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上,驸马日日求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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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公主在上,驸马日日求洞房》作者:久别重逢【完结+番外】
简介
楚纤歌差点死在回来陪驸马过节的路上,而她宠了三年的驸马却当街和别人亲亲我我! 楚纤歌:「世上美人多得是,养不熟的,不要也罢!」 方荨落水,一场大病预见未来,一心守护的白月光将他万箭穿心,从来看不上的楚纤歌抱着他的尸首殉情。 甦醒后求着见公主,这辈子他一定要对纤歌好! 然而楚纤歌却说:我们和离吧。 方荨重生而来,眼泪还没擦干就在公主府失了宠,眼看青年才俊挤破脑袋想讨公主欢心。 他发誓只要没死,爬也要爬到她身边!
第1章 驸马出轨了
楚纤歌剿匪时旧伤復发淋了雨,此刻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烧得直打冷战。
「长公主,驸马去了弘福寺烧香,属下找了好几遍也没见着人。」马车外宋停声音微沉,「请公主准许搜城。」
楚纤歌修长的双指在太阳穴上不停按压,万蚁噬咬的疼痛几欲剥夺神智,她渴望方荨那双温热柔软的手替她按摩缓解痛苦,然后把脉,用药···
就像第一次在南诏相遇,明知她目的不纯,还能不顾一切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惜现在,方荨每次都希望她疼死算了。
她强行运功压制气息,熟练地用袖子抹掉额角冷汗,却道:「搜什么城,今日上元节,他难得有心情出去。你找到人悄悄跟着就行,别吓着他。」
方荨孤身一人在大宁,逢年过节她再脱不开身也必定回来陪他。今日时候尚早,赶得及吃汤圆就行。
宋停听见她声音都哑了,拧眉道,「咱们回京就在这几日,前日下了雨,他明知您有内伤逢阴雨天要犯,还擅自离府,赶走随行侍卫!」
宋停越说越替她委屈,「您时刻惦记驸马,一袋牛乳都让人连夜送回来给他。再是个冰块也早该捂热了,他要是心里有您,就不该挑这个时候出去。」
楚纤歌冷下脸,觉得脑袋越发沉重,「放肆!本公主的人也敢随便议论了?」
话音刚落,街上突发混乱,惊叫声刺得楚纤歌耳膜疼,她掀帘一看,有人不小心撞了灯台,瞬间引燃几十盏花灯,人群惊慌乱窜,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不等楚纤歌开口,宋停立刻吩咐手下人维护秩序,「你们几个去控制火势,其他人护着老弱!」
官兵下场,情况很快得到控制。
一个穿紫衣服的女子被好几个大汉推搡着往后退,眼看衣角要沾到火苗,急得四处张望,嘴里还一直喊着什么。
楚纤歌在马车上,视线略高,那嘴形看起来很熟悉···很快逆人群而来的青色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眉目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认得,是方荨!
他往火堆里跑什么!
她勐一起身,霎时头晕目眩,紧紧扣住车窗才勉强稳住身形,焦急道,「宋停!带方荨回去!别让人挤着踩着···」
宋停这才看见她脸色苍白,眼里都是血丝,「药铺就在街口,属下先去拿药,您的内伤不能再拖了。」
楚纤歌心里着急,狠狠瞪了宋停一眼,多年杀伐带出的狠戾令人不寒而慄,「本公主已经用不动你了吗?他要伤着半点,咳咳···」
她一动气呛着喉管,顿时咳得撕心裂肺,宋停既懊悔又心疼,「您别动气,属下先带他走,保管伤不着一根头髮丝!」
楚纤歌这才捂着胸口安下心来,可宋停怎么转身又杵那不动了?
她刚要斥责就看到方荨跨过着火的花灯将女子护在怀里,衣摆被火苗燎了一大半,楚纤歌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只见方荨迅速脱下外衫丢开,整个过程冷静至极。
那料子是她费心挑了几日才选中的颜色。罢了,他是为救人。
可下一秒,她眸光一凝,方荨蹲下身帮女子弹去裙摆上的灰,然后察看被火苗伤着的脚踝,动作轻柔地掏出帕子包扎好。
那样令人安心的温润,是她这些年想见却再没见到的样子。
楚纤歌脑袋针扎似的疼,手指不自觉微微发颤,渐渐,指甲陷进了肉里。
三年夫妻,方荨从没对她笑过,更遑论温柔。
女子稍缓片刻,方荨不知从哪拿了盏花灯放飞,在漫天飞灰里顷刻吸引了所有目光。女人虔诚祈祷,他便温情脉脉守着,既满足又期待。
楚纤歌摁着胸口的手抖得无法控制,她以为方荨天生性子冷,不喜欢过节,原来···他只是不喜欢跟她过节啊。
宋停看得目瞪口呆,这时他应该拉下车帘或者捂住她的眼睛,但他思忖片刻,指着那女子笃定说道,「娘的!我说怎么那么眼熟,那不是紫情?」
生怕楚纤歌想不起来,他又补充道,「就是卖身葬父被胡侍郎儿子调戏,您救她回府,还给了一锭金子让她下葬老父!」
楚纤歌咬着后槽牙,「本公主没瞎。」
宋停当下就要拔剑,「王八蛋!您哪儿亏着他了?好吃好喝供着就让他给您戴绿帽子?」
「老子噼了他们!」
可他还没拔剑,肩膀就被楚纤歌死死压住,掌心灌了内力,让他忍不住膝盖发颤,「长公主!」
楚纤歌脸色十分难看,胸口血气翻涌,不能去,当街拿了人就没余地了,也许···
「回、回去再···哇!」
一口暗红色的血瞬间喷洒在轻纱帘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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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纤歌早年落下内伤一直没好,这几年多亏方荨替她调理,又研制出能彻底治好的方子,但其中一味融雪草生长在苦寒之地,十年才开一次。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能采融雪草的药铺,给出十倍价格,又用了点手段才定下货。昨日药铺来话,货到了。
宋停赶到药铺,用薄毯挡住楚纤歌身上鲜红的血迹,「快拿融雪草出来!」
郎中被这阵仗吓得半天没回过神,结结巴巴道,「刚刚···不是取走了吗?」
楚纤歌长睫微颤,咬牙半天也使不出睁眼的力气。
宋停揪着郎中衣领,目光冷得足以杀人,「你说什么?谁取的?」
「方、方公子亲自来的,当初就是他来定的。」郎中从怀里掏出字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有、有问题吗?」
宋停一听是方荨,脸色更难看了。
郎中见势不妙,忍不住朝马车看了眼,帘子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方公子当下摘了两片叶子,说外敷止烧伤用···不是给里头那位贵人吗?」
融雪草外敷可瞬间消肿止痛,不留伤疤,但需得在冰室保存使用,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再入药,效果大打折扣,甚至不如普通疗伤药。
楚纤歌一瞬间觉得自己唿吸停了,可为什么还能觉着难受。
为赶在上元节回来,她冒雨诱敌,不惜被匪首伤了左臂,新伤旧患汹涌而来,方荨却跟别的女人放灯,明知融雪草是她的救命药,还拿去给别人外敷。
那点烧伤难道比她的命还重要吗!
宋停一拳砸在墙上,郎中腿抖得站不稳,「别别别!让我试试,兴许能替贵人缓解一二。」
半盏茶后。
「万不可再强行用内力压制,淤堵强压闭塞心脉,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法子。」郎中刚准备进行第二次施针,楚纤歌突然收回了胳膊。
她睁开眼,目光一片灰败,「不用了。刚才没死,就死不了了。」
「宋停,替本···替我帮先生封个大红包。」
郎中受宠若惊,忙又取出一个蓝色香囊,讨好送上,「这是安神香囊,有独特药草,效果好得很,贵人试试!」
楚纤歌拿到鼻下闻了闻,眼神一顿,意味深长道,「多谢!宋停,好生送大夫回去。」
郎中不疑有他,「贵人回去若觉得有效,老夫再开几副方子给您,假以时日定能将亏虚的气血补回来,保管您以后夫妻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宋停一把将人拽出去,狠狠捂住了嘴。
楚纤歌冷冷一笑,琴瑟和鸣?
三年前,楚纤歌率九万大军兵临南境,与近卫乔装打探时不慎误入毒草丛,命悬一线时被方荨所救。
大军迟迟不攻城,南诏人心惶惶,派出医蛊双绝的二王子,以替楚纤歌疗养身体为由,请求退兵。
楚纤歌向来出兵不退,却把唯一的例外给了南诏,因为来的人,就是方荨。
当时太后急着分散她兵权,隔三岔五就送男人过来相亲,实在烦不胜烦。情急之下她以南诏安危威胁方荨与自己成亲,方荨当时的表情楚纤歌毕生难忘。
手段虽卑鄙了点,但她真喜欢这人,这三年对方荨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以至于目睹他和别人在一起都没勇气当面质问,怕他骗她,又怕他不肯骗她。
密密麻麻的疼都掩盖不住胸口灌风的难受劲儿,楚纤歌缩起身子,一遍遍把喉咙里的腥甜往下咽,咽到最后才发现整颗心都是苦涩。
公主府。
方荨快到天亮才回?s?来,一开门就闻到浓郁的药味和淡淡血腥气,他皱眉看了眼屏风后头,楚纤歌正坐在案前看书,应该是用了药精神不错。
以前她总要亲自来迎,迫不及待拿搜罗的小玩意儿讨自己欢心,今日怎么没动静?
「汤圆是黑芝麻馅儿,驸马尝尝。」
她声音有些哑,冷冷清清,不似往常热情如火,方荨没细想,瞥了眼圆桌上的团圆碗,道:「不饿。」
楚纤歌屈指扒拉着书角,「有喜欢的花灯吗?回头让宋停在院子里多挂些,热闹。」
方荨口吻带着厌恶,「我在弘福寺上香,没看灯。」
楚纤歌悬在半空的心扑通一声坠下深渊,挑眸看着那长身玉立的影子,喉咙一哽,「没去得好。听说灯台着火,伤了好几个人。」
只见方荨身形一僵,转身进了内间换衣服。
楚纤歌转出屏风,每一步都觉重的抬不起脚,「药铺说你取了融雪草,打算什么时候入药?」
方荨眉心不自觉蹙了蹙,随意说了句,「还有两味药没到,制好自会告知公主。」
果然在他眼里,她的生死早不重要了。
她站在衣架前盯着方荨换下来的衣服,「怎么没穿外衫?夜里冷。」
后头细碎的声响疏忽停下,楚纤歌眼神暗了许多,不等他解释又说,「待会儿陪我放盏灯吧,今日许愿很灵的。」
「我累了。」
楚纤歌背负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声音明显更冷了几分,「是累了,还是不想?」
方荨索性回答:「不喜欢放灯。」
连拒绝都没有婉转的耐心了。
衣架突然被推开,感觉汹涌怒意从楚纤歌身上席捲而来,方荨下意识背转过身快速将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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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逼过来,像暴怒前夕的狮子,气息都带着火,「是不喜欢放灯,还是不喜欢和本公主放灯?」
「何必明知故问!」
方荨受不了她带来的压迫,用胳膊肘抵在她锁骨上使劲一堆,正好碰到她左臂上的伤,楚纤歌吃不住力,连连后退,以至后腰撞了花架,海棠碎了满地。
她不肯泄漏一丝软弱,疼得咬紧牙关,强装镇定,而方荨愤然离开,从头到尾没看过她一眼。
以前习惯了,如今才知这冷漠有多致命。
第2章 驸马殉情了
方荨出来后觉得手心粘煳煳一片,低头一看是血,眼神微潋。
难道剿匪受了伤···怎么可能,楚纤歌功夫那么好,威名镇压四境,岂会伤在土匪手中?
可这血还是温的,若真有新伤一併发作···岂不是个好机会!
方荨眼底涌过一丝恨意,随后去书房找到前几日写好的药方给了管家。
「换这个方子吧。」
管家看方子上多了几味除湿祛寒的药,心头宽慰不少,「驸马爷有心了,长公主连夜赶回京,最管用的一味药便是您呀!」
方荨神色淡淡,「我倒情愿割肉取血,换她开恩放我自由。」
······
一上午府里安静得可怕,方荨心里也不踏实。
以往只要楚纤歌在,总以各种理由召他,逗鸟餵鱼、拉弓射箭等等,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换十一种花样。
午膳刚过,阿四急沖沖跑进来,「不好了!」
方荨泰然合上书,眼底一片轻蔑,「慌什么,她又想怎么折腾我,说吧。」
「不是您,是宋侍卫突然传了紫情姑娘!」阿四喘了口长气,紧接着道,「若是伺候,该是嬷嬷传唤或者直接下命令,可侍卫还搜了姑娘住处。是不是她的身份···」
阿四是从南诏带过来的,他和紫情私下来往从没瞒过阿四。
方荨神色一凛,勐然想起楚纤歌跟他说的话,花灯、着火、许愿···
昨天她在街上!
他后背霎时冒起冷汗,风一样跑了出去。
方荨一进门正看到楚纤歌拿砚台砸向紫情额头。
「啊!」
紫情痛唿出声,鲜血瞬间沾湿眼睫。
侍卫不敢拦方荨,楚纤歌没想到他会来,收起几分威压,若无其事道,「驸马还是头一次主动来找本公主。」
傻子也听得出来她提醒方荨别和紫情扯上关系。
然而方荨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冲到紫情跟前,掏出干净的帕子帮她捂着伤口,满脸担忧紧张。
楚纤歌心头压上重重一片乌云,手指微蜷,「这里有事没处理完,你先回去。」
方荨双手紧握成拳,强压着怒意,「我惹你不快,你沖我撒气便是,砸她干什么!」
紫情:「······」
楚纤歌定定看着他,方荨隐忍怒意的样子她见过,可现在那眼里还有···恨。
一冲进来不问缘由就认定她在泄愤。
她的驸马,对她的生死视而不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护一个奸细。
她浑身发冷,最后耐心地看着他,重重道:「跟你没关系。」
方荨被血腥味刺激的太阳穴突跳,「没关系?不就因为我陪她逛了花灯你才发作吗?」
「你连我身边的一只云雀都不放过,难道···」他像要把这几年积压的怨恨统统释放出来,指着楚纤歌痛苦道,「我逃不出你的禁锢,难道连个说话的人都不能有吗?」
楚纤歌食指在眉尾处来回摩挲,右手大拇指不断顶开剑鞘,再任由其合上,一起一落的声音叩在所有人心上,煎熬难捱。
他想要自由,想回南诏,楚纤歌一直都知道。
可南诏从没放弃通过方荨打探大宁机密,也许方荨自己都不知道养了多年的云雀是别人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楚纤歌之所以没拆穿,随便找个理由处置了,只是不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枉她自诩深情,却原来连陪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原来他那么恨她,恨到想让她死。
「方荨。」她沉声唤了一句,「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好再说。」
他眸然看见她凤目中一片霜华,像拔剑杀敌那般决然,没来由就心上抽痛,如同被一点点抽走什么。
此时紫情疼得倒吸冷气,方荨瞬间回神,「放她走,你想怎样处置我都行。」
「宋停!」楚纤歌冷喝一声,目光如剑,「把人拖出去杖毙!封锁药铺,所有人押入大理寺彻查!」
方荨一怔,没反应过来就觉喉间一凉,紫情拔了髮簪抵在他脖子上,稍一使力就破了皮。
他心有疑虑,但到底没作反抗。
「长公主要捨得我拉驸马下地狱,就只管让他们过来!」
方荨脖颈上的一点儿血迹染红了楚纤歌的眼,她杀意毕露,「都住手。」
她没奢望方荨多珍惜自己心意,但明知她喜欢他,还让别人用他的命来威胁。
他说她心狠,真正狠的人,其实是他。
方荨就这么被驾着一直走到中庭池塘边,僵持间看见楚纤歌左臂上缠了与衣服颜色一样的红绷带。
他低声对紫情道,「她左臂有伤,待会儿将我推过去,你快走。」
紫情看着四周涌过来的侍卫,突然将下巴靠在方荨肩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驸马爷好天真啊!你要不来,我还有转圜余地,你一来就搞得我真像你的情妇···不过她那么喜欢你,用你换布防图也不是不行。你真心疼王妃,为她捨命也是荣幸,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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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只觉横在脖子上的手臂顿时收紧,喉骨几乎快断掉,「你···什么意思?」
紫情混入公主府,是在那只云雀被杀后的半个月,她带着南境熟悉而轻快的气息靠近他,还有王妃亲手写的信,她说自己无法陪他,便让紫情替她守在他身边。
紫情陪他谈南诏山清水秀的明媚,让他在压抑至极的公主府有了喘息的机会,方荨把对自由和家乡的渴望都回报给了紫情。
「你还真以为自己身系南诏和平?王妃不过是拿你当幌子,钳制楚纤歌罢了。」紫情紫情亲昵的动作,让他们看起来更像在耳鬓厮磨,又一次往楚纤歌心上捅了刀子。
方荨脸涨得通红,还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紫情沖楚纤歌挑衅一笑,扬声道:「长公主,他宁愿与我共死也不想苟活在你身边。可是你这么喜欢他,怎么捨得?不如我们谈个条件。」
楚纤歌双唇发颤,目光如万年不化的雪山。
她从侍卫手里拿过弓箭顺势拉满,左臂伤口因此又洇出血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与我讲条件的。」
楚纤歌凌厉目光忍不住扫了方荨一眼,很快移开,「不用费心了,世上美人多的是,养不熟的,不要也罢!」
言毕,在方荨惊愕中,罡风拂面而来,无法控制的不止是唿吸,还有胸腔那颗心脏,在楚纤歌冰冷决然的神色中瑟瑟发抖。
箭羽擦着他脸颊而过,径直刺入紫情眉心。
紫情同时将簪子捅进了方荨脖子,拉着他一起坠入池塘。
岸上兵荒马乱的动静逐渐模煳,冰冷的侵蚀感快速消磨他的意识,没多久方荨感觉自己置身朦胧光圈外,里头有许多人,像皮影戏般,他站在外头见证?s?了每个人的一生,包括他自己。
大王妃一直在骗他,紫情表面利用他刺激楚纤歌,实则为盗大宁布防图,之后会按计划让他离间楚纤歌与皇帝的关系,而他的不知情每次都令楚纤歌将他护好,所以细作才能源源不断通过他渗透大宁,最终大宁和南诏开战,伏尸遍野,生灵涂炭。
而他早被南诏放弃,最后被深爱的大王妃杀死。楚纤歌为替他报仇,心甘情愿落入南诏陷阱,又孤身入阵为他敛尸,身中数箭,死无全尸。
他把心给了王妃,无条件信任她爱她,却到死都被算计利用,唯有楚纤歌从头到尾是真心待他。
她抱着他的尸体,血泪模煳,「别怕,下了地狱···本公主也能从阎王手里再抢你一遍做驸马!再黑再冷···我都、陪你···」
方荨难过得发不出声,眼角不断渗出滚烫的泪,他想伸手抹掉楚纤歌身上的血,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却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错了,全都错了。
第3章 驸马求见
宋停看着楚纤歌皱眉喝完药,手边蜜饯一个都没动,「您救他干什么,我看他就是脑子有病。」
往常都是一碗药半盘蜜饯还叫唤嘴巴苦,这几日却连看都不看。
府里都知道驸马出轨,但公主亲手杀了紫情,却是以奸细论处,绝口不提两人私会之事。
从紫情来京城第一天就被暗卫盯住了,否则也不会在被胡侍郎儿子欺负时正巧被楚纤歌救回公主府。
那日郎中送的香囊里装的是伽蓝花,与紫情几次三番表达感激之意送给楚纤歌的一模一样,这是南诏价值千金的药材,太医院都没有。
紫情一味讨好楚纤歌,也算下血本,但偏偏就是这东西露了马脚。她让宋停顺藤摸瓜连夜找到郎中合作的进货商,他们与紫情通过药铺联络,传递的信息果然都藏在药方中。
楚纤歌处置紫情的确有私心,她不想牵连方荨。
方荨昏迷了三日,高烧不退噩梦不断,太医束手无策,最后拿南诏失魂术搪塞,被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一提方荨,楚纤歌神色间满是疲倦,「他是有病,但我这几年非抓着人不放,才是病入膏肓,神志不清。」
宋停一怔,垂头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这几日她终于想明白,方荨不喜欢她,讨厌她,甚至恨她,从逼他成亲开始,他就给自己定了罪,往后种种皆成孽障。
这次是紫情,尚有细作身份让她处置,以后呢?她楚纤歌不是闺阁弱女,也不是深宫妇人,不值当为了个男人一步步走到狭隘处。
不就是孤独一辈子么,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没什么。再说,她杀戮重,指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一辈子也不会太长。
想到这,她伸了个懒腰,吩咐宋停,「你将证据准备好,本公主进宫一趟,毕竟涉及人命,省得那群人鸡蛋里挑骨头。」
宋停忙道:「属下随您一起。」
「不用,你在这守着。」
她一只脚迈出门槛,指甲狠狠抠着手背才忍住没回头,「他要醒了,该怎么养就怎么养,本公主还没处理匪患后事,有得忙,就、不过来了。」
他奶奶的,楚纤歌还是头一次体会什么叫狼狈。
也罢,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单方面掏心掏肺也不是说收回来就能收回来的,给自己些时间,不看不想不管,总能放下。
······
不出楚纤歌预料,早朝时众人揪着她私自处决奸细不放,胡侍郎记着她踹了自己儿子一脚,几次三番暗讽包庇方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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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她及时将人移交大理寺,审问之后并没有任何证据表示方荨参与其中。
皇帝楚霁云这才力排众议,「朕相信皇姐公私分明,此事已有定论,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楚霁云锐利扫视一圈,眼神落在楚纤歌身上时骤然一暖,声音都柔和了七分,「皇姐,你随朕来养心殿说说话。」
众人敢怒不敢言,皇帝明目张胆偏袒长公主也不是一两日了。
楚纤歌喜战,边境但凡有冲突,她势必出兵镇压,最好的兵马,最贵的战甲,最充足的粮草,她要什么,皇帝给什么,就算缩减皇城开销,也要保证大军无后顾之忧。
天下倒是太平了,四境唯大宁马首是瞻,可前朝后宫没一个喜欢楚纤歌的,于是恩宠越多越招恨。
楚纤歌一进养心殿就闻到红豆枣糕的香味,喜色刚上眉梢就见秦太医早候着了,顿时又没了心情。
楚霁云都看在眼里,亲自拿了枣糕递过来,「皇姐上朝向来空着肚子,那帮老匹夫磨了这么久,朕真怕你饿急了又抬脚踹人,倒不是心疼他们,只是少不了要拨银子给他们买药。」
楚霁云和楚纤歌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楚纤歌自幼随先帝大杀四方建立大宁王朝,先帝临终前将续弦和幼子託付给她,三人也算患难与共。
楚霁云登基时,礼部侍郎挑错,当堂让他下不来台,楚纤歌当时一脚将人踹下白玉台,凤目一寒,一句「谁还有废话要说?」吓得百官噤若寒蝉,而礼部侍郎硬是一个月没下来床。
楚纤歌知他是给自己面子,就着楚霁云的手咬了口枣糕,「此事是臣做得不妥,给陛下添麻烦了。」
她咬枣糕时鬓髮扫过楚霁云虎口,他咧嘴一笑,却道,「快吃,自皇姐出城剿匪,朕有七八日没见着你了。」
他又端了自己的茶过来,内侍见此纷纷退了出去。楚纤歌不好拒绝,便喝了一大口,身上一暖,居然开始犯困了。
「一切都顺利,陛下不必···」她使劲摇摇头,眼皮却越来越重,「可能臣这几日···」
没休息好。
楚霁云在她跌倒的瞬间将人抱进怀里,碰到左臂凸起的一圈绷带,神色幽暗,「药拿进来。」
秦太医将凝脂玉膏递上,又听皇帝吩咐,「外头候着。待会儿长公主醒了,就说是朕吩咐你换的药。」
然后他将人放上榻,小心翼翼剪开手臂处的衣衫亲自给她上药。
这样近的距离,仿佛连她的心跳都能听见,他勾起一丝笑,像极了冰冻下盛放的玫瑰,伸出手指沿着她的眉目轮廓描了又描,怎么都描不够。
「皇姐,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进宫总是为了别的事,已经很久很久,你不是特意来看朕了。」
这一声充满哀伤的嘆息在落针可闻的内殿久久无法散去。
楚纤歌醒来后觉得身子很沉,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尴尬的感觉是一点不少。
得知楚霁云半个时辰前已经去了养心殿接见大臣,她又看了眼自己睡过的榻···匆匆出了宫,并决定近几个月都不进宫了。
若是被别人知道她睡了龙塌,指不定前朝那些人要怎么把她骂死!光是想想就头疼。
然而刚一上车,侍从就隔着帘子禀报,「公主,驸马醒了,等着要见您。」
楚纤歌顿觉胃里烧得慌,必是枣糕吃多了,冷冷道,「先去京兆尹府上看看匪首供词。」
「公主,昨儿个已经结案,午时就斩首了。」
楚纤歌揉着胃,眉头拧成了麻花,「那就遛街。」
侍从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驸马爷主动求见,公主不该是策马疾驰回府,然后拉窗帘吗?
楚纤歌一脚踹上车厢,轰隆声吓得侍从抖了个机灵,她压着火道,「等本公主自己赶车呢?」
第4章 驸马转性了?
楚纤歌遛达到天黑才回府,给宋停买了贵宾楼的烤鸭,给管家带了城东百年老铺的杏花酒,还给赵嬷嬷买了时兴料子,一回来就被众人围着谢恩,好不热闹。
赵嬷嬷凑过去沖楚纤歌挤眉弄眼,「驸马一直在卧房等您,奴才瞧着他这回是开窍了,那眼神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会儿一问您回来没。」
楚纤歌笑容一僵,还等着呢?
看来是非要跟她说清楚了。也对,他从来不顾及她的颜面感受,但转念一想,这人原本也是自己威逼来的,换了她,早拳脚相加了。
于是她让人都散了,自己过去,窗外倒映着方荨修长挺立的身影,以及精緻完美的侧脸线条,多看一眼心头就多一分拉扯。
她心里烦得厉害,迟迟没推门,身后巡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生怕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被手下看见,一咬牙伸出手,不料房门突然从里打开,她来不及收手,贴上了方荨紧实的胸膛。
起伏的,温热的,让她一瞬间连唿吸都忘了。
巡逻守卫到了院门外,齐刷刷低头,高唿:「参见长公主、驸马!」
楚纤歌被吓了一跳,尴尬的脚趾头想抠地,快速收回手掌,仍觉手心烫得不自在,便转身沖侍卫摆摆手,不悦道:「该干嘛干嘛去!」
为首的侍卫藏不住唇角笑意,「属下该死!打搅公主兴致。」
楚纤歌嘴角一抽,见人麻熘儿滚远了才转身,?s?一回头对上方荨蕴满水光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拖出勾人的一丝情态,在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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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灯太暖,笼得他身上有种楚纤歌从未见过的温柔,从前冰冷的眉目也柔和了许多。尤其,他眼眸里还涌动着说不清的光,还挺好看。
「怎么回来这么晚。」方荨破天荒先开口,似乎还有些担心。
楚纤歌自然不相信他会担心自己,于是身躯微微后仰,躲开屋里的光,将脸隐在暗处,又费了很大气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冷酷无情。
「你···有事?」
她的躲闪刺激了方荨,他眼里的光一暗,哽咽道,「宋停说···你左臂的伤裂了两次,我给你看看。」
看什么?看看她新伤旧患什么时候死?
楚纤歌又退了半步,有些不耐烦,「看本公主没有融雪草怎么还能活着?」
方荨面色一僵,眼里涌上难言的痛苦,「我会想办法弥补。」
弥补?
楚纤歌鼻子发酸,「那日本公主若真死在马车里,你要怎么弥补?呵,你巴不得我快点死了才好。」
她不知道这夜色发什么神经,让方荨的样子看起来那么柔软痛苦。
楚纤歌,不能心软!你忘了自己多疼,忘了在马车里绝望等死的感觉了吗!
「有什么事找宋停就行,我还有事要处理···」
「等等!」方荨急得拉她袖子,碰到她手腕时一片冰凉,凉得他声音都哑了。
宋停告诉他紫情打算盗取南境布防图,与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宋停还说,楚纤歌发着烧赶回来陪他过节差点死在马车上,原本的救命融雪草还被他取走给紫情外敷了。
他被紫情拖下水,楚纤歌不顾伤势跳下去救他上岸,不眠不休守了三日,担心宫里为难,又亲自去向皇帝解释。
每个字,每个事实都在冲击他的灵魂,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愿意护住自己。
一想到楚纤歌在血海里抱着自己的尸体泪流满面,方荨就痛得无法唿吸,而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
楚纤歌被他一碰,整个人石化了一般,又见他眼里涌着复杂多变的情绪,她习惯性尝试去看懂,可忽然意识到没那个必要。
这个人对她从来只有讨厌和怨恨。
她神色越发清冷,「你想问紫情?她的尸首在大理寺,等泓胪寺与南诏沟通好,就送回南诏。」
「我不是···」
方荨刚要解释又被她很快打断,「这已经是本公主开恩了。朝里有人盯得紧,不管你乐不乐意,本公主都不能给人送把柄。」
见他耷拉下眉目,她心里那一点犹疑也荡然无存,果然是为了紫情!还真是···情深似海。
她咬牙甩开他的手,方荨有一瞬间加重了力道,但忽然发现自己抓的是左手,她还有伤,就慢慢放开了。
楚纤歌眼底划过一抹自嘲,断然道:「一旦时机成熟,本公主会与你和离。」
方荨骤然瞪大眼睛,双手紧握成拳,「你、你说什么?」
楚纤歌神色冰冷,「往后不会再强迫你做什么。」
说完,她仓皇转身,生怕多停留一秒就要被急促的唿吸出卖。早说清楚也好,他对自己一向嘴毒,等他开口不知要说得多难听···
方荨伸手,这次连衣角都没碰到。
这是楚纤歌第一次将背影留给他,原来对着背影生生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这么难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谢谢她不顾生死救他回来。
梦里预知的场景,是楚纤歌并没提前回京,也不知道他和紫情私会,可眼下···
他以为老天爷怜悯,没想到是惩罚,错付真心的代价太惨,他既尝过一次,自然不愿意再体会一遍。
何况自己亏欠楚纤歌那么多,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真心爱他的人走向绝路。
······
楚纤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到院子里练剑消磨时光。
宋停被拉着陪练了两个时辰,最后扶着腰逃出来,吩咐管家给长公主煎一副安神宁心的药,管家便照着那日方荨给的方子熬了。
结果楚纤歌沐浴完出来,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就被一碗药弄砸了,她奇怪地看着宋停,「你有没有常识,不吃药不一定会死,但是不吃饭肯定会死。本公主昨晚没吃饭,又晨练这么久,公主府是揭不开锅了还是大宁要亡了,大清早的你给我摆这么一碗乌漆麻黑的东西!」
宋停知道她憋着不痛快,但没想到这碗药撞上了枪口,先是一懵,然后理直气壮出卖管家,「管家说这就是饭前喝的。」
「您不高兴,也别拿自个儿身子出气,属下皮糙肉厚,大不了让您抽两鞭子解解气,可您这趟回来就没好好歇着,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宋停把药碗推过去,面上一片真挚,「伤口的药待会儿也得换,您再多练两回箭,就等秦太医来缝合吧。」
果然,楚纤歌胳膊一颤,狠狠瞪了他半晌,毫无气势说了句,「本公主···岂会怕他的针!」
她认命端起药碗送到嘴边,方荨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风一样冲过来,嘶吼道:「别喝!」
宋停被撞开,他整个人扑过来,冷气混合淡淡的清香灌进楚纤歌鼻腔,她下意识伸手将人扶稳,结果半碗药全洒在了方荨身上。
距离近到她感觉方荨浓密的睫毛要扫到自己的鼻樑,顿时连唿吸都屏住了。
他来干什么?
方荨看着满身药渣,悬了一路的心总算跌回胸腔,浑身一软扑通跪在了楚纤歌脚边,才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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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让阿四打听楚纤歌干什么,结果得知管家熬了药送过来,那日的药方···是冲着要她命去的,他真怕、真怕赶不及。
楚纤歌看着投怀送抱的方荨,脑子里一片空白,「你怎么了?」
方荨原本双手捂着脸大口喘息,听她刻意放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便越发内疚不敢看她,「别喝···」
楚纤歌神色微冷,看着空了一半的药碗,「为什么?」
方荨大口唿吸着空气,慢慢抬头看向楚纤歌,湿润的桃花眼里全是愧疚,让她一时间觉得自己饿出了幻觉。
宋停一把夺过楚纤歌手里的碗摔掉,怒道:「什么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方荨喉咙一哽,看着楚纤歌,「药方是···我几日前给管家的。」
几日前?
原来无论融雪草还是药方,他早就下决心要她的命了。这世上想杀她楚纤歌的大有人在,可怎么偏偏就非得是她喜欢的人呢?
第5章 驸马入冷宫了
「公主所有的药方都会让太医过目。」宋停声音冰冷,盯着方荨的目光犹如利剑,「如有异常定会及时发现。」
方荨一怔,原来楚纤歌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之所以他能过得安稳,都是因为她有意庇护。
「方子没毒,但我每日佩戴的香囊里有,时间一久,药性会催发毒素。」方荨目不转睛看着楚纤歌,声音有些发抖。
他害怕从她脸上看到比昨晚更冷漠的拒绝和失望,又害怕她连冷漠都不再施捨给自己。
楚纤歌闻言,略带不解看着面前的人。
倒是宋停火冒三丈,从目睹方荨和紫情私会开始,就恨不得杀了这两个人,但他是楚纤歌近卫,事事都以公主颜面为先才隐忍不发。
方荨醒后,他替公主不平,一时没控制说了那么多,当时方荨眼睛都红了,他以为这人开窍了,没想到···
宋停一把揪住领子将方荨从楚纤歌身前拉开,他手臂力量大,扯着了方荨头髮,推搡间落了几根在楚纤歌袖子上,她手指微微一屈。
「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公主逼你联姻是不体面,但你也不想想,没有大宁做后盾,前两年蛮人能放过南诏吗?」宋停将人抵在门框上,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如勐兽般蕴藏杀机。
「因为你,公主顶着压力拨重兵在南境护着!你在大宁过得哪里不好,走在街上何曾听到有人敢议论你半句?公主半夜埋伏敌人还记得让人送牛乳给你尝鲜,她在马车里发着烧琢磨给你做花灯,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宋停低吼着,倒是自己先红了眼眶,「你和那个奸细在街上卿卿我我!她是你们南诏送来的奸细,你脱不了干系,公主只要稍微狠点心把紫情也送到大理寺,你现在早就挺尸了!」
方荨浑身发抖,眼睛一刻没离开楚纤歌,「对不起。」
楚纤歌手上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没抬头。
「对不起有个屁用!长公主就不该救你,让你跟那奸细一起死了干净!」
「够了。」楚纤歌冷冷开口,目光一片平静。
「不够!您这三年给他做了多少,他就是不喜欢人,也没必要这么葬良心害您!」
楚纤歌眉目一压,号令三军的威严顷刻降下来,宋停再控制不了自己也顿时绷紧神经,不情不愿松开手,狠狠剜了?s?方荨一眼。
楚纤歌看着方荨眼里唿之欲出的柔软,毫不动容,「都是本公主自愿的,做的时候没想着要他承恩,现在也不后悔。」
宋停吸了吸鼻子,「可他要害您···」
「他要真想害我,今天也不会冲进来了。」楚纤歌扫了方荨一眼,面上看不出半点喜怒,「下去吧。」
宋停离开时,带着杀意横掌对着方荨脖颈一划。
房间全是药渣子的酸苦味,楚纤歌双手背负身后,一袭银白长衫将她衬得清冷高贵,只不过眉目间不经意露出的一点狠戾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方荨好像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她,从头到脚,从束髮的玉簪到靴子上的星云花纹,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这是唯一真正爱他护他的人。
这过于明显的眼神让楚纤歌非常不习惯,尤其在她决定放下这个男人,也放过自己的时候。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看着对方,又同时停下。
方荨手指扣着门框,压下心里的一点期待,「你先说。」
楚纤歌挑眉,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坐姿,她觉得方荨之所以下毒又自暴,应该是昨晚自己承诺与他和离,他早就想回南诏,如果自己死了反而不容易。
「以后我的身体让秦太医看就好,对外···就说你病重,得好生将养。」她觉得自己把该考虑的都考虑了,「本公主昨晚说的话不会变,你、回去吧。」
方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很多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楚纤歌再也不给彼此机会了。
「我不回南诏。」
楚纤歌一愣,「什么?」
方荨鼓足勇气再次走过来,一眨不眨看着她,「我不回南诏了。」
他觉得自己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表示得很明白,然而楚纤歌却面带不满,沉声道,「方荨,你别太过分。从前···」
她目光闪烁,哽了一下,接着道:「从前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兜着,以后不一样了···若谨言慎行还好,但若还存着为南诏打探什么的心思,就别怪我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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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从没对他说过重话,自己倒先觉得心跳加速了。
方荨心里觉得冤,又活该自己被冤,慢慢蹲下身,迟疑片刻将手心放在她膝盖上,楚纤歌霎时觉得这条腿没法动了。
他仰头看着楚纤歌,见她不经意又蹙起了眉头,软软道,「我是讨厌你当初逼迫我,但从未有过替南诏从大宁窃取任何机密的念头,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我与紫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上元节那日,是替···南诏一位故人放灯。」
他娘的!这眼神···不是刀子胜似刀子!
楚纤歌自己知道她的心抖得有多厉害,也清楚知道,方荨现在给她的,不过是给别人剩下的。
方荨捕捉到她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柔软,她那么喜欢自己,一定捨不得。
眼看她覆手上来,方荨丝毫不掩饰心头的欢喜,不想她毫不留恋拂开自己的手,在他恍惚中,轻声道,「我处置她不是因为你,你们什么关系,本公主没兴趣了解。」
「你现在又有什么目的,本公主照样也不关心。但你若有一丝一毫威胁大宁的念头,休想活着离开公主府。」
她声音忽然转冷,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像站在阵前俯视众人,方荨再也看不见她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他不能让梦境成真,不能再辜负她。
方荨心里急,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我不知道紫情利用我,我不会害大宁,不会害你,再也不会了。」
求求你,信我。
楚纤歌依旧没有动容,「你要是与她勾结,你以为自己还能在这儿好好说话吗。」
「我···」
楚纤歌脸上明显有了不耐烦,沖门外侍卫道,「送驸马回去。以后,无招不得入。」
第6章 真不要驸马了?
方荨身为南诏二王子,医术超群,打小就被人尊崇,所以楚纤歌当时叫他美人,逼他以身换南诏和平是件非常屈辱的事,好在这三年楚纤歌疼他疼得紧,该有的地位尊严一个不差。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要被打入冷宫,第一反应不是难堪,而是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怎么行?
侍卫拿不准公主心意,便象徵性拉着方荨双臂轻轻往后拽,他看着楚纤歌冷漠疏远的样子,心上一紧,急道,「我、我···还烧着,身上也疼。」
以前他就是蹭破点皮,她都心疼得不得了,眼错不眨盯他一天一夜,隔一个时辰就强行抵着额头看看烧没烧。
他之前厌恶,觉得她不过是想趁机接近自己罢了。
现在想起来,却求之不得。
只有真正在意你的人,才会小题大做,一点小伤都心惊胆战。
两侍卫同时一愣,立刻松手退开两步,公主府谁不知道驸马是个冰山美人,楚纤歌给他摘来天上星星,他都没给过个好脸。
而现在却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口吻里全是巴巴的期待和委屈。
方荨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伤口处是真觉得疼,忍不住蹙起了眉。楚纤歌说不惊讶是假的,可只要一凝视那漆黑漂亮的眼,就会想起他们放花灯的场景,好像心里扎了个根钉子,一动就难受。
于是,她盯着伤口淡淡抿唇,「烧着都能这么快跑出来,别怕,本公主经验之谈,就算烧得脑袋煳了,全身疼得恨不得想死那种···都没事。」
像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她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他半分。
方荨神色一僵,慢慢垂下眼眸,牙齿几乎咬破下唇,他渴望回到从前,可他忘了对楚纤歌来说,从前有多么绝望。
他苦涩一笑,喃喃道,「是啊···烧不死的,如果这样就烧死,太容易了。」
他没资格在她面前说疼和痛。
楚纤歌忽然又道,「不过,你既开了这个口···」
方荨蓦然抬头,觉得方才淹死的心又捕捉到了一口空气,却不想她只是漫不经心道,「本公主会让人安排太医随时侯着。说到底你还是驸马,免得以后被人说本公主不念旧情。」
方荨很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同,可她旋即降下威压,冲着侍卫冷道,「还不带他下去!」
这回府里很多人都看到方荨被侍卫拖了回去,不多时院子里伺候的奴僕就得了命令,驸马无招不得出。
而方荨回去就又烧了起来,太医进进出出好几趟,用的全是好药,夜里侍从禀报了一次,结果被楚纤歌骂了出来。
「病重就再多请几个太医,本公主又不会治病!」
「公主府缺那几个买药钱吗?非要大半夜吵本公主!滚出去。」
侍从连滚带爬逃出来,再也不敢进寻欢阁。
太医不敢怠慢,银针、药浴、薰香一齐上阵,天快亮时,体温总算降了下去,只是方荨又陷入了梦魇,一口一个「放开我」、「紫情」、「别走」···
楚纤歌头疼得一宿睡不着,单手支颐窝在软塌里假寐。
她内力深厚,方荨的院子就在隔壁,一切动静都能听见,直至进进出出的声音逐渐消失,才跟着松了口气。
宋停端了参汤进来,隔了好远都能感觉到她的烦躁不爽,于是小心翼翼道,「公主,要不要···练剑?」
楚纤歌眼皮一动,宋停心道不好,果然她不悦道,「南诏那支隐秘队伍携带的究竟是什么毒素,这么久了都没消息?本宫在南境放那么多人,是让他们吹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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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停没敢再上前,只将参汤放在帘帐外的矮几上,「公主恕罪!这几年南境太平,有您的大军作依仗,蛮夷也不曾对南诏挑衅,他们那群人出没诡异,邵将军派了不少细作进南诏,可惜···藏得太深,一直没消息。」
「属下会再派人去催。」
当初楚纤歌兵临南诏城下,除了身体的缘故,还因南诏有一支神秘携带毒素的军队,神出鬼没,以偷袭为主,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们下毒无声无息,中招的士兵不会立刻有反应,但只要在战场伤着病着,就会一蹶不振,直至整个人骨瘦如柴,在幻境中死亡。
楚纤歌自己倒不怕,但她不能拿全军将士的命打赌。
如今既决定与方荨和离,那南诏势必要收服。
「告诉邵云泉,再没动静本公主就拿他的人去诱敌。」楚纤歌眸光一冷,宋停隔着帘帐都不禁胆寒。
「是!」
楚纤歌揉了揉眉心,掀开帐子端起参汤一饮而尽,手脚很快有了温度,只是脑袋还隐隐作痛。
赵嬷嬷知道她与驸马吵架,做了她爱吃的酥梨糕,一进院子就乐呵呵道,「老奴给长公主请安!」
「昨儿个陛下赏了贡梨,奴婢连夜发了面,给您做了酥梨糕,快趁热尝尝。」
赵嬷嬷的丈夫儿子都死在兵荒马乱里,她被楚纤歌从废墟里救出来,从此将公主当自己孩子疼。
楚纤歌有次伤重流了?s?不少血,她急得不得了,听信传言,竟割了自己的肉入药,愣是将楚纤歌多年杀伐磨硬的心给捂软了。
楚纤歌看着黄灿灿的糕点,心情的确好了不少,宋停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赵嬷嬷含着笑看她一口气吃了六个,又送热茶过去,才道,「公主,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男人都有那点子毛病,驸马也是一时煳涂,瞧他这两日看您的眼神与往日大不相同,您此时若能不计前嫌宽容驸马,必能将人收得服服帖帖。」
不怪赵嬷嬷,三年都还没将人办了,后院那条看门狗都替楚纤歌着急。
楚纤歌若有所思道,「下头都是怎么议论的?」
赵嬷嬷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慌张,「没、没敢议论。」
「啪。」
楚纤歌将茶盏重重放下,赵嬷嬷立刻跪地请罪,「老奴该死!请长公主息怒。」
「起来吧。」
楚纤歌目落院子里那棵两人粗的海棠树,有一部分枝桠沿着院墙到了对面,一点点延伸都方荨窗外。
去年七夕,她在那枝树干上挂了自己剪了好久的一对鸳鸯,结果被方荨丢掉不算,还把树干一併折了。
这三年,每一件事都告诉她不值得,但她就是执迷不悟,纵容着方荨所有出格举动。所以连下人都习惯性觉得,她应该接纳他,甚至觉得这是无比难得的一个契机。
楚纤歌嘆息一声,「紫情是南诏巫师一党派的奸细,想利用驸马盗取布防图,驸马不知情,想求本公主开恩,饶她一命。」
赵嬷嬷越听越不安,公主何曾跟他们这些下人解释过什么。
「私事怎么都好说,事关社稷安危,他错了就是错了。」楚纤歌手指几乎要将茶杯捏碎,「等他醒了就挪去西院好生养着。」
西院?那···不是空置荒凉的地方吗!公主是真不要驸马爷了!
赵嬷嬷看她这副冷漠样就知她还在生气,心里着急她将人推远,等气消了必然追悔莫及,可偏偏又开不了口。
忧虑间,管家疾步跑过来,「长公主,林公子求见,他说···」
管家话都没说完,就遥遥听见一道爽朗热情的男声穿透森严的公主府,「我爹给我涨月钱了!西郊赛马去不去?」
第7章 驸马爷的情敌来了
林慕风听到脚步声出来,再次整理好衣衫髮髻,把手心的汗往屁股上擦了擦。
一抬头看到楚纤歌一身红色骑装映着光走来,长发用玉簪束于脑后,随着英姿飒爽的步伐左右摆动,一人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他看着看着耳根就红了。
尤其楚纤歌挑眉将他打量一遍,看得他张不开嘴,抬不起头。
「涨了几吊钱,够六福楼一桌上好的菜吗?」楚纤歌勾着三分笑,双手抱臂环胸,与跟来的宋停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停将马鞭呈过来,字正腔圆在林慕风耳边说,「报上公主府,能打六折。按最高级别算,少说也得这个数。」
林慕风眼前竖起五个指头,上头赤裸裸都是嘲讽,他不敢与楚纤歌对视,只能狠狠瞪着宋停道,「谁说本公子要输!我今日敢来就···」
「就怎么样?」
楚纤歌清冷的声音如温泉突然淌过他心里,瞬间扑灭了强装的阵势。这还不够,她还用马鞭轻拍在他胸口,像无数猫爪子挠过,林慕风一下子脑袋都空了。
「就···」他大着胆子摁住胸上的马鞭,只觉全身火烧火燎,就是不敢抬眼看人,「就不怕、输···输给你。」
林慕风是林丞相独子,丞相追随先皇多年,大业安定才娶妻,林慕风打小被惯得顽皮不堪。
林相不得已请了圣旨,让楚纤歌把人带到军营操练了几年,果然治了那莽撞轻狂的毛病,成了个认真念书的贵公子,林相就差把楚纤歌当再生父母供着了。
但好景不长,林慕风突然提出要向长公主提亲,还说非卿不娶,要是家里不同意就自断命根,丞相夫妇当场就气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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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相生怕家业毁在这小崽子手里,将林慕风软禁在后院,父子俩足足斗了近一年,林相才不得已退步,若他能私下徵得公主同意,就请旨赐婚。
然而,林慕风在去公主府的半路才知道,楚纤歌从南诏带回个驸马···一气之下呕了血,大病一场。
从此再没找过楚纤歌。
但楚纤歌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此刻见他耳根红得要滴血,屈指重重弹了他个脑瓜崩儿,「想什么呢!再不出发,天都要黑了!」
林慕风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额头却直冲她笑,「想···过了这么久,你教的马术我可是炉火纯青,不知道你沉溺温柔乡有没有退步。」
楚纤歌翻身上马,斜睨她一眼,「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用的什么词儿。」
林慕风:「······」
马场是皇帝为楚纤歌专门建的,楚纤歌用这恩宠回报了皇帝一支轻骑。驻守马场的士兵知道长公主要来,一早挑了最好的马等着。
「公主,这是您缴获的那匹汗血宝马,如今是马厩里最漂亮的!」士兵看楚纤歌的眼里都冒着光,当初公主带他们驱逐鞑子,在边境的封神一战至今被引为佳话,在他们眼里,她就是神。
楚纤歌许久没骑马,来的时候一路驰骋,风拂脸颊的亲切和爽快,足以驱逐这几日方荨带给她的苦恼。
她还没说话,林慕风已经急了,「不行不行,我那匹马可不能跟它比,换一匹。」
四周围着的士兵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开林慕风的玩笑丝毫不给面子。
「哟,咱们林公子急了,这是怕输得太难看,兜里的银子不够茶水钱啊。」
「哈哈,这小子几年没被公主收拾,皮又痒了。」
林慕风跟他们混过一段日子,也不计较,转身淬了两口,「本公子有钱也不给你们喝茶,哼。」
楚纤歌摸了摸汗血马的鬃毛,心情不错,道,「小子,你要是今日跟得住我,这马就赏给你。」
林慕风眼前一亮,「真的?」
她没从送过自己什么东西,突然许诺这么贵重的马···难道传言是真,她不喜欢府里那中看不中用的驸马了?
楚纤歌并不知道他又脑补了一圈,只当他眼红这匹马,「跟不住的话···绕马场跑四十圈如何?」
「四十!」林慕风嘴角一抽,感觉快能见着太奶了,可见她长眉凤目如三月暖阳,咬牙道,「就四十!我也不一定就···输!」
「驾!」
楚纤歌太久没这么释放过了,欢唿声伴着猎猎冷风唿啸而过,她心情大好,最后一圈勒了缰绳给林慕风放了不少水。
林慕风得了马,又是心上人送的大礼,差点激动得当场流出鼻血来。于是豪掷万金,不但请大伙儿喝了茶,在六福楼摆了五位数的饭菜,还派人偷拿了林相私藏的酒。
而楚纤歌在京城人气鼎盛,公主府就是进了只耗子也能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相府送酒的僕从来回一趟功夫,众人都知道长公主送了林公子一匹汗血马,两人在六福楼饮酒畅谈,街边茶棚已经有说书先生在那描述楚纤歌骑马如何如何惊绝,更有仰慕着围堵在六福楼下,等的望眼欲穿。
而此刻的方荨却连普通百姓都不如,被管家拦着不准出府。
「驸马爷见谅,您身子还没大好,不宜出门。」
阿四搀着方荨,早被他们磨得不耐烦了,「凭什么不让出门!我们又不是囚犯!」
管家脸色一冷,见方荨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只说,「您有要紧事,奴才派人去告知公主便可,或者公主回来,奴才第一时间就禀报。」
「你···」
「阿四。」方荨哑声拦下阿四,随后对管家彬彬有礼道,「公主只说无招不得见她,并没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是我煳涂惹她生气,但公主处决紫情,又亲自进宫请罪,管家可想过为的是什么?」
「这···」
方荨目光灼灼,不轻不重道,「她不愿我牵涉其中,往大了说是顾全大宁和南诏来之不易的安定,往小了说···她即便生气也愿意保我。」
「她回京后就没好好调养,眼下又喝酒,我放心不下去看看是理所应当。」他说得情真意切,眼底还有浓重的自责,「你们可以跟着。」
管家自然知晓其中厉害,像不认识方荨似的看了好半天,才嘆道,「驸马爷若早些如此,何至于···哎。」
方荨何曾不想?他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他记得,林慕风喜欢楚纤歌,终其一生未娶,在得知楚纤歌死讯后,自缢而亡。
除了他,所有与楚纤歌相关的人,都比他执着深情。
重来一世,没了楚纤歌的另眼相待,方荨稍一松懈就会彻底失去她。
一听她和林慕风赛马喝酒,他只要没咽气爬也得爬过去将人带回来。
公主府的侍卫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围堵在六?s?福楼附近的人群驱散,方荨和阿四第一次亲眼目睹楚纤歌的人气,惊得半天回不过神。
「驸马···这简直比上元节还热闹,花灯都没有她这么招人。」阿四用披风将方荨笼好,在周遭打量好奇的目光下往里走。
一提上元节,方荨心如死灰,「我从未好好了解过她,从前只当公主府是牢狱,从不知在别人眼里是近水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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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我是不是真不知好歹?」他喟嘆中带出一丝仿佛历经万千的沧桑,阿四一时无言以对。
他疑惑得看了两眼,没错,是如假包换的二王子,怎么一夜间跟换了个魂儿似的。
宋停守在楼梯口,直到方荨走到跟前都没反应过来。
「宋侍卫,我来寻公主回府,太晚了。」
「啊?」宋停神色冷了几分,当着外人的面不便做的太过,微微欠身道,「驸马有心了,不过···公主还未尽兴。」
「驸马」一词如火苗,外头瞬间掀起一波热议。
「他是驸马!早就听说是南诏最好看的人,果然不假!」
「中看不中用,三年了,公主都没子嗣···」
「是啊,看那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真配不上咱们长公主殿下。」
阿四冲着门外瞪了好几眼也没用,方荨更是眼底一片沉重,宋停眼底带着嘲讽,故意拖了很长时间才示意手下将人群又往后撵了撵。
方荨沉着气,「我上去看看···」
「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准打扰。」
「她有特别说不让我进去吗?」方荨缓缓挑眸,漆黑明亮的双眸像寒潭翻涌,带出让宋停诧异的压迫和坚持。
此时,楼上传来楚纤歌带着醉意的调笑,「脱!」
第8章 驸马吃醋了
林慕风两颊红得像猴屁股,指着对面微醺的楚纤歌,晕晕乎乎道,「你···别晃悠。」
楚纤歌一把攥住眼前那根手指,「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好,学划拳?今天要是不让你输得光屁股熘街,我都对不起林相一片苦心!」
她看了眼林慕风单薄的中衣,毫不留情道,「快脱!」
林慕风手指被她一攥,瞳孔顿时放大,紧接着心跳加速,另一只手揪着衣领扭扭捏捏,楚纤歌哪能让他逃,拿出训练将士的口气喝道,「别磨蹭!别逼本公主给你扒了!」
林慕风脸烧得更红了,即使晕得连人都看不清了,但楚纤歌身上若有若无的苦药味照样能让他神魂颠倒,「别这样···你放开我···」
楚纤歌忍不住拧眉,「让你读书明理,你怎么···学的娘们兮兮?」
「我···脱了就没了···」林慕风一说这话,更像个小媳妇,还自觉鼓起勇气问道,「扒光了你对我负责么!」
「你又不是大姑娘,负什么责?」楚纤歌也被酒劲撺掇着上了头,一条腿驾着桌沿挡住林慕风去路,啪啪两下打开他护在胸前的手,一把揪住了衣襟。
这般粗暴的动作,加上林慕风又羞又急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像霸王硬上弓。
林慕风被霸道的力气压着,面上害羞,脑子里却兴奋至极,他已经分不清现实梦幻,迷迷煳煳看着面前的人,傻呵呵笑着,「公主殿下···我、我好喜欢···」
「楚···楚纤歌!」
方荨逼退宋停,用最快的速度听着那最荒唐的语言上了楼,就看见她压着人动手动脚,浑身血液霎时凉得骇人。
这下意识又怒意沉沉的一声「楚纤歌」,立刻让房间火热的气氛降至冰点。
他太害怕别人抢走她,怕到只要一想就浑身发抖,更别说亲眼目睹了。
楚纤歌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方荨笼着天蓝色披风,眉目隐在风帽下,看不清神色,她酒意正浓,懒懒道,「放肆!谁准你直唿本公主大名?不想活了是不是?」
方荨看着林慕风与她交握的手,大步走过去就要分开两人,他身上敌意太浓,楚纤歌下意识树起防备,挡在林慕风身前,「找死!」
掌风唿啸而来,杀意都掩盖不住方荨从头到脚的难过,他抬手摘下风帽,苍白精緻的面容映在楚纤歌迷离的目光里,她眉头微皱,手掌停在对方鼻尖前,陷入了做梦般的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好看的敌人?
方荨黑葡萄般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映衬下,稍一凝视就有深情缱绻的样子,他看着楚纤歌,哽咽道,「我不找死,我找你。」
这声音唤醒印刻在楚纤歌脑子里的那根弦,她勐然一怔,「方荨?」
方荨见她游离迷茫的双眼,知道人并未清醒,伸手刚要拉人,却抢先一步被林慕风拉走。
他醉得更厉害,龇牙咧嘴像个小老虎警惕地瞪着方荨,迫不及待把自己的衣襟放在楚纤歌手里,「不许走!你要脱我衣服···掀我盖头···对,挑盖头、入洞房···」
「来人!把这个坏人拖走,他要抢我的公主···」他紧紧拉着楚纤歌,指着方荨又急又懵地哭喊。
楚纤歌被他这么一闹倒是清醒了些,方荨的存在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别闹了。吵得我头疼。」
方荨眉头一紧,「要不要紧?我带着凝神精油,阿四···」
楚纤歌却想都没想就拒绝,「没那么不堪一击,一点酒精罢了。倒是你···」
她缓缓回头,视线在他苍白的脸上逡巡一圈,强忍着心软,道:「能让管家和宋停不惜违命放你进来···看来我从前小看驸马了。」
方荨眼看林慕风靠着她肩膀,热气一波一波扫在楚纤歌耳垂上,心像泡在又酸又浓的醋缸里,「你与他靠这么近干什么?喝酒还堵···脱衣服,外头都是人,就不怕、不怕···坏了你、你们的名声。」
他几乎是含着血才将话说得这般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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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楚纤歌像听到了笑话似的不屑,因为醉意上了头,凤目中的清冷比往日少了许多,看起来更加明媚,可吐字却冷得掉冰渣子,「方荨,你管我?」
「我···」
他很想。
可无论出于身份还是感情,都没有资格。
楚纤歌却不肯就此罢休,眯眼将人锁住,「你想管我?」
方荨垂眸,指甲死死陷进肉里。
「你是不是想管我?」
她声音越来越清冷,口气越来越逼人,方荨双唇紧抿,眼里涌着毫不掩饰的愧疚、不安、犹豫···最后蓄满勇气和坚定,「我···是···」
可惜楚纤歌抬手一把将他推开,戏虐一笑,「这点小伎俩省省吧,暗桩还没搜出全部隐藏的细作,你三翻四次主动找我,不就是想打探消息吗?直说便是,装出这副样子···真令人讨厌。」
方荨心口抽搐着难受,他从前在感情里被楚纤歌惯坏了,一点点折磨就跟要了命似的。
楚纤歌也同样受不住他这模样,驾着林慕风快速走开,林慕风沖他做了个鬼脸,扒着楚纤歌又纠缠,「我也很好看,你不要喜欢他,我···可以把攒的月钱都给你,你喜欢我好不好?」
楚纤歌心里酸涩,听着林慕风胡说八道,哭笑不得,「闭嘴!再吵吵你也滚蛋!」
林慕风已经捂紧嘴巴,滴熘熘的眼睛像只等主人夸奖的小狗,楚纤歌拍了拍他脑袋才将人丢给宋停。
「送他回去。回府后自己去领罚,明日起让百辰跟着我。」
宋停膝盖一软,满脸都是惊慌失措,但他深知楚纤歌脾气,不敢求饶,垂头丧气道,「属下领命。」
楚纤歌下了楼,侍卫将酒楼门窗关紧,「公主,外头人还很多,驸马吩咐将车撵停在了后门。」
想得倒是周全。
但她不想与方荨同乘一车,既做好决定,就该干干脆脆剥离出来。但是他···
犹豫的功夫,方荨已经追了出来,像是看出她在为难什么,垂着眼道,「公主不想被打扰,我与阿四走回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阿四···」他扭头叫了一声,像呛了冷风,突然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阿四忙替他拢好斗篷,委屈道,「您刚退了烧不能着风,我出去雇辆马车。还请长公主开恩,让管家给我们留个门。」
这话说得,楚纤歌觉得自己就是个抛弃原配的渣男。
她又扫了方荨一眼,眼下乌青那么重···
「混帐!本公主什么身份,替你们传话?」她面带不满,但口吻不重,说完就大步朝后门走去。
阿四急眼了,「她、怎么···」
方荨却目光一亮,拂开阿四的搀扶,跟了过去。
······
楚纤歌自然要坐主位,方荨上来后神色坦然坐在她旁边,奈何马车不够宽敞,两人胳膊挨着胳膊。
楚纤歌没有挪屁股的习惯,因为以前方荨巴不得离她远远的,被迫同乘一辆车的时候,宁愿让车厢把半张脸挤变形也要与她拉开距离。
今日却紧紧挨着她,一动不动。
酒气熏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楚纤歌单手支颐?s?假寐,强装不在意。可马车慢悠悠晃,晃得她觉得四周全是方荨的味道,她不觉出了细汗。
微凉柔软的帕子贴上额头,她勐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钳住了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与方荨近距离四目相对,那桃花眼闪过一丝震惊落寞,随即便涌上无止境的温柔留恋,「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楚纤歌怀疑林慕风这酒是假的,不然怎么觉得方荨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将方荨的手推开,忽觉车厢闷得难受,用两根手指松了松脖颈处的衣领。被酒意薰染的肌肤泛着淡淡潮红,落在方荨漆黑的眸子里。
他放在膝上的手曲起,伸直,「公主,我们可以谈谈吗?从前是我煳涂,辜负你一片真心,我也知道再让你相信我很难,可我希望···」
他目光灼灼看过来,急切道,「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是南诏的细作,也从未与他们联繫,以后更不会害你、骗你,你···相信我一次行吗?」
第9章 驸马不想住西院
方荨第一次求人,恨不得把心剖开,恨不得过往能全部消失。
自从醒来,楚纤歌每天都在远离他,仿佛那场生死昏迷,不止让他幡然醒悟,也让她从泥泞里全身而退。
他以前从没回应过楚纤歌一丝一毫,更谈不上喜欢她,今天之前,他的改变只不过是想抓住一束光,好让自己从深渊里爬上来。
然而林慕风的出现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尤其看到他们离得那么近,她对他纵容,他借着酒意纠缠她,方荨只要想想就有种杀人的冲动。
这三年,不止楚纤歌爱他成了习惯,方荨也把被爱的特殊对待当成了习惯,像生死唿吸一样,一旦离开,就痛不欲生。
楚纤歌在他目光里,有一瞬间觉得心跳停止了。
但好在酒劲退不了,假酒还真他娘的折磨人,楚纤歌一边打算回头揍林慕风一顿,一边看着方荨哂笑,「这是以退为进,还是搏我的恻隐之心?」
方荨一哽,全身上下写满不是滋味。
「你清白与否,本公主只相信暗卫报回来的信息。退一步讲,就算我相信你,给你机会,你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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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难以开口。
楚纤歌欺身压过来,殷红的嘴唇泛着水润光泽,吐气带着湿乎乎的酒味,方荨瞬间全身绷紧,大气不敢出,更不敢直视她的眼。
见他一点点侧过头,她唇边散开的笑意不达眼底,「怎么?还期待本公主像从前那样追着你的冷屁股跑?巴巴地把心送到你面前,看着它被摔进泥里使劲儿踏碎,还要小心翼翼挖出来洗干净,总以为是自己讨好的方式不对。」
她每说一个字,方荨就忍不住瑟缩一遍。
楚纤歌说得自己都疼,原本就不是快乐的事,眼下还要自剜创伤于人前,也罢,把那些烂透了的东西连根拔起,才能慢慢恢復。
于是她看着这张漂亮的脸,眸色越发狠戾,「想不起来吗?不要紧,本公主提醒你。你说北方夜里冷,我给你暖过床,你说脏。」
「每年宫宴的时候拜祭祖宗,我拉一下你的手,都得隔着袖子。三月初让士兵八百里加急送南诏初开的迎春花给你看,你说我的人糟蹋了那儿的地。」
「我内伤復发,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大半夜让宋停把我抬出你的院子。」
方荨难受得喘不过气,一把扶住她肩膀,颤声道,「别说了!别···」
他真的不是人。
楚纤歌看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蹙眉躲开,报復似的说了句,「脏。」
方荨手掌一僵,每根手指凉得发麻。
她重新坐回去整理好衣裳,「所以,要机会干什么?你要是有折磨人的癖好,本公主可以招有能之士替你看看,若是良心发现想道歉····」
方荨双唇紧抿蓦然看过来,却听她一字一句道,「大可不必。因为不管你真心还是演戏,我都不会原谅你。」
方荨被肉眼可见的痛苦包围,甚至连纠缠的勇气和资格都没有。
而楚纤歌满脑子都是被他践踏尊严的过往,反覆加重的难受让她无法再和这个人同处一室,便厉声对车外侍卫道,「停车。牵马过来。」
方荨抬起的指尖都没碰到衣角,车厢便只剩刺骨冷风了。
他只想着楚纤歌对他好,想着她至死不渝的真心,却从未想过自己从前是如何将人弃之敝履,比起他做的种种,现在受得又算什么。
可他真怕她一直狠着心。
马车骤然停下,他猝不及防撞到额头,外头兵刃相接的动静让他来不及反应。
方荨推开车门,看到七八个黑衣人围堵了马车。
为了疏散六福楼前面的百姓,宋停带着不少人手还没赶回来,跟着马车的只有六个侍卫,谁能想到在皇城里还有人敢动长公主。
楚纤歌此时折腰躲开一剑,反手揪着对方裤带将人踹出去,那人半空旋了个身稳住平衡,不想楚纤歌已扑过来,虚晃一拳,右手夺了他的兵器。
黑衣人眼神一暗,「哼,强弩之末。你的卫兵被拦在大街上,长公主,今日看你怎么逃。」
「逃?」楚纤歌对战的状态永远居高临下,光是气势就压人一头,「这里是本公主的地盘。你想逃也没机会。」
言毕,她迅即冲过去,还不忘顺便挽个漂亮的剑花,夜色中月白身影灿烂得让人无法移目。
楚纤歌身形修长,又常年着束袖窄衣,招式大开大合,偶然转身间露出清冷狠决的神色,饶是上万人的战场,只有她出手必然引众人侧目。
方荨从前觉得女人打打杀杀实在难看,尤其楚纤歌还是三军统帅,只能证明大宁男人无用!
然而此时再看,只觉她天生属于战场,没有从前讨他欢心的笨拙直率,也没有刚才拒绝他的冷漠残忍,此刻的她光芒万丈,耀眼无比。
他更加唾弃从前自己鬼迷心窍,放着这样的女子不要,偏要上杆子被那个人利用算计。
阿四躲在车边,害怕得紧,「驸马,咱们往后面跑行吗?」
方荨发现黑衣人的招式有古怪,压着嗓子,「公主身上有伤,又喝了酒,你要是害怕就逃吧。」
阿四直愣愣看着他侧脸,直到一个侍从被踹过来,喷出的血洒在车门上,才回过神,「是来找她麻烦的,跟我们没关系,何况以前···您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现在她都把您赶到西院了···您何必赔上自己安危。」
方荨猝然回头,眼神既冷又深,像一种灿烂的剧毒,看得阿四不禁发抖。
「住口!你记着,从前的方荨已经死了,以后她的生死与我息息相关。」
阿四紧紧贴着车厢,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白,好久才重新眨了眨眼,喃喃道,「完了,烧煳涂了···什么从前以后的···啊!你别过来!」
眼看身前的侍卫爬不起来,黑衣人瞅准时机一剑贯穿侍卫喉咙,拔剑时带出温热甜腻的血直逼方荨眉心。
「驸马!」
阿四怕得要死,抓起马鞭闭着眼一顿乱抽,拼命朝楚纤歌所在方向喊,「公主!救我们!」
方荨将三根银针夹在指缝,待剑尖离自己半寸之远,咬牙挥了出去。
与此同时,白影如虹降下,剑光晃得人都睁不开眼,但楚纤歌清晰看见方荨射出的三根银针,她微一侧身,银针刺入黑衣人胸口,无论力道速度还是时机,分毫不差。
她压下心头震惊,手腕一转,挡在车前抹了对方脖子,血溅在她脸颊和衣服上,于是身后的人没被弄脏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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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看着溅在她手背上的血,瞳孔如地震般发抖。
梦境里她为自己孤身奋战,血染南诏的景象再次席捲了大脑,他毅然走出车厢,将自己的肩膀送到她后背做倚靠歇息。
楚纤歌喘得厉害,但她面上不露破绽,见方荨非但没躲起来还离自己这么近,蹙眉刚要开口,就见他目光犀利盯着前面,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叶子,呃···好像是草药?
他说:「宋停被拦住,一定会发现异常。应该很快能赶来,你可能得再撑一会儿。」
楚纤歌想翻白眼,可是酒精让她反应半了片刻,只冷哼一声,「你从后头点心铺子拐弯,抄近路回公主府来得及。」
方荨沖她笑笑,如沐春风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楚纤歌感觉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握不紧手里的剑。
「我不想住西院,那儿离你太远了。」
什么?
楚纤歌僵硬地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怪不得书上都说帝王将相身边不能有美人,真是影响拔剑速度。
你跟他说逃命,他跟你谈远近。
你再想张嘴,他竟然将那叶子含唇间吹起了小调···
楚纤歌缓了这会儿,气息平稳不少,侍卫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之前被楚纤歌伤了个两个黑衣人外,其余四个此刻从前?s?后左右一齐涌上,剑光再次划破小巷寂静。
渐渐,那四人感觉到了不对,蟋嗦的动静从四面八方而来,不是人声,也不是脚步声,像什么飞虫走兽成群结队往过涌。
楚纤歌抬头看了方荨一眼,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见她看过来,便停了动作,像暗夜里的神君,明明披着令人不安的外衣,却温柔沖她招手,「到我这边来。」
「快!」
楚纤歌像被蛊惑一般,本能朝他一跃,黑衣人自然不肯,可刚一抬脚,方荨眸色骤冷,下一秒看不清的飞虫凝结成巨大而可怕的一股黑烟笼罩在他们头顶,脚下更是窜出许多蛇虫鼠蚁,都如机械般不要命地攻击着目标。
第10章 驸马有多少惊喜
京城冬日温度偏低,能召来的蛇蚁少之又少,方荨咬破嘴唇,血滴进叶子里,伴随着曲调的起伏,攻击的节奏也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几次想冲过来都被阻拦,隔街的躁动声越来越低,他不甘地看着方荨和楚纤歌并肩而立,知道时机已过,目光兇狠暴怒,「撤!」
楚纤歌提气准备截断他们的后路。
当时药铺被抄,许多细作均已落网,仍有一少部分当时不在暗桩,这段时间虽加强了搜捕但一直了无音讯。
今日她大张旗鼓与林慕风吃酒也有引蛇出洞之意,只是没料到方荨会来,两人还被堵在了小巷子。
楚纤歌扭头,发现他唇下、指缝全是血,额角青筋突起,胸脯剧烈起伏。
他这样子让她心上不舒服,犹豫片刻终是抬手强行摁下他的胳膊,方荨喘得厉害,骤然停下险些没站稳。
「你知道军令如山,本公主说了让你去西院,你就是把脸吹肿了也得住西院。」
方荨心里那一点期待被灭得干干静静,甚至真觉得脸颊又酸又麻,「我···咳咳···」
这一咳,黑红色血顺着嘴角滴在楚纤歌袖子上,但她外衫上都是血迹,一时也看不出来,方荨很快抹掉唇角血迹,拦着她含煳道,「宋停他们来了,你别再去了。」
夜色下唯一的光亮都是刀剑折射出来的,楚纤歌看到他用曲子调令虫蚁已经颠覆了对他的固有印象,但南诏国弱却屹立不倒,靠的便是这些秘术,只是她从不知道他也会这些东西。
隔街的喧闹还在,他怎么断定宋停来了?
方荨看出她的疑虑,有气无力指着黑衣人道,「他说要撤,一定是宋停要来了。」
楚纤歌目光微滞,方荨这些年跟她说的话屈指可数,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开玩笑的语气,她收敛心神,以内力震开方荨的手,足尖一点,挥剑拦下黑衣人去路。
「这就要走,太看不起本公主了。」
巷战不适合楚纤歌这样擅长带兵的将领,但她每一招都伸展到极致,硬是靠着一己之躯堵着唯一出口,将四人困在原地。但她伤势重,力道不足,几十招下来剑势已老,黑衣人见此契机,蜂拥而上。
「嘶!」
剑刃贴着她左臂的绑带划过,楚纤歌一脚将人踹开,倒退数步才停下,扫了眼左臂的血,心疼秦太医那瓶千金难求的凝脂玉膏。
方荨脱掉斗篷,跳下马车,反手又抽出一片叶子,用比刚才更曲折的小调催动起四周蛇虫,它们围着他,跟着脚步逼过去。
方荨在后,楚纤歌在前,黑衣人横剑四顾,不敢轻举妄动。
宋停寻着打斗声找过来,侍卫冲上来将人包围:「属下救驾来迟!」
黑衣人见此竟一个接一个丢下剑,举手倒退投降,楚纤歌觉得哪里不太对,果然下一秒为首的黑衣人躬身弃剑,骤然跃起,指尖弹出几根细若髮丝的银针直逼她眉心。
「公主小心!」
宋停飞身去挡,奈何距离太远,只能挥剑与黑衣人相搏。
楚纤歌本可以勉强避开,但听到巷子后有隔街寻过来的普通百姓,她略一斟酌没做任何动作。
一道掺杂奇异药香的叶子挡在她眼前,巴掌大,纹路清晰透明,甚至带着方荨身上淡淡的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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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方荨双手将人抱住,惯性作用下带着楚纤歌转了半个圈重重撞到墙上,他用左肩撑着,才没让她流血的左臂受到挤压。
着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是假酒都挡不住的心悸。不感动是假,但她一併想起的还有上元节那日他逆人群而来,救紫情的画面。
于是这个拥抱,让她觉得···脏。
方荨喘着粗气,他时刻都害怕结局成真,所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的危机却几乎让他发疯,「怎么样,有没有事?」
楚纤歌发觉他眼角在抖,没狠下心说冷话,只拂开他的手道,「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公主不知道的。」
银针飞穴、调令虫蚁、还有比宋停更轻快的速度,这还是她心里那柔弱傲娇不近人情的驸马吗?
「从前不是有心瞒你,只是···」
楚纤歌却根本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将人推开,整理好外衫,盯着那边打斗的场景,皱眉道,「宋停不是他对手。」
黑衣人狰狞一笑,得了空隙便朝出口略去,楚纤歌一急:「外头还有百姓!」
「交给我。」
方荨用胸口挡着楚纤歌,桃花眼一勾,吹了个俏皮的口哨,几条花蛇蜂拥堵在巷口,紧接着便听到路过的人惊唿逃散。
黑衣人挥掌震开其中两条,伺机逃了出去。
「追,活捉此人!咳、咳咳···」
「长公主!」宋停听不得她咳,总觉得心肺都快震出来了,狠狠瞪了方荨一眼,「公主跟你在一块儿就没遇到过好事!」
方荨听得心里痛,抬手替她拍背顺气,又拿出宁神油放到鼻下晃了晃,清凉安抚着躁动的气管,楚纤歌才终于昂头痛快唿吸了两口。
但胸口还是痛。
「胸口痛是不是?别用内力,别提气。」方荨手指一挑,楚纤歌余光就瞥见一根银针。
她立即将人推开,「我没事,你别当街拿这东西出来。」
方荨看见她写在脸上的戒备多疑,身子一僵,捏着银针的手有些发抖,「我去追。你先回府,我很快回来帮你施针,能撑住吗?」
楚纤歌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他唇上的伤口已经止血,略有些肿,「你?」
方荨掀开外衫,腰封上的一排绿叶少了几片,从前以为是绣上去的,没想到是真的。他能驱使虫蚁,找人自然更快些。
「这是你的地盘,怎么能让人跑了。」
楚纤歌避开他的目光,指了几个侍卫,「你们跟驸马一起去。」
「不用。隔街也有他们的人,既能阻宋停那么久,难保待会儿不会发难,让他们留在这。」
方荨考虑得对,人群既能掩盖踪迹,又能阻挡巡防营赶来,以楚纤歌现在的情况,万一黑衣人杀个回马枪,情况很不妙。
楚纤歌何尝不知,然而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却冷道,「万一他们又抓了你当人质,本公主不好跟陛下解释。」
她声音清冷,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方荨垂首,抿起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公主说笑了,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
侍卫跟着方荨一路找到城隍庙后头的竹林,「分头找。」
见统领并未分散人手,方荨又道,「我武功差,肖侍卫跟我一起,行吗?」
肖劲瞥见他腰封上绿油油的叶子,嘴角抽了抽,「驸马言重了。」
方荨从袖袋掏出点粉末洒在地上,很快一条小花蛇从草丛窜出来,明显是冬眠中被强迫唤醒,但又不得不屈服于指令。
肖劲见他蹲下去摸了摸蛇脑袋,将抵挡黑衣人银针的叶子给它闻了闻,小蛇转身便朝西北角游移过去。
真神哈!难怪公主喜欢他喜欢得紧,从前只当是个花瓶,没想到还是个宝。
一直跟到林子空旷处,小蛇畏缩不再往前,肖劲拔剑要挡在前面,被方荨拦住,「当心,他也会使毒针。」
话音刚落,阴风扑面而来,方荨下意识侧首,石子刚好击在肖劲颈侧,然后人就倒了下去。
方荨盯着暗处,「出来吧。」
黑衣人落地无声,腰间配着的蛇形白玉闪着冷光,「王妃得知紫情出事,担心连累二王子。我等近日听了些传言,只好出此下策,好在楚纤歌对您还是一如既往。」
方荨心里明镜似的,「暗桩暴露,南诏正想法子平息大宁不满,自然没有更多精力培植新的细作,你方才故意露出腰上玉佩,不就是想引我过来,方便继续给她传递消息吧。」
黑衣人被方荨一堵,再想装样子也觉得不合适,索性直截了当道,「没错。大宁只会查得越来越严,从前不告诉您,是将您的安危放在首位。相信二王子也不忍心王妃孤立无援。」
方荨垂眸笑得人畜无害,「你说得对,我那么在意王妃,她说有了权利就能减少被摆布的无奈,我助她嫁给哥哥,执掌南?s?诏。」
「她说百姓何辜,让我以医治楚纤歌为条件说服大宁退兵,我也去了···现在她想让我传递消息,不用想我也会答应。」
黑衣人看不真他的表情,但绝对相信他会答应。
「你走近些,我告诉你她查到了什么。」
黑衣人眸光一亮,想都没想就走出阴影,将自己暴露在斑驳的月光下,方荨抬起头,眼里像涌过初化的雪水,又冷又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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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离他不足五步,面上挂满兴奋,「我早说二王子才是能办正事的,紫情那丫头心思重,不是···呃!」
三步之遥,却再迈不出脚,他惊愕地低头,看着那根没入自己心脏的针,一张嘴涌出的全是血···
方荨歪着脑袋看他倒地,像巡视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打中的猎物,目光分明藏着什么,口气却一派松散,「我好想看看,如果我不听她的话,不再事事以她为先,不分青红皂白替她害人,她又会怎么对我呢。」
结局里,王妃为剥夺他继位资格,陷害他杀了自己的哥哥,将他锁进毒狱折磨,毒气熏瞎他的眼,毒物啃噬着他的手脚,最后还用他引楚纤歌入陷阱,亲自拿刀戳穿他心脏。
方荨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拢紧外衫,依着大树跌坐在地。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不会的···
第11章 驸马不走
肖劲扶着方荨回府,刚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卧房前是皇帝的羽林卫,书房前是丞相府的家丁,好不热闹。
林慕风恹恹跪在院子里,林丞相在台阶前抱着自己的乌纱帽诚惶诚恐请罪:「老臣教子无方,害长公主被贼人伤着,请陛下与公主赐罪。」
说完踹了林慕风一脚,林慕风酒劲还在,红着眼揉了揉鼻子,「如果能替长公主受苦,我万死不辞!」
「逆子!」林相看他那副浪荡样就气得要犯病,好不容易安生两年,怎么突然又去招惹长公主了,还叫下人偷了他私藏的酒,那可是他准备夫人生辰用的!
这个败家玩意儿惹了这么大的祸,也不知道待会儿陛下出来要怎么发作。
秦太医双手血红从卧房出来,药徒上来一个给净手,一个抹汗,林相小跑过来,「长公主可好?」
秦太医眉心拧得紧,「不好,伤口破坏感染,缝了好几针。内伤本就缠人,喝了酒又动了内力,天亮要是还不醒,你我项上人头都不保啊。」
想起皇帝阴鸷森寒的模样,秦太医有种自己已经下了地狱的错觉。
林相不肯死心,「依您看,公主···」
「相爷,您要是想听真心话,微臣只能说要是换了别人,这会儿就该准备后事了!」
林相一口气没缓上,直挺挺朝后就倒,一群人着急忙慌去接,林慕风也吓得不轻,「爹!」
方荨跃过人群,走到秦太医面前,看着盆里刺目的血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方荨给陛下问安,请陛下准许···臣替公主看看伤势。」他气息温润如涓流,恰到好处的不张扬不躲闪。
里头并没回应,秦太医给林相嘴里塞了个参片,急忙道,「驸马这两年给公主调理有方,或许有更好的法子。」
拉一个垫背的,总好过万岁爷一恼,他凄凉孤身赴黄泉。
很快,房门从里推开,小太监道:「驸马爷、秦太医,里面请。」
玄色龙袍挡了一半软榻,楚纤歌根本没晕,此时鬓角全是汗,连着修长的脖颈一起露在薄毯外,皇帝手指沾着药膏正给她伤口处涂抹。
方荨眸光一紧,之前对楚霁云没什么感觉,但自那场梦之后,所有与楚纤歌相关的人都让他影响深刻。
他还想往里走,却被太监拦下,提醒了一句,「驸马在此回话即可。」
里头皇帝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楚纤歌抹汗,说不尽的温柔缱绻,楚纤歌疼得魂儿都飞走一半,根本没力气拒绝。
这倒是让她想起大宁还未建立时,在战场受了伤,时常也是楚霁云不眠不休照顾。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弟弟,心疼她也是真的。
「皇姐,要是疼就喊出来,别总咬牙忍。」楚霁云的热气撒在耳垂上,黏溺得让她不舒服。
楚纤歌想躲,楚霁云摁着胳膊,略带薄怒,「别乱动!不听话朕就剐了院子里那小兔崽子。」
「原也是我想出去玩儿。怪我成不?大半夜的,让他们回去吧?」
楚纤歌带着点讨好,往他跟前靠了靠,薄毯顿时滑下一半,楚霁云耳根一红,目不斜视拎起来给她掖在肩膀后头。
「皇姐是算准了朕不敢跟你生气?」
嘿,这小子说话一道一道的。
楚纤歌下意识挠挠鼻尖,「阿云就给皇姐一点面子?我小时候天天在林相家里蹭饭,好几个喜欢他的姑娘以为我是他私生的···他早年没娶到媳妇也有我一点责任···」
楚霁云动作一僵,盈盈目光像能开出花来,她一句阿云,就让他什么都能不计较,又恨不得什么都与她计较。
「皇姐···」
楚霁云声音都软下几分,正要说话就听方荨在屏风外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咳咳。陛下,臣有苗疆秘药,可替公主快速止疼。」
外间伺候的内侍扑通跪了下去,秦太医怨恨的眼神里写满「早知道让你进来死得更快,还不如就让你在外头待着呢!」
楚霁云神色骤变,甚至没敢看楚纤歌表情,汗巾几乎要被他扯碎,声音却听不出半点异常,「驸马来了,皇姐就···拜託你照顾了。」
方荨声音不冷不热,「陛下言重,照顾公主是微臣分内之事。」
楚纤歌看着方荨映在屏风上的身形,眉头越皱越紧。
楚霁云眯起眼,身体绷得异常紧,慢慢坐起身,把汗巾揉了又揉,捏了又捏,下一秒楚纤歌一把握住他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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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头一跳,抬头看她,却见楚纤歌看着方荨,「秦太医这药挺好的,驸马别在陛下面前托大,你有什么止疼药,从前本公主怎么不知?」
方荨闻言,面上又是说不清的愧疚。
以前很多次她疼得受不住,嬉皮笑脸摸着他的手说,「给我摸摸手,就没那么疼了。」
而他从不给她用止痛的,甚至下手还故意重些。
气氛一时更令人窒息。
楚纤歌见他不语,冷冷勾唇,「还不退下?」
方荨没有动作。
楚霁云玩味看着一切,覆上她摁在自己腕子上的手,顺势坐回她身边,戏虐道,「朕还是头一次见皇姐舍的凶驸马。」
「他犯了错,臣罚他去西院悔过,无招不得出。」楚纤歌声音有些哑,但不影响微怒的语气。
方荨双唇紧抿,以往在人前她都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多宠自己,也恨不得昭告天下谁都不许给他脸色看。
可现在···她不要他,甚至亲口赶他走。
他走了,好让皇帝照顾她,好让他们俩说悄悄话是不是!
「还不退下?」楚纤歌口吻再冷几分,「等本公主让侍卫带你回去?」
跪了一地的人大气不敢出,方荨脸色难看至极,却抬头道,「秦太医缝针是无奈之举,但伤口若得不到很好处理,就会留下疤痕,微臣瞧陛下手里的凝脂玉膏是上好的,但眼下却无法消除缝针的痕迹。」
他说着,自顾无人进了内室,从怀间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刚打开盖子便惹得一室清香。
方荨走到榻前,又旁若无人从楚霁云手里拉过楚纤歌左臂,先用帕子轻轻擦掉伤口处的药膏,那狰狞醒目的针脚刺得他心口更痛了。
「药膏需得薄薄一层涂,待风干三分,再涂第二层,如此缓缓轻揉,才能渗透到肌肤纹理,达到止痛最佳效果。」他神色温润,吐字缓慢,动作更是轻得能化成水。
就这么看着楚霁云眼底的戏虐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讳莫如深的黑暗,楚纤歌更是怔怔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怀疑他又失魂了不是···
楚霁云明明挨得楚纤歌近,此时却有种被排斥在外的错觉,方荨耐心涂着药膏,眉宇间的心疼细緻藏都藏不住。
这是从前不曾有的,而他的皇姐···果然再也说不出狠绝的话来。
他淡淡一笑,「驸马医术精湛,朕回头该好好赏赐。」
方荨只点点头,理所当然开始赶人,「辛苦陛下,待会儿臣帮公主施针调理内伤,请陛下去侧室稍等片刻。」
外头跪着的人脑袋恨不得钻进地洞里,谁不知道楚霁云只有在楚纤歌面前才温顺些,平日一向喜怒无常,方荨这般没规矩,在他们眼里已经跟个死人没区别了。
然而楚霁云眼皮一颤,十分配合地起身,「好,朕等。」
他们一走,方荨冷着脸拿出精油放在窗前,屋子里杂乱的气味很快被驱散,突然听皇帝在外喝道,「林慕风!她身上有伤,又是骑马,又是饮酒,又是刺客,谁给你的胆子让她吃酒?皇姐要是有什么,林家?s?赔得起吗!」
「哗啦!」
座椅被他一脚踹翻,一院子人跪在廊下瑟瑟发抖,林相要不是早晕过去,这会儿得活活吓死。
「臣罪该万死。」林慕风是真懊悔,恨不得自己替楚纤歌受着。
「万死?你是什么东西,你的命能与皇姐相提并论?若非看在林相面子上,朕····剥了你的皮!」
第12章 驸马要自尽?
楚纤歌看他果然拿出银针,迅勐缩回胳膊,「你到底想干什么?御前失礼,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方荨就着一点灯光细细瞧她,不管多苍白憔悴,她眼里都像装了星星那么亮,可惜的是亮光里再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他不回答,闷声就往她颈侧的穴位上扎,楚纤歌还没躲,就被摁住膀子,利落下了针。
「不是说等我回来给你施针吗?」方荨脸色阴阴的,一根接一根往她穴位上扎,看着严重,但不怎么疼。
楚纤歌向来拿捏别人,此时被人拿捏着,心情能好到哪去。
「本公主也说过以后有秦太医!」
「他的本事治疗别的还成,你的内伤他治不了。如果你肯等等我,左臂也不用缝这么难看,一定会留疤。」他缓了缓,又道,「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楚纤歌拳头砸在棉花上,看不得他专注认真的样子,闭上眼嘆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只想帮你把身体养好。」
「你不是日日盼着我不折腾你,如今我遂了你心意。你反倒可劲儿到我眼前晃悠,是不是马车上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你好好在西院待着,别来烦我,我自然会好。」
方荨垂着头,鼓起勇气道,「抱歉!」
一针下去,楚纤歌明明白白昏了过去,方荨眼疾手快扶她躺平。
她不肯静心,耗着气跟他争执,就算扎一百根针也疏通不了气血,而且,他不知道再听下去,自己会做出什么过激反应来。
她不能不要他,因为他已无处可去。
方荨施完针,额角全是细汗,而楚纤歌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他再探脉时,突然神色一顿。
是毒!
她有内伤不假,但楚纤歌才二十二,再难养的伤也不应该迟迟耗着,从前他不愿费心,又想着要她的命,所以从未用心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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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她接二连三遭内伤反噬,又不肯再用他开的药方,今日一併发作反倒让潜藏的毒漏了马脚。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紫情下的手还是别人?
