是这般说的。」 唐筠瑶只觉得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是阿妩,她是阿妩,阿妩回来了,她回来找自己了…… 「你明日再去看看,若是她再到大伯府门口处,便请她来一趟。不不不,她又不认识你,未必会肯跟你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她语无伦次起来。 长风愈发不解她这般反应,只是见她脸色不怎么好看,眼中甚至还隐隐有水光闪现,除了应下之外也再无别的法子。 待他领命离开后,唐筠瑶用力一咬唇瓣,勉强让急速跳动的心渐渐回复下来。 阿妩回来了,赛神仙没有骗自己,她果然回来了,回来找自己。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不过不要紧,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还能回来就好。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个释然的欢喜笑容。 原以为最多不过第二日她便可以看到那个小姑娘了,可哪里想到一连三日,长风都让人回来禀,那小姑娘并没有再到唐府去等她的瑶瑶。 她蹙起了眉,若是阿妩,她一定会来找自己的。难不成是她误会了? 不,不会,这不可能。她很快便又打消这个念头。 当日那句哄廷哥儿的醉言,只有她的哥哥、五公主和阿妩知道,而这辈子她只同时编过草蚂蚱和草蝴蝶给阿妩,所以那个人一定是阿妩。 若是阿妩,她应该知道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唐府了才是,为何还会寻到那里去?她的双眉越皱越紧。 唯一的合理解释便是她的记忆不完整更不清晰,只是潜意识记得瑶瑶,记得瑶瑶住在那里。 毕竟在她十五年的人生里,确实是大半时间都是住在那座府邸里头。 尽管失望没能等到那小姑娘的出现,不过知道她也没有太泄气,毕竟知道那姑娘如今在信王府里头。信王自然不会有这般大年纪的女儿,所以那小姑娘不是客居王府,就是王府下人之女。 有了言妩的下落,她才真真正正地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口处的大石。 不过贺绍廷出征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唯有继续让人留意着那小姑娘的动静,而后便抓紧准备给贺绍廷的行囊。 这当中包括她拜托唐淮勉陆陆续续从各地寻来的伤药、她亲手给他做的几身新衣和一对护腕。 如此一直到了朝廷大军起行的前一日,天熙帝高坐宝座,瘦削的脸庞此刻是难得的神采奕奕。 他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爱将,满目期盼地道:「绍廷,朕在京城等着你凯旋。」 「臣必不负陛下重托!」贺绍廷躬身拱手,郑重地回答。 天熙帝捊须含笑,看着眼前年轻将领脸上的坚毅,心里隐隐有几分骄傲。 这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也是大齐最出色、最年轻的将领,他将会为自己开拓疆土,将大齐的威名传遍四海八方,使得万国来朝,开创大齐万世基业。 从宫里回府时,贺绍廷便收到了唐筠瑶让人送来的包袱,看着里面她精心为自己准备的东西,他心里一阵暖意流淌。 宝丫……他低声喃喃,脸上扬着温柔的浅笑。 大军出发当日,他换上一身戎装,里面穿着的是那个人亲手为他做的中衣,手腕上带着的亦是她亲手为他做的护腕。 在正阳殿前郑重地跪别天熙帝,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向一旁的唐松年身上,而后朝着他点头致意。 第45章 唐松年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仿若不经意地低声道:「我的女儿可不能守望门寡。」 他怔了怔,脸上随即便绽开了笑容。 「是,大人放心!」 唐筠瑶好不容易才求得阮氏的同意,允许她由唐淮周唐淮勉兄弟带着,在提前订好的茶楼厢房内,远远地送别东征的大军。 那个一身银色盔甲之人骑着马朝这边走来,她下意识地揪紧了帕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贪婪地望着那张坚毅的俊脸。 那人越来越近,她张张嘴,想要唤他的名字,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一个字也唤不出来。 眼看着那人骑着马从茶楼下经过,而后渐行渐远,她紧咬着唇瓣,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本是骑马远去的那人转身,瞬间便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呼吸一窒,便见那人朝着她微微一笑,双唇阖动,似乎是让她等他回来。 她的眼睛一下子便湿润了。 「放心,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唐淮周站在她的身边,望着挚友消失的方向,轻拍拍妹妹的肩膀,哑声道。 「就是就是,小贺将军那般厉害,一定会得胜平安归来的。」唐淮勉亦道。 唐筠瑶冲他们笑了笑:「咱们回去吧!」 蓝淳连忙把抱在怀里的披帛为她披好,行经隔壁厢房时,忽听里面传出一阵小姑娘清脆却又突兀的叫声。 「廷哥儿,廷哥儿!」 唐筠瑶一下子便愣住了,竖起耳朵细一听,又听到里面传出妇人满是无奈的声音:「小五,谁是廷哥儿?」 「咦?对哦,谁是廷哥儿?我做什么要唤廷哥儿?」 阿妩?唐筠瑶心口一紧,险些没忍住想要推门进去,可紧接着她便又听到妇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嗓音传出。 「真是个傻孩子!喊得这般高兴,竟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人家就是不记得了嘛!」小姑娘撒娇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是属于中年男子的低沉嗓音。 「爹爹,我要这个红豆糕,我要带回去慢慢吃。」 「好,爹爹让他们装些刚做好的,让小五带回去慢慢吃。」 「不行!你便宠着她吧!小馋猫,若是再喊牙疼,娘可不管你了。」 「好吧,不行就不行……」 …… 屋里那明显是一家三口的说话声相继传出,有那么一瞬间,唐筠瑶很想推门进去看看,看看里面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她的阿妩,可双手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宝丫,该回去了。」见她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动,唐淮周不解,低声催促道。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的一声便被人从里头推开,唐筠瑶下意识抬眸望去,便见一名中年男子背着手率先从里面走了出来,男子的身后,是一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母女。 那中年男子首先注意到她们的存在,又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小女儿,顿时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把妻女护在身后。 唐筠瑶紧紧地望着被男子护在身后的那名小姑娘,对方也恰好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间均是一愣。 唐筠瑶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与阿妩一点儿也不像,唯一有几分相似的,便是对方那双滴溜溜地转动着的好看眼睛。 「抱歉。」唐淮勉见自己几人挡在人家门口处,阻碍了人家的去路,连忙拉了拉唐淮周,又扯了扯明显在发愣的唐筠瑶袖口,示意他们避让。 「小五,走了。」那名小姑娘亦是呆愣愣地望着唐筠瑶,便连娘亲的声音也没有听清楚,纵然被娘亲拉着手走出了一段距离,依然不停地转过头来,视线紧紧地锁着唐筠瑶。 这位小姐姐好生面善,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父母走出了茶楼,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那位姑娘,越想便越发觉得她长得面善,也给自己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仿佛她们已经相处了许多年一般。 「爹爹,娘亲,你们等我一下!」她挣脱了娘亲的手,匆匆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又冲了回去。 「小五,小五,你去哪儿啊?」妇人不放心地追问,可小丫头跑得太快,瞬间便没了踪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来。 小姑娘一口气便冲上了楼,一直冲到方才她们一家呆的包厢门前,可那里空空荡荡的,竟是半个人也没有。 「走了么?怎的也不等等。」她失望地喃喃着。 「阿妩!」 身后忽有悦耳的声音在响着,她又惊又喜地回头一看,便看见方才那位面善的小姐姐正在冲自己笑得相当好看。 「瑶……」她张嘴想要叫这个名字,可是心里却又是一阵犹豫,她真的是瑶瑶么?真的是那个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瑶瑶么? 可是,当她看到对方鼓励的眼神时,终于还是叫了出来:「瑶瑶!」 第46章 话音刚落,她便见那个小姐姐笑容更加灿烂,就如同外头高照着的艳阳一般,明媚又夺目。 她快步走过去,拉着对方的手一声一声‘瑶瑶’的叫得更欢了。 一声又一声熟悉的‘瑶瑶’听入唐筠瑶耳中,让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有几分酸涩。 阿妩终于回来了…… 唐淮周若有所思地望着执手相视而笑,笑得还是傻里傻气的两人,听到妹妹口中唤出的‘阿妩’,心思一动。 阿妩?难不成是那个阿妩?她果真是回来了? 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还怀疑对方是不是骗子,可小姑娘脸上的欢喜是那样的明显,连眼中也带着笑意,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根本伪装不来。 「小五,这位姑娘是?」紧紧地跟着女儿过来的蒋氏,终于忍不住走过来,试探着问。 「娘,这是瑶瑶,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瑶瑶。你偏不信,这下子相信了吧?」小姑娘挽着唐筠瑶的手臂,得意地冲着娘亲道。 瑶瑶?真的有这么一个瑶瑶?蒋氏糊涂了。 约莫是半年前起,女儿一场高烧过后就总是拉着她问瑶瑶在哪里?她要去找瑶瑶诸如此类的话,教她听了满头雾水,哪里认识什么瑶瑶,只当女儿被烧糊涂了。 不久前她带着女儿上京和夫君团聚,女儿虽然没有再嚷嚷着要找瑶瑶,可稍不注意便会往外跑。 前段时间王府侧院的狗洞塌出一个大窟窿,小丫头居然每日便偷偷去那里钻出府去。好在日前洞口被重新堵上了,小丫头再没有别的法子溜出去,她这才安心不少。 今日她和夫君带着被闷得狠了的女儿出来看看京城的热闹繁华,倒是没有想到当真教女儿遇到了她口中的瑶瑶? 她自然不会怀疑这是对方的阴谋,眼前这几人,穿着打扮贵气,一瞧便是出身不凡,而这位‘瑶瑶’脸上的笑容根本作不得假。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主动跑回来找人家的。 唐筠瑶的视线也终于落到了蒋氏身上,见她眉目温和,穿着打扮端庄得体,言行举止间落落大方,只是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疑惑不解。 这便是阿妩如今的娘亲了么? 她定定神,朝着蒋氏盈盈行了个福礼:「筠瑶见过夫人。」 「使不得使不得。」蒋氏慌忙伸手把她扶起。 这么一个通身气派不比寻常人的娇滴滴姑娘,也不知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可担当不起。 唐淮勉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越看便越是糊涂,尤其见身边的唐淮周也跟着上前去,朝着那妇人拱手行礼。 久等不到妻女的严永业同样折返回来,恰好便看到这一幕,待他定睛细看,认出正恭敬地向蒋氏行礼的年轻人,居然是中书令唐松年之子,一时惊讶不已。 而在蒋氏与唐淮周客气的时候,唐筠瑶也弄清楚了言妩如今的名字——严若妩,因在家中排行第五,故而又叫小五。 严若妩,严小五,言妩,许汀若…… 唐筠瑶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名字,又看了一眼腻在身边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心里愈发肯定她便是言妩,只是她的记忆确是零零散散的并不完整,否则方才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自己时也不会不敢相认。 所以言妩没有转世,而是魂魄附身在严小五身上了么? 她的这种情况会不会和上辈子自己的情况一样,在将来的某一日会被原身之魂,亦即真正的严小五驱出体内? 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呼吸一窒,不自禁地把小五的手握得更紧。 纵然她此刻还有很多话要问小五,可是却也知道此时并不是适合的时机,那厢唐淮周与唐淮勉与严永业又客气了一番,唐淮周便提出告辞。 「瑶瑶你要回去了么?」小五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问。 不等唐筠瑶回答,她眼睛一亮,又道:「要不我跟你回去吧?」 「小五,不可任性!」蒋氏哭笑不得,轻斥道。 唐筠瑶虽然也很不舍,不过见唐淮周朝自己使眼色,知道他必定要和自己说,唯有轻捊了捊小五的鬓发,柔声道:「阿妩先回去,改日我再去看你。」 「改日是哪日?」小五追问。 唐筠瑶张嘴再要说,蒋氏没好气地在女儿手上捏了一把:「偏你说风就是雨。」 她们如今客居信王府,又哪是旁人轻易可以上门的? 小五噘着嘴有点儿不高兴,可是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唐筠瑶其实亦有所顾虑,唐松年与诸位皇子都不亲近,哪怕是唐筠柔成了信王庶妃,可他待信王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若是此番她主动到信王府去,会不会释放出不好的信息,给自家老头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得不多想几分。 唐筠瑶不放心,轻声嘱咐:「阿妩要听娘亲的话,不可再像以前那般瞒着爹娘偷偷外出。」 钻狗洞什么的,亏这丫头想得出! 「咦?你知道了?」小五惊讶地望着她。 第47章 唐筠瑶微微一笑,趁机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这才和兄长们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那人叫严永业,如今是信王府上的清客。不过他并不受信王看重,在信王府只做一些抄抄写写的杂事。」 「月前严永业夫人蒋氏带着女儿上京寻夫,也因此意外得知信王侍妾孙氏与她有一层亲戚关系,论起来这两人算是隔了好几层的表姐妹。」 「也因为这么一层关系,严永业一家三口便得以暂时住在信王府内。」 回到府里不久,唐淮周便将他让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告诉妹妹。 唐筠瑶听罢倒是松了口气。 清客好啊!不受器重好啊!这样一来,严家便是自由身,与信王牵扯并不深,日后想要脱离也容易。 「其实你无需多虑,若想去信王府看她,自去便是。