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得良缘 卷三》 v第01章[03.07] 【正文开始】 丘不尽醒过来的时候正觉得浑身酸痛不已,然而下一刻,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张年轻公子的面孔正在他视线上方,由上而下地看着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道:「老骗子,你醒了?」 丘不尽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口中已经被塞了布团,只能发出闷闷的叫声,双手也被什么紧紧绑缚住了,他惊恐不已地挣扎起来。 萧如初上前一步,半蹲下身来,道:「道长感觉如何?」 丘不尽连连摇头,目露惶恐的神色,萧如初放柔声音道:「其实也算不得多么大的事情,我们如此作为,确实有些失礼,对不住道长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丘不尽心道,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下山为人辟邪施法足有二十余载了,这么些年下来,被人看穿的次数少说也有七八回了,大不了那些地方他再不踏足便是,但是被人这么捆起来还是头一遭。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弱女子,丘不尽心中又气又恨,书上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然是不是假的,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唐府这一趟。 萧如初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是也能猜到个大概,便笑道:「道长既然是出来讨生活,我们也不能把道长逼上绝路,人言常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们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听了这话,丘不尽心思一动,看来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么一想,他挣扎的幅度都小了不少,因舌底压着布团,是以只能在喉咙中哼哼几声,也算示弱了。 萧如初摆了摆手,南乡立刻上前来,将他口中的布团扯出,问道:「我来问你,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丘不尽的舌头都被布团压麻了,稍一得空,便大力喘了几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咳咳……没、没有人……」 「果真?」唐怀瑜狐疑地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信。 丘不尽并不识得他,但是也不敢得罪,只能连连向萧如初道:「如何敢欺瞒少夫人?贫道岂是那等受人指使的小人?」 唐怀瑜轻嗤一声,满是嘲讽,丘不尽愈发尴尬了,萧如初却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是胡说的了?」 丘不尽支吾片刻,原本还想狡辩几句,但是如今对方为刀俎,自己为鱼肉,话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苦着脸承认道:「是……是。」 萧如初有些惊讶地打量他,问道:「如何会挑上我?」 丘不尽硬着头皮解释道:「皆因少夫人的八字属水,唐府位置又偏南属火,水火相冲,可不是正好有了说头?再者前些日子,院子里那白灯笼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贫道就顺口说了那么一句,那鬼怕是被烧死的,唐老爷的脸色霎时便不对劲了,贫道心知说到了点子上,再加之少夫人是今年才纳娶入府的,想是脚跟还未站稳,从你这里着手,倒也适逢其会,那种情况下,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他这么一说,大意就是,谁让你是个软柿子?由不得他顺手就捏住了。 听了这么一出,萧如初与唐怀瑜对视一眼,倒也接受了他这个说辞,萧如初来府里时间不算长,若是得罪了谁也确实说不过去。 不过……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道长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也算给了唐家人一个解释,休了我之后,唐府会不会有起色且不说,总归是以后的事情,到时候你回道观闭关去了,谁也找不着你的人,松快得很。」 「但是你可知道,我被休了,便是下堂妇,被扫地出门,即便是回了娘家,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闻言,丘不尽转开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嘴唇瓮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种事情他做惯了的,嘴皮子一翻,吹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人们听不懂就更好了,总之让他们信服便可,左右银钱都是少不了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那又如何?若他有那等怜悯之心,又如何会做这种招摇撞骗之事? 萧如初见他这般形容,便知自己说再多也没用,话本里面写的那些跑江湖的老油子,便是这种人了,遂懒得再多费口舌,直接开口道:「我本不想揭穿你,但是如今我也不想离开我夫君,明日该如何说话,你仔细斟酌便是,倘若说得好,你仍旧是法力深厚,能降妖辟邪的丘道长,还能得唐府的一笔重金酬谢,日后唐府再有什么事,少不得又要请你来坐镇,但是若说得不好……」 她轻声笑了,道:「我不过一介弱女子,然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左右我是不怕什么,一切端看道长如何抉择了。」 听了这话,丘不尽脸上略微有点难看,但仍旧是强自镇定,从善如流道:「少夫人这说得哪里话?贫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有些地方推算错了也是在所难免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少夫人见谅。」 这便是答应下来了,萧如初一笑,语气温和极了:「妾身也是一世情急,才出此下策,还望道长勿要见怪,南乡,替道长松开。」 南乡应了,上前一步,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锋锐的刀刃在火烛下闪烁着雪亮的寒光,尽管知道不会有事,但是丘不尽心里仍旧忍不住一个哆嗦,然后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转到他身后去,冰冷的刀锋轻轻扫过他的皮肤,留下几许近乎刺痛的痕迹。 很快,绳索便被割开了,丘不尽连忙爬起身来,萧如初温声道:「明日便仰仗道长之言了。」 丘不尽哪里还敢说什么?人家刀子都掏出来了,唯有喏喏应下,颤着声音道:「少夫人客气,贫道明白了。」 眼看着那道士身影仓皇离去,再不复之前的仙风道骨,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南乡和玉缀冲着他的背影唾了几口,唐怀瑜却道:「三嫂嫂,就这么让他走么?」 萧如初道:「他不敢多话的,等明日再说,左右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再不会更差了。」 唐怀瑜一想也是,按照他三哥那个性子,休书是断然不会写的,老太太和唐高旭再如何强硬也无济于事,实在不行,让他三哥和三嫂嫂一并搬出唐府也使得。 当然了,这也只是想想,若不是为了去岁年底有人要害他三哥的性命那件事情,他三哥也不会再次踏入这唐府。 如今他三哥又有了三嫂嫂,也算是福祸相依了,唐怀瑜见不得有人要作妖,若依他的暴脾气,自然要搅风搅雨闹上好一阵子才肯罢休的。 眼看着萧如初把事情解决了,一行人便又趁着夜色回去,等出了门,满院子丛生的荒草映入眼帘,院子还被烧毁了一半,满地都是草木灰烬,想来把刚刚那老道士吓得够呛。 这是着过火的秋声园,一般不会有人过来,所以他们把人绑来了这里,安全得很。 萧如初忽然便想起从前住在这园子里的那不知名的老妪来,后来秋声园着了火,不知道她如何了,这么想着,她便去问纵火的唐怀瑜道:「这园子里从前住的人去哪里了?」 v第02章[03.07] 唐怀瑜一愣,道:「三嫂嫂如何知道这里住了人?」 萧如初微微抿起唇,道:「我曾经见过一次……」 唐怀瑜先是惊诧,尔后才斟酌着回道:「她……被接出去了,与从前唐府的旧事有些关系。」 听闻此言,萧如初心中明白大半,也不追问了,唐怀瑜又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有些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唐府将她养在这里也有好些年了,便是我也不知道原因,也许我三哥知道些什么。」 与唐府旧事有关,估摸着便是当年唐府纵火一事了,萧如初心里揣测着,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来想去也没有线索,便又放下了,一行人顺着小径往花园一路去了。 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和来时一样,南乡走在最前头,中间是萧如初和玉缀,后面跟着唐怀瑜,因为担心招人注意,便仍旧没有点起烛火,银色的月光从树的间隙中洒落下来,隐约照亮了脚下的路,倒也不觉得那么黑了。 就在这时,萧如初却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响起,是从后面传来的,那声音,如同鞋履踩在干枯的枝叶上,发出轻轻的咔擦声,若是不仔细,还当真听不见,更要紧的是,她闻见了一阵无比熟悉的香气。 因为从小接触香料的缘故,萧如初的嗅觉比大多数的人要更为敏锐,就是在平常时候,能够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就比如现在。 那种香气,还是她亲手调制的,名叫花间露。 银色的月光从树枝间隙中洒落下来,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个轻轻的调子,像是有人哼着小曲似的,一抹高挑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步摇轻晃,金钗在月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坠子上的明珠熠熠发光。 女子穿着一件绛红色的襦裙,上面描绘着大片的花纹,她步履轻巧,踩着小径上的落叶,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环佩声渐渐远去,空气中仍旧残留着些许沁人心脾的芳香气味。 一名女子,独身一人在这后花园中行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似乎全然不担心被人撞见一般,这场景看上去当真是分外诡谲,令人心中不禁泛起凉意。 花木后面才走出一行人来,正是萧如初与唐怀瑜四人,空气中的香气已然完全消散了大半,只余下残留的些许气味,幽幽地漂浮着,往人的鼻腔中钻去。 玉缀小声问道:「小姐,方才那女子是谁?」 萧如初摇摇头,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那女子的身形陌生的很,就好像从未见过一般,但是空气中的香味又不似作假,她自己亲手调制的香料,如何会闻不出来? 那花间露当初她只送出去三盒,分别给了杨氏和谢氏,还有东跨院,但是很明显,从刚刚那女子背影看来,不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谢氏身形纤弱,杨氏身材略矮,至于柳氏身形微微发福,身高也对不上,则更不可能了。 或许是哪个院子里的姨娘姬妾之流? 萧如初看向唐怀瑜,他微微摇头,表示也认不出来,这便奇了。 第二日上午,唐怀瑾回来了,休书自然是没写的,也不知那道士又编出了什么话,竟然说动得老太太松了口,只是在明清苑的院子门口贴了不少黄符,又挂上一面镜子,说是可以辟邪,这事情才算揭过了一页。 唐怀瑾回来之后,疏桐和玉露几人惊喜异常,唯有萧如初和玉缀心知肚明,倘若不是昨儿晚上她们那一遭,只怕这事情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才能解决。 送唐怀瑾回来的丫鬟站在门口,趾高气昂地叮嘱萧如初道:「老太太说了,既然三少夫人生辰八字犯冲,日后就不必去东跨院和正房大院了,免得有所冲撞,反倒不美。」 这却是在明晃晃地表示出对萧如初的忌讳了。 萧如初心中不以为意,面上还是温顺答应下来,那丫鬟这才施施然离去,她回过身去,只见唐怀瑾正笑着看过来,明明已经极为熟悉了,但是不知为何,她仍旧是脸上一热,强自镇定道:「这样看着我作甚?」 唐怀瑾笑了一声,并不回答,萧如初走上前,推起他往后院去,没走几步,唐怀瑾便开口道:「我听怀瑜说了。」 「嗯?」萧如初故作不知他的意思。 唐怀瑾笑道:「今日还要多谢夫人出手相救了。」 萧如初还未说话,便听他又道:「此恩无以为报,不知夫人可否容我以身相许?」 他这话说得自然而诚恳,仿佛当真是这样请求一般,语气中带着轻微的笑意,萧如初听了,心弦微动,她轻咳一声,故意刁难道:「你说以身相许,我便要答应?」 闻言,唐怀瑾便不说话了,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萧如初心中微微一紧,以为他不高兴了,正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却听前面那人声音中带着失落和一点请求之意:「那就求求夫人了,纳了我罢,虽然我腿脚不便,但是论起养家糊口的手段,却还是可以的,夫人纳娶我之后,必然不叫夫人受了委屈去。」 萧如初:…… 冷不防听到这样大胆的话,薄红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这人……这人好生轻浮…… 她的步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唐怀瑾摇着轮椅转动,正面对着她,他轻笑着,阳光落在清隽的眉眼上,仿佛是秋日里最绚烂的光,叫人看着便觉得心头暖融融,他笑着道:「愿得夫人一诺,白首不离,不知在下微薄之姿可入得夫人青眼?」 萧如初望着他,唇角渐渐漾起一点笑,却又似乎想抿住,带着几分羞窘,恍若含苞未放的桃花,她小声道:「勉勉强强罢。」 那声音轻微,仿佛要被一阵风吹跑似的,然而凭着唐怀瑾的耳力,硬生生听到了,他不仅听清楚了,还从中咂摸出几分羞涩和欣喜的意味来,遂心满意足。 清风从院子里吹拂而过,夹杂着不知名的植物清香,不温不火的初夏即将过去,很快盛夏便要来了。 唐怀瑾昨天被关了整整一日,精神疲惫,一直强忍着,直到现在才在面上透露了几分,萧如初见了,便吩咐玉露去打热水来。 她顿了顿,又叮嘱一遍:「端去正房。」 玉露先是没明白,等走几步,才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通红了脸,把两人抛在后面,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去了灶房。 一颗心激越得扑通扑通跳,连声唤道:「玉缀,玉缀!」 v第03章[03.07] 玉缀听见了,从倒座房出来,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这样咋咋呼呼的,成什么样子?」 玉露哪里还管的了这个,连忙拽着她到一旁去,趴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方才吩咐我给姑爷打热水来了。」 闻言,玉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你还不赶紧打去?这么大惊小怪作甚?姑爷昨儿白折腾了一日,想必是累得紧了,要好生休息才是。」 玉露连连摆手,偷摸着又朝后院瞅了一眼,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小姐让我端去正房呢!」 「端去正房——」玉缀的声音骤然下降,她睁大了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也跟着往后院瞄了一眼,小声道:「难不成……姑爷他……今晚要在正房睡了?」 玉露一拍巴掌,咬着牙兴奋地眉飞色舞,但是还得压着声音,以防被别人听见,忍得十分辛苦,道:「想来是没错了!」 她说着,又窃窃道:「我方才还听见姑爷跟小姐说什么,愿得一诺,白首不离……啊呀当真是羞死个人了……」 玉露说完,捂着嘴傻乐半天,倒是半点没看出来羞死人的情绪,玉缀也抿着嘴笑,还不忘挤兑她:「你在这瞎激动什么?要激动也轮不着你啊。」 玉露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后兀自捧着脸,目光露出希冀,感慨道:「姑爷是个好人,日后一定会对咱们小姐好的,小姐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不是,她们从很久之前就一直盼着她们小姐能过上好日子,来了唐府之后,虽说是吃穿不愁,但是到底算不得好,哪里都冷冰冰的,直到现在,她们小姐才终于有了依靠。 玉缀心里也高兴,但还是催促道:「你别光激动了,忘了小姐叮嘱的事情,还是赶紧去打热水罢。」 「哦哦,」被她这一提醒,玉露才想起这茬,连忙往灶房打热水去了。 这些事情,萧如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她正靠在榻边念书,虽说她并不觉得念书是个好消遣,但是唐怀瑾说要听,便也只能尽力满足他的要求了。 屋子里的熏香缭绕而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入了肺腑之间,便觉得如同喝了清酒一般,引人微醺,女子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干净而温婉:「鲜桃花捣烂成泥,沉香研磨为粗粉,白芷、丁香研磨为细粉,苏合香溶汁,熟沉香粗粉混入花泥中,再以蜂蜜和白芷、丁香细粉混合,捏压成片状……」 她的声音读到这里渐渐小了下去,萧如初抬头一看,却见对面正坐在轮椅上的唐怀瑾已经睡着了,那双专注的眼睛已经合上,他的唇角微微翘起,仿佛犹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萧如初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下了榻去,却见玉露正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连忙伸手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玉露见了,立刻意会,小心地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正要过来伺候,却见萧如初轻轻摆手,她先是一愣,尔后便退了出去。 轻微的水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窗前的梧桐树影轻轻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萧如初捏着帕子,在唐怀瑾的面上轻轻擦拭,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双目阖着,垂下的眼睫长而且直,像仕女的羽扇一般。 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如擂鼓一般,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许,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动那些长长的睫羽,那羽扇便如她所料一般,轻微颤动起来。 然后下一刻,她的手便被握住了,往外轻轻一扯,整个人撞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那人呵地在她耳边轻笑起来:「夫人?」 轻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人是为为夫的姿色所动了么?」 萧如初面上一红,勉强定了定神,故作镇静道:「你没睡么?」 唐怀瑾笑了一声,两人额头相抵,他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出:「夫人方一停下,我便醒了。」 萧如初眼睫轻颤,手上轻轻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快去睡吧。」 唐怀瑾眨了眨眼:「夫人陪我么?」 萧如初一愣:「我又不困。」 唐怀瑾忍俊不禁,还欲说什么,最后却化作一声轻叹,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不若夫人在旁边看着,等我睡熟了再离开,可好?」 萧如初想了想,左右今天也无事,便答应下来,唐怀瑾洗过手,擦拭干净,便躺上了床,往里面挪了挪,然后笑眯眯地冲她招手,道:「夫人坐这里。」 萧如初拿着书卷过去,靠在床头,道:「你睡罢。」 唐怀瑾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萧如初略有些不自在,以为他又捉弄自己,便佯作生气道:「你不睡的话,我便走了。」 听了这话,唐怀瑾果然含笑合上双眼,道:「好好好,都听夫人的,我睡便是。」 萧如初见了,这才将目光放回书上,认真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便觉得腰背靠得有些痛了,床栏是坚硬的陈年梨花木,初初靠着倒也还好,若是久了,便觉得腰背硌得生疼不已。 萧如初看了看唐怀瑾,见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手,陷入了熟睡,便轻轻动了动手指,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成想她才刚刚一动,唐怀瑾的睫羽就轻微颤了起来,似乎就要醒转。 萧如初连忙停下了,紧紧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把人给惊醒了,所幸他睡得尚算沉,并没有真的醒过来,然而萧如初却也不敢再动了。 或许是因为昨天折腾了一天的缘故,唐怀瑾的脸色看上去透露出几分疲惫,他在萧如初面前总是笑着的,直到现在,萧如初才看清楚他眼下略微露出的青黑。 昨夜大概是没有睡好罢? 萧如初这么想着,也不忍心再打搅他,强撑着继续看起书来,因为腰背疼痛的缘故,自然是不敢靠着床头了,又换了几个姿势,初时还行,若是久了,总觉得酸麻疼痛,难以忍受。 她的目光落在了唐怀瑾旁边的枕头上,这若是能躺着看,应该也不错…… 枕头很空,软绵绵的,萧如初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不让自己惊动了沉睡的唐怀瑾,然后继续看书,屋角的香炉中,淡淡的烟雾缭绕而起,催得人昏昏欲睡,不多时,萧如初便觉得眼皮子打起架来,越来越沉,渐渐地,终于粘在了一处…… 纤细的手指间,原本拿着的泛黄书卷吧嗒一下掉在了床铺上,萧如初的手也随之落下,过了片刻,从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小心地避开女子的手指,将那书卷拿起,轻轻往外一抛,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v第04章[03.07] 唐怀瑾满意地往萧如初的方向靠了靠,一手小心地揽着她的腰,然后侧过头,亲热地与她挨在一处,鼻端嗅着女子发间的清淡香气,这才终于陷入了沉睡。 满室静寂,唯有那袅娜的熏香缓缓缭绕上升,散发着恍若春日桃花盛开时的香气…… 这一睡便到了下午时候,梧桐阴影投入室内,香炉中的香已经燃尽了,香灰犹带着些微的余温,萧如初睁开眼,神色迷蒙,仿佛意识还未回笼一般。 她看见一只手在自己的眼前招了招,男子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夫人,醒了?」 萧如初闭了闭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颇有几分懵懂,那人见了,便不由笑起来:「夫人?」 萧如初困倦地伸手,试图将那只扰乱她视线的手拿开,却反被唐怀瑾握在手里,笑着唤道:「夫人,该起了,否则天要黑了。」 萧如初这才惊醒,转头看去,能看见一片铅黛色的天空,果然不早了,她揉了揉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唐怀瑾回道:「申时初了。」 他起身来,走过去打开房间门,吩咐了几句,不多时,玉露便端着热水进来了,两人洗漱完毕,便听疏桐来通禀:「四少爷来了。」 唐怀瑾道:「先请他去东厢坐。」 萧如初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好奇道:「四弟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或许是有些事情,」唐怀瑾又笑道:「夫人也一并过去罢。」 萧如初放下布巾,想了想,道:「那现在过去吧,别叫四弟等久了。」 等他们到了东厢的时候,唐怀瑜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唐怀瑾,面上有促狭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道:「三哥,我方才从外边回来,才听说了一件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唐怀瑾将斟好的茶水推过去。 唐怀瑜眉飞色舞:「听说德隆茶庄交给唐怀瑛了。」 德隆茶庄是唐府最大的一家茶庄,可以算得上是最主要的营生,现在唐府每年的收入,足有六七成是来自德隆茶庄,只是没想到突然会交给了唐怀瑛。 唐怀瑾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疑惑看过去:「之前不是说,要给唐怀瑢的么?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听到这里,唐怀瑜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着,走了风声,叫正房大院那边听见了,老太太今儿上午闹了好一通,唐高旭没奈何,服了软,茶庄便分给了唐怀瑛打理,我方才见着他了,你没瞧见他那德行,走路都带风,看人都不带正眼的。」 唐怀瑾轻轻摩挲着细滑的杯沿,神色若有所思:「那唐怀瑢怎么说?」 唐怀瑜讶异:「他还能如何?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放在唐高旭和唐怀瑛面前,就是个活鹌鹑,若不是占着个嫡长子的身份,只怕早不知被踹到哪个角落去了,偏偏老太太也不待见他,啧啧,也是可怜的紧。」 唐怀瑾轻笑一声,悠然道:「这却是不好说了。」 唐怀瑜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倒似乎别有隐情,不由好奇道:「你知道些什么?」 唐怀瑾却不语,看向萧如初,笑着问道:「夫人以为呢?」 萧如初听着他们二人说事,骤闻唐怀瑾发问,先是一愣,尔后才迟疑道:「夫人和大嫂没有说些什么?」 闻言,唐怀瑜怔了怔,仔细回想了片刻,道:「似乎没有……夫人倒罢了,怎么大嫂也……」 杨氏为人一贯强势精明,岂是那等忍气吞声的人?只是他确实没听到别的动静了,杨氏居然没跟二房掐起来?没去找柳氏和唐高旭诉苦? 这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反常了,唐怀瑜不解地琢磨着。 一切看上去都风平浪静,无比和谐,就似乎那交的不是唐府最大的茶庄,而是一个小小的店铺一般。 唐怀瑾放下茶盅,忽然问道:「我上回跟你说,要去查的事情,你去了吗?」 听了这话,唐怀瑜回过神来,道:「还没有,我着人去码头打听了,这几日没有去淮州的船。」 「淮州?」萧如初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地名,唐高旭不就是刚从淮州回来的么? 唐怀瑾点点头,想了想,又解释道:「唐家在淮州是有几个布庄,但是据我所知,上个月淮州的布庄经营正常,并没有所谓的急事。」 萧如初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唐高旭去了一趟淮州,逗留了一个多月,却没有真正地处理布庄的事情,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说到这里,唐怀瑾又道:「而且,唐家近几年来的收入十分不正常。」 唐怀瑜嗑着瓜子笑嘻嘻地补充:「岂止是不正常?就仿佛一夜暴富似的,三嫂嫂你别瞧着这个唐府不大起眼,你可知道,每隔几日至少有一万两往上的银子流入,这么一日一日的下来,啧啧,便是抢劫也没这般快的。」 萧如初微微一惊,一万两是个什么数目?就算放在这商贾遍地的江南,也算得上一方大户了,而唐府居然几日便会有这样高的收入,简直是令人咋舌。 她犹豫着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唐怀瑜眼珠子一转,嘿嘿地笑,道:「三哥,你还没告诉三嫂嫂啊?」 v第05章[03.07] 听了这话,萧如初便转过头去,唐怀瑾轻笑一声,道:「夫人,我还等着你来问我呢。」 他说着,又道:「夫人可知道泰丰钱庄?」 萧如初点点头,她虽然不常出门,但是对于这泰丰钱庄,还是知道一些的,大乾朝最有名的一家钱庄,遍布南北各地,号称只要有泰丰钱庄的银票,在哪一家分号都能取出银子来,虽说也有别的钱庄,但是独属泰丰这一家资历最老,足有三四十年了。 唐怀瑜笑嘻嘻道:「那我三哥没说过,他便是泰丰钱庄的东家之一么?」 萧如初小小地吃了一惊,她之前便猜测到唐怀瑾或许另外置了别的产业,但是绝没有想到会有泰丰钱庄,那可是当朝最大的一家钱庄。 唐怀瑾轻巧将话题带开,又叮嘱唐怀瑜,淮州那边的消息还是要再继续探听,唐怀瑜应了,又寒暄几句,这才准备起身离去。 忽闻萧如初开口道:「四弟,你身上这枚玉佩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唐怀瑜先是一愣,尔后低头看了看,却见自己今日腰间别着一枚白玉花鸟佩,刻的是鹤鹿回春图,他捞起来笑道:「三嫂嫂说的可是这个?我记得三哥似乎也有一枚,似乎是哪一年正房大院那边库房分派的,样式常见的很,三嫂嫂见过也是正常的。」 萧如初点点头,似乎是表示明白了,只是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唐怀瑜有点摸不准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见自家三哥的脸色逐渐僵硬,便觉大事不好,连忙脚底抹油,告辞离去了。 唐怀瑾自然是有一枚差不多的玉佩,刻的是喜上眉梢图,只是他突然想起来,那枚玉佩在他曾经回唐府一趟之后,便寻不见了,南乡还向他说了一嘴。 如今萧如初骤然提起这茬来,他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丢的那枚玉佩分明是被他夫人给拾到了。 唐怀瑾见萧如初站起身来,连忙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过了一刻钟后,南乡懵懵地看着玉露,奇道:「你们这是作甚?」 玉露玉缀两人面面相觑,怀里各自抱着一床棉被,表情看上去也有几分迷茫和无辜,玉露道:「小姐说,夜里凉,着我们送被子来东厢,别叫姑爷冻着了。」 南乡:…… 他回过头去看着坐在屋子里的唐怀瑾,心里纳闷,不是说今儿晚上少爷会在正房睡么?怎么……又被打发回东厢了? 唐怀瑾轻咳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们先把被子带回去,我去同夫人说一说,她在生我的气呢。」 原来如此,三人顿时恍然大悟,玉露狡黠笑道:「既然这样,还请姑爷多多说几句好话,小姐向来心软的很,必然不会为难姑爷的。」 眼看着盛夏到了,这老厚一床的棉花被子抱着也怪热的,玉露两人都有些受不了,赶紧又抱回库房去了,照样放回了原地,玉露趴在耳房的窗口往外瞧了几眼,然后回头冲玉缀挤眉弄眼道:「啊呀,姑爷去正房了,想是劝小姐去了。」 唐怀瑾进门之后,便把南乡摒退了,萧如初正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门来,也不做声,唐怀瑾笑眯眯地摇着轮椅过去,好声好气地唤道:「夫人?」 萧如初不答话,他也不恼,天气渐渐热起来,便是正房阴凉,此时也有了几分闷热,唐怀瑾随手捡起榻上的团扇,替她轻摇,语气诚恳道:「夫人消消气。」 过了片刻,萧如初才搁下书,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去了置物架上翻找,捡了一样物事往他怀里一扔,唐怀瑾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他那枚丢失的白玉花鸟佩。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你可知道,当我得知这一枚玉佩你们几个兄弟都有时,心里是如何作想?」 不等唐怀瑾说话,她便继续道:「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有人趁我夫君不在,要欺辱于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愈发冷清:「所幸我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日,那贼人并没有再来,这才稍微放下心,可是谁成想,那贼人竟是我自己的夫君?」 那白玉花鸟佩雕工精细,入手温润细滑,却在唐怀瑾的手心硌出些微的痕迹来,他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是我对不住夫人,叫夫人费心了。」 他并没有自顾自解释,萧如初站在榻旁生了一会子闷气,过了一会才道:「继续说。」 那声音里犹带着几分委屈和怒意,还有些不甘愿,听在耳中分外可爱,唐怀瑾不由笑出了声,眉眼微微弯起,他不由站起身来,伸长手臂,将萧如初揽入怀中,语气带笑道:「当时是我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本来是想叫怀瑜想个法子,去东厢取一些账本出来,但是谁成想,那一日他不在府中,我便只能自己来了,吓到了夫人,实在抱歉。」 他说着,又靠在她耳边小声问:「是我的错,不知能否得夫人原谅?」 萧如初本就不是爱生气的人,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唐怀瑾便知道她答应了,笑容不禁又爬上了唇角,当真是……很好哄呢。 他忽然道:「夫人,听说今夜有庙会,夫人去看过么?」 「庙会?」萧如初好奇:「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是那种庙会么?」 唐怀瑾想了想,道:「我也只远远看过一两次,估计着差不多罢。」 萧如初追问:「可有花灯?」 其实唐怀瑾也不知道有没有花灯,但约莫是有的,便一口应答:「自然是有的,就在西市,等入了夜,咱们便出府去看。」 萧如初从前是没去过庙会的,倒是萧如雪经常去,买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拨浪鼓,小铃铛,精致的头花和布偶等等,回来便在萧如初跟前炫耀,还要问她喜欢不喜欢。 初时萧如初年纪尚小,咬着手指怯生生地说喜欢,这时萧如雪便更得意了,她会把头花扯坏,布偶剪烂,扔在萧如初脚下,说是送给她了。 这时萧如初便是再不懂事,也明白了她那嚣张笑容中的意思。 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落下去,但是此后,不知不觉中,庙会两个字在她心中便烙下了深刻的印迹,仿佛阴霾一般,每每听见,便觉得十分难受,久而久之,玉缀和玉露两人也清楚她这怪癖,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起。 v第06章[03.11] 而奇怪的是,这个字眼从唐怀瑾口中说出来,萧如初却并不觉得难过,心头反而泛起了些许的欣喜和期待。 这欣喜和期待让她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甚至有些盼望着天色快点黑下来,只是入了夏,天黑的便愈发晚了,直到酉时三刻,天边仍旧泛着些许金色的云霞,绚烂而夺目。 唐怀瑾看着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的萧如初,旁边的南乡笑嘻嘻道:「少爷,小人的主意如何?少夫人看上去似乎十分高兴呢。」 唐怀瑾点点头,笑道:「回头给你加月钱。」 「多谢少爷!」 天色终于如愿暗了下来,吹绿几人开始摆晚膳,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先不吃了,你们拿去分了罢。」 闻言,几个丫鬟都是一愣,萧如初先是不解,却听他又道:「我与夫人去逛庙会,你们若是得空,也可以出去玩一玩,不必守在院子里了。」 几人面上皆是露出些许惊喜之意,萧如初双目一亮,便见南乡取了灯笼来,待要来推轮椅时,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你也不必跟着了,我与夫人同去便可。」 他说着,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萧如初这才发现,唐怀瑾的身形很高,略瘦,如坚韧的青竹一般,今日他正好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袍子,便更是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了。 萧如初看了看他的腿,略微蹙起眉来,语气里带着几许担忧,道:「不要紧么?」 唐怀瑾面上露出轻笑,安慰她道:「夫人不必担心。」 