他绞尽脑汁回忆那场预知梦,但许多细节已经想不起来,楚纤歌到底何时中了毒,又是被谁下毒,一点线索都没有。
原本融雪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可是···
想到这,方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巴掌。
楚纤歌意志力一向很强,刚起针就醒了,一张嘴,发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
方荨顺手拿了矮几上的茶盏,一想有可能是皇帝刚刚用过的,立马重沏了一杯,弯腰将楚纤歌扶起来,还贴心地在腰上放了软枕,「慢些喝,一点一点地润。」
「咳咳。」楚纤歌也没之前那么激动了,但不习惯他突然的逆来顺受,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人抓回来了?」
「死了。」
「死了?」
方荨低着头收拾东西,听见外头已经有小太监准备推门,只道,「知道自己跑不了,自尽的。」
楚纤歌盯着他背影,质疑道,「他算准一切时机要逃,怎么驸马去追就觉得跑不了了。」
「他的毒针抵不过我,又不想被抓回公主府,自尽是唯一选择。」方荨说得理直气壮,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楚纤歌咬牙,「非要让大宁把罪名都按在你身上,你以为这样就能被遣送回去?做梦!」
那人如果不杀,还会找别的路子渗透公主府,他就是要掐断王妃放在大宁的所有棋子,断了她的后路。
他不是没想过会有麻烦,但潜意识觉得楚纤歌会护着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苦涩里泛起点甜,「你担心我?」
楚纤歌借着劲儿拂掉茶盏,动静太大,惹得刚进来的楚霁云急声唤道,「皇姐!」
「让陛下见笑了。」她见楚霁云进来,只好收了脾气,「都怪臣往日宠得他没规矩。」
她扫了方荨一眼,「还不下去?」
方荨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机,默默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又一次对皇帝视若无睹,楚纤歌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霁云看她虽然生气,但面上有了血色,轻佻一笑,脸上却不带半点玩笑之色,「驸马又惹你生气了?朕待会儿就下旨问罪,替皇姐出气可好?」
楚纤歌像经歷一番自我折磨才咬牙道,「御前失礼,陛下赐罪是应当的。」
楚霁云反而笑了,「真要问罪,皇姐必又要心疼。朕才不给他这个甜头。」
他略一停顿,又道,「不如皇姐随朕去养心殿养伤吧,宫里清净,也没什么小崽子勾搭你骑马吃酒。」
勾搭?这又是什么词儿。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楚纤歌,「林慕风还在外头?」
楚霁云撇撇嘴,「皇姐又顾这个,又帮那个,怎么就不问问朕?」
楚纤歌从他眉眼中看出熟悉的赖皮求宠样儿,忍不住笑起来,「陛下怕不是想躲明日的早朝吧?」
「那皇姐允不允?」
「让林家人都回去吧,我饿了,陛下可愿意陪我吃点宵夜?」
楚霁云眉开眼笑走过来,「让他跪着,天亮再走。皇姐要是下次还任性,朕就让他跪钉板。」
他笑着说,像开玩笑,可那黑漆漆的双眼却让人看着心里发冷。
······
方荨回到西院,阿四正磨磨叨叨擦洗用具,比起从前的待遇,简直天上地下,一见他回来,两手往屁股上一抹,巴巴就问,「怎么样?您有没有哄好公主,咱们什么时候搬回去?这儿的床板太硬了。」
「纱帐颜色也不好看。」
「茶具也不是白瓷的。」
方荨没理他,去桌上写了个方子,「明日你去外头抓,别走府里的帐。」
阿四看了一眼,差点惊唿出声,将方子折好,四下看了看,上前道,「这么毒的药,一点点就够要人命了,公主现在都不信您了,这会儿下手不好吧?」
方荨看了眼床榻,也不想在上头睡,「我自己吃。」
「哦。什么?」阿四追着他到了院子,见他望着月亮发呆,「长公主那么喜欢您,只是气您护着紫情姑娘,您好好解释解释还是有希望的,不用···自尽这么严重,再说要是王妃知道不得伤心死。」
「我知道您在大宁待得憋屈,可您多想想王妃,她也盼着您回去团聚呢。」
团聚?
方荨背负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我配药用。今日发现一种极其霸道的毒,打算以毒攻毒罢了。」
阿四松了口气,扑通跌坐在地,「您可吓死我了。」
「对了,宋停带回来的那三个黑衣人呢?」方荨想到什么,突然转身问道。
「不晓得,应该在地牢吧,府里关押人不都在那儿么。」阿四有些犯困,想念死从前屋子里的软床了,「话说回来,那几个是不是南诏的细作啊,怎么在街上连你都想杀,差点我的小命就交代了。」
「驸马你别管他们,让公主狠狠抽他们鞭子去!」
是啊,他们冒死刺杀楚纤歌,就算逃跑不成也多半会自尽,怎么就乖乖让抓回来了?还是原本的计划就是为首的黑衣人将自己引出去,故意留下其他三人?
第13章 驸马感动了
楚纤歌自然不会去宫里养伤,离上次睡龙榻还没几天呢,她就大摇大摆进养心殿?这不是变着法儿挑衅前朝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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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也怪楚霁云太把自个儿当弟弟了,后半夜楚纤歌熬不住睡了过去,早晨醒来皇帝倒是回宫了,但龙袍在她身上盖着没拿走。
你说偷偷送回去吧,不像话,正大光明送吧,又怎么看都像不安好心,最后还是赵嬷嬷机灵,让她叠好供在香案上,晨昏三炷香伺候着。
这叫什么事儿!
方荨一大早抱着药箱又来了,宋停还在院里跪着请罪,百辰吸取教训将方荨拦在廊下,说什么也不让进。
「驸马见谅,属下差人禀报了,公主请您回西院好好待着。」百辰陪着笑原话奉上。
这几日公主是不待见驸马,但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又待见了呢,三年感情哪能说没就没?
再说谁见着驸马追着公主跑这劲儿,都觉得迟早能挽回公主的心。
毕竟在大宁没了长公主的恩宠,就跟宫里进冷宫的娘娘差不多。
还说他能多骄傲,这不就挪了个西院就巴巴追上来了。
方荨听见屋里有说笑声,「谁在里头?」
百辰也不隐瞒,「林相公子,一早扮成送菜小厮,被侍卫抓了差点扔出去。」
「他来干什么?昨日跪了那么久,还站得起来。」
比起楚霁云的隐忍,方荨更见不得林慕风这般张扬热情地追着她,旁人只道林慕风年轻,一时热忱罢了,但他知?s?道林慕风的执着有多持久。
百辰心道,这就酸了?
「林相还躺着喝参汤呢,他又偷跑出来,还揣着他爹的人参丸要给公主赔罪。」
方荨拿脚尖踢了个鹅卵石,「瞎胡闹,她气血两亏,吃什么人参丸,让我进去。」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秦太医已经住在府上了。」百辰知道方荨有身手,凝了内力在胳膊上。
「秦太医···」
他还想说什么,百辰已经抢过了话头,「公主说了,秦太医挺好的,她以后就用秦太医的方子。」
······
林慕风从窗户缝看了个仔细,那日喝多了没细看,今日再瞧,方荨身形高挑,五官出挑,眼窝那儿更带着浓厚的异域特色,稍一凝视,就给人深情如许的悸动。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自惭形秽。
「长公主,您真捨得那如花似玉的驸马在日头下晒着?看样子他见不着你不死心。」林慕风嫉妒死了,这三年他想尽办法忘记而不能够,方荨却日日都能见着她。
楚纤歌耳聪目明,什么听不到,还用得着他来提醒,一口气喝完药,苦得哈气都皱眉,「要不你出去换他进来?」
「不用不用,我膝盖痛着呢,再站会儿下半身就废了。」他窝在软塌上,小媳妇似的缩着脚,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膝盖,还哼哼唧唧的。
楚纤歌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究竟读了些什么书变成这样!
林慕风哪受得住她这样盯着自己看,两颊跟火烧似的,「你、你这么看我干吗?我要是知道那些人在巷子埋伏,就是自己被绑了也不会让你去。再说,本来说好一起回,顺路你教我跟炽烈联络感情。」
炽烈就是楚纤歌送他的汗血宝马,这会儿正在丞相府被专人伺候着用饭呢。
「听我爹说,那些人是南诏漏网的细作,谁知道是不是你那好驸马故意引你去的。」林慕风一副说话不过脑子的样子,说完才发觉楚纤歌脸色不妙。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对他那么好,他怎么会···」
楚纤歌忍不了,吃了口蜜饯才觉得喉咙没那么苦,在林慕风试探的目光里,她一字一句道,「没什么不可能。别看他长得不错,自打前几日落水醒了,脑子就不大好使。」
林慕风一脸不可置信,楚纤歌竟会这么说她的驸马?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奇怪。
不料下一秒,楚纤歌冷厉的目光就锁住了他,「两年不来找本公主,听管家说你进了巡防营,值勤都避开公主府,好端端的突然找我赛马?是不是让大理寺也审审你。」
林慕风蹭得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查就查!反正在陛下那儿,我的脑袋已经上了花名册,查清楚兴许能多活两年。他也查吗?」
楚纤歌看他一副中二少年傻不愣登的自信,反手指着外头还跟百辰纠缠的方荨,垂眸道,「你跟他比?大理寺卿还没资格审他。」
「你看,就是你老这么护着他!我都听说了,他和别的女人上元节放灯,大宁普通百姓,丈夫与人私会都是要坐牢的,他就是仗着你喜欢他!」
林慕风说到激动处,声音飈得挺高,气不过堂堂楚纤歌被一个男人背叛,又嫉妒她还要护着方荨。
楚纤歌神色自若,「你有意见?」
「我!」林慕风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的心根本不在这儿,你早晚要被他害死!」
言毕,掀了帘子,一瘸一拐走了。
帘子一角挂在门闩处,刚好让方荨看见她斜躺在榻上喝茶,长眉入鬓,凤目灼灼。
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便越发想进去,想到胸膛里一颗心都是烫的。她从未在人前避讳喜欢他这件事,他也从没像现在觉得她的承认,在一堆乌漆麻黑的深渊里暖着他。
可她只朝这儿瞟了一下就合上了眼。
「方荨有急事求见公主!」
百辰没办法,只好横刀抵在他胸前,「驸马,您再这样,恕属下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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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眼见侍婢出来挑帘子,帘子一挡,他就见不着人了,当下将怀里的药箱砸给百辰,推开他的阻拦就往进闯。
这事别说在大宁,就是南诏最无忧无虑那几年也没如此放肆过。
「快拦住驸马!」百辰冷汗都下来了,看了眼还跪在廊下的宋停,顿觉自己也膝盖发软。
方荨挥开左右,在帘子被放下的同时闯了进去,带着外头的冷风和心跳加速的喘气,隔着距离仿佛一下吹到了楚纤歌脸上。
她先是拧眉,忍不住回头一看,见他眼里噙着亮漆漆的光,嘴唇却毫无血色,她心里想赶人,张嘴却是轻轻问了句,「怎么了?」
像从前想关心又怕惹他不开心那样透着点小心翼翼,方荨吃了这么多天闭门羹,偶然听着这一句,百感交集。
楚纤歌沖追过来的侍卫摆摆手,「罢了,都下去吧。」
她又让侍婢温了茶,仔细打量他两遍,「他们伤着你了?」
方荨端着茶杯,升腾上来的热气熏得眼睛湿漉漉一片,他摇摇头,哑声道,「没、没有。」
楚纤歌松了松眉头。
「我来是想提醒公主,那三个黑衣人束手就擒只怕另有企图,公主别大意。」
第14章 驸马的机会
楚纤歌不意外他主动提起这事。
肖劲说自己被黑衣人打晕,醒来时黑衣人已经断气,附近没有打斗痕迹。
也就是说,方荨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纤歌也在等他来。
「从前你不关心这些,紫情在你身边半年多也没得着什么好,否则也不必挟持你想与我谈条件。」她单手支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
方荨眼睛盯着她左臂,嗅到屋子里已经没有膏药的清香,有些不大高兴,「南诏多年内乱不休,巫师打着天神的旗号迷惑族人与大宁争夺土地,原本我哥还能压制住,但五年前他突然昏睡不起,只好由王妃暂代处理政务。」
楚纤歌明显察觉他提起王妃这个人时,咬字格外重。
「这几年巫师越发张狂,昨夜巷子里堵我们的就是巫师一派,暗桩被查,他们出不了京,孤注一掷想杀你。」
方荨抿了口茶,又道,「王妃主和,他们行刺,成与不成都会给南诏带去麻烦,大宁施压给王妃,巫师便有更好的理由鼓动族人罢免她。」
楚纤歌手指在榻边有一下没一下叩着,「主和?她若是能打赢我,就是一统南诏最好的理由。这三年你在我身边,我顾及你,她仗着我在南境的大军,可是连蛮夷都敢挑衅。」
「方荨,你想我帮你们,还不如直接说。」
方荨握着茶杯的双手十指交叉紧扣,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所以,每一次对他的偏心她都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紫情以王妃的名义接近我,那日我并不想随她赴死,是她拉我落水,我才意识到她可能是巫师的人。」
他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希望能骗过她。
王妃的阴谋太深,又与他有感情纠葛,没有十足把握他知道楚纤歌不会相信自己。倒不如利用巫师之名,先将王妃的棋子除掉。
她断了爪牙,再想利用自己难上加难。
但除了这些,他更在意楚纤歌安危,一想到她身体里的毒,他就没办法安心。
楚纤歌像是在消化他的和盘托出,食指沿着眉毛来来回回,「难得你对我说这么多,所以你一改常态是想替你们王妃正名,让我不要牵连她?」
「不、不是。」方荨再次看过来,鼓足了勇气,「我只想让你相信,我不会再害你。也不会与他们任何一方再私下来往。」
这人从清醒后就一直在说这句,可分明她从没指责过他要害自己,哪怕上元节那日她真的因他走了回鬼门关。
「方荨。」她嘆息一声,眼里浮起几缕疲惫,「你以为我冷落你,只是因为紫情是细作,怀疑你背叛我吗?」
方荨眼睛一红,直觉她要说的话会让他很难受。
「不会害我….但你明知我可能会死,还是拿走了融雪草。」楚纤歌哽了一下,让自己勉强勾起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容。
「但我曾经也说过,这条命本来也是你救回来的。只要你开口,哪怕要命,我都能给。」
「融雪草就当我还了你的救命之恩。若你记恨我逼你来大宁和亲,这三年你对我的视而不见,冷漠残忍,也算得上报復了。」
方荨手握成拳,止不住地发颤,全身血液好似瞬间涌上头顶,大脑一片空白。
良久,久到他觉得双腿有些僵硬,才重新找回神智,「你说,我做了驸马,生死都是你的人。这话还算数吗?」
楚纤歌背转过身,「我想要的驸马不是这样,所以···不做数了。」
「从前是我鬼迷心窍,你怎么罚我都行,别···」他想伸手抓住她,可又不敢。
楚纤歌,你若是不要我了,我在这世上就一个真心人都没了。
「怎?s?样才能原谅我?」
他喃喃问了一句,原以为她不会回答,不想楚纤歌心头一软,略一沉吟,「你很少求我什么,既开了口,不如…」
「如果你能问出其他细作行踪,那就证明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外头那些流言也可不攻自破。」
楚纤歌又吃了个蜜饯,缓缓看向方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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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旺,她穿着宽松的中衣,此刻拔了束髮的簪子,一头墨发流泻而下,衬得肤色越发干净透白。
方荨眼里终于升起点亮光,楚纤歌只要肯松口,要他做什么都行,「好。」
方荨离开后,楚纤歌疲惫地躺回榻上,双眼盯着天花板,明明困得厉害却迟迟没有睡意。
方荨,希望你这次别让我失望。
细作的名单已经到手,如果你问出来的一模一样,不管你抱着什么目的,我就再信你一回。
楚纤歌睡到晌午才醒,午膳想吃冰水,赵嬷嬷却端了红枣米饭过来,她扒拉两口将外头的宋停唤了进来。
宋停挨了二十鞭子,又跪了一个上午,一听公主传他,立刻打起精神。
「公主万福金安。」
楚纤歌瞧见背上都是血印子,蹙了蹙眉,心说下手真狠,「吩咐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暗卫已经来了消息。半年前,林公子身边多了个会来事的小厮金翰,因为常带回去公主消息,得了林公子青睐,现在是一等随侍。」
楚纤歌方才并不是话赶话怀疑林慕风,如果他够聪明谨慎,稍一细想便能明白她的提醒。
「驸马的事也是金翰告诉林公子,提议林公子带您散心。此人最有可疑,但找不到证据。」
楚纤歌呷了口茶,还是觉得嘴里没味,悻悻然道,「嗯,继续盯着。」
「是。」
「等等。」
宋停膝盖一吃力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打了个趔趄,「公主有何吩咐?」
「去隔壁找秦太医配点药,一嵴背的血印子,不吉利。」
宋停心头一动,眼里忍不住泛热,公主向来体恤他们,自个儿流血不当回事,手下受个伤,却捨得用最贵的金创药。
「属下皮糙肉厚···」
「让你去就去。」楚纤歌挑眉不爽,将红枣饭推了老远,「看完伤去东街给我买份冰水,别让赵嬷嬷知道。」
宋停身影一晃,「属下觉得昨晚没有护好公主,还让您再次受伤,跪上半天不够,再跪一跪得好。」
说完拔脚就跑,果然身后疾风一阵,砸过来的软枕被帘子挡在里头。
第15章 驸马这厮
地牢入口是假山里面一人宽的洞口,阴冷潮湿,墙壁上的油灯被气流吹得忽明忽暗,阿四跟在方荨后头打好几个冷战了。
「公子,这种机密事件,我这种身份不配知道,要不···」他回头看着外面温暖的光,恨不得把自己粘在洞口。
方荨微微侧身,头顶漏下来的水渍刚好溅在他袍子上,「你找个理由出府,去查抄的药铺找找有没有鸢尾。」
「这季节怎么有鸢尾?最迟也得二月初才能有。而且关键是···我现在是失宠驸马的奴僕,园子里好几个姑娘都不给我留饭了,怎么出得去。」
阿四怨妇似的盯着方荨的背影,恨不能直接告诉他脱了衣服躺到公主榻上,要什么有什么!别说鸢尾,老虎尾都能拿最新鲜的那根。
但他不敢。
方荨清冷高傲,当初被逼与楚纤歌成亲,大婚之日拿着剪刀要自宫,吓得楚纤歌对天发誓他不同意,绝不硬来。
就这还划伤了大腿根儿,可把公主心疼坏了。
方荨睨了一眼,,「出不去?那今晚你连蓆子也别用了。」
「您不能这么对我!那床板都发霉了,没有蓆子怎么躺。」阿四欲哭无泪,「我去还不行么。」
好不容易打发了阿四,方荨也到了地牢口,守门的侍卫放下酒壶,笑盈盈看着他,「呦,这不是咱们高高在上的美人驸马爷么,公主怎么捨得让你来这地儿?」
「难不成才两日功夫,您连西院都住不成,来这儿享福了?哈哈哈。」守卫叫元通,算是公主府跟管家差不多资歷的老人了,在战场受伤废了条胳膊,又无家室,楚纤歌念旧让他在府上有个闲职养老。
元通自以为得了长公主撑腰,平日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两年前喝多酒糟蹋了方荨种在东园的几株铃兰,被发落到了地牢。
方荨被他身上混杂的酒意呛得掩起鼻子,「开门。」
「公主手令呢?」元通打了个酒嗝,还故意对着他哈气。
「公主让我来审。你可以亲自去寻欢阁问。」方荨皱眉,用手扇散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味儿,想越过他进去。
元通抬臂一拦,「还当自己是金贵驸马爷呢?我呸!你现在算什么东西,跟老子甩脸子?还以为公主会替你撑腰?」
「小白脸!」元通翻着三白眼,倚着牢门,又打了两个酒嗝,「真是老天开眼!长公主那样的人物被你拿捏简直···天理难容!依我看,就该划烂你这张脸,拖去街市斩首示众!」
方荨脸色阴得骇人。
「什么东西,不就踩坏你两株叶子,怎么了!老子可是追随先皇打天下的人,长公主都得给我三分脸面,你一吊脸子,就让公主罚我!你····啊!」
元通伸出去的手腕突然被方荨狠狠折了回去,疼痛惊鄂的目光倒影出方荨一脸森寒冷气。
「开门。」
元通疼得牙关打颤,忙不迭抽下腰间的钥匙,「松、松手!」
方荨如愿进了地牢,元通抱着手腕往出跑,他一定要告诉长公主,驸马私通刺客,还打伤自己,这人要反,得赶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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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下头全是水,正月寒气尚浓,三个黑衣人半身浸在冰碴子里,嘴唇都发紫了。
方荨打进来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不多时西北和东南两个角落先后传来闷哼。
黑衣人里有一个神智还算清醒,他看着方荨轻笑,「老大说即使落入楚纤歌手里,你也会想办法救我们,他果然没猜错。」
「他让你们来公主府做什么?」方荨站在阴影里,黑衣人看不到他脸上的阴鸷。
「紫情说布防图在你手里,让你想办法弄出来不现实。」黑衣人打了个寒颤,手腕上的锁链哗啦啦一阵响,「这儿就不必您费心了,东西呢?」
方荨桃花眼蕴着不常见的深沉,「她现在对我不信任,随时可能更改布置,就这样带回去未必有用。」
「那是您的事,这三年,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楚纤歌面前说二,她绝不说一。哄女人罢了,您有的是手段和办法,不是吗?」
黑衣人扬着脸,说出的话让方荨觉得比冰水还更刺骨。
因为他的冷漠让楚纤歌的真心在别人眼里竟如此下贱。
方荨手指捏得咯咯响,耐着性子,「此次不同,紫情那个蠢货当着她的面拉我下水,就算公主不分青红皂白信我,皇帝那关也不好过。所以我需要你们做件事。」
「什么?」
「暗桩名单给我。」
黑衣人瞳孔一震,「你拿弟兄们的命换?」
方荨两手一摊,做不在乎状,「要不你们留在大宁,我回去。我还巴不得这样。」
「哼,您还捨得回南诏吗?大宁驸马耀武扬威,多威风,这么多兄弟的命在您眼里都不值钱吧。」
「你们几个在京城刺杀长公主,不就是拿所有人的命堵吗?」
水里的味道和元通身上的酒味有得一拼,方荨看了两眼水面,不动声色退了两步,「一辈子东躲西藏,待大宁施压给南诏,你们头上的罪名又多了几条,或者图个痛快,南诏兴许能以功臣善待你们家人。」
······
寻欢阁。
「奴才元通,有要事启禀公主!」
「噗!」楚纤歌躲在帘子后头刚吃进去一口冰水,被这声音一惊,干净利索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咳···」
碧玉忙替她拍背顺气,对着窗子道,「放肆!公主在休息,这么大声做什么!」
楚纤歌咳得面红耳赤,紧紧抱着冰水罐子,心疼地看着地上浪费的冰水,「二两银子一罐!传本公主令,扣他三分之一月钱。」
「您别说话,呛着气管就麻烦了。」碧玉生怕她牵扯到伤口,「百辰干什么吃的,怎么让下头的人就这么大喊大叫。」
元通哪知自己一片爱国之心被扣了三分之一月钱,正准备哭豪被百辰嫌弃地堵住了嘴!
「闭嘴!公主刚睡着没一会儿!」
「别睡了!驸马要私放刺客!」元通原本抠不开百辰的手,但百辰一看那双手又黑又黄,不知是些什么粘液,当即松开,再看掌心那星星点点有味儿的唾液···
他觉得这手,洗洗也不好用了。
元通得了自由,咂巴咂巴唾沫继续喊,「驸马折了我的手,要救那几个刺客!我早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公主啊,这厮不能留!」
第16章 驸马管你
楚纤歌黑着脸刚迈出一只脚立刻又?s?缩了回来。
我去,好大的味儿!
「什么人?」
百辰叫手下将人拦住,自己进院子道,「回禀公主,是地牢元老,他说驸马要私放刺客。」
楚纤歌轻轻垂了自己一拳,她忘了给方荨令牌!
元通是先帝身边的老人,一辈子没什么功绩,又喝酒误事,然而当初先帝被困郸城,是他将自己最后的干粮献出来,怎么说也算救命之恩。
楚纤歌隔着帘子,清了清嗓子,「元老喝多了,带去侧室喝点醒酒茶再来回话。」
「是。」
「公主!老奴没喝多!」元通甩开左右侍卫,疾言厉色道,「此事不能等!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纤歌心里想着冰水,口气略显敷衍,「元老误会了,的确是本公主让他去审刺客的。」
元通一拍大腿,脸色更难看了,「若当真是公主让他去,怎么没有宋侍卫陪着?起码得有手瑜不是!」
「您如此纵容那南蛮子,早晚要出大事!」
百辰听他说话没个遮掩,将人又往外推了推,「是真的,公主府明有侍卫,暗有影卫,若非公主点头,驸马怎能去了地牢。您老就别操心了,我带您去醒醒酒。」
「你们这些混帐!由着公主胡闹,三年前那厮使了迷魂术让公主不打南诏,大宁迟迟不能收復四境,先帝泉下有知,心里得多苦!」元通越说越来劲儿,胳膊肘狠狠戳在百辰下巴上,百辰一闪,他就老泥鳅似的进了院子。
「公主,你为一个男人置先帝遗愿于不顾,还将自己名声弄得一塌煳涂。外头都说你包庇驸马,南诏送这么个坏东西在大宁,其心可诛啊!」
楚纤歌看他脚步虚浮,却认得清方向,浑浊目光直直盯着自己。
「那依您老之见,本公主该怎么处置驸马呢?」
元通一愣,没听出楚纤歌口吻里的不满,倒是找回了当年战场上的威风,「自然是斩首示众,五马分尸都不为过!大宁什么样的好儿郎没有,公主实在不该沉溺美色,辜负先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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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舔着后槽牙,她老子大概都没想到还有人拿他的名号教训自己女儿,「元老说得在理,不如这公主府让你打理?本公主这么对不起祖宗,合该也发落了不是。」
楚纤歌到底是三军将领,略微释放点威压就足够让元通心里打颤,但他自认没有错,拍着胸脯,「公主袒护他,实是寒了咱们将士的心。」
元通虽倚老卖老,但这话说中了许多近侍的心。公主是他们心里的神,为了方荨放下身段、颜面,却没落得一丝好。
方荨刚进院子就听见这么一句,再看院里侍卫或多或少露出的认同,才明白楚纤歌真心相护这三年,换来的是什么。
而楚纤歌的沉默,让整个院落越发安静得煎熬,方荨躲在月牙门外,心乱如麻。
片刻后,楚纤歌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元老,你说驸马包藏祸心,私放刺客,可有证据?」
元通一噎,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他、他若不是心怀不轨,为何要对我动手!」
「若本公主劫狱,自是一刀一命,岂会让他们发出半点声响,再去通知别人?」
元通答不上来,脸涨得通红,「我、我跑得快!他岂敢在公主府上杀人。」
「为何不敢?」
「院里都是侍卫,凭他一人之力岂能对抗!」元通话一出口,再傻也知道自己被绕了回去,「我···」
「啪!」
里头摔出一盏茶,破碎声敲打着元通灌满酒精的脑袋,楚纤歌愠怒的声音再无迁就,「本公主念你与先帝有渊源不忍多加苛责,你却敢跑来寻欢阁撒酒疯!我袒护他?你若拿出证据,本公主写罪己状昭告天下!」
「拿不出证据,就敢随意诬陷驸马!左一句纵容,右一句沉溺美色,踩在本公主脸上蹦跶的感觉是不是非常爽?要不要把公主府的围墙拆了,让京城所有人都来听听!」
元通酒意醒了大半,跪在院子里发抖,「老奴、老奴···」
「你既如此惦记先帝遗愿,留你在府上看我这不成器样也是折磨。」楚纤歌冷哼一声,「来人!摘了公主府腰牌,送去先帝陵,让他好好去向先帝告状吧!」
「公主!公主息怒,老奴···」元通懊悔已来不及,公主盛怒之下,侍卫利索将人拖了出去。
元通在月牙门前看到方荨,顿时怒火中烧。
「南蛮子!都是你!蛊惑公主,你不得好死!」
这诅咒尖锐刺耳,听得方荨浑身发冷,楚纤歌自然也听见了,「掌嘴四十再赶出去!传令下去,还有谁敢造谣,本公主拔了他舌头!」
方荨再次走进院子时,两侧侍卫比之前还要恭敬,无人敢抬头打量,目露不敬,请安声都震耳欲聋。
「参见驸马!」
他一步三个台阶跨上去,拍了拍衣服上的冷气才掀帘进去。
楚纤歌依窗而坐,脸色不太好,碧玉端出化了一半的冰水,故意经过方荨,果然他神色一顿,「怎么能给公主吃这个?」
碧玉也很为难,「公主今日就想吃这个。」
方荨摇摇头,「不行,冷食积郁,不利养伤。」
「拿过来!」楚纤歌没扭头,口气坚定。
「一整日没吃别的,更不能吃这个。」
楚纤歌见碧玉迟疑,瞪了一眼,「你也想摘牌子出府?」
方荨夺过碧玉手里的冰水,看着楚纤歌,寸步不让,「不能吃。」
「你管我?」楚纤歌心里不痛快,说话更沖。
方荨与她四目相对,这次没逃,桃花眼全是亮光,「是,我管你,我想管你。」
他听见自己的心穿越高山河流,跳动得无法控制,再多一秒就能撞破胸腔而出,桃花眼涌动着盈盈水光,仿佛倒映出了世间所有美好。
楚纤歌陷进去了,她第一次看见方荨就是这样,一个人的眼能这么好看,被他看着,就好像拥有了一切平静美好。
后来,她为这一眼,将自己置身尘埃三年之久,久到盲了目,瞎了心。
如今终于又见着了,她慢慢把手放在胸口,却没找到和当初一样心跳加速的悸动。
不过如此啊。
她垂首抿唇,似嘲弄他,又似嘲弄自己,「你想,我就要让你管么。」
她噙着笑看他,眼里的玩味犹疑像极了玩弄感情的坏人,方荨却明明白白知道,就算她怎么对他,都不过分。
「名单拿到了?」楚纤歌看不得他认真的目光,只好装作不稀罕,手拖腮望着窗外。
方荨见她左臂能吃住力,比之前好些了,只问,「怎么没用白玉膏,我净手替你揉。」
第17章 驸马喜欢酥梨
太香了,不爱用。」楚纤歌张口即来的拒绝令方荨无所事从。
以前她在意他身上每一个细节,偶然换个香囊,她都要探身过来,嬉皮笑脸问,「换香了?真好闻,过来给我仔细闻闻。」
他冷着脸将人推开,像受了极大的侮辱,摘下香囊随手扔进花丛。
「诶!这么好的东西丢了多可惜。」她丝毫不记得自己脚上的云锻靴子有多昂贵,一脚踏进泥里捡回沾了土的香囊,还特别开心。
他从前那么讨厌楚纤歌,现在许多小事却总是突然就浮现眼前,他的记忆比他诚实。
方荨现在只能努力挤出一丝笑,「是吗?那我重新调一瓶,海棠香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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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欢阁院里有两株海棠,是他们成婚那年楚纤歌让人载的,靠左的那棵长得很好,树桠越过墙头,在他从前住的院子里也能瞧见,可惜被他折断了好几枝。
楚纤歌看他认真又带着点哀求的期待,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不,自己比他还更难缠。难怪他从前不厌其烦,没有好脸色,因为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这种纠缠的确让人讨厌。
于是她没给回应,加重语气又问一遍,「名单呢?」
方荨失望地低下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名单,东西拿到楚纤歌手里时,还能隐隐闻到兰香。她曾迷恋这味道,很多次痛得神志不清,只要还能闻到兰香,再难熬的夜都能咬牙熬过去。但她也没忘记,他亲口说这味道里有毒,配合着药方对她不利。
她挨个扫过上头的名字,顺便吩咐碧玉,「传本公主的令,往后府里所有人不准用香,香料也不许,尤其出入寻欢阁的更要严查,胭脂水粉也不能放过。」
碧玉看了眼方荨,他整个人用灰头土脸形容都不为过。
「那···驸马也要查吗?」碧玉弱弱问了一声。
正好楚纤歌看完名单,她眸色微暗,又看了一遍,微蹙的眉心还是没舒展,语气也明显沉了很多,「无一例外。」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碧玉挪着小碎步往门口走,结果被楚纤歌喊住,「冰水留下。」
碧玉不敢反驳,下意识看了方荨一眼,结果他还没开口,就听楚纤歌下了逐客令,「你还有事?」
「没、没了。」
碧玉一听,一片失望?s?,只好将藏在怀里的冰水拿出来,等她走到方荨身边时,也不知他想什么出神,勐一转身,一胳膊撞翻了冰水罐子。
碧玉:「······」
方荨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能吃了,再去给公主买一份吧。」
楚纤歌嘴角一抽,恨恨道,「清晨才有得卖,这会儿有钱也买不到。」
「我明日早些去。」
楚纤歌被他们一搅和也没什么胃口,掌风一起震下纱帘,闷闷道,「都下去。」
方荨隔着帘子看到她用簪子压住那份名单,朦胧间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让他喘不过气,这才终于退了出去。
朝堂对楚纤歌遇刺一事议论纷纷,黑衣人关在公主府而非大理寺,又让那群人有了说辞,吵吵嚷嚷闹了一个早晨,楚霁云端坐在龙案前,用硃笔在贡单上圈了十几样稀罕物,散朝后让司礼监拟了旨送去公主府。
百官还没出宫门,一箱子宝贝就从众人眼前抬了过去。
「陛下真是···哎!」御史闻大人一甩袖子,满脸痛心疾首。
胡侍郎眼红,咬着牙道,「陛下昨日探望长公主就没上朝,今日对我等提议更是恍若未闻,我等早该看清,何必惹陛下不快!」
「岂有此理!陛下为了她,特意叮嘱鸿胪寺卿不要太为难南诏使臣,这像什么话!细作老巢都端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要给他们留颜面,有失我泱泱大国尊严。」
「哎,闻老别气了。长公主为了那男人,不顾大宁律法,私自看押刺杀自己的刺客,陛下睁一只眼闭一眼,意思还不够明白吗?」胡侍郎啧啧嘴,「要是这次跟驸马无关,大可交给大理寺不是!」
「姓方的真有这贼心,岂能留在身边?她不要命,陛下与她来往多,陛下安危也不重要吗!煳涂!」闻大人大惊失色,赶忙整理好官府,转身就要回去,「我必须提醒陛下!」
「哎呀,陛下不会听的。」
闻大人严肃道,「陛下年纪小,不知轻重,太后的话他总该听的。」
······
楚纤歌一早就出了府,带着碧玉和百辰早早去东街铺子买冰水,两人怎么都劝不动她,非要亲自排队,百辰只好一双眼当四双的用,一副耳朵当八副的戒备。
楚纤歌置身市井烟火气里,心里有种难得的踏实,先是听别人聊些家长里短,后来主动加入,跟几个年轻小伙讨论起了哪款冰水卖得最好。
几人见她气度不凡,却没半点架子,偶尔开个玩笑也不介意,便逐渐放开了。
「嗨,你们不知道咱们长公主也喜欢这家的冰水,不过她好像只喜欢酥梨味,那款其实卖得不怎么样。」
楚纤歌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她居然没让这个味道成为畅销款?
「这么巧,我也喜欢酥梨。味道挺好啊,不是太腻又不至于寡淡。」她试图争取一下普通大众的认同。
「其实也就一口味,有啥特别的。」
「这你们就不懂了。」前面一个有些年纪的听他们聊了好久,此时抽了口旱菸,一副「我很懂」的姿态,「公主其实不喜欢酥梨,是因为驸马从前在南诏没吃过咱们北边水大香甜的梨,偶然吃了块,心情大好,公主这才投其所好。」
楚纤歌一愣,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要说咱们公主对这个驸马···真是没得说,不过南蛮子心思多。」
「哎,养不熟的白眼狼,南诏细作的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听说公主已经冷落他好些日子了,不过是顾全脸面,消息才没散出来。」
「没散出来你怎么知道?」碧玉见自家主子脸色很差,忍不住怼了一句。
那人四下瞅瞅,还是一副得意样儿,「哼,我前日替柳叔给公主府送菜,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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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不满,「那、那你们也不能当街议论公主啊!」
「这有啥,咱们尊崇公主是尊崇,但不能睁眼说瞎话不是,公主一世英明甘愿被那南蛮子蛊惑,有什么办法!」这人说完还冲楚纤歌挑挑眉,「你说不是?」
楚纤歌笑了笑,提醒他,「到你了。」
那人喜上眉梢,扭头对老闆道,「荔枝味的,我媳妇儿最喜欢了。」
「抱歉,荔枝味儿的少,已经没了,您明儿个请早吧。」老闆毫不留恋将目光放到楚纤歌身上,「后边这位贵人,您久等。」
那人急了,「那、我和她一样,要酥梨的!」
老闆一怔,「嘿,今儿个真是赶巧,天刚亮就有人把酥梨都买了。」
「什么!」
楚纤歌蹙了蹙眉,「我不要酥梨的,不要了。」
「那您要什么口味?」
楚纤歌看着面前好几个不同口味不同颜色的冰水,一时竟说不出个旁的,最后随手指了指,「这三样,各来一份。」
碧玉和百辰收到长公主亲自排队买来的冰水,受宠若惊之外诚惶诚恐,用眼神询问彼此需不需要回去供起来,晨昏三炷香供着?
楚纤歌看着冰水出神,竟连尝尝的兴趣都提不起来,一想起方才那些人说的话,索性将冰水也给了百辰,「多吃点。」
百辰一愣,「啊?谢、谢主子赏?」
楚纤歌失魂落魄沿着商铺走,没留神有个小孩撞了过来,百辰习惯性就要拔剑,楚纤歌伸手将孩子扶助,侧身挡住了百辰手中的剑。
「当心点,你家大人呢?」
男童仰起头,滴熘熘的黑眼睛看着她,一直看够了才从将手里的信件递过来,「给你的。」
第18章 知道受诽议
小孩子一跑回人群就没了影,楚纤歌打开纸:老地方见,林慕风。
这小子···
百辰嗅到一丝熟悉的香味,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闻过,谨慎提醒道,「公主,属下让暗卫去查。」
楚纤歌一直盯着字迹看,刚要说什么,忽然听碧玉指着前头,「那不是驸马嘛!」
「阿四拉得车上···是冰水吗?」
楚纤歌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早市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方荨一席墨色长衫非常显眼,仿佛也听到了碧玉的惊唿,他逆着晨光转身,光晕和清亮的眼神一起落在楚纤歌视线里,她一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像极了当年在毒丛命悬一线,眼前模煳的世界因为一张清俊好看的脸渐渐清晰,那双桃花眼不笑时清冷高贵,稍一上扬便叫人觉得含情带笑,像会说话一样。
那时他凝视着楚纤歌苍白的脸,温热的手指在几个穴位处不轻不重落了针。她当时便想,世上怎么会有大夫的手这么软,这么香,扎针都不觉得痛。
恍惚间,仿若过往与现实重叠,方荨带着光走过来,将握了一路的白瓷瓶子递过来,「我重新调了,什么味道都没有。」
楚纤歌勐然清醒,她几乎第一时间就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失神的模样,于是看都没看方荨手里的东西,「你怎么在这?难怪总有人不将我的话当回事,原来无招不得出这五个字在驸马身上就等于放屁了。」
她的心情很多时候挂在脸上,但方荨还是不习惯她见到自己就不开心,刚刚走过来的瞬间他甚至以为他们可以回到过去,以为他能从她喜欢自己的心情里好好弥补。
「昨日撞坏了公主的冰水,说了一早来买。」他拿过一罐冰水满怀期待看向楚纤歌,却发现她从百辰手里也拿了冰水。
是黄桃味,还有葡萄和杏子味的。
碧玉嘴快,「原来是驸马将酥梨味都买走了呀!难怪我们排了好久,老闆说···」
楚纤歌当着方荨的面喝了一大口,冰得牙根打颤,「那种味道早喝腻了,别的口味都比它更好。」
顿时,两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方荨看她一口接一口地喝,每一下都如抽经扒皮似的难受,直到她鼻尖都红了,他才一把拦住,楚纤歌不满,却听他低低道,「外头冷,你喜欢黄桃味,我明日···」
话还没说完,楚纤歌又把剩下的半罐丢给百辰,看着方荨说了句,「腻了,一会儿扔了吧。」
百辰和碧玉对视一眼,两人真想把唿吸都屏住。
方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手指几乎要捏碎白瓷瓶子。
阿四拉着一车冰水,早累得气喘吁吁,一见这情形,忍不住道,「公主,您明日喜欢什么味儿的方便提前说一声吗?我···不想每天都被叫起来拉车啊!」
他说着说着蹲在车边就想哭,「西院的床板好硬啊,本来就睡不好,驸马为了给您改配方,一宿让我磨药,我额头磕在药杵上都青了····」
「咳咳。」方荨拍了拍车板,「不许在公主面前无礼。」
阿四吸熘两下鼻子,把剩下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一抬头,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着实吓了楚纤歌一跳。
她这才看向方荨手里的瓶子,因为一直在手里握着,好像还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温热,瓷面被磨得特别明亮。
方荨看?s?了看她左臂,衣下还能瞧见凸起的地方,「拆线了吗?这几日伤口是不是有些痒,不要挠,可以擦些清凉的油膏,或者睡前用热帕子敷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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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效果很好,你···」
岂料楚纤歌根本懒得听他多说,转身吩咐百辰,「送他们回府,我去找人。」
言毕,她将那封信收起,转身朝城外走去。
方荨好不容易捂热的瓶子一瞬间就凉透,他甚至都来不及看见她拒绝和厌烦的眼神,「她去哪?」
百辰将冰水递给碧玉,用佩剑朝方荨身后指了指,「驸马爷,请吧。您要真担心公主,就快点儿回府,属下好及时去追。」
后半句百辰几乎是从齿缝挤出来的。
三年不把人放眼里,现在何苦来纠缠?给脸色都是轻的,他究竟知不知道公主为了他,背了多少骂名!
方荨无言以对,「好。」
阿四推车推的胳膊发抖,百辰看不下去帮了一把,「驸马以后老实在府里待着就成,一大清早买这么一车冰水,也不怕放坏了。不过倒是让我想起件事儿,多年前公主征战鞑子,鞑子将军七次败在公主手下,开春拉了几百头牛羊说要娶公主回去。」
百辰想起那画面就忍俊不禁,当着方荨的面更是一脸骄傲,「跪在河边深情款款说了那么多情话,还是用不标准的大宁话,结果被公主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这事我也知道,当时陛下还小,听闻此事连夜送了三个月军粮过去,还让公主务必打得鞑子永世不敢再犯。」碧玉声音清脆,为追上百辰脚步还跳了几下,面上亦是一片风光。
方荨岂不明白百辰的意思,他这点冰水比起几百头牛羊算什么,楚纤歌那样的女子,莫说现在对他心灰意冷,就算是喜欢,这点东西未必就能讨她欢心。
「是吗?」但他面上也没有百辰想像的自卑,「她身体亏损,看着强壮,却不能再任性。我把酥梨味都买走,其实是不想她喝凉的。」
百辰笑容一僵,「······」
他不由想起那几个人说,南蛮人心思多,果真如此。
阿四倒是傻乎乎听开心,见他不说了还要追着问,「后来呢,那将军有没有再来?听说鞑子早年经常强抢边界线上的女子,看上一个人更是不死不休。」
「那还用问!鞑子递交降书已经七八个年头了,被公主赶到了雪岭以西,再没什么力气挑衅了。」百辰忽然闻到阿四身上一股味儿,不禁道,「你身上抹什么东西,这么浓的香味。」
碧玉也皱了皱眉,「没错,呛人!刚才还没见着你就闻到了。」
她一提醒,百辰目光一深,突然拉住阿四领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拉我干嘛,松、松手···」
方荨见百辰想到什么,上前道,「是鸢尾。方才我们方向不同,今日又没有风,碧玉不可能闻到。」
碧玉不信,「就是这个味道,刚刚那小··」
百辰将阿四一推,「我想到最开始在哪闻到这味了!」
他转身就去追楚纤歌,然而集市人流越来越多,稍微手重些就容易引发混乱,百辰心急如焚,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他反手一个擒拿,被方荨灵敏避开。
「你追来干什么?」
方荨桃花眼一眯,百辰有种被看穿的惊疑,「我跟你去。」
「公主让你回府,你最好听她吩咐。」百辰信不过方荨,因为着急,一点情面也没留。
方荨也不介意,一边推开挡路的百姓,一边压着声道,「那日林公子从寻欢阁出来,身上就有鸢尾的味道。」
百辰心头一凛,没错,那日方荨找楚纤歌被他拦着,两人一直在月牙门外纠缠,后来林慕风气沖冲出来,走的时候还瞪了方荨一眼。
「鸢尾是昂贵的一味药材,这个时节不常见,且京城能弄来这东西的药铺就那么几家。碧玉刚才闻到的绝不是阿四身上的,是谁?」
百辰盯着他,目光犹疑不定。
方荨一直跟着百辰脚步,气息分毫不乱,说话声音虽小,但在嘈杂的环境里足够让百辰听清楚,「能用此物的非富即贵,且鸢尾有活血祛瘀,祛风利湿的功效,参杂在其他药里也可消肿止痛。但大宁的大夫调不了鸢尾入药。」
「林慕风跪了一宿,走路时一瘸一拐,若他敷得药里有鸢尾,那他身边必有高人。百辰,若我能帮公主找到暗桩头子,便能洗清自己嫌疑,她也不需再因我受别人非议。」
百辰冷哼一声,「原来驸马知道公主受了多少非议。但是抱歉,您三年来没珍惜公主,与紫情不知勾搭了多久,忽然转性替公主着想?属下脑子笨,实在不敢相信。」
第19章 驸马在来的路上
方荨又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人际关系有多糟!
从前别人碍着楚纤歌对他毕恭毕敬,偶然有个什么事也都热情的不像话,自从被冷落以来···没一个人肯给他通融两分。
这么糟糕的自己,从前竟能被楚纤歌那样的喜欢着。
方荨没再尝试说服百辰,先不说公主府的侍卫有多忠心,即便是碧玉那样的小丫头在公主和驸马之间,闭着眼也会选公主,所以对百辰的反应,他也能接受。
只要跟住人就好了。
百辰出城放了信号弹,继续朝西郊马场走,见方荨一直跟在几步外,脸不红气不喘的,不悦道,「驸马爷,公主一再耳提面命,任何时候都要给足您面子,您若是再这么跟下去,待会儿暗卫来了,当着别人的面将您绑回去,就不太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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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低头一笑,清风拂过鬓边一缕髮丝,眼尾上扬的弧度如弯月一般叫人惊艷,「能绑回与卿殿吗?那我可是求之不得。」
他从前与楚纤歌一墙之隔的院子就叫与卿殿。
寻欢阁,与卿殿,如果他知道自己会有重生这一天,从前一定不会嫌弃这两个名字低俗噁心。
「与卿俱是江南客,剩欲尊前说故乡。」
楚纤歌给他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完。
阿四想念的是与卿殿独一无二的待遇,方荨想的却是时刻能看见听见关于她的一切。
百辰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这还是从前那不苟言笑,冷酷傲娇到人神共愤的驸马方荨?
「属下直言,世上没有后悔药,就是错过的冷饭再回头也不一定还有。」
······
马场北面有个土坡,往下走百十来米是条小溪,冰水刚融,岸边的土地已经发软,楚纤歌寻着脚印一直走到溪边。
她摸了摸后腰别着的匕首,扬声道,「林慕风?」
「唔!」
林慕风四肢被绑,被人一脚踹到溪边,口中塞着的布团沾上溪水,在他挣扎中又弄湿了衣领,「呜呜呜···」
他急得沖楚纤歌摇头蹬腿,眼里又是懊悔又是焦虑。
楚纤歌见他跟个被翻了壳的乌龟,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以后出去了别说你跟过我,不!别说你认识我!我领兵九万,就是颠大勺的伙夫都没你这么不中用。」
林慕风一听,鼻子发酸,眼眶就红了。他可是相爷老来得子,就算在军中被约束那两年也没受过这等羞辱!
尤其还是在他喜欢的人面前!
金翰慢悠悠从他身后走出来,一脚踩在林慕风胯骨上,嘲弄道,「我的公子,人家公主哪能看上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好歹这半年你对我不错,听我的劝,早点儿死心吧。」
林慕风狠狠瞪了他一眼,结果胯骨传来钻心一阵疼,「呜···」
楚纤歌抬手抚额,没法直视他那惨样。不过这小子还不算太傻,信件上的「慕」字少了一个点,她就知道有问题。
以前林慕风打拳总是顾左不顾右,楚纤歌给他写名牌时慕字故意少写一个点,提醒他出拳要左右兼顾,否则就是给敌人送脑袋。
金翰一身僕从打扮,但眉目间兇狠阴冷,楚纤歌怎么看他也不像南诏人,「你就是暗桩头子?隐藏在林慕风身边,真是别出心裁,难怪大理寺和羽林卫都找不到半点线索。」
楚纤歌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姿态松散,确认林慕风没被虐打,才道,「说吧,你拿这小子想跟本公主谈什么?」
林慕风愧疚地垂下脑袋,那日从公主府气沖冲出来,隔半天就懊悔自己不该跟她生气,金翰怂恿他约楚纤歌出来当面道个歉,他架不住劝说便让金翰着手操办。
今日一来见安排的是这偏僻地儿,说什么也不肯答应,结果金翰变了脸,逼他写下书信,然后将他绑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金翰为什么这么做。
金翰扬声笑起来,「长公主痛快!暗桩那些人你随便处置,南诏想怎么问罪也随意。那些蠢货自视甚高,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来的路上楚纤歌想过许多交换条件,没想到他是这种要求,真是给你整不会了。
「这样啊?s?···」楚纤歌伸了伸腰,目光越发深邃,「看起来你要提的条件挺麻烦。」
金翰从见到楚纤歌的第一刻,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除了好看的面容,独一无二的气质,谈笑间这份从容也很与众不同。
这让楚纤歌觉得自己像站在白菜堆里被比较后选中的那颗大白菜。
金翰突然沖她咧嘴一笑,「长公主放心,我不要你的布防图,南诏弹丸小邦,有野心无能力,才会使暗桩这种下三烂手段,我们绝没有如此小人行径。」
「你们?」楚纤歌抓到重点,用眼神询问林慕风,后者胯骨疼得厉害,直冲她无助摇头。
楚纤歌指了指金翰的脚,「等等,别踩了。这小子矫情,万一被你踩废了,后半生赖我怎么办?」
金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踩废是什么意思,当下收了脚,讥诮一笑,「哈哈哈,有意思。没错,现在林公子长大了,从小孩变成男人了,是得注意。」
「呜呜!」林慕风被激得脸颊通红,额角青筋毕露,那样子仿佛在威胁他,再敢多说一个字他就以死相搏。
金翰被他这副样子逗乐,正要再吓唬两句,忽觉得劲风而至,他眸光一愣,全身肌肉紧绷,然而被小石子击中的却是林慕风。
楚纤歌趁他挺起脖子,准确无误点了昏睡穴。
「要绑架就索性打昏,哼哼唧唧得麻烦。」
金翰一走神,楚纤歌已飞身而至,长腿从半空腾噼而下,他双臂交叉横于眼前,生生挡住了这一脚。
楚纤歌担心波及林慕风,用了六成力,她常年打仗,力气不可小觑,然而触及到金翰手臂时,竟无法将他逼退,甚至感觉对方汹涌强悍的内力前所未见。
那不是手臂,简直像两根铁柱子。
这人不好打。
她内心震惊,面上毫无波动,暗自运气,用十足的力道凭着一点技巧才逼得金翰退了几步,林慕风被她一脚踹到后边,外衫完全漫进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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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翰笑得狰狞,脖颈上的青筋因为兴奋全部凸起,他像饿坏了的勐兽盯着猎物,双眼发光,「我们打个赌,你赢了带他走,我赢了···你跟我走。」
「废话真多。」
楚纤歌拔了匕首,天空突然响起闷雷。
第20章 绝杀
楚纤歌的内伤阴雨天必犯。
闷雷催生的湿意让方荨心惊胆战,百辰望着头顶涌过来的乌云,「糟了,一下雨,暗卫赶过来的速度势必减弱。」
方荨脸色煞白,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伤势,还有隐藏在深处已入膏肓的毒,一併发作···他简直不敢想像。
「马场不是还有驻军吗?先调他们过来。」
百辰目光十分复杂,「京畿驻军的权利公主一早还给了陛下,擅自调兵的后果可能比公主单枪匹马涉险还更严重。」
方荨紧咬牙关加快脚步,马场就在不远处。
倒是百辰,从未见他这般严肃,一时不知他是担心公主还是别的,「驸马爷,你当真对南诏放在大宁的暗桩一无所知?」
方荨因为长时间耗内力跟着百辰,此时不动声色揉了揉胸口,如果细看会发现他眼睑下方有条细细的红色印记。
那是蛊虫甦醒,与压制力相搏导致双重亏损。
「不是。」他声色平淡,说话变得慢条斯理,「但也没什么奇怪的,大宁在南诏不也有各种暗桩?只不过南诏人不敢对公主动手,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方荨提及此事便十分后悔,他早该想到暗桩并不纯粹,如果紫情死后他能及时控制那批人,兴许就不会让楚纤歌接二连三遭遇危险。
马场安静异常,百辰准备好腰牌打算以追查细作为由借一队人出来,却发现守卫都不在。
方荨吸吸鼻子,面色骤冷,推开百辰走到西边杂屋,一推门看到驻军叠罗汉似的被堆成小山。
百辰双腿忍不住发颤,拉过最近的一个探了鼻息才松了口气。
方荨拿出一根银针刺入守卫指尖,涌出来的鲜血散发出呛人的酒味,「是溺酒花,分量拿捏正好,此人是用毒高手,得赶紧找到公主。」
「跟我来!公主念着林相面子,从前教训林公子很少在人前,都是扭着耳朵拉到后头单独去训。」
单独训?
方荨也佩服自己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计较这个,可一想起林慕风看楚纤歌的眼神,就没办法控制不多想。
······
金翰力大无穷,楚纤歌全凭轻盈和技巧与他周旋,但力量悬殊本就是硬伤,她没办法速战速决,且每一次抵挡都要耗不少力气。
匕首适合近身作战,接连几次眼看就能刺伤金翰,却偏偏因撼动不了他下半身而作罢。
细雨绵绵打湿她散在背后的长髮,雨水沿着眼睫滴落,她目光如注,一眨不眨。匕首离金翰眉心两寸,她两条小臂被金翰绞住,左脚死死抵住一块大石才没倒退。
「长公主,属于你的时代随着你现在走下坡路的身体快要过去了。」金翰一早就发现她招式兇狠利落,可内里毫无依仗。
他只要稍微用点力说不定就能折断这双漂亮的胳膊,但楚纤歌充满自信和斗志的眼实在太漂亮了,难怪被称作死亡之花。
「我父亲对你念念不忘,我说他能实现愿望,他不信。」金翰气沉丹田,十根手指在她面前舒展,伴随着更强的气力再慢慢紧握成拳,「今日老天助我!折断你的手脚,等回了部落好给父亲一个惊喜。」
楚纤歌尝试挣脱他手臂的桎梏,可惜于事无补,金翰发力时瞳仁微微泛蓝,这让她想起一个人,图鲁蒙。
那个带着几百头牛羊单膝下跪用蹩脚的大宁话跟自己求婚的鞑子将军。
「呵,图鲁蒙被我废了一条腿,还没死呢?」她带着对手下败将的怜悯轻蔑问候了一声。
金翰眼角抽搐,兇狠的眸光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他比他的父亲更像一匹狼。
「狠毒的大宁女人!是你消磨了我父亲的斗志,连累整个部落一蹶不振。我要带你回去赎罪!让族人看着我父亲将你压在身下,狠狠,狠狠地玩弄。」
金翰爆发出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楚纤歌的匕首被震落,掌心被他死死叩住,手腕上的青筋快要爆裂,在他发力的同时,楚纤歌左右脚同时借大石之力而起。
对方因力量集中手臂,下盘有了疏漏,连连倒退,「狡猾的女人!」
楚纤歌抽出左臂,金翰已反应过来手掌勐然一推,「咯咯」一声折断她右手三根手指,手腕也一同脱臼。
楚纤歌眸光一紧,额角疼得渗出密汗,紧接着弯腰去接匕首,失了力的右臂肘窝又重重受了金翰一拳,感觉里面的骨头都要碎了。
「噗。」她接到匕首,嘴里喷出一股殷红的血。
血液刺激了金翰每根神经,他兴奋极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见她摇摇欲坠,骨子里的暴虐因子开始疯狂叫嚣,「大宁长公主,威震四境的女将军···也不过如此。」
他简单粗暴挥拳,拳风贴着楚纤歌被淋湿的鬓髮擦过,她忽然凤目一扬,勾起一丝地狱般的冷笑。
金翰觉得不对,可已无法收手,下一秒楚纤歌旋身而起,长腿紧紧绞住他脑袋,用右手完好的两个手指轻风般摁在他脑门处。
那种感觉分明软弱无力,却叫人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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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鲁蒙是蠢货,他的儿子更是个废物。」她声音很轻,吐气带着雨水的潮湿和血液的腥甜,在金翰双手捏碎她膝盖的前一秒,冷光一闪,匕首划过了他的脖子。
「呃···」
金翰眼里的凶光剎那落幕,他甚至连疼痛都没感知多少,就觉得浑身温度迅速降至最低,咽喉涌出好多好多的血,不远处昏迷的林慕风刚睁眼,瞳仁倒映出一个巨大的血人。
金翰想问,那···是他自己吗?
怎么可能,楚纤歌明明外强中干,那点内力怎么可能杀了自己!
楚纤歌用他的衣服抹掉匕首上的血,强压着紊乱的气息,用最体面的冷漠对他说,「我会把你的人头挂在交界线上告诫所有企图侵犯大宁的鞑子。
雨下得更大了,林慕风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过楚纤歌浴血的样子,像神,也像魔。
「呜呜、呜呜呜!」
楚纤歌屁股靠着石头,右半边身体几乎不能动弹,但她是楚纤歌啊,任何时候都不能当着任何人的面哼哼唧唧。
「闭嘴!」她斜睨一眼,脸色白得让林慕风害怕,「你爹生你的时候没把他的脑子遗传给你吗?什么人都敢往家带,你要是嫌自己命长就拿裤腰带自尽,省得连累你爹!」
「你···」她还想再骂两句,可胸腔突然一阵闷痛,「咳咳···」
粘稠的血顺着口腔涌出来,她不得不用手捂唇,可血如决堤一般从指缝往外漏,衣襟、马面裙、靴子上星星点点都是。
林慕风直挺挺往过挪,眼泪跟?s?不要钱似的往外迸。
「楚纤歌!」
「公主!」
第21章 驸马生气了
方荨生平头一次知道腿软是什么滋味,他怀疑是土太软,使不上力,要不怎么还跑不到她身边呢。
百辰看到金翰死状倒吸一口凉气,扑通跪到楚纤歌身边,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公主!属下、来迟,属下该死!」
「咳咳,咳咳。」楚纤歌五脏六腑发疼,想摆摆右手表示无妨,才想起来右手歇菜了。
「无、无···咳咳。」
她感觉嘴里全是血,没法说话,也咳得说不成话,这么多年生死来回,还是头一次发慌,眼底浮起破碎的紧张来。
「公主···」百辰伸手又缩起来,因为她浑身是血,他不敢乱碰。
楚纤歌挺起背,妄图靠腰力坐直身子,可惜于事无补,不过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臂扶上她肩膀,淡淡的兰香被雨水洗得纯粹幽深,他胸膛贴上来的瞬间,楚纤歌就听到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像濒临绝境带你通关的魔法,让她的心跳也跟随一起加速。
方荨解下披风为她挡雨,将人揽进怀里,从腰间快速抽出好几根银针又快又准扎进穴位,声音温润且有力,「只是体力透支,没什么大碍。」
他看向百辰,莫名带出安定军心的气韵,「去找软一点的轿子过来。」
「好!」
百辰真是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驸马靠得住。
「咳咳、咳咳咳。」楚纤歌胸腔那种火烧的感觉稍微好了些,但血还是沿着手掌从下颚处往下滴。
不过眨眼功夫,马面裙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顺着纹理晕开。
方荨拿着干净的帕子覆上她的手,「没事的,没事的,别说话,有我,一切都有我。」
楚纤歌很诧异,看他眼皮在颤,嘴唇在颤,挨着自己的手也在颤,那种极度害怕又强行安慰自己的样子,仿佛她在他心里有多么重要似的。
重要?呵,他是怕自己死了,和离不成还得替自己守孝吧。
「嗯··咳咳、咳咳咳。」
她每一声咳都让方荨觉得天旋地转,他用手掌轻轻开始检查她的腹背,「这儿痛吗?」
楚纤歌摇摇头。
「这儿呢?」
楚纤歌疲惫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还好,内脏器官都没损伤。
然而还没定下神,一碰到她右臂,方荨整个人顿时石化了。
林慕风是看到金翰折断她手指的,顷刻吭哧呜呀起来,急得直往过窜,「呜呜呜!」
方荨不敢看她的脸,努力克制自己,在她肩膀处摸了摸,低声道,「脱臼了,可能会有些疼,忍忍。」
他接骨的动作轻柔小心,掌心更是汗湿一片,然而楚纤歌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知道她能忍,可她越忍,他越觉得心里难受。
「回去可能还会肿,大意不得,我再···」他让自己放松,尽量表现得伤势不算严重,然而手掌一路向下,碰到胳膊肘时还是喉咙一哽。
再往下便看到她右手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青紫发肿,无力垂在石头上,「这、这是···」
这是折了啊!
十指连心的痛他感受过,楚纤歌为他血流成河的情景几乎成了他难以入睡的噩梦,现在她绵软无力靠在怀里,宛若梦境成真。
他心里不断积累起来的畏惧懊悔和不甘统统涌上来,脑袋一热勐地将她抱紧,紧到快喘不过气来。
楚纤歌这会儿咳嗽才减轻些,勉强能将喉咙里的血咽下去,总算感觉自己又回到人间,却险些被方荨勒断气。
「我告诉你啊。」她费力地挑挑眉,告诫因为有气无力听起来奶唿唿的,「别动手动脚的···我擒拿你还是、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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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想趁机、害我···」
她只是调笑一句,不想方荨听了竟将脸埋在她肩窝里,「你要是死了,我陪你一起去。」
「?」
她这是伤着脑子了,还是耳朵也骨折了?
马车上架了暖炉,方荨红着眼给她指头上绑了钢针,声音哑得不像话,「起码得养半年,半年里不要拿刀剑,整条手臂经络都肿着,睡觉也得让人仔细看着,千万不能碰着。」
「内伤···」他皱着眉头,十分不高兴,「眼下没有办法治好,只得静心养,若是再来这么一次···」
明明是气她不顾自己安危,说到这儿却怎么也撂不下狠话,「那你提前先把我杀了得了。」
楚纤歌依着车壁,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了他两眼,心说果然见不得她,治个伤都能拉下脸?还说什么以后如何如何,不过难治了些,就露出本相了,哼。
「秦···」
「秦太医那点本事也就在宫里混口饭吃,他的药死不了人,也治不好病,经年累月喝药,活到老喝到老是不是?」
方荨绷着脸,越说气性越大,楚纤歌刚想说怎么跟训儿子似的,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眼底都是哀伤。
像满山枯萎的枝桠,像白雪覆盖不了的灰败,看得人心里酸酸的。
可是···她好不好关他什么事。
他难过什么又关她什么事。
楚纤歌想了想,还是闭上眼,不痛不痒说了句,「本公主没叫你来,你可以像从前那样不说话。」
方荨配药的动作一顿,眉目间的火气顿时不成气候。
「咚咚!」
车窗轻叩两下,百辰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公主,林公子并无大碍,只是他不肯回去,非要跟着您。属下已派人跟相爷报了平安,其他的话没有多说。」
「暗卫已经接管马场,守卫醒来前咱们的人会戒备。」
「还有,跟金翰有来往的所有人已经拿下,是否呈报宫里?」
楚纤歌揉揉眉心,「金翰如何混入南诏成为在大宁的暗桩头子不得而知,大理寺关押的那些细作知道得也不多。地牢锁着的三人···」
「按照本公主给宋停的名单,从相府带来的人仔细核对,应该都在里头。」楚纤歌深唿吸两次,幽幽目光落在方荨身上。
他将凝神香熏在暖炉上头,适时插了一嘴,「我仔细搜了金翰身上,没有任何毒粉药物,那个会调制鸢尾、溺酒花的人不是他。」
「咳咳。」
听到楚纤歌闷咳,他立刻拿出一块轻纱盖在暖炉上减缓凝神香散发速度,「真正的暗桩首领不是金翰,他大概也是被利用了。」
「那四个刺客是南诏人,他们被逼急了才孤注一掷,顺便想试探公主是否还向着我。」方荨抬头,与楚纤歌四目相对。
只不过如今深情这件事,从她换成了他。
第22章 太后有请
「如果公主还···向着我,他们就继续留着我,让我代替紫情传递消息出去。如果真如传言那般我被冷落···他们就以别的理由逼我找布防图。」
方荨说着,脑子里全是被背叛和欺骗的事实,「他们会选择放弃我。」
楚纤歌支着脑袋,水盈盈的目光将方荨耐人寻味的神色尽数收入眼中,这一刻她似乎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变了个人。
从前的方荨,嘴硬心冷,无论她痛成什么样子都视而不见,但不论是在南境放兵,还是提议减免南诏贡品,次日都能收到他亲手调制的提神香。
在他心里,南诏胜过一切。楚纤歌毫不怀疑就算南诏让他死,他也甘之如饴。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方荨会说出南诏放弃他这句话,明明应该绝望痛苦,为何他看起来只有遗恨,甚至带着一点点?
似是察觉到她的审视,方荨突然低下头,「若我猜得没错,下达刺杀令的是那个用毒高手,他们没料到那日我也在场。刺客被抓,金翰意识到暗桩留不住了,才贸然利用林公子私下约你过来。」
再抬头时,他已经恢復清冷淡然,「不过,再想找到真正的暗桩头子就不容易了。」
楚纤歌怎么觉得,他这遗憾好像是对自己的安危很担心?
毕竟她苦求三年而不得的东西骤然出现,那种空缺太久一时难以彻底放下的不甘趁着虚弱来侵占理智···也是正常。
楚纤歌允许自己有片刻的留恋。
可他从地牢带出的名单上少了两个名字,而那两人是负责与公主府採买交接的掌柜,这又怎么解释?
楚纤歌好几次想直接问他,但话到嘴边又顺着口腔里的血腥咽回肚子,只问,「难道不能是金翰找人配了毒药,故意将矛头指向南诏?」
「我让阿四去那个药铺找过,鸢尾花被取走才不久,药格里的味道还很浓郁。只能说明在查封后依然有人去取药。如果是金翰,他身上一定会留下味道。」
然而有鸢尾香的是林慕风,不是金翰,只能说给林慕风伤药的另有其人。
方荨每隔一会儿就用手背摸她额头,不停用淬了药的银针疏通血脉,贴心地让楚纤歌无法静心休息。
直到他第四次摸额头时,楚纤歌回过神,左手握住了他手腕,却是对等在外头的百辰吩咐道,「呈报陛下,?s?金翰就是暗桩头目,一切都是他为替父亲报仇,利用南诏暗桩所为。南诏违背合约在大宁安放细作,依条例处罚便是,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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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方荨惊讶疑惑的眼神,一字一句道,「都算在鞑子头上,将金翰的脑袋挂在边界线。」
「是!属下立刻去办。」
脚步声渐远,方荨被她轻轻推了一把,然后看她合上眼,道:「我累了,别再过来吵我。」
她眉心锁着,沙哑着下了句逐客令。
方荨喉咙一哽,累这个字像刀子扎进心里,在破碎的地方又挖了个遍。她浑身是血,凝神香都盖不住血腥味,修长的身子依在马车角落里,不见从前的骄傲,只有疲惫和孤单。
他肆无忌惮凝视了楚纤歌很久,直到感觉她吐气均匀轻柔,才张了张嘴,无声道,「谢谢。」
不是替南诏,是替他自己。
但凡南诏是主谋,他在大宁将永无安神之日。可是,他不怕不得安生,而是怕连累她。
······
楚纤歌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的方荨尤其温柔,从成婚那日开始他们恩爱缱绻,彼此心心相映。
他给自己画鸳鸯,写情书,陪自己放花灯,逛街市,深情如许说,「楚纤歌,我一直喜欢你,我会一直喜欢你。」
画面骤然一转,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成了紫情,他们亲昵相拥,方荨握着紫情的手,两人朝她走过来笑着用剑捅穿她的心脏。
方荨说,「谁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怎么可能对你好,我恨你,恨你将我困在大宁,没有自由,没有快活,我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喜欢你。」
「楚纤歌,我只想你死!」
她惊唿一声,捂着胸口勐然清醒,剧烈的动作牵动右臂,浑身跟散架似的。与此同时,一条手臂朝她神来,楚纤歌想都没想挥掌一推。
「哎呦!」秦太医撞了椅子,跌坐在地,没被吓死也被摔死了,「长公主饶命!」
楚纤歌扭头一看,秦太医四仰八叉倒着,外间的侍婢听到动静,都以为她发火,不敢扶人,统统俯首跪地。
呃···她以为是方荨来着。
楚纤歌无奈,清了清嗓子,「本公主做了个噩梦,吓着秦太医了,你们快扶人起来,看看有没伤着。」
秦太医悬着的心这才放回肚里,被侍婢搀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才道,「公主无事便好。药在火上温着,老臣这就让人端进来。」
楚纤歌勐地想起方荨那句「活到老喝到老」,立刻拦道,「慢着!本公主饿了,先传膳吧。」
怎么不是方荨?
这念头一起,她更觉烦躁,「算了,不必传了,都下去吧,本公主一人静静。」
秦太医一看势头不对,当机立断,「不如让驸马进来再诊诊脉?公主下令以后只用老臣的方子,但您伤得太重,路上多亏了驸马爷及时稳住情况,又在外头等了一夜,与老臣时刻商量用药。」
他可不想一人扛起公主的病情。
楚纤歌朝窗外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口吻却明显比刚才软和几分,「你这俸禄挣得可是一点风险都没有。」
秦太医不好意思堆起个笑,脑袋转得倒是灵光,「是老臣医术不精,恳求驸马帮忙,长公主放心,绝不是您朝令夕改。」
楚纤歌嘴角一抽,她就是拉个横幅在街上说明自己不喜欢方荨了,估计也没人信。
不多时,碧玉领着人进来了,方荨衣服都没换,外衫上还沾着她的血,精緻好看的桃花眼下一片乌青,进来朝里屋瞧了眼,隐约听见楚纤歌喝药的动静,才继续和秦太医讨论起来。
药徒在外头按照方子修改消肿药膏,秦太医挨着暖炉打盹儿,方荨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一直在等楚纤歌传他。
直至药膏研磨好,碧玉进进出出好几趟也没看他一眼,好像都忘了他在。
「长公主,宋侍卫拿来的信件,都是驻守在外的将士跟您请安的。」尽管碧玉说话很小声,但方荨听得真切。
很快,楚纤歌的声音响起,比寻常时候低哑,像鼓槌击打在他心上,「嗯,放在书案吧,得空本公主亲自给他们回。」
碧玉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宋停禀报声,「长公主,干宁宫来人,说太后有请。属下是否派人告知太后您身子不适?」
宋停声音略大,秦太医被吵得一个激灵,小声道,「这么大声,府外都听见了,真是的。」
方荨知道楚纤歌和太后的关系微妙,宋停怕是故意让传话的人听见吧。
碧玉打帘猫了一眼,撅着嘴道,「早上陛下刚写了手谕褒奖您为国除掉奸细,好好养着,太后这会儿就派人来传,她要真有心,合该派人过来看您才是。打从您剿匪回来,她一次都没问候过,这会算什么!」
楚纤歌正尝试慢慢弯曲右臂,再伸直,虽然不算利索,但已经没太大痛感,她挺满意的。
「放肆!你是嫌我没跟太后打起来不成?」楚纤歌轻斥一句,凤目还带着几分调笑。
碧玉却是不爽,剁了剁脚,又道,「她要不信,让秦太医去回话!」
秦太医一个趔趄,差点没从软座上滑下来,满脸惊恐拒绝。
「打水进来,伺候本公主更衣。」
「驸马说了您吹不得风,受不得凉,万一烧起来就麻烦了!您不能去。」
第23章 腌砸东西
楚纤歌换了金线勾纹的大红马面裙,金冠垂下来的流苏熠熠生辉,将她气色不佳的眉目添了几分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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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缠着绷带的右手背负身后,一出内室就看到方荨目光灼灼递来一瓶药,「这个带着,有什么不适就吃一粒,提神镇痛的。」
楚纤歌也没客气,径直放到袖袋里,越过他走了出去。
方荨慢慢缩回胳膊,眼底一丝来不及流露的欣喜转瞬即逝,外头宋停点了人跟着楚纤歌离开,就在脚步声消失前,他勐地掀开帘子,「公主!」
一时,寻欢阁院子里的草木都停下了唿吸,楚纤歌左手提着裙摆,抬起的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露出流畅的侧脸线条,映着被风吹动的金丝流苏,好看得像一帧画卷。
方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喘着粗气,喉结上下动了几次,「早些回来换药,时辰过了效果就不好了。」
楚纤歌心上一动,像被风吹乱了柔软处的青草。
不知何故她有种远赴生死一线,家里多情痴缠的妻子含泪不舍地目送自己···
那三年每次都是她一步三回头,看着方荨冷漠的背影,生怕自己再回不来,硬生生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当成归宿和温暖,如今那人主动唤她,她却连头都不敢回。
方荨啊方荨,你总是有千万种法子扰乱我的心神。
于是她给了自己一点时间,慢慢平復心绪,回头看他的时候凤目一片平静,「方荨。」
「我在。」方荨手指紧紧抠着门框,虽隔了很远,但他能确定楚纤歌眼里重新有了他的样子,于是他觉得心脏快跳到喉咙了,欢喜也写在了脸上。
「你在寻欢阁等着,回来我与你有话说。」
「好!」
他站在门前,看着楚纤歌离开的方向,活像一座望妻石。
赵嬷嬷沖他笑着,「老奴待会儿就让人收拾与卿殿,等驸马搬回来!」
阿四从廊下跑过来,用药杵捶了自己大腿两下,按捺不住道,「我再也不用睡草蓆了!」
······
宋停顾及楚纤歌伤势,吩咐轿车走慢些,卡着时间到了宫门口。原本陛下说过,对长公主免除一切虚礼,甚至可在宫中骑马坐轿,被楚纤歌当即驳回。
宋停一想到去干宁宫那么长的路,就不乐意,但还是规规矩矩递了腰牌,做好登记,侍卫一见是长公主轿辇,立刻跪立两边等候。
楚纤歌刚下轿子,就见林慕风从石狮子后头跑过来,一副想说不敢说的别扭样。
宋停立刻挡在楚纤歌身前,「林公子!相爷居然还能让你出来?」
「我爬的狗洞,我爹这会在佛堂念经,不会发现的。」林慕风看着楚纤歌,心里一片兵荒马乱,满脑子都是她杀金翰时那森寒决绝的样子。
他没见过她打仗,想也想不出来,所以真正目睹血淋淋的场景,目睹她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行为,就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谁的出现能替代楚纤歌。
楚纤歌也不想见太后,所以没催他,静静将他那些小表情收入眼中,在宋停身后低低道,「早晚林相要跟我算帐。」
小时耽误林相娶妻,长大耽误林相儿子娶妻···先帝和相爷相扶相助的千古情谊真真要败在她手里了。
宋停忍俊不禁,见林慕风身边也没个随从,愁道,「得,要不带个鞑子满街熘达,要不连个狗都不带,一会儿属下送他回去,相府管家见着属下都要晕。」
林慕风愧疚地看着她,挺直胸脯,「对不起!是我煳?s?涂,不,我脑子抽了···引狼入室,差点害了你。」
敢作敢当,还算个男人。
楚纤歌点点头,「好,我接受。说完赶紧滚回去,没事儿别再找本公主。」
「等等!」林慕风耳朵红得滴血,试了好几次都没法直视,她好看得像画里出来的天神,不,画里的天神都没她好看。
「你、你···那天为什么要孤身赴约?」他鼓足勇气问出来,垂在身侧的手却慌得到处瞎扣扣,「我在信上都提醒有危险,你怎么、还来!」
楚纤歌脸上浮起一种「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的疑惑,想狠狠打他一拳,奈何自己右手还敷着钢针,嘆了口气道,「废话!知道你有危险,本公主不去救,难道回府喝酒庆祝相府以后能省口粮食吗?」
「噗。」宋停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带宫门口的侍卫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起丞相儿子来。
林慕风抿唇,「我是说···哎呀,总之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楚纤歌真想替林相敲开这孩子脑袋,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他这话跟她当初缠着方荨时说的一模一样···
这就真的是离谱,难怪打动不了方荨,因为真的···很幼稚!
不等她赶人,一盏宫灯盈盈照了过来,是干宁宫管事太监如意,他朝楚纤歌行了礼,「太后等您许久了,怕您受颠簸,特让奴才来接。」
如意又对着林慕风微微欠身,不自然的一张白脸抿起三分假笑,「林公子也在,天马上要黑了,奴才让人送您回去?」
林慕风不喜欢这傢伙,如意出了名的两张脸,对人客气有礼,但转身就能挑着错处将你捏扁,仗着太后的势,没少贪银子。
「不必。」
他又看了楚纤歌一眼,怕她觉得自己是随便说说,又郑重其事强调了遍,「我说话算话!」
楚纤歌没理他,跟着如意进了宫,直到看不见那红色身影,他才整理好衣裳,递了牌子,道,「我有要事启禀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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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卫垂着头,但嘴角的嘲弄丝毫不减,「林公子,以您的身份还没有面圣资格。」
林慕风冷哼一声,「有关鞑子细作,你若担得起责,本公子这就回去。」
······
如意带着楚纤歌到了干宁宫,正赶上太后用晚膳,「请长公主在此稍候,太后近日胃口不佳,用完饭需稍事歇息,您见谅。」
哼,一路上晃晃悠悠,说是体恤她有伤,恐怕就等着要与晚膳时间撞上。
算了,她爹给她娶的后娘,虽然差了十几二十岁,但对她老子不错,还给生了儿子送终,等等就等等吧。
「不碍事。太后身体要紧。」她淡淡扫了如意一眼,「带本公主去侧殿便是。」
然而如意面露难色,「长公主恕罪,侧殿前日被宫女洒了驱虫药,那小蹄子不懂事,弄得屋子里都是味儿,怕是、待不得。」
楚纤歌一听就知道准是有人给太后上眼药了。
要不说他老子眼光独到,娶的这个续弦天生就是块宫里当娘娘的料,瞧这手段无师自通。
「意思是本公主就在外头候着?」她眉峰一挑,如意当即面露惶恐。
「岂敢岂敢!长公主千金之躯,太后又心疼得紧,您若不嫌弃,可否先去后头的传侍房稍等?」
传侍房?
那是奴才值守的地方,楚纤歌要去了等于自降身份。
「混帐东西!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后故意打压本公主,你在宫里待这么久,脑子餵狗吃了?」
如意背后直冒冷汗,扑通跪倒,「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若不是念你伺候母后多年,今日就摘了你脑袋!」楚纤歌岂是束手就擒之辈,太后面前她忍就算了,可如意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她身上动腌砸心思!
「滚!」
楚纤歌一脚将人踹出老远,如意看着袍子上的脚印,紧咬牙关都藏不住眼里一闪而过的阴冷。
第24章 太后的演技
太后林静漱了口,又抿了香茶,宫婢才将晚膳撤下,旋即又摆了两盘时蔬瓜果,清甜的味道令太后格外满意。
文贵妃跪在榻前替她捶腿,帐子里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笼在她年轻好看的脸上,却也遮不住眼里的落寞。
楚霁云只有她这么一个贵妃,外头都说圣眷优渥,连娘家人都暗示她赶紧生个皇子,好坐上皇后宝座。
可文婷婷有苦难言,进宫两年,皇帝碰都没碰过自己,即便宿在她寝宫也是与她分榻而眠。为得宠幸,她连妓馆里下贱的勾引招数都使过,结果触怒了楚霁云,他捏着自己下巴,眼神冷得骇人,「再有下一次,文氏一族就别在京城立足了。」
那时她才明白,皇帝不喜欢自己,可他为什么从众多秀女中点了自己?论背景身份,文家只是五品京官,别说替皇帝办事,就连大型宫宴都未必有资格参与。
她以为是楚霁云性格冰冷,不近人情,直到偶然间瞥见皇帝看长公主的眼神···她不敢乱想,可种子一旦埋下,时时处处都在指证她的猜想。
楚纤歌侯在院子里的动静不小,呵斥如意的声音更是整个干宁宫都能听见,文婷婷心里的虫子不住骚动,见太后在自己的按摩下舒服地闭着眼,忍不住道,「如公公是太后身边老人了,就连陛下都体恤三分颜面,长公主带兵久了,脾气都这么大。」
太后慢慢抬起眼皮,竟也不生气,「如意仗着哀家,没少在下头作威作福,让他吃个教训长点记性,免得旁人总以为是哀家煳涂。」
文婷婷一怔,太后怎么帮楚纤歌说话?
她尴尬笑笑,「太后所言极是,嫔妾浅薄了。」
「她在外头等多久了?」
文婷婷看了眼桌上的茶,保守估计,「约莫一盏茶功夫,听说这回和鞑子打架伤得严重。」
太后闻言,缓缓抬起手臂,文婷婷赶忙起来将人扶好,见她威严一露,喝道,「大胆奴才!长公主到了不及时禀报,还不快请进来!」
口吻中三分薄怒七分担忧,文婷婷忍不住想给太后竖大拇指。
楚纤歌等的浑身发冷,一进内堂就被热气笼着,将大氅丢给宫婢,一看文贵妃也在,她身上不知带着什么香,甜腻腻的。
她弟弟不喜欢这味儿,真不知道怎么忍的。
「儿臣给太后请安。」
她行过礼,文贵妃垂首上前,「嫔妾见过长公主。」
「几日不见,文贵妃圆润不少。」楚纤歌瞧她气色不太好,想说句好听的哄哄,结果这话一出,文婷婷更不快乐了。
比起楚纤歌长身玉立,挺拔精神的姿态而言,文婷婷觉得自己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讷讷回了句,「嫔妾比不得长公主内外兼修,闲人一个,自然要发胖。」
嗯?
楚纤歌笑容一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本公主不是这意思,文贵妃有陛下宠爱,福慧双修,是天下太平之相。」
文婷婷颔首轻笑,又作了个揖才退开。
隔着月影纱,楚纤歌瞧见太后一身紫云缎子,髮髻上珠钗不多,但耳后两副点翠一看便是稀罕货,将她白皙的肤色衬得越发高贵得体。
「听闻太后近日胃口不佳,儿臣未能及时探望,望太后恕罪。」楚纤歌躬着身子,用词尚好,但怎么听都是一股直愣愣不真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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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太后也没吭声,寂静使得内堂过于温暖的气息有了窒息感。
楚纤歌维持姿势不变,耐心等着,可她僵持片刻的右臂以及手指已经轻微发抖,太后仔细将人打量几遍,最后眼神落在缚着钢针的右手上,当即冷下脸,重重拍在小案上,「跪下!」
以文贵妃为首的几个宫婢吓得不轻,眼里浮起阵阵慌乱,接连俯首跪地。
楚纤歌一愣,挑眉隔着帘子与太后四目相对,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后凝眉,加重了语气,「怎么?没有先帝爷的牌位,你连哀家都不认了!」
得,说的是她。
往日再怎么不愉快,两人也能假惺惺装个母慈子孝,尤其太后怕外人说她苛待自己,表面做得一向周到,突然怒气沖沖让她下跪···还真让楚纤歌心里没底儿。
她略一犹疑,在旁人眼里已成了目无太后。
下一刻太后掀帘而出,两步走到她面前,横眉怒道,「哀家跟先帝爷发誓,就算薄待了阿云也定会好生照顾你。可你呢?有伤不养,有病不治,遭了刺客不说,还不要命去抓什么鞑子!看看这是什么!你让我如何有脸见先帝?」
太后又急又气,声音狠戾,手却小心翼翼摸着她折断的手指,感觉再多一刻眼泪就要淌出来了。
文婷婷:太后爆发力惊人,我何时才能像她这般收放自如?
众宫婢:后娘做到这份儿上,真是感天动地。
楚纤歌:我是不是刚才进来的方式不对?
果然,太后眼睛红了,摸着她的手,给人?s?一种压抑的抽噎,「女儿家身娇体贵,你堂堂长公主,合该替你父亲享受盛世太平,却遭受这些罪过···是阿云无能,若他治国有方,何至于让你这个长姐在外抛头露面。」
她痛心疾首捶着自己胸口,一副快要气过去的危险样。
楚纤歌倒吸一口凉气,忙道,「太后折煞我了!阿云还小,可万事处理得当,实属难得。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也对父皇说过,只要活着一日,便替阿云镇守四方。太后不必自责,是我没福气,不配太后教养。」
楚纤歌只有一半的情真意切,阿云难得和镇守四方是真心,别的···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好在太后也只是做戏,听楚纤歌把责任一揽,才佯装喘不过气,由宫婢搀着坐下,抹了两把眼泪,才道,「过来坐。」
「儿臣不累。」
太后扫了眼内堂,文婷婷这回看懂了她的意思,巴不得赶紧出去,「嫔妾去看看陛下用饭没有了,不打扰太后与长公主了。」
内堂只剩她俩,楚纤歌暗自嘆息,正菜开始了。
「纤纤,你现在跟哀家说实话,这些事到底和驸马有没有关系?」她一改方才满脸涕泪的脆弱,半是不虞半是忧虑地打量着楚纤歌。
「休想煳弄哀家。方荨和那女人放花灯的事情早传遍了,只是哀家瞧你有心护着他才隐忍不发。你将刺客关在自个儿府里,又把事情都算在鞑子头上···你难道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了吗?」
楚纤歌静静听着,左手摸着钢针,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她琢磨事情的时候总是不自觉这样。
比如方荨当众护着紫情,她手指在眉毛上来回摩挲。
「太后言重了,我怎会因一己私情置大宁安危于不顾。南诏有心无胆,才会被图鲁蒙儿子利用,且与之来往的几个鞑子也都认了罪。」楚纤歌不慌不忙回答道。
「纤纤。」太后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定定看她半晌,眸中带出真正的寒意来,「当初哀家眼看大局已定,希望你成婚留在京城,远离打打杀杀,才逼得你紧了些。原以为你与方荨有患难之情,必成一段佳话。然而···」
她没再具体说,但眼里的失望,口吻中的嘆息已表达得足够清楚,「不管与他是否相干,但事情已危及你性命,你就算不替自己想,也替阿云想想。他那日知晓你遇了刺客,不管不顾就往外跑,若是你府上真有人存了歪心思可如何是好?」
「我···」楚纤歌凤目微沉,她想解释公主府的安全无须质疑,可面对太后又说不出来。
「阿云回来后,哀家重重罚了他,这次你也别怪他没去瞧你,是哀家派人盯着不让他出去。」
第25章 母慈子孝
「此事的确没证据证明与方荨有关。」楚纤歌单手松了松衣襟,这内堂太闷了。
说了这么多,她还是只有这一句,太后非但没生气,眼里的审视反而收敛许多,「纤纤,叫哀家怎么说你才好。」
「太后的意思我明白。时局复杂,一旦起兵又要劳师动众,我倒是乐意,只怕前朝又是怨声载道,连带太后在后宫也不安宁。」楚纤歌往窗户边挪了挪,一瞧连条缝儿都没有。
文贵妃身上那股子香气隐约还在,太后整日这么憋着,难怪胃口不好。
「南境压着重兵,不敢胡来,太后放心便是。」楚纤歌说完这句就想走,那味道一上头,真是一刻都不想忍,「宫里太医来来回回就那几样方子,儿臣明日让方荨来给您看看。」
太后一听她有心起兵,立马担心自己今年还能不能有钱打全套头面,气势又减一半,再听方荨要来,连忙摆了摆手,「不必。哀家看着他就生气。」
楚纤歌就知道她不会准。
抛开别的不提,当初方荨成为驸马,直接打碎了太后往她身边放人分散兵权的美梦,可不是看见就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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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纤,别的哀家都依你,但这次你必须听哀家的。」太后伸手拉住她的腕子,硕大的宝石戒指和玉手镯明晃晃倒映在楚纤歌眼里。
「万不可再宠溺方荨。否则天下人如何看待我们楚氏皇族?那些暗地里想动摇大宁的细作只会越来越猖狂。」
楚纤歌看到太后一双杏眼里覆满郑重和担忧,知道她心里在意儿子政权,虽忌惮自己,但其心可悯。
一个想帮儿子真正一统大宁的母亲总好过想废了儿子自己上位的太后。这也是楚纤歌愿意陪她演演戏,过过招的原因。
太后期期艾艾等着,她心下一软,点了点头,「好。」
「这才对。」太后抿唇而笑,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嘱咐道,「若再有下次,哀家便罚你去皇陵跪先帝反省,知道吗?」
这口气三分埋怨七分挂怀,即便没什么真心,但演得逼真,楚纤歌也领情。
「太后也好生将养,下月就有春猎,儿臣到时赛马赢了,找陛下讨银子给太后添一副东珠耳坠。」楚纤歌长眉轻扬,意气风发的眼神尤为感染人。
太后果真眼前一亮,笑得梨涡都出来了,「好好好!那你赶紧养好身子,别让阿云的银子便宜了外人!」
干宁宫最终还是其乐融融,母慈子孝。
楚纤歌出了内堂,在院子里透了好一会儿气,总觉得身上也沾了那甜腻的香味,掏出方荨给的瓶子打开一闻,一脸失望却无话可说。
明明是她下令不让人调香,这会儿想闻,连个屁都没了。
眼看她走出干宁宫,如意才端了茶进去侍奉,见太后眉目舒展,堆着笑近前,「长公主最尊敬太后了,您说什么她都照做呢。」
「她是杀伐果断,见过生死的人,与宫里只会斗嘴的那些废物不同。」太后斜窝在榻上,用帕子仔细擦拭着手上的戒指,不断将手伸远反覆查看,确定每一处都没沾着半点灰。
「她重情,对先帝是,对皇帝是,对哀家也是。这便是她的软肋。」太后骤然看过来,如意对上那双眼,不觉打了个寒战。
「她若真心敬我,也不会迟迟把着兵权不放,更不会当着众人面教训你,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
如意想咧嘴笑笑,听起来太后娘娘心里有自个儿,可这形容···他也笑不出来。
「南诏不安生。」太后话题一转,接过如意奉上的茶,一掀盖儿,扑鼻的清香,「当初她向哀家保证,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復南诏。哀家倒想瞧瞧,她还能不能做到。」
如意伺候太后歇下,蹑手蹑脚出来,对着空旷的长廊重重舒了口气,小太监打了伞过来,「师父,下雨了,长公主刚走,要不要奴才追去送把伞?」
如意闻言,三角眼一瞪,抬手就甩了小太监一巴掌,捏着嗓子道,「小崽子不长眼,你效忠哪个自个儿不清楚吗?用得你操心这个!」
「爷爷我正是知道要下雨,才让人领着她从郁园走,这会儿陛下议完事指定要见她。」如意眯着眼嘿嘿笑道,「太后知道陛下与她见过面,你说会怎么着?」
小太监哪懂这些,早被那一巴掌打懵,瑟缩着肩膀只顾点头。
太后对陛下哪哪都满意,唯独他对楚纤歌一再越矩的恩宠让她不爽。她觉得自己儿子中了楚纤歌的毒,以前屁颠屁颠跟着也就算了,可现在君臣在先,姐弟在后,她说了好几遍,可她的好儿子就是听不进去。
······
郁园途径御书房,所以挂的灯最多,小太监见落了雨,慌忙道,「请长公主稍等片刻,奴才去最近的院子借把伞来。」
楚纤歌不愿在宫里多待,尤其方才拿着药瓶想到方荨还在寻欢阁等着,就更想尽快出宫,「毛毛细雨,不打紧,走吧。」
小太监大胆挡着路,「您有伤在身,若太后和陛下知道了,定要扒了奴才的皮。」
太后未必,陛下···呃,有很大可能。
她瞧御书房的灯灭了,想必楚霁云早回寝宫了,「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小太监一听这怂恿老实孩子犯错的口气,欲哭无泪,只能扑通跪下去,「长公主凤体,奴才不敢疏忽。」
楚纤歌无奈,「行了行了,起来吧,你拿便是。」
「长公主稍等,奴才去去就回。」小太监心花怒放,撒丫子就跑。
楚纤歌挑眉,心说她又不是不知道出宫的路?虽然对不住那清秀小太监···但她更不想对不起自己。
结果刚准备狠心踏进花圃,头顶突然多了把伞,宫灯下,上头的金龙飞天和明珠流苏看起来无比熟悉。
紧接着一道低沉与温柔交杂的声音像无声窜过来的蛇,倏忽探进了她耳朵,「皇姐进宫,路过养心殿都不肯进去看看朕?」
楚纤歌心头一震,脸上表情精彩万分。
这感觉好像小时候背着全家偷包子吃,结果被围观了。
她堪堪?s?放下脚,努力挤出一点微笑转身,还没解释,楚霁云已欺身过来,带着温热的吐气在她耳后又说,「皇姐好狠的心吶!袒护这个,包庇那个,却从来不考虑朕的感受。」
靠得太近,那种压抑难过的情绪都顺着语气传递过来,楚纤歌想躲,结果右臂突然被他拉住,「还想走?」
没办法,她定了定神,若无其事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想把那株被树叶挡着的郁金香拿出来淋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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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对太后只有技巧没有感情,那对楚霁云就是既没感情也没技巧。
第26章 驸马失策了
公主府,寻欢阁。
赵嬷嬷来传话,与寝殿已收拾妥当,阿四飞奔去西院收拾东西往过搬,进进出出的动静,这边听着格外热闹。
「驸马,宋侍卫派人传了话,公主从干宁宫出来去了养心殿,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碧玉替他换了热茶,「您先用饭吧?」
方荨心里的期冀被等待渐渐消耗,一听她去见楚霁云,那种不安又重复在心里蹦跶,「我不饿。无论公主几时回来,我都等。」
碧玉瞧他这幅坚定的样子,打心眼里替公主高兴,「奴婢告退。」
为避免自己无止境乱想,方荨随意拿起一本《週游列记》粗粗掠了两行,目光一滞,又将封面翻回来仔细看了遍,的确是週游列记。
再往后翻好几页,定神一想,忍不住笑出了声,里头写得根本不是什么游记,而是街市小摊随处可见的话本子。
第一篇,有情狐妖无情书生。
第二篇,香艷刺客糙汉捕快。
第三篇,军营偷情···
越往后名字越让人面红耳赤,方荨想起从前楚纤歌对自己各种撩拨,难不成都是看这些东西学的?他不免觉得手心发烫,然而再仔细回想,又全是难过和遗憾。
她曾经那么喜欢自己,如今他却使尽浑身解数都未得她多看一眼。
方荨将书放回原处,袖子不甚拂倒旁边一摞帖子,弯腰去捡,才发现都是驻守各地的将士送来的请安帖。
「蜀地一切顺遂,请长公主金安。」
「西津贼匪作乱,已斩杀匪首,安抚百姓,望长公主知悉,末将李玉问公主金安。」
「南境尚可,迎春花开,已派人加急送往公主府。末将邵云泉问长公主金安。」
方荨眸光一颤,楚纤歌年年都送新开的迎春花给自己,去年她不在京城,别出心裁让信鸽衔了花枝落在窗外。
明明他是惊喜的,却狠心关上窗,惊了信鸽,任由花枝落入泥沼。
他从来没想过为这一枝新春,她要费多少心思。
方荨一阵哽咽,下意识多摸了两下帖子,忽觉下方有凸起,反过来一看,帖子交叠处还有一封密信。
他无意偷看,只因触动了扣子,信件掉了出来。
--蛮夷内乱将平,去年冬天收成不佳,开春恐挑衅南诏,若有摩擦,请公主示下是否全力镇压?
