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得良缘 卷二》 v第01章[01.14] 【正文开始】 萧如初回到前殿的菩提树下时,玉缀两人果然已经急得团团转,围着那小沙弥一直问询,那小沙弥打眼一看萧如初回来了,立刻跟见到了救星似的,连忙道:「女施主回来了!」 玉缀与玉露两人回身,果然见到萧如初过来,面上的焦急之色一扫而空,换上了欣喜,齐声道:「小姐!」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一行三人便准备回府了,下山要比上山轻松,再加之玉露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寺庙的见闻,十分兴奋。 萧如初皆是含笑听着,偶尔问上几句,待上了马车,玉露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又问道:「小姐今儿与秦公子一道去,看了什么?」 玉缀嘲笑她道:「你还记得问小姐?一路上光听你在那儿吧嗒个没完了。」 玉露嘻嘻一笑,又摇了摇萧如初的手臂,道:「小姐看到了什么好玩的?」 萧如初仔细回想了一下,唇边不由带上些笑来,道:「好玩的倒是没见到,听到了一个小故事,说与你们听罢。」 玉露拍手笑道:「好好,奴婢最爱听了,小姐快说。」 萧如初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把秦流说的那个故事娓娓道来:「从前,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中突然传出来一阵笑声,三人笑做了一团,玉露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喘着气道:「奴婢还以为有什么呢?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谁想的?」 玉缀也笑她,道:「我倒是没几句便听出来了,就你还在不停地问小姐呢,怎么这样笨?」 玉露笑道:「我如何知道?只以为小姐多说了几遍而已,小姐这故事哪儿听来的?」 萧如初忍俊不禁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博你们一笑罢了。」 三人在马车中说着话,不多时,玉缀便收了声,冲玉露使了一个眼色,玉露住了嘴,这才看见萧如初不知何时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待回了唐府,已快到正午时候了,萧如初回了明清苑,因为病未全好,卯时便起了,又是爬山又是拜佛的,折腾了好半日,便觉身子有些困乏,趁着午间,去东厢睡下了。 玉缀伺候着她睡下之后,出了东厢,便见吹绿与疏桐两人在院门口说话,见她出来,疏桐立刻招了招手,唤道:「玉缀姐姐,能否过来一下?」 玉缀见了,果然过去了,问道:「可有什么事情?」 疏桐踌躇道:「今儿是初一,五月的头一天。」 玉缀微微一愣,好似被提醒了什么,道:「该去领例银了罢?」 疏桐连忙道:「正是呢,从前都是李嬷嬷去领的,一共五两银子,拿回来便放在耳房中备用。」 吹绿冷笑一声:「那老虔婆,只怕都装自个儿兜里了。」 玉缀想了想,道:「那倒不必管她了,人已经交给了正房大院,该如何处置,我们再插不了手了。」 吹绿闭了嘴,玉缀又道:「此事我知道了,每月除了例银,还有旁的么?」 疏桐回道:「除了例银,每季度的第一个月第一日,库房那边都是有分派东西的,各个季节的布匹,还有茶叶这些物什,冬日分炭,夏日分冰,不过眼下还不热,等到了七八月份,才有冰来。」 玉缀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提醒。」 疏桐忙不迭道:「玉缀姐姐客气了,这是咱们应当做的。」 玉缀笑道:「方才我们回府,路过东市,见着有人在卖盐水嫩豌豆,小姐让我们买了些,放在灶屋呢,你们可以去吃一吃,待冷了便不好吃了。」 疏桐两人道过谢,便都往前院去了,玉缀又唤来玉露,让她伺候着萧如初,自己便往正房大院那边去了。 没多久便到了正房大院,从侧门进去,便是一个大院子,里面人来人往,靠墙壁堆着一排大酒坛子,几个小厮正在卖力往库房那边搬,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妇人,叮嘱道:「都当心着点儿,倘若摔打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那几个小厮听见了,连忙放轻了手脚,但是酒坛子又太重,便有些承受不住,皆是弓腰驼背,好似一只虾米一般。 玉缀上前对那妇人见礼,道:「阮管事好。」 那人正是正房大院的分管事,见了玉缀,道:「原来是你,我还道你们今日不来了呢。」 玉缀赔笑道:「今儿随三少夫人一早便去大悲寺拜佛上香了,来得确实晚了些,还请阮管事不要见怪。」 那阮管事想想确实有这么回事,便道:「还有这档子事,行罢,你随我来。」 玉缀跟着她进了屋,里面正有几个丫鬟们在清点物资,阮管事去了里间一趟,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因念道:「五月一日,明清苑取,例银三两,水波绫两匹,素雪绢两匹,龙井一罐。」 她念毕,便有小丫鬟捧了布匹过来,放在桌上,又添了一个小罐子,里头装得约莫就是龙井茶叶了,玉缀愣了一下,才问道:「敢问管事,每月的例银不是五两么?」 那阮管事眼皮子掀了一下,道:「那是别的院儿。」 玉缀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有什么不同?」 阮管事爱答不理地道:「你摁个手印儿,拿走罢。」 玉缀低头看了看那几匹布,质量看上去都是不大好的,拿手一摸,做工粗糙便算了,甚至有些地方还起了线头,两端边角都染了些许污垢,不知是哪一年的压库房的布,这回扔给她们明清苑了。 v第02章[01.14] 玉缀心中不免有些气,皱着眉道:「恐怕别的院儿份例也不是这样的罢?」 闻言,阮管事笑了一声,并不搭理她,只是指挥着那些丫鬟们:「手脚都麻利些,拖拖拉拉的做什么?盘点东西,怕是天黑了都盘不完,没吃饭么?」 她催完,见玉缀仍旧站在那儿,便有些不耐地道:「你若是不拿,便让开些,别碍事儿。」 就在这时,帘子又被掀开了,门外进来一个丫鬟,眉清目秀的,瓜子脸儿,看上去文文静静的,那阮管事原本一脸的不耐立刻就缓和了,道:「紫乔姑娘来了,可是来领份例的?」 那名叫紫乔的丫鬟应了一声,问道:「前儿就跟你说过了的,可备好了没有?院子里还有事儿,忙得脱不开身,赶紧赶忙地打发我来一趟。」 阮管事又翻了翻手上的册子,笑道:「早就备好了,怎么又忙起来了?」 紫乔笑了一声,道:「还不是少爷折腾的,非要给院儿改个名字,那些匠人们只说这个改不了,需得去重新定做匾额,做就做罢,实在是麻烦得很。」 阮管事道:「原来的名儿不好么?又改成什么样的了?」 紫乔掩唇笑道:「不知他发的什么痴,改成了待月斋,那是个院儿来的,又不是书斋,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听劝,今儿匾额都扛来了,一会子就换上去。」 阮管事应和道:「这名儿也好听嘛,四少爷是个风雅人。」 紫乔又笑:「这话咱们俩说说就算,叫他知道了,只怕又要狂了。」 她说着,又半掩着唇咯咯一阵笑,阮管事也赔着笑,玉缀心里纳罕,想不到四少爷院子里的下人丫鬟们竟然这样随意议论主子的。 那紫乔又一转眼,瞧见了桌上的那几匹布,哎哟一声,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地道:「阮管事,这些莫不就是给咱们备好的?」 她说着,两个手指伸出来,捏起那匹素雪绢的边缘扯了扯,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道:「你这都搁库房压了几年了?」 阮管事一看,连忙道:「不是不是,紫乔姑娘弄错了,这些不是四少爷院儿的。」 紫乔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说呢,想来你也没那胆子敢扣下我们院儿的东西。」 阮管事赔笑道:「哪能有这种事情?紫乔姑娘多心了。」 紫乔笑容甜美,道:「正是呢,咱们都是为主子做活儿的人,不该自己拿的,那是半点儿也不能动,阮管事想来也是清楚的。」 阮管事不动声色地瞥了玉缀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干巴巴地道:「是是,紫乔姑娘说得有道理。」 她说着,连忙把册子摊开来,念道:「例银五两,素雪绢三匹,水波绫三匹,冰丝绸三匹,龙井一罐,姑娘给点点?」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只素白的手按在了册子上,然后往后一拖,那册子就被拖走了,阮管事顿时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玉缀不搭理她,把那册子翻开了打眼一瞧,便对紫乔道:「她蒙哄你呢,还有一匹织锦缎子,一罐保和香。」 那阮管事伸手欲往紫乔手中抢册子,紫乔手脚伶俐,往后一撤,挑起眉来,冷笑道:「我说这个月的怎么倒还不如前几个月了,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克扣我们院里的东西?怕不是从前的崔管事没给你做好榜样罢?」 那阮管事还要辩解道:「紫乔姑娘听她瞎说什么?她如何认得册子上的字儿?」 玉缀在一旁道:「咱们明清苑的丫鬟,各个都识字儿的,又或者不识字儿的那个人是你?」 她说着,又从紫乔手里把册子取了过来,翻了几页,找到了明清苑,念道:「明清苑,五月初一日,例银五两,水波绫三匹,素雪绢三匹,冰丝绸三匹,织锦缎一匹,龙井一罐。」 玉缀快速念完,简直要被气笑了:「除了没有保和香以外,与四少爷院儿里的份例是一模一样的,你克扣也就罢了,竟然连这种陈年旧布都能拿出来,你这是瞧不上我们明清苑吗?」 那阮管事扑过来就要抢那册子,玉缀眼疾手快,把那册子又塞回给了紫乔,她扑了一个空,登时急了一头汗,怒道:「你们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紫乔乐了,讥嘲道:「规矩?我们不过是要拿五月的份例罢了,你倒说说,克扣我们院的东西是个什么规矩?谁给你的胆子?」 那阮管事见硬的不行,连忙软下声来,劝道:「紫乔姑娘,你把册子先给我,许是我年纪大了眼睛花,看错了也未可知,待我重新看过,倘若有缺的漏的,定然一并补给你。」 紫乔犹豫了一下,玉缀见她只字不提明清苑,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冷声道:「可千万别给她,给了她,她把册子一改,我们可没地儿说理去!」 紫乔一听,是这个理,便道:「你先忙你的,反正我是个白丁,大字不识几个,也不偏听偏信,这位明清苑的小姐姐说了不算,但是咱们主子近来闲得慌,我拿回去,请他帮忙瞧一瞧,倘或你没短缺我的,我自然拿回来还你。」 听了这话,阮管事顿时急了眼,这要是给她拿回去还得了,四少爷那个性子,要知道是真短缺了,恐怕整个唐府都会被拱个底朝天。 她立刻软语求道:「别,紫乔姑娘,紫乔姑奶奶,您先把册子还来,咱们再慢慢说道。」 玉缀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可说道的,克扣了就是克扣了,之前咱们跟你说人话你听不进,如今来硬手段了,你就没法子了?但凡换了别的院子,你敢这样做?不过是瞧着我们好欺负罢了,都是给主子做事儿的,你非要往自己怀里偷摸,不让我们好过,就别怪我们不给脸了。」 那紫乔道:「跟她啰嗦什么,咱们先回,她不是要说道么?待我们回去一趟,再来好好与她说道。」 说罢,两人转身便走,那阮管事只觉得脑门上出了一兜子汗,急红了眼,道:「还站着做什么,那是咱们正房大院儿的库房册子,能随便给她们带走的么?!快抢回来啊!」 屋子里的俱是些不经事的小丫头,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迟疑地放下手中的东西,阮管事眼见着那两人都出了门,立刻奔去院子里,叫道:「把她们俩都拦住!」 院里的小厮们正在搬酒坛子呢,听了这话,连忙放下酒坛,要来抓玉缀两人,紫乔机灵得很,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手里的册子必然有猫腻,她有些兴奋地一脚踹飞了一个坛子,咕噜噜冲着那几个小厮滚过去,吓得他们连忙伸手把酒坛子稳住,生怕打碎了。 再一抬头,那两人早跑出了院子,紫乔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拖着玉缀飞快地往西厢院儿的方向奔去,不时往后看看有没有人追出来,咯咯地笑,宛若洒落了一串银铃。 玉缀没成想看上去这么个文文静静的小丫头,撒起疯来简直让人瞠目,比玉露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也只有混世魔王一般的四少爷院儿才能养出这种丫头了。 v第03章[01.14] 两人跑了老远,眼见着明清苑就在前面了,紫乔这才停下来,喘着大气儿笑道:「这老货,前头好好与她说不听,偏仗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儿欺负我们,回头跟少爷告一声,不得揭下她一层皮下来,她怕是不知道我们院儿的厉害!」 玉缀也是笑道:「可不是。」 紫乔又笑着道:「原来你是明清苑的,方才我进屋便瞧着你了,还以为你是其他院子里的去正房大院串门呢,这才没有搭理你,还请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玉缀自然连声道不会,紫乔拍手笑道:「既然这样,咱们可是一边儿的人了,从前四少爷便叮嘱我们,倘或碰见明清苑有事,要过来搭把手呢,若有咱们帮得上的忙,还请姐姐和三少夫人千万不要客气,否则叫少爷知道,又要说咱们躲懒了。」 她说着,两人便到了明清苑门口,紫乔亲亲热热地道:「姐姐先回去,这册子叫我带回院里去,向少爷禀明,咱们这样被欺负,便是抹下脸来,也要叫她们正房大院儿的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紫乔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与她的外表全不符合,玉缀想起从前萧如初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约莫便是这样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院子,去了东厢,见萧如初正在翻找什么东西。 玉缀连忙道:「小姐在找什么?」 萧如初微微皱着眉,道:「今日在山上买的那个扇坠儿,你见着了么?」 玉缀一听,便想起来这回事,道:「不见了么?奴婢帮您找找。」 两人遂又找了半天,正房和东厢,前院后院都找遍了也没见着,萧如初道:「罢了,实在不见了也没法子。」 门前的两株梅树绿叶葱葱,玉露哼着小调儿从前院过来,手里抱着一捆什么,见了萧如初,便笑道:「小姐您瞧。」 萧如初走过去一看,她怀里抱着一捆艾草,香气扑鼻,玉缀道:「这是哪儿来的?」 玉露嘻嘻笑道:「方才想起来咱们的打络子的绳没了,出府买了些,正巧见着有人在卖艾草,也买了点回来,都是新鲜的,你瞧瞧。」 细长的叶子颜色苍翠,即便是在午后,也半点没有枯萎的样子,萧如初拨弄了一下,便挑了些不错的叶子摘下来,道:「剩下的便拿去熏屋子罢。」 玉露脆生生地应了,又去了前院,萧如初拿着手中的那一捧新鲜艾叶,面上若有所思,玉缀见了,便道:「小姐拿这些有什么用么?」 萧如初道:「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她说着,又回身进了东厢,把艾叶一一分开来,摊放在窗台上阴干,见玉缀跟了进来,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事要说么?」 玉缀想了,还是把今天在正房大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那册子叫四少爷院里的丫鬟拿回去了,」她说着,面有踌躇:「奴婢是不是给小姐惹麻烦了?」 萧如初先是讶异,后来便明了她的意思,笑道:「你做的没有错,理在咱们这边,怎么能算是惹麻烦?倘若你今天没有指出她们的错,忍气吞声地拿了那些份例回来,她们日后只会愈发放肆了,虽然说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她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是从来没有公平可言的,她们要的不过是便宜占尽,别人过得不好,她们心里才舒坦,倘若别人过得好了,那些人就跟浑身长了刺儿似的难受。」 玉缀听罢,似乎确实是这样,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奴婢明白了。」 等到了晚间,萧如初正在东厢看书,却听前院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搁下书出门一看,正见着玉露过来,向她道:「是四少爷那边来人了。」 来得仍旧是紫乔,笑嘻嘻地向玉露矮身见礼,道:「三少夫人好,奴婢来给您送份例了。」 她说着,又让了开来,身后站着几名丫鬟,手中俱是捧着锦缎布匹物事,萧如初先是道过谢,而后略有好奇道:「怎么是你们来送?」 紫乔笑道:「下午正房大院自个儿送来的,可巧顺路就把明清苑的一并也送过来了,少爷便着奴婢们送来明清苑。」 萧如初心中了然,今日听玉缀说话,正房大院一向没把明清苑放在眼里,自然是想不起来送份例给明清苑的,或许是唐怀瑜又去了一趟正房大院。 萧如初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帮忙向四弟转告一声谢。」 紫乔笑道:「三少夫人客气,这是奴婢们应当做的,话自然会为三少夫人带到,请三少夫人放心便是。」 她说完,便与萧如初告辞离去了,玉缀几人一齐把那些布匹绸缎搬进后院,清点之后,玉缀咦了一声,萧如初道:「怎么了?」 玉缀道:「她们莫不是弄错了?多了三匹布呢。」 玉缀又重头点了一遍,发现每种布料都多出了一匹,萧如初在一旁看着,便道:「把多出来的都挑出来,给她们重新送过去,或许是弄错了。」 玉缀应下,收拾好了之后,便出门去了,过了许久才回转院子里来,进了正房,对萧如初道:「她们说这就是给咱们院儿的,多了便多了,死活都不肯收回去。」 闻言,萧如初想了想,从妆台下的匣子里取出几盒制好的香来,玉缀见了,有些惊讶道:「这不是……」 萧如初自顾自把香盒整理好,放到一个新的雕花匣子里,口中淡淡道:「香就是用来熏的,倘或收着,气味和效用也就不如从前了,这香不大适合我,还是送给能用的人才不算浪费了它。」 她说完,把那匣子轻轻合上,交给玉缀,道:「无功不受禄,我们也总不好白白拿人家的东西,这香你就给她们院子送过去,别的不必提起。」 玉缀欲言又止,却见萧如初神色如常,便把话又咽下去了,道:「奴婢省的。」 她说着就带着匣子出去了,屋子里的烛火颤颤跳跃着,过了一会,萧如初才恍惚回过神来,那香并不是她调制的,而是萧林氏留下来的,名为旧局,品相上乘,香气甘冽,却又如春风拂面。 那几盒香与萧如初平常制出来的香大不相同,并不适合给女子熏用,萧如初制出来的香,大多都是甘甜温和,闻起来缠缠绵绵,在鼻尖挥之不去,即便是她最喜欢的青山贯雪,也有这样的弊端。 萧如初从很久之前就想着要制出与旧局一样的香来,但是这么多年,她不知试过多少次了,从未成功过,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调香手法差了萧林氏一大截。 萧如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仅有的三盒旧局全数送给了唐怀瑜,她想了想,或许也算是念着他的好罢,她长到如今十几年,除了玉露与玉缀以外,从未有人为她出过头,也从未有人想到过她。 她得到的东西少,便愈发珍惜,有人待自己好,可以不说,但是心里要记得,即便唐怀瑜只是举手之劳,顺便关照自己同胞哥哥的妻子,但是受用了恩惠的人终究是自己。 v第04章[01.14] 她不能欠别人的。 随着端阳节愈近,唐府到处都挂上了艾草,以驱百虫,每个院儿都分派了一坛子雄黄酒和粽子,萧如初向来不爱饮酒,只浅浅尝了一口,便被那酒气呛得脸颊飞红,索性都赏给了玉露几个人吃。 第二日便是端阳节了,之前搁在东厢窗台上的艾草都阴干了些水分,蔫嗒嗒的,萧如初取来一些放进陶杵中捣成了汁,属于艾草特有的香气便充盈在整间屋子,艾草的香气过于浓烈了,萧如初想了半天,又加了一些丁香进去,试图压一压艾草的气味。 结果没成想,艾草的气味没压住,和丁香混合在一起,闻起来总有一种怪异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闻起来就是有些刺鼻,这是失败了,萧如初实在没忍住,直接倒在窗台下做花肥了。 就在这时,玉露进了院子,见萧如初在窗前,便笑嘻嘻地唤道:「小姐,有人送东西来。」 萧如初一愣,定睛看去,果然见她手中捧着一个布包,疑惑道:「哪儿送来的?」 玉露笑道:「是门房方才送过来的,也没说是谁送的。」 她说着便进屋来,将那布包放在案几上,道:「小姐先看看?」 萧如初实在想不到谁会给自己送东西,唐府外的人,总不能是萧府里头送过来的罢?那就太意外了,她这么想着,便把那布包打开来。 布包严严实实的,包了一层又一层,可见包裹之人的慎重和用心,随着包裹打开,萧如初忽然闻见了一阵清淡的花香,特别熟悉,仿佛在哪里闻见过,但是细细一想,又说不上来。 她手中的动作加快,将最后一层布揭开,其中的物事便露了出来,玉露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便是萧如初也有些愣住了,那布包中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而是一捧花儿。 雪白的花朵朵完整,映衬在靛青色的棉布上,显得极其好看,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花朵俱是将开未开的状态,花苞半合,如同含羞的少女。 这是……大悲寺的山梅花? 玉露伸手拿起一朵来,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然后又仔细地端详着,讶异道:「小姐,这是什么花儿?好香。」 萧如初愣了一下,才答道:「是山梅花。」 玉露嘻嘻笑道:「这名字好生奇怪,与梅花是一家的么?」 萧如初摇摇头,道:「梅花冬天开,怎么能一样。」 玉露将手中那朵花放下来,神色好奇道:「是谁送来这么一大包花?」 萧如初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道:「是……一个朋友。」 这么说着,她便想起那个男子来,说话做事总是斯文有礼,和和气气的,书上说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约莫就是这样的了。 想到这里,萧如初让玉露去前院打来清水,将那些山梅花的花瓣都轻轻冲洗一遍,然后放到窗台的风口处吹干,又将之前阴得半干的艾草取来,放进陶杵中捣成汁液,倒出来,搁在一旁。 待那些山梅花的水珠都干了之后,萧如初拿了一部分照例捣成泥,清淡的香气顿时蔓延开来,往其中加入几片薄荷叶和二两白芷,继续捣汁,分三次把艾草汁加了进去,直至其完全混合为一体,她心里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便有些漫不经心。 玉露趴在案几上盯着看,偶尔深深嗅了一下,惊喜道:「小姐,这个香气好闻,是您自己想出来的方子么?」 萧如初回过神来,没有答话,只是取来春天晒干的桃花和老山檀香片碾成粉末,一起倒入花泥中,搅拌均匀,然后再封起来,放在后窗下的小几上,这里风大,需要阴干十二个时辰。 到了晚间,萧如初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夜幕四临,便叮嘱玉露道:「我出去一趟,稍后便回。」 玉露连忙道:「小姐要去哪儿?奴婢随您一道去。」 萧如初拒绝道:「天色暗,我一个人去便可,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她说着,便出门去了,特意绕去灶房拿了两个火折子,这才顺着游廊往花园的方向走去,这几日阖府上下熏了艾草,寂静的草丛中也听不见虫鸣了,倒是廊下挂着的画眉鸟兀自蹦跳着,啾啾鸣叫。 萧如初拎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穿行在游廊中,灯光映照着廊柱,投影在地上,影子幢幢,颇有几分诡谲的意味,就在这时,往后院去的岔道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同时,萧如初又嗅到了空气中那幽幽的香气,不由呼吸微微一滞。 然后此时再躲开也来不及了,那人明显看见了她,立刻加快脚步过来,笑着道:「弟妹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那人正是唐怀瑛,此时见他,萧如初便想起当时和玉露路过花园时候,撞见的事情来,这回又见着他从后院过来,心中总觉得十分不自在,不大愿意与他说话,遂抿唇答道:「下午去佛堂送经书,落下了东西,这会正要过去寻,二哥怎么在这?」 唐怀瑛笑了一声,走近道:「这合该我与弟妹有缘,我方才从后院过来,这就遇见了弟妹经过——」他说着,一面拿眼睛上下打量着萧如初,笑容中带着几分令人不适的神情。 萧如初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见他这个光景,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唐怀瑛又走近几步,低声含笑道:「三弟如今不在府中,弟妹夜里可寂寞得紧?」 萧如初猛地退后一步,突然提高声音道:「二哥自重!」 唐怀瑛原本正欲再说几句,被这一声高喝吓得唬了一跳,连忙左右四顾,口中道:「弟妹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萧如初冷声道:「二哥,我方才从西厢院儿过来,正碰着二嫂在寻你呢,许是有什么急事,你不回院子看看么?」 唐怀瑛原本起的几分心思被她方才那一声高喝吓得没了影,再加之他才从后院回来,想想来日方长,那份意思又暂且淡了一些,只是假笑道:「这么晚的天儿,弟妹走夜路可要留神点儿,万一碰着点什么,那就不好了。」 萧如初语气生硬道:「多谢二哥关心了。」 见她有了防备,唐怀瑛便只得讪讪离去了,萧如初心中松了一口气,确定他真的走了之后,这才提起灯笼继续往花园去。 待到了花园中,萧如初仔细地观察着两侧的花木,直到看见一丛茂盛的迎春花枝条,密密麻麻地挤挨在一起,此时花已经开败了,唯有翠绿的枝叶葱葱郁郁地生长着。 萧如初左右看了看,便吹熄了灯笼,拨开枝条,一道隐蔽的小径露了出来,这便是当初唐怀瑜带着她们出来的那一条路了。 v第05章[01.14] 顺着小径往深处去,当两侧的花木枝叶渐渐稀疏起来,萧如初便知地方到了,紧走几步,果然见着前方出现了一线围墙,同时,一阵清淡幽静的花香顺着微风送来,那是琼花,也是萧如初此行的目的。 琼花又称昙花,只在夜里盛开,一个多时辰便会枯萎,香气清淡而素净,有月下美人之称,花朵大,色泽多呈现出温润的白,如同一块美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极其漂亮。 萧如初调制的香,需要一味香气来醒香,倘若用得不好,这香便会失败,她思索了半天,才想起当初在这院子外,墙角有惊鸿一瞥的琼花。 如今那香气传来,显然是琼花恰恰已经盛开了,萧如初循着那香气往前走去,果然在园子门侧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丛琼花,上面簇拥着几朵莹白的花骨朵,仿佛在夜色中能散发出光晕来。 萧如初紧走几步,又将灯笼点起,昏黄的烛光照在那半开的琼花上,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美轮美奂,令人不由为之惊叹。 她在旁边守了一会,直到有几朵花已经完全盛开了,可以看得见其中淡黄的花蕊,那香气渐渐浓郁起来,这才伸手摘了几朵下来,迅速将花瓣往中间拢起来,再取出带来的红绳将花瓣密密缠住,打结,放入袖袋中,这样是为了防止香气散去。 就在这时,忽然院墙内传来吱呀一声,粗哑的门轴转动的声音,萧如初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那声音距离她太近了,仿佛就在身后一般,即便是她,心中也不由一惊。 萧如初迅速抓起一旁的灯笼来,往后看去,只见那园门居然开了!门后走出来一名白发苍苍的妇人,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住了。 萧如初是没有想到,这儿居然真的住了人!之前唐怀瑜不是说,秋声园中没有人住的吗? 那老妇人见了生人,面上露出些惊惶之色来,立刻往后一缩,动作灵敏地简直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做得出来的举动,然后门咣地一声又猛地合上了,紧接着,门后传来上门栓的声音。 倒仿佛是很怕萧如初一般。 为什么? 萧如初将灯笼稍微举起来,烛光照的范围便稍微广了一些,她发现宅子门口放着一个碗,那碗上面布满了陈年的污垢,缺了好几个口子,当中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待凑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干巴巴的高粱饼子,还烧糊了。 这说明是有人定期来送食的,很显然,方才这老妇人是出来拿这高粱饼子的,然后不巧撞见了过来摘琼花的萧如初,这大半夜的,说不得她受的惊吓要比萧如初更多些。 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 唐怀瑜上次来这里是做什么? 萧如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怀揣着满腹疑惑原路返回去,待到的明清苑时,一院子的人都找疯了,玉缀几人见着萧如初回来,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玉缀道:「奴婢就出去一阵子,回来见小姐不在,玉露也是一问三不知,叫奴婢好生担心。」 玉露委屈道:「小姐不让我跟着,我如何能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萧如初笑道:「今儿天闷得很,我去了花园散散心,你们不必紧张,再说,如今不是回来了么?天色不早,你们都去歇下罢。」 玉露并疏桐吹绿三人便去了,玉缀跟着萧如初进了正房,伺候她梳洗,小声道:「方才二房那边闹起来了,好大的阵仗。」 说起二房,萧如初便想到了今天遇到唐怀瑛的事情,心中不由一阵不适,却也不好说出来,只是顺着问道:「闹什么?」 玉缀道:「仿佛是二少夫人同二少爷吵架了,一路闹去了正房大院儿,阖府都劳动起来了,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萧如初想了想,心中略微猜到了七八分,遂道:「明儿便是端阳节了,也是热闹。」 「可不是呢。」玉缀笑着接话,忽然又嗅了一下,问道:「小姐身上好香,是什么香?怎么没闻过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才想起袖袋中的琼花,连忙取了一张干净的绢帕,把琼花一一摆放在上面,玉缀见了,讶异道:「这是……琼花?」 萧如初仔细整理好那些花瓣,这才道:「正是琼花,拿来入香是很不错的。」 她说着,又取来清水将外面轻轻冲洗一遍,再将绑缚的红绳解开,霎时间幽幽的花香传了出来,充盈在整间屋子里,沁人心脾。 萧如初将之前盛放山梅花花泥的瓷盅拿过来,将一部分琼花的花瓣放进去,细细捣碎,最后放入花蕊,捣成花泥之后,再次封了起来。 待封上一整晚,再取出来,加入茱萸子研磨的细粉,混入蜂蜜,将花泥放入印模中,反复捶打之后,捏压成饼状,阴干五日,最后以红泥小炉焙火烘干,便可以取出来焚用了。 做好这些之后,玉缀便伺候着萧如初梳洗完毕,正欲睡下之时,前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音,仿佛是有人在砰砰敲门一般,丝毫不顾及这么大晚上的用力敲门,是否会影响到别人。 玉缀与萧如初对视一眼,玉缀道:「奴婢去看看。」 她说着,便出门去了,萧如初站起身来,取了一件外裳披上,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见玉缀快步穿过庭院,往前院走去,不出片刻,便听见有隐约的人声传来,过了一会,玉缀回转身来。 她路过庭院时,一眼便望见站在窗边的萧如初,脚步微微一顿,尔后加快速度进得房来,脸色有些难看道:「是正房大院那边,老太太叫小姐过去一趟。」 萧如初眉头微蹙,道:「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玉缀摇摇头,道:「奴婢问过了,都不肯说,只是催促,说老太太正等着呢。」 萧如初心中微微一沉,道:「先换衣裳,我们过去看看。」 「哎。」玉缀应了,连忙伺候萧如初换衣裳,正巧玉露几人也被这动静惊起来了,连忙过来后院帮忙,不出片刻,萧如初便收拾妥当,一行人往前院去了。 院门口正守着两名丫鬟,见她过来,便先行了礼,又催促道:「老太太正等着呢,烦请三少夫人立刻过去一趟。」 萧如初点点头,又吩咐了玉缀跟着,玉露等人即便是心中担忧,却也只好在明清苑里等着。 那两名丫鬟在前头打着灯笼,步子迈得大,行色匆匆,没走多久,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v第06章[01.21] 迎面正走来一个人,靛青色的衣袍,手里握着折扇,后面带着小厮,看样子正是从外边回来的,唇角带笑,不是唐怀瑜是谁? 两名丫鬟连忙行礼,道:「老太太传三少夫人过去呢。」 唐怀瑜往萧如初这边扫了一眼,笑道:「这么晚过去正房大院儿唠嗑么?问的什么事?」 「这……」那两名丫鬟迟疑着对视了一眼,最后埋头道:「奴婢不知呢,只是说要请三少夫人过去。」 闻言,唐怀瑜含笑以折扇敲了敲手心,往旁边让了让,道:「既然是老太太要见,那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事情。」 两名丫鬟还以为碰着这位煞星,少说还有纠缠一会呢,万万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放行了,先是愣了愣,然后忙不迭告辞,继续打着灯笼往前头走了。 萧如初看了看唐怀瑜,他正半靠着廊柱,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折扇敲打着手心,面露深思,见她回头来,便挑起眉来,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 正房大院灯火通明,几名丫鬟小厮在门前守着,见萧如初一行人过来,连忙有人进去通禀,不多时便回转来,道:「老太太让三少夫人进去呢。」 萧如初听罢,顺口问道:「可还有别人在?」 那丫鬟支吾了一声,答道:「不少呢,您进去便知道了。」 待萧如初进得小厅,当真如那丫鬟所说,人还真不少,也不知是如同她一样被半夜叫来的,还是自个儿赶来凑热闹的,除了老太太以外,主母柳氏,大房的杨氏和唐怀瑢,二房的谢氏,甚至还有几个萧如初没见过的面孔,瞧那模样,许是姬妾姨娘之流。 不知为何,唯独缺了一个唐怀瑛,萧如初心中皱眉,面上神色如常地上前给老太太和柳氏几人见礼,谢氏冷笑一声,不说话。 老太太面沉如水,一双眼睛虽然浑浊,但是十分犀利,她紧紧抿着嘴,便显得她面上的法令纹愈发深刻起来,看上去十分严厉,盯着萧如初道:「你今儿晚上去哪了?」 一时间四五道目光一齐看了过来,意味不明的,揣度的,看好戏的,萧如初微微垂眸,从容回道:「回老太太的话,我酉时去佛堂送经书,落下了一个桃核雕的扇坠儿,晚间想起来,便顺着花园的路寻了一遍。」 老太太语气沉沉:「可寻到了?」 「不曾。」 老太太盯着萧如初的双眼,慢慢道:「老身这里拾得了一个香包,有人说,闻着这香气,倒似乎是你的,你看看是不是?」 她说着,旁边立刻有一个丫鬟将手里的香包递了下来,萧如初迅速瞟了一眼,便知道那香包不是自己的,桃色的缎子上绣着蔷薇戏蝶图,里面散发出幽幽的熟悉香气。 萧如初敛眉回道:「这不是我的香包。」 一旁的谢氏笑一声,开口道:「这香气我闻着便觉得熟,阖府上下,也就你一个会调香弄粉的,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丢了东西就要认,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亏得是我拾到了,倘或换了别人,闻着了这香气好闻,只怕要昧下了呢。」 她把话说得十分缓和,又着意给萧如初递台阶下,上头坐着的老太太面沉如水,耷拉着的眼皮子下,眼神锐利如刀子,空气沉闷,令人十分不自在,倘若换了别人,只怕为图脱身,也会接了这话头。 只可惜碰着了萧如初,她揣度着今天这阵仗,又想起晚间碰到的唐怀瑛,似乎是从后院过来的,心中便明白,无论如何,这话也接不得,于是便愈发谨慎答道:「二嫂心善,但是这香包确实不是如初的,如初只除了今天丢了一个扇坠之外,并没有丢过香包。」 谢氏皱了一下眉,眼神不善,语气也有些刻薄起来:「那可就奇怪了,我闻着这香气,倒跟你平日里熏的香是一样的。」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许是二嫂记错了,二嫂有所不知,这香包中加了一味龙脑香,我向来是不大喜欢这个味道的,所以从来不用加了龙脑香的香料。」 谢氏闻言,一把夺过那香包,将信将疑地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子甜腻的香气顿时涌进鼻腔,但是她既不会调香,也不懂龙脑香是个什么味儿,自然闻不出来,将那香包狠狠攥在手中,语气有些不愉道:「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了?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这分明是无理取闹,萧如初侧过头去,声音有些冷了:「二嫂既然不信,又何必特意来问我,只怕我有八张嘴说话,你也是不认的,既然如此,就请二嫂拿出些证据来才是。」 听了这话,一向与谢氏不对盘的杨氏也开了腔,道:「三弟妹说得也有道理,她说不是她的,你又不相信,兴师动众地把大家伙儿叫到老太太这儿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倘若只是你拾了一个香包,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大半夜的何必这样折腾?」 谢氏听罢,突然神色一变,扑簌簌落下泪来,向老太太哭诉道:「老祖宗,今儿我是没脸了,但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得的,事情到这种地步,也只能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只求来日那事情闹开了,老太太发个善心,让我去佛堂里头念经打坐,也不至于使您蒙羞啊!」 眼见事情急转直下,一屋子人都愣住了,谢氏哭得梨花带雨,哽哽咽咽,好不可怜,于是众人的目光便又转向了地下站着的萧如初,各自的心思也不免活跃起来。 老太太顿时沉了脸,盯着谢氏看了一眼,道:「哭哭啼啼做什么?老身自会为你做主!」 这话一说,谢氏便收了声,哭声渐弱,老太太又将目光投向萧如初,嘴角微微下撇,显得面上两道法令纹愈发深刻了,看上去尤其严厉,她把香包掷在地下,问萧如初道:「这是不是你的?!」 她说着,又挨个指了一屋子的人,语气阴沉沉道:「这阖府上下的女眷,各个都在这里,没人识得这香包,二房家的说在你那儿见过这样式的,你承不承认?!」 听到这里,萧如初忽然便有些明白了,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老太太,旁边是正以袖拭泪的谢氏,又扫了周围众人一眼,她们不知道这香包是谁的,只知道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甚至关乎到了唐府的脸面,所以今天这事情必然要有人来背锅,至于背锅的是谁,那并不重要,再加之自己根基浅,又不为老太太所喜,自然是绝佳的好人选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头来,道:「老太太这话却错了,没有做过的事情,又怎么能认?这香包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能承认。」 她话音一落,只听上头「当啷」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急速朝这边飞来,萧如初反应迅速地退后一步,紧接着「砰」的一声,一只瓷杯在脚旁边摔了个粉碎,热茶泼溅开来,染上了萧如初的裙摆。 顿时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凝住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过去,唐怀瑜正收回脚,掸了掸下摆,笑嘻嘻地进屋来。 他左右看了看,眼睛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上一扫而过,尔后看着众人笑道:「嚯,这么热闹?看来我这趟是来对了。」 唐怀瑜说着,旁若无人地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懒洋洋地半靠着椅背,见萧如初还站着,便拍了拍右边空着的一张椅子,道:「三嫂嫂,坐啊!站着做什么?」 谁也没想到这煞星突然间就过来了,一时间,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上头老太太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语气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唐怀瑜笑嘻嘻道:「大家都来得,偏我来不得?老太太偏心眼儿啊。」 三两句就给人扣了个大帽子,老太太差点没被他气着,索性闭了眼,不搭理他,沉下声音,对萧如初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不承认?」 v第07章[01.21] 萧如初微微抿了抿唇,道:「没做过的事情,自然是承认不得的,如初自进唐府以来,若无必要,轻易不出院子,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得老太太和二嫂这样生气,如初是个愚笨之人,还请老太太和二嫂明示才好。」 