他说完,便试着走了几步,步伐已经很稳了,只是迈动左腿时,略有几分停滞,但是若不注意看,只怕还看不太出来,见他这般,萧如初略略放下心来,但仍旧是吩咐南乡道:「你还是跟着罢,听说庙会人多,以免出什么事情。」 南乡连忙应下了,唐怀瑾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说,冲南乡招了招手,南乡立刻意会地把手中的灯笼双手奉上,唐怀瑾便一手打着灯笼,一边朝萧如初伸出手来,笑吟吟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邀夫人共游庙会?」 萧如初面上微热,片刻后才伸手,立刻被握在了那只修长的手中,有点暖暖的温度瞬间将她整只手包裹住了,不出一会,便有些许汗意渗出来,打湿了两人的手心。 一行三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唐府,南乡两手空空地跟着后边,颇有些自在悠闲的意味,心道,今晚上大概是用不上他什么,逛逛庙会,看看戏,也算是一桩清闲差使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多了…… 方至西市市口,便隐约听得锣鼓声音从里面传来,喧闹声,丝弦声,谈笑声,吆喝声,拥在一起,嘈杂无比,无数灯火驱散了夜色,人群熙攘,好一幅热闹的场面。 西市市口,有个白胡子的老丈在吆喝着卖糖葫芦,肩上扛着一根粗竹竿,绑着稻草,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糖葫芦,果儿红彤彤的,裹着亮晶晶的糖浆,在灯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看上去十分诱人。 唐怀瑾轻声细语地问道:「夫人喜欢吃糖葫芦吗?」 萧如初点点头,又略带犹豫地问:「好吃吗?」 唐怀瑾也没吃过,正沉吟间,那老丈连忙回道:「上面裹的都是糖浆呢,这位夫人,可甜了!」 裹了糖浆,那应该挺好吃的,就是一根才五颗,好像有点少了,唐怀瑾一挥手:「给我来十根吧。」 南乡:…… 糖葫芦果然很甜,萧如初吃了一粒,糖浆在舌尖融化开来,甜得有些齁人,轻咬一口,山楂果儿便破了,与糖浆混在一起,那齁人的甜味立刻被驱散了大半,酸酸甜甜的,确实十分好吃。 萧如初吃得开心,一连吃了三个,却见唐怀瑾正含笑看着自己,她面上一热,便觉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将另一枝完好的糖葫芦递过去,道:「你也吃么?」 唐怀瑾不接,只是指着萧如初吃过的那一枝,笑吟吟道:「我要这个。」 红彤彤的山楂粒儿上还有半个小小的牙印,萧如初瞧了一眼,便将那颗山楂咬了下去,然后把竹签最后一颗完好无损的递过去:「喏。」 唐怀瑾:…… 他的夫人当真是…… 他不由笑出了声,果然伸手接过来,山楂果儿混着甜甜的糖浆,味道还算不错,就是有些酸牙,吃一两个还行,多了怕脾胃受不住。 萧如初十分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味道,唐怀瑾看着她又吃了一串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适时提醒道:「夫人,等会再吃罢,还有别的小玩意呢。」 听了这话,萧如初果然停下了,南乡苦巴巴地跟在两人后面,怀里抱着从卖糖葫芦的老丈那里讨来的油纸包,里面裹了六七串糖葫芦。 唐怀瑾带着萧如初进了西市,里面十分热闹,有杂技耍猴的,讲戏文段子的,说口技的,甚至耍灯的,应有尽有,萧如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她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庙会是这样的场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就仿佛骤然间看到了书中说的盛世繁华。 因没有用晚膳的缘故,三人在小面摊上吃了阳春面,才又继续逛,到处都是支着小摊的商贩,面上堆着笑,向游人们兜售着自己的货物,借着明亮的灯火,萧如初能看清楚那些满目琳琅的商品,有拨浪鼓,香囊,扇坠儿这些小玩意,也有手镯,耳珰,环佩这些女子用的物品,虽然不算如何精细贵重,但是胜在价格便宜。 萧如初瞧了半天,挑挑拣拣几样不错的,准备给玉缀玉露带些回去,甚至给南乡也买了一个头巾,南乡捧在手里,一脸的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转头便看到了自家少爷的脸,唇角微微勾起,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过于锐利了,跟带着刀子似的,嗖嗖嗖,南乡心里一凉,连忙把头巾往怀里一揣,抱着满怀的物什,悄悄溜到后边去了。 对此萧如初一无所觉,三人从西市口一路逛到西市尾,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去,看杂耍,听口技,几乎花了一个时辰才逛完,人群熙攘,一行人走到河边柳树旁,唐怀瑾忽然道:「夫人,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萧如初不知他要去做什么,点点头,唐怀瑾又吩咐南乡道:「跟紧夫人,万万别走散了。」 v第07章[03.11] 见南乡应下,这才离开,眼看着他清瘦如竹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萧如初这才收回目光,这时,一阵清越的歌声从河中传来,伴随着潺潺的琵琶声,她抬眼看去,只见河中央荡着一艘乌篷船,船头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朦胧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一双手,纤白柔美,如凝脂一般,轻拢慢捻着细细的弦。 她的歌声柔而曼妙,极其动听,便是萧如初听着,也觉得十分悦耳,又兼之灯下美人,婉歌琵琶,自然吸引了岸上不少人的注意。 南乡见了,脸色顿时大变,连忙过去道:「少夫人,您可别听。」 萧如初不解,她看了看那正在弹琵琶的女子,疑惑道:「她唱得很不错,为何不能听?」 南乡急得团团转,却碍于唐怀瑾吩咐,全没奈何,只能又劝了一句:「那女子……哎呀,听小人一句劝,您不能听。」 萧如初愈发疑惑了,她看了看四周,不少行人已经驻足,似乎为那女子的歌声所吸引,朝河岸旁围了过来,便道:「你这话好生奇怪,她既然在唱,为何我听不得?难道要我捂住耳朵么?」 南乡脸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轻蔑地唾了一口:「下作的娼妇。」 萧如初霎时间明了,那乌篷船上的女子恐怕不是普通的歌女,而是勾栏院中的女子,她定睛看去,这时候,那灯光似乎明亮了些,驱散了女子周遭的夜色,她容貌极美,穿着绯色的纱裙,臂弯间挽着轻薄的纱,梳着惊鹄髻,花钗轻摇,巧笑倩兮,美目顾盼间,神态中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柔媚风情。 一曲罢了,岸上的人起哄嚷道:「再来一曲!」 那女子便掩唇轻笑起来,果然又抱起琵琶弹了起来,轻柔缠绵的歌声再次响起,在河面上缓缓回荡开来。 虽然得知了她的身份,但是萧如初并没有避开,反而站在树下听得入神,任凭南乡如何劝说,也不为所动,她是觉得这女子唱歌极是好听,既然人家敢唱,她为何又不敢听? 南乡急出了一头汗,不停地抬头张望,希望他家少爷赶紧回来,一连听了两三曲,唐怀瑾才姗姗来迟,南乡松了一口气,连忙挤上前去,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唐怀瑾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解道:「怎么了?」 南乡回头赶紧指了指那柳树,道:「夫人她——」 只见柳树下已经空无一人,南乡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唐怀瑾也黑了脸,语气里带着几分冷厉:「人呢?」 南乡有些不知所措:「刚刚刚刚还在的啊……」 所幸萧如初并未走远,很快便找到了,只是虚惊一场,南乡差点软了腿,原来萧如初正站在柳树的另一边,与几个人说着话,还俱是熟人。 师雨浓正笑嘻嘻道:「没想到萧姐姐也来了,当真是巧的很,萧姐姐一个人来的么?」 萧如初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来,道:「不是。」 师雨浓讶异地左右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疑惑道:「那怎么就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萧如初顿了顿,道:「他走开了。」 听罢,师雨浓哦了一声以示明白,尔后又兴致勃勃地邀道:「不如萧姐姐与咱们一道罢?三哥说有地方卖花儿,咱们一起去看看?听说还有斗花呢,三哥是不是?」 她说着,还不忘伸手捅了捅身后的师景然,师景然对她这副粗鲁的举动实在是无奈极了,告诫道:「你若是再这般说话,我就要告诉爹,让他好好教导你。」 师雨浓立刻吐了吐舌头,果然老实了一点,师景然对萧如初歉然一笑,又道:「确实是有斗花,夫人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萧如初想了想,虽然有些心动,但是思及唐怀瑾还未回来,正欲拒绝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夫人想去看么?」 「秦公子?」师雨浓一下认出他来,惊讶极了,道:「原来与萧姐姐一同来逛庙会的人是——你呀?」 这话一出,她猛然住了口,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之间转悠来转悠去,看看萧如初,又看看唐怀瑾,她便是再迟钝,也发觉了些许不对劲。 怎么回事…… 一旁的师景然神色意味深长,望着面前这两人,当初他便觉得有猫腻,如今一看,果然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种事情…… 啧啧啧。 就在这时,唐怀瑾的下一个动作顿时镇住了他们,他伸出手去,轻轻揽住萧如初的腰身,轻声苛责道:「夫人,这里人多杂乱,若是遇见了友人,也还是要与南乡说一声才是。」 话里是责怪,但是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慢声细语的,跟说情话一般,温柔得滴出水来,便是懵懵懂懂的师雨浓听见了,也觉得有些脸红,更不要说萧如初了。 她轻微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得无奈道:「知道了,方才是我的错,你且放开。」 唐怀瑾自然不答应,萧如初也懒得去管他了,师雨浓有些闹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试图转开话题:「秦公子,你的腿已经好了么?」 唐怀瑾嗯了一声,想了想,正试图纠正她的称呼时,师雨浓再次转开话题:「既然秦公子也在,不如咱们一块去看斗花罢?三哥,你觉得呢?」 师景然觉得?他现在只想一巴掌把自己的亲生妹妹拍扁在这里。 但是事实上,为了保持礼貌,他只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诚挚的笑来:「二位觉得如何?」 萧如初还没说话,唐怀瑾便爽快答应下来:「既然师公子盛情相邀,在下与夫人便却之不恭了。」 v第08章[03.11] 一行三人转眼间变成了五人,虽说大家都是熟人,但是气氛仍旧免不了有几分尴尬,尴尬到最后,性子活泼跳脱的师雨浓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开口打破这几乎凝固的气氛:「萧姐姐,你怎么会和秦公子一同来逛庙会?」 这话一出,她便知道说错了话,心里顿时一激灵,简直想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吃下去,就在这时,萧如初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顿了一下,才明白之前的怪异之处是哪里的原因了。 看来师雨浓兄妹估计是误会了什么,她好笑着道:「他不姓秦,也不叫秦流。」 「啊?」师雨浓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反而是师景然面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他又借着两旁的灯火,打量了唐怀瑾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便听萧如初道:「他姓唐,名怀瑾。」 师雨浓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师景然一看便知道自己这傻妹妹没明白过来,萧如初只得继续解释:「他就是我的夫君。」 师雨浓先是一怔,想当然以为萧如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离,然后与秦流成亲了,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萧如初的夫君,不就是唐府的三少爷么…… 她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惊讶地指着唐怀瑾:「你你你——」 唐怀瑾露出一个斯文有礼的笑来,道:「当时事出有因,这才隐瞒了名姓,还请师小姐不要怪罪才是。」 师雨浓仍旧是不解:「可是萧姐姐当时也……」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便是我的夫君。」 话说到这里,众人皆是无语,只能说无巧不成书,缘分这种东西,当真是上天注定的…… 一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热闹喧哗的地方,前面闹哄哄的,敲锣打鼓,人头攒动,师雨浓性子急,想瞧一瞧热闹,但是奈何她个子生得矮,便是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前面一排人墙的后脑勺,不由便有些着急起来,甚至想蹦起来看上一眼。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师景然发现了,眼明手快一巴掌过去,把她的脑袋给摁下去了,他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女孩子家家的,为何总是这般毛躁鲁莽?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小子呢。」 师雨浓被他这么一训,只是撇了撇嘴,并不放在心上,师景然又道:「你看看你萧姐姐,再看看你自己……」 师雨浓撅起嘴,指了指旁边的萧如初,瓮声瓮气地道:「萧姐姐怎么了?」 师景然转头看去,只见唐怀瑾正一手揽着萧如初的腰,轻轻使力,便将她稍微托了起来,轻声细语道:「夫人现在能看见了么?」 师景然:…… 那边萧如初抬起头,张望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许遗憾:「还差一点点。」 唐怀瑾听了,果然又往上托了托,几乎让她坐上了自己的胳膊,语气含笑道:「现在呢?」 「似乎可以了。」 在他的努力下,萧如初终于如愿以偿地看清楚了前面的场景,原来那里搭了一个台子,灯火通明,不算太高,台上有一伙人正在敲锣打鼓,不出片刻,便有一名中年男子出来,冲四周团团拱手,下一刻,锣鼓声便齐齐停住了。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六月初十,乃是花神诞辰之日,想必大家都知道,一年一度的斗花大会,正在今夜,还要多谢诸君捧场,规矩还是照往年的来,诸位都清楚,在下就不多赘述了,现在斗花大会正式开始。」 中年男子话音一落,震天的锣鼓声再次齐齐响了起来,震得萧如初的耳膜都开始微微发颤,她听见唐怀瑾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淹没在那喧闹嘈杂的锣鼓声和喝彩声中,完全没有听见。 她只得侧着耳,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唐怀瑾也学着她的模样,侧着耳朵,两人挨在了一处,此时正值锣鼓声停,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萧如初便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夫人没见过斗花么?」 萧如初摇摇头,小声道:「没有,你见过么?」 唐怀瑾也摇摇头,他凑得很近,近到能看清楚萧如初微微颤动的睫羽,在暖黄的灯火下,如一只镶着金边的蝶,尤其漂亮,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像天上的星子坠入清澈的潭水中。 唐怀瑾呼吸微微一窒,目光越发柔和而深邃,萧如初轻轻眨了一下眼,她能感觉到对面那人温热的气息,悠长而轻柔,不由面上微热,一点绯色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 不知为何,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也不动,仿佛都从那喧闹的人群中剥离出来,独立于一方小世界中,不为外物所扰。 那边师雨浓折腾了半天,期间要求过让师景然背起她,不过被无情地拒绝了,她委屈极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师景然一边以余光扫过身前的那两道身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 师雨浓怒道:「你果然是我爹偷偷背着我娘生的!」 她说完,抬脚就要踹,却被师景然抢先一步,一脚把她的脚给踩住了,然后语气不屑道:「你才是那个捡来的。」 师雨浓瘪起嘴就要闹,但是又清楚她这三哥的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后硬生生把脾气憋了回去,低声下气道:「捡来就捡来的,求求你啦,我也想看看啊,你不就是带我来看的么?」 师景然听了,想了想,正欲说话,却见前面那黏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了,萧如初落了地,唐怀瑾便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在下欲带夫人往楼上观赏,师小姐与师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师雨浓听了,眼睛顿时一亮,旁边刚好有一座酒楼,若是坐在二楼看的话,估摸着正好,也不必她去苦苦哀求她那无情无义的三哥了。 这么一想,她瞬间便把她嫡亲哥哥给扔在了脑后,连声道:「我去我去!」 v第09章[03.11] 师景然:……真是没出息。 唐怀瑾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请。」 自家那没出息的妹妹顿时喜笑颜开地跟了上去,师景然不由一阵无奈,人家小夫妻亲亲热热地去楼上雅间看斗花,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但是没办法,谁让那是自己妹妹呢?师景然心里头叹着气,但仍旧是跟在了后面。 哪知等进了酒楼,才被告知靠窗的几个雅间都被占下来了,师雨浓不由失望,萧如初见了,便安慰道:「旁边还有一座茶楼,我们再去那里看看?」 师雨浓立刻打起精神,一行人又去了茶楼,实在是不凑巧,或许是因为斗花大会名气太盛,便是茶楼的靠窗雅间也都被定了,不止他们几人扑了空,另外还有不少客人挤在大堂问询,但是都被告知没有空的雅间了,众人面上都流露出几分失望来。 这下便是萧如初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跑堂的小二过来道:「楼上丁字号雅间,有客人愿意让出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后面还有人挤上去来,嚷嚷道:「掌柜,我出双倍茶钱,这雅间给我定了。」 那掌柜喜出望外,面上喜意盎然,还未说话,另外一边又有人道:「掌柜,我再加一倍。」 那人不悦道:「掌柜的,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三倍茶钱,以咱们的交情,你不至于此罢?」 掌柜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来,连声道:「自然自然,咱们——」 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唐怀瑾慢条斯理道:「掌柜,这雅间我要了。」 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十两雪花银,端端正正地摆在陈漆斑驳的柜台上,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 十两银子,怕是这个茶楼半个月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 掌柜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来,他一把抓起那枚分量不轻的银锭子,在手里轻轻一掂量,然后立刻吩咐跑堂小二:「带这几位客人去楼上雅间。」 交情?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算个屁? 没人再敢出价,唐怀瑾一行人终于如愿以偿地到了二楼,上楼梯的时候,萧如初小声问道:「会不会太多了?」 唐怀瑾勾唇一笑,压低声音道:「夫人,一掷千金都不嫌多,更何况十两白银?得夫人一笑,简直是无本的买卖,不亏。」 旁边听了个正着的师景然:…… 他又想一巴掌把自家妹妹拍扁了,你说你跟上来做什么?也不怕这些个酸情话听多了耳朵疼? 师雨浓一无所觉,正捏着从南乡那里顺来的冰糖葫芦,左一口右一口,一口一个,吃得正开心着呢。 师景然顿时发起了愁,他一向只以为她这妹妹比别人少了一个心眼,现在看来,只怕是没长心眼…… 经过几番折腾,一行人终于在二楼的雅间坐定,窗口的视野确实是好,楼下的情况一览无余,萧如初站在窗边朝楼下看,这时候,斗花大会已经开始了。 那台子上摆着三盆花,灼灼盛开,颜色各异,当中一盆不太起眼,叶子细碎,一眼看过去,连花都找不着了,就仿佛一盆草似的,师雨浓好奇道:「那个是什么?既是没开花又如何斗花?」 萧如初看了一眼,道:「此花名叫簇蝶,是开了花的,花很小,簇在一起,花蕊如莲房一般,大多藏在叶子下,它有个名字极是好听,叫玉蝴蝶。」 师雨浓面露惊讶:「萧姐姐懂花?」 萧如初抿唇一笑,道:「只是凑巧罢了,从前家里种着这花,花虽然不大起眼,但是胜在香气十足,较桂花也不遑多让。」 师雨浓的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崇敬:「萧姐姐知道得真多,若是让我来看,即便是花园里种着的,也认不出来呢。」 这时,她看见楼下的人群开始朝台上扔什么东西,诧异道:「他们在做什么?」 师景然看了看,道:「这便是在响花了。」 他见几人都不太明白,便解释道:「看见那些花盆前的木盘了么?木盘中空,上面嵌着一块薄薄的铁片,人们喜欢哪盆花,便会投以花钱,钱币落在铁片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称之为响花,若是自己押中的花在斗花大会中拔得头筹,便可获得一定的奖励。」 萧如初抬眼望去,果然见每一盆花面前都摆着一个雕花木盘,有人朝那盘子里扔东西,发出铛的一声,特别响亮,一时间,铛铛之声四起,好似下了一场急雨似的。 萧如初奇道:「花钱从何处得来?」 师景然伸手指了指,那台子旁边有一方桌子,一个中年人坐在后面,手中持笔,桌前围了十数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他道:「便是从这里买来的。」 师雨浓听了,便觉得手痒痒的,问道:「我们也能扔么?」 师景然目测了一下,嘲笑她道:「能倒是能,你若是准头够,大可以试试,可别砸了人家脑袋,到时候被人找上门来要赔偿。」 师雨浓自然不信邪,在身上摸了摸,没找着银子,又向她三哥讨要:「给我一点罢。」 师景然不给,抱着手臂老神在在道:「没有。」 v第10章[03.11] 师雨浓气极,骂他:「吝啬鬼。」 把旁边的萧如初都给逗笑了,她拿出几个碎银子来,道:「我这里有,你去买来玩罢。」 师雨浓顿时喜笑颜开,甜甜道:「还是萧姐姐好,谢谢萧姐姐。」 师景然嘶了一声,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来,师雨浓白了他一眼,拿着碎银子掂掂,正欲溜下楼去,又被师景然拦住了,道:「现在别去。」 师雨浓不解:「为何?」 师景然无奈叹气,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虽然不太明白,但仍旧是按捺住了,楼下扔钱币的声音渐渐停歇,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了,有几名年轻人上前去,将那些盘子里的花钱都收集起来,分别放入三个竹筒中,再将竹筒和花盆一并搬到台子靠后的位置,那里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木架。 这时候,又有三个人抱着花上了台子,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神色有些怯懦,她怀里抱着一盆草,叶子细细长长,当中开着几枝花,花瓣也细长,颜色橙黄,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可爱。 师雨浓扯了扯萧如初的袖子,还未说话,萧如初便知她的意思,小声解释道:「那是萱草。」 「萱草?」 萧如初抿着唇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别名忘忧草,说得便是它了。」 旁边的唐怀瑾幽幽接了一句:「猗猗令草,生于中方,花曰宜男,号应祯祥。」 闻言,萧如初的脸骤然红了起来,转过头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又看看一头雾水的师雨浓,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 唐怀瑾只是一味地笑,神色意味深长。 师雨浓好奇追问:「萧姐姐,他念的这几句诗是何意?」 萧如初又羞又恼,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是方才想起来,萱草还有一个典故,只是眼下怎么能解释给师雨浓听?传闻中,妇人多佩萱草,后而生男,是以萱草又有宜男之称。 传闻自然是不可信的,但是这其中的意思,如何给告之师雨浓?想到这里,她又气恼地瞪着始作俑者,却见那人笑意盎然,全不觉自己有错一般,萧如初不说,师雨浓就更加好奇了,连连追问。 所幸师景然还在侧,一巴掌摁下去,师雨浓便是不情愿,也只能老实下来。 萧如初撇过头,过了一会,一直修长的手偷摸着过来,捏了捏她的手掌,唐怀瑾小声道:「夫人?」 萧如初还气着呢,不搭理他,唐怀瑾便摇了摇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夫人生气了?」 萧如初抽回自己的手,顺便在那只手背上掐了一把,耳听得他痛呼出声,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唐怀瑾一看,便知道她消气了,靠过去看着楼下,笑吟吟道:「夫人喜欢哪种花?」 此时楼下已经摆出了不少花了,安放在木架上,争奇斗艳,各不相同,一眼看过去,足有十数盆之多,有木槿,有紫苑,有丁香,甚至巴掌大的碗莲,玉白色的花朵只有小孩手掌那么大,花瓣层层叠叠,看上去十分可爱。 师雨浓喜欢极了那碗莲,扯了扯师景然的袖子,欣喜问道:「哥,这花卖不卖?咱们把那莲花买回去可好?」 师景然无奈地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泼凉水道:「不消什么花,反正搁你手里头都活不长的,可千万别折腾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立刻不高兴了,一张嘴撅得老高,闷闷不乐起来,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萧如初打眼看去,只见台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盆花,花开两朵,竟然是不同的颜色,一朵为浅粉色,一朵为胭脂红,灼灼盛开,花瓣挤挤挨挨地凑到一处,分外漂亮。 师雨浓立刻把碗莲抛在了脑后,惊奇地问道:「那是什么花?怎么有两种颜色?」 萧如初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道:「似乎是……木芍药?」 不过没听说木芍药能开两种颜色的花,她微微蹙起眉来,道:「看样子确实是木芍药,只不过不知道花主人是如何养的,竟然能养出两种颜色。」 楼下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似急雨一般,定睛一看,原来是人群在朝那木芍药前的木盘扔花钱,这动静,前面的十数盆花便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师景然看了一会,便道:「你现在可以去买花钱了,他若问你响哪一盆花,你喜欢哪一盆,只管说哪一盆的名字便可。」 师雨浓顿时来了兴趣,揣着萧如初和她哥给的银子,便下了楼,不多时回转来,怀里抱着一个笔筒,里面装了满满一筒花钱,显然是耍赖硬生生把人家的笔筒给要来了。 萧如初打趣道:「你拿了这么多,不怕路上被人抢去么?」 师雨浓把笔筒塞给她,哼了一声,笑道:「我哥和你们在楼上看着呢,谁敢抢我的?」 萧如初捏着那花钱,思索了一会,迟疑道:「现在就扔么?」 她话音才落,师雨浓早兴致勃勃地抓起两枚,朝楼下扔了过去,但是她准头太差,只听哎唷一声,一个年轻人捂着后脑勺抬头看过来,怒目而视。 砸到人了! 师雨浓瞬间收回手,靠在窗口,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情来,一看就是练过许多次的,那年轻人移开目光,左右张望片刻,一无所获,便只能自认倒霉地回了头。 v第11章[03.15] 萧如初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这样砸下去,只怕她也会砸到人的,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花钱,唐怀瑾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笑意:「夫人喜欢哪盆花?」 萧如初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下再次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她探头看去,只见那两色木芍药旁边又摆上了一盆花,那盆花虽然只开了一朵,但是独独那一朵,灼灼其华,便足以艳压群芳。 师景然悠悠然道:「这是去年的花王,我还以为它被卖掉了,没想到今年又来了。」 古人有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花乃后也,这一盆花便是魏紫了。 萧如初看着那一盆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仕女的裙摆,色为紫红,开得热烈,凌然独立,那等气势,周围的花硬生生变成了陪衬,便是那一朵木芍药也未能幸免。 「夫人喜欢这花?」唐怀瑾观萧如初神色,便知自己说得没错,他手一扬,只听铛铛数声,数枚花钱已经精准地落入了盘中。 旁边的师雨浓啊呀一声,如梦初醒道:「方才那卖花钱的人问我,响的是哪一盆花,我说了那木芍药的名字,这可如何是好?我得与那人说一声才是。」 师雨浓急匆匆地下楼去寻那卖花钱的人了,不多时便回转来,拍手笑道:「成啦,既然这牡丹去年便是花王,今年说不得又是它胜出了。」 她说罢,捏起笔筒中的花钱,便往楼下掷去,响声倒是没听着,那年轻人又捂着头转过来,面上带着几分薄怒,道:「谁又扔我?」 师雨浓立刻往师景然身后一藏,然而她的好三哥,向来爱拆她的台,直接往旁边一退,窗口便只剩下萧如初和师雨浓,后面站着唐怀瑾,还有一个塞了一嘴糖葫芦,正满脸茫然的南乡,那年轻人扫了一眼,便把目光定在了师雨浓身上。 师雨浓手里还抱着满满一笔筒花钱,满脸尴尬。 就在那年轻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萧如初歉然开口道:「这位公子,方才是妾身失手砸到了你,实在抱歉。」 那年轻人听了,又把话咽了下去,撇开头,似乎不再追究这事情了。 「萧姐姐……」师雨浓小声扯了扯萧如初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歉意。 萧如初笑了笑,道:「无妨,下次可别再砸到人了。」 「嗯嗯。」师雨浓立刻点头,她想了想,又把那满满一筒花钱交给了南乡,道:「劳烦你下楼去,把这些都扔给那株木芍药罢。」 南乡飞快地咀嚼了口中的糖葫芦,含糊问道:「不给那牡丹了么?」 「不给了,」她顿了顿,又小声道:「就当赔给他了。」 过了一会,南乡捧在一筒花钱,艰难地挤进人群,然后哗啦一声将钱币尽数倒入那木芍药跟前的盘中,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他举起空空如也的笔筒来,还倒过来冲楼上几人亮了一下,示意已经全部倒进去了。 但是即便如此,那木芙蓉跟前的花钱仍旧远远不及旁边的魏紫,到了最后,木架上所有的花都被搬到了台前,此时若有人意欲响哪一盆花,也仍旧是可以投花钱的。 楼下闹哄哄的,楼上人也在看热闹,萧如初瞧了一会,道:「我看还是魏紫要略胜一筹。」 师雨浓嘟囔道:「我不是给木芍药送了一筒花钱了么?这都比不过?」 她们正说话间,不多时,楼下已然分出胜负来,果然头筹者是魏紫,那木芍药屈居第二,师雨浓颇有些失望道:「我却觉得那芍药更好看些呢。」 她说着又道:「这便结束了?」 师景然望着人群,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惊讶的事情一般,微微挑眉,随口答道:「没呢。」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萧如初抬眼看去,悦耳的琵琶声响起,一名身着绯红纱裙的女子袅袅娜娜地上了台,面上含笑,冲众人盈盈一拜。 她微微一愣,心里疑惑,这不正是之前在河中唱歌的那名女子么? 一旁的师景然悠悠道:「这便是那魏紫的主人了,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易主了。」 师雨浓好奇道:「哥你见过这女子?」 闻言,师景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自然是见过的,整个洛京,没有几个人不认得她,不过,这魏紫当初的主人可不是她。」 没有几个人不认得?萧如初迟疑地看了身后的唐怀瑾一眼,却换来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温声道:「夫人?」 旁边的师雨浓还在追问:「那这魏紫从前是谁的?」 师景然道:「是一名秀才,我也不大认得,只是去年斗花大会的时候见过一次,此花拔得头筹,成为了当届的花王,传闻有人出纹银百两向他买,他却不肯卖,后来听说他心慕一名女子,将魏紫送给了那女子。」 师雨浓低呼一声,又看了看楼下的那名女子:「便是她了么?」 师景然点点头:「大概吧?」 师雨浓艳羡道:「才子佳人,好一段佳话。」 师景然嗤笑一声,不再说话,萧如初看出了他眼底的轻视,便略微猜到后面的事情肯定不如人意,她也没说破,眼看着斗花大会已近尾声,唐怀瑾伸手揽过萧如初,询问道:「夫人,走么?」 v第12章[03.15] 萧如初点点头,觉得也没什么热闹好看的了,两人正欲与师景然兄妹说话时,却听师景然扬声朝楼下道:「在下愿出纹银百两,买下这一株魏紫!」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的窗口投来,那怀抱琵琶的女子也轻轻抬起头,看向萧如初等人,这一下,萧如初算是终于看清了她的正脸,容貌精致,半抱琵琶,在暖黄的火光下,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她勾起唇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嗓音娇俏绵软:「这一株魏紫乃是故人相送,奴家不便售出,恐怕要叫这位公子失望了,不过……」 那女子美目顾盼,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眸中仿佛闪过细微的流光,定在窗口的另一人身上,她掩唇轻笑道:「倘若是唐三少爷的话,奴家愿意将这魏紫双手奉上,分毫不取。」 霎时间,人群沸腾了,萧如初心中一紧,转头朝身后那人看去,唐怀瑾的脸色难得的僵硬了片刻,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微微收紧,然后清了清嗓子,婉拒道:「在下对这牡丹没有兴趣,姑娘还是另择他人罢。」 这话一出,人群中的声音更嘈杂了,那女子面上的表情微微一滞,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众目睽睽之下,明明四周无比喧闹,但是气氛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萧如初看着那女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怀抱琵琶,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终于对视,萧如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来,轻视又或者愤怒,什么也没有,最终,那女子轻轻撇过头去,率先移开了眼睛。 萧如初看了一会,颇有些索然无味道:「走罢。」 唐怀瑾观她面上表情,应了一声,那边师景然也道:「走了,回家去。」 师雨浓还没看够热闹,也不太理解为何现在就要走了,嘟嘟囔囔地道:「你不是想要那一株牡丹么?怎么不买下?或许加一点银子,她就肯卖了呢?」 师景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那魏紫就值一百两,多一个铜板我都嫌贵了。」 