唐府与信王府确是有一层姻亲关系,有往来是再正常不过,若是刻意疏离反倒会引人多想。」唐淮周不紧不慢地道。 唐筠瑶略一思索便觉得确是如此,倒是自己多虑了。 「哥哥,那赛神仙,不,平真道长如今何处?我有事要找他。」她问。 「你想问他关于那严小五之事?」唐淮周一听便明白了,「他如今在青云观。」 那人到底与玄清妖道师出同门,自身又确是有些本事,自然要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起来。 唐筠瑶借口想去青云观上香,软磨硬泡地让阮氏勉强同意,在唐淮周的护送下在青云观看到了已经正正经经地穿上道袍,瞧着居然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模样的赛神仙。 当然,现在他不再叫赛神仙,而是青云观的平真道长。 「无量天尊,唐姑娘别来无恙?」 唐筠瑶看着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清清嗓子,回答:「还好还好,劳道长挂念。」 语气稍顿,她没忍住又道:「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道长当真让人意外。」 平真嘻嘻一笑。这一笑,仙风道骨模样立即便打了水漂,又成了当日那个在大街上坑蒙拐骗的赛神仙。 「这青云观甚合我意,吃穿住不愁,还没有别的道观那般规矩甚严,令兄倒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去处。」他瞥了不远处好整以暇地坐着品茶的唐淮周一眼,压低声音道。 唐筠瑶好笑。 规矩不多,要求不高,那是因为这青云观香火不盛,观主也是个得过且过的,与这懒散惯了的赛神仙一拍即合,他自然便处得高兴了。 「姑娘此番前来找我,难不成那位许姑娘有下落了?」平真问。 「你如何得知我来便是为了此事?」唐筠瑶挑眉。 平真故作高深莫测地道:「贫道掐指一算……」 「说人话!」唐筠瑶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道。 「能让姑娘大驾光临的,也只有许姑娘这事了。」平真摸摸鼻子,回答。 唐筠瑶摇摇头,也不再与他尽扯些有的没的,径自将重遇言妩,不,严家小五之事向他道来。 「她此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成了严永业之女?那真正的严若妩又去了何处?」末了,她一口气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平真满脸惊讶,也是没有想到那这两人居然当真重逢了,不得不感叹一声。 「若是我没有猜错,许姑娘是与她今生转世之魂融合了,皇室金光可护她免遭魂飞魄散,可她乃异世之魂,想要轮回重生只怕不容易,毕竟会乱了天道。」 「但是这辈子早夭的许姑娘转世投胎了,她与异世而来的许姑娘乃属一魂,自然契合。」 「异世而来的许姑娘虽免遭散魂之苦,但必然会魂体受创,故而她根本没有能力附身到无关之人身上,想要继续继续存在世间,唯有被这辈子已经转世的许姑娘,也就是如今的严姑娘所融合。」 「这种情况与这辈子的唐姑娘你类似,相当于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只是因为许姑娘魂体受创,所以才会记忆不完整。」 「不过我觉得,如此对严姑娘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只记得待她最好的,不再记得那些不好之事。」 唐筠瑶久久不语,良久,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你说得对,这样不管是对阿妩,还是对小五,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忘记了所有的伤害和悲伤,保留了幸福与欢喜,这确实是最好不过了。 属于许汀若与言妩的悲苦,便让它随着怀平县那点点白光彻底散去。 她向来不信鬼神,又从来不喜牛鼻子老道,可这一回,她却相当虔诚地进了青云观大雄宝殿跪拜了三清神像,又郑重地捐了香油钱,最后真诚地向平真道长道了谢。 平真道长被她的态度弄得有点不自在,胡乱摆了摆手:「不值什么不值什么。」 唐筠瑶微微一笑,也不再与他客气,遂告辞离开。 「这回可安心了吧?」走出青云观的时候,唐淮周瞥了一眼她脸上一直扬着的浅浅笑容,突然问。 「安心了。哥哥,她真的回来了!」唐筠瑶眼睛亮晶晶的,欢喜地道。 第48章 唐淮周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禁轻笑。 那个人回来了,她也就不用再被愧疚所折磨。 却说严永业带着妻女回到信王府暂住的小偏院,便问起女儿是何时识得的唐家姑娘。 严小五茫然地回答:「何时识得的?我和瑶瑶很早很早便识得了,比识得爹爹还要早呢!」 严永业哭笑不得,便连蒋氏也忍俊不禁,没好气地在小姑娘脸蛋上掐了一把:「你怎不说脸娘胎里便识得了呢?」 严小五得意地抿嘴一笑,而后道:「比在娘胎里还要更早。」 严氏夫妇被她逗乐了。 「敢情你们是上辈子便识得?」蒋氏疼爱地搂着这个宝贝疙瘩,戏谑般道。 哪知小姑娘居然相当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上辈子就识得的。」 严永业哑然失笑,知道再问这丫头也问不出什么了,也只当女儿前段时间偷偷跑出去认识了唐家的姑娘。 「那唐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想到夫君似乎识得那唐姑娘的兄长,蒋氏好奇地问。 「瑶瑶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严小五从善如流地抢着回答。 严氏夫妇:「……」 「真的,我不骗你们,瑶瑶可好可好了。」严小五见状,以为他们不相信,又补充了一句。 严永业揉了揉额角,道:「好了,爹爹知道唐姑娘很好很好了,你先出去,爹爹和你娘还有话要说。」 小姑娘知道他是有意地支开自己,有点儿不乐意,可是却不好多说什么,唯有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那位唐姑娘应该便是中书令唐松年唐大人的女儿。」待女儿离开后,严永业低声道。 蒋氏吓了一跳:「那岂不就是唐庶妃的堂妹?」 信王府里的唐庶妃出身唐府,其叔父便是深得皇帝器重的唐大人,这一点她初到信王府的时候,便从远房表妹孙氏口中听说了。 信王妃是个离不得药罐的病殃子,终日缠绵病榻,唐庶妃出身高,又颇得信王宠爱,俨然便是王府实际的女主人,据闻信王已经准备将她提为侧妃了。 万一信王妃哪天熬不过去没了,她说不定还能扶正为王妃。 「小五怎会识得这种勋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以她莽撞跳脱的性子,万一哪天把人给冲撞了,岂不是……」蒋氏忧心仲仲。 严永业皱着眉头,想到的却是朝中对册立信王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可唐松年、邱仲、韦良等几位陛下的心腹重臣却始终没有表态,一直沉默以对,以致信王如今想方设法拉拢他们,头一个打的主意便是唐松年唐大人。 本来若是那唐姑娘真心与女儿相交,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毕竟小五初来乍到,有个相熟的朋友是好事。 但如今……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会成为殿下拉拢唐大人的棋子。 他的女儿,还是继续过些纯粹的日子为好。不过这些担忧也不必让夫人知道,免得她胡思乱想。 「此事日后你便注意些,也不必刻意阻止她们往来,只拘着小五不要让她往外头跑便是。她们相识的时间应该不长,见得少了,关系自然便生疏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蒋氏自是连连应下。 信王书房内,信王阴沉着脸重重一拍书案:「不识抬举的老匹夫!」 一旁的内侍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唯有哆哆嗦嗦地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作一团,免得被他的怒火扫着。 信王勉强压着心中怒火,唐松年与韦良等人倒也罢了,连邱仲那墙头草竟也敢无视自己,若不是父皇大度不予计较,还对他委以重任,就凭他当年给皇伯父出谋划刺算计父皇,就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殿下,王妃……」有侍女匆匆前来禀报。 「滚!待她什么时候死了再来告诉本王!」信王铁青着脸,厉声喝道。 那侍女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话,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信王怒气未平,又把侍候之人唤来好一通骂,暴怒的喝斥声传出很远,也让被信王侍妾孙氏牵着往园子里赏花的严小五惊讶地道:「表姨,不是说信王殿下性情宽厚,待人最是和善不过的么?怎么……唔唔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孙氏紧紧地捂住了嘴。 「这种话也是能混说的?俗话说,祸从口出,信王府不比别处,行事更要处处谨慎。」孙氏急急把她拉回了屋,这才低声责怪道。 严小五耷拉着脑袋:「知道了,日后再不敢了。」 孙氏叹了口气,疼爱地拉着她的手道:「或许我不应该把你们留下来的。」 会留下蒋氏母女在王府,并不是因为什么亲戚情份,毕竟她和蒋氏虽名义上有着这么一层亲戚关系,可二十年来并没有见过面,什么情份都淡了。 留下她们,全是因为对眼前这个心思澄澈如同一张白纸的小姑娘的喜欢。她的余生就如一潭死水,本就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表姨要赶我们走了么?」严小五委屈地问。 第49章 「表姨不是赶你们走,表姨是……罢了,日后除了表姨这里和你们住的小院,哪里也不要去,园子也不要去,明白了么?」孙氏叮嘱。 「好……」严小五乖巧地应下。 西院的唐筠柔听到信王妃的侍女被信王喝斥的消息,顿时幸灾乐祸不已。 都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里头了,居然还想着争夺殿下的注意?真是不自量力! 她得意地把写好的帖子递给侍女:「着人送到三叔府上。」 那侍女应声领命而去。 病床上的信王妃咳得脸色都青了,听闻新提上来的侍女居然跑过去请信王,又气又急,愈发咳得厉害。 「下人不懂事,奴婢自会教训,王妃何苦怄气呢!」贴身侍女秋萍一边为她顺着气,一边劝慰。 「把她赶出去,我身边不需要这种自作主张之人!」信王妃喘着气,艰难地挤出一句。 「这会儿把人赶出去,岂不是更让人笑话么?」 「被人笑话也总好过把那魔鬼引来,我好容易安生了几年,着实不想再以身侍……」信王妃脸色苍白,想到那几年地狱一般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缠绵病榻药不离口又有什么要紧,至少有安生日子过了。 「秋萍姐姐。」忽有小丫头在门外唤,秋萍顿了顿,低声告了退。 信王妃阖着眼眸,靠坐在床头上平复心情,听到秋萍走进来的脚步,眼睛也不睁便问:「有什么事?」 「唐庶妃着人送了帖子去唐大人府上。」 「蠢货!」信王妃陡然睁眸,冷笑道。 「唐松年只得一女,据闻爱若珍宝,不管她是否知情,一旦唐筠瑶当真被恶狼盯上……没有了唐松年,她唐筠柔什么也不是,我等着她被恶狼撕裂!」 「但是王妃,若那人果真看上了唐筠瑶,王妃的存在便成了他迎娶唐筠瑶的最大障碍,毕竟丞相嫡女可不会给人当妾。」秋萍忧心忡忡。 在外人眼里,王妃终日缠绵病榻,突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信王妃瞬间也想到了这个,不禁打了个寒颤。 以那个人的性子,是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来的! 唐筠瑶正想着寻个什么理由到信王府去,便接到了唐筠柔送来的帖子。 她阅罢合上帖子,在阮氏询问的视线中笑道:「大姐姐相邀,我怎能不去。」 阮氏蹙眉,总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要去也可以,不过不能一个人去,得找人作陪。你大姐姐……」 「娘若不放心,我叫上五公主一起,听闻信王妃身子不适,五公主也可以探望她的二皇嫂。」 五公主闷闷不乐地抱着皇后生前常靠着的软垫坐在地上,天熙帝疼爱地揉着她的发顶,听了宫人转达唐筠瑶的意思后,见她似乎提不起兴致,叹息着道:「去吧!去探望你皇嫂也好,散散心也罢,出去走走,莫要总憋在宫里头胡思乱想。」 「父皇你以前不是一直不同意我出宫的么?」五公主不解地问。 「以前你性子跳脱年纪小不懂事,如今你长大了,父皇自然便会放心。」天熙帝含笑道。 其实他真正想的却是让五公主出去散散心,皇后薨后,他膝下那般多的皇子公主,切切实实地为皇后守孝的只有豫王和五公主,这两个都是实心眼的孝顺孩子,他自然要多看顾几分。 「去吧,父皇给你安排得力之人,早去早回。」 五公主转念一想,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小唐唐了,而且二皇兄的府邸她还没有去过呢!趁此机会去看看也好。 待到了那一日,唐筠瑶一大早便先进宫来,接了五公主一起往信王府而去,注意到跟着五公主侍候的是一个脸生的宫娥,并非一直侍候她的那一位,心中有点儿奇怪,但是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唐筠柔没有想到连五公主都来了,一时意外不已。她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能有这般大的脸,请得动最得宠的静安五公主。 彼此见礼毕,五公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通,侧过头去对唐筠瑶道:「小唐唐,你这个大姐姐和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呢!」 「我和大姐姐又非嫡亲姐妹,自然长得不相像。」唐筠瑶笑着回答。 五公主又打量了唐筠柔一会儿,直接下了结论:「还是小唐唐更好看些!」 如此直白不留面子的话,也就向来我行我素又得宠的五公主敢说了。 唐筠柔脸色有点儿僵,也觉几分难堪,只是却不敢得罪五公主,唯有僵笑着道:「三妹妹一直是我们姐妹当中最出色的。」 五公主难掩得意,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小唐唐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样样出色。」 唐筠瑶无奈地瞥她一眼。你看着长大的?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唐筠柔笑得更不自在了,正想请她们到水榭那边,五公主便又道:「二皇嫂住哪儿?她身子抱恙,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探望探望。」 唐筠柔自然不敢拒绝,不得不带着她们往信王妃所居的正院而去。 信王妃正靠坐床头不知在想什么,听闻唐庶妃带着五公主和唐姑娘往这边来了,便吩咐秋萍把窗打开一些,也好散散屋里的药味,免得熏着了五公主。 第50章 唐筠瑶虽是头一回到信王府来,可是这辈子也在各种场合见过信王妃,不过自信王妃得病后便一直没有见过了,乍一看到病中瘦得颧骨都突了出来的信王妃时,不禁吃了一惊。 五公主亦然,连忙上前去抓着信王妃的手,关心地问:「皇嫂怎的瘦得这般厉害?太医怎么说的?都这般久了,身子便没有一点儿好转么?」 「都是些老毛病,只能慢慢养着。」信王妃拍拍她的手背,又望向她身后的唐筠瑶,见她长就一张芙蓉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眸若秋水盈盈,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关切,不得不感叹果真是个难得的佳人,难怪信王那头恶狼会瞧上她。 她定定神,含笑道:「几年不见,筠瑶妹妹都长成大姑娘了。」 