--再者,驸马隐瞒的两名细作,已查实与南诏贵族董氏有关,具体背景尚在打探。
方荨心里咯噔一下,隐瞒两个字像扼住咽喉的一双手,让他喘不上气来。他什么时候隐瞒细作?
地牢!对,楚纤歌让他去地牢问出细作名单。可他绝无隐瞒······
除非那个黑衣人骗了他。
信里的意思,楚纤歌在他之前已经有了暗桩细作所有名单,之所以给他所谓的机会,其实是在试探?
方荨心里的那点欣喜期待瞬间凝结成冰,连带着桃花眼里的盈光都沉了下去。
他自以为截断了王妃后路,逼出金翰,虽然真正幕后黑手还没揪出来,但断其双臂亦是沉痛一击。
可事实是,他太天真了。那个人似乎算准了一切,在他布的局里放下这么一枚炸弹,难怪楚纤歌看了名单,反而下令不许他在府里调香。
仔细想想,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事情多严重,楚纤歌总给他留着机会。
当时她心里是不是更失望,更难过?
信上的每一个字穿透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唿吸,无法思考,一整个陷入被动。他现在在楚纤歌面前毫无信任可言,还说什么不害她,不背叛她?
方荨目光四散,唇色渐渐发白,最后连帖子都握不紧,仓皇转身就去找阿四。
布防图!
他们说布防图在他身上,那人既做了牺牲细作的准备得到东西,可见消息不会有假。可这么重要的东西楚纤歌何时给了他?
「阿四!这几年公主赏的东西都拿出来。」
方荨气喘吁吁,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等阿四腾出手已经开始翻箱倒柜。
「诶,您别动!那是亵衣,没有宝贝!」阿四拦了这边,拦不住那边,「您干嘛呀!不是你说不拿她一分钱的吗?东西都让管家登记造册,放在库房里了,您要什么,我去拿!」
方荨眨了眨眼,「不是那些。应该是很重要,会在我房里放着的。信件、画卷这些···」
「画卷?长公主喜欢的也就是刀枪剑戟,前年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你说见不得那些污糟东西,转身就丢了。」阿四想起来还心疼,哪怕卖了银子也比丢掉强。
这么久以来,被方荨随手丢掉的东西都赶上普通人家好几辈子的生活费用了。
方荨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和布防图有关的一针一线,他开始想,他们是这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即便楚纤歌真的把布防图给了他,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岂会让别人知晓?
可眼下布防图是唯一能引出真正幕后主使的东西了。
······
养心殿。
楚纤歌面前的小案上是丰盛至极的一顿晚膳,清蒸桂鱼、酸辣排骨、素炒三丝、东坡肉···几乎都是她爱吃的。
如果对面楚霁云的脸色没那么难看,外间跪着的林慕风也没哼哼唧唧,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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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姐怎么不吃?知道你进宫,特意让御膳房做的,手艺自然比不上父皇,但也不算太差。」楚霁云亲手给她布了菜。
他卸了龙袍金冠,一半长发散在脑后,浑身的凌厉柔和了不少。
楚纤歌哪敢吃?
林慕风这傻货面圣,把前因后果,细节转变都交代了个干净,还美其名曰不管关她的事,是他连累了自己。
她原本没提金翰挟持林慕风这事,只说是方荨发现鸢尾,借林慕风之手将人引了出来···谁知道林慕风这夯货脑子进水了,还敢递牌子面圣!
「陛下,微臣多次害长公主受伤,实在罪无可恕,请陛下责罚!」
一听林慕风开口,楚纤歌终于是一点胃口都没了。
楚霁云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她,从金冠垂下的流苏,到微微敞开的衣襟,以及流苏摇曳蹭在她光洁白皙的脸颊上,任何一点细小动作都让他流连忘返。
楚纤歌知道她这皇弟最沉得住气,但她实在受不住这气氛,主动给楚霁云夹喜欢吃的黄瓜丝,「陛下累了一天,别让那傻小子耽误用饭。」
他的皇姐什么时候这么称唿姓林的了?明明自己才是她的弟弟,她却很少,甚至再没怎么唤他一句阿云。
即便偶尔唤一声,也是为了替别人求情。
这让他很不愉快,可看着面前的黄瓜丝,心头又有一瞬滚烫,于是幽幽看过去,「皇姐怕朕问罪林相,将林慕风从事情里摘干净,又不想为难驸马,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姐总是想的这么周到。」
楚纤歌不吭声。
楚霁云放下筷子,瓷器相碰的清脆声此时听起来无端地刺耳,「袒护驸马,包庇林府,为了他们欺瞒朕?皇姐一直强调朕是皇帝了,君臣之礼不可废,那你就没想过这么做算欺君?」
「身为三军将帅,此举等同谋逆。」
楚纤歌顷刻起身下跪,指尖挠了挠鼻子,「臣也姓楚,谋逆怎么也是谋别人家的,谋自己家的说不过去。欺君···臣知罪。」
楚霁云眯眼,侧首舔了舔后槽牙,面上阴云密布,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偏偏她还要俯首认错!
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忠诚和臣服!
下一秒,皇帝拿起茶杯挥着膀子摔了出去,在林慕风身边碎了个稀巴烂。
楚纤歌面不改色,嵴背挺得笔直,右手雪白的绷带刺得楚霁云眼睛生疼,「好,既然皇姐知罪,就要认罚。」
外头林慕风一听不干了,挪着膝盖到屏风前,「陛下!都是微臣的错,您要罚就罚微臣,长公主有伤在身···」
「闭嘴!」楚霁云冷喝一声,「来人!传朕口谕,林慕风私带鞑子入京,害长公主重伤,即日起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林相疏于管教,罚他去皇陵给先帝扫一个月墓!」
楚纤歌抬头,「陛下三思,林相对大宁居功至伟,如此处罚恐是不妥。」
她知道楚霁云说一不二,太后怒斥是做给外人看,但皇帝不是。
楚霁云踢开两人之间的凳子,俯身看着她,幽深的眸子像一汪不?s?见底的冷泉,「扫两个月!」
「陛下···」
「三个月!」
第27章 欺君之罪
好吧。
楚纤歌认命,林相这辈子是逃不出她的魔咒了。
可是,他自己生的儿子脑袋被门夹总不能也怪她吧?
林慕风如愿被拖走,出了养心殿还哀求陛下不要怪长公主···楚纤歌听的脑瓜子嗡嗡疼,这就是他说的把命给她?
这是最后一次,绝对的!以后见着林慕风她绕路走。
「把晚膳撤了,换热的清粥小菜进来。」楚霁云吩咐一声,在内侍进来前,弯腰托着楚纤歌左手将人拉了起来。
见她马面裙沾了灰,想也没想伸手拍了两下,反被楚纤歌摁住肩膀,勐一抬头差点碰到她下颚,但她身上的苦药味和一丝甜腻香气迅速侵袭了他的唿吸。
「陛下快起来。」她压着声,眼里却都是着急,因为几个小太监已经进来了。
然而楚霁云眉心微微一拧,「你见文贵妃了?」
楚纤歌退了两步,拉开两人距离,「嗯,她在干宁宫陪太后来着。说是来陪陛下用饭,怎么不见人?」
她大概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问,多半是文贵妃身上的香方圆十里人尽皆知。
「你很期待她来陪朕?」楚霁云见她说起文贵妃时凤目一亮,脸色再次拉了下来。
楚纤歌觉得她的弟弟被政务折磨得越来越性情不好了,原本就不是那满山跑的孩子,小小年纪又坐上龙椅,眉心都快皱出两道褶子了。
「陛下劳累,有贴心人照顾才好。」她是真心的。
可就因为发自真心感嘆了一句,招来楚霁云一句阴阳,「皇姐倒是有驸马照顾,贴心吗?」
「你···」楚纤歌被她一噎,正好内侍也撤了出去,咬牙道,「怎么不贴?陛下不是怨臣不来看你,因为驸马巴巴地在府上等臣呢!」
「他不是住了西院,无招不见吗?」
「有招不就见了!」
「你让他在寻欢阁等?这么晚你是打算···」楚霁云这会儿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又跟从前一样,成了追着姐姐屁股问长问短的烦人小孩儿。
楚纤歌确实想方荨,尤其他站在里头嘱咐自己早点回去的样子,想一次就心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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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被楚霁云追着这么一问,脱口道,「是!驸马是臣明媒正娶来的丈夫,我不回去陪他,难道替文贵妃陪你?」
话一出口,脑子哄的一声才反应过来。
果然,楚霁云眼里一片落寞,旋即又被掩藏,紧抿的双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的粉饰太平。
「是,皇姐有自己的家了。皇宫虽大,早不是家了。」
楚纤歌揉揉太阳穴,思虑片刻,放软了声音,「臣没别的意思,只是怕陛下见着臣受伤,一着急生气耽误了朝事,那臣这罪过就更大了。」
楚霁云垂眸看她又俯首作揖,无论他靠得多近,似乎再也等不来她伸手抚发的从前了。
从前皇姐眼里有他,做错了会骂,顽皮了会打他,血脉压制死死的,他以为不会变的。
楚纤歌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知道他总念着过去的时光,可人无法永远活在过去,他还小,放不下是正常,但她总有一日没法再替他镇守四方,该放下的早点放手才是正理。
不过她一向嘴硬心软,想起方才进来御案上小山高的摺子,也心疼弟弟这么晚还没用饭,轻声道,「陛下也没怎么用饭,这可不行,要是吃腻了御膳房的味道,要不臣给您炒个木耳青瓜片?」
楚霁云一个高她一脑袋的男子,从小爱吃素,什么菜绿吃什么,开春挖野菜的时候没人挖得过他。
后来父亲打下几座城池,吃喝总算不愁,但这小子还是顿顿是素,有段时间父亲疑心楚纤歌是不是吓唬过弟弟不让抢着吃肉。
这可严重关系到重组家庭的和谐气氛,楚纤歌每顿饭把荤菜先放到弟弟面前,弟弟吃完自己再吃,后来发现弟弟真的是单纯喜欢吃菜,于是他们每到一处,她便买最嫩的菜亲自下厨给弟弟做。
以至于军中许多老将都调笑,长公主爱吃荤,却炒得一手好青菜。
楚霁云求之不得,可一瞧她那熊掌似的右手,就偃旗息鼓,「说得好像皇姐还能左手颠勺似的。」
「你皇姐什么不行!」
说罢,她抬起右手便要活动,结果楚霁云脸色一变,双手如供奉神佛般小心虔诚地将她右手托住。
「罢了罢了,专门叫人备了粥,朕看着你吃,快坐。」
楚纤歌挑眉,「臣不爱喝粥。」
一口一个臣,可听听这口气哪次不是仗着他捨不得罚?
「朕知道。」楚霁云这才低头细细瞧那伤口,摸着里头的钢针,想到断指的痛,忍不住蹙眉,「方才说治你欺君之罪,可不是说给林慕风听听就算了。」
楚纤歌一怔,可惜他的表情都被垂下的长髮遮挡,只能看见睫毛扑闪扑闪,高挺的鼻樑和下颚骨在灯光阴影里更显锋利。
他相貌随了太后,但比女子多了攻击性。
「这是自然,一码归一码,臣领罚。」
楚霁云还是第一次听见皇姐对他低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冲动,于是太监端来冒着热气的清粥小菜时,就听皇帝吩咐道,「宫门落锁吧,长公主今晚不回去了。」
「等等。」楚纤歌屁股还没离凳子,就被他歪着脑袋挑眉制止了一切行为。
「喝了粥换伤药,隔间早命人熏了皇姐喜欢的鹅梨香。」
楚纤歌无声嘆了口气,他这是早打算好了。
「要不朕餵皇姐吃?」
「不用不用。」楚纤歌脸色不佳,强行沖他笑了笑,「左手还能用。」
楚霁云单手支颐,就着暖黄的宫灯瞧她,便觉烦心的事儿都想不起来了,末了才又嘱咐一句,「往后离文贵妃远些。」
「为什么?」
「不好闻。」
楚纤歌差点呛住,心说自己的女人嫌不好闻?她这弟弟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改日得和太后好好说说,你瞧成亲两年了,怎么也不见文贵妃肚子有动静···
算了,太后多疑,她还是少提为妙,回头让方荨配点补身子的药。
······
干宁宫。
「啪!」太后冷着脸将手里的燕窝摔出去,「谁让她走郁园的?文贵妃不是找陛下了,怎么还让她留在养心殿了!」
两人若是秉烛夜谈一宿,明日自己那傻儿子还不知又要被她鼓动什么!
当初楚霁云死活不肯登基,她以死相逼都不如楚纤歌拉着手说几句话管用。
后来大宁根基刚稳,所有人都不愿意继续征战,她在养心殿歇了晌出来,皇帝就力排众议让她去,一连多年缩减用度,自己的亲娘连副新头面都捨不得打,他却给前线送那么多军粮兵器!
她以成婚为由,想分散楚纤歌兵权,楚霁云也是百般阻拦。
后来楚纤歌骤然要与方荨成亲,她不愿意,楚纤歌也是与皇帝谈了一宿,隔日皇帝便与南诏签了和约,还给了她十里长街的嫁妆!
「都说什么了?」太后瞪着如意问,自己都觉得声音发颤。
如意跪在七零八落的瓷片间,面上惶恐,声音却镇定自若,「不晓得,陛下不准人在里头伺候。」
「去探!哀家务必要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28章 公主炒菜
楚霁云沐浴换衣出来,楚纤歌已经歇下了。
他没穿木屐,光着脚往偏殿走,发梢滴下来的水在身后逶迤一片。
「陛下,不穿木屐要着凉。」
「嘘!」楚霁云骤然回头,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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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婢猝不及防直视龙颜,那被水汽晕染过的五官好看得让人心跳加速,可皇帝的目光却如利刃,森寒杀意令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出去。」楚霁云压着声呵斥,再转身看着纱帐里朦胧的身影,心上眼底暖融融一片。
楚纤歌睡得不太好,但意识昏昏沉沉便觉得特别困,所以来回翻了个身,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只要在楚霁云宫里吃东西就总觉得乏,加上夜色已浓,更没瞧出来床上的棉被软枕都是她从前用过的。
先帝还在时,楚纤歌住在宫里,虽然时常带兵在外,但她的寝殿与东宫挨着。先帝驾崩后,她在外立了公主府,寝殿的东西楚霁云一直让人保存着,可能她自己都忘了有些什么。
楚霁云无声无息进了纱帐,席地而坐,一伸手刚好能碰到她的脸,指腹一遍一遍沿着下颚线来回,又轻又慢,可还是令她蹙起了眉。
皇姐,下一次再留你,又会是什么样的理由呢?
他静静看着她在梦魇里不得安生,心疼的同时又拉扯出一份怪异的快感。
斑驳月色打在她修长的脖颈处,楚霁云眼眸一颤,手指不由自主就往下滑,越不能碰,就越会升起好奇的念头,仿佛得着了,就能拥有一切。
可指尖刚滑下去,楚纤歌忽然抱住了他的手,喃喃道,「方荨,方荨···你别再骗我·?s?··」
楚霁云整个人僵在当场,黑暗中漆亮的眸光一变再变,每一缕都是惊心动魄的难过。
「方荨···」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痴缠,被迫让楚霁云脑海里想起所有她看方荨时的眼神,整个人像会发光一样,即使隔着老远,都让人心生羡慕。
他往回抽手,惹得她越发不安,可楚霁云咬着牙扣开她的手指,踉跄着落荒而逃,赤足冲到院子里大口大口喘息。
不识相的宫婢站在廊下,「启禀陛下,文贵妃求见。」
「滚!」楚霁云一声怒吼,如丧失领地的野兽,满身怒火不甘,宫婢这才看见他散乱的头髮下,一双眼红得像要滴血。
太监吉祥见事情不妙,沉下心跑过去将皇帝搀住,惊觉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煳涂东西!快拿陛下的木屐过来,动静小些,别惊扰了长公主。」
吉祥跟着楚霁云时间久,只要他留楚纤歌在宫里,就带人退得远远的。今日这宫婢八成得了哪个主子好处,回回都往上凑。
吉祥冷眼看着,也不让拦。
那宫婢怕得要死,可揣在怀里的银子还没热,硬着头皮道,「文贵妃炖了参汤,说陛下与长公主深谈,也别忘了补补身子。」
她似乎看到吉祥投来怜悯的眼神,下一秒便听皇帝吩咐道,「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先是一懵,旋即就要哭喊,然而吉祥不知何时过来塞住了她的嘴,无声说了句,「不是谁的银子都能拿。」
「拖远点,吵醒长公主咱家要你们的命!」
侯在外头的文婷婷信心满满,却见自己买通的宫婢昏了过去,还被羽林卫拖了出来。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吉祥已站在对面缓缓行礼,语速缓慢,声音尖细,「贵妃娘娘久等,陛下已经歇下,请娘娘明日再来吧。」
「歇下?」文婷婷迟疑地朝他身后看了眼,明明灯还亮着,「可是太后叮嘱了,要让陛下喝完参汤的。」
吉祥也不反驳,只幽幽道,「贵妃娘娘,奴才是为您好。方才那小丫头不懂事,惹怒了陛下,连命都没了。」
不用吉祥再多说,文婷婷目光一凝,只觉后背一阵冷汗。她不过让那丫头想法子在陛下面前多替自己说两句话而已,怎么就···没命了?
「娘娘回吧,再吵着长公主,陛下又要恼了。」
文婷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一宿,楚纤歌在梦魇里反覆逃离着折磨,楚霁云红着眼熬了一宿,文贵妃哭哭啼啼找了太后,干宁宫亦是一片狼藉。
天一亮,皇帝处置林相和林慕风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堂内外,林相被气得吊着参片在养心殿外拜了三拜,起程去了皇陵。
百官看着他蹒跚远去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之前一度认定是长公主包庇驸马,万没想到竟是丞相府捅了篓子,还真错怪了长公主。
也有人说,林相有这么个儿子是家门不幸,可劳苦功高,实在不该当众扫相爷脸面。
昨夜长公主歇在宫里,既见了太后,又与陛下一起用了晚饭,今早陛下就处置了两人,谁知她说了什么。
最后,鑑于长公主在朝堂没什么亲信,导致那一小片维护她的声音也逐渐淹没在大流中。
······
楚纤歌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勐地拉起被子看了眼,确定不是龙袍才放心,得知楚霁云下了朝正与内阁议事,她慌忙起身梳洗。
吉祥命人在内堂摆饭,说陛下吩咐等长公主醒了一起用饭。言下之意,皇帝为了等她,一直空着肚子。
楚纤歌马上神清气爽,顾不得戴金冠,撸起袖子就往小厨房走。
吉祥手里的拂尘一挥,着急忙慌就往上跟。
不多会儿,陈阁老和闻御史,以及刑部两名官员从养心殿出来,就看到长公主一身烟火气,端着两盘刚炒好的青菜回来。
「呦,几位大人辛苦了,一块儿吃点?」她下颚微扬,笑容干净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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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给长公主请安,公主金安。」
几人同时垂首潋眸,规规矩矩站在廊下。
闻御史前日才跟太后告了楚纤歌的状,此时又见她卷着袖子,一身烟火味,半点公主样子都没有。
「微臣在家已用过早饭,长公主亲自下厨为···」他扭头看陈阁老,对方面不改色心不跳,假装没看见。
楚纤歌将青菜交给吉祥,正准备客套两句,楚霁云从里头出来,「辛苦皇姐。朕光是闻着味道,肚子就咕咕叫了。让他们快走,朕饿死了。」
闻御史一听,被卡在喉咙的话呛了一下,旁边陈阁老一派天下太平样,「陛下与长公主感情深厚,是大宁之福。」
刑部两名官员也跟着哈腰点头,闻御史斜睨两眼,「微臣告退!」
······
楚霁云黑眼圈重得要命,楚纤歌快速扒拉完自己面前的粥,将青菜使劲儿往他跟前推,「多吃点,青菜对身体好。」
楚霁云压着心里那点不愉快,受着她如此「厚爱」,不紧不慢吃着,好几次见他放筷子,楚纤歌刚要请退,他又拿起勺子继续喝。
这么来回两次,楚纤歌屁股稳稳坐回椅子,两手托腮,满脸写着「我等陛下吃完。」
楚霁云将青菜吃得干干净净,最后一口嚼了很久才吞咽,满足中带着一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遗憾。
「朕派羽林卫送皇姐回去。让驸马空等一宿,皇姐该心疼了。」
「不会不会。陛下安好,微臣就放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楚纤歌脸上分明写着「陛下你知道就好」的安慰。
第29章 驸马有急事
楚纤歌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看着身后的红墙绿瓦,缓缓放下车帘。
里头有她血脉相连的弟弟和名义上的后母,可无论干宁宫还是养心殿都让她不自觉时刻提着心。
楚霁云执着又刻意想与她回到从前,然而变了的不止是环境,还有无可奈何的心境。
马车沿着永巷缓缓驶入喧闹街市,可喧嚣声非但没有排遣她心里的孤独,甚至让她更清晰意识到自己与热闹离得那样远。
楚霁云说皇宫早不是她的家了,府里有驸马伺候,可是贴心吗?
一想到方荨,就是刻进记忆里的冷漠无情。整整三年,多想一会儿都替自己难过。
可是,他变了。
他说不会再骗她、害她,说不回南诏了,还说让她早点回府换药……
如果连方荨都没了,身边就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孤单一辈子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日子要一天一天熬,没个盼头怎么过呢。她活了这么大,从未像现在这样置身热闹却觉得浑身发冷。
要不要···再赌一回?
方荨从未求过她什么,虽然有些事还没查清,可他真的会因她受伤而着急失控,会为她起早买冰水,熬夜调制药膏,还会抱着她说,陪她一起死。
其中任意一件都是她从前求而不得的,如今接二连三的冲击,她心底的动摇早已不止这一刻了。
路过市集,楚纤歌敲了两下车壁,马车停下,百辰听里头吩咐道,「看看有没有新来的酥梨。」
不是说吃腻了吗?怎么又让买。
百辰想了想厨房的库存,劝道,「府里还有陛下赏的贡梨,做糕点管够。」
「他不爱吃贡梨,多买点新鲜酥梨,吃不完做冰水也成。」
百辰熬了一宿犯浑的脑袋被楚纤歌这熟悉的宠溺语气强行唤醒,当下眼睛瞪得和嘴巴一样圆。
「您、您这是….」
百辰左右看看,奈何没一个侍卫敢抬头用眼神回应他,「驸马又得宠了?」
话音刚落,里头丢出一钉银子,百辰挺着胸脯接在怀里,听楚纤歌不轻不重骂道,「放肆!什么冷落得宠的,再让本公主听见你们议论主子,统统发配到雪岭守鞑子去!」
百辰揣着银子转身就跑,冲着人来人往的集市扬声道,「最新鲜的酥梨都给贵人送上来!」
半盏茶功夫,市集今日最新鲜的酥梨都到了百辰手里,整整有四担。这还是挑品相好的装,若是不挑,十担都装不下。
宋停在门口等小一会儿了,见侍卫抬着酥梨回来,心里就有了猜测。再看百辰扶着楚纤歌下了马车,她一副春风拂面的浅笑,猜测就有了八分肯定。
「属下参见公主,暗卫有事禀报。」宋停俯首,声音略显低沉。
楚纤歌人还没进门,心已经飘回了寻欢阁,连带声音听起来都是难得的轻快,「晚些再说,驸马呢?」
宋停将头垂得更低,斟酌一会儿,「驸马等了您一宿,早饭也没用。半个时辰前说有急事出府了。」
他真的等了自己一宿,楚纤歌心里又酸又软,边往回走边随口问,「什么急事?有派人跟着吗?万一遇到麻烦···」
宋停是真不想打击她,可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瞒不住,「有。暗卫一直跟着,最后一条消息说驸马往城外方向去了。」
楚纤歌就是再分神也听出他话里的不寻常了,?s?当即放缓脚步,摸了摸有些发酸的右手,突然生出一种不想问下去的畏缩感。
「他···」她一点点抬眸,目光掠到寻欢阁的海棠,仿佛能想到方荨一整夜等着的画面,「究竟怎么回事?」
宋停与百辰交换了眼神,后者带着侍卫退下,宋停上前两步,目光落在楚纤歌裙摆金线边上,「之前南诏使臣与鸿鸬寺僵持不下,金翰一死,陛下下令不为难南诏,不过他们也表示了自己诚意,约定今日交接刺客时,会砍下那几人头颅,给长公主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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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站定在寻欢阁前,左手拇指与食指来回摩挲,「与他有什么关系?」
宋停目露担忧,甚至暗藏一丝杀机,「驸马从寻欢阁出来,翻箱倒柜找您赏赐的东西,说是什么重要画卷或书本。」
楚纤歌动作一停,五指慢慢收拢掌心,指甲死死陷入肉里。
「暗卫说驸马出府时身上带了与您的婚书,属下去您房间看过,邵将军的来信被动过了。」
楚纤歌心头一阵重创,身体骤然晃了两下,宋停伸出手虚虚要扶,她已单手撑着月芽门稳住了重心。
婚书?他知道了。
「公主,您···没事吧?」宋停小心翼翼看着她侧脸,只觉那眉目像一剎那被冰霜覆盖,冷气不断禁锢四周。
楚纤歌最终低头轻笑,笑声单薄苍白,眼里半点欢愉不见,只有深深浅浅的斑驳,听得宋停有种苦涩的感觉。
「人现在在哪?」
「暗卫联繫不上,属下另派了人去追,传回的消息只有这个。」宋停从怀里掏出一个深色帕子,里头是一根细若髮丝的银针。
那晚在巷子里,方荨射杀刺客的针也是这样。
「还有件事,地牢暗卫说驸马去的那日一切正常,属下又去仔细检查过,发现牢门口有些奇怪粉末,找理由问了秦太医,他说不能断定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里头有制幻成分。」
楚纤歌现在很想捋清跟方荨有关的一切,可她发现此时左右不了自己的思绪。
日头晒着后背,暖不了她发凉的手脚,她一遍一遍问自己,连方荨都没了,怎么办?
「宋停。」她突然疲惫地唤了一句。
「属下在。」宋停忍不住想起上元节回京那日,她也是这样疲惫不堪,心里一慌,「未必就是驸马。他若真想做什么,也该想尽办法瞒着公主,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
楚纤歌忽然觉得眼眶涩地疼,只好轻轻闭上,「交换人质定在什么地方?」
「城外百里亭。」
「牵本公主的马过来,调一队侍卫跟着。就跟宫里说是···护送林相去皇陵。」
第30章 抉择
方荨在人质交接前赶到了城外。他拿着公主府令牌,羽林卫不敢拦。
方荨盯着囚车里的刺客,目光冷厉如刀,像要将人开膛破肚,洞穿他所有秘密。刺客邪笑着,似乎知道他一定会来。
「驸马送行怎么不带百果酒?怎么说我们也算你同族,兄弟们拿命让你以后吃香喝辣,你这眼神怎么瞧着想杀人。」
方荨冷眼瞧着,毫不掩饰心中被算计的愤恨,「你们不是想要布防图,是想让她彻底不信我。」
那刺客低低笑出声,像看一个蠢货般俯视着方荨,「驸马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方荨眼里的寒光射出来,交杂着一丝阴冷,他双手突然放在囚车,力道大得手背青筋都凸起,「紫情死后,你们断了和公主府的联络,看似被逼无奈,出手刺杀楚纤歌,若能得手,大宁陷入焦灼,若不能便引我出去,试探我能否替代她,没想到我杀了他。」
他想改变结局,变被动为主动,逼王妃一把,却小瞧了他们的狠劲。
想想也是,若不狠,结局又怎会在利用完之后将他折磨致死?
这局连环棋走得太妙,最关键的一步是他们怎会知道楚纤歌给他询问细作名单的机会?
「我没给你们留后路,所以你们也不打算给我留活路。」方荨挑眸看着刺客,这个角度将他清瘦的脸部线条彻底露出来,那种拒人于千里外的冷调越发显得凉薄。
刺客敛了笑,眉宇间兇残之气毕露,「彼此彼此,你这样的叛徒,不得好死。」
方荨伸手揪着领子将人拉过来,由于动作太粗暴,引得羽林卫过来阻拦,可他不管不顾,红着眼问,「是谁告诉你公主给了我机会?」
刺客见他急红了眼,反而笑得更大声,「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猜啊。哈哈哈。」
「驸马!你这样属下不好交差了。」
羽林卫将方荨拉开,重新塞住刺客的嘴,喝道,「死到临头还笑!」
南诏来的使臣面生,方荨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交换帖子,囚车里的三人最后被押上土坡斩首。
那刺客死前冲着他所在的方向冷笑,血肉模煳的人头滚下来,眼里还倒映着他的模样,眼睫最后眨动两下,五官就被尘土淹没了。
方荨逼自己直视,身体却忍不住微微发颤,双腿无法移动半步。直到蹦腾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扬起的沙子迷了眼,他才发现楚纤歌已经驾马停在了身侧。
马儿抖了抖身上的灰,哈出的气吹在他颈侧,才让方荨彻底回神,「公主。」
楚纤歌没给他一丝回应,用马鞭指着囚车,冷声道,「拉过来。」
方荨唿吸一顿,见宋停和羽林卫说了两句,便带人将囚车往过拉,车轮碾压沙土明明没什么声音,他却紧抿着双唇,心里仿佛有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楚纤歌余光扫到他紧张不安的样子,眼角带起凛冽的寒光,「使臣朝这边看呢,驸马不去叙叙旧吗?」
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方荨手握成拳,一字一句道,「既不是故人,也不是熟人,有什么旧事可叙。」
楚纤歌闻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么说特意来送别,是与那几个刺客相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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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方荨有种有口难辩的侷促。
「不是相送?」
眼看囚车到了跟前,楚纤歌一路无处安放的心到底落了地,她用马鞭托起方荨下巴,像从未看清过这人一样,目光充满探究与冷漠。
方荨眼看她身子一点点压下来,髮丝扫过自己被迫昂起的脸颊,冰凉如雪,忍不住眼睫微颤,唿吸都不敢太放肆。
「方荨,世上将我当傻子哄的,一个是太后,一个就是你。」她眼眸流转,可是再没起起伏的情绪。
「我愿意跟太后演戏,是因为她无论怎样,心里都有我老子和皇帝。而你···我一再给你机会,甚至因为你等我一宿,就愚蠢得想再信你一回。」
「我···」方荨目光一痛,抬手握住下巴处的马鞭,却见楚纤歌神色骤冷,眉眼之中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喜欢的脑子进了水,拿我当傻子玩儿有趣吗?」她语气轻得像羽毛拂过面颊,手臂却使了内力一震,方荨只觉握着马鞭的手虎口一麻,下一秒不得不松手。
「你听我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哪样?」楚纤歌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黑如点漆的凤目中满是失望,马鞭一扬,尘土顿生,将他想迈过来的脚步止在当场。
「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当着侍卫的面捆你,你却还想着怎么骗我?」
她翻身下马,用马鞭绕着方荨手腕狠狠一拉,方荨被甩到囚车面前,若不是及时用手撑住,额头都要撞出个包来。
一直以来他被楚纤歌温柔以待,这一刻才深切体会到她作为三军将领,发了狠的力道有多可怕。
楚纤歌重重的摁着他的手,不让离开囚车,顺带压在他背后,贴着耳根低声道,「怎么?不打算请本公主看看你趁机印在上头的布防图吗?」
方荨憋着气,几乎能感觉到心脏快跳出来。
他方才的确狠狠握过囚车。
要告诉她吗?
他们既然能知道楚纤歌给自己机会,多半是她身边还有奸细,此时和盘托出,只会打草惊蛇,或者他们狠狠心,再对她动次手怎么办?
可不说的话,他好不容易换来她的一点心软就没了···
一个人承受抉择太苦了,可转念一想,他一直以来带给楚纤歌的不就是这些,而她,从无怨言。
「公主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出挤,眨眼间从所有的选择里做了决定。
楚纤歌开始扒他的手指,「好,那怎么解释这上面的···」
她话音忽然一顿,怔愣一瞬,快速抠开他所有手指,囚车上干干净净,除了刚落下的指印,什么都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
楚纤歌凝眉,神色愈发阴冷,马鞭从他前胸后背乃至袖袋都过了一遍,婚书不在!
压制一松,方荨捂着喉咙一阵勐咳,转身对上楚纤歌目光,宛若深潭般沉寂。
「我说过,不会害你。」他说得真诚却无助,眼?s?里明明藏着太多,却只有这一句像空话般的承诺。
楚纤歌却觉心头凉得害怕,如果被她当场抓着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她习惯性在潜意识里给他准备后路。
可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方荨,好像从没认识过他,又好像怀疑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喜欢了三年的人。
第31章 狠话
宋停也很诧异,反手就想拿那根银针出来,结果手臂被楚纤歌的马鞭微微一压。
「公主!」他把反对都写在脸上,方荨也许比他们所有人认为的更不简单,「万不可再轻信了!」
三年冷暴力,一朝送上门,哪怕编个理由都比这句「我不会害你」更靠谱。
楚纤歌鹰隼般锐利的眸光在方荨始终不变的那片坚定透彻里,慢慢变得平和而令人难以捉摸,方荨心里那一点微弱火苗也跟着灭了。
她用眼神安抚宋停,「本公主只信证据。」
宋停握剑的手指捏得咯咯响,铜铃似的双眼像两把利刃,恨不能对方荨穿胸而过,「带回去严刑逼问,看他说不说!」
楚纤歌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方荨,他凝眉不语,却又像把什么都放在了眼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使臣见他们没有要过去的意思,与鸿胪寺卿客套两句转身离开,卫兵拿了草蓆将刺客尸体拖去乱葬岗,除了地上干涸的血迹,什么都没留下。
楚纤歌调转马头,在方荨不加掩饰的心疼和痛苦中,用再疏离不过的口吻道,「方荨,就像你熟悉我一样,我也同样了解你。希望你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别让我抓到,否则···」
「别说和离回南诏,本公主会把你的魂魄也钉在大宁土地上,让你生生世世都得不到自由。」
说这话时,她目落远方,每吐出一个字都像从心头软肉上拔一根深入骨髓的硬刺,连血带肉,又残忍又痛苦。
「驾!」她扬鞭而起,绝尘远去。
方荨追了几步,禁不住风沙迷眼,突然跪倒,眼前模煳得什么都看不清。
楚纤歌,给我点时间,我会揪出那个人,让她的羽翼全都断在我手里,到时我再一併向你请罪。
疼痛从太阳穴蔓延至整个脑袋,他撑着地呕了好几下,涨得面红耳赤,最后瘫倒在地上,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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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也钉在大宁啊···
真是、求之不得。
······
楚纤歌一路狂奔回府,马蹄从街市踏过,惊了不少百姓,众人一瞧是长公主,非但没有怨言,还争相要看她策马扬鞭的风姿。
宋停带着黑羽卫吓出一身冷汗,扯着嗓子喊让路,都无法劝退百姓热情。
窄巷突然跑出两个玩耍的孩童,拿着风铃嬉笑,宋停都快将马屁股抽出血印子了,还是追不上,「快让开!」
「谁家孩子?赶快抱走!」
人们的目光黏在长公主身上,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楚纤歌看到孩子时已经勒了缰绳,但显然马儿也在兴奋中,即便明白主人意思,也无法瞬间停下。
眼看马蹄要踩到那孩子,才有人发出惊唿,「啊!」
「公主!」
宋停已经追上来,不知何时手里多根绳子准备套马,突然被惊慌声扰了心神,甩出去的绳子贴着马儿鬃毛滑下。
楚纤歌双唇紧抿,凤目亮若寒星,她左手勒着缰绳,低头用牙齿将右手上的钢针拔出,狠心屈指握紧马鞭,重重抽了下去。
「吁!」
街市两边的人群,捂眼的捂眼,尖叫地尖叫,还有人掏出笔沾着口水在本子上勾勒她身型。
马儿从孩童头顶越过,风铃声清脆悦耳,马蹄落地,前腿一跪,楚纤歌从马背上滚下来,又凭藉右手撑着马儿脖颈纵身一跃,才堪堪站稳。
顺势抬脚踩住了掉在地上的钢针。
片刻后,旁边响起一阵鼓掌声,随即点燃了人群热情,「长公主好厉害!」
「天吶!我要画下来,流传千古!可是我画工再好,也画不出长公主十分之一神韵···」
「太酷了!以后我的夫婿也得有像公主这样厉害的马术!」
宋停飞身下马颤抖着将孩子抱开,仔细检查了好几遍,才松了口气。
楚纤歌也回了神,见宋停走过来,不着痕迹将右手背负起来,面上不见半分异常,「找到这孩子家,连同大人一起带回府,让太医看看,确定无碍再给些银子赔罪。」
「是。」
长街尽头右转就是公主府,黑羽卫很快疏散了百姓,楚纤歌晃晃悠悠走回来,始终心不在焉。
百辰奉命护送林相,早回来在门口等着,见她回来兴沖沖跑上去就禀报,「属下已按您吩咐将东西送了,林相感激涕零,还说公主不必挂心,是林公子不懂事给您添了···」
「哇!」
百辰话音骤停,楚纤歌前脚刚迈进门槛,只觉一阵晕乎,低头就呕了口紫红色的血。
「公主!您怎么···」
百辰眸光一颤,刚伸出手就被追过来的宋停撞开,「愣着做什么,快传秦太医!」
楚纤歌吐了口血,闷了一路的胸口反而畅通了许多,她将人拦住,有气无力道,「不许去!」
宋停急得声音都飙了,「都呕血了!您还要为他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您要是有个什么,指不定都高兴了谁!」
楚纤歌将脑袋歪了歪,心说这么大声,我没吐血而亡倒先被你震聋了。
不过她还是好声好气说道,「今日不想喝苦药,明日再说。」
「可是···」
「宋停,你这样找不到媳妇儿的。」她调笑一声,下意识抬手要拍宋停肩膀,结果伸不直的三根断指出现了宋停眼前。
楚纤歌:「······」
宋停气得鼻孔大了一圈,眼睛都快喷火了。
百辰没搞清状况,但还有什么比公主的手更重要,当即跑过来双手拖住她右臂,整耳欲聋喊道,「秦太医!」
「要命了!」
屋子里挨着暖炉打盹的秦太医勐然一个哆嗦,手里的书就掉在炉盖上头,药童紧赶慢赶提起来,还是有几页被火撩了。
秦太医吹鬍子瞪眼,「老夫早晚折腾在公主府里。」
「不是有驸马吗?还找我干什么!去看驸马深情款款的样子,还是面对面吃一嘴长公主口是心非的狗粮?」
秦太医的起床气药童已经习惯了,默默看他边抱怨个不停,边将外衫整理好往出走。
一掀门帘,旋即换了张脸,「我的长公主呦,您出去这趟怎么把钢针都弄掉了···这是成心要老臣的命啊!」
药童一脸懵,心里无数只乌鸦飞过。
楚纤歌瞅着这一个个乱七八糟的,连心烦劲儿都提不起来了。不过,她刚要进寻欢阁,阿四抱着棉被从与卿殿出来,哼着小曲准备晒被子,忽地瞧见她,先愣了一下,才慌忙规规矩矩行礼,「给长公主请安。」
奇怪,公主都回来了,自家驸马怎么还不见人影?
楚纤歌目光一扫,看到院子里新晒的草药,还有窗台摆着的酥梨,一看就是早晨从集市带回来的。
她扶了扶额头,「谁让他们回来的?」
宋停和百辰茫然相对,阿四这才想起公主还没下令,只是昨儿个她进宫前让方荨在寻欢阁等着,那眼神口气怎么看都是回心转意了啊。
早晨赵嬷嬷又让碧玉送了酥梨过来,这还要什么命令!
正巧赵嬷嬷过来送点心,还不知道楚纤歌和方荨在城外发生了什么,只当是长公主要找个台阶下。
「老奴给公主请安!是老奴自做主张将与卿殿收拾了一番,昨日您留了驸马爷,想着早晨在这边洗漱方便些。」赵嬷嬷虽躬着身子,眉梢眼角却是一片欢天喜地,「老奴该死,请公主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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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唇上一点血迹格外醒目,眼底挂着一层薄雾,令人无法分辨喜怒。
连秦太医都察觉到了不妥,赵嬷嬷还沉浸在期待里,「公主瞧着哪里不妥,老奴立刻吩咐人收拾。」
「撤了。」
赵嬷嬷笑容一僵,生怕自己听错了,「啊?撤、撤了?」
楚纤歌抿了抿唇,大步走进寻欢阁,「赵嬷嬷对驸马这么贴心,以后跟着去西院伺候吧。」
第32章 赏赐
秦太医重新绑好钢针,叮嘱的话一句没说,因为说了也是白说,治好治不好的,反正他这条老命早晚交代在这。
屋里一安静,廊下百辰和宋停的声音就想不听都不行了。
「那还不赶紧把人抓回来!」百辰震惊过后,愤怒不比宋停当时少,「这要什么证据!地牢放了迷药,又明目张胆杀了两个暗卫,趁着公主去了宫里,拿腰牌见刺客···」
百辰没办法把这些事实和方荨的脸合在一块儿,可又无法反驳,「还好公主没把布防图真给了他。」
宋停沉着脸,瞳孔不经意微微一缩,「谁知道呢!当初公主与他成婚,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上的。她跟宫里保证南诏不会反,跟他保证铁蹄永远不会踏上南诏。」
「公主说,四境都臣服于她剑下?s?,但她不能生生世世守住大宁。南诏虽小,却远能阻挡蛮夷,近能发展大宁无法企及的医术,强行镇压只会引发种族怨恨。大宁想长久,不该只靠手段。」
宋停说这话时,眼里还是忍不住升起崇拜和敬畏。
百辰也被这胸襟折服,点了点头,忽然皱眉问,「跟抓不抓方荨有什么关系?」
宋停翻了个白眼,一副活该你屈居老子之下的不屑,「公主想让南诏心甘情愿为大宁所用。对驸马一而再宽容,但凡是个正常人,不念感情也念点别的。」
「再说,如今两边关系紧张,没有确凿证据就动他,反倒落人口实。」宋停说到此,忽然也不那么焦虑了,「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马脚。」
「也许真不是他。你也瞧见了,这才缠了多久,公主就心软了,他早有这觉悟还用得着白白浪费三年时间!」百辰瞥了眼毫无动静的里屋,说得更加肆无忌惮,「要我说公主就该霸王硬上弓!」
「和亲来的嘛,无依无靠,再生个孩子不就把人绑住了!」
宋停听着这清奇的脑迴路,默默离他远了几步,下一秒,窗户一开,两根钢针瞬间插进百辰髮髻。
百辰捂着嘴发抖,膝盖软得不像话。
宋停挑眉无声道,「活该。」
秦太医看着自己手边少了两根钢针,被罡风吹起的鬓髮还没落下,楚纤歌已经重新走过来坐在了榻上。
他要不跟长公主解释一下,说自己耳背没听清外头说啥?不,耳聋!什么都听不见!
还是自己拿钢针扎一下,提前昏死过去保命?
但是他年纪这么大,钢针又尖又硬,万一手抖把自己真扎过去了怎么办···
楚纤歌耳根总算清净了,刚抿了口茶,就瞧见秦太医脸色煞白,看着钢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嘆气的。
「你在想什么?」
「啊!」秦太医浑身一颤,根本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老臣耳背,不是,老臣耳聋···什么没听见。」
楚纤歌险些被一口茶呛住,她根本没觉得秦太医会多嘴,这老头精明得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比谁都清楚。
但她此时想到件事,索性将茶盏重重一放,看着秦太医绷紧的嵴背,「地牢的粉末怎么回事?」
秦太医脑袋灵活,几乎不用斟酌,张嘴就说,「宋侍卫找到的太少,又隔了几分,老臣实在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唯一能肯定是粉末发紫,有曼陀罗,此花可制幻。」
「这些植物大宁没有,即便有,很少有人能配置。」秦太医说完,心头一紧,忙又添了一句,「许是刺客身上落下的。」
楚纤歌修长的手指拨拉着面前的钢针,看得秦太医直冒冷汗,「秦太医的本事,本公主一向认可。之前府里有细作,想必你也听说了,她在府里呆的时间不短,难保没留下什么脏东西。」
刚刚宋停和百辰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她还拿着那个死了的细作说事。
方荨要真做了什么···那可真是天理难容。
秦太医心中有了数,「长公主放心,事关您的安危,老臣绝不马虎。只是不知公主是否肯赏一道手令,以便宜行事。」
「秦太医放心,本公主会交代下去的。」
「老臣万死不辞。」
秦太医哆哆嗦嗦出了寻欢阁,贪婪地吸了两口空气,满脸写着这世界真美好啊!
药童扶着他还没走远,就见管家一脸急色进了寻欢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库房着火了。
「瞧这着急忙慌的,要不是老夫走得快,迎面得给他撞死。」秦太医摇摇头,一派劫后余生的放纵。
药童附耳道,「干宁宫如意公公来了,奉太后懿旨,说长公主剔除鞑子奸细有功,赏了几套头面。」
秦太医不解,「再好的头面也好不过太后娘娘自个儿的,管家着急什么。」
「还赏了四个男侍,六个钟鼓司精挑细选出来的小太监。」药童左右看了看,眨巴着眼,继续说,「说是担心长公主在府里养伤闷,特意来给公主吹拉弹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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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个会舞剑的!」
秦太医眼珠子一动,反手捂住了药童的嘴,咬牙道,「你小子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没事儿别瞎晃悠。」
两人还没走回东院,就听管家从寻欢阁匆匆跑出来,吩咐道,「长公主有命,安置在厢院。」
「如意公公,长公主有请。」
······
方荨压制住体内的蛊虫后,天色已晚。
他仔细听了听四周,苦涩一笑,暗卫都没留,他还想着待会儿引出幕后主使,万一打不过还能有个帮手。
算了,那人谨慎得很,没暗卫更容易放松警惕。
方荨扶着树干站起来,手里一盏昏黄的小灯只能照到几步外,但他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乱葬岗新放的三具尸首。
其中一具尸体的草蓆上明显有剑痕,尸身锁骨位置的衣衫被挑得乱七八糟。
他走了两步,不知踩到什么又黏又软的东西,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这味道···待会儿回去得先沐浴再去找她。
当然,他希望能拿着让她满意的证据回去。
方荨忽然停下脚步,手指慢慢滑上腰腹,银针在指尖泛起冷光。
与此同时,他眸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手腕一挥,银针刷刷飞出去,在几步外与冷刃相撞发出「叮叮」声,伴随着乱葬岗阴冷的风,听起来十分诡异。
紧接着冷风扑面而至,方荨不愿意把灯放在死尸身上,因为他刻意挑了画着海棠花的灯面。
他单手与来人相搏,被逼得连连倒退,刚压下去的蛊虫隐隐有再崛起之迹,他旋身避开一击,足尖一点,将灯挂在树枝上,又从腰间摘下一片叶子,边与对方周旋边吹起清冷小调。
腐蚀遍野的地方别的没有,虫蚁最是不缺。
那人好几次将方荨逼得没有退路,最终又被他的药粉暗器解了围。
此时脚刚落地,旋即剑朝脚边一刺,一股腥臭的血液溅起来,令人作呕。微弱的灯光照着他白得异乎寻常的脸颊,方荨才看清此人身材清瘦弱小,肤色白皙,握剑的手看起来光滑细腻,不像行伍出身。
那人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像刻意伪装,又像被什么东西坏了嗓子,听着十分难受。
「驸马爷约我在此相见,不会是想杀了我跟长公主邀功吧?」
第33章 神明说
方荨看着来人,「我将东西放在刺客衣襟里,背面有四分之一布防图,赌你捨不得不要。」
他用很轻松的声音掩盖自己略微混乱的气息。
其实楚纤歌猜得没错,只不过他不是将东西印在囚车上,而是借着揪刺客衣领的动作将布条塞进刺客衣襟。
那人勾起一丝冷笑,察觉到越来越多的虫蚁围在自己四周,索性收了剑。
「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突然转了性要背叛南诏。你这样的人,竟能动手杀了柴老四,真是让我意外。」
柴老四是刺客首领,那晚将方荨引出去反被杀死在林子里。
方荨暗自调息片刻,慢慢朝挂着灯笼的那棵树走,边道,「那是你还不了解我,待会儿死在我手里,以后就没意外了。」
他幽幽看过去,看似无意抬手撑着树干,实则胳膊肘压住了一条细弱髮丝的绳子。
细细碎碎的虫蚁动静下,很难捕捉那一道咯吱声,可那人还是神色一紧,「二皇子,我们没有生死仇怨。楚纤歌已经不信你了,布防图很可能成为一张废纸。我今日肯露面,不过是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有其他选择。」
方荨不动声色,即便楚纤歌重新调配军队,一时间驻守位置很难变动。再者,调令三军需要很长时间,可细作传递消息用不了多久。
那人捋了捋垂下来的髮丝,微翘的尾指吸引了方荨注意力,「不如你将东西给我,我助你回南诏登基如何?楚纤歌有什么好,她困了你三年,把你当小狗似的宠,你只不过想找个说话的人,她说翻脸就翻脸。」
「做一条舔狗,把希望压在别人身上,倒不如自己主宰命运,我们联手击败她指日可待,等她成为你的阶下囚,还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
方荨闻言,桃花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这个人对他和楚纤歌之间的一切瞭若指掌。楚纤歌处置紫情那天,在场的人寥寥可数···
他将半个身子靠在树上,与那人四目相对,「听起来真是个令人心动的主意。」
那人眸中精光一闪,雪白如雕塑般的脸颊上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哈,我就说没人能在一夜之间转性。你巴结楚纤歌另有所图对不对?让我猜猜,你狠心杀了柴老四,又从刺客那里索要名单,看似给楚纤歌表忠臣,其实你想借她的手杀了南诏埋在这儿的所有细作。」
「是因为你发现什么?」他紧紧盯着方荨,感觉有个答案唿之欲出,可还缺个理由!
究竟是什么呢?s?!
方荨不置可否,「你知道南诏失魂术吗?」
对方惊诧不已。
「传说可预见未来,回溯过往,是人与神明连结的一种象徵。」方荨将他不可思议乃至怀疑不屑的表情收进眼底,「神明跟我说,过往皆云烟,抱紧公主大腿以后才能万事大吉。」
他莞尔一笑,眼角缊出的光芒令那人有片刻失神。
待反应过来后,他冷哼一声,剑身一震,最近的一批虫蚁立刻暴毙而亡,「放屁!杀了你,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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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胳膊肘一起,看不清的竹箭从四面八方袭来,虫蚁得了新的号令,机械版抵死攻击,那人阴冷的眸光一闪,从怀里掏出一袋药粉撒开,剎那驱散虫蚁。
是他!
冷风将药粉的味道吹开,方荨一跃而起,在那人与竹箭纠缠中,重新夹了银针。可惜他内力不足,对方虽费了一番功夫,但风停月落时仍然完好无损站在尸堆上。
方荨气息明显短促,神色也不自觉沉了下去,那人杀意突袭,身如飞燕迅疾而来,冷光划过方荨双目,他紧抿双唇,指尖一探才知银针已空,情急之下抬手握住刺过来剑刃。
滴答,滴答,鲜血在乱葬岗一点都不新鲜,除了惊起几只乌鸦。
那人阴森森笑起来,「这点本事还敢孤身前来。你信不信,即便你今日死在这儿,楚纤歌也不会难过。」
方荨疼的脸色发白,微垂着下颚挑眸,这个角度能够清楚看到他脸上浮起的得意,「别得我信,这个你说错了。」
她会难过,甚至她多么难过他都知道!
那人懒得理他,左手开始从他身上找布防图,摸到腰间凸起时,眼神一亮,然而下一刻他笑容一僵,瞳孔地震般发颤,惊愕地看着方荨,「你怎么可能···」
方荨松手,那人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浑身血脉以难以相信的速度陷入沉睡,以至于他瘫倒在地,多动一下眼珠子都费力。
「你不是南诏人。」方荨咳了两声,从怀里抽出帕子慢慢将左手包扎住,「为你制毒的人是谁?他没告诉过你,南诏被收入国策的《毒物论》是我写的吗?你这点药粉驱散虫蚁管用,可我身上还有别的东西,与这味道一混,就是你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窝囊样了。」
那人闻言,原本惊愕愤怒的目光里瞬间又多了一种恐惧。
「长公主身边的内奸是谁?你设计害她怀疑我,结局只有两种,一个是和离,一个是我受不了,与她决裂。」
无论那种,南诏与大宁的矛盾都不可避免。
一想到自己和楚纤歌结局,方荨神色一厉,意味深长看了眼那人下半身。
对方他浑身一缩,笑得悽厉邪魅,「内奸?她身边的内奸···不就是你吗。」
方荨一脚踩下去踏了空,果然是个太监!楚纤歌的暗卫在大宁算得上消息网,然而千算万算,谁能料到暗桩的首领是深宫里的太监。
上至皇帝太后身边的大总管,下至洒扫採买的小太监,不起眼却也无处不在。
那人脸色难看至极,方荨掏出一粒青色药丸,脚掌在他胸脯处轻轻一点,「来都来了,不如让我好好招待招待?」
「呸,你想凭一己之力保住楚纤歌是做梦!」那人咬着牙,脸色越发阴狠毒辣,「虫子早都布下去了,你就算抓得着又如何?烂透了的内里···早晚谁都逃不掉!」
那样可怖森冷的诅咒,让方荨面前不断闪现着血流成河,百骨成灰的景象,像附骨之蛆在血脉里窜动,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一晃神,脚下的人忽然全身抽搐筋挛,他第一时间蹲下身将胳膊塞进那人口中,可为时已晚,那人嘴里吐出一堆白沫,瞳孔已散。
方荨提着气在他胸口用针,可惜那人眼角、鼻孔先后涌出黑色血液,回天乏力。
方荨一拳砸在树上,灯影晃动中,冷风瑟瑟。
第34章 别生我的气
三更将近,寻欢阁院里灯火通明,曲调裊裊。
楚纤歌吩咐人搬了桌椅案几在台阶上,面前热茶都换三壶了,她依旧兴致勃勃听着一曲《牡丹亭》,连带碧玉也看得一脸如痴如醉,百辰更是被感动得直吸熘鼻子。
扮演杜丽娘的小太监眉清目秀,举止轻盈,唱着那句「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难出」时,听得人心都碎了。
楚纤歌打小喜欢看话本听戏,不过当年街头戏子可比不上这小太监三分,楚纤歌不得不感嘆,难怪人人都想当官富贵!太后要是早送这些人过来,天天消磨自己斗志,兵权早丢了。
一曲唱罢,小太监羞答答看着楚纤歌,再盈盈一拜,「奴才献丑了。」
他带着杜丽娘的妆发,这一拜直拜到了楚纤歌心坎里,要不是隔着几个台阶,她得亲自弯腰去扶。
眼下只好抬了抬手,「赏。」
碧玉从钱袋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还没往下走呢,手里的钱袋就被楚纤歌抢走,她对那小太监招了招手,「过来,本公主仔细瞧瞧。」
小太监既忐忑又欣喜的样子,与杜丽娘梦中见到柳梦梅时的惊喜害羞一模一样,楚纤歌心中一动,仿佛看到自己初见方荨时的模样。
那种一见倾心误终生的味道,她比谁都清楚。
「是。」小太监迈着碎步上来,每走一步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觉公主凤目灼灼,长身玉立,大红马面裙衬得她如高原盛开的花,在灯下露出一丝慵懒放松,足以叫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叫什么名字?」
公主声音冷冷的,却不是深潭寒冰那样骇人,更像初化的雪水,给人清澈不可亵渎的感觉。
「奴才钟鼓司,静檀。」他怯怯地跪在楚纤歌脚边,头上的珠钗一颤一颤,被灯光晃得耀眼。
楚纤歌无声念了两遍,才道,「静心自在,岁岁如檀,是个好名字。」
静檀面颊一热,脸上腮红颜色看起来更深了三分,「奴才贱名,恐污了公主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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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你唱得很好,是自小就练这个吗?」楚纤歌见他起来,单手一抛,钱袋准准落入静檀怀里,因为沉甸甸地超出想像,静檀还屈了膝才拿稳。
「不是。奴才原本是在司设监打理仪仗,犯了错才被撵去钟鼓司。」静檀眨了下眼,欲言又止。
楚纤歌没再追问,从云端跌落最下贱的钟鼓司,能有什么好回忆。
「唱了这么久,喝口热茶。」
静檀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瞧见碧玉果真沏了茶过来,他眼眶一酸,扑通跪下不敢接,「奴才···」
楚纤歌眉心微蹙,「让你喝便喝。」
静檀哽咽着接过茶杯,那温度暖得他从头到脚都发汗。公主···不像外头说得那么凶,她比宫里的人好多了。
楚纤歌许久没这么松散过,扭头看见静檀头上的髮饰又很好奇,忍不住探过身去瞧,静檀只觉头顶那视线让自己惶恐不安,刚要退后,肩膀就压上一只手。
苦苦的药香,微凉细腻的触感,一瞬间仿佛摁住了他的魂儿,头顶传来的声音又轻又软,「别动。」
静檀头上有一只随着动作能抖动翅膀的银蝴蝶,一颤一晃,跟真的一样,楚纤歌看得出神,「这···」
话还没出口,宋停的声音就在月牙门外响起,「公主,驸马回来了!」
不是宋停非要讨不痛快,而是驸马带着半身血回来···他岂敢不报!
静檀不知怎的,手一抖茶水就洒出来,一低头那蝴蝶头饰从楚纤歌手里跑掉,惹得她变了脸,不悦道,「以后西院的事不必来报。」
「可是···」
宋停刚要解释,就被跟过来的方荨一把推开,「让开!」
方荨目光盯在楚纤歌身上,她笼在暖光里,一身红衣鲜艷璀璨,束髮的金簪坠着小指长短的一节金丝流苏,晃动间仿佛都是对他的嘲笑。
那个戏子挨得她那么近,一抬头就能碰到她光洁修长的脖颈,她像把自己送出去似的探着身子,手还压着戏子肩膀上,因为用了力,骨节微微泛白。
他带着一身腐臭味进来,楚纤歌却只斜睨了一眼,就捏着静檀下巴将他的头扭向自己怀间,然后用绑着钢针的右手轻轻碰了碰那支蝴蝶银钗。
可显然她的心情因他的出现,被破坏了。
方荨冷着脸,「我打扰你们?」
楚纤歌这才松开静檀下巴,「你最好有个能说服本公主的理由。」
静檀想看却不敢抬头,只觉方才温柔如风的长公主像瞬间笼了层冰霜,他怀里的热茶都快没温度了。
方荨一步步走上来,瞥了眼静檀,方才她看这人的表情让他心慌害怕,此刻她见着自己又满目不悦,拒绝的姿态更如冰锥刺身。
疼痛除了让人不能唿吸之外,还会让人在绝望里发狂。
「让他滚。」他哑着声,从静檀手里夺过茶杯,将那一盏半凉的茶灌进喉咙。
楚纤歌仰头,愣愣看着他,心头?s?说不清发痒,脑子却清醒地提醒自己,不要再信他一个字。
静檀哪受得住两头同时施压,再多待一分钟都有原地爆炸的可能,他畏畏缩缩看了眼公主,「奴才先行告退···」
「不准走!」
楚纤歌伸手要拉静檀,方荨眼疾手快握住她手腕,「滚!」
静檀两腿一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楚纤歌见方荨喉结颤抖,眸子里泛着红,知道他在极力压制,冷哼一声,用内力将他震开几步远,转而看着静檀,重重道,「本公主还没听够,继续唱。」
静檀看不懂她和驸马之间有什么不快,但他看得出公主很不开心。
贵人之间神仙打架,最后的结果难免是百姓遭殃。可他想到那杯茶的温度,略一凝神,盈盈再拜,「奴才领命。」
丝竹再起,静檀小脚踢着裙摆,步步生莲,眉目流转间都是杜丽娘既美又悲的哀怨,可他瞧着公主,又把戏中人的痴盼多演出三分真实。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靡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楚纤歌无视方荨,努力让自己陷入戏中,然而方荨那双眼从上到下掠过自己,有种被野兽长着倒刺的舌头刮过的不适感。
总是这样,任何一点微小神态都能挑动她心绪,方荨这个名字是她的劫。
恨是真的,厌倦是真的,放不下,捨不得也是真的。
楚纤歌咬着牙,紧闭的睫毛微微一颤,心说,她可真贱,失望积攒的还不够吗?
方荨也不说话,她听戏,他便看她,任由内里的蛊毒肆无忌惮发作,可似乎唯有疼痛才能让他维持清醒。
一曲唱罢,静檀见楚纤歌闭着眼,不敢乱说话,还是宋停大着胆子将他们引下台,「太晚了,公主累了,明日再唱。」
楚纤歌没说话,静檀远远朝着她拜过,离开时见驸马瞪了自己一眼,感觉像被勐兽盯上,难逃厄运。
院子恢復往日宁静,方荨见她右手上的钢针换了新,不知好转没有···他心里担忧,苦于楚纤歌不让自己接近,只嘆了口气,突然说道,「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第35章 坦白
别说院子里的侍卫,收拾茶果的碧玉听见这话,冷不防摔了怀里两个果子,目瞪口呆看着方荨。
这···跟猫似的软乎乎的驸马还叫方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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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缓缓睁开眼,凤目像经过一番洗涤,看不出半点柔软,「堂堂驸马爷,这是跟本公主撒娇?」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方荨脸上挂不住,眼神有一丝闪躲,可转瞬就靠上她的椅子,「你喜欢听戏,我给你唱,别听他们了,行吗?」
他一点点走进笼着她的那片光晕下,低垂的睫毛瀰漫上一层雾气,与那太监打斗中划破的袖子扫过楚纤歌手臂,她心思一动,再看他时眼里有了几分探究。
「不是很能耐吗,这就受不了来求本公主了?如果不是我想听的,往后再进寻欢阁的月牙门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荨顺势倾身过来,握着楚纤歌的手抚上自己胸口,楚纤歌是抗拒的,但当她摸到一卷硬物时,动作一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可我只说与公主听。」
碧玉在旁边看得耳朵都红了。
楚纤歌抵不住,众所周知,所以下一秒她起身拎着方荨外衫,一步步将人带进了屋,吩咐道,「不许跟进来。」
碧玉捂着发烫的脸,眯着眼睛傻笑,宋停看着窗户上的倒影,楚纤歌推了方荨一把,人跌坐在榻上,方荨竟自己开始脱外衫···
他唿吸一紧,咳了两声背转过身,喝道,「都低头!」
他心里有一百个疑问,忍不住回头,看见楚纤歌的身影压了下去···
百辰小跑过来,双手捂脸露着眼睛,用宋停挡住自己身体,光明正大从他嘎吱窝下头偷看。
「哇,公主好生勐!」
「啧啧,离太远了,什么都听不见啊。」
宋停皱眉,「摆明了方荨是想通过···那什么挽留公主,公主不会还信他吧。」
百辰恨不得把耳朵摘下来贴在门缝上,听宋停这么说,劝道,「这跟那啥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主动送上来,公主岂有不要之理?要是这都能忍,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不行!」
「照我说,管他什么居心!该吃就吃,自古皇帝都迷耳边风,何况他还不是皇帝!说不定床上滚一遭,他的心就真向着公主了。」百辰拍了拍宋停胸脯,「不是还没证据么,公主都没说什么,你瞎操心干什么!」
「可是···驸马一身血回来,也不知去了哪,见了谁···公主说以后不必再跟着他,这···不是养虎为患!」宋停忧心得不无道理,「我是怕他真对公主不利。」
「别的没证据,上元节拿走融雪草、袒护紫情,在公主的药里动手脚,这可都是他自己承认的!不行,我不能让公主犯煳涂!」
宋停一把将百辰从怀里推出来,转身就要去敲门,百辰扎稳马步拦腰把他抱住,「你有病吧宋停!公主多大年纪了,睡个觉能怎么着!再说你什么时候见她犯煳涂了,你要见不得她那啥···就去厨房烧水!」
「烧什么水?」
百辰毫不吝啬沖他翻了个白眼,「事后沐浴的热水!总不能拿你脑子里的水给主子洗澡吧!」
······
方荨仰面躺在榻上,直挺挺盯着天花板,除了扑通扑通的心跳,什么都感觉不到。
楚纤歌压在他胸上,髮丝和肌肤一样柔软微凉,咫尺间距,让她们连迴避的眼神都没法表露。
她右手撑不住,仅凭左手支住身体,两人起伏的胸脯每一次都觉得要撞上了。这要放在从前,她都怕自己心跳加速,高兴得晕过去,可现在···那种紧张忐忑还有,她却没那么想要了。
以前她以为方荨是自己的,就算等的头髮白了,他眼里也会有自己。
可眼下···她连他心里想什么都猜不透。
方荨不知何时回过神,双手轻轻抱住她胳膊,想分担一点她的压力,但缠着帕子的左手全是血,还带着难闻的湿腐味,她低低道,「放手!难闻死了。」
方荨愣了一下,眼角浮起一丝笑,不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腰腹用力往榻里面挪了挪,想让她也躺下来。
「对不起,本来想换身衣服再来找你。可阿四说···宫里送了男侍过来,你一整日都与他们混在一起。」
他说话很轻,让她有种被吃醋和挂念的错觉,那气息扫在楚纤歌额角,伴随着扭动的身躯让她汗流浃背,稍不注意他的膝盖就会碰到自己。
她不愿多想,只当听不出他话中之意,「本公主给了你机会,有话就说,没话滚出去。」
「有。你别赶我。」方荨迫不及待回答道,身体也终于挪到了里头,楚纤歌左半边身子落下来,轻松许多。
「暗桩头目是个太监。我在乱葬岗设下埋伏,没防他牙里藏了毒。」他扭头看着楚纤歌,连她鼻尖上细小的汗珠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很谨慎,没挂腰牌。但宫里少了个太监,怎么也能查出来。」
楚纤歌似乎想到他怎么弄的一身脏臭,以及左手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问了句,「很能打的太监?」
方荨原本想说不是,忽而心中一动,「对,很能打。」
他眼睛特别亮,像润了水似的柔,两人史无前例离得这么近,彼此的唿吸都哈在对方脸上,才眨眼功夫,楚纤歌背上就逼出了一身冷汗。
说话就说话,这么看人干什么!故事里说的话没错,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不看他,显得自己退缩,看他···
方荨似乎看穿了她的不适,将目光重新放回天花板,「太监心理扭曲,我为了刺激他,还踩了人裤裆···那一剑要是没挡住,今日估计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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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心里咯噔一跳,忍不住又看了眼他放在胸口的左手,包扎的帕子是青色云缎,与上元节他被弄脏丢掉的外衫是一套。
她挥掌灭了灯,房间瞬间暗下来,再开口时,楚纤歌明显气息匀了许多,「你去百里坡是为了引他出来?」
「嗯。我把东西塞刺客衣襟里,背面有四分之一被我改过的布防图。」他从怀里掏出婚书,在掌心摸索着了半天,细小的动静牵引着楚纤歌的心。
「我在你房里看到邵将军密信,才知你早有了细作名单,而刺客给我的少了两名。当时我便想到自己被算计了。从你下令到我去地牢,短短功夫,他就安排好一切,只有一种解释,你身边有他的人。」
「所以,白天在城外没跟你解释···是想让他认为你对我彻底失望,我没了退路,才更容易给他机会。」
楚纤歌忍不住侧首,阴影里依旧能看清方荨的轮廓,这一刻她觉得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冷静,更真实?s?。
但她一再提醒自己,只是她觉得而已,「你倒是将我算计得准。」
她这三年毫无保留将自己展现给他,被他用这样的方式回报,真不知该悲还是苦。楚纤歌,看看你从前不值钱的样子,他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就能将你捏得死死的。
真是可笑!你试探他什么,从一开始你就是那个落败者。
方荨身子一僵,微皱的眉头全是酸涩,「我倒希望···如果可以,以后公主的心思也能被我猜对才好。」
「我没别的意思,只想在他下一步行动前把人揪出来。」
楚纤歌冷哼一声,「你何时发现主谋另有其人?」
他嘆了口气,接着说道,「之前巷子刺杀,我去追黑衣人,他腰间配着南诏王室的墨玉。他故意引我出去,说服我传递消息,我以为他是暗桩匪首,于是杀了他。那日看见邵将军密信,才知···」
「原是想断了他们野心,没想到反被摆了一道。」
方荨声音骤冷,气息里带出的肃杀森寒让楚纤歌忍不住想靠他近些。
毕竟,她曾发誓要把世间所有美好和温暖都给方荨。
但此时,她掐了自己一把,强行扭过头不看他,「倒是意外逼出金翰背黑锅,也算解了本公主一大难事。不过,若你当时把人带回来,或许有更稳妥的办法。」
「我···」他哽了一下,不敢告诉她自己和王妃的事,也没资格说怕连累她,「这三年,我带给你的麻烦够多了。何况人是我杀的,他们忌惮我,又捨不得放弃我,所以我想用布防图引他出来。」
楚纤歌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如果方荨有勇气侧首,就会发现她眼里有从前都不曾见过的惊艷。
方荨将婚书摁在胸上,胸腔火热的感觉让他忽然侧首看过来,楚纤歌憋着气摆正脑袋,下意识抬起半残疾的右手挠了挠鼻尖。
但藏不住的侷促还是偷偷取悦了方荨。
「你把布防图藏在婚书里,就没想过万一我···」他说不下去了,酸涩得仿佛被泡在盐水里。
楚纤歌给过他很多,唯独叮嘱让他收好的只有婚书。当他真的在背面夹层看到布防图时,所有过往穿胸而过,足够让他再重生一次。
为什么他不能重生在与她相识之时,哪怕是在营地被她逼婚时也好。
正当他被情绪汹涌覆盖时,楚纤歌冷冷说了句,「我给你的东西,你从来恨不得丢万丈远。何况···上元节回来,我问你愿不愿意同我放灯,你拒绝后,我已经让暗卫把布防图换成假的了。」
她当时是担心紫情逼急了对方荨不利,索性换个假的以防万一。
方荨:「·····」
第36章 公主的承诺
方荨当着众人面破天荒撒娇,她当时就很好奇,值得他这样做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顺着他走,甚至在踏进卧房门的前一刻,她都做好了他继续把自己当傻子哄,叼着她遗留的真心当幌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再积攒次绝望,就彻底不会觉得痛了吧。
然而,他没那么做。
方荨缓了缓,像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起勇气看着她的侧脸,「紫情当时知道逃不了,想拿我换布防图。你没同意,她说杀了我,让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她还说···我只是南诏钳制你的棋子,暴露后她敢起杀我的念头,我才相信我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楚纤歌,从前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你···能给我弥补的机会吗?」
方荨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恳求她了,可除了恳求,他没有别的办法。那太监已死,又是死无对证。
即便找到蛛丝马迹,以那人的心思,决计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他愿意一点一点等,可楚纤歌不会等他,喜欢她的人那么多,一个戏子都能让他害怕,他真怕自己先疯了。
他声音里的哭腔楚纤歌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一点点靠过来的手臂,也能感觉到,但她此时很冷静,冷静地把垂在身侧的右手不慌不忙放在胸口。
南诏王室有她的人,暗桩暴露时,南诏决定弃车保帅,她就有细作名单了。之所以押着刺客,是想引幕后主使上钩,也是···想再试方荨一回。
方荨现在的解释毫无漏洞,但有两点他没提。
楚纤歌手指沿着软榻边的雕花来回,不轻不重问他,「你进地牢的时候用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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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旁边的人唿吸一顿,半晌才嗯了一声,「不是毒,一点迷药,约莫半盏茶功夫就能醒,我只是做给刺客看。」
楚纤歌手指一顿,秦太医说是制幻的药粉,那两个暗卫醒来后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果真的只是迷药,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
她看着天花板,隐约能听见外头百辰和碧玉说话的声音,于是刻意撞了两下榻边,轻微的咯吱声听起来载满了故事。
「你在乱葬岗设伏,用的···银针?」她明亮的眼睛看过来,与方荨不安探究的目光骤然一撞。
方荨略一沉吟,摇了摇头,「削的竹箭。银针还在药水里泡着,走的时候来不及拿。」
不是他,那杀死两个暗卫的是谁?
察觉他浑身都是不安紧张,楚纤歌眼神略有缓和,「嗯。以后早些与本公主说,调人给你。」
方荨愣了一瞬,唇角忍不住轻轻上扬,刚要再说些贴心话,楚纤歌已坐起身,他下意识拉住她袖子,忽然闻到上头一股脂粉味。
是刚刚那戏子身上的。
他手指微蜷,「去哪?」
楚纤歌没回头,抽袖子的动作一点不手软,「细作一事既已定案,此事你知我知便好。若再闹得沸沸扬扬,反倒不容易追查那太监留在各处的暗子。」
「嗯,公主定夺便好。」他跟着坐起来,静静等她再说什么。
窗头两道身影交织,廊下百辰和碧玉对视一眼,彼此一副「驸马这么快」,宋停还没烧好水的失望表情!
楚纤歌一向耐不住沉寂,回头看了眼,「还有事?」
方荨喉咙一哽,桃花眼微垂,一副含情失落样,「我们···我可以···你···」
见她眸光依旧冷清,他心里慌乱,一时间语无伦次,「上次不是说,若我能让外头那些流言不攻自破,你···」
楚纤歌居高临下看着他,从前他恨不得把自己藏得天衣无缝,不知何时开始他又想把一切都表露给她看。
「在我看来,你最初放低姿态,是怕我迁怒南诏。毕竟你嫂子守着你哥哥的王位很辛苦,所以这三年你就是再讨厌也不得不忍着与我在同一个屋檐下饮食起居,时不时还被我各种骚扰。你觉得自己不过是金丝雀,多忍受一分都痛苦不已。」
「就算没有紫情,终有一日你也会想杀了我一了百了。」楚纤歌说这话时,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像和不相干的人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方荨有心思,有谋略也有胆子,她从前爱欲迷眼,才觉得医者仁心,错认良人。
「不是···」方荨追上来,在她镇定冰凉的目光里,手指狠狠掐进掌心的贯穿伤里,新鲜的血液染湿帕子,他却一丝痛都察觉不到,「是她一直利用我!」
他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终于把最深处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伴随着难过失望,毫不掩饰地展现在楚纤歌面前。
这一瞬间,楚纤歌其实能明白他的心情,如果他们之间没发生这么多事,她很愿意抱一抱他,甚至轻吻他的额头,掏心掏肺地说一句,没关系,你还有我。
而现在她也只能手握成拳,紧咬牙关,站在咫尺外漠然无视。
「是我错了,全都错了···」他捂着胸口,赤裸裸的疼痛席捲着全身,眼里全是对楚纤歌的渴望,「我对你···其实···」
方荨不知道怎么说,乱成一团的脑子没办法组织语言,让他不得不先努力控制情绪。
她静静等着他平復,也默默等自己习惯了的心疼难受熬过去。
仿佛只要捱过这一关,往后就真能轻松了。
「你不喜欢我的,别勉强自己,也别说得有多在乎我似的。」她就着夜色,清清楚楚看着对面挣扎在痛苦里的方荨,心如刀绞。
「你牺牲幸福保全的家国,一直利用你,在失去价值后对你横刀相向,你才发现自己错付了。于是恨他们,想报復他们,基于这样的对比,或许才觉得我对你还不错。」
楚纤歌站在黑暗中,冷得有些发抖,可她是楚纤歌啊,就算脚下是冰山雪海,也绝不会暴露一丝软弱给任何人。
「所以,你才有那么一点内疚自己差点害了我的命。当你意识到我对你不像从前那么好了,唯一在乎你讨好你的楚纤歌也在远离你,于是你害怕,迫不及待想挽留我。」
方荨起初还想解释,可越听越觉得无从辩解,她清冷柔和的声音一点点撕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伪?s?装,让他彻底失了力气,摇摇晃晃站不稳,更不敢再尝试窥探她眼里的神采。
「你做这么多,不过是想证明你自己是无辜的,南诏不要你,你也不必再为他们着想。弃之敝履的东西,你却拿来告诉我,是为了我而再不跟任何一方有牵扯。」
楚纤歌轻笑了两声,气息里全是疲倦和嘲讽,「方荨,你是错了。」
她终于肯朝他走过来,可方荨却后仰身体,没勇气抬头,或者更准确一些,他连她的衣裳都不敢碰。
楚纤歌气定神闲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襟和外衫,动作轻柔有力,带着满心满怀想做个好妻子的曾经,「你不是觉得当时我给你机会,却没有承诺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无论你在我身边做了什么,我都没打算把你交给大理寺惩戒。包括换布防图,当时我心里恨极了你,可又怕他们狗急跳墙对你不利,所以就算你把它交出去,我也不会真的把你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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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在那苦涩的药香味里,整个人如被雷击,他从不知道心还能一点点被拉扯,浑身的血液还能一滴滴变得冰凉。
楚纤歌很满意他猝然灰白绝望的脸,最后拍了拍被抵在胸口的婚书,莞尔一笑,「那只被我弄死的云雀一直在传递消息,我也没跟你解释,当时觉得这些脏东西说出来,你会不开心,也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而你···只会恨我杀了它,从不肯多想想我为何无缘无故跟只鸟过不去。」
「所以,方荨啊···别为难自己,也别用你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东西来侮辱我曾经的感情。」
第37章 无解&有解
你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你不过是想报復。
你决定不要的东西,称之为,不想害我,不会再背叛我···
方荨,你不配。
「哐当」一声,房门被楚纤歌用力推开,像拼命从沼泽里爬出来,她大口唿吸着冷气,眉目里的狠劲儿吓得碧玉不敢直视。
「牵我的马来!」
百辰扑通跪下来,还没声泪俱下开始劝呢,方荨从里头慢慢走出来,哑着声说,「公主不必出去,我回西院便是。」
碧玉偷偷瞟了眼,驸马髮髻微乱,目中无光,往日清俊好看的模样像落了灰沉了海,死气沉沉,叫人心疼。
楚纤歌也不留人,看他摇摇晃晃走下台阶,转身回了屋子,又「哐当」一声关了门。
「我听嬷嬷们说,圆了房都是水灵灵的,怎么公主看起来特别生气,驸马也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碧玉也蹲在廊下,苦恼而认真地请教百辰。
百辰长长唿了口气,回头看方荨的身影已没在了夜色中,拉着碧玉走远些,「一看公主火气大得顶天,驸马却是摇摇欲坠···还能是什么!太短了呗。」
「什么短?」
「碧玉妹妹!难为你跟着公主这么久···要是别人家丫头早通窍了。」百辰看她一脸单纯无知的懵懂样,就没办法客观说得清楚明白,只一脸遗憾道,「没尽兴呀!连点大的动静都没有,眨眼功夫就完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驸马头一回的缘故。」百辰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表情,「瞧这样子,别说復宠,只怕西院得待一辈子了,可惜了他那副美人样。」
「原本跟公主站一块儿,虽气势上弱了点,但也算相配。哎。」
碧玉半懂不懂,也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替自家公主唉声嘆气。
于是宋停烧完水回来一看他俩这生无所恋的样子,愣头愣脑来了句,「都站这么远干什么?水烧好了,还不快伺候主子沐浴!」
百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沐浴了,没到那种程度,衣服都没湿。」
碧玉拍了拍宋停结实的膀子,也跟着嘆息,「明天起早买冰水吧,公主火气大得很。」
宋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隐约觉得方荨没得逞,正要追问呢,就听楚纤歌在里头唤,「宋停!过来练剑!」
百辰和碧玉顷刻捂紧嘴巴,双手作揖恭送一脸黑线的宋停进去,脸上写着「宋侍卫加油!」、「宋侍卫辛苦了」。
宋停:把水烧得滚烫,花瓣儿都摘好了,我做错了什么!
······
方荨刚进西院,就倒在门前,疼得蜷缩起身子,浑身都是冷汗,唿吸都喘不上来。
「这、这是怎么了!阿四,驸马这是···」
西院又多了位睡草蓆的赵嬷嬷,不过她没阿四怨气重,知道公主早晚捨不得驸马受苦,赶自己过来也是怕没人照顾好驸马罢了。
她刚换好床褥,一出来就看到方荨在地上打滚,着实吓得不轻。
阿四一看就知是蛊毒发作了,二话没说从抽屉里拿了两颗药丸给他服下,又一遍遍帮他顺气,约莫有一盏茶功夫,方荨才终于恢復正常唿吸。
他落水甦醒,第二次发烧,差点没熬过来,太医让侍卫请示楚纤歌却被骂了出来。就是因为在他体内发现了蛊毒,溺水加上紫情捅的一刀,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大大亏损,噬心蛊虫察觉到宿主性命堪忧起了反噬,才被太医发现。
阿四把能用的都用上才留住他一条命,天亮的时候太医几乎虚脱,方荨醒来后不让他们告诉楚纤歌。
噬心蛊是南诏数一数二的毒蛊,无解。
中蛊者无法违背施蛊者意愿,一旦施蛊者信念强烈,中蛊者必死无疑。方荨自己配药试过了,蛊虫在他体内最少有三年,也就是说在他来大宁之前就被种了。
他选择用毒麻痹蛊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便有幸能毒死蛊虫,他自己轻则耳聋眼瞎,重则跟蛊虫一起灭亡。
赵嬷嬷瞧了半天,皱眉道,「我去请秦太医过来看看,驸马这病不像好治的。」
阿四眼睛红红的,赌气道,「大宁所有太医叫过来都治不了他!」
「啊!那···公主知道吗?这么大的事···」
「咳咳。」方荨轻咳两声,自己扶着床栏坐起来,脸色也比刚才红润了些,「别听他乱说。他住不惯西院,爱闹脾气。我没事,就是落了水一直没好利落,别跟她说,这段时间她也没好好休息过。」
赵嬷嬷心软,听他口口声声替公主着想,心疼得紧,「公主面冷。她是先帝爷一手带大的,男人带个女孩子,又在乱世里折腾···后来娶了太后,虽说家里有个女人操持了,可没多久陛下就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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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看着什么都不计较,大大咧咧,可她心里比谁都想有个家。」赵嬷嬷说到这,不免想起方荨这三年对楚纤歌的态度,嘆道,「您没来的时候,一到过节数咱们府上热闹,奴才们挨个儿给公主拜年请安,她坐在院子里给大伙儿包红包,可拜完年还是只剩她一个。」
「她一个人坐着守岁到天亮,瞧着都心疼。您来之后,我们都以为公主以后再不用一个人了···」
赵嬷嬷一愣,见方荨垂下了眼眸,讪讪笑了笑,「驸马爷也别伤心,老奴这么多年也没见公主对谁像对您这样···两夫妻总有吵架闹不愉快的时候,多哄哄就好了。」
方荨想起楚纤歌说的那些话,像大山压在心上,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这段时间究竟是为什么缠着她。
「可我做了许多错事,还能哄好吗?」方荨鼻子酸酸的,疼痛都止不住他对自己的失望。
赵嬷嬷拍着胸脯,「您把她当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是哄不好的,当自己的媳妇儿,哪有哄不好的!」
方荨听着发懵,可莫名觉得心头一亮。
她说任何时候都不会惩戒自己,她说自己配不上她付出过的感情。
是啊,她要什么证据,要什么首领,从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给她感情上回应的人。
方荨啊方荨,你爱她吗?
如果这世上待你好的是别人,你还会喜欢她吗?
第38章 撩拨
驸马不行的消息隔天就在公主府传开了,经过一上午酝酿,更成了绘声绘色,让人慾罢不能的一道消息。
加上赵嬷嬷一大早就在厨房说方荨身子虚,得仔细炖些补品,出门又撞上累掉半条命的宋停,上气不接下气求管家给公主多买点冰水降火。
于是流言一熘烟儿传到了外头,没过几日,京城人人皆知驸马不行。
楚霁云听到的时候,硬生生折断了手里的硃笔,「她让他留宿寻欢阁了?」
吉祥烟墩帽边缘浸满汗渍,小心翼翼道,「没留,没留,就待了一小会儿功夫。」
下一秒,楚霁云一把将面前的摺子推下去,指甲在御案上重重划下几道印子,「知道了,下去吧。」
他像泄了气的球般吐出几个字,吉祥招唿殿内伺候的奴才往出退,结果还没踏出养心殿,楚霁云眸色一厉,骤然抬脚踹翻御案,爆喝一声,「都下去!」
几个胆小的太监出了养心殿就尿了裤子,又被吉祥训了?s?一顿。
皇帝一整日没出养心殿,只有大太监吉祥守在门前,也只有吉祥听见里头压抑着的低泣和轻喘,写尽这个少年皇帝狠戾下不为人知的一面孤独。
不能说,不能听,这是惊世骇俗的东西,一听,一说,整个大宁乃至天下都要乱了。
与此同时,干宁宫里难得传出太后爽朗的笑声。
「好好好。这么多年,公主府传回来的消息就这个最让哀家开心。」太后瞧着内务府新送来的凤簪,越看越是喜欢。
如意帮她插在鬓边,满眼惊艷,「太后娘娘这一笑,奴才才知何为万物失色。这凤簪再好,也有不及您的笑容。」
太后斜睨他一眼,知道是恭维,可她吃这一套,染着丹蔻的指甲在如意额头轻轻一点,「油嘴滑舌的东西。」
「奴才嘴笨,只会说实话。」
太后抿唇又笑。
「传哀家的话,让男侍好好伺候长公主,既然驸马爷有心无力,就别空占着名分。长公主可是先帝爷的心头肉,早日留下后嗣,哀家百年之后也好跟先帝交代。」
如意点头哈腰,亦是笑得合不拢嘴,「太后慈母之心,奴才听了都感动。」
她小心拔下凤簪放回盒子,再抬眸时已不见那份得意,「她一心护着南诏,养出的却是狼子野心,连鞑子都敢勾结。」
如意见她神色顿敛,慌忙提起心神,「如此惯着驸马,恐生祸端。太后娘娘可有良策?」
「祸端?哀家就怕没有祸端。南诏一乱,她那身子恐难强行远征,到时只能分权出来让别人去打。」
「可照这几次的情形,长公主总有法子平息事端,也闹不起来。」
太后把玩着案上的琉璃盏,五彩斑斓的光倒映出她眼中精芒,「那就从方荨身上下工夫,他不是心气高么,从楚纤歌掌心跌落尘埃,受得了吗?」
如意三角眼一弯,腰身躬得非常低,「太后娘娘英明。」
······
日暮西山,阿四抱着两份草药气沖沖回西院,往方荨眼前一丢,打乱了他正研究的两个方子。
方荨也乏了,捏了捏眉心,「厨房那位桃子姑娘又把给你留的菜让别人吃了?」
阿四一看方荨病美人模样,双颊更气得像塞了俩肉丸子,「您还在这拿我寻开心呢!外头都说您那什么了···」
他眼睛绕过桌案盯着方荨腹部,一副欲言又止,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方荨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还以为那天发作吓着赵嬷嬷,她到处说自己病得厉害吧。
于是也没当回事,「这有什么,公主府死个耗子都能传好几天,何必这么生气。」
「这···和那些琐事能一样吗!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方荨皱了皱眉,「你咒我?」
阿四真急眼了,「那···怎么这几天都不去找公主?难不成真要在西院活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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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日吧。我把方子弄出来再说。」
说完,他又从架子上找出几本医术,楚纤歌体内的毒得快些想法子控制,否则当真要拖垮身子了。
「别看了!」阿四将他拽过来,浓郁的夕阳打在他消瘦苍白的脸颊上,眼下的乌青越发显得憔悴。
「等你研制出什么方子来,长公主屋子里的男侍都生出孩子了!」阿四急得口不择言,听的方荨神色一僵。
「这几日公主天天听戏,那个叫静檀的小太监不但得了公主赏赐,昨儿个还陪公主用了晚膳!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听说有个会舞剑的男侍在寻欢阁外求见,扬言说要挑战公主的横波剑法。」
「那模样,走一步扭三扭,什么挑战剑法,分明就是勾引公主去了!」
方荨眼神闪烁,又翻了几页书,也不知眼睛该放到哪行字上才对,只觉眼前都是她和静檀挨那么近说话的样子。
一想就停不下来,一想就有种被夺走所有的恐惧和恨意。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甚至一味躲避只是害怕看见她清醒冷漠的样子,害怕听她又说那些让自己没有立足之地的话。
「不许胡说!」他轻斥一句,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她是统率三军的长公主,谁敢勾引,谁又能勾引得了。」
「你没勾引过怎么知道不行啊?我说驸马,你到底怎么想的!明明那天公主都松口了,你復宠在望,怎么想都不应该再被赶出来。」阿四绞尽脑汁都没想通是怎么回事,于是更加深信就是方荨不行。
但他得给方荨面子,绝不能认命!