萧如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去年想以一百两买下那魏紫的人,不会就是师公子罢?」 师景然一顿,脸上的神情略微窘迫,师雨浓睁大眼睛,大惊小怪起来:「真的么哥?你去年也没买着?」 师景然故作不耐道:「谁叫那秀才狮子大开口,说要五百两才卖,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也没讨着好去,原本是答应一百两纹银卖与我的,付了五十两定金给他之后,他改口便要五百两,我自然不肯,又亲自把那定金拿了回来,听说后来他去勾栏院喝花酒,结果没钱付,便把那一株魏紫抵作酒钱,给了勾栏院。」 师雨浓:…… 师景然十分解气道:「所以我才说,这魏紫也就值一百两,多一个铜板我也不会给的。」 听完这一番话,师雨浓之前关于那株魏紫的美好想象瞬间被打击得七零八落,她默默地想,去他的才子佳人,她再也不相信话本上的那些鬼话了,尽是胡说…… 一行人下了茶楼,台子前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萧如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对师雨浓道:「你不是响了那株魏紫么?如今它拔得头筹,是不是有彩头可以拿?」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拍手道:「正是呢,差点忘了这一茬,哥,咱们在哪儿拿彩头啊?」 师景然左右张望了一下,指了指原先卖花钱的桌案,道:「便是那里了。」 那桌案前还挤了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师雨浓那细胳膊细腿,自然是挤不进去的,这个重任便交给了南乡,在等着他的时候,师雨浓笑嘻嘻提议道:「萧姐姐,过几天我们去灵南山游玩,听说那里有很高的瀑布,还可以乘画舫游湖,你去不去?」 灵南山萧如初倒是听过,那里的梅林最为出名,据说绵延数十里,每到冬天,便有许多游人前去观赏,她心中略微意动,唐怀瑾见了,便笑道:「夫人若是想去,咱们便一起去。」 师雨浓又兴奋问道:「三哥,你去不去?」 师景然斜睨她一眼,兴致缺缺道:「你自去便是,后天有一批货要送去淮州,需得我亲自过去一趟,恐怕是去不了。」 「淮州?」师雨浓双眸一亮,道:「能带我去么?」 师景然连忙退开一步,如临大敌道:「你不是要去灵南山么?去什么淮州?」 师雨浓却指控道:「四月的时候你去京城走商,不肯带我去,说过下回一定带上我的!你做生意便是这样言而无信的么?」 师景然一噎,心里暗暗叫糟,这个妹妹越大越不好糊弄了,一旁的唐怀瑾却若有所思,笑吟吟道:「夫人想去淮州玩么?我正好最近也要去一趟。」 萧如初先是一愣,旁边的师雨浓听了,立刻拍手笑起来:「好好好,萧姐姐也一并去罢?听说淮州那里与洛京一般繁华呢!」 她说着,又对师景然哼道:「你不带我去,我便同萧姐姐一道去,不必求你!」 师景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了,瞪她道:「胡说什么?」 师雨浓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师景然想了想,觉得自己治她不住了,只得道:「你要同去也行,若是爹答应了,我便带上你。」 师雨浓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的情绪实在欢快,笑靥灿烂,让看到的人也不禁会心笑起来,她见萧如初笑了,眼中透露出几分希冀道:「萧姐姐呢?也一起去么?」 萧如初想了想,轻笑道:「你若去,我陪你去便是。」 听罢这话,师雨浓愈发欢欣雀跃了,萧如初耳边传来唐怀瑾压低了的,幽幽的声音:「夫人,为何说她去你便去?」 萧如初笑而不语,并不答话,于是唐怀瑾周身的气息便愈发沉了下来…… 那边南乡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了,怀里抱了一个布包,呼出一口气来,向众人道:「这便是他说的彩头了。」 v第13章[03.15] 「给我瞧瞧。」师雨浓立刻伸出手来,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争执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只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其中一名少年人怀里抱着一盆花,正是之前那一盆颜色不同的木芍药。 萧如初略微诧异,这不正是之前被师雨浓砸中的那人么?原本在楼上还看不太出来,下来之后,才发现他年纪也不算大,约莫只有十六七岁,身形清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 少年皱着眉,语气不耐地对面前的人道:「说了不卖。」 他身后的中年男人立刻扯了他一胳膊,压低了声音骂道:「你皮痒了么?」 然后又弓着腰冲那人呵呵笑道:「这位老爷,他年纪小,不懂事,卖的卖的。」 「不卖!」少年的声音更响了,异常坚决。 闻言,中年男人迅速凶恶骂道:「小兔崽子你给老子闭嘴!」 少年不吭声了,那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约莫是在说价码一类的事情,少年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极不情愿,就在那买主准备掏钱袋的时候,少年骤然伸出手去,狠狠折下了其中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他下手既快又狠,毫不留情,那一瞬间,甚至能听到枝干断裂时发出的咔嚓声,在空气中显得尤其清脆响亮。 「啊!怎么……」身旁的师雨浓显然也旁观了全程,低呼出声,略带心疼地道:「便是不想卖,也别折了呀……」 原本一盆开了两朵的木芍药,如今被折去其中一枝花,便显得不美了,买主自然不乐意再花钱,愤怒拂袖而去,那一桩买卖便谈崩了。 中年男人暴跳如雷,气得指着那少年人骂了半天,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是此时也无济于事,最后也只得气冲冲地走了。 那少年倒是不太在意似的,兀自把折断的那一枝芍药小心插在襟口,然后抱起那盆花,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来,目光与师雨浓对了一个正着。 师雨浓立刻转过头去,道:「咱们走罢?」 她话音刚落,没想到那少年竟然再次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把别在襟口的那枝芍药花取下,朝师雨浓递过来,道:「送你。」 师雨浓先是一愣,尔后才傻傻地指了指自己,语气诧异道:「给我的?」 少年抿起唇,点点头,见她不接,面上浮现几分窘迫来,正欲缩回手:「你不要就算了。」 「等等!」师雨浓立刻伸手把那花抢过来,口中道:「谁说我不要的?」 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个怀里那一盆木芍药,想了想,竟然伸手将剩下那一枝胭脂红的花也折下来,塞给师雨浓,道:「这朵也送与你了。」 他说完,转身便匆匆走了,剩下师雨浓拿着两朵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一边冲他招手,一边高声问道:「谢谢你!敢问公子名姓?!」 但是那少年去得远了,只留下一抹清瘦的背影,绕到巷子后面去了,师雨浓没得到回应,一头雾水地嘟囔道:「这人好生奇怪,平白无故送我什么花?」 萧如初抿着唇小声地笑,揶揄道:「你不喜欢么?」 师雨浓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芍药花,左看右看,美得很,道:「喜欢呀,多漂亮!我得回家用水养起来。」 师景然看着自己的傻妹妹,无奈极了,没好气地道:「傻乐什么?两朵花罢了,有什么可高兴的?自家花园里面开了那样多,也没见你去瞧过几回。」 师雨浓撅了撅嘴,反驳道:「这不一样。」 师景然心里一惊,自个的傻妹妹不会真的想了些什么罢?早知道就不带她出来了,后悔之余,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师雨浓又笑嘻嘻道:「这可是两朵不一样的花,咱们后花园可没有长这样的。」 师景然:…… 看来他之前说的没错,缺心眼就是缺心眼,罢了罢了,还是赶紧带回家去,免得着了人家的道儿。 一番寒暄之后,师景然便向萧如初两人道别,师雨浓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肯回去,但是她毕竟拗不过自家三哥,被无情镇压之后,果然老实了,又恋恋不舍地向萧如初道:「萧姐姐,等明日我便着人去贵府,咱们一道去淮州玩儿。」 萧如初笑着答应下来,两方这才终于别过,各自回府了。 夜色笼罩下,道路两旁的行人也逐渐散去,唐怀瑾打着灯笼,笑问道:「夫人今日游玩得可还尽兴?」 萧如初点点头,道:「庙会确实好玩,俱是些从前没见过的新鲜热闹。」 唐怀瑾轻笑一声:「夫人喜欢便好,听说一年有好几次庙会,日后咱们可以再来看。」 萧如初笑而不语,唐怀瑾不解其意,疑惑道:「夫人怎么了?」 过了一会,萧如初才悠悠然道:「咱们不如来说一说,那魏紫的主人?」 唐怀瑾先是一愣,尔后轻笑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道:「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了这话,萧如初便也不同他客气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认识她么?」 唐怀瑾道:「只见过一回,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也并不知道她的名姓。」 v第14章[03.15] 「如何认识的?」 唐怀瑾想了想,道:「是当初谈生意,其人有求于我,在酒楼设宴,请了这女子前来弹琵琶,席间有人说起她的来历,便偶然记下了。」 他说到这里,又含笑问道:「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萧如初颇觉索然无味,又有些下不来台,便没好气道:「没有了,我如今不想知道了。」 唐怀瑾笑吟吟道:「夫人说了算,都依夫人的。」 三人打着灯笼,踏着微光,还有深夜时候泛起的露水,一路朝唐府去了。 回了明清苑,夜已经深了,玉缀几人迎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问道:「小姐今日玩得可还好?」 「听说庙会上有耍灯玩的,好大个狮子灯,小姐看了么?」 便是疏桐也小声问道:「听说还有唱戏的?」 萧如初都一一回了,又让南乡取出买的小玩意来,让她们拿去分了,众人皆是惊喜异常,连忙凑过去看,萧如初走了大半宿,不觉有些疲累,便回了正房。 屋里点着灯火,唐怀瑾正在榻边摆弄什么,见她进来,便招了招手,示意萧如初过去。 「你在做什么?」萧如初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唐怀瑾笑了笑,动作轻柔地将那物什展开来,那东西原来是细细的竹枝编的,他将每个角固定住,却原来是一盏灯的形状,颇是精巧。 那灯做成了八角宫灯的模样,四周是镂空雕花的竹片,当中插着一枝短短的蜡烛,唐怀瑾小心地将蜡烛点燃之后,暖黄色的光芒便自那雕花的缝隙中漏了出来,投在墙壁上,仔细一看,每一块竹片上的花样还都各异,梅兰竹菊,十分精致。 唐怀瑾笑道:「夫人不是想要花灯么?我特意去看了看,也就这一盏最为别致,夫人喜欢不喜欢?」 萧如初伸出手去,在那镂空的雕花跟前遮了遮,明灭不定的烛光便落在她的手心,在指尖跳跃着,她愣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喜欢。」 唐怀瑾终于满意了:「夫人喜欢就好。」 萧如初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扇坠来,道:「这个是给你买的。」 唐怀瑾的目光落在那扇坠上,是一只玉白色的小葫芦,只有拇指那么大,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他接过那扇坠,忽然笑了:「我有一个扇坠呢。」 骤闻此言,萧如初不觉生出几分失望来,唐怀瑾起身便出去了,不多时回转来,将手心展开,递给她:「夫人看。」 他的掌心正放着一个小小的桃核扇坠,刻的是一条小鱼形状,下面的绦子编得有些粗糙,萧如初一眼便认出来,惊讶道:「这不是我丢的那个扇坠么?」 「这扇坠怎么在你这里?」 萧如初诧异极了,尚记得她头一回去大悲寺上香的时候,在山上的走货郎那里买了一个小小的桃核扇坠,后来不知怎么找不见了,她找过几回,都不知所踪,便以为丢了,还觉得有些遗憾,不成想,如今竟然又在唐怀瑾这里见着了。 唐怀瑾摇了摇手,笑吟吟道:「是我拾到的。」 他的手心里,那颗桃核表面被雕琢得光滑无比,就连边缘处也被细心打磨过了,擦了桐油,呈黄褐色,在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芒,萧如初惊讶叹道:「当真是……巧。」 唐怀瑾却笑而不语,其实并不算是巧,那一日萧如初走后,他便特意从禅院也跟了过去,只这么远远看着,直到萧如初见到了她那两个丫鬟,这才原路返回,路上便拾到了这么一个小玩意。 红色的绦子也算十分显眼,那一条路也就他们方才走过,略微推算便知,这扇坠定然是萧如初落下的无疑了。 夜色渐深,恰闻屋角传来更漏的声音,萧如初抬起头来,这才惊觉,时辰已经很晚了,就在这时,正房的门被敲响,玉缀压低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提醒道:「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萧如初应了一声,门便被推开,玉缀与玉露两人捧着热水和茶盏进来,伺候了两人洗漱干净,玉缀正准备上前替萧如初卸发钗等饰物时,唐怀瑾看了看,突然开口阻止道:「我来便可,你们先下去罢。」 玉缀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应是,便又捧着杯盏和水盆出去了,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响亮,不知为何,萧如初突然生出几分紧张来,她坐在妆台前,抬眼看向那一面打磨光滑的菱花铜镜,借着暖黄的烛光,镜中映出了女子清秀的容貌。 过了一会,那铜镜一角又映出了另外一个人,唐怀瑾的脸在上面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他鸦青色的袍角拂过,萧如初感觉头上紧紧绾着发髻的簪子被碰了一下,那感觉很奇怪,明明都是别人的手,却不知为何,就是与玉缀和玉露两人都不一样似的,她心里就仿佛蹲了一只猫,那猫还在不停地挠着爪子,令人坐立难安。 随着簪子轻轻抽出的动作,萧如初的手骤然握紧了,甚至渗出微微的汗意来,发丝松散,滑落下来,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些细滑柔软的青丝,那人似乎不惯做这些事情,指尖轻轻擦过发根,带来一阵奇怪的酥麻感。 就在他欲伸手拿起妆台上的桃木梳时,萧如初忍不住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骤闻此言,唐怀瑾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道:「方才弄疼夫人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低声道:「没有。」 唐怀瑾松了一口气,从她手中接过梳子,道:「还是让我来罢,为夫人梳发,也是趣事一桩。」 罢了罢了,随他罢,萧如初放开手,果然任他取了去,梳子的齿列轻缓地梳过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她不禁看向面前的菱花铜镜,微微侧头,唐怀瑾的脸便映在了镜中,略微有些模糊,但是仍旧能看得出他神色十分认真,微微垂着眉眼,目光专注,如同在看什么珍奇的宝物一般。 萧如初手中渗着汗,好容易梳完了,唐怀瑾意犹未尽地放下梳子,似乎没有尽兴一般,萧如初生怕他再说点什么,立刻站起身来,照例往床边走,但是没走几步,突然又顿住了。 v第15章[03.15] 「夫人。」身后传来唐怀瑾的声音。 萧如初回过头去,果然见他面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轻微,问道:「我还回去东厢睡么?」 他的语调轻轻上扬,萧如初面上不由自主一热,尔后才故作镇定,道了一句:「我不惯睡外面。」 唐怀瑾立刻笑弯了眉眼,纵容道:「那我睡外面,也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萧如初索性爬上床去,拖起被子,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盖了起来,她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眼前是一片小小的黑暗,但是全身的注意力都留在了外面。 她能听到那人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吹熄蜡烛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便是旁边的被子轻轻扯起的幅度,萧如初身子紧紧绷起,兀自警惕着,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蹦起来逃离这里。 原本看似安全的被窝就仿佛长满了刺人的茅草似的,使得她浑身不安,就在萧如初紧张无比的时候,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轻轻抚在她的额上。 萧如初低呼一声,吓得差点从被窝里面钻出来,然后便听到了一个含笑的声音:「夫人,你很热吗?」 萧如初这才惊觉自己额上微微渗出了汗,原本便到了夏日,天气已经开始逐渐热起来了,此时虽然是夜里,但是捂着被子,也是在有些过于暖和了。 她轻轻咬着下唇,闷闷地道:「我不热。」 唐怀瑾笑了一声,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温柔:「夫人,别热坏了,把头伸出来罢?」 萧如初的声音在被子里捂着,显得有几分瓮声瓮气:「我惯常缩着头睡觉,不喜欢伸出来。」 「这样啊,」他看似在自言自语道:「那好吧,夫人喜欢就好。」 萧如初略微松了一口气,然而那一口气还没松完,下一刻,另一个头便凑了过来,高挺的鼻梁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噗嗤带着笑唤她道:「夫人?」 萧如初惊得一口气鲠在喉咙,差点没呛住自己,她的脸骤然通红起来,所幸在黑咕隆咚的被窝里面,也不怕被看见,羞恼道:「你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皮肤,轻轻柔柔,带着几分痒意,萧如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唐怀瑾的睫毛。 他距离她很近。 近到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还有自己的砰砰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带动得那一双睫羽轻轻颤抖起来,萧如初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下一刻,唐怀瑾就仿佛知道了她的意图似的,暖暖的温度压了过来,轻轻蹭过她的唇角,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 萧如初的呼吸顿时滞住了,心跳声音大到她几乎有些耳鸣的地步,脑子嗡嗡的响着,仿佛煮了一锅沸水似的,令她头晕眼花。 紧接着,湿润而温热的物什扫过来,带着一点点那人特有的气味,就像萧如初从前在他衣襟上闻到的,恍若春日青草晒干的青涩气息。 「唔……」 他的笑声在被窝小小的空间漾开来,过了一会才移开,低声道:「傻夫人,这个时候不要说话呀。」 萧如初通红着脸,十分难为情地往下蹭了蹭,埋在了他的脖子里,然后她又嗅到了那股气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闻,就像……就像是曾经在梦里盛开过的花一般。 她迷迷糊糊地想,若是可以,她要试一试调配出这一种香来,取个什么名儿才好呢?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无奈极了:「夫人,不要走神。」 「太热了,你退开些……」 「不然咱们还是把头伸出去罢?别闷坏了。」 「……我不,那你自己出去罢。」 「可是夫人……」唐怀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你都喘不上气了呀。」 「我没有!」萧如初又羞又恼地道。 「好罢好罢,没有没有。」他温声哄她。 …… 夜静如水,一抹莹白的月光自窗隙间洒下,落在床前,一点急促的喘息声响起,一只纤白的手骤然伸出来,死死掰紧了床沿,细长的月光落在皮肤上,泛起一点微亮的光。 紧接着,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跟着伸出来,覆盖在那纤白的手背上,动作轻而有力地将她翻过来,十指紧紧扣住,那纤白柔软的手指挣扎起来,在月光下恍若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一般,轻微而无力,动作渐渐弱了下去,覆盖在手背上的那只修长的手自始至终都紧紧扣着,不肯放松半点。 过了许久,室内安静下来,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绵软和委屈:「热……」 男子好声好气地哄她:「那咱们出去罢?」 v第16章[03.18] 「我不……」 「那……不出去?」 「热……」 「……」 那人好气又好笑地道:「夫人,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声音轻柔,就仿佛一声宠溺到了极点的叹息,轻轻砸落在地上,尔后才归于平静。 清晨时候,院子里还笼罩着一点薄薄的雾气,墙角的迎春花枝条上沾着昨夜的露水,晨晖自天边洒落下来,梧桐树上传来一串清脆的鸟鸣。 吱呀一声,雕花木窗被推开来,惊飞了树上的黄莺,玉露正端着热水守在门外,见着窗户开了,连忙道:「小姐起了么?奴婢这便进来。」 她说罢,便推门进去,才绕过屏风,便见唐怀瑾披着外裳过来,道:「把水给我,你先去吧。」 玉露这才发现那床上的绣帐仍旧低垂着,房间里熏着暖香,萧如初分明还没醒来,她低声应了,连忙又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才走几步,见玉缀迎面端着茶盏过来,连忙上前将她拦住,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小声道:「小姐还没起呢,你先别去。」 玉缀疑惑:「那你端来的热水呢?」 玉露回道:「叫姑爷端走了,让我先出来。」 玉缀仿佛是明白了什么,骤然红了脸,连忙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过一会再去罢,我去一趟后厨,你在前面守着,听候小姐和姑爷吩咐便是。」 玉露答应下来,两人便各自散去了。 萧如初醒来的时候,已近辰时了,唐怀瑾正一手支着头,翻看着她之前搁在案几上的书,见她坐起来,便起身过来,温声道:「夫人可还好?」 萧如初先是莫名,尔后,一点薄红悄悄爬上了耳垂,蔓延开来,她轻咬了下唇,有些羞恼道:「你让开些。」 语气绵软,毫无威慑力,唐怀瑾忍不住笑出声来,语气带着几分促狭:「是我的错,叫夫人受累了。」 说着便伸出手,要扶她起来,萧如初气恼地推了一把,道:「我自己来便是。」 唐怀瑾只得无奈道:「好,都依夫人。」 说是这样说,但是萧如初起身,他仍旧在身后紧跟着,直到她在妆台旁坐定下来,萧如初扬声唤玉露进来,伺候洗漱更衣。 就在这时,玉缀从门外进来,通禀道:「小姐,方才门房传话来,说是师小姐着人来传信了。」 萧如初一愣,便明白了约莫是说去淮州的事情,便道:「人呢?」 玉缀回道:「在前院等候呢。」 萧如初站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梳洗完毕,几人便去了院子里,来的是一个略眼熟的小丫鬟,笑着冲他们行礼之后,才道:「小姐着奴婢来传话,说是今日午前会去世味茶楼,邀少夫人过去一叙。」 萧如初答应了,那丫鬟这才告辞离去。 她要去世味茶楼,唐怀瑾便没有不去的道理,两人一道出了门,迎面便碰上了唐怀瑜,笑眯眯道:「三哥,我正找你有事情呢,这么巧,你和三嫂嫂这是要出门去么?」 唐怀瑾道:「去茶楼。」 唐怀瑜折扇一收,面上露出几分惊喜:「看来我少不得也要走这一趟了。」 唐怀瑾瞥他一眼:「你去作甚?」 唐怀瑜笑容狡猾道:「喝茶呀。」 他说着,又像萧如初告状道:「三嫂嫂你是不知道,每回我去世味茶楼喝茶,他都要收我的茶钱。」 唐怀瑾只是冷笑一声,嘲道:「若我没带茶钱,定然不敢去茶楼喝茶的,夫人你说是吗?」 萧如初点点头:「也是。」 唐怀瑜:…… 他还是闭嘴为好。 世味茶楼生意一向很不错,倘若在平常这个时候,只怕茶楼里已经没有位置了,但是唐怀瑾既是茶楼的东家,自然是不同的。 v第17章[03.18] 小厮送了煮茶的一应物什过来,唐怀瑾吩咐他几句,便连忙答应着退下了,沸水冲入茶盅时,发出轻微的水声,唐怀瑜放下折扇,抓了一把瓜子儿嗑着,向唐怀瑾道:「我打听到了。」 唐怀瑾认真冲茶,眉眼不动,头也不抬地道:「什么?」然后又细心地提醒萧如初一声:「夫人,手,当心烫到。」 萧如初移开手,热气腾腾的沸水便冲入了茶盏中,茶叶旋转起来,根根竖起,如银针一般,不出片刻,茶水便转为了澄碧清透的色泽,茶香悠悠,带着特有的清苦香气。 唐怀瑜连忙推了推自己的杯子,一边回答道:「不是淮州那边的事情么?」 「嗯?」 唐怀瑜道:「我听说最近几日有货船,走的正是往淮州去的那一条水路。」 唐怀瑾想了想,忽然问道:「船主人可是姓师?」 唐怀瑜端着茶盏咦了一声,诧异莫名:「你何时知道的?」 正在这时,雅间门被敲响了,唐怀瑾扬声道:「进来罢。」 一名小厮推门而入,在门口道:「东家,您叮嘱过的那两位客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 「是,」那小厮躬身道:「二位请。」 果然是师雨浓与师景然两兄妹,一见到萧如初,她便欢呼一声:「萧姐姐,你来得好早!」 「这位是……」唐怀瑜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目光落在了师景然身上,然后微微眯起眼来,有点惊讶道:「是你?」 唐怀瑾看了他一眼:「你认识师公子?」 唐怀瑜轻咳了一声,面上居然露出几分窘迫来,含含糊糊:「见过一回。」 师景然勾唇一笑,向他悠悠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唐怀瑜含着一口茶水差点呛咳起来,烫得整个人一哆嗦,连忙放下茶盏,破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只做充耳不闻状。 萧如初看着他这副反常的表现,颇有些疑惑道:「四弟与师公子是旧识么?」 「不是!」 「没错。」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确实截然不同的回答,师景然笑容意味深长,正欲说话,却见唐怀瑜跟犯了牙疼似的,冲他拱了拱手,忍气吞声道:「师公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嗯?」师景然挑了一下眉,嘲道:「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唐怀瑜一向能屈能伸得很,脸皮厚如城墙,听了他这话,倒也不生气,只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师景然唔了一声,果然不说话了,唐怀瑾与萧如初三人看着他们打哑谜,俱是一头雾水,师雨浓心直口快地问道:「哥,难不成你们吵过架?」 「没有。」 「没有的事!」 这回两人口径倒是一致了,简直是可疑至极,气氛霎时间变得十分奇怪。 唐怀瑾为师家兄妹两人斟了茶水,耳听得师雨浓兴奋地对萧如初道:「本来我说明天就出发的,可是我哥他非不答应,说是要后天才走,萧姐姐,你坐过船么?」 萧如初摇摇头,好奇道:「是多大的船?」 师雨浓比划了一下,高兴地道:「很高很大,据说能载一百八十个人呢!」 师景然忍不住拆她的台,道:「你快别说了,装了一船的货,如何还能载一百八十个人?」 师雨浓不满地撅了撅嘴,觉得有点没面子,遂哼了一声,又与萧如初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来,当真是片刻也不停歇。 唐怀瑾却问师景然道:「师公子去过淮州么?」 师景然答道:「从前倒是去过几回,不过大多是游玩,若说起走商的话,还是头一回。」 唐怀瑾笑道:「淮州是个好地方。」 闻言,师景然也赞同道:「不错,洛京淮州兼祁阳,是江南有名的繁华之地了,其中以淮州最好。」 一旁的唐怀瑜忽然问道:「淮州什么东西最出名?」 v第18章[03.18] 师景然想了想,答道:「美酒和盐场。」 唐怀瑜深吸一口气:「怪不得了……」 师景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虽然有盐场,但是谁敢伸手?原本朝廷便看管得严,尤其是近几年来,淮州来了一个新知州上任,新官三把火下来,别说大盐枭,便是私盐小贩都见不着了。」 听罢这话,唐怀瑾却问道:「没别的了么?」 师景然摇摇头,道:「没有别的了。」 他敏锐地反问:「怎么了?」 唐怀瑾轻笑一声,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有些想不通罢了,师公子今年去过淮州几回?」 师景然道:「前两年去的多,今年倒是少去,只去了二回。」 他端起茶盏,问道:「今年年初,淮州可有什么变化?」 师景然回忆了一下,道:「没有,再说,我去淮州的时间间隔颇长,便是有什么变化,也认不出来了。」 这说得倒也是,唐怀瑾不再追问,师景然却笑着道:「唐公子似乎对淮州很有兴趣?」 「是,」唐怀瑾放下了茶盏,索性坦白道:「我此次去淮州,是为了查一件事情,只是因为个人缘故,不便告知师公子了,还望师公子海涵。」 他这样说,师景然反倒不好再问下去了,笑了一声,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将这一页揭过,等师雨浓与萧如初两人说完话,他们几人便又敲定了出发的时间和地点,师景然便催促着师雨浓回去了。 等他们离开,唐怀瑾的目光便落在了唐怀瑜身上,他正想脚底抹油往外溜,被逮个正着。 唐怀瑾微笑道:「不如来说说,你与师公子的交情?」 唐怀瑜顾左右而言他,道:「这茶不错。」 「我自己茶楼里的茶,当然是不错,」唐怀瑾敲了敲桌子,催促道:「快说。」 唐怀瑜咳了一声,道:「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嗯?」 唐怀瑜又看了看萧如初,才小声道:「我上回去红袖楼,喝了几杯酒,便有些上头,楼道里光线昏暗,把他当成女子……咳,搂了一把……」 唐怀瑾:「……」 萧如初:「……」 说到这里,唐怀瑜又理直气壮起来,道:「都是大男人,有什么要紧?再说了,我当时便道歉了,只不过他得理不饶人,还打了我一拳。」 唐怀瑾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笑着抚掌赞道:「打得好。」 唐怀瑜无比悲愤,还是不是他亲哥了? 唐怀瑾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道:「早让你不要去勾栏院晃荡,你偏不听,若有人能教训了你,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回头让人准备一份谢礼,送到师公子府上去。」 唐怀瑜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这便夸张了吧哥?」 唐怀瑾仍旧是微笑,叮嘱道:「你亲自去。」 唐怀瑜:…… 唐怀瑾又道:「日后你要再去秦楼楚馆之地,我便也不管你了,只需同我知会一声,我去与那位师公子说几句好话,叫他陪你一道去便是,你们皆为同道中人,想必也能玩耍得尽兴些。」 唐怀瑜顿时苦了脸,垂着头,知道他哥在发脾气,便喏喏无言,不敢再说话了。 唐怀瑾懒得再搭理他,笑着对萧如初道:「夫人,我们回去罢?」 萧如初正看唐怀瑜挨训看得有趣,听了这话,便点点头,又道:「四弟也一并回去么?」 唐怀瑜正欲应答,却听唐怀瑾先一步道:「他不回去了,先去送谢礼才是正经。」 唐怀瑜不可置信:「真送啊?」 唐怀瑾惊讶地看他:「不然呢?记得早去早回。」 他说完,便携萧如初出门去了,徒留唐怀瑜一人在雅间内,欲哭无泪,他哥当真是手段狠辣,便是他从前再如何的厚脸皮,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啊!唐怀瑜觉得自己恐怕从此要对红袖楼落下阴影了。 自从敲定了行程之后,唐怀瑾便骤然忙了起来,开始着手安排临行前的事宜来,包括他私下置办的店铺田庄,这一去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自然要先安排妥当,以免到时候出什么漏子。 v第19章[03.18] 相比起他的忙碌,萧如初简直算得上清闲了,她去过几趟香铺,然后便是应对玉缀与玉露两人没完没了的担心。 玉缀问道:「小姐,淮州那样远,要坐多久的船啊?」 玉露忧心道:「听说坐船久了会晕。」 「倘若这样,该如何是好?」 这还没出发,两人便先愁上了,叫萧如初哭笑不得。 好在一晃眼,便到了出发的那一天了,萧如初只带了玉缀一个人,毕竟他们即便是出远门,明清苑里还是要需要人照看的,倘若只留下吹绿与疏桐两人守着偌大一个院子,到底是不合适。 若是放在从前,玉露怎么着也会想个法子跟着去的,她从没出过远门,对那颇有盛名的淮州,也是心向往之,但是她到底是明白了些事理,并不说什么,玉缀心思比她细,考较的事情比她多,跟着去自然是最合适的了。 玉露欢欢喜喜地将一行人送出院子,又依依不舍地对玉缀道:「若看到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万要回来同我说说。」 玉缀笑着答应了,又捏了一把她的脸,道:「知道了,你且等着便是。」 萧如初细心叮嘱道:「倘若院子里有什么事情,你能拿主意的便拿,拿不了的,且不必管它,等我们回来再说,有人说些什么,只不必理会便是。」 玉露笑嘻嘻道:「奴婢省得,小姐放心便是,有奴婢在,必然妥当。」 见她应答得当,萧如初这才放了心,又笑道:「等我回来,给你买好玩的玩意儿。」 玉露连忙笑着应下了,然后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萧如初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面上这才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过了一会,便重新打起精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回院子里去了。 唐怀瑜这回也要跟着去,他两袖空空,身后连小厮都没带一个,倒是潇洒得很,萧如初见了,不由问道:「你那个随身小厮呢?」 唐怀瑜一怔:「嫂嫂说得可是白山?」 萧如初点点头,疑惑道:「怎不见他随你一同去?」 唐怀瑜道:「白山如今不在我院子里伺候了,一时半会也没个用的惯的,丫鬟们也不大好带出来,罢了。」 一说起白山,萧如初便想起花园里的那个荷塘来,还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名叫白雀的丫鬟,不知为何,她的眼皮子突兀地跳了一下,连忙伸手按着,但仍旧是觉得心里不太安稳。 「夫人,怎么了?」唐怀瑾关切地问道。 萧如初摇摇头,她说不上那种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心里微微发慌,就仿佛会发生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一般。 但是码头已然近在眼前了,一艘庞大的货船正停泊在岸边,远远便听见师雨浓的声音,仿佛一只欢快的黄莺一般:「萧姐姐!」 「你小声些!」师景然无奈地低声斥责道:「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成什么样子?」 师雨浓瞥了他一眼,显然是不高兴,师景然又只能使使劲,威胁道:「你现在还没上船呢,之前答应说一定听我的话,难不成都进了狗肚子了么?」 师雨浓撇了撇嘴,低声支吾两句:「知道了。」 嘴里这么答应着,等见着了萧如初,她便又高兴起来,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叫师景然看了便头痛得很,也不知这些女孩子们如何会有这样多的话,简直说不完似的,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师雨浓说,萧如初认真听着,时不时应答几句,但是连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都要拿来说一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师景然完全不能理解,更神奇的是,唐怀瑾居然也能搭上几句话…… 师景然不由开始反思,是不是自个儿耐心太差了,以至于听自家妹妹絮叨那些话便觉得烦闷? 等上了船之后,师景然终于感觉到了清静,师雨浓总算是消停了,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她晕船。 上船之前还特意关切问过萧如初,生怕她晕船,来之前还特意管自家哥哥要了一些专治晕船的药丸,这回好了,才小半日的时间,都先散了去各自的房间,许是兴奋劲儿过了,萧如初没晕船,师雨浓倒是先倒下了,那些药丸备着,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 只是那药实在难吃得很,师雨浓吃过一回便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一张小脸刷白刷白的,连站都站不稳,师景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边伺候,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回要是再带这位小祖宗出远门,他就自个儿跳河得了,但是转头看了看少女惨白的脸色,便又不觉生出几分心疼。 