唐筠瑶上前,正要说几句话,忽听身后响着侍女的问安声:「殿下!」 「殿下!」唐筠柔率先迎上前去,娇柔无限地行礼唤。 哪知信王却并不像平常那般温柔体贴地把她扶起,而是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神情也有点儿委屈。 「原来五皇妹与筠瑶妹妹在此,本王倒是来得巧了。」信王背着手,唇畔含笑,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唐筠瑶站着的地方瞥了一眼,温和地道。 「二皇兄你怎的还在府里?」五公主惊讶地问。 「王妃抱病,本王如何放心得下,自然得留在府中。」信王叹息着道,说话间便已经在床畔坐下,体贴地为僵着脸的信王妃掖了掖被角,温柔地道,「本王瞧着王妃的精神比昨日要差些,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信王妃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这种感觉就被是被一头恶狼盯着,说不定下一刻恶狼便被扑上来把她撕裂。 尤其是她看着信王脸上虽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可眼神的厌恶却是丝毫也不掩饰,不禁打了个寒颤。 「王妃你冷么?我把窗关上。」唐筠瑶关切的嗓音在屋里响着。 「不必了,开着窗透透气也好。」信王妃忙不迭地道。 「还是听筠瑶妹妹的,王妃也要多保重,万一又着了凉,岂不是更让本王担心?」信王不赞同地道,而后转过头来,望着唐筠瑶的眼神愈发温和,「屋里味道重,五皇妹与筠瑶妹妹先到外头坐坐,免得熏着了。」 见唐筠瑶似乎想要说话,五公主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袖口,率先道:「好啊!我们也不敢打扰二皇嫂歇息。」 说完,拉着唐筠瑶便走了出去。 唐筠柔正想趁着她们不在之机在信王妃跟前显摆得宠,哪想到她还没有上前,信王便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跟着作陪?」 唐筠柔彻底愣住了。 那厢五公主拉着唐筠瑶的手,趁着身边没有信王府之人跟着,压低声音问:「小唐唐,你觉得二皇兄怎样?」 「温和贤良,礼贤下士。」唐筠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问,遂将外间流传的这番评价照搬过来,又在后面补了这么一句:「方才瞧着对王妃也处处体贴入微。」 「真是个笨蛋!二皇兄方才在演戏呢!他待皇嫂根本不像方才表现出来的体贴,也就骗骗你这种无知小姑娘罢了!」五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她。 跟在她身后的宫娥飞快地抬眸望了她一眼,而后又垂下了眼帘。 唐筠瑶如何看不出方才信王只是演戏,只是没有想到性子向来大咧咧的五公主也看出来,也不知该说信王演技拙劣,还是该说她小瞧了这憨姑娘的观察力。 「可是他为什么要演戏呀?」她故作不解地问。 五公主冷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反正二皇兄不安好心,你莫要被他骗了!」 唐筠瑶惊讶,只是心里又有几分感动,抱着她的手臂低声回答:「知道了,我都听你的。」 「这就对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难不成我会害你么?」五公主清清嗓子道。 唐筠瑶:「……」 看着长大什么的真是够了,你也就比我大不到两岁。 「相比我这个真正的姐姐,三妹妹待公主殿下却更好,倒更像是亲姐妹一般,让人瞧了好生嫉妒。」唐筠柔不阴不阳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着。 「那是自然,我待小唐唐好,小唐唐自然也要待我好,旁人是比不了的。」五公主笑眯眯地抢着回答。 唐筠瑶挑挑眉,干脆装乖巧地跟在她的身边,任由她替自己应付唐筠柔,心里却想着要怎样才能见小五一面,却又不会给她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五公主身份贵重,唐筠柔纵有再多的脾气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发泄,本是想着在唐筠瑶跟前炫耀一把才把人请来的,哪想到还请来了一个惹不起的小祖宗,生生把她给憋死。 她干脆闭嘴不再多言,只带着她们到了水榭处。 信王府水榭环水而建,迎面而来的清风还带着微凉的水汽,拂到脸上更是一片清凉怡人。 「本王依稀记得筠瑶妹妹今年便该及笄了,只不知及笄礼何时举行?」几人落了座,信王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钻了出来,一番见礼后在上首坐下,眼神柔和地望着唐筠瑶问。 「哎呀,二皇兄问这个做什么?到了该知道之时自然便知道了。」五公主依旧笑眯眯地抢着回答。 这个皇妹我行我素又不怎么按常理出牌,信王自然是清楚她的性子,故而也不在意,依旧温和地望向似是害羞地微微低着头不说话的唐筠瑶:「好些日子不见,筠瑶妹妹似乎清减了些……」 「噗嗤……二皇兄真会说笑,你一个大忙人,平日里忙得跟什么似的,又要操心二皇嫂的病,哪有闲功夫注意人家姑娘是胖是瘦,一听便知道是客套话。」五公主吃吃地笑了起来。 信王脸色微僵,有几分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自然不好接她这话。 他掩嘴佯咳一声,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都说姑娘有巧思,筠瑶妹妹以玉簪作饰,衬以珍珠,再配以银丝,倒是愈发可见巧思,更有一番……」 第51章 「玉簪是我给她插上去的,银丝珍珠坠子也是我硬要给她戴的,二皇兄,我是不是很有巧思呀?」五公主高兴地问。 信王脸上的笑容有点儿挂不住了,不得不再拢手掩嘴佯咳:「很有巧思,很有巧思……」 这该死的多嘴丫头! 唐筠瑶憋笑憋得辛苦极了,也不敢抬头,生怕被人看到她脸上根本掩饰不住的笑容。 唐筠柔便是再笨,此时也看出信王对唐筠瑶怀的什么心思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得死死地绞着帕子,望向唐筠瑶的眼神充满了嫉恨与杀意。 一连几回都被五公主把话给截了去,信王心中恼怒,只是却不好发作,唯有借着低头品茶之机掩饰脸上怒容。 五公主却不放过他,一脸关切地问:「二皇嫂身子时好时坏,太医可曾说过是什么病?」 信王一怔,他如何得知是什么病?一个娘家已经不能给他半分助力,病殃殃却老是死不去,生生霸占着王妃之位的妇人,他又怎么可能在她身上耗费心思。 不过,见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唐筠瑶也抬眸望了过来,似乎也对信王妃的病很是关切,唯有随口扯了个谎话圆过去:「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太医也没有法子。」 「咦?不对啊!方才在二皇嫂处,我偷偷问了太医,太医说是自那年二皇嫂小产之后落下的病根,畏冷又畏热,要精心调养着才行。」五公主故作惊讶地道。 唐筠瑶闻言瞥了她一眼,便连唐筠柔也不解地望向她。 太医?今日太医根本没有来过。 信王清清嗓子:「她是打娘胎出来身子骨便有些弱,加上当年意外小产又损了身子,故而你方才问太医的话也并没有错。」 「哎呀!」五公主忽地一声惊叫。 「五皇妹这是怎么了?」 「二皇兄,我记错了,小产落下病根的不是二皇嫂,而是大皇兄身边的彭侧妃。」五公主憨憨地揉了揉耳根,冲他笑得一脸抱歉。 她假装没有看到信王微变的脸色,又狐疑地问:「二皇嫂也曾小产过么?」 信王此刻哪会不知道这死丫头这是故意耍自己,一时又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教她今日处处针对,唯有沉下脸摆起兄长的威严,并没有回答她这话。 「不对啊,二皇兄那般关心皇嫂,处处体贴入微,怎么会不记得二皇嫂根本没有怀过身孕?又怎会不知道二皇嫂到底所患什么病呢?难不成是因为府里的小嫂嫂们太多,二皇兄分身乏术记岔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小唐唐你说对吧?」五公主喋喋不休。 「对,必是记岔了,毕竟信王殿下日理万机,要看顾之人又是那般多,哪里会记得周全。」唐筠瑶笑盈盈地回答。 信王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愈发不自在,想要离开,可看着面前那张明艳动人的笑脸又有点不舍得。 要想俏,一身孝,因处国孝之期,眼前这姑娘打扮得相当素净,身上并无半点多余的装饰,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打扮,也把他满府的姬妾给比下去了。 唐筠柔一直注意着他,自然没有错过他偷望向唐筠瑶时满眼的惊艳,心里恨得要死。 突然,五公主又掩嘴‘噗嗤’一笑,唐筠瑶知道她必是又想到了什么噎人的话,相当捧场地问:「公主你笑什么呀?」 「我笑我的颜面真大,头一回来信王府,便能得大忙人信王殿下作陪,天底下再没有比我颜面更大的了。」五公主喜滋滋地回答。 侍候五公主出来的宫娥飞快抬眸望了信王一眼,又瞅了瞅笑得一脸纯真的唐筠瑶,再度垂下眼睑。 信王彻底呆不下去了,本以为两个黄毛丫头最容易糊弄不过,五公主又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他更是不放在眼里,只想着在唐筠瑶跟前塑造出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印象,得了她的好感,接下来再安排别的巧遇,用上几分心思便能把她的心勾过来了。 可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失算了。 「本王突然想起还有事在身,这便先走了,柔儿,好生招呼五皇妹和筠瑶妹妹。」 「是。」唐筠柔连忙起身恭送他离开。 「难得来一回,大姐姐不如带我们四处瞧瞧可好?」唐筠瑶记挂着严小五,待信王离开后便道。 唐筠柔有心想向她显摆自己在信王府的地位,自然恨不得带着她们四处走走,好教她知道,自己才是信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五公主坐了一会儿便想走的,可见她饶有兴致,便也作罢。 唐筠柔刻意带着她们专往人多之处走去,一路上有不少信王侍妾及下人向她行礼问安,看着那些脸上的恭敬讨好之色,她得意地瞥了一眼唐筠瑶。 这一路走来,唐筠瑶便知道她在王府的地位已经跃居信王妃之上。 「二皇兄的侍妾可真多,这一会儿的功夫便遇着了四个。」五公主咂舌。 「咦?那个小姑娘难不成也是皇兄的侍妾?」五公主忽的往前方一指,唐筠瑶顺着她所提方向望过去,便看到假山石后探出严小五的半边脸蛋。 被人抓了个正着的严小五本想飞快地缩回去,可又见唐筠瑶望了过去,立即冲她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她是府上侍妾孙氏娘家的孩子。」唐筠柔解释,随即便沉下了脸,正想喝斥严小五,便见五公主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哎,你过来。」 严小五欢欢喜喜地从假山石后跑出来,一直跑到她的跟前:「你叫我么?」 「大胆,这是当朝五公主,岂能……」唐筠柔斥责,却被五公主打断了她的话,「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偷偷地望向眉目含笑的唐筠瑶,这才回答道:「我叫严小五。」 五公主乐了:「真巧,我叫赵小五。」 第52章 「咦?真的?好巧啊!」严小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溜圆,神情瞧着惊讶极了。 「对,巧极了,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巧之事。」五公主笑眯眯地望着她。 「那你上面也有四个哥哥么?」严小五问。 「对呢对呢,我上面也有四个哥哥。」五公主随口胡诌,乐呵呵地回答。 唐筠瑶忍着笑意睨了她一眼。 「太巧了!怪道我瞧着你好生亲切,原来竟还有这般的缘分。」严小五抿嘴一笑,神情愈发欢喜了。 「可不是么,我也是瞧着你好生亲切,这才招了你来。」五公主逗她。 她一早就看到这小丫头躲在暗处偷偷地望着她们,小脸蛋的表情有些纠结,似是欢喜又似是犹豫,瞧着丰富极了,这才生出招她上前问一问之意。 没想到一问之下才发现果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严小五,你多大了?」她笑着又问。 「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一了。」严小五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比你大得多了,那我是不是应该叫赵大五或赵老五了?」五公主存心又逗她。 「姐姐长得好看,又是小姐姐,应该是小五。」严小五认真地纠正。 唐筠瑶忍俊不禁,看着五公主乐得哈哈大笑,而后拉着严小五到跟前,如同小时候待自己那般揉搓着她的脸蛋,疼得严小五扑腾着双手哇哇地叫。 好一会儿,五公主才松开作恶的双手,严小五趁机躲到了唐筠瑶身后,一脸防备地瞪着她。 这个赵小五简直太坏了! 唐筠柔皱眉看着她们闹,想要上前说几句什么,可却被五公主身边的宫娥制止。 「庶妃娘娘若有事自忙去,稍候公主若有吩咐再请娘娘。」 自皇后娘娘薨后,五公主还是头一回如此开怀,陛下此番让她出来,目的便是让她散散心,她自然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扰。 唐筠柔心中不悦,一个小小的宫娥也敢拦自己?不过到底顾忌对方是从宫里出来的,又是五公主身边之人,不敢多话,唯有另寻了处凉亭候着,心里却是恨得要死。 自从进了信王府后,她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无视,这种感觉就像当初未出嫁前被唐筠瑜冷待作践。 那厢五公主又逗了严小五一会儿,顺带着将她的身世也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她们一家三口如今暂住在信王府,信王侍妾孙亦芳是她的表姨。 「孙亦芳?应该便是当年姚妃娘娘拨来侍候二皇兄的那一位吧?也是有些资历了。」五公主有些惊讶。 唐筠瑶也没有想到严小五的表姨原来竟是在宫里当过差的。 严小五紧紧地挨着唐筠瑶而坐,对五公主的防备已经在她的几番逗乐中消去了。 五公主又逗她:「严小五,不如你日后便跟着我吧!宫里比信王府要大得多,也有趣多了。」 「不要!」严小五想也不想便拒绝,「我要跟着爹爹娘亲。」 还有瑶瑶。她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跟我进宫,日后我给你挑一个好夫君,就跟……就跟二皇兄一般有着……」她想到小丫头见过的贵人不多,干脆便拿信王举例,哪知话未说完便被严小五打断了,「才不要!」 严小五飞快地左右望望,这才和她们咬耳朵:「信王殿下又凶又坏,还会打人,才不要跟他一样的。」 唐筠瑶愣住了,飞快地与五公主交换了一记眼神。 严小五生怕她们不相信,小小声地又道,「真的,那日我亲眼看着信王进了那个吴侍妾的屋,一会儿便传出了吴侍妾的惨叫声,可吓人了。」 一会儿,她又狐疑地道:「可是第二日我偷偷溜去看吴侍妾,又不见她身上有什么伤。」 有伤也不会让你看出来啊!唐筠瑶和五公主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道。 「小五,若是可以的话,尽量和你爹娘搬出去住。还有,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这王府里的一切事,都不能再对任何人说,把它烂在肚子里,明白么?」临走前,唐筠瑶不放心地叮嘱。 严小五不明白,但还是乖乖地应了下来,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问:「那下回我可以去找你么?」 「等你们搬出去住了,我们自然便有更多的机会见面。」 严小五眼睛一亮:「我一定会尽早和爹娘搬出去住的!」 