「咱都输成这样,不能再看书了。这样,我给你找新做的衣裳,你也去找公主,那几个男侍虽长得清俊,但娘们唧唧的,公主指定还是喜欢你这样。」
阿四自顾自把案上的书抱走,拉起方荨就去换衣服。
「你才是堂堂正正的驸马爷,和公主白纸黑字写着白头到老。一次失败没什么大不了,多练习就好了!重要的是态度!」
也不管方荨愿不愿意,阿四推着他就往寻欢阁去。
方荨还没进门就听到男侍柔软娇媚的讨好声,「奴才没上过战场,在您面前都是花架势,您就让让奴才呗。」
方荨眼睫一颤,袖袍下双手紧握成拳。
楚纤歌出了汗,外衫扔在石凳上,忽然蹙眉看了眼月牙门外,然后将自己的剑丢给侍卫,朝对面的男子走过去。
男侍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苏郁,个子不高,但眉眼是江南独有的水灵,盈盈一抬眼,便如春水化开,百草初生。
有一点点像方荨。
楚纤歌在苏郁忐忑惊喜的神情里,将他转了个身,掌心落在他手腕上,稍稍一用力,带他挥了个剑招。
「公主···」苏郁心跳如鹿,清苦的药味霸道包裹着自己,他看着手腕上还缠着绷带的手,仿佛她掌心那点温热能烫坏自己。
又惊又怕,缩起了肩膀。
不用侍卫阻拦,方荨站在门外看见这一幕,脚就像被粘在土里,抬不起来。
楚纤歌慢慢教苏郁舞剑,两人紧贴着,一起折腰,一起低头,她微微侧着脑袋,像是突然看了方荨一眼。
那眼神是随意的,轻浮的,不屑的···
「苏···郁是吗?」楚纤歌低唤了一声,怀里的人勐然一颤,红着耳根点了点头。
她勾起一丝坏笑,凤目淌过的全是温柔,方荨隔着那么远都能感觉到。
「专心点。用剑如用心,剑随心转,招随心变,你再三心二意的话,赢不了本公主,今夜就罚你···」她鼻腔哼出一声撩人心火的轻笑,有意无意撇了方荨一眼,「罚你不许回厢园。」
第39章 比你识趣
苏郁心肝都颤地停不下来。
太后送他们来的目的再清楚不过,长公主喜欢驸马也是人尽皆知。可府里人都说驸马失宠了,昨日又惹了公主不快,还是因为···房事不行。
静檀日日给长公主唱戏,算是最得宠的一个,可他不是男人,眼馋却吃不下,长久下去不是良策。
得知长公主这几日总拉着侍卫练剑,苏郁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他用尽一切纯欲手段,此刻被捏着腰贴进怀里,算是成了。
他气息明显乱了,身体软软靠着楚纤歌,略一回头,将眼角唇畔勾起的一抹暧昧有意无意暴露出来。
「厢园虽好,可孤枕难眠。公主威武,奴才无法不三心二意。」
苏郁声音不大,但里里外外都听得见,话音刚落,他手腕提了力,反带着楚纤歌换了姿势,两人手把着手,脚随着脚,剑风所过处,落了一地海棠新叶。
楚纤歌笑容一顿,心里震惊得不得了。
太后可真会挑人!她已经厚着脸皮说那么流氓的话了,没想到苏郁接得更不堪入耳。
看来话本子上还是写得谨慎了,回头让宋停再买些露骨的,要不然她连装都装不像,岂不是要屈居人后?
楚纤歌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在这种事情上跟个倌儿比长短,真是···人生处处有坎坷。
她一分神,苏郁踩着裙摆,身体失横靠着她肩膀就倒过来,楚纤歌下意识拦住腰将人抱紧,在惯性作用下随着他弯腰,两人鬓髮相接,鼻尖都快碰住了。
然而,楚纤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嘴唇先碰住的是方荨温热的手心,给她探过无数次脉,扎过很多次针,却总不让她多碰一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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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郁惊愕的瞳孔里倒映着方荨,剑眉入鬓,桃花眼清澈森寒,有种杀尽百花的残忍潋滟。这···就是驸马吗?
这模样···难怪公主喜欢他。
不等多想,苏郁只觉肩膀被大力捏住,手里的剑被夺去,眨眼功夫已离了楚纤歌好远。
肩上的手看着清瘦,可凝着的内力让苏郁有种自己会被捏碎骨头的恐惧,对方明显极力克制着,否则远远不会让他在离树干半寸远时才站稳。
楚纤歌见方荨带着压抑的薄怒,眼神像刀子般落在自己身上,她垂首整理了下腰封,顺理成章躲开注视。
方荨见她有意?s?迴避,眸中痛色一凛,握紧手里的剑转身看着苏郁,阴鸷的压迫感让苏郁心头髮寒。
「她也是你能碰的?」方荨打量着苏郁,那神色间藏不住的讨好阴柔令他异常烦躁。
苏郁委屈,好不容易走到刚才那步,却被硬生生打断!而楚纤歌虽然面上看不出明显怒意,但对方荨视而不见已表明态度。
于是苏郁殷红的薄唇轻抿,昂首道,「你是何人?没有传召擅闯寻欢阁,打扰公主雅兴,该当何罪!」
「方荨,公主府驸马。」
楚纤歌眉头一挑,没说什么,转身去拿石凳上的外衫,苏郁见公主根本没理会的意思,原本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去。
他像个漂亮得宠的小狗,敷衍行了个礼,「原来是驸马爷!苏郁失礼。」
「就算是驸马,也不能越矩擅闯。何况长公主今日召见的是奴才,可没有传您呢。」苏郁摆动着细腰走过来,方荨高他一个脑袋,气势上压不住,便只能逞口舌之快了。
「而且,奴才愚笨,胜不了公主。今夜也得在寻欢阁伺候,就不劳烦驸马您了···啊!」
楚纤歌听着苏郁痛唿出声,一转身就见方荨将人反扭了胳膊,浑身戾气骇人。
「你···怎敢在公主面前动手!还有没有规矩···公主的名声都被···」苏郁痛的话都说不完整,下一秒方荨横剑在他侧颈,冰凉的利刃激得他勐一哆嗦,瞬间住了嘴。
方荨不想动手,他现在在楚纤歌面前没有一点优势,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可是···眼睁睁看着别人靠近她,碰她,粘她···他同样没办法控制自己。
脑子里有个挥之不去的声音一遍遍在说,楚纤歌是她的!从她当初在毒丛甦醒开始,她的眼里就只有自己!
用剑抵着脖子逼他成亲,又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宠他爱他,就算···他做错了事,让她伤心难过,可他在改,在想办法。
没有人能碰她!没有!
方荨目光一丝温度都没有,唇齿间吐出来的字更像冰渣子掉进苏郁颈窝,「再让我看见你碰她,哪只手碰就砍了哪只,哪只眼睛看她就挖了哪只。」
他边说边加重手上力道,苏郁右手再这么下去多半要废。
楚纤歌不悦道,「你发什么疯,放开他。」
她走过去用左手钳住方荨胳膊,他身上戾气一散,又是支离破碎的不可置信。楚纤歌从没因为别的人和事对他说过重话,可现在她担心这个小倌儿,还为了他钳制自己。
「你···你为了他?」
方荨眸光和声音一样发抖,苏郁见公主替自己出头,瞬间又来了气势,「没听到公主说话吗,还不快松手!」
难怪公主不喜欢他了,这没规矩的疯子,活该被人嘲笑!
楚纤歌深深看着方荨,掌心灌了内力,一狠心将他震开,把苏郁护在身后。
方荨整条胳膊发麻,被震开好几步远,眼睛却死死盯着楚纤歌,她护苏郁的动作彻底让他红了眼,开口时声音哑得厉害,「你真喜欢他?」
楚纤歌现在发愁看见他,也不想见着他。
所以情绪都写在脸上,「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偏要管呢?」
楚纤歌把浑身的不快都融进了看他的眼神里,「他们长得好,唱得好,又会伺候人,比你知情识趣,还会逗本公主开心。你再给我找不痛快,别怪本公主不念旧情。」
说完,她当着方荨的面牵起苏郁被扭到青紫的手腕,动作小心翼翼,「碧玉,找秦太医拿药膏。」
「这么漂亮的手腕,废了多可惜。」她沖受宠若惊的苏郁莞尔一笑,神色间充满煳涂的轻浮。
苏郁含羞带怯,随她一起上了台阶,进门时还不忘沖方荨哂笑。
「等等!」
方荨对着楚纤歌背影疾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没等来她的心软,却被苏郁冷哼一声,「驸马还不死心?我要是你,就滚得远远的,再不惹公主生气了。」
楚纤歌神色一暗,放下苏郁的手,在不被人瞧见的时候,收敛了所有表情。
碧玉刚走出月牙门,听见苏郁这话,忍不住嵴背冒冷汗。
若是从前,但凡有人奚落驸马一句,或者当着公主的面说驸马一个字都不得好死!
她回头远远看了眼楚纤歌背影,总觉得隐隐还有狠戾之气。不过瞧这几日,公主声色犬马,留恋这几个男侍,可见是决心不要驸马了。
那样疼一个人疼了三年,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第40章 左拥右抱
「我剑法不错,若能赢他,是不是今夜就能留在寻欢阁。」
方荨手里的剑在地上划出轻响,苏郁一听就变了脸,拉着楚纤歌袖子,「长公主,驸马弄伤了奴才手腕···怎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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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也没料到自己都说那么难听了,方荨这样心高气傲还没有甩脸子走人,竟想着法要留在寻欢阁。
听那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乞求和迫切,她竟有种报復的快感。
他也有今天,求着盼着想留在自己身边啊。
可他越是这样,越能提醒她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那三年,他为着南诏恨她怨她,如今被南诏所弃,才回头想捡从前唾弃的东西。还不如恨她,讨厌她,起码他们之间也算有过纠葛。
许久,才听她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不能。」
「本公主就喜欢让他陪着用饭,你?来了只会影响本公主胃口。」
言毕,拉起苏郁的手,又「哐当」一声关了门。
方荨好似被穿堂风当胸戳了个窟窿,疼痛都来不及,只有一种自己快死了的感觉。他恨死苏郁,恨死静檀,恨死宫里送来的这些人,可偏偏不能怨楚纤歌。
上元节,她就是看到自己和紫情放灯···一切才发生了天旋地转的变化。
该的,这一切他都该受着。
楚纤歌进了屋就松开苏郁,闷闷坐在软塌上,叫人摆饭。
苏郁手腕被她一捏一放,疼得直冒冷汗,可眼下机会难得,疼死也不能误事!他走过去伸手要伺候楚纤歌更衣,结果被她再次捏着伤处,「伤得不轻,歇着。待会儿擦了药再用饭。」
苏郁疼得笑容发抖,硬将身子贴过去,「得公主记挂,奴才不疼,无以为报,就让奴才伺候您吧。」
他昂着头蹲下来,水灵灵的眼睛里全是春情,公主府的女婢哪见过这世面,拿着衣服愣在帐子外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纤歌低头,食指挑起苏郁下巴,内心乱七八糟,嘴角却勾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浅笑,眼神从他鼻尖滑至凸起的喉骨,像极了到处留情的坏胚。
但谁能知道她心里想的是,这鼻子不够挺,脖子不够长,肌肤也不够滑···眼神更不够倔。
无趣。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衡量的标准还是方荨。
苏郁薄唇轻启,不知怎的扭了一下,衣襟松了许多,锁骨便露在楚纤歌面前,他自信足够诱惑长公主,却不料她扫了一眼,神色平平。
然后捏着手腕将他甩出帐子,力道不算轻,可声音还是那么柔,「先用饭吧,喜欢吃什么,告诉她们。」
苏郁隔着帐子看她宽衣解带,那手臂劲瘦有力,不似普通女子柔若春风,一挥一落有种指点江山的豪迈。
「奴才···不挑。不知奴才是否有幸能陪公主饮几杯?」
楚纤歌安分了几日,伤势恢復得不错,此刻被苏郁一勾,立刻就馋了。
侍婢一听,瞪了苏郁一眼,「秦太医嘱咐过,公主养伤期间,酒水辛辣都不能沾。」
苏郁垂首,「奴才该死。」
楚纤歌换了一身月白色宽袍,长发随意散着,慵懒随性,苏郁有心引诱,也禁不住恭敬俯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那份霁月风光。
可他在宫里见过形形色色骯脏的人,越是这样干净的,越让人心痒。
「赵嬷嬷不是酿了果子酒吗?拿两瓶进来。」楚纤歌难得肯听话,或者是怕秦太医恼了撂挑子不干,又得让方荨参与。
「再叫静檀过来,他喜欢吃糯米糰子。」
楚纤歌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左拥右抱,长夜如昼,顷刻就不觉得睏乏,甚至琢磨要不要再叫其它男侍过来陪着。
然而一看苏郁含情脉脉的样子就退缩了,这一个就够她应付了,多来几个···明日喝补汤的就不是方荨,而是她了。
不得不说,宫里教出来的人真是···不可言说。她在外头带着儿郎们拼死拼活守太平,富贵窝里的人却这般淫靡,也不知她那死去的老子知道了,会不会气得棺材板都盖不住。
酒过三巡,楚纤歌双颊染了红晕,静檀兴起又给她唱起杜丽娘,苏郁不知何时跪趴过来,被酒润过的薄唇水盈盈诱人。
见楚纤歌眼神迷离,他大着胆子伸手沿着她小腿一直攀到膝盖,眨着眼道,「这么长的夜,又冷又暗,您···不寂寞吗?」
他用下巴抵着她膝盖,眼里倒是多了些真诚?s?,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头一次真正渴望长公主身上的热烈。
楚纤歌心里清醒,但她懒得清醒,也没推开苏郁,只笑着说,「你们在宫里陪过太后吗?」
苏郁神智一醒,摇了摇头,「没,太后娘娘偶尔只叫钟鼓司的过去唱戏。」
莫名的,楚纤歌心里松了根弦,她老子的棺材板压住了。
结果苏郁喘了口气,笑着说,「奴才···伺候过万岁爷!」
「咳咳!」楚纤歌被一口果酒辣了嗓子,勐一咳嗽,苏郁便从她膝盖上滑了下去,「你说什么?」
苏郁看她一脸惊诧还愣了片刻,顿时意识到楚纤歌对宫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真不知道,讪讪一笑转移话题,「公主再饮一杯。」
楚纤歌拂开他的手,目光清晰灼亮,「你···怎么伺候万岁爷的?」
「奴才、奴才···」苏郁摸不清她脾气,不知如何作答,但这迟疑犹豫的样子已经给了楚纤歌答案。
楚霁云这个混帐!他还真敢、真是···有龙阳之好?
先帝爷的棺材板又松动了······
楚纤歌气的肝疼,又冲着静檀喝道,「别唱了,别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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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檀不胜酒力,是真迷煳了,跌跌撞撞走过来,也学苏郁那样跪趴在楚纤歌脚边,委屈道,「公主凶奴才···是嫌奴才唱得不好吗?奴才还会别的,或者公主喜欢什么,奴才都可以。」
他红着脸撕扯衣领,吓得楚纤歌赶紧摁住他的手,「没有嫌弃,本公主没有嫌弃。」
「可是···」静檀唱旦角磨出来的模样,苏郁是真心佩服,还没怎么就梨花带雨,「您刚刚凶奴才···」
静檀吸了两下鼻子,「哇」的一声跟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楚纤歌一个脑袋两个大,摸着静檀的手就安抚,「本公主的错,本公主的错!别哭了,妆哭花了,嗓子吼坏了,谁给本公主唱戏是不是···」
话音刚落,上菜的侍婢推门而入,内室只觉一阵冷风突袭,直到那席天青色袍脚出现在三人视线里,楚纤歌下意识抬头一看,竟是方荨端着托盘进来了。
她作势要搂静檀的手顷刻一僵,五根手指曲了两下,「怎么是你?谁让你进来的。」
这声质问除了没气质,还露了点心虚。
方荨站在几步外,握着托盘的手青筋凸显,咬牙道,「两个不懂武功的侍婢,挥挥袖子就晕了,房顶暗卫累了,顺带让他们也休息会儿。」
第41章 正宫&绿茶
内室清甜的果酒香味里混杂着暧昧,她斜靠在软枕上,双颊微红,眼神迷离柔软,左边的苏郁衣襟松散,手心撑在她膝上。
右边是哭唧唧的静檀,她一手放在人衣领处,一手就要揽上肩膀,还···神色温软地哄他,说都是她的错。
方荨喉结动了好几次,才勉强理清自己唯一的念头。
原来这些温柔宠溺她也能给别人,甚至比给他的还要多,听着还要让人心暖。方荨像溺在深海般全身使不上力,眼底都是失落茫然,说话的口吻偏偏还带着一点恨。
苏郁听得心里发慌,早听说驸马医术好,可是能连长公主的暗卫都迷倒···自己才得罪了他,会不会也不声不响被毒死?
他下意识往楚纤歌身边靠,果然被方荨一瞪,伸手就要抱公主小腿,结果涂了药的腕子被方荨一拉,还没来得及痛唿出声就被甩开,原本自己的位置被方荨侵占。
「公主···」苏郁疼得眼冒泪花,又被方荨那森寒目光一盯,要说什么都忘了。
「闭嘴。」方荨把托盘往地上一放,眸光如剑,口吻似刀,毫不收敛的杀意散出来,连楚纤歌都蹙起了眉。
「方荨,你···」
楚纤歌还没说完,放在静檀衣领上的手就被他强行拉开,他冷着脸把梨花带雨的静檀也推开,像命令更像乞求般,「让他们出去。」
楚纤歌侧首,拇指压在唇上,目光里都是不耐烦,「你有完没完?!」
方荨眸色一痛,拿起她面前空了的酒杯倒满,「我陪公主喝,你想喝多少,我陪你喝多少,想喝多久,陪你多久。」
「不需要。」楚纤歌与他四目相对,半点从前的耐心都看不见,「给我滚出去。」
方荨眼里的痛蔓延到空荡荡的胸口,比噬心蛊发作还更绝望难熬,「滚?该滚的是他们。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夜宿寻欢阁,也配挨你这么近?」
「也配···」他声音宛若破碎的瓷片,「让你那样哄?」
楚纤歌挑眉,「本公主愿意。」
「不行!」方荨低吼一声,目红如赤,转身就撵苏郁和静檀,「我与公主有话要说,让你们出去听不见吗?」
静檀还在抽噎,被他这一吼又想哭。
苏郁将楚纤歌的态度看得一清二楚,嘲弄看着方荨,故作害怕道,「奴才只想让公主开心,不知怎么得罪了驸马,一而再惹他生气,请公主降罪,免得让奴才影响公主和驸马感情。」
静檀脑子嗡嗡响,被苏郁拉着跪下来,也喃喃道,「公主开心,奴才···就开心。」
方荨盯着苏郁纤瘦的嵴背,觉得心火蹭蹭往头顶上蹿。
「若是被宫里知道,奴才害公主与驸马不合,更是罪该万死。驸马···」苏郁哽咽两下,眼神楚楚看着楚纤歌,「若能让驸马消气,奴才这手腕不要也罢,只求···您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
他俯首跪地,撩起袖子,将红肿的手腕伸到方荨脚边,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然。
这话说的,句句带泪,字字别扭,半点不提冷落,又全是嘲讽方荨不得公主之心。
楚纤歌揉着太阳穴,后悔自己招惹这群人,还不如住到养心殿省心···不,那也不省心,不如去皇陵扫墓清净!
而方荨本就心气不畅,听他这一说,更是忍无可忍,抬脚踩上那腕子,冷冷道,「你太抬举自己了,我与公主之间还轮不到一个小倌儿影响。」
「小倌儿」这个词刷得让苏郁脸色一僵,静檀这会儿也听清了他的话,鼓着脸颊反驳,「公主想宠幸谁就宠幸谁!驸马···还不是仰仗公主鼻息生存!」
说完,又醉蒙蒙朝楚纤歌方向爬,「公主,您瞧他多不懂事!静檀听话,静檀给您唱杜丽娘···」
方荨胳膊一探掐住了静檀喉咙,静檀还想挣扎,忽觉颈侧有尖锐的东西抵着,他在钟鼓司受过暗刑,一下意识到是银针,剎那像被惊着的小狗,拼命挣扎,「啊!不要!不要扎,我会听话!救命···」
「公主救命!救救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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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见不得这情形,曾经生活在兵荒马乱里,这种崩溃的声音是她的噩梦。
她当即神色一凛,凤目凝起一片浓郁,方荨也没料到静檀会疯了似的挣扎,还来不及控制收手,静檀就自己撞上针尖晕了过去。
「你···」
方荨用手臂拖着静檀身子,原本想扶住他的腰,结果脚下苏郁手腕一动,他失了平衡,非但没拉住静檀,还勐然脱手让人摔了出去。
方荨皱眉看着苏郁,后者沖他邪邪一笑,悲道,「驸马爷不痛快冲奴才来就是,静檀只是个小太监···」
「我···」方荨眼前白影一闪,楚纤歌已经赤足到了静檀身边。
她将人扶在胳膊上,看到静檀脖颈上那个极细的小针点,猝然回头看向方荨。
愤怒的,厌恶的,冷漠的···明明微醺下,她的样子那么好看,却被这目光笼得令人浑身都不自在。
苏郁趁机爬过去缩到楚纤歌身后,这宛若兔子般的畏惧恰到好处激起楚纤歌的保护欲。
方荨看着她神色慢慢阴冷下来,「我没有想下手···」
「我们这些小倌儿命不值钱,要杀要打全凭贵人一句话。」苏郁抽噎两下,双手拉住了楚纤歌衣袖,「静檀死不足惜,公主千万不要怪罪驸马。」
妈的!
方荨生平第一次这么暗骂一个人,他觉得现在自己像极了被侧室陷害的正宫,百口莫辩的结局就是被休掉,净身出户···
楚纤歌压着怒火,将方荨打量好几遍,发现他今日穿的是自己年前选的袍子,袖口衣摆绣着蝴蝶兰,当时她看着衣衫想像他穿上的样子,那心情现在还记忆犹新。
她从苏郁手里抽回袖子,再次看向方荨,「你怎么解释?」
苏郁满心期待公主发作,彻底将方荨推远,突然听她忍着怒气问这么一句,顿时忘了继续抽噎。
方荨眸光一亮,唇边晕开三分笑意,但旋即又失落地垂下眼睫。
喜的是她永远给他机会,永远让他有解释说话的机会,失落的是她的在意分给了别人,才短短几天,不过是个会唱戏讨好她的小太监罢了。
方荨咬着牙,再次凝视着楚纤歌,是那种从前会让她心跳加速,忘乎所以的痴缠,「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讨厌他们,既然公主不?s?肯让他们走,我只好自己动手。」
苏郁刚接着抽噎,又被他直愣愣地承认弄懵,好不容易蓄的眼泪瞬间散了。
楚纤歌避开那目光,唇角几不可查一挑,口气重了三分,「别以为我真不会动你。」
「公主忘了,当初你我成婚时,你自己说这一辈子不会多看我以外的任何男人一眼,而且我还是驸马,他们当着我的面迫不及待要爬你的床,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别说我还活着,即便死了也得掀棺材板起来。再说了,处置两个奴才而已,有问题吗?」
第42章 驸马懊悔了
他鼻樑高挺,眼神倔强,明明刚才还被苏郁牵着鼻子走,眼下却掷地有声问错于她,楚纤歌抬手挠了挠鼻尖,还真有种自己是个负心汉的感觉。
就这机敏的反应速度,合该让他进宫应付太后。
苏郁看看方荨,再看看楚纤歌,顿觉形势不妙,咬唇瞪了半晌,只好抱着静檀委屈道,「太后命奴才们来给公主解闷,未曾想让驸马有这样的误会,奴才虽然身子骯脏,可心不脏。」
他哽咽一番,挺直了嵴背,「公主对奴才照顾有加,又是咱们大宁的守护神,奴才···就是再鬼迷了心窍也绝不会对公主有半分不轨之心。」
楚纤歌余光撇了一眼,正想说什么,就听方荨跟训狗似的,喝道,「穿好衣服再说话!」
楚纤歌觉得自己太没经验,实在有损富贵排行榜上的虚名,方荨这一喝,不但苏郁吓了一跳,她都莫名其妙拉了拉衣襟。
对面方荨的视线烫醒了她,放在衣襟的十根手指胡乱扒拉两下,正要放下呢,方荨已经过来在她身前蹲下。
楚纤歌拧着眉,没抬头,但是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她想,只是习惯性反应,毕竟从前将方荨捧在手心,时常挑逗过分了他就生气,她怕人躲着好几日不见自己,所以一听他口气不对就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道理不道理的不重要,先认个错就对了。
不过现在,谈不上认错。
好不容易回过神,整个人再次勐然一惊,因为方荨低着头,用手掌握住了她冰凉的脚。楚纤歌第一反应就是缩回来,但方荨既握住了就防着她逃,迅速沿着脚掌滑到脚踝处掐紧。
「针上什么药都没有,是他自己吓昏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赤足下地?」方荨声音瞬间有了温度,拇指摸到她脚踝上一处旧疤,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
那是当初她带他回大宁时,半路遇到蛮夷突袭,蛮夷自知不是她对手,便寻机要杀自己。他当时因为被逼婚万念俱灰,又怕自尽惹怒楚纤歌,牵连南诏。于是蛮夷在他身后挥刀时,他甚至刻意露出脖子。
楚纤歌就是这个时候扑过来的,她明明被围堵在远处,也不知怎么冲过来,带着一身血气和戾气将他抱在怀间,抬起左臂硬生生扛了那一刀。
温热的血溅在方荨脸上,她却用手挡着他的脸,喘息着在他耳边说,「吓着没?别怕,待会儿我叫他们给你磕头赔罪!」
他后来才知,她急着过来救他,被蛮夷差点割断脚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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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想到此,垂下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排阴影,看起来染满了哀伤懊悔。
悔到五脏六腑都疼起来,恨不得重来一遍,伤的人是他自己,恨不得告诉她,自己悔得肠子都青了。
楚纤歌见他来回摩挲那道疤,自然也想到了,不过她回忆起的没什么好话。
当时他态度冷漠,副将忍不住说出实情,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谁稀罕她来救。」
房间一片死寂。
苏郁再傻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好几次想开口都不敢,只静静关注两人的表情变化。
烛灯照不出方荨低垂的眉目,可他手掌的温度、力道,楚纤歌都感觉到了。她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心绪一点点变平和。
他刁难苏郁和静檀,当着他们的面一再强调自己驸马的身份,又不止一次因为自己对别人好而露出失望痛苦的表情。
他只是不适应突然失去了她的青睐,受不了失去一个满心满眼捧着他的讨好者,尤其他知道自己被南诏利用,内心没了寄託,才一遍一遍缠着她,一次一次在她面前想得到认可。
不得不说,他方才斥责苏郁,目光清明质问自己的时候,她的心陷下去了,所以有剎那迷恋失神,尤其他温情脉脉握着自己的冰凉的脚。
仿佛世上所有纷争喧嚣都消失了,她也被喜欢的人在意、关心。
如果···如果这一幕来得再早些,如果在那三年里他像现在这样给过自己回应,即便他真和紫情有什么,她也绝不会放手。
然而,这世间最诛人心的就是如果。
她昂首一笑,凤目一片凄凉,「希望你明白,本公主如果需要暖脚,从不缺喜欢的人来。」
方荨大口大口唿吸着,「我知道,我只是···」
「不过你说得在理。当着你的面与他们寻欢作乐,实在有损你颜面。毕竟驸马心高气傲,半点气都受不了。所以···今日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她使劲缩脚,那力道在告诉方荨,就算被他捏断骨头,她也势必要抽回去。
方荨怎么能捏断,如今就是磕着碰着都不敢,他只好松手,冰冷的空气沾满掌心,拥有到失去的不过如此。
可他就是不能接受。
他不想错付时光给错误的人,他想和楚纤歌圆满,这才是预知的意义。
楚纤歌站起身,月白的袍子也变得风流无情,「苏郁,你带静檀先下去。」
苏郁一听她虽然口气冷冷的,但已经表示不追究方荨,自己若再纠缠···非但达不到目的,恐怕也落不下好。
不必急在一时,长公主看来是狠了心不原谅驸马了,他再这般纠缠···早晚耗尽公主的耐心。
于是干净利落行过礼,拖着静檀走了出去。
方荨默默将地上撒了的果品收拾好,转身看到楚纤歌重新回到榻上又饮了一杯,思忖片刻,从袖袋掏出了一块红色帕子,「这织帕的丝用药水浸泡过,针线也是专门用特殊药材制成,用它代替绷带缚着钢针,能好的快些。」
「我···能替你换上吗?」
楚纤歌眼角微勾,也不知她看清没有,把右手往案几上一放,「嗯。」
时隔这么久,她终于肯让自己接近,肯让他看伤了。方荨简直欣喜若狂,脚步带风,纱帐晃动起来,连带着楚纤歌散了的髮丝都好像在跳跃。
方荨解了绷带才发现她换过钢针,原本还没恢復的指节处又肿了一圈,显然是强行弯曲过。
他停下动作,抬头正看到她仰着脖子喝酒,酒水顺着唇角洇下来,湿漉漉的晶莹,看得他心脏一阵勐跳,忽而想起苏郁和静檀也是离得这么近看了她许久,又闷闷得难受起来。
「能等我一会儿吗?」他带着些乞求,「骨节处肿着,我去拿药。」
楚纤歌没看她,右手食指挑了挑,示意他快去快回。
方荨走出去,转身关门时,不经意与她四目相撞,她的慵懒裹着一层万籁俱寂的疲惫,看得方荨喘不过气。
「我让碧玉过来温酒,别喝凉的了。」
楚纤歌抿唇一笑,毫不在意的模样真够要他命的。
方荨脚步匆匆,仿佛晚一秒回来,楚纤歌就会改变注意。
然而刚出月牙门就被苏郁拦住了去路。
第43章 敷衍
「这么快就出来了。」苏郁揉着发肿的腕子,口气不善,「看来公主给你的心疼不过如此。」
方荨见他双颊还带着绯红,吐气全是果子香,于是落在他手腕处的目光剎那冰冷,「我好像说过你用哪只手碰她,就废了哪只。」
苏郁下意识退了两步,神色间既有畏惧又有嘲讽,「驸马得不到公主的心,跟我们这种脏人计较有什么意思。您就是杀光我们所有人,又有什么用呢?」
方荨见识过他的手段,他刻意在这儿等着自己绝不会有好事,「怎么没用,我自己痛快就行了。」
「你···」苏郁怕他的药粉银针,只能退到他认为的安全距离才稍微放松,「我们是太后送来公主府的,我和静檀更是长公主的心头好,你看不出公主根本不想见你吗。」
「驸马爷,我要是你,失了恩宠就乖乖躲得远远的,这样公主念着旧情说不定还时常打发你些银钱度日。再这么不识趣,可就难堪了。」
苏郁挑眉,故意贪婪地嗅了嗅自己衣襟,上头还沾着楚纤歌身上的苦药清香,这动作令方荨脸色难看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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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好?」方荨冷冷一笑,像寒潭里的润玉,明媚而刺骨,「你在宫里怕是很少被主子当人对待才会觉得这样就能是她的心头好,她疼起人来···啧,怎么跟你说呢···」
他微微侧首,眼底仿佛看见的是海市蜃楼,无法用言语表述,最终只能遗憾喟嘆,「算了?s?,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哼。」苏郁抱臂环胸,面上难掩嫉妒,「再好又能怎样,眼下她日日传召的是我们。」
方荨不甘示弱,「是吗?那我现在将你毒哑毒瞎,看看她会疼你还是罚我?」
他右手一抬,食指和中指间足有一指长的银针在苏郁面前泛着冷光,映着他精緻眼眸下勾起的轻笑,像春花灿烂,像冰霜无情。
「你···」苏郁眸子一颤,脚步越发不稳,甚至尾音都在颤抖,半点主动堵人的嚣张都没有,「府里到处是暗卫,你若真伤了我,太后必要追究,到时···」
「追究便追究。大不了我在西院多待两天,你成了废人,下场能好到哪去。」
方荨步步紧逼,苏郁一退再退,看着方荨坚定的样子,再看已到眼前的针尖,脸色逐渐发白,掌心全是冷汗,脚下一个趔趄,分明该后仰,他却惊慌失措抓着方荨袖子往针上撞。
这才是苏郁真正的目的。
他就是要逼方荨出手,伤着静檀是失手,若再伤了他,即便楚纤歌不追究,太后也一定不会不管。
眼看目的即将达到,结果银针猝然消失,他冷不防撞在方荨怀里,右手腕子再次被不客气地捏住。
「嘶!」
这是真疼,苏郁眼泪都快出来了,趴在方荨胸口哆嗦着,「松、松手。」
方荨嘴角一抽,真是···娘们儿!
他故意只捏着手腕将人推开,苏郁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时又被他突然松开,旋即跌倒在地,又习惯性用右手手肘撑住身体重量。
结果,眼冒金星,牙齿打战。
方荨嘲讽一笑,打了个响指,对藏在暗处的暗卫道,「好好跟公主禀报一下。」
······
方荨很快配了药返回寻欢阁,碧玉果真在一旁替她温酒,果酒的清香瀰漫四周,楚纤歌似乎真的醉了,隔着纱帐合目躺在榻里,睫毛湿漉漉一颤一颤。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到碧玉跟前,拿过刚烫好的酒壶,「我来吧。」
碧玉颔首退到一边。
府里就连后院看门的狗都更希望陪着公主的人是方荨,好歹是名正言顺的正室,眼下还吭哧吭哧追着公主,总比整日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侍待在一块儿好。
方荨走过去,给她添满一杯,蹲在榻边软软道,「手给我,我帮你换药。」
楚纤歌没睁眼,睫毛一闪,顺从将右手放到案几上。
碧玉将烛火拿过来,方荨仔仔细细解开绷带,清洗残留的药膏,再给钢针消毒,最后用修长温热的手指给恢復中的断指慢慢按摩。
他方才特意问了赵嬷嬷,才知那天她从城外策马回来差点撞着孩子,不得已弯曲手指勒了缰绳。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生气冲动。
「对不起。」方荨重新缚好钢针,用丝帕帮她绑好,冰凉细腻的触感的确比绷带更好,「要不是因为我,关节也不会再肿,这几日返潮,夜里怕是难受得紧。」
楚纤歌缓缓扭头,目光顺着丝帕一路停顿在他愧疚深沉的眼里,这双桃花眼生得可真好。你瞧,一些愧疚,一点凝视,就能让你觉得情深如海。
他要是去骗人,一定没人能逃过。
楚纤歌有些醉了,眼神冷不彻底也狠不起来,稍稍带了点迟缓,反而像不谙世事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当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对现在的方荨来说有多大的折磨。
她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苏、郁···为难你了?」
方荨怕她收手,隔着丝帕拉着她,「我还不至于被他算计。只是···你就算现在讨厌我,也别和他们在一块儿。」
「他···」一想到苏郁抵在她膝盖上的眼神,他就很难不生气,「他对你存了坏心思。」
楚纤歌抿唇,昂着脖子嘆息,慵懒又诱惑,方荨不敢看。
「我知道。他有什么心思本公主看得见,但你有什么心思···本公主却瞧不透彻。」她抽了两下胳膊,发现方荨不松,便没再强求。
「人也赶出去了,往后不与他们在你面前寻欢作乐,手也给你看了···」她慢慢看过来,方荨低着头,只能看到髮髻上的白玉冠,感觉冷冰冰的。
「还有什么要求一併说出来,本公主都满足你。」
方荨心口一紧,不知她是不是喝多了才这么说,刚要开口,又听她缓缓道,「你要怎样,我都随你,别再来纠缠。」
方荨苦涩抿唇,果然···
「我不想住西院,我想回与卿殿。」
楚纤歌重新闭上眼,是真困了,「好。」
「我想继续为你调理身体。」
「好。」
「我···」
楚纤歌翻了个身,左手把榻里面的毯子一拽,身子缩了进去,只留给他一头散在榻边的墨发,口气更像不耐烦时打发人般敷衍,「好,都准了。碧玉,熄灯。」
方荨哑然失色,浑身血液好似停止了运转。
「你喝了酒,夜里寒,万一···」方荨心里像有只虫子来回噬咬,「我能留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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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肆无忌惮望着榻上的背影,蜷起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垂下来的头髮,可悲自己连个合适体面的理由都找不到。
这几天他一直在问自己,是喜欢楚纤歌这个人,还是喜欢她对自己的百依百顺,结果发现他想起的都是她卑微而热情的好,抛开这三年数不清的宠溺,他竟连她的喜好都一无所知。
这让他又着急又不安。
楚纤歌听着他的请求,总觉眼眶涩涩的。
他是想弥补,还是想改变什么,想用她从前的方式讨好她还惩罚她?不管是什么,既决定不回头,就不该再被牵动情绪。
她晕乎乎开口,「去帐子外头,我不喜欢离太近。」
方荨兴奋又失落地挪出纱帐,「好,你安心睡,我不会打扰你的。」
没多久,榻上的人唿吸轻柔均匀,方荨提着的气终于放松下来,目光里一片无奈。
以前她想尽办法缠着他要一起睡,打雷的时候突然冲进他房间,问他害不害怕?他睡眼惺忪将人推开,她就赖着说,「我害怕。」
威震四境的楚纤歌说怕打雷?方荨认为她把自己当傻子。
然而现在隔着薄薄一层纱,他才理解了她当时的心情。
第44章 多晚都等
天还没亮,方荨就去厨房炖药膳,因为昨天凭一己之力把静檀和苏郁赶出寻欢阁,在众人眼里有了可取之处。
连带着秦太医都给了笑脸,顺便嘱咐以后公主那边让他看着,千万不要太早或者太晚叫自己,开春他老毛病犯了,需得多休息。
但是后院的看门狗都知道他是躲懒儿。
估摸着楚纤歌该醒了,他端着几样爽口小菜和药膳回了寻欢阁,今日是宋停值守,见他端着吃食顷刻冷下脸,吩咐人验毒试吃。
方荨侧耳听着里头动静,等宋停都检查完了,正要拿药膳时被拦住。
「药膳就算了,公主现在用的药不少,安全起见,驸马就不需要操心了。」宋停要拿盅蛊,方荨不肯松手。
这是他费了不少心思制的方子,担心太苦她不肯喝,特意跟赵嬷嬷请教了食材搭配,做成药膳。
「那些药没少喝,她身子也没见好。」方荨在宋停质疑的目光里挺直腰身,「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先吃一碗。」
宋停哂笑,「驸马前科太多,而且手段了得。这一锅都喝了也未必有事,公主可不一样。」
楚纤歌的身体他心里清楚,再经不起折腾了。明明才值壮年,又有最好的太医守着,那么多药喝下去,看似强健,可一旦动用内力,反而会更加虚弱。
原本方荨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他的心根本不在公主身上。尤其现在这么殷勤,更让宋停不得不时刻防备。
方荨无奈,又无处可抱怨,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整个过程厨房都有人,食材也没经我之手,都是吩咐厨子弄的。我现在就是自己死,也不会让她怎么样。」
但他就是说得天花乱坠,宋停也不信,「你还想让她怎样,命都差点赔给你了,现在装模作样给谁看。她哪次受伤不是因为你?要不是···」
宋停说急眼了,握刀的手都突然加重力道,刀鞘发出轻微声响,他才压住心头火,「请驸马配合属下。」
方荨凝眉,宋停比百辰难缠多了,尤其因为六福楼一事被罚过,今日自己想进寻欢阁是真不容易。
踟蹰间,阿四从与卿殿出来,累得直冒汗,一看宋停黑着个脸,他拉着方荨到一边,颇为担心道,「确定都要搬回来吗?待会儿公主醒了再被赶回去···我可真没脸在府里待了。」
阿四还记着上回的教训,又知道楚纤歌昨日喝了酒,说过的话八成不会算数。本想劝方荨等人清醒后问问再说,没想到方荨反催着赶紧搬。
方荨见碧玉支起窗子,看来楚纤歌已经洗漱完毕,他拍了拍阿四肩膀,笑道,「放心吧。就?s?是怕她酒醒了反悔,才要赶紧搬。」
「哦。啊?」阿四眼睛瞪得老圆,一时欲哭无泪。
你是驸马爷,别人不会当面议论,可我只是个奴才,别说当面嘲讽,后院那条大黑狗这两日见着他过,都要汪汪好几声。
方荨自然不晓得阿四的难处,他目光越过宋停从支起的窗户上捕捉到楚纤歌。碧玉替她穿外衫,今日依旧是大红马面裙,同色织锦长衫,缎子似的墨发一半用金冠竖起,一半垂在腰间,贵气又精神。
「宋侍卫放心,昨日公主已准许往后我继续替她看伤。」方荨觉得她要出门,着急握住宋停手臂,眸光坚定深邃,「若她有个什么,我站着不动让你杀。」
宋停被他认真坚决的样子一晃,脑子有片刻空白,正要开口,楚纤歌已经出了屋子,大步朝月牙门走来。
方荨看她一身红衣踏着晨曦而来,仿佛四季都在扬起的裙面上,臣服于她问鼎山河的气势。这一瞬,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加速跳动,只···因为她的到来。
这是心动吗?
「参见公主!」宋停与侍卫俯首问安,「公主可是要出府,是否需要属下准备马车?」
楚纤歌直视着方荨,所以他眼里所有情绪她全接收到了。
若是从前看到这样的凝望,她能开心得一宿睡不着。现在她清醒了,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很多,街头巷尾,血海沙场···
惊艷于她长相的人很多,臣服于她实力的人也不少,她从不否认自己的吸引力,所以当初逼方荨成亲也不觉得委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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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太喜欢一个人,就跟中毒一样,一点点挖坑把自己埋了,清醒过来后还得挖到十指血肉模煳才能出来。
而血淋淋挖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变了模样。
「不用,本公主骑马。」
宋停和方荨同时凝眉,宋停看着她的手,「握缰绳太危险,请公主三思。」
方荨听着也很担忧,「早上巷子里人多,骑马未必好过坐车。」
楚纤歌也没有明显不快,下意识看了看右手上的丝帕,还是方荨昨夜换好的,手背处繫着个蝴蝶结。
「行。普通马车就成,侍卫少带两个。」
宋停神色一松,也不问她去哪,就立刻吩咐人准备。
方荨倒是想问,还没开口,楚纤歌已经走过来,看了眼石几上的盅蛊,像交代差事般,想也没想,拿起来就灌进了喉咙。
「公主别喝···」
宋停脸色僵硬,几乎是冲过去从她嘴上夺走,一看里头已经半空,急得直剁脚,「您怎么···万一!」
楚纤歌倒是慵懒松散,嚼了两口像蘑菇似的东西,对宋停道,「以后不用拦他。」
「可是···」
宋停觉得她又被方荨洗脑了。
而方荨却半点快乐都没有,比起拒绝,这样的敷衍,才让他真正不安。
楚纤歌无视他半低垂的眼眸,口气更谈不上冷漠或热情,更像对擦肩而过的普通人留一句施捨。
「有事,晚上不一定回来,别做了。」
方荨下意识要拉她手腕,被楚纤歌侧首瞪了一下,伸过去的手僵在半空,哽了一下,「我等你,多晚都等。」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远。
阿四从院墙边探出脑袋,看方荨一副肝肠寸断又不愿赴死的模样,上前嘆道,「驸马,有时间能跟奴才说说,您究竟为什么突然跟换个魂儿似的,瞧着长公主背影都一副···要死不活的痴情样。」
方荨看着托盘里原封不动的几样小菜,自嘲一笑,「上次让你偷偷出去买的药买齐了吗?」
阿四神色一凛,左右看了看,附耳道,「好是好了,你确定要用吗?那可是能毒得三魂六魄都烂了的东西···」
「用对了也可以是救命良方。」
「可是风险太大了,您就算要压制蛊虫也不必一开始就下这么重的手,万一您哪天早晨醒不来了,奴才可怎么办?」
方荨总觉得这傻子就是在咒自己,索性拂袖而去,「放心,我明日死,今日也先毒死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大宁孤苦无依。」
阿四顿时捶胸,一副真心错付的无力感。
宋停跟着楚纤歌一出府,看到百辰带着苏郁和静檀已经等在外头,顿感不妙。静檀一见楚纤歌,巴巴跑上来要搀她,一脸喜色,「公主要带我们去哪?」
苏郁手腕裹着绷带,不影响他扭腰贴上来,「您睡得还好吗?奴才一宿担心果酒会不会让您不舒服。」
楚纤歌在宋停惊诧的目光下,一左一右拉着两人,笑得像个浪荡子,「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今日没别的,就是痛痛快快消遣,上车。」
百辰拉着宋停,眼看三人上了马车,才松开捂着宋停嘴巴的手,嫌弃地甩了两下,「哥哥,你能别总在不该说话的时候找死吗?」
宋停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交头接耳,边追着马车边道,「好歹、好歹···避着些人!传了出去像什么话!」
第45章 警告
百辰看着宋停,满脸写着孤陋寡闻,「你瞎操什么心。赵嬷嬷都没你这么老妈子。」
「今日一早,管家收了二十几封情书,都是署名跟公主自荐的青年才俊。」百辰看了其中几首酸诗,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
宋停冷哼,「荒唐!怎么不将人拿下治个以下犯上之罪!」
「我的亲哥!你真是自己做棵铁树还见不得别人开花?公主没成婚前,每日府前都是半人高的情书,厨房做饭引火都用了大半年。」百辰说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不像话!」
宋停这次声音低了些,隐约听见马车里传出静檀的笑声,不知那俩狐狸精又在公主眼前弄什么。
百辰见他眉头皱得紧,索性揽着他肩膀,沖马车努努嘴,「这也未尝不好,公主多年打仗,何时见她享过清闲?不管是不是真放下了驸马,她现在学着潇洒不挺好么。」
宋停经不起百辰这样劝,只替楚纤歌心酸,「好什么好,公主从来想的就是解甲归田,得一人心。现在倒是左拥右抱,你见她真心笑过几回?」
百辰思忖半晌,最终无法回答。
城东有座占地面积巨大的院子叫附庸风雅。
看上去其貌不扬,甚至不如六福楼珠光宝气,但里头别有洞天。苏郁和静檀跟着楚纤歌进来,宛若身临江南水境,无论林木栽培还是阁楼建设,每一处都精美绝伦。
十来年前大宁初建,先帝准备将这儿赐给她做公主府,但她攻城时在后院发现许多妙龄女子尸骨,追查之下才知这里披着羊皮卖狗肉,专门给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提供另类玩乐。
后来这里被富商江千宁买下,原本收留些可怜人,他们没别的本事,于是这里逐渐成为贵族子弟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之地,因此有了这个名。
楚纤歌听说有个唱曲特别好的花旦,千金难求。
「公主,您是不是听腻奴才唱的了?」静檀自从得知楚纤歌来这的目的就一直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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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楚纤歌坐在主位上,尝了口远近闻名的清酒,连带着心情也甜了几分,「静檀是本公主心里最好的杜丽娘。」
这话说的,真像个浪荡不负责的渣男。
静檀闻言,稍稍放下些心,「您想听什么,奴才都能唱,何必大老远过来,还得等。」
苏郁一路察言观色,发现楚纤歌虽然表面快活潇洒,但那笑意从没到达眼底,于是也跟着探口风,「是啊,多大的排面让您等着,您惯这一回,难保他不是想借公主名声抬高自己呢。」
楚纤歌屈指在案上敲了两下,苏郁心头莫名一紧,再看她时,便觉那眸光有些微凉。
楚纤歌径直问了句,「手腕疼吗?」
分明是关心,可听起来莫名嵴背发寒,苏郁慌忙俯首行礼,「谢公主挂怀,休息几日便好了,只是不能陪您练剑,奴才心里着急。」
「是吗?」她幽幽开口,静檀跪趴过来要替她斟酒,被她拦住,指着苏郁,「你来。」
苏郁和静檀一样担心,长公主看似宠着他们,可这么久一点进展都没有,在府里有方荨捣乱,她带他们出来,是不是意味着···
他一瞧楚纤歌嘴角挂着笑,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眼里意味不明,但那笑···勾人的紧。
「奴才乐意之至。」
他像只猫,慢慢,慢慢爬过来,伸直了脖颈,脸上泛着潮红,从下往上看着她。
右手腕子一撑地就痛得厉害,勉强到了楚纤歌脚边,刚要摸她脚踝,不料她忽然缩了脚,单指挑起自己下巴,他便只能继续用手撑着地,被迫与她四目相对。
比起那日喝了果酒的微醺,今日楚纤歌目光清明,看得他额角开始发汗,忍不住道,「公主,奴才···疼。」
预想中的怜惜没有出现,她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手指叩了两下桌面,「斟酒。」
苏郁哪怕疼得直冒冷汗,脸上的笑也没改变?s?半分,伸出左手拿酒壶,又听她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用那只手。」
轻若羽毛般的吐息,却带出不容置喙的命令,连静檀都听出了异样。
苏郁微微蹙眉,清秀的脸蛋满是委屈,「右手涂了药,拿不稳酒壶怕坏了公主兴致。」
不知何故,这一刻他觉得楚纤歌比从前见过的所有贵人都更可怕,像平静湖面下藏着汹涌巨浪,一翻出来就要致命。
静檀也颤巍巍说了句,「公主,不如···奴才替他来吧。」
楚纤歌目光始终没离开苏郁,「斟酒,本公主说停,再停。」
苏郁没理由再推脱,笑盈盈道,「奴才什么都听您的。」
话里含意太多。
他先将外衫退下,松散衣襟下雪白的胸膛随着喘息微微起伏,他朝楚纤歌勾了一丝情动,「袖子太宽,不方便。」
楚纤歌不置可否。
外头隐约有小厮客人来往,苏郁很快斟满一杯,可楚纤歌没喊停,他不能停。
于是清酒漫了桌面,又顺着桌脚滴滴答答往下涌,坐垫地毯无一倖免,他手腕一直持续用力,不多时便开始发抖。
静檀见楚纤歌似笑非笑,心里害怕,「公主···要打湿您的裙子了。」
楚纤歌支着脑袋,看苏郁面色苍白,双手发抖,却说,「不妨事。这酒清净,兴许能洗洗心里的不干净。」
静檀听不懂,苏郁明显身子一僵。
「腕子疼就记着为什么疼。」楚纤歌话头一转,苏郁便觉头顶视线重若千钧,「既是太后让你们来的,做什么都要顾及太后脸面。小心思玩脱了,也许第一个不放过你们的人就是太后。」
苏郁终于明白,楚纤歌这是说昨日他算计驸马的事!
可明明她自己都不待见方荨了······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楚纤歌口吻一冷,「本公主的东西,喜不喜欢也是本公主的。没道理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践踏···知道本公主最讨厌什么吗?」
酒壶已经倾倒干净,苏郁手腕早失了知觉,她忽然倾身过来,手指在颈侧跳动的血脉上轻轻一压,苏郁吓得唿吸都停了。
她莞尔一笑,「怕什么。」
「本公主最讨厌有些人自以为是,将我当傻子煳弄。你这么···乖,可万万不要学坏呦。」
「公主···奴才知错了。」
苏郁仿佛被死神扼住了灵魂,喉咙像卡了硬物,难受得要命。
静檀越听越蒙圈,见苏郁这样子也跟着磕头,「奴才···也是···」
楚纤歌凝眉看着淋湿的软垫,不悦道,「来人···」
「本公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抢我的人!」
话音刚落,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吓得静檀身子一抖,往楚纤歌身后靠了靠。苏郁手腕一失力,酒壶摔了下去,好在楚纤歌及时接住。
是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手里还拿着钱袋,四个小厮都拉不住他。
酒气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味道飘过来,她定睛再看,不是别人,正是胡侍郎那优秀的儿子,胡十安。
第46章 寻欢作乐
胡十安喝得头昏目眩,只隐约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坐在案前,左右还有两个小白脸,顿时扬声大笑。
「哈哈哈,本公子还是头一回见出来寻欢作乐的女人!怎么?报復负心男,还是···纯粹欲求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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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小娘子,上前来,让本公子瞧瞧什么模样!」
胡十安嘴里没一句好话,听得门外几个小厮纷纷噤若寒蝉。
这院子没关系进不来,何况楚纤歌待的是一号阁,只有拿着老闆江千宁的牌子才能进。胡十安虽是阔绰常客,论身份背景,在这儿真算不得什么,也就他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儿。
苏郁和静檀看得目瞪口呆,尤其苏郁刚领教了楚纤歌的危险,一见有个不长眼冲进来,暗自庆幸运气好,公主的怒火有地儿泄了。
当下站起来护在楚纤歌身前,喝道,「放肆!不干不净说什么呢?还不滚出去!」
静檀一看苏郁挺身而出,也机灵了一回,奶唿唿瞪着外头的小厮,「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人带出去,扰了公···贵人兴致,担待得起吗?」
楚纤歌一看左右这两「门神」,扶额轻嘆,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花架子。
她不由得想起方荨,是个能动手就不磨叽的痛快人。这一想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想什么想!
门外小厮见楚纤歌镇定自若,根本没正眼瞧胡十安,单凭这气势就不是寻常官宦人家能有的,不过胡十安也是个泼皮无赖,不能硬来。
「打扰贵人兴致,对不住您了。」为首的小厮先跟楚纤歌道歉,带人上去拖住胡十安。
「胡公子,这儿不是您闹的地方,请随我回去。小的让安荷给您继续唱。」
他们这次用了力,当下扯痛了胡十安,抬脚就沖前头两个小厮踹,钱袋子还洒了一地,「滚!不就是个女人能有什么了不起,本公子今晚偏要点蓝荷继续唱!谁敢拦我。」
他抬手指着楚纤歌,模模煳煳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也想听蓝荷的戏?哼,本公子不跟女人计较,只要过来让我瞧瞧,准你过去跟本公子一起听。」
「大胆!你知道这是谁吗!」
「退下。」
楚纤歌开口制止苏郁,挑眉看向胡十安,不轻不重道,「你过来,保管让你瞧个够。」
胡十安听这清冷声儿,像冰雪撒在身上,一阵激灵。他身边莺莺燕燕不少,可这样冷酷的女子从未见过,光听声儿已觉销魂。
「呵呵,好,好···」他打了个酒嗝,推开挡路的小厮,像失了魂的急色鬼跌跌撞撞走过来,「这可是你说的。美人儿,本公子今晚就、就收了你···天大的事都有我给你顶着,哈哈,哈哈哈。」
楚纤歌拿起酒盏,边饮边看着来人,凤目之中满是戏虐。静檀还想护,被她拉着胳膊拽到自己身后,不由心间一软,眼底浮上水盈盈的光。
他活了十六年,长公主是第一个将他护在身后的人。
小厮眼看胡十安走上前,双手撑着案桌缓解因酒精而发软的双腿,领头那人直觉不妙,「去请老闆过来。」
胡十安缓了会儿,垂涎三尺再看面前的女人时就笑不出来了。
剎那,目瞪口呆,四肢打战,甚至肋骨疼到要命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怎么能忘了,当时那双眼就跟现在一样噙着笑···
「你、你···」
胡十安清醒了九分,退两步想跑,结果小臂被楚纤歌一把反扭到背后,当下疼得鬼哭狼嚎,「啊···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踹、千万别踹!」
「姑奶奶!小人真不知道是您,您···就当我刚才都是放屁,饶我一回吧。」
胡十安被迫撅着屁股,生怕她抬脚,一会儿左扭一会儿右闪,看起来非常滑稽。
楚纤歌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脸,半笑不笑,「瞧够了?不是天大的事儿都能顶着么,怎么这就要走?」
「我···我···」胡十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明明上个月才从庙里求了符,怎么又和她遇上了!
「哇!」胡十安内心崩溃,竟放声哭了起来。
「你就当我放屁,放屁行不行?求您了,千万别跟我爹说。」
楚纤歌缓缓抬脚,瞅准屁股踹了出去,同时左手一松,胡十安痛快摔了个狗吃屎,她毫不客气大笑起来。
苏郁和静檀也猜出了此人是谁,毕竟楚纤歌当街踹了胡侍郎儿子的事人尽皆知。
除了当年被踹下白玉台的御史,就只有胡十安如此幸运被长公主踹了,加上今日这一脚,又能流传许久。
「许久不见,你都送上门了,不踹怎么算得上相识。」楚纤歌冷冷看着趴在地上呜咽的胡十安,口吻里全是调笑。
几个小厮诧异至极,纷纷跪下,「小人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请公主恕罪。」
楚纤歌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胡公子要请本公主看戏,本公主怎好拒绝?你们派人去侍郎府说一声,免得侍郎大人担心。」
说完,她撇了苏郁一眼,「还不快扶胡公子起来?」
「是。」
苏郁赶忙下去搀人,胡十安哭得眼睛都肿了,两手挡着屁股,好像楚纤歌那一脚能把他屁股踹烂似的。
「呜呜···哇哇···啊···」胡十安绝望痛哭,整个人靠在苏郁身上,苏郁那半死不活的腕子又被他腰间的肥肉一挤。
还真应了方荨的话,哪只手碰她,就要废了哪只。
「胡公子,您自己支棱起来行吗?」苏郁疼得咬牙切齿,一边往上拽人一边抱怨道,「公主又没说怎么样,看个戏而已,至于把胡侍郎的颜面都哭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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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十安这才重新打量了苏郁和静檀两人,结合最近听到的传言,猜出两人便是宫里的男侍,立刻嫌弃地将苏郁推开,冷不防又折了苏郁右手?s?一下,苏郁想死的心都有了,还要再听一声不齿唾骂,
「拿开你的脏手!什么东西,离我远点儿。」
言语中的厌恶和眼神里的嫌弃一样多,苏郁眸光一寒,将人押到楚纤歌身边,胡十安立马规矩了。
楚纤歌叩了叩案几,吩咐小厮,「开始吧。」
······
胡十安一辈子都没这么提心弔胆过,楚纤歌的脚就在身边,稍微伸直一下,他就担心自己腰子不保。
蓝荷唱了一出西厢,楚纤歌前前后后喝了好几壶清酒,好像真入了戏,丝毫没有再为难胡十安。
然而胡公子不光钱袋子比脸干净,自己还跪在案前,一遍遍给人斟酒,最喜欢的花旦在眼前都顾不上看,硬是看了一晚上楚纤歌的脚,看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是什么样了。
一曲唱罢,子时已过。
蓝荷盈盈拜了客人退下,江千宁一直在外头等,蓝荷出去了他才进来。
一看楚纤歌似醉未醉,满脸落寞,再看旁边的胡十安一脸哭丧相,「唰」一声合上手中摺扇,也顺利将众人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
「胡侍郎亲自过来接胡公子,听说公主的戏还没结束,不愿打扰您雅兴,一直等着呢。」江千宁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穿一身墨色长衫,白玉骨扇从不离身,脸上时常含着微笑,却总是给人感觉冷冷清清。
胡十安面上一喜,恰好楚纤歌活动了一下小腿,又吓得他抱着脑袋就喊,「别、别踹。」
「呵。」楚纤歌嘲弄笑了声,没理会他。
江千宁好心搀起胡十安,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公主若无其他吩咐,小人就派人送胡公子出去?」
「嗯。」
楚纤歌光喝酒不吃东西,此时觉得胃里一阵灼烧,刚准备叫些吃食,江千宁已安排人端了几样她爱吃的点心进来。
「难怪你生意做得好。」楚纤歌夸了一句,不客气连吃好几块,还不忘给静檀两个。
苏郁一直被冷落着,心里发慌,「公主真偏心,奴才也想吃。」
楚纤歌神色没变,将自己没动的那盘推过去,「静檀不喜欢山药,你吃吧。」
静檀心下一暖,苏郁的笑僵在脸上,江千宁看着这一幕,哂笑不言。
待她吃饱喝足,才对静檀道,「本公主瞧你听得也出神,想找蓝荷就去吧。」
静檀眸子一颤,没想到公主一直都关注自己,他的确想请教蓝荷一些技巧唱法,也不拘泥规矩,喜道:「多谢公主!」
楚纤歌宠溺一笑,又指着苏郁,「你带静檀过去,他胆小。」
苏郁深知自己这是被公主排除在外了,无可奈何领了命。
两人走后,楚纤歌看着江千宁,神色里一点醉意都没有,「查到了吗?那太监是哪宫的人。」
她没动用暗卫和放在宫里的眼线,直接找了江千宁,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身边内奸泄漏消息。
江千宁是富商,耳目遍布天下,她之所以能掌握四境第一手消息,靠得就是此人。
「司设监掌事柳泉。」江千宁从她吃剩的盘子里挑了块点心,看了半晌又放回去,「负责管理陛下仪仗。他手里有多少暗子不好查,不过您给的钱不少,鄙人已经让人易容成柳泉继续待在司设监,等着他们上钩。」
楚纤歌见他眼睛还在盘子里转悠,指了指边上那几块,「我碰都没碰。」
江千宁有洁癖,髮丝上沾点灰都能洗好几遍那种。
「鄙人不饿。」
楚纤歌挑挑眉,故意伸手把每个点心挨了一遍,在江千宁逐渐蹙起的眉头里勾起痛快一笑。
「恐怕明日整个京城都知道长公主带着男侍来我这里寻欢作乐了。」江千宁换了个话题,玩味看着她。
「免费帮你提高人气,旁人求都求不来。」
江千宁无语,「鄙人多谢公主厚爱,只不过驸马会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第47章 受不了就滚
静檀和苏郁回来的时候,楚纤歌已经小眯了一会儿,正磕着瓜子和江千宁闲聊,姿态放松,神情慵懒,金冠流苏垂在脑后,摇曳生辉。
静檀得了点拨,开心极了,提着衣摆跑过来,「公主久等,奴才该死。」
楚纤歌被他轻快的样子感染,勾勾手指,「起来吧,还有没有想吃的,没有就收拾收拾回府。」
静檀摇摇头,红着脸垂下脑袋。
苏郁见他们「情投意合」,心里不是滋味,明明自己能和静檀平分秋色,却因为方荨···这样下去,楚纤歌恐怕不会再传召自己了。
他必须想办法重新得到宠爱,他不想再回宫了···
楚纤歌喝了不少,江千宁搀她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好几次她金冠上的流苏都挂到了江千宁的髮丝。
「有伤就少喝些,我那清酒也不是什么稀罕货。」江千宁一手扶着她右臂,一手护在后腰,好几次她明显脚下发软,吓得他不敢松懈。
「喝少了总觉得亏,进一趟你这院子要那么多银子。」楚纤歌一想就心疼,说完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千宁欲哭无泪,「长公主的银子鄙人哪敢收,已经吩咐人原封不动给您放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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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明显眸光一亮,脸上笑意压都压不住,忙摁住江千宁的手,动情道,「江老闆这么通情达理···你放心,你的商队出关,本公主让人带兵护送。」
「多谢公主呵。」江千宁咬牙切齿,她出兵护送的价格从来没少过一个子儿。
「哈哈,不客气,不客气···」楚纤歌笑得没心没肺,眉目少了那份凛冽威严,亲昵柔和的不得了。
然而,她刚要迈下台阶,脚步一顿,看到方荨正从暗处走过来,那桃花眼深沉漆黑,脸色差得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方荨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衣上凝了一层寒气,好不容易等她出来,却是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还···手握着手,顿觉浑身血液如燃烧般炽烈汹涌。
她说不会再当着他的面寻欢作乐,所以干脆带着男宠到外面玩儿?
她说有事,回来晚。就是忙着和新欢说笑?
他一整日都在试毒,因为无法快速找到最佳配方而心急焦虑。傍晚又炖好药膳在寻欢阁等人,要不是碧玉和赵嬷嬷说漏嘴,他还不知道她是带着苏郁和静檀一起出来听戏!
方荨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憋屈,尤其自己站在她面前,她除了刚开始的一点震惊,就是讨厌。
江千宁认识方荨,见他看自己的目光像杀人似的可怖,慢慢抽回被楚纤歌摁着的手,故意调笑了句,「我这院子今日蓬荜生辉,连驸马爷都亲临了。」
方荨走上台阶,强行从他手里接过楚纤歌右手,仔细看了看丝帕没被弄乱,才盯着她失神的眸子,失落道,「我等了很久,你都不回来。」
楚纤歌避开他的眼,「什么时候连侍卫的活儿都抢了?」
方荨搀着她下台阶,闻到她一身酒味,心里的不悦再也压抑不住,「你说有事,就是带着他们出来消遣,还把自己喝成这样?」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我已经让你厌烦到连自己府上都待不住,要跑出来找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喝酒。」
最后一句带了低吼,听得后面那三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嘴角一阵抽搐。
楚纤歌冷不防也被吓了一跳,侧首一看,见方荨满脸怒意,与从前讨厌自己靠近时的愤怒不同,现在他眼睛里还有别的情绪唿之欲出。
她脸色一冷,「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她推了一把没推开,反被钳住了手腕。
「什么叫轮不到!我是你的驸马,你不是说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你现在和···他们算怎么回事!」
方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压在心里的东西太多太沉,楚纤歌任何一个眼神词语都能让他彻底爆炸。
楚纤歌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好几次,酒精薰染下的理智根本不够用,她眼睛微微发红,狠下心道,「喜欢你又怎么样?从前把你宠上天,你还不是说赶人就赶人,说厌恶就厌恶,本公主的喜欢又不是下贱。」
「宠两个男侍就受不了?」她目光咄咄逼人,「受不了可以滚,我要是还拦着就不叫楚纤歌!」
她边说边用内力灌在掌心,狠狠将方荨推下台阶,要不是江千宁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方荨得摔倒。
然而让所有人惊愕的是,这是楚纤歌第一次吼方荨,还说···这么难听的话。
方荨捂着胸口,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快要死了。
楚纤歌眉心几不可查一拧,眼里却没漏一丁点儿不安。
江千宁能感觉到方荨绷紧的身体,忙道,「消消气,你们夫妻别在我门前吵好不好?我不是新宠,我只是这院子老闆,刚才有客人冲撞了公主,我只好亲自过来赔罪。还有,鄙人是正经生意人,不是不三不四,也不是五迷三道···反?s?正驸马别误会哈。」
静檀也是头一次见楚纤歌这么生气,而且驸马那样子看起来挺危险的,也讪讪道,「这儿有位姐姐曲子唱得好,公主是带奴才来请教的。」
方荨听他们一解释,面色似乎好了些。他现在身体里都是毒,久而久之势必影响心绪,稍一冷静就后悔刚才不该那样逼她。
可···他真不能接受她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
「我···」方荨有些懊悔地看向楚纤歌。
后者还没消气,凤目一挑,「本公主就是来找乐子的又如何?今日是附庸风雅,明日还要带他们去郊外赛马,开春再到河上划船···」
这些事,从前求着方荨陪她去,可惜就算连求一个月都没用。
她心心念念要放过下他,放过自己,现在才发现那么沉重的过往,她怎么放得下?既然他受不了自己宠爱别人,那她就偏要宠。
方荨,你现在承受的难过痛苦根本不及我从前十分之一,因为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也没爱过我。
方荨看着她一步步走下来,眼神如寒霜,伤人伤己,「你要看不惯,早点滚,别来烦我。」
她伸手戳他胸口,本想潇洒无情些,不想被他攥住指尖,那眸子里的痛苦快要蔓出来将她淹没,不然她怎么也觉得心口难受。
方荨慢慢低下头,脸颊蹭着她手指,一遍一遍,企图用这半点温暖让他不再那么绝望。
这些····原本都是属于他的,是他不要,是他反覆碾压她的真心,最终将她弄丢了。
该的,都是他该受着的。他在心里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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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愣在原地,指尖被他的脸颊一扫,像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窜进心里,不知该如何。
江千宁一看这情形,撒丫子跑回台阶上,满头虚汗,忍不住对静檀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我还以为是公主给自己找面子才传了那些流言出来。」
静檀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
方荨平復良久,才喃喃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该又惹你生气。如果这么做能弥补从前万分之一,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楚纤歌被他蹭得心里乱,又听他这一说,简直怀疑自己喝多了在做梦!而且这样的方荨···说实话,她一点儿实战经验都没有。
于是只能黑着脸抽回胳膊,「晦气!」
「静檀,咱们回去。」
「哦。」静檀一听自己名字,心里压了千斤大石,不敢违背公主命令,可驸马看起来也不好惹。
果然,楚纤歌要冲自己伸手时再次被方荨拦下,他神色一凛,「不行。你怎么样对我,我都没有怨言,但你不能再和他们亲近。」
第48章 我喜欢你
楚纤歌站在冷风里,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眼尾勾出一丝不屑。
「你受不了我冷脸,那你要怎样我都依,你见不得我宠别人,我就带他们出来玩儿。驸马爷,大宁能让本公主这么退避三舍的只有你一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定要时时处处来找我不痛快?」
她饮着风,任由一身酒气无节制地发挥,腰身后仰,被跟过来的静檀小心翼翼扶住。
方荨从她眼里,看到随意的,轻浮的,甚至是带了恶意的忽视。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方荨双手紧握成拳,用了很大力气才接受这个暗示。
楚纤歌以为他会扭头走得远远的,然而他再次走过来不但强行推开静檀,手臂还重重揽在她腰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公主喝多了,我们回家。」
楚纤歌还没从震惊中回神,方荨竟弯腰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气息剎那相缠,将她淹没。
「干什么···」她神色略显慌乱,连挣扎都忘了,藏不住的一点脸红心跳都被夜色窥见,「你是不是有病?」
方荨将人抱上马车,静檀傻乎乎跟过来,见他猝然回头,眸光一片阴冷,「你也想跟苏郁一样废一只手才能离她远点?」
静檀吓得缩脚,远远看了眼自觉跟在车后的苏郁,沖方荨抱歉的笑笑,就滚了。
「苏哥哥,你也不唤我,驸马那眼神怎么能那么可怕。」静檀紧挨着苏郁,不由得看了眼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莫名打了个寒战。
苏郁冷冷一笑,「怕什么?说到底,他现在跟你我一样,害怕失了公主的宠,用尽各种手段想让公主眼里只有他。」
「怎么能一样,他是驸马爷。」
「狗屁!」苏郁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公主喜欢,他是驸马,公主不喜欢,他连你都不如。恐怕他也没几日做驸马的好命了。」
「啊?」
静檀不是很懂苏郁话里的意思,只望着车厢嘆息了一声,「那公主孤孤单单的多可怜。」
他这样的戏子,上不得台面,公主再喜欢又怎样,早晚色衰,早晚唱不动曲子,早晚有更讨喜的取代他···
这一想,静檀满脸哀伤。
百辰策马跟着,车厢已经第四次传出像打架的声音,但每次只有楚纤歌的闷哼,听得他提心弔胆,不知道该不该「护驾」?
他万万想不到楚纤歌一进车厢就被摁着又是喝解酒汤,又是检查钢针绷带,还强行被两根银针逼得缩在角落里乖乖让方荨探脉。
要不是酒喝多了腿软,怕一不留神把方荨打个半死,她怎么可能由着这个男人胡闹!
方荨好几次都没探到毒素髮展情况,不得不怀疑只有在她身体非常虚弱,压制不住的时候才会暴露。
所以下毒的人对她身体情况特别了解,甚至知道她习惯用内力压制伤势,如此一来,再精湛的医术都未必能发现。
是藏在她身边的那个内奸吗?
楚纤歌瞧见他好几次几不可查凝眉,整个人更是忧心忡忡,不觉缓和了神色,「怎么,你现在打算做从前的我?」
她别过脸,将有些失控的情绪消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
方荨摸索着她的手腕,青紫色静脉纹路因雪白的肤色格外清晰,可无论怎么找,都无法看清每条脉最终的归属。
仿佛现在的他自己。
「你待我那样好···就算我穷尽一生也比不上,现在我只想尽可能照顾好你的身体,尽可能地对你好。」
他看过去,到底带了期盼回应的心思。
「上次你说我根本不喜欢你,我想了很久。」他情不自禁想伸手帮她整理被流苏挂住的髮丝,可惜被她灵敏躲开。
很久之前,她非要在院子里盪鞦韆,结果玩得太过,髮丝缠在了藤条上,院子里那么多侍从跑过去,她却踮着脚沖他招手,说,方荨快来帮我解头髮。
他那时怎么回应的呢?
他转身回屋拿剪刀剪断藤条,还说,带着你的人出去,吵死了。
眼下,他只能凄凉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指尖追悔莫及,「我讨厌你亲近别人,讨厌他们碰你,讨厌你拉着那个人的手有说有笑,就算···你不想见我,我也不能忍受你和他们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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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迴荡在楚纤歌耳里心里,像波纹来回扩散,每当她想狠心,就撞击一次。
「我是你的驸马,我···想做你的驸马。」他五指沿着她的掌心一路上滑,身子也一点点前倾,心如鹿撞。
楚纤歌有一瞬间想任性,可她没有几个三年再够挥霍,她也···害怕再失望,害怕一个人躺在寂静的马车里,绝望等死。
「想做驸马的人有的是,我对你没兴趣了,和离是早晚的事。」她屈膝踩上软垫,鞋尖抵着方荨膝盖,他便再无法靠近,连带着不安分的手都被推开。
「我不会答应。」他目光坚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坚持,「楚纤歌,我想,我喜欢你。」
楚纤歌凤目一颤,只觉整个身体都像被绑架,动弹不得。
「这三年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好似看见了希望,再次抓着她胳膊,一股脑儿要把心里话都说完。
「我吃不惯大宁菜,你找人一遍遍去南诏请厨子,我受不了冬日的冷,你想法子找更多的炭火烧地龙,直到春暖花开还叮嘱下人早晚要烧着。」
「每次领兵出征,总要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当地稀罕玩意回来,尤其是各种少见的草药,还把与卿殿的偏房弄成药室。」
「每年二月,我屋子里头总有南诏来的迎春花···」
他说得自己先湿了眼圈,而楚纤歌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字一字入耳,听得心潮澎湃。好像曾经用尽全力扔向大海的每个石子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
她觉得自己总算等到了。
不是白髮苍苍,也没到十年二十年,他终于愿意看她了。
可惜···真的好可惜啊。
楚纤歌眼眶酸酸涩涩,她昂起头长嘆一声,把来不及涌出的温热都撵了回去。
「楚纤歌,我是喜欢你的。」
只是···他念着南诏旧情,揪着她逼迫成婚的过往,逼着自己去恨,去怨。如果真不在意,又哪来偏?s?偏与她置气的种种。
又何必坚持不与南诏私通书信。
又怎会第一时间察觉她没及时拿着小玩意出来迎接自己,怎会隔着屏风看过她后,第一反应想的是她用过了药,所以精神不错。
他曾把自己对她的伤害归咎给噬心蛊,可现在才发现,即使是噬心蛊,也控制不了他那些反应。
然而,楚纤歌只是浮起一丝轻笑,不带任何心动或嘲弄的笑,「你喜欢我啊···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还要我再提醒你多少遍。」
方荨脸色一沉,看着她渐渐冰冷的目光,心如刀绞。
「方荨,你真是可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才来说喜欢我?我宁愿你恨我,背叛我,甚至想杀我都比现在听到这句你喜欢我更好。」
第49章 打断你的腿
这狭小的车厢空气稀薄,四处充斥着那句「我喜欢你」,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狼狈了。
方荨见她明亮的眸子里填满痛楚难耐,自己心口也好像被什么东西一挖再挖。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跳下车,下意识紧紧抓住她手腕,「对不起,但是···你能不能别走。」
他知道横在彼此之间的三年是个过不去的坎,可再难再苦,他都要过。
楚纤歌胸口剧烈起伏着,清酒的后劲缠绕着大脑,隐隐又开始作痛,「松开我。」
「你不走,我就松。」
「松开!」楚纤歌冷喝了一句,显然不是同他商量。
方荨目中一片痛色,十指慢慢张开···就在他以为落空的同时,马车骤然一停,楚纤歌冷不防又跌进他怀里。
方荨也没吃住劲,单膝跪下去,温热的唇吻上了她的额头。
呃···倒不如说是双唇砸上了她的眉心。
酒香,药香,花香···每一种味道交缠在一起,有种不正经但又上头的错觉。
两人四目相对,脸红心跳,方荨抖得要死,但嘴唇就是不肯挪开。
楚纤歌瞪他,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哆哆嗦嗦还敢伸手抚她眉心,那一剎那眼里还润了笑。
······
外头乱遭遭一片,百辰翻身下马,听见车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咳了两声,「启禀公主,前头是陛下御驾,人已经往过走了。」
「您是不是先···出来接个驾?」
话音刚落,里头一阵叮铃咣当,好像小几上的物什都被摔了,然后车门骤然一开,楚纤歌红着脸跳下来。
这满身戾气···难不成驸马第二次还是不行?
百辰一走神,眼里的情绪就藏不住,很快被楚纤歌一瞪,吓得魂儿都飘了,「属下没想打扰您的。实在是···陛下的马车不敢绕过去。」
「皇姐。」
话音还没落,对面楚霁云的声音已先人一步占领她的耳朵。
楚霁云穿着黑金长衫,单手背负身后,目光幽幽似明烛,与她相望时唇畔才抿起一丝浅笑,像个邻家少年郎。
但楚纤歌脸更黑了,她记着苏郁说···伺候过陛下。
好端端这么大一个弟弟,怎么就···一想到这事,她更头疼,目光从楚霁云脸上慢慢下移,就差拍大腿哎呀一声惋惜了。
「陛下怎么有兴致出宫?」她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可是有什么要事?」
楚霁云歪着脑袋,想借月光将人看得更清楚些,自然而然伸手替她揉着鬓角,俯身道,「没有要事就不能来看看皇姐?朕去了公主府,管家说你带着人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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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酒这么谗人,让皇姐喝得头疼都不愿意回去。」
楚纤歌感觉自己被他摸着,像给小狗撸毛,而且这一个两个的都嫌自己喝酒,她心里不痛快,拂开楚霁云的手,「微臣就这点爱好,不过贪了两杯,就惊动了陛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乱说话?」
楚霁云也不恼,慢悠悠道,「不长眼的胡侍郎带着不长眼的儿子跪在公主府外请罪,不巧被朕看见,还不等问,就自己招了个干净。」
楚纤歌暗嘆,她真是和姓胡的八字不合!
「胡十安说,皇姐带着男侍还要跟他抢当家花旦,甚至还又踹了他一脚。」
楚霁云半笑不笑,目光远眺落在后头苏郁和静檀身上,双眸微眯,「朕好奇什么样的花旦能让皇姐这么看重,可惜紧赶慢赶,没赶上。」
楚纤歌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胡十安是如何添油加醋哭诉的。
不过她也没否认,「整日在府里待着无趣,正好带静檀出来听听戏,他唱得不错,学习学习嘛。」
「哦?」楚霁云饶有兴致顺着她手指看了静檀一眼,「皇姐捨得将人送到养心殿,也给朕解解闷吗?」
楚纤歌哽了一下,她没想到皇帝会开口要人,顿时脑补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癖好,于是再看他的时候,神色说不出的怪异。
「不行。」她眉头一动,像极了小时候训他的前兆。
楚霁云以为她捨不得,心下微沉,背负身后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一个戏子而已,皇姐可真···小气。」
「不是小气的问题。」
楚纤歌为难地转身拍了拍车厢,唤道,「出来。」
很快方荨捂着唇下了马车,面带潮红,桃花眼湿漉漉的,好像一副刚被临幸过的样子。
楚霁云咬牙,他的皇姐什么时候如此放纵自己了。
「陛下万安。」
方荨行礼,露出唇上红肿,那其实是刚刚被楚纤歌失手打肿的,可他这模样,谁看了都觉得是被长公主暴力咬肿的。
楚纤歌咳了两声,对方荨道,「陛下日理万机,你待会儿开几幅调养身体的方子。」
方荨:「什么?」
楚霁云:「为什么?」
楚纤歌看着方荨嘴角,眉头就没松过,又碍着人多不方便解释,只说,「回去再跟你细说。」
然后拉起楚霁云胳膊,「你跟我过来一下。」
楚霁云觉得被她牵着的手滚烫起来,漫无边际的黑夜似乎都与她的裙衫成为一色,她抛开所有人拉着他走,仿佛抛下世间一切阻碍···这感觉让他开心地近乎发狂。
不过楚纤歌拉着他上了御驾,黑着脸将人甩在软坐上,关门不说,还将两侧的捲帘挑下来。
「皇姐···」
楚霁云喉结打战,这样逼仄的让他喘不上气。
虽然他十分熟悉这节奏八成是想揍他,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还是双手捂着胸口,极力控制发了疯的心跳。
「别叫我姐!」
楚霁云见她叉着腰,虽压着声,却丝毫不掩饰愤怒,「我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这一刻他才发现她那奇怪的神情是一种别扭、难受,不想相信又不得不信的纠结。
楚霁云脸部线条肉眼可见地绷紧,放在胸口的手五指收拢,像要把心捏碎似的。
她这么生气,这么难以启齿···莫非···
楚纤歌看他这幅样子气得头晕,咬牙道,「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父亲!他将你託付于我,我常年带兵在外,竟不知你···」
无论怎么做心理建设,那个词就是说不出口。
楚霁云蓦地抬头,黑漆漆的双眸闪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决心,反问她,「有何不可!」
这小子还有理了!他要是断袖了,楚家江山怎么办,后继香火怎么办!
她火气往上沖,真想揪着他耳朵在屁股上狠狠踹两脚,可这个弟弟如今坐着都与她一般高,眉目间更有属于帝王的深沉威严。
打不得了,她只能泄了气,「不行就是不行!这种事有违伦理纲常,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她想起刚刚楚霁云饶有兴致跟她讨要静檀的样子就仿佛听见先帝的棺材板在咯噔。
「伦理纲常是什么东西!难道皇帝想亲近一个人也有错?」
楚霁云心虚,顾不得多想,这几个词像羽箭正中他心里最迈过去的那个靶子,一点就着。
「世上那么多好女子,宫里还有巴巴等你的贵妃,你亲近谁不好,非要···」
「朕都不要!」楚霁云一把掐住她肩膀,神色狠戾,眸光猩红,「朕就喜欢···唔!」
楚纤歌真是服了她这个弟弟了!
她死死捂着他的嘴,既兇悍又无奈地吓唬道,「住口!要让外头的人听见你喜欢男人···我、我打断你的腿!」
男人?
楚霁云脑袋一片空白,先前聚集在眼里的情绪一闹而散,无辜眨巴两下,喃喃道,「谁喜欢男人···」
「还想瞒我?刚才不是挺倔的么!」楚纤歌还不敢松手,边留心外头动静,边贴上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第50章 当头冷水
楚霁云在她掌心呵着气,又烫又急,稍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头髮上的海棠香。
这味道离远了嗅着安神,离近了就跟毒药似的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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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耳根有些烫,在严厉质问下避开她目光,顺带抚开唇上那只罪魁祸首的手,不悦道,「朕以为皇姐说的是···」
楚纤歌强行扳正他身子,犀利目光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是什么?」
「没什?s?么。反正朕不喜欢男人,也没毛病!」楚霁云稍一蹙眉,就带出勐兽愠怒的姿态,「谁跟你说的?」
「那我问你,文贵妃的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楚纤歌这会儿把什么君臣礼仪都抛之脑后,一心想着楚家这根独苗还能不能掰正。
这咄咄逼人的口吻让楚霁云心绪不宁,这话太后也问过他,甚至用尽各种法子逼自己留下血脉稳固皇位。
他厌恶极了,于是冷冷反问一句,「皇姐成婚三年,不是也没动静,朕也没问过你。」
楚纤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这小子送走。
火气都冲上头顶了,偏偏被这个事实压下去,她瞪着楚霁云,最后踹了他小腿两下,「好的不学,你跟我学这个,怎么?以后下了黄泉,祖宗问罪,你还想拉上我不成。」
楚霁云心思深,但血脉压制到底是个玄学,一看她气得不轻,不敢再顶嘴,又说,「朕不喜欢文婷婷,不想跟她睡。」
「那你想跟谁睡,苏郁?」楚纤歌长眉一挑,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惯会勾引人,长得再好,也是满肚子心机,你就算不喜欢文贵妃,那好的女子哪求不来,怎么还能让一个男侍上了龙床,万一···」
她担忧地看了眼楚霁云后腰,「万一染上不干净的毛病···」
楚霁云原本想听她把话说完,可她越说越离谱,眼神更刺得他屁股都坐不住了,「你心里就这么想我?」
「我是多耐不住寂寞,才让一个男侍上龙床。」他压着眉,眼里尽是失望和嘲弄,「这么多年,也只有皇姐你在龙榻上睡过觉!」
「噗,咳咳咳。」楚纤歌被吓得不轻,伸手又想捂这小子的嘴,结果先捂住了自己心脏,「闭嘴!你这个···」
楚霁云探臂,摁着她肩膀让她坐下,神色一软,「我这个让你气得想打断腿的皇弟。」
楚纤歌的话被他一抢,愣在当场,又见他凝视着自己,浑身都是说不出的情感,「要是能一直一直跟皇姐在一块儿,打断腿,朕都乐意。」
他说这话时,当真满脸期待和情愿。
楚纤歌更加确定,她这弟弟有病,得让方荨用银针扎醒才行。
「胡扯!」她琢磨半天,才道,「谁敢打你,本公主先摘了他项上人头。」
楚霁云这才笑出声,正色道,「朕只是看他舞过一次剑,觉得不好再没传召过。」
他没说,那是因为许久没见她,才想着从别人身上找她影子,可惜偌大的皇宫,那些人连她的脚趾都不配。
「真的?」楚纤歌试图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皇姐要是不信,就住进养心殿去···」他附耳过来低语,惹得楚纤歌又要抬脚踹人,才故作害怕,「皇姐莫气,朕开玩笑的。」
「朕找皇姐,其实是雪岭送了摺子,蒙图鲁已经在来的路上,说是专程向你请罪。」
······
两人在车里待了大半天,出来的时候楚霁云一脸明朗,长公主愁眉不展,尤其皇帝转身要扶她,她狠狠甩了一袖子,后者竟还能笑出来。
方荨胡思乱想了许多,看见人出来几乎是跑过去的,上下打量好几遍,见她髮髻整齐,衣衫完好,莫名松了口气。
见她皱着眉,神色疲倦,方荨下意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车里不透气,什么事要待这么久。」
他说话时眼皮微抬,扫了楚霁云衣摆一眼。
楚纤歌听他这正宫口吻,也懒得计较,「没事,酒喝多了点。」
楚霁云见她靠着方荨,眼里残存的笑瞬间冷却。
「清酒也是酒,下回···你赶我走就是,不要再喝了。」方荨贴着她鬓角,肿起的嘴角都快要蹭上了。
她不敢回想刚才车里那一幕,只微微躲开,赶紧沖静檀招了招手,后者惶恐上前,「奴才参见陛下,长公主。」
「你今日随陛下回宫,往后就给陛下唱吧。」
静檀瞳孔地震,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外衫,「您···」
您不要奴才了吗?
可这话他没资格问,也没那个胆子问,更没勇气说,他再不想回那琉璃深渊去。
最后,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垂首道,「奴才领命。您保重。」
「嗯。」楚纤歌听出些难过的气息,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改日本公主进宫,可要瞧瞧你今日新学的本事。」
静檀微微一笑,只是笑里没了娇俏,「是。」
御驾走远,方荨见她还恋恋不捨追着人看,而静檀却是一次都没回头。
他想起从前她每次出远门也总这么恋恋不捨,原本属于他的都一点点给了别人。
方荨低头帮她整理右手的巾帕,酸酸道,「一个唱戏的小太监就这么捨不得?」
楚纤歌闭上眼,想起楚霁云小时候也和静檀一样,喜欢拉她袖子,说话声音大些就以为在凶他,还爱哭鼻子···
不过现在皇帝身上一点小时的影子都没了。
她也说不上是怀念还是遗憾。
方荨得不到回应,心一下揪紧了,「你真···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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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没睁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敷衍,「没那么喜欢,就是爱听他唱牡丹亭。」
末了还遗憾地嘆息一声,「明日听不到了。」
······
马车刚停在公主府外,胡侍郎的哀嚎就吵醒了楚纤歌,她蹙眉睁眼,发觉自己枕在方荨腿上,顿时又一阵心慌缭乱。
她这是怎么了?不过眯了会儿,怎会连被人挪动身体都毫无知觉。
方荨见她神色有异,提着心问,「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千万不要不当回事。」
他这么紧张干什么?