明示?那种事情怎么能摆在明面上说?老太太额上青筋跳了跳,正欲说话,却听萧如初话锋一转,对一旁的谢氏道:「不过我这里却是知道一桩事情,藏着没敢说出来,怕二嫂听了伤心。」 乍听这一句,谢氏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强制镇定道:「什么、什么事情?」 萧如初看着她,语气意味深长道:「二哥怎么不在?」 谢氏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哆嗦着嘴唇,红着眼睛转向老太太,声音颤颤道:「老祖宗,夫君他在外面招惹了那些个花花草草,我向来都是通情理的,也从未有阻拦过他半点,眼看着院子都要挤不下了,但是如今……如今他招惹的……可不是外边的,我不敢有半点隐瞒,这才来求了您,我人微言轻,当不得事,可是唐府还要脸面呐!」 听到这里,老太太的脸又沉了下来,一双眼睛如刀锋一般,一一扫过屋子里的人,众人只觉得那目光如刀子剐过去似的,好似要刮下一层皮肉来。 就在众人噤声不语的时候,一旁的唐怀瑜忽然嗤笑出声来:「我道是什么?这么大晚上的兴师动众,聚了一屋子的人在这,二哥惹出来的事情,直接问他不就得了,再说了,」他的笑容促狭道:「二哥这光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还不知道他那点事情?老太太不如问一问这屋子里的丫头下人们,十个怕是有九个知道,偏你们跟聋了似的,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老太太看向他,语气隐怒:「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唐怀瑜哈哈一笑,混不在意地道:「我自然是知道啊,你问问大哥大嫂,他们知道不知道?」 这话一出,唐怀瑢顿时一缩脖子,把脸埋在了茶盏后面,杨氏没成想看热闹也能惹来这无妄之灾,只得干笑一声,道:「四弟这话怎么说的,我们知道什么?」 唐怀瑜笑着摇了摇折扇,道:「恐怕整个府里上下,只有两个人不知道了。」 谢氏的脸色乍青乍白,好似开了个染坊似的,老太太的脸也铁青着,又摔了杯子:「是谁?!」 唐怀瑜懒洋洋翘着腿,道:「问我作甚?这事问二哥啊,谁惹出来的事情,脾气冲谁发去,他又不是我生养的。」 唐怀瑜几句话就把老太太气得差点厥过去,一群人连忙上前去抚背带捶肩的,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杨氏责怪道:「四弟你可少说几句罢,把老太太气着了可如何是好?」 唐怀瑜弯起一个笑来,二郎腿摇摇摆摆,那模样十分恶劣,就差在脸上写着高兴两个字了,他目光一转,见萧如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侧过头去,正欲与她说什么,上头的老太太终于喘过气来,发话道:「把他给我叫过来!」 丫鬟们连忙应了,去了两个人,屋子里便安静下来,唯余更漏声声,谢氏哭得久了,便觉眼睛干涩无比,疼得很,拿帕子擦了擦,又瞥见杨氏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如同讥嘲一般,心中不由无比郁结。 谢氏想说点什么,却见唐怀瑜笑嘻嘻地盯着她看,眼神却冰冷无比,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退却,她实在是怕了这个煞星,软硬不吃,闹起来那可是真本事,又见上头的老太太正在闭目养神,有话也只能咽下了。 过了没一会,外面便有了动静,一名丫鬟推门进来,后面便是神色困倦的唐怀瑛,他像是才刚刚睡醒一般,乍一见小厅里灯火通明,使劲揉搓了一下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才与老太太见礼,瞥见一旁的谢氏,面上便生出些许不耐烦来:「你又来闹什么?成日里闲得慌么?」 谢氏垂头不语,老太太搁下茶盏,道:「是老身叫你来的。」 唐怀瑛听了,又见她面色似乎不太好,瞌睡顿时一扫而光,又环顾屋子,仿佛现在才注意到满屋子的人似的,口中立刻赔笑道:「是是,老太太有话传我来,我半点没敢耽搁,这不是立刻就来了么?」 老太太慢腾腾道:「老身这里有一桩事情要问你,你须得如实作答。」 唐怀瑛先是一愣,心里登时打了一个突,有点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话头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是万万也不能改口了,苦着脸道:「是是,老太太要问什么事情?」 众人立刻精神奕奕起来,各个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唯恐错过一个字儿,老太太在上头却道:「你们都先回去罢。」 这话如同一瓢冷水,把杨氏等人看热闹的心思浇了个通透,即便是心中不忿,众人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都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萧如初走在最后头,待出了正房大院,却听前面的杨氏笑道:「今儿真是委屈三弟妹了,白的说成黑的,二房也真是没个掂量。」 一旁的女子声音娇柔道:「怕是掂量了之后,才这样说的。」 她说完,黑暗中传来窃窃几声笑:「可不是么?」 萧如初听了,心里头生出荒唐之余,只觉得无趣之极,她皱着眉,听那些低声的谈笑,顺手从旁边的丫鬟手中抄起灯笼,往旁边一照,凑近了,正照着那几名说话的姬妾姨娘,她们不防这一下子,惊叫着以手掩面,退后一步,叫道:「你这是作甚?」 萧如初轻笑一声,语气平静道:「你们在这指点江山,当真是辛苦了,我可不是得来给你们打个灯笼么?」 一旁的唐怀瑜嗤笑道:「三嫂嫂说得有理,这黑灯瞎火的,没个灯笼照着,谁来看你们一群人唱大戏?」 那几人脸上顿时乍青乍白,好似开了染坊铺子一般,唐怀瑜遂愉悦一笑,吩咐一旁的丫鬟道:「来给姨娘们打起灯笼,夜路走得多,待会可别撞着鬼了。」 这几句话噎得那几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旁边的丫鬟们听了,果真连忙过来打灯笼,生怕慢了一步,这位煞星的火就要烧过来了。 大半夜的这么折腾,即便是萧如初心中也不免有些郁气,她带着玉缀走在唐怀瑜后头,众人各自散去,去西厢院子的游廊上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一路无言,前面的唐怀瑜忽然停下脚步来,道:「三嫂嫂不必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在唐府呆久了,你便知道,有些人,总是没风也要起三尺浪的,犯不着与她们计较闹心。」 在唐府呆的久了?萧如初有些发怔。 「三嫂嫂?」 萧如初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今天多谢四弟解围了。」 唐怀瑜不甚在意地一笑,道:「夜深了,三嫂嫂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儿是端阳节呢。」 萧如初抬头一看,却见明清苑已经近在眼前了,便与他别过,带着玉缀回院子了。 玉露正在前院的门廊下坐着呢,一手拄头,靠在门下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萧如初好笑之余,又觉得心中暖意更甚,连忙上前推了推她,玉露一个激灵,醒转过来,揉了揉眼睛,迷糊唤道:「小姐回来了。」 萧如初道:「怎么在这里睡?」 v第08章[01.21] 玉露打了一个呵欠,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嘟囔道:「这不是看小姐没回来么?小姐去一趟,没什么事罢?」 萧如初笑了笑,道:「没有的事,过去喝茶罢了,你快去睡下吧。」 听罢这话,玉露这才放下心来,想是困得很了,一路踉跄着往自己的屋子去了,玉缀把宅门关紧,又上了栓,小声道:「小姐也去睡吧,都快子时了。」 萧如初经过晚上这么一遭,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但是听了这话,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今晚不必守夜,也去睡吧。」 玉缀还要再说,便被萧如初推进屋子里了,含笑道:「你睡吧,我自己一个人,难道还睡不了了么?」 玉缀见她如此,便只得道:「那小姐倘或有什么事情,只管大声唤奴婢便是。」 萧如初替她合上门,粗哑的门轴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最后归于平静,夜凉如水,她拢了拢衣裳,往后院走去,寒凉的夜风吹拂而过,她抬起头来,院子角落的那一棵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有碰见过的,但是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拉去背黑锅,萧如初即便是再从容淡定,深夜独处时,也觉得心中到底是意难平。 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什么,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瞧热闹的姿态,这里和萧府有什么不同? 倘若今天,唐怀瑜没有来搅局,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她即便是死不承认,不愿意认下这件事情,那又如何?这可是唐府,她算什么? 一个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的新妇? 萧如初满腹思绪,只觉得眼前一暗,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东厢门口,她有些踌躇地推开屋门,目光首先便落在对面的窗扇上,窗子关的好好的,她心中稍定,便转向隔间。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萧如初摸索着点亮了烛台,书案上仍旧摆着那半阙小令: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字迹遒劲自然,笔势飘若浮云,颇具风骨,如行云流水一般,写这字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仿佛听见了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笑,灯花渐渐地长了,倾倒在一旁,烛火缓慢地暗淡下去,恍惚中,她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推开窗扇,外面白雪簌簌,凌乱地飘下,顺着窗户落在书案上,片刻便化为点点晶莹的水珠,那只手轻巧地从笔架上取下一只小狼毫,蘸上浓墨,开始在泛黄的宣纸上书写起来。 萧如初抬起头来,极力想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却只是模糊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层纱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寒意渐渐侵袭而来,萧如初猛然惊醒,手中的宣纸悠悠飘落,环顾四周,满室漆黑,那烛台不知何时已然熄灭了。 第二日便是端阳节,天气眼看着还算晴朗,太阳被稀薄的云层遮住了,不多时,竟然又开始下起小雨来,萧如初站在正房檐下,看小雨清润润地落在瓦片上,发出如丝般绵软的声音。 玉缀撑着伞从前院过来,见了萧如初穿着单薄的中衣,赶紧加快脚步,嗔怪道:「小姐怎么出来了?」 她说着放下雨伞,将萧如初领进正房,玉露刚好打了热水进门,两人伺候她梳洗完毕,便又要去东跨院给柳氏请安。 才一进院子,便见着谢氏在前面,她回头来看了一眼,招呼也没打一个,便扭头进了小厅,萧如初无甚反应,待后脚进了屋子,却发现只有谢氏和柳氏两个人,平日里十分勤快的杨氏不知为何,今日早上却没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萧如初神色如常地过去给柳氏请了安,或许是为了打破这满室的尴尬,柳氏和气问道:「前阵儿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萧如初笑着答道:「多谢夫人惦记,已经好了。」 柳氏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她说着又转头吩咐旁边的丫鬟:「前几日我与绿梅她们一起打了几个五色络子,端阳节带着可以祛病辟邪的,到时候拿一个给三少夫人送过去。」 那丫鬟应了,萧如初连忙道谢,又问道:「怎么大嫂今日没在?从前她来得最早的。」 柳氏笑道:「她今儿一早就来过了,后来因要回娘家去,这才早早离府了。」 她说着,又道:「今儿是端阳节,你可也要回去?」 萧如初摇头道:「我才回娘家归宁没多久,总是回去,恐引人说道,还是下次再回为好。」 柳氏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可就委屈你了。」 萧如初抿唇一笑,就在这时,前院突然闹哄哄的,柳氏微微皱眉,吩咐一旁的丫鬟道:「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没点规矩了。」 那小丫鬟连忙去了,不多时便回转来,面上神色似有惊色,柳氏心中起疑,道:「怎么了?」 那小丫鬟小声道:「是后院那边出事儿了,着人来通禀夫人。」 柳氏皱眉道:「什么事情?」 小丫鬟答道:「是……是苏姨娘……她、她死在井里头了……」 「什么?!」柳氏手上一个不稳,上好白瓷茶盏登时当啷摔了个粉碎,热茶泼了一地,她神色震惊道:「她怎么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回答:「方才后院来传,说是在井里头……」 柳氏面色不大好看,问道:「正房大院那边知道么?」 小丫鬟低声道:「奴婢不、不知道……」 柳氏站起身来,道:「我得去看看。」 待三人到正房大院门口时,便有人出来将三人迎了进去,上座看茶,一切都井然有序,满室丫鬟下人,捧茶端水,没人发出半点声音,连咳嗽声都不曾听见。 萧如初与柳氏三人一同坐了半天,只不见老太太,茶水都喝了几盅了,仍旧不见人出来,柳氏不由有些坐不住,问道:「老太太还没起身么?」 v第09章[01.21] 空气安静了片刻,一个丫鬟答道:「是呢,老太太近日来身体不大舒适,昨日又睡得晚,现在还没起呢。」 听了这话,柳氏又只得按捺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谢氏一眼,谢氏眼神一颤,便转开头去,借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神情,这一切落在萧如初眼中,便又另外生出一番深意来。 就在这时,帘子后面又进来一个人,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叫流萤的,对柳氏道:「老太太今儿身体不适,起不来身,就不见人了,还请夫人与两位少夫人回去罢。」 谢氏转身欲走,柳氏却试探着问道:「后院的事情,可告诉老太太了?」 流萤回道:「已经报给老太太了,夫人不必担心。」 柳氏微微皱眉道:「今儿是端阳节,出了这档子事情,老太太没说什么?」 流萤道:「老太太已经发下话了,方才也派了人去问询,想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回信。」 几句话,不软不硬地把柳氏的话头都堵住了,柳氏只得道:「既然如此,一切都有老太太做主,我便也不必伸手了,只是怀琛和老爷那边……」 她说着,语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流萤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便道:「前阵儿五少爷才递信回来,说是端阳节只有一日的假,路远得很,便不回来了,恐他还不知道苏姨娘的事情,老太太已经着人去送信了,想是下午就会回了。」 萧如初微微一愣,这才想起,那死了的苏姨娘,正是五少爷唐怀琛的亲生母亲。 恰在这时,流萤又重复了一句:「一切都会安排妥帖的,请夫人不必担心。」 萧如初抬眼望去,流萤察觉到她的目光,先是一怔,尔后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来,道:「夫人和两位少夫人若是没旁的事情,奴婢这就去伺候老太太了。」 柳氏摆摆手,道:「你去吧。」 一行三人出了小厅,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乍然从昏暗的小厅中出来,见着那白花花的太阳,只觉得眼睛都被刺痛了,谢氏走得飞快,不多时便见不着人影了。 柳氏与萧如初走了几步,便道:「今儿是端阳节,外面热闹的很,你若是在府中觉得闲,可以出去走走。」 这话却是不想萧如初打听苏姨娘的事情了,望着柳氏匆匆而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玉缀低声道:「小姐,我们现在回么?」 萧如初想了想,道:「回吧。」 暖风送过,夹杂着不知哪儿带来的花香气,暖熏熏的,只是萧如初却觉得心底发凉。 午后的太阳大了起来,玉露与疏桐两个坐在院子里闲磕牙,一边取了五色的丝绦打络子,一派悠闲,玉缀问道:「小姐今日要出去看看么?听说热闹得紧呢,还有赛龙舟。」 萧如初没说话,玉缀又劝道:「便是散散心也好,成日闷在府里,人都闷坏了。」 萧如初的神色有些迟疑,玉缀见她意动,便扬声唤玉露,玉露听了,连忙把未做完的络子往疏桐手里一塞,道:「小姐那边有事儿呢,你帮我拿着。」 疏桐乖巧接了,看着她直奔正房,吹绿轻哼一声,见疏桐拿着那络子继续打,不由嚷嚷道:「你怎么不给我打?偏心眼么?」 疏桐无奈地伸手道:「拿来罢。」 吹绿连忙把自己打得歪歪扭扭的络子递过去,还不忘要求道:「我要那个攒心梅花样儿的。」 玉露进得门去,道:「叫我有事情么?」 玉缀正在服侍萧如初整理衣裳,见了她来,便道:「小姐一会要出府去散心,你去收拾一些东西。」 玉露惊喜道:「当真?我也要去。」 玉缀没好气白了她一眼,道:「那还不赶紧去。」 玉露欢欢喜喜地去了,不多时,三人便收拾妥当,又吩咐了疏桐两人,便从西角门出府去了。 或许因为是下午,街上的人确实比较多,萧如初一行人先去了东市,上一次还只是乘着马车经过,眼下亲至,便觉得大不一样,两旁店铺林立,小摊贩们挨着墙根儿摆了一溜,吆喝声此起彼伏,什么东西都有,各色小玩意儿,扇坠香包,女子孩童的小物什,应有尽有。 萧如初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那摊主是个妇人,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背着一个白嫩的小娃娃,长得十分讨喜,逢人便笑,那妇人见有客人来,便和和气气地招呼道:「小姐可有看中的?」 闻言,萧如初低头看了看,简易的摊架上摆了各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云纹、忍冬纹、栀子花等等,各式各样,俱是靛青色的棉布,做工倒还算精巧。 许是因为调香久了,萧如初染上了一个习惯,见着香囊香包便想嗅一嗅,她踌躇了半天,才指着其中一个绣着缠枝纹的香囊,问那摊主道:「这个,我可以拿起来看吗?」 那妇人连忙道:「小姐尽管拿便是。」 萧如初这才拿起那香囊来,稍微凑近嗅了一下,一股子强烈的香气猛地钻进鼻腔,她忍了一下,实在没忍住,以手掩鼻,侧过头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下,不免有些尴尬,那妇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了,干笑着道:「这位小姐……怕是闻不得这粗劣香气罢?」 萧如初连忙解释道:「我近来伤寒才好,偶尔会如此,并不关这香囊的事情,实在是失礼了。」 「原来如此,」那妇人听了,面上这才又带了笑意,恰在这时,她背上的小娃娃不知是哪里不如意,哇地一声哭闹起来,妇人连忙颠了颠肩膀安抚他,又问萧如初道:「小姐可有看中的?」 萧如初又看了看一个绣着忍冬纹的香囊,道:「就要那个罢。」 那妇人连忙拿起来给她看,笑容满面地道:「这个里面是没有放香丸的,小姐不看看方才那个缠枝纹的么?那个香着呢,也才十八文钱。」 「那这个呢?」萧如初问道。 v第10章[01.21] 妇人笑道:「这个因里面没有放香丸,小姐若是喜欢,八文钱便可以了。」 一个空的香囊才八文钱,加了一粒香丸之后却要贵十文钱,萧如初若有所思地把那香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玉露见了,便疑惑道:「小姐,那香气并不如何好闻,您怎么也买下了?」 萧如初没答话,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玉缀连忙冲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玉露这才噤声。 萧如初一共买了两个香囊,她把其中一个香囊的绳索拆开来,往下一倒,两粒圆滚滚的香丸落在手心,那刺鼻的味道愈发大了,她忍不住又侧头打了一个喷嚏。 便是玉露也忍不住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同咱们熏的香全然不同。」 萧如初捏起那香丸来,观那色泽和香气,便知里面混的都是些劣质香料,她的面上浮现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来,玉露悄声问玉缀道:「小姐怎么了?怎么捏着那香丸看了这么久?」 玉缀摇头道:「我如何能知道小姐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萧如初终于将那香丸又收了回去,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卖香料的店铺?」 「香料?」玉露好奇道:「小姐要买香么?」 玉缀想了想,道:「我却是知道一家卖香的铺子,在刘记当铺旁边,从前见过一次的。」 那果然是个正经卖香的铺子,名叫禧荣坊,门前倒也有不少人出入,皆是妇人女子,看起来生意颇是不错的样子,萧如初还从未见过香铺卖的香,此刻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些新奇和雀跃。 玉露有些兴奋道:「小姐,我们进去么?」 萧如初点点头,一行三人便进了那禧荣坊,对面是一座茶楼,二楼雅间中,有两名青年男子正临窗而坐,其中一人正一手支着头,朝着窗外看,他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也不见他有回应,遂语气无奈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嗯?」男子这才转回头来。 唐怀瑜以折扇敲了敲桌沿,道:「你先坐直了,你这腿当真断了么?」 秦流轻笑一声,道:「不然我走几步给你看看?」 他放下手,作势要起身,唐怀瑜连忙道:「你可千万别了,万一这要是再跌伤了脑袋,我可赔不起。」 他说着,又问:「我方才与你讲话呢,你在看什么?」 秦流不甚在意地道:「见到几个熟面孔,没什么。」 「熟面孔?」唐怀瑜探头往楼下张望了一圈儿,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儿能看得清?便只得作罢,问道:「三嫂嫂你见过了?」 秦流嗯了一声,见唐怀瑜盯着他看,便挑眉:「怎么了?」 「你——」唐怀瑜先是憋气,然后又作罢:「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罢了,摊上这么个破事儿,当初还不如嫁去别人家,起码比现在这光景要好。」 秦流慢悠悠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评价了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唐怀瑜气笑了:「我怎么听着这话特别不得劲儿?」 秦流搁下茶盏,道:「你说的话我听着也不舒坦,索性大家都别高兴。」 唐怀瑜瞪了一下眼睛,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吃瘪的道理,自己哪儿吃过这亏,拿折扇指了指秦流,话还没来得及说,秦流便先敲响了桌子,雅间的门立刻被推开,一名小厮垂手进来。 秦流摆摆手,道:「送客。」 小厮连忙做了一个手势:「四少爷,请。」 唐怀瑜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压根不动,耍起了无赖:「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的?」 秦流呵地笑了,摇动轮椅,道:「你不走,那我走了,」他说着还不忘吩咐小厮道:「记得让他付茶钱,上好的雨前毛尖,一文钱都别少。」 他说完,果然就摇着轮椅出了雅间,唐怀瑜鼓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唐怀瑜气闷地坐了一会,起身要走,那小厮赶紧跟了过去,他眼睛一瞟,不甚客气道:「你跟着我作甚?」 茶楼小厮嘿嘿一笑,道:「东家吩咐了,还请四少爷不要为难小的,小的讨个生活也不容易。」 唐怀瑜挑起眉,两手一摊,道:「我没钱,谁能想,我来他的茶楼还要自个儿带钱的?再说了,那茶可不是我一个人喝的。」 茶楼小厮顿时苦了脸,道:「那要不然四少爷给押个物什在这里?小的也好有个交代。」 唐怀瑜:…… 话说萧如初进了禧荣坊,铺面很大,一进去便见着有半面墙那么大的多宝架,上面摆放着各色香盒,左侧是柜台,右侧则是半人高的小货架,也摆放着不少香料,有瓷瓶有锦囊,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有伙计见了客进门,赶紧迎过来,和气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要买香料?」 萧如初点点头,又道:「你们这里,哪些香卖的好?」 那伙计听了,便笑容可掬道:「这可就多了去了,夫人这边请,我给您看看。」 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将萧如初三人引到案几旁坐下,那案几颇长,后面坐着一名女子,容貌艳丽,颇有几分姿色,她正小心地将几枚香丸收入盒中。 v第11章[01.29] 伙计笑着对她道:「雁娘,这位夫人想要看香。」 那被称为雁娘的女子听了,打量萧如初一眼,起身将香盒放回架上,这才回身问道:「夫人想要看哪一种香?熏香,佩香还是香粉?」 萧如初想了想,答道:「佩香便可。」 雁娘听罢,只是道一句:「还请夫人稍待。」 她说完,起身往隔间去了,玉露见了,不由小声道:「这女子好生傲气。」 但即便是傲气,在她的一举一动中,也是无比的和谐,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冒犯,反而生出几分清冷之感,萧如初倒是不以为意,不多时,那雁娘便回转身来,手中捧了三个香盒,打开其中一个,推至萧如初面前,道:「夫人看看这个。」 那香盒中放了三粒香丸,只有小拇指大小,萧如初拈起一粒来,凑近嗅了嗅,气味甘甜,有些像栀子花,其中又夹杂了一丝妩媚的气息,闻得久了,余味便渐渐转为温和,倒是十分适合女子使用。 萧如初将那香丸放下,好奇问道:「这里面可是加了熟沉香?」 那雁娘闻言,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倒是和气了许多:「看来夫人对香料也是颇有研究的。」 萧如初轻笑一声,道:「略知皮毛而已。」 这话却是谦虚了,能从合香中直接闻出来其中一味原香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那雁娘看萧如初又去拿第二个香盒中的香丸,放在鼻端仔细地嗅着,过了片刻,她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雁娘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如初正欲回答,旁边又坐下来一名少女,梳着未出阁的发髻,钗环配饰皆精致无比,看那衣裳穿着,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想来定然是非富即贵。 少女才一坐下来,便驱赶着身旁的几个婢女,语气不耐道:「你们都走远点,这屋子里暗得很,挤过来作甚?」 那几名婢女听了,便赶紧退开,少女侧头看了看雁娘面前摆着的香丸,道:「这是个什么香?」 雁娘抿唇回道:「这里有三种香,不知小姐问的哪一种?」 那少女随手指了指萧如初手中的香丸,道:「这个。」 雁娘道:「百濯香。」 少女听了,疑惑道:「这名字怎么这样奇怪?」 雁娘的眉角微微抽了一下,才不动声色地道:「此香传闻是前朝某一位帝王的宠妃所用,此香既可熏用,又可悬佩,倘若熏入衣物中,水洗百次,而香气不散,故称为百濯香。」 少女惊讶道:「这么厉害?」 玉露却咦了一声,脱口便道:「小姐,咱们不是调过这样的香么?奴婢怎么觉得,比这个要好闻?」 她这一句,把雁娘和那少女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萧如初心里叹了一口气,放下香丸,语气平静地道:「每一种香的用料不一样,调制方式各有异同,用香之人的喜好也不一样,哪里就有这个比那个好闻的道理?」 雁娘却道:「夫人这话错了,须知这世上虽然有千百种香料,但是这制香一道,却是一分一毫也错不得的,有些香气味相冲,多一分则太重,少一分又压不住,同样的香方子,若是错了一步,那最后制出来的香,就是大不一样的。」 这话却是不相信玉露说的那一句话了,萧如初明了她的意思,并不在意,只是笑道:「雁娘说得也有道理。」 那雁娘却似乎对玉露之前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追问道:「夫人当真也调制过这样的香?」 萧如初犹豫片刻,回道:「是……不过与这百濯香是大不相同的。」 雁娘将信将疑道:「那就奇了,除了百濯香,奴家还从未听说过有别的香气味能持续这样久的,不知夫人调的那香叫什么名字?」 萧如初略微停顿了一下,告知道:「名为雪泛春,我也是从古书上看到的方子。」 雁娘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一遍,皱着眉道:「倒是耳熟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说着,目光扫过案几上的三个香盒,便又站起身来,道:「请夫人稍待,我去去便回。」 雁娘说着匆匆去了隔间,那少女百无聊赖地捏起一粒百濯香丸,凑过去闻了闻,道:「不算很香嘛?怎么还能经得住水洗百次?」 萧如初听了,便解释道:「一般香气愈浓烈的香丸,气味持续的时间越短,少则数个时辰,多则一两日,便会散去,反而是香气清淡的香,保持的时间越长。」 那少女好奇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萧如初想了想,问道:「不知小姐可喝过茶?」 少女道:「自然是喝过的,不过这香料与茶又有什么干系?」 萧如初耐心地道:「这香便如同冲茶一般,初初时觉得香气浓,但是冲了一二遍,茶的香气便会淡许多,此时再冲四五遍,气味却不见得再有变化了,香料亦如是,越是浓,散得便越快。」 那少女细细一想,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笑道:「你懂得好多,我叫师雨浓,你叫什么名字?」 萧如初报了自己的名字,师雨浓便拉着她说起话来,没几句,雁娘从隔间出来了,手中捧着两个香盒,对萧如初道:「之前是奴家失礼了,夫人不如看看这两种香,是否中意?」 雁娘说着,便把那两个香盒打开来,推到萧如初面前,师雨浓见了,便凑过去嗅了一下,指着其中一盒,道:「这个好闻,我要一盒。」 她说着,又让萧如初闻,语气带笑:「你看看,喜不喜欢?」 v第12章[01.29] 萧如初听罢,果然过去嗅了一下,顿时怔住,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将那香盒慢慢放下了,师雨浓见了,以为她不喜欢,便道:「你不喜欢这个么?不香?」 萧如初摇摇头,抿了抿唇,问雁娘道:「这香,名叫旧局?」 雁娘一愣,道:「确是旧局,夫人知道这香?」 岂止是知道?萧如初过去几年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调制出如旧局一样的香来,但是她就仿佛被限制在某一个怪圈里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更进一步。 后来她把萧林氏留下的三盒旧局,一并送给了唐怀瑜,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香了,哪里能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香铺中再次见到? 旧局仿佛一座高山,横亘在她的面前,总是无法越过,心头思绪万千,萧如初收敛心神,问雁娘道:「这香是你调制的么?」 雁娘将香盒盖上,摇头道:「这是我师父调的,我哪里调得出这种香?」 一旁的师雨浓听了,便道:「这香很贵重么?多少银子一盒?」 雁娘比了一根手指,师雨浓讶异道:「一两银子一盒?倒也不贵么。」 雁娘摆摆手,道:「是一两银子一粒。」 师雨浓惊愕,盯着那一个小小的香盒,不太相信似地道:「一两银子一粒?这里头是掺了金子的么?」 「小姐说笑了,」许是与两人说话熟了,雁娘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清冷不可接近,莞尔道:「这里头掺的可不是金子,光是百年老山檀这一样用料,便是极为珍贵了,一两银子一粒,已经是十分便宜了。」 师雨浓盯着那盒子看,仍旧是不敢置信的模样,那小小的盒子中,装了黄豆大小的香丸,粗略一看,足有三十几粒,这么一小盒,就得花上三十几两银子?她家中熏的香都没这么贵的。 「那这个呢?」她又指了指之前的那百濯香。 雁娘回道:「百濯香自然不能与旧局相提并论,一盒共有七七四十九粒,只需七两银子罢了。」 她说着,话锋又是一转道:「不过,香料这东西,贵自然是有贵的道理,就拿这旧局与百濯香来说,其中的差距可是极大的。」 萧如初但笑不语,师雨浓疑惑地又把两个香盒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她不懂香料,自然看不出来,徒劳地瞅了半天,似乎又有些信了雁娘的话,思索片刻,便咬了咬牙,道:「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微地拉扯了一下,师雨浓一个激灵,话到了嘴边立刻改口:「那我再想想!」 雁娘的脸色微微一僵,她原本以为这桩生意是十拿九稳的了,没成想竟然没拿下来,当真是看走了眼,尽管如此,雁娘也是人精一个,神色不变地道:「这是自然的,小姐仔细想一想。」 师雨浓立刻就坡下驴道:「那有劳你了,我再自个儿看看其他的。」 雁娘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收拾好香盒,进隔间去了,师雨浓立马拉起萧如初,到旁边的小货架后面,装作看香囊的样子,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兴奋地问道:「你方才为什么拦着我?那香有什么问题么?」 萧如初:…… 她忍俊不禁地也低声回道:「那香是好香,没有什么问题。」 师雨浓疑惑道:「那你为何阻下我?」 萧如初想了想,又往左右看看,见她这般谨慎,师雨浓愈发来了兴趣,拉着她催促道:「快说快说。」 萧如初便道:「你附耳过来。」 师雨浓果然照做,侧着耳朵靠过来,,听萧如初在旁边轻声道:「那旧局虽然是好香,但是并不值一两银子一粒的。」 闻言,师雨浓揉了揉耳朵,小声问道:「她在诳我么?」 萧如初但笑不语,只是点点头,师雨浓面上顿时露出愤愤之色来,道:「我说呢,我家中平日里也是熏香的,还是从京城捎来的香,也不见得要一两银子一粒,果然商人奸诈。」 她说着,又不屑哼道:「下次再不来他们这里买了。」 萧如初笑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东市可还有别的香铺么?」 师雨浓顿了一下,道:「有是有,我去过一两次,但是那形容比这禧荣坊还要更差。」 说到这里,她转念一想,又道:「罢了,那就不熏香了。」 萧如初好笑,却见师雨浓嗅了嗅,问道:「你身上的香气好闻,凉丝丝,甜森森的,是什么香?」 萧如初愣了一下,才道:「你说我身上熏的这个么?」 师雨浓点头,道:「我闻着,觉得比方才那个什么旧局要更好闻呢,是你自己调制的么?」 萧如初道:「这香是我从前调的,有些年头了,叫青山贯雪,你喜欢么?」 师雨浓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笑道:「喜欢,这名字好听的紧。」 萧如初见她性子可爱,便道:「我那里还有一盒,送给你罢。」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当真?」 萧如初不由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你住在哪里?回头我让丫鬟给你送过去。」 v第13章[01.29] 师雨浓笑眯眯地报了自家的住所,又道:「那我可厚着脸皮占你一回便宜了,你千万不要忘记了。」 两人正说着话,师雨浓问拿着货架上的香发问,萧如初便捡一下简单的说给她听,两人正说得兴起的时候,萧如初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令她不由回过头去看,然后一愣。 那正在与店铺内伙计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流,萧如初还记得大悲寺一别之后,他派人送来了一包山梅花,南乡站在秦流身后推着轮椅,见了萧如初,先是惊讶,然后立刻低头与秦流说了一句什么,秦流便抬起头看过来。 他与那伙计又说了一句什么,南乡便推着他过来了,秦流向萧如初打招呼道:「夫人,好巧,来买香么?」 萧如初道:「只是过来看一看罢了,秦公子也是来买香?」 秦流笑了一声,道:「我与这里的掌柜有些交情,本是来找他的,没成想他今日不在,」他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师雨浓,道:「这位是……」 师雨浓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腿,开口道:「我叫师雨浓,公子贵姓?」 她的目光虽然好奇,但是并不会让人生出厌恶,秦流也不甚在意,只是道:「免贵姓秦,单名一个流字。」 他又含笑对萧如初道:「对面的茶楼便是在下开的,既然今日这样巧,不知能否有幸请夫人与师姑娘喝几杯粗茶?」 闻言,师雨浓不由惊诧道:「原来世味茶楼是你家开的?」 不怪她这样惊讶,世味茶楼从前不过是一个小茶馆罢了,开在西市,后来不知怎么,经营颇好,渐渐便有了声色,把西市的茶楼都比下去了,再后来,又搬来了东市,现在已经是洛京城中最大的茶楼了,但凡好茶的人,都会慕名而来,据说每天来这里喝茶都要先预订位置,否则便等开市了提前赶来,也是没地方坐的。 得知这样一个茶楼的东家竟然就是眼前的男子,师雨浓惊讶之余,心底又生出几分唏嘘,在她看来,秦流容貌俊朗,又颇有手段,然而却是个残疾,真真是可惜了。 不过她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好歹还有些分寸,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表情上露了些许端倪,萧如初见了,便立刻将话头扯开,对秦流道:「既然如此,那便叨扰秦公子了。」 「哪里,」秦流哂然一笑:「夫人这边请。」 南乡推着他出了禧荣坊的大门,萧如初便与师雨浓一同跟在后面,才一抬头,便见着对面有一座二层小楼,下面的匾额上以正楷写着四个大字:世味茶楼。 门前的廊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春风几欲仙,字迹古朴,笔力劲挺,颇有几分洒脱之气,一行人进了茶楼,大堂中的茶桌并不多,而且都相隔甚远,中间以屏风挡住,使得每个茶桌都像一个小小的雅间,茶客们说话声音并不大,多是喁喁私语,并不会打扰到他人。 南乡推着秦流穿过大堂,出了门,后院却别有天地,两旁都是游廊,当中是庭院,假山流水,花木扶疏,还有一架半人高的小水车正吱嘎地转悠着,流水声哗啦啦的。 顺着游廊走到底,便又是一座园子,门口有几名小厮垂手而立,见了人来,连忙行礼,待进了园子,便是一座二层小楼,有一名小厮迎出来,将一行人领到雅间坐下。 雅间的窗户半开着,外边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潺潺如春雨一般,窗下种了一株石榴,此时榴花似火,点缀在碧绿的枝叶间,衬着雕花窗扇,不觉俗气,反而显出几分雅趣来。 师雨浓好奇地左右看看,道:「这还是我头一回正经来茶楼喝茶,从前看一群人凑在一堆喝茶,觉得好没意思,是以每逢兄长们呼朋唤友,邀我去,我都是拒绝的,早知道如此,倒该跟着他们去喝几次。」 听罢这话,秦流便笑道:「师姑娘若是得空,日后可以常来小店喝茶。」 他说着,又看向萧如初:「夫人可喜欢喝茶?」 秦流说话时候,声音总是会有一种特别的韵律,由别人说来,或许会显得十分不伦不类,然而秦流的嗓音干净,说起话来,让人听着便十分舒服,师雨浓想了想,觉得他倒是很像兄长们口中所说的雅士了。 不过……为什么每次听他称萧姐姐为夫人的时候,听在耳中,特别奇怪? 师雨浓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萧如初却如实答道:「我喝茶,只为解渴,什么好茶在我喝来,都是无甚区别的,牛嚼牡丹罢了,叫秦公子见笑了。」 秦流只是笑了一声,道:「哪里,夫人说得确实是这个理,茶么,可不就是来解渴的?」 恰在这时,门外的小厮进来了,手中捧着一应茶具,将炉火点上之后,秦流便吩咐道:「你去罢,不必在这里了,我自己来便好。」 