一直到回宫,五公主都是皱着眉,本是想先去向天熙帝请安,可听闻他在御书房议事,不欲打扰,便先回了自己宫里。 天熙帝将手中折子随手往御案上一扔,冷笑道:「又是奏请册立太子,近来这样的折子不停地呈上来,朕竟不知,信王竟有这般多的支持者。」 「虽说陛下春秋正盛,可储君未立,难免会有人钻研一二。」邱仲意有所指。 向来爱与他唱反调的韦良此时难得地同意他的观点:「邱大人所言甚是。」 「松年,你的意思呢?也是觉得册立信王为太子更好?」天熙帝望向始终不作声的唐松年。 第53章 「大齐以孝治天下,诸位皇子均乃陛下亲子,何人更适合正位东宫,相信天底下没有人比陛下更清楚。」唐松年不紧不慢地回答。 天熙帝一愣,随即便明白他的意思,君臣二人视线交接,而后同时捊须而笑。 邱仲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瞥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的唐松年,在心里暗骂:老狐狸! 心里对册立太子一事有了决定,天熙帝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又与三人商议起了其他政事,这才让他们告退回府了。 「静安公主可回宫了?」他端过茶盏呷了一口,随口问。 「回陛下,五公主殿下已经回宫了,宫女明英在外候旨。」内侍恭敬地回禀。 明英正是今日天熙帝派去侍候五公主前往信王府的那名宫女,如今五公主回宫,明英自然要前来复旨。 「传。」 待明英进来行礼问安,这才将今日信王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他禀来。 天熙帝听罢眸中当即便酿起了一团风暴。 「照你观察,唐家姑娘对信王可也有意?」他冷着脸问。 「据奴婢所观察,唐姑娘不但对信王殿下没有半分男女之意,眉宇之间还颇为厌烦。公主殿下有意挤兑信王殿下时,奴婢看得出,唐姑娘是乐见其成,甚至后来还是有意配合的。」明英斟酌了片刻才回答。 天熙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出声。 静安与唐松年之女自幼便相处,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对那姑娘向来颇为维护。而她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却是再敏感不过,必然是察觉了信王对那姑娘的心思,故而才会故意言语挤兑。 果然是他的好儿子,前些年把元德与元昌耍得团团转,如今为着加强筹码,竟还打起了小姑娘的主意。 唐松年那个女儿,想来命格是有些不凡的,若是能嫁入皇室自然极好,但若是唐家父女对此无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但是无论怎样,她日后的夫君,非富即贵是其一,还要一点——那必是要毫无保留地对朝廷尽忠,是他信得过之人。 隔得几日的早朝上,朝臣再次奏请陛下早日册立太子,原以为这一回天熙帝还是会同之前无数回那般沉默以对,哪想到他竟然颔首表示赞同,并且当即便让内侍总管宣读了册封旨意。 只当‘皇四子元佑’几个字从内侍总管口中念出时,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脸色大变的信王,又望向神情有点儿懵懂的豫王。 朝臣们正震惊间,便见唐松年率先从文臣之列中步出,掷地有声地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邱仲、韦良等早前一直没有表态的朝中大臣也跟着跪倒高呼,率先表明了支持豫王为太子的态度。 信王眼神如利刃一般射向文官首位的唐松年,此时此刻又哪会不明白,他早前虽然一直沉默,其实暗中支持的根本就是豫王。 可笑他以为论关系亲疏远近,他纵然不便明言,但在心里也是偏向自己的,哪想到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他顶着周遭朝臣们异样的复杂目光回到王府时,再也忍不住狠狠把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偏偏这个时候唐筠柔正推门而入,骤然看到这个出自‘唐府’的女子,他便想到了朝堂上唐松年的态度,愈发愤怒地冲她大吼:「滚!!」 唐筠柔吓了一跳,不走反而愈发上前:「殿下这是……」 话音未落便被信王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直把她扇得摔倒在地,她不敢相信地捂着脸蛋,震惊又委屈地望着他,听到他的口中说出异常冷漠的话。 「本王平日是不是太纵着你了?书房重地也是你一个贱妾随意进出的?!滚!再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 唐筠柔何时被他如此粗暴对待过,又是惧怕又是委屈,只是到底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捂着脸转身便跑了出去。 信王铁青着脸,胸口急促起伏着,良久,待怒气稍稍平息后,他才琢磨起唐松年的态度。 这一琢磨才恍然,唐松年由始至终没有因为两府的姻亲关系对他另眼相看,甚至他们一房的女眷也从来不主动上门。 待他急急唤来下属去查查唐家几房人的关系,得知自分府后,大房的唐柏年便已经彻底断了与其他两位兄弟的往来,甚至对嫡母王氏也从不理会,在外行走也是打着他的名头,以‘信王岳父’之名在外混得风生水起,短短一年不到连官阶都上了一级。 可笑他还以为唐柏年这种一无是处之人可以升得这般快,全是靠着与唐松年的关系,哪里想到居然是打着自己的旗号。 他怒极反笑,只知道自己受了唐柏年一家的愚弄。 无缘无故被信王责打,唐筠柔又羞又气又委屈,自进府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被信王如此粗暴对待,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本担心这一回惹恼了殿下,会不会从此失宠,哪想到当晚信王竟然还是到了她的屋里。 她又惊又喜,正要摆出最妩媚多情之姿迎上前去,哪想到信王竟然一个箭步把她打横抱起。 她惊呼出声,心中愈发得意,被他重重地抛在床榻上时娇嗔地唤:「殿下……」 下一刻,信王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狠狠地把她的衣裳撕裂,不待她反应竟是又重重甩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晕头转向。 侍候她的侍女自信王进来后便体贴地掩门离开,远远地候在外头,女子突然的一声惨叫从屋里传出来时,把她吓得一个哆嗦。 本以为是庶妃娘娘一时承受不住殿下才会失态,哪想到接下来那一声声的惨叫不绝于耳,竖起耳朵细一听,甚至还能听到男子似是压抑似是兴奋的咒骂。 想到曾经隐隐听到的传闻,她的脸色彻底变了。 屋里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大半宿,她终于听到里面传出信王叫水的声音,趁着仆妇面无表情地抬着早就准备好的热水进屋之机,她也抖着双腿走了进去。 只当她看到床榻上唐筠柔的惨状时,双腿一软,终于不支地倒地。 第54章 「魔鬼,畜生,禽兽,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她听着主子满是惊恐地喃喃不语。 也是自这一晚起,唐筠柔才终于明白,以往信王床笫之间的温柔如水是多么的难得,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王府那般多姬妾,可一个个都老实到不行,不像其他府里的妻妾相争,个个想方设法争夺夫主的宠爱。 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谁敢主动往恶狼身边凑! 也是自这一晚起,她的恶梦便开始了。信王每一晚都会踏着月色而来,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才肯离去。她由最初的恐惧到绝望,再到痛恨。 她痛恨上天不公,痛恨世间一切的美好,尤其是痛恨那些过得比她好的人! 天熙帝册立豫王赵元佑为太子的消息传入唐筠瑶耳中时,她正看着唐淮勉收拾行礼准备回去参加即将到来的乡试。 豫王……果然还是这个人,也只能是这个人。 上一辈子,豫王便是因孝被册立为太子,这一辈子亦是如此。可怜信王蹦哒了这般久,招揽了不少支持者,哪里想到安安静静地为先皇后守孝的豫王却突然冒出来,一举夺得了太子之位,教他所谋最终成空。 她有点儿不厚道地笑了。信王四处打点,在‘贤’字上用尽了心思,哪里想到到头来居然输给了一个‘孝’字! 偏偏豫王资质平平,并无过人之处,最大的优点便是孝顺。 唐淮勉收拾好行囊,行至她身边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笑了:「三哥有话直说便是。」 唐淮勉双唇阖动,最终还是泄气地道:「没什么事了,你留在家中要听三叔三婶和周哥儿的话,不要乱跑惹祸。」 唐筠瑶没好气地道:「我何时乱跑惹祸了?」 唐淮勉也没有与她争辩,胡乱‘嗯啊’了两声便迈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止步回身,望着她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唐筠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上前去低声道:「你放心,陛下最近并不会为五公主挑选驸马。」 唐淮勉眼睛一亮,却是拢嘴佯咳一声,假装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朝她拱拱手,潇洒地将包袱往肩上一甩,步伐轻松地越走越远。 这一日傍晚时分,天色突然变得阴阴沉沉,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狂风大作,紧接着便下起了大雨。 所幸唐松年今日事情不多,得以早些回府,而唐淮周亦没有外出,难得地留在家中陪着王氏与阮氏说话逗乐。 唐筠瑶挨着王氏而坐,听着唐淮周绘声绘色地讲着他随口胡诌哄王氏的故事,脸上抿出了浅浅的笑容。 唐松年品着茶,偶尔抬眸望望口若悬河的儿子,又看看眼睛闪闪发亮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 他收回视线,见阮氏正替他续着茶水,看着她放下了茶壶,飞快地拉着她的手,把那软绵的小手包入掌中,藏在桌下,若无其事地又端起茶盏呷了几口。 阮氏挣了挣没能挣开他的手,嗔怪地睨了他一眼,便也随他。 慈母娇妻、爱子爱女都在身边,唐松年只觉得忙碌一日的疲累都散去了,屋外的雨声听入他的耳中,也觉如同天籁一般。 挽琴迟疑了片刻,还是不得不走了进来,打破了这难得的温馨。 「姑娘,门外有位叫严小五的小姑娘要见你。」 唐筠瑶愣住了,唐松年等人的目光也齐唰唰地落到她的身上。 生怕主子责怪自己莽撞,挽琴又解释道:「那小姑娘瞧着不过十岁出头,浑身上下都被雨淋透了,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看门的徐伯见她着实可怜,故而才使了人前来通禀一声。姑娘若是不识得她……」 「就是那日茶楼见过的那个小五,我去瞧过了,是她!」蓝淳喘着气跑了进来。 「快把她带进来!」唐筠瑶大吃一惊。 大晚上的还下着暴雨,小五不好好地在家中,怎会突然跑来找自己?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唐松年皱着浓眉,看着被带进来的那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姑娘,见她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进门便朝着女儿扑了过来,死死地抱着女儿的腰,哆着嗓子唤‘瑶瑶’。 唐筠瑶感觉到抱着她的小身子抖得厉害,那一阵湿漉漉的凉意更是透过衣裳传到她的身上,只当她一探她的额头时,却感到一阵灼热的温度。 「你在发热!」她惊呼。 「宝丫你快带她进屋换身干净衣裳,蓝淳让人准备热水姜汤,挽琴去请大夫,莫要耽搁,快去!」阮氏立即吩咐。 「可怜见的,这是哪家的孩子,得赶紧通知她的爹娘,莫要让她家里人担心。」王氏怜惜地道。 唐筠瑶半搂半扶着严小五回了自己屋里,哄着她先去沐浴更衣,可严小五却是颤栗着把她搂得更紧,哆着嗓子唤:「瑶瑶,瑶瑶,我怕,我怕……」 唐筠瑶见她确实是怕得厉害,只能尽量放缓声音柔声哄道:「不要怕,我在这里呢!先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回头我们再说话好不好?」 严小五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继续哆哆嗦嗦地道:「死了,死了,瑶瑶,他死了,死了……」 唐筠瑶吃了一惊,忙问:「谁死了?」 「信王,信王死了,死了,我看到的,庶妃娘娘的妹妹把他砸死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唐筠瑶大惊失色。 信王被唐筠瑜杀死了?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与唐筠瑜扯上关系? 第55章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见严小五抖得厉害,身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掉落地上,额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再不敢耽搁,扬声唤了蓝淳进来,合力把她带进了沐浴更衣。 待严小五清清爽爽地坐在屋里,又被她哄着喝下了挽琴送来的姜汤,她才迫不及待地问:「阿妩,你方才说信王死了是怎么回事?」 严小五一个哆嗦,手上的瓷碗便‘啪’的一下掉落地上,整个人更是‘嗖’的一声钻进她的怀里颤栗不止。 唐筠瑶努力让她放松下来,才听她颤声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严小五昨夜受了凉,今日醒来便觉身子不适,偏也是这日严永业夫妇要去签契纸,将相中的那座小宅子租下来。 夫妻二人不放心病中的女儿一个人留在家中,便将她送到了孙氏屋里,拜托孙氏好歹照顾着。 严小五用过午膳之后便服了药,在孙氏的屋里睡了过去。待她睡得迷迷糊糊时睁开眼睛,不见孙氏的身影,便起身去寻。 她还处于病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怎么怎的便走进了一间静悄悄的院子里,随意寻了个靠墙的阴凉之处坐下歇息。 许是她服的药里有安眠成分,又或许是走得累了,不知不觉间,她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突然如来的尖叫声吵醒的,揉了揉眼睛,懵懵懂懂地起身,趴在窗棂上往屋里望过去,竟然见信王正把一名女子压在床上,正用力地撕着对方的衣裳。 那女子尖声叫着极力挣扎,不经意间,她便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认出她正是不久前曾到过信王府的那位唐庶妃嫡妹,好像夫家姓陈。 她看着那位陈夫人又哭又喊死命挣扎,而信王则是狞笑着愈发撕扯她的衣裳。撕扯间,那陈夫人不经意地抓到一个木雕,立即拿着它用力往信王头上砸,一下又一下,直把信王砸得倒在地上,额上瞬间便流出了鲜血。 「好、好多血,瑶瑶,他会不会死了?」说这此处,严小五抖得更厉害了。 唐筠瑶心中大骇,搂着她又问:「那唐筠瑜,就是那位陈夫人呢?」 「跑、跑了……」 此事着实是诡异至极,可唐筠瑶却没有功夫再去深究当中疑点,立即唤了蓝淳去请唐松年和唐淮周父子,将严小五告诉她之事一五一十地向他们道来。 唐松年父子听罢脸色都变了,别的先不提,若是信王当真死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爹,如今最要紧的便要确认信王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还要到陈府看看到底发出了什么事,一旦信王果真被唐筠瑜杀死,咱们也得想个应对之策才是。」