楚纤歌怀疑他又弄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香,奈何没证据,只能挺腰往起坐,结果试了两次没成功,在方荨的注视下,面无表情道,「看什么!不知道扶本公主起来?」
「好。」方荨眉眼带笑杵过来,静檀被皇帝要走,她又枕着自己安静睡了一路,他心情好得不得了,「我抱公主进去。」
楚纤歌一听,慌忙伸手抵住他胸膛,再不让人前进半分,「别动,马车回了府你再下来。」
方荨猜测她不愿让胡侍郎看到,多半是怕外头又乱说什么有的没的。
可这拒绝还是如当头冷水泼下,她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拉着皇帝上车,也能不顾流言蜚语带着静檀苏郁去听戏,还曾与林慕风策马齐驱,却不愿和他一起。
不等他回答,她匆匆下了马车,又是「咣当」一声关了门,外头那点光线还没照进来就被残忍掐断。
方荨苦不堪言,这种刻意的冷漠排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每一次被拒绝,他一整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那三年的日日夜夜,她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第51章 败也是宠
胡侍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往过扑,楚纤歌一挥手,百辰立刻挡在她前面。
「你离我远点。」楚纤歌没给他好脸,「本公主有密集恐惧,不能接近心眼多的人。」
胡侍郎流到半路的鼻涕一吸熘,老泪硬是憋了回去。
「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十安喝多了说浑话,长公主就饶恕他吧!老臣当牛作马,感激不尽啊!」
他长袍一挥,匍伏在地,楚纤歌脸色更不好看了,「本公主还没死呢!你大半夜在这儿嚎什么?」
胡侍郎听得出来长公主今日火气旺盛,可他没法子呀,谁叫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撞在了这位尊神手里!
「老臣不敢。公主千秋万岁。」
「可别!本公主绕都绕不过你们这群人,千秋万岁还了得。」楚纤歌边上台阶边睨了一眼,「不过踹了一脚,看戏的钱也没进本公主口袋,至于你不睡觉来这儿膈应我吗?」
幸亏是半夜,否则被人看见,胡侍郎真没脸出来见人了。
他心里越恨,面上越是悽惨,「您是没计较,可方才见着陛下···陛下知晓前因后果,让人撤了十安春考资格,还让他收拾东西连夜去虔诚寺忏悔,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
「老臣就这么个儿子,即便走不上仕途,也不想从此青灯古佛断了香火。」胡侍郎这话是真心的,「求公主跟陛下求个情,您要老臣做什么都可以。」
楚纤歌拢了拢外衫,听着胡侍郎半真不假的磕头声,依旧面无表情,「胡侍郎,你是老煳涂了。当年因为紫情踹胡十安一脚,你记恨本公主多年,即便知道紫情是奸细,这段恩怨你也没打算放下。」
「今日···他在附庸风雅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那是以下犯上,挑衅皇权,本公主认为陛下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
「别急。」楚纤歌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胡侍郎,庄严威武的公主府大门半点压不住她的气势,胡侍郎只能压下想说的话,乖乖听着。
「本公主只问你一句,若今日被污言秽语调戏的人是你的女儿、妻子,对方痛哭流涕?s?求你赦免,你会同意吗?」
胡侍郎一愣,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纤歌冷笑一声,「送客。」
······
楚纤歌回了寻欢阁,碧玉正守着药膳等她。
「驸马还送了解酒的药丸,叮嘱奴婢一定给您服用。」碧玉一边帮她换寝衣,一边从白瓷瓶子里取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来。
楚纤歌很少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就着药膳乖乖吃下,「揉揉头吧,这两日总觉比从前更容易痛了。」
「都怪太后送的那些人,哄着您喝,您日日都喝,还···出去喝。」碧玉心疼她又瘦了一圈儿的脸,往日那扬鞭策马的风华都见不着了。
楚纤歌苦笑,那笑容让碧玉觉得整个屋子都压抑,「不喝···这日子怎么过。」
「快了,快结束了。」
她莫名其妙嘆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碧玉一直揉着,直到她唿吸渐渐均匀平稳也没停下。
与此同时,干宁宫却炸了锅。
「混帐!哀家送去公主府的人,他要回来干什么!」太后气得把燕窝摔出去,如意不敢躲,只能受着。
好不容易挑了十个出色的送去,静檀是最得宠,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倒好,还能再讨回来!
什么命啊,有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替哀家更衣,去养心殿。」
如意见她下榻,慌忙将纱帐边的几个碎渣子踢开,再伸胳膊进去,「太后息怒!静檀是个听话的,唱得也的确不错,兴许陛下就是好奇,听两段儿就不稀罕了,之前传召苏郁不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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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会儿过去,反倒容易伤着和陛下的情意。」
「哼。」太后丝毫不动容,「他要是心里有哀家,也不至于天天气得哀家食不下咽!」
她今日非要问问那不孝子,要不要把干宁宫让出来给他皇姐住!他们姐弟里外情深,自己反倒不是人了。
于是,当吉祥看到太后亲临时,下意识揉了揉眼,拂尘一摆,抽醒廊下两个打盹的小太监,忙上前迎接。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帝呢?」太后瞧里面只点了寝灯,心里窝着火,到底压着些声。
「睡下有一会儿了。」吉祥琢磨着,小心翼翼又道,「太后深夜驾临,必是有要紧事,奴才斗胆,请您在外间稍侯,这就去叫陛下。」
「慢着。」太后犹豫要不要吵醒楚霁云,说到底自从坐上皇位,他很少能睡个安稳觉,便先问起吉祥,「皇帝今日带回个唱戏的?」
吉祥一听,心里有了谱儿,不疾不徐道,「是。可惜那静檀是个福薄的。晚膳陛下赐了饭,不知怎的,把嗓子给坏了,太医去看过,怕是···废了。」
「废了?」太后心下一凛,恍然才觉夜风嗖嗖的凉。
「没错。」吉祥又缓缓说,「陛下睡前还担心,毕竟是您赐下去的人,出了这意外···不过已处置了送膳食的奴才,若不是天色已晚,还要亲自去向您请罪。」
一顿饭怎么会坏嗓子,除非···是皇帝想让他坏了嗓子。
这是怨她给楚纤歌送人呢,还是告诫···不论哪样,这么狠的手段,即便是自己亲生的,也让她心慌。
「不过是个戏子,钟鼓司有的是会唱的,改日再挑两个就是,让陛下不必挂心。」
太后声音忽然有些疲倦,「哀家就在窗外瞧瞧。」
吉祥侧身,从始至终低着头,眼皮都不敢抬。
太后不准如意跟,自个儿轻手轻脚走到窗下,一点寝灯笼着帐子里模煳的身影,楚霁云似乎睡得很沉,怀里抱着的···是枕头吗?
这孩子,打小睡觉就非要抱点东西,三岁前抱她胳膊,三岁后抱楚纤歌胳膊,后来长大些就抱枕头,还只抱楚纤歌用过的。
这一想,她神色骤敛,现在怀里抱着的该不会也是···
于是,太后冷着脸来,又黑着脸离开。
吉祥松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帽沿里的汗,负责看守静檀的小太监来报,「师傅,上吊了。」
吉祥毫不意外。
「奴才查过身子,身上都是旧伤,那处更是···」小太监嫌弃极了,「怕是知道自己没了嗓子,再回钟鼓司又要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索性了断了。」
「嗯。处理了吧。先瞒着,过几日就说染了病,也好跟公主交代。」
吉祥见过的太多了,宫里可谓天天都有拖出去的尸体。可静檀是最可怜的一个,在司设监长大,没受过什么苦,到了钟鼓司将人间黑暗尝了个遍,身子脏了,却熬出一颗坚韧的心来,凭着一副好嗓子得了太后青睐。
原以为离了宫,跟着长公主就能像寻常奴才一样干干净净过日子。听说长公主很疼他,将他当人的那种疼。
吉祥就知道,成也是这份宠,败也是这份宠。
任人糟践都没赴死,不过是不能唱戏,他就能有了断的勇气。
这宫里的奴才啊,最经不住的就是被当人,被暖了心。然而他就是个太监,当初那一刀切了的就是命。
第52章 没有不同
天还没亮,苏郁偷偷摸摸进了静檀屋子,从梳妆檯翻出杜丽娘的头面,打翻了粉盒,洒了一地。
刚准备装扮,忽觉后颈一痛,身体就动不了了。
「谁!」
背后一阵凉风掠过,苏郁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楚纤歌睡到日上三竿还觉得睏乏,喝了阿四送来的药才觉清明些。
不是方荨亲自过来,她还有些意外,但想想到底没问。放弃了最好,省得她费事,可真不来了,又觉得不甘,这就受不了,还说喜欢她···
楚纤歌说不在乎是假,冷着脸将药碗丢给阿四,「这么难喝就别送了。」
阿四就知道公主不会给好脸,早有心理准备,「驸马怕您嫌苦,已经让碧玉姐姐去端冰水了,酥梨味、葡萄味还有杏子味,每种味道一罐,您想喝哪种都有!」
楚纤歌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眉头一松,脸色也没之前那么难看,「哼,都是喝腻的···」
「驸马还说,万一公主觉得这几样腻也没关系,他还请教赵嬷嬷亲自做了海棠酥糕、杏花蜜饯糖,您一定会喜欢的!」
阿四一脸灿烂,眼睛都眯成两弯月亮,似乎不管她找什么理由,都能圆满应对。
楚纤歌披了外衫走出纱帐,瞧着阿四身边三层高的食篮,「他···亲自做的?」
比起楚纤歌这个半路公主,方荨可是打小实实在在富贵养出来的水灵小王子,十指不沾阳春水,软榻用的棉花薄了二两他都能察觉到。
阿四偷看了一眼,见她正出神,就知道一定是被感动了,「是啊!驸马说光靠喝药调理身体枯燥,而且公主也容易厌食,所以拉着赵嬷嬷学做各种您爱吃的点心,经常饭不吃觉不睡的。」
「长公主,阿四七岁跟着驸马,从没见他对谁这样用心过。以前苦心钻研医术也没这么废寝忘食的。」阿四一脸凄楚望过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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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楚纤歌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闭嘴,自己纠结了半晌,「他连泡茶都不会,做的东西能吃吗?」
阿四一愣,「······」
楚纤歌呷了口茶,反正今日也听不着静檀唱曲了,她也不急着出门,看着面前一脸意外加为难的阿四,又道,「你回头告诉他,府里请得起点心师傅,用不着他不眠不休,说出去让人怪本公主喜新厌旧。」
「从前叫他一起吃个饭,他都以研究草药回绝,现在反倒有大把时间了。你跟他说···」
话音还没落,外头便传来一道哀怨悲伤的唱腔,「只图旧梦重来,其奈新愁一段。寻思辗转,今夜无眠。」
楚纤歌心神一恍,「静檀···不,不是他。」
比起静檀,这声音不够细腻圆润,曲调婉转间音色也差了许多,但胜在比静檀多了浓郁的情感。
听着就叫人心疼。
楚纤歌急步走出去,见那人依着海棠看过来,宛若故事里復活的杜丽娘,扮相极其惊艷,尤其一双眼像藏满了星星,载着被情所困的悲哀,生动勾人。
可···真好看。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他移步过来,浑身都是痴,举止皆是怨。
楚纤歌定定站在屋檐下,渡着温暖的阳光,一瞬不瞬看着他唱完,好似光阴就此凝结。
一曲唱罢,人已至身前,他垂眸时还带着些许不自信,却敢问她,「喜欢吗?」
这模样,这唱词,这眼神····楚纤歌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方荨扮着杜丽娘给她唱曲,这、这是专门来哄她吗?
能不喜欢吗,何止喜欢,她就是垂死病中也能惊坐起。
方荨见她不回答,凤目却是清亮的,干涸将死的心便如润了一丝温泉,「我没学过,不太会,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再找花旦学学。」?s?
「不用。」
方荨唿吸一顿,眼角的一点笑又灭了。
楚纤歌却伸手去抚他头上的蝴蝶银饰,那羽翼随着他唿吸还在轻微抖动,很像他和她现在的心跳。
她眉眼一弯,「喜欢。很喜欢。」
方荨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浮满惊喜的桃花眼不断在她脸上留恋,直到确定她是真的喜欢,才忽觉自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我日日来唱。不,你想听的时候我就来。」
楚纤歌笑着,「嗯。」
「那我们是不是···」
楚纤歌移开眼,抬手挡着照在眼睛上的阳光,转身却道,「碧玉,传饭,本公主饿了。」
······
阿四帮他卸妆卸了将近半个时辰,弄完后楚纤歌已经用完午饭歇息了。
方荨开心的饭都没吃,时不时瞧着那只银蝴蝶发呆,碗里的米都被阿四吃完也没发现。
赵嬷嬷胖乎乎的身子跑起来,还没进院子就能感觉到地晃,阿四赶紧把没吃完的红烧肉圈进怀里。
「驸马!您快去寻欢阁瞧瞧,公主···」
方荨神色一凛,「她怎么了?」
赵嬷嬷眉头皱得紧,见他满脸担心更说不出口,「哎,反正就是···」
方荨以为她不舒服,回头拿上药箱,拉着阿四就往寻欢阁走,「麻烦赵嬷嬷跟管家说一声,药膳先别做,等我看了脉再说。」
赵嬷嬷这会儿想拦也来不及,忧心忡忡看着他的背影,不解道,「怎么公主还能狠心···」
阿四被方荨拽着一路小跑,差点把吃进去的饭都吐出来,停在寻欢阁外的时候撑着墙呕了好几回才缓过点。
「驸马,公主的命自然宝贵,可我小阿四的命也是命啊,下回您先跑,奴才后头自由跟着行不行?」
他喘着粗气诉苦,一抬头瞧见方荨的手几乎要捏断药箱上的绳子,「哎,您拉那么紧干什么···」
此时,一道轻快的笑声从里头传出来,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调笑嬉闹···感觉他们站的不是寻欢阁门前,而是商纣王的酒池肉林。
阿四思绪一断,顺着方荨森冷痛苦的目光看进去,吓得连唾沫都忘了咽。
七个···不,八个男侍跟花蝴蝶似的满院子跑,楚纤歌只着一席中衣,用丝带蒙着眼,鬓角的发已经被汗洇湿,显得肤色更是白如细瓷。
她脸上扬着笑,浪荡又任性,手里突然抓住一件衣裳,「哈,看你还往哪儿跑!」
楚纤歌用右手健全的两指扯下丝带,发现自己抓到的是方荨,笑容僵了一下,不过旋即就在他阴沉冰凉的目光里,挑眉道,「你想一起玩儿?行,事先说好,不准伤着他们。」
方荨被她脸上的笑容刺激到,一时竟想不出上午她给自己的笑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跟一群男侍玩捉迷藏,那些人衣裳松得松,髮髻乱的乱···皇帝都没的风流韵事都被她占了。
方荨狠狠捏着她手指处的钢针,从尺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又喝酒了?」
那些男侍知道公主和驸马如今不尴不尬的关系,而且有苏郁那半死不活的手腕子在前,一个个躲在旁边不敢吭声。
楚纤歌不置可否,「不玩儿就下去。」
「上午你明明说喜欢我的,现在又和他们混在一起算什么!」
方荨来来回回被践踏的心快崩溃了,他说过她怎么对自己都成,就是不能接受与别人亲近,偏偏她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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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反杀
楚纤歌将他眼里的悲痛欲绝和不甘心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看得心口发酸。
但是下一秒,她唇角又勾起嘲弄,这段时间方荨看到最多的不是冷漠就是嘲弄。这种肆意又不在乎的样子最让他难受。
「是,你唱得不错,本公主喜欢。」她耸耸肩,浪荡得像个骗了小姑娘感情的混帐,「这和本公主跟他们玩儿有什么关系?」
「你!」方荨眉心紧蹙,桃花眼低垂,好像一院子的春意都随之暗淡了。
楚纤歌依然无动于衷,细汗顺着鬓角滑下来,凤目一起一落,就有叫人无法怪罪的风流,「你不会以为做点什么就能让本公主从此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吧?」
「哈哈。」她轻蔑一笑,看了眼身边风格迥异的八个男侍,「寻欢阁从没像如今这样日日热闹,美人这么多,个个都会讨本公主欢心,怎么捨得冷落。你该不会以为本公主不要你了,就整日愁苦,孤孤单单过日子吧?」
「从前···」
「你也知道是从前。」她笑容微敛,截断他话头,「就不必再提。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即便世上有妙法,时间能倒流,本公主情愿死在毒丛里,也不想再遇见你。」
新叶如死亡般簌簌从她身后落下,可她眼里的决然厌恶比死亡更令人窒息,楚纤歌有点喘不上气,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才克制住想再看他的冲动。
方荨像被人抽走全身经脉,活生生等死的滋味不过如此。
如果知道重生一次,等待他的是比前生更绝望的失去,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仿佛还嫌不够,她背转过身,将方才蒙眼的丝帕揉成一团,「你的喜欢值几个钱,本公主不稀罕。以前的事就当我脑子进水,困你三年,本公主给你赔不是,你且宽心,和离的摺子都写好了,等忙完鞑子觐见的事,就呈上去。」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从前···方荨,我给过你的,是你自己不要。
方荨浑身冰凉,几乎快把牙根咬断了,口腔涌入一丝血腥味,提醒他不是做梦,却比做噩梦还更要命。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侍卫屏息凝神,男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有不怕死的两株海棠,还敢迎着风招摇。
楚纤歌等了半晌,身后依旧没动静,她熬不住了,刚要挥手赶人,绑着钢针的右手就被方荨突然握紧,后腰也被小臂圈住。
她目光微沉,还没开口,方荨冷峻的模样已至眼前,「那公主也听好了,我不需要你赔不是,也不会同意和离,哪怕你领兵踏平南诏都无所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
重生后,方荨第一次冷着脸说狠话,生怕她不信,左手一挥,七八根银针眨眼落在男侍身前,乍起一片惶恐惊唿。
那些人都是混迹温柔乡的,有几个见过这凛然杀意,当即俯首求饶,「驸马饶命!」
楚纤歌准备凝内力,忽觉腰间一麻,就提不上气来。方荨一回生二回熟,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在她震惊愤怒的神色里,沖那些男侍喝道,「滚远点!别以为有公主护着就万事大吉,再敢踏进寻欢阁半步,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是,奴才不敢。」
楚纤歌看着他们逃命似的跑,顿觉自己非常没面子,话本子里的负心汉这个时候一定是要护着新欢,才能让旧爱绝望。
眼下身体是动不了,嘴还能说话,她牟足了劲儿,「回来!他敢动你们试试,这是本公主的地盘!」
最后一个跑出月牙门的男侍颤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写着,公主你自身难保啊!
方荨一脚踢开内室的门,女婢吓得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手劲儿重,勒得楚纤歌肩膀和膝弯都痛,路过女婢时,脸涨得通红,「出去!」
「是!」
两人贴心地把房门关好,彼此对视一眼,脸上的故事意味浓重得让楚纤歌想砸墙。
这种暴力强制行为,她以前对着方荨脑补过无数次,甚至步骤都想好了,结果他一蹙眉她就认怂。
现在可好,毫无徵兆被反杀,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方荨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到底有些不敢直视她怒气沖沖的样子,略一思忖,柔声道,「只是扎着麻穴,但时间长了也不好。我现在取了针,你···不准打我。」
他边说边摸了摸昨日才消下去的唇角,心有戚戚。
楚纤歌抿起一个国泰明安的笑容,「好。」
方荨便把手伸到她腰侧,因为脸对着脸,唿吸洒在彼此脸上,他眼睫颤地厉害,目光更不知往哪里放,尤其属于她的体温正一点点贴近,跟她人一样,充满侵略感,他就更没法思考。
楚纤歌心里比他更紧张,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男人,当初想吃想得一宿一宿睡不着,现在这样无异于是在假和尚面前炖肉汤。
方荨侧首,将脸抵在她肩膀上,脖颈就送到了楚纤歌嘴边。
她吞咽了两下口水,腰间银针一拔,浑身知觉瞬间恢復,于是长眉一挑,捏紧的拳头就往方荨脸上挥。
方荨只露出半张精緻的轮廓,唇角的括弧很诱人,拳风惊动了鬓髮,却骤然停下,那笑容才显露一点狡黠。
楚纤歌眼睁睁看着拳头动不了,瞪着眼睛,「方!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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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她的气急败坏,方荨十分从容,伸手握住她拳头,明目张胆隔着手指吻?s?了一下,「没这么快恢復,起码要等半盏茶功夫,我早说过,我比那些太医本事都大。」
楚纤歌愣愣盯着他那根手指,突然门外传来宋停疾唿,「启禀公主,静檀房间发现苏郁尸体。」
方荨眸光一闪,这才站直身子,帮着楚纤歌把胳膊放好,然而两人之间奇怪的感觉并没消失。
她想起上午方荨那身装扮,神色微暗,「是你?」
「我只是打晕他,拿走装扮,没杀人。」
楚纤歌目光锁着他,沖门外的宋停道,「接着说。」
宋停便再没疑虑,正色回道,「暗卫看到驸马进过苏郁房间,驸马离开后,苏郁只是昏迷。中午暗卫换岗,发现苏郁已经死了。」
「属下询问了今日轮岗的所有侍卫和暗卫,发现一个叫松林的太监在午膳时离开过。」
宋停说到这时,房门被方荨从里头打开,他愣了一下,就听里头道,「进来说。」
宋停没想到方荨也在,而且屋里一个侍婢都没有,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要不然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百辰和碧玉又蹲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方荨默不作声给楚纤歌递了杯茶,还是亲自抬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楚纤歌竟也听之任之。
宋停眨了眨眼,感觉脑子不够用。
楚纤歌被迫让方荨把着手喝口茶,心说等恢復了再与他算帐!
「接着说。」
宋停忙整理好思绪,「属下在静檀房间发现,苏郁找东西打翻了粉盒,于是顺着这条线索果然在松林鞋底找到相同的白粉。」
「人已经押下,请公主示下。」
又是太监。
楚纤歌感觉到方荨视线,与他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怀疑。
「带过来,本公主有话问他。」
第54章 情书
松林跪在外间,屏风后是楚纤歌,方荨在内室。
这小太监下午还陪着楚纤歌玩捉迷藏,因笑声像十来岁孩童,她反倒有些印象。
「本公主只给你一次机会。」她单手支颐,看起来没什么耐心,声音也很寡淡,「如果是本公主想听的,天亮送你去大理寺,如果不是···就只能送回宫里交由太后定夺了。」
反正难逃一死,大理寺的手段比宫里好受多了。
宋停佩刀压在松林颈侧,「你和苏郁从无往来,究竟是怎么发现他昏倒在静檀房间的?」
松林年纪虽小,神色倒没有想像中慌乱,他幽幽望着屏风上楚纤歌的倒影,勾唇一笑,「当然是为了争宠。静檀走了,苏郁想代替他给公主唱曲,如果他也消失了,我们才更有机会。就这么简单。」
「呃!」
话音刚落,沉重的佩刀就落在后背,震得他胸肺难受。
楚纤歌嘆了口气,似有些遗憾,「送回干宁宫,今晚刚好是如意公公轮值。」
松林瞳孔一颤,意识到可能会遭受如意那些折磨就浑身发软,先前的倔强消失无踪,「我说!求公主给奴才个痛快,奴才既不想去大理寺,也不要回宫!」
大理寺一旦定罪,势必牵连宫外老母亲,回宫里更是全尸都落不下。
楚纤歌抬起的手慢慢放回膝头,这点胆子还想跟她讨价还价,「说。」
「奴才天没亮时起夜,发现苏郁鬼鬼祟祟到了静檀房间,一路跟过去见他翻箱倒柜找出几副头面,猜他想扮杜丽娘给公主唱戏。」
「不过,驸马竟然也在,还将他打昏了。」松林缓了缓,继续说道,「苏郁说,驸马现在同我们没什么区别,想尽法子讨公主欢心,但公主铁了心不要他了,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您还护着驸马。」
楚纤歌冷哼一声,当初从十个人里挑中苏郁,就是因为他最不安分,心思多,带在身边才好控制。
显然她也看走眼了,这个松林比苏郁更会隐藏。
松林等不到回应,深唿吸两次,「宫里不愿意您继续宠驸马才送我们来,可您看似冷淡,实则还在护着他,长此下去,我们顶不住宫里的压力,不得不想办法交差。」
内室忽然传出物什落地声,宋停以为有打扫的侍婢,脸色一变,「谁在里头?」
楚纤歌朝内室看了眼,摆摆手,「无妨。」
方荨将失手掉落的书捡起来,外头松林继续开始交代,他慢慢坐在椅子上长长唿了口气。
所以,是因为宫里的缘故才冷落自己?
又是什么时候这些人都知道她还护着自己,他却没有发现。
方荨眸中燃起一片暖意,恍若枯木逢春,这些日子里的煎熬瞬间都变成了甜蜜。
楚纤歌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淡漠,「所以你特意等侍卫换班的空隙杀了苏郁嫁祸驸马?」
松林点了点头。
「侍卫在明,只要守着便能知道换班时间,可暗卫交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楚纤歌俯下身,微凉的手指沿着松林脖颈一点点划过,像刀刃般折磨。
松林感觉到这股压迫,不由自主颤了起来,她的目光如烈火架在头顶,仿佛稍一动心思就会被烧成灰烬。
「公主别问了,奴才不能说。」
楚纤歌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柳泉虽死,但埋在太监里头的硬茬不会因此而收手。即便江千宁有手段,想短时间内摸清所有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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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停拔了刀,「公主交给属下处理,落到属下手里的,还没一个能藏住他们的秘密。」
楚纤歌只见松林抿唇,心下一惊,立刻伸手托住他下巴,然而血已经顺着唇角流到她掌心。
宋停立刻上前掰嘴,楚纤歌眸色一冷,「没用了。」
「这···属下就是吓唬吓唬···」
楚纤歌手一松,人就软塌塌倒在地上,「牙里藏了毒,你拿人的时候没查仔细。」
宋停立马下跪,不敢推卸责任,「属下疏忽。」
「他们既不是刺客,也不是死士,一个不起眼的太监,谁能想到会在牙里藏毒。起来吧。」
「谢公主。」
楚纤歌沉默片刻,「带去给秦太医瞧,他们身上也许有区别于普通太监的东西。」
宋停叫来侍卫抬人,楚纤歌看了眼内室,忽地想到刚才那个动静,转身道,「本公主一起过去。」
······
方荨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楚纤歌还没回来,他也不打算走,先修剪了窗边的两盆海棠,又清理了薰香炉,换上自己随身戴的清心香,才坐在案几前整理书信。
跟上次见到时一样,她桌上的东西总是乱七八糟堆一块儿,用过的笔也没清洗,搁在砚台上散着墨香。
旁边写了一半的帖子也不收,方荨看了眼,是给各地驻将写的回覆。
「本公主安好,不必记挂。倒是卿,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爱找人打马吊,颜回镇再有匪患消息传进京,本公主把你做成马吊。」
方荨还是头一次见她的字迹,有些潦草,但落笔有力,气势够足,想必这守将见着字就觉脖子一冷。
方荨看着只觉心头轻快,也没擅自帮她整理,只将笔洗干净挂了起来。笔架旁边有一摞洒金信件,也没密封,像是平常与人来往的书信。
从前楚纤歌外出,每月总要给他写两三封书信,回回都带着稀罕玩意儿,然而他从来没看,甚至厌烦时顺手丢进火盆。
方荨想着就觉心痛难捱,恨不能回到从前,即便扑进火盆也要拿回来。
军中简陋,她处理完一天的军务还要在灯下给他写信,他似乎能想到她咬着笔桿琢磨的样子,一盏孤灯,一件铠甲,她的想念靠这么几行字寄託,却被他那样糟蹋了···
「对不起。」方荨俯在案几上,痛得声音都发颤,「真的对不起。」
信件被推塌,清秀有力的字迹铺在方荨朦胧的眼前。
「一别多年,未知长公主可安好?思及同乘炽烈归营,花瓣落了满身。不知何年可再饮一杯?」
落款是,林枫。
方荨顾不上懊悔,眼睛几乎要把上头的字看出个洞来。
这是情书?难怪被另外放在一边,难不成这一摞都是!
他只觉胸口烧起一股浓烈的火,既想翻开都看一遍,又生怕还有更明确刺眼的字迹。而且,这毕竟是她的书案,他也是第二次不经同意就擅自翻看了···
转念一想,既是第二次,不如都看了吧!一封是看,十封也是看,身边的花蝴蝶大不了都毒死,外头这些不知道的才更要警惕。
楚纤歌折磨了秦太医将近两个时辰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恹恹回了寻欢阁。
她已经忘记方荨还在,遣散了女婢,将外衫和中衣一起脱了,束髮的簪子一拔,疲倦顿时席捲全身。
此时才发现屋里的薰香不一样了。
于是方荨刚准备拆最后一封,楚纤歌走了进来,意识到他还在时,她没多意外,当看到散了一案几的书信时,也只疑惑,「你在干什么?」
倒是方荨心虚,双手一抖,迎上去的眸子颤了好几下,「回、回来了?」
她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垂在胸?s?前的长髮刚好挡住凸起,再笼着微暗烛光,清心香都挡不住她略带疲倦的慵懒带给方荨视觉上的冲击。
他舔了下嘴唇,觉得喉咙发干,垂着眼睫往后退了两步。
楚纤歌扫了眼信件上的字迹,目光最后落在他手里那封从雪岭寄过来的信,「鞑子的字,看得懂吗?」
方荨嘴角抽了抽,阴沉沉道,「巧了,不但看得懂,还会写。」
楚纤歌到嘴边的话一哽,忽觉得额角有些汗。
这一堆里,也就图鲁蒙的这封最露骨······
第55章 两不相欠
楚纤歌心里头紧张,脸上却是一派无所谓,「哦,几年前的。」
方荨又气又悔又妒嫉,「到现在还放书案上。」
「碧玉收拾的。」楚纤歌嫌弃他又弄得乱七八糟,「你···算了,明日再让碧玉整理。」
她撇了眼方荨,思及再三,「你摆脸色给谁看?」
信笺被捏得沉闷轻响,他的眼里从没有过如此浓郁深沉的不满,「我不该有脸色吗?那个叫林枫的年年都写相思来,图鲁蒙三年前还在跟你求婚,这信上的日子就是我们成婚第二天。」
方荨从前抵死不认这段婚姻,现在却发现连日子记得如此清晰。
他后怕得要死,如果那几年楚纤歌对他稍微没那么执着些,后果····
楚纤歌眼里闪过星星点点的光,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将手背负身后,看起来不近人情,实则手指在后头拉扯着衣摆。
他这是吃醋?难受?
「所以呢?」她昂起脸,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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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方荨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她的冷漠不在乎这么刺眼,「你是我的妻子,是有夫之妇!这些污言秽语留着干什么,第一份就该···」
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忽听楚纤歌笑了声,「该直接丢火炉?」
方荨一哽,楚纤歌逼过来,「方荨,你怎么有脸说这句话。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公主?」
「本公主是与他们卿卿我我了,还是当众放花灯了?」楚纤歌不想旧事重提,然而话到嘴边不吐不快,「本公主江湖朋友多的是,情书一大摞,厨房做饭引火都能攒大半年的量。要不要都给你拿来?」
她想说,你不把我当回事,不等于别人也眼瞎!可是我偏偏愿意自己当个瞎子聋子,追着让你折磨。
方荨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桃花眼里的怒意一点点变成挫败痛苦,逃不开的过去就是枷锁,他出不去,她也进不来。
他没资格生气,只能气自己无能为力又悔不当初。
他敛眸将阴沉藏起,突然动手将信笺撕了个粉碎,凌乱的思绪才千方百计找了条出路。
「今年···林枫上元节还写了新的,你现在就给他回。」他突然拉起楚纤歌的手就往书案前走。
如果她再说些别的,他一定会疯。
楚纤歌右手不好使力,看他有些疯魔的劲头,也没再说狠话,由着他把自己推上椅子,取笔沾墨,抽出一张洒金笺,忽又放回去,拿了白纸铺平。
「写什么?」楚纤歌看他眼神忽明忽暗,明时若暴雨淋漓,暗时又像石沉大海。
是不是刚刚她说的话太重了?不由得态度放软了些。
方荨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捕捉到一点心疼,才渐渐找回一部分理智,略一沉吟,「芳华新开,旧事不重来。」
楚纤歌右手一摊,却道,「握不了笔。」
他扫了眼旁边没合上的那封帖子,「那不是写得挺好,现在握不了?」
楚纤歌也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伸出一根手指将笔扒拉过去,「要不···你写?」
方荨巴不得呢!
楚纤歌在一边咬着两块酥糖,单手托腮瞧他在灯下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忽觉得心像棉花似的软,一点点的欢喜在里头活蹦乱跳。
他今天这样子···她从前做梦都想不到。
「好了!」
方荨搁笔,楚纤歌回神,酥糖有点粘牙,她把剩的半块随手放回盘子,走过去仔细看他写的,越看眉头越松不开。
「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你这样···」
楚纤歌有些为难,这写得太让她尴尬了。
方荨不乐意,「那我也给别人这样写酸诗,公主受得了吗?」
楚纤歌挑眸,「无所谓,反正很快就要···唔!」
一双冰冷颤抖的唇重重地覆上了她的唇,因为正说话的缘故,口腔也被迅疾占领,快没法唿吸了。
心脏砰砰砰的抗议,她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眼前只有方荨紧闭的,颤抖的模样。
短短几秒,她眨了十来下眼睛才伸手推住他胸口,又被方荨滚烫髮抖的手死死摁住。
他的舌头温柔又恐惧地掠过齿面,最终覆盖了她的舌头,平静不过数秒,又有捲土重来之势,楚纤歌终于回神,狠狠,狠狠地把人推开。
方荨撞着案几,那半颗糖掉到地上,没法儿吃了。
楚纤歌捂着唇,凤目明显是惊慌失措,后背靠着书柜,见他沉眸还想过来,抬手制止,「你敢?」
尾音发颤就显得特别没气势。
可是没办法,她居然腿软!
方荨尝到宣誓主权的味道,慌乱不比她少。但终于让她面对自己时不再是那折磨人的冷漠和嘲讽。
「为什么不敢?我有哪儿比不上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你肯让他们靠近,我却不能。」方荨每说一个字,就想到从前自己对她的样子,双刃剑还没伤敌,就先刺得自己喘不过气。
「我给过你,是你不要。你现在这样···什么用都没有。」楚纤歌无法让口腔那股浓烈的兰香消失,只能把自己再次冰封起来。
「你胡说。」方荨眼里有了晶莹的光,「你还护着我,你明明喜欢我,在意我,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从前是我的错,我用一辈子弥补。」
楚纤歌强压被他勾动的柔软和不争气,试图用卑微残忍的过往再捅自己一遍,「方荨,我不信你。」
方荨浑身一冷,哑然失色。
「你也看到了,我的生活没有你会过得更轻松自在。你权衡利弊后选择的喜欢我,能有多久?即便你是真心的,我有什么必要陪你赎罪。」
她将脸隐在黑暗里,声音已恢復平静,「世间再好的大夫,也没办法除疤。你···好自为之,别让我怨你。」
她决绝转身,急步走出屋子,房门关上的瞬间,依着冰冷的墙壁慢慢蹲下,将脸埋进了膝盖。
一门之隔的内室,是方荨藏不住的哭泣,全世界都在他耳边重复一句话,回不去的,你永远永远失去了最爱你的人。
······
翌日,整个大宁都知道,公主府的男侍争风吃醋闹出人命,而且公主扬言要与驸马和离。
出乎意料的是,从此公主府的厨房每日又有了引火的情书,沸沸扬扬的传言闹到宫里,皇帝派了羽林卫昼夜守在公主府门前,再有私自塞情书的人一律按藐视皇族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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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楚纤歌揣了和离的摺子准备进宫上朝。
方荨依然早早熬好药等在门前,楚纤歌默不作声喝完,接过他递来的蜜糖扔进嘴里,转身下了台阶。
自从那日之后,她再没和他说过话,端药喝药,端饭用饭,尽最大可能无视他的存在。连着两日,半夜下小雨,方荨撑伞过来,就在廊下站着守一宿。
以前总是她守在与卿殿外,旧伤復发的时候,再难受也会等他起床,还嘱咐下人给他备着姜汤。
现在换他守着,然而前日半夜她咳了几声,却没让他进去。
方荨回神,见她袖口露出一截明黄色封贴,心里一紧,唤道,「等等。」
楚纤歌顿步,咬着牙没回头。
他盯着她袖子,想起她近日只写过一封摺子···当下连拿稳托盘的力气都没了,真要和离了吗?
楚纤歌等不到他说话,举步就走。
「要是我···你的伤怎么办?」他明显哽咽着,离开这个词说不出口,但她知道。
「生死有命,与你也没相干了。」
是啊,和离不过是她最后给他的颜面。
方荨低头,指甲在托盘上划出几道长痕,声音听起来才没那么撕裂,「那我从前欠你的···」
怎么办?
她终于背影微僵,金冠仿佛都失了色彩,「你没毒死我,当年又在毒丛无条件救了我,两不相欠。」
她没再停留,大红身影很快从他视线里消失。
方荨笑了笑,眼眶里都是泪,喃喃道,「两不相欠啊···」
第56章 一个条件
早朝时,原以为那群傢伙要说苏郁的事儿,没想到竟无一人提及。转念一想,毕竟牵扯太后,没人敢冒这个险。
也罢,省得她浪费口舌。
最后,只安排了二月二春猎事宜及图鲁蒙觐见一事便散了朝。
今天天气不错,楚纤歌正担心自己会不会又在养心殿睡着,一听吉祥说陛下在亭子里摆了早茶,顿时轻松不少。
楚霁云换了常服,就着茶水?s?吃了半块枣糕,「皇姐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楚纤歌还没进亭子就先行礼,上回喝多了指着鼻子说他断袖,要不是都姓楚,她这会儿八成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楚霁云面无表情,转过身盯着她,「皇姐有多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是「我」,不是「朕」。
楚纤歌忽然嗓子疼,就知道皇帝的茶点没一次是好吃的。她这弟弟,就算不是断袖,也是没断奶。
算了,今日有事求他,配合一下也不会死。
她挑眸一笑,「陛下想让臣什么时候叫,臣都遵旨。」
比起一本正经的君臣之礼,她半开玩笑的样子终于让楚霁云脸上有了光彩,「若是强求,就没意思了。」
嘿,他不觉得自己要求有点高吗?
楚霁云抬手,她才起身进亭子,虽有些别扭,但还是讨好地叫了声,「阿云这几日累不累?」
亭子外,吉祥拂尘一挥,「都站远些。」
楚霁云昂首望着她,眼里有惊喜,唇角有微笑,没说话先伸手拉她袖子。虽然她脸上维持着笑,但触碰的瞬间那几不可查的一点后退没逃过楚霁云的眼。
「我说累,皇姐就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他脸上有纯粹的期待,跟多年前问她「长姐能带我一起去杀敌?」是一模一样。那时楚纤歌先象徵性说两句人话,他再纠缠就打一顿屁股,再叫人丢回家去。
现在自是不能打了,她避开楚霁云目光,干笑两声,「微臣留下也不会帮您批摺子,不如···陛下早点生个太子,能提笔了就摁在养心殿让他干活!」
她倒是笑得出来,楚霁云非但不能恼,还得用异于常人的克制力控制好自己,勉强回归正色,「这么多年皇姐就哄过朕两回,一次是父皇战死,一次是让我登基。今日···说吧,又想哄朕干什么?」
他边说边替她倒了杯茶。
楚纤歌被看穿来意,抚唇轻咳两声,「摺子···陛下看过了吧?」
「嗯。」楚霁云呷了口茶,「皇姐连和离都顾全他的颜面,你就没想过这样会让楚氏皇族蒙羞?」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他骤然放下茶盏,神色一冷,「在朕心里,皇姐是世上最不会妥协的一个人,可为着他连名声都不要了。」
「宠幸男侍,留恋花巷,夜夜宿醉,就为了给他个体面。」
楚纤歌没脸看他,就差抱着茶杯抠手指了,半晌才说了句,「恳求陛下成全。」
「要朕给他颜面也不是不可。」楚霁云瞧她忍气吞声这模样,心里窝火,「皇姐需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楚纤歌想都没想,「我要再回宫住着,早晚和太后打起来。」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太不给皇帝脸面,但也没法收回。
楚霁云也没恼,「不是这个。」
她明显松了口气,「那是···」
楚霁云歪着脑袋,意味深长,「还没想好,想到了再跟皇姐说。」
「也行。」
「今晚,图鲁蒙就到京城了,皇姐可想好怎样应对吗?」
「手下败将。」楚纤歌说起这个,又不自觉微扬起下巴,「请罪诚意够,就请他多喝两杯,若是别有居心···谅他也不敢。」
楚霁云喜欢这样自信骄傲的楚纤歌,「听说部落即将进行大选,他自从输给你退回雪岭西,就不得人心。眼下关键时刻来大宁,恐怕不只是请罪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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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膝下子嗣多,但对妻妾很不好,金翰母族没有势力,他潜入大宁无非是想让南诏与我们一战,鞑子好趁虚而入。计划失败后,退而求其次,想拿我回部落邀功,多一份继位可能。可见内部争得凶。」
楚纤歌抿了口茶,楚霁云把枣糕推到她手边,她忽然想起方荨嘱咐少吃甜腻的糕点。
伸到半路的手又缩回来,「图鲁蒙身为大将,有自己的骄傲,也许这次未必是他自愿的。我只知道部落支持他大儿子索拉居多。」
楚霁云见她没拿枣糕,目光多了分探究,「也许他是放不下皇姐,朕当时拨了三个月粮草,就是让你杀了他的。」
楚纤歌没细究他后半句话里的骇人冷意,轻笑着,「他是头狼,不杀还能镇几年没长大的崽子。」
楚霁云冷哼,「斩草除根才是良策。」
······
吉祥亲自送楚纤歌出宫门,果然她想起静檀,问了句,「静檀怎么样?」
吉祥随即嘆息,「前些天宫里有个探亲回来的小太监染了风寒,不料传染了好几个,静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烧得神志不清。」
楚纤歌脚步一顿,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陛下让御医不眠不休守着,可···他自己没熬过去。」吉祥话里都是惋惜,「陛下让人厚葬了。今日就是怕染上公主,才特意在亭子里摆的茶点。」
楚纤歌原本心情沉痛,一听这话,忙道,「胡闹!陛下就不怕感染了吗?」
「您放心,陛下不想引起恐慌,这几日都在文贵妃那儿。」
「哦。」楚纤歌一下倒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上了马车才突然掀起帘子,吉祥忙又垂首躬身,「长公主有何吩咐?」
「明日春猎,本公主带驸马过来替陛下瞧瞧身子。你待会儿差人去公主府,驸马那儿有驱疫的方子。」
「是,多谢长公主。」
马车走远,吉祥敛了神色,对跟在后头的两个小太监道,「你去回禀陛下。」
「你带两个人去公主府,照公主的吩咐做。」
「师傅,长公主将其余七个男侍送回宫了,是送去干宁宫还是···让陛下处置?」
吉祥眉心微微一拧,「煳涂东西!你是养心殿的人还是干宁宫的人?不论什么事都要先禀明陛下!这话还让咱家说几遍!」
不多时,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回亭子下,茶都凉了,陛下还坐着。
「启禀陛下,长公主送回来的七个男侍该怎么处置?」
楚霁云好似才从沉沉的回忆里甦醒,眉目间一片森冷,「杀了。」
小太监一惊,差点惊唿出声。
静檀该死,是因为他迷惑了长公主,这七个···可没得公主恩宠,也要死吗?
「太后宫里···」
楚霁云起身,却是拿起楚纤歌凉透的茶一饮而尽,那块她没碰的枣糕像犯了什么罪,被拂到地上,狠狠碾了两下。
「你倒是想得周全,不如朕好心替你摘了脑袋,省得做些无谓纠结。」
「陛、陛下息怒···奴才多嘴!」
第57章 伏愿郎君前程似锦
方荨写了两种方子交给宫里来的太监,思虑片刻,又拿了两个香囊出来。
「麻烦公公转交陛下和太后,此物虽不能完全保证免疫,但有一定驱疫效果。」
太监双手接过,言语间都是受宠若惊,「您这片心意,陛下和太后定然欣喜。」
不怪太监惊讶,方荨出了名的脸冷脾气臭,别说皇帝和太后,连长公主自己都很难得到他一次问候,现下却主动跟宫里示好,可真稀奇。
还应了那老话,当宝宠成仇,当草反而追着跑。
阿四送走太监,看他又准备钻研古书,正想着要不要摆饭,管家就过来传话了。
「驸马,公主吩咐明日春猎请您同她一起去,要是您不愿意···」
方荨把手里的书一丢,「好,几时出发?」
这热情速度让管家一愣,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确定那欣喜又急不可耐的眼神是出自方荨,才接着道,「约莫下午,早朝还要见图鲁蒙。公主吩咐,让您早些歇息。」
方荨却突然想到什么,急匆匆拿着药箱往寻欢阁走。
「驸马爷···公主还没回府。」管家扯着嗓子喊,才拦住已经走出去的方荨,「静檀没了,公主顺路去拜祭。」
······
宫里若是犯错打死的奴才,有家人的通知敛尸,孤苦无依的就蓆子一卷丢到乱葬岗。像静檀这样被皇帝厚葬的,则是有棺有椁埋在离乱葬岗不远的一片林子里,专门有人打扫点灯。
百辰带人守在外头,看到方荨时,嘴巴又走到了脑子前面,「公主祭拜死人您也追过来吃醋?」
楚纤歌亲自插了香,不等方荨开口,转身不客气道,「你要是来找事···」
方荨神色一痛,知道她误会了,拿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那个蝴蝶银饰扑闪扑闪,瞬间抚平了楚纤歌蹙起的眉心。
是杜丽娘的头面。
他温润笑了笑,轻声道,「他会喜欢这个的。」
方荨也是蹲下身将头面摆放整齐,看到楚纤歌带的都是静檀生前爱吃的点心,还有厚厚的纸钱,索性就没起身,挨着白烛,静静的,慢慢的烧着纸钱。
楚纤歌居高临下,看他高挺的鼻樑上反射着金色火光,长睫安安静静垂着,皆是对死者的肃穆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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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是她见过的人里,身在高位而能真正尊重生命的人。包括太后、楚霁云这样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人都做不到,所以显得尤为珍贵。
纸?s?钱快烧完时,楚纤歌拿出两瓶果酒,一瓶洒在墓前,一瓶想自己喝,下意识看了看方荨脸色,正对上又暖又柔的目光,「我就不与他喝了,从前总吓唬他,他不待见我。」
楚纤歌就着冷风仰头蒙了两下,本想说些静檀爱听的,但方荨这么「懂事」,她不好意思多说。
仅剩一点微弱火光时,她丢了一道手令进去,「你去阎罗殿拿着本公主手令,就有我麾下将士护着,别怕。」
白烛簌簌跳跃起来,方荨觉得扑面一股热,熏得眼眶不舒服。但此时他羡慕静檀,她疼人总是不留余地。
这世上,被她疼还不知好歹的,大概只有自己一个。
祭拜完两人一起离开,难得走了段和谐的路。
一上马车方荨拉过她手腕又是察看又是听脉,连手腕、耳后这些地方都没放过,楚纤歌由着他摆布,面上也没不耐烦。
「还是小心为上。我给碧玉留了药粉,沐浴的时候洒在水里,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叫人传我。」他期期望着楚纤歌,哀求道,「好吗?」
「嗯。」
楚纤歌抽回胳膊整理好外衫,转身将一份和离书放到他手边,方荨瞳仁一颤,听她淡淡道,「就剩你签字了。」
「不是太急,春猎结束前写好就成。」
交代完就没再看方荨,依着软枕缓缓闭上了眼。
方荨知道躲不过,可无论做多少心理准备,看着那柔软洒金的卷帖就觉得比烙铁还要可怕。和离之后,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生死都不必再见。
楚纤歌不要他了,他还能去哪?
方荨红着眼打开和离书,竟是她亲笔所写,一句一行,一字一间,没提他半点不好。
「因救命之缘,始倾慕于君,然成婚三载,难归一意。妾渐生厌烦,屡屡寻欢作乐,惹夫相憎,不如各迁本道。愿相离后,解怨释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郎君前程似锦,娶窈窕淑女,恩爱白首。」
方荨一遍一遍抚过上头的字,每一个都如藏在花下的刺,既美好又鲜血淋漓。
这样好的楚纤歌,让他怎么能放手!
楚纤歌心里同样不平静,她以为自己足已能放下,可天知道那封和离书写了多久···她心里有怨有怒,但最后想给他的竟还是祝福。
楚纤歌啊楚纤歌,活该你三年来卑躬屈膝,活得毫无尊严。
马车很快到了公主府,方荨窝在那方寸之地,眼皮重地抬不起来,「春猎···有多久?」
「七八天吧。今年天气不错,陛下想出城,时间长了些。」她以为他嫌日子久,又补了句,「无妨。你什么时候写好,本公主即刻让宋停护送你回南诏。」
方荨突然抬头,破碎的眸光吓了她一跳,他强行勾着一点笑,反问,「若是一直没写好呢?」
楚纤歌匆忙掀帘,将目光放在别处,「春猎后,陛下会昭告天下。」
他悽苦抿唇,她想成什么事,就绝不会给自己和别人留后路。
眼看她提裙下车,他心头如被钝刀拉扯,忍不住道,「我若是不同意,你是不是像当初逼婚那样,也拿刀子架我脖子上?」
楚纤歌脚下一滑,掷地有声,「是。」
「你恨我,就应该像之前那样让我日日看着你与别人快乐,这样···折磨我一辈子才对。」
车帘挡着他一半的脸,可声音里的颤抖藏不住。
楚纤歌听得难受,没再回答,被宋停迎着回了府,只剩凄迷的夜色与冷风空荡荡裹胁着他。
······
干宁宫。
如意面前又是一堆碎瓷片,太后正扶额头喘息,若不是气大沖得头晕,这会儿还得再摔两个不值钱的茶盏。
「要造反了!哀家的人,他问都不问就全杀了!他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
太后每次也就在自己宫里撒个气,真对上了皇帝又什么都能说得开。
如意也是头疼,「太后莫气,陛下说了,怕他们也染上病。」
「哼!他是哀家养大的,撅一下屁股哀家都知道他拉什么屎。还有,公主要和离,他怎么能同意!放走了方荨,如何让南诏与大宁起冲突!」
太后越想越气,越气越忍不住要想,「他不如气死哀家算了!」
「太后莫急。还未昭告天下呢,外头都说公主变了心,不待见驸马,驸马日日纠缠,两人时常闹不愉快。此次春猎是最好的时机呀。」
太后眼珠子一转,「去传哀家的人来,方荨休想活着回南诏!」
第58章 勾引
方荨一宿没睡,熬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阿四看见和离书时差点撅过去,吃了好几块点心才又觉得人魂合一,爬在方荨膝头,巴巴道,「驸马,我觉得春猎是个好机会,您还能再自救一下。」
他灵机一动,翻箱倒柜收了不少随行物品,方荨远远看了眼,以为是收拾回南诏的东西,想阻止又没个理由。
楚纤歌进宫上朝特意早走半个时辰,就为了避免和方荨撞见。方荨也很默契,提前把药温在炉子上交代给碧玉,自己躲在与卿殿门里,看着她喝完,看着她离开。
然后噬心蛊发作,不顾阿四阻拦喝了碗剧毒无比的汤药,缩在软床上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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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晌午,百辰点好人马来请方荨,一看他这···虚透了模样,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驸马,您···要是不舒服,可以在府里歇着。春猎挺累,怕您吃不消。」
方荨被折磨得眼窝塌了一圈儿,眼神也狠戾不起来,「你们是怕我给她丢脸吧。」
「没没···属下不是这意思。」
百辰只是···习惯了软乎乎的驸马爷,忽然又恢復从前那股冰冷,还真不太适应。
方荨上车后又吃了两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问道,「公主直接去猎场吗?」
「是。坐陛下龙辇一起走的,应该快到了。」
不知是药丸太苦,还是吞咽难受,总之方荨脸色更差了。
百辰没敢让马车走太快,但方荨在里头还是觉得颠簸难受,阿四从包袱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前面就是凤凰山了,我帮您遮遮黑眼圈,别让公主又嫌弃。」
「什么东西?」
「我给了小桃不少好处,她才肯教我怎么弄。」阿四一打开粉盒,呛人的味道瞬间充斥满车厢。
方荨一把摁住他取粉的手,「姑娘们的东西你要给我脸上用?」
「哎呀,都这种时候了您还在意这些干嘛!反正是能让您看起来更漂亮的东西,有什么不行。」
漂亮?方荨咬牙瞪眼,心说自己当初怎么挑了这么个榆木疙瘩。
······
到达猎场时,方荨只同意换了件嫩青色长衫,配一支凤羽银簪,和郊外开春的风景倒十分相配。
巡防营统领正在跟楚纤歌汇报布防事宜,她听到动静瞥了眼,忽然心跳漏了一拍,再次扭头看着方荨走过来。
微风撩拨起他肩头的髮丝,像女子的手抚过脸颊,眼里凝着的少许笑意,与疲惫苍白的脸色产生一丝矛盾,有种华丽的破碎感。
统领发觉长公主并没在听,好意提醒,「公主···」
「等等。」她抬手做制止状,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拍了拍统领肩膀就撵人,「就照你说的做。图鲁蒙的儿子索拉还未现身,不要掉以轻心。」
「是。」
「下去吧。」
统领转身与方荨擦肩,眼神并不友好,显然觉得是驸马勾搭的公主无心正事,只敷衍行了个礼,当然方荨也不在乎。
阿四大包小包跟过来,一看楚纤歌眼神里的粘性,就知心思没白费,「公主在等驸马吗?百辰也不知是不是没吃饭,路上走得慢悠悠的。」
后头正牵马的百辰突然打了个喷嚏。
楚纤歌收起目光,唇角的笑在方荨看到之前就吝啬地消失了,「不是叮嘱过管家,要是不愿意或者不舒服也可以不来。」
其实她看得出来,他多半是身体不舒服,并非不情愿。
大宁春秋气候多变,方荨来了三年还没适应。以往楚纤歌恨不得粘在他身上,稍皱一下眉,轻咳一声都让她提心弔胆的。
然而眼下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方荨私心想等一点关怀,哪怕是克制的眼神都好,可惜只有很长的一段沉默。
阿四在一旁看得心急火燎,「长公主放心,驸马就是昨夜没睡好!他特别想来,想看公主狩猎的风姿,是吧?」
他没大没小撞了方荨一下,拼命眨眼,磨着牙根道,「您忘了奴才在车上说的了么···」
方荨垂下眼睫放弃了期待,「我如今能得公主传召的机会少之又少,自然要来。」
阿四看楚纤歌眉头动了一下,忙又解释,「驸马巴不得公主让我们守在身边。」
楚纤歌转身,「进来吧。」
但是方荨站着没动,阿四好几个包袱掉在地上,顾头不顾尾。
她无奈停下来,耐着性子转头看着一脸不高兴的方荨,问,「怎么了?」
方荨抬起左臂,像一瞬间刺穿?s?了跨不过去的从前,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桃花眼水晶晶一片,「往年不都要挽着胳膊进去吗?」
「今年不···」
「公主怎么不过来牵我?」他一副偏不想听你讲的任性,当着来来往往巡逻的守卫和远处那么多大臣的面,伸着胳膊等她。
楚纤歌又用食指来回在眉骨上摸索,这是什么意思?又精心打扮,又一副病态美,还开口要牵手···
勾引?
楚纤歌自己都觉得可笑,便道,「没有律法规定进皇家猎场要这么做。而且···本公主说过不会再勉强你,尤其···」
「可我想让公主牵。」
他凝视着楚纤歌,眼里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口气却不容置疑。
楚纤歌放下手,眉头几簇眉毛还没抚顺,就拧着眉走回去,故意想隔着衣衫拉他腕子,结果方荨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
那一瞬间,她掌心是微微发湿的。
方荨脸上比花还灿烂的笑让她很挫败,只能强冷下脸一边走一边想法子挽回颜面,「刚才跑了圈猎场,马鞭断了,后半段路用手拍的马屁股。」
方荨有洁癖,尤其对她特别挑。
她说完静静等他垮脸,然而方荨却握得她更紧了,「是吗?那进帐子里上点药,摸着掌心是有些肿。」
等等···
楚纤歌一下说不出话来,因为方荨果真用大拇指在她掌心摸索,像小兔子舌头舔过,不同的是,黏腻湿滑的···是她自己的手汗。
楚霁云营帐的帘子是打开的,里头还有陪侍的几个大臣,他们顺着陛下目光看出去都挺意外。
第81页
长公主竟然牵着驸马的手进来!
往年都是长公主一脸得瑟,驸马强颜欢笑,这回截然相反,驸马爷的深情款款写在脸上,长公主却面无表情。
果然进了皇家贵族的门,是宠是冷不过眨眼之间。
但几人还是象徵性说着体面话,「公主与驸马的感情真是多年如一日。」
「是啊是啊,瞧驸马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公主。」
「夫妻之间难免拌嘴,但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议论,楚纤歌挑眉看过来,此时方荨却挡在她身前,在她质疑的目光里,抬手一下,一下抚顺那几根眉毛,然后再贴过来,鼻尖掠过她鼻樑,嗅了嗅。
楚纤歌躲闪,后腰又被他托着,「做、做什么!」
「没有马屁股的味道。」他调笑一句,楚纤歌才反应过来,当即避开他目光,竟有些不好意思。
阿四在后头看得热血沸腾,暗嘆驸马爷真是好苗子啊!
然而,营帐里,楚霁云目睹一切,饮尽杯中酒,神色间半点温度都没有。
第59章 嘲讽
长公主的营帐离皇帝不远,再往后就是太后和文贵妃的,因此侍从太监走动较多,稍有个动静很容易人尽皆知。
一进营帐,楚纤歌抽回左手,顺势在后腰擦了擦手汗,脸色不虞,「即便尚未昭告天下,但你我都知道和离已成定局,这些···手段省省吧,别自讨没趣。」
够下他脸了吧?
「什么手段?」方荨还在回味她掌心的温度,「我还没签字,我们就没有和离。一起进来不是应该的吗。」
「你!」
楚纤歌无奈,居然还理直气壮反驳她!行,早晚要签,不过多耗几日功夫罢了。
「我帮你看看肿的地方。」他不想针锋相对,便又换上柔软的模样去抓她的手。
楚纤歌这回躲得快,转身往外走,「不需要。」
「你去哪?」方荨没敢再跟,扫了眼营帐里的布置,皱眉道,「你不住这儿?」
外头侍卫听见脚步声,已替楚纤歌打起帘子,她头也没回,「不住。」
方荨看着她走远,心头疲惫万分,然而紧握成拳的双手一直不肯泄力,好像只要这样坚持就能达成所愿。
往年春猎是她与他同处一室的最好机会,第一年以怕冷为由上他的床,见他从枕头下抽出匕首,吓得又跳了下去,之后便老老实实打起地铺。
即便如此,每日醒来都还乐呵呵跟他问好,大宁长公主的尊贵都被她心甘情愿送到他脚下了。
方荨看着木榻上依旧是比别人厚两层的垫子,五指紧紧抓着心脏喘息,和离···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死了还是她的驸马,还能与她合葬。
阿四收拾好东西,趁着厨房人少热了药,一回来看见他脸色苍白,吓得不轻,「驸马!你···你可不能这会儿掉链子,晚上还有篝火宴,您要是不去,长公主准要和别人喝酒去。」
他把方荨扶起来,又是摸额头又是瞧眼珠,方荨拂开他,「没事,只是有点冷。」
他拿过药碗一口气喝干,才问阿四,「你给我拿的什么里衣,凉飕飕的。」
阿四别过脸,耳根通红,「就、就过年新做的,可能是公主挑的新料子吧。」
方荨有些怀疑,但也没什么心思追问。
直到篝火宴开始,宋停才来唤方荨。
他过去的时候,众人已落座,太后和文贵妃是女眷,没有参加,但如意公公送来一整块珊瑚,是太后今夜压得重赏。
文贵妃家世一般,拿不出太贵重的东西,别出心裁送来几把银丝扇,扇面的绣工在京城也算数一数二。
楚霁云点点头,还算满意。
楚纤歌坐在皇帝右手边,左边就是远道而来的图鲁蒙,他和方荨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连带着原本轻松的气氛也瞬间冷了几分。
图鲁蒙喜欢楚纤歌,四境皆知。
方荨以为他被楚纤歌伤了锐气,这几年又过得不如意,怎么着也是个四十多的老头了。然而,图鲁蒙看起来依旧强壮,眼里散发着精锐光芒,属于头狼的嚣张充满侵略感。
同样是领兵大将,他和楚纤歌最大的不同就是楚纤歌提剑如死神,下马并无多少杀气,而图鲁蒙从头到脚散着血腥戾气,尤其唇角落下几滴酒渍,他阴森森笑着伸舌头舔,像饮血般令人毛骨悚然。
他看着方荨,让人觉得方荨每一步都走在被吞噬的危险中。
方荨却轻蔑一笑,转而看向楚纤歌,眼里润着温柔,脚步也快过了清风。
「方荨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楚霁云难得对方荨露出盛世太平的笑容,「驸马坐吧。」
楚纤歌察觉图鲁蒙看方荨的样子像在锁定猎物,立刻起身迎上,轻轻攥住方荨腕子,「手怎么这么凉?」
「来人,取本公主的披风。」
众目睽睽下的偏爱,让方荨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即便是做戏,她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却还是第一时间过来牵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并不暖和。
方荨恨不得时光就停在这里,于是她转身看过来时,一下就陷进了他柔软如水的眼睛里,像温泉润过四肢百骸。
她很清楚,这是被回应的滋味。
「没事,你不要担心。」他声音很轻,像羽毛像清风,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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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楚纤歌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南边来的驸马就是娇贵,不像我们部落的男子,这点风算什么。越是风大雨急,才越好捉猎物。」
图鲁蒙带着三分嘲笑,紧紧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情报不是说这南蛮子不喜欢她,三年冷脸不说,有时当着众人的面都不顾及她的颜面,怎么现在看着反倒痴情如许。
他们虽不崇尚感情,但他毕竟妻妾成群,喜不喜欢,爱慕还是讨厌,眼睛骗不了人。
楚霁云眉头微挑,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酒盏,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楚纤歌舔了舔后槽牙,张嘴就想说,你别给脸不要脸。
然而方荨眼眸一眨,沖她微微一笑,轻易吹散她冲上头的火气,他看了眼图鲁蒙,不紧不慢道,「方才我还好奇,怎么首领出远门身边连个知心人都不带,现在明白了。」
「舞刀弄枪的人,自然不懂夫妻情趣。」
楚纤歌没控制眼里的惊艷,越发觉得这张嘴真是···不放在后宫都可惜了。既反讽了对方,又突出了他们之间「令人羡慕」的感情···
学不会,她是学不会的。
图鲁蒙举到唇边的酒瞬间喝不下了,「哼!长公主也是舞刀弄枪的人,你这样的···跟狐狸精有什么区别,除了消磨斗志,有什么用!」
这话显然不合适,不止是嘲讽,更是借着方荨给整个大宁下脸子。
在座众人变了脸,可再看他们的驸马···真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温柔也有温柔。
这还怎么怼!
图鲁蒙来了劲,被看上的女人拒绝让他很丢脸,偏偏那女人是楚纤歌,他打不过,又忘不了,甚至有段时间当天神般敬仰。
没想到她竟选了个白脸南蛮子当驸马!两人成婚那年,四境随处可见对他的嘲讽,尤其他的线报说,这蛮子还给脸不要脸,处处冷着她。
等于一个南蛮小邦都在踩他的脸!
图鲁蒙一辈子就在这事上抬不起?s?头,此刻见着方荨分外眼红,「你这小身板能伺候得了她吗?」
「放肆!」
楚纤歌眼里冷光一迸,习惯性要往身后拉方荨,但是没拉动。
第60章 比试
大宁所有人目光聚集在方荨身上,连皇帝身边的吉祥都替他捏了把汗。
这三年,要不是有长公主护短,方荨这个驸马岂能过得舒坦?当初陛下就不同意这场联姻,就嫌他配不上长公主,眼下终是连累大宁了吧···
楚纤歌没拉动人,侧首看着他,眼神已经把利害关系表达得很清楚,方荨垂首抿唇,看到她把右手的钢针取了,他给的丝帕还缠在腕子上。
这···如何不心动?
他趁机握紧她的手,没敢太用力,料定她这会儿绝不会甩开。于是再挑眸看向图鲁蒙的时候,桃花眼里的甜蜜像流出来似的欺负人。
「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很难让人不相信你也很想做她的狐狸精···可惜这五大三粗的模样没长在我夫人审美上。」
方荨和她挨得特别近,略一低头,气息就洒在楚纤歌额头,而她不用看也能想到他现在的样子。
「我夫人」···
任凭楚纤歌这辈子有再多身份、称唿,都没有这三个字来得更可贵,更能击中她最软弱的地方。
图鲁蒙却是一掌拍上案几,还没反驳,又见他指着自己,「瞧,还这么凶。公主府后院那条大黑上次就这么龇牙咧嘴,被我夫人饿了三天,叫都叫不动了。图首领这么大年纪,可得小心呦。」
此言一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滑稽可笑,众人掩面的掩面,捂唇地捂唇,只有楚纤歌毫不忌讳大笑出声。
认识方荨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他说的话十分符合自己心意。
夜色晴朗,她眉目舒展,笑容清澈,方荨喉结动了两下,真想···吻上去。
图鲁蒙反应了片刻才听出他公然骂自己又老又不如狗,旋即目露凶光,拿起酒盏朝方荨面门砸去,「油嘴滑舌的小白脸!你有几条命敢跟我叫板!」
羽林卫齐刷刷拔剑,「护驾!」
楚纤歌颔首,跨步挡在方荨身前,左手凝了内力打算挥袖子挡。
酒液洒在空气里,辛辣刺鼻,酒杯距离他们咫尺间距,楚纤歌刚要抬臂,冷不防被方荨搂腰一揽,一失神散了力,就被抱着转了个圈躲开。
然后整个世界安静了。
长公主躲开了?
长公主竟然躲开了!
怎么可能!从她第一次上战场就从来不会躲避,就算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但是刚刚···她被驸马抱着躲开了。
楚纤歌完全处于大脑空白状态,被强行摁在他胸口,浓郁的兰花香裹胁着她全部神经,而且他这衣服···好像很薄很滑,坚挺有力的胸脯轮廓跟赤裸裸贴在脸上没什么分别。
方荨环腰抱着人,旋转间一青一红两道衣摆交缠,映着火光宛若翩翩起舞。不过被躲开的酒杯并没有顺利落地,他足尖一探,借力让它变了方向,最终落在篝火里,跃出一丝蓝色火苗。
两人站定,他皱着眉,弯腰检查过她的裙子完好无损,才狠狠瞪着图鲁蒙,「来者是客。陛下宽容,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若是弄脏她裙子,我定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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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一直没抬头,他说这话时胸口剧烈起伏,连带着她也唿吸不稳。他这是干什么,她什么时候需要被人护,什么裙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突然也不知该怎么挣脱这个怀抱,力气重了像不识好歹,力气小点扭扭歪歪的···没脸看。
楚霁云冕毓后的目光深邃漆亮,靠着椅背端起酒盏吩咐一声,「再添。」
图鲁蒙脸上的凶光被方荨刺激得越发张扬,猩红残忍的眸光像见了血的恶兽,「不放过?就凭你?」
他单手撑桌面翻过矮几,高大雄伟的身子带出逼人压迫感,「还以为有什么本事得她青睐,她靠命在四境赚的威严都被你拖垮了。」
方荨冷下脸,楚纤歌明显感觉他唿吸一顿,放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也有些僵。
图鲁蒙这个···不讲武德的王八蛋。
她推开自己腰上的手,刚要转身骂人,一直纵容局面发展的楚霁雨却突然开口了,「这话就伤两国和气了。」
「图首领得不到皇姐青睐,心里有气,朕可以理解。但驸马能与皇姐结缘,自然不仅仅是靠一张嘴。你这话说的···也太小看朕的皇姐了。」
他幽幽勾唇,沖篝火前剑拔弩张的三人举了举酒杯,楚纤歌与他四目相对,一时没看明白皇帝究竟什么意思。
大宁皇帝开了口,图鲁蒙再莽撞也知轻重,当下灵机一动,撸起袖子说道,「大宁皇帝说得在理。我不应该小看自己尊敬的对手,不如···驸马与我比试比试,回去之后我也好在四境替你说说话。」
「怎么样?」
楚纤歌心头一紧,图鲁蒙这样拳拳到肉的本事,她都不敢小觑,方荨绝不是对手。
「不···」
「好啊。」楚霁云快她一步应下,好似没看见她投过来的眼神,犹自说道,「常听皇姐夸驸马文武双全,往常侍卫不敢冒犯,今日正是良机。让朕想想,比什么好呢?」
「嗯···剑法不好,世上剑法最好的是皇姐,刀法也不好,图首领的刀是四境出了名的狠,今日不过玩乐,不太适合。还有什么呢···」
不止楚纤歌不解,在座众臣也看不明白皇帝的意图。方荨再不好,代表的也是大宁,任谁看他都不是图鲁蒙对手,这不是···给人家机会贬低大宁吗?
楚纤歌心里急,对上楚霁云微醺调笑的模样,沉声禀道,「陛下厚爱。若是想助兴,不如让微臣来吧。」
图鲁蒙眉头一拧,「我早说过,这辈子再不会与你动手。」
楚霁云单手支颐,仿佛来了兴致,「皇姐又心疼了不是?你放心,这是大宁,谁也伤不着你的宝贝驸马爷。」
虽是玩笑话,可后半句听起来更像是他咬着牙说的。
「陛下···」
方荨见她还要拦,轻轻拉住她右手,藏在袖袍下的手指认认真真按摩着还没彻底恢復的三根断指。
揉着揉着,楚纤歌就只能干着急而无话可说。
「公主放心,我们是礼仪之邦,我不会让图首领输得太难看。」他泰然自若的样子更好看。
但是楚纤歌忍不住抠了他手背两下,眼里写着,你有多少本事我会不知道?何必与他争!
方荨低头贴过来,眼睛亮亮的,「真想一直都能看到你担心我的样子。」
「你···」
楚纤歌没给他个白眼就是最大的仁慈。
楚霁云此时终于有了主意,一拍大腿,「射箭如何?」
图鲁蒙双手叉腰,蔑视着看向方荨,「好。」
方荨也点点头,「我没问题。」
吉祥上前两步,一挥浮尘,「来人!设靶。」
图鲁蒙索性脱了外袍,强壮的手臂比方荨大腿都粗,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的驸马,甚至怀疑,早朝时图鲁蒙就金翰之死纠缠不休,陛下是不是借这机会让他出气?
方荨略微活动两下手腕,似有些不够尽兴,「没有彩头,比试多无趣。」
「不如这样,你赢了,就刚才的话我给你道歉,若是我赢了···」
图鲁蒙笑他自不量力,「哼,南蛮子就是想得多,还想得美。」
「若我赢了,你下跪擦干净洒在她身前的酒渍,并且···春猎期间帮我牵马。」方荨眸光灵动,这怎么听都不公平的条件让楚纤歌只能扭头装没听见。
图鲁蒙根本不觉得他能赢,「随便。」
很快,宋停取来弓箭,众人眼珠子恨不能瞪到最大。
第61章 百口莫辩
宋停退到楚纤歌身后,立刻被揪着领子问,「鞑子的箭拿的是分量不足的吧?」
宋停咽了口唾沫,「自从您从重处置了前任兵部侍郎,大宁现在连土匪的兵器都是分量十足的。」
「属下···从哪找不足的···」宋停抬手假装挠脸,挡住被楚纤歌拎起的衣襟,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她面前跟个小姑娘似的胆战心惊。
楚纤歌咬牙,「你不会把弓弦拉松些?」
「属、属下···」宋停忍不住又开始擦额角的汗,表情为难又委屈,「羽林卫拿过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松。」
「哼!」
楚纤歌恨铁不成钢,不得已松手,仰面灌了两杯酒试图让自己放松。
其实输赢没那么重要,图鲁蒙是她的手下败将,赢一次又如何。因为是方荨,才如此心神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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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间,宫婢端上一碟葡萄,圆润饱满的形状立刻吸引了楚纤歌。对,一会儿就用这个暗袭!
宋停看出她意图,纠结再三还是决定附耳道,「公主,这可不是校场,您要是吐葡萄···大伙儿都看得到。」
「谁说本公主要吐葡萄?」
「您不是都把和离摺子递上去吗?也许?s?陛下就是想让他丢脸,要不然和离的缘由都是咱们不好。」
宋停都能想到这一层,楚纤歌反而当局者迷。
她突然看向台上的楚霁云,皇帝沖她举杯,脸颊上梨涡若隐若现,仿佛他真的只是兴之所至,与众同乐这么简单。
她这个弟弟···有时候比太后还不好应付。也许身为帝王,他没办法像自己一样容忍方荨无过失离开,就像他说过的,要考虑楚氏皇族的颜面。
陛下对她够好了,她不能不知足。
楚纤歌便也笑着举杯回敬,眼神再没留恋。
此时,方荨和图鲁蒙已站上擂台,同样的位置距离,各三支羽箭。
「就一支吧,一局定胜负。」方荨拔出两支羽箭丢给一边的小太监,扫了图鲁蒙一眼。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突然有股甜丝丝的香味,图鲁蒙回了他一眼厌恶,心说这小白脸还擦香抹粉不成,这噁心的香味,楚纤歌怎么受得了!
「你也知道自己没希望,现在跪下叫我一声爷爷,后悔还来得及。」
四周都是替方荨紧张的目光,有些年纪大的老臣受不住煎熬,已经藉口离席。方荨全当看不见,事实上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要楚纤歌还肯为他担忧,就是赴汤蹈火也求之不得。
「拉弓吧。」
他神色一凛,以惊人的力道和速度拉弓上箭,楚纤歌提着心只能看到他半张脸,劲瘦精緻,张力拉满。
「我天,咱们驸马可真···」这人不知用什么词形容惊艷,只能压低声说了句,「真好看。」
「陈大人你可真没文化。男子怎么能说好看,那是、是···俊美!」
「不是!平常他写药方是俊美,今天配上冷兵器简直···像传说中的武神!」
······
图鲁蒙箭在弦上,仿佛已经看到方荨跪下来叫自己爷爷的情形,眼里都是张狂。
旁边太监举起小旗,楚纤歌十指冰凉,紧紧盯着方荨身影,心里像压了千斤重石,她自己上战场都没这么紧张过。
万一弓弦勒破他手指怎么办?万一图鲁蒙要暗算他怎么办?万一···
「放箭!」
一声令下,楚纤歌眉心紧蹙,盘子里的葡萄被生生捏烂好几颗。目光被两支同时射出的箭带走,显然图鲁蒙力道足,箭势比方荨的更有冲劲。
丢葡萄是开玩笑的,她顺手就要拔髮簪,宋停突然大着胆子摁下她胳膊,「公主!图鲁蒙的箭坠下去了!」
篝火两边的文武百官眼看图鲁蒙的箭在碰到靶子时突然掉落,随后驸马的箭稳稳正中靶心。
欢唿声瞬间震耳欲聋,方荨却面不改色,像一早就知道结果。
箭离弦的瞬间图鲁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架起的手臂竟像石化一样,怎么也放不下去。
他扭头瞪着方荨,「是你!」
方荨笑着走近,强行摁下他僵硬的双臂,在高亢的欢唿声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是我。你能怎么样呢?」
图鲁蒙败给他,气得心脏都要跳出来,明明手握成拳,却感觉内力像被水泥堵塞,强行运作就是鱼死网破的预感。
「找死!」如同被惹怒的勐兽,图鲁蒙即便受制于人也毫不收敛爪牙。
方荨还想说什么,楚纤歌这时已经过来,凝眉将他拉开,「离他远些。」
说完才闻到台上还没散干净的甜腻,再细看,便发现图鲁蒙手背青筋凸显···立刻猜到方荨是怎么赢的了。
她终于松了口气,才恍然发觉到自己有多担心他。
即便有一千一万个拒绝理由,这回她也是百口莫辩。
「他使诈!」图鲁蒙看着楚纤歌还这么着急护短,不禁对她也产生了质疑,「你就喜欢这种小人?还是说你也是被这不入流的手段骗了!」
方荨心头一紧,他知道自己的手段上不了台面,可很多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他能护住自己,能让她别那么担心,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忽略了一点,楚纤歌是堂堂真正的三军统帅,她的驸马若只能靠手段···
图鲁蒙说得没错,他拉垮了她用命搏来的威严。
「我、我只是···」他瞬间抓紧她的手,情急之下竟没想到个体面理由。
仿佛感觉到他的不安,楚纤歌反手握紧他,这个只有他们能察觉的动作如烈火包围了冰冷的方荨。
她也没迴避图鲁蒙的质问,「本公主喜欢谁还要你来过问?图鲁蒙,念在这几年你还算安分老实,本公主今日才给你脸。你要是非找不痛快,就跟你儿子一样把命留在大宁吧!」
她不是在吓唬。
图鲁蒙前半生研究最多的对手就是楚纤歌,此时她目若星河,却载满森寒。
从前她身后护着大宁,现在只护方荨一个,给他的威压丝毫不压于攻城略地的可怕。
她是真喜欢这个人。
图鲁蒙一时悲喜交加,悲自己总是与她无缘,喜的是唯有她能唤醒自己不屈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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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儿子算什么,那些愚蠢的女人根本生不出我想要的儿子!」图鲁蒙动不了,眼睛却燃着可怕的欲望,「只有你···」
「住口!」
方荨冷喝一声,扬声道,「图首领,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擦干净地上的酒渍?」
第62章 有点任性了
「他暗中做手脚!这就是你们所谓泱泱大国的礼仪?」
图鲁蒙指着方荨,此言一出,场上立刻鸦雀无声。
楚霁云终于收起玩味的笑意,隔着火光看过来,「皇姐,怎么回事?」
楚纤歌将方荨护得更紧,斜睨图鲁蒙一眼,想都没想,「他输不起!」
「你!」
图鲁蒙铜铃似的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他崇敬的女神怎么···在这个南蛮子面前这样不讲道理!
很快,图鲁蒙带来的人也冲上来,为首的侍卫年纪不大,一头微卷的金色长髮格外引人注目,他先瞪了方荨一眼,然后开始给图鲁蒙检查身体,看样子是懂些医术的。
这几分钟在所有人看来无比漫长,那侍卫反覆抚摸图鲁蒙手臂,明明之前看到青筋凸起,现在摸着却一点异样都没有。
图鲁蒙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刚才抬手时已经恢復如常。
「没有异样。」侍卫咬牙,看方荨的眼神意味深长。
「刚刚···」图鲁蒙转身与侍卫四目相对,给人一种想证明的急切感。
一个首领向侍卫解释什么?
「首领,我们输了。」侍卫说着生疏的大宁话,慢慢垂下脑袋,「您再多说对我们无益。」
边上几个武将都是从前随楚纤歌出生入死过的,见此情形,冷哼道,「一场助兴比试罢了,什么时候他们连输都不敢认了?」
「哈哈哈,他们向来自大无知,以为驸马不擅骑射,柿子专挑软的捏。哼,英雄好汉可干不出这种事来。」
「英雄?我看是另一种熊吧。」
「哈哈哈。」
······
图鲁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被金髮侍卫拉着,很有冲上去揍方荨一顿的可能。
楚纤歌将这侍卫打量几遍,心里有猜测,面上不露声色,拉起方荨道,「回去坐,有你喜欢的葡萄。」
然而方荨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图首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打算什么擦干净酒渍?」
楚纤歌拧眉,他怎么还槓上了!凭着一点手段赢了射箭已是幸运,还招惹那疯子干什么。
图鲁蒙还没瞪眼,金髮侍卫倒先眯起了双眸。
「刚才的酒渍已经干了。」
方荨迎着他的目光走上来,与楚纤歌并肩而立,「我可没说擦刚才洒的。」
「你什么意思?」
金髮侍卫见他挣脱楚纤歌的手,匆匆下台取了一壶酒。
「方荨,你干什么?」楚纤歌很少像今晚这样与他产生意料外的交集,从前都是宠着让着,事态发展多半在她预料之中。
但此时此刻的方荨,让她一遍遍超出预料,这种因无法掌控而产生的不安和担心,似乎又一次重复了那个百口莫辩的解释。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对他的在乎。
方荨一双眼熠熠晴朗,看着图鲁蒙,抬手将壶里的酒全倒在脚下。木板不是草丛,酒液一下子干不了,顺着缝隙滴滴答答往下漏。
在对方越发阴冷的神色里,他又挑衅勾唇,「请吧。」
图鲁蒙觉得他就是找死。
楚纤歌觉得他有点任性。
楚霁云捏着酒盏,神色阴晴不定。
文官觉得驸马有些欺人太甚,武官却个个目露精光,他们的驸马如此热血,果然长公主看中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些年对他真是误解了!
方荨对图鲁蒙站着不动很是不满,「待会儿蔓延到更多地方,你愿意擦一宿,我还捨不得公主在风里耗着。」
楚纤歌听他这一说忍不住也勾起一点笑,对图鲁蒙道,「这是你自找的。如果赢的是你,你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不是吗。」
「动手吧,技不如人,别把连脸都输尽。」
后来,方荨与楚纤歌坐在一起,篝火宴先是歌?s?舞助兴,后头又是飞花令,又是新一轮比箭,图鲁蒙带着他的侍卫趴在地上擦完酒渍,回到位置上就再没吭声。
赢了飞花令的几位内阁学士得了文贵妃的扇面,连夜让人给府里女眷送回去,太后的珊瑚太过贵重,皇帝决定明日作为狩猎彩头。
一直折腾到子时才散席。
方荨回营帐等楚纤歌,阿四却打听到公主亲自去检查各个出入口,她的近卫说,公主吩咐让驸马早点休息。
······
楚纤歌巡夜回来,看到图鲁蒙在等她。
她将马鞭递给百辰,「你去跟陛下汇报,太后和贵妃的营帐再加派人手轮流值岗。」
百辰不放心她一个人和图鲁蒙说话,旋即道,「宋停回来,属下再去。」
楚纤歌没阻止。
图鲁蒙没带侍卫,此刻站在空旷的草地上,看起来比之前疲惫,鬓边已经有了白髮,曾经与她一较高低的那头狼,到底是老了。
「你身边的人都不放心我。」图鲁蒙看了百辰一眼,倒没多少恶意,「看来我依旧还在你的对手榜上。」
楚纤歌忽略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慕,「地板还没擦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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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鲁蒙神色微沉,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很快又隐藏起来,「我找你叙叙旧也不行吗?多年未见,你的消息我一条都没落下。」
「真想不通,你放着我这样的不要,竟···」
他还没说完,楚纤歌眼神一沉,便道,「要是说这些就省省吧。」
图鲁蒙舔着嘴唇,没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唯独楚纤歌敢,第一次两军对战就没给过他好脸。他虽然觉得不爽,但又莫名喜欢这感觉。
「好吧。那说说你。听说南诏细作伤了你,伤势怎么样了?」
他的目光肆意在她身上寻找,连头髮丝都不想放过。
这个人总能让她有拔剑的冲动。
「怎么,你想试试?」她右手抚上腰间佩剑,弯曲的五指看不出半点不妥。
但百辰揪着心,让图鲁蒙从他眼神里看到了破绽。
他撇撇嘴,「我从前以为你对谁都这么凶。得知你要和南诏人成亲,我第一反应是他们那小身板经不经得起你打,毕竟我一直认为我们才是最合适的。」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找的伴侣即便不是旗鼓相当,那也必定能够互相合作。可你的驸马···还需要你保护。」
「长公主,这么多年我对你痴心不改,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楚纤歌认真看着他,沉默片刻,才忽然拉着脸说,「因为···我不喜欢老男人。」
图鲁蒙一怔,脸色可谓相当精彩。
当初他带着牛羊求婚,她连个拒绝理由都不给,直接发兵攻打,后来写了降书,自己不停地向她求婚,那些信也全都石沉大海。
原本也不抱希望,没想到她今天真回答了!可是···
「不,那样跟女人似的细白就是所谓的年轻吗?」图鲁蒙不能接受这个,挺起胸膛,拍了拍自己傲人的胸脯,「男人就该这样健硕!你应该让我来守护,而不是给那种男人遮风挡雨。」
楚纤歌再次不解地看着他,所以他一把年纪还想着当面来求爱?
七八个女人都满足不了吗?他的大儿子索拉今年都二十一了,比她也就小一岁,他怎么好意思!
皇帝说得对,当初不该一念之仁,不斩草除根,果然后患无穷。
于是,在图鲁蒙满脸期待中,她转身走出几步,才冷冷道,「有病。」
图鲁蒙望着她的背影,意有所指,「但愿你能护他一辈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越在意,别人越会知道你的软肋是什么。」
他的话散在风里,楚纤歌半步都没停留。
百辰临走之前,好心给他行了个礼,「图首领,您下次能先刮刮鬍子再来吗?我看着都难受,别说我们长公主了。」
图鲁蒙摸了摸自己连到鬓角且打卷的鬍子,一脸不明所以。
男人没有鬍子还能叫男人吗?
······
楚纤歌走到营帐前,看阿四守在床边打盹,她莫名调转方向,朝文贵妃营帐走去。
一共四个帐子,除了文贵妃那儿,她也没别的选择。
门前小太监没料到长公主会来,一顿手忙脚乱,「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起来吧。」
楚纤歌心不在焉,总不能春猎这七八日都找文贵妃吧?
「公主留步,贵妃娘娘···歇下了。」小太监心惊胆战,说话都颤得不行。
「这么早?」
「陛下说不过来,娘娘就散发了···」
言下之意,人不一定睡了,但卸妆了不宜见客。
行吧。
楚纤歌闷闷不乐,「无事,那就不必惊扰了。诶,后头是谁的马车?」
猎场里只有皇帝和太后的车辇能出入,此刻停在太后营帐前的那辆是谁放进来的?
楚纤歌还不知道宋停到处找她要汇报这事,倒是文贵妃的小太监消息灵通,毕恭毕敬答道,「是林相。」
「太后晌午与陛下用膳,想起先帝风姿,又提起林相,陛下就让人去皇陵接了。」
她倒是忘了,太后和林相关系不错,当初他老子还是靠林相才认识了太后。原本林慕风的事不必牵连相爷,但皇帝金口玉言,她也没法阻拦。
「回来,也好。」
第63章 你骗朕
「给林相准备的营帐弄好没?他这季节容易犯咳疾,让太医把帐子里的东西都检查一遍。」
「是,全都检查过了,长公主放心。」
「嗯,还有,他年纪大···把本公主的床褥拿过去,厚点舒服。」
百辰已经看她踱步好久了,这会儿忍着头晕,又道,「陛下一早就吩咐了,比您的都厚,天上的云头拿下来都不会更舒服了。」
楚纤歌停下脚步,撸起袖子瞪他,「你睡过云头?怎么知道?」
「长公主!您休息一会儿吧,明日还要狩猎呢。」百辰带着央求和抱怨,双手合十,跟拜菩萨似的虔诚。
「您要是不想见驸马,属下把咱的马车拉过来行吗?」
楚纤歌被看穿心思,顿觉脸上无光,「胡说八道什么!本公主这是记挂陛下安危,才···」
「成!您是大宁的守护神。但是神也要休息的。」百辰眼皮打架,脑子也跟着犯迷煳,「陛下的灯还亮着,要不···」
「不用!」楚纤歌就是再不愿意见方荨,也不至于到皇帝的营帐里,「你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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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呢?」
「一会儿去看看林相。」楚纤歌这么说也这么想,林相年纪大,觉少,应该一会儿就醒了吧。
后半夜的风要比白日凉许多,楚纤歌等了很久,林相也没起床的动静,她便站在风里眺目远望。
不知想起什么,连方荨走过来都没发现,直到给她笼上披风,她才突然转头。
方荨也熬了大半宿,眼下乌青看得人心疼,他熟练握上她的手,「这么凉。」
「你、怎么过来了?」楚纤歌被他说得也觉身上冷,说话时牙齿还打寒战,但不影响她默默抽回双手,自己将披风系好。
「你是在躲我吗?」方荨见她脸颊冻得发红,心也跟着难受,把带来的汤婆子塞给她,「七八日呢,公主夜夜都要在外头吹风?」
不得不说,楚纤歌自己也觉得又怂又尴尬。
不等她替自己体面狡辩两句,他就目带哀伤,哑声又道,「连这几日你都不愿意敷衍了吗?春猎之后,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楚纤歌听得心头一酸。
方荨每次都在期待,期待有一点不同,期待她半真半假的任何回应,楚纤歌也明白他想要什么。
但她依旧没给,「林相在皇陵受累,本公主等着他醒了去看看···而已。」
方荨明知道会落空,却还控制不住去期盼,这会儿得了回答垂眸轻笑,笑自己的愚蠢,「营帐熬好了药,先回去喝了,再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不···」
「林相应该也不希望见到公主一脸疲惫。」
楚纤歌的话卡在喉咙,这理由还真是无法拒绝,「嗯。往后交给下人做就行,你不用亲自耗着。」
方荨伸过去的手被她忽略,披风擦着手指而过,她的髮丝从他眼前掠过,都是凉薄的味道。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他苦笑一声,再抬头看到的已是背影。
······
吉祥放下帘子,碎步走到床前,小太监正替楚霁云揉着太阳穴,昨夜贪杯,回来后头疼得一宿不好睡。
「陛下,长公主跟驸马回营帐了。」
楚霁云微闭的眼睫一颤,挥手谴退按摩的太监,吉祥赶紧把软枕放在他腰心处,扶着人斜靠下去,「奴才传太医来看看吧。」
「不用,好多了。」楚霁云缓缓睁开眼,隐约可见几条红血丝,将本就阴沉的表情衬得更加令人害怕。
小太监端来姜汤,跪递到面前,楚霁云突然拂掉,小太监手背当下红了一片,却不敢出声。
「陛下息怒!」
吉祥带头领着几个?s?内侍齐齐俯首跪地,楚霁云的阴晴不定他们都习惯了。
「朕喝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楚霁云双手死死揪着身上的锦被,因太过用力骨节都发白了,「朕就是死在这里,不过也就你们几个操心罢了!你们也只是畏惧朕,假惺惺哀嚎两声···」
「陛下正直壮年,春秋鼎盛!」吉祥非但没退,跪扑到床边,忧心忡忡看着他,「您万不可这么咒自己,太后和长公主一心一意为着陛下,尤其是长公主,她多年征战,为的不就是当初那一句,替您一辈子镇守山河的誓言吗?」
「您这样说···长公主会难过的。」
吉祥的情真意切让楚霁云冰冷的神色有所缓和,然而他心里清楚,长公主才是陛下唯一的软肋。
楚霁云眉头一蹙又一松,眼神有片刻迷茫迟缓,「真的吗?她会为朕难过···」
「自然是的。长公主不是说过,先帝走后,您就是这世上唯一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吉祥见他眸色有了亮,继续说道,「旁人就是再好,也不能取代您对长公主的重要。」
「您忘了,昨日在宫里长公主听说静檀染了病,急得斥责奴才不顾您安危,还让人去府上拿驱疫的方子,不就是担心您吗?」
楚霁云嘴角弯了一下,忽地又凝眉问,「那她不进来是生气朕纵容图鲁蒙羞辱她的驸马?」
「凭什么人人都要护着他宠着他!朕是皇姐的弟弟都没有被那样护过,他、他凭什么!」楚霁云痛苦抚额,咬牙切齿又悲戚无比。
「自然是想让陛下睡个好觉。」
「这样啊···」他歪着头,眼神从空洞到深邃幽暗不过眨眼功夫,看得吉祥后背直冒冷汗,「你骗朕。」
他轻轻说了三个字。
吉祥这回是真的害怕,额头扑通扑通往地上磕,「奴才不敢。」
预感中的杀伐并没降临,楚霁云重新靠回去闭上眼,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无妨,你知道朕想听什么。」
吉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脖颈一凉。
几个魂儿都快吓没的内侍终于觉得躲过一劫,一旁的小太监默不作声把浑身发软的吉祥搀起来,忽然又听陛下问了句,「林慕风也回来了?」
「是,与相爷一起拜过太后,约莫天亮就来见陛下了。」
吉祥整理好衣帽,示意小太监再去端一碗姜汤过来,自己则上前替皇帝掖好被角。
过了许久,吉祥以为他睡着了,却忽然听他开口,「林相与母后自幼相识,前朝最支持母后的,莫过于他。」
······
楚纤歌营帐。
阿四拉着碧玉躲得远远的,方荨只能亲自伺候她服药,又替她检查右手的断指,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说,「绑一会儿吧,出去再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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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看他低着头又是按摩,又是擦药,动作谨慎小心,这种被珍惜被在乎的感觉真够迷惑人的。
但她心里一直徘徊着那句,以后兴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难免露出些神伤。
冷不防他一抬头,正好撞见她眼里的暖光,心头一动,「这几日旧伤巩固得不错,是因为公主没动内力,明日狩猎···」
他想劝她身体为重,又知她好胜心强,断不会听劝。
楚纤歌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见他眼眸一闪,「我打最多的猎物回来,行吗?」
「你?」楚纤歌忍俊不禁,不是她小看方荨,「难不成你迷晕猎物再放箭?」
说完就后悔,听起来好像看不起人似的。
方荨心里微动,脸上笑容却更浓了,「也不是不行。今日图鲁蒙中了我的药,明日就是不迷晕猎物,他也射不过我。」
楚纤歌挑眉,还挺自豪的!