那小厮听了,连忙退了出去,铜壶坐上了红泥小炉,耳边听得外面水声潺潺,师雨浓不由好奇道:「这外面怎么会有水声?」 她说着,又站起身来,顺着窗户朝外面张望,并没有看到河流沟渠,见萧如初面上也有几分疑惑之色,秦流便解释道:「方才从大堂过来时,庭院中的水车可看见了?」 两人点头,表示看见了,师雨浓还道:「原来那就是水车啊?给农田做灌溉之用的?」 秦流笑出声来,道:「这水车可没有办法做农用,只是图个好玩罢了,整座茶楼里的池塘沟渠中的水,都是流动的。」 萧如初问道:「水从哪里来?」 秦流指了指地下,一笑:「从井中来,茶楼中煮茶的水,也是这井里来的。」 他正说着,却听那铜壶嗤嗤响了起来,水烧开了,秦流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盒来,以竹镊夹出一枚茶饼,放入紫砂壶中,然后再拎起铜壶,将烧好沸水冲入,他手指修长,一套动作下来,无比熟稔,如行云流水一般,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第一遍沸水醒茶,倒掉之后,第二次注入沸水,秦流这才将茶一一分好,送至各人面前,霎时间,茶香四溢,再观那茶汤,色泽碧绿清透,喝一口,只觉得滋味鲜醇甘厚,茶香在舌尖久久不散。 师雨浓笑着问道:「这便是碧螺春么?」 秦流点头,又见萧如初放下茶碗,便细心为她添了茶水,又道:「夫人喝着觉得如何?可还解渴?」 萧如初想了想,道:「秦公子这里的茶自然是极好的,比平日里喝的要好。」 一旁的师雨浓嗅着那茶,一边道:「这茶叶好香啊,」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一般,略微兴奋地问萧如初道:「萧姐姐,有没有什么香,味道和茶叶相似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先是一愣,而后略一思索,才道:「干茶叶味淡,极易被其他的香料气味掩盖,但是若说起来,还真有一样香是加了茶叶的,只不过我是在书上看到的,并没有试着调制过,听说制出来的香,确是带着清淡的茶香味道的。」 师雨浓原本只是突发奇想,随口问了一句,没成想还真有这种香,她性子本就跳脱,听了这话,连忙催促问道:「这香叫什么名字?能做出来么?」 v第14章[01.29] 萧如初不由有些犹豫,其实这香她是从东厢书架上那本雅香志上看到的,当时抄写的时候,瞧着这方子甚是新奇,便记了下来,但是同时,她还注意到,写这个方子的笔迹尚新,与旁的字迹大不相同,显然是这书的主人后添上去的。 所以萧如初不大确定这方子究竟是唐怀瑾自己创的,还是从别处记来的,倘或是他自己创的,那这方子是万万不能从自己这里流出去,是以师雨浓发问时,她面上便浮现些许难色来,她向来不擅撒谎,望着师雨浓那双期待的眼睛,萧如初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正进退两难之际,一旁的秦流忽然开口道:「我也听说过这样一个香方,说不定与夫人知道的一样呢。」 萧如初一怔,闻声看去,却见秦流正含笑望着她,将那方子念了出来,道:「沉香四两,速香黑色者四两,檀香二两,乳香二两,木香一两,冰片三钱,上好的龙井或毛尖五两,上火烘烤至酥脆,碾为茶末,其余香料尽碾为粉末,以合油调匀,再加入炼好的蜜搅拌均匀,装入瓷瓶中,以蜡密封瓶口,静置三日便可。」 听到这里,萧如初愣了愣,道:「秦公子也知道这方子?」 秦流笑了一声,道:「偶然见过,想来是古人用的,然我只是有些兴趣,便记了下来,但是制香一道,不知为何,我是总也学不会,便丢下了。」 萧如初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这样说来,便不是她偷看了别人自创的方子了,她在看过那个香方之后,心中便一直觉得不妥,但是无奈,看过的东西已经记在脑中了,越是想忘记,便记得越发深刻,更何况对于萧如初来说,香方是最为敏感的,怎么也忘不掉,她心里便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总是不得自在,仿佛偷窃了别人的东西一般。 直到秦流把那方子说了出来,萧如初心里这才松快下来,她笑道:「正是这个方子,只是我当时无意中看到了,觉得奇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茶叶用来调香的,秦公子可知道这香方叫什么名字?」 秦流停顿了一下,这才道:「那香……名为斯人。」 「斯人……」萧如初念了一遍,笑道:「这名字倒是贴切的很。」 秦流微微一笑:「确实如此。」 师雨浓笑着道:「萧姐姐,这香你可调制的出来?」 萧如初点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师雨浓立刻两眼放光道:「果真?」 萧如初见她那毫不掩饰的率真模样,有些好笑道:「骗你作甚?你是想要这香么?」 师雨浓连连点头,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双手合十靠在下巴上,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可以么?」 萧如初想了想,道:「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大约要几日时间才行。」 师雨浓高兴道:「别说几日,便是几个月也成的。」 她说着,又献宝似的与秦流吹嘘道:「我萧姐姐调制的香,可比那禧荣坊卖的要好闻多了!」 秦流咳了一声,轻笑道:「真的么?」 「那是自然!」师雨浓十分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炫耀道:「不过你是闻不到啦,萧姐姐说只有一盒,要送给我的。」 秦流似乎想笑,但是又忍住了,他看了萧如初一眼,语气仿佛真的十分遗憾似的:「那可真是令人难过呢。」 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萧如初不由大是尴尬,偏师雨浓毫无所觉,听了秦流的话,还犹豫了一下,这才道:「我到时候分你一些便是了。」 秦流微微挑眉,拒绝道:「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师雨浓立刻就坡下驴,喜滋滋地道:「那就算了。」她原本还觉得心疼呢,想来一盒也不多,要是再分些出去,她可就剩不了多少了。 她心里噼啪打着算盘,别提多美了,三人又说了会话,秦流细致,师雨浓性子又活泼,光是喝茶倒也并不让人觉得无趣,萧如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提出了告辞。 师雨浓听了,也说要走,秦流亲自将她们送至茶楼门口,又笑道:「夫人和师姑娘日后得闲,可以常来喝茶。」 师雨浓眨眨眼,故意道:「不是据闻,来你这茶楼喝茶,还要预留位置的么?」 秦流一笑:「只要二位来,茶位自然是有的。」 萧如初还未答话,师雨浓便笑嘻嘻地满口应下了,这才与秦流道别,两人便一并往东市市口去了,因着今日是端阳节,街上十分热闹,人群熙攘,师雨浓与萧如初一道说着话,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萧姐姐,咱们认识大半日了,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 闻言,萧如初便把唐府的位置告诉她,师雨浓记下了,眼见着出了东市市口,这才不舍地与萧如初道别,临走时不忘道:「我家中都是些兄弟哥哥们,平日里去玩耍也不方便带我,成日里闷着甚是无趣,今日与萧姐姐一见如故,萧姐姐若是得空,也可以来找我玩耍,必然倒履相迎,扫榻以待。」 说起来,萧如初从前待在萧府,出了玉缀玉露两人外,再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待嫁来了唐府之后,亦是如此,如今遇着一个师雨浓,性子活泼,年纪又相差不远,做个朋友倒是十分不错的。 眼下听她这样叮嘱,萧如初便笑道:「好,倘若有空,必然到府上拜访。」 师雨浓果然高兴了,被一群丫鬟们簇拥着走了几步,又回头来道:「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萧如初含笑点头,两人再次别过,玉露掩唇笑道:「今儿真是没白出来,小姐交到了一位朋友。」 玉缀也道:「这位师小姐人看着倒是个爽快性子。」 她评价完,与玉露一齐点点头,仿佛十分满意似的,萧如初忍不住嗔道:「还真是劳你们为我操碎了心呢。」 玉露嘻嘻一笑道:「可不正是么?总担心小姐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呢,成日里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奴婢们看着都着急。」 玉缀想了想,又道:「那位秦公子也是不错的,说话有分寸,人也知情识趣,可惜了,他是个男的,不好与小姐多接近。」 萧如初:…… 世味茶楼里的秦流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南乡有些紧张道:「公子着凉了么?」 v第15章[01.29] 待一行三人回到明清苑时,萧如初这才想起,上次秦流送来了一包山梅花,自己今日还未向他道谢,她想了想,将昨夜装了花泥的瓷盅拿出来,加入茱萸子研磨的粉,拌入蜂蜜,仔细调匀。 一股特别的香气冉冉浮动起来,玉露抽了抽鼻子,道:「这个好香啊,小姐往里面加了什么?」 萧如初头也不抬地道:「加的东西可多了,你去把那印花模子拿过来。」 玉露依言去了,不多时便回转,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圆形铜模,里面刻着如意花纹,萧如初将那调匀的花泥反复捶打之后,倒入铜模中,压成薄薄的饼状,一共得了十二片,一一排放好之后,放在窗下阴干。 做好这些之后,萧如初又想起秦流说的那个香方来,她取了自己手抄的书稿一看,果然与他说的一字不差,为求稳妥,萧如初又去了东厢,把那本雅香志翻出来又看了一遍,这才着手调香。 玉露趴在一旁看得入了神,过一会才道:「今儿看那禧荣坊的香,还不如小姐做的好,奴婢问了问,最便宜的,也要三四两银子一盒呢,好一点的,都要十两八两,」她说着,又庆幸道:「幸好咱们小姐自己会调香,否则,一个月的份例银子还买不了一盒香呢。」 萧如初仔细地将沉香粉扫入瓷盅里,口中笑道:「人家卖的好,自然有他的道理,肯定是有人愿意买,他们才会这样卖的,再说了,你又没用过他们的香,怎么知道人家的不好了?」 玉露吸了吸鼻子,道:「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别人不认得香,咱们还能不认得么?小姐,你说,咱们的香若是拿去卖,是不是也能卖上十几两银子的?」 听得这话,一旁收拾物什的玉缀责怪道:「什么话也能说?小姐做的香,怎么能拿去卖?」 萧如初的手却停了下来,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其实玉露这话倒是没有错,调香的用料虽然贵,但那只是少部分,就拿沉香来说,好一点的沉香确实要花不少银子,但是调上一盒香,也只需要其中那么三四两沉香罢了,多了反倒会坏了香。 所以今日在禧荣坊,雁娘与师雨浓说起旧局香,百年老山檀确实贵,怎么个贵法萧如初不知道,但是她手里也有一块,还是当年萧林氏留下来的,品相上乘,但即便是萧林氏,每次要用到这老山檀,都是十分小心,唯恐浪费。 不过若说那旧局香因此便要一两银子一粒,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足足是半年的花销了。 萧如初一面调弄着香粉,一面思索着事情,不知不觉便走了神,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唐府并不是一个好去处,萧如初又想起今天早上在柳氏那处听到的消息来,昨夜的场景仍旧记忆犹新,在场众人的每一个表情她都历历在目,倘若没有唐怀瑜突然搅局,今日在那井里的,会不会是她? 想到这里,萧如初的心中便不由一阵发寒,手中的香匙微微一抖,香粉都差点溢出瓷盅,玉露见着了,连忙唤了她几声,萧如初这才回过神来,忽觉手上微凉,低头一看,却原来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老身这里拾得了一个香包,有人说,闻着这香气,倒似乎是你的,你看看是不是? 这不是我的香包。 不是你,还有谁?这阖府上下就你一个会调香弄粉的……我闻着这香气,和你身上的是一样的呢。 这是不是你的?你承不承认? 不是我的。 苏姨娘死在井里头了! 有老太太做主,一切事宜都会安排妥帖的,夫人不必担心。 啪的一声,瓷器落地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气,萧如初猛然回过神来,耳边是玉露惊叫一声,焦急道:「小姐,你没事吧?」 正在隔间里的玉缀连忙奔出来看,见只是香匙打碎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让萧如初小心别碰着了,自己去拿了扫帚来收拾。 萧如初坐在一边,她的面色仍旧有些发白,手心的汗意开始转凉,那凉意又渐渐渗入心底,她昨夜其实是怕了的,但是她却不能透漏丝毫端倪,几乎所有人都在暗中仔细观察她,她如何敢露了怯?在这唐府中,本该是她靠山的夫君不在这里,没有人会护着她,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她们只想把事情遮着掩着了结了,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唐府的颜面不能丢,死一个萧如初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甚至没有人会愿意为她寻求一个真相。 萧如初自问自己不是一个爱争的人,但是倘若被逼得急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如今只是出了一个苏姨娘,日后若还有其他的事情,她又该如何自救? 在这唐府呆的久了…… 每每想起唐怀瑜那句话来,萧如初便觉得有寒意渐渐漫上来,眼下看来,倘若有机会,她还是早早另谋出路的好,至于唐怀瑾,虽然说是她的夫君,但是两人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背靠唐府这座大山,想来他再另娶一门亲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萧如初的心情便稍稍平复,玉缀又新取来一只香匙,叮嘱道:「小姐还是小心些,仔细别弄伤了手,这陶的瓷的,割伤了可就麻烦了。」 萧如初将碾得细碎的茶末一点点加入香粉中,想了想,问玉缀道:「我从萧府过来,那些嫁妆银钱如今还剩多少?」 玉缀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先是一愣,尔后才回道:「小姐稍待,奴婢去取来礼册给您瞧瞧。」 她说着便去了,不多时回转来,手中多了一卷册子,摊开给萧如初看,道:「这些俱是小姐出嫁时,萧府给准备的嫁妆礼钱。」 萧明远虽然向来不甚重视萧如初,但是他却十分重视唐府这一门姻亲,所以即便萧如初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那嫁妆礼钱都是按照嫡女的规制来的,倒是分毫没少,忍着肉疼也要凑齐了。 萧如初粗略一看,光银子便有二百六十两,几乎相当于一间布庄半年的利润了,另有布匹绸缎,彩缎衾褥,木器家具,各式瓷器,以及钗环配饰,足有三十台之多。 她将那礼册看过之后,便道:「我知道了,你收起来罢,」想了想,又叮嘱玉缀道:「唐府每月的份例暂且不必动,若有需要,先与我说。」 玉缀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多问,带着册子离开了。 苏姨娘死了,就仿佛一颗石头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连涟漪都未曾惊起来,唐府并没有为她发丧,据下人们说,连牌位都没有给她安排做,还是唐怀琛自己去找匠人刻来的,但是正房大院又发了话,便是刻了牌位,也不许供在唐府。 过了几日,萧如初见到唐怀琛,他正靠在廊柱下,盯着面前的空鸟笼子愣神,整个人消瘦而憔悴,连萧如初都差点没认出他来,哪里还像当初见到的那位翩翩少年? 他见了人来,先是往后退了一步,贴紧了廊柱,眼睛这才渐渐抬起,见是萧如初,语气有些艰涩,道:「三嫂?」 萧如初抿了一下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唐怀琛继续道:「他们没让我看看我娘……」 萧如初沉默着,听他的语气微微颤抖:「他们甚至没等我回来……我连我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 v第16章[02.04]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哭腔:「我就想看看她罢了……」 他的话中似乎浸满了水,稍微一碰便会有什么流下来一般,但即便是这样,唐怀琛通红着一双眼睛,最终并没有哭,过了许久,他才略带着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萧如初,道:「叫三嫂见笑了,我先回院子去了。」 他说着,转身走了几步,而后仿佛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来,目光仍旧望着地面,低声道:「不然……不然三嫂去找三哥吧?三哥会待你好的,不要留在这里了,唐府不是一个好地方。」 少年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索而落寞,萧如初目送着他的背影转过游廊,这才收回来,玉缀轻声道:「小姐?」 萧如初猛地回过神,玉缀问道:「咱们还去佛堂么?」 「走吧。」萧如初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 两人继续顺着游廊往前走,天色将将擦黑,前面便是正房大院,远远望去,檐角的气死风灯已经点了起来,散发着暖黄的光晕,灯火通明,一派热闹,夜风拂过,在这夏季的傍晚,萧如初只觉得一股冷意蔓延上来。 没走几步,便到了垂花门附近,迎面过来两个人,前面那个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待一走近,萧如初才发现那是唐怀瑢,遂停下步子,礼貌唤道:「大哥。」 唐怀瑢只是点点头,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刻见了萧如初,也就随口道:「三弟妹是要出去么?」 萧如初道:「正要去佛堂送经书呢。」 唐怀瑢嗯了一声,又道:「天色晚了,三弟妹还是早些回院子的好。」 萧如初应了,侧身先让他过去,灯笼昏黄的光照着,腰间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萧如初猛地抬眼去看,登时心中惊住了。 那是一枚白玉花鸟佩。 才一晃神的功夫,唐怀瑢已经大步走远了,此时要再叫住他已经来不及,萧如初心中思绪翻涌,那白玉花鸟佩,她那里也收着一个,是那一夜,有宵小偷进东厢时留下的,与方才唐怀瑢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时至如今,她仍然记得被打晕前,耳旁的那一声轻笑,无比清晰。 「小姐?怎么了?」玉缀疑惑地唤了一声。 萧如初回过神来,勉力按捺住汹涌的思绪,神色若常道:「没事,我们走罢。」 回了院子后,萧如初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将那枚白玉花鸟佩翻出来,然而翻来翻去也找不见,各处都翻遍了,玉缀和玉露站在一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们还从未见过萧如初这样焦躁的模样。 玉露不敢出声,玉缀温声问道:「小姐在找什么?」 萧如初合上妆匣,勉强镇定问道:「你们可见着了一枚白玉佩?」 玉露与玉缀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奴婢未曾见着,敢问小姐,是个什么样式的玉佩?」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是一枚花鸟佩,模样倒也常见。」 玉露想了想,仍旧摇头,萧如初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烦乱来,恰在这时,玉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小姐,可是打着墨绿色的攒心梅花络子?」 萧如初一喜,道:「正是,你收起来了么?」 玉缀道:「奴婢前一阵儿见着放在那妆匣子里,担心是小姐放错了,便收了起来,奴婢这就去拿过来给小姐。」 她说着便从多宝架上取下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些环佩香包流苏一类的饰品,那其中果然有一枚白玉花鸟佩,墨绿色的络子,刻着喜上眉梢图,萧如初拿在手中细看,总觉得和今日唐怀瑢腰间那一枚有些惊人的相似,她心中微微一紧,眉头蹙起。 或许是因为萧如初的脸色实在难看,玉露见了,便小心问道:「小姐,怎么了?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萧如初将那玉佩捏在手心,仍旧道:「没有,对了,」她忽然又道:「明日我们出府一趟。」 玉缀两人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下了,萧如初心情有些不大好,便让她们自去歇息了。 第二日一清早,请过安之后,萧如初便带着玉缀两人从西角门出了府,因还记着要送给师雨浓两盒香,便让玉露先送去她府上,萧如初自己带着玉缀去了东市。 因为时候尚早,东市街上的行人不算多,但是世味茶楼的门前却已经客若云来了,萧如初先是在东市转悠了一圈之后,把所有的街巷都仔细看过了,这才又回身去了世味茶楼,进门之后,便立刻有伙计迎上来,笑容可掬道:「这位夫人,可是有预留茶位?」 萧如初道:「茶位倒是没有,不过我是来拜访秦公子的,请问秦公子今日是否在茶楼?」 茶楼伙计先是一愣,尔后打量了萧如初一眼,这才道:「夫人请随小人来。」 他说着,便躬身将萧如初引到一楼的雅间,然后道:「小人去通禀东家一声,还请夫人稍待片刻。」 萧如初颔首道谢,那伙计便出去了,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之久,没等来秦流,倒是玉露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师雨浓,她笑眯眯地过来在萧如初身旁坐下了,亲亲热热地道:「萧姐姐,我才听说你出府,便立刻过来了,你送来的香我闻了,好香啊!」 她说着,面上流露出佩服之色,称赞道:「比我从前熏过的那些香都要好闻,相比之下,那禧荣坊的香,便是拍马也不及萧姐姐的万分之一。」 这马屁拍的萧如初都有些吃不消,连忙道:「你喜欢便好,只不过讨了巧,这香恰恰得你的喜欢罢了,若是换了别人,可不一定觉得好闻呢。」 她说着,又道:「若是下次调了新的香,再送你一盒。」 师雨浓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真?」 萧如初笑道:「我还能骗你么?自然是当真的。」 师雨浓兴奋道:「那就多谢萧姐姐了。」 v第17章[02.04]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师雨浓随口问道:「萧姐姐今日是特地来喝茶的么?」 萧如初犹豫了一下,没答话,师雨浓见状,连忙屏退左右的婢女,这才小声道:「怎么了?萧姐姐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如初见她这般,心中一松,踌躇片刻,还是轻声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茶楼,是有事情想要请秦公子帮个忙,不过伙计去通禀了,也不知有没有回信。」 师雨浓咋舌道:「那萧姐姐就在这等了这许久?」 萧如初笑了一声,道:「哪里?我原本想着秦公子既然在忙,便不好打扰,正准备离去了,恰巧你来了。」 师雨浓嘿嘿笑一声,又道:「萧姐姐要他帮什么忙?能与我说说么?」 萧如初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原是打算开个香铺,但是东市这里我不大熟悉,便想请秦公子帮忙,寻个铺面。」 听罢这话,师雨浓略微一想,便拍手笑道:「这个好!萧姐姐若是要开铺子,保准比那禧荣坊的生意要红火!」 萧如初认真道:「这却不一定,禧荣坊到底是老字号,不敢夸下这样的大话,我今儿早上把整个东市都转遍了,除了禧荣坊,还另外有两家香铺,生意似乎有些冷清。」 师雨浓道:「那两家香铺我曾经去过,其中一家香差也便罢了,卖得还贵,另一家么,」她说到这里,轻哼一声:「伙计看人下菜碟儿,同一种香,这回去是三两银子,下回去便是五两了,可会诓人了。」 萧如初问道:「那他们的香如何?」 师雨浓略微回想了一下,道:「一般,很平常的香,绝没有萧姐姐做的好。」 她逮着机会便要吹捧萧如初,俨然一副狂热崇拜者的模样,又道:「若是萧姐姐要寻个铺面,也不必找秦公子了,我帮你便是。」 「不必找我什么?」 师雨浓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紧接着,雅间的门便被打开了,秦流坐在轮椅上,南乡推着他进来。 待进了门,秦流便吩咐南乡退下了,他摇着轮椅到了桌旁,对萧如初歉意道:「方才我在谈事情,那伙计便把夫人这事给忘了,后来才与我提起,怠慢夫人这么久,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萧如初微笑道:「秦公子不必在意,今日我本就是不请自来,叨扰秦公子了。」 师雨浓在一旁听着,总觉得秦流说的那几句话怪怪的,但是细细一想,又没有任何问题,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把话再次压了下去。 三人又寒暄几句,萧如初这才道明来意,秦流听罢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这才惊讶道:「夫人想开一个香铺?」 萧如初颔首:「正是。」 秦流正诧异间,却见玉缀上前来,将手中的香盒放在桌上,萧如初温声道:「上一次,秦公子送来一包山梅花,还未谢过公子,恰巧前几日得了闲,便制成了香,以作谢礼。」 玉缀将那香盒揭开,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传了出来,清淡而绵长,像是夹杂着暮春时候,新生植物特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缭绕在鼻端,但要是仔细去闻,又仿佛没有了似的。 师雨浓深嗅了一下,惊喜道:「就是这个香,方才那小丫鬟给我送过来,问叫的什么名字,也说不知道,萧姐姐,这是什么香?」 萧如初犹豫了片刻,才如实道:「这是我新调制的,并没有名字。」 「萧姐姐自己想出来的?」师雨浓两眼发亮。 萧如初点点头,这时候秦流才开口道:「夫人有心了,店铺的事情,我会仔细为夫人留意的,到时候若是有了消息,必然会着人通知夫人。」 师雨浓连忙道:「那烦请秦公子也要通知我一声罢。」 秦流应了,萧如初谢过之后,三人又在茶楼小坐了一会,喝了一壶茶,师雨浓便有些坐不住,邀萧如初去街上逛逛,两人这才与秦流告辞。 待萧如初几人走后,秦流仍旧靠在桌旁,将目光投向那一盒香,直到最后,萧如初也没有说这香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南乡进来,道:「公子,唐四少爷来了。」 「请他进来。」 南乡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回转来,在门口道:「四少爷请,公子在雅间内等着呢。」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唐怀瑜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他便进了门,嗅了一下,惊讶道:「就这么一个雅间,你还熏了香?什么毛病?」 秦流简直懒得理他,只是靠在轮椅上,一手支着头,道:「坐。」 唐怀瑜在桌旁坐下了,也见着了桌上的香盒,好奇道:「这是什么?我瞧瞧。」 他说着便伸手去拿,登时手背上被敲了一记,秦流无比自然地压住香盒,道:「收回去。」 唐怀瑜讪讪地收回手,道:「什么东西?这样小气。」 「你不能拿的东西,」秦流将香盒收了回来,又道:「你来做什么?」 唐怀瑜撇了撇嘴,道:「来看看你,我说,你这腿到底还好得了吗?」 秦流斜睨他一眼,道:「你这是盼着我好不了了?」 v第18章[02.04] 唐怀瑜立刻义正言辞道:「哪有这种话?我是那种人么?」 秦流不置可否,手指拂过香盒上雕刻的花纹,唐怀瑜啧了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道:「老五这回估计要栽了。」 「唐怀琛?他怎么了?」 唐怀瑜一收扇子,道:「你怕是不知道,二房这么闹一出,老五的书院可就去不成啦。」 他说着,又顿了一会,道:「你下回去大悲寺,或许就能瞧见他了。」 秦流的手指一滞,抬起头来:「怎么回事?」 唐怀瑜冷笑道:「还不就是一大家子瞎搅和呗,二房惹出来的事情,听说都有好多年了,正房大院还能不多想?给自个儿老子带了一顶绿帽子,那老不死先不想着教训二房,反倒是琢磨着扒拉老五了,这到底是个儿子呢?还是个孙子呢?」 他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儿,开始嗑起来,摇摇头,道:「可惜了老五,他是块念书的好料儿。」 秦流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目光深远,见唐怀瑜把瓜子嗑得脆响脆响的,便道:「把瓜子放下。」 唐怀瑜正嗑得欢呢,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嘴上不忘道:「你今儿怎么这么小气?盒子不让看也罢了,瓜子都不让嗑了。」 秦流冷笑一下:「你付茶钱么?」 唐怀瑜一噎,辩解道:「我上回不是付了么?」 秦流不屑:「你那扇坠儿还在柜台押着呢,倒是说说什么时候去赎?」 唐怀瑜不由老脸一红,讪讪道:「哥,咱俩谁跟谁啊?那扇坠儿送你得了。」 秦流不为所动道:「我有扇坠儿,用不着你的,再说了,你那扇坠还值得了五两银子的茶钱?你当你哥是冤大头么?」 唐怀瑜撇了撇嘴,又道:「就你那桃核儿刻的玩意?那也叫扇坠儿,说出来都寒碜。」 秦流懒得与他多说,摇动轮椅,转身便走,吩咐一句道:「记得付茶钱。」 唐怀瑜登时傻眼,盯着桌上的茶盏茶壶,不服气道:「我今儿可是一口茶都没喝你的,凭什么也要付茶钱?」 秦流道:「给你三嫂嫂付的。」 唐怀瑜:…… 这人好不要脸! 秦流的动作很快,不出几日的时间,便遣了人来,道是铺面已经找好了,请她过去看看,萧如初完全没想到他的速度这样快,惊讶之余,立刻带着玉缀两人出府。 才一走到西角门,便见着谢氏正被几个丫鬟们簇拥着过来,这几日晨起请安,萧如初都没见过她几次,眼下碰着了,也要和气地与她打招呼。 谢氏面上也是笑盈盈的,道:「弟妹这是要出府去?」 萧如初点点头,道:「正是呢,二嫂刚从外边回来么?」 谢氏道:「方才去了布庄一趟,这眼看着天色晚了,弟妹路上还要小心才是。」 萧如初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道:「那就多谢二嫂提醒了。」 谢氏被萧如初那两眼看得心里发凉,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后,脸色便阴沉下来,她正欲离去,忽而又问看守角门的门房道:「三少夫人这几日常常出府么?」 那门房砸吧了一下嘴,回道:「倒也不是常常,但是较从前要频繁了不少,约莫三四天必要出去一次。」 谢氏想了想,便唤来身边的丫鬟,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丫鬟点头应了,转身便出了西角门,谢氏这才带着一行人往西厢院子去了。 却说师雨浓那边,从前与秦流说过,倘或是寻到了铺面,也要知会她一声,是以秦流遣了人来报信的时候,师府中正在办宴,师雨浓倍感无聊之际,听得此闻,顿时喜出望外,偷偷摸摸溜出了宴席,往后院儿走去。 还没走几步,便觉得脑袋被敲了一记,一个男子声音调侃道:「又去哪儿?怎么就是坐不住?」 师雨浓连忙捂着头,抱怨道:「三哥,别敲我的头,发髻都要散了。」 师景然连声道:「好好好,那你现在回去坐着。」 师雨浓撇了撇嘴,道:「好生没趣,他们说的话,我又听不懂,吹嘘来吹嘘去,假惺惺的。」 师景然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拽着他的衣袖,道:「三哥,你向来最疼我是不是?」 师景然立刻生出了不大好的预感,抽了抽自己的衣袖,警惕道:「你又怎么了?」 师雨浓伸出一只手来,撒娇道:「三哥,你借我点儿银子花花成么?」 师景然瞟了瞟那只手,道:「要多少?」 师雨浓有些不确定地道:「五百两?」 听了这话,师景然立刻往回扯自己的衣袖,想也不想拒绝道:「没有。」 v第19章[02.04] 师雨浓连忙两只手一起,紧紧抓着那袖子不肯放,开始讨价还价:「那就三百两!你最近不是做了什么生意,还开了铺子么?三百两总是有的!」 师景然简直要笑出声了,他道:「你当你三哥是钱庄么?开铺子不要本钱?还三百两,我连二百两都没有。」 师雨浓顿时急了,道:「二百两没有,一百两总是有的!一百两也成!」 师景然斜睨他,道:「你在敲竹杠么?这一下下的,你拿这么多银子作甚?便是又瞧着什么好吃的好看的,买一屋子回来也花不了这么多。」 师雨浓一双大眼睛咕噜转,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实话,这便引得师景然起疑心了,反倒过来问她道:「你给我说说,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师雨浓被问住了,见他实在难缠,便松了手,道:「罢了罢了,不问你了,赶紧走吧。」心里打着算盘,她另外还有三个哥哥,大哥二哥四哥,便是每个人借个三五十两,也是轻而易举的,何必与她这心眼多得如同筛子似的小气三哥较劲? 岂料师景然反而不走了,师雨浓没走几步便被拎了回来,师景然道:「我知道你想去哪儿,找大哥二哥和老四打秋风是不是?倘若你今儿没说明白,就别想走了。」 闻言,师雨浓气呼呼道:「你管我。」 师景然老神在在地威胁道:「你不说,我就去告诉爹,上回书房那个松花石砚就是你给打破的,倒是害的老四的猫挨了一顿揍。」 「你!」师雨浓惊愕:「你怎么知道?」 师景然狡猾地笑道:「我知道的多了。」 师雨浓立刻偃旗息鼓,嚣张的气焰顿时噗嗤一下没了,犹豫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不是跟你说起一个萧姐姐么?」 师景然挑了挑眉,道:「记得,不就是那个……你之前跟中了邪似的,老同我们念叨过,」他敲了敲额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道:「嫁给唐家老三守寡的那个么?」 「不许你这样说她!」师雨浓气鼓鼓地道。 「哦,行行,」师景然不以为意:「你接着说,她怎么了?唐府家大业大,号称江南第一商贾,总不至于养不起她,要你来接济罢?」 师雨浓想了想,道:「萧姐姐调香特别厉害,她想开个香铺。」 师景然想到师雨浓方才的反应,立刻明白过来,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傻妹妹,道:「然后你就去帮她张罗着买铺面儿了?」 师雨浓嗫嚅了一下,还没说话,师景然便冷笑了起来:「我说她平白无故送你香做什么,原来是等在这儿呢,亏你还把那香当个什么宝贝似的藏起来,最后被人当成了冤大头,这便宜生意换了我,我也愿意啊,不愧是唐家的人,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细得很。」 师雨浓登时涨红了脸,努力辩解道:「萧姐姐没有说过要我给她买铺面儿,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听罢这话,师景然更惊了,道:「你不是被人给下了什么降头罢?东市的铺面儿,那可是没几百两银子买不下来的,还心甘情愿,我觉得你脑袋要治一治了。」 师雨浓生气地推了他一把,怒气冲冲道:「你才要治一治,我——我这叫士为知己,你懂什么你个脑袋钻钱眼里面的,活该没朋友!」 师景然被推得踉跄一下,然后不为所动道:「那也比你这朋友来得好,倘若有人愿意花个几百两银子给我在东市买个铺面儿,我也当他是朋友啊,供起来都不成问题,你就是傻。」 师雨浓自然说不过他,心中委屈不已,她就是自己有这么个打算罢了,叮嘱秦流找到铺面儿之后,要他通知自己一声,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不叫萧如初知道,然后给她一个惊喜,她是十分喜欢萧如初,甚至是崇拜她的,几百两银子在她看来虽然是多,但是为了萧如初,是非常值得的。 然而自己一腔热情被自家亲哥哥说成傻,任谁都会生气,她一撇嘴,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师景然看她哭了,立刻闭紧了嘴,想了想,道:「你别哭啦。」 师雨浓一边哭一边道:「我就哭……呜呜呜,你才傻……呜呜呜,你活该没朋友……呜呜呜,你个奸商抱着你那堆银子……呜呜呜,自个儿过一辈子去吧……呜呜呜,到时候都没人愿意嫁给你……你孤独终老去吧你呜呜呜……」 师景然:…… 他这妹妹是真厉害,就连哭的时候骂人都这么顺溜,师景然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好吧,你先别哭,这样,她是不是找着铺面儿了?既然你这样喜欢她,你带我去看看,若是我瞧着是真的不错,就再考虑一下,成么?」 师雨浓立刻收声,抬眼:「此话当真?」 话说萧如初几人到了东市市口,正巧听道有人唤她:「萧姐姐!」 这声音不消说,必然是师雨浓了,她来得还挺快,面上带着笑,身后还跟着一名男子,走近前来,笑道:「萧姐姐,好巧,我正要过来呢。」 她显是把萧如初的事情放在了心上,才这样积极,萧如初心中一暖,道:「秦公子也着人去与你说了?」 师雨浓道:「正是呢,我家里正在办宴,偷偷溜了出来,」她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介绍自己身后的男子,向萧如初道:「这是我三兄,师景然,三哥,这就是我常与你说起的萧姐姐,她调香可厉害了。」 师景然冲萧如初笑了笑,道:「唐少夫人,久仰大名啊。」 萧如初连忙道:「不敢。」 师雨浓却兴冲冲道:「萧姐姐,我们这便过去罢?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铺面儿,比禧荣坊如何。」 萧如初点头,一行人便进了东市,待到了世味茶楼前,南乡早在那儿等着了,见了人来,便笑道:「我家公子已经过去了,叫小人在这里等着,几位请随小人来。」 萧如初道:「有劳你了。」 南乡笑了笑,在前面引路,没走几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他并没有换方向,而是径自去了对面的一个铺面儿,大门正开着,看来秦流找的店面,就是这里了。 南乡果然带着一行人进了铺子,师雨浓惊讶道:「这个位置好,与禧荣坊和世味茶楼都不远呢。」 师景然也点点头,这个铺面是十分不错了,地处东市最繁华的一条街,还是最中央的地段,三岔路口,几乎东市所有的客流大部分聚集在这一带,看得出找这铺子的人是相当用心的。 这个铺子,他当初也是考虑过的,但是在派人打听之后,铺子的主人家并不愿意转卖出去,即便是他一再提高价格,店铺主人就跟铁了心似的,最后师景然无奈,只得作罢。 v第20章[02.04] 没想到如今被拿了下来,师景然惊讶之余,不由想看看这位秦公子究竟是何方人物,竟然能这样大手笔,并且,这个铺面可是不便宜,凭着师雨浓那一点钱,可绝对买不下来的,也不知这位唐少夫人会如何处理。 萧如初环顾四周,只见门口正对面是一条大街,过去一点便是禧荣坊和世味茶楼,左右两侧都是铺子,粗略一看,只见左边大约都是布庄,钱庄和当铺首饰铺子,一应俱全,右边是酒楼饭馆,可谓是十分繁华了。 「夫人觉得这里是否满意?」秦流从里间转出来,他见多了一个陌生男子,微微一愣:「这位是……」 师雨浓连忙解释道:「这是我的兄长,师景然。」 秦流点点头:「师公子。」 师景然笑道:「想不到秦公子就是世味茶楼的东家,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秦流一笑,两人寒暄几句,师雨浓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只觉得这铺子说不出的合心意,便凑到萧如初面前咕叽道:「萧姐姐,这铺面我瞧着甚好,你喜欢么?」 萧如初点点头,她方才看了,除了前面的大堂,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儿,面积不算小,在这个地段,这铺面已经是不错了,但是恐怕价格不菲,如果超出了预计,恐怕她只有把那样东西拿去当了,她这样琢磨着,便听秦流道:「夫人?」 萧如初回过神来,见秦流正微笑看过来,道:「这铺子十分不错,有劳秦公子费心了,妾身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了,」秦流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乃是应当的。」 萧如初问道:「只是……不知这铺子价值几何?」 秦流看了看身后的南乡,见他示意,南乡立刻从怀里取出契本来,秦流道:「这铺子本是我一位朋友闲置的,倘若夫人有意,可以便宜折算,卖给夫人。」 萧如初接过那契本,师雨浓好奇极了,盯着那契本,但是终究是没太好意思开口,萧如初见她那副模样,便忍不住笑道:「你也想看么?」 师雨浓连连点头,她自然得知道这铺面多少钱,才好意思跟自家三哥开口啊,否则如何说服他? 萧如初见状,便道:「你来看便是。」 师景然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挡,便见师雨浓嗖地一下钻了过去,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是他妹妹?这怕是个假的罢?自家的事情都不见得她这般上心。 契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买下这个铺子只需要三百两银子,还好,比想象中的要少,萧如初想了想,还没说话,便听师雨浓兴奋嚷道:「三哥!