唐淮周冷静地道。 唐松年脸色阴沉,只觉得心里像是憋着一团火,堂堂皇子,居然强迫妇人,简直、简直丢尽皇室颜面!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赞同了儿子的安排。 「你安排人到信王府探一探,顺便想法子给这孩子的表姨递个信,让她莫要担心这孩子的下落。你则亲自去一趟陈府,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淮周应下自去安排不表。 唐松年又望着紧紧地抱着女儿不撒手那个小姑娘,见她双唇煞白,脸颊浮现着不正常的酡红,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心中也不禁生了几分怜惜。 「再去催一催大夫可到了,这孩子似乎病得不轻,可不能再耽搁了。」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挽琴迎着中年大夫急急地走了进来。 唐松年不便留下,又担心女儿经验不足,遂让人请了阮氏过来帮忙照看着,自己则回了书房等着唐淮周的消息。 一直到了点灯时分,雨声渐歇,他才等回了唐淮周。 「信王府半点儿动静都没有,若是信王果真遭遇不测,王府绝对不会如此安静。」唐淮周道。 「那陈府呢?你可见到唐筠瑜了?」唐松年追问。 「并没有见到唐筠瑜,陈广节一家推三阻四,神情慌张,只道唐筠瑜身子抱恙不宜见客,矢口否认她到过信王府。后来我诈了他们,他们才不得不承认,只是却道唐筠瑜下雨之前便回来了,其他的再不肯泄露半句。」 唐松年背着手来回踱步,唐淮周又道:「若那严小五没有说谎,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信王若当真死于非命,王府必定不会半点消息也传不出来,可见信王根本没有死。」 「逼奸不成反被对方砸伤,这样的丑事,信王自然没有那个颜面让人知道,故而必定会将此事给死死掩下来。」 「爹爹,我觉得此事还有点儿奇怪,唐筠瑜应是应唐筠柔之邀过府,从严小五的描述中可知,她并不愿意委身信王,可却为何孤身出现在某处无人院落,以致险些教信王得手?」 「若是信王早有预谋,必然会让人守住院门,那严小五便不可能误闯,唐筠瑜砸伤他之后也不可能逃得脱。」 「此事确是有些蹊跷。」唐松年浓眉紧皱。 而唐淮周打探来的这番话唐筠瑶自然也知道了,与唐松年父子不同,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当中会不会是唐筠柔的算计。 那日到信王府,信王望向自己的眼神隐藏着的不怀好意,她自然察觉,唐筠柔的嫉恨同样也瞒不过她。再加上当日从严小五口中听到的那些话,想到上辈子曾隐隐传闻襄王在床笫之间有某种癖好,她便觉得,或许上辈子襄王是当了替罪羊,真正有奇怪癖好的不是他,而是信王。 不过因为这辈子襄王早早便离开了京城,远离了京城的纷争,有心之人算计不到他的头上。 今日之事,若是唐筠柔事先迷倒毫无防备的唐筠瑜,又将下人悉数支开,引着信王闯入屋里,再在屋里添加某些助兴的药物,信王自然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女子。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唐筠瑜会提前醒来,更是在与信王撕扯当中砸伤了人逃了出去。 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她冷笑着。 虽然她确是相当不喜唐筠瑜,也盼着她没有好日子过,甚至若是下一回她再敢不知死活地挑衅自己,她不介意出手把她死死地往泥里摁,教她真正尝一尝得罪自己的滋味。 第56章 可她的千般手段中,绝对不包括让人凌辱她。 她自问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打心底也不是会视贞节重如性命的女子,甚至上辈子她还跟着芳宜学了不少床笫之间的手段,也利用这些手段一点一点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 世间女子生存不易,她并不觉得以色侍人有什么错,有什么低人一等。在还有‘色’的资本时争取一切,彻底壮大自身实力,待到人老珠黄亦不会教人轻易小瞧了去。 纵是风尘女子,卖笑卖色,但凡没有本人的允许,哪怕对方身份再尊贵也不能强来。唐筠瑜再该死,也不是唐筠柔算计她失贞的理由。 可是任凭唐松年父子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一切当真都是唐筠柔的算计。 自信王彻底扯下温柔的伪装后,唐筠柔每晚都过得生不如死。慢慢地,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她便开始学着迎合信王,初时确是稍稍好受了一些,可过不了半个月,信王便又想出了别的花样,把她折腾得险些连性命都没了。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白日她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庶妃娘娘,一到夜里她便过得还不如青楼女子。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她开始物色替死鬼,从身边侍候她的婢女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把她们推出去。 反正那些个贱婢平日也是有意无意地勾引殿下,这会儿便遂了她们的心意,送她们一个富贵。 她本来也没有想过把主意打到唐筠瑜头上的,可是看着她红润的脸色,眼角眉梢的惬意,知道那一事无成的纨绔子陈兆勇成婚后居然待她相当不错,而她在陈府的日子也过得颇为舒心,那一刻的嫉恨便再也压抑不住。 她痛恨一切比她过得好之人,尤其痛恨姓唐的。唐筠瑶好命,有一个丞相父亲,她奈何不得,为何连唐筠瑜都过得比她好! 这不公平,老天爷何极不公! 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她们好过! 信王府内,信王摸摸头上渗血的白绷带,仅是这般轻轻一碰,也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殿下,唐淮兴求见。」有下人进来禀报。 「好,来得好,本王正要找他们,他们倒是自动送上门来了!」他的脸上一片狰狞,眼中溢满了杀意。 唐淮兴有些忐忑地走了进来,一看到额上缠着白绷带的信王便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有点担心自己的打算会不会落空。 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若是不抓紧,他还能有什么前程! 「你还敢上门?若不将唐筠瑜那贱人交出来了,本王要你们一家永远无法在京城立足!本王说得出做到!」他咬牙切齿地道。 唐淮兴心口一紧,只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此举是否太过了?舍妹可不是凭人轻薄的风尘女子,如今在殿下府上险些遭辱,若是传扬出去,舍妹名声尽毁倒也罢了,只怕殿下也讨不了好。」 「你在威胁本王?!」信王脸上的杀意又浓烈了几分。 「不敢,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唐淮兴强忍着心中惧意回答。 信王冷笑一声:「那你待如何?」 唐淮兴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这才道:「我们一家一直唯殿下马首是瞻,我虽不才,但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听闻右金吾卫欠缺中都督府长史一名,愿补了此缺以为殿下效劳。」 信王一听便明白了,敢情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是想借着今日之事要官的。 他怒极反笑:「好,本王答应你!」 唐淮兴没有想到他居然答应得这般轻易,又惊又喜,连忙磕头道:「多谢殿下!殿下请放心,我一定让陈府把舍妹送过来亲自向殿下赔礼道歉。」 「好,本王便等你的好消息!」信王笑容阴狠,一字一顿地道。 完全处于兴奋状态的唐淮兴没有察觉他身上的杀意,激动地行礼告辞了。 「明日便是太子册立大典,殿下如今额上带伤……难不成殿下便咽得下这口气?」他的心腹侍从低声道。 信王冷笑:「胆敢威胁本王,本王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你且去安排安排,给他一个教训,好教他知道,本王捏死他们一家,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聪明的话立即把胆敢打伤本王的那贱人送来,否则!」 那侍从心神领会自去安排不表。 却说严永业夫妇签好了契约本是打算立即便家去,哪想到天降大雨,他们不得不暂且避雨。 待雨稍稍小了些,他们不放心女儿,便急急往家赶。马车在信王府所在的大街转弯时,夫妻二人便被唐淮周派来之人截住了。 听闻女儿如今在唐府,严氏夫妇颇为惊讶,只是心里却又有些无奈。 小丫头明明还在病中,却不顾病体跑去找她的瑶瑶。 唐府内,严小五服了药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唐筠瑶看着她睡下,又吩咐蓝淳好生侍候,这才前往唐淮周处寻他,将自己对唐筠柔的怀疑向他一一道来。 唐淮周听罢合上手上书册:「其实方才我思前想后,也想到这个可能。只是却有些不敢相信,到底是亲姐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让她出此狠手?」 唐筠瑶冷笑:「你莫要小瞧了女子的嫉恨心,也莫要高看了她们的姐妹之情。」 唐淮周沉默片刻,而后望着她幽幽地道:「感谢唐三姑娘不杀之恩。」 上辈子他帮着爹爹那样对付她,这辈子她居然没有狠狠地报复自己,如此大恩大德,真教他感激涕零。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他话中之意,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唐淮周微微一笑,正欲再说几句,他派出去截住严永业夫妇的随从便回来了,只道已经把人请了来,不过这会儿老爷把那严先生请到了书房说话。 唐淮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唐筠瑶则起身前往迎接贺夫人蒋氏,将今日严小五冒雨前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第57章 蒋氏听罢脸色大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门半日不到,女儿便遭遇了如此可怕之事。万一被人知道女儿当时也在现场…… 她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便朝着唐筠瑶跪下,唬得一旁的阮氏连忙伸手去扶:「使不得使不得,她不过晚辈,可担当不起。」 蒋氏被她劝了起来,含泪又道:「我有一请求,恳请唐夫人与唐姑娘能答应,日后严家一门必当重谢!」 「夫人想将阿妩暂且留在我这里?」唐筠瑶问。 蒋氏点点头:「如今王府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夫妇并不清楚,只是却不敢拿女儿作赌。」 万一女儿目睹现场之事被人察觉,此番她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阮氏叹息着道:「如此也好,夫人放心,小五这孩子我瞧着甚是喜欢,若能留下与小女作伴自然是好。」 蒋氏自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 对严小五可以留下来作伴,唐筠瑶自然万分欢喜,因为她又可以如同以前那般,和阿妩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以前,以前她们形影不离的时候。 至于信王府与陈府之事,因交给了唐淮周,故而她也没有再放在心上,只隔得数日便到唐淮周处问问情况。 翌日的太子册封大典,皇室贵胄、世家公卿、满朝文武均在场,唯不见信王的踪影, 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所思,但无一例外均认为信王的缺席是对错失太子之位的不满,对陛下的不满,对太子殿下的不满。 信王往日温和宽厚的形象瞬间便破碎得不成样子,原本追随他的朝臣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如此分不清形势,不知轻重之人,日后当真会是一位明君? 一时又汗颜,只道还是陛下英明,最终选择册立豫王为太子。 信王得知后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了,心里对造成他如今困局的罪魁祸首唐筠瑜恨得要死。 唐松年是在府门外被唐柏年拦下的,看着唐柏年一脸怒容,他不禁暗暗猜测他的来意,却听唐柏年已经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唐松年,我们与陈家的家事不需要你多管闲事,管好你的儿子!」 唐松年不动声色地道:「大哥所指的是何事?」 「你别给我装模作样,昨日你派了唐淮周到陈家打听什么?是不是不逼死我们两家你才安心?!你莫要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旁人怕你,我可不怕!」唐柏年咬牙切齿地道。 「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见不得我们背靠信王府。如今打着关心的名头左探右探,不过是籍此挑拨我们与信王府的关系,打量着我不知道是吧?」 唐松年被气笑了:「大哥教训得极是,确是我们多事了。」 「你知道就好,不该管的就不要多管!」唐柏年冷笑,到底顾忌他的身份,也不敢当真与他撕破脸,唯有冷哼一声,正要转身离开,便遇上了恰好过府寻唐松年的唐樟年。 「大哥。」唐樟年有点儿意外,只还是唤了声。 唐柏年不阴不阳地道:「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只是二弟也要小心万一哪天树倒了,倒把自己也砸伤。」 唐樟年假装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只是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 唐柏年又是冷哼一声,这才拂袖离开。 既然被人上门警告了不可多事,唐松年自然也懒得自讨没趣,立即让唐淮周不必再理会大房及陈府之事,随他们怎样便怎样。 唐淮周也听闻了唐柏年对自家老爹说的那番话,根本不用唐松年特意交待,自己便撒手不管了。 又不是闲得慌,谁乐意管这种闲事,还是吃力不讨好。反正大伯自己的闺女自己都不疼惜,旁人还理那般多做什么。 次日一早,唐淮兴骑马摔断腿的消息便传了过来,唐筠瑶正在教严小五编织草蚂蚱,闻言有些惊讶。 「大夫说这腿便是接好了,日后走路也会一跛一跛的,身上有了残疾,他想要入仕途只怕是难了。」唐淮周的语气有几分惋惜。 唐淮兴的学问其实一直比他要好,若是静下心来念书,不想着搞歪门邪道,以致荒废了学业,这会儿只怕早就高中了。 只可惜他急功近利,一心想着走捷径,放弃了最适合他的坦途,最终落到如此下场,真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这个节骨眼上摔断腿,总是让人觉得似乎有些是对劲。」唐筠瑶斟酌着道。 唐淮周冷笑:「管他是得罪了人被报复,还是自己不小心摔断的,反正与咱们无关,咱们只当不知便是,免得到时候大伯又嫌弃咱们多事。」 「你说得对,与咱们不相干。」唐筠瑶的语气同样有几分冷漠,侧头去想看看严小五的草蚂蚱编得怎样了,却对上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瑶瑶,你和你哥哥好像哦!」严小五捂嘴直乐。 「哪里像了?」唐氏兄妹二人同时皱眉问出声。 「这样,就这种表情。」