「他不是傻子,吃过一次亏必会讨回来。明日我让宋停多安排些人跟着你。」
「我跟着你不成吗?」
方荨自从不要面子后,跟她说话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就这几日,连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给我留吗?」
楚纤歌迟疑了。
第64章 麝香
林相父子面圣出来就看到在等他们的楚纤歌。
林慕风眸光一亮,心想果然她也惦记自己!他还没找她,她就先来了。
林相有先见之明,揪着领子将儿子拖到自己身后,才恭敬行礼,「老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他掀袍要下跪,楚纤歌心里一酸,弯腰将人扶起来,「林相免礼。」
「拜见长公主。」
林慕风跟着规规矩矩行大礼,自然是等不到她亲手搀扶,只有不怎么用心的一声,「起来吧。」
结果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他爹就赶人,「我与长公主有话要说,你先去看看马,待会儿狩猎别出什么意外。」
「爹,马儿都有人看着,我去···」
「让你去就去!」
林相一黑脸,林慕风就不敢造次了,毕竟这回都连累他爹去扫皇陵了,要不是他是林家独苗,估计祖宗祠堂都得跪穿。
林慕风跑了两步,回头沖楚纤歌做了个鬼脸,「珊瑚喜欢吗?我得了彩头送给你!」
朗朗干坤,青天白日,辽阔的猎场,来来往往的侍卫···
林相脸色一僵,气得咳了起来,「咳咳咳!这个···混帐!」
「林相别急,无妨。」楚纤歌帮他拍背,看到林相鬓边全白的头髮,声音哽了一下。
在她记忆里,林相一直都是风度翩翩,懂天文地理,说话慢悠悠又被许多女子爱慕的青年才俊。
可惜时光荏苒。
「老臣真是···晚年不幸,生出这么个叛逆东西。」林相喘了几下,一说林慕风满面愁容,「公主念旧情,不与他计较,可事有大小,小事不惩,大事上才更要吃亏。」
林相这才看向楚纤歌,眼角的皱纹刻满风霜,「万不可再惯着他了。」
楚纤歌不忍回绝,「有您看着,他一直都是小孩子这模样。再过两年就好了,我···有时也羡慕。」
林相神情一顿,不免也勾起许多回忆,顿觉戚寥。
楚纤歌怕引得他伤悲,话题一转,随口问道,「您的咳疾怎么样?一直用的大夫可配了药?」
「劳公主记挂,今年早早就吃上,这会才没咳起来。」
「哦,这位大夫在哪个医馆,有时间本公主也去拜访一下。」
楚纤歌神态松散,与林相边走边聊,任谁看都是一副惬意。
林相闻言,颇为嘆息,「冯先生半月前回了老家,他家里有白事,一来一回的少说也要个把月。我这药还是他连夜配的,约莫就在您从鞑子手里救下慕风的前一日吧。」
说完,又担忧地打量着她,「可是公主身体不爽?」
楚纤歌眸色微凛,好恰巧的时间。
「陈年旧伤罢了。不过想到上次慕风跪了一宿,膝盖都肿了,第二日就能活蹦乱跳,想是用了极好的药吧。」
她尽量说得轻松随意,可话音一落就发现林相没跟上来。
一回头,林相一脸震惊,楚纤歌以为露了什么马脚,也经不住心头一紧,「怎么了?」
林相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眼角抽搐两下,咬着牙问,「老臣罚他面壁思过,第二日公主是怎么见着他的?」
「!」
楚纤歌抬手挠挠鼻尖,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林相一甩袖子,「王八羔子!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然后,看起来年迈虚弱的林相突然扯着嗓子中气十足连名带姓唤道,「林慕风!」
正牵马的林慕风脚下一软,仿佛他爹的巴掌已经到了耳后,立刻翻身上马,「驾!」
······
众人用过早膳,狩猎事宜已准备妥当。
第一轮都是兔子、狐狸这类小物,上场的是些小将,以及有袭位资格的侯门子弟,狩猎中表现优异,能在皇帝及太后面前留个好印象。
太后家族早年没落,没什么亲戚,楚家更是草根出身,穷得叮噹响。如今坐拥天下,倒也少了许多烦心事。
与皇家有关的贵族便只有文贵妃娘家,所以文贵妃一早就打扮好陪在楚霁云身边给娘家撑腰,第一批狩猎者里有她庶弟,她也指着娘家出人头地,往后在陛下面前也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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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文勇杰也不负贵妃期待,半场下来遥遥领先。
楚纤歌和方荨挨在一块儿,今日的案几似乎小了些,方荨长腿一伸,感觉挤得她腿都没处放了。
同样一宿没睡,方荨还能就着瓜子香茶兴致勃勃观赏,好像要把前三年落下的都看回来。楚纤歌却困得厉害,喝了两盅酒也提不起神,第三盅又被他制止了。
「凉。」
「喝进肚子就热了。」楚纤歌手背一抖,没抖开他覆着的手。
「一会儿跑马,会烧得胃难受。」
他声音虽不大,还是惹得左右频频扭头,尤其图鲁蒙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俩。
楚纤歌有些不耐烦,也理解了以前为什么自己百般关怀,他却没个好脸。
她推开方荨的手,他又执着伸过来挡,料定她捨不得当众给他冷脸,不过还是先服了个软,「我陪你说说话解乏,就算发作,也不?s?能当着图鲁蒙的面不是?」
第几次了?
这是他第几次精准找到死穴堵住她的话头了?
楚纤歌当真没再坚持,只想,幸亏他不喜欢自己,否则···自己一世威名真要变成夫管严。
「参见长公主,驸马爷!」
文贵妃身边的小太监过来送酒,「贵妃娘娘就昨夜未能请公主进帐一事,深感愧疚,今儿结束后设小宴请公主务必赏光。」
楚纤歌倒不好意思了,原本就是她躲方荨临时起意,要道歉也该她先说抱歉。
「没什么打紧,本公主只是询问她有没有不妥之处。」她看着托盘里的酒,心有些痒,「忙得忘了时间,打搅贵妃休息,是我的不是。」
小太监身子躬得极低,「还请长公主莫要嫌弃。」
楚纤歌没办法只能收下,又不好白拿人东西,四下瞅瞅,准备解下玉佩作回礼,方荨已经放了个好看的香囊在托盘里。
这···会不会有点轻?
方荨看穿她顾虑,随即说道,「公主惦记贵妃娘娘,命我做了个香囊,除了安神宁心,还有利于女子坐胎,请贵妃娘娘笑纳」
「多谢驸马爷。」
小太监跑过去原话告诉了文贵妃,楚纤歌远远看了眼,文贵妃倒是喜欢得紧。
她闻着酒香解馋,见方荨脸色严肃,「我何时说过要你做什么香囊。」
他没回答,反而拿出一粒黑芝麻大小的药丸丢进酒杯,主动给她斟酒,楚纤歌心神一凛,「你···」
方荨这才恢復之前笑脸,贴上来耳语,「你知道文贵妃用的什么香吗?」
热气像挠痒痒喷在耳朵里,一路烧红她侧脸,楚纤歌想躲,又被方荨强行揽着腰,光天化日的···
像什么话!
她觉得很多道目光聚集过来,不得不强行冷着脸稳住心神,摇了摇头。
「不知道,甜腻腻的,上次在太后宫里闻着,半天都没散干净。陛下都说不喜欢,也不知道她怎么配的。」
「陛下也不喜欢?」
方荨也发现了她的不自如,瞧见她红透了耳根又觉可爱至极。于是笑容越发浓烈,给人感觉像说什么甜言蜜语似的。
「日后避免与她来往。」
「为何?」楚纤歌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看药丸已完全溶解。
「有极重的麝香,所以用味道更浓的香料掩盖。若贵妃一直使用,怕是以后都难有子嗣。」
什么!谁要害楚家绝后?
「最后一杯,可不能再喝了。」方荨怕她露出异样,用袖子掩了酒杯。
此时,第一轮狩猎结束,子弟们策马回来,欢唿嬉笑声不绝于耳,楚纤歌闷闷喝酒,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楚霁云看他们耳鬓厮磨许久,心里冷如寒冰,面上又不得不故作玩笑,「皇姐可真偏心,担心贵妃,不担心朕吗?」
楚纤歌那头没理清,这头又被点名,有些心不在焉,「臣一直在外头守着,陛下放心。」
楚霁云仿佛很意外,「外头多冷,朕今日让他们在帐子里备下热汤,等···」
「臣替公主熬了姜汤,不敢叨扰陛下。」方荨突然起身作揖替她解围。
「呃···是这样的。」楚纤歌很快补上一句,夫妻二人还是头一次心心相印。
楚霁云没说话,气氛顿时很奇怪,好似陛下和驸马之间也有了一层无形拉扯的网子。
文贵妃坐在皇帝旁边,眼里只有拿了头彩的弟弟,兴沖沖喊道,「勇杰第一!陛下快看,勇杰猎得最多呢!」
楚霁云面无表情,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赏。」
楚纤歌松了口气,听方荨也长唿一声,「你紧张什么?」
方荨一怔,理由自不能明说,只玩笑道,「怕公主有了去处,这几日要我独守空房。」
楚纤歌:「······」
他以前眼睛长头顶的劲儿去哪了?
第65章 赛马
这轮狩猎只是开胃小菜,顶多是给贵人们热热场子,也就文贵妃当回事,乐不可支。
羽林卫投放了更多兇狠猎物进林子,场上牵过来的第二批马都是上过战场,有功绩的战马,可见主人都非一般。
还有图鲁蒙带来的矮种马,个个精神抖擞,即使被自己人牵着时不时都要冲大宁的马唿哧哈气。
不过最耀眼的还是楚纤歌送给林慕风的那匹汗血宝马,炽烈。
方荨忽地想到那个叫林枫的人曾与她同乘炽烈,瞬间不高兴了,「那日写的回信寄出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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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发现他情绪有变,反应了一下才道,「忘了。」
「回去就寄。」
「哦。」她懒得争执,才不会寄呢,凭白让林枫以为她自恋有病!
方荨捕捉到她挑眉的动作,酸熘熘又开口,「差点忘了,我已经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楚纤歌不得不将目光从猎场中收回,果然看见他一副委屈样,拧眉道,「你···又闹什么?」
无论表情神态还是口吻,发挥得比话本上的任何一个花心男都更到位。
果然多看书是有用的!她自己很满意。
方荨一噎,倒不像书里写的那般失落绝望,痛心疾首,片刻沉默后,忽地拉住她那三根断指,「今日我若赢了,公主把信和地址都给我,往后不许与他私信往来。敢不敢赌?」
原本她觉得无聊,但方荨太了解她性子,「敢不敢」三个字果然才是她听到的重点,「你赢了再说吧。」
「那我就当公主同意了,不能反悔!」
······
稍事休息,侍卫抬上那块足有半个七八岁孩童高的珊瑚,日头照过来,颜色血红如注。
图鲁蒙身后的侍卫都看呆了,以金色捲髮侍卫为首,震惊过后眼里都是兇恶的贪婪嫉妒。
一场围猎而已,大宁太后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当赏赐,而他们这些年在雪岭西过得无比艰难,冬季一过,冻死的子民不计其数,这一块珊瑚能救下多少性命!
「大哥,待会儿看你的了。」后头两个个头略小的侍卫满含期待和信心看着金髮侍卫。
图鲁蒙也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林慕风,「这个不用理会,专心对付羽林卫和那几个武将,都是当初我见过的熟面孔,骑术不差。」
说完,又看朝楚纤歌的方向看了看,「如果待会儿她上场,我们没有赢的希望。」
金髮侍卫冷嗤一声,「那是你,不代表我没有。你早就被她驯服了,和废人没有不同。」
图鲁蒙神色一戾,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却无话可说。
老狼的怒意竟这样懦弱无能被压下去,「有野心是好事,希望你的能力配得上野心,而不是最终死在自己的自大无知里。」
「那你可要保重身体。」金髮侍卫垂腰,看起来像为他的首领斟酒,实则手掌重重压在图鲁蒙肩上,「等我把你喜欢的女人送到你床上为止。」
······
方荨没有马,楚纤歌的马认主,尤其对方荨不友好。
按宋停的话说,马儿把楚纤歌当伴侣,认为方荨夺它所爱。
百辰则坚定认为,马儿觉得方荨长得比自己好看,对夺走长公主这件事生气又无可奈何,决定终其一生不把驸马放在眼里。
楚纤歌其实不想让方荨去,但一早太后就让人来传话,心疼她劳累,狩猎一事让驸马代劳。
太后多半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楚纤歌无奈,她从前宠是宠,但一直很小心保护方荨作为男人的自尊。
现在他自己想跑,她也拦不住。
可是!他跑马跑不直,拐弯不会加速,跟这群人根本没可比性。她私下打过了招唿,让大伙儿看她薄面,给方荨留个不大不小的位置就成。
宋停比楚纤歌还更不想方荨参加,径直道,「驸马,鞑子的矮种马跑得非常快,而且他们对珊瑚势在必得,必然要使手段,我们上场的都是老将,您不适合。」
百辰听着尴尬,往年驸马来跟没来一样,今年这么积极还不是为了讨公主欢心,他们应该支持才对!
当下便解释,「他不会说话,其实就是担心您有个什么,公主要心疼。」
方荨在一匹通体黝黑的马儿前站定,摸摸了鬃毛,马儿也颇为配合低下脖子让他接近。
他目光又柔又亮看着百辰,「那我可···太期待了。」
百辰欲言又止,宋停心说,狐媚样子!
方荨翻身上马,林慕风看他连骑装都不换,忍不住揶揄,「看来是真不得宠了,公主连骑装都没给你准备?」
「咱们可不是直接进林子,要先赛马,马道前宽后窄,你这料子两下就烂了。」
方荨不以为意,「没办法。她喜欢我穿宽袖,和你们穿一样的衣服,待会儿跑远了不好找,凭白让她多关注你们几眼。」
「你!」林慕风到底年轻气盛,经不起话激,还偏爱找事,用他爹的话就是人菜嘴贱,「有什么不好找的,你能跑多快。」
说完又看了眼他身下的黑马,讥讽一笑,调转马头走向马道。
羽林卫和几个武将年年都要争一番高?s?低,羽林卫看不上武将目中无人,武将爱嘲讽他们是拿着兵器的白面书生。
林慕风属巡防营,比羽林卫地位低,夹在两边时常受气,赛马从没赢过。今年他有炽烈,巡防营把希望都寄在他身上,盼着一雪前耻,好抬头做人。
「慕风,加油!」巡防营的弟兄比拳打气,气氛最足。
羽林卫统领赵青拿出马鞭,对一旁年龄相当的程九道,「虽是给陛下和太后看个乐,但今年有鞑子在,你我谁赢都无妨,关键是先把外人踢出局。程副将觉得如何?」
程九睨了金髮侍卫一眼,对方神色比他还要倨傲,程九舔着后槽牙,「那还用说。外来的狗当然要一起打。待会儿你别管巡防营,有的是兄弟替你挡着,你我前后将鞑子围住,弯道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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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弯唇,什么废话都没再说。
铜锣一敲,「驾!」
黄沙扬起一片,赵青、林慕风及金髮侍卫一骑绝尘,程九紧随其后,不紧不慢卡在马道变窄的位置,游刃有余挡着后头的人。
两个鞑子侍卫想尽办法突围,奈何夹在羽林卫和几个千户中间,两头看似较劲,却很有默契将他们困着。
其中一个鞑子看出端倪,在弯道处狠命扬起马鞭,同时勒紧左边缰绳,矮种马速度本就比普通马要快,拐弯更是占尽优势,此人眸光一狠,经过两边的马时拔出匕首,羽林卫没防备,躲闪中失了对马的控制,当下甩出去两人。
「操!卑鄙!」
鞑子破了围堵,回头沖他们咧嘴一笑。
马道越来越窄,鞑子用同样的招式一路突袭,很快追上了程九。程九看到亮晃晃的匕首,唾弃道,「孬种!爷爷这关你可不好过。」
此处最多只容两匹马同时前行,且是段极长的弯道,两人手里过招,胯下的马儿也跑红了眼,速度只增不减。
鞑子手臂力量足,好几次逼得程九靠了边,栏杆擦着小腿,勾破裤子见了血,引得台上一片惊唿。
「是不是输不起!暗箭伤人!」
「卑鄙无耻!」
好几个年轻文官指着图鲁蒙鼻子就骂,图鲁蒙品着酒,沖皇帝和楚纤歌笑笑,「没说不能带匕首,各凭本事。」
「战场不也是瞬息万变,这有什么。」
楚霁云目光微冷,脸上挂着的笑浅了许多,「朕当你们是客,看起来你们并不想只当个客人。」
「陛下不会是捨不得宝贝珊瑚吧?」
「哼。」
楚纤歌捏着酒杯,心跟着那道浅绿色身影,方荨不占优势,能躲开方才那波混乱,已是谢天谢地。
这会儿再看竟要追上程九了!
楚纤歌不由得咬紧下唇,好像马蹄踏在心上,咚咚咚的声音停不下来。
程九会护着他,可眼下他被鞑子逼得自顾不暇,鞑子也定然不会让方荨渔翁得利···
嘿,他怎么还往上跟!
第66章 兇险
锋利的匕首刃从程九眼前划过,他压着腰,马儿受力不均撞到栏杆,程九心头一紧,咬牙勒住缰绳,避免人仰马翻。
鞑子笑得狰狞,从外侧挡着程九的马屁股,逼着他没迴路,手上不断出招,程九要躲匕首,一次又一次被逼得折腰,再不彻底直起身,太阳穴就会被前头围栏上的木刺扎穿。
程九一阵透心凉。
「去死吧。」鞑子说着生硬的大宁话,两匹马几乎擦住身子,程九握缰绳的胳膊被他用左手死死压住,右边的匕首冲着心口就往下落。
「老子死也拉你当垫背的!」
程九吐出一口满含沙气的唾沫,右手快速用缰绳把鞑子左手和自己绑在一起,脑袋垂到马侧,鞑子想捅死他,就不得不再探身。
木刺这回对准的,成了鞑子的太阳穴。
鞑子瞳孔里倒映出木刺尖锐可怖的边缘,但马儿根本停不下来,他也无法抽手,恼羞成怒落刀。
「程副将!」
「快救救他!」
外头疾唿不断,所有人捏紧拳头,几乎已经预料到脑浆和血迸裂的惨状。
程九心有不甘,拉这么个喽喽去死有失尊严。
赵青,你可不能输啊!
恍惚间,耳边传来如撞击青瓷般的几声「驾」,与生死毫不沾边的一种稳定突然安抚了他的情绪。
余光瞟到一抹青绿色,紧接着压制自己的鞑子发出一声痛唿,程九右臂一痛被强行拉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松了捆绑鞑子的缰绳,如非必要真不想和鞑子一起死。
马背上多出一个人的重量他也顾不上,只目睹围栏的木刺上缠了一圈头髮,他自己的。
好险!
他眨了两下眼,才觉浑身发软,再看骑在自己身后的人竟是驸马爷方荨。
鞑子被他近距离用髮簪戳了麻穴,马屁股再被簪尖一捅,立刻痛得扬起前蹄,鞑子手臂使不出力,被狠狠甩出去,后腰撞到栏杆上,痛觉刺激了凶性。
他盯着方荨背影,用尽最后力气抛出匕首。
「叮!」
匕首在方荨后心位置被一支羽箭打偏,在青衫上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布料撕裂的声音很轻,但程九紧张得忘了唿吸。
这可是长公主捧在手里的宝,万一有个···
好在不用继续设想,身后鲜活的唿吸给了他最好的回应。
方荨一边被程九带着继续前行,一边利落整理好头髮,回头沖楚纤歌所在的方向浅浅一笑。
「驸马,你···没事吧?」程九手心冰凉,快把缰绳扯断了。
方荨脸上的笑还没完全消失,唿出的气带着若有似无的兰香,「你们公主捨不得,我就不会有事。」
程九无言以对,心说好歹刚刚才死里逃生,能稍微照顾一下我的心理感受吗?
「只是她手上有伤···」方荨心揪地难受,强行弯曲手指拉弓射箭,是疼上加疼,他眼神冷得可怖,「他们得留命赔罪!」
楚纤歌百步穿杨的箭法瞬间扭转局势,在猎场掀起一波高潮,百官仿佛和程九一样经歷了从死到生,一时难控制激动情绪,更有甚者紧紧拥抱,互相拍背安抚!
没人知道她手心全是冷汗,算不准匕首速度,那支箭无论快慢都会把方荨穿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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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是自己喜欢过,在意过,此刻为她涉险赛马的方荨,她几乎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压上了。
多年战场,看淡生死的人,此时握着弓的手居然抖得控制不住。
当年十二岁杀第一个敌人,滚烫的血溅在脸上时都没这么害怕过。
远处马道上的鞑子扶着腰半跪在沙地上,似乎使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有站起来的迹象。楚纤歌脸色苍白,凤目似映出无间地狱,眨眼间再次拉弓上箭,在四周还没消停的欢唿声里,第二支羽箭「嗖」飞了出去。
图鲁蒙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来阻止她,「等等!」
那鞑子伤着腰椎,腿站不直,靠着半折的栏杆艰难唿气,然而新鲜空气还没进入肺腑,一道劲风如寒霜过境而来,他扭头看去,鬓边的髮丝飘到眼前挡了冷光,下一秒骨肉撕裂的声音从他身体里传出。
那支箭正中眉心。
髮丝从眼前落下,倒映着远处一袭红衣长身玉立的楚纤歌,像从天而降的神祇,惩罚也是赏赐。
「漂亮!」
「活该!」
「长公主威武!」
文武百官心里的不满怨恨随着楚纤歌的箭释放出来,整个猎场都是淋漓尽致的痛快吶喊。
图鲁蒙脸色灰败,拦下要冲过去的侍卫,「这是大宁!我说过不要放肆,他是自食其果!」
楚霁云和太后看着楚纤歌周身冷冽寒意,心中也有同样的忐忑,她已经很多年没动过杀意了,眼下却为方荨动了手。
楚霁云:既已和离,为什么她眼里心里还总念着方荨,什么时候才是够?
太后:不是已经不喜欢了么,这一箭明明是告诉所有人不许打方荨注意。和离的消息究竟是真还是另有深意?
······
赵青和林慕风闭紧嘴巴,在沙土里疾驰,不远处插着的旗杆已隐约可见。
眼看弯道越来越窄,两人同时压低前身,夹紧马腹。林慕风背上全是汗,他的骑术比不过赵青,全靠炽烈才能紧追不捨,但前头是考验马儿和主人的默契。
可是炽烈把他当保姆怎么办!为了能赢,他一宿拿好吃好喝供着这位娇贵无比的马大爷,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胜过赵青。
他这一出神,就被紧跟在后的金髮侍卫给追上了。
这人一上来,林慕风就觉得骑术不差,给他的胁迫感和赵青不相上下,但他不是赵青,不会给自己留面子,所以更具压迫感。
马道骤然从两人并驾的宽度缩短到只能一人通过,炽烈似乎不喜欢矮种马靠近,马头偏了一点,岂料金色侍卫突然加速,矮种马也跟着偏过方向,把林慕风一下挤到最里面。
林慕风心疼炽烈,眼看要被围栏擦伤马身,急忙拉紧缰绳,炽烈无法彻底剎住,只能由着身子继续往前沖,飞奔中「砰」一声刮断了围栏,炽烈受了?s?惊,慌乱中被栏杆绊了一下,带着林慕风就栽了下去。
林慕风哪经歷过这些,从马背上飞出去时听到一声疾唿,「抱住头!」
沙土飞扬间林慕风迅速护住头部,翻滚在地,惊出一身冷汗,待看清跟上去的人是方荨,才反应过来是他告诉自己护着头。
一时五味陈杂。
金髮侍卫回头沖林慕风讥讽一笑,扬起马鞭,有超越赵青的势头。
赵青听着动静,在金髮侍卫跟上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荨也追了上来,心情立刻沉重许多。
「出手伤人就没必要了。」赵青扫了金髮侍卫一眼,一掀袍子露出小腿上削铁如泥的匕首。
金髮侍卫紧紧盯着前头的旗杆,像穿云破雾的利箭,无视围栏,马肚子和他的小腿几次三番蹭在两侧,感觉快要磨出血痕。
但他必须要超过赵青。
手段要有,实力也要有。
珊瑚要拿,部落的尊严也要拿。
赵青看他不管不顾,也死守着马道不让,但这鞑子不要命地逼它,身下的矮种马也颇为兇残,粗壮的前脚好几次险些绊住赵青马屁的后腿。
赵青的马镫在木栏上蹭起木屑,逼得他想骂人,金髮侍卫突然扬起马鞭狠狠抽在赵青的马肚子上,马儿原本已吃不消,这一鞭下来疼得仰头嘶叫,后腿被矮种马一踢,直接侧身倒下,压跨了木栏。
赵青滚到沙土里,吃了一嘴灰尘,骂道,「妈的!畜生!」
第67章 赢了就不用滚
「操!他使诈!」
「这还他妈比什么,比谁更卑鄙吗!」
「这般无礼,分明是挑衅生事!」
文武百官气愤地盯着图鲁蒙,恨不得冲上去取其首级。
楚霁云面前的酒许久没动,微眯的双眸盯着方荨,旁边文贵妃大气不敢出,总觉得陛下身上压了浓云。
不是纯粹的帝王隐怒,更像···是因为驸马才产生的不快。
驸马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的行为可谓颠覆了前三年冷面花瓶的形象,许多年轻的官员看得热血沸腾。
这是给公主长脸,给皇室长脸的好事。
如果陛下觉得不舒服,那必然····文贵妃不敢再想,借抿酒隐藏起心思。
里头太后听了如意禀报,眉心越蹙越紧,「放肆!鞑子简直···不将大宁放在眼里!」
「是啊!不过那金头髮的侍卫不好惹,看起来是最兇残的一个,也不知长公主要怎么帮驸马。」如意想起楚纤歌射箭的样子就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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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好办。」太后嚼着葡萄,缓缓睁开眼睛,「死的那个鞑子是对程九动了杀意,长公主出手无可厚非。这个人···不会给长公主动手的机会。」
说到这,太后一直拧着的眉心突然松了,「哀家倒没想到驸马还有这等本事,既然他心甘情愿要与鞑子比个高低,倒省了哀家操心,希望他运气好,别死在那鞑子手里。」
如意这会儿脑子也转得快,「哪能呢。鞑子聪明得很,若是公然对驸马不利,不但惹了长公主,也莫名与南诏起冲突。原本金翰的事证据不算充足,图鲁蒙就不肯认,若再弄出点事端来更麻烦。」
太后抿唇,纤长的手指戳了如意额头一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小子今日心里也亮堂。」
「嘿嘿,奴才借太后的福。」
······
猎场。
楚纤歌阴着脸,眼里既是担忧又是浓重的愤怒,她发誓,方荨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这是好玩的吗?
他以为她真能时时刻刻护着他毫髮无伤吗?
两人身影越来越远,飞腾的黄沙中只隐约可见一点绿,那鞑子即便再有小动作她也未必能及时发现。
宋停看她浑身绷紧,只能宽慰,「沿途都有羽林卫,您放心,驸马···不会有事的。」
楚纤歌右手彻底握成拳,断指生生叫嚣着难受,可唯有这样才能克制近乎发狂的心。
他若是有个什么···
不,不能。
楚纤歌咬着牙,「牵本公主的马来!」
宋停还想劝,百辰早等在后头,话音刚落就牵马过来,看上去他比楚纤歌还更紧张,「来了!」
图鲁蒙见她上马,揶揄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需要公主时时刻刻盯着。你就这么不信你的驸马?」
楚纤歌没有心思开玩笑,侧首狠狠瞪过来,凤目如地狱杀神,隔着距离令图鲁蒙有拿兵器备战的错觉。
「知道是本公主的人还敢动心思?」
「那是索拉吧,你最好祈祷他没那个胆子,否则你得带两个儿子的尸体滚蛋!」
「驾!」
楚纤歌马鞭一扬,红衣如火,百官剎那燃起希冀。
「长公主亲自去了!希望还来得及,他们快到终点了!」
「哎!也不知驸马去做什么,直接让公主去不是更好吗?」
「嘘!千万别让长公主听见啊。」
······
楚纤歌抄近路追过去,有林子遮挡无法进入马道,但已能看到方荨和索拉的身影。
她只觉喉间干涩,挥马鞭的手都在发抖,她看见方荨在疾驰中飞扬的发,映着身后青绿惹眼的外衫,仿佛他们之间的亏欠纠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方荨长眉微沉,桃花眼是前所未有的锋芒毕露,像朝晖,像山峦,在紧绷的脸部线条里充满昂然气概,一举一动都震撼着她所有感官。
她似乎听见心里那座厚重的冰山轰然一声裂了。
他说,「我差点忘记,我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他还说,「怕你有了去处,这几日我要独守空房。」
他上马前还跟她闹,「我若赢了,以后你再不许和林枫私下来往。」
她喉咙一哽,眼眶酸得厉害,心里有个声音不断逼着她,于是右手勒紧缰绳,大喊,「方荨!」
疾驰中方荨瞬间扭头看来,纵然眉间尽是黄沙,也遮不住满眼的惊喜。隔着斑驳叠影看她,竟是从未有过的亲近感。
「看不见就想我了是吗?」他借着耳边猎猎风声,肆意放纵,「我现在是不是太招你喜欢啦!」
楚纤歌一肚子想说的话硬生生变成一句,「赢不了你就早点捲铺盖滚蛋!」
「要是赢了,就不用滚了是不是!那你等我啊!」
楚纤歌看他快把马鞭抽断了,又无比后悔,只咬着牙无声说了句,「你不许有任何闪失。」
索拉眉头微蹙,侧首看见方荨紧逼过来。
方荨嘴里全是沙土味,还是短促对他优雅一笑,「先说好,你动手我就放毒,不动手我也可能放毒,没办法,这个专长用着顺手。」
「哼。」索拉嗤笑一声,「小白脸!你和他一样,都被那女人迷惑了!」
方荨眼角一勾,脸上表情很不服气,「算了吧,他下辈子都没我这运气。」
索拉没再回答,两人同时压低前身,在狭窄的马道里挤占同一个位置。旗杆就在前方,两侧围栏突然被挤翻,原本马道旁的一株大树突然倾倒横在面前。
他们没有减速的可能。
索拉志在必得的神色一慌,他比方荨稍前,思考的时间几乎没有,按照现在的速度正面撞上去必然是马死人伤。
眼看就要撞上,索拉当机立断,松开缰绳飞身踏着马背而起,即便如此马儿撞上的瞬间他也被惯性带着杵出去,树枝瞬间在他脸上刮出两道血印子。
他落地的瞬间目光如电,看到方荨还在前进,「你···」
方荨眨眼功夫用银针在马身上刺了几个穴位,马儿仰起前蹄一跃,后腿高高屈起,整个马背几乎呈垂直角度。
楚纤歌紧紧攥着缰绳,目光颤抖,唿吸凝滞。
那一瞬间,缰绳在方荨手腕打了无数个圈,他双腿夹紧马肚子,俯身抱着马脖子。
短短几秒,一人一马成功跃过树身,马儿无法伸直前腿,直直杵倒,方荨从马背上滚下来,双手并没有护着脑袋,而是顺手拔下了旗杆上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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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
楚纤歌几乎把嗓子喊哑了,然而方荨顾不上整理自己,侧首沖她大笑起来。
怎么说呢?还欠兮兮的。
羽林卫扑过去扶起方荨,围着他欢唿,远处猎场亦是震耳欲聋的庆贺。
楚纤歌隔着树林似乎只能听到方荨急促的唿吸,他脸上笑容像被阳光晒过,蔓延了整个视线,甚至淡淡的兰香都仿佛萦绕在她鼻尖。
他胸脯剧烈起伏,干裂的嘴唇有些苍白,可顺着鬓角流下的汗水都在发光,一直看着她的桃花眼熠熠生辉,一瞬间楚纤歌竟不自觉用马鞭压着心口,好像心脏要跳出来了。
第68章 害怕
「驸马赢了!」
「驸马好厉害!不亏是长公主喜欢的人!」
「我们赢了!赢了!」
一场赛马因为鞑子的加入,让大宁文武百官陷入许久没有过的团结一致,往日相互间的摩擦隔阂都暂时放到一边,现在他们眼里只有方荨。
什么花瓶、不知好歹、软饭硬吃,这些词从此以后都和方荨无关。
他是长公主的驸马,是大宁的驸马。
文贵妃小心翼翼给皇帝填满酒,?s?不敢多看他深沉的眸子,只试探道,「恭喜陛下!没想到驸马深藏不露,替咱们大宁长脸了。」
楚霁云面无表情,酒液一点点顺着喉咙下肚,除了凉,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
文贵妃自顾自展颜一笑,「鞑子居心不良,若换了长公主上场,难免又说咱们欺负人。驸马真是赢得漂亮。」
楚霁云斜睨一眼,眸光似冷刃杀人无痕,文贵妃身子一颤,下意识就俯首请罪,「臣妾多言。」
日头照在皇帝冕冠上都没能温暖他浑身冷意,但也只是眨眼功夫,他眸光一转,竟伸手扶了文贵妃胳膊,口气似还带着酒后一点轻狂,「你怕朕?」
「没···」文贵妃两手交叠,手心全是冷汗,「陛下威严,臣妾惶恐。」
楚霁云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驸马不过给了个无足轻重香囊,你就来替他说话。朕给你的也不少,你怎么从来不听朕的话,离朕远点呢?」
「陛下!臣妾···不敢。」文贵妃慌极了,她的确想借着春猎与皇帝更近一步。
若是当着百官的面得着宠,文家也会跟着沾光,久而久之她在宫里也能有个依仗。
皇帝对她一向不冷不热,人后更是从没有过好脸,可大庭广众让她难堪还是头一次,就算声音很低,文贵妃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楚霁云懒得再与她多说,眺目看着远处那道红影,她的皇姐在马道外围守着方荨,没错,是守着。
和离书都写了,他以为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方荨走了,皇姐身边再没有能让她驻足流连的人,她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和自己相依为命。
可是怎么会这样?
方荨开始讨好她,粘着她,公然在人前宣誓主权,她也并不是真的对他放任不管。这一刻,他们虽隔着马道,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粘合。
百官齐齐向陛下恭贺,楚霁云神色平平,只有文贵妃能看到他鬓角凸起的青筋。
不多时,赵青、程九、林慕风以及索拉等人回来到皇帝面前领赏。
鞑子侍卫紧跟着索拉,看到被楚纤歌射杀的同伴连尸身都没得到妥善处理,看向方荨的目光更加狠戾。
「小白脸!早晚让他偿命!」
索拉脸上两道口子还往外渗血,看起来有些狼狈,尤其四周都是大宁人嘲弄嬉笑的嘴脸,他们像极了战败被迫游街的俘虏,一面是胜利者的不屑,一面是围观者的唾弃。
这滋味···真他妈糟糕。
「他骗了所有人。」索拉看着方荨背影,声音压得非常低,「此人根本不是信报上说的那么没用,如果刚才他骑的不是普通马,就算最后没有那棵树阻拦,我也未必能赢他。」
「金翰那个蠢货栽在他和楚纤歌手里一点都不冤枉。」
索拉已经在最大程度上收拾好心里的不痛快,侧眸正对上图鲁蒙担忧的目光,他迅速收拾好情绪,昂头从他面前走过,像不肯认输的小狮子,落败也要维持自己尊严。
台上,楚霁云稍微调整下坐姿,看起来长身玉立,「真是精彩!图首领带来的人骑术不错,只是再好的狗没有链子拴着,没有看家护院的意识,最终也只能被猎杀。」
索拉身后的侍卫闻言一动,结果被索拉压在肩上的手捏得骨头髮颤,「大哥···」
索拉抬头看向楚霁云,倒也算得上敞亮,「技不如人,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大宁士兵疏于练习了,要不是有驸马,今日还连狗都不如。」
「说什么呢!」
「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口出狂言!」
四下指责议论骤起,楚霁云抬手一压立刻鸦雀无声,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转而看着图鲁蒙,「图首领,机会朕给了,可惜差那么一点。」
图鲁蒙脸上再无先前的嚣张不屑,可是也没多少恭敬,「愿赌服输,金翰的事我不会再追究。」
楚霁云见众人一脸疑惑,幽幽一笑,「图首领以亲自向皇姐请罪之由来大宁,在养心殿上却对金翰一事提出诸多不满,反指金翰是被南诏利用。」
他说到这意味深长扫了方荨一眼,方荨神色坦然,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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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比他们先一步回来,此刻正坐在位子上吃葡萄,亮晶晶的眸子看过来,又是一片威压,「陛下跟他们费什么话,您若早告诉臣,臣在郊外就让他们滚蛋。」
她说完狠狠吐了葡萄籽,看向图鲁蒙和索拉的眼神一点都不客气,毫不怀疑待会儿散了席她就要拔剑杀人。
楚霁云很贪婪她这自傲嚣张的样子,连带着自己心情也晴朗许多,「皇姐莫急。图首领这些年纳贡积极,朕也不愿与他们翻脸,就由着他提了个要求。他只说要与驸马比试比试,若驸马能赢,他什么都认。」
「虽说草率些,公事和私事混淆也不好,但图首领说他就这么个要求,朕便允了。事先没和皇姐打招唿,也是怕你偏袒驸马。」
事关纠葛,稍不留神便后患无穷,楚霁云却一脸玩笑之色,仿佛当真只是一场玩乐。
然而除他之外,在场所有人听得心惊胆战,直冒冷汗。
楚纤歌虽猜到太后特意下旨让方荨参加另有所图,但楚霁云说得她也不全信。皇帝知道有她在,鞑子绝不会赢,而方荨输了,正好能给和离利于楚家的理由。
一时间,那种心力睏乏的感觉再次席捲了她。
她的弟弟,她的后母,无论做什么,总会打着为她好,为楚家好,为大宁好的理由,甚至根本不需要同她商量。
就像当年催婚,就像前几日送男侍去府上,就像皇帝想尽办法留她在宫里,就像今日他们都不把方荨的生死放在眼里。
这才是她不想再亲近他们的真正缘故。
楚纤歌没了胃口,把剩下的葡萄放回盘子,「微臣偏袒驸马,从来不分场合,让陛下失望了。」
楚霁云笑容一顿,心头像被扎了根刺,手指紧紧抠着膝盖才将将挤出一点笑,他想看清她眼里流动的情绪,楚纤歌却连机会都不给。
她站起身,口气十分不悦,「陛下恕罪。微臣心疼驸马,实在不能忍,请陛下准臣先带驸马回去看看有没有受伤。」
楚霁云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排斥,这是从不曾有的,哪怕不能确定,哪怕只是错觉,也足够让他害怕。
他甚至下意识想解释讨好,笑道,「好,朕···」
「多谢陛下!」
楚纤歌没等他说完,拉起方荨就走。
在场从内阁大臣到侍奉的太监,无人敢多看一眼。
楚霁云微启的嘴唇几不可查一颤,手上力道重得快要捏碎自己的膝骨了,「吉祥,你亲自把珊瑚送去,再赐驸马黄金百两,布匹十段。」
「奴才领旨。」
「等等,再给皇姐带一副内务府新打的头面。」
吉祥身子一僵,小心翼翼看了眼上头阴晴不定的主子,「陛下,头面是按太后喜欢的样子做的···」
他好心提醒,岂料楚霁云眉目一压,「再给太后打两副就是了。」
第69章 丢了
方荨胳膊肘、膝盖以及小腿都有不同程度擦伤,阿四仔细清理过伤口,正一点点往上涂药。
楚纤歌原本坐在一旁看着,吉祥过来送珊瑚,她没让进来,自己打帘出去,说话也没刻意迴避。
「替本公主谢陛下赏,头面就拿回去吧。」
吉祥躬着身子,隐约能看到脸上挂着笑,「这是陛下一点心意,您若拒绝,奴才···回去也不好交差。」
「公主不喜奢华,拿回府里放在库房也是好的,这是今年的样式,整个大宁只此一件。」
吉祥知道楚纤歌很少为难下人,只要大着胆子多央求两回,她准能答应。
楚纤歌看了眼小太监端来的头面,金丝翡翠,华光耀眼,想来雍容华贵就是这种感觉了。
这算什么,前脚算计她的人,后脚拿这些东西赔罪?
其实皇帝没错,又对她做到这份儿上,她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该拂他面子。可是,楚纤歌一想起刚才方荨在马道上有多危险,就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如此贵重,合该孝敬母后。你转送去太后营帐,本公主借花献佛了。」
「这···」吉祥还有半肚子还没说,一听这话顿时没辙了,「太后娘娘也有,这是陛下特意给您打的···」
楚纤歌冷冷转身,「陛下厚爱,微臣心领。本公主不爱这些东西,放着反而蒙尘,你原话回復便是。」
吉祥还想争取,结果被百辰横臂一拦,「公公请吧,驸马身上的伤不少,公主心情不好,您见谅。」
「不敢不敢,奴才告退。」吉祥最后看了看楚纤歌背影,无奈转身。
等他们走远,楚纤歌小声问宋停,「年关护送商队过境的酬劳,江千宁结了没?」
宋停先是意外她突然问这个,然后脸上写满不积极,「应该结了。他向来不欠帐,但具体?s?数额还得问管家。」
往年这笔银子大部分被楚纤歌用来补贴军饷,剩一小部分接济死伤将士家属,真正留给公主的少之又少,她还都用来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哄方荨开心。
宋停以为她又要给方荨弄什么,结果楚纤歌却说,「你让人回去拿钱,让江千宁弄副好点的东珠耳坠,我上月应承过太后这事。」
「东珠!」宋停目瞪口呆,「这玩意老贵了,应该国库里支,您那点银子···」
「让你去就去,费话这么多!」楚纤歌瞪了一眼,转身进了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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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停愣了半晌,满心都是直击灵魂的一句,凭什么!
······
楚纤歌一进来,猝不及防进入眼帘的就是方荨又长又白的一截小腿,外侧处理过的擦伤一时难消红肿,反衬得那皮肤白若凝脂。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微微蹙起眉心。
宋停他们腿毛那么长,方荨怎么···没有?看起来滑熘熘的,比她用过皂荚后还细腻。
她忽地想起之前在寻欢阁,自己和静檀、苏郁喝酒,他进来后一直摸着自己的脚踝···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自己皮肤挺糙。
这一想,更自愧不如。
方荨看她盯着自己伤口,眼神一变再变,欢喜她肯心疼自己,又捨不得她担心,「都是些擦伤,公主不用担心,倒是你的手,过来我看看。」
他坐在软床上,衣衫半解,长腿毕露,策马后力气还没恢復,看起来松散软糯,这么沖她一招手,眼里像有勾子似的。
楚纤歌咽了口唾沫,手在背后快把衣衫揉出褶子了,还勉强镇定自若,「鞑子心狠手辣,你其实···没必要搏命,过了这几日,大宁那群酸儒照样不会记得你做的这些。」
方荨瞧了半天,没在她腕子上找到那块丝帕,眼神有些闪烁,「那你呢?」
「你担心我死了,担心被鞑子伤着,杀一个不够,又追过来护我。如果索拉真要杀我,你也会不计一切代价救我的对不对。」
楚纤歌与他四目相对,比起之前那种失落绝望,眼前的方荨像带着浓浓的烈火逼近,让她无法再迴避。
「对。」
方荨眼里跃着兴奋,赤足下地,结果伤口和衣服摩擦,刚涂的药全擦掉了。
阿四放下药瓶还没来得伸手,楚纤歌已经过来稳稳搀住他,「当心。」
方荨抓着人就不放,急促的唿吸像恨不得拨开她的心一样,滚烫又热烈。
他反覆看着她的眉眼,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不为大宁,我只是不想让林慕风拿到珊瑚送你,想你快点寄出那封回信。」
楚纤歌不敢直视他眼里的热切,到嘴边的狠话也没了说出来的力气。
漫长的等待后,她点点头,「嗯。」
方荨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怕弄疼她的手,只能两只脚像鸭子似的原地扑腾。
他这不值钱的模样把阿四看呆了,「驸马···你腿不疼了?」
方荨动作一收,发现楚纤歌的视线也在自己腿上,「不疼,一点都不疼。」
楚纤歌很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慷慨弯了弯唇,「歇着吧。」
「丝帕呢?」方荨摸索了她两边手腕都没找到,又看见断指关节处有些红肿,顿时焦虑起来。
丝帕其实被她收在袖袋里,然而面对他眼里令她无法承受的担心关怀,她喉咙一哽,「跑马的时候没注意,也许···丢了。」
一热一冷,最容易击溃方荨。
他睫毛颤了两下,唇角明显弯了下去,可旋即抬头看着她,「我先帮你擦药消肿止痛,下午狩猎要过去,我再找回来就是了。」
「很贵重吗?」楚纤歌故意一脸疑惑,口气掺杂着少许不屑。
方荨转身在药箱里找东西,用背影掩盖黯然,「没有。只是就那一件。」
阿四不懂,脱口而出,「怎么不贵重,那可是···」
「住口。」方荨骤然截断他话头,侧睨一眼,阿四抿紧嘴巴不敢多说,脸上却满是不解委屈,又听他吩咐一句,「薰香快用完了,你去马车上再拿点进来。」
阿四知道他赶自己走,也不磨叽,收拾好水盆伤药,赌气离开。
心说,活该你进度原地不动!
阿四迎面撞上又过来的吉祥,好像十分着急,都没正眼瞅他,一股脑扑到营帐外头,「长公主,陛下难受得厉害,说什么也不肯吃药。」
于是方荨刚挑出药膏,还没擦,楚纤歌就抽回手往外头走,还不忘叮嘱他,「你好好休息。狩猎不用去,我会跟太后解释的。」
「你的手···」
方荨追上去拉过她手腕,很快在关节处涂了层药膏,又用自己的帕子包扎好,「看完陛下···早点回来,我能等你一起用饭吗?」
侍卫打起帘子,吉祥看到两人挨得如此近,驸马双手抱着长公主的右手,好像···隔着帕子亲了一下。
楚纤歌抽手的时候,一点慌张露了马脚,「咳咳,知道了。
第70章 发烧
烈日当头。
文贵妃守在楚霁云床边,眼睛都哭肿了,皇帝还是不肯用药。
抽抽噎噎的声音让皇帝格外厌烦,「朕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文贵妃听着心里更委屈,又一次捧着半凉的药碗,「臣妾不哭了,求陛下保重龙体,用些药吧。」
「臣妾受太后嘱託照顾您身子,请陛下莫要让太后娘娘忧心。」文贵妃重重磕了一头,说得声泪俱下,动情不已。
然而楚霁云听得更头疼了。
突然外头小太监宣报,「长公主到。」
楚霁云眉心一沉,抬手拂掉文贵妃端着的药碗,嘶哑道,「出去!朕又不是要死,整日喝什么药!」
药渣洒了文贵妃一身,她懵在当场,好半晌才伸手擦掉顺着脸颊滴下来的药汁,满脸震惊惶恐。
楚纤歌一进来就看到她弟弟凶贵妃,过去拉起文婷婷一看,她身上都是扑鼻苦药味,整齐的髮髻也被打湿,垂着眼睫的样子十分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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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带贵妃去后头整理一下。」
楚纤歌又解下自己披风罩在文贵妃身上,遮挡她被弄脏的外衫,又仔细帮她捋顺鬓角的发,文婷婷僵冷的心一暖,眼眶瞬间红了。
但她不敢在皇帝面前哭。
「多谢长公主。」文婷婷行礼,也不提皇帝头疼的事,只说,「披风洗干净后,臣妾亲自送还。」
楚纤歌莞尔,「没关系。」
直到文贵妃被侍婢搀着出了营帐,她才回头用不解又生气的目光看向楚霁云,「好端端的,陛下对她撒气做什么。」
她多半能猜到皇帝为什么不开心。
楚霁云目睹了她对文贵妃的体贴,此刻却不愿意再靠近自己一些,心里压着的沉闷顿时反扑,「皇姐眼里只有驸马,怎么捨得丢下他过来看朕。」
他坐直身子,看过来的眼睛里全是骇人的红血丝,「不过斥责她一句,就招来皇姐质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与你同父异母的血亲。」
这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的怨气,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楚纤歌眉心拧得更紧了,「文贵妃关心你,人家巴巴为你好,你就算不想喝也不该羞辱人。她是你的贵妃,那一身脏衣服出去怎么见人!」
「朕不稀罕,朕不要她的关心。」楚霁云目眦欲裂,指甲在床栏上划出长痕,「朕想要的···」
可恨他想要的无法宣之于口!
而楚纤歌依旧是一副不能理解并且很生气的样子,皇帝把后半句话咽下喉,像咽血一样撕裂难受。
「想要什么?」楚纤歌知道她这弟弟执拗,心思敏感又不爱与人分享,原本心里气他,此刻见他难受起来,又狠不下心。
于是慢慢走过去,在那隐忍血红的注视下伸手帮他抚开额前碎发。
楚霁云躁怒失控的情绪瞬间软化,自下而上挑眸看着她,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他烧得神志不清,屋子黑黢黢冷嗖嗖的,爹娘都不在,他压着嗓子唤了半天都没动静。
那么冷,那么黑,还那么安静,真可怕。
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有人踹开门,带着晨曦的光照亮他的眼睛。
阿姐,是他的阿姐!
她抱着自己,说了很多很多话,可他难受的厉害记不清,只记得她用额头贴着自己,一遍一遍地说,「阿姐在,永远永远不会丢下阿云。」
楚霁云瞳仁一颤,抱上楚纤歌的腰,脸埋进她衣裳唿吸这续命的味道,「想要阿姐永远永远陪着我。」
楚纤歌这才发觉他额头烫得吓人,原本牴触的情绪消失一大半,先前准备推开的动作变成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但那句「阿姐会永远陪着你」,她始终没说。
之后,楚纤歌餵楚霁云喝完药,又借胳膊给他抱着,直到人睡熟才脱身。
皇帝生病的消息压着没散出去,吉祥功劳最大。
楚纤歌看过药方,叮嘱,「好生守着,别让陛下踢了被子。」
「长公主要回去了吗?」吉祥把想说的话都?s?写在眼里,「下午狩猎,陛下要是还没醒可怎么好。」
「就说陛下午睡还没醒,什么时候醒了再开始。」
「是。」
楚纤歌走出去又倒回来,眼底凝着一团疑惑,又问了句,「陛下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烧起来,情绪也不好。」
吉祥心说,陛下情绪也就对您好过。
「昨夜贪杯,又没吃什么东西垫肚子。一宿没歇好,上午赛马发生了许多事,长公主不肯要陛下赏赐,陛下以为您怨他,才着了急。」
吉祥眼皮颤了颤,这几句话说得心惊胆战,生怕长公主听着不高兴。
楚纤歌暗嘆,果然跟自己想的不差。
这些年楚霁云给的厚爱她从没拒绝,就是怕他觉得自己与他生疏了。今日气不过婉拒了那副头面,果然就闹出事来。
她想了想,决定认输,「那副头面呢?」
吉祥一听有戏,脸色达到今日最佳,「陛下不准转送太后,奴才这会儿给您送去营帐?」
「嗯。」楚纤歌看了眼熟睡的皇帝,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似乎也开始头疼。
「陛下醒了,你就说···说本公主回去喝药,让他好生养着,下午给他猎最喜欢的鹿过来一起吃。」
吉祥听得无比激动,膝盖发软,真想给长公主叩一万个头!
有她这话,春猎这段时间陛下心情一定不错,他们每日也能轻松些。
「诶,奴才领命。陛下一定欢喜!」
楚纤歌直到走远,还能感觉从皇帝营帐带出来的压抑。
说又不能说,责备又太过不近人情,回应多了太后不乐意,婉转拒绝一次,皇帝就能烧起来。她越想越头疼,最后全怪她那早死的老子。
干什么不好,非要给她留个后娘和弟弟!
······
楚纤歌还没进帐子,一道白影风似的冲出来,要不是她闪得快,迎面要被撞倒。
「林慕风!」楚纤歌不用看也知道这傻气沖天的人是谁,「你小子跑什么?」
林慕风冷不防被她揪住领子拽过去,勐地对上这朝思暮想的脸,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脚下一软,话也不会说了,「我、我···那个,就是···」
楚纤歌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脸色一冷,口气也好不到哪去,「你找他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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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风想挣扎又捨不得,听她误解了自己,闪躲的眼神又充满委屈,「没有!我爹让我来跟他道谢!要不是他提醒,我摔下马的时候也不知道护着脑袋。」
噢,原来是这样。
楚纤歌脸色一晴,松了手,审视小贼般追问,「那你跑什么。」
林慕风缩着后颈,颤巍巍回头看了一眼,愤然道,「他说我再缠着你就扎得我出不了门,我不跑等着扎吗?」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你宠他。」林慕风弱弱抱怨一句,转身跑得比风还快。
楚纤歌舔后槽牙,心说怎么就没摔傻他呢。
第71章 怕你赶我
如意尽职尽责把事情细细禀告给太后,太后一听头面没了,瞬间坐不住了。
「哀家怎么生出这么个煳涂东西!」太后看着周围价值不菲的摆件,无奈之下把手里的团扇砸出去,「那是内务府给哀家制的东西!」
如意心疼地捡起团扇,拍拍的灰再双手递还给太后,面上也没多么慌张。
「可不是!陛下和图鲁蒙打赌,没提前跟长公主打招唿,驸马也确实挺兇险。公主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娘娘息怒!长公主心里有数,没收头面。」
如意不提这茬还好,一说这,太后眼里精光一闪,露出一丝冷笑,「陛下才是天子,不打招唿她就能当众甩脸子了!」
「谁说不是呢。」如意变脸比翻书都快,「内阁几位大臣当下不便说什么,可奴才瞧见了,脸色可不好看。」
「光是不好看有什么用!」太后短暂地皱了下眉,随即冷哼,「也不怪他们,陛下都要看她的脸色,别人自然敢怒不敢言。」
「是是是。」如意点头如捣蒜。
「你把消息放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待她恩重,连哀家的头面都赏了。」太后咬牙切齿,眼里是藏不住的诡异。
她目光一扫,帐子里伺候的侍婢悉数退下,只剩如意。
「都安排妥当了?」
如意嘴角勾起一抹奸诈阴险的笑,贴过去道,「您放心。林公子刚从长公主那儿出来,就算公主不乐意,驸马也一定会坚持参加狩猎,只要他去了,计划就能正常进行。」
太后目光幽暗,宛若深潭般沉寂,摘下腕子上的墨玉镯子盘了好一会儿,十分不舍,「图鲁蒙死了儿子,又死了侍卫,论不痛快,谁能比他还不痛快。要是能将矛头引到他那儿去了,就更好了。」
如意先是表现得十分为难,又不敢违逆太后意思,最终无奈答应,「奴才、奴才定不负太后心意。」
太后这才将镯子放进他手里,余温都带着香。
如意出了营帐,左右无人,拿出那镯子对着日头看了许久,脸上的讨好谄媚通通消失殆尽,三角眼里的冷静锐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阴森。
······
楚纤歌营帐,方荨如愿以偿和楚纤歌共进午餐。
好几样都是他爱吃的菜,矮几上还多了瓶迎春花,昨日凌晨从南境加急送到公主府,赵嬷嬷打理好让人送来猎场。
满室春意,也不及楚纤歌就在他对面。
方荨不停往她碗里夹肉,楚纤歌觉得他眼里写着「你吃好我就也吃好了」,要是再配上更痴情的眼神,跟从前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她知道那滋味不好受,索性埋头连干两碗饭,最后看着他原封不动的饭菜,挑眉道,「不合胃口?」
「不是。」方荨盯着她右边唇角的一粒米,想起寻欢阁书案前那个吻,她口腔湿热滑腻,像春末夏初润过雨的草地,黏得人浑身发汗。
楚纤歌见他脸颊发红,眼神闪躲,喉结更是上下来回滚动,看起来很不舒服。她眼底的光微微暗淡了些,方荨从前不喜欢和自己同桌用饭,即便现在想了,一些细微反应也骗不了彼此。
楚纤歌放下筷子,「这儿没有擅长南菜的厨子,你身上又有伤,不如下午回···」
方荨知道她要说什么,瞳孔勐地一沉,端起她吃剩的菜狗刨似的往嘴里塞。
「你···慢点吃。」楚纤歌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夺了饭碗,瞧见他两颊鼓得跟塞了杏子似的,也不怕噎晕过去。
方荨胡乱嚼两下就吞,果然噎着了,「嗝~嗝~」
真是欲哭无泪。
楚纤歌眼睛瞪得老圆,手指紧紧揪着桌布强忍笑意,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了好几下。
又见他局促不安,脸涨得通红,随手拿起一杯茶,「顺顺。」
方荨原本坐立不安,怕被她赶回府,又觉得自己实在失态,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结果她竟还拿自己的茶给他。
「嗝~」
他接过茶杯,刻意转到她碰过的那一面,仰头喝了个干净。
楚纤歌想到那是自己的茶时已经来不及,「那个···」
方荨喝得不像茶,倒像是安抚灵魂燥热的清泉。那场赛马,把他繁重的情绪都扬了起来,想要再整理到从前太难了,更别提还被刺激了。
林慕风说是道谢,其实是来跟他下战书。
「外头都传遍了,公主要跟你和离,你霸着她这么久,现在她厌倦了,你别不知好歹。」林慕风当时双手叉腰,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跟林公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知道的吧,本公子喜欢公主!她对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要追她!」林慕风神色倨傲,那种恨不能昭告天下的愉悦感让方荨十分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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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下脸,手指捏得咯咯响,「我只看出她很烦你。」
「胡说!她把炽烈都送我了,我和我爹回来,她一早就在外头等着要见我们。」
方荨永远记得他俩在六福楼喝酒划拳一事,心里本就不待见他,还偏要来示威,加上楚纤歌又去了皇帝营帐,好久没回来,他忍无可忍,「啪」一声拍案而起。
林慕风比他略矮一些,见他目光冷冽,刚要动手,三根手指长的银针已贴上自己脖颈。
「你、你干什么!」
冰冷的暗芒在方荨眸子里闪烁,「是不是觉得丹田很痛,内力提不起来?」
林慕风深吸一口气,当即小腹刺痛不已,「你···他妈的做了什么?」
「你自找的。」方荨的银针蹭着他皮肤慢慢划下,「再敢缠着她,扎得你想跑就跑不掉。」
林慕风在那强烈的压迫感里闭紧了嘴,直到银针消失,腹间刺痛也一去无踪,他又惊又怕,转身就往外跑。
可是心里又不甘,边跑边道,「太后答应我,狩猎赢了,就允我一件心愿。我一定会求她老人家赐婚的!」
此刻,方荨喝完茶不肯松手,满脑子都是林慕风那招人恨的嘴脸,他就是真的没法留下来,一想到?s?她身边时刻都有追求者,就觉得这辈子也不能安心。
他咬着牙回道,「吃得惯,我不回府。」
他以为她要赶他回去。
楚纤歌一怔,看不懂他忽晴忽冷的神色,「回府?」
「你刚刚不是···」
「我说你有伤,得好好吃饭,下午把府里的厨子叫过来。」楚纤歌意识到他很怕自己赶他。
当即眼睫一闪,「你回去也行,府里清净···」
「啪!」
方荨茶杯重重落在案上,好看的眉目像被水吞噬般充满窒息感,「我怕你赶我,你果然···果然想撵我走。」
几乎是咬着牙齿挤出这几个字,楚纤歌听着都觉得他牙根咬出了血。
那张脸上,气愤、难过、绝望···还有不甘,无不诉说着她的薄情寡义。然而,楚纤歌故意的,她只是确定一下。
他的反应,还有策马扬鞭问得那声,「赢了就不用滚了是不是!」
不是假的,也不是装出来的。
楚纤歌顿觉四周空气稀薄,下意识大口捕捉两下,长长的睫毛遮不住凤目里的不知所措,看上去比他还难受。
第72章 放过我吧
「方荨。」
带着许久不曾有的温柔缱绻,楚纤歌突然唤了一声,似乎鼓起勇气要做决定。
她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办。」
话本子上没写,喜欢的人背叛你,又突然回心转意说喜欢你,该怎么做才能体面。
重点是她还有个不好的预感,再来这么几次自己兴许要投降了。
这几日,无论方荨怎么死缠烂打,无论人前多么护他,两人单独相处时总还隔着一层障碍。
他是不敢,她是不想。
怎么和离比当初成婚还难?楚纤歌又控制不住来回摸索眉毛,心烦全写在脸上。
方荨听得柔肠百转,见她神色松动,直觉现在不抓住机会还等什么!因而越过案几走来,膝盖碰着膝盖,再不能往前才停下。
楚纤歌默认他靠近,没有牴触就是给他最好的回应。他弯腰握住她放在眉上的手,柔软的唇轻轻吻了她额头。
像蜻蜓点水,不露声色却足以惊起涟漪。
楚纤歌屏住唿吸,不停眨眼,手在他掌心里轻微一颤。
方荨蹲下来与她四目相对,「你心里有我。请相信我一次,我这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要你。」
「我心里除了你,再也不会有别人。」
楚纤歌一直都喜欢方荨这双桃花眼,她盼着这双眼里只有自己,现在终于实现了。
水汪汪,亮盈盈的,只有她。
她用左手小心翼翼抚上他脸颊,温热绵软,因为肤色太白,下颚能明显看到一圈青黑色的胡茬。
方荨被她一碰,心也跟着摇晃,眼波里涌动的情丝层层叠叠,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暧昧喑哑,「楚、纤、歌。」
她歪着脑袋,凤目覆上短暂的迷离,红唇勾起的那点笑若有似无,此刻像砒霜能要方荨的命。
再也不会?
她疑惑道,「怎么,你心里有过别人?」
她后来仔细叫人查过紫情和方荨的蛛丝马迹,但是查来查去也没什么实质发展,加上方荨三番四次解释,她心里渐渐也好受了些。
方荨心里咯噔一下,眼里的慌乱无处可逃,急道,「没有。」
楚纤歌敛了笑,仰头长嘆一声,修长的脖颈倒映在他眼里,说不出的好看倔强。
「我从未期盼过有一日你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她垂眸细细看着他,手指在他右脸颊上亲昵地来回摸索。
下一秒,她收起眼底所有的温柔感慨,「我这个人心软,尤其是对你。你这样恳求,方才差点就想同意。」
「可是,我总觉得若是原谅你,信了你,就对不起从前的自己。你出身王室,骄矜自傲,自然晓得人活着尊严比生命更重要,我从前把尊严给了你,又差点把命也赔上。」
「对不起,我···」方荨的脸埋在她手心,她觉得湿漉漉的。
「修復因你而受的伤,我已经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她突然没那么多气愤了,真正能心平气和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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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用右手上的帕子替他抹了抹眼睛,「你放过我吧。」
方荨没有退路,也没想过退路,从落水甦醒的第一刻开始,就着魔一样满心满眼都是楚纤歌。
他抬起头,看不见泪光,却是满眼被浸泡过的破碎和坚持,在放弃和坚持间不断折磨自己。
他想给的不是这些纠结痛苦,更不是让她哀求自己放过她···
「如果我离开,你真的···会比现在快乐?没有我,你过得会更轻松是吗?」他神色恍惚,目光游离,忽然放开她的手呢喃着问。
方荨摇摇晃晃站起来,甩开她伸过来搀扶的手,像从前那样不让碰,甚至比从前还更强烈。
惹得她心头一阵躁动不安,不知怎么回答。
片刻沉默在方荨眼里已经有了答案,他自嘲一笑,背转过身,「是不是无论我怎么求你,无论我做什么,春猎之后都照样要和离?」
楚纤歌看不见他的表情,心像闷鼓似的被他这话撞得嗡嗡作响,果真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是。和离对你我都好。」
「和离之后,你···会与别人成婚吗?」
楚纤歌没想过这个,只能老实作答,「没想过。如果遇到合适的···」
她也不知这后半句是要断他的念,还是断自己念。
方荨身形一晃,看起来格外疲乏,「你是大宁的公主怎么可能一辈子孤独,若是太后或者陛下为你选了合适的人,你会答应吗?」
楚纤歌不再看他背影,心头思绪亦是难归一处,便敷衍道,「有合适的再说。」
说完,她匆匆走出营帐。
「那就是会了。」方荨自言自语,而后低低笑起来,笑得肝肠寸断。
······
皇帝甦醒,狩猎开始时已近黄昏。
楚纤歌心不在焉听完巡防营汇报,统领叫了好几声她才回神,「噢,天色晚了,守卫有难度。本公主会让宋停安排暗卫跟着你们。」
统领看她一下午蔫蔫的,心说驸马真是个狐狸精,中午都···不放过公主,瞧把公主榨得,一点精神头没有!
申时将近,狩猎开始。
文臣随楚霁云在营帐里等好消息,隔着屏风听皇帝鼻音有些重,楚纤歌原本提议让驸马过来瞧瞧,结果被皇帝婉拒。
楚纤歌也没坚持,从百辰手里牵过马准备进场,一扭头看到方荨已经去了。
「不是说让他歇着,谁给他的马!」楚纤歌看他还穿着那身嫩绿长衫,担心一会儿起风。
突然意识到他居然没看她,也没跟她说话。
这念头让她觉得自己真是贱,不想留人还盼着人家往上贴。
「给本公主拉回来。」
百辰不知道内情,咧嘴一笑还劝她,「公主放心!驸马骑术那么好,狩猎也照样能拿彩头!您就让他去吧,好让他们瞧瞧您的人多厉害!」
楚纤歌用马鞭戳了他后脑两下,冷着脸道,「你这么会来事,不如你去给他当夫人!」
百辰一想方荨那双桃花眼,浑身直打寒颤,「公主别开玩笑,属下···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属下就是没有,也是男的,不能伺候驸马爷的。」
楚纤歌咬着牙,「知道自己是男的这么多废话!麻利点儿把人叫回来。」
「是!」
百辰跟羽林卫打了个招唿,借了匹马准备进场,突然被冲出来的阿四拦下,「阿四?你小子要不要命,马蹄子能踹死你的。」
百辰勒了缰绳,吓得一头汗。
阿四却鬼鬼祟祟从怀里掏出一包碎银子偷摸塞给他,「我攒的家当全给哥哥了!」
「什么意思?」百辰颠了颠,还不少。
心说这小子从哪捞着这么多油水。
阿四捨不得银子,但为了方荨豁出去了,「你别把驸马带出来,让他狩猎去!他箭法挺好,关键时刻还能驱使虫蚁帮忙,绝对能猎第一。」
「所以呢?」
「得了第一,公主就还是驸马爷的!」
第73章 坠马
「什么乱七八糟的。」百辰失笑,把钱袋子丢还给阿四,「哥哥要是不把人带回来,得挨罚。到时你这钱都得给我买伤药。」
阿四急得抱着马脖子,「伤药我那儿管够,不用花钱。」
「嘿,你这小子,哥哥是那意思么。」
「那这样,你进去就说不好找,等驸马拿了第一,公主高兴还来不及呢!」阿四一脸骄傲的样子,好像方荨已经夺了第一。
百辰原本也贊成驸马给公主长脸,再被阿四一怂恿,又想到上午公主为驸马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终于犹豫了。
······
楚纤歌进猎场晚,先让大伙儿挣点面子她再出手,是多年来大宁狩猎不成文的规矩。
用程九的话说就是长公主百步穿杨,她要是一起进来,别人还拉什么弓。
但楚纤歌手痒,怎么能光看别人过瘾。所以前半场不进去,后半场都是难打的猎物,她进去也能放开?s?玩儿。
不过今年右手有伤,虽然方荨的药管用,但猎杀中大型野兽需要不小的臂力,考验拉弓的平稳和持久,一次尚好,次数多了她的手得废。
宋停跟在后头,想劝又不敢劝。
楚纤歌走了好一会儿,既听不到人的动静,也找不到猎物踪迹,她以为这块儿的猎物被图鲁蒙那群人猎完了,所以才异常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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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鲁蒙右肩当年被我贯穿,这些年他始终不敢起兵,多半也是这个缘故。」楚纤歌想换条路,可惜找了半天没发现分叉口,「看来索拉身手不错。」
「那也比不上公主,要不是您有伤···」宋停说到一半差点咬住自己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纤歌倒不在意,「那又如何。他在本公主的地盘试探深浅,自然不能让他有惊无险就回去。」
一低头看到手上的丝帕,不觉想到她要再拉弓,方荨一定更担心了吧。
宋停轻拍两下马屁股,赶紧追上去,「暗卫混在巡防营里头,弓箭和矮种马都做了手脚,保管他连鸟都打不住。」
楚纤歌挑眉,「很好。不过···」
宋停神色一凛,竖起耳朵听着,结果楚纤歌却说,「这条像是死路,别说人,猎物来了都不知道该去哪。」
宋停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此刻闻言才四下张望,「公主稍等,属下去看看。」
楚纤歌抱臂环胸,仔细搜寻四周一切微小动静,清风吹起鬓髮,露出因凝思而忽皱忽展的长眉,好看的脸颊顿时阴沉起来。
宋停回来时,脸色也很不好看,「禀公主,前头能一直通向半山腰,的确是死路。」
「这条路并不在围猎范围内,晌午属下和巡防营统领最后一次检查时,就发现这条路和通往南边林子深处的路很像,特意放了围栏。」
「刚才进来并没看到,所以···属下一时也没察觉。」宋停垂首,负罪感油然而生。
楚纤歌调转马头,「进来时给本公主牵马领路的太监很面生。」
宋停听这口吻就知她心里有数,忙道,「能进猎场都是在御马监当差,这些人···属下无权过问,但羽林卫都查过底。」
楚纤歌用马鞭指着来时的路,「现在只能是折回去,再从正确入口进。如果他是刻意带本公主进来,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什么?」
「陛下并未设大赏,即便赢了也只是多份赏钱,与政治不挂钩。」宋停思前想后,「参加的人多半都有武职在身,拦着您狩猎,意义不大。」
越是如此,才越觉得可疑。
「立刻让暗卫把那个太监拿下,驾!」
「驾!」
楚纤歌一骑绝尘,宋停不敢分神勉强才能跟紧。
她的声音在马蹄和风声交错里显得格外森冷,「这么拙劣的手法,他们是不是觉得本公主满脑子只有男人?」
「图鲁蒙和索拉被驸马当众羞辱,最有动机,可他们没本事动用御马监的人。」宋停扯着嗓子,吐气都是沙土味儿。
楚纤歌岂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她必须赶紧找到方荨。
霜衣跟着楚纤歌出生入死,脚力和耐力都是一等一,宋停马鞭就没停过,还是落了一截。
楚纤歌折回去,看见入口处有太监上马,她勒了缰绳,对方一脸意外,反应过来后几乎是滚下马,焦急禀道,「长公主,驸马爷坠马了!」
她心口一紧,仿佛躲了半天的刀尖还是戳进肉里,脸色白的可怕,「人在哪?」
「凤凰林西边,那块儿有獐子,驸马与林公子追逐,不知怎的就···」
楚纤歌调转马头,马蹄跃过太监,从旁边的入口进了林子。
太监被吓得半死,惊魂未定扶着帽子就跑,结果撞到宋停手里,「跑什么呢?公主回来还要问你话呢!」
「来人!先押下去!」宋停吃了亏,自然不能再放走这个。
楚纤歌一路惊了不少野兔,再往深处便有兇勐的猎兽,她经过时被埋伏在树后的一只黑熊突袭。
黑熊之前被围追,后背还插着一枝断掉的羽箭,此时见着楚纤歌马背上的弓箭就眼红,嘶吼着冲过来,尖锐的爪牙直逼她门面。
楚纤歌握紧缰绳,上身伏得几乎与马背持平,左边脸颊贴着马脖子勘堪躲过,黑熊毛髮上未干的血迹粘在她衣领上,又腥又臭,眼看就要碰到右手上的丝帕。
会被弄脏!
楚纤歌即刻松手,若是与马儿默契差些,这会儿早被甩出去了!宋停在后头看得大气不敢出。
黑熊发现落空,嘶吼声更加暴躁,利爪化勾又往她右臂抓去。
宋停放箭,弓弦嗡鸣迴荡,他的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
同时,楚纤歌侧身贴着马儿,用右腿勾紧马腹,左手拔剑一挥,黑熊瞳孔闪过一道冷光,剎那嘶叫骤停。
宋停射中它抓向楚纤歌右臂的爪子,羽箭刺入肉体三分之一,达不到贯穿效果,不足以让勐兽畏惧撤退。
但楚纤歌的剑自下而上捅穿了黑熊心口,后心处那根断箭也被顶掉。
最后,黑熊眼里倒映着楚纤歌杀伐决绝的模样,胸脯涌出的血弄脏了霜衣洁白如雪的毛,然后直挺挺坠地,扬起身下一片沙土。
「属下无能!」宋停追过来,从黑熊身上拔下长剑,用袖子擦干净血递还给她。
楚纤歌坐在马背上喘息微重,没有接。
因为背负着的左手有些发抖,内力续不上的感觉让她特别无奈,同时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她的身体真要不行了。
「咳咳。挂马上吧。」平復好心情她吩咐宋停一声,再次挥下马鞭,「分头找,快。」
方荨如果伤了腿,遇到勐兽不堪设想。
「是!」
宋停找遍了大半西林也没见方荨影子,最后在林子深处碰到程九,才知方荨进的根本不是凤凰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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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边?」
程九跑出一身汗,羽箭也用了一大半,一副酣畅淋漓,「是啊。你不是跟着公主吗?出什么事了?」
宋停心情石沉大海,脸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坏了!」
他掉转马头着急通知楚纤歌,然而在黑熊尸体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公主回来,倒是东边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第74章 被骗
楚纤歌顺着黑熊后背伤口的血,一路跟到林子东边,这才发现正常的猎物活动痕迹和时不时响起的拉弓声。
她恨得牙根快咬碎了,这群太监!
楚纤歌从马袋里丢出几块生肉,很快四周草丛里响起沙沙声,她摸准时机拔箭,一点点拉开弓弦。
风声渐弱,她胸前飞扬的髮丝如仙子轻轻落地。
没有风,羽箭离弦无声,速度却更快捷,只听「噗噗」几声,被生肉诱来的三四只狐狸已在血泊里扑棱起四肢。
不多时,跟踪猎物的人也逐渐朝楚纤歌所在的位置靠拢。
林慕风凭着炽烈第一个出现,见着楚纤歌时双眼发光,炽烈见到霜衣就要贴贴,可给了林慕风靠近她的机会。
不过楚纤歌身上冷气骇人,「方荨呢?」
「不知道!」林慕风撅着嘴,嫌她一开口就问方荨。
不过他垂眸遮掩的愧疚被楚纤歌捕捉到了,因为马儿贴得近,她一把揪住林慕风衣襟,差点把人拖下马。
林慕风不敢碰她,眼睛和双手都无处可放,只能夹紧马腹,结果勒痛了炽烈,马儿一个摆臀,轻松让他吊在楚纤歌手里。
喉咙骤紧,唿吸一窒,他脸涨得通红,委屈又不敢大声叫嚣,「疼疼疼···会勒死我的。」
楚纤歌毫不手软,「再问你一遍,方荨人呢?」
林慕风手握成拳,两只脚够不着地只能瞎扑棱,终是憋不住,闷闷道,「这会儿不知道,刚刚···在东南角。」
原本还侥倖那太监也许说谎骗她,然而林慕风这表情如当头冷水泼下,她冰凉的手指抵着他喉骨,无视他的挣扎,「他落马了?」
林慕风心有不甘,哆嗦着还嘴硬,「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他的马那么不经痛···」
他不敢说,其实是自己一直跟着方荨,要与他一较高下。
原以为方荨顶多只是箭法好,真正狩猎未必能行,却没想到很多猎物见着他跟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不肯逃,还中邪似的往他箭上撞。
不过眨眼工夫,他猎下的野兽就超了自己一大半,林慕风心里急,再被方荨挤兑两句,当下故意射偏,正中马儿右后腿,方荨冷不防被甩出去,脚下又刚好是个斜坡···
他是看着方荨滚下去的,树枝碎石定然划破了衣裳,不然叶子上怎么能有血迹。
楚纤歌闻言,凤目杀气腾腾,怒沖沖扔下林慕风,策马往东南方向而去。
风声猎猎翻起血红色衣袍,众人只觉似有道火光从眼前掠过,霎时飞鸟惊,走兽躲。
······
方荨刚好落在个矮坑里,右腿骨折没法躲,膝窝顶着枯了的树根,疼得倒吸冷气。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爬上来,指腹被沙子磨得血肉模?s?煳,青衫也成了破布条,难得那双眼还亮得很,显得狼狈没那么不堪入目。
正是万物復甦的季节,之前几场雨后,这儿的草足有半人高,方荨前后扒拉了好几拨才确定自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她会来找自己的吧?
可是找到又能怎么样,她护自己,在意自己,关心自己,但是不要自己。
这一想,他也懒得费心给自己接骨,不如死在这儿算了,他半点都不想回南诏!死也不想!
「呦,这不是驸马爷?离了女人的保护这么不堪一击。」
前头草丛晃动,来人说着生硬的大宁话,话里满满都是讥讽。
方荨先看到一双绣着云霞的金边鹿皮靴,脚踝处挂着星月铃铛的装饰,再往上便是极具部落风情的骑装短袖。
索拉金色的头髮扎成一股辫斜垂在胸前,耳廓同样挂着星月链子,映着身后夕霞十分晃眼。
方荨抬手挡在眉前,「你出现在这地方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哈哈哈。」索拉收起马鞭,右手扶上腰间弯刀,「有意思。你不是有专长吗?现在完全可以秀出来保护自己。」
他目光盯着方荨骨折的右小腿,又见他双手十指都是血,外泄的气息昭示着无力反抗的脆弱。
方荨拢了拢破损的衣襟,修长沾血的十指慢慢划过自己脖颈,留下深深浅浅的血印子,桃花眼一勾,「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邪魅、妖艷。
索拉脑袋里浮现出这两个词,再次扫视一圈四周,到底没敢托大,及时止了步。
「这好办,捅上两刀就知道了。」索拉拔了弯刀,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刺耳心惊的「刺啦」声,仿佛草木都瑟瑟发抖。
方荨一点都不怕,竟还勾唇笑起来,「好啊,我死不死不一定,但你多半是回不去雪岭了。公主疼我,你捅两刀,她还四刀,所以···你动手我一点也不吃亏。」
索拉头一次见到男人吃软饭吃得这么理直气壮。他父亲因为楚纤歌失了斗志,在他看来已经和废物没有不同,然而方荨···简直不可思议!
「有病!下辈子投胎记得先求神灵赐一副正常脑子。」索拉眼神一戾,嘴角下压,弯刀如闪电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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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日落。
四周草木森森,方荨拖着一条断腿站都站不起来,更不用说逃。
刀刃直直噼过来,他不躲不闪抬手接住。
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暗黑色鲜血如瀑布汩汩而下,打湿两人间茂盛的青草,一股掺杂着苦味的血腥气瞬间瀰漫在空气里。
索拉没想到他会徒手接刀,眼里还有坚韧冰冷的光。这让他更加不想松手,臂力一压,方荨面色煞白,手肘一抖,只能用肩膀抵着力。
「很好。」索拉欺身压下来,金髮在方荨深沉的目光里反射出几点亮光,「别死得太容易。我这把刀从不杀懦夫,虽然你喜欢依靠女人,但楚纤歌是例外,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结束四境属于她的时代!」
「你是她的男人,就算弱了点,我也不嫌弃。」索拉眼里的残酷一点点晕开,嗜血快意如血盆大口笼罩方荨。
方荨整个身子向左倾斜,掌心的血顺着指缝不断往外涌,顺着手腕在肩头打湿一整片。
明明面无血色,似要枯竭,可眼睛里层层叠叠的倔强骄傲比索拉还要多。
方荨胸口剧烈起伏,气息急促凌乱,喉咙更像扎了根刺,嘴里一阵接一阵的腥甜,「看在你终于说对一句话的份儿上,我···咳咳咳···给你留个和图鲁蒙告别的机会。」
第75章 偿命
索拉一脸不可置信。
然而方荨话音刚落,他便觉胸口一滞,像有什么东西缠住喉咙,气息瞬间无法流通,「你···」
他兇狠又慌张地看着方荨,迫不及待想拔出弯刀隔断这个南蛮子的喉咙!
可是一身力气不听使唤,在体内疯了似的乱串,紧接着全身血脉加速逆转。最可怕的是,鼻腔、口腔以及气管像被泥石封住,空气拼命找缝隙,每一次喘息都是刀尖磨骨的刺痛。
索拉不得已松开弯刀,双手扼着自己喉咙连连倒退,眨眼功夫,脖颈到脸颊已经变成青紫色,舌头暴露在空气里,眼珠凸出,加上发不出声的痛苦,蜷缩在草丛里吱吱呀呀。
没了威胁,方荨垂着脑袋大口喘息,双手夹着弯刀不住发抖,从指缝里看到刀刃插得很深,不知有没有切断神经,总之疼得他没勇气松开。
刚好最后一缕夕霞落山,冷风一扫,刺鼻的血腥味蔓延了整个矮坡。
「索拉!」
图鲁蒙拨开蒿草,看到扭曲打滚的索拉,一直悬在心口的石头扑通落进深渊,还是晚了一步!
他扑过去把人搂在怀里,看到索拉面目狰狞,舌头髮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解药!」他这才看到方荨亦是满身鲜血,好在死不了。
「没有。」
方荨有气无力,在图鲁蒙的注视下,用牙咬着弯刀柄,眉目一压,连血带肉地拔出来,伤口灌了冷风,火辣辣的感觉立刻麻木起来。
图鲁蒙沉眸,属于老狼的威压降下来,因为索拉命在旦夕,口气听起来危险又烦躁,「他死在这里,雪岭、南诏和大宁的和平就彻底乱了,战争一起,你就是罪人,她也是!」
方荨疼得牙根打战,「这话···你怎么不跟索拉说?他一路跟着,等我落单特意来动手,难道我死了,他就不是罪人?」
「他没想杀你!」图鲁蒙将索拉抱得更紧,「有人故意泄露消息,他是被利用的!快给我解药!」
方荨无奈摇摇头,「真的···没有。咳咳···」
图鲁蒙没有耐心了,高大的身躯压过来,单手掐住方荨修长脖颈,鼻樑因暴怒而蹙起的褶子都散发着杀气,「那你就给他偿命!」
索拉在图鲁蒙所有儿子里最具头狼潜质,部落休养生息多年,索拉培养了新一批狼群,在部落危及自己的地位权利,许多决策他已经不得不被索拉逼迫,包括来大宁。
索拉不在乎金翰怎么死,但对于楚纤歌将头颅挂在边界线的羞辱,他势必要替部落夺回尊严。
他觉得楚纤歌的时代总要落幕,这一次在大宁要搓其锐气,更是提醒他们,新的狼群势必会捲土重来。
图鲁蒙欣赏索拉,看似打击,实则支持他的任何决定。
可惜,索拉还是太年轻,太容易冲动。
今天一进林子,索拉迫不及待想表现自己,无论他怎么提醒还是一熘烟跑没了影。
之后图鲁蒙听说方荨落马,担心牵连其中,结果从侍卫口中得知,索拉听到领路的两个小太监闲聊,说上头有令,今日狩猎不能让驸马活着出去。
以图鲁蒙对索拉的了解,他太想出头了,很可能真的对方荨不利!
但索拉起初没想动手,只好奇谁想要方荨的命。
可当他看到此处隐蔽,方荨摔断腿依着石头喘息,忍不住想到他逼自己父亲跪地擦酒那一幕···
反正有人要他的命,就算自己不杀,别人也要杀,既如此何不亲自动手。
图鲁蒙预料了索拉的决定,索拉却没预料到自己现在的结局。
「杀···」
索拉彻底无法唿吸,眼球凸起,两颊凹陷,死死抓着图鲁蒙的衣服最后说了一个字。
杀了方荨,杀了他!
图鲁蒙眼睛红得骇人,当索拉的脑袋垂到怀间,他脸部肌肉开始颤抖,手里方荨还能活动的喉骨刺激他剎那收紧双指。
方荨没有力气挣扎,但昂头看着图鲁蒙时眼角和嘴角扬着一样好看的弧度,仿佛下一个先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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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南蛮子!你给我的儿子偿命!」
「偿命!」
图鲁蒙粗重的嘶吼伴随着指尖突然加重的力气,令方荨痛苦地闭上眼睛。
原本因双手剧烈疼痛而麻木的神经,不知何时恢復了一点感知,身上一会儿凉,一会儿热,喉咙被压制的难受感逐渐清晰。
是要死了吗?
他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是楚纤歌,捨不得,放不下,也得不到。
就这么死了,也不知她会不会狠心把尸首送回南诏···
再多的思绪渐渐没法运转,视线一片漆黑,痛感减弱,唿吸也变得困难。
楚纤歌,别、别把我送回南诏···
「住手!」
清冷如雪的声音迎风灌进方荨耳朵,他猝然睁眼,一支羽箭擦着半人高的蒿草直逼图鲁蒙后颈。
疾风如电,气势如虹,空气也被箭矢推过来,灌得他喘不上气。
图鲁蒙瞳仁紧缩,索拉的死让他失去理智不肯松手,可是致命杀意撩起耳后长发,冰凉的箭刃碰到耳根时,属于狼的警觉让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决定。
脑袋微侧,箭矢划破耳垂,血腥惊醒了图鲁蒙,他松开方荨,在脸侧握住羽箭。
血滴答滴答落在索拉额头,图鲁蒙目眦欲裂,森冷的眸光让方荨头一次有了想逃的感觉。
仿?s?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准备生吞活剥自己的恶兽。
「啊!」
图鲁蒙咆哮着站起来,还没转身,红影已从天而降,长剑冷光似从天际引来雷电,罡风吹开图鲁蒙额前浓密的捲髮,露出深刻的川子纹。
「叮!」
长剑与弯刀相撞,电光星火撕破冷风,楚纤歌凤目如刀,而图鲁蒙如绝境困兽,一出手便是排山倒海之势。
时隔多年,他违背誓言对她拔刀,心里难得存的情意和念想都成了笑话。
楚纤歌压不下剑势,图鲁蒙的靴子在土里踩下一层浅印,他右臂有伤,当下左手挥拳横扫楚纤歌胸膛,她不得不退开。
蒿草晃动,冷气森森。两人第一招都没讨到好处,在错开的瞬间对彼此的实力重新做了掂量。
图鲁蒙眯眼,索拉的弯刀沾着方荨的血,被他横在胸前,刀刃对准楚纤歌,「当初你说得对,招惹你这样的女人没有好下场。如果当时我就搏命杀了你,索拉或许已经带着新的狼踏平了整个大宁。」
楚纤歌面无表情,解开包扎手指的丝帕,将剑柄与手掌紧紧捆绑。
「我当初还跟你说过,做男人最好用情专一,你那么多老婆和儿子,教不好早晚要被拖后腿。」
图鲁蒙沉眸,旋即挥刀而上。
第76章 别靠近我
楚纤歌与图鲁蒙这一生见过的所有高手都不一样,濒临困境,她能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倨傲。
可是当他想用技巧取胜时,她又无比狡猾,在生死之间还能留存理智。
图鲁蒙刀刀致命,刀刀力量充沛,她凭着灵敏的反应和速度一直在退。
像引诱一只停不下来的狼,让他每招下去都觉得下一次就有打败对手的希望,所以每个下一次都付出更多的力量,这样一招招逼过去最终只有力气懈怠,刀势老去的下场。
图鲁蒙了解她,同样在楚纤歌觉得时机成熟时,突然反臂收刀,从腰间拔出自己的棱刺堵住她从刁钻角度噼过来的剑,然后靠蛮力把楚纤歌撞到土坡上。
沙土簌簌而下,灌了两人一身黄灰。
图鲁蒙被迷了眼,一摇头身上的配饰叮铃咣当乱晃,楚纤歌屈膝,脚掌抵着他肥厚的肚子使力一踹。
可是···没踹动。
妈的!楚纤歌在心里很不痛快地骂了一声。
图鲁蒙低笑还不忘手臂用力,「刺啦」一声,棱刺顶到剑柄,楚纤歌手腕砸上锁骨,闷哼一声,若不是有丝帕绑着,剑已经脱手了。
图鲁蒙知道她有伤,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禁讶然,「什么人能伤你至此?」
楚纤歌不说话,抿唇压着胸口反扑的气息。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图鲁蒙低头轻蔑地看着她,眼里燃起熊熊怒火,「楚纤歌!这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索拉的尸体就在身后,金翰的头颅在边界线已经风干,他赔上了两个儿子的命啊!