三哥你说过的!」 说过什么?萧如初愣了一下,去看师景然,只见他正被师雨浓拖着,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来,他是说过不错,但是那只是糊弄他这傻妹妹的啊,他当初说了考虑考虑,但是不一定最后会答应。 没想到师雨浓这样按捺不住,直接当场就把自己给卖了,师景然也是十分的挫败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流一眼,才三百两,当初他可是出到了八百两,也没能拿下这个铺子来,打死他也不信,这位秦公子能把价格谈到三百两,肯定有猫腻。 师景然正想着,秦流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语气斯斯文文,极有礼貌地问道:「师公子有事?」 师景然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秦流便只是点点头,不再理他,问萧如初道:「夫人觉得如何?」 萧如初想了想,还是觉得哪里奇怪,便道:「秦公子,这铺子当真只要三百两么?」 秦流含笑道:「契本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还能有假?再说这铺面一直闲置着,我那朋友一向懒得做生意打交道,索性盘出去了事,他乐得轻松。」 师雨浓听了,兴奋地差点蹦跶,又去扯她三哥的衣袖,师景然任她拉扯着,面上无甚表情,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有猫腻,肯定有猫腻,这铺子只要三百两,呵呵,打死他都不信。 师雨浓还在摇晃他的袖子,悄悄一迭声唤道:「三哥,三哥你答应过我的。」 师景然仍旧是面无表情,暗道,我答应你什么?我就是糊弄一下你罢了,谁知道你还当真了,他眼睛落在了萧如初的脸上,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位唐少夫人的模样还是不错的,气质清丽,如芷如兰,叫人观之便觉得心气平静,还真是可惜了。 师景然看了一会,便觉得旁边投来一束目光,刺人得很,他敏锐地转过头去,那刺人的感觉立刻消失了,只见秦流正微微笑着看他,有猫腻。 萧如初似乎也相信了秦流的那番说辞,她将契本还过去,温声道:「我立刻着人去取钱,待筹备之后,再给秦公子送过来。」 秦流和气道:「夫人也不必太过匆忙,左右这铺子已经谈下来了,早一点晚一点都是无所谓的。」 萧如初摇摇头,道:「不好这样麻烦秦公子,即便是亲兄弟,也还是明算账的,哪有拖欠款项的道理?我这就安排人去取钱来。」 她说着,便唤来玉缀,正欲吩咐她回去拿钱,却听一旁的师景然开口道:「唐少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那种刺人的感觉突然又来了,师景然立刻抬头去看,果然又见秦流坐在轮椅上,仍旧是微微笑着望过来,并不说话。 萧如初疑惑道:「师公子有事情?」 师雨浓自觉大获全胜,立刻喜滋滋地道:「是呢,我哥哥有事情想与萧姐姐说。」 听罢这话,萧如初虽然有些摸不准,但还是道:「师公子请。」 「少夫人请。」 两人去了后院,师雨浓也凑热闹地跟了过去,他们的身影方一消失在帘子后,秦流便转动着轮椅,往旁边的屋子去了,南乡只得赶紧跟上,剩下玉缀和玉露两人在大堂中,面面相觑。 玉露迷糊道:「怎么回事?就剩咱俩了?」 玉缀也摸不着头脑,只得道:「还是等小姐回来罢。」 再说萧如初和师雨浓两兄妹去了后院,那里是个天井,夕阳漫漫洒落下来,在地上抹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三人站定之后,萧如初这才问道:「师公子有话请说。」 v第21章[02.08] 师景然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是听舍妹说起少夫人想开香铺的事情,一时感兴趣,这才跟了过来的。」 萧如初心里微微一愣,点点头,师景然又笑道:「近日来雨浓得了几盒香,尤其高兴,在家中逢人便夸她的萧姐姐,少夫人调制的香确实是十分的好,在下瞧着,比那禧荣坊里卖的也不遑多让。」 萧如初不由暗暗揣测着他这话里的意思,连忙垂眸道:「师公子谬赞了。」 师景然道:「少夫人不必自谦,其实对于制香一道,在下虽然并不是特别精通,但是,我也算是半个商人了,所以,我想与少夫人一同开设这香铺,不知少夫人可愿意?」 他见萧如初面色疑惑,又解释道:「铺面的钱由我来出,少夫人只管制香来卖便是,得了利润,我只要三成,所有制香的材料钱,我也出三成,少夫人觉得如何?」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相当优厚了,若无意外,萧如初实在不想把那东西拿去当了的,但是自己一个人撑下来,她的手头不免就会有些拮据,捉襟见肘,如今师景然提出来可以为她承担大半的成本,这可以说得上是雪中送炭了,方才师雨浓那一番作态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定师景然还是看在师雨浓的面子上,才愿意伸手的。 萧如初有些意动,她一时陷入了犹豫中。 最后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道:「还请师公子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 「这是自然,少夫人什么考虑好了,着人来与我知会一声便是。」师景然对她的谨慎表示理解,倘若萧如初一口便答应下来,他反而要犹豫了。 师景然说家中还有宴在,他与师雨浓是偷偷出来的,不好久留,又与萧如初等人寒暄几句,这才带着师雨浓告辞离去。 萧如初心里琢磨着师景然的提议,与秦流说话时,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秦流看在眼里,倒也不甚在意,只是问道:「夫人这香铺要起个什么名儿?」 萧如初听了,忍不住笑道:「这却是没有想好,秦公子可有好的提议?」 秦流想了想,微笑道:「我这里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左右距离开设铺子还有一段时间,夫人可以慢慢想一个合心意的名字。」 萧如初点点头,她心里不禁又开始想起师景然方才说的话,面上不由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来,她虽然说过要考虑与师景然合作之事,但是既然已经应下这个铺面,还没有付钱,总不好一直拖着秦流这边。 秦流见她这般,便和气问道:「夫人还有什么烦心事?若是信得过在下,也可以一并说来。」 萧如初张了张口,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是话到嘴边,仍旧是咽了回去,秦流已经帮了她许多忙,这种事情,如何再能开口?岂不是有得寸进尺之嫌? 她自然是不愿意太过麻烦别人的。 秦流见她面有踌躇,最后什么也没什么,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摇着轮椅,往后堂过去,口中笑道:「其实方才我是对夫人有所隐瞒的。」 萧如初愣了一下,忍不住跟了上去,问道:「什么?」 秦流一面摇着轮椅,语气随意道:「其实这铺面并不是我朋友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试探问道:「那……这是秦公子的?」 秦流含笑着点头,道:「我与这铺面的前主人倒是有一番渊源,不过,他去年手头银钱吃紧,便低价盘给我了。」 萧如初停下脚步,不解道:「既然如此,秦公子又何必……」 秦流顿了顿,微笑道:「原本我是准备盘下这个铺子做生意的,但是想必夫人也看到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伤了腿脚,行动不便,如今经营打理一个世味茶楼都已是分|身乏术了,哪里还有精力再开铺子?于是这铺面便一直闲置到如今。」 他说的话倒是在情在理,秦流长得十分英俊,待人温和有礼,又有手段,只是伤了腿,需要靠着轮椅才能走动,便是萧如初见了,心中也不由惋惜。 秦流继续道:「只不过这铺面地段好,空着也是可惜了,正巧得知夫人想开店,我便想着,卖给夫人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倒也没有白白浪费这个铺面了。」 他说着,又笑了一声:「尤其是在看到夫人调制的香之后。」 萧如初冷不防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先是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而后才听秦流慢慢地道:「夫人,秦某有个不情之请。」 「秦公子请讲。」 萧如初回去之后颇有些心事重重,见她眉头不展,玉露和玉缀两人面面相觑,有心想问几句,都被萧如初推说疲倦,搪塞了过去。 萧如初并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外,听秦流的意思,萧如初想开设香铺,他愿意出一部分银子,与师景然不同的是,这铺子不必萧如初出钱,只要五年内,香铺的利润分他三成就好,五年之后,铺子的地契完全归萧如初所有。 萧如初思索了许久,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之处,忽然出声问道:「玉缀,我的箱子呢?」 玉缀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答道:「收在耳房呢,小姐有事吗?」 「没有,」萧如初一手托着腮,有些怔怔的:「你说……娘亲会不会责怪我?」 「怎么会?」玉缀笑道:「姨娘那样疼小姐,如何会责怪您?」 「可是……」萧如初的话头止住了,过了一会,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明天你去给秦公子带个话。」 玉缀没有多问,只是垂眸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萧如初照例去东跨院请安,她到的时候,杨氏正在与柳氏谈笑,杨氏便热络笑道:「三弟妹来了,快坐。」 萧如初行了礼,这才落座,柳氏道:「前儿淮州那边递了信回来,老爷过些日子便要回洛京了。」 杨氏笑道:「老太太寿辰,爹爹便是再忙,也会回来的。」 柳氏叹了一口气,又与杨氏说起别的来,萧如初心里一愣,唐高旭要回来了?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听着两人谈话,唐怀瑢也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一如既往的沉默,萧如初的目光在他腰间一瞥,还是那枚白玉花鸟佩,打着靛蓝色的络子,上次在路上匆匆一瞥,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那玉佩虽然与她捡到的那枚有些相似,但并不全然相同,唐怀瑢这一枚刻的是福禄松鹤图,她拾到的是喜上眉梢图。 v第22章[02.08] 「弟妹怎么不说话?」 萧如初一个恍神间,便听杨氏笑吟吟发问,她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失礼了,我方才见大哥身上这枚玉佩雕工精致,不知是哪位名家所刻?」 唐怀瑢低头看了看,杨氏见了,道:「这不是前些年从缪阳那边买来的么?样式还是娘亲亲自挑的。」 「是花鸟佩?」柳氏也探头扫了一眼。 杨氏笑道:「正是呢,前年年关,缪阳那边采购了一批玉佩过来,就是这个模样的,我记着的。」 柳氏点点头,道:「虽然质地不算多么好,但是胜在雕工好,样式新鲜,我便让人买了几枚,好像是怀瑢他们几兄弟每个院里分一块的。」 萧如初心中一突,每个院子一块?也就是说,那枚白玉花鸟佩不一定是唐怀瑢的,很有可能是唐怀瑛和唐怀瑜的…… 这就更奇怪了。 端阳节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自从上回萧如初委婉回绝了师景然之后,在秦流的帮助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香铺便开设起来了,雇了人,又取了个名字叫梦冬斋。 头一天开业,师景然还过来送了贺礼,师雨浓虽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帮上忙,但是她性子活泼跳脱,并没有如何纠结这事,仍旧一得空便跑过来玩,甚至也能带一下朋友过来。 萧如初不知道她家中是什么背景,但是见着来的女子妇人穿着都十分好,想来也是非富即贵,师雨浓不说,她便不问,只是默默记着,倘若研制出新的香粉香料,必然要备出一份顶好的送到师府,久而久之,便是师府的人都知道师雨浓与唐府的三少夫人交好。 因开设了香铺,萧如初即便是不必自己亲自出面,但是也少不得要往香铺跑,但是随着唐家家主唐高旭回府的日子愈近,老夫人的寿辰也渐渐近了,阖府上下都忙活起来,规矩甚多,奴仆下人们都恨不得长了三头六臂,忙得脚跟打后脑勺,这种情况下,萧如初也不好再出府去了,以免引人注意。 她想彻底离开唐府,但是显然目前并不是时候,这个念头蛰居在心底,便是玉缀和玉露两人,她都没有提起过。 只有秦流偶尔问起过一次:「夫人为何突然想要开设香铺?」 萧如初先是愣了愣,尔后笑了,细碎的光落在她的眼眸中,像新雪一般,道:「若说是生活所迫,不知公子是否相信?」 秦流无言:…… 此后他便再不问此事,萧如初放下心来,她确实没有说错,开设香铺不过是为了筹备银钱,为脱离唐府做下一步的打算,不过这种事情,在未实施之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往外说的。 眼看着老夫人的寿辰近在眼前,萧如初便打算这几日不去香铺了,提前与秦流和师雨浓打了招呼,便在明清苑尝试调制新的香方,其中有几个是秦流拿过来的,她从前未曾见过,不觉十分感兴趣,正好也趁着这些时间试一试。 没成想才在东厢坐了半日,玉露便匆匆从门外进来,语气惊慌:「小姐,铺子出事了。」 萧如初手中的动作停下,眉头微蹙:「什么事情?」 一问之下,玉露急慌慌地说起事由,倘若当天萧如初不去香铺,便是玉缀或玉露过去照看着,一日走上几趟,但是今日玉缀去正房大院了,去的人是玉露,才走到香铺门口呢,便见门口围了一圈人,里面哭天抢地,是两名妇人,说用了他们的香粉,脸上生了疮。 她们小姐亲自调制的香粉,如何会有问题?玉露自然是不服气,与那两名妇人争吵起来,她脾气急,说话又十分尖刻,一时间那两人竟吵不过她,只是一味掩面大哭,围观的人见了,便不免觉得店家咄咄逼人了些,在旁边又开始不冷不热地帮起了腔。 按照玉露的脾气,哪儿会怕这些人,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一双,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围观百姓见了这阵仗,哪儿还忍得住,一时间,场面便愈发难以收拾起来…… 听到这里,不必玉露接着说,萧如初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玉露自知惹了大祸,瘪着嘴,含着两泡眼泪,声儿发颤:「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不该……」 见她这般模样,萧如初也不好说什么,秦流说这两天要去一趟大悲寺,人不在洛京,今日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店铺里只有一个管事和两个伙计,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于日后会有影响,看来非得她走一趟不可了。 萧如初今天本不愿意出府的,不止今天,最近这几天她都刻意降低了自己出府的频率,并且提前与秦流打了招呼,若是无事,她不会出去,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有一种直觉,让她隐约警惕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而且不知为何,从早上开始,她的眼皮子就一直跳个不停,想来是应在这事情上,这么想着,萧如初站起身来,望着垂头抽泣的玉露,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去一趟看看,你与我同去。」 玉露点点头,萧如初又叮嘱了吹绿两人照看院子,这才带着玉露出府去了,两人路过门房时,那门房无甚反应,待眼瞅着萧如初走远了,便立刻蹦了起来,往东厢那边院子去了。 玉缀正从正房大院出来,与唐怀瑜的婢女紫乔说着话,一面往明清苑而去,路过西角门,却听紫乔奇道:「那不是二少夫人么?怎么这个时辰出去,还带了那么多人?」 玉缀打眼一看,可不是么?一行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足有七八个,簇拥着谢氏往外去了,紫乔转了话题,道:「今儿咱们少爷心情恐怕又不妙了。」 「怎么?」 紫乔往四周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不是老爷下午回来吗?」 玉缀惊讶道:「老爷回来,四少爷不高兴么?」 紫乔看着她,噗的一声笑起来:「高兴?他怕是又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气到老爷呢。」 玉缀无言,不过她对唐怀瑜的性子倒也有所耳闻,紫乔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哪像父子,每次见面倒仿佛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玉缀噤声不语,这话紫乔说得,她是四少爷院子里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还有人能护着她,但是自己听听就罢了,万万不能说。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西角门,谢氏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但是她总觉得心头像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令人不安。 等玉缀与紫乔道别,进了明清苑,从疏桐处得知萧如初带着玉露出府了,这一分不安便化作了七分,她皱着眉道:「出去多久了?」 疏桐细声细气道:「已经一刻钟了。」 「小姐没说出去做什么吗?她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疏桐摇头,顿了顿,仔细回忆道:「玉露姐姐之前出去过一趟,回来又去了东厢,少夫人这才匆匆带着她走了……」她说着,又补充一句:「神色仿佛不是很好……」 v第23章[02.08] 玉缀抿了唇,心里咯噔一下,道:「我知道了,我出去寻小姐,你们记得看好院子。」 疏桐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下了,玉缀便匆匆往外走去,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预感却是十分的不妙。 却说萧如初到了香铺的时候,风波已经停歇了,一名伙计正在门口收拾,见了她来,连忙过来打招呼,又道:「秦公子刚刚来过了,就在后院呢。」 萧如初愣了一下,这才知道秦流回来了,她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得知事情已经平息了,这才进了铺子,秦流果然在后院,他正一手拈着一枚沉香木,仔细地查看着,见她进来,笑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萧如初却松了一口气,道:「方才听玉露说香铺出了事,便赶过来看看,没出什么事罢?」 听了这话,秦流笑了:「我回来时正巧碰上,她们不过是想讹些银钱罢了,不算什么大事,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他见萧如初还欲再问,便岔开了话题,将手中的沉香木递过来,笑着道:「你瞧瞧这个。」 萧如初接过来一看,便觉一股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精神一振,这沉香与她从前用过的沉香都大不一样,待这甘甜的香气过后,气味便转为悠远淡雅,有些像烘干的青草气息,但是较之要更为浓厚。 萧如初是爱香之人,初时见到这种沉香,不觉眼睛一亮,道:「这是什么沉香?」 秦流笑道:「我也不知,你猜猜它是从哪里来的?」 萧如初摇摇头,道:「我如何知道?还望秦公子告知。」 秦流却笑眯眯地卖了一个关子:「现在不好说,日后你便知道了。」 他既不说,萧如初也不追问,她今日过来,原本是准备处理完香铺的纠纷便立刻回府的,但是如今事情被秦流解决了,自己抽身便走也说不过去,两人便在后院说了几句话,午后的阳光从房檐上铺洒下来,把天井照得亮堂堂的,有清风从后院穿过,秦流半眯着眼睛,与萧如初说起去大悲寺的见闻。 「山梅花已经开落了,漫山遍野都是白色,」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眉目愈发俊朗,对萧如初道:「可惜夫人没去看看。」 萧如初一怔,现在是五月下旬了,等到六月初她再去大悲寺的话,恐怕也见不到那等美景了。 秦流想了想,又道:「不过无妨,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 明年?萧如初笑了,道:「秦公子说的是。」 就在这时,前面的大堂传来嘈杂人声,女子的声音显得尤其尖利,即便是隔着厚重的门帘也能听出其中的轻慢:「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声音十分耳熟,萧如初立刻便听出了来人是谁,心里一沉,谢氏,她怎么来这儿了? 一旁的玉露更是一脸惊诧,小声道:「小姐,那不是……」 「我知道,」萧如初微微皱眉,一早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却没想到应在这种事上,自从香铺的事情落定之后,她已经尽量不出唐府了,若是有事也是派玉缀玉露两人跑腿,不想还是被谢氏抓着了端倪,她太大意了。 若是今日只有她一人在此也就罢了,但是偏偏秦流回来了,往日里秦流也不常来铺子的,今天若不是香铺生了事端,只怕他也不会来,事情全凑在了一堆,萧如初自觉与秦流没有什么,问心无愧,但是此事落在别人,恐怕不是一张嘴能说得清的。 「你是什么人?找人怎么找到咱们铺子里来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语气略有不满。 是师雨浓,萧如初心头一松,她立刻想到了主意,对站在一旁的南乡道:「烦请你去请师小姐进来。」 南乡看了秦流一眼,秦流摆了摆手,他转身便去了,过了一会,师雨浓果然过来了,见萧如初在,好生惊喜道:「萧姐姐,好一阵子不见你了!」 萧如初笑笑,凑过去与她耳语几句,又道:「要麻烦你了。」 师雨浓虽然不解,然而却乖巧地点点头:「好,我明白的。」 大堂的声音愈发嘈杂起来,那尖利的女声冷笑道:「我来找我那弟妹的,听说她最近来这香铺来得勤快,我三弟如今不在府中,管不了她,自然由我这嫂嫂出面了。」「 「人在哪里?你们若是把她藏着,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香铺中也有不少客人,见有热闹,便都过来瞧,谢氏见了,心中愈发得意,手一挥,使唤众仆妇道:「给我搜!她定在此处!跑不了的。」 几名伙计见状,怎肯轻易让她在此处瞎搅和?尤其是两位东家还俱在后院听着呢,一齐上前去阻拦,但是香铺也才一名管事两名伙计,谢氏本是有备而来,随行的仆妇足有七八人之多,各个都不是好惹的,如何拦得住?耳听着前边闹将起来,师雨浓气呼呼地掀帘进去,高声喝骂道:「岂有此理!我看谁敢在我的铺子里放肆?!」 师雨浓那话一出,大堂稍微静了一会,谢氏狐疑的声音传来:「这是你的铺子?」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师雨浓冷笑一声:「怎么?要我拿地契给你看看吗?」 谢氏为人一向精明,岂是那般好打发的?她笑道:「这位小姐可是说笑了,妾身早就打听过了,这铺子的东家分明是个男子,什么时候又变成你的了?」 师雨浓冷声道:「那是我哥哥,你家人丢了,自去别处找便是,来我的香铺是个什么道理?若是搅了我的生意,我将你们统统抓去官府,蹲几年大狱!」 「哟呵,好大的口气,」谢氏笑吟吟道:「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今儿你若是不让我弟妹出来,回头抓去官府的人,可就是你们了。」 师雨浓的声音里隐含怒意:「那也不必多说,我们现在就往官府走一趟?我倒要看看是谁在理!」 「去是可以,你先把人交出来。」 「你这妇人——」谢氏身经百战,师雨浓到底不是对手,被几句话憋得反驳不出来,气得干瞪眼。 香铺中的客人都过来瞧热闹,甚至连外边的行人都被吸引了进来,围在门口张望,谢氏心中得意,她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去后院的帘子上,她可没忘记,眼前这位自称是香铺东家的少女方才进去过后院一次,然后才返回的,如今看来,那后院必有猫腻。 再一看师雨浓气得脸都涨红了,谢氏掩唇轻笑道:「好罢好罢,既然如此,那妾身再去别处寻一寻,也不打扰贵店了。」 v第24章[02.08] 师雨浓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轻易就作罢了,还怔了一下,正欲说什么,却见谢氏飞快地冲身前两名仆妇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早早便悄悄挪到了后堂帘子旁,得了指令,迅速如猛虎扑食一般朝帘子扑去。 师雨浓大惊失色:「你们住手!放肆!」 因帘子厚重,将后院和前堂隔开来,萧如初等人也听不如何真切,只能闻见隐约人声,似在争执,过了片刻,那争执声渐渐弱下去,玉露还以为事情解决了,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帘子猛然被掀开,两名妇人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伴随着师雨浓那一声焦急的喝骂。 那两名妇人一见萧如初,面上皆是露出了得意之色,二话不说,其中一人顿时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萧如初,口中高声嚷道:「少夫人!人在这里!」 「小姐!你们松手!」玉露又气又急,扑在那拖着萧如初的妇人身上,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啪啪直响,她本就有一股子蛮力,这两巴掌下去,打得那妇人鼻血长流,晕头转向。 但是随即,身后一股大力将玉露扯了开去,谢氏尖利的声音响起:「弟妹,原来你果真在这里,倒叫嫂嫂一番好找。」 萧如初见玉露被两名强壮的仆妇抓着,袖子扯起,露出两截雪白的腕子来,上面赫然几道血印子,显是有人下了暗手,她皱了眉,道:「二嫂找我作甚?」 谢氏志得意满地一笑:「弟妹近来日日往府外跑,也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三弟如今不在,不免有些风言风语入了人耳,弟妹难道不知道么?」 玉露气愤道:「你胡说!小姐最近一直在明清苑,根本没有出过府!」 谢氏轻飘飘地一瞥:「那今日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人,都站在我面前了,难不成还是假冒的么?」 玉露脸色顿时一片煞白,立刻明白了什么,朝谢氏看去,有点不可置信道:「你是故意——」 她话语未竟,萧如初却淡淡开口道:「我与这梦冬斋的东家师小姐交好,今日不过是寻常拜访,怎么?我嫁来唐府,便是连大门都出不得了?」 谢氏冷笑一声:「谁说出不得?你若说与这东家交好我也信了,只是这东家未必是这位师小姐,而是另有其人罢?」她说完,一摆手,语气轻慢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搜,待抓着那奸夫,再与我这弟妹好生说道。」 众仆妇得了令,果然在后院各自散开来,推开屋门查看,玉露奋力挣扎起来,师雨浓震怒道:「你们住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我的铺子!」 她骂完又冲着一干伙计管事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不会拦人吗?」 几个干瞪眼的伙计这才如梦初醒,立刻过去抓人的抓人,守门的守门,好一通热闹,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妇人难缠得紧,推推搡搡着,各个屋子都被看遍了,直到库房那边传来一声惊呼:「这里!」 谢氏顿时大喜,一伙人风风火火冲进屋子里,库房里窗户未开,光线有点暗,只见一名身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背对她们坐在轮椅上,手里正拿着什么仔细查看,听见人声沸腾,转过头来。 谢氏原本满脸的喜色顿时僵住,然后一寸寸退去,转为惊恐,脸色乍青乍白,仿佛打翻了染料铺子似的,好不热闹,她那表情仿佛看到了鬼一般,语气颤抖,不可置信道:「怎么是……」 南乡推开窗户,秦流扫过后院,只见萧如初正被两名仆妇守着,站在廊柱旁,朝这边看来,微微蹙着眉,镇静的表情下带着一丝难掩的焦躁,他看了一会,这才对谢氏露出一个笑来:「二嫂,好久不见了。」 一时间,整个后院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明清苑,疏桐正在打理后院的那两株梅树,这梅树原本长得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其中一株生了病,大半的枝叶都枯黄了,若是不及时清理,只怕整株梅树会完全死去。 她取了斧子将干枯的枝叶都砍去,吹绿皱着眉道:「少爷最爱这两株梅了,回来瞧见折腾成这样子,恐怕要不高兴。」 疏桐无奈道:「总比病死好,这枝叶作柴火烧还使得,你搬去灶屋罢,我再修一修。」 吹绿应了,将那些干枯的枝叶收拾整齐,抱着往前院去,才走到门口,便见着萧如初与玉缀几个一道进来,她连忙道:「少夫人回来了。」 萧如初紧紧抿着唇,点点头,带着玉缀两人径自往东厢去了,吹绿一头雾水,总觉得她神情不大对劲,便是玉缀和玉露两人,脸色也难看的很,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心头疑惑,往外走了几步,便见两人从宅门口进来,吹绿定睛一看,只听哗啦一声,怀里的木头枯枝散落一地,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少爷?」 「怎么了?」疏桐听见前面的动静,立刻赶来一瞧,却见到轮椅上坐着的人,愣了一下,才怯怯唤道:「少爷回来了。」 唐怀瑾抬眼看了看,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我不在府中这段时日,院子里可还好?」 吹绿仍在震惊中,疏桐连忙答道:「都好,奴婢们盼着少爷回来呢,」她顿了顿,又觉这句话不妥,赶忙加了一句:「少夫人也是。」 「哦?」唐怀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那笑容堪称温柔,道:「我知道了,你们自去忙罢。」 吹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唐怀瑾是坐在轮椅上的,还欲开口,疏桐不动声色地狠狠扯了一把她的衣裳后摆,她一个犹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乡推着唐怀瑾往后院去了。 她鼻子一酸,眼眶通红,几欲落下泪来,声音颤抖道:「少爷……少爷的腿……」 却说萧如初带着玉缀玉露两人先一步到了东厢,她看着书案上摆放的物什,摆了摆手:「先收拾。」 玉露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又被玉缀一个眼神制止了,两人也不多说,听话地收拾起东西来,都是萧如初平日制香的器具,还有一些抄好的经书之类的物什,甚至一个绣花枕头。 玉露将那妃色的枕头拿过来,小声问道:「小姐……这个也要拿走吗?」 萧如初瞥了一眼,道:「也拿走。」 她的语气看似平淡,但是玉露和玉缀两人却硬生生从中听出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便是她们也万万没想到,那秦公子竟然就是她们的新姑爷?! 明知道她们小姐的身份,却还装作不认识一般,与她们谈笑如常,也无怪乎一向好脾气的小姐也要发怒了。 萧如初的东西不多,没几下便收拾完了,她抿着唇吩咐道:「都拿回正房去,正房的锁匙呢?」 玉缀回道:「在奴婢这儿。」 萧如初伸出手来:「给我罢。」 v第25章[02.08] 玉缀给了锁匙之后,两人抱着东西跟在萧如初身后出了东厢,正见着南乡推着唐怀瑾从前院过来,萧如初目不斜视,只当做没看见,催促着玉缀两人把东西拿回正房,唐怀瑾也不恼,一手支头,只是看着萧如初。 待玉露两人放了东西出来之后,萧如初当着一干人的面,咔擦一声,把正房上了锁,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清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梅树枯叶,发出嚓嚓的萧瑟声音。 整个院子都无比安静,玉缀玉露两人知道萧如初这是生气了,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过了片刻,唐怀瑾直起身来,笑眯眯地道:「夫人这是作甚?」 先前不觉,如今那句夫人听在萧如初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她冷声道:「妾身从前听闻,夫君行事风雅,爱睡东厢书房,如今夫君归来,妾身不敢鸠占鹊巢,东厢书房还是要归还原主才是。」 这话里的意思,却是要唐怀瑾晚上睡东厢了,萧如初说话鲜少这般咄咄逼人,如今看来,这位少夫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一院子的下人遂眼观鼻鼻观心,南乡和玉缀玉露三人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赶来的吹绿与疏桐却实实在在一头雾水,听了这话,吹绿正欲开口,却被疏桐一肘子拐在后腰处,示意她别说话。 吹绿张了张口,不甘不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院子里气氛紧张,仿佛对峙一般,过了一会,唐怀瑾突然轻笑一声,道:「都听夫人的。」 就好似奋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里,萧如初心中暗恼,疏桐连忙小声道:「方才奴婢去后厨取了膳食回来,少爷和少夫人还未用膳罢?」 唐怀瑾笑答:「说得正是,夫人还是先用膳,别饿坏了。」 等萧如初去了西厢时,吹绿等人已经把碗筷摆上了,侍立在一旁,南乡推着唐怀瑾进来,在萧如初旁边的位置停下,吹绿拿起筷子,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布菜,我自己来。」 吹绿愣了愣,只得放下筷子,神色带着几分几不可见的黯然。 等唐怀瑾拿起碗筷了,萧如初这才开始吃饭,或许是因为唐怀瑾回来的缘故,今天桌上的菜色要较从前的多,五道菜,还有一盅清炖鸡汤。 吃了一会,唐怀瑾忽然道:「那道凉拌木耳看起来不错,夫人可否为我夹一些?」 青嫩嫩的黄瓜丝和新鲜木耳拌着,佐以香油和酱醋,上面撒着碧青的香菜和葱花,看起来确实是诱人,那盘子菜虽然就放在萧如初的右手边,但是唐怀瑾伸手还是能夹到的,所以听了这话,萧如初没动,吹绿倒是想动,奈何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奇怪,即便是她也不敢做出头鸟。 唐怀瑾仍旧是笑眯眯的:「夫人?」 话中不乏催促和询问之意,萧如初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夹了一筷子木耳,放进他的碗里,语气淡淡:「这木耳确实不错,夫君可要好好尝尝。」 唐怀瑾从善如流笑道:「那是自然,更何况这还是夫人亲手夹的。」 这一顿中饭吃的,一个觉得没滋没味,心头郁结,一个觉得悠然自得,欢欢喜喜,这场景倒也是十分的怪异了。 唐怀瑾回来了,还瘸了两条腿,这个消息不出半天便传遍了整个唐府,引来了轰动,各个院子开始迅速打起自己的算盘,小心思俱是活跃起来。 尤其是以二房的谢氏与唐怀瑛最甚,浩浩荡荡去抓奸,结果没拿着把柄倒也还罢了,最后竟然抓到了自个三弟妹和三弟身上,白瞎了半个月来的盯梢布置,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她铁青着脸一路回了自己院子,唐怀瑛还在厢房同他新纳的小妾厮混,到午后方才出来,看着他那满脸的餍足,谢氏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来,随手抓起身边的花瓶扔出去,只听哗啦一声,上好的彩绘白瓷美人瓶碎了一地,瓷渣子飞溅起来划过唐怀瑜的袍角。 他耷拉着眼皮子,不大耐烦地道:「大白日的,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谢氏高声骂道:「成天这么混日子,你怎不死在那女人身上得了!」 唐怀瑛眼神怪异,跟看疯子似的,嗤笑一声:「人也是你亲自发话抬回来的,当初不见你说什么,现在跟我来计较这事?」他说着随手往门外指了指,不耐道:「你若不爱看,出去便是,别同我在这瞎闹腾。」 谢氏听了这话,心里委屈,泪珠儿就落了下来,恼恨道:「你那三弟如今都回来了,你就没半点想头吗?可别忘了,唐怀瑛,他拿着你的把柄可多了去,你还只顾着那点破事,待来日他若把事情都抖搂出来,唐府可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听闻此言,唐怀瑛面上露出震惊之色:「老三回来了?」 谢氏气恼道:「可不是?都回明清苑去了,我亲眼见着的。」 唐怀瑛迟疑道:「那他……那布庄的事情……」 谢氏沉下脸来,语气冰冷:「布庄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了的,只是有没有证据还不好说,他若真的发难,你也别犯傻,只咬死不认便是,实在不行,还能反咬他一口。」 唐怀瑛点头道:「这我自然是知道,老太太和爹向来不待见他,倒也不怕他搅起什么浪来。」 唐府在西城有一处布庄,之前是交到唐怀瑛手中,管了一二年,后又转给了唐怀瑢打理,唐怀瑢原是准备接下来的,但是没成想杨氏是个精明的,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找了主母柳氏,两人一合计,又推说忙不过来,把铺子扔给了老四唐怀瑜,最后却被唐怀瑾一手拦了下来。 一个布庄兜兜转转落在唐怀瑾手中,这是唐府最大的一个布庄,所有贩往北方的丝绸布料都是经由这个布庄发出去的,每年的利润可以说得上唐府收入中的大头了,眼看着被唐怀瑾正式接手,唐怀瑛夫妇两的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布庄每年进账多是很多,但是大部分是要上交的,前几年他们确实是从中捞了不少,去年年中却捅出了一个大篓子,眼看着要瞒不住了,那银钱便烧起手来,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东窗事发的,是以便想个法子丢出去,唐府五个兄弟,随便谁接了这烂摊子都行。 唐怀瑾接手了是没错,但是去年冬天,唐怀瑾随商队走商,路遇匪盗失踪了,几兄弟谁也不肯要这布庄,最后竟回到了唐府家主唐高旭手里,这下可好,那原本捅出的篓子立刻被发现了,账面上几乎有一大半假账,同时,还欠了引北布行一大批上好的布。 唐高旭差点被气死,唐府虽然经营颇广,但是他的重心大半都放在了茶叶上,唐府原本是靠开布行发家的,等在江南站稳了脚跟,他们一家独大,便是闭着眼睛都有银钱入账,不必担心别的,没想到就是这样的情况,唐家布行居然也能被折腾成这不死不活的模样。 因唐怀瑾失踪了,在唐怀瑛夫妇的刻意作为下,一干事由都被推到了他身上,叫唐高旭发了好一通火,这事才算过去了。 后来在谢氏的提醒下,唐怀瑛连忙去找之前给他做假账的账房,却没成想,那账房一家都失踪了,虽然他们也怀疑过是唐怀瑾做的,但是又不太敢确定,唐怀瑾也失踪了,倒叫他们放了心。 然而就在刚刚,唐怀瑾又回来了。 且不说二房院里如何反应,最重要的事情是,家主唐高旭也回来了。 明清苑,萧如初从正房出来的时候,唐怀瑾正在东厢门口,夕阳落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剪影,他正看着院里那株被砍了一半的梅树,见了她来,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否请夫人帮个小忙?」 「夫君有事?」 v第26章[02.12] 唐怀瑾笑答:「能劳烦夫人将我推进东厢吗?」 萧如初抿了抿唇:「南乡呢?」 「他去梅庄了,取一些常用的物什,约莫要晚上才能赶回来了,」说到这里,唐怀瑾面上露出些许几不可见黯然来,随后又恢复如初:「若是夫人——」 他话未竟,便见萧如初抿着唇走过来,道:「只是去东厢?」 唐怀瑾立刻眉眼舒展开来,笑道:「正是,有劳夫人了。」 萧如初将他推过门槛,询问道:「这就可以了?」 唐怀瑾语气歉然道:「我想拿几本书,可否……」 萧如初顿了顿,又继续推着他往书房隔间进去,那里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当中塞了许多书,把整个书架都挤得满满当当的,眼看着要倒下来似的,唐怀瑾确实不方便拿。 萧如初在书架前停下,道:「要哪一本?」 唐怀瑾抬头看了看,随手抽出一本来,翻了翻,纸张泛黄,内页干燥,与从前潮湿绵软的手感全不相同,萧如初见他不语,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之前妾身让她们把这些书都晾晒过一遍,或许有些书放的位置错了。」 