所幸萧如初立刻得知了这事情,师雨浓正在强撑着吃药,药丸还没咽下去呢,又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喊着苦,师景然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见萧如初过来,连忙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萧姐姐来了,与她说一说话罢,别躺着,躺着更晕。」 师雨浓强打起精神,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床栏,有气无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萧如初看了看她手中的药丸,道:「吃不下去么?」 师雨浓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蔫的,说话也没之前的精神气了,只是可怜兮兮地道:「太苦了。」 她说话软绵绵的,倒是不像往常那般聒噪吵闹了,叫师景然听了反而不习惯,萧如初将那药丸取过来,柔声安慰道:「那便不吃了,我这里有一个香囊,或许会有些作用,你先拿着。」 她说完,果然取了一个香囊来,师雨浓拿在手里,一股辛辣的气味倏然钻进鼻腔,那昏头涨脑的眩晕感果然减轻了不少,等过了小半日,师雨浓渐渐也习惯了船上的感觉,又恢复了往常一般的活力,说起话来,仍旧是大呼小叫,叽叽喳喳,如同五百只鸭子似的,这回师景然听了,也没再阻止她,只是放任她去了。 六日后,船终于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淮州,如同传闻中那般,还未靠岸,便已然能初窥这一座繁盛古城的大致情景了,码头停靠着十数艘货船,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与洛京一般无二。 等船靠了岸,师景然便要去商行,自然不能与他们同行,师雨浓与萧如初等人约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与他们别过。 萧如初还是头一次出远门,站在街上,行人来往穿梭,有走货郎们扯着嗓子吆喝着路过,看上去与洛京一般无二,但是却又有几分不同。 v第20章[03.18] 比起洛京,淮州的气候似乎要更热一些,时值中午,日头正烈,才站了一会,便觉得有汗意渐渐漫上来,唐怀瑾带着一行人寻到了客栈投宿,用过午膳,因为一路上乘船赶路,十分疲累,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玉缀要来伺候洗漱,也被萧如初打发了,道:「你且去歇下便是,这里我自己来便可。」 玉缀深知她的脾性,拗她不过,便只得道:「小姐若有事情,叫奴婢一声便可。」 门又合上了,萧如初吐出一口气来,唐怀瑾替她倒了一杯茶,道:「夫人辛苦了。」 萧如初接了茶,却问道:「你们往常走商,也是这般赶路吗?」 唐怀瑾不防她忽然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笑道:「夫人这是在心疼我么?」 萧如初抿了抿唇,不说话,唐怀瑾想了想,道:「大多数时候,走的是陆路,速度要更慢一些,若说从洛京到淮州,不走水路的话,至少要花上一个多月的功夫,这还是天气好的时候,若是遇着下雨下雪,只怕要更慢。」 萧如初微微皱了眉,唐怀瑾又道:「不过,一般时候,不必我亲自随同,我手底下有几个信得过的管事,此事会交付与他,一应事情,都由他料理妥当便是。」 他说着,笑吟吟道:「日后必不会叫夫人挂怀。」 萧如初面上微热,将茶盏放下,移开话题道:「下午我们去做什么?」 唐怀瑾道:「夫人不是与师小姐约好了去游玩么?我与你一道便是。」 萧如初略微一想,道:「你若是有事情要办,不用顾及我,以免耽搁了。」 唐怀瑾却笑了,道:「陪夫人玩才是正经事情,旁的都是杂事,大可不必理会。」 萧如初狐疑道:「我怎么记得,你与四弟是来调查一些有关于唐府的事情的?」 唐怀瑾坦然答道:「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罢了,唐府的事情且不着急,走一步算一步,原本我就是让怀瑜去处理的,这回他巴巴地跟了来,正正好,让他去调查也是一样的。」 萧如初:…… 下午,唐怀瑜得知了这件事情,当即叫起屈来:「我这跟过来是为了什么?给你做苦力的么?」 唐怀瑾悠哉道:「我又没叫你来,是你自己跟着的,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做事情的,不然,你现在去码头看看,有没有船回洛京去?我绝不拦你。」 唐怀瑜:…… 早知如此,便是八抬大轿去请他,他也绝不会来这一趟的! 但是无奈,如今已经上了贼船,便是想下,也下不去了,他心知自己亲哥是什么样的人,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下次他要是再上套,他就是猪。 下午时候,唐怀瑾果然陪着萧如初去见了师雨浓,一行人去东市逛了一圈,又去了西市,小玩意儿买了一大堆,师景然忙得很,自然是没时间来陪他妹妹,便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又着意告诫她不许胡乱买东西,惹得师雨浓老大不高兴。 不过她脾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又恢复过来,照样高高兴兴的,一行人路过西市市门口,河边杨柳下停了一艘乌蓬小船,一名艄公正站在船边招揽客人。 师雨浓好奇道:「这是做什么?坐船吗?」 她身后一名小厮是常年呆在淮州的,听了这话连忙上前回答:「这是游城的船,小姐倘若有兴趣,也可以去试一试,能转遍整座淮州城呢。」 原来淮州一带,河流极多,水运发达,便是在淮州城内,护城河也是四通八达,有些地方,坐船去倒要比走路快上许多,又兼淮州城常有行人客商往来,在这种情况下,便催生了这一种营生。 师雨浓一听要坐船,便有些犹豫,但是当听说能坐船游城,又生出几分跃跃欲试来,她琢磨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萧如初见她这般,道:「你若是想坐,我们去试试便是,如果适应不了,半途叫那艄公停下来也使得。」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拍手笑道:「还是萧姐姐有主意。」 既然已经敲定了,那两名小厮便上前去与那艄公交谈,少顷回来,道:「已经妥了,请小姐与几位上船。」 乌篷船不大,只能坐四个人,师雨浓、萧如初与唐怀瑾,再加一个玉缀,正正好,其中一名小厮在岸边招手,道:「小姐只管去便是,等一会船仍旧会回这里来的,小的们在此等候。」 那艄公吆喝一声:「客人们坐稳了,可别胡乱走动。」 萧如初等人应了,艄公拎起长长的竹竿轻轻一点,小船便如一片叶子一般,稳稳地滑了开去,顺着水流,往前面漂去。 淮州城是一座古城了,之前在街上走倒是不觉得,如今在船上看,石栏拱桥,依依杨柳,倒映在水中,如同一幅极其优美的画卷一般,令人忍不住惊叹。 小船行驶而过,带起一阵涟漪,河水清澈澄碧,甚至能看见其中的游鱼,岸旁有女子妇人在浣衣,高声谈笑,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息。 师雨浓感叹道:「淮州城果然漂亮极了。」 艄公哈哈一笑,道:「客人们是从何处来?」 师雨浓答道:「我们是从洛京来的。」 艄公笑道:「洛京我听说过,也是大地方哩!」 第21章[03.26] 萧如初看着他手中的竹篙,一收一点之间,动作稳健熟练,就仿佛那竹篙长在他手上一般,不由好奇问道:「老丈撑船多长时间了?划得真好。」 那艄公笑着答道:「客人谬赞了,小老儿撑船已有十数年了,咱们淮州水路多,大多数人都会游水划船,算不得什么大本事。」 就在这时,他吆喝一声:「前面要转弯了,客人们坐稳当了。」 艄公说完,手中长篙往河中轻轻一点,整条船忽然就微微转了一个方向,顺着河流继续往前行去,岸上长了几棵梅子树,红艳艳的梅子落在了澄碧的河水中,显得尤其漂亮。 岸上有几个孩童在追跑打闹,嘻嘻哈哈的声音隔着河岸传来,十分欢快。 水声潺潺,再往前,河道突然便宽了许多,汇入了另一条大河,那艄公道:「前面便是东码头了,等咱们绕过去西码头,再进城去。」 他说着,便将船撑得快了许多,长篙一点一收,如同一只轻盈的鸟儿掠过,萧如初抬眼看去,只见那码头旁边停了许多货船,足足有十数来艘,几乎将整个码头都遮挡住了。 师雨浓咋舌道:「怎么这样多船?」 艄公道:「从前倒是没这样多,只是今年不知怎么,船忽然便多了起来,还都是货船,也不知是哪家商行做得了这样大的生意。」 听了这话,唐怀瑾突然开口问道:「这些船都是一家的么?」 那艄公笑道:「自然是了。」 唐怀瑾又问:「船上也没有标识,样式也不尽相同,老丈是如何看得出来的?」 那艄公嘿了一声,笑道:「客人没撑过船,不知道也是在所难免,咱们天天在这儿过,排在这里的每一艘船,吃水都是一样的深,可见那船上大多装着一样的货物,那些吃水深浅不一定,你看看,船上都是刻了商行的标识,那些就不是一家的了。」 他说着,又道:「不知东码头,便是西码头也是这般呢。」 「他们是在码头上装货吗?」 艄公摇头,道:「不是,这船是从别处驶过来的,只在这里停半日,一般是晚上便走了,估摸着是在漕运司办通行牌儿呢。」 唐怀瑾面上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来,向那艄公道:「可否请老丈把船撑过去瞧一瞧?」 艄公爽朗笑道:「这有什么,客人稍等,我这便过去。」 他说着,长篙一点,船儿便如燕子一般,轻盈地朝那一排货船滑了过去。 远看倒是不觉得,等近了一些,便觉得那些货船规模愈发庞大,师雨浓惊讶道:「好大的船!」 那艄公道:「这船吃水极深,也不知装了什么货物。」 唐怀瑾看了看,又问道:「他们一般是从哪个方向驶过来的?」 艄公朝后面一指:「喏,便是那边了。」 就在这时,船上有人发现了下面的小船,挥手驱赶道:「做什么做什么?起开些,不要在这里转悠!」 艄公连忙应了一声,又向萧如初等人道:「咱们还是走罢,这船大得很,若是碰着了,可就麻烦了。」 他说完,便又撑起小船,绕过那十数艘大货船,往前面而去,萧如初见唐怀瑾面上似有深思之色,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事情,只是眼下不宜多问,便没有提起。 一行人游玩至傍晚时候,方才尽兴而归,临走前,师雨浓依依不舍地向萧如初叮嘱道:「我如今住在城东姑父家中,明日有宴,恐怕不便出来,萧姐姐若是有事寻我,着人来知会一声便可。」 萧如初笑着应下,又问:「是哪一座府邸?」 「知州府,」师雨浓嘻嘻笑道:「等宴会过了,我再偷偷出来寻你玩。」 萧如初道:「好,我明白了。」 眼看天色不早,那两名小厮又催促几声,师雨浓这才回去了,萧如初与唐怀瑾一并回了客栈,街道两旁有零星的灯笼次第亮起,行人渐渐少了下来,不远处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犬吠之声,妇人呵斥,并着河水流淌的声音,混杂在一处,平静而充满了趣味。 萧如初听了一会,仿佛是走了神,正在这时,旁边的唐怀瑾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太清楚,愣了愣:「什么?」 唐怀瑾笑道:「夫人觉得淮州如何?」 萧如初想了想,道:「头一回来,觉得这儿比洛京新鲜。」 唐怀瑾摇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又问:「夫人喜欢淮州么?」 萧如初微怔了一下,才道:「喜欢。」 唐怀瑾笑起来,道:「不如日后,我们来淮州居住,如何?」 「来这里?」萧如初目露惊讶。 第22章[03.26] 唐怀瑾点点头,笑道:「我也不过是这么一想,倘若夫人喜欢,咱们便在淮州买个小院子,住下来,定居于此地。」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免露出几分意动来,她确实是喜欢淮州城,这座古城的江南水乡气息尤其浓郁,气候适宜,倒不失为一个定居的好地方。 唐怀瑾见她没有立刻回绝,便知她在犹豫,也不催促,两人一路回了客栈,直到用晚膳的时候,唐怀瑜才回来,他约莫是奔波了一下午,累得够呛,几杯冷茶灌下去,才喘过气来。 萧如初道:「四弟用过晚膳了么?」 唐怀瑜连忙摇头,萧如初便吩咐跑堂小厮又取来一份碗碟,唐怀瑜嘻嘻一笑,感慨不已:「还是嫂嫂疼我。」 闻言,唐怀瑾立刻放下筷子,抬眼看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唐怀瑜脸一僵,声音不由小了许多,道:「没……没什么线索……」 这时,碗筷被摆了上来,他眼巴巴地看着,赔笑道:「哥……这……我能吃么?」 唐怀瑾笑了一声,轻嘲道:「吃,怎么不能吃了?」 他说着,甚至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放进唐怀瑜面前的碗里,温柔地叮嘱:「吃罢,多吃点,你哥疼你。」 唐怀瑜:…… 看着自家哥哥面上的微笑,他突然觉得后脖子一凉,干巴巴一笑,心里差点打自己两嘴巴,让你管不住嘴,瞎说话。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吃完,唐怀瑾搁下筷子,唐怀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气还没松完,便听他道:「明日你去一个地方,若是办成了,咱们这一趟算是稳妥了。」 听了这话,唐怀瑜好奇道:「什么地方?」 唐怀瑾想了想,没有直接说,只是道:「明日你便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唐怀瑜便又被打发出去了,及至中午,萧如初听见房间门被敲得咚咚响,整个门都震动起来,可见来人心情之急切。 玉缀连忙过去开门,一见到门外那人,吓了一跳,掩唇惊叫道:「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唐怀瑜一身灰尘,形容颇有几分狼狈,头发上还沾着茅草屑,活像从鸡棚里面钻出来似的,与往常整洁的模样大相径庭,他匆匆道:「我哥呢?」 玉缀让开身,道:「姑爷正与小姐下棋呢。」 唐怀瑜点点头,进了房间,果然见唐怀瑾与萧如初二人在窗榻上坐着,面前摆了棋盘,黑白子分明,唐怀瑾笑道:「夫人,该你了。」 萧如初落子之后,这才转头看了看唐怀瑜,一怔,道:「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唐怀瑾也跟着看过来,忍俊不禁道:「你莫不是掉到坑里去了?」 唐怀瑜尴尬道:「被狗追的……」 唐怀瑾笑出了声,悠哉地收起了棋子,道:「让你带几个人去,你非要逞能。」 唐怀瑜却道:「人多手杂,反而不好办事。」 萧如初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唐怀瑾,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唐怀瑜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来,放在桌上,喜滋滋道:「可算是带回来了,为了它,我今儿差点没栽在那山里头。」 萧如初定睛一看,那是一块灰白色的石头,上面泛着斑驳的黄褐色,棱角分明,边缘锐利,除了颜色有些异于普通石头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唐怀瑾见了,笑道:「夫人不妨猜上一猜。」 听罢这话,萧如初便伸出手去,将那石块拿起来,发现入手极重,完全不像一块石头的重量,她惊讶道:「这……」 这种情况,她曾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还是第一次见,不由猜道:「是矿石么?」 唐怀瑾笑了,道:「夫人真厉害,这确实是矿石。」 他说着,从萧如初手中接过来,举起看了看,道:「是银矿。」 唐怀瑜抱怨道:「为了这块石头,我可是被一条狗追了大半个山谷,差点从山上滚下来,不过,若是没有亲眼看见,我倒真的不敢相信……」 他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那块石头,道:「现在该如何处理?」 萧如初仿佛是明白了点什么,恍然道:「这便是……唐府在淮州做的事情?」 「私采银矿。」唐怀瑾将那矿石轻轻放下,道:「按照我朝律法,当徒三年,流二千里。」 第23章[03.26] 房间里瞬间寂静下来,过了一会,唐怀瑜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妙极了,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唐府那一群人的嘴脸了。」 唐怀瑾沉思片刻,道:「此事你不必插手了,等过些日子,我们返程回洛京便是。」 「好罢好罢。」唐怀瑜伸了一个懒腰,打个喷嚏,又看看自己一身的泥灰,嫌弃道:「我先回房了。」 唐怀瑜走后,萧如初若有所思道:「你早就知道了?」 唐怀瑾笑眯眯地道:「夫人指的什么?」 萧如初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角泛着一点笑意,显然是了然,唐怀瑾笑了出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他顿了顿,又点头道:「不错,我来淮州前,确实有一些消息,夫人可还记得,唐府的秋声园?」 萧如初愣了一下,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事情来,一说到秋声园,她立刻便想起那园中住的那名老妇人,迟疑道:「记得……」 「那名老妇人是唐府曾经的下人,」他说着,又补充道:「算得上是老仆人,知道不少唐府从前的密辛。」 萧如初听着这话,显然那名老妇是前唐府主人家的下人,她之前便觉得疑惑,唐高旭在谋夺了亲兄长的家产之后,为何还要留着一个下人,如今唐怀瑾再提起,她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唐怀瑾斟酌着道:「夫人大概是不知道,其实唐家往前面数数,可以追溯至前朝,夫人猜猜,那会儿的唐家祖先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哪儿能猜得准?萧如初摇摇头:「是什么?」 唐怀瑾笑道:「乃是一窝草寇。」 萧如初惊奇,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唐家从前竟然是做土匪的,她情不自禁地又打量了唐怀瑾几眼,身形清瘦修长,但是怎么看都是一介斯文书生的模样。 见她这般,唐怀瑾不由好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窘,他接着道:「当时的唐家祖先,在一处名为燕子峰的山头做了十来年的草寇,后来前朝覆没,新朝建立,眼看匪寇并非长久之计,便又下山做起了正经营生,走南闯北,贩卖起货物,很快便富裕起来。」 「而只有几乎无人知道,燕子峰才是唐家人发家的秘密。」 「燕子峰下埋藏着一座银矿,但是由于我朝有律令,一切矿产皆为官府所有,禁止民间私自开采,一经发现,抄去家产,并主事人鞭笞一百,徒三年,流二千里,若情节严重者,徒十年,流三千里。」 他不疾不徐地道:「唐家祖先自从家业有了起色之后,便低调行事,轻易不会提起此事,偌大一个银矿,倘若当真上报官府了,自然是舍不得,这事情便当做一个秘密,只传给嫡子。」 「但是家父是个心软和善之人,藏不住事情,否则一介下人,也不能得知这等密辛了,再加上他认为唐府已经家世雄厚了,不必再指望着这银矿,子孙后代也能砥砺奋进,自创前程,倒不如将其上报给官府,也好捞得一个名声,谁知走漏了风声,叫唐高旭无意间听到了这件事情,但是他不知银矿究竟在何处,左思右想,逼问家父,两人起了争执,于是,唐府当夜便起了一场大火。」 说到这里,唐怀瑾拈起一枚棋子,看了看,落在棋盘中,道:「那名老妇,却因此逃过了一劫,一直拖到去年,才把银矿所在之处告诉了唐高旭。」 萧如初倏然一惊:「所以,你才会在去年走商之时,遭遇劫匪?」 唐怀瑾一笑,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泛着冷芒:「没错,那老妇担心唐高旭会痛下杀手,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便又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萧如初蹙眉:「你去走商之前,便已经知道了这事情?」 「夫人猜得真准,」唐怀瑾笑道:「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只是……」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将他的侧脸边缘勾勒出俊美的线条来,他轻轻一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叫我遇见了夫人,否则……只怕唐家日后覆没了,也不知道其中缘故呢。」 唐怀瑾一行人在淮州逗留的时间不算长,将将六七日的样子,游玩得倒也算尽兴了,只是淮州的天气愈发热起来,白天日头正烈,就连师雨浓也不爱出来了,催促着师景然回去。 师景然差点要被她气笑了:「你当我是专程出来游山玩水的么?说走就走,说回就回?」 师雨浓自知理亏,只是吐吐舌头作罢,及至真正返程那一日,已是六月下旬了,一大早,萧如初等人到了码头边上,货船等候已久。 码头空荡荡的,河面上泛起薄薄的雾气,只有三两艘大货船,其他都是些零星的小船,与前一阵子十数艘大货船并排而列的情况大不相同,师雨浓好奇道:「怎么今日的船这样少?」 师景然去船上查看货物了,自然没法回答她,倒是旁边有个小厮嘿了一声,回道:「前几日有官兵来,将那些船都扣下了,押去了西部码头,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情。」 师雨浓恍然大悟:「这事情我倒是听姑父他们谈起过,只听说什么扣船之类的,原来说的就是那些船?」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由看向身旁的唐怀瑾,他的面孔上原本没有什么表情,见她目光看来,似有所觉,两人对视片刻,他便笑了起来,眼角微弯,唤了一声:「夫人。」 萧如初道:「你去找了师公子?」 唐怀瑾想了想,如实道:「这事情,他说自然比我说要管用的多。」 这是自然,直到前些日子萧如初才知道,师家兄妹并非普通的商贾之家,但是她没有多问,一来觉得会有攀附之嫌,二来,她与师雨浓之间的交情,并不会因为她的家境而会有些什么改变。 这事情在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船上的管事已经在上面吆喝起来,招呼众人上船了,他们得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出发,以保证六日后能准时抵达洛京的码头。 来时师雨浓晕船,整个人都精神恹恹,好似一棵病白菜秧子,回去的时候,不知是用了萧如初给的香囊,又或者她已经稍微习惯了坐船的缘故,整个人倒是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精神百倍,生龙活虎,倒叫师景然又开始头疼起来,恨不得把她打晕了才好。 第24章[03.26] 直到六日后,船终于抵达洛京的码头,时至下午,夕阳西斜,但是余温犹在,热气蒸腾着,令人十分不舒服,码头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有卖茶水的小摊,有满头大汗的搬运工,也算得上是热闹非凡。 天色不早,坐了数日的船,各人都有些疲累,萧如初一行人辞别了师家兄妹,便准备回唐门,天色渐渐暗下来,再次踏入洛京城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一如往日熟悉,只是没有了随处可见的依依杨柳,也没有了纵横的护城河,洛京仿佛一个静默而坚毅的人,静静地伫立于此。 远远便能看见了唐府的宅门,不知道为什么,萧如初心里突然泛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来,就仿佛当初她出发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 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萧如初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或许是原本因为坐船时间太长的缘故,她的精神有些疲累,隐约觉得头开始疼起来。 唐怀瑾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扶住她,关切道:「夫人,怎么了?」 玉露也有些紧张道:「小姐?」 萧如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尔后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感,道:「刚刚只是灰尘吹迷了眼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进了唐府,两个门房正坐在那里闲磕牙,见了人来,连忙起身,道:「三少爷和四少爷回来了。」 唐怀瑾点点头,唐怀瑜却看见了什么,惊奇地挑起了眉,指了指旁边的廊柱,道:「这是什么?」 萧如初几人看去,果然见那廊柱上悬挂着一面铜镜,正对着大门口,昏黄的铜镜面上映出些模糊的影子,看不太真切。 那两人支支吾吾,唐怀瑜乐了:「这又是哪个高人来作妖法了?」 其中一人连忙道:「四少爷,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另一人也跟着道:「四少爷,千万不能这么说。」 唐怀瑜嘶了一声,愈发好奇了,他拿着折扇指了一人,道:「那行,你来说说,这挂着一面铜镜是要作甚?难不成又是闹鬼了?」 那人一双眼睛环顾片刻,像是怕被什么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道:「前阵儿府里出了点事,老太太又请了高人来看,说是要挂一面铜镜在门柱上,辟邪。」 「出了事?」萧如初忽然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门房见了他,眼神不由闪烁起来,萧如初心头那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她微微蹙起眉,道:「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这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那门房犹豫着道:「是死了人,还不止一个,唉……明清苑死了一个,定惠院也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在祠堂做事的……大伙儿都说……都说又闹鬼了呢。」 玉缀低呼一声,萧如初呼吸猛然一窒,手心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她的语气略微颤抖着,像是没听清楚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明清苑?」 正在这时,她的手背微微一暖,萧如初这才惊觉,这么大热的天气,她的手竟然凉透了,耳边响起唐怀瑾沉稳的声音,道:「夫人,你别急。」 萧如初恍然回神,轻轻松了一下手掌,然后将他的手指捏住,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稍微的安心。 那门房打开了话匣子,说话也流畅了许多,絮絮叨叨着道:「您们最近不在府里,不知道也是正常,祠堂那边死的是一个小厮,他也是可怜得紧,听说他妹妹之前死在花园的荷花池子里头,唉……也是苦命人……」他说着,顿了顿,才迟疑地看着唐怀瑜道:「他……从前似乎是在……四少爷的院子里头伺候?」 唐怀瑜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皱起眉,道:「白山不是说出府去了么?」 门房愣了愣,收了声:「咳……这、小人就、就不知道了……」 萧如初紧紧捏着唐怀瑾的手,盯着那门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紧张,问道:「明清苑呢?」 那门房道:「明清苑死的是一个丫鬟,听说似乎是……是随三少夫人陪嫁过来的。」 萧如初的面容一寸寸苍白了起来,耳边传来玉缀的失声惊叫:「怎么会?」 她的声音惶然无措,似乎不敢置信,听在萧如初的耳中,有些模模糊糊,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耳朵一般,闷闷沉沉,令她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再次看到了廊柱上悬挂的那面铜镜,天色微微暗了下去,天边渲染了大片大片的云霞,像扯烂了的绸缎,色泽鲜艳得令人眼睛刺痛无比,略微扭曲的镜面拉出光怪陆离的光影来。 唐怀瑾揽住她,低声道:「我们先回去。」 那门房或许是弄错了,他一介下人,如何能知道认得明清苑里的丫鬟们?应该是以讹传讹,唐府闹鬼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这些下人们总喜欢嚼舌根子,安生日子不肯过,不弄出点惊悚的事情来吓一吓自己,便觉得人生乏味极了。 萧如初面无表情地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冷酷地想到,或许那个人不是玉露,是疏桐,是吹绿,也未可知呢…… 她知道她这种想法不对,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何来贵贱之分?但是玉露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其中的情分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 萧如初第一次觉得去明清苑的路居然这样长,天色昏暗起来,廊柱下树影幢幢,将那些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光线密密麻麻地遮盖起来,令人心生厌烦。 不知走了多久,萧如初觉得自己的腿脚都有些酸痛了,才看见了明清苑的院墙,门前冷清,大门紧紧关着,就仿佛没有人住一般。 玉缀急得早几步便奔了过去,开始砰砰敲起门来,声音在寂静的庭园中传出很远,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有什么东西鲠住了嗓子一般:「开门!」 院子里,吹绿的手一哆嗦,木柴啪地落了地,她抖着嘴唇道:「你……你听见了吗?」 外面传来哐哐的声音,像是什么在砸门一般,在死寂的院子里传开,令人心惊肉跳,疏桐点点头,颤着声音朝外面喊道:「是谁?」 第25章[03.26] 尽管她已经竭力加大了音量,但是听起来仍旧十分微弱,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们两人的心反倒是一下子提了起来,对视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惶无措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谁在里面?开门。」 许久之后,门终于被打开了一条缝,吹绿在后面偷偷张望,等看清楚了萧如初一行人时,立刻将门打开了,语气中带着语无伦次的欣喜,眼圈微红:「少爷!」 萧如初一步上前,急切问道:「玉露呢?」 霎时间,吹绿和疏桐的脸都僵了一下,方才因为欣喜而泛起的些微笑意还未来得及绽开,便已消失在唇角,见她们这般形容,萧如初的心陡然沉入了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在这三伏天气,她竟然觉得有些冷了。 「她人呢?」萧如初又问了一遍。 吹绿两人呐呐不语,萧如初的耐心几乎要被耗尽了,她愤怒地推开两人,快步进了院子,扬声唤道:「玉露?玉露!」 玉缀连忙追了上去,唐怀瑾微微皱起眉,看着面前两个垂头不语的小丫鬟,语气沉沉问道:「怎么回事?」 不一会,吹绿小声啜泣起来,她摇着头:「奴婢、奴婢不是……不是故意的……少爷……」 唐怀瑾见她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转而看向疏桐,吩咐道:「你来说。」 疏桐瑟缩了一下,眼神惊惶,声音微微发颤,道:「玉露姐姐……她……她被人杀、杀了……」 吹绿突然尖叫起来:「它是鬼!不是人!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萧如初站在那里,脸色略带苍白。 吹绿却吓得一个哆嗦,猛然捂住了嘴,疯狂地摇头,仿佛是害怕到了极点,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惧,泪盈于眶,否认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看见……没看见……」 「你说话!」萧如初睁大眼睛,眉头紧紧蹙起,像是在竭力隐忍自己的情绪,她下颔绷起,死死盯着吹绿,语气难得带上了命令的意味:「你说!」 她看上去气势汹汹的,然而唯有唐怀瑾注意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紧捏成拳,指间泛起青白的颜色,他忍不住过去,将那只手包在了手心,仿佛是无声的安抚。 在她的逼视下,吹绿终于崩溃了,大哭着喊道:「是一个影子,就在门口……玉露姐姐在哭,可是奴婢不敢过去……奴婢、奴婢心里害怕……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哭得声嘶力竭,几欲不能言语,唐怀瑜却忽然道:「在门口?在哪个门口?」 吹绿抽泣着,颤颤地伸手指了指,正是宅门的方向,众人震惊,这就是他们刚刚进来的那道门! 萧如初只觉得手脚有点发软,差点站立不稳,她才出去了半个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捏了捏剧痛的眉心,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冷声道:「她……现在在哪里?」 疏桐答道:「葬、葬了。」 「谁葬的?」萧如初的神色愈发冰冷,又道:「可有报知官府?」 疏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正房大院那边派了人来,拉去葬了的……具体的事情,他们也不肯说,奴婢再三追问,只是推说不知,后来奴婢又去求了熟识的人,她前几日才将玉露姐姐的遗物送来,告诫奴婢,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了……剩下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听到遗物二字,萧如初的心紧紧缩起,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了声音:「事情就这样揭过了?」 唐怀瑜冷嗤一声:「恐怕在正房大院看来,就是这样的,那个老虔婆,出了事不想着如何查出作恶之人,反倒是尽想着做法事,驱鬼降妖起来。」 萧如初沉默着,又看向面上泪痕尚未干却的吹绿,冷声道:「哭完了?」 吹绿顿时惊惶无比,不知她是何意思,不敢应答,便又听萧如初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吹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嗫嚅着,像是不敢开口,萧如初见她这般,不由心生气恼,她转向疏桐,道:「你来说说,事情究竟是如何的?」 疏桐小声答道:「是少爷和少夫人离开的第五日,当时咱们已经闭了宅门了,祠堂那边死了一个小厮,到处都是府里又闹鬼了的传言,那一日夜里突然有人来敲门,当时奴婢在灶屋里烧水,没听见,吹绿和玉露姐姐在院子里做事,吹绿说不敢去,她怕鬼,玉露姐姐便道,少夫人说了,这世上是没有鬼的,她才不怕,便去开门了,后来……后来就传来玉露姐姐的惨叫声,然后……」 她目光迟疑地看了看吹绿,吹绿像是呆愣着,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眼泪在眼眶里颤颤地转着,她惨笑着道:「你看我作甚?怎么不敢说了?你若是不说,我自己来说便是,我那时心里害怕,不过也实在是担心她一个人去开门,便跟在了她后头,虽然我没出去,但是隔着拐角,我是看着她被杀死的,那东西杀了她不算,还要进院子里来,我便跑到灶房这边,把院门关上了。」 说到这里,她面上的表情已是木然,仿佛是卸下了什么负重一般,惨声道:「没错,我是见死不救,我若是去救她,咱们几个都要死,玉露如今还有人为她收敛遗物,若咱们一并死了,只怕真叫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呢。」 疏桐默然无语,生死面前,吹绿会这般选择,也确实是人之常情,如若当时换了她来,只怕也会这样做。 萧如初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有一只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一般,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唐怀瑾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道:「夫人?」 过了好一会,萧如初尝试了一下,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人,道:「我没事。」 夕阳终于彻底沉落下去,金色的余晖在天边描摹出如鱼鳞一般的云层来,淡淡的,也渐渐晦暗下去,明清苑里冷冷清清的,庭院里原本种了两株梅树,其中一株枯死了一半,叫疏桐和吹绿两人收拾干净了,如今另一半仿佛也没精打采起来。 正房屋里,疏桐将一个木匣子递上来,小声道:「这便是玉露姐姐的遗物,都在这里头了。」 唐怀瑾摆了摆手,疏桐连忙退下去了,萧如初的手按在匣子上,忽然开口道:「是我害了她。」 第26章[04.01] 唐怀瑾一怔,以为她是在愧疚去淮州时没有带上玉露,才导致这场惨剧的发生,正欲说话时,却听她又自言自语道:「玉露平日里胆子很小,十分怕鬼,从前我们路过秋声园,四弟在那里打灯笼,她吓得腿都软了,还要让我先逃。」 萧如初转过头来,看着唐怀瑾,语气平静地道:「是我告诉她,这世上没有鬼,无须惧怕,她便信了,可是我忘记告诉她,世上远有比鬼神更可怖的事情。」 「倘若我不那么告诉她,她便会继续怕鬼,也不敢独自一人去开宅门了。」 