「啊!」
图鲁蒙开口宛若狮吼,听起来既痛苦又畅快,他是真喜欢楚纤歌,直至刚才都还有心动的感觉,可儿子的仇要报啊!
刀柄咯的楚纤歌手指失了知觉,而她除了额角渗出的冷汗外,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就在图鲁蒙提气的同时,她双脚跃起同时踹向他左腿膝盖上方一寸的位置。
那是当年被她射伤的地方。
果然图鲁蒙双腿打弯,棱刺有片刻松弛,楚纤歌用完好的两指捏紧剑柄,让剑背贴着小臂,在转身时用肘部的力量抵着剑身,朝里的剑刃刺向图鲁蒙喉咙。
图鲁蒙伏身躲避,奈何肚子上肉太多,弯不下腰,冰冷的剑刃擦着颈动脉而过,温热的血霎时撒在尘土里。
棱刺被他反握,拳头顺势击在楚纤歌胸口,楚纤歌噼掌擒住他腕子,可惜力气不够,眼看棱刺要捅穿脖子,眨眼功夫她只能用小臂压下棱刺,「噗嗤」一声,利刃捅进了肋骨。
「公主!」
方荨三下五除二接上脚踝的断骨,看她腰间血红一片,真是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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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鲁蒙很久没与人动手,先前又被楚纤歌刻意消耗不少力气,此时反应已有所迟钝,他想拔出棱刺退后,却发现擒着自己腕子的手异常有力。
楚纤歌面色苍白如雪,眼眸阴冷骇人,她盯着图鲁蒙森然一笑,「感谢你带着索拉来大宁送命,这些年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跟皇帝要军饷。」
图鲁蒙心肺一阵冰凉,「你···」
「噗嗤!」
剑刃从后心捅进来,他惊愕地瞪着眼,至死不能信她真敢杀自己。
方荨扑过来的动作僵在原地,血人似的看着楚纤歌,而她明明在杀人,却因为眼前是他,神色笼得云淡风轻。
方荨喉咙难受极了,眼眶更是酸涩胀痛。
从来她都站在他前头,杀人也要挡着溅过来的血,哪怕她自己伤痕累累。
图鲁蒙的脑袋压在楚纤歌肩头,轻微苦涩的药香是他这一生离她最近的一刻。
他想笑一笑,可惜没办法弯唇。
有遗憾,有怨恨,也有不甘心···但在靠上她的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喜、喜欢···」
棱刺掉在土里,他抬起沾血的手想反抱身前的人,想跟她说,狼这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虽然你从没答应我的求婚,但下辈子我还来!
楚纤歌推开图鲁蒙用尽最后力气,对方倒地的同时她也连连倒退,最后拄着剑单膝跪地,呕出一口漆黑的血,没命地咳起来。
「楚纤歌!」
方荨被蒿草绊倒,掌心皮肉翻开,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猝然一缩。
楚纤歌还是看到了,心如刀绞。
「咳咳···」她撑剑站起来,拖着一身血要过来,结果方荨如临大敌,几乎是喝斥,「别过来!」
「别靠近我。」
他一边往后缩,一边用袖子胡乱擦伤口的血,越擦越多,越擦磨得皮肉越疼,嘴里不停念叨,「别过来···别碰我···」
楚纤歌每唿吸一下,肋骨那的血口子就起伏两下,但她意识到方荨的异常,捂着伤口一把摁住他不停互相擦拭的双手,「方荨!没事了,没有人会伤你,我···」
方荨用力推开她,满脸惊慌畏惧,转身就跑。
楚纤歌心想,完了···不会是吓傻了吧?
「你去哪?留了那么多血不要命了是不是!」她四肢酸困无比,又不放心他一个人钻进蒿草丛,只能拖着剑追。
怎么宋停还没找过来,不应该啊。
这一出神,方荨已经跑没影了···
楚纤歌咬牙举步,鞋子还没落地,一股冷意当头来袭,她瞳仁一紧,提剑一扫,「叮」一声击落一支羽箭。
不等她喘息,接二连三的冷箭从同一个方向射来,她边挡边退,腰侧涌下来的血顺着裙子淌了一路。
她脚步虚浮,手指已经捏不稳剑柄,丝帕被血汗浸湿,勒成细细一条,看着也快撑不住了。
下一秒骤然失力,箭刃贴着面颊而过,楚纤歌看清羽箭后头没有狩猎标记,但刻着「禁」字,是宫库里的兵器。
最后一支冷箭划破蒿草,突然出现直逼楚纤歌胸口,她却右手抖得提不起剑。
「当心!」
青影从一旁的草丛窜出,方荨张开双臂飞扑过来,楚纤歌哪经得起他这样投怀送抱,二话没说躺平了···
但后脑和腰心被他用左右手稳稳垫着。
楚纤歌眼睛瞪得老圆,方才明明···他的唇已经贴上自己唇峰,她下意识嘟起嘴想尝尝味道,可方荨···最后把脸埋在她锁骨上。
被那温软的唇贴着,她连唿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然而这美妙的余味还没散尽,楚纤歌目光骤然凝住,方荨后背插着那根箭,血已经晕开,他躺在自己胸口,好像···唿吸都感觉不到。
「方···荨···」
她颤抖着发声,左手抚上他胳膊,视线一片混乱,仿佛整个世界都暗了。
「方荨!」
撕心裂肺的唿喊终于震到方荨,他咽下喉咙里的腥甜,血肉模煳的手紧紧抓着她胳膊,「看···你又欠、我一次了···」
「不、不准你和离。」
「我···我死了、你也不许···另嫁别人···」
他想扭头看她一眼,可是不能啊。
「方荨,方荨···」楚纤歌听着这话,浑身发抖,然后发现视线模煳,脸上凉凉的,风一过,才知是泪。
第77章 本公主难受
「胡说八道什么!」
她声音哑得厉害,方荨整个人瘫在身上,还拼命抓着她的手,她不敢动。
「你跑回来干什么?」楚纤歌越说声音越颤,听得人心都碎了。
「不让你做什么你偏做,让你做什么你置之不理···」她咬了咬牙,「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肆意妄为。」
「三年来不费一兵一卒,让本公主看你脸色行事,言听计从。你以为你是谁,现在说不离就不离,还管我嫁不嫁别人···你做梦。」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
快让她疯了。
方荨身体的温度越来越低,天色将黑?s?,冷风下蒿草如波浪摇摆,他微弱的动静牵动着楚纤歌每一次的唿吸。
「你知道最后悔什么吗?」方荨声音好似平稳一些,「我最后悔冷了你三年,明明能把这一生过得温暖有趣,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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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他自嘲一笑,「你别嫌我烦,今日说了,往后···就再不烦你了。」
「住嘴!」楚纤歌抖落丝帕和剑,腾出右手抚上他后背,「伤药带着吗?我先给你止血。」
也不等回答就往他腰上乱摸,瓶瓶罐罐不少,哪一瓶就不知道了。
方荨缓了缓,「不用止,没关系。」
楚纤歌手抖,身子抖,眸光一片慌乱,声音亦是有气无力,「苦肉计这招没用,你疼死也是白疼···快!哪瓶才是?」
方荨一直没扭头,手也只是隔着衣裳握她,可听她着急又于心不忍,「青绿色那个。」
楚纤歌用牙齿拽开瓶塞,一股脑将药粉洒在伤口周围,「我背你回去,撑着点。」
「我放了虫蚁,阿四会找过来的。你好好休息,那个紫色瓶子的药吃三颗,你流了好多血,腰上的伤···回去赶紧处理。」
方荨反而安慰叮嘱起她来,「太医的药不管用,让阿四配,他知道用什么。」
楚纤歌很少因为无能为力而失控,眼下却被他逐渐发凉的体温和若有似无的唿吸折磨得想杀人,又害怕吓着他,只能强忍。
她把方荨袖袋里的药全丢出来,一眼看到紫色那瓶,「过来,张嘴。」
方荨僵着不动,似乎猜到她要动手扭脖子,断然道,「别动我!」
楚纤歌无奈,急得要命,缓下口吻,竟带着些哀求,「方荨,你先吃药好不好?咱们有话好好说,我好歹是个公主,不能总是你说怎样就怎样,来,先听我的,你吃···」
「我吃这个没用。」
「那···红色那瓶?」
「毒药。」
「蓝色?」
「杀虫的。」
「青色,青色那个我够不到,你···」楚纤歌指头都快抽筋了,差一点就够着了,整个人却突然如被惊雷击中,惊愕之下惶恐难挡。
因为那只使劲抓着她的手···松了。
压在身上的重力好像变轻了,可她才觉前胸后背针扎似的刺痛,慢慢伸手压在方荨背上,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自己胸口的不适,可一碰他身子,就像被万根灼热的利刀刺着,绞心的痛传遍全身。
犹如潮水般无止境翻涌,比她上元节孤身躺在马车里等死还要难受。
「方荨···」她喃喃又唤,像成婚第二日爬到他耳边那般和风细雨的声音,「方荨,我、我难受,你起来帮我瞧瞧。」
什么时候脸颊已全是一层层风干的泪痕,她躺在地上,轻搂着方荨,全身像被千万根刺不停地扎着,连心都被人用锤子用力往碎捣。
「方荨,本公主好疼啊。」
·······
阿四带着宋停过来的时候,无论怎么叫喊楚纤歌都没有反应。
宋停眼睛赤红,身后跪了一地的侍卫都无可奈何。
阿四摸着方荨还有气,赶紧餵了好几种药丸,准备把人扶起来,岂料楚纤歌提剑架在他脖子上,神色凄迷,目光却兇狠异常。
「谁都不准动他!」
剑上的血还没完全干透,又湿又冷,阿四差点魂都没了,举起双手,「啊···公主,我是阿四!」
宋停及时压住她小臂,众人这才看见她肋骨处的血洞。
「阿四,公主···」
「哎呀,看到了!帮我从药箱里先拿纱布。」阿四只能先放下方荨,转身给楚纤歌先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好在她没什么过激反应,还算配合。
阿四蹲在旁边,看楚纤歌愣愣抱着方荨不撒手,眉头快拧成麻花了,「宋侍卫,能不能让公主松松手,驸马还没断气,要是再不把箭拔出来···公主真要守寡了。」
宋停现在小心翼翼护着楚纤歌,就是她突然开口要自己的脑袋,他也能立马割下来奉上。
不过没等他开口,楚纤歌听到「没断气」三字,眼睫一眨,猝然盯着阿四,「你说什么?」
阿四这回反应快,立刻躲到宋停背后,只露出个脑袋,不过他终于在楚纤歌眼里看到了流动的神采。
「驸马失血过多,可是再不医治···啊···公主饶命!」
楚纤歌没等他说完,伸手过来,宋停心领神会一闪,阿四就被揪着衣襟拉了过去。
「治不好他,本公主要你的命!」
阿四心说,驸马要真死在大宁,不用您出手,他指定也得跟着下地狱。
后头侍卫这才上前小心把驸马挪到软架上。
楚纤歌恢復神智,冷着脸指着地上的箭头,对宋停道,「拿回去给本公主查!所有可疑人员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公主···」
宋停一抬头,楚纤歌如墙壁轰然倒塌。
楚纤歌昏迷了四个时辰,按太医的话说,体能匮乏到极致,新伤旧患一起发作,偏偏她意志倔强,所以甦醒得快。
同时也意味着绷紧的精神得不到放松,休息效果甚微。
营帐只点了两盏寝灯,楚霁云发着低烧守在床前,屏风外是所有春猎跟来的太医,帐子外头是百官,他们还不知道长公主已经醒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图鲁蒙死在大宁,雪岭必要追究···公主又伤成这样,万一用兵的话,谁去呢?」
「听说驸马伤得比公主还严重,这下南诏也不好交代!这都什么事儿···」
「你瞎操什么心!大宁外有长公主震慑四境,内有陛下励精图治,天塌下来都砸不到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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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几个文官交头接耳,神色惶惶不安。
胡侍郎挨着闻御史,琢磨半晌忍不住戳了前头两下,「闻大人听说了没?上午公主给陛下甩了脸色,陛下随后就赏了驸马不少东西,还把太后娘娘的头面也给了公主。」
闻御史此时不想讨论这些,但胡侍郎凑得紧,他只好点了点头,「原本也没特意是说给太后的,陛下愿意给谁就给谁。」
「你想,太后是六宫之主,头面自然是一等一的规格,长公主就算不知道,一看那规制也不该收啊。」
闻御史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胡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胡侍郎见他还是没明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长公主连图鲁蒙都敢杀,想怎样就怎样,这大宁好像她说了算似的。」
闻御史当下目光一紧,四下扫了两眼,才压着声音道,「胡大人慎言!」
「哼。闻大人不信?」胡侍郎退到自己位置上,两手踹进袖子里,「那你等着看。雪岭势必要有一战,到时候就看谁领兵出战。」
「若还是长公主···等她班师回朝,养心殿多半也该让出去了。」
闻御史眉心紧蹙,想反驳又无话可说。
太后是陛下生母,表面不提,可谁都知道她介意长公主拥兵自重,想着法子替陛下收拢兵权···
要他说,长公主也姓楚,有什么好防备的。
不过后娘和嫡长女也许天生就水火不容,这些年长公主越发特立独行,陛下又恩宠地厉害,多次无视规矩礼数,渐渐也让朝中怨声载道。
第78章 认输
楚纤歌还是喊着方荨的名字惊醒,发现自己一直抓着皇帝楚霁云的手,还在人手背上勒出几道红印子。
「皇姐,你醒了!」楚霁云熬得眼睛通红,一见她醒来探手贴着额头查看温度,「不烧了,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吓死朕了。」
她想抽手,反被皇帝紧紧抓住。
楚纤歌浑身散架似的难受,唿吸很沉,失焦的眸光慢慢回笼,在皇帝关切焦虑的神色间,开口就问,「方荨呢?」
楚霁云目光灼灼,喉咙却突觉刺痛,他甚至想从她眼里找到哪怕一点对自己的在意,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楚纤歌满心只有方荨背对自己浑身淌血的最后景象,一瞬间浑身绷紧,强行抽回手就要下地找人。
「方荨···人呢?我睡了多久···他现在怎么样···」
她腿上没力,腰侧的伤口又拉扯着,一腾空从床上摔到皇帝怀里,「放开我。」
楚霁云收紧双臂,漆黑的眸子里压着怒火,声音又沉又冷,「不放!你这样子哪都去不了,别逼朕让羽林卫把营帐封死!」
楚纤歌挣扎的动作一僵,突然看着楚霁云,脸色凝重,「宫库的兵器归羽林卫管,有人拿箭杀我的驸马,陛下不管,现在还要拦我?」
她眼里喷薄而出的愤怒、压抑,还有不管不顾的着急,统统砸在楚霁云心上,差点令他失手将她摔了。
她在怨自己吗?
皇姐从来没用这样怨恨的眸光看过他,那些尊敬的、疼爱的、即便是疏离冷漠也是为他这个皇帝好,现在为了方荨这样质问他?
皇帝深邃的目光没有退让,挺直的鼻樑如刀锋抵着她的质问,而楚纤歌始终面色不改。
僵持之间,倒是皇帝?s?顾忌她腰上的伤,再难忍也还是先低了头,「此事已经在查,朕不会不管。但你伤得厉害,内里亏虚,不能下地。」
后半句既是告知,也是命令。
楚纤歌也不知怎的,今日从心底就不想控制自己,冷冰冰说道,「臣自己的身子自己做得了主,还没瘫在床上,就不必劳烦陛下费心了。」
她凤目一凝,「放、开。」
皇帝深深看进她眼底,察觉怀里的身体紧紧绷直,似乎自己再不放手,她就要强行挣脱出来。这感觉糟糕透了,他觉得她把自己当敌人一样···
楚霁云心里见不得光的东西是无解,只能折磨自己,日日夜夜的熬,唯一的缓解就是她对自己的在意、关心。
他已经忍了皇姐有自己的家,把全部温柔宠爱给了驸马。他要的不多,只要她能时常想起自己,偶尔来养心殿坐坐,一起吃顿饭,聊两句就很好了。
可是突然间,什么都没了。
楚霁云在片刻的惊愕慌乱后,弯腰轻轻把人放下,昏黄的烛光照不亮他眼底朦胧的光。
楚纤歌落地的时候膝弯还打了个颤,但她没有选择就近扶皇帝,而是趔趄着撑在矮几上,勉强站稳。
「把外衫披上,朕陪你过去。」楚霁云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毛骨悚然在重新开口时换上了比往日更温软的关心,从架子上取下大氅将她整个笼住。
楚纤歌没力气挣扎,扶着伤口的右手感觉五指僵硬,半点知觉都没有。
「我撑得住。陛下歇着吧。」
楚霁云没再跟,站在原地看着她跌跌撞撞推开侍从的搀扶,独自走出营帐。他怀里空荡荡的风来回穿梭,像极了肆无忌惮的嘲笑。
他原地踱步,修长的手指摁在眉间,脸颊梨涡忽隐忽现,下一秒突然狠狠一踹,案几上的物什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从里到外,内侍和百官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赵青!」皇帝暴喝一声,一抬头满眼肆意猩红,「狩猎的所有人全部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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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调风崖关、苍雁关驻军压境雪岭,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再传信南境邵云泉,看好南诏,如有异动,让他提脑袋来见朕!」
······
百辰扶着楚纤歌回到她营帐,正要打帘,手臂被她突然攥住,回头一看,长公主脸色苍白,唿吸短促。
他隔着大氅也看不见腰上的伤,只急道,「快进去。让阿四瞧瞧是不是伤口没处理好?」
「等等。」
楚纤歌迈不出脚,她知道自己害怕面对什么,尤其隔着帘子都能闻到血腥味。
百辰伸手扶稳她,难得机灵一回,「公主放心!阿四说驸马失血过多,没有性命之危。」
楚纤歌松了口气,这才松手跟着百辰进去。
两个太医给阿四打下手,阿四也不准他们碰方荨,无论是拔箭,还是处理手心的口子都亲力亲为,此刻一身血守在床边,平日嬉笑玩闹的孩子好像在瞬间长大了。
「参见长公主。」两个太医惶恐俯首请安。
阿四眼睫一颤,坐着没动,听脚步声慢慢靠过来,眼眶唰地红了。
于是情绪透过背影传递出来,百辰心说这孩子气性真大。
「阿四啊···驸马怎么样?你出来,让公主进去瞧瞧。」
阿四闻言,反而坐正身子把方荨挡了个严严实实,「公主又不会治病,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嘟嘟囔囔声音小,但几人都听得清楚。
「你这孩子···」
百辰刚皱眉,楚纤歌轻轻松开扶着他的胳膊,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身后跪着的太医自是巴不得赶紧滚。
百辰欲言又止,也只能听从吩咐,「属下就在外头,公主有吩咐传召即可。」
帐子顿时安静得骇人。
阿四挡不住方荨身子,楚纤歌看到毯子随着他微弱的唿吸起伏得很慢很慢,乱七八糟的药味都挡不住血腥气。
他是为了救自己。
楚纤歌心口绞痛难挡,昏迷中梦到他爬在自己身上死了,天昏地暗中她哭都哭不出声来,只想跟他一块儿去。
方荨怕冷、嫌黑、娇气得很,黄泉路不是什么好路,她怕他一人走会闹脾气。
可是她又梦到自己随他去了,他很生气,气她这么多日子冷落他、羞辱他,不顾哀求与他和离,还撵他回南诏。
所以,黄泉路上不许她跟,她着急难过又追不上他······
她以为自己能放下方荨,也能放过自己,然而走到今天这步,她发现弥足深陷根本无可救药。
就算死,只要灵魂一日不灭,就克制不住要想他。
罢了罢了,她认输。
「什么时候能醒?」她轻嘆着问阿四一声。
第79章 噬心蛊
阿四哽了一声,反问:「醒了又能怎么样,公主还不是照样不要他,他自己根本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
「我、我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法子吊着他的命···」
楚纤歌眼角好不容易挑起的一点精神霎时灭了。
没有求生意志···意思就是他不想活了···
他要死了。
他要彻底的、永远的、消失了。
楚纤歌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这会儿脑袋沉沉的,声音也格外空洞,「我已经给了他自由,也没有动南诏,他想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为什么这样也不行?」
她不敢想这段时间方荨得好,只能逼自己想那三年的苦不堪言,这样才不至于失去控制。
「他怨了我三年,恨了我三年,他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因为和离就不想活呢。你别骗我,说出去谁信呢。」
她倚着屏风,左手慢慢抚上心口,又觉悽苦又觉恍惚。
阿四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缩着肩膀颤抖,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他喜欢你,我从没见过他因为谁这样耗神耗心,连命都能不要。」
楚纤歌心慌,失神的目光四处想寻找个落脚点,「那是···是因为我答应与他和离,他怕我反悔才···」
才为她做了这么多?
「说不下去了吗?」阿四转身看过来,早已鼻涕眼泪一大把,但丝毫不影响满脸掩藏不住的心疼难过。
「谁骗人用命骗啊!」阿四没崩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楚纤歌这才看到方荨苍白消瘦的脸,眼眶凹了一些,往日白皙好看的脸颊也失了光泽,没有婉转晶莹的桃花眼,整个人安静得死气沉沉。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起来。
「可是他伤成那样···不让我碰,还想逃···」
阿四一听,眼泪更加汹涌,「因为他的血!他血里都是毒,不然索拉怎么会死,图鲁蒙的尸体为什么全身发黑!」
「所以他才不敢碰你!」
楚纤歌觉得凉气从头到脚裹胁了自己,嘴巴张了一半,喉间苦涩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阿四一直隐忍憋屈的心情终于因此得到疏通,他像个即将失去家的孩子,不管不顾,大胆指着楚纤歌,「他是讨厌你逼婚,可他并不怨你,也不是真的冷落你。」
「是因为···」
楚纤歌倒吸凉气,方荨血里有毒的事实还没消化,又见阿四犹犹豫豫垂下眼眸,当即冲过去捏着他手腕,哑声问,「因为什么!」
阿四疼得抽手,又撞上她冷冽森然的眸色,弱弱道,「因为他被种下了噬心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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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去,吓得阿四站起来赶忙扶住,连流到半路的鼻涕都忘了吸回去。
她盯着昏迷不醒的方荨,眼前的过往来来回回,清晰又模煳,「那是···什么东西?」
阿四眼唇颤抖,哭腔听得人心碎,「南诏恶蛊之一,终生无解。中蛊者即便远在千里也始终受施蛊者意识控制,一旦违背施蛊者意愿,轻则耳聋眼瞎成个活死人,重则发疯活活疼死。」
「他被紫情拉下水死过一次,蛊虫感知到宿主生命力薄弱出现反抗,有一日夜里烧起来,太医给他把脉的时候发现的。当时···侍卫去通知公主,结果被骂了出来。」
阿四想怨不敢怨,只能赌气别过脸不看她。
楚纤歌说不上哪儿难受,但她此刻必须大口大口唿吸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驸马不让我们说,他说不能为从前冷落你找任何藉口。你如今怎样对他,折磨他,都是他该受的。他还说,你待他的好,几辈子都还不完。」
「还说从前的方荨已经死了,以后你的生死安危跟他息息相关。」
阿四说到激动处,音调升高,对楚纤歌来说就是更大的控诉和折磨。
方荨露在毯子外面的手缠着厚重的绷带,酸涩的药味熏眼又刺鼻,楚纤歌挨着床,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打湿了褥子。
她慌乱又无力地用手遮,但还是被阿四发现了。
阿四脑袋一空,很快就反应过来公主哭了!
这简直跟驸马不想活了一样让人难以接受,可转念又觉得,如果驸马能感知到,会欣慰的吧。
阿四抹干净眼泪和鼻涕,转身从一沓方子里找到几张?s?方荨亲手写的,「你自己瞧,或者让你们大宁的太医看,上头哪个不是致命剧毒!他为了不被影响,为了能自主而清醒地面对你,日日喝这些剧毒麻痹蛊虫,他···」
本是要让公主难受,可现在阿四自己都没法说下去,「他发作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楚纤歌根本不敢看上头的字,方荨是她的心头肉,这些话犹如剜骨利刃,每一句在她骨头上摩擦出「咯吱咯吱」声。
她盯着方荨安静的睡颜,眼泪模煳了整个视线,「你···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说呢?」
你求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告诉我是这样呢。
「方荨。」
她小声地唤,左手轻抚他垂在枕边的头髮,指腹都针扎似的疼,「方荨,你起来跟我说说话吧?」
「你说得对。你又救了我一回,我又欠了你,往后···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行吗。」
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滩血水,止不住往四肢百骸窜。
「那封回信我立刻让人寄出去,以后他谁写来都交给你,你或是拿去烧火或者撕着玩都行···」
「你赛马赢的珊瑚还没亲手送给我,这样,我让人把林慕风绑过来,让他亲眼看着你送我好不好···」
「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你醒来,方荨···」
······
百辰和碧玉在外头一左一右听得泪流满面,里头长公主断断续续的浅泣持续到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雨,原本温暖的天气突然又像折回凌冬。
宋停带人送了火炉和厚被子进去,瞧见楚纤歌眼睛肿得不像话,出来就问罪百辰,「你是死的不成,公主那身体能哭那么久?」
百辰一抬头,眼睛比楚纤歌还肿得厉害,又吹了凉风,像被蜜蜂蛰了似的鼓起大包,吓得宋停差点一拳头挥过去。
「你知道个屁!那情形···」百辰想起阿四的话,抽噎着,「公主能哭出来是好事!她心里藏了多少压力,不发泄出来怎么再接纳驸马!」
宋停听不懂他的意思,转而用眼神问碧玉怎么回事。
碧玉妆都哭花了,「宋侍卫,你以后别对驸马那么冷脸,他···」
「算了算了。」
原本看到楚纤歌那样子,宋停心里已经七上八下,碧玉要再哭起来,他得崩溃。
「你们好好看着公主。暗卫带回来不少消息,我先去整理,等公主好些再来请示。」
第80章 旧情
楚纤歌守了方荨两日,人还没醒,不过手指已经能给反应了。
倒是在阿四的治疗下,她腰侧的伤已经结了痂。
秦太医连夜骑马赶到猎场,带过来一件玉制护甲,虽然影响正常活动,但能保证腰伤不被牵动。
楚纤歌正好也不便见人了。
至于右手那三根倒霉断指,被秦太医絮絮叨叨了一日一夜,最后以楚纤歌写下保证书而结束。
太后日日差人送东西过来,自个儿倒是没出营帐半步。听说陛下昨夜去见太后,两人吵了起来,最后陛下掀帘而去,太后气得把玉如意给摔了。
楚纤歌假装不知道。
她用过药,披了件狐裘坐在案前看宋停整理好的消息,紧蹙的眉心就没舒展过,连带营帐里的气氛都很压抑。
「牵马领路的太监已经服毒,不过报信说驸马坠马的太监,属下当时让暗卫将人控制住了。现在正在查御马监其他人。」
宋停看到阿四在里头给方荨餵药,说话便尽量压着。方荨中蛊的事他听百辰说了,怎么说呢,反正现在心里还是挺复杂的一种感觉。
公主觉得怎么好,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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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前几封密报,头也没抬,「让咱们的人亲自看押,谁来也不许提人。」
「您放心,属下知道轻重。」
「羽林卫那边有消息吗?」她不由想起楚霁云,神色又沉下几分。
「陛下的命令等于封锁猎场,任何人不能出进。刻着『禁』字的羽箭,包括驸马身上那根已经全部统计好,现在就等宫里核对编号,顺便摸排所有可能接触到兵器的人。」
楚纤歌左手拿起硃笔,接连在几个信报上勾了圈,又把手边两份小字丢进火盆,才道,「江千宁放进去的人有些日子了,去他那儿拿消息。」
「不管南诏还是雪岭,或者有人借着这个契机搅弄风云,这次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查个清楚明白。」
宋停心有疑虑,「长公主,大太监只有如意和吉祥两个,吉祥主司司礼监及与陛下相关的一切内廷事务,其他便都是如意管辖。只要是太监就绕不开他们俩,属下担心···」
他没继续说,但楚纤歌知道他担心什么。
她不愿意参与到前朝后宫的纠纷里,一来是生性见不得阴暗,二来无论皇帝还是太后,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关系既亲密又薄弱。
从前她总觉得为着先帝,为着亲情,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何况他们待自己挺好的,尤其是楚霁云,还总想着黏她一辈子。
所以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真要闹起来,他老子的棺材板又要盖不住了。至于兵权,再过几年,她是打算还给楚霁云的,前提是他能跨过太后那层障碍。
可惜念旧情这事,只有她一个人念,就念成了笑话。
楚纤歌放下最后一封密报,神色有些疲倦,靠着椅背长长舒了口闷气,「绕不开就绕不开吧。」
「总不能被欺负到头顶上了,我还守着别人不在意的东西自我感动···他们怎么算计我都无妨,但是敢动方荨的心思···就是要我的命。」
「我要不提个醒儿,这日子没法过。」
她两指夹着最后一封密报丢进火盆,火苗唰一下跃起,差一点烧着指尖,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宋停没法往深处想,也尽量控制自己不想太多,「还有,派出去的暗卫已经到了冯大夫老家。若真如林相所言,从冯大夫身上必能查出些线索。」
「咳咳,不要打草惊蛇。」楚纤歌捂唇轻咳两声,震得伤口发疼,不觉皱眉道,「太监进出宫门,或者取药都会记录在册,不管被方荨杀死的柳泉是不是制毒高手,金翰当时能给马场驻军下药,就证明他们之间有来往。」
「只要有来往,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告诉兄弟们谨慎些,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劳永逸。」
楚纤歌沉眸,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她要动这些蛇虫鼠蚁,等于跟太后和陛下宣战。
但假如他们念旧情,结果或许远没有她设想的严重。
希望吧···
宋停收拾好她批註过的信报,刚要转身,忽然听她又问,「你说,现在给我老子烧香来得及吗?」
「啊?」宋停懵了,「离先帝忌日还有大半年呢。」
楚纤歌有些失落,挥挥手,「没事了,下去吧。」
「是。」宋停思前想后,走到帘子前又回头,「您是想在府里给先帝供灵位吗?」
楚纤歌挑眉,「我想让他託梦管管他的小老婆和亲儿子!」
宋停:「······」
宋停刚出去,迎面看到文贵妃过来,不知何故,眼圈红红的。
「末将参见贵妃娘娘。」
文贵妃忙用袖子掩面,声音在风里绵软无力,「公主可在里头?」
「贵妃怎么有空过来?」
帐子从里头掀起,楚纤歌探身出来,面色有些苍白,但凤目神采奕奕。
文贵妃先是瞧她右手,再紧张地往腰侧瞅,护甲带在里头,被衣裳挡着,但腰间明显不自然僵直,方才出来也弯不下身,看着就很难受。
「公主···受苦了。」文贵妃面上凄楚。
听得楚纤歌一愣,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和这位弟媳没见过几面,话更没说过几句,如今亲弟弟和后娘都没来看过一眼,反倒是文贵妃亲自来了。
楚纤歌太不习惯被人关心,神色有些勉强,「噢,无事。多谢···你关心。找我有事?」
文贵妃刚从皇帝营帐出来,不用问也知道没落着好。
原本她嫉妒楚纤歌,甚至怪楚纤歌让陛下有了什么心思。然而驸马专门给自己做了调理身子的香囊,那日被皇帝泼药汁,也是楚纤歌给她披了衣裳···
孰是孰非,孰对孰错,若还分不出来就不配做人了。
长公主是坦荡之人,她不该把自己的不如意归咎给予此事无关的人,何况还是在难堪处拉了自己一把的人。
想到此,文贵妃动情一笑,眉目间都是花儿般的温婉大方,「公主的外衫已经洗好。」
她从侍婢手里取过,亲自送到楚纤歌面前。
「让他们送来便是,刚下过雨,泥多,脏了你的鞋子不好。」楚纤歌只是不擅长面对这些,所以才垂眸看到她鞋尖和裙摆处溅了泥。
文贵妃下意识缩脚,有些脸红,「让公主见笑了。」
楚纤歌一看就知道自己这嘴···要是有方荨一半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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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s?有别的意思,怕你着凉···而已。」
文贵妃听得心里热热的,别说进宫后无人关心冷暖,就是闺阁十几年也没个姐妹这样在意过她。
「公主与本宫在外头说话,吹了凉不利于伤好。」
「无妨。」楚纤歌挺起胸脯,就差拍两下证明自己强壮如牛了。
文贵妃却看得出她面无血色,心里愧疚,「是本宫不好。」
「没有没有。」楚纤歌打小跟男人混多了,见不得女孩子伤心,当下也没过脑子就道,「要不···贵妃娘娘进来歇歇,让侍女回去取双干净鞋袜?」
第81章 我在
「好,那就叨扰公主了。」
文贵妃喜出望外,感动之余还情不自禁有些脸红。
楚纤歌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答应了······
怎么想她俩也没近到这距离吧。算了,怪自己多嘴。
文贵妃第一次进楚纤歌营帐,与女眷的陈设比起来实在算不得细緻。一张书案,四把红木椅子,屏风前架着两盆炭火,旁边衣架上挂着大红外衫和马面裙,上头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正拿香料熏着。
屏风后头是床,隐约能看见方荨身影。
文贵妃立刻提起脚,本就没什么动静,这下更连唿吸都小心翼翼。
楚纤歌从碧玉手里接过热茶,回头递给文贵妃,「里头熏着药,是不是有些呛?」
文贵妃受宠若惊,屈膝行了平礼才敢接茶,「没有。是本宫唐突,惊扰驸马修养,公主莫怪才好。」
「没关系。坐。」
一来一回,楚纤歌手心都是汗,她还是头一次近距离和这种娇滴滴懂规矩的女子相处,说话也不敢太大声。
说实话对方荨都没这么···拘谨过。
楚纤歌随手拿起案上的方子瞎看,眉起目落间总能对上文贵妃笑盈盈的目光,真如水嫩清脆的花儿。她机械性勾起一点假笑回应,然后赶紧用纸挡住脸。
文婷婷性子挺好呀,皇帝怎么捨得凶她?
「公主用的什么香,真好闻。」文贵妃忍不住往前靠了靠,直觉营帐里的味道清甜又提神。
楚纤歌思绪一断,眼睛在方子上瞎转悠,「呃···阿四弄得。你要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一些去你营帐。」
「不敢。本宫只是好奇,每次见公主,身上的香味都是宫里没有的,陛下现在也不怎么爱用宫里的香了。」
楚纤歌突然想起方荨说文贵妃的香里有麝香。
她放下手里的方子,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之前贵妃用的香很···特别,也是司设监配的?」
文贵妃闻言,神色微潋,低头抿了口半凉的茶,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遗憾,「公主说的是『合欢香』吧?陛下特意赏的,本宫日日都用,今日要见公主,怕你不喜欢所以没戴。」
文贵妃的重点在后半句,楚纤歌却只听到那香是皇帝赏的!
楚霁云在干什么!他不想让文贵妃有身孕还是他也被蒙蔽其中?
「公主?」文贵妃见她凤目一沉,脸色也跟着阴下去,心里有些不安,「是不是伤口不舒服?」
楚纤歌回神,正对上她温柔焦急的关怀,再一想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身孕,顿时心里不是滋味。
不论皇帝知不知情,都是他们楚家的错。
「没有。」她侧首,目光落在一旁的火盆上,「那个香味道太浓了···不适合贵妃温雅的气质。回头本公主与陛下说说,等驸马好些了,给贵妃配些清淡好闻的香用。」
「这···」文贵妃心里像有只小兔子跳跃,既害怕惹皇帝不高兴,又忍不住感动长公主对自己如此上心。
她家世一般,学识一般,未出嫁前就时常被侯门贵女私下嘲笑品味一般,如今虽是尊贵的娘娘,但看不起她的人永远看不起。
但长公主不一样,她的一举一动被京城男女争相效仿,六福楼更因为几道长公主爱吃的菜而一跃成为高端酒楼。
驸马医术那么好,配出来的岂是普通香料。连陛下都没有这份殊荣,她何德何能?
文贵妃虽惶恐,却丝毫没有退让,起身盈盈一拜,喜形于色,「那就先谢过公主了。」
楚纤歌哪敢受她这等大礼,只盼着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别恨得一碗毒药毒死楚霁云就好。
「贵妃不必放心上。」
她想扶一把,奈何护甲勒得弯不下腰,只能沖碧玉使眼色,「还不快扶贵妃娘娘起来。还有,端个火盆过去,娘娘裙摆还湿着。」
「是。」
碧玉哪搬得动架子,又叫来百辰帮忙,帐子里瞬间热起来,楚纤歌也轻松许多。
可是文贵妃的目光依然没离开过楚纤歌,再瞅着碧玉帮自己烘干裙摆,不禁期盼,如果长公主是陛下就好了,如果陛下能有她一半的关怀···自己这一辈子也有个盼头。
越想,便越移不开眼。
于是楚纤歌无论哪个角度假装看东西,余光都能撇到那期期艾艾的目光锁定自己,瞬间头不敢动,脚不敢挪的。
她是不是又被皇帝欺负了?
自己要不要劝两句?
怎么那侍女拿双鞋这么慢!
她舔了两下唇,轻咳一声,正准备问呢,里头突然传来方荨轻若羽毛般的一声,「公主。」
所有人:「!」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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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手里的东西滑了下去,她几乎连眼睛都忘了眨,脑袋一点点,一点点转过去,屏风映出一只包扎得像熊掌般的手···在动。
他醒了?
楚纤歌第一次撑着扶手竟没站起来,碧玉眼疾手快将她扶稳,「公主,驸马醒了!」
「奴婢去叫阿四和太医过来!」
「他···醒了?」楚纤歌还不敢相信,茫然地看着碧玉,害怕自己出现幻觉,害怕承受不住一场空欢喜。
碧玉被她眼里的犹豫和小心刺痛,「是,驸马在叫您,奴婢扶您过去···」
楚纤歌定了定神,拂开碧玉的手,这时听到了更为清晰有力的一句,「楚纤歌···」
「我在!」
她脚步发软,全靠腰力支持,护甲卡着骨头,动一下都难受,可她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正对上方荨侧首看过来的眼。
绵软清澈,好像横隔了整个人生那样疲劳而漫长,看得楚纤歌眼眶又开始酸涩,一动不敢动。
方荨不乐意了,等了许久不见她有所动作,只好努力伸起一只『熊爪』···然后发现连手指都包在里头了。
于是只能隔着厚厚的纱布轻轻碰了下她发红的眼,明明是熏人的草药味,她却唿吸到独属于方荨的兰香。
这个人现在是温热的,沉寂多日的桃花眼有了神采,还伸手···逗她。
方荨没死,他回来了。
楚纤歌刚启唇,眼泪却先吧嗒吧嗒打湿了方荨手背的纱布。
一瞬间烫得方荨灵魂都醒了个彻底。
他双唇苍白干涩,努力勾起一抹笑,「回信寄出去了吗?」
楚纤歌怎么也没想到他鬼门关走一遭一张嘴竟然问这个!可下一秒,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挨着他的手,泪如雨下。
「还、没。」
方荨假意生气,「他是再世潘安,还是当代圣贤···让你这么、咳咳、这么捨不得。」
楚纤歌眼睛湿漉漉,唇角却扬得极高,「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本公主总得再嫁,所以不能急着···」
「楚纤歌!咳咳、咳咳咳。」
方荨知道她是故意的,可对他而言,失去她的喜欢比死更难受,所以就算开玩笑都不行。
楚纤歌生怕他又像前两日那样昏迷中咳血,伸手一遍遍抚着他胸口顺气,神色紧张极了,「你别急,我说着玩儿的。」
方荨咬着牙,咽下喉咙里的腥甜,又生气又害怕,「你要是···还存着这心思、何必让我醒来?」
昏迷中她在耳边说了很多很多他想听,甚至是想都不敢想的话,可惜方荨没有证据,想问又不敢,怕是自己做梦,又怕她只是哄哄自己罢了。
楚纤歌见他认真起来,心头又酸又软,「立刻让宋停去寄,行吗?」
方荨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不是敷衍和玩笑才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想到她腰间的血窟窿,心头一紧,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搜寻。
「你的伤···」
他一着急,侧身往她腰上看,不甚撞到楚纤歌正往回收的胳膊,手肘顶到她胸下肋骨位置,护甲一偏压着伤口,楚纤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一脱力砸到他怀里。
鼻樑磕到方荨下巴,两个人疼得眼冒泪光。
第82章 看什么看
一个手不能弯,一个腰不能直。
方荨心里急,驾着两只『白熊掌』扶她胳膊,挺着腰往起坐。
楚纤歌胸部以下,胯骨往上一点力都使不上,只能双手撑着床边,膝盖用力。
两人同时一动,「嗡」一声又一次撞得眼冒金星。
她哭笑不得,「你别动,我自己可以。」
方荨下巴又疼又麻,眼里水汪汪一片,「伤在腰上,有个好歹以后···就完了!」
「别咒我。」
「我是心疼你。」
两人就这?s?么紧贴着,你一句我一句,是这三年来最舒服的相处状态,似乎横隔在彼此间的一切无声消失了。
而这一句心疼,让她好不容易支撑起的膝盖扑通一声又落回地面。
这几天夜里,楚纤歌守着昏迷不醒的方荨,把一辈子的眼泪和软弱都用尽了,也把一生所有的承诺都预支了。
她无法接受方荨从这个世上消失,无法接受阴阳两隔,更不能想像余生都要对着一捧黄土怀念和懊悔。
所以,再推开他,就是矫情了。
楚纤歌就这么贴着他胸膛,听里头那颗心脏慢慢得越跳越快,越快越清晰,越清晰越安心。
「是吗?」她低着头,耳根红的诱人,口气听起来倒很自然娴熟,「怎么疼的,让我听听。」
方荨想躲,又捨不得松手,稍微动动屁股,结果被她伸胳膊拦腰抱住,磁性而暧昧的声音烧得人心慌撩乱。
「别动,要听不见了。」
方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临盆了呢!
这一联想更羞得厉害,奇怪的是,心里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
「咳咳。你腰上绑着什么东西,碰着硬硬的···先起来好吗?」
楚纤歌不是不想起,是疼得起不来,怕一抬头被发现自己额头冷汗都渗出来了,只能这样先缓缓。
「想知道啊?等你手好了,自己摸摸。」
方荨又是一阵脸红心跳,知道她八成是疼得起不来,可自己也的确招架不住这样接二连三逗弄。不由想,她从前在外头跟那什么枫也这么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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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不然一个女子怎么说起这些话一点都不脸红,还···很熟练的样子。
他脸色一冷,不知该生她的气还是该恨自己从前做的煳涂事。
「外头还有人,你···别说了。」他自己受不住,又捨不得责备她,只能话锋一转,勉强扶着她胳膊继续尝试。
楚纤歌没再调侃,手上使力,方荨扬起下巴躲开,身体后仰腾出些空间。不料她压着被子,「哗」一声扯到了地上。
一着急胸口戳着护甲,非但没拉住被子,还连带矮几上的药瓶一起滚了下去。
碧玉和百辰听这动静不敢再拖延,文贵妃也不放心,跟着两人一起进去。
然后···时间仿佛停滞了。
三双眼睛落在方荨身上,惊讶、震撼、怀疑、最后羞得没脸看。
百辰:我去!驸马玩的这么野!
碧玉:真是···狐狸精本精啊,公主是不是得喝点补肾的?
文贵妃:果然长公主不是一般女子,夫妻情趣都这么···明目张胆。呃···有点羡慕!
楚纤歌顺着他们的眼神回头,瞳孔地震,只觉全身血液直往脑袋上涌···冲撞得她半天回不过神。
方荨的里衣竟然只有一层薄纱!还是格外朦胧的青灰色!
雪一样白的肤色,挺拔的胸脯,线条完美,肌肉劲瘦,腹部状态既不失男子的健壮有力,又不像宋停他们过于强悍。
那么薄透的纱,能挡住什么!
她咽了两口唾沫,直觉脸颊烫的要命,也不顾腰疼,勐的拉起被子扑上去将人裹住,回头沖那三人不悦道,「看什么看!出去!」
碧玉这才双手捂脸,羞得跑开。
百辰沖方荨抱拳,满脸欲言又止。
文贵妃宽袖遮脸,声音明显抖得厉害,「本宫···什么都没看见。」
楚纤歌:「······」
外头那么清凉,帐子里却莫名热得人发懒。
楚纤歌隔着被子抱着他,手指还能摸到背上的薄纱,纱很清凉,纱下头的皮肤很烫,她实在腾不出手安抚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
一想到这几天被子下的方荨竟然···只穿着这点东西,她就觉得燥热。
方荨双臂被箍着,桃花眼一眨一眨,再一眨,久久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难怪他总觉得里衣凉飕飕的,当时···阿四应该把薄纱衬在了中衣里···还说这是公主过年时选的料子!
方荨钻不进地洞,以后还怎么见人!
楚纤歌猜想她得退后些,否则很难冷静下来,可他的手又不能用,自己一走,被子还会掉···
一想这,她不禁又把被子往上提提,就差拿根绳子捆成粽子了。
方荨红着脸,鼓起勇气准备拣回自己碎成渣的面子,「咳咳,公主可以放开我了。」
嘿,他这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自己故意想占他便宜?
就他那件不可言说的衣服,是青天白日能看的吗!
楚纤歌别扭了好一会儿,皱眉道,「你还打算穿这东西到处晃悠不成?」
方荨一哽,默默发誓伤好后要把阿四的私房钱全部没收!
方荨无奈,说自己完全不知情有狡辩的嫌疑,可又生怕她再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无奈道,「阿四说这是你年前选的新料子,以为、公主会很喜欢。」
什么!
他是专门穿给我看的?!
楚纤歌眼睛瞪着比嘴巴还大,眸光轻颤,勉强压着浑身的躁动,但声音泄漏了血脉里的激动,「你穿在里头,知道什么情况我才能看见吗?」
压制过的气息还很灼热,方荨被烫得浑身发抖,哭笑不得。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换做从前她敢这样越界,他言语斥责都是轻的,说不准已经又掏出防身匕首以死护清白了。
楚纤歌也怕,眼睛不自觉描着枕头四周,确定没有利器都不敢松懈。
良久,从方荨鼻腔里发出一阵很轻很轻的气声,他唇角微微弯了一下,下巴抵在她肩头,整个人先放松下来。
楚纤歌还在怔愣,听他慢慢悠悠说,「我希望你回心转意,可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让你改变主意。」
「没办法···只好试试色诱,兴许能成也说不定。」
他从前骄矜自傲,如今却自己调侃色诱,听在楚纤歌耳里,五脏六腑好像轰然一声爆炸了。
第83章 夫妻一体
楚纤歌心里的方荨可是纯洁得比白纸还白。
以前多看他两眼都要生气,现在竟抵着她肩膀说些少儿不宜···
这、从哪学的?谁教他的!
她内心疯狂吶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己的白月光变了色?
可一边又觉血液沸腾,多呆一秒都要流鼻血!不得不承认,美人稍微使点手段就能要了她的命。
方荨没听到她回答,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怕她觉得自己放荡,又怕她还不肯原谅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不怨,只求眼下别推开自己。
楚纤歌明显觉得他把身体全部重量都靠了过来,下巴甚至还往自己脖颈上蹭,像···求宠的白猫儿。
她再一次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心神,「哼,本公主岂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
心虚是一码事,嘴硬是另一码事。
方荨小动作一顿,眼里的光略微暗了些,可笑意不减反增,看起来更加魅惑,「公主自然不是,可···现在身子发抖的人也不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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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镇定不了,一只手勐地伸进被子,隔着若有似无的薄纱或重或轻地抚着。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慌张,对比之下,承受燎原之火的方荨就无法继续给自己捡面子了。
他瑟缩,躲避,喘息,甚至轻微挪动上半身主动往她手心贴。
他迫不及待,他比楚纤歌更需要靠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她需要他,喜欢他,原谅他,还像从前那样把他当作不可替代的唯一。
楚纤歌也就这点本事了,再多的她也没心理准备。
不过这场较量显然自己赢了,她停下动作,只用两根手指捏紧被角,终于拉开了一些距离。
方荨正被撩得发汗,忽然有冷气窜进被子,挑眸时带着点幽怨迷离,像喝多了酒一样。
哎···这眼神···楚纤歌觉得自己有罪!
都这样了她还能离开,真不是男人···哦不,真不是女人···
诶,也不对。
反正就那个意思。
她不敢多看,神色也有些凌乱慌张,「咳咳,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炒几个素菜?」
方荨失望,又觉得理应如此。
随即收拾好心情,欣慰地看着她,「不饿。公主能不能别走,多陪陪我。」
「呃···」
楚纤歌心说,还有这好!可她脸上依旧面无表情,「还有很多事处理,雪岭边界线一触即发,你既醒了,我也不能再拖着,得与陛下好好聊聊。」
方荨知道这不是託词,他为自保杀了索拉,她为了救自己又杀了图鲁蒙,雪岭一下痛失新旧两个首领···消息不能压太久,一旦发生暴动,楚纤歌势必要亲自跑一趟。
可她的身体···
他痛恨从前没有真正用心为她治疗,又愧疚连累她面对更多。
楚纤歌看他眼下一片乌青,眸子里还有血丝,头一次无障碍读懂了他的内疚和担忧。这感觉真奇妙,又捨不得他皱眉,又享受被他真心地在乎。
「是本公主与人不善,才招来这么多算计。你别多想,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你是因我受累了。」她垂眸看着?s?他的手,眼底冷意转瞬即逝。
方荨闻言,神色又暖又急,想解释怪自己处置不够妥当,但话到嘴边一顿,却说,「我与公主是夫妻,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这几个字出口容易,分量却足够压得楚纤歌喘不上气。
她因征战杀伐的缘故,这个年纪看淡的东西太多了,即便从前爱死了方荨也不敢做这样的承诺。眼下,他却目光灼灼,言之凿凿,说了这样重的情话。
「从前你都没怪罪我袒护细作,这一回我庆幸自己当时跑得快挡下那一箭。」方荨昂首看着她,用绑满绷带的双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笑容干净认真。
他心里从此明朗了。
虽然,噬心蛊已经隐约开始发作,但他不怕。
楚纤歌原本又想摸索自己眉毛,手指忽然变了方向,轻轻描起他的轮廓来。
「方荨,你想好了吗?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再···让本公主失望,哪怕一点点···都只有万劫不復的下场。」
方荨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此刻桃花眼里的光灿若星辰,「是,只要你原谅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激动得不知该怎么办,楚纤歌太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于是咬紧牙根克制住想随他一起疯狂的冲动,又忍着护甲戳骨的疼痛,倾斜着腰,在他眼睛上轻轻落了一吻。
带着安抚和回应。
他的睫毛真如蝶翅般轻柔,颤抖的时候扫得她心痒痒。
而方荨僵愣着,直至她走出营帐,与侍卫说话的声音远远传进来,他才重新恢復唿吸,不过刚一喘息,心脏就痛得如抽筋扒皮。
阿四端着药进来,一看他几乎滚到地上,冷汗洇湿了薄纱里衣,双手棒槌似的抵着心口。
「驸马!」
阿四把他抱起来,看他把下唇都咬出了血,心疼得直落泪,「发作了是不是?难受就喊出来,这么忍着····」
方荨捕捉了两口空气,无力地摇摇头,眼神看了看外头,「她、她还在吗?」
「跟宋停走了,说是晚点回来陪你用饭。」阿四扶他躺下,很快用针封住两个穴位,让他感觉没那么难受,否则···早晚活活疼死。
知道楚纤歌不在外头,方荨绷紧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些,眼皮都没抬就颤抖着伸手,「药给我。喝下去还得半个时辰才能起效,万一公主早回来···」
阿四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敢说楚纤歌已经知道了噬心蛊的事,还让所有人不准在方荨面前提。
她知道方荨骄傲。
「你这一次死里逃生,所求皆成。其实···公主知道了只会更心疼你。」阿四一口一口餵药,试探他态度时眼神一直闪烁。
不过方荨这会儿哪有心思仔细瞧,皱眉咽下又苦又麻的药汁,说话依然很费劲,「我、不想她是因为怜悯才原谅我···从前做错的就是错了,我···即便把命给她也还不完。」
「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不说不说。」阿四忙用帕子擦掉被他咳出来的药汁,弱弱道,「你好好养着,噬心蛊可不是玩儿的,当初他们给你种这个,就怕你对公主日久生情,如今你···日日想她念她,就算毒药也未必能麻痹太久。」
方荨点了点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又问,「她的伤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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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偏一点肋骨就断了!秦太医弄了个玉制护甲,安生绑一段时间能好。不过···给公主请脉时,好像她体内有什么消耗内力···」阿四一说这个,犹豫道,「也可能我弄错了,毕竟她和图鲁蒙打斗一场,内力枯竭也是正常。」
阿四没发现方荨的脸色突然沉如大海。
「加上她有旧伤,恢復慢也在情理之中。」
方荨没说话,楚纤歌体内的毒不能再拖了。虽然一直被他压制得不错,可每次她与人动手都是不可逆的损伤。
只是以毒攻毒,风险太大了。
第84章 想打就打
驸马可算醒了。
压在猎场所有人头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消失了。
几个内阁大臣觉都没睡,一直在皇帝营帐外候着,兵部侍郎薛兆因为核对不上「禁」字弓箭的数目,刚领了一顿板子,就得拖着血肉模煳的屁股准备兵甲,保证大宁随时可以对雪岭发起征伐。
林相逼着林慕风请罪,被太后拦下,原因是正值用人之际,林慕风和驸马完全可以私下解决,就不必给陛下添乱了。
楚纤歌在去皇帝营帐的路上,暗卫送来一封密报,她看过后脸色大变。
「长公主稍候,陛下正与陈阁老议事。」吉祥陪着笑,吩咐小太监搬来软椅。
楚纤歌却径直冲着营帐道,「臣有要事见陛下!」
身后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这哪是请见,分明是逼皇帝见她!
很快,帘子被里头的内侍挑起,颤巍巍行过礼,「长公主,陛下有请。」
楚霁云身子还没大好,虽然没再烧起来,但脸色看着很差。这几日也就陈阁老知道皇帝病着。
「臣参见长公主殿下。」陈阁老只觉帐子外的光被一道红影悉数遮挡,匆忙整理衣裳行礼。
楚纤歌颔首,「不必多礼。」
她目光从始至终没与皇帝对视,连站定的距离都比往日离龙案远了,「打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咳咳。」
楚霁云抚唇咳了两声,既沉又软的目光徘徊在她身上,「朕还以为驸马要是一直不醒,皇姐这辈子都不来看朕了。」
楚纤歌双手交叠横于身前行礼,刚好挡住视线,「陛下身边有贴心人伺候,更有太后关怀,而驸马身边···只有臣。」
楚霁云手里的笔快被捏断,「朕也只有一个皇姐。」
言语间的执着连陈阁老都听得出来,何况是楚纤歌。
她没再回应,话锋一转,「臣收到消息,图鲁蒙带的几百名护卫已经朝猎场方向过来,而且他们已经传书回雪岭,看样子怎么也得打一场。」
「这!」陈阁老一听,面上一派兵荒马乱,「图鲁蒙死在大宁,已是我们东道主失职,若再强行镇压他们部落···实在不妥。」
楚纤歌挑眉看过去,陈阁老喉咙一哽,听她道,「那依阁老的意思呢?」
陈阁老避开那咄咄逼人的凤目,偷瞄了皇帝一眼,楚霁云搁笔喝茶,看出一点支持公主的意思。
这几日他探过口风,陛下也觉得,雪岭如今失了头狼,以利诱之令其不战而降再好不过。只是兵权在长公主手里,她若想替驸马讨个公道···
眼下长公主不就是这意思吗?
陈阁老用最快的速度理清思绪,正色道,「索拉挑衅驸马,死有余辜,图鲁蒙为子报仇情有可原。要不是驸马下了那么狠的毒,老臣相信公主当时也并不想杀了图鲁蒙。」
楚霁云呷了口茶,觉得口里发苦,又嚼了半个蜜饯,顺便看了眼楚纤歌,见她面色平平,眸光却依然深沉,看似耐心听着,实则微跳的眉峰已经暴露了心思。
果然,楚纤歌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错在方荨一人,让他站出来认个错,大宁再许些好处,暗中扶植咱们的人上位控制雪岭?」
陈阁老越听眼神越亮,连连道,「没错没错!老臣正是这个意思,看来公主···」
话没说完,楚纤歌转头看向皇帝,脸色并不比对陈阁老好多少,「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楚霁云身上发冷,拢了拢披风,旁边小太监立刻往暖炉里添了炭,火苗的「哔啵」声缓解了营帐里耐人寻味的沉寂。
他搓了搓手指,眸光一转,对楚纤歌道,「皇姐想打便打。」
陈阁老可经不起这玩笑,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去,「陛下三思!马上就要春耕了,一旦打仗,必然影响秋收。南境还有蛮子虎视眈眈,若他们趁虚而入,南诏说不定还等着坐收渔利,万万不可让大宁陷入如此险境啊!」
楚纤歌看他鬓角的白髮官帽都压不住,加上太过激动而导致太阳穴和脖颈青筋凸起,这番声泪俱下的哀求,听得她都觉得自己半点不顾百姓死活。
楚霁云却毫无触动,相反他还发现她眼底闪过一抹不忍,便道,「南境邵云泉带着重兵,驸马也在大宁,南诏就算耍小聪明也不敢撕破脸,蛮子便不足为虑。」
「春耕···」皇帝缓了缓,不疾不徐道,「国库粮食充盈,但陈阁老担心得不无道理。所以皇姐只能调风崖、苍雁两关的驻军,两关各有驻军近两万,得留一半继续守关,所以皇姐能用的人超不过两万。」
他说得详细,像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
楚纤歌原本带着一肚子气,现在突然发不出来了。皇帝并不是敷衍,是真的支持她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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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阁老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心说陛下这几日可半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所以···敢情他这几个大夜都白熬了?
不等楚纤歌开口,皇帝眼神越发明亮,「雪岭如今说是一盘散?s?沙也不为过,这两万兵足够皇姐用。只不过你的伤···恐怕不能骑马。」
因为绑了护甲,她的腰更细了,即便如此看起来依然有力。
楚霁云目光留恋在她腰侧,手指微蜷,顿了顿,忽道:「皇姐安心养伤,朕亲自去。」
话音刚落,别说陈阁老,楚纤歌也是满脸震惊。
「陛下万万不可!您是大宁主君,身担重则不涉险···」陈阁老知道皇帝脾气,急中生智,转而对着楚纤歌拜了拜。
「长公主,您就听老臣一回劝···打消出兵的念头吧!」
只要楚纤歌否定了,陛下就不会再有这么危险的念头。
楚纤歌退后半步,面前是陈阁老挺直苍老的背,抬头是楚霁云眼里滚烫的热忱。
皇帝说得没错,她想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收伏雪岭,大宁岁岁年年北境再无忧患。
可她的伤也确实麻烦···楚霁云更不能亲征,他是皇帝,也是楚家独苗,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千古罪人。
楚霁云不知道她犹豫什么,撑着龙案起身,「皇姐,朕知道你想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再想等下一次可就没准了。」
他太了解楚纤歌了,她想一统四境,特别,特别的想。
而眼下楚纤歌的确被撩动了,她沉眸轻嘆,「臣其实···」
「哀家不准!」
她还没开口,太后冷厉的声音已先人一步传进帐子。
吉祥和如意一左一右打起帘子,太后冷着脸走进来,金光闪闪的头面晃得楚纤歌不禁垂眸。
第85章 撕破
太后这是终于坐不住了。
「儿臣参见母后。」
「儿臣参见太后。」
「老臣拜见太后千岁千千岁。」
里外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婢,太后鞋尖的莲花都是一副睥睨天下的骄傲。
凤袍一扫,她先看了眼带病的楚霁云,再看着带伤的楚纤歌,冷声道,「谁说要打?」
楚纤歌心说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皇帝昨日才与太后闹了不愉快,眼下见她气得厉害,先陪着笑道,「儿臣也希望能收伏雪岭,以绝后患。」
「啪!」太后拍案而起,鬓边的步瑶剧烈晃动,她神色俱厉指着楚纤歌,半真半假道,「她伤成这样,你是想让她死在外头吗?」
这话说得极狠,听得楚霁云脸色骤冷。
楚纤歌被她吼得伤口疼,上前也道,「太后息怒。不怪陛下,儿臣的确也有此打算。」
楚霁云冷色一收,唇角勾起一丝笑。这感觉,像极了小时候他在外头闯了祸,她护着自己主动背锅。
他是被保护爱惜的那个。
然而太后可不再是从前矮屋里的续弦,对楚纤歌也再没有从前以假乱真的宽容体谅。
「不必多说,此次就依陈阁老所言,让驸马一人担着,与整个大宁的安危相比,捨弃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
太后深深看着楚纤歌,见她身形微晃,目光却坚定不移,「索拉的死的确是方荨的错。可话说回来,驸马为何好端端落马,为何索拉紧跟其后,在他伤重时想动手杀人?」
她声线清冷,气势逼人,太后纵然身份高贵,真对上也忍不住在心里打鼓,下意识退了一步。
而楚纤歌却不会因为这一步心软,今天来找皇帝就是要替方荨讨个公道!如果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她还打这天下干什么!
「太后想用一个人解决麻烦,作为交换是不是先查清楚何人陷害驸马,何人指使太监误导本公主来拖延时间?」
这些事陈阁老并不知情,突然听到楚纤歌质问,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楚霁云先是一怔,然后沉声问,「有太监误导皇姐?」
有那么一瞬间,楚纤歌看皇帝的眼神浮起冰凉而残忍的审视,仿佛在确定他是真不知情还是故弄玄虚。
楚霁云表现得很无辜,甚至有些着急,生怕被她误会似的,倒与平常爱粘她的性子相符。
太后刻意挺直嵴背,杏眼圆睁,丝毫不惧楚纤歌的话,反而嗤之以鼻,「林慕风爱慕你,他与方荨争风吃醋闹出笑话,哀家是顾及皇室颜面才不让林相当众请罪。」
楚纤歌左手背负身后,手握成拳,「那怎么有两个小太监故意泄露消息给索拉,说林公子得了太后命令,此次围猎绝不能让驸马活着出去。」
营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句话轰然炸裂。
危险的气息凝在楚纤歌和太后之间,一个凛然倔强,一个不怒自威。
太后和长公主的矛盾日渐突出,只不过一直以来两人默契拉着遮羞布,一来顾全皇帝,二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但如今为着驸马,楚纤歌一把撕掉遮羞布,露出来的东西全都不堪入目。
太后目光微颤,气得浑身发抖,「放肆!哪个混帐东西,哀家撕了他们的嘴!」
楚纤歌冷然勾唇,提高声调喝道,「宋停,带进来给太后娘娘对质!」
「皇姐···」
楚霁云凝眉,过去轻轻拉着她袖子,但楚纤歌没回头,慢慢挣脱,言下之意今日没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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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渐近,锁链拉扯的动静格外清晰,太后气得不轻,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声音来源。
侍卫拖着两个浑身是血的太监进来,二人倒在地上,露出的十指血肉模煳,看得太后一阵噁心。
陈阁老抚着胸口,「这、这···」
长公主竟动用私刑!
楚纤歌眼里浮起残忍冷笑,足尖轻轻点了点其中一人的小指,那人瑟缩着求饶,「奴才都说···什么都说···」
「是谁告诉你,太后下令让驸马春猎不能活着出来?」
小太监虚弱的声音迴荡在营帐里,「干宁宫传出的消息,小鹿公公说的···」
「小鹿公公是谁?」皇帝漆黑的眼瞳宛若化不开的浓墨。
太后下颚微扬,神色平平,既没有想像中的惊讶,也没有预料中的愤怒。
小太监髮髻凌乱,颤抖中露出极度恐惧的眼神,「是、是如意公公的义子。」
位高权重的太监时兴养义子,一边儿听着有人亲热地叫「爹」弥补生理上的遗憾,一边儿养着人给自己送老,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等太后传召,外头听到指控的如意已声泪俱下辩解,「陛下明鑑!这事···奴才真不知道,奴才这就叫那小崽子过来!」
太后侧眸看着楚纤歌,「传!哀家倒要看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说···有人想给哀家栽赃!」
一触即发。
楚霁云夹在两人中间,头疼的厉害,此刻已被吉祥扶着重新坐回龙案前,慵懒地靠着椅背,似乎不忍再听,又似乎很期待事情的发展。
他很多时候都这样矛盾,所以楚纤歌一直在意他的感受。
楚纤歌移目,不让自己有半分心软,用眼神示意侍卫重新给小太监塞住嘴,自己则不慌不忙道,「不用劳烦如意公公,本公主已经让暗卫把所有相关人员都拿下了。」
太后目光一凝,似是没想到她真敢这么做。
她之所以让如意放手做,就是算准楚纤歌不会撕破脸,就算知道什么,顾及皇帝和先帝,断然不会追究到底。
难道她错了?
可是与自己撕破脸她图什么!
就因为方荨这次差点死了?
太后眼里的疑惑一重又一重,现在又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只希望如意把事情做得干净点,自己是太后,楚纤歌想动她也没那么容易。
而如意听到楚纤歌的话,面上一阵阴冷,又不得不再磕两个响头,「长公主明察!太后时刻惦记您和陛下,更是做梦都盼着自己早点抱孙···怎么会下那样的命令!一定、一定是有人假传懿旨!」
「公主这般冷漠,要伤了太后娘娘的心啊!」
如意越说越委屈,听得外头一群大臣连连嘆息,他们也觉得,事情真相有待商榷,长公主如此对太后无礼,实在···不合适。
太后抚额不语,但举止间已是黯然神伤。
楚纤歌没吭声,她没心思陪她们作秀演戏,倒是楚霁云听不下去,冷冷喝止了如意,「放肆!驸马差点丢了命,尔等休要再苛责皇姐!」
外头议论声骤停,如意立刻捂着嘴巴,太后侧首睨了皇帝一眼,咬牙切齿。
皇帝全当看不见,沖楚纤歌指了指旁边的雕花椅子,「坐下等。」
楚纤歌得了袒护,非但没有安心,反而神色凝重,「谢陛下。」
但她没坐,楚霁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面上阴晴不定。
第86章 私刑
小鹿子被宋停押进营帐,看到地上血肉模煳的太监,吓得浑身发抖。
「跪下!」宋停踹了他膝窝一脚,小鹿子差点匍匐到楚纤歌脚下。
陈阁老看到小鹿子眼角、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皱眉道,「有罪与否,自有大理寺、刑部彻查,长公主···岂可动用私刑!」
此言一出,太后也紧跟着道,「不错。小鹿子到底是干宁宫的人,哀家还没老得抬不起手,就算哀家抬不起,也还?s?有皇帝做主,你···是不将哀家和皇帝放在眼里了吗?」
大宁建朝七八年,这是太后第一次用身份压楚纤歌,给的罪名还不小。
楚纤歌抬脚抵着小鹿子肩膀,令他不能再前进半步。
她无视太后和陈阁老指责,一字一句道,「说!是谁让你故意给索拉放消息,说太后有令,驸马不能活着出猎场的?」
小鹿子觉得那脚尖抵着的是自己命脉,稍不留神就可能没命。
其实在被抓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要面对什么了。
他含泪哽咽,手握成拳,刚要狡辩,只觉眼前一黑,旋即脸颊一阵火辣疼痛,侧首喷出口血沫,一颗牙随着血水掉在地上。
太后吓得轻唿出声,与陈阁老同时瑟缩后退,吉祥命两个小太监护着他们,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楚纤歌揉了揉手腕,森寒目光锁着小鹿子,「本公主抓过不少俘虏,审讯手段自认不差,就是难看了点。你最好说实话,否则吓着太后和陛下,今日你也不必活着出去了。」
到底是谁更令太后心惊胆战!
小鹿子捂着脸疼得眼泪直流,好几次回头看帐子外,如意隔着缝隙对上那哀怨求助的眸光,吓得魂儿都飞了。
「小兔崽子!咱家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胆大妄为,还不快如实交代!别拖累宫外你那姊妹!」
第118页
如意又急又怒,假白的脸在冷风里像鬼魅般阴冷。
小鹿子闻言,身体骤然一松,如同被抽走嵴梁骨,绝望地抬起头看向楚纤歌,「没人指使奴才,奴才是北边人,娘亲死在鞑子手里,奴才恨他们,也恨长公主你···」
「你为什么不杀光鞑子!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踏足大宁土地!」他突然抱住楚纤歌小腿,目眦欲裂。
宋停在御前不敢拔剑,剑鞘重重打在他肘窝,小鹿子含着一嘴血,就是不肯松手。
「奴才知道公主在意驸马,只要索拉敢动驸马,你一定会杀了他。」小鹿子咬牙切齿,眼睛慢慢垂下去,不敢与楚纤歌对视,「所以奴才故意让林公子和驸马走一条路,果然林公子见不得驸马狩猎比自己好,言语相激下又惊了驸马的马···」
「林公子当时让人去找驸马,自己却慌慌张张先跑了,刚好被索拉瞧见。奴才想,这不就是绝佳的机会吗?于是又安排人泄露消息。」
「果然,索拉死了,图鲁蒙也死了···哈哈哈哈。」
倒还算说得通,外头如意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太后眉峰微耸,抬手扶了扶鬓边花钿,坐得也更端正了。
然而下一秒,小鹿子就被楚纤歌一脚踹倒,「你想让本公主杀了索拉和图鲁蒙?」
「是!」小鹿子咬着牙根,眼里的恨意倒是不假,「如此一来,以长公主的性格必然要带兵踏平雪岭!」
楚纤歌森冷的眸光里浮起一丝奇怪的笑意,再开口时吐字冷得掉冰,「那为什么领路太监故意将本公主带进死路,折返回来时恰巧碰到报信的说驸马落了马···而驸马当时明明在东南方,他却说是西边···」
「领路太监?」小鹿子神色一顿,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有些发懵。
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他眸光一闪,昂头道,「他、受我胁迫,可能是太害怕了所以记错方向。」
「这么拙劣的辩词,你是看不起谁呢!」楚纤歌威压一展,别说小太监,连太后和陈阁老都不自觉提了神。
「那你告诉本公主,领路的太监叫什么,报信的太监又叫什么?你是怎么胁迫他们为你办事的?」她后退两步,缓缓坐进雕花椅子里。
「奴、奴才···」小鹿子闪烁的目光始终找不到落脚点,不过两句话功夫,手心浸满冷汗。
楚纤歌伤口疼,带着护甲不宜久站久坐,因此凤目一寒,「说!」
「他、他叫···」
小鹿子手握成拳,面上更是涨地通红,眼看自己过不了这关,把心一横,转身就要拔宋停腰间佩剑。
「拦住他!」皇帝眸光一沉,一掌拍在案几上。
楚纤歌倒不担心,果然宋停身子一侧,一拳挥下去,小鹿子重重砸在另一个太监身上,刚好压着那血肉模煳的惨叫声听得太后和陈阁老心慌。
「住手!」太后胃里一阵翻涌,见宋停又抬手,忙对楚纤歌道,「快叫你的人停手!」
楚纤歌抬手示意宋停住手。
太后脸色很差,尤其帐子里还能闻到血腥味,一直紧拧的眉心就没舒展过,口气比之前还更不满,「这不是刑部死牢!你要问什么拖出去,噁心死了。」
说完侧首瞪着皇帝,「你是皇帝!就这么由着他们···」
楚霁云慢悠悠看过来,漆黑的眸子不掺半点喜怒,但身上散出来的阴鸷丝毫不亚于楚纤歌方才想杀人的冷意。
「委屈母后了。只是朕也想知道究竟是谁算计皇姐?矮坡上的羽箭是冲着皇姐去的,要是没有驸马,朕可能再也见不到皇姐了。」
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落在太后耳里,便有千钧之势。
太后脸色黑得能滴墨,从内心生出从未有过的绝望和不甘,她怀胎十月生的儿子,这种时刻还向着别人!
她恨先帝,把一身武功和大军都留给楚纤歌,她儿子屁股下头的龙椅不过是个空架子!
太后咬牙看看楚霁云,没法反驳,只能再看向楚纤歌,「你就拿这么个话都说不清的太监来与哀家对质!你不如直接带兵剿了干宁宫!」
「太后息怒!」陈阁老见势不妙,领着帐子里的侍从跪地叩拜。
外头候着的大臣听得一清二楚,唿声如浪潮一排接一排涌进来。
楚纤歌只得起身,忍着护甲戳骨的不适,单膝跪地,「太后言重,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为着驸马,图鲁蒙能杀,雪岭敢打,不打招唿扣押哀家的人,还要当着哀家的面动用私刑!」
太后原本因为头面一事已非常不满,昨日与皇帝说起来,皇帝一心护着楚纤歌,破天荒与自己吵了一架,今日又被逼至此,委实不能再忍。
楚霁云昨日领教过了,此刻掩唇轻咳,故意背转过身,同时向楚纤歌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
楚纤歌抿唇,无奈道,「是臣的错。太后千万保重身体。」
小太监扶着太后落座,很有眼色递来一杯温茶,太后胸口还在起伏,但心底的紧张已经消停。
她不信楚纤歌真能不管不顾了。
然而她刚要喝茶顺气,又听楚纤歌镇定说道,「太后见谅,正如陛下所言,敢公然对驸马和臣下手,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手段是血腥了些,但要审的人还有不少,如果不狠心,只怕更难问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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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对质
「啪」一声脆响,太后手里的茶盖跌回去,营帐的气氛又降至冰点。
陈阁老默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恨自己怎么还没被陛下撵出去!
楚霁云则垂眸不语,手指在龙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叩出极小的动静。
楚纤歌腰身僵硬,不自然地站起来,在太后不可置信的神色里,淡淡道,「臣尽量不让他们见血。」
「你···」
太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已有侍卫将小鹿子三人拖走,又听楚纤歌道,「小鹿子说不出所以然不要紧,他不过是听命行事,至于听谁的命···不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带润福进来。」
帘子打起的瞬间,一直绷紧身子竖起耳朵的如意正对上楚纤歌漆亮深沉的凤目,没来由后脖子一凉。
润福就是在猎场入口处告诉楚纤歌方荨在西面落马的太监。
宋停将人押在营帐外头,楚纤歌看了太后一眼,「这个打得狠,您就别看了,听着就成。」
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目光掠过同样不敢抬眼皮的陈阁老,心里越发憋闷。她总觉得,楚纤歌设好了一切,就等着她来呢!
「不过他倒是吐出点东西。」楚纤歌伸手揉揉鼻尖,不知困了还是发懒,这个小动作让皇帝百无聊赖的神情突然一僵,叩桌案的手指也停下来。
仿佛感觉到楚霁云奇怪的目光,她下意识侧眸看过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御马监归如意管,润福说如意给了他一百两银票,让他在猎场入口处等本公主,报信时就说驸马在西边,给那边儿腾出点时间。」
「就是给索拉留出杀方荨的时间。」
楚纤歌面色如常,声音却一句比一句冷,像冰渣子蜂拥而至,截断营帐里所有热气。
太后看了眼外头,如意还跪在泥地里,她脸上挂不住,只道,「哼,片面之词岂可轻信?」
楚纤歌点头表示认同,此时宋停将一张银票和两份信函转呈给她,「母后说得是,所以臣命人按照润福的供词,找到这张如意签了字的银票,又去钱庄问过掌柜,的确是如意两年前存下的银子。」
「润福身上还有两件小案子,?s?一件是在宫外强抢女子,一件霸占清雅村梨花地。这两件事受害人都在衙门备了案,意外的是全都不了了之。被抢女子的家人据说得了一笔银子消失无踪,梨花地的原主人则在报案不久病重身亡。」
「臣查过了,两个案子都是如意出面压下去的。年前,润福『知恩图报』,瞒报了雪岭进贡的两匹马,一匹给了如意,一匹给了清雅村的地保。」
「那马如今还在如意宫外的四合院里吃草呢。」
楚纤歌一眨不眨看着太后,见她从最初的惊讶、愠怒到此时脸部线条紧绷,表现最明显的只是意外,没有想像中惊慌。
如意和方荨往日无怨近日无雠,给他个胆子都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心思,除非真是太后要方荨的命。
她没有证据,不能也不敢肯定。
营帐外头的惊唿议论此起彼伏,如意的冷汗早打湿嵴背,「奴才···岂敢伤害驸马!润福,咱家帮过你不少忙,你竟如此害我!」
如意恶狠狠指着面目全非、浑身是血的润福,也顾不上害怕,只想着绝不能认罪!
润福一张嘴,满口是血,声音都颤得不像话,「帮我?那女人明明是你看上的!你怕落人口实才让我去!」
如意原以为润福听话,必然和小鹿子一样能懂自己暗示,却没想他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还有梨花地!」
「咱家撕烂你的嘴!」如意三角眼一压,伸手就抓润福衣裳,要不是宋停眼疾手快将人拉开,润福险些被他拖倒。
润福吓得不轻,在暗卫手里吃的苦早吓破了他的胆,再看如意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拆骨,最后一点迟疑也彻底消失。
「是你说胡侍郎看上那块地想建庄子,人家不肯卖,你叫我带人逼他们交出地契。害死那人的郎中不是你让小鹿子找的吗!」
润福声嘶力竭,整个猎场都听得到他的指证。
如意目光狠辣,指甲深深抓着地上的泥,要不是宋停的剑鞘架在胸前,他非要杀了这混蛋!
润福隔着营帐哭喊,「长公主明察!奴才知道的全都说了,求您饶奴才一条贱命!」
「不是!」如意从地上爬起来,帽子沾了泥,「这事奴才认,可奴才绝没有让他给长公主报信···那银子,银子是他讹诈奴才的!」
「奴才冤枉!」
如意尖锐悽厉的声音吵得太后更头疼了。
她没料到楚纤歌动作这么快,更想不到如意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自己和楚纤歌第一次这么对上就落了下风,往后还有什么盼头!
这一想,太后脸色更加阴沉。
她没办法,只能转头看着不露神色的皇帝,「皇帝打算怎么办?如意跟随哀家多年,是哀家管教不力。」
楚霁云不置可否。
太后便又将目光放到楚纤歌身上,料定她没有指证自己的证据,也不敢一口咬定如意是受自己指使。
不过再与她争执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她垂眸道,「哀家不喜欢驸马,只是觉得他配不上你公主之姿,但还不至于要用这些手段动他。你今日当面对质,不就是怀疑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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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也不傻,直接挑明反而容易变被动为主动。
只不过楚纤歌这次没迴避,「母后误会了。臣之所以这么做,正是怕有人存心离间。所以才更要查个清楚还母后清白。」
太后一哽,「难为···你还替哀家着想,倒是显得哀家不懂事了。」
「母后可准臣将如意带走?」
楚纤歌没再绕圈子,径直要拿人。
太后心头一凛,不悦道,「如意是干宁宫的人,要杀要罚应该哀家处置。不瞒你说,哀家顾念他多年尽心伺候,不愿任由旁人处置。」
楚纤歌眯眼,「指使手下强抢民女和土地,剋扣贡品,这是触犯大宁国法,假传太后懿旨,算计驸马和本公主,更是诛九族的重罪。」
「太后护短也该分什么情况吧。」
「你···」
太后强压下的怒火眼看又要被勾起,陈阁老忙道,「太后息怒!如意身上的案子恐怕还不止这些,长公主带走也不妥,应当交由刑部看押。」
说完又怕两头都朝自己撒气,陈阁老紧跟着求助皇帝,「陛下以为如何?」
吉祥正好端了药进来,「陛下,该用药了。」
楚霁云揉揉太阳穴,整个人窝在椅子里,看着十分疲倦,「蜜饯也没了。」
吉祥笑了笑,「奴才兑了蜂蜜水。陛下也没喝几口茶,正好润润嗓子。」
是啊,皇帝还病着呢。
太后一肚子话不得不咽下去,最终嘆息一声,「罢了。就依陈阁老所言。公主可满意?」
楚纤歌听得出这是太后最后的让步,然而她挺直腰身,「臣还有些事必须得问如意,可否让臣问完再交给刑部?」
不用太后反驳,陈阁老眉头都拧成麻花了,「公主三思,眼下您和太后都应该规避此案。」
楚纤歌恍若未闻,走到龙案前,「若不放心,陛下可让人在一旁听着。」
皇帝看着碗里的苦药愁眉不展,沖她无奈笑笑,「皇姐,这话你该私下与朕说。」
此言一出,楚纤歌瞳孔明显一怔,太后眼角抽搐,陈阁老则咽叉了气咳得险些老命都没了。
皇帝轻笑一声,唿出的热气吹得额前碎发轻晃,「莫说陈阁老严苛,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朕还怎么徇私?」
原本紧张的氛围被他慵懒的轻笑打散,楚纤歌愣在原地,瞬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太后看皇帝那温柔讨好的玩笑样,酸熘熘说了句,「原来陛下也会徇私?哀家还以为陛下六亲不认,即便亲娘犯个错,也能大义灭亲!
第88章 请战
太后不说还好,一说越发让皇帝给长公主的偏袒,在所有人心里有了色彩。
楚纤歌无奈,她这弟弟比后母难伺候多了,「臣越矩了。」
皇帝有些失落,看向太后的眼神里闪过一缕幽怨,「母后说笑。皇姐一向有分寸,越矩的人始终是朕。」
太后不敢相信他对自己竟有埋怨,更不敢相信连这种错他都要认,不顾帝王尊严都要护着楚纤歌。
「陛下记着,你是大宁九五之尊,做什么都没错。」太后压下心里所有不痛快,是告诫皇帝,也是在告诫自己,「即便真错了,也没必要低头。」
皇帝低着头喝药,不知药太苦,还是心里苦,总之藏在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楚纤歌心想,这后半句是说给她听的吧。
营帐再度陷入死寂,几人目光全在皇帝身上,看他皱着眉头喝蜂蜜水,剩下那半碗药多半是不喝了。
楚纤歌差点就要开口训人,还好过了下脑子,忍了。
「报!图鲁蒙带来的近卫约莫有七八十人,他们已经到猎场外,见人就杀,请陛下指示!」
巡防营统领显然刚从打斗中退下来,披风一角还沾着血,随着他的脚步和声音,外头等了多日的大臣顷刻慌了。
「这···可如何是好!听说带得都是精兵,猎场只有巡防营和羽林卫,行吗?」
「长公主也在,不会有事的!」
「可是公主腰上还有个血窟窿,能提剑吗?」
胡侍郎身边几个文官吓得脸都白了,左顾右盼,慌张不已。
程九在对面冷哼一声,「几十个鞑子罢了,我若是你们,宁可拿起刀剑与他们一决生死!」
「贪生怕死之辈!」
此言一出,立刻鸦雀无声。
营帐里头,楚纤歌等人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神色不虞,「让赵青带羽林卫支援巡防营,格杀勿论。」
「等等。」楚纤歌起身,「羽林卫是陛下近卫,还是留在猎场比较好。臣带人去看看。」
「胡闹!」皇帝狭长的眼眸酝满森寒,「区区几十个鞑子,何至于让你带伤去,朕平日养他们不是吃白饭的!」
楚纤歌从未怀疑过皇帝对自己的担心,每每这种时候她心里都是暖的,因而沖楚霁云潇洒一笑,「猎场不是皇宫,西面都需羽林卫守,而且他们不擅长与鞑子过招。」
「巡防营的剑在鞑子长刀面前讨不了多少好。而图鲁蒙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敢带这几十个人来,必然是有以一敌百的本事。」
楚纤歌越说越冷静,越冷静她身上便越笼出号令三军的气势。
「臣相信赵青有这个本事杀光他们,可长时间的对战和不太漂亮的守卫战都是大忌。陛下既有心思收伏雪岭,这一仗就必须打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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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执着感染着里外每个人,唯独皇帝不行。
「那就调人过来!一千不够就两千,总之···」楚霁云满眼冷厉,声音又带着些哑,「你不能去。」
秦太医看过她的伤口,也把过脉,楚霁云满脑子都是那句,「长公主内里坏了,即便好生将养,能活过三十也是奇蹟了。」
可楚纤歌不听,拿出比他更倔强的气势,压着眉头,「恕臣不能遵命!」
「宋停!」
「属下在!」
宋停早已热血沸腾,回应声如猎豹出?s?笼,听得人心神大振。
「取本公主的银甲来!」
楚纤歌不顾皇帝阻拦,转身走出营帐,腰间护甲仿佛不再是束缚,而是让她嵴背更坚挺的护具。
与此同时,暗卫纷纷现身,一袭黑衣从头遮到脚,冷风掀起披甲,漏出齐刷刷闪着银光的短剑,宛若从地狱透出的寒光,很多人连多看一眼的胆气都没有。
程九则是眼冒红光,立刻从人群中走出来,「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末将愿随长公主一同杀敌!」
武将相继而出,在楚纤歌面前排了长长一条队伍,每一声请战都如燎原之火烧透猎场所有人心魂。
更有几个年轻的文臣也站出来,神色坚定,目光如炬。
百辰替楚纤歌披甲,碰到腰上冰凉的护甲,心头一震,旋即眼眶一热。
楚纤歌配好剑,对程九道,「本公主只给你五十个人,堵死山下入口,要是有一个鞑子跑了,你就提脑袋来见我。」
「是!末将领命!」
「赵青。」
「臣在。」
「你带人守好西面和北面,任何人不准进出。」
「是。」
「宋停,点好暗卫,即刻出发。」
营帐的帘子一直开着,皇帝看她站在光里,掷地有声安排着一切,几乎咬碎牙根,「来···」
「没用的。」太后不知何时走过来轻轻拉住他袖子,「看见了吗?她一句话就能号令朝中所有武将。」
皇帝闻言,面上一阵厌恶,「都什么时候了,母后还惦记这个?」
太后斜睨他一眼,黯然道,「你自小跟在她屁股后头,想跟她打仗,想像她一样耀眼,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算当了皇帝,就算她对你行礼叩拜,耀眼的人依然不是你。」
楚霁云焦虑紧张的神色随着楚纤歌远去而化为深深的自责和失落。
他拂开太后的手,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我至少还知道母后喜欢华丽昂贵的头面,母后可曾用心想过儿臣喜欢什么?」
太后身子一僵,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勒住,连多看他一眼都扭不过头。
皇帝长长的唿吸里全是难熬和疼痛,吉祥过来搀稳他,却听吩咐道,「取朕的剑来。」
「先帝留给朕的那把。」
吉祥瞳孔一颤,「陛下您···」
「朕不能让皇姐再有闪失,否则···」他双目赤红,悲痛之色令整个营帐都非常压抑。
太后蓦然转身,红唇泛着冷光,「你敢!」
······
楚纤歌营帐。
方荨喝了药已经起效,现在看起来面色红润,也有精神和阿四算帐了。
阿四把所有带来的里衣都拿出来摆在他面前,方荨这才知道他穿得还算正常···因为还有露背的、没胳膊的、绑丝带的、还有亵裤没缝裆的···
这已经不是咂舌,而是想关进孔庙强行灌输圣贤知识的程度了!
方荨一脸失望看着阿四,心说他随自己来大宁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居然背着他懂了这么多!
「你临走前翻箱倒柜收拾的东西就是这些···」
方荨扫一眼都面红耳赤,更自责养歪了一个好端端的傻孩子。
阿四不理解方荨为何看起来那么难过,「不止。还有别的好多。」
「别的?」
阿四沖他坏兮兮一笑,附耳道,「装备是一部分,我还带了不少壮阳的药···」
「咳咳咳。」
要不是绑着绑带,他非得把这小子的耳朵揪下来,「壮、壮···」
「壮阳!」
「别说了!」
第89章 硬战
比起这些羞耻的东西,更让方荨在意的是怎么还带着药!