严小五故意板着脸,作出一副冷漠的模样,可她小脸蛋圆圆的,眼睛还滴溜溜地转动着,怎么瞧怎么滑稽。 唐筠瑶‘噗嗤’一下笑出声,唐淮周也忍俊不禁,连忙拢嘴佯咳掩饰住。 「好了,不与你们胡闹了,我约了人,先走了。」唐淮周拍拍衣袍,起身离开。 他回屋换上外出的衣裳,从东侧门而出,正要翻身上马,便被突然冲过来的人抓住了手臂:「淮周表弟,救命!」 他定睛一看,认出来人居然是陈兆勇,不禁挑了挑眉。 陈兆勇慌慌张张地四下望望,而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对面的胡同跑,唐淮周朝着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制住了他们欲上前阻止的动作。 第58章 他任由陈兆勇拉着他往胡同深入跑去,最后在一处被树荫挡住的角落看到了一名蜷缩在地的女子。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满脸惊慌地抬头,愈发往角落处缩去,口中更是不停地喃喃:「不要、我不要去,不要去……」 唐筠瑜?唐淮周认出眼前这眼神凌乱状如疯妇的女子居然是唐筠瑜,一时惊讶不已。 陈兆勇‘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来,二话不说便朝他磕了几个响头:「往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表弟大人有大量,饶恕则个。此番请表弟念在骨肉亲缘之上,好歹帮我……把她藏起来,莫要让人找到。」 说到此处,他眼眶一红,呜咽着道:「我知道自己没用,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我再没用,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凌辱。他们都疯了,全都疯了,为了不得罪信王,竟然要生生把筠瑜送到信王府去,交给那个畜生。」 他一事无成,半点用也没有,在家里还要靠着爹娘,根本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想法。他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只能求了娘亲帮自己偷偷把人带出来。 走投无路之际,他唯一想到可以帮得了自己的,便是这个关系极其疏远的表弟。 唐淮周听罢怒极反笑:「那大伯父和大堂兄他们呢?便由得你们家如此作践唐家女儿?」 陈兆勇咬牙切齿地回答:「提议将筠瑜送去信王府的不是别人,正正便是唐柏年父子!」 缩在角落的唐筠瑜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哭声是那样绝望,让素来不喜她的唐淮周也有了几分动容。 父不父,兄不兄,本应该成为她最坚实后盾的那两人,却成了把她推向绝望深渊的郐子手。 唐淮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可看到埋入陈兆勇怀里连哭声也要压抑着的唐筠瑜,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大房那对父子果真做了这种禽兽不如之事。 「表弟,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娘放走了筠瑜,我爹他们必定不会放过她的,我不能抛下她不理。筠瑜便拜托你了,只求个安身之所,莫让他们找到便可。」陈兆勇双目通红,哽声求道。 唐淮周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唐淮耀的声音:「……妹妹。」 瞬间,他便见陈兆勇如临大敌地蹦了起来,一把将唐筠瑜护在身后,怒吼道:「滚!我死也不会把她交给你!你们这些畜生,一定会得报应的!!」 唐筠瑜缩在夫君的身后,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害怕得浑身颤栗不止。 「我……」唐淮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看着把他视如洪水猛兽般的妹妹,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陈兆勇见他没有上前,立即抓着唐筠瑜的手转身就要跑。 「别往那边去,你爹带着人在那这边搜寻!」唐淮耀急了,忙叫住他们。 陈兆勇一下子便停下了脚步,一时不知是否应该相信他的话。 若是他说的是真的,他这样冲出去,便是自投罗网。可假若他只是想要稳住自己好待那些人寻来呢? 他一时犹豫不决,唯有紧紧地把唐筠瑜护在身后,满眼防备地瞪着唐淮耀。 「我没有骗你,自从发现妹妹不见后,你爹便找到我家,我爹也带着人和他们一起找,前面的东街十八巷全找遍了,表姑丈府上也去找过了,这会儿正带着人往三叔这边寻来。」唐淮耀苦涩地道。 陈兆勇紧绷着脸,一时也没了主意,遂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唐淮周。 唐淮周终于缓缓地道:「大伯一家和你们陈家之事,我本不欲理会,免得又教大伯父寻上门来教训我们多管闲事……」 陈兆勇脸色一白,心中顿时一片绝望。 可下一刻,他又听唐淮周不紧不慢地道:「可是,男儿膝下有黄金,陈表兄诚心相求,亲戚一场,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陈兆勇又惊又喜,立即拉着唐筠瑜走到他的身旁,一副寻求保护的模样。 唐淮周瞥了他们一眼,又望向脸色发白的唐淮耀,冷笑道:「虎毒尚且不食儿,你们一家子的无耻狠毒着实出乎我之意料,刷新了我的认知底限。」 唐淮耀羞愧万分,却是半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唐淮周冷冷地又道:「唐筠瑜我带走了,你大可试试能不能把人从我手中夺走,又或者你这便去唤来唐柏年和陈广节,且看看我唐淮周可会怕了他们!」 「我不是……」唐淮耀想要解释他并不是来抓人的,可是对着他的冷漠和陈兆勇的戒备,以及唐筠瑜眼中的恐惧与恨意,喉咙就像被堵着了一般。 「走吧!」唐淮周转身,睨了一眼满身狼狈的唐筠瑜。 「去吧!要听表弟的话,不要轻易乱跑,我会尽快来接你。」陈兆勇轻轻推了唐筠瑜一把,示意她跟上去。 「你别抛下我,我日后再不随便跟你发脾气了,你别不要我,我以后会很听话,会当个好妻子,你别不要我……」唐筠瑜哭着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陈兆勇红着眼低声劝道:「听话,快去!莫让表弟久等,我会尽快来接你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再不走,留下来只会拖累我和我娘。知道么,我根本没有法子护得住你!快走!!」陈兆勇一狠心,用力推了她一把,而后率先转身大步离开。 唐筠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再看着他狠心离开的背影,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却偏偏死死地咬着袖口不肯哭出声。 「妹妹,不要再耽搁了,快走!再不走被抓回去,妹夫的一番苦心便白费了!」唐淮耀哽着喉咙道。 唐筠瑜怨恨地瞪着他,从牙关挤出一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她用力一抹眼泪,快步追着唐淮周而去。 第59章 唐淮耀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随即惨然一笑。 何止她恨,他也恨啊!恨父兄不念骨肉亲情,恨自己无能,连亲妹妹都护不住!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用力一咬唇瓣,感觉到一阵腥甜。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大步离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一定要做些什么阻止,一定要…… 唐筠瑜的失踪在陈家掀起了一起风暴,陈广节查来查去,便肯定必是儿子陈兆勇把人给带走了,而妻子江氏也肯定从中提供了帮助,否则陈兆勇绝不会这般容易便将人带得出去。 唐筠瑜失踪就意味着他们交不出人给信王,交不出人,信王的怒气便会无法平息,而他们一家也必将承受信王的报复。 他气急败坏地扇了江氏一记耳光:「贱人,你们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钱氏也气得指着儿媳妇就骂:「你是恨不得我们陈家死无葬身之地,都给那小贱人连累死是吧?!」 江氏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坚决不肯承认:「我没有,我没有放走她!」 陈广节勃然大怒,朝着她又狠狠地连甩几个耳光,直把她打得跌倒在上。可她却依然不肯承认人是自己放的。 她的一再否认愈发激怒钱氏和陈广节母子,一个对着她破口大骂,一个朝着她拳打脚踢。 可不管他们怎么打怎么骂,江氏只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多喜欢唐筠瑜这个儿媳妇,实际上她非常不喜欢她,唐筠瑜性子娇纵,自进门来便常与儿子三日一小吵,十日一大吵,并无半点为人妻子的自觉。 她只是对唐筠瑜的遭遇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怆感,就因为怕信王报复,这家人便不顾她的死活,硬是要把她交出去。 夫家本应是妇人终身的依靠,可陈家给了她什么?今日他们可以为了息事宁人而把儿媳妇交出去,焉知他日会不会又为了别的什么原因把自己放弃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儿子虽然流着陈家人的血,可他的良心尚存,至少,他还是一个人! 陈广节打得累了,可见江氏纵然被打得浑身都伤,却依然不肯承认放走了唐筠瑜,一时之间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她。 陈广节新纳的小妾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责怪道:「必是勇哥儿把人带走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把人找回来,否则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广节如梦初醒,急急带着人到了唐柏年府上,将唐筠瑜失踪之事告诉他,唐柏年大惊,立即召集了家丁寻找。 只可惜他们最终却是毫无所获。陈广节拖着满身疲累回到家中,一眼便见到陈兆勇的身影,二话不说便冲上前去,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逼问他唐筠瑜的下落。 可陈兆勇却如江氏一般,硬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吭。 陈府这边丢了人,又从江氏与陈兆勇口中得不到半点消息,唐柏年也是又慌又怕又急,倒是李氏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女儿的惨状又忍不住落泪。 今非昔比,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风光无限,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唐府大夫人,如今她只是占着正室之名,后宅权利悉数掌握在唐筠柔生母英姨娘手上。 眼看着信王定下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唐柏年怕了,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唐松年,怀疑是不是他又多管闲事把人给带走了。 他越来便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当下不管不顾地便冲了出去,誓要找唐松年要个说法。 唐松年一早便从唐淮周口中得知了大房和陈府对唐筠瑜所做之事,又惊又怒,此刻听到下人来禀大老爷过府,不用想便明白唐柏年前来的目的。 他冷着脸吩咐请了他进来,唐柏年一进门便指着他骂:「唐松年,你把筠瑜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唐松年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要找女儿寻仇呢!」 唐柏年眼眸微闪,可再一想,唐筠瑜打伤了信王连累全家,可不就是仇人么? 「废话少说,把人给我交出来!」 唐松年拂了拂袖口,不紧不慢地道:「人,确是我藏起来了,可我为什么要交给你?大哥做得出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种丧尽天良之事,我却做不出。」 「唐松年,你别给脸不要脸!」唐柏年气极。 唐松年沉下了脸:「给脸不要脸的人是你!唐柏年,你以为你站着的什么地方?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这些年我不愿与你多作计较,你便当真以为我怕了你?」 「你信不信,根本不必待信王出手,我若是要对付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唐柏年被他眼中的阴狠吓得一个哆嗦,可还是虚张声势地道:「你不敢!除非你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了!」 这样一想他便觉得底气又足了几分。为官者最重名声,他就不信他想要落得个不念手足之情的坏名声。 唐松年却笑了:「大哥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怎还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但凡我想,无论我做了什么,在外头依然会是光风霁月的唐大人。」 唐柏年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却又听唐松年骤然厉声喝道:「滚!!日后再敢出现在我眼前,必教你尝尝我的手段!!」 他身居高位多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如今骤然爆发,唐柏年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还想要虚张声势几句,却对上他充满杀气的眼神,顿时便怂了,哪还敢久留。 「回来!!」他刚迈出门槛,便又被唐松年给喝住了。 「你、你又想做什么?」他勉强道。 「告诉信王,他若是想要人,大可亲自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第60章 正端着茶点过来的唐筠瑶恰好便听到他这话,眼眸微闪。 老头子这一番话,既充分表示了他的不畏‘强权’,又表现了他爱护晚辈的一片慈爱之心,凭谁听了都只有赞叹的份。 实际上呢?唐柏年交不出人,以他的为人必然会如实向信王转达老头子这番话,好将交不出人的责任推出去。 而信王此事做得不地道自然心虚,也必定不敢当真和老头子对上,那心里的怒火朝谁发呢?自然是唐柏年。唐柏年接下来必然难逃信王的报复打压。 老头子仅凭一句大义凛然的话,不废吹灰之力便达到了教训唐柏年、震摄信王的目的,既是一箭双雕又是借刀杀人,更从中进一步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 阴险,太阴险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 「宝丫,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呢?」屋里传出了唐松年的声音,她定定神,端着茶点便迈了进去。 「爹爹,我给你送点心来了,都是我和娘亲手做的哦!」 唐松年轻捊着短须,慢吞吞地问:「闯祸了?还是又想要去什么地方淘?」 