她这样说着,唐怀瑾看着她黛青的远山眉一点一点地蹙起,他的心也随之渐渐紧缩,然后那双如同洒落碎星一般的眼睛中,盈满了清透的水,就仿佛树叶上的露珠,最后再也无法负重,滑落下来,滴答一声,落在了那木匣子上,开出了一朵细小的花。 唐怀瑾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双泪盈盈的眼睛遮住,然后下一刻,什么也看不见的萧如初感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轻轻眨了眨眼,那些盈了满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二连三地滴落。 她声音悲恸,带着轻微的颤抖:「是我的错……」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人熟悉的声音无奈道:「并非如此,夫人。」 冰冷的面颊上,有柔软而温热的唇轻轻蹭过,将那些透明的泪水擦拭干净,他轻叹道:「如何是你的错呢?是那行凶之人的错。」 萧如初轻轻闭上双眸,感受着眉心那种隐约的疼痛,像是犹如针扎一般,过了一会,她才闷声道:「头有些疼,夫君,我很难受,她年纪还那般小,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修长有力的手指移到太阳穴旁,动作轻柔地按了按,唐怀瑾温声哄她道:「难受就休息一会,醒来便好了。」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寂静的室内,仿佛时间都就此停驻了一般,萧如初安静地伏在唐怀瑾的胸前,她闭着双目,就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许久之后,昏暗的烛光中,那双眼睛突然睁开来,如秋水一般的明眸中,倒映出跳跃不定的烛火,沉寂而静默,她悄声说:「我要去查,是谁杀了她,是谁……」 唐怀瑾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 样式简朴的木匣子里,物什并不多,只有两条浅葱色的发带,上面细致地绣了细碎的花朵,发带角落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近乎黑褐的色泽,落在萧如初眼中,只觉得触目惊心。 另有两枚小小的钿花,样式别致,做成了忍冬花的形状,是逛庙会那一夜,萧如初亲手为玉露挑选的,她尤其喜欢,日日都配饰于发髻上。 最后只有一个绯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枝垂丝海棠,精致无比,花朵栩栩如生,衬着绯红的丝绸面料,娇艳欲滴,萧如初看着那香囊,脸色却是一沉,伸手拿了起来。 唐怀瑾见她神色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如初打量着那个香囊,心却陡然沉了下去,她低声道:「这不是玉露的。」 唐怀瑾再看一眼,那是上好的丝绸料子做成的,坠着短短的流苏,那面料和绣工,确实不像是一个丫鬟能有的物什,萧如初又道:「玉露不喜欢这样鲜艳的颜色,再者,这绣工,如何是她能做出来的?」 她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将那香囊放在鼻端轻嗅,是一种极其熟悉的香味,曾是她亲手调制的,花间露。 唐怀瑾见她沉默,又轻声道:「夫人闻过这香气?」 萧如初冷笑一声:「岂止是闻过,这香料还是我亲手调制的,当初一共调了三盒,大房二房和东跨院,各送了一盒,真是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问道:「你可记得后院里有没有一个常着红色衣裳的女子?」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来,从前去捉那道士的那一夜,遇见的那个绯色衣裳的女子来,她身上也带着花间露的香味,那时她心里虽然疑惑,但是并不在意,或许是杨氏她们将香料送了人,也未可知,但是如今,却由不得她不在意了。 唐怀瑾想了想,道:「从前我很少回府,恐怕有,也没有注意过。」 萧如初倒也并不失望,她将那香囊拿在手中,道:「此事必然要从那三个院子着手,听说这一段时日,不只是玉露遇了害,还有白山和定惠院里的一个丫鬟,大哥的院子?」 唐怀瑾道:「白山从前不是跟在怀瑜身边伺候的么?怎么去了祠堂那边?」 萧如初道:「正是,只是上回去淮州之前,我问过四弟,他却说白山已经不在他院里了,原因却是没有提起,再观四弟今日的形容,他还以为白山出府去了。」 「让他来,一问便知,」唐怀瑾随口叫来玉缀,吩咐道:「你去请四少爷过来一趟,说是我有事情问他。」 玉缀垂着头,低声应下了,才一转身,萧如初忽然叫住她,嘴唇略动两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玉缀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哀切的笑,道:「小姐不必说,奴婢都省得……」 玉缀去了,不多时,唐怀瑜便过来了,进屋道:「哥,你找我?」 唐怀瑾道:「你那个小厮,白山,可还记得?」 唐怀瑜苦笑一声:「如何不记得?他跟着我有好几年了,如今才一眨眼的功夫,人说没就没了,我正想去祠堂那边问一问呢。」 萧如初却问道:「白山之前不在你身边伺候,是出府去了么?」 唐怀瑜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答道:「当初他妹妹出了事情,他十分难过,成日里没精打采的,精神恍惚,我见他这般,便允了他几日的假,好让他去办他妹妹的后事,暂时不必在院子里伺候了,第二日他忽然说,他妹妹是人杀死的,他得去抓住凶手,为他妹妹报仇,说是不在我的院里伺候,免得连累了我,我百般挽留,但是他似乎心意已决,只说是不能留在这里了,旁的半点不肯多说,我也只能由他去了。」 他说着,顿了顿,道:「后来听院里的丫鬟们说,白山不小心开罪了大房院里的人,叫大嫂发落出府去了,只是不知为何,他又回了唐府,还去了祠堂那边做事。」 说到这里,唐怀瑜犹豫了一会,又道:「据说他死得与他妹妹一般。」 「也是在荷花池子里头?」唐怀瑾皱了皱眉。 第27章[04.01] 唐怀瑜点点头,毕竟跟了他许久的小厮,他看上去不是很想细说,转而问道:「听说大房的院子里也死了一个?似乎与玉露是同一天……」 他面上露出几分厌恶,道:「这人怎么尽捡一些年纪小的丫鬟小厮们下手?」 萧如初幽幽道:「或许是因为,别的人他对付不了呢?」 唐怀瑜惊诧地看着她:「嫂嫂何出此言?」 萧如初道:「四弟可还记得,上一回夜里,我们去捉那道士时,路上遇见的一名着红色衣裳的女子?」 唐怀瑜自然记得,他迟疑道:「嫂嫂莫非认为……」 萧如初将手中的香囊递过去,道:「此物是玉露留下来的。」 唐怀瑜一见,便道:「这恐怕不是一个丫鬟能有的。」 「正是,」萧如初微微抿唇,解释道:「里面放置的香料是我亲手调配的,分别送去了大嫂、二嫂和夫人,巧的很,上一回夜里遇见的那名红衣女子,她身上也佩戴着这种香。」 唐怀瑜皱着眉,将那香囊拿在手中看了一会,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我着人去打听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如今想起来,当夜虽然只是看见了一个背影,但是总觉得熟悉得很,仿佛在别处见过一般。」 唐怀瑾接道:「无论如何,她必然与府中这几人被杀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的声音顿了顿,道:「明清苑与后院相隔甚远,东厢院子这边住的人并不多,那人为何单单挑玉露下手?」 他说着,看向萧如初道:「可是玉露开罪了什么人?」 萧如初也有些不确定,玉露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也只有近些日子才有所改变,倘若真是开罪了他人…… 想到这里,她便扬声唤来玉缀,吩咐道:「去将疏桐和吹绿两人叫来,我有事情要问一问她们。」 玉缀应声去了,不多时回转来,身后跟着疏桐两人,上前来见了礼,萧如初便问道:「玉露她去……去的那几日,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疏桐与吹绿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吹绿道:「奴婢并未发现她有何异常之处。」 疏桐也是如此作答,萧如初又追问:「她可去过哪些平日里不常去的地方?」 吹绿想了想,仍旧是摇头,倒是疏桐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迟疑着道:「前一日,她夜里去了一回后厨,回来时与奴婢说起,花园里开了一株并蒂莲花,十分漂亮,还邀奴婢第二日去赏花。」 闻言,萧如初立刻微微坐直了身子,问她:「是哪个荷花池?」 疏桐嗫嚅道:「就是……就是死了人的……」 萧如初的手指捏紧了,唐怀瑾却道:「你继续说。」 疏桐点头,这才道:「奴婢第二日便随玉露姐姐一同去了,等到了后花园,才听说荷花池子里又、又死了人,还是前儿晚上死的,是白雀的哥哥。」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神惊惶,像是想起了极为可怖的事情,声音发着抖,道:「奴婢与玉露姐姐都害怕,便没有过去看,到了晚间,便听说那荷花池子被填平了,玉露姐姐还道可惜,早知道她便把那株并蒂莲花摘下来了,也免得被糟践……」 她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吹绿忍不住退了一步,整间屋子里的空气霎时间凝固下来,就连萧如初都觉得背上发寒,在盛夏的天气,她的胸腔中仿佛陡然填满了冰块一般,一直凉到心底去。 萧如初的手指微微哆嗦了一下,不长心眼的傻玉露,她这时候竟然还没有发现不对…… 唐怀瑜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着,道:「还有别的吗?」 疏桐摇摇头,小声道:「没、没了,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 唐怀瑾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 疏桐两人连忙应下出去了,萧如初紧紧地将那香囊攥在手里,像是要把其中的香丸捏得粉碎似的,过了一会,才渐渐松开,语气平静地道:「先查一查,那红衣女子究竟是谁。」 唐怀瑾想了想,对唐怀瑜道:「明日你着人去打听,定惠院那边的丫鬟是如何死的,什么时候。」 唐怀瑜应了,犹豫着对萧如初道:「逝者已矣,三嫂嫂不必过于忧虑,假以时日,我们必然会将幕后凶手抓出来,绳之以法的。」 萧如初勉力一笑,道:「我知道了,今夜麻烦四弟了。」 唐怀瑜故作轻快地笑道:「哪里,三哥三嫂有事,弟弟我服其劳,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他说罢,又起身向两人辞别,这才离开。 梦里面是一望无际的丛林,一道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地蔓延开去,萧如初慢慢地走着,小径两旁扎着密密的篱笆,上面攀爬着忍冬藤蔓,此时正含芳吐蕊,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处。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双腿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顺着小径向前走去,这是哪儿? 不知走了多久,约莫有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又或者一天?两天?萧如初觉得自己的腿已经酸痛,浑身上下疲累无比,她迷迷糊糊地想,我要走不了了,太累了,不如靠在路边的篱笆上歇一歇? 篱笆上的忍冬开得正热烈,仿佛要把一整个花期的花都开尽了似的,薄薄的雾气在花瓣上落下丝丝细密的水汽,她看着那热闹的花丛,心道,这忍冬开得真是好。 第28章[04.01]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欢快而活泼,唤她道:「小姐,小姐!」 萧如初心中一颤,立刻转过身去,果然见朦朦胧胧的雾气中,一名浅葱色衣裙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冲她抿着嘴笑,道:「小姐,该走这边才是,别走错路了。」 萧如初望着那熟悉至极的眉眼,活泼灵动,就如同那盛放的忍冬一般,她不由喃喃道:「玉露……」 少女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新月牙,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小姐,这边才是回去的路,奴婢送您回去。」 她说着,转身便走,过几步便回过头来,看一看萧如初是否跟在身后。 萧如初望着前面那道熟悉的娇小背影,张了张嘴,无数的话涌上喉头,最后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就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略显滞慢起来,她想问一句,你痛不痛,怕不怕?然而就是连这样简单一句话,都无法问出。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前面的玉露忽然停下来,开口道:「小姐,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她说着,转过身来,笑容依旧,却泛着些许哀意:「今生得遇小姐,是玉露的福分,只是玉露命薄,不能常伴小姐左右,主仆缘分就此已尽,唯望小姐日后喜乐平安,欢欢喜喜才是。」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飘忽起来,原本缭绕在林间的薄雾骤然浓了起来,直到那浅葱色的身影开始缓缓消失,萧如初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就仿佛那些莫大的悲伤如实质性一般,鲠在她的喉头,连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紧咬着下唇,张了张嘴,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玉露!」 「玉露!」 萧如初猛地惊醒过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绣着缠枝莲的罗帐,耳边传来唐怀瑾关切的声音:「夫人?」 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抚在她的额际,轻轻拭去那些淋漓的冷汗,唐怀瑾低声道:「夫人做噩梦了?」 「没,」萧如初摇摇头,道:「不是噩梦。」 她顿了一下,仿佛定了定神,又道:「不是噩梦,我见到玉露了。」 唐怀瑾沉默片刻,尔后温声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闻言,萧如初的呼吸微微一滞,语气艰涩道:「她说,我与她之间的缘分已尽,是她命薄……」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几近哽咽,那些堆积在心口的悲意霎时间倾巢而出,在这寂静如水的深夜里,她终于大哭起来,仿佛幼时丢失了心爱的物什一般,带着声嘶力竭的哀伤:「分明是我命薄……是我……」 唐怀瑾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听她抽抽噎噎地狠声道:「夫君,我好恨,若叫我知道那人是谁,我必要他死!」 唐怀瑾缓缓应答:「好,都依夫人的,必叫他死。」 萧如初哭了好一会,这才累极,沉沉睡去,唐怀瑾就这样抱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子柔顺的青丝,温柔到了极致,他的声音在安静的黑暗中响起,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安心睡罢。」 此后一夜无梦,直至天明,清晨时候,萧如初正欲起身,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按住,唐怀瑾在她的肩侧轻轻蹭了蹭,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困意:「夫人这就起了?」 萧如初看了看天色,窗户纸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她无奈道:「你看看如今什么时辰了?不用去请安么?」 唐怀瑾眼睛犹半闭着,摇摇头:「不去了……」 不去便不去罢,萧如初这么一想,又道:「那你接着睡便是。」 「不,」唐怀瑾虽然困倦到神智还未完全清醒,但是十分坚决道:「夫人陪我罢,夫人不在……我睡不着……」 萧如初被他这样拖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见他半睡半醒,眉头微皱的模样,不由担心道:「今日怎么这样困乏?可是哪里不适?」 唐怀瑾哼笑一声,悠悠叹道:「夫人在侧,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萧如初:…… 「又说什么浑话?」 回应她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尔后便是长久的静默,萧如初侧头一看,却见唐怀瑾又睡着了,一双手还紧紧将她揽在怀里,片刻也不肯放松。 就这么看了一会,萧如初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昨夜并未睡好,此时也确实困乏了,待她呼吸稍微平稳绵长之后,唐怀瑾才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望着怀中女子安静的睡颜,轻叹了一口气。 萧如初又做起了梦,这时她梦见了自己走在游廊上,是往明清苑去的方向,夜色昏沉,天边挂着一轮新月,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老鸦在不远处发出呱呱的叫声,凄厉无比。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明清苑的附近,这时,她听见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阵轻轻的声响。 「笃笃笃。」 是敲门的声音,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显得突兀无比,这时候,谁会在这里敲门? 萧如初心中略微好奇,走了过去,敲门声依旧在继续,并且随着她的靠近,而越来越响,最后几乎到了震耳发聩的地步。 萧如初难受地捂起耳朵,半眯起眼,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抹绯红的身影,站在明清苑的宅门前,有条不紊地敲着门,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第29章[04.01] 望着这诡异的场景,萧如初先是一愣,紧接着背上悄悄爬上一阵寒意,此时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少女嚷嚷道:「来了来了,别敲了。」 清淡的月光下,那绯色衣裳的人手中闪过一抹锋锐的寒光,几乎刺痛了萧如初的眼睛,她突然脱口大喊道:「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然而已经晚了,门吱呀应声而开,绯色衣裳的人影扑上去,紧接着尖叫声音的骤然划破了寂静的夜色,错愕的神情永远留在了少女犹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上,萧如初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利刃刺入皮肉时仿佛发出了钝钝的声音,砸在她的耳膜上,令她几乎叫喊出声。 鲜血泼溅在门槛上,染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令人触目惊心。 萧如初骤然惊醒过来,她大口喘着气,额上冷汗淋漓,唐怀瑾抱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道:「怎么了夫人?又做梦了?」 「是噩梦。」她说。 如同虚脱了一般,萧如初浑身乏力地靠在唐怀瑾的怀中,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梦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萧如初顿了顿,道:「那个人……那个穿红衣的人,她……她比玉露要高。」 唐怀瑾疑惑:「嗯?」 萧如初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解释道:「要高很多,我们当初在夜里看到她的背影,正巧是路过后花园的忍冬瀑布墙,所以大致有一些印象。」 她收回手,又道:「据我所见,她至少要比玉露高一个半头,我当时还猜测了一番,谢氏的身形较她要更纤弱,杨氏没有这般高。」 听了这话,唐怀瑾都不由有些惊了:「这样高?」明清苑里所有的丫鬟中,玉露的身形是最高的,若比她还要高两个头,那便只比唐怀瑾矮上些许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后院中,可有这样身高的女子?」 闻言,唐怀瑾便道:「一查便知。」 正在这时,门外面传来玉缀的声音,小声道:「少爷和少夫人可起了?」 唐怀瑾扬声道:「何事?」 玉缀答道:「四少爷过来了。」 唐怀瑾与萧如初对视一眼,萧如初道:「请他在东厢稍待片刻,我们这便过去。」 「是。」 半刻钟后,两人洗漱完毕,去了东厢房,唐怀瑜正一手端着茶,一手在书架上翻他哥的闲书看,见了两人来,连忙把书扔下了。 唐怀瑾也不跟他客气寒暄,开门见山道:「可找着了什么线索?」 唐怀瑜放下茶盏,神色严肃道:「我昨日连夜着人去查,还真叫我找着了一点东西。」 萧如初的心微微提起,她问道:「什么东西?」 唐怀瑜从桌下拿出一个包袱来,青灰色的麻质布料,不太起眼,他将包袱放在桌上,然后层层揭开,露出其中的物什来,绯红色的布料,绣着大片的深色花纹,那竟然是一件衣裳。 熟悉的香气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萧如初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强忍住翻滚的情绪,打量着那一件衣裳,角落处不少地方有烧焦的痕迹,深色的花纹交织在一处,细看来,那哪里是花纹?分明是破溅开来的血迹。 那大片的绯红颜色,几乎将萧如初的眼睛也映得泛起了红,她语气平静道:「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唐怀瑜答道:「说来也是巧,我今日原本一早便起了,想去祠堂那边问一问白山的情况,路过了秋声园,便想进去瞧一瞧,前阵儿我趁夜把园子给烧了,也不知府里有没有派人去修葺。」 「没成想,进了院子发现不对,」唐怀瑜回忆着道:「我当时和南乡两人烧的是园子的西厢和正房位置,但是我去的时候,发现东厢屋后的茅草丛居然也被烧着了,这火总不能越过东厢屋子烧到后边去罢?等我过去一看,便见那草丛里有这么一件衣裳,倒和三嫂说的真真儿对上了。」 说到这里,他呵地笑了一声:「跑到荒废的园子里专程烧一件衣裳,果然是有鬼。」 听了这话,唐怀瑾伸手捻了捻布料,沉思片刻,道:「这是云纹丝绢,齐阳那边的货,去年初夏的时候,布庄里是进了一批,不过因着不太好卖,又进了府里的库房。」 唐怀瑜一愣:「你怎么知道?」 唐怀瑾淡淡道:「去年时候,布庄交到我手中,这一批布卖得不好,是我让人拉去了库房的,好歹没有赔掉本儿。」 闻言,唐怀瑜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就更好办了,咱们去库房查一查,这一批布料大致分派到了哪些院子。」 唐怀瑾笑了,道:「库房如何会让你查?」 那倒是,正房大院一向与他们几个不对付,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看册子的,唐怀瑜一时有些为难,萧如初却问道:「四弟可知道,这后院里身形略高挑的女子?」 唐怀瑜一愣,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倒是见过几个,只是不知道三嫂嫂说的,有多高?」 萧如初道:「只比你哥哥矮上些许。」 第30章[04.01] 唐怀瑜怔住,干干一笑:「这我往常也没有多加注意,待我去问一问便知。」 唐怀瑾道:「我去想个法子,查一查库房去年的册子。」 萧如初好奇道:「你如何查?」 唐怀瑾的笑容意味深长:「山人自有妙计,夫人等我好消息便是。」 唐怀瑜走后,将那沾了血迹的红色衣裳也一并带走了,美其名曰这是物证,要仔细存放起来,到了午间时候,南乡回来了,唐怀瑾与萧如初一行人去淮州之后,他便被派去了茶楼,帮着照看,直到今日才回来。 午后之时,唐怀瑾准备出门,临行前特意叮嘱南乡不必跟着自己,留在院里伺候,自己便出府去了。 顺着长街走了小半刻钟,才到东市,路过世味茶楼时,并没有进去,反而继续朝前走,那边多是布庄与茶庄一类的店铺,直到走到一家茶庄前,上面挂着招牌,几个描金大字,笔势古朴:德隆茶庄。 这是唐府最大的一家茶庄,在洛京鼎鼎有名,首屈一指,每年有无数的好茶经由此处,贩往北方,为唐府带来可观的利润。 在月初时候,德隆茶庄被交到了唐怀瑛手中,此后便一直由他在打理,唐怀瑾进了茶庄内,大堂略显冷清,几个店伙计正靠在柜台后吃瓜子唠嗑,也没个管事在,一派松散闲适的模样。 唐怀瑾走上前去,还没说话,便有伙计眼皮都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道:「买什么茶?」 唐怀瑾道:「我不买茶。」 伙计伸手朝门口一比:「那您请吧。」 动作轻慢,语气倨傲,唐怀瑾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我来找你们少东家。」 那伙计终于抬起眼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嘿地笑了:「您请回吧,咱少东家今儿个不在,劳您改日再来。」 唐怀瑾却道:「今日是月底,茶庄要盘账,他必然在的,不然你说说在哪个院子,我自己去便是。」 「哎你这人……」那伙计皱起眉来,把柜台敲得梆梆响,道:「说了他不在!」 他话音刚落,后堂便传来一个声音:「嚷嚷什么?」 有人掀了门帘进来,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袍子,身形微微发福,见了柜台前的唐怀瑾,先是一愣,尔后面上堆起笑来:「三少爷怎么有空到茶庄来了?」 唐怀瑾认得他,是茶庄的一个管事,叫朱显,在德隆茶庄做了已有六七年了,资历很老,他便笑道:「我来找我二哥有些事情,有劳朱管事给通禀一声。」 那朱显连忙道:「三少爷言重了,言重了。」 他说着便狠狠瞪了那几个伙计一眼,把人瞪得一个哆嗦,转眼面上又堆出笑,做了一个手势:「三少爷,这边请,这边请,二少爷在这边屋里。」 唐怀瑾随着他去了后堂,又顺着回廊转个弯,便是另一出院子了,隔老远都听见吵闹声,一个男声高声骂道:「老子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这茶庄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沉声道:「虽说是二少爷做主,可是二少爷别忘了,这德隆茶庄,可不是二少爷说了算的。」 唐怀瑛冷笑着道:「怎么着?瞅您这架势,感情还要把我爹他老人家请过来不成?」 …… 「滚出去!」伴随着瓷器哐当砸碎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朱显尴尬地站在门口,身后不远处是神色如常的唐怀瑾,一名老者慢腾腾地从门里出来,瞥了他一眼,漠然走开。 朱显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站了半天,没敢伸头,正欲退开,回头便见着唐怀瑾正温和地对他笑,他抹了一把汗,咬咬牙,敲响了那门:「二少爷?」 过了一会,一本册子呼啦飞出来,正砸在他脑门上,唐怀瑛的声音不耐烦道:「做什么?」 朱显道:「三少爷过来了,说是找您有点事儿。」 「唐怀瑾?」他的声音疑惑,然后嗤笑一声:「他来做什么?」 朱显答道:「他人已经在这了,您要见一见——」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鸦青色的身影从身旁走过,径自迈进屋子,唐怀瑾悠悠道:「二哥,好久不见了。」 唐怀瑛正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面前的桌案上堆了一大片书册,约莫是账本一类,旁边还坐着两名中年男人,大概是账房先生。 他上下打量了唐怀瑾一眼,嗤笑道:「还真是你啊,稀客啊稀客,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唐怀瑾懒得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来请二哥帮个忙的。」 说是请人帮忙,但是那语气神态,完全没有请求的意思,反倒是在吩咐下属一般,叫唐怀瑛一看就心里憋气,冷笑起来,说:「没空。」 唐怀瑾弯唇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晃了晃,道:「二哥看了这个,必然就有空了。」 第31章[04.11] 唐怀瑛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一般,笑了起来:「那是什么?」 唐怀瑾淡淡道:「我去年接手了布庄,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闻言,唐怀瑛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又看了看唐怀瑾手中的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眼神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和慌乱,语气有些心虚道:「布庄?」 唐怀瑾走上前去,将那册子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唐怀瑛立刻伸手去拿,然而却抽不动,被唐怀瑾压住了,他的声音却若无其事道:「二哥现在可愿意帮忙了?」 唐怀瑛干笑一声,中气不足道:「我如何知道你这给的是真是假?」 唐怀瑾呵地笑开了,意味深长道:「我这不是来送给二哥看了么?二哥可愿意帮忙?」 唐怀瑛又看了看那册子,心中开始动摇起来,最后一咬牙,道:「行,帮什么?」 「其实也不难,」唐怀瑾语气平静道:「只需要二哥帮我从府中库房里,取出去年分派月例的册子便可。」 唐怀瑛一怔:「就这事?」 唐怀瑾微笑:「二哥觉得轻松了?」 唐怀瑛连忙改口:「无妨,我必然给你办到便是。」 他口中应承着,又去试图抽那本账册,但是唐怀瑾仍旧不松手,只是道:「今天就要。」 唐怀瑛面上闪过几分难色,不过又看了看那账册,咬牙道:「行!」 听了这回答,唐怀瑾终于松了手,道:「既然如此,就静候二哥佳音了。」 唐怀瑛哪儿还管的了他,急切地翻开那账册看了起来,明明当初他已经把账处理干净了,为何还会叫唐怀瑾抓住把柄?真是该死。 他才看了两行,门口忽然又传来唐怀瑾的声音,悠悠道:「忘了与二哥说了,那账册只有一半,另一半我忘记放在哪里了,等二哥取了库房册子来,或许我便想起来了。」 唐怀瑛:…… 唐怀瑾回了院子,却见萧如初不在,便问疏桐道:「少夫人呢?」 疏桐连忙小声回道:「少夫人带着玉缀姐姐和南乡去花园那边了。」 唐府的后花园很大,出了垂花门,便会分出两条小径来,一道往左,一道往右,顺着左边的路过去,便是假山亭台,还有一个大荷花池子,如今那个大荷花池子已然被填上了土,种上了许多桃树和石榴,当中还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亭子,亭柱擦了熟桐油,青瓦做顶,上面还挂了一个牌匾,不知是哪位高人题了三个字:紫气亭。 大概是因为这里出了不好的事情,想以一个吉利的名字压一压煞气,即便如此,这里也很少有人来了,亭子里冷清的很,萧如初站在下面,半仰起头看了看那匾额,然后移开了目光。 因着桃树和石榴都是新种下的,桃树的叶子还有些蔫巴巴的,石榴树细碎的枝叶间,还挂着几朵小小的榴花,张扬地盛开着。 萧如初随手摘下一朵,放在手心,午后的阳光热烈地照下来,映得那朵小巧的石榴花如鲜血一般的殷红。 玉缀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石榴花,忍不住道:「小姐是喜欢这花么?」 萧如初回过神来,忽然笑了,道:「不是。」 玉缀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来:「那小姐为何总是看着它?」 萧如初不语,将那石榴花随手搁在亭栏上,语气淡淡道:「这花活不长久了。」 她说完,转身便往那几株桃树的方向走去,玉缀不解地看了看被搁在亭栏上的那朵石榴花,花是鲜艳的火红色,花瓣簇在一起,还未完全盛开,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十分精神的模样,为何说它活不长了? 南乡更是不明白,不由小声地玉缀请教:「玉缀姐姐,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玉缀低声道:「我也不懂。」 她说完,便又紧追上萧如初去了,正是下午时候,六七月的太阳还有些晒人,没多久,玉缀便觉得自己额上浮现了一层薄汗,空气热烘烘的。 这时,萧如初忽然叫道:「南乡。」 南乡赶紧上前应道:「小人在。」 萧如初问:「如果是你,为何半夜会来这荷花池边?」 闻言,南乡先是一愣,尔后才犹豫着道:「大半夜的,小人不爱出门,若是要来这荷花池边,除非有人与小人事先约过,又或者……」 他想了想,继续道:「或者小人要去后厨,才会经过此地。」 萧如初回过头来,又问:「若是你的亲人之前死在这荷花池里头,你正绞尽脑汁想抓出凶手,为她报仇呢?你可还会来这荷花池边?」 南乡悚然而惊,慌忙道:「这……这便是有人邀约,小人也不敢来呀,若是平日里见着这荷花池,还要绕路走哩。」 第32章[04.11] 所以白山当真是在荷花池边被杀死的吗?如果是,他为何在半夜之时会来这里?如果不是,那么……他是在别处被杀死,然后扔进这荷花池中的吗? 萧如初一面思索着,一面打量着四周,荷花池被填平之后,除了草草种上几棵桃树和石榴树以外,再没有其他变化了,便是后来人见了,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除了府中人的私下议论,倒是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多了,以讹传讹,甚至陆续有下人辞工,不愿意在唐府做事了。 越过那块被填平的荷花池,前面便是一小片假山,花木葱茏,枝叶掩映中,一座小小的亭子映入眼帘,隐约传来几声嬉笑和谈话声。 萧如初无意听别人的壁角,正欲转身离去时,耳朵却捕捉到了几个不大清晰的字眼:「……白雀……也是……不怕么?」 另有一个少女声音笑着接道:「对啊燕燕,你从前不是与她玩耍得好么?如今她死得不明不白,夜里可有来给你托个梦?」 众人哄笑起来,一个细细的少女声音道:「没、没有……」 她话未说完,便有人不屑接道:「要我说,她是自作孽,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胚子,落得那个下场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话一出,便有几人好奇追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你知道些什么?」 之前那丫鬟似乎极享受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她的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道:「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听了这话,不少人便催促起来,那丫鬟却笑道:「我可不敢说,说了叫那位知道了,怕是要拿我的错处。」 另有人嬉笑道:「谁敢拿你的错?你且说一说,左右就咱们几个在,没别的人,今儿听了什么,必不叫外人知晓便是。」 其余人便附和起来,那丫鬟见拿够了架子,这才开腔道:「白雀那小丫头,你们可别看她表面上乖巧听话,实则啊……」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因隔着花木,萧如初听不太真切,只隐约听见了「偷摸」「勾搭」几个字眼。 她没听清楚,那边却传来了然的惊叹声,有人不屑道:「我说呢,怎么清闲差事都落在了她身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谁说不是呢。」 「倒也难怪,就是没那个命呐。」 几人说得兴起,像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谈资一般,议论纷纷,一个细细的声音插进来,小声辩解道:「白雀不是那样的人……」 「这可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 「就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燕燕,如今你还不相信么?」 那名为燕燕的丫鬟便不说话了,几人又议论几句,直至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散去,萧如初绕过花木,只见那假山旁边还站着一名丫鬟,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一般,便上前道:「燕燕?」 那丫鬟惊慌地抬起头来,见了萧如初,便认出她来,小声唤道:「三少夫人?」 萧如初顿了顿,单刀直入道:「你认得白雀?」 燕燕神色略微闪躲,看上去不太愿意承认似的,但是她很清楚,方才那一番话,必然是尽入了萧如初的耳中了,便只得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曾与她有过几分交情,」萧如初又故意试探道:「白雀她……当真是如她们所说那般么?」 闻言,燕燕果然认了真,急切道:「不是的,三少夫人,您别听她们瞎说,白雀她……她绝不是那样的人,她有心上人,如何会去勾搭二少爷,做出那种事来?」 唐怀瑛? 