唐怀瑾笑了,他容貌本就出众,即便是在这光线稍显暗淡的隔间里,也让人无法忽视,如玉石生辉:「多谢夫人,夫人有心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唐怀瑾也不生气,只是摇着轮椅到了书案旁,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木箱子,他弯下腰去,将那箱子抱起来,笑道:「夫人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萧如初愣了一下,这箱子从前就在那里的,她也见过,但是并没有打开来看,毕竟不是她的东西,不好随意挪到,自然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见萧如初摇头,唐怀瑾却笑了起来,将木箱轻轻放在书案上,拨开锁扣,箱子就打开了里面摆放的仍旧是整整齐齐的书籍,泛着陈旧的黄,散发出一股陈墨的香气。 唐怀瑾小心地拿出一本,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娇气的美人一般,口中道:「这是我从前收藏到的,」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爱看闲书,想来夫人也是知道的。」 萧如初确实是知道,她第一次来东厢书房的时候,看见这满书架的书,俱是话本小说,风景游记一类的,天南海北,一应囊括在内,她还曾经暗暗揣测过,她的夫君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爱看闲书,待人斯文有礼,约莫像一位书生。 如今她才知自己当初大错特错,她的夫君哪里是什么书生?分明是一位商人。 见萧如初不答话,唐怀瑾便将手中那本书递过来,笑道:「这一本书,夫人应该是喜欢的。「 萧如初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那本书,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来,陈旧的墨香气和着纸张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看得出来书保存得极其完好,破损的地方都仔细休整过了,不得不说,唐怀瑾确实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 萧如初将书拿到正面一看,顿时呆住了:「异香集?」 她的语气夹杂着几分不敢置信,然后迅速开始翻阅起来,才看到四五页,她立刻肯定,这确实就是祖上曾经丢失过的那一套异香集的其中一本。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想不到竟然在唐怀瑾这里见到了! 她再次看了看那个木箱,心里不知是惊是喜,是遗憾又或者是更深刻的欣慰,遗憾于异香集当初一共有八本之多,如今流传下来也不过是其中的寥寥几本,欣慰于,想不到她竟然能在这里再次见到这一本书。 萧如初面上神情复杂,皆被唐怀瑾看在眼里,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夫人?」 萧如初被这一声唤得回过神来,先是一愣,然后抿了抿唇,道:「这书你……夫君是从何处得来的?」 听到那一声夫君,唐怀瑾顿时笑了起来,仿佛十分开怀似的,眉目生辉,道:「我从前爱搜集一些孤本奇书,偶然得之,觉得这书甚妙,便对制香一道也生出了几分兴趣来,这书是从一间书肆翻到的,原本是没人要,搁在角落生灰,倒叫我捡了一个便宜。」 即便是这回答在意料之中,萧如初也不免生出几分失望来,一套书流传出去,自然是分散开了,哪里有就在一起的道理? 萧如初将那书珍惜地抱在怀里,语气也轻柔了几分:「这书……可否借我看几日?」 她之前因为唐怀瑾隐瞒身份,欺骗与她的缘故,心中有气,说话也是不假辞色,如今转头又有求于人了,不免便生出几分羞赧来,竟觉得自己颇有些厚颜无耻了。 唐怀瑾听得这话,笑容愈发温柔,道:「夫人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世上我所有之物,也当皆为夫人所有。」 闻言,萧如初一愣,心中顿时涌现诸多滋味,细细一品,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我有的,都是你的。 她从幼时开始,瘦骨嶙峋长至如今,头一回听见这般熨帖温柔的话,一颗心竟然微微发起颤来,就连指尖都打了一个哆嗦。 莫不是病了?萧如初心里惶惑不已,咬紧唇转身离开,只是脚步仓皇,只有她自己知道。 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唐怀瑾唇角的笑纹渐渐漾开,他伸手继续从箱子里拿起另一本书来,语气轻而带笑:「才一本就这样开心呀?夫人。」 他拿起的另一本,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异香集。 「罢了,且先留着,下次再讨她开心。」 东跨院来人的时候,萧如初正坐在正房的竹榻上,西斜的夕阳余晖照进来,洒下一片金红色的光晕,清风徐徐送来,梧桐树轻缓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沉香四两,檀香六两,结香、藿香、零陵香、白芷各一两,柏香二斤,芸香一两,甘松八两,乳香一两,丁香一两,麝香冰片各一钱,以蜜蜡拌为湿膏,装入瓷瓶密封,静置三日,取出燃烧。」 萧如初的声音徐缓,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在宁静的空气中显得十分好听,唐怀瑾靠在轮椅上,一手支头,微微闭着眼听,忽然笑起来问:「这是什么香?」 萧如初看了看,答道:「是万春香,」她顿了一会,道:「这香我从前见娘亲调制过,看起来简单,但是若想调得好,却又是极难的。」 「想必是难不倒夫人。」唐怀瑾睁开眼来,笑容温和。 v第27章[02.12] 萧如初想了想,道:「可以一试。」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玉缀从门外进来,垂手道:「少爷,东跨院来人了,说是请少爷和少夫人一并过去。」 唐怀瑾略一思索,道:「我爹回来了?」 语气冷淡,并不见欢喜,就仿佛他只是昨日出了一趟门回来似的,萧如初看了他一眼,只见唐怀瑾神色如常,玉缀回道:「是,据说老爷方才已经回来了。」 唐怀瑾轻巧笑了一声,对萧如初道:「那要劳烦夫人同我一道去了。」 萧如初自然没有异议,因南乡还未回来,依旧是玉缀推着唐怀瑾,玉露随侍,一行人便往东跨院去了,待到了东跨院门口,几名小厮垂手而立,见了人来,有人连忙进去通禀了,另有一人前来,将萧如初几人引进院去。 等到了小厅,才发现一屋子都挤满了人,大房二房都在了,主母柳氏同唐高旭坐在上首,仔细算算,萧如初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她公公的面儿,面容看上去很威严,略微发福,蓄着短须,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一双眼睛不管看什么都像是在审视一般。 唐高旭见了唐怀瑾,目光移到他的腿上,还未说话,旁边便传来唐怀瑛的声音:「啊呀,三弟这腿……是怎么回事?」 「瘸了。」唐怀瑾说得轻描淡写。 唐怀瑛面上浮现出些许忧心,但是语气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三弟这一年在外面,想来是受苦了。」 唐怀瑾淡淡笑道:「不比二哥打理家业辛苦。」 这一句回的不轻不重,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其中讥讽的意味,但若是认真来说,却又偏偏挑不出他的错来,唐怀瑛打理家业哪里辛苦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他成日里纵情声色,喜好厮混?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唐怀瑛只能干笑一声,却听门口传来一声哈哈大笑:「说的有道理,二哥,上回红袖楼那头牌滋味如何?」 来人正是唐怀瑜,他一边笑说,一边走进门来,也不与人招呼,径自拣了一个椅子大喇喇坐了,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砸吧一下,摇头道:「这茶不好。」 这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看得唐高旭眉头直皱:「你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进得门来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谁教的你?」 「没人教我,」唐怀瑜笑嘻嘻地道:「谁让我娘死得早呢?」 「闭嘴!」唐高旭勃然大怒,随手一扔,茶盏就扔了过来,唐怀瑜机敏一闪,杯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哐当摔了个粉碎,热茶泼了一地。 唐怀瑜还是笑着,没脸没皮道:「您老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气力不足,还是悠着点罢。」 「滚出去!」唐高旭气得额上青筋直冒。 众人皆是噤声不语,生怕触了他的霉头,这两人不像父子,倒仿佛仇人一般,萧如初看着这副场景,好笑之余,却又生出些许滑稽和熟悉来,她忽然想起来了,她新婚拜堂的那一天,也是这样鸡飞狗跳的闹腾,最后到底还是拜完了。 唐怀瑜兀自笑得愉悦:「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是没什么面子了?」 「面子?」唐高旭讥讽道:「你还顾得着你那三分面子?」 唐怀瑜笑了起来,还欲说话,唐怀瑾突然开口,唤了一声:「怀瑜。」 唐怀瑜摸了摸鼻子,不做声了,好歹留了几分情面,没琢磨着想办法把他爹给气死了。 唐怀瑾这才转向上首的唐高旭,微笑道:「父亲近来可好?」 唐高旭绷着一张脸,注视着他,依旧是那种审视的目光,过了片刻,才道:「尚可。」 那一瞬间,萧如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厌恶和冷意,她又看了看唐怀瑾,他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那笑容却未及眼底,这一对父子,真是太奇怪了。 原本唐高旭才回来,叫了几个儿子来看看,说说话,结果被唐怀瑜这一通搅和,差点气得厥过去,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又看看下边坐着的那几个儿子,唐怀瑢木讷,一进门除了问个安以外,只会低头喝茶,唐怀瑜恶劣,一句话能顶得人一跟斗,唐怀瑾又是个口不对心的笑面狐狸,最是不好相与。 唯有唐怀瑛瞧着还可心些,嘴巴会说话,奈何内里草包,一问到生意上的事情,支支吾吾,只会推脱,那一幅奸猾模样倒是像足了自己,但是屁用没有,叫唐高旭心中来气。 老五唐怀琛……罢了,唐高旭心中竟然顿生出后继无人的凄凉感来,他一路舟车劳顿,原本就十分累了,又看到这么一副局面,只觉得头痛无比,袖子一摆,没好气道:「都散了罢,看着你们就脑仁疼,别来我跟前凑合了。」 闻言,唐怀瑜一乐,甚至作揖拱手道:「那就多谢了您。」 「你——」唐高旭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怒极骂道:「孽子!」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地散了,因着大房住西厢院子,并不与他们同路,杨氏瞅了瞅唐怀瑾,掩唇一笑:「三弟平安无事就好,如今回来,三弟妹也有得依靠,不必看人脸色了。」 她话中意有所指,唐怀瑾只当没听出来,微笑道:「还要多谢大嫂往日里照顾如初了。」 「哪里的话,这不是一家人么?」杨氏笑道。 她向三房这边讨功劳,一旁的谢氏却不干了,只是冷笑道:「大嫂说得妙极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你不如把话掰扯开来,谁给咱们三弟妹脸色看了?也叫三弟心里有个数,免得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杨氏笑眯眯道:「二弟妹这是哪里的话?府中人多,难免有些管教不到的刁奴下人,成日里怠慢咱们三弟妹,我还听说,三弟妹回府归宁那一日,连一辆马车都挪不出来,叫人硬生生占走了,门房那几个眼瞎的东西也认不得三弟妹,差点叫人拦在门外边。」 谢氏呼吸一窒,顿时脸都青了,门房那事她是不知道,但是马车那事确是她做的,眼见着唐怀瑾的目光扫过来,温和的眼神下竟然如刀锋一般,割得她脸皮生疼。 那边唐怀瑛皱着眉扯了她一把,道:「还愣着做什么?有你什么事情哪里都插一脚?」 谢氏抿紧唇,灰溜溜地被他扯着走了,两人的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杨氏的笑容中不免露出些许得意来,与谢氏交锋,除了在老夫人那处,其他时候她从未落过下风,一想到老夫人,她心中又生出几分厌烦来。 v第28章[02.12] 二房一院子的人都蠢笨无比,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能得老夫人和老爷的欢心,真是令人费解。 唐怀瑾一行人与大房别过之后,这才往明清苑而去,没走几步,萧如初一眼便看见唐怀瑜摇着扇子想悄悄溜走,开口道:「四弟去哪儿?」 唐怀瑜笑容僵硬地回过头来,支支吾吾道:「三嫂嫂,我去外边儿。」 萧如初微微垂眸,语气平静道:「你哥哥才回来,这么久没见,不与他叙叙旧么?」 这话说得凉飕飕的,唐怀瑜只觉得牙根疼,他干笑道:「就、就不必了罢?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莫非你就不想念你三哥?」萧如初略微睁大眼睛,道:「听说你们感情甚是深厚呢。」 唐怀瑜:「……」 萧如初冷笑着冲玉露摆手:「去后厨叫人做几个下酒小菜,另去买几坛子好酒来,请四少爷过明清苑一叙。」 玉露领命去了,唐怀瑜再没有开溜的可能,只能愁苦着一张脸,一步一步跟着往明清苑去了。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宅门口点着两盏灯笼,火光幽幽,才到院门口,吹绿便迎了出来,手中举着一盏气死风灯,将一行人接进了院子。 等进了东厢,唐怀瑜终于憋不住了,对萧如初道:「三嫂嫂,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是无辜的!」 萧如初看了他一眼,朝旁边的椅子扬了扬下巴:「坐罢。」 唐怀瑜只得坐了,却觉得屁股上好似长了钉子似的,忐忑不已,又去看唐怀瑾,见他正一手支头,看着正在点烛台的萧如初,面上笑容明显,与方才在东跨院的笑全不相同。 嘶,唐怀瑜觉得牙更酸了,那什么,想不到他三哥那种性格看上一个人,居然也跟老房子着了火似的…… 他又瞅了瞅正垂着双眸,挑动烛芯的萧如初,只看这火烧不烧得起来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古人说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一想,唐怀瑜心里又舒坦了不少,也不知他心里舒坦个什么劲儿。 玉露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进门笑道:「奴婢去得正是好时候,后厨那边正忙着呢,便把膳食也一并取回来了。」 萧如初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摆膳罢。」 玉露应下了,与玉缀两人一道摆放了碗筷和饭食,萧如初便让她们不必伺候,自去了前院。 烛火高燃,三人在灯下静坐,萧如初微微一笑,道:「四弟请。」 唐怀瑜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若是萧如初一开始便开口质问,他为何要欺瞒于她,倒还好说,偏偏这架势摆出来,就好似真的体贴请他过来与他三哥叙旧一般,什么也不说不问,熬得他心头难受极了。 唐怀瑜夹了一筷子藕片,鲠得他差点吃不下去,最后放下筷子,诚恳道:「三嫂嫂,是我错了。」 「哦?」萧如初乍闻这一句,惊讶地转头:「四弟这说得哪里话?」 唐怀瑜顿时大倒苦水,就差哭诉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啊,都是三哥说的,我也不过是照他说的办罢了。」 三两句就把唐怀瑾卖了个干净,萧如初微微侧头,却见唐怀瑾正仔细地看着她,目光极为专注,见她看过来,便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当初也是……未曾想到会酿成这种局面,实在是对不住夫人。」 萧如初心中一紧,手指狠狠捏住了筷子,然后又缓缓松开,她放下筷子,语气平静道:「与你们有何关系?四弟当初让我去梅庄送东西,想来当初的秦公子即便是开口承认了,说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也是不信的。」 骤闻此言,唐怀瑜和唐怀瑾俱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知该作何反应,唐怀瑜的嘴唇瓮动了一下:「那为何……」 萧如初笑了一声,她的双眸在明亮的烛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来,道:「我只想知道,为何会出现如今这种情况?」 唐怀瑜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仍旧一头雾水,唯有唐怀瑾的指尖轻轻拂过桌面,沉吟不语,萧如初又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嫁来了唐府?」 她的目光扫过两人,眼中泛起些许水光,片刻后又平息下去,唐怀瑜心中一窒,竟不敢与那双眸子对视,唐怀瑾仍旧沉吟,恍若未闻一般。 空气中是几近凝固的安静,过了许久,烛花爆开,发出哔啵的声响,烛光开始急促地跳跃起来,萧如初站起身来,面上没什么表情,道:「既然如此,妾身就不打扰二位了。」 她转身欲走,没几步,便感觉到袖摆被人抓住了,萧如初转头一看,果然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摆,唐怀瑾抬起头来,过了一会,笑道:「这事本就该告诉夫人的。」 「夫人请坐。」 「哥!」唐怀瑜忍不住出声。 唐怀瑾摆了摆手,淡淡道:「你先回去罢。」 唐怀瑜皱起眉来,神情满是不赞同:「哥,这——」 唐怀瑾瞥了他一眼,唐怀瑜立刻闭嘴,深吸了一口气,嘟囔道:「好罢好罢,我走便是,」他说着,又看向萧如初,诚恳道:「三嫂嫂,你若是听完了缘由,还请心疼心疼我哥,他如今腿都断了,你若是再走,只怕就没人要他了,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了。」 唐怀瑾笑骂一声:「快走,啰嗦什么?」 唐怀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随你去吧。」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唐怀瑾轻笑着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柔声道:「如今他已走了,夫人还是再坐下来陪一陪为夫罢?」 萧如初顿了顿,果然在旁边坐了下来,唐怀瑾看着她手边的炖汤,轻笑道:「可否劳烦夫人为我盛一碗汤?」 v第29章[02.12] 听了这话,萧如初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果然为他盛汤,却在听见下一句话的时候,手中的碗差点打翻进汤盅内。 「其实,去年我行商时遇见的并不是什么匪盗,而是一些被收买了的亡命之徒。」 「他们,是特意要我的命的。」 「夫人,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相信吗?」 萧如初端稳了碗,便听见这句话,转头望去,只见唐怀瑾面带苦笑,眼神沉沉:「此事说来匪夷所思,我怕夫人不信我。」 闻言,萧如初深吸一口气,放下碗来,看着他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明灭的细碎光芒,道:「是你说的,我便信。」 唐怀瑾勾起一抹笑来,那是真心实意的笑,蔓延到了眼底,就化作了江南寒冰乍破的春水一般,无比温柔,他想了想,道:「那一次,我原本也以为他们只是一群普通匪盗,有大概十数人之多,只是奇怪的是,商队的人四散奔逃之时,我不慎被发现,便听到那匪盗中有一人高声叫道,他在那里。」 他在那里,这句话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对,只有抱着十分明确的目标,才会下意识脱口喊出这句话,显然那群人的目标正是唐怀瑾。 「后来我慌不择路,逃入山林,没想到,竟然掉入了猎户挖的陷阱中,逃过一劫,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笑了一声:「幸好那时陷阱中没有什么大型的猎物,否则只怕会遂了他们的愿,回不来,也见不到夫人了。」 唐怀瑾笑着看向萧如初,接着道:「后来约莫过了两天,那挖陷阱的猎户过来,将我救起,这才捡了一条命。」 他的语气平淡,就仿佛在说什么寻常事一般,不见愤怒,也不见恨意,即便他因为那一次事故,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萧如初心中一紧,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唐怀瑾一愣,然后笑道:「后来我便回来了,但是并不敢贸贸然露面,况且我还发现,整个洛京都知道唐家三子被匪盗谋害,不知所踪,我倒想知道是谁想要谋害我,于是只找到了四弟,在梅庄住下来,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们……」 「他们竟然会做出成亲冲喜这种荒唐事来,不过,」说到这里,他神色略有踌躇,然后微微笑道:「不过我见到夫人时,心中甚是欢喜。」 他说完,轻轻握了一下萧如初的手,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悄悄一触便迅速放开了,唐怀瑾微微垂下眼,道:「事情约莫就是这样了,夫人还相信我么?」 说实话,倘若是旁人来说起这些事,萧如初是不信的,就算是表面上信了,但是心中仍旧会存疑,但是不知为何,由唐怀瑾说来,她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萧如初这样想着,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听了这话,唐怀瑾很显然便高兴起来,眉眼舒展开,像雅致的竹一般,他一高兴,便取过玉露送上的酒,斟了浅浅一杯,对萧如初笑道:「我不在府中这些时日,辛苦夫人了。」 萧如初为自己斟了一杯,犹豫片刻,道:「庆贺夫君平安归来。」 略微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头,浓郁的酒香气腾地窜起,萧如初微微皱起眉头来,她从未喝过酒,如今头一回喝,只觉得那味道十分怪异,香是香得很,只是酒水有些苦,又夹杂着一些辛辣之气,冲得她头脑有些发晕。 萧如初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抚过冰凉光滑的杯沿,微微阖着眼,半晌不语,唐怀瑾看了半天,微微挑眉,轻声唤道:「夫人?」 「嗯?」萧如初仍旧未睁眼,只是轻哼一声,以示自己在听。 唐怀瑾忍不住看了看她手中的酒杯,是空的,估计是斟了满满一杯喝下去了,这酒烈的很,估计买的时候玉露也没想到,她那滴酒未沾过的小姐竟然也会喝酒。 萧如初的面上爬上几分微红,如同打了浅淡的胭脂一般,恍若蔷薇初绽,烛光轻轻跳跃着,暖黄的光芒在她的面孔上落下一层蜂蜜色的阴影,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一下,像振翅欲飞的蝶。 「夫人醉了么?」唐怀瑾问道。 「没有。」 嗯,语气听起来很冷静,也没有分毫醉意,唐怀瑾才放下心来,去为她倒茶,便听她又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唐怀瑾还未听明白,萧如初继续道:「你若是不回来该多好,我便走了。」 走?唐怀瑾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问道:「走去哪儿?」 「离开这里。」 别的再一句也不肯多说了,唐怀瑾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片刻后才缓缓松开,笑着道:「不走不行?」 「不行。」萧如初微微张开眼,看了他一眼,烛光下,那双眸子水光潋滟,像是含着万般情绪,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行,唐府不是一个好地方,我得重新找块好地方,把自己种下去。」 「种?」唐怀瑾一头雾水。 「对,你见过蒲公英吗?」萧如初朝他的方向靠了靠,似乎努力想看清楚他的面孔,如果忽略她那没有焦距的双眼,她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十分清醒。 眼看着她凑过来,唐怀瑾并不避开,只是顺着她的话笑道:「见过,怎么了?」 「蒲公英会飞,它找到一个好地方,便会停歇,把自己种下去,发芽,生长,然后再死去。」萧如初的目光有些迷惘。 这句话唐怀瑾终于听明白了,他沉思片刻,展颜一笑,伸手摸了摸萧如初柔顺的青丝,道:「夫人是蒲公英?」 「正是呢,」萧如初看着他,语气仿佛像是在叹息。 唐怀瑾眸色深深,勾起唇角,低声道:「夫人何必自己去找别的地方?我为夫人找,如何?」 「什么?」萧如初眼皮沉重,脑子晕乎乎的,并没有听得真切。 「无事,」唐怀瑾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感受着那翩飞如蝶的眼睫在掌心轻轻划过,带着细微纤弱的痒,像是要顺着皮肤一直到心底去,他的声音低若私语:「不必多想,夫人睡罢。」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带来的安心,萧如初也不再挣扎,径自陷入了沉睡中。 v第30章[02.12] 她靠着椅背,微侧着头,发丝垂落在脸颊上,并不是多么惊艳漂亮的容貌,但是却别有几分清丽气质,唐怀瑾看了一会,门外有人影晃过,他开口唤道:「南乡。」 那人影立刻进门来,垂头道:「少爷。」 唐怀瑾淡声吩咐道:「把桌子收拾一下罢。」 「是。」 南乡小心收拾着桌上的杯盏,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以免惊醒沉睡的萧如初,过了一会,唐怀瑾竟然站起身来,南乡吓了一跳:「少爷!」 但是那句话刚脱口而出,他便感觉到一道目光看过来,带着些微的凉意,南乡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话,唐怀瑾微微弯下腰,双手将萧如初抱起,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他迈动步子时,略有不适,或许是很久没有行走了,走动时给人带来一种不太明显的颠簸感,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南乡心头就紧张起来,连忙举着烛台跟了过去。 但是唐怀瑾没有松手,就这么一直抱着萧如初去到了隔间里,然后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他靠在榻边站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今日下午时,萧如初气鼓鼓地让他睡东厢,不由笑了一声,道:「让我睡东厢,可如今夫人占了我的床,可如何是好?」 他这么询问着,萧如初陷入沉睡,一无所觉,唐怀瑾想了想,仍旧是俯下|身去,再次将她抱起来,往外走去,跟在后面的南乡愣了一下,道:「少爷这是去哪?」 「去正房。」 南乡赶紧拿起烛台追出去,口中道:「少爷,院子里黑,您慢点儿。」 玉露正在西厢门前打扫,见了唐怀瑾抱着萧如初出来,顿时惊呆了,扫帚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她没看错罢?姑爷的腿能走? 等多看几眼,她便发现了唐怀瑾身形不稳,略带着踉跄,但是动作却尽力轻柔,并没有惊醒萧如初,玉露连忙迎上去,小声道:「姑爷,小姐这是睡着了么?还是让奴婢来吧。」 唐怀瑾笑着压低声音道:「不必了,你去开门。」 听罢这话,玉露只得上前推开正房的门,南乡作为小厮,自然不好进正房,便将烛台也一并交给了她,绕过屏风,唐怀瑾将怀中人轻轻放在床上,吐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夫人喝醉了酒,你去打热水来,为她擦洗。」 玉露赶紧应下,往前院去了。 萧如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正房,她坐起身来,正见着玉露悄悄推门进来,她手中端着热水,笑道:「小姐起来了。」 萧如初皱着眉想了想,道:「我昨天……不是在东厢吃饭么?」 「是呢,」玉露一边拧帕子,一边道:「小姐喝酒了?」 萧如初啊了一声,立刻想起来了,她确实是倒了一杯酒喝,之后头便晕乎乎的,总想着说话,但是说了些什么,却又记不太清了。 她想了半天,仍旧是记不起自己昨日胡乱说了什么话出来,不免有些担忧地问玉露道:「我昨日可有失态?」 玉露笑道:「没有呢小姐,您睡得可沉了。」 「那我是如何回到正房的?」 玉露将拧干的帕子递过来,笑着道:「您猜猜?」 萧如初接过,口中犹疑着道:「是我自己走回来的?」 「不是,」玉露狡黠一笑:「是姑爷将您抱回来的。」 萧如初先是愣了愣,然后皱眉道:「他的腿……」 玉露咕咕唧唧地念叨着:「姑爷的腿看起来也不是走不得路,只是走得不稳罢了,昨日瞧他抱着您,奴婢差点被吓死,幸好没摔着,要不然就糟了。」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玉缀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玉露连忙闭嘴,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这不是在与小姐说昨晚的事情么?」 萧如初想了想,吩咐道:「他的腿能走这事,你们知道便好,只是万万不要传出去了。」 玉露和玉缀两人虽然不解,但是并不多问,连忙听话地应下了,又过了伺候萧如初梳洗,过了片刻,萧如初忽然问道:「既然如此,那他昨夜在哪里睡的?」 玉缀玉露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颇有默契地转开,玉露回道:「是东厢。」 萧如初把玩着发簪的手一顿,菱花铜镜中,女子轻轻咬着下唇,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最麻烦的问题。 晚上唐怀瑾睡哪儿? 按理来说,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分开睡,总是不妥当的,别说会引外人闲话,便是……便是…… 萧如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眉头微蹙,手指不自觉收紧,发簪将手心印出几道深深的痕迹来,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这种事情发愁。 这么想着,萧如初不由又叹了一口气,玉缀和玉露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直说,这事又显得十分尴尬,便是玉露也敢提,若是不说,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小姐这般模样。 玉缀连忙将手中的青丝挽起,以一枚珍珠发簪别住,那发簪十分别致,以银丝细细绞出两朵精致的桃花,当中嵌着几粒大小不等的珍珠,下面垂着细细的坠子,也是两粒一般大小的珍珠,色泽呈樱粉,看上去价值不菲。 萧如初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一枚簪子,不由好奇道:「这是哪来的?」 玉缀愣了一下,道:「这是当时二少夫人送过来的,有一阵子了,那会大少夫人也送了两样首饰,在这呢。」 v第31章[02.15] 她说着,将妆台上的首饰盒揭开,拿给萧如初看,道:「小姐不记得了么?这枚孔雀白玉簪和点翠花钿,并这珍珠发簪一齐送来的。」 萧如初望着那两枚簪子,确实想起来有这回事了,当时为了这珍珠发簪,杨氏还挤兑了谢氏一通,两人斗了一个旗鼓相当,最后谁也没讨着便宜去。 萧如初并没有将那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居然真的送过来了。 玉缀见她不语,不由迟疑道:「小姐不喜欢这发簪么?那奴婢给小姐另换一枝。」 「罢了,」萧如初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就这样罢。」 时辰还早,玉露将窗户推开的时候,窗棂上还沾着露水,她惊叫一声道:「呀,这里有一只蜘蛛。」 萧如初转头一看,可不是么,窗户上结了半张蜘蛛网,上面露水点点,一只不大的蜘蛛正在忙碌着,玉露左右看了看,道:「奴婢去拿扫帚来。」 正在这时,东厢的房门打开了,一抹小巧的人影从屋子里出来,玉露疑惑道:「那不是吹绿么?」 萧如初当然知道那是吹绿,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正房的窗开着,萧如初正坐在窗台旁梳妆,她一抬头显然也看到了,面上不免流露出些许惊慌之色来,转身便匆匆往前院去了。 玉露疑惑愈深:「她今儿怎么这样早就去东厢……了?」 话到末尾收了声,玉露骤然像是想通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道:「姑爷不是说有南乡伺候便行了,不必我们去么?!」 玉缀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你闭嘴吧,怎么这样聒噪?」 玉露一把捂住嘴,拿眼睛悄悄瞟萧如初,却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不由忐忑起来,暗骂自己多嘴,恨不能给自己打几个嘴巴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过了一会,南乡手中端着一盆热水,从前院过来,在东厢门口敲了敲,等里面应了声,这才推门进去。 也就是说,之前南乡并不在东厢屋子里…… 于是在半刻钟之后,唐怀瑾被南乡推出门来,他见着窗前的萧如初,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来,唤道:「夫人。」 玉缀和玉露纷纷撇过头,不敢多看。 萧如初冲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啪地一声,将窗户合上了。 瞬间,清晨的凉风徐徐吹过屋前梧桐,树叶飘然落下,也惊动不了那一院子的寂静与尴尬。 好半天,唐怀瑾才转头问南乡道:「我哪里不妥吗?」 南乡上下打量了自家少爷一会,然后摇头:「没有,少爷同往常一般。」 唐怀瑾又看向正房的窗户,窗扇紧闭,显然房里的人是不打算再开了,他叹了一口气,道:「那夫人为何这般作态?」 南乡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小人方才见着吹绿来过后院了。」 他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瞟了瞟正房的那扇窗,很显然,从那儿往外看,什么都能看清楚,唐怀瑾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似乎心情突然变好了,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轻快:「我们去门口候着夫人罢。」 「是。」南乡向来听话,立刻推着轮椅往正房门口去了。 是以萧如初才一拉开房门,便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唐怀瑾,他笑眯眯唤道:「夫人早。」 萧如初:…… 她淡声吩咐道:「玉缀随我去罢,玉露去一趟大悲寺。」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了愣,唐怀瑾好奇道:「夫人让她去大悲寺作甚?」 萧如初抿了抿唇,望着他道:「我曾经答应过你五弟,倘若你哪日回来了,便着人给他递个信儿,好叫他知道。」 唐怀瑾又是一怔,然后笑了,轻声道:「让南乡去便成了,他是见过五弟的。」 最后果然是南乡去了,玉露推着唐怀瑾,与萧如初一道往东跨院去,一路上十分安静,萧如初不说话,玉缀和玉露自然也没敢出声,气氛有点怪异。 尽管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一会,唐怀瑾轻声问道:「夫人是生气了么?」 萧如初面露讶异:「没有,何出此言?」 唐怀瑾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伸手轻拽住她的袖摆,道:「那夫人为何不说话?」 萧如初一时不防被拽了个正着,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般牵过她的衣袖,况且那人还是一个男子,她一惊,回扯了一下,没扯开,有点着急道:「你这是作甚?」 唐怀瑾笑答:「夫人走太快,我怕跟不上。」 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你都没走,全靠推的,萧如初忍不住瞪他,然而唐怀瑾的脸皮实在是厚,竟当作没看见似的,仍旧是笑眯眯的,手指跟粘在她的衣袖上似的。 眼下是夏日,衣裳轻薄,萧如初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隔着袖子传过来的温度,有些灼人,那一片薄薄的布料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她轻咬着下唇,倘若要拨开唐怀瑾,就势必要与他的手接触,萧如初纠结了半天,见他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对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玉露道:「你过来。」 v第32章[02.15] 玉露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磨磨蹭蹭凑过来了,小声唤道:「小姐?」 萧如初指了指自己袖摆上的那只手,咬唇道:「你把他拿开。」 唐怀瑾笑着睨了她一眼,玉露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忙摆手,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萧如初:…… 她瞪圆了眼:「你是谁的丫鬟?」 玉露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可是……小姐、小姐也是姑爷的……」 玉露的话没说完,最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萧如初深吸一口气,自己伸出手去,正欲将那只粘在自己袖摆上的手拨开,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娇俏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弟与三弟妹呀。」 是谢氏,萧如初的手顿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直接她婷婷袅袅过来,身后是打着呵欠的唐怀瑛,她掩唇一笑,目露好奇地看着两人:「老远便见你们在这拉拉扯扯了,怎么?可是生了什么争执?」 「让二嫂忧心了,」萧如初微微笑道:「并无此事呢。」 「哦?」谢氏上下打量着他们,假意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吵起来了,打算过来劝一劝呢。」 「怎么会?」唐怀瑾笑了,反手顺势牵住萧如初的手。 手被握住的那一瞬间,萧如初只觉得那只手已经完全木了,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那人轻轻将她牵着,耳旁传来谢氏做作的笑声,略微刺耳。 东跨院很快就到了,里面下人们来来往往,一派忙碌,走路带风,等他们一行人进了小厅内,柳氏已经坐在上首了,旁边随侍的几个丫鬟手中俱是捧着册子,正在听候吩咐。 过了一会,柳氏才抽空出来向唐怀瑾一行人道:「老爷一早去商行了,我这忙乱得很,眼看着老夫人寿辰在即,事情多,你们若是无事,可先去正房大院请个安,陪一陪她老人家,也免得她闷。」 几人应了,又往正房大院去,柳氏则继续安排事情,萧如初冷眼看着,唐怀瑾回府也有一日了,竟没有人一个人问一问他的腿脚是怎么回事?甚至连他当初遇见匪盗的事情都没有问过,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又或者……他们都并不乐于见到唐怀瑾回来? 这么想着,萧如初又侧头看了一眼,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唐怀瑾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夫人?」 萧如初微微摇头,她并没有说什么话,下一刻却感觉到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收紧了,温热的指尖在手背上擦过,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细腻的指纹,仿佛要烙在了她的皮肤上。 隐约有些发烫,萧如初从未与一个男子这样亲密地牵过手,即便那人是她的夫君。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轻微颤着,简直是手足无措地被牵着往前走,耳旁还传来那人的担忧的询问声:「夫人怎么了,是太热了吗?