正替他续着茶水的唐筠瑶闻言动作一顿,不服气地反问:「就不能单纯是想要孝顺你么?」 「一般情况下,你的孝顺不会通过如此方式来表现。」 唐筠瑶噘着嘴:「你不要便算了,我拿回去给哥哥!」 「我何时说过不要了?宝贝闺女亲自送来的茶点,再怎么也不能不吃。」唐松年按住她的动作,笑着道。 唐筠瑶微微一笑,继续替他续满茶水,这才假装不在意地问:「也不知东狄那边的仗打得怎样了?是胜是负?何时能打完?」 唐松年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就这知道这丫头是有目的的。 唐筠瑶装作没有看到,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的无辜。 「就那样。」 唐筠瑶不满意了:「什么叫就那样?那样到底是哪样?是打胜了呢,还是打败了呢?总会有个结果吧?」 「小丫头片子管那般多事做什么?该知道的自然便知道了。」唐松年就是不肯如她的意。 这狡猾的老头子! 唐筠瑶满眼无奈。 虽然没能得确切答案,但见老头子提及战事时,眉宇间并无半点忧色,便清楚前线情况并不差,也算是松了口气。 「你二姐姐如今怎样了?」唐松年拭了拭嘴角,随口问。 「就那样。」唐筠瑶以牙还牙,笑眯眯地回答。 唐松年被她噎住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丫头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唐淮周当日私自把唐筠瑜带了回来,似乎是怕妹妹生气,首先便寻到了唐筠瑶,把遇到陈兆勇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末了还叹息一声道:「我往日倒是小瞧了他,不曾想他竟是个有担当的。唐筠瑜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可到头来却是这个她本不愿嫁的夫君维护了她。」 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编着草蚂蚱的严小五不解地问:「我爹爹说,男子保护妻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位勇哥儿不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么?而且他根本护不住自己的妻子,反倒还要拜托别人,我爹爹说这样的男子一点用都没有,你为何要这般夸他?」 唐淮周似乎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竟被她给问住了。 倒是唐筠瑶懒洋洋地回答:「那是因为世间上畜生太多,难得遇着了一个人,自然要多夸几句。」 归根到底,还是世人对男子多有宽容,对女子却是颇多苛刻之故。 「那就是常说的矮子里拔将军么?」严小五又问。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唐筠瑶赞许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子,美得她眉眼弯弯好不欢喜。 好像被挤兑了?唐淮周摸摸鼻端,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人是你带回来的,你自己安排妥当便是,不必经我的意思。我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唐淮周忙道。 许是经历了被亲人背叛的惨痛,唐筠瑜每日只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怎么说话,更怕与人接触。无论是谁,但凡走得离她近些,她必会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退离对方,而后满脸防备地望着来人。 王氏与阮氏怜惜她的遭遇,对她颇多关心,虽然渐渐可以接近她,可即始终不能让她放下防备。 而一切正如唐筠瑶猜测的那般,唐柏年交不出人,便将一切推到唐松年头上,把当日唐松年放下的那句话一字不漏地向信王道来,只希望他看在自己迫于无奈的份上,好歹宽恕他。 信王本就顾忌唐松年权势,再加上此事追根空究底起来并不光彩,万一传扬出去,他本就因为缺席太子册封礼而遭损的名声誓必更差。 唐筠瑜抓不来,他心中的怒火便无法消除,自然将所有的账算到了唐柏年的身上。头一件做的便是借吏部之手罢免了唐柏年的官职。 反正唐柏年并无建树,更是扎了满头的小辫子让他抓,一戳一个准,没几下唐柏年便又被打回了布衣之身。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紧接着,他又安排了人一步一步地算计唐柏年和陈广节的生意,使得两人接连投资失败,把大半家业都败了个干干净净。 不论是唐柏年还是陈广节都怕了,可又不敢往唐松年府上要人,便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被打得伤痕累累的陈兆勇身上。 可信王心中恼怒,自然也不会放过府里的唐柏年之女唐筠柔,床笫之间百般花样齐齐用上,可着劲折腾唐筠柔,直把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咬紧牙关默默忍受。 可是信王的花样一日多似一日,更是手段百出,以致到后来一到天黑她便害怕。 唯一让她稍稍得以松口气的便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信王居然又吃起了老草,开始陆续宠幸那些失宠多年,如同隐形人一般在府里生存的侍妾通房。 信王府后宅人人自危,那些多年来一直得以过着平静生活的侍妾,又再度过上曾经那让人不寒而栗的夜晚,身心俱损,只恨不得当场便死去。 孙氏亦在此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居然又要再过那种痛苦又不堪的耻辱日子。 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表外甥女严小五不在王府,她不用担心被她看到自己身上那些不堪的伤痕。 虽然有人与自己分担那些痛苦,可唐筠柔也不敢松懈,为了让自己在床笫之间好过些,也为了紧紧地抓住信王这根救命草,她不得不重金从青楼里请来一位燕好嬷嬷教她学习房中术。 既然逃避不了,也不能逃避那些事,她便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学着去享受,减少痛苦。 而事实上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床笫之间的痛苦得以大幅度减少,信王更因此对她越来越满意,对她的宠爱自然越来越盛,她在信王府的地位也越来越稳,俨然已是王府后宅第一人,根本不将信王妃放在眼里。 本是借病躲得片刻安宁的信王妃终于也被波及,每日本是会准时送来的药,如今往往要三催四请才有人送来,本就清谈的饮食,慢慢地连一丁点油花也不沾了。 可她却一直沉默着,直到那日看到有仆妇抬着一名赤裸着死去的的侍妾匆匆离开,她才恍然醒悟。 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今日她可以偷得片刻安宁,说不定明日便会同样再度遭遇曾经的那些不堪。 她不知不觉地揪着了手中帕子,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这日,唐筠瑶前去探望病中的未来嫂嫂韦映竹,马车行经东大街时便被突然聚集在路中央的人群给堵住了。 她使了长风前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百姓会齐聚路间。片刻之后长风急急回禀,只道信王遇刺受伤,而凶手见错失了将他杀死的机会,又见官兵们迅速围了过来,知道大势已去,竟然便要举刀自尽,亏得被人及时挡下,立即将他五花大绑。 竟然只是受伤?唐筠瑶暗暗可惜。 那样禽兽不如之人,就应该横尸街头,如此才能昭显朗朗乾坤。 见长风似乎欲言又止,她蹙眉:「有话直说便是,何需如此婆婆妈妈,简直不成样子。」 长风这才回答:「那刺客行凶之前,还高声怒斥信王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他这是要替天行道。他叫得那般大声,只怕整条街上之人都听到了,信王此番虽是受伤,只是恐难善了。」 唐筠瑶顿时来了兴致:「可知那行凶之人是谁?」 长风摇摇头,正想说自己并不清楚,长顺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凑到车窗旁压低声音道:「姑娘,事情只怕有些不妙,当街刺伤信王的不是哪个,正是你的堂兄唐淮耀!」 唐筠瑶大吃一惊:「是他?!」 是那个沉默寡言、举止畏畏缩缩、爹不疼娘不爱、在府上并无半点存在感的唐淮耀?!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或者长顺会不会打听错了,真的会是那个唐淮耀?! 若当真是唐淮耀,事情只怕当真有些不妙啊!当街刺杀皇子可是重罪,他又是姓唐,会不会连累自己家还是个未知数。 她当机立断吩咐下人调转车头回府,尽快将此事告知唐松年,以提前做好准备。 信王遇刺时凶手骂的那番话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再加上凶手一击不中后竟然决绝地选择自尽,那神情既悲愤又绝望,让目睹现场的百姓对他的话又相信了几分。 唐筠瑶不敢相信唐淮耀竟然会鲁莽地行刺信王。她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中,将此事告知唐松年时。 饶得唐松年向来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此刻也微微变了脸色。 「愚蠢!简直太过愚蠢!」他恨恨地道了句,而后也来不及再多话,匆匆便出了门。 「你说的是真的么?二哥他当真是当街行刺信王?」唐筠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脸色惨白,颤着嗓子问。 「我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唐筠瑶淡淡地回答。 唐筠瑜喉咙一哽,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身体愈发颤抖得厉害。 突然,她一把抓住她的臂,哀声恳求道:「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了!」 说完,她当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唐筠瑶便磕起头来。 唐筠瑶侧身避开,冷着脸道:「你这是想做什么?想要逼着我们承诺会救人么?」 「我不是,我……」唐筠瑜想要解释,却被她打断了话。 「唐筠瑜,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这人天生冷情,只在乎我在意的人,旁人是死是活都与我不相干,你不必拿什么血脉亲缘来逼迫我,若是唐淮耀此事不会牵连我的父兄,看在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的份上,我们也会出手相救。」 「但是,假若他此番鲁莽的刺杀会对我的父兄造成哪怕一丁点影响,哪怕你跪死在我眼前,我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出手管这种闲事!」她的眸光锐利,一字一顿地道。 唐筠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缓缓地站了起来,低低地道:「你总是这样,自小便是这样,谁也不在意,谁也不放在眼里。」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尽管如此,你还是能轻松便拥有许许多多旁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好,出身、地位、人脉,甚至容貌。真的让人很是嫉妒。」 「也包括你?」唐筠瑶淡淡地问。 「是啊,也包括我。」唐筠瑜承认。 怎么会不嫉妒呢?尤其是随着三叔父的官越做越大,而唐筠瑶也渐渐迈进了她根本接触不到的贵女阶层,这种嫉妒便越来越深了。 她抹了一把眼中的泪意,吸了吸鼻子,低声又道:「也许这便是你前生修来的福气,旁人再怎么嫉妒也没有用。」 前生修来的福气?唐筠瑶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以她前生所作所为,着实不知道怎么才能修来今生的福气。 晚间唐松年回来,她便瞅准机会去问他关于唐淮耀之事,进了书房便见唐淮周也在。 唐松年自是清楚一双儿女的来意,难得地不待他们开口便主动道:「淮耀之事你们不必担心,信王伤势并不重,他活着,淮耀自然便有生机。」 「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二哥此番叫破信王的无耻,纵然信王名声受损,可焉知不会连累到唐府女眷,尤其是宝丫,若是无辜遭累……」唐淮周忧心仲仲。 「无妨,信王自然会替咱们掩饰住。」唐松年浑不在意地道。 唐淮周一愣,还没有想明白,便听唐筠瑶笑道:「爹爹所言甚是,信王比咱们更怕落实二哥那番话。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想法子往大伯父丢官不忿一事上引。」 毕竟因为自己秉公罢免了唐柏年才引来唐淮耀的报复,比那个真正的原因更拿得上台面。 唐松年捊须表示赞同。 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唐淮耀的刺杀动机,又能挽回信王的几分名声,至少颜面上会更过得去。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二哥大概会有什么样的判决?」唐筠瑶问。 唐松年叹了口气:「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流放。这孩子到底鲁莽了些,众目睽睽之下,哪怕人没有被杀死,律法也不会轻饶。」 而因为他与唐淮耀的关系,朝中有不少眼睛都在盯着他,他也并不适宜干涉太多。 唐淮周兄妹二人对望一眼,均沉默了下来。 唐淮耀刺杀信王不成反被活抓之事自然很快便传到了唐柏年耳中,气得唐柏年大骂‘逆子’,更嚷嚷着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要将他除族,免得被这不肖子给拖累了。 可李氏却是难得硬气地和他吵了起来,只道他若是敢将儿子除族,她便将他这些年做的那些见不得光之事捅出去。 反正她的三个孩子,长子和女儿都毁了,若是仅剩的这一个也被毁,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她那豁出一切的狠厉落入唐柏年眼中,倒真的让他生了几分惧意来。 到底不敢真的把李氏逼狠了,他只能虚张声势地骂骂咧咧一阵,这才愤愤地去了不久前才纳进门的小妾屋里。 一直到他离开,李氏才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捂着脸无声哭泣。 她的三个孩子全都毁了,全都毁了…… 唐柏年虽然不敢当真断绝父子关系,可陈广节就不一样了,听闻唐淮耀刺杀信王不成被官府抓了之后,生怕自己家被唐家连累,二话不说便逼着陈兆勇休妻。 休妻这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这当真是个好主意。把唐筠瑜休了,不管是她早前打伤信王,还是唐淮耀刺杀信王,都与他们陈家毫无瓜葛。 可陈兆勇无论他怎么劝说怎么打骂都不肯同意,愈发气得他火冒三丈。 「逆子,你是想让咱们全家给唐家陪葬不成?!」 陈兆勇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你不肯休是吧?好,那便滚,我再没有你这个儿子,你也不再是陈家的人!」陈广节勃然大怒。 正抱着出生不久的儿子从窗边经过的小妾眼珠子骨碌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信王自受伤后便一直留在王府养伤,受了伤不能行房,众王府姬妾也得以松口气。 