萧如初心里微讶,她之前虽然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万万没想到,和白雀搅和在一起的竟然是他,不过再一想,唐怀瑛本就是一个拈花惹草的性子,色胆包天,连他亲爹的妾室都敢下手,更何况区区一个小丫鬟? 但是依这燕燕的说法,却又仿佛有什么内情一般,萧如初面上便显露出几分不信来,道:「那白雀的心上人,不是二少爷么?」 燕燕嗫嚅了一下,才涨红了脸道:「不、不是……」 萧如初皱眉道:「是谁?」 燕燕道:「奴婢也不知,白雀她与二少爷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奴婢也问过她,但是她却说,她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二少爷,再多的,她便不肯说了。」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会给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带来杀身之祸呢?萧如初只觉得思绪一头乱,完全无法理清楚,白雀与唐怀瑛有染,这种事情在府里很正常,她虽然不是通房丫头,但是若是唐怀瑛一时兴起,愿意给她一个名分,那也是可行的。 就这么一个普通的丫鬟,为什么会被人杀死扔进了荷花池里?时隔短短半个月之后,她的亲生兄长也再次遇害,死状与她如出一辙,而与此同时,定惠院和明清苑都各死了一名丫鬟。 这几桩事情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一般,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它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如同一团胡乱团起的薄纸,纸内包裹的是险恶至极的人心。 萧如初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那名叫燕燕的小丫鬟怯生生道:「少、少夫人,奴婢可以走了么?」 萧如初点点头,还没等她走几步,忽然问道:「白雀,她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第33章[04.11] 燕燕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不过当时已经被她的兄长收了去。」 既然被白山拿走了,这下是半点线索也别想找见了,萧如初摆了摆手,温和道:「耽搁你的时间了,你先去罢。」 她语气客气,燕燕不觉受宠若惊,连声应下,走了几步,才又想起来什么,犹豫着回身道:「奴婢听说,听说了玉露姐姐的事情……」 萧如初怔了怔,燕燕咬着下唇,小声道:「其实……其实那一夜晚上,奴婢见过玉露姐姐的……」 萧如初一愣,燕燕四下看了看,才继续小声道:「奴、奴婢那天夜里,从后厨过来,看见玉露姐姐在前面走,本来想叫住她,但是……但是她走得快,奴婢便没有追上。」 「然后呢?」萧如初追问。 燕燕有点紧张地绞着手指,声音更小了,道:「当时夜里太晚了,奴婢心里害怕,便想与她一道走,紧走几步都追不上,这时候路过了那个大荷花池子,玉露姐姐便停下来,在荷花池子旁看了一会,倒仿佛是在看花,奴婢正要开口唤她,这时候,池子里突然传来水声……」 她说着,声音都有点变了调的发颤:「玉露姐姐像是被吓到了,赶紧离开了,奴婢……奴婢就在后面躲了起来……」 萧如初立即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燕燕一哆嗦,萧如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或许太过强硬,轻轻吸了一口气,放柔了语气,道:「你在后面看到了什么?」 燕燕小声道:「那树荫下站了一个……一个人……因隔着远,奴婢看不清晰,只隐约看见是一个穿白色衣裳的人……」 闻言,萧如初皱起眉来,问道:「白色衣裳?」 燕燕点点头,犹豫着道:「是白色……不然奴婢也看不清楚了……」 「哪个树?」 燕燕怯生生道:「就是从前,荷花池亭子旁边的那株树,后来被挖掉了。」 萧如初沉声问她:「那人是男还是女?」 燕燕想了想,迟疑道:「有些像女子……这、隔得太远,奴婢看不真切,奴婢当时心里害怕得很,在后面躲了许久,等她走了,这才离开。」 怎么又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萧如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追问道:「那女子身形多高?」 燕燕回道:「不高,」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约莫只同玉露姐姐一般高。」 萧如初问道:「没别的了么?」 燕燕摇摇头,道:「奴婢见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三、三少夫人,奴婢可以走了吗?」 她说得虽然不多,但是却让萧如初的认知愈发混乱了,眼看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萧如初温和道:「多谢你了,你若是再想起一点什么,还要劳烦你告知我一声。」 燕燕连忙应是,萧如初便道:「那你先去吧。」 燕燕离开后,玉缀唤道:「小姐?」 萧如初按了按眉心,总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原本他们认为幕后之人是一名女子,好着红衣,身形高挑,随身配着花间露的香囊,这时候,又从燕燕口中冒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身形与玉露相仿,白山死的那一夜,她还是站在荷花池边上。 眼看实在是没有线索了,萧如初只得道:「先回吧。」 「是。」 三人遂原路返回,路过那被填了的荷花池时,萧如初看着那座崭新的亭子,午后的阳光在亭柱上面折射出些许光晕,南乡随口道:「这亭子倒是近了许多,不过如今也没人愿意去里面坐了罢?」 萧如初一愣,道:「这亭子的位置挪动了?」 南乡道:「是呢,从前要再往前面一点。」 萧如初心里一动,她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些许不对劲,这条小径蔓延过去,会拐一个大弯,绕去后厨,许是工匠们见那拐角实在难看的很,便布置了不少漂亮的假山,又种了一大丛木槿,这种情况下,是根本无法看到从前那个亭子的位置的,更不消说,看到了什么白色的人影了。 那燕燕必然是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 萧如初眉头微蹙,正苦思不解间,忽闻身旁的玉缀轻声道:「小姐,姑爷来了。」 她转过头去,果然见唐怀瑾顺着小径过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面颊上,他原本是微微眯起眼,初初一看,叫人分辨不出眼底的情绪,只让人觉得这人仿若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看上去十分好说话似的。 然而只有真正接触过了的人才会知道,唐怀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待见到萧如初,那双微眯起的眼便睁开来,眼睛弯起,唐怀瑾笑着唤她道:「夫人。」 「你怎么来了?」萧如初惊讶,他不是有事情出门去了么? 第34章[04.11] 唐怀瑾笑眯眯道:「事情已经办好了,回到院子不见夫人,问了疏桐她们,说你是来花园散心来了,我闲着无事,便来寻你。」 萧如初想了想,还是将方才遇到那名为燕燕的丫鬟的事情说与他听,末了又蹙着眉道:「她为何要这样?」 唐怀瑾沉吟片刻,道:「她必然是在隐瞒什么,若不是为她自己,便是为了他人。」 萧如初悚然而惊:「这般说来,她其实知道些什么?」 唐怀瑾点点头,萧如初抿起唇,道:「既然如此,少不得要再请她过来一回了。」 唐怀瑾笑道:「夫人不必着急,莫要打草惊了蛇。」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回走,却见前面来了一行人,打了一个照面,却原来是杨氏与唐怀瑢,自从萧如初从去过淮州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们,这回乍一见着,竟然生出几分陌生的感觉来。 直到杨氏热络地与他们招呼,说了几句话,那种熟悉的感觉才渐渐回来,杨氏依旧如记忆中那般,说话滴水不漏,十分精明的模样,而她身侧的唐怀瑢却愈发沉默了,几人寒暄着,他除了一开始喊了一句三弟,三弟妹之外,就再也没有开过口,这反应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以前杨氏还会笑着嗔怪他几句,不知是不是习以为常,觉得自己夫君这臭毛病拗不过来了,杨氏如今似乎也懒得说他,只随他去了。 即便表面上看起来是亲生的兄弟,但是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好在杨氏为人玲珑圆滑,笑着问两人道:「听闻前阵儿三弟与三弟妹外出游玩了,去了哪里?可还尽兴?」 唐怀瑾微笑回道:「去了祁阳一趟,只是天气热,不好逗留,又匆匆回来了。」 闻言,杨氏便掩唇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不过近来天气确是热得紧,就这么站一会,人就站不住了。」 萧如初打量着她,忽然开口道:「大嫂近来身体不适么?瞧着清减了不少。」 杨氏面上一愣,随后便无奈笑道:「可不是,我向来苦夏,一到这大热天的,就难熬得很。」 闻言,萧如初便轻轻一笑,道:「那大嫂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三弟妹了,」杨氏笑起来,眼看着几人无话可说了,便趁着场子还未彻底冷下去之前,开口道:「这几日库房就要分派冰块了,三弟妹可着人过去正房大院问问,我们还要去东跨院,就不多说了。」 她说罢,与两人别过,便和唐怀瑢往垂花门那边去了,目送着那两人远去,不知为何,萧如初总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隐约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 「夫人?」 萧如初回过神来,见唐怀瑾正伸出手来,将自己额前的阳光遮挡住,她笑了笑,道:「咱们也回去罢?」 「嗯,走吧。」 回到院子里,萧如初仍旧在想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那名为燕燕的丫鬟,还有略显奇怪的唐怀瑢夫妇,在她脑中徘徊不去,但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毫无头绪,她搁下手中的书,叹了一口气。 唐怀瑾靠在榻上,正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与自己博弈,听得这一声叹气,不由笑出声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从花园里回来便是这般愁眉不展。」 萧如初道:「我只是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 唐怀瑾放下棋子,起身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伸手自然而然地将人拥在怀里,笑道:「如何复杂了?」 萧如初蹙起眉头,有些为难,见她这般,唐怀瑾便将面前棋盘上的棋子都扫开,取来一枚白子,放在上面,他道:「这是头一个死的丫鬟,可是叫白雀?夫人还记得她死的时候,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萧如初点点头,回忆着道:「六月初头,因怀瑜和南乡烧了秋声园,又装了一回鬼,府中突然传出闹鬼的传闻,这时候,白雀被人杀死了,身中数刀,死状凄惨,尸身被人抛入荷花池中,三日后才被发现。」 「说得很对,」唐怀瑾取来一枚黑子,放在白子旁边,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一枚黑子,道:「杀她这人,便是这枚黑子。」 他说着,又取来一枚白子,放在之前那枚白子旁边,继续道:「白雀有一个兄长,跟着怀瑜身边多年,得知妹妹死讯,白山便离开了怀瑜的院子,说是要为他妹妹报仇,后来开罪了大房那边,被发落出府去了,只是不知怎么又回到了祠堂做事情,有一天,白山也死了,死状与他妹妹一样,身中数刀,扔在荷花池里头。」 「这是杀他的人,」唐怀瑾同样在旁边放了一枚黑子,不徐不疾地继续道:「此人将白山的尸身抛入荷花池中之后,看见了从后厨过来的玉露,他误以为玉露撞破了他做下的事情,所以又跟踪到了明清苑,第二日夜里,把玉露杀死了。」 白子落在棋盘中,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却仿佛是落在萧如初的耳膜上一般。 唐怀瑾取出最后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徐徐道:「这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定惠院的丫鬟,身中数刀,死在了东厢院子的假山下。」 萧如初看着棋盘,上面放着四枚白子,两枚黑子,唐怀瑾指了指第一次放下去的白子,道:「这是白雀,她在佛堂做事,差使应该十分清闲,也不容易得罪人,为何会被人杀死?」 萧如初想了想,道:「她与二哥之间有些传言。」 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据那名为燕燕的小丫鬟所说,白雀似乎另有心上人,这样说来,她与二哥之间的事情并不是她自愿的。」 唐怀瑾听罢,沉吟道:「唐怀瑛喜好女色,会做出这种事情倒也正常。」 他继续道:「白雀死因无从推测,再说白山,作为她的兄长,白山曾经说过,要为白雀报仇,但是他不过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厮,说报仇谈何容易?府中鱼龙混杂,人口众多,他要如何才能抓出幕后之人?白山口称不愿意连累了怀瑜,这才离开了他的院子,这就更反常了,若只是想抓住真凶,那么他跟在怀瑜身边,才更是稳妥的办法,毕竟怀瑜向来重情义,白山伺候了他几年,若是开口,怀瑜必然不会拒绝。」 「所以,白山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唐怀瑾慢慢地道:「这件事他认为怀瑜兜不住,索性离开,以免牵连了他。」 唐怀瑜作为唐府里的混世魔王,他闹腾起来,有时就连唐高旭也拿他没有办法,若是连他都兜不住的话……萧如初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玉缀的声音,道:「小姐,二少爷遣人来了。」 第35章[04.11] 「二哥?」萧如初愣了一下,瞥向对面的唐怀瑾正有条不紊地收拾棋子,听他语气沉稳地吩咐道:「东西收下便是,让二哥费心了。」 玉缀应声去了,萧如初反应过来,道:「你今日上午去找二哥了?」 唐怀瑾将棋子收入棋盒内,笑着道:「是去找了他,让他帮个小忙罢了。」 「他愿意?」萧如初有点怀疑,从往日的接触看来,唐怀瑛也并不是一个热心好说话的性子,更何况还与唐怀瑾不对付,如何肯答应下来? 唐怀瑾意味深长地笑:「山人自有妙计,他不肯也得肯。」 萧如初好奇极了,正欲问个究竟,恰在这时,玉缀又回转来,手中拿了一本册子,道:「这是二少爷遣人送来的物什,说是要交给姑爷的。」 唐怀瑾伸手接过那册子,随便翻了翻,便递到萧如初面前来,笑道:「夫人,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萧如初疑惑地翻开,纸张陈旧泛黄,粗略扫了一眼,上面以蝇头小楷记着日期和物品名称,譬如十一月二日,定惠院,派丝绸缎子三匹,毛尖半斤,狐狸皮毛三张,银丝炭二十斤,保和香八两,例银十两。 「这是库房册子?」萧如初惊讶道。 唐怀瑾笑:「正是。」 萧如初顾不得多问,连忙将册子往前翻起来,但是那册子极厚,上面记载了整个唐府去年一年的月例分派,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处,看得人头疼。 唐怀瑾提醒道:「夫人,翻去年五月份的。」 闻言,萧如初果然找到了五月份分派月例的地方,开始查看起来,前面几页都是正房大院和东跨院的,写得满满的,她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直到确认没有云纹丝绢这几个字眼之后,这才翻到下一页。 如此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东跨院的也翻完了,萧如初揉了揉眉心,随手翻过去,心里顿时一跳,云纹丝绢四个字跃入眼帘,她低呼一声:「找到了!」 云纹丝绢五匹,分派给了定惠院,是大房的院子,唐怀瑾看了看,道:「当初一共有十匹,还有五匹呢?」 萧如初定了定神,继续往后翻看,半个字都不敢漏过,终于看到了另外五匹云纹丝绢,她低声念道:「尚荣院。」 唐怀瑛的院子。 她合上了册子,面上浮现几许若有所思的神色,唐怀瑾见她这般,便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微蹙着眉:「这事情竟和大房二房有关系?」 唐怀瑾想了想,道:「也不能确定了,毕竟布匹这东西,若是被他们送了出去,也未可知。」 萧如初摇摇头,道:「二嫂向来吝啬小气,那日我观这云纹丝绢的料子,比其他的布料要好得多,若是换了她,便是送礼也舍不得送出去的,倒是大嫂还有些可能。」 说到这里,她稍微顿了一下,语气转为惊疑:「云纹丝绢只分派给了大房二房这两个院子,若说送出去还有几分可能,可是花间露这香料,也只得大房、二房和东跨院有,我当初只送出去三盒,每个院子一盒,再没有多出来的,这样说来,那红衣女子当真是这两个院子里的人?」 唐怀瑾的面色凝重,一旁的玉缀也忍不住猜测道:「听说那白雀与二少爷有染,莫不是他院子里的妻妾们争风吃醋才……」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不知为何,萧如初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使得整件事情变得十分奇怪,到底是哪里呢? 白雀她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二少爷。 萧如初猛然想起来这句话,她总算觉得哪里不对了,那个名为燕燕的丫鬟,为什么要撒谎?若真如玉缀所说,是因为二房院子里争风吃醋,才杀死了白雀,可是燕燕为什么要说谎?她在隐瞒什么? 萧如初将这个疑问说出来,玉缀也愣住了,显然这里头的复杂程度超过了她的预计,她迟疑道:「不然……不然将那燕燕叫来,询问一番?」 唐怀瑾却道:「那倒不必如此。」 萧如初疑惑地看向他,唐怀瑾轻笑道:「夫人不必担忧,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唐怀瑾说的过几日,当真只是过几日,四日后,玉缀正在灶房打热水,却听吹绿过来道:「玉缀姐姐,正房大院遣人来了,你去看看罢。」 玉缀一愣,放下手中的物什,去了前院,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妇人,正探头往院子里张望,见她过去,便道:「三少爷可在?」 玉缀打量她几眼,不卑不亢地道:「少爷与少夫人出府去了,你若有事情,与我说便是,待他们回来,我再转告。」 那妇人瞥了她一眼,显然是有些看不上这黄毛小丫头,但是如今正主儿也不在,她只得扯了扯嘴角道:「你们院里那个……不是最近死了一个丫鬟么?」 话语轻慢,不甚尊重,玉缀听得心里窝火,眉头紧紧皱起,头一回,她的语气也不再平和,不客气地道:「你有什么事?」 那妇人撇了撇嘴,讥嘲道:「不是你们跟正房院儿告状说人手不够,要几个人过来?怎么这会跟没事人一样了?」 玉缀一愣,那妇人让开些许,露出一个略微熟悉的人来,道:「这是之前在园子里做帮工的丫头,手脚也还利索,喏,拨给你们院子了。」 那丫鬟垂着头,半天没吱声,妇人不耐地推搡了她一把:「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么?」 被推了一下,那丫鬟踉跄着,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道:「我……我叫燕燕。」 第36章[04.17] 玉缀见过她,年纪不大,与玉露相仿,长相清秀,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总是怯生生的,比疏桐还要柔弱,似乎是被玉缀看得久了,她有点尴尬,不知所措地支吾:「我……」 一瞬间,玉缀回过神来,收起那些纷乱的思绪,仔细掩饰好眼底的审视,轻柔地笑道:「我见过你,没想到咱们这样有缘分。」 燕燕局促地露出一个笑,玉缀又向那妇人道:「有劳管事了。」 那妇人轻嗤一声,若不是正房大院吩咐,这种事情本不必她亲自过来的,当真是浪费时间。 那妇人走后,玉缀便对燕燕柔声道:「先进院子罢。」 燕燕连忙应下,跟在她身后,吹绿正从灶房院子里出来,跟玉缀打了一个照面,手一抖,拿着的物什都差点落了地,玉缀轻飘飘地瞥过来,道:「东厢房的书案还未整理,我先安置燕燕,你且去收拾一番。」 她说罢,便带着燕燕进了旁边的倒座房,耳边还能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吹绿却觉得脊背莫名有点发凉,玉缀向来是个软和的性子,鲜少与人争执,说话从来是和和气气的,当初自己不懂事,仗着资历比她们老些,做出不少糊涂事来,即便是那般,玉缀也还是保持着温和而理性的神态。 而刚刚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见了玉缀原本温和的面容上一派冰冷,仿佛覆盖了严严实实的霜雪。 因为坐南朝北的关系,明清苑的几间倒座房的光线都略显昏暗,但是胜在内里还算宽敞,比起其他的下人房要好得多。 此时燕燕站在门边,看上去有些局促,眼中带着几分不安和紧张,玉缀见了,先是微微一笑,声音和气道:「你就睡这里吧,若有什么需要用的,只管与我说便是。」 燕燕听了,连忙开口道:「多谢姐姐。」 她虽然应了,但是面上仍旧露出几分惶惶然的神态来,玉缀也不甚在意,只是弯起唇角,轻轻笑道:「不必客气,叫我玉缀便是,我与你说一说咱们院子里的规矩,若是没有少爷和少夫人允许,不得去正房和东厢房,各类物什也不许随意挪动,出去院子外面,须得谨慎言行,不得胡乱说话。」 燕燕应下了,玉缀又放缓了声音,告诫道:「咱们少夫人和少爷都是和善的脾性,对下人也是十分宽容,不会随意打骂,在咱们明清苑里,只要守规矩,不生事情,大可以安心待着便是。」 燕燕诺诺应是,又道了一回谢,玉缀笑道:「快不要这样客气了,咱们日后都是一处院子里做事的人,若有哪里不懂的,千万要先问过我才是,不要犯了少爷和少夫人的忌讳。」 闻言,燕燕连连点头,玉缀看了看,便道:「眼看着午时到了,少夫人与少爷也不知会不会回来用膳,你收拾好行李,妥当了之后先去灶房,自会有人安排你做事的。」 燕燕应道:「好,谢……玉缀姐姐,我知道了。」 玉缀温和一笑,便出门去了,去到灶房时,疏桐正在做事,见她进来,神色与往日里大不一样,便赶紧擦了擦手,小声问道:「玉缀姐姐有事?」 玉缀应了一声,叮嘱道:「咱们院里今儿新来了一个丫头,叫燕燕,待会我让她过来灶房,你给她分派些轻快活儿,与她多说说话。」 疏桐点头应是,玉缀想了想,忽然又道了一句:「可与她亲近些,多说些体己话。」 她最后一句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疏桐听着总觉得心里发凉,玉缀背着光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疏桐一愣神,连忙应下了,玉缀这才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如同往常一样,转身出去了,就仿佛方才那冰冷的神态只是疏桐的错觉一般。 她在心里暗暗揣度着玉缀奇怪的态度,不知为何,总有些摸不着底,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她起身出去一看,果然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生的小丫头,正怯生生地朝里面张望。 想来就是这位了,疏桐向她露出一个笑来,轻声问道:「你便是燕燕?」 燕燕连忙点头,疏桐便道:「方才玉缀姐姐来打过招呼了,你先进来罢。」 她人是进来了,只是看起来仍旧十分局促,疏桐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下眉,心里略有些奇怪,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先收拾屋檐下的柴火,也算是轻快活儿了。 「你多大了?」疏桐又想起玉缀吩咐的话来,便有意找一些话题与她说。 「前阵儿过了十三了。」燕燕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回答。 她看起来总是怯生生的,轻手轻脚,眼睛不敢看人,就仿佛这院子里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疏桐想,只当她性格如此了,又问她:「从前在哪个院子里做活儿?没见过你呢。」 燕燕将柴火集到一处,口中答道:「之前是在熹园做事情。」 她忽地顿住,闭口不言了,熹园,疏桐记得那似乎是二少爷的长子住的院子,人手都是新进府的,也难怪她从前没见过这个燕燕,想到这里,她又扯开了话题,说起了旁事,燕燕也应答几句,人看起来也渐渐放开了些。 疏桐原本就不是什么活泼性子,此时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心里累得慌,玉缀可给她派了一个艰难的活计了。 就在这时,吹绿推了院门进来,嚷嚷道:「可累死我了。」 疏桐随口接了一句:「怎么了?」 吹绿抱怨道:「玉缀不是让我去收拾东厢的书案么?数来数去少了一枝笔,找了半天,原来是滚到书架下去了,蹭得我这一身灰,你瞧瞧。」 疏桐一看,果然是一身灰,袖子上还沾着细细的蛛网,连忙道:「你先去收拾一番罢。」 「哪儿有那时间,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水烧了没?」吹绿风风火火地进了灶房,又道:「去后厨取膳食了吗?少爷和少夫人估摸着要回来了。」 疏桐惊叫一声糟了,这才想起来,她原本要去取膳食的,玉缀进来吩咐几句,又忘了这事,她连忙搁下衣物,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道:「我先去后厨取膳食来,水在灶上烧着,你瞧一瞧火。」 她说着,便拎起食盒出门去了,吹绿绕到灶下看了看火,又拎起锅盖瞧了几眼,自言自语道:「水少了。」 得去打水,她拎起桶到了门槛旁,见新来的小丫头蹲在屋檐下做什么,正眼一瞧,原来是在收拾柴火,不由无语,道:「那个有什么好收拾的?是我摆得歪了,要你来收拾才好看些?」 第37章[04.17] 燕燕一听,连忙站起身来,嗫嚅道:「是……是疏桐姐姐让我收拾的……」 吹绿才不管这么多,冷笑道:「她让你做什么,你就一直做?不会动动脑子么?这你怕是一根根整理到天黑,也做不完呢。」 燕燕挨了一顿训,涨红了脸,一双手绞在一处,吹绿翻了个白眼,小声道:「装什么可怜,这怕是请了位菩萨回来罢?」 这时,却听前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音,女子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引来男子轻笑,萧如初的声音有些羞恼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唐怀瑾轻咳一声:「没有,夫人说得是,我不该笑。」 两人说着话,便往后院去了,声音也逐渐远了,吹绿心里暗暗叫糟,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样快,眼看着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疏桐还没把膳食取回来,灶上的水也没烧开,衣物还湿淋淋地泡在盆里,到处都是一团乱麻。 再打眼一看,面前这丫头居然还直愣愣的站着,没半点儿眼力见,吹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木桶往她手里一塞,斥骂道:「还愣着做什么?等我来手把手教你?打水会不会?缸都空了,你怕是来做主子的罢?」 她骂完,又急匆匆地扔下一句:「把缸打满。」 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进灶房烧水去了,燕燕无法,只得拎着那木桶去院子里的井旁打水,她人小力气也小,才拎了一桶,手心就被勒出了紫红的痕迹,路过门槛绊了一下,水也淌了不少,好容易才拎进屋,吹绿见了,不由皱眉。 就在这时,玉缀推门进院子,喊了一声:「疏桐?」 吹绿赶紧应声出来,道:「疏桐她去后厨了。」 玉缀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略一思索,便道:「少夫人和少爷暂时还不忙用膳,茶冲好了没?」 吹绿不敢与她对视,只是左右四顾,犹豫着道:「要过一会。」 玉缀微皱了一下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记得冲那云雾茶,别弄错了,冲好之后,送来东厢房。」 吹绿赶紧应下了,玉缀正欲离开,却见燕燕拎着桶从灶房里出来,见了她,连忙怯生生地站好,玉缀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又随口叮嘱吹绿道:「她才刚来,年纪瞧着也不大,你多照看她。」 说完便出门去了,吹绿挑起眉来,转头盯着燕燕瞧了几眼,怎么看怎么不得劲,燕燕被她这么瞧着,越发局促了,吹绿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想当初她和玉露头一回来咱们院子,劈柴打水,也是常做的事儿,怎么你就不同了?」 听到玉露二字,燕燕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吹绿向来见不得别人这副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样儿,不耐道:「小姐身子丫鬟命,做活儿去,愣在这干嘛?等我去给您端茶倒水来吗?」 燕燕听罢,连忙又拎起桶打水去了,吹绿心里愤愤,不知为何,她从前敢跳脚跟玉露挠脸打架,但是对于一向温温和和的玉缀,她却不敢放肆,更不要说对着干了,也就在背后说道几句。 不过自从萧如初来了这院子后,眼看着,她连背后说道的机会都没有了,她的贴身丫鬟玉缀玉露跟她一条心,自然是不敢说,只能在疏桐面前抱怨几句,但是后来疏桐跟她闹了几场之后,也说不得了,这嚼舌根子的毛病眼看着就要不治而愈了。 明清苑真是撞了邪,吹绿愤愤地想。 东厢房里,雕花窗扇开着,映出半扇芭蕉叶来,色泽翠绿,景致幽静,只有两人的谈话声音轻轻响起,如同喁喁私语一般。 萧如初取出麝香仁,放入瓷盅内,又倒入清水,拿起一旁的香匙搅动着,使得那麝香仁与水渐渐融合为一体。 唐怀瑾正一手支头,靠在榻边,看着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素白的指尖衬着细腻的瓷器,如同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一般,他忍不住伸手去将那手指捏了捏,细软,微凉。 萧如初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抓,香匙差点脱手而出,不由斜瞪了他一眼,反手便是一勺子敲在他的手背上,嗔怒道:「你做什么?」 冰凉的水珠落在皮肤上,唐怀瑾笑眯眯地收回手,道:「夫人的手好看,一时情难自禁。」 萧如初不为所动地瞪他:「油嘴滑舌。」 唐怀瑾立刻收敛了笑,一本正经道:「那请夫人罚我吧。」 闻言,萧如初果然不客气,将那香匙往他手中一塞,柔声吩咐道:「既然夫君主动请缨,那妾身也不忍拒绝你的一番拳拳心意了。」 唐怀瑾捏着那香匙,盯着那瓷盅看了一会,试探着放进去搅了搅,香匙与瓷盅相触时,发出轻微的脆响,萧如初一边取出檀香片,头也不抬地曼声道:「错了。」 「嗯?」唐怀瑾一愣:「什么错了?」 萧如初抬起眼来,盯了他片刻,忽地扑哧一笑,揶揄道:「看你平日说起调香一道一道的,想不到还从未上手调制过么?」 唐怀瑾也不恼,谦虚笑道:「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萧如初伸出手,道:「香匙给我罢。」 想不到唐怀瑾往后一缩,忽然笑道:「夫人可教过人写字?」 萧如初愣了愣,道:「教过,怎么问起这个了?」玉缀和玉露两人的字,都是她教的。 唐怀瑾勾着唇笑,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不正经:「夫人是怎么教的?」 萧如初先是没懂他的意思,理所当然地答道:「自然是握着手——」 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唐怀瑾已经把瓷盅往前面一推,手中拿着香匙送过来,笑眯眯地说:「请夫人赐教。」 第38章[04.17] 萧如初:…… 她瞧了瞧那黏在瓷盅底部的麝香仁,若是再不翻搅,只怕要粘在一处了,萧如初叹了一口气,只得认命地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唐怀瑾的手指修长,香匙小巧细长,这么拿着,颇有几分奇异的不协调。 萧如初一边搅动着瓷盅里的清水,一边道:「香匙必须要轻触瓷盅底部,顺着一个方向搅动,会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若是麝香沉了底,便要往上捞起,直到完全融化在水中。」 「少爷,少夫人。」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静谧的气氛,萧如初听过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便转过头去,只见屏风处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衣裳,她微微垂着头,手中捧着雕花托盘,上面放着两个茶盅,还犹冒着浅浅的热气。 萧如初看了她一眼,道:「抬起头来。」 那丫鬟果然抬起头,面容清秀,眉眼间透露着一股柔弱的气息,怯生生地看着她,香匙在瓷盅上忽地敲了一下,萧如初看向唐怀瑾,却见对方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对这一切早已知悉一般。 萧如初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是他的安排,她又再次看向那燕燕,轻声道:「今日来咱们院子的?」 燕燕小声道:「回少夫人的话,是。」 唐怀瑾敲了敲桌沿,漫不经心地道:「愣着做什么?」 那燕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将茶盏呈上,萧如初笑了一下,问道:「可还习惯?」 燕燕仍旧是怯怯回答:「习惯,多谢少夫人关心。」 「那就好,」萧如初想了想,又道:「你与白雀交好,我必然不会亏待你的,安心在这里呆着便是,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我说。」 不知为何,听到白雀二字,燕燕的面孔霎时间刷白一片,手中的托盘都差点打翻,她手忙脚乱地拿住,小声嗫嚅道:「奴、奴婢……多谢少夫人。」 空气安静了一会,萧如初盯着她半垂着的头,很想让她再抬起头来看看,但仍旧是忍住了,只是轻轻道:「你出去罢。」 「是。」即便是看不清楚她的脸,也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那如释重负的心情。 燕燕离开后,便抱着那托盘去前院,正碰着玉缀从外面进来,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神色微讶道:「怎么?少夫人和少爷苛责你了?」 「啊?」燕燕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没、没有。」 「那你……」 燕燕勉力一笑,道:「我刚刚有些头晕罢了。」 听了这话,玉缀便道:「既然这样,你先去休息罢,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便是。」 燕燕连忙道:「多谢玉缀姐姐关心,不过不必了,我现在已经好了,应付的来。」 玉缀打量她几眼,妥协道:「好罢,若是哪里不适,还要及早告诉我一声才是,不要累到了身子。」 燕燕又道了一番谢,往前院去了。 东厢房里,萧如初正微微皱眉,说起方才的疑惑之处:「我只是提了一句白雀,她竟然有那样大的反应,难道……」 唐怀瑾摇摇头,道:「白雀不是她杀的。」 萧如初反问:「为何不是?」 唐怀瑾道:「白雀身中数刀,杀她之人,必然力气极大,这燕燕年纪还小,想必是无法做到的。」 萧如初仍旧不信:「若她是盛怒之中杀人呢?」 唐怀瑾却道:「那么她能杀一个白雀,还能杀得了白山?」 萧如初愣了愣,这么一想,确实不对,就燕燕那副模样,如何能杀得了白山?白山可是和南乡一般大了。 茶香悠悠散开,唐怀瑾道:「夫人不要着急,左右她人在这里,假以时日,必然会露出马脚来,我想,她至少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并且认识他。」 萧如初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心急了。」 用过午膳之后,唐怀瑜忽然来了明清苑,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他靠在椅背上,语气幸灾乐祸:「大房和二房这回是扯开脸皮闹了,啧啧啧,你们是没看到,那副场面。」 唐怀瑾道:「又闹什么?」 「还不是为了钱呗,」唐怀瑜来了兴致,绘声绘色道:「老太太说,要把东市那珠玉铺子给二房,这不是从老大俩夫妻嘴里抠食吗?他们哪里肯答应?嚯,那一通闹腾,大嫂差点没撕了二房,当场就在正房大院吵起来了,吵到现在还没完呢,我是没兴趣瞧他们唱大戏了,赶紧溜回来。」 萧如初疑惑道:「按理说,若这铺子从前便是大哥在打理,断没有白白送给二房的道理,怎么老太太……」 唐怀瑜笑起来,道:「那老虔婆的心眼偏到沟里去了,她一向看不上大房,我看啊,若是等到分家产那会,她还没作古,只怕这唐府偌大的家业,最后会落在谁手里还未知呢。」 第39章[04.17] 「为什么?」萧如初轻轻捻着檀香片,道:「大房不才是正经的嫡长子吗?」 闻言,唐怀瑾意味深长道:「正因为他是嫡长子。」 