不如我们停下来歇一歇?」 果然在前面的游廊下,唐怀瑾停了下来,笑着对谢氏与唐怀瑛两人道:「二哥二嫂先走一步罢,我们稍后便过去。」 谢氏惊讶地睁大眼了看看两人,想来是没见过娇气成这样的,这才走了几步路?就要歇一歇?她失笑,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轻嘲:「三弟妹身子这样娇弱,日后可如何是好?」 就连唐怀瑛也上下打量了萧如初一眼,调笑道:「三弟才回来嘛,人之常情。」 萧如初听不大明白他们的意思,一头雾水,唯有唐怀瑾微微沉了神色,继而很快笑道:「这就不劳二位操心了,听说二哥前几日辛苦得很了?一掷千金博得美人一笑,如今在整个洛京城可算的上一桩美谈呢。」 听闻此言,唐怀瑛脸色一僵,谢氏先是一愣,继而仿佛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掷千金?」 唐怀瑛的面上露出几分心虚来,眼神漂移不定,色厉内荏地骂道:「没有的事情!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叫三弟看了笑话。」 「笑话?」见他这般形容,谢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瞬间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成日里精打细算,还不就是为着银子,这倒好,竟然还有个大手大脚往外倒银子的,这不是如同要割她的心头肉一般? 谢氏心里难受得跟有刀子戳似的,甚至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高声骂道:「唐怀瑛!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平日里花天酒地,捧些个戏子伶人也就罢了,还真当自己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了?学人家一掷千金?你哪里来的本事?」 她声音是一贯的尖利刺耳,唐怀瑛铁青着脸,恶狠狠道:「你闭嘴!给老子滚回去!」 谢氏哪里肯听,当场就撒起泼来,一边哭闹,还一边非要问仔细了他挥霍了多少钱?在哪家窑子里,给哪个娼妓花的?那架势,就仿佛要撸袖子冲出去把花出去的银子抢回来似的。 当着唐怀瑾在场,唐怀瑛被这样落了面子,脸色自然是难看至极,他奋力扯出自己的袖子,忍无可忍地冲身后两名丫鬟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她失心疯了,将她送回院子里去!」 话毕,便甩袖负气而去,那两名丫鬟听了这话,忙上前来,连拖带劝,将谢氏拽走了,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她的叫骂声,可见唐怀瑾说的这事当真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子了,否则断不会失态至此,甚至连面子都不给唐怀瑛留了。 她骂都是些市井粗话,萧如初从未听过的,这会正听得目瞪口呆,觉得手被轻轻扯了一下,侧头看去,只见唐怀瑾无奈摇头:「粗词俚语,不堪入耳,夫人还是别听了。」 萧如初:…… 她突然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二哥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的?」 唐怀瑾:…… 他微笑着迅速答道:「是四弟把这当个趣事说与我听的。」 这却是说得通,唐怀瑜那个性子,流连秦楼楚馆倒也是正常事情,萧如初点点头,忽而又问:「夫君可去过么?」 闻言,唐怀瑾沉默一瞬,尔后道:「不瞒夫人说,经营店铺,生意往来,常有人于青楼设宴,邀我前去。」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却听唐怀瑾又慢吞吞接着道:「只是为夫从来没去过罢了。」 他说着噗嗤一笑,眼角微弯,眉目生辉,忍俊不禁道:「还请夫人不必担心,我从前不去,日后也不会去的,若违此话,便叫我……便叫我睡一辈子东厢好了。」 v第33章[02.15] 他的语气实在温柔,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如同私语一般,萧如初听得脸上不由自主一红,心里又琢磨着,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儿?分明就是这人说话没着调,瞪他一眼,这才略微舒坦了几分,想了想,好奇问道:「既是生意往来,你不去,岂不是叫人不快?」 唐怀瑾懒然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商人逐利,喜爱斤斤计较,心眼看起来比铜钱孔还要小,但是他若有求于你的时候,你便是让他自打嘴巴子,他只怕也会肯的,区区一场酒肉宴席罢了,他不快便不快,与我何干?」 听了这话,萧如初忍不住道:「那你若有求于人呢?」 唐怀瑾笑眯眯道:「傻夫人,求人不如求己,我长至如今,还未曾求过什么人,不过话不敢说满,待我真有求于人那一日,自然是我来设宴招待了,仍旧是不会去那烟花之地,夫人放心便是。」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话说到这里,我倒真有一桩事情想求一求夫人。」 求自己?这倒是奇事,萧如初略带好奇:「什么事情?」 唐怀瑾正欲开口 ,面上忽然又浮现几分犹豫来,道:「还是罢了,日后再说,怕说了叫夫人觉得轻佻。」 这人分明是在吊胃口,萧如初心中这样想着,偏不上他当,遂顺势道:「既然如此,那就日后再说罢。」 她说完,果然见唐怀瑾目露几分失望之意来,不知怎么,心里一软,迟疑片刻,仍旧是道:「要不……你还是说一说?我看看能否帮到你。」 「当真?」唐怀瑾的眼中微微一亮,透露出些许欣喜之意来。 萧如初应了一声,又道:「你且说来,我先听一听。」 闻言,唐怀瑾竟然微红了俊脸,张了张嘴,低声吐出几个词来,萧如初听不大真切,只得耐心问道:「你说什么?」 唐怀瑾抿起唇,望着她,轻声道:「夫人,东厢位置偏北,夜里太凉了……」 这话一出,不止萧如初,就连旁边的玉缀和玉露都骤然红了脸,玉露忍不住搓了搓满手的鸡皮疙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姑爷与小姐说话时,总觉得浑身发毛,鸡皮疙瘩四起,心里却又有几许小雀跃,奇怪极了。 她与玉缀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地默默偏过脸去,不敢去看自家小姐的脸色,怕忍不住笑出声来,过了片刻,却听萧如初声音平静,轻飘飘道:「这有何难?夫君觉得晚上冷,当早早与我说道才是,身体要紧,我定然会为夫君解决此事。」 唐怀瑾眼皮子一跳,心中突然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只听萧如初吩咐道:「玉露,库房不是还有我陪嫁的两床棉被么?都给夫君拿过去,收拾妥当,万万不要叫他受凉了。」 她说着,忽然又皱了一下眉:「不,你还是去叫吹绿收拾罢,她原本就是院子里的丫鬟,夫君用得习惯些。」 遭受无妄之灾的玉露:……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唐怀瑾:…… 唐怀瑾忍不住开口辩解道:「夫人,我与吹绿并没有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望着萧如初道:「难道夫人不信我么?」 其实萧如初自然是相信他与那小丫鬟没什么的,记得疏桐也说过,唐怀瑾从前便不爱她们近身伺候,也不爱使唤她们,明显是吹绿自己有那心思罢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萧如初却仍旧心中略有郁闷,她也不知道这几分郁闷是从何而来,就仿佛是小时候在后花园里见到了一只外面溜进来的猫儿,瞧着甚是喜欢,每日都从自己的饭食中省下些来,偷偷喂给它,后来有一日,那猫儿不见了,萧如初难受了很久,直到看到它出现在萧如衣的身边,心里也是这样郁闷。 她以为喂了食,那猫儿便是她的了,却不想原来并不是,猫儿又不会说话,它当然可以认别的人做主人的。 萧如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越想越偏,就连她都觉得自己在没头没脑,无理取闹了,虽然说唐怀瑾是她的夫君,但是……但是…… 这感觉就像有人告诉她,这儿有棵树,树上结着一枚果子,只要她在这树下蹲着守着,等这果子成熟了便是她的,萧如初虽然并不饿,也不是很想着吃这果子,但是旁边突然又来了一个人,也蹲在树下看,眼巴巴地等着那果子掉下来,这她心里就不乐意了。 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呢,你看不见? 胡思乱想到这里,萧如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解释她心情的理由了,就是这样,我的东西,岂能由他人觊觎? 她咳了一声,道:「我自然是相信夫君的。」 唐怀瑾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紧,眼神露出几分喜悦:「当真?」 萧如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忍不住轻轻一抽,却没抽出来,面上一热,道:「当然,你先松手。」 闻言,唐怀瑾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笑道:「那就先谢过夫人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一行人在路上磨蹭了半天,才终于到了正房大院门口,早有小厮进去通禀了,过了片刻,才有丫鬟迎出来,将他们引进院子。 才到小厅门口,便听见里面有谈话声传来,是杨氏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老太太,我前儿听说,听松园已经挪给兮悦了是么?」 过了一会,老太太才不紧不慢道:「是有这回事儿,怎么了?你不乐意?」 「我——」 杨氏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又道:「不乐意也给我憋着,等来年兮悦嫁出去了再说这事。」 话语里是完全的不容置疑,即便是杨氏这种精明圆滑的人也说不出话来,差点被噎死,片刻后,才干笑一声:「可是兮悦如今才十四,还没及笄呢……」 「年底及笄,你这都等不得了?你一个做伯母的,心眼怎么这般小。」 哐当又是一个大帽子,杨氏这下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气氛凝固,正在这时萧如初与唐怀瑾一行人进来了,霎时间吸引了满室的注意力。 萧如初抬头,便见着老太太正端坐在上首,手中持着茶盏,面上皱纹沟壑纵横,显得两道法令纹愈发深刻,叫人见了便觉得严厉刻板。 v第34章[02.15] 两人请了安,老太太没有说话,端着茶盏连动都没有动,萧如初望着她,只见她正在专心地注视着唐怀瑾的腿,反反复复地看着,仿佛那是一件极其吸引她注意的东西。 过了一会,她浑浊的眼睛微微亮起,其中闪过诡谲的快意情绪,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茶盏放下来,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回来了?」 唐怀瑾勾起唇角笑:「是。」 「这一年在外面,过得可好?」老太太愈发和善的语气,把旁边的杨氏和唐怀瑛都吓着了,神色惊疑不定,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待见老三了? 唐怀瑾望着老太太,答道:「尚可。」 听了这回答,老太太却仿佛不太满意似的皱了皱眉,道:「腿怎么回事?」 虽然说,唐怀瑾回来了这样久,萧如初总算是见着有人问了一句他的腿,但是显然眼前的情况并不对,这怎么也不像是关心的模样。 唐怀瑾语气平静道:「摔着了。」 「断了?」 「没有,」唐怀瑾眼神深沉,像浓墨一般,望着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叫老太太担心了。」 老太太的神色闪过几分失望,遂道:「既然这样,你近日就好好休养罢。」 「多谢老太太关心。」 老太太的目光撇过他,又看向萧如初,道:「听说,你近日往府外跑得勤快?」 实际上,萧如初三四日甚至五六日才出府一次,对比起常回娘家的杨氏,甚至往自家田庄店铺天天跑的谢氏,萧如初已经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但是人心都是偏的,尤其是老太太的一颗心,估计偏得都找不着北了。 她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实际上这话问出来的时候,并不是需要萧如初作答,萧如初索性不语,果然,老太太又沉沉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家训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成天见往外跑,不守妇道,如何能当得我唐府的媳妇?」 她话如连珠炮似的,密不透风,咄咄逼人道:「去祠堂跪着,抄家训去,好好学一学我们唐家的规矩,没抄完不必出来!」 她说话一贯是命令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听得众人都惊了,眼下这情况,任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她这是在刻意刁难三房,杨氏和唐怀瑛稍微放下了心,看来之前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老太太果然仍旧是不待见唐怀瑾。 乍闻老太太骤然发难,萧如初张了张嘴,还来得及说话,唐怀瑾却先一步开口道:「如初近来身子不好,倘若老太太生气,不如由我去抄家训,您看如何?」 气氛顿时又凝重起来,众人心里皆是嘀咕,你抄家训有什么用?这分明是要抓着你媳妇的错处,要她吃些苦头才是,你来顶账,只怕老太太还不乐意呢。 正这么想间,忽闻老太太顺势来了一句:「那也成,你管教不当,也是你的过错,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你去抄也是一样的。」 旁边的几人心中都是一惊,看着唐怀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让老太太连刻意刁难都不必找借口了。 萧如初深深皱起眉来,看着这一屋子人,各人的反应都看在她眼中,十分的怪异,就仿佛这一家人里,只有唐怀瑾如同捡来的一般。 这个想法令她心头一跳,但是紧接着却又觉得十分合理,如果唐怀瑾是唐家的人,那么即便是再不亲,那老太太也不会做出这般作态才是,就像她虽然喜欢唐怀瑛,不喜唐怀瑢,但是对于唐怀瑢也并不像对唐怀瑾这样态度恶劣。 如果唐怀瑾并不是唐高旭的儿子,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可是……为什么呢? 将一个并非自己亲生血脉的人认在身边,当做儿子养大,他们图什么?萧如初只觉得匪夷所思,唐高旭并不缺儿子,相反,他的儿子还挺多的,为何非要做这种事情? 萧如初正思索间,听见有人唤她,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离开正房大院了,一旁的唐怀瑾正目带忧心地看过来,歉然道:「夫人被吓坏了么?」 萧如初摇摇头,唐怀瑾并不信,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在府中时,夫人受委屈了。」 这话他之前便说过一遍了,唐怀瑾不在府中的时候,老太太都不乐意看到萧如初,虽然回回都给冷脸看,但是大多数时候她去请安,都被挡了回来,她也算乐得轻松了。 「不过,日后便不会这样了,」唐怀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语气笃定。 见他这般,萧如初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问一问,她的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但是这种冲动方一涌现,便被她按捺下去了,这没风没影的事情,万一她猜错了呢?岂不是……岂不是会令唐怀瑾心中难受? 这么一想,萧如初硬生生又憋住了,心道,日后再多多观察一番,看看能否发现些许蛛丝马迹,否则,她实在无法理解唐怀瑾为何在唐府中是这般待遇,简直是令人费解。 萧如初看着仍旧微笑的唐怀瑾,这人看上去温柔的很,实则又狡猾又一肚子坏水,几句话能挑拨得自己的哥嫂当场翻脸,有时候又斯文有礼,十分沉得住气,今日老太太问他腿的时候,那番神态语气,便是萧如初见了心中都来气,但是唐怀瑾竟然能忍下来,当真是……人才。 见萧如初不说话,一脸深思,唐怀瑾忍不住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随口道:「我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怀瑾惊讶之余,忍俊不禁笑道:「荣幸至极,不过这有什么好想的,夫人不如直接问我,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过了午后,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当萧如初第五次看向院门口的时候,玉露没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萧如初收回目光:「我在看雨什么时候停。」 「现在已经入了夏,估计也下不了多久呢。」玉露一面收拾,一面随口接道。 萧如初又看了看窗外的蒙蒙细雨,略略点头。 虽然这样说,但是等到了傍晚,雨仍旧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大的趋势,雨水顺着屋檐落下,连成一片水帘,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玉缀担忧道:「这样大的雨,姑爷还未回来么?」 v第35章[02.15] 玉露道:「许是在路上了也未可知呢。」 她说着,又啊了一声:「没有伞罢?这如何回来?」 萧如初搁下香匙,吩咐道:「去取两把伞来,给送到祠堂去。」 她说着,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仍旧是站起身来,道:「罢了,我也一同去罢。」 玉露手脚麻利地取来油纸伞,萧如初撑起,便带着她往前院去了,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天色也暗得早,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过了垂花门,便是花园。 入了夏之后,草木便长了起来,色泽浓翠,郁郁葱葱,挤在小径两旁,豆大的雨水砸在油纸伞面,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 一路上雨水甚密,沾湿了鞋袜,等到了祠堂门口时,萧如初的裙摆已经完全湿透了,湿漉漉的,十分不舒服,玉露絮絮叨叨道:「奴婢一人来便成了,小姐何必亲自来一趟?若是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萧如初摆了摆手,玉露立刻识相闭上了嘴,唐府的祠堂修得很好,看上去像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的,檐角门墙,样式规模,甚至门上的瓦片,都精细无比。 只是看上去凄清了些,尤其是在这种下着黄昏雨的时候,有麻雀冒着雨扑啦啦飞过大门,往祠堂后去了,萧如初提起裙摆跨过门槛,一个小厮正靠在后面打瞌睡,浑然不觉有人来了。 玉露上前推了推,那小厮立刻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迷迷瞪瞪地看着两人,道:「怎么了?」 他一转眼又见着萧如初,连忙上来行礼:「三少夫人。」 萧如初问道:「三少爷可还在祠堂?」 那小厮愣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或许还在的,不然,少夫人稍待片刻,容小人去看看再来回您?」 大概是睡迷糊了,哪儿还记得人走没走,萧如初看他年纪又小,也不忍苛责,只是道:「那就劳烦你了。」 小厮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道:「不敢,小人这便去看看。」 除了逢年过节,祭祀祖宗以外,估计唐府的人都少来此处,是以地上和台阶的砖缝中都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庭院里传来雀儿觅食发出的琐碎叫声,和着雨声显得愈发凄凉了。 过了一会,那小厮便出来了,回道:「三少爷已经回去了。」 萧如初一愣:「回去了?」 小厮道:「正是呢,三少爷不在祠堂里了。」 这就奇怪了,下着雨,唐怀瑾既不在祠堂,又没有回明清苑,他去哪了?萧如初心里疑惑,对那小厮又道了谢,这才带着玉露往回走。 玉露惊异道:「姑爷并没有回院子,会不会是我们来时错过了?」 花园小径错综复杂,玉露这么一说,倒也是说得通,只是,唐怀瑾一个人是如何离开祠堂的? 萧如初想了想,道:「那我们回去吧,或许在路上能碰到他。」 玉露应下,等离了祠堂,萧如初这才发现雨已经渐渐停了,天色昏暗,细细的雨丝落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绵软如丝的声音,恍若情人间的喁喁私语一般。 就在这时,玉露忽然疑惑道:「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是姑爷和……四少爷?」 萧如初抬头望去,果然在掩映的草木间望见了两道身影,一坐一立,站着的那人正是唐怀瑜,他正推着唐怀瑾往前走,玉露惊讶道:「他们怎么往那里去了?那条路……不是去那个废院子的么?」 这么一说,萧如初立刻便想起那个荒废的园子来,那一条小径只通往那个名叫秋声园的地方,再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显然唐怀瑜是不可能推着唐怀瑾去那里抄近路的。 秋声园中,是住了人的,萧如初很清楚,她又想起那一晚上看见的那名老妇人来,那是谁? 唐怀瑾两兄弟过去做什么? 她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疑色来,一旁的玉露小声问道:「小姐,我们跟过去瞧瞧么?」 萧如初沉默片刻,微微摇头:「不去。」 她说罢,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雨后的缠绵水汽,吸入肺腑间,令人心头发闷,她像是在与谁赌气一般,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我们回去罢。」 「哦。」玉露难得地敏锐了一回,她察觉到萧如初的情绪,便小声应下了。 萧如初又朝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欲带着玉露离开之时,不知为何,被推着的唐怀瑾忽然回过头来,视线与萧如初对了个正着。 顿时两人都愣住了。 萧如初抿起唇,只见唐怀瑾立刻低声与身后的唐怀瑜说了一句什么,唐怀瑜回头,朝这边看来,他迅速扯出一个笑,又推着唐怀瑾回来,殷勤热络地打招呼:「三嫂嫂,好巧!」 萧如初微笑:「是挺巧。」 「三嫂嫂从哪里回来呀?」 萧如初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漫不经心地回道:「祠堂。」 唐怀瑜面上的笑顿时僵住了,方才还下着不小的雨,萧如初带着丫鬟,两人撑着伞,那丫鬟手中还拿着一把没撑开的伞,自然不会是特意去祠堂赏风景的…… 他几乎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唐怀瑾,干巴巴道:「原来如此……那、那三哥……」 v第36章[02.19] 三哥你说句话啊!唐怀瑜心里差点要咆哮起来了,虽然三嫂嫂在笑,可是气氛好像不太对,他实在有点招架不住啊。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唐怀瑾温声道:「有劳夫人了。」 萧如初笑了一声:「夫君这说的是哪里话?妾身不过是偶然出来散一散步罢了。」 完了完了,三嫂嫂果然生气了,她一生气,连自称都会改了,唐怀瑜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又去看他三哥。 唐怀瑾仿佛是怔了怔,然后面上露出些许失望来,过了一会才道:「夫人,我的衣裳都湿透了。」 他说着,还将自己的袖子举起来,给萧如初看,上面果然泅了一片湿意,将杜若色的布料染成了晦暗的颜色,才将将入夏,天气还不算炎热,尤其是今日又下过雨,到了晚间时候,有清风送过,带来一阵瑟瑟的凉意。 萧如初瞥了一眼,抿唇道:「那就回去罢。」 直到最后,萧如初也没有开口问他和唐怀瑜想去秋声园做什么,唐怀瑾也没有说,唐怀瑜一路上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等到了明清苑门口,连忙找借口溜了。 因玉露手中抱着伞,推唐怀瑾多有不便,于是萧如初只得推着他进了院子,正撞见吹绿出来,她先是一愣,尔后连忙将手中的物什放下,殷勤道:「还是让奴婢来吧。」 萧如初伸手微微一挡,神色淡淡道:「不必了,就几步路,你自去忙罢。」 吹绿怔在当场,有些手足无措地又看看唐怀瑾,见他面上带笑,似乎颇为高兴一般,只得黯然退开:「是。」 萧如初将唐怀瑾推到东厢门口,轻声道:「夫君先换衣裳吧。」 她说着转身便走,没成想被唐怀瑾抓住手,道:「夫人,我有话与你说。」 萧如初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只得无奈道:「你先换过湿衣裳,免得着凉了。」 「夫人方才生气了?」 「没有。」萧如初回答得很迅速。 唐怀瑾愈发笃定道:「果然生气了。」 萧如初:…… 唐怀瑾又道:「夫人都不想问一问吗?」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问什么?」 他呵地笑了一声,眼神中带着温柔的纵容:「我曾说过,夫人想问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萧如初的面上出现一瞬间的动容,然而很快便沉寂了下去,她将那些浮起的情绪一一压了下去,过了一会,才避重就轻道:「我不想知道。」 「夫人,」唐怀瑾难得地露出几分无奈来,他笑道:「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笑时,眼角微微弯起,透着一点狡猾和了然,萧如初顿时生出一种被看透了的窘迫来,她呼吸一窒,还未来得及反驳,又听唐怀瑾叹气道:「夫人,你这口不对心的小毛病真是可爱极了。」 乍闻这句话,萧如初的脸顿时一红,渐渐升起几分热度来。 空气静默,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萧如初只能隐约看见唐怀瑾的身形轮廓,他斜斜靠在轮椅上,微微仰起脸,微弱的天光从门外照进来,落在他的眸中,像细微闪烁的星子。 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而认真,萧如初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中仿佛打了一个颤一般,然后砰砰跳起来,这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捏紧了手指,疑惑地想着。 或许是见她没说话,唐怀瑾轻声唤道:「夫人?」 萧如初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猛然回神,只见眼前漆黑一片,夜色彻底降临了,就连那抹微弱的天光都沉寂在黑暗中,她语气中带着几不可闻的慌乱:「天黑了,我去拿烛台来。」 话音一落,黑暗中传来呵地一声轻笑,萧如初便觉得自己的手一重,她低低地惊呼一声,被拽的一个趔趄,朝唐怀瑾的方向紧走几步,然后那只手轻巧将她推得转了一个方向。 萧如初听到了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唐怀瑾的声音温和道:「夫人,你坐,我们说说话。」 萧如初微微皱眉,迟疑道:「还是先点起烛台罢?」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什么都看不见,让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唐怀瑾笑道:「夫人,你忘了?今日是五月二十九日。」 二十九日?萧如初先是一怔,尔后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抬眼望门外看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是一片漆黑,能听见后院门口,玉露她们几个隐约的谈话声传来,因为隔得远,听不太真切。 她说今日怎么这样奇怪,若是往常,玉露她们早就点起烛火了才是,今日却迟迟没有来,就像忘了这回事一般。 这是唐府的惯例,每月二十九日不点灯。 唐怀瑾又试探着摇了摇她的手,道:「夫人?」 听出他话中的催促意思,萧如初迟疑着退后一步,膝盖轻轻碰到椅子,便顺势坐下来,只是那椅子不太对劲,有点软,还温热,她吓得迅速站起来,立刻意识到那是唐怀瑾的腿,她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庆幸这是在黑暗中,否则她几乎要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了。 偏偏唐怀瑾还在唤她,语气中带着轻微的疑惑:「夫人,怎么了?」 「没事。」萧如初有些羞恼地道,只盼唐怀瑾刚刚并没有注意到她坐错了地方。 v第37章[02.19] 而唐怀瑾仿佛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一般,只是道:「夫人坐。」 坐?萧如初连椅子都没摸到,怎么坐?她轻轻咬着下唇,往后慢慢退开一步,伸手摸索着,果然摸到了冰凉的椅背,她将不知何时已经汗湿的手心贴上去,狂跳的心终于渐渐和缓下来。 萧如初坐下之后,这才惊觉自己的一只手还握在唐怀瑾手中,她连忙挣了一下,道:「我坐好了,你且松开我。」 唐怀瑾却笑了一声,问道:「夫人可知道,为何唐府会有这样的规矩?每月二十九日不点烛火。」 萧如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迟疑道:「我曾听疏桐与吹绿二人说过,似乎是……从前唐府着了火,还烧死了人的缘故?后来老太太请了高人来算卦,这才说每月二十九日,阖府上下不许点烛火。」 听了这话,唐怀瑾的语气中带着一点轻笑:「似乎有十几年了。」 他说着,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才慢慢地道:「是烧死过人,不过么,这其中的原因却不是这么简单的,夫人,我与你讲个故事听。」 萧如初不防他突然说起故事来,先是微愣,尔后便道:「什么故事?」 唐怀瑾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不疾不徐地道:「在以前有一个富贵人家,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为嫡出,次子为庶出,按照当朝律法,日后必定是长子来继承家业,且家主也十分看重长子,从小便教他生意经营之道,而长子也十分的争气,直到后来,家主病重,担心自己百年之后,长子次子争夺家业,出现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事情,便提前将家业传给了长子,顺便把身后事也安排妥当了。」 说着,他又停下了,萧如初好奇问道:「后来呢?家业传给长子了么?」 唐怀瑾道:「传了,长子继承家业之后,颇有乃父之风,也十分的有手腕,不出五六年,家里的生意便越做越大,逐渐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商贾,只是他的弟弟心中却不平衡了,当年大部分的家业都交给了长子,只分给他少许田庄店铺,虽说衣食无忧,但是对比起兄长来,其中的落差便更是令人不忿了,兄长虽然富贵,为人却并不骄奢跋扈,也常常接济自己的弟弟,他向来与人为善,却不想并非所有人的心肠都与他一样的。」 萧如初心里一紧:「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怀瑾悠悠道:「后来有一日,半夜下人不慎失手打翻了火烛,兄长家中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大半屋子都烧毁了,兄长也因此葬身火海,只留下了一双儿子,大儿子三岁,二儿子才堪堪两岁,因为年纪实在太小,无法继承家业,官府便将家中财产都判给了他们的叔叔。」 听到这里,萧如初只觉得呼吸都略微紧张起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之前的胡乱猜测居然就是真相,她的嗓子有些艰涩,道:「后来呢?」 「继承了兄长的家业之后,弟弟便将家中的仆人全部打发出去了,按照我朝律法,他必须将兄长的一双遗孤抚养长大,等他们及冠之后,再将家业还回去,只不过他们的叔叔并非善类,将事情隐瞒了下来,为了不归还家业,甚至不惜将那双遗孤认在了自己的膝下。」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声:「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对遗孤中的大儿子应当及冠了才是。」 所以,唐怀瑾才会路遇匪盗,下落不明,若不是他反应快,只怕早已经遂了某些人的愿。 萧如初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嗡嗡乱响,她顿了顿,才问道:「那……烧死兄长的那一场大火……就是在当月的二十九日么?」 「夫人真聪明,」唐怀瑾忽然笑起来,道:「不过,说起不能点烛火这事,却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夫人想听么?」 萧如初点点头,却又意识到屋子里很黑,唐怀瑾看不到,连忙道:「你说。」 唐怀瑾笑道:「那不过是我与怀瑜的无心之失罢了,那时候我们在一间荒废的院子里玩耍,不慎打翻了灯笼,将院子烧了起来,引来下人的注意,我们担心被发现,便悄悄溜了,找到就近的地方躲了起来,巧的很,我们躲在了佛堂。」 「因为担心招人怀疑是我们烧了院子,我便提议在佛堂躲一阵子,等回去之后,再说我们是出门玩耍去了,怀瑜年纪小,很快便睡着了,这时候我听见佛堂外有人在说话,说起了当年的事情,原来那间院子之所以荒废,是因为从前也着过一次火,烧死了人,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唐府。」 听到这里,萧如初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她略微紧张道:「后、后来呢?」 「后来?」唐怀瑾轻笑一声,接着道:「许是人心有鬼,他们争辩了一番,说是那院子闹鬼,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烧起来?必定是那人回来讨债了,更巧的是,那一日正在二十九日,我虽不信鬼神,但是或许某些事情,当真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才是。」 他的声音略轻,像一声叹息,萧如初听在耳中,几乎不敢想象,当年小小的唐怀瑾躲在佛堂角落里,听到那一桩饱含了阴暗肮脏的事情真相时,又是如何的一番心情。 「再后来,唐府每月二十九日,便不许再点灯了。」唐怀瑾轻描淡写道。 萧如初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有些哽塞,她轻轻抽了一口气,问道:「之后果然没有人再点了么?」 「哪里?」唐怀瑾突然笑起来:「府中人这样多,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听话的,总有那么几个会心存侥幸,我那时年纪还小,每逢二十九日,都会带着怀瑜到处转悠,怀里揣着一叠白色的纸灯笼和火折子,偷偷到各个院子外面瞧,若是发现有人点了烛火,我们便会将纸灯笼点着,从院子外面扔进去,然后立马就跑,当时闹得阖府上下都人心惶惶,尤其是唐高旭与正房大院那位,估计好一阵子都睡不着觉。」 他说笑般地对萧如初说起当年的恶作剧,话语中犹带着几分恍若稚童一般的天真意味,然而萧如初却完全笑不出来,她能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轻微颤抖了一下,指尖发凉,这时候,完全不需要用力,她就能轻松地挣开那只手,但是不知为何,她反而微微拢了一下手指,将那只修长的手握住,片刻后,将温热的体温送了过去。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唐怀瑾的声音轻得像在叹息:「夫人啊……」 萧如初应道:「嗯?」 唐怀瑾声音带着笑:「没什么。」 屋子里是一片静谧的昏暗,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萧如初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仔细斟酌了半天,左思右想,最后仍旧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手被对面那人握在手里,约莫是因为热,手心渐渐渗出一点湿汗来,然后她感觉到唐怀瑾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轻轻划过,带着一种缱绻的温柔。 因为屋子里太黑,萧如初什么也看不见,全身的注意力都不自觉涌到了被牵着的那只手上,她忍不住轻轻握了一下,试图避开那只作怪的手指。 然后她感觉到另一只手覆了上来,将她的手完整地包住,然后轻轻触碰,萧如初的手指被迫伸展开来,她感觉那只手像一朵缓缓盛开的琼花,然后有灼热的气息吐在上面,随即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在纤细的掌心轻轻一触,如蜻蜓点水一般。 萧如初的脸顿时轰地一下红了起来,手心那一小片脆弱的皮肤像是被滚烫的蜡油烫到了一般,令她整个人都狠狠颤抖了一下。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正好将一只修长的手满满握在手里,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近得仿佛在耳边响起一般:「实在抱歉,夫人,情难自禁罢了。」 萧如初窘迫极了,只能再次庆幸今天没有点起烛台,那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否则她只怕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这种事情,他是如何这样一本正经地做出来,然后语气还这般自然的? 唐怀瑾又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夫人,你的手好小。」 他说着,竟然还捏了捏,萧如初有点羞恼地挣了一下,没挣掉,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玉露的声音:「小姐?小姐在东厢吗?」 v第38章[02.19] 那声音很近,就站在门口,今天傍晚下了雨,晚上无月,当真是一丝光线都没有,只怕与人面对面站半天估计都发现不了对方,就像萧如初与唐怀瑾这般,若不是自己的手被他牵着,只怕也不知道他人在何处了。 没听着萧如初的回应,玉露疑惑地嘀咕道:「奇怪,也不在正房,小姐去哪了?」 「怎么了?」玉缀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玉露回道:「没寻见小姐,姑爷也不见了。」 「小姐不会出去了吧?」 「这么黑,她能去哪儿?又没与我们知会一声,今儿不能点灯,她不会出去的。」玉露发愁道。 「那……小姐会不会是太困乏,睡觉去了?」玉缀迟疑地猜测。 「可是姑爷也不见了……啊!」玉露突然惊叫一声,仿佛才反应过来。 玉缀像是也意识到了什么,霎时间,空气中是一片极其尴尬的静默,眼看着这两人的话题越跑越往不太对劲的地方去了,萧如初立刻放弃了和唐怀瑾争夺自己的手,终于开口道:「我在这里。」 「小姐?」 「小姐!」 玉露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姐你在东厢啊?」 萧如初应了一声,又问:「方才打了个盹儿,什么事?」 玉缀舒了一口气,道:「小姐,该用晚膳了,本来今日要早些用的,只是您回来得太晚,这天色眨眼便黑了下来。」 玉露却问道:「小姐,姑爷呢?」 萧如初站起身来,随口回道:「他在这儿。」 玉缀:「……」 玉露:「……」我就说吧…… 萧如初忽觉不对,连忙补救道:「他刚刚也在打盹儿。」 …… 这就更不对了!萧如初顿时生出一种说什么错什么的感觉来,黑暗中终于传来一声轻笑,是唐怀瑾,现在即便是看不到他的脸,萧如初也能想象出他是何表情了。 只是这笑,怎么这样熟悉? 萧如初突然开口道:「你再笑一声?」 唐怀瑾有些疑惑:「夫人?」 萧如初催促道:「你笑一声。」 唐怀瑾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以为她生了气,有些无奈道:「好好好,夫人,方才是我不对,我不笑了。」 「不,你且笑一声来听听。」萧如初十分坚持。 唐怀瑾:「……」 玉缀玉露惊恐:「……」她们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非要姑爷笑啊?