信王妃手中佛珠飞速转动着,口中念念有词,对前来挑衅的唐筠柔视若无睹。 唐筠柔气结,却又拿她无可奈何。虽然她已经实际掌握了信王府后宅,可名分上却始终还是庶妃。 她怨毒地望了信王妃一眼。 难怪殿下如此厌恶她。在外,娘家不但对殿下毫无助力,反而还成为殿下的拖累;在内,她既尽不了王妃的责任,也侍候不好殿下。 明明是个离不得药的病殃子,可偏偏一直占着王妃之位不肯死去。 「快到殿下服药的时辰了,我不像王妃这般清闲,殿下那里一刻也离不得人,这便告辞了。」她讨了个没趣,也不愿再留下对着眼前这张病容,得意地扔下这番话才离开。 「她的兄弟行刺信王,信王明明早前还迁怒到她身上的,这几日不但不怒了,反而又再度宠上,这似乎有些不对劲啊!」秋萍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是因为咱们这位庶妃娘娘好手段,能侍候得受了伤不能行事的恶狼也舒服。夜里把人侍候好了,白日自然腰也能挺得直了。」信王妃不紧不慢地道。 秋萍瞪目结舌。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唐筠柔当真是能屈能伸,不简单啊!」良久,她感叹一声,纵然不喜欢唐筠柔,可也不得不对她写个服字。 在信王府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百折不挠’的‘奇女子’。 「把东西停了吧!算一算,也该差不多了。」信王妃突然低声吩咐。 秋萍明白她所指,点点头:「王妃放心。」 信王受伤不重,并无性命之忧,而行凶都又是唐大人侄儿,这让审理此案的官员左右为难,不知是该判得重些呢,还是判得轻些。 他犹豫不下,便求到了素与唐松年不和的邱仲头上。 邱仲只冷笑一声,只道了句「你只需记得自己的俸禄从何而来,便知道应该怎样处理」。 上至君,下至臣,吃穿用度均是取之于民,官员行事自然应该遵循法纪秉公办理。 那官员一拍脑门,顿时如梦初醒,回去后毫不犹豫地判了斩首。 吃皇家之禄,自然该为皇家分忧,以皇室之事为上。 御书房内,天熙帝放下手中折子,抬眸望向下首的唐松年,忍不住问:「爱卿似乎一直没有对朕提及唐淮耀行刺信王之事。」 唐松年躬身拱手道:「臣与淮耀乃是至亲叔侄,立场便决定臣之所言难免有失偏颇,故而不敢轻言。」 天熙帝笑了:「你倒老实。说吧,如今朕就是想听听你的偏颇之言。」 唐松年道了声‘遵旨’,稍一思索,便从唐筠瑜失手打伤信王说起,一直到唐柏年丢官、生意遭创。 至于唐筠瑜一个弱女子为何会打伤信王却是略过不言。 天熙帝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脸上并无半点表情,只在他止了话之后点了点头便让他告退了。 待唐松年离开后,他的脸上终于显现了怒气。 唐松年所说的话,与他让人查探得来的并无太多出入,唐松年对唐筠瑜打伤信王的缘由闭口不言,却更让他难堪。 身为皇子,竟然欲对良家妇人不轨,简直……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取过御笔,将折子上的‘斩首’二字重重划去,在旁另写下二字——‘流放’。 唐松年自走出御书房便知道,唐淮耀此番可以保住性命了。 他这些天一直在等陛下主动问他此事,因为很清楚,陛下问他之时,便是刑部和大理寺作了最后判决之时,他只需要在这最后一步着手。 而他更明白,陛下必定一早便将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愈是含糊不清事情起因,深知一切的陛下对信王便愈发恼怒,而淮耀的生机便在此一举。 他走出宫门,正欲上轿回府,便有府中侍卫急急走过来,对着他一阵低语。 「什么?!」唐松年听罢脸色一变,「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信王妃派来请太医之人还在半路。」 天熙帝御批唐淮耀流放的折子刚传回大理寺,信王死于马上风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宫中。 信王生母姚妃一口鲜血喷出,当场便昏厥了过去。 信王突然倒地那一刻,唐筠柔便知道坏了,再一探他的鼻息,骇得瘫软在地。 死、死了?信王他竟然死了!! 她又慌又怕,心跳急剧加速,可还是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好应对之策,可越想便越是绝望。 人是死在她的床上,她纵有一百张口也解释不清,也根本无法解释。 她知道自己这回是完了,毫无转寰的余地。 可是,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地位,好不容易才让嫡母一家只能看她的脸色做人,好不容易…… 不行,她不能死,不能死。 她深深地呼吸几下,飞快地把衣裳穿好,当机立断地把倒在地上的信王重又扶到床上,细心把他的脸擦干净,再为他盖上锦被,一抬头,便对上那双圆睁着的眼睛,吓得她双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地。 她强忍着心中恐惧,颤着手轻捊信王的眼皮,也阖上了那双渗人的眼睛。 「殿下,你莫怪我,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你若是死不瞑目,那便去找唐淮耀,要不是他害你受伤,你也不会死。对,都怪唐淮耀,你要报仇便去找他,去找他……」她喃喃地说着,努力平复一下,这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推门而出。 本是候在门外的侍女不知去了何处,她心中一喜,只觉得天无绝人之路,立即闪到一边,专挑着府里人迹罕至的路走。 她越走越快,途经粗使仆妇所住的小院时,还顺走了一身衣裳套在身上,又用粗布巾包着头,急匆匆地从西侧门逃出了信王府。 信王妃第一个时间便知道信王死在了唐筠柔床上,而唐筠柔居然丝毫没有被吓到,还迅速地逃离了信王府。 这个女人,够冷静,心肠也足够狠,若是真与她对上,她当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得了她。 「王妃,可要让人把她捉回来?」秋萍问。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必,再等等,好歹要等到侍候的下人察觉不对劲了,发现屋里的异样后前来报讯,我才能有所安排。」信王妃依旧阖着眼睛,转动着手中那串佛珠。 「放心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逃不了的。不过就算她逃了也不要紧,一个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只怕更让她生不如死。」 秋萍一想也是,遂放下心来。主仆二人该做什么仍做什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唐筠柔的侍女察觉屋内静悄悄的似乎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发现屋里只有信王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却不见唐庶妃的人影。 待她不经意地望向信王,见他的脸色青白,心中一突,颤声唤了句‘殿下’,不见反应,强忍着害怕上前,随即一声尖叫响彻半空。 信王死得难看,天熙帝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一花,而后被太子赵元佑眼明手快地扶稳了身子。 天熙帝大声咳了起来,一边咳一边恼道:「咳咳,孽、咳咳,孽障,孽障啊!」 「父皇息怒,千万要保重龙体啊!」赵元佑一边为他顺着气,一边劝慰着。 可事到如今,他除了干巴巴地劝他息怒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全力缉拿逃走的姬妾,除信王妃外,其余王府姬妾一律没入掖庭!」天熙帝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道。 赵元佑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轻声劝道:「父皇,那唐庶妃固然该死,可其他王府姬妾……有罪者自该处置,可无辜者不应被牵连。」 「儿臣认为,不如将此事交由二皇嫂处理,她乃王妃,对后宅之事想必会更清楚,谁是谁非更能理得清。」 天熙帝深深地望着他,望得他心中不安,不自禁地揪了揪袖口。 「便依太子所说去办吧!」终于,他沉声下了旨意。 内侍总管躬身应喏,自去传达旨意。 赵元佑顿时松了口气。 天熙帝心情却有些复杂。 这孩子心肠柔软,待人宽和,这很好。可是若为一国之君,却恐怕易被臣下左右。毕竟,御下不严与御下过严同样非正确用人之道。 只是秉性已成,再难扭转,他能做的,便是在有生之年尽快教会他为君之道,亦为他安排好一切。 「父皇……」见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也不说话,赵元佑不安地轻唤。 「对唐松年与邱仲二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彼此不服对方,你如何看待?」天熙帝忽地问。 赵元佑稍想了想,回答道:「两位大人都是朝廷肱骨之臣,虽偶有争执,政见亦多有相左,但均出于一番为君为民之心。」 天熙帝颔首:「不错。你要记住,从来便没有哪一位皇帝可以对天下事了如指掌,皇帝绝非万能,不可能面面俱到,你要做的,便是学会用好人。」 「为人君者,御下最重要的便是掌握平衡之术,倘若朝堂成了某位朝臣的一言堂,便会形成君弱臣强的局面,为君者则会彻底失去对国家的掌控之力,更有甚有会沦为傀儡。」 「有邱仲一日,你便可放心重用唐松年;同理,有唐松年一日,你亦可放心用邱仲。倘若这两人有哪一位先倒下了,也必须迅速扶持好代替者。」 赵元佑在心里默默记下他的这番话。 「朝堂从来便不需要一团和气,一团和气的朝堂,不是朝臣无能,就是皇帝无能。你可明白?」 赵元佑点点头:「儿臣明白。」 天熙帝又咳嗽了几声,赵元佑不放心地道:「儿臣请太医……」 「不必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要紧。你先回去,把朕交给你的那几份折子批好,晚膳过后朕要考校。」天熙帝摆摆手,不在意地道。 赵元佑无奈,唯有应下。 信王妃得了皇帝的旨意,只回了句‘府上一众姬妾多年来尽心侍候,并不曾有行差踏错,唐庶妃所犯之罪,不应牵连无辜人等’。 待内侍将她这番话传回宫中,天熙帝听罢沉默片刻,而后叹了口气,再不曾多说半句。 待办完信王的身后事,信王妃高坐宝座,一一望向站在屋里满脸迷茫不安的王府侍妾,那一张张脸,有她熟悉的,也有她不认得的,可无一例外,这些女子脸上有的只是解脱,并不见哀容。 「你们都不曾上皇家玉牒,如今殿下不在了,你们又年轻,大可去过些新的生活。」 「如若想离开,我作主赠银百两,另加嫁妆一副。若想留下来与我一同教养小郡主自然无任欢迎。」 众侍妾们面面相觑,待看到仆妇位抬着一个个箱子进来,箱子里装着的不是白银,便是上好的绸缎等物,始知王妃此话并不是客套,更不是试探。 信王无子,唯有两年前一名侍妾生下一女,那小姑娘生得瘦瘦弱弱的,生母生下她半年不到便过世。 信王妃虽怜惜这个孩子,可她自己也是朝不保夕,故而这两年只暗中命一名老嬷嬷照顾着她。 如今最大的威胁没有了,她便名正言顺地把那孩子养在膝下,日前更是请旨册封小姑娘为郡主,而天熙帝亦同意了。 片刻之后,有一名侍妾率先表示了想要回乡的愿望,立即便得到了信王妃许诺的一百两和一副嫁妆,喜得她连连磕头。 有了人带头,陆陆续续也有人站出来表达了意愿。 有想要离开的,自然也有希望留下的。信王妃均如她们所愿。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孙氏最后选择的是留下,吃人的魔鬼没有了,而她在王府多年,早已失去了在外求生的本事,更不敢相信男人,倒不如留下来过些舒心日子。 事实上,年纪稍长的侍妾多是选择留下。 最后一名选择离开的侍妾拿着属于自己的银两与嫁妆走后,信王妃起身,望向窗外那湛蓝的天。 片刻,她的唇边缓缓绽开了笑容。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信王府的天也可以这般清朗。 唐筠瑶得知信王是死在唐筠柔床上,而唐筠柔居然在被人发现前逃出了王府, 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马上风……这辈子的信王居然死于马上风! 信王一死,久等不到陈兆勇来接自己的唐筠瑜便提出要回去,唐筠瑶自然不会挽留,只是阮氏放心不下,特意使了人去陈家看看情况,却得知陈兆勇竟被陈广节赶出了家门,宣称断绝父子关系,陈家也再无此人。 陈兆勇之母江氏亦被休弃,母子二人俱不知所踪。 唐筠瑜听罢脸色惨白,身子一晃便瘫软在地。 「他不要我了,他一定是不要我了……」她喃喃地道,说着说着便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要我了,他怎么可以不要我,他说过会来接我的,他说过的……」 「莫哭莫哭,待他安顿好之后一定会来接你的。他如今骤然没了家,你婆母又在病中,他既然照顾她,又要另谋生计,一时抽不开身也是有的。」王氏搂着她的肩安慰道。 「真的么?他真的还会来接我么?」唐筠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问。 「真的,祖母何时骗过你?快起来,地上凉,若是生了病便不好了,你也不想再增加他的负担不是?」王氏温和地劝着。 「好,好,好,我会照顾自己,不会增加他的负担,不会让他再担心……」唐筠瑜立即扶着她起来,不停地说着。 儿子唐淮耀带来的麻烦还没有完,庶女唐筠柔又闯下了弥天大祸,再加上唐筠柔的畏罪潜逃,朝廷虽不好明言她的罪状,但也四处缉拿,更是隔三差五便到唐柏年府中逼问唐筠柔下落。 唐柏年又是震怒又是惧怕,可他哪里知道唐筠柔下落,在某一回再被官兵逼问时眼皮一翻,轰的一下便倒在了地上,吓得一旁的妾室尖声叫着请大夫。 待他被大夫救起时,嘴也歪了,半边身子更是不能动了。 消息传到唐松年耳中,他只是淡淡地道了句「知道了」,倒是王氏欲言又止,只是见他这般模样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唐松年知道她的性子,见状叹了口气道:「大哥这样反倒可以给大房一脉留下生机,也避免了被唐筠柔拖累得抄家的下场。」 唐柏年膝下子女众多,除了嫡出的两子一女和长成的唐筠柔外,还有四个年龄相差颇远的庶子和三个庶女,最大的庶子才不过十岁,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婴孩。 另外三个庶女也只是六七岁左右,一家子孩童,若他再认不清形势四处蹦哒,早晚得受他所累。 王氏听罢长长叹了口气,又有些不安地问:「那我想给老大家的送些银两可以么?」 「银两便免了,有手有脚,纵然没有万贯家财,养活一家子也是没有问题。娘若是放心不下,倒是可以给孩子们送些吃穿用度。」唐松年道。 王氏一想也觉得可以,遂去安排不表。 李氏收到婆母送来的东西时怔了怔,一时百感交集。 在人人避她们一家如蛇蝎的这个时候,这样的简单慰问更是难能可贵。 甚至在她的女儿落难时,唯一敢对她伸出缓手的也是三房。 这固然有唐松年位高权重不惧信王的原因所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顾念骨肉亲情。 便连她的儿子淮耀,若不是唐松年帮忙,只怕早就已经被判斩首,哪里还可以保得住性命。 这桩桩件件,三房一家完全可以视若无睹的,可他们最终还是出手了,对比自己一家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更多的却羞愧与悔恨。 唐筠瑶一直没有听闻唐筠柔被抓获的声音,对她居然能逃得这般久也有几分佩服。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妻运亨通》卷一 作者:暮昙 02、《妻运亨通》卷二 作者:暮昙 03、《妻运亨通》卷三 作者:暮昙 04、《妻运亨通》卷四 作者:暮昙 05、《妻运亨通》卷五 作者:暮昙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