萧如初忽地便想起来,杀兄夺家产的唐高旭,原本就是庶次子,原来如此…… 这才是老太太看不上大房的缘由,但是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或许正是因为从前过于嫉恨继承唐府家业的嫡长子的缘故,她才对嫡庶二字的分别,念念不忘至如今,甚至苛责于自己的子孙。 唐高旭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偏向厚爱哪个儿子,但是从往常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照这样下去,老太太厌恶长房,恐怕日后当真会如唐怀瑜所说,唐府家业落在谁手中,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时,唐怀瑾忽然道:「唐府的家业?」 他的语调轻轻上扬,吐字清晰,却莫名给人一种带着轻嘲的感觉,仿佛听到了可笑的事情一般,萧如初这才想起来,过不了多久,唐府即将会迎来一场大变,山雨欲来,除了他们几个知情者之外,还未有人察觉,就连唐高旭都还没有接到淮州那边的消息。 淮州的官府已经收回了银矿,但是由于所有的矿场管事都被抓捕下狱,是以消息竟然到如今都还未传到洛京来。 唐怀瑜的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们到时候的表情了。」 这一次的闹腾,由唐怀瑛大获全胜告终,据说杨氏气得在院子里砸东西,骂了整整一下午,也不知骂得谁,总之从这回起,大房二房是彻底撕开了脸,便是路上碰着了,也要指桑骂槐,冷嘲热讽几句才肯罢休。 而三房的明清苑里,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直到有一日,疏桐悄悄找上了玉缀:「玉缀姐姐,我方才在燕燕那处瞧见了一样东西,虽然不大真切,但是……眼熟的很。」 时至夜晚,下人房这边光线原本就不好,天色刚擦黑的时候,燕燕就点起了烛台,她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物什,就在这时,门被叩响了。 燕燕过去开了门,见到门外的人,先是一愣:「玉缀姐姐。」 门口的人正是玉缀,她一手端着烛台,昏黄的光影晕染着,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颔,令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色,却莫名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势,让人心中微凛。 「玉缀姐姐有事么?」 玉缀上前一步,将门推开,道:「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闻言,燕燕有些莫名,但仍旧小声回道:「习惯,多谢玉缀姐姐关心。」 玉缀兀自绕开她,进了屋子,手中的烛台却没有放下,她曼声道:「习惯就好,这里从前是玉露住的地方。」 「啊……」燕燕低呼一声,但是很快便意识到不妥,立刻闭紧了嘴。 玉缀熟门熟路地走到妆台前,将烛台放下,昏黄的光轻微闪烁起来,两个烛台并排放在一起,整个房间霎时间就亮了起来。 紧接着,寂静的房间中,抽屉拉开的声音响起,燕燕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跟过来,却不大敢上前,只是嗫嚅道:「玉缀姐姐,您这、这是做什么?」 玉缀笑了笑:「我找一样东西。」 燕燕一双手绞紧了,局促地道:「什、什么东西?」 玉缀不答,她又拉开了第二个抽屉,燕燕急了,她上前一步,按住了那抽屉,有些紧张地垂下眼,不敢与玉缀对视,口中慌张道:「这些是我的私物,还请……还请姐姐……」 玉缀盯着她,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来,冰冷而嘲讽,她唤道:「吹绿。」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从门外进来,被按住的那一刻,燕燕这才惊恐地意识到,玉缀是有备而来的,她尖叫一声,试图挣脱吹绿的桎梏,朝那个抽屉扑过去。 玉缀并不搭理她,轻轻拉开了那个抽屉,里面的东西很少,但是其中一团布十分起眼,似乎包裹着什么一般,燕燕睁大了眼,再次挣扎起来,但是吹绿平日里做惯了粗活,手上的力道很大,大到她觉得自己的骨骼都在咔擦作响。 玉缀将那布一层层掀开,看得出来主人对它很重视,包了不知道多少层,直到最后,露出一团白色,那是一块白玉花鸟佩,在暖黄的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微光,镂空的纹路极其精致,显然是匠人精雕细琢之后,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燕燕的脸色一寸寸惨白下来,像一朵枯萎的花。 正房里,萧如初正在与唐怀瑾说话,书卷摆在案几上,泛黄的边缘些微卷起来,被烛光投落一点暗色的阴影,正在这时,玉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萧如初先是一愣,才道:「进来。」 很快,玉缀绕过屏风,萧如初一眼便看见她手中捧着的东西,只是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不大清晰,她问:「那是什么?」 玉缀答道:「是从燕燕那里搜来的,小姐瞧瞧?」 搜?萧如初立刻注意到了这个词,她与玉缀对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我看看。」 玉缀将那物事放在案几上,萧如初拿起来,突然笑了:「怎么又是这个?」 唐怀瑾扫了一眼:「怎么了?」 萧如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发笑,她将那白玉花鸟佩递过去,道:「是不是眼熟的很?」 玉佩刻的是福禄松鹤图,下面打着靛蓝色的络子,跟唐怀瑾当初落在书房里的那一枚极其相似,唐怀瑾轻咳一声,道:「这是谁的?」 第40章[04.17] 萧如初站起身来,走到多宝架前,取来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面也躺着一枚白玉花鸟佩,刻的是喜上眉梢图,暗青色的络子,她将两枚玉佩摆在一处,打量了一会,才道:「这玉佩我曾经见过。」 她说着,吩咐玉缀道:「去将她叫过来。」 玉缀去了,不多时回转,身后果然跟着燕燕,她垂着头,像是可怜的鸟儿一般,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惊惧,仿佛下一刻就会蹦起来逃出这个房间。 萧如初盯着她看了看,才道:「这玉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燕燕不说话,试图以沉默来掩饰她的惶恐,萧如初见状,也不着急,只是悠悠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话一出,燕燕立刻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她哀泣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萧如初哪里会相信?莞尔笑了一声:「我只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偷来的?须知府中有规矩,下人偷主子东西,杖责三十,再送去官府,若是被偷的东西足够贵重,要杖责八十。」 她不动声色地施压道:「不过既然你来了明清苑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自然不能不管你,若是说清楚来龙去脉,我也好跟他们交代,替你求个情,你说是不是?」 燕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涕泪涟涟道:「奴婢知道!奴婢说!求少夫人救救奴婢。」 「你说。」 燕燕的声音带着哭腔道:「这是白雀的,是她从二少爷那处偷来的!」 唐怀瑛?萧如初与唐怀瑾对视了一眼,心里疑惑,这玉佩分明是唐怀瑢的,为何会说是在唐怀瑛那里偷来的?萧如初放软了声音,道:「既然是白雀的,为何现在会在你这里?」 燕燕垂首道:「是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那玉佩……是她死后,奴婢在她的遗物中发现的……」 一室静默,萧如初打量着面前的丫鬟,她个子不高,垂头站在那里,便更显得整个人矮小,叫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萧如初道:「你抬起头来。」 燕燕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目光张皇,不肯与她对视,旁边传来清脆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唐怀瑾一手持着那玉佩,轻叩案几,口中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只能将你交给正房大院了,想来她们必然有办法让你吐露真言。」 燕燕的眼中顿时露出惊慌失措来,她紧紧咬着下唇,过了好半天,才道:「白雀她、她从前想谋害二少爷。」 这一句如石破天惊,叫萧如初呆怔了片刻,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白雀她一介丫鬟,为何想谋害主子?」 见她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信,燕燕立刻急了,辩解道:「是真的,她亲口与奴婢说的!」 唐怀瑾问:「后来呢?」 燕燕嗫嚅了片刻,低声道:「后来……后来她就死了……」 「怎么死的?」唐怀瑾步步紧逼。 燕燕的唇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颤声道:「是……是奴婢告诉了二少爷……白雀的阴谋,奴婢……奴婢不能……不能放任她这样做……」 「二少爷知道之后,白雀第二日便死了……是、是二少爷杀了她。」 萧如初微微皱起眉:「你亲眼所见?」 燕燕立刻摇头:「没有……但是那一天,二少爷很晚才回来……」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是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萧如初又问:「后来呢?」 「什、什么?」燕燕面露茫然,似乎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 萧如初紧盯着她,道:「白山是谁杀死的?玉露呢?」 燕燕的脸色顿时煞白,她的嘴唇瓮动了一下,萧如初却抢先一步道:「上一回在花园里,你那一套说辞乍一听是没有问题,但是,你可知道,从你说的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亭子旁边的树的。」 她说着,继续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必然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隐瞒,你说那人是名女子,个子很矮,穿着白衣,这些约莫都是假的,那人是男子才对,既然是男子,身高自然不会矮……」 萧如初每说一句,燕燕的脸就白上一分,直到最后,她道:「那人就是二少爷?」 燕燕无措地将双手绞在一处,想说点话来辩解,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能徒劳地摇头,但越是如此,看在萧如初等人眼中,便越是不可信了。 一室静默,唯有烛光轻轻跳跃,萧如初望着双目含泪的燕燕,忽然问道:「此事既然并不是你所为,与你也并无干系,当日为何要欺瞒于我?」 燕燕紧咬着下唇,撇开眼,小声道:「二少爷……二少爷说过……会收我入房的……」 此言一出,就仿佛所有的疑点都有了解释,燕燕会如此千方百计地遮掩隐瞒,不过是为了不让唐怀瑛的行迹败露罢了。 萧如初深吸一口气:「所以,那一夜杀了白山与玉露的人,当真是二少爷?」 燕燕的面孔苍白,呐呐不敢言语,然而她的沉默,似乎也说明了她默认了萧如初的猜测。 「为什么?」 第41章[04.24] 燕燕神色惨然,低声道:「白山他……他去找了二少爷,奴婢隔得远,看不真切……只看到是二少爷将他推入了荷花池中之后,后来玉露姐姐路过了……」 她一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仿佛又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 玉缀将燕燕带下去之后,萧如初揉了揉眉心,抬眼便见唐怀瑾关切看来:「夫人,怎么了?」 萧如初微微摇头,她总觉得还有些地方不对劲,比如……桌上这枚玉佩,按照燕燕的说法,这玉佩是白雀从唐怀瑛那里偷来的,可是,她明明曾经在唐怀瑢的腰间见过。 话又说到白雀,她为什么要谋害唐怀瑛? 「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眉头轻轻蹙起,说出自己的疑惑,迟疑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思索了片刻,忽然又扬声唤道:「玉缀。」 「小姐。」 萧如初微微抿起唇道:「你将燕燕带来,我还有事情要问她。」 玉缀应下去了,不多时回转,神色中犹带着几分惊慌之意,见她这般,唐怀瑾沉声道:「她走了?」 「是……」玉缀懊恼道:「奴婢一时大意了,看着她回了房,便想着来这边伺候,并没有叮嘱疏桐和吹绿两人看着她,等奴婢刚刚再去的时候,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闻言,萧如初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她果然有问题。」 玉缀皱着眉:「奴婢去找一找,她或许还未走远,就在这附近也未可知。」 萧如初摇摇头,道:「不必了,她既然想跑,自然不会让你抓住,眼下时候太晚了,还是等明天再说……」 直到第二日,燕燕仍旧未回来,明清苑的丫鬟突然失踪了,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还是要报给正房大院,知会她们一声,是玉缀亲自去说的,但是她才说完,便见那管事人神色古怪,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下了,玉缀遂好奇道:「怎么了?」 那管事人很快便收敛了神情,含糊道:「无事,此事我知道了,不过近来人手紧张,恐怕要过些日子才能分派下人过去了,还请告知三少爷一声。」 玉缀心中奇怪,但仍旧是应答道:「那就多谢常管事了。」 那常管事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屋子,玉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着年轻的丫鬟小厮们在院子里忙活,清晨的阳光顺着高墙落下,恍惚觉得这偌大的院子,如同一个牢笼一般,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叫人心中压抑。 过了小半日,玉缀才知道为何常管事会露出那般古怪的神色。 因为燕燕死了。 死在了当初的荷花池位置,那里在死了两个人之后,荷花池被填上了土,又种了不少传说能驱邪镇煞桃树和石榴树,但是即便如此,时隔半个月不到,又有人在此处丧命。 旁边新砌了一座观景亭,青瓦朱亭柱,看上去精致漂亮,周围种了一圈茂盛的芍药。 此时花期已过,唯有大片的碧翠叶子,上面沾染了点点血迹,和着凋落的榴花,刺得人眼睛疼,几名下人们将那些芍药花都尽皆刨去,凝固的鲜血已经渗入了泥土中,也一并清理干净了,将花圃挖出了浅浅的坑,不多时,又运来新的花土,仔细填上,重又种上了花木,整整齐齐。 不到半日,这里便打扫得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了,唯有似火一般热烈的榴花,凋谢了一地,残红点点。 玉缀抓着一名正在打扫的小丫鬟问道:「可报了官府?」 那小丫鬟瑟缩了一下,怯生生道:「不、不知道,管事没说……」 玉缀心里猛然一沉,不远处传来水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两名小厮正在抬着木桶给那几株石榴树浇水,细碎的叶子边缘卷翘,甚至有些蔫了,果然如萧如初那日所言,这石榴树,活不长。 玉缀回了明清苑,将此事禀了萧如初,她的眉头轻蹙,微微闭了一下眸,然后才张开来,站起身,吩咐道:「我们去一趟正房大院。」 两人到正房大院的时候,已几近午时了,明明早上天气还晴朗,眼下却是满天乌云,阴沉无比,风从远处吹来,将廊下的花木吹得东倒西歪,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肃感。 萧如初先是去了侧院,正房大院的管事大多都在这里,她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正忙,众人都在风风火火地收拾摊晾在架子上的布帛等物什,以防被即将到来的大雨淋湿,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和玉缀的存在。 萧如初径自进了屋子,果然有几名管事在,其中一人正在清点物资,另有两人正在抓着瓜子闲磕牙,见她进来,先是一愣,尔后才有人道:「原来是三少夫人。」 有人露出客气的笑,道:「三少夫人怎么来了?」 萧如初声音平静道:「我来问一件事的。」 几人互相对视几眼,那清点物资的人放下册子,笑道:「三少夫人有何贵干?」 虽然口称三少夫人,但是语气却并不显得多么尊重,萧如初转过头来,望着她道:「昨日我院子里的一名丫鬟失踪,今儿听说,她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外边便有隆隆雷声滚落,整间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沉闷至极,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众人心头一般,过了片刻,那人才干笑道:「是有这回事儿,三少夫人若问的是这个,那丫鬟确实是死了,如今府里人手不够,想来您也是知道的,回头等府里进了新人,再给您院子里分派两个过去,还请三少夫人体谅一二才是。」 萧如初却道:「我不是来要人手的。」 第42章[04.24] 管事一怔:「那您是来……」 「我是来要个说法的,」萧如初冷声道:「前儿我院子里,死了一个丫鬟,叫玉露,是我的贴身侍女,乃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我不过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好好一个人便没了,难道偌大的唐府,竟然连一个小丫鬟都保不住么?!」 她的声音到了最后,几乎是盛怒,听在人耳中,如同锋锐的尖刀:「我原是想你们既然不管事儿,我自己来抓住这幕后凶手,只是没成想,如今又死了一个,你们竟然仍旧无动于衷,就连官府也不愿意报,从出事到如今,短短不过小半个月,接连四五条人命,你们究竟是意欲如何?!」 那管事被她气势吓得顿住,呐呐道:「可……那可是……」 「我不管是谁做的!」萧如初怒极,咬牙道:「便是鬼,你们也要将他找出来,若是再这般粉饰太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便自己上官府去!」 「轰隆——」滚滚雷声在头顶炸响,惊得众人心头一跳,萧如初却满腔都是炽盛的怒火,她当真是忍够了这唐府,也忍够了这些人! 旁边另有人小声嘟囔道:「三少夫人您也别恼,咱们谁不知道这事情,与您老实说,老太太那边吩咐过了,这事儿咱们管不得,也没那本事,如今您来找咱们作筏子,也是无济于事的……」 闻言,萧如初冷笑一声,道:「那便劳烦老太太也一并去官府罢!」 她说着,转身便走,那几名管事都有些慌,但仍有人在后面扬声镇定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多说这些有的没的,自然会如实向老太太回禀,请她老人家裁定的,三少夫人回院子等消息便成。」 萧如初没有回头,带着玉缀出了侧院,又往正院去,才到门口,便被一名小厮拦住,道:「三少夫人请回罢,老太太今日身子不适,不见客。」 自从老太太提出休妻的事儿,叫唐怀瑾回绝之后,萧如初便再没有来过正房大院,原因无他,她来了老太太也不会让她进去,原本萧如初也乐得轻松,倒省的彼此相看两厌,但是如今…… 她在院门口站了一会,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走到一半,便有豆大的雨水落下,发出噼啪的声音,雷声停了,大雨终于下了起来。 星点的雨珠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密密的雨幕,两人站在垂花门附近的廊下,玉缀看了看天色,道:「小姐,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奴婢先回院子去取伞来。」 萧如初微微蹙眉,道:「不必了,夏日的雨也不过是一阵子,等停了便好。」 两人又站了一会,眼看着午时到了,大雨仍旧没有停下的迹象,玉缀不禁有些着急了,上午唐怀瑾出门去处理店铺的事情,估摸着算一算,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她道:「奴婢还是回去一趟罢,小姐在此等候,奴婢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便以手遮住头发,冲入了茫茫大雨中,消失在花木之后,萧如初紧追着呼唤了几声,也不见她回头,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一点脚步声,在这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极其轻微。 萧如初回过头去,正瞥见一道深褐色的人影,下一刻,脑后一痛,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昏沉中,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 萧如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脑勺钝钝地疼,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一般,不知身处何处,然而就在下一瞬,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在廊下躲雨,玉缀回明清苑取伞去了,有人从背后袭击了她。 果然是唐怀瑢。 就仿佛自己的预感和猜测终于被印证了,萧如初的心里竟然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 在唐府,若说谁的存在感最低,必然是唐怀瑢无疑了,身为嫡长子,本该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他的手段和才华来,但是他却一再沉寂,或许是因为老太太的不喜,亲生父亲的忽视,亦或是结发妻子的强势,唐怀瑢给大多数人的形象都是沉默寡言的,能不开口,绝不开口,萧如初从前偶尔在东跨院碰到他,也只是端着茶水,低头喝着,仿佛一个背景一般。 萧如初从前压根就没有怀疑过这位看起来极其老实巴交的大哥,直到,她从燕燕那里看到了那枚白玉花鸟佩,她不敢称自己过目不忘,然而对于这枚玉佩,她是实实在在的印象深刻至极。 雨还没有停,雨点儿落在头顶的瓦片上,嘈嘈杂杂,像一群哄闹的小孩子,萧如初微微张开眼来,眼前一片昏暗,过了一会,她才渐渐适应了这晦暗的光线。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门窗紧闭,使得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愈发暗沉,外面暴雨如注,房间里空无一人,唯有墙边的几盏祛琅烛台燃着,火光轻轻跃动。 萧如初爬起身来,先是去推门,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根本无法打开,她只得环顾四周,靠墙的地方放了一排梨花木太师椅,梁上和门窗旁挂着些垂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很明显不是寻常的房屋。 她有所猜测,抬头往上看去,光线虽然昏暗,但是仍旧能看见那房梁上以彩漆绘着祥云瑞兽图,栩栩如生,果然,这大概是在唐府的祠堂里。 萧如初走到被锁住的门前,透过门扇上方的镂空雕花往外看,外面是一个天井,四周环绕着房屋的布局,使得空间看起来略显狭隘,苔痕满地,颇有几分阴森的意味,暴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小了许多,房檐下的水珠连成了一片。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些许人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是有人在说话,并且朝这边走来,萧如初心中一紧,四处环顾,从这个位置扫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立刻退了几步,将身体藏在了门后,竖起耳朵极力听外面的动静。 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然后便是门锁被拨弄时发出的咔嗒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萧如初望着那门外的人影,就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人进了屋子,但是萧如初万万没想到,他进来之后,竟然随手将门合上了,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 唐怀瑢那张熟悉的面孔霎时映入眼帘。 萧如初猛地退了一步,面上露出几分警惕,口中却镇定问道:「大哥怎么在这?」 唐怀瑢看着她,忽地笑出声来,悠悠道:「三弟妹向来聪慧,想必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才是,又何必明知故问?」 闻言,萧如初心里一沉,微微抿起唇:「大哥此话怎讲?」 唐怀瑢背着手,道:「倘若不是燕燕那小丫头告诉我,恐怕我还当真不知道,三弟妹竟然能猜到我身上来。」 萧如初眉头微蹙:「燕燕并没有提及你。」 「我知道,」唐怀瑢漫不经心地道:「她说的是老二。」 第43章[04.24] 「那你为何还要杀她?」萧如初简直觉得不能理解。 唐怀瑢短促地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轻蔑:「她太蠢了,竟然将那枚玉佩偷偷留了下来,但是她没想到,你认得这玉佩。」 他的话轻飘飘的,萧如初却觉得毛骨悚然,她自然是认得唐怀瑢的玉佩,那还是因为拾到了唐怀瑾当初落在书房中的那一枚玉佩,心里有所猜忌,后来寻个话头问了柳氏和杨氏,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说也不过是略略提了几句,唐怀瑢沉默地坐在旁边喝茶,萧如初没想到他竟然连这种小事情都记得住。 她的语气有些艰涩:「便是我猜到了又如何,大哥何必对她下手?她不过是一介下人罢了。」 「不,」唐怀瑢否认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听到这一句,萧如初差点没收住面上的表情,唐怀瑢见了,像是觉得好笑似的,道:「你们女人总是这样,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中,猜出许许多多的事情,毫无理由和根据,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实在是……令人厌烦。」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冰冷无比,并且朝这边走了一步,萧如初心中警惕,稍微退开,道:「燕燕说了,白雀要谋害二哥,也是你指使的么?」 唐怀瑢不置可否,只是道:「我本不想杀白雀的,她还有用。」 萧如初没有说话,静待下文,果然他又接着道:「可是她太不知足了,竟然想要以此威胁我。」 「她威胁你?」 唐怀瑢兴致索然:「她发现了苏姨娘的事情,我指使她去谋害老二,约莫是自觉抓着了我的把柄罢?要我纳娶她做妾室,我便随口答应了,然而她心中存疑,又要了我的玉佩做信物,后来她死了,我没找着那玉佩,没成想在燕燕那丫鬟手中。」 萧如初就这么听着,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就仿佛那不是活生生的人命,而是吃饭喝水的寻常事一般,无足轻重,寒意渐渐从背后蔓延上来,她震惊道:「苏姨娘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她立刻想明白了什么,道:「二哥与苏姨娘通奸的事情,也是你的手笔?」 「没错,」看见了萧如初面上的惊讶,唐怀瑢仿佛终于来了点兴趣似的,直言道:「第一个与她通奸的人可不是老二,他不过是捡了我的破鞋罢了。」 萧如初:…… 她简直是带着几分恍惚,听唐怀瑢继续道:「她跟老二勾搭,还是我让她去的,本以为老二东窗事发之后,那老虔婆和我爹能做出点儿什么反应来,结果我实在是太低估他了,白搭上一个苏姨娘,他屁事也没有,浪费了我的布局和棋子,当真是叫人……意难平啊。」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森森然,令人听了便心中发寒,唐怀瑢忽然又是一笑,看在萧如初眼中,简直带了几分癫狂的意味:「不过最后倒是把老五给折腾走了,也算得上是无心插柳。」 的确,萧如初想了起来,苏姨娘死后,她的儿子五少爷唐怀琛被质疑出身,叫老太太给弄去了大悲寺,再也没有回来过,她犹记得那个少年,会红着脸向她道,我三哥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他说得没错,唐怀瑾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然而那少年却没有再出现过了。 萧如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白山和玉露呢?」 「白山?玉露?」唐怀瑢的面孔上有一瞬间的愣怔,仿佛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萧如初咬紧牙关,道:「白山是白雀的兄长,而玉露,是我的婢女,她从未得罪过你,为何……」 她几乎说不下去,唐怀瑢终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那个小厮和那个明清苑的丫鬟?」 他轻描淡写道:「那小厮估计是从白雀那处发现了些什么,都找上门来了,我自然留不得他,那丫鬟么,谁叫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萧如初眼眶微红,莫大的愤怒堆积在她的胸口,令她几乎说不出来话,最后声音略带着几分嘶哑,不可置信道:「可是玉露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谁知道呢,」唐怀瑢淡淡地说,仿佛那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样,那个如同花儿一般灿烂的少女就此凋谢,有一瞬间,萧如初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她瞪视着面前这个男子,一双眼眸因为愤怒而显得愈发明亮。 唐怀瑢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问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一心想杀掉老二?」 萧如初冷笑道:「莫不是为了你唐府的家产?你担心未来会落在唐怀瑛的手中,才意欲先下手为强?」 唐怀瑢的眉眼中透出几分得色来,道:「三弟妹当真是厉害,你说得不错。」 他说着,唇角露出几分诡秘的笑意:「老二若是死了,再不会有人压在我头上,也再不必担忧我变成笑柄了。」 萧如初怒极而笑道:「你就不怕事情有败露的那一日么?」 「败露?」唐怀瑢从容道:「败露又如何?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谁能奈我何?」 他说到这里,突然又笑了:「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送去官府不成?便是我爹他自己,到了如今不也是安安稳稳过了几十年?」 萧如初一愣,正欲开口,他却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面有得色,意味深长道:「我这叫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我爹日后自然便懂了。」 唐怀瑢容貌原本就文弱,此时看在萧如初眼中,却如同狡诈的豺狼一般,她忽然意识到,唐怀瑢对于当年唐高旭杀兄夺家产一事,似乎是知情的,所以他才只针对了唐怀瑛和唐怀琛,却对唐怀瑾和唐怀瑜两兄弟丝毫不提及,因为他们并非唐高旭的亲生儿子。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唯有青瓦檐下还有水珠滴答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明明是盛夏时候,萧如初却觉得有寒意渐渐蔓延开来。 「好了,」唐怀瑢幽幽道:「我原本不想这样做的,只是平常没人可以说这些事情,今日一时忘形,话便说多了,唐怀瑾此人向来是个狠手段的,我若是将你留在这里,只怕夜长梦多,倒不如……」 第44章[04.24] 「他若对上唐怀瑛,想来也不必我多费神了。」他诡异一笑,伸手猛然抓向萧如初。 萧如初反应尚算得上快,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唐怀瑢的手,警惕道:「大哥如今要对我痛下杀手了么?」 唐怀瑢笑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想多说,只是道一句:「怪你命不好。」 萧如初心中一凛,她迅速以眼角余光扫视,望见了墙角点燃的一排祛琅烛台,不动声色地靠近些许,直到与那最近的烛台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强自镇定,缓和了语气,劝道:「大哥何必如此?我保证必然不往外透露一个字便是。」 然而唐怀瑢却并不为所动:「我从不信女人的话。」 他说完,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萧如初的手臂,萧如初大惊,猛然一挣,当机立断,另一只手迅速握住了一个烛台,用力一甩,原本盛在烛台中的油泼了出去,唐怀瑢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挡,滚烫的油滴溅在了他的手心,还有几滴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额角,顷刻间便燎起了几个通红的水泡。 他痛嘶一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惊诧地望向萧如初:「看不出来,三弟妹当真是好身手。」 萧如初握着烛台,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将自己后背的方向渐渐跳转为紧闭的门口,她口中冷笑道:「大哥谬赞了,不比大哥威风,竟能向区区一名弱女子伸手。」 闻言,唐怀瑢面上毫无异色,仿佛并不以为耻,道:「只要目的达成,手段和过程这些都是次要的。」 萧如初一面往后退,一面似真似假地称赞道:「大哥这般手段,既能韬光养晦,又能忍辱负重,实在是令人钦佩,可惜时候不对,若是生在乱世,必为枭雄也。」 唐怀瑢大笑起来:「三弟妹说话果然好听,怪不得三弟那般眼高于顶的人,也甘心为你降服,我还道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休妻呢。」 他话音刚落,便猛地朝萧如初冲过来,伸手欲抓,萧如初心中一惊,迅速将烛台往外一翻,唐怀瑢一时不防,锋锐如锥的烛台尖儿刺入了他的掌心,霎时间汩汩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顺着手掌流下。 趁着唐怀瑢吃痛大叫,萧如初再不敢多加耽搁,反身便去拉门,然而她的手指还未触及门扇,忽闻身后风声传来,她的长发被一股大力抓住,往后扯去。 头皮顿时剧痛无比,萧如初紧咬牙关,手臂用力往前探去,指尖终于触摸到了冰冷的门,一把扣住那门扇上的镂空雕花,门被拉开了一点缝隙来。 然而下一刻,她便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整个人被往后拖去,手中烛台滑落,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祛琅烛台摔得粉碎,萧如初不过是一介女子,如何能抵抗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道? 她只觉得后脑勺被猛然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剧痛倏然而来,萧如初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昏暗中,失去了意识。 女子素白的手指失去了力道,软软滑落在地上,在满地的瓷器碎片中,划出了几道伤口,渗出鲜艳的血液来。 唐怀瑢松开了手中的长发,然后移向萧如初纤细的脖子,轻轻收紧,只觉得女子的脖颈极细,纤弱得像一株漂亮的花儿,那么稍微一用力,啪地一声,就会折断开来。 他的眼中骤然涌出兴奋和暴戾的情绪来,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就仿佛手心里抓住的是一把柔软的花瓣,越拢越紧,女子苍白的面孔渐渐浮现了淡淡的薄红,像淡扫了胭脂一般,露出几分艳色来。 慢慢的,她的眉头轻蹙,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如花瓣一般的嘴唇颤抖起来,似乎在竭力汲取几分新鲜的空气,唐怀瑢一寸寸捏紧了手,力道毫不放松。 就在萧如初的嘴唇开始泛起青白的时候,唐怀瑢的眼睛闪过兴奋的光,他将另外一只手也扣了上去,忽然之间,门被轻轻敲响了,他不耐地道:「做什么?」 