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寂静,就在这时,黑暗里传来呵地一声轻笑,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一般,尾音消失得很快,带着一些磁性,听在人耳中,引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酥麻感,就像在耳边响起似的。 「虽然我不卖笑,不过若是夫人想听,多少次都可以。」 萧如初沉默一瞬,过了一会,然后没好气道:「谁要听你卖笑了?用膳去吧。」 唐怀瑾的声音笑吟吟:「那还要劳烦夫人了。」 萧如初摸索着推着轮椅出了门,出来之后才发现,院子里倒比屋子亮堂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罢了,比如伸个手出来,还能看得见一些轮廓影子,倒也不至于真的伸手不见五指,能撞到树上去。 唐怀瑾提议道:「夫人,屋子里黑,不如我们就在院子里用膳罢?」 萧如初一想也是,若是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吃饭,只怕连菜盘子都看不到在哪,院子里好歹还能看见些影子,便吩咐玉缀两人道:「依夫君所言,就在院子里用膳罢。」 玉缀两人应了,又招呼疏桐和吹绿,一行人将桌椅搬来院中,摆放了碗筷,初夏时候,夜风轻拂而过,墙角的梧桐树轻摇,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食桑发出的绵软声音,听在耳中,十分舒服。 唐怀瑾笑道:「头一回在院子里用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萧如初点点头,空气宁静,只能听见筷子轻触碗沿时发出的轻响,玉缀几人侍立在一旁,过了一会,萧如初忽然闻见了一点烟火的气息。 一点轻如棉絮一般的东西落了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唐怀瑾便住了筷子,叹了一口气,道:「夫人,这菜不能吃了。」 萧如初疑惑道:「怎么了?」 v第39章[02.19] 唐怀瑾微微抬起眼来,望向花园的方向,道:「出事了。」 晚风轻轻吹拂,将那烟火的气味送了过来,愈发浓重了,几乎到了呛鼻的地步,萧如初这才恍然意识到那如同棉絮一般的东西是什么,那是灰烬。 她放下筷子,问道:「是哪里着火了?」 唐怀瑾意味深长道:「不知道。」 萧如初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语,旁边的玉露插嘴问道:「小姐,要奴婢去瞧一瞧么?」 萧如初想了想,道:「你去看一眼,不必声张,弄清楚是什么事情之后便回转来。」 「奴婢省得了。」 桌椅撤下去之后,院子里静悄悄,倘若是换了寻常时候,萧如初便去研制香粉了,只是今日没有烛火,十分不方便,不由觉得甚是无聊。 唐怀瑾忽然道:「夫人可会下棋?」 萧如初一愣,道:「我不大会。」 唐怀瑾兴致盎然地提议道:「无妨,我可以顺便教一教夫人,时候尚早,不如夫人与我手谈一局?」 他兴致说来便来,便摇着轮椅往东厢方向去了,过了一会,东厢亮起了幽幽的火烛,他怎么突然点起烛台了? 萧如初紧走几步,也跟着进了东厢,一灯如豆,将黢黑的夜色驱散开来,唐怀瑾正靠在窗下的榻边,将桌几下的棋子取出来,摆放好,然后笑着冲她做了一个手势:「夫人,请。」 萧如初的目光移向那盏小小的烛台,仿佛是知道了她内心所想,唐怀瑾笑道:「不必管它,夫人请坐。」 对于下棋,萧如初确实只是略会一些,还是从前与萧林氏学的,她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调香上面,并不是很精通弈棋之道,而与她一起长大的玉露玉缀两人也不会下棋,于是萧如初的实战经验便更是少得可怜了。 而对于唐怀瑾来说,与自己的妻子下棋,图的不过是一个趣味雅意罢了,他执黑子,萧如初执白子,该断的时候不断,该封的时候不封,让子让得光明正大,眼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硬生生被他拖死了一大片,他才惊讶道:「夫人,你该提子了。」 他说着,伸出手去,将一干七八个黑子捡起来,放到萧如初手边的棋盒里,发出细碎的轻响,萧如初有点迷糊道:「这便可以提子了?」 她说着,看着棋盘上的一角,伸手点了点,道:「这里……空了许久了,你为何不把黑子放在这里?」 那里有一线岌岌可危的白子,明明只差一着便能封死,但是唐怀瑾就仿佛没看到似的,放任了许久,听了萧如初这话,唐怀瑾恍然大悟道:「夫人说的是。」 他这才取了黑子,将那一线白子封死了,萧如初狐疑地看着他:「你是故意的?」 「哪里?」唐怀瑾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道:「分明是漏看了。」 「当真?」萧如初不信。 唐怀瑾叫屈:「夫人,你说过会信我的。」 萧如初面无表情道:「我说过吗?我如何不记得这事了?」 唐怀瑾:…… 玉露回来的时候,唐怀瑾正在与萧如初耍赖:「夫人,不下了不下了。」 萧如初斜睨他一眼,轻笑道:「原就是你让得太多,输了与我何干?」 唐怀瑾干咳一声,脸都不红一下地道:「输给夫人,我是心甘情愿的。」 萧如初瞪了他一眼,问玉露道:「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露瞧了瞧燃起的烛火,虽然惊讶,但是并未问出口,只是答道:「是佛堂和那个废院子那边烧着了,幸好傍晚才下过雨,火势虽然不大,倒是引了不少人去看了,正房大院那边闹哄哄的,奴婢去打听了一下,听说是老太太身子不好了。」 她说着,又疑惑道:「今儿不是不能点灯么?大家伙儿都在猜,佛堂和那废院子怎么会突然着了火的,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原因,那边的管事正在挨个院子查问呢,说不得等会就过来了。」 说到这里,玉露赶紧又瞟了一眼桌几旁的烛台,小声道:「小姐,我们这……要先灭了么?免得被他们瞧见……」 那边唐怀瑾突然笑道:「夫人,你来看。」 萧如初转头望去,只见他正放下一枚棋子,整个棋盘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黑色的棋子,当中夹杂着白子,好一个端端正正的初字!倒也辛苦他摆放那么久了。 可见他是真无聊,只是那初字并不完整,萧如初便笑他道:「这字儿上边怎么少了一点?」 「夫人有所不知,」唐怀瑾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这一点不在棋盘上,也不在这字儿上。」 「哦?」听了这话,萧如初倒来了些兴致,问道:「那在哪儿?」 唐怀瑾两指夹着一枚棋子,轻轻叩响桌案,笑意悠然道:「在心上啊,夫人。」 萧如初先是一愣,然后慢慢的,薄红爬上了脸颊,面上微热,就连一旁的玉露听到这话,也不由十分难为情地垂下头,怎么姑爷说话这样……这样……就是她听到也怪不好意思的,更别说她小姐了罢? 这么想着,她便偷眼去觑萧如初,只见她面上先是羞恼,尔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对唐怀瑾道:「忘了便是忘了,何必说这话来哄我?」 她说着,伸手拈起一枚白子,将那初字的一点添上了,但是横看竖看,竟觉得没有方才那般顺眼了,真是奇了。 v第40章[02.19] 唐怀瑾叫屈道:「夫人冤枉我了。」 萧如初自然不理他,又转向玉露问道:「正房大院那边说是要着人来问?」 玉露连忙回道:「正是呢,小姐,各房各院都要去问的,在问完之前,不许出院子。」 她刚说完,前院便传来些许人声,像是来了人,玉露慌忙看了一眼桌几旁的高燃的烛台,萧如初过去轻轻一吹,那火光便晃起来,猛然灭了,顿时整间屋子又陷入一片漆黑中。 萧如初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看,能打发便打发了,若是实在难缠,便将人带进来。」 玉露应声去了,过了一会,果然带着一行人进来了,等到了东厢门口,玉露轻声道:「小姐,这位是正房大院来的管事。」 那人冲门里行了一个礼,屋子里黑黢黢的,她也看不见萧如初坐在哪儿,只是笑道:「见过三少夫人。」 过了片刻,萧如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什么事?这么大半夜的兴师动众。」 那管事笑着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佛堂那边着了火,少夫人想来也知道,今儿晚上是不能点灯的,如何会平白无故起了火?这才着我们来查一查,怕不是有那等心术不正的宵小之辈故意纵火,想趁乱偷些东西……」 「原来如此,」萧如初恍然大悟。 那管事正欲继续问话,却闻她话锋一转,道:「倘若这不是人纵的火呢?」 听了这话,管事顿时悚然而惊,背上白毛汗都起了一层,什么叫不是人纵的火?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么?她干干一笑,声音都有些不稳了,结结巴巴道:「少夫人,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怎么、怎么就、就不是人纵火……」 萧如初轻笑一声,落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轻飘飘的:「管事想岔了,我的意思是说,佛堂每日都要烧火烛供线香,是不是今日忘记灭掉了?」 那管事擦了一把冷汗,声音略微发虚道:「没有的事,佛堂的香火每日都有人打理的,若说忘记灭掉,这却是不可能的。」她心中道,即便是佛堂忘记灭火了,但是那废弃的园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有一团火会飞过去?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更慌了,强自定下心神,问道:「少夫人,您这明清苑晚间时候,下人可都在院子里?」 听了这话,玉露心里先是一惊,若是平常,她们自然都是在院子里的,只是今日,南乡出门去了,说是去一趟大悲寺,之后又要去梅庄,完全没想到正房大院会来查这个,虽说南乡去得早,但是若真要计较起来,只怕还是会招来麻烦。 她心中正惴惴不安间,却听萧如初平静答道:「都在,那会我们正在院子里用晚膳呢,她们都随侍在旁边,并不曾少人。」 管事又道:「您这院子里几个下人?」 萧如初轻笑起来:「这事儿难道正房大院不清楚?我这院子里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上个月底还说要给拨人过来呢,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个音信,我还道大院知道这事呢,想来是又给忘了吧?」 她话里藏着话,一只手能数过来,那是四个人,还五个人啊?之前还听说这位三少夫人尤其好说话,怎么眼前这情况,完全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啊?那些人怕是看走了眼。 管事无言以对,只得干巴巴道:「或许是她们忘记了,待奴婢回去之后,帮您给问问。」 话说到这里,萧如初反倒松了口,道:「罢了,过几日便是老太太的寿辰,你们人手不够,我也就不来添乱了,暂时先这样罢。」 管事连忙笑道:「那就多谢少夫人体谅了。」 萧如初笑道:「人也没少,就那么几个,吃饭时候正伺候着呢,还有旁的事情吗?」 管事忙道:「都在便成了,那就打扰少夫人,奴婢这边去大院回禀了。」 萧如初点点头,忽然又问:「四弟那边你们也去过了?」 那管事先是一愣,尔后才道:「去过了,四少爷不在院子里,也没问出个什么来。」 又寒暄几句,那管事便回去了,临走时,萧如初轻笑着道:「没有烛火,倒是十分不便,路上可要小心仔细了,别撞到什么。」 听了这话,那管事后脖子便是一凉,跟有冷风吹过似的,她又想起萧如初方才说的,那火不是人纵的事情来,她哆嗦了一下,语气瑟瑟道:「有劳少夫人关心了,奴婢会注意的。」 管事走后,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哒的一声轻响,十分清晰,打断了萧如初的思绪,她看了一眼门口,玉露去送那管事了,还未回来,便犹豫着问道:「是四弟么?」 唐怀瑾笑了一声:「夫人好生聪明,不过不止四弟,还有南乡。」 萧如初微微皱了一下眉:「谁出的主意?」 唐怀瑾迅速回答:「是怀瑜。」 「嗯?」他答得这样快,萧如初反倒不信了:「果真?」 空气安静了一瞬,唐怀瑾无奈叹气,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好罢好罢,是我,逃不过夫人法眼。」 他解释道:「再过一日便是她的寿辰了,吓她一吓,叫她舒坦不得也好。」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笑声宛若少年,清朗而暗含着些微的得意之色。 话说那管事离开明清苑之后,便往回走,但是心里头总想着萧如初说得那句话,一人走在寂静的游廊中,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连月光都没有,只能借着些微的天光,又凭着往日里的记忆,这才不至于撞到廊柱上去。 晚饭轻拂而过,吹得人后脖子发凉,游廊两侧种着几树朱瑾,更显得光线昏暗了,树旁挂着一个什么东西,安静无声地伫立在不远处,那管事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心里打起鼓来,眼睛再不敢乱飘,只一味盯着前面,目不斜视地路过那几棵树。 终于将那诡谲的影子甩在身后了,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眼看着前面再走一段路程便能看到正房大院了,她绕过一个弯,正在这时,廊柱后面突然闪出来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管事冷不防吓了一大跳,尖叫声骤然从喉咙处爆裂开来:「啊!!!有鬼啊!!!」 v第41章[02.23]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开 ,手脚发软,连回头也不敢,因为过度惊惧而导致变了调子的女声在寂静的游廊处响起,一路传到正房大院那边,显得格外凄厉:「有鬼啊!!!」 眼看着那管事跌跌撞撞地逃了,暗处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四少爷,她怎么了?」 唐怀瑜低头看了看自己月白色的衣袖,又看了看消失在不远处的人影,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来:「把咱们当成鬼了吧?这下可好玩了,明天有大热闹瞧了。」 南乡又看了他一眼,还别说,唐怀瑜这一身穿着,在这黑漆漆的夜色里,还真有点孤魂野鬼的意味,他笑嘻嘻地建议着:「四少爷,您把头发放下来,那就更像了。」 唐怀瑜摸了摸下巴,突然来了兴致:「有道理,不如我们先别回去了,我带你去玩玩。」 南乡也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自然乐意,两个人一拍即合,原本还打算去一趟明清苑的,结果也先不管了,径自往东厢那边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既不能点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在微弱的天光下,一道白色的人影飘飘荡荡四处晃悠,见着个落单的人便要出来露个脸,一时间整个唐府各处不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就连下人房都没有放过。 唐府昨夜闹鬼了。 这话传到明清苑时,萧如初正在洗手,她奇怪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玉露煞有介事道:「奴婢出去一趟,到处都在传呢,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儿似的,听说昨晚有好多人瞧见了,就连二少爷都被吓着了,老太太也病倒了,明儿就是她老人家的寿辰,现在还躺着起不来呢。」 萧如初擦净了手上的水珠,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语气平静道:「假的,这世上哪儿有鬼?」 玉露却迟疑道:「可是……不是都说见着了吗?」 萧如初笑她道:「上回路过秋声园时,你还说见了鬼呢,后来怎么着?」 后来还能怎么着?那就是四少爷,根本不是鬼啊,玉露顿时恍然大悟道:「小姐,你的意思是,这回有人在装神弄鬼?是假的?」 萧如初抿唇一笑,话又转了回来,道:「我可没有这样说,我说是假的,不过是因为我不信罢了,但是倘若有人信,还做了亏心事,那就怪不得能撞鬼了。」 听了这话,玉露不由瑟瑟发抖道:「小姐,奴婢可、可没有做过亏心事啊……」 萧如初轻巧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别信那些鬼话就成了。」 玉露立刻点头:「奴婢省得了。」 对于那些闹鬼的传言,萧如初自然是不信的,这事儿一看就是那对不着调的兄弟两折腾出来的,她心里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唐怀瑾也能做得出这样幼稚的事情来。 后来萧如初一问,唐怀瑾立刻叫屈道:「夫人,这回你是真冤枉我了。」 「哦?」 唐怀瑾一招手:「南乡。」 「小人在。」 南乡磨磨蹭蹭地过来了,小心觑着萧如初的脸色,唐怀瑾道:「你来说说,昨晚是怎么回事?如何回来得那样晚?」 南乡吭哧了半天,才道:「回少爷的话,小人……小人跟着四少爷去玩了。」 唐怀瑾继续问道:「去哪玩了?」 「也没去哪……就在府里转悠了一圈……」 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问了,显然昨天晚上的闹鬼事件确实出自两人之手不假,唐怀瑾委屈道:「夫人,你看,我没骗你罢?当真不关我的事。」 萧如初:「……」 虽说是闹了鬼,人心惶惶的,但是每日的晨昏定省还是免不了的,两人去了东跨院,才被告知主母柳氏和家主唐高旭已经去正房大院了。 那丫鬟回道:「听说是老夫人身子不太好了,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还是先去正房大院请安罢。」 可见是昨日的时间确实把那老太太刺激得狠了,竟然生了病,萧如初与唐怀瑾两人自然别无二话,又去了正房大院,没见着老太太,小厅里倒是挤了一屋子人,他们两人进去,倒也没被人注意到,谢氏抹着眼泪,眼圈儿红红,看上去好不可怜。 「这是造的什么孽?老太太眼见着年纪大了,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杨氏一贯爱拆她的台,见不得她那副装模作样扮可怜的嘴脸,便没好气道:「老太太不过昨日吃了些性凉的东西罢了,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常事,还是赶紧去请大夫来看才是正经,煎几服药吃下去,便能大好了,你那作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怎么了呢。」 这话说得老实不客气,谢氏脸上一白,跟劈脸挨了一巴掌似的,不做声了,一旁万年不搭茬的唐怀瑢也难得开口说了一句:「正是,还是赶紧去请大夫来瞧一瞧。」 杨氏附和着道:「娘,这请大夫的人可去了不曾?」 柳氏叹了一口气,正欲说什么,却见唐高旭从里间出来了,连忙起身上前问道:「老爷,老太太如何了?」 唐高旭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大好,甚至有些阴沉,他皱着眉头道:「起不得身,精神不大好,说是头疼。」 柳氏面上露出几分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要去请大夫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唐高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悦道:「老太太不让请大夫。」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生病了不肯请大夫,这又是为何?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唐高旭又点了一名丫鬟,问道:「我来问你,老太太说得那位高人,是住在哪里的?」 v第42章[02.23] 那丫鬟连忙回道:「是归元山的道长,昨夜老太太便吩咐了,已经有人今儿一早去请了,像是不多时便能回转来。」 唐高旭点点头,谢氏犹豫道:「这……先请高人来看一看?」 唐高旭道:「老太太非说是冲撞了邪气,请大夫也没用,说要请从前的那位高人来。」 他说着,顿了顿:「既然如此,便将那高人请来,看看情况如何,好歹安一安她的心,若是不成,再请大夫来也成。」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唐高旭又看了一圈,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唐怀瑾与萧如初两人,没见着唐怀瑜,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唐怀瑛也没来,便奇怪道:「怀瑛呢?他不是一向与老太太亲厚,怎么今儿连请安也不来了?」 谢氏连忙回道:「夫君他听说老太太身子不好,十分着急,原本是说要来的,结果他昨夜得了风寒,今儿一早差点起不来身,硬撑着收拾好了出门,结果在门口便走不动路了,脸色难看得紧,我便好说歹说,劝他回去歇息了,他心里是念着老太太的。」 唐高旭皱起眉来:「怎么怀瑛也病了?」 霎时间,一室寂静,便是连玉露都听说了的事情,整个唐府早就传遍了,昨夜二少爷晚归,撞见鬼了,唐高旭虽说没听过这事,柳氏也没与他说,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众人面上的异色,语气沉下来:「怎么了?」 谢氏嘴唇微微颤抖,眼圈儿又红了,道:「夫君他……他昨夜……说是……说是见着鬼了……」 这话一出,唐高旭的脸色顿时铁青,喝道:「胡闹!」 谢氏的眼泪扑簌簌便落了下来,只是一味的哭,可见也是被吓得很了,不敢再吱声,唐高旭见状,又扫视了一圈,沉声道:「怎么?你们这副模样,是都见着鬼了?」 顿时众人纷纷色变,但是没一个敢开腔说话的,唐高旭的目光冷厉,道:「我唐府一向是清白人家,如何会闹鬼?定然是有心之人在暗中作祟,倘若不是,那定然只是孤魂野鬼罢了,今日不是请来了高人吗?便叫他做个法,将这鬼除了便是了,闹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成何体统?」 柳氏连忙道:「老爷说的是,」她又转向那丫鬟问道:「那高人请来了不曾?」 那丫鬟回道:「在路上呢,想是再过一会便到了。」 柳氏略略安下心来,道:「既然如此,你们都放心便是,有高人坐镇,想来那鬼也不敢出来的。」 听了这话,众人面上神色倒也缓和了不少,唐高旭的脸色虽然仍旧不太好看,但还是道:「今日都散了罢,老太太身体不好,便不必请安了。」 众人都应了下来,小厅里的气氛倒也渐渐缓和下来,然而正在这时,院子里骤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女声:「有鬼啊!!!」 那声音惊恐得变了调,尖利刺耳至极,划破了安静的空气,传在众人耳中,只觉得耳膜都要被撕裂一般,令人心惊肉跳,吓得柳氏手上一个不稳,茶盏哐当落了地,滚烫的茶水和着雪白细碎的瓷片四溅开来,众人心头顿时一跳,面面相觑,胆小的丫鬟婢女们都忍不住低呼出声,甚至有人跑到角落里躲了起来。 那一声凄厉的尖叫之后,屋子里顿时惊叫纷纷,萧如初没什么反应,倒是唐怀瑾将她的手握住,小声问道:「夫人,你不害怕么?」 萧如初先是不解,而后才发现众人面上皆露出惊恐畏惧之色,她愣了一下,然而微微侧过身去,将自己大半身形遮在唐怀瑾身后,往门口的方向瞧了一眼,心里疑惑着,唐怀瑜不会这样不着调,大白天的在外面装鬼罢? 唐高旭脸色一黑,大步踏出门去,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害怕,也都磨磨蹭蹭地跟到了门口,只见唐高旭站在门外厉声喝道:「是谁在此装神弄鬼?!」 很快,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被几名小厮抓着送到门口来,其中一名小厮连忙道:「老爷,方才叫的人就是她了。」 唐高旭打量了一眼,道:「这是谁?」 随后跟来的柳氏瞧了瞧,连忙道:「这是院里的管事婆子,姓洪,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那妇人忽地哭了起来,一直嚷嚷道:「有鬼!有鬼啊!」 唐高旭厌烦道:「闭嘴!哪儿有鬼?」 闻言,那妇人仿佛惊醒了似的,颤巍巍朝院口指了指,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里挂着一盏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十分诡异。 白灯笼?显然不是正房大院自己挂的,死了人才挂白灯笼呢?这么一想,众人心里又开始发毛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门上竟然挂了一盏白灯笼?谁挂上去的? 唐高旭的面容顿时铁青,低喝道:「去拿下来!」 院子里一干奴婢小厮们犹犹豫豫,不敢过去,吓得直哆嗦,谁不怕鬼?这白灯笼什么时候挂上去的都没人知道,谁又知道取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都是惜命的人,眼看着一群人磨磨蹭蹭没一个敢动的,唐高旭给气个半死,随手指了一名高个儿的小厮,怒道:「你去!」 霎时间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开,将那小厮让了出来,那人全没想到倒霉的是自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两条腿,颤悠悠地朝着那院门口挪动几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直到他终于走到了那院门口。 此时正好清风吹拂而过,将那白灯笼吹得晃悠起来,顿时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脊背发凉,阴风阵阵,那小厮终于将白灯笼取下来了,然后下一刻就大叫一声,将灯笼扔了出去,没命似的往回跑,仿佛真跟见了鬼似的。 他这一下不要紧,院里多是女眷,听风就是雨,什么都还没看见呢,也跟着尖声惊叫起来,往屋子里跑去,霎时间一片鸡飞狗跳,挤成一团,唐怀瑾紧紧牵着萧如初,两人站在小厅门外边,倒是没人来挤他们。 那白灯笼被风吹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送到了唐高旭的脚下,他低头一看,脸登时就是一白,猛然退了两步,只见那白灯笼上边隐约糊了一个血红色的手印,衬着白惨惨的灯笼纸,看上去尤其的触目惊心。 萧如初看见了,自然还有其他人看见了,门口边上的谢氏吓得顿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杨氏一个劲儿往唐怀瑢身后藏,夫妻俩在廊柱后面挤着,生怕被外边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 唐高旭盯着地上那个白灯笼,面上表情阴晴不定,过了一会,他才冷哼一声,厉声道:「都嚷嚷什么?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不过是一个破灯笼而已,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状若鹌鹑,瑟瑟发抖,只任他骂,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丘道长来了!」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来得正是时候啊!众人眼中皆亮起希望的光来,杨氏连忙高声求道:「高人救命!」 话音一落,院门口便进来一名中年男子,做道士打扮,身着褐色道袍,手持拂尘,长须高冠,容貌清瘦,倒真仿佛一位得道高人的风范,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七八岁的童子,手捧长剑,还有一名小厮,显然便是他去请了这道人回来的了。 那道人见了唐高旭,也只是略微颔首,道:「贫道乃是归元山静虚观道人丘不尽,应令堂所邀前来驱邪。」 v第43章[02.23] 唐高旭脸色难看地指了指面前的白灯笼,道:「驱邪暂且先不忙,劳烦丘道长看一看,这鬼,该如何杀死?」 那道人往地上一看,略微一惊,道:「且容贫道先查看一番。」 许是有了些底,唐高旭的神色缓和了不少,道:「那便有劳道长了。」 丘不尽以拂尘挑起那灯笼看了看,白纸灯笼晃悠悠转了一圈,几乎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那只血红的手印,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诡谲,同时,他们还清楚地看见了那白灯笼的一角,有灼烧的痕迹。 丘不尽微微皱着眉,沉声道:「这鬼怕是被烧死的。」 这话一出,顿时满院子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就连唐高旭都惊了,萧如初心里忍不住想笑,但是好歹顾及到周围神色惊恐的人们,便稍稍转过身子去,因她站在唐怀瑾的左侧,这样转过去,唐怀瑾正好一手扶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侧,在他人看来,似乎是萧如初害怕那灯笼,唐怀瑾正在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他们两人距离其他人较远,是以也没有人听到,唐怀瑾正在悄悄道:「夫人笑什么?」 过了一会,萧如初才低声道:「这道士,怕不是四弟找来的罢?这样配合。」 唐怀瑾低笑一声,唇角微微勾起:「这倒不是,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且看他有些什么手段。」 萧如初点头,这才转头看去,或许是听见那句猜测的话,唐高旭的脸色难看得不行,问那道人:「道长可有什么办法,将这鬼除去?」 丘不尽挼了一把长须,胸有成竹道:「这有何难?待贫道开坛做法,必能将这恶鬼除了,还足下一个清静。」 闻言,唐高旭点点头,道:「只要能除去这恶鬼,在下必然奉上重金,以酬道长。」 丘不尽仙风道骨地摆了摆手,微微阖目,道:「钱财于出家人来说,乃是身外之物,贫道曾经与令堂结了善缘,此次原本在观中闭关,倘若不是她有所求,只怕千金万贯,贫道也是不会下山的。」 听了这话,唐高旭又高看了他几分,语气较之前更为客气,拱手施礼道:「那便多谢道长了,若是作法时候需要什么,尽管道来便是,唐某一定尽力满足。」 丘不尽一甩拂尘,欣然道:「有足下这句话,贫道便放心了。」 他说着,掐指闭目一算,又道:「不过今日时辰不对,不适合开坛作法,还要再仔细挑个时间,方可万无一失。」 「全凭道长吩咐。」 就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院子里众人皆是松了一大口气,躲在廊下门后柱子旁的人们纷纷出来了,好似脱了力一般,腿脚仍旧有些发软,但是到底轻松了不少。 唯有谢氏比较可怜,唐怀瑛今日没来,她方才瞧着那白灯笼,又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现如今仍旧躺在门槛内,不知睡了多久的冷地板,这时才有丫鬟下人们瞧见她,连忙掐人中的掐人中,掐虎口地掐虎口,总算把人给折腾醒了。 甫一醒过来,谢氏目光呆滞,瞳孔放大,跟懵了似的,意识尚未回笼,过了好一会,猛然尖叫一声:「有鬼!」 众人连忙安慰道:「二少夫人不必害怕,有高人来了!」 「高人会将那鬼除去的!」 谢氏喘着大气,这才听进去了些许,只是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冷汗涔涔,就连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杨氏都没忍心挤兑她了,萧如初瞧了瞧她那样子,小声道:「只怕明日又要多一个人卧病在床了。」 不出萧如初所料,当天回去,谢氏也病倒了,到此为止,唐府一共病了三人,二房的两个全没幸免,也算是难夫难妻了。 虽说有个丘道长坐镇,但是一连病了三个人,整个唐府都笼罩着一股阴霾,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连人们之间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小声了些,就仿佛暗中有一只恶鬼,正藏在某个角落,对着这座偌大的宅子虎视眈眈。 光是这样想想便觉得脊背发凉,玉露受不了地打了一个哆嗦,道:「那位丘道长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坛作法?这都过了三天了。」 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得知了那白灯笼血红手印的事情,老太太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原本还能坐起身来,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说话了,萧如初和唐怀瑾也去探望过几次,天气逐渐炎热,她整个人躺在厚厚的棉被中,面上的法令纹深刻,眼睛浑浊,说话却仍旧十分的顽固和尖刻。 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唐怀瑾与唐怀瑜,便是自己病了,也不许两人进去探望,是以萧如初与唐怀瑾三人也只是在门口瞧了几眼,便走开了。 老太太的寿辰早就过了,因为重病不起,也就只能草草办了了事,再加上闹鬼的事情,众人也都没了什么庆贺的心思,原本准备的寿宴戏台子的一应事务都用不上,白白花费了不少银子,柳氏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不愉了。 沉重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倒只有明清苑这边不是太当回事,听了玉露那些抱怨的话,玉缀笑她道:「怎么?你怕了?」 玉露连忙道:「谁怕了?小姐都不怕,我怕什么?小姐说了,这世上没有鬼,再说了,不止咱们小姐,姑爷也是不怕的。」 她说着,眼睛往东厢屋子一瞥,道:「咱们明清苑,没一个怕的。」 玉缀笑道:「是是是,那你晚上可别来我房间赖着不走啊。」 此时萧如初正被唐怀瑾拖着下棋,她的棋艺虽然差,但是进步得很快,用不了几次,便不必唐怀瑾故意让子了,两人下起棋来,倒也有几分乐趣。 唐怀瑾一手支着头,指尖的黑子轻轻地磕在桌沿上,发出十分有节奏的轻响,萧如初盯着棋盘,目露深思,似乎还没想好在哪里落子,唐怀瑾也不催她,只是这样看着,面上神情温柔。 萧如初好半天才落了子,道:「该你了。」 唐怀瑾随手落了一子,将一线白子封死,笑眯眯地提出几枚棋子,谦虚道:「承蒙夫人相让。」 萧如初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疏漏,气馁之余,忽而道:「怎么这几日不见四弟?」 「怀瑜?」唐怀瑾抬头,道:「我让他出门去办一点事情了,约莫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萧如初知道他还有别的产业,不为唐府所知晓的,比如世味茶楼,听说另外还有两个酒楼,和两个布庄,但是萧如初没有细问,虽然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唐怀瑾便会告诉她,事无巨细,清清楚楚,甚至能列个册子来给她看。 尽管如此,萧如初还是没有问,她也不知为何,望着眼前这人,斯文有礼,偶尔会耍赖使坏,还有些小心眼,但是撇去这些无关紧要的,当真算得上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了。 v第44章[02.23] 这样一个人,是她的夫君,待她一心一意的好,就仿佛……就仿佛是白白捡来的一般,萧如初自认为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大好,不由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夫人?」 唐怀瑾的声音惊醒了她,萧如初回过神来,有点茫然地抬眼,却见对面那人含笑指了指棋盘,道:「该夫人落子了。」 一局棋心不在焉地下完,萧如初输了半目,想来是唐怀瑾又让着她的缘故,萧如初也不说破,只是将棋子收起来,唐怀瑾看了看窗外,忽然道:「夫人,天色正好,不如我们去花园走走?」 此时正是傍晚,一抹斜阳从西边照进庭院,将天边的云层都染成了金红的颜色,尤其漂亮,萧如初想了想,觉得这几日也甚是闷,便欣然答应了。 玉露听他们两人要去花园,连忙扔下手头的事情要跟上去,却见唐怀瑾摆了摆手,笑道:「你不必来,我与夫人去便可。」 玉露应下,唐怀瑾便摇着轮椅,与萧如初一道出了明清苑,等路过前院时,吹绿见他们似乎要出去的模样,忙追出来,殷勤道:「少爷与少夫人是要去哪里?可需要奴婢随侍?」 唐怀瑾摆了摆手,还未说话,萧如初便上前一步,将轮椅推着出了院子,唐怀瑾见她沉默不语,不由笑着问道:「夫人怎么了?」 萧如初方才见着吹绿,心头便不大妥帖了,眼下又听见他含笑发问,便淡淡道:「方才忘记问夫君的意见了,不如妾身去将吹绿唤回来?她做事倒也谨慎,想来比玉露要好不少。」 唐怀瑾忽然笑了起来,倒也不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小情绪而不满,只是道:「我谁也不要,夫人,就咱们两个便挺好的。」 说来也奇,听了这话,萧如初方才心里起的那点小疙瘩立刻烟消云散了,心情舒畅了不少,她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抿着唇,推着唐怀瑾顺着游廊一路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没走几步,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其中夹杂着刺鼻的香气,像某种劣质的熏香,她心头一动,好奇地左右环顾,道:「这是什么味道?」 闻言,唐怀瑾仔细嗅了一下,迟疑道:「倒有些像线香……」 没走几步,两人便看见那气味的源头,游廊柱子下,点着一支蜡烛,和三根线香,旁边放着一面铜镜,镜子上摆了一杯水,还有一把散落的生糯米。 唐怀瑾挑眉笑道:「看来那高人已经挑好日子了。」 「那可未必。」萧如初抬起头来,只见游廊上贴着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满了凌乱的线条,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两人在廊柱下面看了半天,跟土包子瞧新奇似的,直到不远处有下人看见了,连忙上前来道:「三少爷,三少夫人,这些可万万碰不得啊。」 萧如初一笑,唐怀瑾摆摆手,道:「我知道,怎么?那位高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那下人回道:「还没有,丘道长只是吩咐说这几日要四处洒扫干净,焚香点蜡,张贴黄符,等三日后,便开坛作法。」 唐怀瑾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下人又紧张兮兮地查看了那地上的火烛和黄符,这才迅速离开,走时还左右张望,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萧如初若有所思道:「竟有这么多人怕鬼?」 唐怀瑾却道:「他们怕的并不是鬼,而是那些未知之事。」 游廊旁边每隔一段路程,便会贴上黄符,点上蜡烛线香一应物事,等到了垂花门附近,便更是夸张了,隔得老远,两人就看到门口摆放着一张桌案,上面点了一排蜡烛,当中摆着一个铜盆,盆里盛了清水,水中泡着一面铜镜。 桌案四周洒满了糯米,旁边还有两名下人小心翼翼地照看着,生怕那烛火熄灭了,萧如初看得好笑,便问道:「这要摆上多久?」 其中一人回道:「听丘道长吩咐,要一直摆足三日,开坛作法之后,才能撤下来。」 不止垂花门,两人到了花园中,那股子烛火线香气息也一直未曾散去,四处贴着黄符,燃着火烛,如临大敌一般,萧如初看了一路,小声道:「这若是燃个三日三夜,只怕一个不当心,又要着火了。」 唐怀瑾笑道:「可惜怀瑜如今不在府中,否则……」 否则不知道多高兴,他一贯喜欢恶作剧,生事情,越乱他越是高兴,萧如初想了想,不由笑了:「你们俩倒当真是亲生的兄弟。」 两人顺着花园小径一路往左去了,唐怀瑾突然伸手指了指前面,道:「夫人,去哪里。」 萧如初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有一个湖,湖边建有凉亭,一阵风送过,夹带着荷花的清香,终于将那些令人不适的烟火气遮盖了下去。 萧如初走得近了,便见那湖中长满了荷叶,此时正是六月初,荷花开了满池子,色泽粉白,亭亭玉立,映衬着碧绿的田田荷叶,倒真算得上一处好风景了。 亭子不大,本就图的一个小巧精致,两人进去,便觉得刚刚好,清风徐来,荷香飘然,萧如初转了转,却听唐怀瑾笑道:「别看这荷花池不大,实则深得很,我从前便喜欢来这亭子玩耍,有一次怀瑜不慎掉了下去,还是我将他捞起来的,只是怀瑜却被那一次吓怕了,再不敢来这里,也不敢去水边。」 萧如初一想想当时画面,便觉心惊肉跳,再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道:「你那时不怕么?」 唐怀瑾哂然一笑:「怎么不怕?不过怀瑜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夫人以外,最为重要之人,即便是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说着,眼神略略瞥过荷花池,突然面容微肃,朝萧如初伸出手来:「夫人,过来。」 唐怀瑾前后的情绪变化太快,萧如初有些疑惑,正要回头看那荷花池,唐怀瑾连忙制止道:「夫人,别看!」 然而已经晚了,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了,萧如初便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层层叠叠的荷叶梗间,出现了一只惨白的手,萧如初脸色一白,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在亭柱上。 