门外的人显然十分焦急,却又不敢提高声音,小声道:「大少爷,出事了!」 唐怀瑢面无表情地道:「什么事?」 「官府来了人,把老爷带走了!」 「官府?」唐怀瑢的手下意识一松,沉声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出了大事情!您快去瞧瞧?」 唐怀瑢看了看昏迷的萧如初,犹豫片刻,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出了门,对那小厮道:「把门锁上,看着点。」 那小厮连忙应了,望着他离开了院子,这才伸手,想把门合上,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忍不住好奇地朝门缝里张望几眼,从这个方向只能看见满地锋锐的碎瓷片,还有倒在墙角,正昏迷不醒的女子,脖颈上赫然几个青紫的指印。 小厮眼皮子一跳,赶紧收回目光,哆嗦着手指,将门上了锁。 天色稍暗,乌云沉沉,已是午后时分了,路过院子里时,檐下的水珠落在后脖子上,带了沁骨的凉意,小厮半缩着脖子绕过祠堂,去了前院,还未走近,便听到嘈杂之声传来。 一个声音中夹杂着怒气道:「都给我滚开。」 守祠堂的小厮们为难道:「还请四少爷别为难小人们,老爷从前吩咐过了,不许您再进祠堂来。」 唐怀瑜都被气笑了:「若老子非要进去呢?」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人硬着头皮道:「这个……小人只好冒犯了……」 「滚!」唐怀瑜一折扇敲过去,合身就要往里闯,几个小厮唬得连忙一拥而上,抱腰的抱腰,按手的按手,口中大呼:「四少爷得罪了!请四少爷不要为难小人们。」 唐怀瑜犯起浑来,岂是区区几个小厮能拦得住的,他一脚踹开一个,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冷峻道:「都让开。」 小厮们抬头一看,顿时傻在了原地:「三、三少爷?」 唐怀瑾站在祠堂门口,冷淡地瞥过众人,越过被挡住的唐怀瑜,便往祠堂里走,四下环顾时,正好瞧见了躲在墙角后,偷摸着往这边看的一名小厮。 第45章[04.24] 那小厮见了,吓得脸色一白,转身就跑,唐怀瑾神情冷峻,冷声喝道:「站住!」 那小厮一听这话,跑得愈发快了,一溜烟蹿去了祠堂后边,忽闻前面一声呼喝,他抬眼一看,却不知唐怀瑜何时已经抄近路挡在前头了。 再一回头,唐怀瑾也已经追了上来,他心中惊慌不已,连声告饶道:「不、不关小人的事啊!」 下一刻,他的衣领便被一股大力揪起,唐怀瑾神色冰冷,一双眼睛浓稠如墨,里面却带着无限的怒意,其中仿佛蛰伏着一只野兽,及欲择人而噬一般,他轻轻问道:「人呢?」 声音不大,隔得远了都差点听不真切,然而落在耳中,却让人莫名觉得脊背发凉,小厮原本就不是个胆大的,此时吓得腿都有些发软,哆嗦地指了指后院,道:「在、在那里……」 唐怀瑾松开手,冷冷道:「带路。」 祠堂的院子都少有人来,苔痕满地,院子里阴凉,因为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满地积水,檐下的水珠落下,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更称得这空气寂静。 进了院子,唐怀瑾一眼便看见被挂上了锁的门,小厮连忙摸出钥匙,正欲去开锁,却被他一把夺过,铜制的锁匙插|入细小的锁孔中,发出咔哒一声。 锁开了,唐怀瑾的动作却轻微一滞,身后的唐怀瑜见他没有动作,不由疑惑道:「哥?怎么了?」 不过一瞬,他便醒悟过来,轻咳一声,小心问道:「那……我来?」 然而他还未伸手,唐怀瑾便推开了门,吱呀一声,粗哑的门轴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响起,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粉碎的瓷片,干涸的血迹,相互映衬着,十分的刺眼,这里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执。 灰白的墙上沾染了大块鲜艳的血迹,萧如初正倒在墙角,人事不知,唐怀瑾立刻大步上前,半跪下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触手仍旧温热,他猛地呼出一口气来,似乎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如何呼吸。 他将头微微埋下,抵在那微凉的额角,唐怀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人呢?」 小厮颤声回道:「才、才走了……」 唐怀瑜质疑道:「我们从前门进来,怎么没碰着他?」 小厮呐呐道:「是从后门走的……」 唐怀瑾小心地将怀中人抱起,仿佛是抱着什么珍宝一般,走出屋子,他低头将额头抵在女子的额上,轻轻蹭了蹭,柔声道:「夫人,我们回去。」 …… 傍晚时分,忙活了一下午的唐怀瑢总算想起了祠堂那里还有一件事儿没妥当,他想了想,从置物架上取下一把匕首,借着些微的天光,出了门,正碰见回屋的杨氏,她才从东跨院回来,公公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什么事儿也没交代,她自然要去婆婆柳氏跟前去表一表心意,温声细语安慰了半天,此时也不免有些疲累,见丈夫欲出门,便问道:「要去哪儿?」 唐怀瑢神色不动,只是眼珠朝她轻轻扫了一下,漠然道:「去办一件事情。」 杨氏欲言又止,最后仍旧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唐怀瑢径自绕过她,从容离开了。 祠堂后院里,那小厮正守在门边左右张望,形容鬼祟,跟做贼似的,冷不丁院子里响起一个声音:「人还在?」 那小厮唬了一跳,见唐怀瑢从暗处走出来,连声道:「还、还在呢。」 他嗓音带着几分不易发觉的颤抖,唐怀瑢并没有发现,只是道:「开门。」 小厮连忙应下了,从怀里取出锁匙,将门打开了,唐怀瑢大步跨进屋里,唯有满地的细碎瓷片,却不见萧如初的踪迹,身后传来咔哒一声,是门被落锁的声音。 小厮颤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少爷,这、这……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的……」 「你竟敢背叛我!」唐怀瑢怒声道。 「请大少爷勿要责怪,小人也没办法……」 脚步声仓皇远去,那小厮走了,唐怀瑢气得一匕首插在门框上,将那精致的镂空雕花劈出几道缺口来,发出咔擦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门被锁了,唐怀瑢狠狠踹了门扇几脚,汹涌的怒气尚未平息,然后他便听见身后吱呀一声,窗扇被打开了。 他警觉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人站在窗外,手中举着一个烛台,火光幽幽,那人身形修长,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下颔流畅的线条,唐怀瑢眯着眼仔细分辨了一下:「唐怀瑾?」 那人把烛台稍微朝上举了一下,露出完整的面容来,唐怀瑢语气沉沉:「果然是你。」 唐怀瑾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不辨喜怒,只是这么看着屋子里的唐怀瑢,目光在他手中的匕首上一扫而过,才开口道:「你该庆幸我如今的脾气好了不少。」 唐怀瑢冷笑起来,上前一步,道:「只怪我今日下手慢了。」 唐怀瑾举着烛台,并不答话,他的神色漠然,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然后窗扇再次被关上了,唐怀瑢高声笑道:「如今便是将我锁在这里,你又能奈我何?唐怀瑾!」 窗外没有人声,昏黄的烛光渐渐远去,再次归于沉寂,唐怀瑢几步上前,试图去推那窗扇,去发现推不动,他心里一紧,又去推旁边的窗,却发现依旧如此,他不由暴怒,狠狠锤了一记,窗扇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在昏沉的暮色中传开去。 唐怀瑢被关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犹如困兽一般,内心的暴戾情绪逐渐冒出头来,他后悔今天失了手,没能当即杀死萧如初,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又厌恶那背叛他的小厮,果然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同时,对唐怀瑾的痛恨则更为深刻,这些情绪在胸腔中翻搅着,令他气红了眼。 他就像一头暴怒的虎狼一般,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徘徊,鞋底踩过满地的瓷器碎片,发出令人烦躁的咔擦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刺耳。 第46章[04.29]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唐怀瑢的怒气终于一点点攀升到了顶端,他猛地抓过墙边的祛琅烛台,狠狠朝紧闭的窗扇掷去,只听啪地一声,烛台碎裂开来,叮啷哐当的散落一地,滚烫的灯油泼溅在窗扇上,还有几近熄灭的火光。 只听嗤啦一声,烈火倏然窜起,窗纸被点燃了,并且那火势以极其不正常的速度飞快地蔓延开去,眨眼间便将整个雕花木窗淹没,窜高的火焰眨眼又舔舐上了悬挂的垂幔,浓烟霎时间弥漫开来。 唐怀瑢立刻发觉不对劲,他使劲嗅了嗅,这才惊觉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之前进屋时,他没太注意,此时细细一闻,心中大惊,那分明是火油的味道! 整个房间的门窗和桌椅都被涂了火油,不过短短几息之间,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唐怀瑢这回是彻底地惊慌了,他连退几步,震惊于唐怀瑾竟然能将事情做得这样绝! 眼看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制的桌椅凳子,唐怀瑢只能回头去推门,只是门早已被从外面反锁了起来,无论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无济于事。 唐怀瑢大声唤着小厮的名字,一边拼命撞门,火势很快顺着门上挂着的垂幔爬了过来,瞬间便将整扇门吞没,浓浓的烟气往鼻孔和眼睛里面钻,唐怀瑢忍不住退了几步,以袍袖捂住口鼻。 然而他却忘了,他方才在那门上拼命撞击,以至于衣裳上也摩擦上了不少火油,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进鼻间。 唐怀瑢心中惊恐,他拼命地揉搓着染了火油的那几块布料,试图将那些火油擦拭干净,但是哪有这么简单,眼看着那些丝织布料上的火油被越搓越均匀,炽热的火光烘烤着,唐怀瑢急出了一头汗,屋子里到处都是浓烟,以至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唐怀瑢惊怒之下,高声叫骂起来,骂完唐怀瑾,又骂那小厮,声音夹在烈烈火焰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只听轰然一声,窗扇塌了一大块…… 正房大院里灯火通明,小厅里坐了一圈人,唐怀瑜与唐怀瑾兄弟也在,老太太正靠在上首,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浑浊,老态毕露,她扫过满屋子的人,略带不悦地皱起眉来:「怀瑢呢?怎么没来?」 杨氏连忙回道:「他今儿晚间,说是有事出去了。」 「去哪儿了?」 杨氏不大自然地笑了一声,道:「是手头店铺出了点事,他去处理了,不多时便会回来,我已经派人去催了。」 按理来说,这种场合,被事情绊住了没法及时到场,也是常事,在所难免,但是显然老太太今日心头不顺,非要寻点不痛快,语气便不甚满意,道:「他父今日出事,为官府衙役带走,什么事情这样急,以至于他连面儿都不能露一个?」 「这唐府还有没有规矩了?」 老太太一边喝骂着,一边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神色冷肃,使得她原本就十分深刻的法令纹愈发明显了,看上去无比刻薄,屋子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杨氏心里厌烦,但是又不敢说话,以免火上浇油,只得闭嘴不言,被骂了一鼻子灰,主母柳氏见自己的儿子被这样怨责,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不动声色地张望片刻,把话题扯开道:「怎么如初也没来?」 众人便往唐怀瑾身旁看去,果然不见萧如初,唯有唐怀瑜懒散地半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摇着扇子,老太太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唐怀瑾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道:「如初下午身子困乏,一直在睡,如今这时辰,也该醒了,我不陪各位,便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转身便从容离开了,众人顿时目瞪口呆,眼看着他说走就走,老太太狠狠一拍桌子,怒骂道:「站住!」 然而那人却连头也不回,身形很快便消失在门口,唐怀瑜也跟着站起来,笑嘻嘻地道:「我哥走了,那我也不坐了,你们且吃好喝好,不必顾及我们。」 柳氏皱着眉喝道:「你给我站住!」 唐怀瑜却只是随意招了招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众人这才反应过去,小心地抬眼去瞧上座的老太太,只见她面色铁青,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一般,盯着门口那道扬长而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孽、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声:「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小厮冲进门来,满面急色,下首的谢氏见了,娇声斥责道:「急慌慌地做什么?老太太还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那小厮惊惧道:「祠堂起火了!」 「什么?!」 满室皆惊,众人都忍不住站起身来,柳氏急声道:「什么时候起的火?可救了火不曾?」 小厮惶恐回道:「火势太大,整个祠堂都被烧着了!」 这时,上座传来啪地一声,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几名丫鬟们齐声惊叫道:「老太太!」 几人心中大惊,回过头去,只见老太太正捂着心口,一头栽倒下去。 这回老太太是彻底病了,一个月之前患上的病便耗费了她不少精神气,再加上唐府大变,唐高旭被官府不由分说就带走,如今祖宗祠堂也被烧了,老太太当场一头便厥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人弄回了榻上,又是急呼救火,又是伺候晕厥的老太太,各个都忙出了一身大汗,最后祠堂仍旧没保住,老太太好容易醒过来,一双眼睛愣怔怔地盯着屋梁,口中道:「是它来了,是它来了啊……」 声音嘶哑难听,围在榻旁的众人只觉得背后寒意四起,忽闻外面又有人闯进来,惊恐大喊:「大少爷被烧死在祠堂了!」 「你说什么?!」 杨氏猛地提高声音,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过去,正欲冲出门,却听身后几声惊呼,柳氏也晕了过去,她的身形硬生生顿住,屋子里一阵兵荒马乱,众人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 杨氏面色苍白,口中尖声叫道:「快报官府!」 第47章[04.29]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能报!」原本半躺在榻上的老太太像是忽然来了力气,被丫鬟搀扶着坐起来,她急促地喘息着,苍老的眼睛浑浊而阴沉,厉声道:「谁敢去报官?」 杨氏瞪着她,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半天出不来,一旁坐着的谢氏轻轻柔柔道:「大嫂且别急,先听一听老太太的意思。」 一直没开口的唐怀瑛也附和道:「正是如此,爹如今不在府中,咱们还是要听老太太的才是。」 榻上的老太太喘匀了气,冷声道:「去,去请高人来,是有恶鬼作祟,请他——」 「高人?」杨氏的语气有点难以置信,她的表情似哭似笑,仿佛被鬼附身了一般。 萧如初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烛光微暖,她睁开眼来,尚有些迷蒙之时,便望见了床边靠着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暖黄的烛光勾勒出男子侧脸的线条,唐怀瑾的声音传来:「夫人醒了?」 萧如初将身子撑起,茫然道:「我……回来了?」 下一刻,她便被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唐怀瑾轻轻贴住她的额,语气温柔:「夫人受苦了,是我的错。」 萧如初小小地抽了一口气:「疼。」 之前还没有多大感觉,等意识完全回笼之后,萧如初便觉得脖子的位置钝钝的痛,仿佛被什么紧紧勒住一般,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却被唐怀瑾抓住了,低声道:「别碰。」 「怎么了?」 背对着烛光,唐怀瑾的眼神沉沉,浓如稠墨一般,女子纤白的脖颈处,赫然印着几个指印,因为时间过长,已经变成了青紫的颜色,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无比触目惊心。 他轻轻触碰了一下,引来怀中人一阵瑟缩,萧如初低呼一声:「疼。」 唐怀瑾将下颔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柔声道:「已经上过药了,忍一忍就好了。」 萧如初忽然道:「唐怀瑢如何了?」 空气安静了几分,唐怀瑾过了一会,才轻笑一声,道:「不知,哪有那等闲工夫去管他?」 他顿了顿,又道:「回头让怀瑜去打听一下。」 「是他杀了玉露。」萧如初的声音冰冷。 「嗯。」唐怀瑾应答。 萧如初愤恨道:「我要他偿命,我要去报官府!」 「好,都依夫人的。」 唐怀瑾轻轻用手拍着她的肩背,温柔地安抚道:「夫人渴了么?」 萧如初点点头,唐怀瑾便起身从案几上取来茶水,犹带着温热,茶香氤氲开来,萧如初捧着茶盏,小口地喝着,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墙上,仿佛一幅画一般。 空气静谧,唐怀瑾忽然道:「夫人喜欢什么样的院子?」 萧如初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他,神色略有疑惑,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言,唐怀瑾只是轻轻勾起唇角笑,眼神仿佛透着几分鼓励,暖黄的光晕落在他的面孔上,显得极尽温柔。 萧如初想了想,迟疑道:「院子大一点儿的,可以种花,养一池子鱼,最好清静些……」 她说着,忽然又想起来唐怀瑾喜欢梅花,便道:「多种点梅花罢。」 唐怀瑾笑起来,道:「我之前置办了几处院子,或许有夫人喜欢的,等明日我们去瞧一瞧?」‘ 萧如初先是一愣,尔后才反应过来,诧异道:「我们不在唐府住了么?」 唐怀瑾伸手摸了摸她顺滑的青丝,轻轻道:「不在这里了,唐府不好,我们去住自己的院子。」 自己的院子。 不知道为何,乍一听到这几个字,萧如初便觉心头悸动,温温软软的,如同手中这盏温热的清茶一般,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眼角像化开了冰雪的花:「好。」 第二日一早,萧如初脖颈上的指印淤青更甚,唐怀瑾伸手轻轻触了一下,他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唯有微微抿起的唇角,表露出几分冰冷的不悦来。 萧如初见了,便知他心中所想,她转头看了看菱花铜镜,确实十分触目惊心,她便故作苦恼道:「有点丑。」 闻言,唐怀瑾不由失笑,伸手将她发间别着的银簪取下来,如瀑的青丝便倏然落下,倒也勉强遮住了些痕迹,乍一看上去,不至于如之前那般显眼了。 收拾妥当之后,唐怀瑾便带着萧如初出了门,无他,皆因昨夜说好了,今天去看院子的,萧如初一早便颇有兴致,唐怀瑾虽然有些忧心,但是也并不扫她的兴。 两人带上玉缀,顺着游廊往西角门的方向去了,然而才至西角门,萧如初便见唐怀瑜正远远靠坐在正房大院那边的游廊上,抱着双臂看热闹。 她好奇道:「四弟在做什么?」 第48章[04.29]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唐怀瑾瞥了一眼,道:「不知道,过去看看?」 两人遂一同过去,萧如初与唐怀瑜打了招呼,他连忙站直了身子,惊讶道:「三嫂嫂这是要出门去么?」 萧如初点点头,张望几眼,隐约听见正房大院那边的方向传来喧哗之声,她不由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怀瑜嘿了一声,笑道:「昨夜祠堂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一群人在这唱大戏呢。」 「烧了?」萧如初略有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昨天不是还被唐怀瑢关在了祠堂么?怎么一转眼祠堂都被烧了? 唐怀瑜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哥一眼,眼睛一转,嘻嘻笑道:「这我如何知道?许是晚间的事情了罢?」 萧如初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微微蹙起眉道:「那大——唐怀瑢呢?」 唐怀瑜耸了耸肩:「似乎是烧死在祠堂里头了,正房大院那边儿非说是有恶鬼作祟,如今正请了高人在做法事,大房一家子正在闹呢。」 萧如初:…… 说来也是实在巧,十几年前一场大火,将唐府烧毁了,唐府易主,家产也都尽落入别人手中,如今竟然又是一场大火,将唐府的嫡长子也给折了进去,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也无怪乎老太太力排众议,坚持要请高人来施法驱鬼了。 几人站在廊下静静地听着,那院子里的喧哗之声渐渐平息下去,过了一会,有妇人凄怆的哭声传来,一长一短,两相应和,传出老远,约莫是杨氏与柳氏了。 有风从那边吹过来,带来黄符和香烛燃烧过的气息,呼入人的肺腑之间,让人莫名生出几分不适来,萧如初动了动,站直身子,道:「我们走罢?」 「嗯。」 唐怀瑜好奇道:「哥,你们要出去么?」 唐怀瑾应了一声,想了想,道:「你若是闲得没事,不如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闻言,唐怀瑜连忙道:「我还有事呢,那什么,哥,咱们回头再说。」 他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眼看着人影消失在廊柱后,唐怀瑾这才带着萧如初仍旧往西角门的方向而去。 唐怀瑾的院子买在了城东处,往东市再走一段距离,尽头便是了,周围都是民宅,不过并不拥挤,反而显得很清静,马车在宅子门口停下,南乡道:「少爷,少夫人,到了。」 宅子里似乎听见了外面的人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妇人走出来,她身形略微佝偻,见了南乡,先是微微颔首,道一声:「来了?」 南乡点点头,跳下马车,笑道:「婆婆,咱们少夫人今儿个也来了。」 那老妇人连忙将另外半扇宅门也打开,这时,玉缀从马车上下来,又伸手打起帘子,唐怀瑾从车里探出头来,下来之后,并不走开,又从车厢里牵出一名女子,轻声道:「夫人,咱们到了。」 那老妇人打眼一看,只觉得略微眼熟,她不及多想,便躬身行礼,唤道:「少爷,少夫人。」 等她直起身子时,萧如初这才看清楚了她的容貌,惊讶道:「她是……」 这老妇人正是当初她在秋声园时,见过的那名老妪,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唐怀瑾轻笑道:「夫人不是见过她么?」 当时不过是匆匆一瞥,如今再见,萧如初仔细打量一番,老妪满头银丝,面容倒是十分和善,宛如邻家的老婆婆一般,笑起来时,眼睛会堆砌出慈和的皱纹来,一想到这样的人,被关在那荒芜的院子里十数年,萧如初便觉得有些难受。 她笑着对那老妪道:「我确实见过这位婆婆,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那老妪微怔了一下,面孔上露出几分迟疑:「您似乎……」 萧如初笑道:「我曾夜里去秋声园门口摘过琼花,您不记得了?」 老妪这才醒悟过来,局促道:「啊呀……老妇记起来了,当日是老妇失礼了,还请少夫人勿要见怪。」 萧如初知她指的是当初见着自己之后,立刻紧闭了大门的举动,她连忙摆手道:「哪里?当初是我唐突了。」 老妪见她神色恳切,这才如释重负,露出一点笑意来,让开一步道:「两位快快请进。」 她引着一行人进了院子,唐怀瑾与萧如初小声说了几句,萧如初这才得知,老妪姓陈,自从她被唐怀瑜接出唐府之后,便安置在了这里,她原本就是唐府的家生子,否则也不能得知那些密辛了,如今亲人都已不在,唐怀瑾原本是想给她买一处院子,让她颐养天年的,但是陈婆婆并不答应,唐怀瑾无法,只得留下她,每月给些月钱,让她留在这里洒扫宅院,做些轻快活计,如此一来,陈婆婆倒也十分高兴了。 等进了宅院,萧如初才发现这院子虽然也是二进,但是比起明清苑还是要大上不少,格局差不多,只是庭院中修了游廊,将花厅和东厢西厢以及正房都连了起来,花厅旁还有一个十尺见方的小水池,也许是前主人疏于打理,里面长了不少水草,绿油油的,在这夏日里看上去倒是十分清爽。 游廊外边还建了不少花架,一些不知名的藤蔓在上面攀爬着,还有一些干枯的枝叶,不见萧瑟,反而别有趣味。 萧如初在庭院里看了看,唐怀瑾笑道:「夫人,这院子可还合你心意?」 她抿唇笑了笑,见到正房角落种了一株树,颇有几分眼熟,又看那地上的泥土尚新,显是种下去没多久,不由好奇道:「那是什么树?」 唐怀瑾看了看,道:「这树是我让人从大悲寺的山下挖来的。」 萧如初顿时恍然:「山梅花?」 第49章[04.29]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唐怀瑾点了点头,道:「夫人从前不是喜欢这树开的花么?」 萧如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初她去大悲寺上香,遇见了唐怀瑾,也见过这山梅花,后来回府之后,唐怀瑾着人送来满满一包山梅花的花朵,那时她尚不知这人便是自己的夫君…… 明明不算很久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竟然生出几分时过境迁之感。 她看着那株枝繁叶茂的山梅花,莫名想到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可见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十分的奇妙,她的婚事起于一场荒唐的卦象,兜兜转转,竟然也能走到如今的圆满,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也说不定。 唐怀瑾见她似有走神,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微一笑,明媚的晨光落在她的眉梢眼角,恍若绚烂盛开的花,她笑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再买来几株梅花种下。」 唐怀瑾轻轻揽住她,温声道:「不必麻烦,梅庄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梅树,请人挖来几株便是。」 萧如初一面往花厅的方向走,一面道:「能活么?」 「自然能。」 两人身影一面走着,身影消失在花厅的门内,低语声也随之远去,唯有这满院子的花木,在晨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如同新生一般…… …… 唐府被抄了,同时唐家的布庄,茶庄,田庄店铺等产业,都被官府收去,这一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便传了出去,轰动了整个江南。 唐府家主唐高旭公然违反当朝律令,私采银矿,牟利甚巨,据说从他家抄出来的银子,足有数百箱之多!皆被充作军饷,运往北方边疆之地,官府如此雷霆手段,不过区区几日,偌大一个江南富商,便落得一个凄凉下场。 尤其是后经官府严查,唐高旭又交代了他曾经谋杀亲兄长,才夺来家产,这又是一桩令人乍舌的陈年旧案了,足以成为众人一个月的茶余饭资。 萧如初听着这些话,有些疑惑道:「若说这事,本是没有证据的,他如何会自己说出来?」 唐怀瑜哈哈一笑,眼中带着狡诈,道:「不肯说,也得说,不是他说的,传出来,也是他说的,这种事情并不重要。」 唐怀瑾放下茶盏,轻巧地道:「他太贪了。」 唐怀瑜见萧如初仍旧不解,便解释道:「据官府调查,那银矿已被唐高旭开采了大半之多,若是淮州城的知州意欲以此向朝廷邀功,仅凭这小半银矿是不够的。」 他话说到这里,萧如初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银矿只剩下小半没有关系,不是还有一个江南首富唐府么?里外抄个精光,田庄店铺,再加上钱庄里的存货,总不能比那银矿还少罢? 要抄唐府,那么唐高旭必然是活不成的,原本私采银矿只需鞭笞下狱三年,流放二千里,但是正因为唐高旭太过贪婪,将那银矿过度开采,以至于官府从这里头捞不到油水,既捞不到油水,又如何向朝廷邀功,给自己的政绩锦上添花? 所以,唐高旭是否真的做过杀兄夺家产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府的财产必需收回朝廷手中。 唐府被抄了,一切尽被官府收去,便是唐府那个大宅子也被封了,也许再过数年,又或者十数年,那宅子会被官府卖掉,总之,那里再也不是唐府了。 唐府众人被扫地出门,落得一个凄凉下场,唐怀瑢原被烧死了,便只剩下了一个唐怀瑛,成了一大家子的依靠,但是唐怀瑛从前潇洒快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二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又兼之有些好色好赌的坏毛病,如何能靠得住? 不出半个月,他从老太太那处花言巧语哄了不少好物什拿去典当了银钱,秦楼楚馆和赌场那么溜达几日,便又花了个精光,回来和谢氏争吵,闹了不少回。 即便是如此,老太太也坚持不能分家过活,一大家子挤在一座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成天为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不得安宁。 老太太心眼本就是个偏的,事事仍旧是向着二房,但如今杨氏岂是好惹的?包袱一卷,收拾好自己的嫁妆,回娘家去了,也没管她的婆婆柳氏,杨氏跑了,老太太又把柳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儿媳妇都降不住,可见是个没用的,旁边谢氏还冷嘲热讽,柳氏受气惯了,起先倒也还忍得住。 但是谢氏性格吝啬,自己的私房捂得死紧也还罢了,便是家用贴补,她也要抠索掉一些,饭菜起先还见肉,后来便只见油,最后连油都不见了,老太太奈何不了谢氏,又把柳氏骂一顿,柳氏两头受气,差点熬不过去了。 萧如初默然无语,看着正坐在面前喝茶的柳氏,听她大倒苦水,哭诉着谢氏和老太太的恶行,又骂了一通唐怀瑛,最后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今日是偷摸着过来的,老太太身体不好,人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了,精神头还挺足,天天使唤柳氏端茶倒水,盛夏天气尚热,每日还要擦身,柳氏从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何能忍受得住?趁今日出来买菜,又寻摸到萧如初和唐怀瑾的宅子来了。 萧如初打量着她,突遭大难,身上穿着再不复从前那般考究华贵,布衣麻料,以前恨不得走路都要八抬大轿抬着走,如今因生活所迫,面孔竟透露几分憔悴和苍老来。 萧如初简直不知道柳氏是以如何的心情找上门来的,她知道唐高旭做过的事情吗? 萧如初想,她必然是知道的,但是仍旧抱着些微的希望,来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柳氏哭诉毕了,踌躇片刻,又四下环顾,轻声道:「你们这……这院子还挺大的,虽然只是二进小院,不过比起从前的正房大院,也不遑多让呢。」 萧如初的唇角轻轻弯了弯,并不答话,柳氏不免有几分尴尬,神色不安,她正欲再说什么时,忽然听萧如初道:「怀瑾今年年纪几何?」 柳氏蓦然一怔,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何意思,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如何能记得唐怀瑾的年龄?那又不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从前便没有注意过,如今萧如初问起,她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萧如初倒也并不为难她,只是冲旁边的玉缀使了一个眼神,玉缀意会,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便回转身来,手中捧了一个托盘,上面以青绸盖住。 第50章[04.29]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柳氏见着那托盘,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之意来,玉缀小心地将托盘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柳氏眼中惊喜,嘴上却还故作推辞道:「这是……」 萧如初笑了笑,道:「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请唐夫人收下。」 柳氏的手急切地伸了伸,直到抓住了那青绸,似乎才惊觉自己的动作不太妥当,硬生生顿住了,萧如初仿佛并不太在意,一边揭开青绸,口中道:「从前怀瑾在唐府中长大,到如今也该把这份恩情还了才是。」 柳氏笑着道:「哪里——」 随着青绸揭开,她原本堆了满脸的笑容一寸寸僵硬住了,话也没了尾声,梨花木的托盘中,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一溜儿铜板,锃光瓦亮的。 柳氏的脸顿时铁青,萧如初将托盘轻轻推过去,口吻十分恳切:「我夫君去年才及冠,这里正好二十一枚,您点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氏嚯地站起身来,怒眼圆睁:「你当是打发花子么?」 萧如初微微垂眸,笑道:「唐夫人这话怎说得?妾身平日打发花子,也不止这么多呢。」 柳氏冷笑起来:「好好好!萧如初,好一张利嘴,我当初倒是小瞧了你!」 「承蒙夫人夸赞,如初不胜惶恐,」萧如初起身,莞尔道:「院子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留唐夫人了,玉缀,送客。」 「唐夫人,请。」 柳氏狠狠瞪了萧如初一眼,转身走了,并没有带走那二十一枚铜钱,萧如初想了想,叮嘱玉缀道:「明日叫南乡去一趟西市。」 玉缀略带好奇:「小姐要做什么?」 「去买一条大狼狗来,守院子。」 玉缀顿时忍俊不禁,道:「奴婢明白了。」 萧如初往花厅后走,还不忘吩咐道:「记得让他挑一条威风的,养在宅门口。」 「好好。」 正在这时,花厅外边的角落,唐怀瑾的声音远远传来,萧如初侧头一看,不禁想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唐怀瑾正满手泥泞,半蹲在水池旁,赤着脚,形象全无,他勾起唇角笑道:「为夫人种荷花呢。」 萧如初见他脚边果然放着几支莲藕,惊讶道:「这是买的么?」 「不是,」唐怀瑾一边把长长的莲藕埋入池中,一边答道:「是师小姐送来的,说是镜湖的红莲,你从前与她提起过么?」 萧如初回忆了一下,道:「似乎有这么回事儿,她从哪儿弄来的?」 唐怀瑾笑道:「我问了几句,她支吾着不肯说,只说是专程送给夫人,我便斗胆收下了。」 他说着,又将池子底部的淤泥翻起,把莲藕盖住,浑浊的泥沙和着青苔翻腾起来,唐怀瑾的袖子不甚落入水中,染上了不少污渍,他倒也不急,只是慢悠悠地将莲藕埋妥当了,午后的阳光从屋角转过来,落在他的侧脸上,为他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看上去温暖无比。 萧如初忍不住伸手,将他额角的发丝拂开,看进那一双温柔而深邃的眼中,他忽然笑了一下,朝这边靠过来,道:「夫人别动,你脸上有东西。」 「啊?」萧如初果然停住不动,看着他的面孔越来越近,下一刻,一点温热带着轻微的气息落在她的唇角,萧如初的呼吸顿时一窒,脸上烧了起来。 那人还笑着退开去,道:「这下没了。」 萧如初羞恼,看他一副得逞的模样,心中好气又好笑,道:「这一身泥的,你是三岁稚童么?」 唐怀瑾笑起来,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落在他的眉梢眼角,映衬得整个人气质愈发温柔文雅,他笑着看萧如初,忽然道:「夫人损起人来,当真是威武。」 萧如初一愣,立刻转过头去,只见花厅外廊下,干净的木板上,果然有几个湿漉漉的脚印,她几乎能想象出这人是如何赤着脚靠在墙边偷听花厅内的谈话的。 她简直惊呆了,过了一会才道:「你……你竟然听壁脚?」 唐怀瑾顿时笑开了,勾着唇角慢慢道:「只听夫人的壁脚。」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冲喜得良缘》卷一 作者:长琴 02、《冲喜得良缘》卷二 作者:长琴 03、《冲喜得良缘》卷三 作者:长琴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