她的声音里强自镇定:「那、那是……人?」 唐怀瑾的面容有些阴沉,皱起眉来,道:「恐怕是。」 闻言,萧如初的脸色愈发苍白了,活人自然是不会泡在这荷花池子里的,只有死人才会,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当初投井自尽的苏姨娘来。 这唐府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v第45章[02.23] 不出半天,几乎整个唐府的人都知道了,花园里的荷花池子淹死了人,还恰巧就在这个闹鬼的时候,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起来,甚至有些下人自请离去,不愿意在唐府继续做事了。 尸身打捞上来之后,唐怀瑾便催促萧如初回院子,不让她看,态度是难得的坚决,萧如初也只好作罢,是以后续事宜她也只是听玉露说的,据闻那尸身不知在池子里泡了多久了,原本都认不出来,后来管事一一排查之后,才发现那尸身的真实身份。 死的是个丫鬟,萧如初还认识,叫白雀,是从前在佛堂为她收佛经的,虽然平日里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萧如初对她的印象十分好,她还有一个哥哥,是在唐怀瑜的随身小厮,名叫白山。 说到这里,玉露面上不由露出几分不忍来,道:「他们兄妹家境不好,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那白山哭得连声都没了,说他妹妹是被歹人害死的。」 萧如初捏着香匙的手指微微一顿,道:「那府里是如何处理的?」 玉露撇了撇嘴,往外看了一眼,才道:「府里给官府那边报的是失足溺水,又给了白山一些银子,便想把这事情压下去,谁知白山当场便把银子扔了,言词凿凿,说要抓住歹人,为他妹妹报仇。」 她说着,又啧啧道:「哗,小姐,您是没见着,倘若是失足溺水,也不会在身上多出十几个窟窿吧?都是刀子戳的,这是骗谁呢,白山便是个傻子也绝不会相信。」 玉露说完,又露出一个不寒而栗的神色来,唐怀瑾看看萧如初的脸色,立刻适时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别说这个了。」 玉露连忙应下,闭了嘴,萧如初却若有所思道:「那……现在如何了?」 玉露看了唐怀瑾一眼,小声回道:「都在传是……是那鬼做的……」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与唐怀瑾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这唐府中是没有鬼的,之前不论是那白影子,又或者是那纸灯笼,都是唐怀瑜恶作剧弄出来的。 她放下香匙,很明显,有人借着这闹鬼的事情,趁机搅唐府的浑水。 是谁? 唐怀瑾忽然问道:「那正房大院那边如何说?」 玉露回道:「说是要请那位丘道长尽快开坛作法,将这恶鬼除去呢。」 此时正房大院的小厅中正坐了几个人,唐高旭和柳氏坐在一侧,还有长房一家子,那位高人丘道长,也赫然在列,小厅中气氛沉闷,便是平日里圆滑精明的杨氏也没有什么谈兴了。 显然昨日里荷花池淹死人的事情,给众人带来的恐慌还未散去,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柳氏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简直令人窒息的沉默,却见那丘道长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阖,一副岿然不动的姿态,身后站着一名小童,双手捧剑,神色恭敬。 就在这时,里间的帘子被打了起来,几名丫鬟搀扶着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出来,往上首坐了。 唐高旭连忙站起:「娘。」 「老太太。」 众人连忙起身来行礼,老太太神色有些恹恹,她摆了摆手,又看向那丘道长,道:「道长几时开坛作法?」 丘不尽终于睁开双眼,道:「就在今夜亥时三刻。」 老太太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本不该打扰道长清修的,但是近来我唐府实在是连连不顺,不知是否冲撞了什么邪气,能否劳烦道长替老身算一算?」 丘不尽微微颔首,道:「既然是老太太所求,贫道自然是责无旁贷,敢问这不顺之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老太太想了片刻,道:「今年开春便有了,一直到如今。」 「劳烦老太太将府中人的生辰八字列给贫道。」 老太太冲一旁的丫鬟摆了摆手,道:「依道长所言,去将各个院子的生辰八字都取过来,呈给道长。」 那丫鬟连忙应声去了,像生辰八字这些东西,在唐府中都有专门的记录,她很快便回转来,将那册子双手捧给丘不尽,老太太道:「都在这里了,有劳道长。」 闻言,丘不尽便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册子挟过去,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满室寂静,一丝声响都没有,杨氏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看了看柳氏和唐高旭,又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丈夫,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时,那丘不尽指着一页册子,问道:「这是何人?唐萧氏,生辰八字为甲子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 老太太答道:「那是老身的三孙媳妇。」 丘不尽问道:「敢问是何时纳娶的?」 「今年四月二十九日。」 丘不尽微微颔首,挼了一把长须,煞有介事道:「这便对了,此妇的生辰八字与唐府相冲,所以才招来了邪祟。」 老太太听了还未言语,倒是唐高旭皱起眉道:「丘道长,纳娶此妇入我唐府,也是请了您来算过的,当初您不是说,这八字能旺我唐府,可以冲喜的么?」 闻言,丘不尽反问道:「当初贫道是为了何事,为足下算命的?」 唐高旭想了想,答道:「是因为那时生意不顺,屡屡受挫,再加之我第三子行商路上,路遇匪徒,下落不明,才请了您来。」 丘不尽又道:「如今您的第三子可回来了?」 唐高旭一噎,喟然道:「回来了。」 「这便是了,」丘不尽的手指点了点那册子,语气凝重道:「此妇旺的是您的第三子,而不是唐家,唐家地势处南,主丙丁巳午之火,此妇生辰为冬日,乃是寒冷凝水之季,以水为旺,她所嫁之人唐怀瑾,生辰为初春,所以以木当令者,水生木,却克的是火,其中意思,想来不必贫道一一道明了。」 v第46章[03.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的声音意味深长,众人心中微凛,皆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只见她神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才道:「去,将三房的给我叫过来。」 听说了正房大院突然着人前来,萧如初先是一愣,放下手中的书,与唐怀瑾对视一眼,老太太一向不喜他们,怎么这会突然要他们过去了? 萧如初问那传话的丫鬟道:「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那丫鬟推说不知,萧如初又道:「只让我一人过去么?」 丫鬟回道:「还有三少爷,也要一并过去。」 闻言,萧如初站起身来,掸了掸袖子,对唐怀瑾道:「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不敢怠慢,夫君,我们这便过去罢。」 二人便随着那丫鬟一路往正房大院去了,半路上,唐怀瑾忽然开口问:「都还有哪些人在?」 那丫鬟答道:「老爷和夫人,大少爷和大少夫人都在呢,」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那位丘道长。」 闻言,唐怀瑾没再说话,等到了正房大院,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首的老太太,道:「您说什么?」 老太太抬起眼皮看来,面上的皱纹深刻,令她看起来十分冷漠而严肃,指着萧如初,对他道:「老身说,让你将她休弃了。」 萧如初心头紧缩,猛然生出一点不知所措来,休弃?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只见唐怀瑾皱起眉,语气坚决道:「不可能。」 霎时间满室寂静,老太太还从未被人这样驳过面子,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在唐府,还由不得你来做决定!」 她说完,便吩咐一旁的丫鬟:「去取纸笔来,让他写休书。」 那丫鬟连忙去了,不出片刻便回转来,手中端着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事,老太太冷声道:「给他!」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笔墨被妥帖放在了唐怀瑾身旁的小几上,甚至连纸都细致地摊开来,老太太吩咐道:「七出之条,随便你写,拟好休书之后,便将她遣出府去。」 语气冷漠而刻板,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场闹剧,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萧如初坐在一旁,如今是初夏,却仍旧觉得一点寒冷的温度,顺着四肢血脉,一点一点朝心底蔓延而去,一如当初在暮春时候,她嫁入唐府的那个夜晚。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萧如初在心里安慰自己,当初不是也打算过,找个机会脱离唐府这牢笼么?眼下不是正好?她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再也不必时时小心谨慎,只是走得不大光彩罢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大不了她远远离开这洛京,去南方,或去北方,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但是看着那人微微皱起眉头的面孔,她心里却不自觉微微泛起酸苦之意来,萧如初想,这感觉大概就是,这株树的果子成熟了,突然又有人告诉她,这果子不是你的了,它上面日后会刻着别人的名字,你还是快走罢。 忽然之间,她又不想走了。 「我不写。」 唐怀瑾语气淡淡,随手往桌上一拂,只听哐当几声零散的声音响起,那纸笔并砚台一起摔在地上,霎时间墨汁溅了一地。 「你说什么?!」老太太气得眼睛都睁圆了,她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唐怀瑾,微微发红,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一般。 唐怀瑾不以为意,甚至冷笑起来:「谁要休妻,谁去便是,我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这一辈子都不会休的!」 老人死死地瞪着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决定会被这不孝子孙驳回,气都有些喘不匀了,她呼哧着,眼睛微睁,面上的皱纹都透出一股狰狞的意味。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骂什么,还未开口,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一旁侍立的丫鬟们连忙上前去抚胸捶背,唐高旭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与老太太说话的?」 看着这一场荒诞闹剧,萧如初心里滋味难言,她微微垂首,猛然站起身来,就在下一刻,她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是唐怀瑾,他正抬眼看来:「夫人。」 萧如初抿起唇,轻微挣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唐怀瑾又执着地唤了一声:「夫人。」 那一声很低,她竟从其中听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萧如初静默,片刻后,眨了一下眼睛,睁开来,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情绪,深厚如浩瀚的海。 萧如初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上首的老太太终于缓过神来,她气急败坏地厉声道:「不写也要写!此妇于我唐府犯冲,不可留下!你既然不写,那就怨不得老身了,来人,将他关起来,饭食水米一概不许给,什么时候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由立刻攥紧了手,然而早有小厮听命,冲了过来,粗鲁地将她扯开,推着唐怀瑾往门外去了,萧如初紧走几步,追出了小厅,张了张嘴,几欲喊话,却听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道长,只需将她休弃便可以了?」 随后便是丘不尽道:「嗯,正是如此。」 萧如初蹙起眉,紧咬下唇,使劲握了一下手指,默不作声地追着那一行人而去。 唐怀瑾被关在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院子外面还派了几名小厮守着,萧如初试图靠近,都被喝令离去,这些人都是正房大院的小厮,无论她怎样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简直是软硬不吃。 眼看着唐怀瑾被关了快一天,果真是一点水米都未曾送进去,萧如初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着急了,老太太当真是个极为狠心之人。 萧如初远远站着,往那院子看,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仍旧不曾有人送饭食过去,她定了定神,强自按下心中的焦急,走上前去,守在门口的小厮见她又来了,面上不由露出几分不耐烦来,扬手驱赶道:「做什么做什么?早说了不许进去!」 萧如初抿了抿唇,细声问道:「我不进去便是,只是能否送些饭食进去?」 那小厮听罢,嘿嘿笑了一声,道:「送是可以,那劳烦三少夫人且等等,容小人去看看三少爷的休书写了不曾。」 闻言,萧如初心中猛然一紧,看着那小厮转身进了院子,不知为何,她竟然隐隐生出几分惧怕的情绪来,自己在怕什么? v第47章[03.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过了片刻,直到看那小厮两手空空地走出来,萧如初紧紧绷起的下颔才略微放松,那小厮一脸不耐地道:「老太太吩咐了,若是三少爷一直不写休书,就不给送饭食进去,还请三少夫人不要为难小人,小人也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他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若是三少夫人当真着急,不如也劝一劝三少爷,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如何能拗得过老太太?这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何必这样折腾,惹得大家伙不得安宁?」 萧如初微微蹙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既然如此,你放我进去罢,我去劝他便是。」 听了这话,那小厮先是一愣,尔后想想,觉得这样也甚好,若是当真劝成了,唐怀瑾写了休书出来,那便皆大欢喜,他也不必在这蹲守着了。 他斟酌了半天,果真让开来,缓和了语气道:「那还要劳烦三少夫人了,三少爷若是肯写这休书,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三少夫人,请。」 每每听见休书二字,萧如初心中便宛如被刺儿扎了一下似的,钝钝地疼,她咬着下唇,进了院子,靠墙下面有三名小厮正在玩骰子玩得兴起,吆喝连天,见她进来,连忙站起,其中一人道:「二庚,怎么将她放进来了?老太太不是吩咐了不让其他人进来么?」 那名叫二庚的小厮不耐烦地道:「里面那位都坐一天了,砚台都不知道扔了几次,谁知道他能犟到什么时候,咱们还要在这守多久?不如让她进来劝一劝,万一成了呢?」 那三名小厮想想也是,便纷纷同意了,萧如初得以顺利进入关着唐怀瑾的屋子,门被推开来,老旧的门轴声发出粗哑的呻|吟,屋子里很昏暗,一线天光从窄窄的半扇门见投入进去,拉出了长长的光来,还有女子纤细如柳的影子。 那一线天光犹带着夕阳的金色余晖,在女子的周身勾勒出柔美的线条来,她微微低头,砚台被打翻了,地上泼着黑色的墨,好似一副浓重墨彩的山水画一般,一半干涸,一半犹带着湿润,想是才打翻不久。 「夫人?」 唐怀瑾的声音从昏暗处传来,其中夹杂着些微的惊喜和不确定,萧如初微微眯起眼来,这屋子的光线实在是不大好,她看了半天,才终于看清楚他的身形。 唐怀瑾的轮椅正靠在背阴的窗台旁,他直起身朝门口看来,萧如初进了屋子,随手将门合上,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鞋子像是踢到什么物什,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砚台,萧如初弯腰将它拾起来,指尖顿时沾染了乌黑的墨迹,唐怀瑾摇着轮椅过来,又唤了一声:「夫人怎么来了?」 萧如初将砚台轻轻搁在书桌上,这才轻声回道:「我来看看你。」 唐怀瑾惊讶道:「他们肯让你进来?」 萧如初心里一紧,然后装作没事一样,淡淡地嗯了一声,唐怀瑾便笑了,眼角微微弯起,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满,道:「我方才向他们说了半天,也不肯让我见你。」 在萧如初的印象中,他并不是一个爱示弱的人,不论是在唐高旭,或者老太太,甚至他的胞弟唐怀瑜面前,萧如初从未见他示弱过,唯有在自己这里,便是衣裳淋湿了,又或者走路撞到桌角,也会拿出来说一说,仿佛非要求一个心软和安慰。 起先萧如初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好一个人,怎么在自己面前就这样娇气起来,如今她竟然像是无师自通似的,明白了什么。 正当萧如初若有所思间,唐怀瑾又疑惑地唤了一声:「夫人?」 「嗯?」萧如初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唐怀瑾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顿了一会,才慢慢地道:「一天没吃东西,你饿不饿?」 听了这话,唐怀瑾先是愣了愣,而后笑道:「原本是饿,不过见到夫人之后,便一下不觉得饿了。」 这话听得萧如初都想笑,然后她便果真笑起来,道:「我又不是吃的,如何能果腹?」 下一刻,她的手便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捉住了,唐怀瑾低声道:「不。」 「怎么?」 随着他的用力,萧如初被拽的往下微微弯了身子,然后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那人含笑一字一句道:「夫人自然是无法果腹的,一见夫人,便觉自己犹如饕餮一般。」 那些温热的吐气像微微的火苗一般,萧如初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耳根烧了起来,并且还有越烧越旺的趋势,她的嘴唇颤了一下,声音细如蚊呐:「你……不写休书么?」 话一说出,她突然便后悔了,空气瞬间静默下来,简直要凝固了似的,萧如初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心跳,忐忑不安,过了许久,耳边传来呵地一声轻笑,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攥紧了,几乎到了生疼的地步。 那人的声音如同从齿间一个个迸出来似的,十分有力,却没有任何情绪:「夫人,想要我写?」 萧如初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略微的颤抖和不稳,反问:「你……会写吗?」 调子略微上扬,却能让人从中听出若有似无的悲伤,空气再次安静下来,过了片刻,萧如初感觉到自己的那只手被悄无声息地放开了,那一刹那,无穷的苦涩霎时间将她整个淹没了。 下一刻,一条修长的手臂揽了上来,将她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响起那人的喟然叹息:「夫人,我不写,今日不会,日后也不会。」 昏暗的屋子里,萧如初的脸埋在那人的脖颈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如振翅欲飞的蝶一般,她的眼角触到那些温热的皮肤,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萧如初的嗅觉一向非常灵敏,她在唐怀瑾干燥的衣襟上闻到了些许气息,仿佛春日里的青草在温暖的阳光下被烘干了的那种淡淡的香气,悠远而绵长,尤其好闻。 她忍不住略微贴近了,轻轻嗅着,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萧如初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下的胸腔微微震动起来,传来一种酥麻的感觉,顺着手指,一直爬到心底去。 「夫人啊……」 声音轻得仿佛是一句叹息,如同轻软的花瓣触到地面,落在萧如初的耳中,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有如一颗珠子在地面上不停地弹跳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紧接着,一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廓上,萧如初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她便感觉到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触碰着,像是在轻吻一朵花,动作小心而细致,仿佛稍微用力,那花便凋谢了似的。 萧如初的脸腾地热了起来,被亲吻的耳廓似乎要融化了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捂,还没触及,手便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那只手很大,掌心干燥而温热,紧紧地贴着她手背上的皮肤,蓦然间,萧如初原本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她觉得眼皮突然生出一点痒痒的感觉,便下意识地蹭了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含笑的话:「夫人,我们私奔吧?」 v第48章[03.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嗯?」乍听的这话,萧如初还有些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道:「什么?」 唐怀瑾轻轻凑过来,紧贴着她的耳边,小声又说了一遍:「夫人,我们私奔去吧。」 这下听清楚了,萧如初的脸骤然红起来,她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地呐呐道:「私奔?去哪儿?」 唐怀瑾轻笑起来:「夫人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闻言,心底那颗珠子又开始蹦跳起来,发出急促的哒哒轻响,如嘈嘈急雨打落在荷叶上,耳膜都鼓噪起来,萧如初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可是当真?」 唐怀瑾揽着她的腰,温声笑道:「自然。」 过了片刻,萧如初又问道:「你不报仇了么?」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静默下来,萧如初的心顿时猛然一沉,下一刻,唐怀瑾忽然笑起来,声音清晰带着笑意:「夫人,你是从哪里听说我要报仇的?」 萧如初略微一懵,听得那人笑声愈大,不由弱声道:「你那……话本里面不是都这样写的么?」 「那夫人是信话本,还是信你的夫君?」 萧如初抿起唇,不肯说话了,过了一会,她能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发顶,然后唐怀瑾笑着叹道:「我并不是想要报仇,不过是想要他们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吐出来罢了,夫人,在我看来,真正的唐府在十几年前便已经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了,日后,也不会再有唐府。」 他这样说着,伸手轻轻刮了一下萧如初的鼻子,笑道:「夫人,话本上的故事不可尽信,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区区一个唐府而已,何至于我做到那般地步?」 几个小厮靠在墙角赌骰子,吆五喝六,脸红脖子粗的,赌兴正浓,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天色有些暗了,也没人注意到这边,直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里面出来,才有人抽空看一眼,连忙伸肘子捅了捅旁边的人,站起身来,假惺惺笑道:「劝得如何了?三少爷可写好休书了不曾?」 萧如初抬起眼看了看他,声音冷然:「你不会自己去问他么?」 她说完,便拂袖而去,那小厮嘿了一声,冲她的背影唾了一句:「还摆他娘的架子,什么玩意儿?」 院子寂静,这一声骂得清清楚楚的,他骂完之后,果然又推门进去,面上堆起假笑来,道:「三少爷,老太太吩咐的,可写好了?」 屋子里光线不好,打眼看去,连唐怀瑾坐在哪儿他都看不清楚,只听得书桌的方向传来叩叩两声轻响,他眯着眼睛,又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便听唐怀瑾淡淡道:「没有,滚罢。」 话音未落,便有什么东西和着风声迎面飞来,他只觉得眉骨被什么硬物砸到了,霎时间剧痛无比,哎唷一声,眼泪鼻涕齐下,鲜血汩汩而出,将眼睛都糊得睁不开了。 唐怀瑾冷笑一声:「想来平日里也没人教你说人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说完,不太满意似的又道一声:「你上前来。」 那小厮哪里还敢近前来,撒腿便往门外奔去了,唐怀瑾叹了一口气:「可惜只有一块砚台。」 要不然还能再砸两下,替他夫人多出出气。 萧如初自然是不知道她夫君把那对她出言不逊的小厮砸了个头破血流,她离开那关着唐怀瑾的院子,便回了明清苑,才一进门口,便见玉露玉缀两人守在那里等着,显是听到了些风声,面上都带着几分担忧。 见她回来,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玉露知道自己嘴笨,便捅了捅玉缀,示意她说话,玉缀心里叹了一口气,强自提起笑来,道:「小姐回来了。」 萧如初应了一声,又问道:「南乡回来没?」 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茬,玉缀两人愣了一下,玉露才连忙道:「还没回来,小姐找他有事情么?」 萧如初先是皱了一下眉,然后摇摇头,道:「本是有点事情,不过他不在的话,便罢了,玉露你同我来。」 玉缀与玉露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见萧如初径自往后院去了,疏桐正从灶房院子出来,见了她,想说点什么,萧如初却步履匆匆地离开。 玉露小步跟上,到了正房,萧如初才开口道:「今天晚上,你同我去做一件事情。」 玉露连忙应下,道:「小姐尽管吩咐便是。」 萧如初想了想,又道:「还是算了,让玉缀随我去。」 玉露不解道:「怎么又不要奴婢了?」 萧如初见她面上似有黯然失色,便知她心有误会,笑道:「我担心你害怕,玉缀胆子比你大一些。」 听了这话,玉露更好奇了,道:「有小姐在,奴婢什么也不怕的,小姐,到底是什么事情?」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萧如初顿了顿,又道:「你去将我那些制香的器具拿来。」 玉露应下去了,不多时回转,果然都取了来,放在榻上的桌几上,萧如初拿出一个木匣子来,里面装着不少香料,都是她这些年珍藏起来的,保存得极其细致。 她从角落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来,打开之后,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把那纸包剥开,又是一个小布袋子,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之后,才露出那物什的真面目来。 是一撮干巴巴的花儿。 萧如初却极为小心地用竹夹子将那些花瓣夹到瓷罐中,然后屏住呼吸,用陶杵将其磨碾为粉末状,又加入三两乳香,三两白芷,和二两丁香,一并研磨成粉。 玉露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道:「小姐怎么突然制起香来了?」 v第49章[03.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按照她的想法,如今不是更应该担心她们姑爷么?都被关起来了,小姐今天急了半天,到这时候才回来,怎么好端端没事又调起香粉来? 萧如初一面将那些粉末拌匀,一面简洁回道:「晚上用得上。」 晚上?玉露愈发一头雾水了。 正在她不解间,玉缀从门外进来,道:「小姐,南乡回来了。」 萧如初眼角顿时一亮,连忙道:「你让他过来一趟。」 过了片刻,南乡果然在门外道:「少夫人,您找小人有事?」 萧如初问道:「夫君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完了么?」 南乡回道:「已经办好了。」 萧如初顿了顿,又问道:「四少爷呢?也回来了么?」 「是,刚刚才回去了。」 萧如初吐出一口气,道:「晚上你同我去办一点事情。」 南乡愣了一下,连忙应下了:「但凭少夫人吩咐便是。」 萧如初想了想,仍旧觉得不够稳妥,又道:「你去知会四少爷一声,让他先别去正房大院和东跨院,请他来明清苑一趟。」 闻言,南乡虽然有些疑惑,但仍旧是应答:「小人这便过去。」 萧如初继续调制香粉,不多时,南乡便回来了,后面跟着唐怀瑜,他一回府,便得知了他三哥出事情了,顿时勃然大怒,正要去正房大院和东跨院寻麻烦,恰巧南乡过来了,连忙将他劝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日,唐怀瑜那性子犯起混来,便是谁也劝不听的,从前只肯听他三哥的话,后来又多了一个三嫂嫂,听说是萧如初找他,便硬生生压下怒气,连忙赶来了。 唐怀瑜过来的时候,萧如初正在东厢,见了他,便道:「你三哥的事情,想必也听说了罢?」 唐怀瑜自然是知道的,眉头紧皱,面带怒容,道:「昏了头了,听一个坑蒙拐骗的臭道士胡咧咧,竟要我哥休了你,他们怕不是脑子进了水罢?」 他说着,面上又浮现几分惭愧之意,道:「追究起来,原也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去装鬼吓唬他们,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现下这模样。」 闻言,萧如初却摇头,微笑道:「与你有何关系?便如你从前所说,乃是人心有鬼,不是今日这桩,日后也会生出事端,如今早早来了也好。」 即便她这样说,唐怀瑜仍旧十分过意不去,他蹭了蹭鼻子,又道:「我去正房大院一趟,叫他们把我三哥放出来,」他说着,又冷笑道:「唐府最近事事不顺,怎么能怪到你们头上来?」 「且慢,」萧如初连忙制止道:「先不要过去那边,你不如去那个东厢院子,叫人送些饭食清水与你三哥,至于休妻一事,我自有办法,今儿晚上,还要劳烦你再过来一趟。」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点头道:「既然嫂嫂自有章程,那我照办便是。」 他说完便出去了,萧如初沉思了片刻,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极其细致小心地调弄着那小小一盅香粉,然后按照古书上的配方,加入少许干姜和茱萸子细粉,最后拌入少许蜂蜜,以模具压印成薄如纸页一般的片状,取出放在一旁静置。 做完这些之后,萧如初便将一应器具和模具收在一起,对旁边伺候的玉露道:「这些都拿去扔掉。」 玉露惊愕,她看了看那些制香的器皿物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扔掉?」 这些东西都是萧林氏留下来的,虽然萧如初这些年调制了许多香粉,但是每次使用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器具用过之后,以清水洗三遍,再以棉布仔细拭净,放在通风处风干,这才敢收入木箱中,春防潮,夏防虫,无比周道仔细,如今竟说要扔了? 见玉露面露讶异,萧如初也不多说,只是摆摆手,道:「都扔了,不能要了。」 「哦,」玉露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她向来听话,果然收拾了那些器具,往外去了。 萧如初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取出几页宣纸来,将那些片状的香饼以竹镊夹到纸页上,放到窗口的通风处,此时正是黄昏时候,晚风习习,不出片刻,便干了大半,灰色的香饼边缘处轻轻卷曲起来,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在宣纸上投下些微的阴影来。 她看着那些香饼逐渐干透,神情冷静,过了很久,才再次以竹镊夹起,装入木盒中,这香她也是头一次做,因为有一样原料十分难得,便是那些干花瓣了,香的名字叫做近生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晚上,月黑风高,天淡星稀,原本在夜里,唐府会在游廊两旁挂上灯笼,用以照明,但是近来因为闹鬼之事,晚上少有人出来,便是连灯笼也没人愿意点了。 深夜亥时,一行人悄悄离了明清苑,顺着游廊,往垂花门一路去了,四处都黑咕隆咚的,南乡手中兜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却没有点着,全凭往日的记忆小心摸索,才不至于撞上柱子。 玉露胆子小,萧如初没让她来,玉缀贴近过来,小声道:「小姐,咱们这是去作甚?」 她握着萧如初的手,手心都渗出一点汗来,萧如初冲她比了比食指,做出一个嘘的姿势,轻轻摇头,玉缀便不说话了,前面是南乡,后面是唐怀瑜,她们两人走在中间,到底还是安心了些许。 一行人就这样低调地走到了垂花门附近,前面传来火烛线香的气味,还有人的喁喁私语,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谲,玉缀的手不由捏得愈发紧了,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唐怀瑜仍旧跟在后面,这才又放下心来。 在垂花门后,南乡住了步子,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那盏油灯,几人被埋没在浓厚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那烟火的气息愈发浓了。 人的低语戛然而止,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个犹带着稚气的童声响起:「师傅,亥时三刻已过了。」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线香烧完了么?」 脚步声响起,片刻后,那清脆的童声又回道:「烧完了,师傅,他们不是已经散了么?咱们也走吧。」 v第50章[03.02]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可,眼下还不是时候,」丘不尽道:「总要给他们听得一点动静才是,你去将那几卷黄符烧了。」 「是。」 丘不尽又仔细叮嘱道:「远着些烧,去那亭子边上,有些动静便成。」 「徒儿晓得了。」 那童子应声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垂花门后几人听着这师徒二人做虚弄假,也不做声,耳听得不远处的荷花池方向骤然传来轰然之声,仿佛是爆竹炸裂的声音一般,还伴随着水花溅起的窸窣声,那动静在这寂静的夜色里传开去,倒还真是不小,足够糊弄唐府那些人了。 萧如初听得啼笑皆非,身后的唐怀瑜却笑了起来,小声道:「真该让他们来瞧一瞧,这位高人是如何开坛作法的。」 那脚步声又响起,童子回来了,脆生生道:「师傅,成了。」 丘不尽顿了顿,又吩咐道:「把这些符纸和糯米撒一撒,狗血呢?泼好了不曾?」 「都妥当了。」 丘不尽满意地道:「那咱们便回去罢,明儿叫他们来看便成。」 斜刺里一个声音接道:「叫谁来看?」 「自然是……」 丘不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道:「是谁在说话?!」 唐怀瑜笑着从垂花门后转过来,道:「自然是你爷爷我在说话了。」 那丘不尽从未见过他的,大半夜突然从门后冒出个人来,他不由恐惧道:「你是何人?」 唐怀瑜不屑道:「招摇撞骗的老东西,你也配问我的名字?」 「道长不认得他,可认得妾身?」萧如初从南乡手中接过点亮的油灯,也从暗处出来,月光清凌凌地洒落,照亮了她的面容,丘不尽自然是认得她的,霎时哑然无语。 他今日上午还提议让老太太休了这唐萧氏,以破唐府的邪祟,却全没想到眼下自己一番事情被她撞破了,顿时脸色微微发青,萧如初上前一步,又问道:「道长修行几载?」 丘不尽勉力镇定道:「二十载有余。」 他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狡猾道:「即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如何对老太太解释你今日所见之事?一介弃妇,三更半夜来到此处,还是与陌生男子一起,你猜他们会信谁?」 丘不尽的目光如蛇一般阴冷,扫过唐怀瑜的面孔,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志得意满:「我劝你莫要做那些无用之功。」 萧如初目光微凝,她举着油灯又上前一步,悠然叹息道:「可是道长,妾身与夫君恩爱情深,相敬如宾,实在不甘愿就此被休,如今只好出此下策了,还望道长勿怪才是。」 她的话音一落,不知为何,丘不尽只觉得眼皮子突然沉重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就仿佛极为困乏似的,只听旁边传来咚的一声,他强忍着困意转头望去,只见那小童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面前的女子面容模糊起来,耳边听她笑道:「等道长醒来,咱们再慢慢说道此事。」 睡意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丘不尽连话也说不出来,终于晃了晃身子,倒在了地上,碰翻了一干铜盆铜镜等法器,哐当的细微声响在这静夜中十分不起眼。 唐怀瑜走过来,咂舌道:「三嫂嫂,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咱们要一拥而上,把他抓起来才行呢,不过这样一来,他若是高声叫嚷,难免会招来一些动静,叫人知道。」 萧如初轻轻吹灭了手中的油灯,道:「灯里洒了近生香,若是闻久了,便会头晕困乏,我又特意加重了一些料,只怕一时半会他还醒不来。」 唐怀瑜惊奇地看了看那灯,问道:「那你闻了怎么没事?」 萧如初轻笑一声:「万物皆是相生相克,有这令人昏睡的香,自然便会有醒神的香,我身上便配了一味,自然没事。」 她又道:「先将人带走,若是他们过来查看发现了,反而要糟了。」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同南乡一起,将那丘不尽抬起来,连忙往回走,萧如初低头看了看地上那童子,觉得带着他甚是不便,又与玉缀两人一起,将他藏到了花木后,等到了清晨,自会清醒过来。 一行人又原路返回去了,借着夜色的掩映,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过了不久之后,一双绣花鞋踩着轻盈的步子,到了这里,满地都是散落的符纸和糯米,还有黑乎乎的狗血,大块大块的阴影,没有人迹。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咦?已经走了?」 那个声音阴冷怪异,叫人听了便不寒而栗。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冲喜得良缘》卷一 作者:长琴 02、《冲喜得良缘》卷二 作者:长琴 03、《冲喜得良缘》卷三 作者:长琴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