「你从哪看出来我、得吃药?」方荨瞪着阿四,见他一脸纯洁的骗人样更来气。
阿四只当他拉不下脸在逞强,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
仔细想想,公主府私下都传遍了,说驸马那个不行,可怜他还要每日装得清冷孤傲。
「看不出来!一点都看不出来!有病治病,没病提神,用了更好,夫妻生活和谐有助于增进感情!」阿四淡然将里衣收拾好,还冲方荨抱拳,以示鼓励。
方荨抿唇,安慰自己不要计较,不要动气,留着好心情见公主才是要紧。
「她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没消息?」
方荨话音刚落,碧玉行色匆匆跑进来,帘子落下前,他看见几个暗卫持刀守在外头,当即心口发紧。
「碧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阿四到底也害羞,匆匆把那些里衣塞到方荨被子后头,「这么着急忙慌的。」
碧玉看到方荨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了缓才道,「鞑子强行闯猎场,公主让奴婢转告驸马,好好修养,别乱跑,还有···等她回来一起吃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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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一急,不自觉用手撑床,疼得咬唇收手,「她亲自带人去了是不是?」
不到万不得已,楚纤歌的暗卫很少现身,除非事态紧急,十分危险。
碧玉紧张不安的眼神已经给了他回答,方荨掀开被子下床,不管不顾就往外跑。
「驸马!」
「哎呀,身上还有汗,别吹风!」阿四和碧玉追上去,两人一左一右拦着。
外头暗卫的刀横挡在方荨眼前,「驸马爷留步!属下受公主所託,不能让您少一根头髮丝。」
方荨盯着暗卫,神色阴戾,目光冰冷如薄刃,「她让你们现身已是情非得已,又下了这样的命令,证明鞑子不好对付,凶多吉少。你该拿刀帮她杀敌,而不是守着我这个没用的驸马!」
暗卫面罩下的眸光一紧,动作也有所迟缓。
方荨精緻的轮廓,此时虽因见了风有些苍白,但浑身浓郁的杀气一点点侵蚀着对方。
如果他伸出来推开刀柄的手不是两只「白熊掌」就更完美了。
「带我去,我能帮她!」
暗卫看着他的手,没法下决心。
方荨只好把拉胯气势的双手背到身后,急道,「一会儿你帮我摘腰间的叶子,我嘴没受伤,可以控制山上勐兽伏击。」
「快!要是她拔了剑,腰上的伤会要命的!」
暗卫终于被说动,「得罪了!」
下一秒,方荨被他拦腰一抱,自己也很配合地用胳膊抱住对方脖子。
剩下阿四和碧玉在原地目瞪口呆。
碧玉:跟暗卫大哥粗壮的膀子一比,驸马好像个弱柳扶风的美人。
阿四:自从驸马开始倒追公主,怎么看怎么觉得···媚!对,不自知的媚最能撩人。
······
猎场外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炷香时间。
巡防营的剑的确在鞑子刀下逃不了好,加上矮种马的速度和耐力惊人,京城不常打仗的马匹已经被耗得精疲力尽。
楚纤歌看准时机,待巡防营耗了鞑子一部分实力后才让暗卫出马。
暗卫擅长近身搏杀,身体灵敏度无可比拟,短剑以轻巧快速称王,放在任何地方都犹如心脏利剑。
然而对上兇悍无比的鞑子,除了要在马匹速度上与他们相近,还得避开长刀,找到最近的距离才能下手,无形中多了两道阻碍。
因此,暗卫一上场时,以快、准和鬼魅般的身形搅乱了鞑子步骤,楚纤歌乘机让两个上过战场的副将带两队人马如左右翼分散了鞑子一鼓作气的队形。
这一番下来倒是伤了不少鞑子,但他们比楚纤歌想像的更可怕。
除了一个个力大无穷,他们的痛觉似乎也比常人迟钝,有一个鞑子背上挨了两刀,血都把衣服染红了,他却还能抵着暗卫的短剑,一直将人逼到角落。
宋停一直站在她身边,见此情形就要拔剑,「属下去帮他一把。」
楚纤歌没反对。
宋停一剑被逼退那人,不得不踹了一脚才救下被困的暗卫。
也是因为这一脚,宋停脸色旋即阴沉得可怕,双手握剑挡下对方飞扑过来的一击,虎口一阵酸麻。
「妈的!这些人吃什么玩意长大的?伤成这样还怎么大力气。」
宋停跟楚纤歌打过鞑子,知道他们体力极限在哪儿,可这群人好像根本不是人,巡防营、羽林卫和暗卫多番车轮战下来,这些人还有这么饱满的状态。
这···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宋停牟足了劲儿与鞑子过招,凭着轻功躲开好几次冲击,一旦实打实对上,十几招下来就得喘一会儿。
他妈的,真够丢人。
楚纤歌在马背上看得一清二楚,暗卫势态已疲,虽然多半都能在鞑子身上留下几道口气,可似乎血腥非但没有消耗体力,还令他们像见了血的勐兽,越发疯狂。
「噗!」
宋停胸口生生受了一拳,手里的剑才捅穿对方胸膛。
即便此人瞳光已散,嘴里的血汩汩而下,可他依旧浑身血脉膨胀,接二连三往宋停胸上落拳。
不得已,宋停齐剑后退。
冷不防后颈一凉,电光火石间他从地上的倒影里看到朝自己挥下来的一把刀,可恨的是他捂着胸口起身,气息不畅,膝盖打了个弯。
完了!
宋停心口拔凉,眼睛瞪着老大。
罡风甚至已经掠起后颈上的发,他咬?s?牙握拳···可是依旧没站起来。
「叮!」
耳边一股冷风带着穿云箭破空而来,打散了刀落的气势,鞑子握刀的手臂被羽箭贯穿,鲜血从宋停头顶冒出去。
「啊!」
鞑子惨叫一声,长刀落地,他顺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正对上楚纤歌勾起的嘲弄冷笑。
宋停被暗卫搀起来才躲过一劫。
楚纤歌这一箭暴露了自己,和小鹿子对鞑子痛恨一样,雪岭的子民也恨透了她。她打败了图鲁蒙这匹狼,甚至让他一蹶不振,连嘶吼的本领都忘了。
所以,很快被冲散的鞑子不约而同有了目标。
不需要号令,也不需要指挥,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只要能靠近楚纤歌方向一步,就算和暗卫共死,也要把对方的尸体压在身下,为后头来的同伴铺路。
这是比孤注一掷还更可怕的力量。
楚纤歌那一箭用了八成内力,此时连弓弦都握不住,看着涌过来的鞑子,皱眉道,「暗卫打头,巡防营依旧分散他们,羽林卫逐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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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第90章 妖妃?
方荨在暗卫的马上差点把胃液都颠出来,以至于见到楚纤歌的时候,直接抱着垂在马腹边的小腿深深嗅了两口她的味道才缓过神来。
楚纤歌铁打的心志就是架不住方荨这般。
「你怎么来了?」她捨不得对方荨动气,只狠狠瞪了暗卫一眼,后者垂首立于她身侧,一副认打认罚样。
方荨先从头到脚把人检查好几遍,直至看到她轻微发抖的胳膊,顿时敛了笑,「我要上马。」
不是恳求,不是撒娇,桃花眼一瞪,明目张胆命令她。
楚纤歌蹙了蹙眉,刚要否决,一只「熊掌」伸到面前,「公主有射箭的力气,不会连自己男人都扶不动吧?」
下头还有巡防营和羽林卫的人,闻言纷纷摇头嘆息。
这跟祸国妖妃有什么区别?他往这一站,公主还有心思打仗吗?
楚纤歌原本紧绷的脸色却在他这句话里突然松动,凤目映着日光,亮得晃人眼,她拍了拍身前马背,「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麾下的将士举旗让我杀了你这妖妃吗?」
下头众人: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举旗可行?
可说归说,她伸手拉住方荨胳膊,麻熘将他带上马背,双手环着腰轻轻覆在那厚厚的绷带上。
方荨一路忐忑难安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他闻言莞尔,「他们马上就会后悔自己有这个念头。」
下头厮杀声不断,他俩却前胸贴后背在马上说着悄悄话,真是···旁边的暗卫突然想到一个词,伤风败俗。
可这样的方荨太令人着迷。
似乎他的到来解决了她对这场战事的焦虑,此刻嗅着方荨肩上淡淡的兰香,将一切都能抛诸脑后。
这片刻轻松,真是求都求不来啊。
方荨心跳的厉害,内里并没有他面上表现的从容潇洒,眼看下头抵挡不住鞑子的勐攻,他微微侧首,「帮我从腰上取叶子。」
楚纤歌眼神一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下唇角的笑泛开涟漪,修长的手指故意模仿着脚步一顿一停从他后腰慢慢滑至侧面。
方荨耳根发烫,唿吸也乱,垂眸道,「打完这场,我有话要问公主,你不能···骗我。」
这话说得···让楚纤歌不禁琢磨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她一愣神,方荨手臂一夹阻止了腰间作恶的手,「这么喜欢摸?往后我是不是不用担心孤身一人熬到天亮了?」
楚纤歌摸出叶子,不知上头润了什么东西,手感湿湿滑滑,又不会过于绵软。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一语双关,下头的人根本没眼看。
她轻笑一声,指腹擦着方荨脸颊而过,将叶子置于那柔软的唇间,心如鹿撞。
太刺激了!
她从前想了无数遍,梦了无数遍的事,如今真真切切对方荨做了!没错,她就是没出息,想整日整日地调戏他。
也许因为从没得到,所以那感觉汹涌得连她自己都害怕。
方荨眉目一压,弯弯绕绕的曲调迴荡在厮杀上空,虽不至于扰乱心神,但就是无法让人集中心神。
暗卫见识过方荨驱使虫蚁的本事,当下心里有了谱,之前的疲态一扫而空,不再与鞑子死拼,默契地将人引到一块儿,趁机撤退。
带方荨来的暗卫得了他眼神示意,足尖一点跃至猎场外,以最快的速度绕着鞑子打了一圈儿。
巡防营一看驸马还有心情吹曲儿,再下来的暗卫更是打得毫无章法,当下恨死方荨了。
正要提剑再战,却被宋停拦下。
「带着你们的人快点撤回去,快!」
「什么意思!不是你们说战至最后一个也要守好猎场!就因为他来狐媚惑主了?」
宋停听到最后一句才知道他们指什么。
也不怪人家想歪了,方荨那桃花眼,冷热都是多情样,长公主更是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两人怎么看怎么是一副国之将倾的霏靡样儿。
宋停欲哭无泪,「公主自有安排,快撤。没时间了。」
鞑子一瞅这阵势,当真以为楚纤歌迷恋男人,无心作战,因而追着巡防营不放,一路跟到了猎场围栏外。
「吹什么曲子!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区别!长公主难道真不顾咱们死活了吗?」
「开门!快开门!」
巡防营撤回来却发现猎场的门打不开,暗卫跟在他们后头与鞑子周旋,兵刃相搏的声音就在身后,不断的惨叫听得人心慌手抖。
巡防营统领抬头,看方荨坐在楚纤歌身前,曲子吹得专注入迷,他们眼里丝毫没有生杀危机。
他推开身前护自己的两名属下,左手抹掉脸颊上的血,反握着剑鞘一推,冷剑朝方荨而去。
宋停一跃而起,堪堪截下,但也因此后背中了一箭。
「宋侍卫!」巡防营统领没想到会连累宋停,一时又恨自己,又恨上头的人。
宋停额角渗出一排密汗,紧紧抓着他的手,「老兄,你要伤着他,今天咱们输定了。」
「公主喜欢他也不能这样···」
「嘘!」宋停突然打断他,侧耳道,「有动静。」
风从山腰吹下来,带着青草的湿润和清香。
打斗声不绝于耳,但每个人都能听到细细索索的动静,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往这边靠,遥遥望过去,仿佛山上的青色整个儿都在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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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惊慌道,「地、地震吗?」
「不!不是山在动,那些草下头是···是虫子!」
「里面还有勐兽!」
不止外头,猎场里的勐兽也得到召唤,拖着狩猎时还没好彻底的伤公然走出林子,朝这边扑过来。
它们像失去自主意识,随着曲调的变化向人群发起攻击。
当黑熊、白虎这些可怖的勐兽亮起獠牙从巡防营人群中穿过时,很多人吓掉了魂儿,不过很快他们发现这些东西只攻击鞑子。
任凭鞑子力气再大,也大不过勐兽,长刀在利爪的攻击下一点优势都没有,既杀不了野兽,又护不住自己,只能在残忍的撕咬下挣扎惨叫。
蛇虫鼠蚁无孔不入,即便有能耐者可以摆脱勐兽,也无法从成群结队的虫蚁手下逃脱。
它们或是窜入脖颈,或者缠上长刀,更有甚者被咬断气管,虫子从鼻腔缓缓钻出,身下拖着一条细细的血丝······
「这···」巡防营统领不知该怎么用言语表达心中震撼,再看方荨时满眼恐惧。
「这是驸马招来的?」
宋停点点头,心说可是让你们见世面了。
「南诏传说中可驱使百兽的神明就是我们驸马爷。刚才你那一剑要是抛上去,这会儿被鞑子割脑袋的就是你我了。」
第91章 秘密
他们车轮战打不死的鞑子,眼下被勐兽虫蚁围攻,猎场的门不知何时打开,羽卫林将受伤的巡防营兄弟接了回去。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方荨,似乎他吹出的不是小调,而是索命勾魂的魔音。
无法想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这么多力大无穷的鞑子···
巡防营统领想起自己刚刚沖他抛过去的剑,浑身发寒。
宋停的伤不在致命处,候着的太医已经拔了箭上药包扎好,他看了统领一眼,安抚道,「公主今天心情好,再者你们守猎场有功,不会计较的。」
统领脑子发蒙,方荨来的第一天他就看不上眼,后来虽然赢了图鲁蒙,又在赛马中替大宁赢到最后···不过在他眼里都是谄媚献宠的手段!
即便现在震撼于他可怖的手段实力,但一看到他靠着公主···还是觉得妖孽。
统领内疚地看着宋停,「宋侍卫,对不住了。我欠你一条命。」
厮杀声彻底沦为毫无反驳之力的惨叫,看得大伙儿直唿痛快。
只有楚纤歌知道方荨比她还虚,她不太懂驱使虫蚁的门道,但方荨咬破下唇,血液浸透了叶子,风一来,空气都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除了曲子,这味道似乎更能激发它们的兽性。
加上那个满?s?圈跑的暗卫在所过之处洒了药粉,勐兽虫蚁才只攻击鞑子。
「好了,让他们收尾。你···」楚纤歌下意识抱紧他的腰,心疼坏了,「还好吗?」
她强行拿走叶子,方荨大口唿吸两次,侧着脸在她手背上轻蹭,「不好,脸都快吹肿了,还很酸。」
楚纤歌差点被他吓得喘不上气,见他蹭得头髮都乱了,一时忍俊不禁,「你没看到刚刚下头有人都要杀你了。」
方荨闭着眼,日头晒在脸上暖烘烘的,脑外微微后仰抵住她额头,才算满意,「我说了他们会后悔。往后见着我,都得缩着脑袋走。」
他从不在人前展露本事,尤其在楚纤歌身边,三年过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美人儿,骤然将兇狠残忍的一面暴露出来,骨子里上位者的冷厉比楚纤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纤歌被他说得心里滚烫,手背一转,他的侧脸就托在了掌心,她柔柔抚着,指腹薄薄的一层茧磨得他脸皮泛热。
「你这样···会显得本公主很没用。」
方荨用袖子擦掉唇角的血迹,那些被控制的野兽虫蚁渐渐恢復神志,唰唰窜回草丛,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那以后无论公主去哪,带上我不就好了。」他微微弯唇,结果胸口一阵涩痛,不得不捂唇咳了几声。
楚纤歌浑身绷紧,一想到他体内的蛊毒就心神不安,于是解下披风将他笼好,小心翼翼道,「你先回去,我处理完事情给你炒青菜吃。」
「当真?」方荨回头,眼神柔软又缱绻。
他以为她之前不过说说而已。
楚纤歌眸光微暗,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完整说出一句话,「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觉得你光吃青菜不够。」
方荨耳根一红,仓皇垂眸又咳了好几下。
他自觉不能落于下风,可每次都说不过她。殊不知此刻这般害羞,比他投怀送抱还能要命。
「公主好歹是个姑娘家···怎么总说这些···咳咳咳。」
要不是时候不对,楚纤歌真想亲他一口。
「说什么了?给你炒菜你还不乐意了?」
方荨无奈,「乐意之至。那你要处理多久?」
「尽快。」
「早些回来,我有话问你。」
这些话没一句逃出巡防营和暗卫的耳朵,捂主子的嘴自然行不通,那就塞耳朵吧!
······
楚霁云不顾太后反对,在走出营帐的瞬间被太后一胳膊肘打晕了。
以前太后哭着喊着要跟先帝同生共死,没少被先帝这么打晕,久而久之她出手的力道也是拿捏得非常准。
因此,皇帝醒来只觉后颈轻微发痛,其他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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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听到鞑子全数被绞,在公主出手前驸马赶到,用一片叶子就能神奇地驱使勐兽虫蚁时,皇帝脸色冷得骇人。
太后将人打发出去,亲自坐在床边给皇帝餵药,还不忘再刺激两句,「皇帝听见了,驸马藏得可真深。这样以一敌百的能人···哀家就说当初她怎么突然就要招一个南诏人当驸马,还宠了三年。」
「什么和离,喜新厌旧···哀家看是逼方荨死心塌地帮着她,这手段哀家都自愧不如。」
「她还要皇帝担心什么,有那功夫你不如多替自己操操心。」
楚霁云别过头不肯喝药,「母后还要儿臣说多少遍,不管你想要什么,别动她。」
「你!」太后气得摔下药碗,「冥顽不灵,哀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煳涂虫!」
皇帝目光放空,「你若没打昏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她再动手杀敌。」
「楚霁云!」太后鬓边的步遥好几次晃得直碰眼角,如果眼神能杀人,皇帝大概已经死很多次了。
「哀家才是生你养你的人,没有哀家哪有你!要不是哀家,你能有当皇帝的命?你眼里只有她,心心念念只有她!楚家江山是有她一半功劳,可你才是先帝的儿子!什么是儿子,你知道吗!」
太后目眦欲裂,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打醒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口口声声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你心里可曾有江山社稷,可曾有我这个母亲!」
皇帝耻笑一声,看过来的目光嘲讽又淡漠,「如果朕不是皇帝,母后眼里也未必有我这个儿子吧。」
「你···」
太后怒气一窒,旋即跌坐在椅子上,要不是吉祥扶得快,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皇帝并没有就此打住,眼神沉得如深渊裂缝,光是看着就叫人心凉,「朕是你心甘情愿生的吗?你问我心里有没有先帝,那你呢?你心里有吗?」
「放肆!」
太后一把拂掉药碗,破碎声带来的恐惧惊讶令她面目扭曲。
他知道···
他究竟知道多少!
楚霁云闭上眼,仿佛刚才那兇狠的人不是自己,此刻揉着太阳穴,憔悴又孤独。
······
楚纤歌收拾好战场回来,猎场等候的百官一个比一个精神,且不说日后能不能记得现在对她的感激,眼下倒是百般恭敬。
得知太后早她一步回了营帐,楚纤歌只吩咐百辰将那些太监看好,回宫之前不准任何人接近。
事情还有得查,如意是条大鱼,绝不能就此放过。
一堆事情闹得她不能安心守着方荨,便总觉烦闷,刚要进皇帝营帐,程九突然来报,「长公主!末将发现西南角有人故意挖了小路,因为下过雨脚印还在。」
「今日末将带人埋伏在下头,果然见到有人鬼鬼祟祟带着几个从猎场逃出来的鞑子想跑!」
第92章 错综复杂
胡侍郎被押上来的时候,除了四周震惊的目光和愤怒的唾骂,最让他生不如死的便是又一次跪在楚纤歌脚下。
他双手反绑,一个吃力杵到她身前,被楚纤歌用剑鞘抵在额上,「公主饶命!」
「胡侍郎下山准备去哪儿呢?」楚纤歌已经喝了两杯热茶,还觉口干,心情也跟着烦躁,「本公主还不知道你和鞑子有这等交情,什么时候认得亲人啊,说来听听。」
闻御史往日与他走得近,此刻忍不住道,「老胡,你是不是被胁迫了!还是你害怕想跑,正好与他们撞上了?」
「你好好跟公主解释一下。」
闻御史看见那两个浑身是血的鞑子就不舒服,怎么也想不通胡侍郎会和他们搅在一块儿。
胡侍郎看了闻御史一眼,狠心没理会,沖楚纤歌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公主要杀要剐随便,只求放十安一条生路,他还在寺里清修,根本不知道这些!」
这便是认了!
众人刚经歷过兇险,乍然知道胡侍郎做出这等卖国之事,立刻吹鬍子瞪眼咒骂起来。
胡侍郎低着脑袋,只觉自己现在就是过街老鼠,往日能言善辩不肯吃亏的一张嘴跟哑巴了似的。
闻御史冲过去抚着他肩膀,一见他这模样,痛心疾首,「为什么啊,老胡,你怎能如此煳涂!」
原本梨花地一事,他还质疑那几个太监,甚至怀疑长公主公报私仇,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澄清!
可现在人赃并获,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胡侍郎一度紧绷的心情被他击溃,颓败道,「我有什么办法!长公主、不会放过我的!梨花地的事足够让我身败名裂,我趁乱逃走还能搏一把!」
他要是被问罪,全家都要下狱,十安更是难逃被流放的下场。如果逃了,离开大宁兴许还能有活路。
闻御史心头拔凉,指着后头那两个鞑子,「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和他们搅到了一块儿了?」
胡侍郎闭上眼,面带绝望,却是对面前的楚纤歌道,「长公主,我交代了是不是能放十安一条生路?」
楚纤歌刚从战场上下来,神色间充满疲倦,她靠在椅子里,两条长腿像匝刀一左一右切断胡侍郎所有念想。
她长睫一动,凤目压下令人心惊胆战的狠戾,「不能。」
胡侍郎大感意外,可旋即又觉得在预料之中,「既如此,便是让你的暗卫打死,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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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不以为意,「本公主原本也没打算撬开你的嘴。你多年嫉恨本公主,在朝上添油加醋的事没少干,因为胡十安更是恨透了我。」
她说得云淡风轻,胡侍郎却听得咬牙切齿,闻御史几次想开口偏偏无话可说。
「狩猎时,方荨的马不过是被林慕风的箭擦伤后腿就惊得跑了那么远,后来被人发现死在了矮坡上头,身前的一堆呕吐物里明显有疯草。」
「润福说,给御马监供应粮草的人是胡侍郎介绍的。」楚纤歌的话迴荡在所有人耳朵里,每个字都惊心动魄。
「不过,本公主的人还没拿到确切证据,你不认也可以。但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所以有没有你的供词,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
楚纤歌翘起二郎腿,神色倨傲,目光冷漠,胡侍郎知道自己不是她对手,可如果不能护儿子平安,他不甘心就这么招了!
「至于你和鞑子什么?s?关系···自然会有想求饶的人迫不及待告诉我。」
胡侍郎急得眼睛都快迸出眼眶子了,「我···」
「嘘!」
楚纤歌食指抵在唇间制止了他,挑眉道,「把侍郎大人押下去!搜查侍郎府,包括胡十安所在的寺庙,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她沖百辰打了个响指,当着所有人的面又道,「立刻审问如意,晚膳前本公主要看到呈报。」
「可是太后···」百辰一开口就后悔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
楚纤歌回头看着皇帝营帐,「陛下说了,不能姑息谋害本公主的人。」
所有人盯着营帐,吉祥恭敬垂首立于楚纤歌身后,手心一把一把的冷汗。
如果皇帝一直不吭声,长公主难道能真的一直等下去吗?
她今日刚刚杀了太后锐气,又和驸马守住了猎场所有人的安危,此时···这气势即便不是逼迫,在所有人眼里也不像是在跟陛下请示。
「咳咳。」
里头终于传出皇帝动静,吉祥一听他咳嗽,心头一紧,撩起帘子就往进走,边吩咐道,「把薰香撤了,万岁爷喉咙不舒服。」
不多时,又听皇帝道,「就依皇姐所言。尤其胡侍郎和鞑子的关系,务必查清楚。」
楚纤歌松了口气,想进去看看他,又见天色已晚,怕方荨等急了,便起身道,「臣···告退。」
「等等。」
楚纤歌神色一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发愁楚霁云留她。
果然,小太监从里头掀起帘子,楚霁云在屏风后头换衣服,声音还有些哑,「皇姐留下一起用饭吧?」
她刚要回绝,楚霁云已经走出来,「朕正好有事和你说。」
似乎皇帝也怕她推脱,又补充道,「吉祥这儿有跟如意相关的一些消息,皇姐也一起听听。」
······
方荨没等到楚纤歌也没胃口吃饭,阿四怕他饿出个好歹,哄着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顿药。
外头黑得跟泼墨一样,方荨等着等着脸就拉下来了,嘟嘟囔道,「还说会早一点,再不回来都天亮了。」
「有什么禀报不完的,能呆这么久···」
阿四正摆弄薰香,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怕他心情不好影响身体,只能绞尽脑汁找话题。
「您不知道,程将军在山下抓了准备带鞑子熘的胡侍郎,他还跟公主讲条件,公主根本没理他。下令暗卫在晚膳前必须把如意审了。」
「这儿没有地牢,暗卫临时搭了个帐子,一下午里头的惨叫就没停过!这会儿估摸该招的都招了,公主可不是忙着呢。」
方荨靠着软枕,活动了两下「熊掌」,掌心的口子还是动一动就钻心地疼,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你知道多少,说与我听听。我总觉得···如意暴露得太容易了些,他在太后身边多年,权势与吉祥分庭抗礼,没必要和南诏有什么利益往来。」
「况且···利用图鲁蒙杀我和公主,这么拙劣的手段,只要稍微一查就跑不了,实在与他们之前的手法相差甚远。」
阿四听不懂这些,「您别费心了,有公主在,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能动您分毫。」
方荨不禁失笑,以前从不觉得这话听着多温暖,现在却觉得自己都不能信。
「我是担心···」他想起那日朝楚纤歌放出的冷箭,依旧心惊胆战,「她被人算计。」
阿四心说,公主那么厉害,谁能算计得了她?
还没张嘴,营帐帘子一晃,那轻佻暧昧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怎么担心的,让本公主仔细看看。」
第93章 你可害苦我了
「你回来了!」
方荨眼神一亮,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迈步就被楚纤歌微凉的手压上肩膀,「别动。」
清冷的气息参杂着一点苦涩的药味,如她的人一样骤然侵袭了他所有感官,方荨抿唇,「陛下留你用饭了?」
「嗯。」
楚纤歌没否认,也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和···委屈。
「没吃饱,不知道驸马愿不愿意陪本公主再吃一顿。」她单手解了大氅,怕身上的冷气过给方荨,后退了两步丢给碧玉。
碧玉轻笑,「驸马可什么都没吃,您再不回来,人都要饿坏了。」
楚纤歌就知道他没吃,但亲耳听到还是心下一缩,「往后晚了你就先吃,不必一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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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忍不住想她和皇帝一起用饭的场景,也许她自己并没感觉,但每次楚霁云看她的眼神都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知道,但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嫉妒。因为就像忘不掉结局里楚纤歌抱着自己赴死一样,他也忘不了王妃让自己挑拨楚纤歌和皇帝之间的感情。
那感情···不止是姐弟。
「从前错过的那么多,往后的···都不想错过。如果公主不回来,我宁可不吃。」
他倒不是埋怨,但楚纤歌擦手的动作一停,回头瞧着他,「呦,这是生气嫌我回来晚了?」
「没有。」方荨反倒不好意思了,尤其阿四和碧玉还在,「就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这话多少有些牵强,阿四不乐意了,撅着嘴反驳,「奴才没让您一个人待着,出去煎药怕您闷,还特意让碧玉姐姐进来。」
碧玉捂着嘴笑。
楚纤歌看方荨着急又拉不下脸的样子,心早就软成了一摊泥,当下撸起袖子,「你等着,本公主给你炒两个拿手菜!」
方荨心疼她忙了一日,还没张嘴人已经跑了出去,明明眉头皱着,唇角却不自觉浮起笑来。
于是方荨还没吃上热乎菜呢,外头已经传开长公主连夜给驸马下厨炒菜!
怕他等太久,楚纤歌只炒了一个嫩笋,又凉拌了一道红油鸡丝,辣椒都是之前从南境运来的,个个只有小拇指长,味道又香又沖。
方荨喜欢吃辣,越辣越香,楚纤歌为了接近他,强行逼自己吃了一段时间,结果差点起痔疮,宋停劝了好久才放弃。
方荨打定主意以后要当牛做马加倍对她好,可如今还要她亲自餵饭,看着自己那不争气的两只手一直嘆气。
楚纤歌头一次给他做饭,心头一凛,弱弱问道,「不好吃?」
「好吃。」他还是低着头,看起来有些伤感。
楚纤歌顿时怀疑自己炒菜的水平,便自己夹了两片笋,剎那辣的耳朵都在冒烟,「咳咳、咳咳···」
好辣!
他是怎么吃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方荨看她脸都红了,呛得咳不停,伸手去拿茶杯,结果连带粥碗都撞倒了···
「有没有烫着?」楚纤歌咂巴着嘴还得先把他拉开,想弯腰擦掉他衣服上的脏,才想起来自己弯不下腰。
方荨觉得自己非常没用,每个举动都在带给她麻烦,想护着她的手和腰也做不到,越发气闷。
「你别管我了。好端端的饭菜,都被我弄的···」
他口吻微凉,背转过身,楚纤歌这才明白他生什么气。
碧玉收拾好地上的残渣,默默退了出去。
方荨半晌听不到楚纤歌动静,心又悬起来,懊悔自己耐不住性子发脾气,万一她觉得烦···觉得讨厌,可怎么办?
他可忘不了她身边有静檀和苏郁时说过,他们听话、乖巧、会讨她欢心,知情识趣···
而他好不容易盼来她的原谅,整日惶惶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她生气。
这一想,方荨眉头拧得更紧了,「对···」
刚一张嘴,楚纤歌的手臂就从后腰环了过来,她紧紧贴在他背上,侧脸枕着他肩头,髮丝扫过脖颈,方荨瞬间屏住唿吸。
「巴巴等了我这么久,竟捨得给我脸色看?」声音是吹进他耳朵里的,三分怪罪七分调笑。
然后轻轻覆上他双手的绷带,小心翼翼摩挲着,「别急,好好养。我还等着这双手给本公主按摩呢。」
方荨喉结上下一动,「嗯。」
她劳碌了一整日还能耐心哄自己,跟她一比,方荨真觉得自己被惯坏了。
楚纤歌踮起脚,在他脖子上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匆匆的,轻轻的,让彼此都心跳加速。
方荨顿时转过身,水盈盈的桃花眼像粘在她脸上似的,楚纤歌也紧张得厉害,但看着他眼里的光像花儿一样慢慢,慢慢绽放,心里又无比的满足和骄傲。
看,我不过哄着吻他一下,他就这般···唔!
前一秒还嫌自己双手不能用,后一秒这「熊掌」就带着两根棍子似的胳膊夹着她不好使唤的腰,趁虚而入亲上来了!
怎么说呢?
楚纤歌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嘴唇和鼻子被捂得死死的,他吻得特别用力,喘息也像头压抑坏了的狮子,急于通过这种方式宣誓对她的占有。
炽热又用力,急切又毫无章法。
那条舌头像他驱使的毒蛇,在她口腔里兇狠地掠夺,喘息间从唇齿缝隙里溢出晶莹的液体。
楚纤歌好几次想退开又捨不得,方荨紧闭着的双眼颤得厉害,脸颊还浮着红晕,因为?s?胳膊用力的缘故,身体绷得非常紧。
虽然但是···她快窒息了。
楚纤歌不敢逃,只能反手在他背上来回轻轻摩挲,是安抚也是宠溺。
方荨身体里的火渐渐变得理智,他恋恋不捨退回来,目光停留在她红肿的唇上,眼底又是一片滚烫。
随后却自责道,「弄疼你了···」
楚纤歌双唇麻得厉害,舌头也好像被勒紧又放开,一点感觉都没有。
心说何止是疼,差点被憋死!要是这么个吻法,下回得躲开···
不过她面上没露半点嫌弃,甚至凤目一片温柔,「没关系。」
方荨眉心一动,又重重把人推进怀里,打鼓似的心跳能把楚纤歌装出来的所有淡定都敲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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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更让人觉得美好了。
楚纤歌等他平静下来,自己也收拾好心情,又拿出那幅风流暧昧的德性给自己包装,「急什么?」
「手还没好就敢招我,你胆子不小。」
方荨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只能将她搂得更紧,「你、你···从前和别人经常说、说这些吗?」
「说什么?」楚纤歌被他勒得太紧,有些不舒服。
他不肯松开,甚至还用下巴抵住她额头,表示对她挣扎的不满。
「你和别人喝花酒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生疏,而且、喝多了也从不排斥别人靠近,你是不是···」
方荨听见自己脑子里都是嗡嗡声,「以前是不是身边伺候的人很多!」
楚纤歌大概知道他指什么,「你说要问我的就是这个?」
「我以前就听说你很早就有爱慕追随者,而且···皇室公主都不缺男宠暖房,你是不是···」
楚纤歌憋着笑,身体轻微的颤抖刺激了方荨,他觉得自己猜对了,她现在一定很紧张。
于是深唿一口气,声音听起来也硬硬的,「我说了,你不能骗我。」
楚纤歌故意沉默片刻,「本公主自从带你回大宁,哪还有心思搞别的。」
方荨眼眸一垂,说不出的难过,「那就是从前有了···那、他们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床上伺候过?」楚纤歌替他说出来了。
方荨把脸又埋在她颈窝,一边幻想别人勾搭她的样子,一边又告诉自己活该的,不能计较!
楚纤歌伸手推开他,两指捏着他下巴,目光在那精緻好看的眉目间转了好几圈,才认真道,「那你听清楚了,没有。」
「在你之前、之后,本公主从没喜欢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太后送的男侍,一个都没上过我的床。」
「他们长得没你好,身材也没你好。」她在方荨重新燃起亮光的眸子里,半笑不笑,「方荨,你可害苦本公主了。」
第94章 疑点
宋停来呈报口供,楚纤歌趁机出来透了口气。
宋停还没说话,就被她当墙壁一样撑着大口喘气,捂着嘴低低道,「痛死我了。」
宋停没想别的,又因为天色太黑没瞧见她还红肿的嘴唇,担心道,「伤口痛?阿四不在里头吗?属下这就找他过来。」
楚纤歌站直身子,凤目一派凛然气势,手却挡在嘴边,「不用不用,你回头再买点话本子回来。要那种香艷露骨的,这种不温不火,不痛不痒的不行。」
冷风全吹在宋停后背上,他看着楚纤歌急切的样子,只觉自己受了伤应该歇着,这儿有百辰伺候就挺好的。
包括买话本子这事。
「啊···哦。」宋停愣了半晌,再次确定了一下她焦急的神色,莫名其妙想问,「公主现在就要吗?属下连夜回城···也得明日等人家出摊了才能买到。」
「而且···您说的这种明面儿上不好找。」宋停左右看了看,倒不担心守卫听着,就怕隐在暗处的暗卫听见。
楚纤歌用舌尖舔了舔下唇,只觉口腔里还有方荨的味道,「算了,也不是很急。明日就要回城了,回去再说。」
她从宋停手里接过口供,就着一点光蹙眉查阅,宋停这才看见她嘴唇微肿,颜色也比平常更加红润,像刚刚在水里泡过似的。
驸马手都那样了,还不老实!
虽然发生了这些多事,驸马的表现有目共睹,他也希望公主能得一人心,可那三年朝朝暮暮的卑微孤独是他陪着楚纤歌走过来的。
要是让他选,宁愿公主孤单一辈子也不想再让她相信任何人。
宋停心里乱七八糟一顿想,眼睛看过去撤回来,看过去再撤回来,直到里头传来方荨低低的轻咳,他才忍不住对楚纤歌说,「公主···属下多嘴。」
楚纤歌正考虑口供上的事,「说。」
「哄驸马睡觉有很多办法,总讲话本子也不是回事儿,照这速度,写话本子的都赶不上您看得快。」
话音刚落,方荨在里头又多咳了几声。
楚纤歌的眼睛从口供转到了宋停身上,她眉心微蹙,舔了舔唇角,一副不好惹的前奏。宋停说得委婉,但她听得懂。
琢磨片刻,一下子不知该说驸马不需要哄睡,还是他们没讲话本子···
最后,她勾勾唇角,在宋停忐忑的目光里冷哼一声,「确实多嘴。」
宋停:「······」
他已经听到暗卫压不住的嘲笑声了!
······
楚纤歌再回来,神色自然许多,嘴唇也没那么难受了。
见方荨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眼神亮亮瞧着自己,她有些把持不住,但是···说心里话她不敢。
刚成亲那会儿把一辈子的胆气都用上,才敢爬进他被窝,结果他从枕头上掏出匕首要抹脖子,那誓死不从的眼神她怎么忘不掉。
就好比她要是个男的,没被吓得终生不举也差不多了。
于是她收回目光,转而坐在案前,淡淡说了句,「你先睡,我再看会儿。是不是亮着灯不好睡,那我去···」
「看什么,我陪你。」
方荨起身往过走,自然而然坐在她旁边,一看都是加封的密件,「我能看吗?」
楚纤歌看他这样乖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忍不住莞尔,「有什么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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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便把口供推过去,没有一丝犹豫的信任对方荨来说简直像做梦一样,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相信,她说的原谅是真的可以放下从前。
方荨一笑,眼睛都弯了起来,楚纤歌一怔,又用手指来回摩挲眉毛。
他娘的!这模样谁还有心情想事情!
方荨看完几份口供,不出意外和楚纤歌一样觉得不太对劲。
「如意说他只是为了报復你骂过一句阉人···就假传太后懿旨不让我或者是离开猎场。」方荨把烛火往两人中间推了推,彼此便更能看清对方的神色。
楚纤歌耸耸肩,「如意向来飞扬跋扈,宫里宫外作威作福惯了,但他不敢犯在我手里,只不过骂他一句就想要我的命···也不知他把自己当皇帝还是小看我这个长公主。」
方荨没作答,依旧看着口供,「他与胡侍郎从梨花地的事情开始就狼狈为奸,若不是早存了对付你的心,拉拢胡侍郎的手段也太下血本了。」
「不错。他一个太监对付我做什么。」楚纤歌没继续说,方荨却也明白她怀疑太后。
「赛马之后,他让润福餵了那匹黑马参了疯草的粮,担心你不准我参加狩猎,故意让林慕风来刺激我,又让人对林慕风的箭做了手脚。」
方荨指着那一行字,沉眸说道,「公主还记得那日我问你,我们和离后,你是否还会与别人成婚。」
「嗯。」楚纤歌当时说会,现在心虚地摸鼻尖不敢看人。
方荨恨不得握住她的手,然而十指在绷带里张都张不开。
「因为林慕风知道我们要和离,他说太后允诺了,只要他狩猎出彩,就有希望追你。」
楚纤歌想都没想骂了句,「混球玩意儿,林相不得打死他!」
「林慕风年少气盛,但他不傻,不会仅仅因为太监的几句话就当真。除非···太后真的给过他暗示,不然他嫉妒归嫉妒,怎么会真的对我出手。」
方荨的话和楚纤歌心里想的不谋而合。
「说如意为了报復我,还不如说他铁了心不牵连太后。」她冷冷勾唇,目中寒气逼人。
方荨手不能用,低头吹了口气,勉强把第一页口供吹开露出下头的字,他脸颊鼓起的样子逗笑楚纤歌,她伸手把纸张一页页铺开。
方荨被她笑得略显侷促,毕竟他们冰释前嫌没多久,想和谐亲密地相处舒服了,还需要更多磨合。
「他说为了转移视线才叫人故意透露给索拉,又让人给公主带错路拖延时间。既然都承认了,为什么一再坚持说自己并没有让润福故意指错路。」
方荨看了她一眼,见她看着口供沉思,原本摩挲眉毛的手指不知何时放到唇上,嘴唇一张一合,他忽地想起那个吻,想得自己口干舌燥。
「是,反正难逃一死,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不承认这个。这是一个疑?s?点。」
楚纤歌没发现他吞咽口水的动作,有挑出另外两张口供,指着其中几行字,「还有这儿,看守宫库的羽林卫承认收了如意好处,因为如意说太后不想让鞑子赢,保险起见要给本公主换更好的『禁』字弓箭,所以他让如意取了箭。」
「但如意不承认自己拿过弓箭,也不承认对我放冷箭,可伺候他的小太监年糕指证他去过宫库,他的干儿子小鹿子也承认自己陪如意进去,拿的羽箭数量和矮坡统计的一模一样。」
楚纤歌看着密密麻麻的口供,隐隐觉得头痛,「这是疑点二。」
「陷害驸马和蓄意谋杀长公主,虽然都是斩首重罪,但性质差别大了。他不肯承认也在情理之中。」
方荨见她靠着椅背揉太阳穴,「怪我不好。你累了一天,早该休息,这些东西明日再看也来得及。」
楚纤歌没反对,她也想睡,可一想到和方荨一起睡···
「我手不得劲,阿四说晚上不能碰着压着···」他其实感觉到她的一点别扭,为了让她安心睡一觉,本是想说自己打地铺,但又觉得为什么还要打地铺?
于是他眸光一转,在楚纤歌没看过来的时候,理直气壮道,「能麻烦公主晚上握着我的手睡吗?」
楚纤歌重重摁着眉心,心里激动得要死,脸上一副我很困的倦怠。
「算了,这样连累公主休息不好,我去马车里将就吧。」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楚纤歌明知他在耍手段,还是第一时间拉住了他的袖子,认输道,「胡闹!」
方荨背着身,笑得春意盎然。
第95章 这个坏人啊
楚纤歌睡下去的时候想到一个词,躺尸。
因为她浑身紧绷,胳膊缩在胸上,两条腿比小时候训练还绷得直,挺大一张床她就占了个边儿。
倒是方荨看起来自如很多,就是···中衣没脱,有点热。
要不要脱呢?
脱了会不会显得太放荡···不脱是不是又很见外!毕竟他舍了命才换来这一切,为的也不是一个床上当兄弟吧。
方荨抿唇深唿吸几次,眼神在暗里亮得惊人,慢慢扭头看着身边人,突然被她假装睡着,但头髮丝都在紧绷的样子逗笑。
「公主。」
这一声用的气音,低沉柔软,像波浪撞击在楚纤歌心上。
她没睁眼,以为这样就能装得天衣无缝,勉强应了声,「嗯?」
随后,只觉两人之间的空隙被填满,方荨的鼻尖碰到了自己脸颊,一来就跟猫似的蹭,吓得她睫毛一颤,不动声色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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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再那么亲上一回,她、就真生气了啊!
「本公主真累了,你的手也没好,乖。」她伸手推开他脑袋,声音柔得不能再柔,「不急着侍寝。」
她依旧没睁眼,但天知道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感觉他身子似乎一僵,楚纤歌心想该不是生气了吧?那三年也没见他这么耐不住寂寞,这会儿怎么···
「我热。」
好半晌,他吐出两个字。
楚纤歌眼睛睁开一条缝,果然瞧见他额头闷着一层薄汗,心惊不已。
从鬼门关回来的人还能有这么旺盛的精力吗?
方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讶,也不好意思再撒娇,轻咳了两声,「公主方才把被子都给我盖了···你能不能帮我把中衣脱了。」
楚纤歌当即挑眉,「你那里衣是能露的吗?」
方荨就知道躲不过这茬,不疾不徐道,「公主不喜欢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那么薄容易着凉,又不是府里,帐篷再暖也不行。」楚纤歌把自己都快说急眼了,一看他含笑带趣的眉眼,才知他是故意的。
这个···坏人啊!
方荨扭了扭身子,「真热。要不晚上我不盖被子了。」
「不行。阿四说你一点风都不能吹。」
「那帮我脱中衣。」方荨侧过身眼错不眨看着她,「有什么看不得的,还是···公主不敢?」
这就没意思了吧!
楚纤歌嘴角一抽,「你不用刺激我。军营里头老的少的,壮得瘦的,本公主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说着勐然坐起身,二话不说掀起被子就解他衣襟,动作快得跟扒衣服没区别,除了脱袖子的时候稍微顾忌了一下那两只「熊掌」。
然后又勐地躺回去,直接背对着他,「睡觉。」
方荨脸上的笑就没收敛过,挪着身子靠过去,又道,「肩膀没盖,冷。」
楚纤歌瞪着眼,还有完没完!他是急着生孩子争宠还是怕她明天就找别的男人?
想归想,她还是转过来轻轻帮他把被子提上来,手碰到那薄如蝉翼的纱跟被火撩着似的仓皇。
方荨还不乐意,巴巴看着她,「得握着手,万一压着可不好。」
楚纤歌笑得大牙都快露出来了,实在说不上好看,但声音照样温柔如水,「好,握着。」
方荨满意了,得寸进尺,「要是再亲一口就更好了。」
楚纤歌这回半点没抗拒,温热的唇在他鼻尖轻轻一碰,方荨晶亮的眸光就像星星一样闪耀。
「可以睡了吗?」
「最后一个问题,公主见过那么多男人,有比我好的吗?」
「没有。上天下地你最漂亮勾魂。可以睡了吗?」
「可以了。」
方荨闭上眼,唇畔满足又安心的笑倒映在她眼里。
原来他不只骄矜自傲,还这么会粘人。
往后都会这样吗?
在她枕边一直一直到老,到死,永远不厌倦,不嫌弃,不失望,不离弃吗?
她的身边终于有了陪伴,虽然伤害过她,背叛过她,可也真的在意她,捨不得她,甚至为她死过了一次。
她想要的,真的拥有了吗?
楚纤歌睡得无比安稳,没有做梦,更没有隐隐约约的痛楚,但潜意识一直告诉自己握好方荨的手,半夜好几次想翻身都忍着没动。
好在给他准备的床够软,被窝又暖,就这么睡到天荒地老也没问题。
甚至她还梦到把方荨睡了,方荨羞得钻在被子里不肯出来,露出的肌肤都粉嫩得要命。
「哈哈哈。」
楚纤歌是被自己笑醒的,阿四在外头给方荨换药,碧玉守在床前好奇地盯着她看,不止一遍感嘆,公主笑起来真好看。
但是公主笑得好不正经。
「哈哈!哈哈哈。」
楚纤歌笑得太大声把自己惊着了,模模煳煳伸手找人,眼睛还没睁开呢,就急着喊道,「方荨!方荨!」
碧玉怕她摔下来,轻声道,「公主,该起床了。」
「方荨!」楚纤歌确定身边空空如也,心惊之下勐地坐起身,拉着碧玉胳膊就问,「我的人呢?」
「驸马在外头换药。」碧玉被她眼里的兇狠吓到,忙挪开身子指指屏风外头,「您睡得好,驸马不让吵您,陛下已经派人问过两次,是否可以起身回京了?」
楚纤歌看着方荨身影,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只觉身上乏得很,好像几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雪岭那边什么动静?」
碧玉先拿来一条温度正好的抹脸帕子,转身又递漱口茶,「鞑子陷入内乱,一时半刻恐怕打不起来,回京再安排也来得及。」
楚纤歌点点头,「叫人给陛下回话,回城吧。就说···我伤口不舒服,先不过去了。」
「是。」
碧玉伺候她梳洗完毕,方荨也让阿四摆了饭,「他们还在收拾,喝点牛乳垫垫肚子,到了马车上再吃些点心。」
楚纤歌看了看他的手,「怎么样?」
「多亏公主昨夜费心照顾,今日不怎么疼了。」他笑嘻嘻看着楚纤歌,看得她有些脸红。
阿四还在旁边收拾药箱,实在受够了他一起床到现在,笑得就没合过嘴,逢人就说公主一夜握着他的手···
阿四想,要不是我掏私房钱给你制备了那么多寝衣补药,就你的追妻速度···七老八十都不一定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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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不疼,驸马爷笑得牙齿都被风吹凉了。」阿四临出去前又看了他一眼,「待会儿不用坐马车,自己就能跑回去。」
方荨没理他,歪着头看楚纤歌喝牛乳。
原本她吃饭速度快,也不讲究什么吃相,此刻被他热辣辣的目光盯着,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舌尖时不时舔舔唇上的残渣,红润的舌尖和雪白的牛乳形成对比,看得方荨口干舌燥。
楚纤歌实在喝不下去了,侧睨阿四一眼,嫌弃道,「是没休息好吗?跟吃了炮仗似的。」
方荨抿唇,「别理他,你快吃。」
阿四跺着脚出了营帐,差点没把帘子掀飞。
······
回城的仪仗很简洁,速度也比来的时候要快,百官心情也无法与来时相比。
然而公主的马车里时不时传出笑声,也不知两人在里头干什么,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驸马和公主黏得和新婚燕尔似的。
第96章 节制
不过一趟回城的功夫,她就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留恋美人,消磨意志。
真···上头!
「我得进宫和陛下商议,你先回府好?s?好休息,别吹着风,知道吗?」楚纤歌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膝盖上的两只「熊掌」扒拉开,目光灼灼与方荨对视,溢满温柔宠溺。
她不知道方荨比她更忐忑不安,他没有一刻不怀疑是不是在做梦,没有一刻敢真的相信他换回了她的疼爱。
所以楚纤歌还没起身,他就倾身靠过来,仗着手上有伤把人挤到角落里,熟练地用鼻子抵上对方鼻尖,明显感觉她唿吸一紧。
他不说话,来来回回用鼻尖蹭,湿软的唿吸令楚纤歌毫无反抗之力。
她噙着一点坏笑,手掌抚在他胸口,假意不耐烦,「你又怎么了?」
方荨闭着眼,睫毛一颤一颤往她眼睛上扫,湿漉漉地呢喃,「哼,不想一个人回去。」
边说边蹭,边蹭边吐息,这···不是单纯地要命,是想榨干她吧!
她没法儿,只好顺手从他胸口伸上去搭住肩膀,小臂慵懒地垂下去,指尖在他嵴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圈儿,指甲盖都润着粉红。
车厢的气氛这一路就没干净过。
马车停在长街巷口,侍卫在外头静静候着,没人敢靠得太近,更没人敢过来催。
「劝你见好就收。」楚纤歌语气和言辞根本不搭对,好几次察觉他的唇凑过来,秉着理智才错开,「能让你再回来就不错了,再这么···不贤惠懂事,当心赶你出府。」
方荨不怕反笑,鼻音更重了,「你每次进宫都很晚才回来,有时···还在宫里过夜···」
这话说的,好像她跟皇帝怎么着似的。
「陛下也病着,我不会留太久。」楚纤歌侧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方荨笑得跟花儿开了似的,就是还不肯睁眼,还要用鼻尖蹭她,眉毛,鼻樑,脸颊,再到嘴唇,没完没了。
「好了。」楚纤歌尝试着推他,想赶紧唿吸口新鲜空气。
方荨身子上较劲,越推越要贴,「不够~」
「什么?」
他歪了脑袋,嘴伸过来,伸出舌尖舔了一圈儿,然后,等着。
楚纤歌脸颊终于红透了,迷离的眼神从他眉毛一路看到下巴,然后轻轻在唇上一点,还没退开,对方的唇就趁势追上来。
又是啄,又是含,又是舔,又是啃,根本···招架不住。
楚纤歌努力回应着,时不时发出令人羞耻的亲吻声。
约莫不到半刻钟,长公主才终于从马车里下来,百辰藉口让宋停养伤,第一时间冲过来伺候。
待方荨的马车转了弯,楚纤歌翻身上马朝宫门走去。
百辰看她脸上红晕还没散尽,嘴唇也明显是被润泽过的鲜艷,好心提醒一句,「公主,您得节制些。腰上的伤可不是小事,而且···往后有的是时间。」
楚纤歌哪能在下属面前害羞,强装镇定,「你懂什么,你又没成亲。」
百辰目瞪口呆,有种身心受创的错觉,嘴唇忍不住发抖,「属下···又不是属下不想成亲,我···」
然而楚纤歌非但没同情,还表现得更加不屑,「整天啰里八嗦的,比老妈子还话多,哪个姑娘愿意跟你在一块儿。」
「我···」百辰鼻子一抽,差点嚎出来。
不待这么打击人的。
从前怎么没发现公主是这种自己吃饱就不管别人饥寒交迫的坏人啊!
······
以内阁为首的十来个朝廷重臣在养心殿待了大半天才散,因为奔波一路都没洗漱整理,导致杂七杂八的味道迟迟散不掉。
吉祥取了长公主钟爱的鹅梨香熏上,又命人摘了好几株新开的桃花插瓶,总之在楚纤歌进来前,收拾得十分妥帖。
皇帝沐浴用药,出来时换了身月白色宽服,外头罩的轻纱是青绿色,楚纤歌勐地一看还以为是方荨。
不过方荨的背影是冷傲的,楚霁云则总带着深沉压抑。
她心里比了比,还是觉得方荨穿绿色好看。
皇帝看上去心情还可以,沖她摆摆手,「过来坐。」
楚纤歌也没客气,与他相对而坐。
宫婢端上热乎的点心茶水,还特意备了酥梨冰水,果然勾起她食慾。
楚霁云先吃了两口枣糕,「做得不错,甜度是皇姐喜欢的,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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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楚纤歌也是真饿。
皇帝抿着茶,眼睛一刻没离开对面,看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吃了两块,冰水也是一口气喝完,还仰起头用勺子扒拉下头的梨块儿,着急又满足的样子跟回忆里一点不差。
他心底浮起这一生最柔软温暖的东西,眼睛便亮得像星星一样。
「吉祥,再拿些来,皇姐喜欢吃。」
「是。」吉祥头一次被皇帝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吩咐,受宠若惊,「多着呢,长公主慢慢吃。」
楚纤歌这才有所收敛,还不忘舔掉嘴角残留,「够了,再多吃要咳嗽了。」
咳嗽被方荨发现就麻烦了。
吉祥看了眼皇帝,等他吩咐。
楚霁云垂眸摆摆手,「下去吧。」
内侍尽退,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笼罩了楚纤歌,而且方才在侧殿等,那些人告她状时说的罪名,她还没忘呢。
结果皇帝单手支颐,问了句,「朕这件衣服好看吗?」
楚纤歌:「?」
「这料子云川那边新进贡的吧,好看。」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热茶,没发现皇帝逐渐冷下来的脸色。
「皇姐真和朕见外了···这种恭维哄人的话,你说的时候都没犹豫。」
楚纤歌一愣,想解释又发觉他说得没错,「呃···很衬陛下的肤色。」
这一迟疑等于认同,楚霁云狭长的眼眸里一会儿是冰渣子,一会儿又是平静,复杂又头疼。
然而,他的皇姐沉默着,半点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
怎么办呢?再追问下去,她的脸色应该会比现在更差吧?难得独处一室,他想好好的,亲亲热热的。
于是强迫自己放下那点纠葛,「如意是母后亲信,她有如意就等于掌控一半的皇宫。她对朕没有恶意,所以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计较。何况,这皇帝原本也是因为皇姐你···朕才答应。」
「朕以为只要有朕在,母后就不会做得太过,不管她想要什么,有朕制衡,就不会真正伤害到你。」
楚纤歌听得心里不舒服,也不太想看他的样子。
他们根本不把方荨的命当回事,不过是她这次不肯罢休而已。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第97章 当我是什么
皇帝等了很久,盼了很久,侥倖了很久,可他的皇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放软态度。
她摸索着手里的茶盏,声音不冷不热,「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如意?」
楚霁云眸色略沉,咬着后槽牙道,「自然不能留。」
「听说太后回来就不舒服,若是杀了如意···她更觉得你心里只有我这个皇姐。」楚纤歌轻嘆一声,终于放下那杯半凉的茶看了他一眼,说不出的疲倦。
皇帝听着倒舒服,挑眉道,「朕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她是你母后。」楚纤歌说不上哪里不舒服,总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会劝他们母子和睦吧。
皇帝执着地看着她,有种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迴避的霸道,「但从小到大只有你真心照顾我、陪伴我,还会哄我。」
楚纤歌摸索着眉毛,「我只记得动不动揍你是真的。」
皇帝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垂下眼睫,「可是现在无论我做得多差,你都不会再揍我了···」
这怎么听起来是盼着她动手呢?
楚纤歌看他坐下来比自己高出许多,眉眼之间也没有小时候的可怜巴巴,即便真想配合一下,也找不到感觉。
「陛下长大了。天底下没人敢再动你了。」
这话一出口,楚纤歌就预料到他会有多失望。
而楚霁云总是这样,明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偏偏要为着一点侥倖去尝试,可即便是难过,他也戒不掉了。
「是啊,朕是皇帝,朕想如何就能如何。」他藏起眼里所有真实情绪,眯眼看着楚纤歌,似笑非笑抿了口茶。
「是。」楚纤歌颔首,恭敬至极。
「皇姐方才不肯进来一同议事,在偏殿一直等到现在,内阁的意见你也听到了。陈阁老主张一查到底,杜绝宦官扰乱朝纲,也有母后的党羽极力在口供上找空子,认为如意平常行事张狂,所以极有可能是润福和小鹿子联手栽赃。」
楚纤歌想了想,「看守宫库的羽林卫陛下问过了吗?」
这倒是提醒了皇帝,「方才乱糟糟的一时没记起来,现在让他们带过来。」
「不急。陛下该休息了,明日再问吧。」楚纤歌起身准备行礼,一直没等到皇帝回应,便乖乖侯在旁边。
皇帝垂在胸前的头髮还潮着,在外衫上拓了一大片印子,楚纤歌怕他又头痛,忍不住说了句,「下次让侍婢擦干头髮再出来,免得头痛。」
楚霁云动作一僵,神色又柔软几分,可旋即就被眼里的审视和唇边的嘲弄掩盖,「皇姐是真关心朕,还是有什么事要?s?求朕?」
楚纤歌眸色一凝,眉头几不可查一蹙,就被他捕捉到了。
「看来是真有事。」他笑得有些冷,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猎场哄朕喝了一次药就再也没问过朕死活,突然又被皇姐关心,朕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笑起来,牙齿却咬得紧,「若不是有求于朕,怕是朕疼死了皇姐也顾不得来看一眼吧。」
没错,她现在心里只有方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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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被他说得有些内疚,但他压下来的帝王权势又刺激着她的反抗神经,「臣方才不是说了,陛下该休息了。」
「哈哈。」皇帝突然笑出声来,一双眼睛却像压着腥风血雨般浓重,「皇姐可真不会装模作样。说吧,朕也好奇什么事值得皇姐主动来示好。」
楚纤歌原本想,要不明日再来,可看样子明日她也不见得能像从前那般哄皇帝开心,所以什么时候说都没区别。
于是双手交叠横于身前,忍着腰上不适躬身道,「臣···不与驸马和离了。陛下可否将和离书还给臣?」
楚纤歌这辈子没什么后悔的事儿,一件是当初拿剑逼方荨成婚,一件就是狩猎前递了和离书。也怨不得里里外外动不动就说,她为了个男人如何如何。
皇帝眼前是她髮髻上的金簪,簪身的凤凰栩栩如生,曾经在他心里有多眩目,现在那光就有多冰冷。
他毫不掩饰眸子里的汹涌,放在矮几上的手紧握成拳,「皇姐何时这么不懂事了?朕已在上面盖了印,如何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
「不是你从前告诉朕的吗?皇帝怎么做都可以,只有一点,那就是皇命非同儿戏。」
楚纤歌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而且还是把石头交到别人手里,现在别人狠狠地砸下来。
她却不敢有半点不满,只没底气道,「此事是臣考虑不当,陛下生气是应该的。好在···还没昭告天下···」
皇帝不等她说完,甚至是无法听她说完,「那又如何?你和驸马耍手段,还要朕陪着你们···你当朕是什么?你心里把朕当成什么!」
楚纤歌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介于低哑和咆哮之间的指责,伴随着散在空气中的愤怒不满,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应对。
甚至她都没计较楚霁云觉得自己是在和方荨耍手段,满脑子都是她这弟弟还会生气?
「陛下息怒,臣···」她想把身子躬得再低些,狡辩也得放低姿态嘛,但护甲戳着胸口,胀痛极了。
「朕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楚霁云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天动地。
楚纤歌抬头,被他眼里的心如死灰吓倒,明明是生气,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眼神···难不成真的这么伤害他作为皇帝的尊严?
她喉咙有些发紧,老老实实道,「陛下是皇帝,也是···臣唯一的血亲弟弟。」
后半句她承认是想让他消气,想哄他开心点儿。
但是···楚霁云越发深邃难过的眸光和浑身骇人的气息明确告诉她,这个魔法失灵了。
因为楚霁云看起来很可怕,似乎内力有什么可怕不能言说的东西不断涨大,让他失去了自控能力。
他狠狠盯着她,手指紧得让她想反抗,「朕不想当你的弟弟!从今往后都不想!」
低哑的嘶吼,像极了狂怒到极限还在隐忍的勐兽,楚霁云血脉迸张,胸口憋得那股气仿佛要炸开。
炸开了就能心明眼亮。
楚纤歌一听,心凉了半截!
玩了,她还没狠心说断绝关系呢,他倒气得不想认她了。
爹,你棺材板不厚的话要不要出来调节下矛盾?我倒不是在意家庭关系,就是···万一他不认我,以后我就没钱给方荨做衣裳了。
楚纤歌有一点好,能屈能伸,大是大非面前从不牺牲自己利益。
她勉强笑了笑,伸手覆上楚霁云那骨节都在发抖的手,和和气气说了句,「说什么气话,咱俩打断骨头连着筋。」
「和离书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不想还就不还。实在气不过,罚我禁足、守城门、要不端茶倒水伺候陛下一月也成。」
嘴上说得利落,心里却忍不住嘆息,楚纤歌啊楚纤歌,你可真没出息!
不过效果显然是有的。
面前这头小狮子终于眼神清明了些,手上的力道仓皇减弱,只不过余怒未消,看起来照样不好惹。
但那句「我回宫陪你待两天」,楚纤歌实在说不出口。
正当她琢磨不定皇帝心思时,吉祥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人已经押过来了,是否现在带进来?」
楚纤歌尝试抽回手腕,反惹得他又用力攥住,沉声道,「带进来。」
让带进来还不松手?
她疑惑着抬头,楚霁云一脸「你能奈我何」。
这时吉祥去而復返,「陛下,文贵妃求见。」
楚霁云想都没想,「不见。」
第98章 易容
侍卫押人进来,楚纤歌见皇帝还不松手,心想总不能让人瞧见他们在这对峙,于是把心一狠,屈膝就要下跪。
楚霁云眸色一沉,手上用力,勐地把人往怀里拉。
楚纤歌何止惊吓,但凡少一分镇定都要动手打人,情急之下横臂挡在他锁骨位置,「干什么?我是你皇姐,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楚霁云本就敏感,霎时神色黯然,只觉头痛难忍,越发固执起来。
眼看吉祥推门而入,楚纤歌的着急都写在脸上,咬牙道,「陛下要杀我可以换个方式吗?胁迫君王这罪名,下了地狱,我不好跟先帝交代!」
「杀」这个字眼像利剑捅住心脏,楚霁云勐然松手,眼里闪过沉重的慌张和悲痛,但仅仅一瞬间就恢復了冰冷。
楚纤歌由于惯性,下意识后退几步,又被他复杂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舒服,心累,伤口也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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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一走了之。
殿门开了一侧,那个羽林卫拖着沉重的枷锁被带进来跪在案前。
楚纤歌一抬眼,正对上外头还没走的文贵妃,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很担心自己似的。
「陛下,人带过来了。」
楚霁云这才将目光从楚纤歌身上移开,只觉心里跟落空了的手掌一样,难受又无可奈何。
他转身坐回龙案前,眼眸微眯,冷冽之气顿时从身上散出来,「羽林卫是先帝一手创建,数年来尽忠职守,万死不辞。没想到朕竟如此无能,才接手几年功夫就出了你这样的叛徒。」
「罪臣辜负皇恩,死不足惜!」这人痛哭流涕,跪着往前几步,不住地磕头,「如意公公带着太后的信物过来,臣、臣才没有怀疑。」
楚纤歌和楚霁云同时一怔,从彼此眼里看到惊讶。若当真有信物,这事反而不好办了。
「信物?你的口供里可没提这个。」
皇帝低沉阴冷的嗓音幽幽响起,听着格外令人不安。
「罪臣···不敢说。一旦说出来必要涉及太后,况且事关长公主生死,陛下又该如何决断?」
「哼,这么说朕还要感激你为朕着想了?」
「罪臣不敢。」那人声音哽咽,「罪臣败坏羽林卫声誉,不敢奢求陛下原谅,只求给罪臣一个痛快!」
楚纤歌揉着手腕,忽然插了一句,「什么信物?你怎么知道那是太后的东西。」
那人俯首在地,闻言缩了缩身子,道,「是一只墨玉镯子,罪臣之前见太后戴在腕子上。」
楚霁云手握成拳,面上恨意有增无减。
倒是楚纤歌眸色一紧,往前走了两步,不轻不重道,「你一直负责看守宫库,能见到太后的机会少之又少。」
「而且太后首饰很多,参加宫宴也从不重样,你又是什么时候见到太后戴在腕子上的。」
「罪臣···」
那人答不上来,不敢抬头。
楚纤歌逼过去,目光如刀,「你不是不敢说,是知道就算在天牢说了,这话决计不会传到陛下和我的耳朵里。」
「如意不认罪,你和小鹿子也容易被说成合谋陷害,甚至会有人千方百计弄出你们合谋的证据让这件事就此打住。」
楚纤歌故意侧过身,这样她看不到皇帝的脸,皇帝也看不到她的脸。
「你觉得本公主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亲自过问,所以就等着当面说与陛下或者我听。目的就是证实是太后要害我。」
那人身子往后一缩,「罪臣不敢,罪臣只是如实告知陛下,不想你们被蒙蔽其中。」
「抬起头来。」
楚纤歌冷冷吩咐一句,那人浑身紧绷迟迟不动。
「罪臣面容污糟···呃!」
楚纤歌脸色一冷,弯腰拽着头髮把人拎起来,右手两指熟练卡上喉咙,死亡之气瞬间瀰漫整个养心殿。
奇怪的是,她碰到这人下巴和脖子交接处时,一丝轻微的粗糙感悄然划过手指。
「你这么处心积虑,算无遗漏,要说没人在背后掌控全局谁信呢。」
「你知道本公主想听什么,别企图惹我不高兴,否则咱们都别好过。」?s?
后半句听得楚霁云眉头紧蹙,紧盯她发力的手指,仿佛被钳制的人是他。
那人面上血污一片,目光却似狡猾的蛇,「如意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想必公主心知肚明,罪臣是好意,提醒您早些防备,免得以后吃大亏。」
「嘿,听起来你知道的不少,这么关心本公主,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大亏等着我。」
楚纤歌凤目冷若冰山,吐出的字也如利刃惋骨,这个人不能留。
太后不敢动她,可有人想借势挑拨,一旦她和太后的矛盾置于明面,大宁必然陷入内耗。四境想瓜分大宁土地的不在少数,想她死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即便皇帝向着自己,方才盛怒之下,她都觉得他想把自己禁锢起来。
她这弟弟,对于过往的执着已经陷入疯魔的地步。
她的继母和弟弟都靠不住,她依旧是孤身一个。
这个念头让她又悲凉又倔强,手指的力道瞬间达到极致,那人恐惧的模样正在一点点扭曲。
「长、长公主。」他从枷锁里勉强探手抓住楚纤歌衣服,因为窒息的缘故,眼睛瞪得特别大,但嘴角却浮起怪异的嘲讽。
好像胜利者不是楚纤歌,而是他。
「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那点旧伤这么多年都不见起色!」
楚纤歌心头一紧,下意识松了几分力道,「你、说、什么!」
此时,皇帝的冷喝从她身后强势逼来,「皇姐,留下此人···」
话还没说完,那人坚挺的脖子突然在楚纤歌手里垂了下去,脸上的嘲弄定格成永恆,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汩汩而下。
楚纤歌没有躲避,看着血液即将流到自己她手背,皇帝一把拉回她胳膊,那人当即栽倒。
楚霁云脸色阴得可怕,仿佛下一秒要将人吞吃入腹,声音里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颤抖,「皇姐,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楚纤歌伪装在眼里的情绪有些茫然麻木,「他的目的非常明确,话不能信。」
「她是你的母后,你不应该信别人不信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有把刀一点点割断依附在心上的东西,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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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眸光轻颤,拉着她手臂的五指忽松忽紧,他的皇姐始终记挂他的感受,她这么好,谁都比不了。
即便是他所谓的母亲。
「可是···」
「等等。」楚纤歌打断他的话,皱眉蹲下身细细盯着那人的脸看,忍不住伸手在脸颊边缘轻轻摩挲。
就在楚霁云第二次开口时,她顺利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底下是一张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脸。
这么精湛的易容术,要不是她在外见多识广,很难发现异常。
楚纤歌当即想到一个人,但她很快把所有疑惑藏好,转身看着同样一脸震惊的皇帝,道,「陛下有时间好好整肃一下羽林卫吧,他们能混一个便能有第二个,你的近卫万万不能有差错。」
第99章 打击
楚纤歌眉眼一片冰凉,怎么走出养心殿的自己都不知道。
皇帝在耳边说什么也没听清,她一直在推开他伸过来的胳膊,他开不开心,生不生气她一点也不想管。
她的伤为什么不好,她那点内伤为什么用尽所有好药还是没好!那人用命抛下的线索,不会是诬陷这么简单。
太后对她什么样,她心里清楚。
当年为大宁战的最后一场是水战,他们不擅长水上作战,费尽心机,牺牲好几名大将才将人引上岸。
为了彻底除掉对方首领,她假意被俘,关键时刻暗算对方,却不想那人的近卫也同时将刀子捅进她胸口,离心脏只有两节手指的距离。
逃走时下了雨,小船被炸翻,她和好多人在水里漂了大半夜,导致寒气入体,伤势加重,攻城结束后昏睡了七八日才醒,自此留下病根。
皇帝不远千里赶来守在她床前,太后更是日日八百里加急把宫里最好的御医和药材都送过来。
她用的都是···太后送来的药啊。
直到遇见方荨,也是从方荨帮自己调理身体开始,太后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弯。而那三年,方荨也不过是不走心地给她有痛止痛,有疼止疼罢了。
难怪方荨回心转意后口口声声要照顾她的身体,时时刻刻不让她动用内力。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跟她说呢。
「公主,您没事吧?」
暗卫及时现身搀住因头晕而摇摇晃晃的楚纤歌,发现她手腕冰凉,脸色十分苍白。
「属下去叫马车。」
楚纤歌摇摇头,「让江千宁的人来见我。」
「可是您现在看起来很不舒服。」暗卫头一次多嘴,可想而知楚纤歌的情况有多差。
她撑着冰冷的宫墙歇了会儿,内心复杂而痛苦的念头像雨后春笋怎么都剪不断,又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结果满目浓云。
可真够糟的。
「我没事,里头太闷,歇歇就好了。按我的吩咐去做。」
暗卫看得眼睛发酸,在他们心里长公主是神,因为她把自己锻造成一把坚韧不摧的剑,不管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伤害在她手里都讨不了好。
因为她说身后有先帝託付的江山,还有先帝遗孀和香火。她守着他们就等于守着先帝,就挺开心了。
可换来什么呢?
暗卫不得已抱拳垂首,「属下领命。」
······
暗卫把人带到约定地点,长巷左转第一间打铁铺子。
百辰伺候楚纤歌在后院用完药,她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人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百辰跟她转达驸马肉麻的情话。
楚纤歌听着动静侧首,正对上江千宁派来易容卧底的柳泉,她想起当时方荨说柳泉特别丑,此刻看那逼真的人皮面具深有同感。
然而此人脚步轻快,眸光闪着精芒,直觉告诉她这是个高手。
「鄙人参见长公主。」柳泉单膝下跪,没有掩藏低沉粗犷的声音,和太监的外形非常不搭调。
鄙人?
这称唿还真是随了江千宁那个假书生。
「起来吧。」楚纤歌丢过去一张面皮,柳泉稳稳接下,比她想像的还快。
「这是从羽林卫脸上撕下来的,如此精湛的易容术,本公主也就在你主子那儿见过。」
柳泉神色微沉,仔细观察手上的东西,反覆摩挲了三四遍才回道,「这不是主子身边人做的。虽然成色非常好,但边缘粗糙,很容易被发现。」
他说着走近几步,侧过脸用手指了指自己脖子和下巴交汇处,「我们的人皮面具需要药水才能卸除。江湖上能做人皮面具的高手屈指可数,但被主子看中并纳入麾下的只此一个。」
楚纤歌点点头,「那依你看,此人一直易容藏在羽林卫里还是近日才被替换?」
「这要看看带面具的那张脸。」
「人已经拖到乱葬岗了,待会儿让侍卫带你去辨认。」楚纤歌起身看了看天色,「现在说说你的收穫吧。」
柳泉眉心紧拧,斟酌片刻嘆息道,「让主子和长公主失望,鄙人在司设监待了这么久,没有什么收穫。」
楚纤歌也很意外,江千宁的人都找不到破绽···还真是少有。
「鄙人将和原身有所有接触的太监都做了试探,没发现任何问题。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知道我是假的,所以藏得更深了。可鄙人无能,自己哪里漏了破绽也没发现。」
江千宁收了楚纤歌的钱,所以此刻这个冒充柳泉的人看起来很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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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楚纤歌隐隐觉得头痛,今天不顺心的事可真多。
那人见楚纤歌一脸失望,想了想争取道,「不过,柳泉是宫里的老人,和陛下身边的吉祥公公早年一块儿摸爬滚打,可惜鄙人身份低微接触不到吉祥公公,否则兴许能找到些别的线索。」
楚纤歌一想到皇帝就有种身心俱疲的懈怠,摆摆手,「下去吧。」
这些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利用太监身份在宫里不断发酵,如意这样的大太监都能被算计其中,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兴风作浪的?
他们目的是什么,无论是分裂大宁还是暗中左右局势都非常可怕。
经此一事,她觉得想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甚至再逼下去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
楚纤歌这会儿是真头疼心烦,柳泉沉默许久,突然低声道,「鄙人还有几句话想单独说与长公主听。」
他闪着精芒的眼里涌过一丝意味深长,楚纤歌也没多想,屏退左右,示意他上前。
柳泉走到离她两步远的距离停下,垂首敛眸的样子多少有些紧张,楚纤歌便把身体倾过去一些,再附耳。
然而眨眼功夫,她多年养成对危险的感知力让她余光瞥见一抹冷光,在柳泉开口的瞬间侧身一躲。
「公主当心!」
柳泉面目狰狞狠辣,指尖一根两寸长的钢针贴着楚纤歌肩膀刺空。
暗卫飞扑而下,百辰剑光已至。
柳泉却置之不理,反手再次朝楚纤歌心口上刺,冷风吹起额?s?前碎发,楚纤歌提气后退,对方速度比他还快,针尖已经碰到衣裳,好在刺进身体的前一秒,暗卫先一步捅穿了他后心。
百辰不放心,落剑砍了那捏针的手,多亏他及时挡着,血才没溅到楚纤歌衣服上。
所有人看着尸体,不约而同后怕。
此时院门被推开,江千宁一看满院子的血,心里直唿,完了完了完了!
······
鑑于方才可怕的一幕,百辰的剑此刻横在江千宁身前,四个暗卫将楚纤歌护在中间,眼里全是索命嗜血的冷光。
跟着江千宁的人在柳泉下巴处涂上药水,然后把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江千宁眼前一亮,扯着嗓子就喊,「这不是我的人!真不是我派出去的!」
楚纤歌脸色非常难看,倒不是因为怀疑江千宁,而是方才提气被反噬,胸口胀痛得厉害,所以看上去很不耐烦。
「究竟怎么回事?」
江千宁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看她如此严肃,半句假话也不敢有,「我的人一直盯着宫里的动向,方才见几个太监拖到乱葬岗一具尸体,上前查看时发现竟是被我派去冒充柳泉的人。」
「我即刻让人尸检,发现他后脑两处穴位有针,针上还涂着药,药劲兇勐,足以让人神智错乱。」
「我立刻去公主府找您,好在百辰回去拿药,我的人才能找到这儿。」
第100章 一直陪着
江千宁双手合十扑通一声跪下来,哀求道,「真的对不住!但鄙人发誓,鄙人也是才知道出了问题。」
万没想到,「鄙人」这个词让暗卫的剑更冷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把钱双倍还给您,从此无偿听您吩咐,行不行?」江千宁小心翼翼看着百辰、暗卫以及长公主的眼神,大宁首富的气势一点影子都找不到。
楚纤歌眉峰微挑,凤目里一点森寒就足够警示他了。
江千宁也不是傻子,当即抬头挺胸又道,「鄙人的联络方式没出任何问题,他们用毒操控我的人,没给出有用的消息也没刻意设置陷阱。鄙人猜他们是想按兵不动,放松长公主警惕,徐徐图之,但您此次铁了心要彻查,他们这是在告诫。」
······
月上中天,楚纤歌才回到公主府,一下车就认出伸过来的手是方荨。
她怕被发现自己很疲惫,故意不抬头,扶着走到背光处才突然抓紧他小臂,「歇好了?迫不及待到门口来堵人。」
纵然极力隐藏,方荨还是第一时间就发现她气息短促,手掌发凉。
不过他没拆穿,另一只胳膊绕到后面抱着她的腰,在即将走到灯下时扭头在她脖子上啄了一口。
楚纤歌当下脸就红了。
「咳咳。路上有事耽搁,回来晚了些,还以为你又要给本公主吊脸子。」
「是晚了些,待会儿吃完饭换药沐浴,睡觉的时间就少了。」
方荨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仿佛气定神闲在说什么圣人教诲,着实让楚纤歌打心底佩服。
碧玉在后头害羞地捂着嘴,阿四眼里则写满「一个重色轻友,欲求不满的」男人!
宋停冷着脸转身吩咐廊下伺候的侍卫,「去烧水。」
楚纤歌没什么胃口,方荨让阿四做了药膳。
她吃饭的功夫,阿四又帮方荨换了包扎,绷带只从虎口处缠过,边缘处能看到伤口刚结的痂,但灵活的十指已经能替楚纤歌端茶倒水了。
「不舒服就跟我说。」他从后面靠过来把人抱在怀里,嘴唇贴在她耳畔,「就算你强撑着,我也能发现。」
楚纤歌非常困,靠着他闭上眼,昏昏欲睡,声音也很绵软,「水烧好了,去沐浴吧。皂角香豆什么都有,不过本公主觉得你是那种浴桶里要撒花瓣的人。」
她反手摸着他的脸,肌肉线条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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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轻笑出声,「不一起吗?」
这都不能算暗示了。
楚纤歌轻笑而慵懒的样子十分勾人,因为后仰的缘故,衣襟下光洁的锁骨若隐若现。她拍了拍方荨的脸,「收敛些。本公主以前都没你这么急不可耐。」
她一提从前,明显感觉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果然下一秒他把脸埋进自己颈窝,嘟囔着,「我以为公主现在喜欢这样的,所以···」
所以才无时无刻不要脸。
楚纤歌扭头轻吻他头髮,温柔得让他不敢相信,「我知道。你以后不必刻意讨好,本公主喜欢你,你是什么样子都好。」
方荨,我身边只剩你了,希望我不辜负你,你也不要···再让我失望。
楚纤歌顿时感觉压下来的力沉了,她脸上的笑却更浓了。
方荨沐浴完出来,她已经靠着软枕睡着了,但是腰上的护甲还没卸,略一动弹就不舒服地皱眉。
他小心翼翼解开她外衫,没有别的心思,只想亲眼看看腰上那个血洞有多可怕,阿四说得潦草,但他一看药箱里止血的都能用完就知道好不到哪去。
当伤口露出来时,他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心头大震,浑身发软。这么大的伤口,她怎么忍着痛亲自去守猎场?
颠簸一路回来又在宫里待了很久,还带着这么硬的护甲,站一刻都累,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还能哄他说情话。
方荨蹲在榻前,双手捂脸,很久之后才站起来,红着眼帮她清理伤口,上药,再包扎。
缠到最后一圈时,楚纤歌朦朦胧胧伸手摁住他手腕,黏煳煳说了句,「不准趁人之危。」
方荨哽咽着,「晚上别带护甲了,我守着你。」
楚纤歌困得厉害,听他这么说又欣喜又心疼,「无妨,你上来睡。」
下一秒,方荨低头在她腰上吻了一下,「我下午睡过了。」
楚纤歌把胳膊搭在额头上,意识清醒了,但身上睏乏,突然问他,「我的内伤一直好不了,最近两次更是内力都很难提起来,你跟我说实话,还有救吗?」
方荨身子一僵,「你知道了?」
「是毒吗?」
楚纤歌看起来很平静,但沙哑的声音出卖了她的伪装。
方荨握着她放在身侧的右手,希望多揉揉能更温暖些,「剂量很小,但日积月累已深入内里。眼下···想彻底拔除也不是没有希望,只是公主的听话,好好养身体,我才能用些勐药。」
她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亲耳听到方荨这么说就知道没多少希望。
方荨思维敏捷,「是···太后吗?」
南诏有动机,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动手几乎没有可能,而且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毒素渗透那么深,至少已有三两年的时间了。
这么一推算,只可能是看她不顺眼的太后了。
楚纤歌嘆了口气,「不知道。但那段时间我身边的太医都是她送过来的。」
「这世上没有我不能解的毒。」方荨眼错不眨地看着她,心里恨不得给太后下个生不如死的毒,眼里却给她满满的坚定。
楚纤歌放下胳膊,平静地回望着他,眸光停留在他胸口时,忽地蹙了下眉,一点点忧伤不自觉爬上她眉梢。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担心过本公主了。」她浅浅勾唇,指尖放在他心脏位置,意有所指,「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方荨觉得像有什么把他全身的血液都点着了,从落水预知结局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飘零的生命终于有了归属。
她这么需要他,比他还更没有安全感。
方荨鼻子酸酸的,低头攥住她温热的指尖,隔着绷带,他们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不安。
「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离开你。」他凝视着楚纤歌,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我还想公主平安到老,万事顺遂。」
楚纤歌怕弄到他伤口,手指不敢乱动,面上的欢喜却溢于言表。
老不老的不知道,反正有他这份情,她已觉得很满足。
「这么会说话,本公主赏你些什么好呢?」
方荨唿吸一紧,桃花眼里的晶莹一点点燃起来,像火一样烘着两人之间的空隙,「我还欠公主洞房花烛,什么时候可以还?」
才正经没几秒。
楚纤歌心里热得不像话,当初馋美人身子的那种冲动好像又回来了。不过,她面上不动声色,让方荨在等待里又开始忐忑不安。
「想侍寝啊?」她故意拖长声调,长眉一挑,摆出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
「想。」方荨昂头看着她,急得就要吻她手指,结果她却毫不留情抽走了。
他就差血书三千证明自己比仰慕她的所有男人都行!
楚纤歌指了指他的手,「好了再说。」
心里却想,宋停的话本子应该买回来了吧?
第101章 心肝宝贝
江千宁第二天一早亲自把楚纤歌吩咐要的东珠耳坠送来了。
一副是千金难求的上上品,另一副也算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佳作。
楚纤歌刚扎完针泡过药浴,碧玉还在后头帮她擦头髮,她看了半晌,指着第二副道,「就这个吧。」?s?
江千宁点头如捣蒜,「长公主英明。鄙人也是这么想的,第一副虽好,但宫里都得不到的东西您拿出来,无端惹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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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必如此紧张,昨日没动你,以后也不会。」楚纤歌把另一副耳坠推过去,「本公主不喜欢这些,拿回去吧。」
江千宁还没来得及表一下忠诚就被看穿来意,当下用扇柄蹭蹭后颈,不好意思道,「公主真是冰雪聪明。昨日的事是鄙人疏忽,要没有暗卫大哥在,后果不堪设想。这东珠是鄙人库里最好的一件,您收下,鄙人就安心了。」
他陪着笑又把托盘推到楚纤歌手边,「这东西再好也无法与公主的安危相提并论,您就赏脸收下吧。」
楚纤歌认识他多年,也就借着护送商队多收些银子,逢年过节送来的一概不要。因此江千宁也从不敢倚仗她的势,甚至格外小心翼翼。
「东珠不要,不过有件事要麻烦你。」楚纤歌示意碧玉退下。
江千宁闻言,一直悬着的心倒是安稳了。
他是生意人,有来有往才更踏实,「公主尽管吩咐,鄙人万死不辞。」
「万死倒不必,听说过噬心蛊吗?」
楚纤歌声音不高,但江千宁脸色霎时一变,差点就想说,您不会是想拿那玩意儿对付太后吧。
这念头一来,他觉得自己九族的脑袋已经开始晃悠了。
所以楚纤歌等了好一会,等来他颤巍巍的一句,「那是南境十大古老秘术,说实话,您让我找人爬上南诏大王妃的床,我都敢一试,可这东西···您就是砸了我的招牌也不好找。」
楚纤歌不动声色抿了口方荨特意调配的药茶,味道不怎么样,但她已经喝完小半壶了。
「本公主砸你招牌做什么,我岂是那种粗鲁之人。」
江千宁抹了把汗,心说您当年在边界互市的作风岂止是粗鲁?脸上却带着笑,「鄙人失礼,鄙人失礼。」
楚纤歌茶盖一落,清脆的碰撞声令他心绪一震。
只见她沉眸道,「你见多识广,江湖上奇人异士认识的也多,本公主要你找能解噬心蛊的办法,并且要快。」
「可是那玩意儿无解啊!」
「是吗?」她手指拨了拨茶盖,神色压得格外冰冷,「你再想想。」
江千宁在压迫中咬紧牙根,五指都快把摺扇捏断了,最终不得不低头,「此事···望公主宽容,鄙人需要时间。」
楚纤歌眉头一松,「别太久。雪岭马上就会收入大宁麾下,那边的生意许多人挤破了脑袋想做头一个,礼部和户部侍郎的门槛都快被磨平了。」
「您意思是···」江千宁果然神色一亮,激动不已。
楚纤歌点点头,「此事你尽心办,本公主自然不会亏待你。」
······
江千宁前脚刚走,宋停后脚就带来宫里的消息。
皇帝对如意下了杀令,还顺藤摸瓜把他培植的羽翼一併剪除,过程中又发现许多骯脏事,今日在朝上龙颜大怒。
出乎意料,太后竟然没求情,前后派人去天牢探望过两次,没多久如意就服毒自尽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怎么回事,可皇帝还没说什么,太后怒气沖沖跑到养心殿大发雷霆,直指有人陷害自己。
楚纤歌听到这儿摆摆手,「好了好了,别说了,本公主还没吃早饭呢。」
宋停识相地把话咽回肚子里,等她脸色好了些,才敢又道,「陛下特意让宫里送来点心,还说···他午后来看您。」
楚纤歌还没静下来的心又被这一颗石子砸得乱七八糟,「不是刚和太后吵过吗?看我干什么!」
宋停规规矩矩站在门前,一本正经道,「说是宫里来了新的糕点师傅,做的酥梨糕很好吃,要给您送。」
楚纤歌不知该说什么,总之早饭的胃口算是没了。
方荨不能亲自动手,一早跟在赵嬷嬷屁股后头,大到揉面,小到调味,无一俱细地指导出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早饭。
进来后看她眉心紧蹙,碧玉偷偷跟他说了原委,方荨听说皇帝要来,心里也不痛快。
但他照顾楚纤歌情绪,亲自舀了碗鱼片粥过去喂,「阿四说池塘里的红鲤生宝宝了,吃完饭一起去看看?」
楚纤歌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味道偏清淡,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儿上给面子喝了个干净。
盘子里的点心是吃不下了,她灵机一动,「小鱼儿有什么好看的,本公主带你去逛市集怎么样?」
方荨自然欢喜,可又担心她身体,迟迟没点头。
楚纤歌怕他拿伤口说事,故意挑眉道,「你的手还没好,算了,我叫别人去。」
方荨果然神色一冷,把手里的碗重重放上桌子,「哪个别人?早上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江老闆吗?」
「他年纪比我大,长得也一般,不带不带。」
方荨闻言,气得眼角都垂下去了,但目光一点不委屈难过,而是非常兇狠,「是吗?那不知公主想带的年纪小的,长得好看的人是谁?」
不等她再说,他冷冷道,「不管是谁,浪费一点毒药的事罢了。」
楚纤歌看他这副样子很难忍着不笑,「你敢?他可是本公主的心肝宝贝,伤着碰着都不行。」
方荨恨得咬牙切齿,眼睫看起来有些潮湿,「心肝宝贝?」
还说她不是风流浪荡的人!还说自己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正血气上涌呢,她突然伸手勾住他腰带把人往跟前一拉,笑眯眯拖起他下巴,「这位小公子,何事令你这么不开心,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你同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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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一愣,只觉涌到头顶的火气全都被这一个眼神击溃。
反应过来后,不禁失笑,「贵人休要放肆!我有妻,被她听到了要生气。」
楚纤歌一听,笑得比流氓还流氓,「你这么好看,她不疼你,我疼你。」
方荨侧过脸的样子,不是刻意胜似刻意,「别说了。」
两人正玩得兴起,倒霉阿四径直走进来,「药弄好了,现在···啊!」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吓得连连倒退,咬牙暗骂,驸马真是无耻!天天这么撩,夜夜自己睡,哼,看不起他!
第102章 穷酸夫妻
继阿四之后,下一个吃狗粮的人是百辰。
楚纤歌和方荨在前头逛,他带着几个侍卫便衣保护,不能太近又不敢太远,买了东西要拎着,每个靠近他们的人都要提高警惕防着,比打一仗还累。
楚纤歌喜欢市集,一进来就放飞自我,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方荨不习惯在人群里待着,起初有些拘谨,被拉着转了好几圈后,渐渐放松了。
她拿起根白玉簪子对着方荨比划,老闆瞧她出手阔绰,堆着笑恭维,「夫人好眼光!这是最好的一件,也就这位爷的相貌能压住。」
方荨不喜欢被人评论,哪怕是善意的赞美。
他拉着楚纤歌的手,不自然地笑笑,「已经很多了,别买了。」
「这个和别的不一样。」楚纤歌踮脚就要给他插到髮髻里,方荨下意识低头,双手护在她腰两侧。
「府里那些不是赏的就是赏的,我已经很久没亲自给你选东西了。」她不太熟练地给他换上髮簪,好像把那三年被忽视的心意一併送了出去。
方荨听得心里酸,从前她让人送回来的东西那么多,他却一个都没看过。她每次为他挑选东西都像现在这样开心吗?
楚纤歌回头问老闆一句,「好不好看?」
老闆哪见过这样如玉般冷艷的男子,连连点头,「好看好看!公子好相貌,又娶了这么一位贤惠夫人,真是羡煞旁人。」
老闆算是把半辈子学过的词都用上了。
方荨含着一点笑,目光在摊子上扫视一圈,「你说得在理,是我的福气。」
楚纤歌看他拿起一支银制海棠花压襟走过来,心突然砰砰跳起来,甚至退后一步左顾右盼,不敢与他对视。
他···拿压襟做什么,要送我吗?
不可能吧。
可他走到我跟前,还笑得那么温润好看,这大庭广众的···该不是又想亲我吧?
楚纤歌肉眼可见的慌乱紧张让方荨格外心疼内疚,他拉着她右手,轻轻按摩那三根恢復中的断指,企图用这种方式让她放松。
「方荨,你···」
楚纤歌面对他的时候,一紧张就想说话,所以从前他不止一遍嫌她吵。
可是现在他突然停下动作,目光灼灼看着她,「怎么了?」
楚纤歌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从没被谁这样温柔以待,那三年宠爱几乎让她习惯了付出,突然被这样在意,只觉喉咙发紧,被他拉着的手都在颤抖。
人来人往的喧嚣里,他就这么耐心地一遍一遍揉着手指,直到她看上去没那么紧张时,才把压襟挂在她衣服上。
「这里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就这件压襟做得还行。这两日下午容易起风,带着它好些。」
楚纤歌定定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百辰,结帐?s?!」
······
将近晌午,楚纤歌还没觉着累,但是怕方荨肚子饿,带人直接从后门进了六福楼。
老闆不在,招唿他们的是刚来不久的店小二,他从进门就疑惑这位夫人一直护着胸前的压襟,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生怕弄乱。
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一件银饰,非要说的话也就与她今日的衣裳比较搭配罢了。
楚纤歌点了几个方荨爱吃的菜,看了眼他两只手上缠着的绷带,千叮万嘱,「别放辣。」
上次炒菜放了辣椒,结果阿四黑着脸给方荨多加了两味去火的药···
「好嘞。」小二瞧这几个都是素菜,又走到方荨旁边,笑道,「这位爷,咱们楼里新来的鱼,鲜香肥嫩,要不要给夫人尝尝?营养美容不发胖,必能讨夫人欢心。」
方荨自然知道小二想多赚钱,「早上吃过鱼片粥了,过量容易生痰。」
小二只当藉口,继续劝道,「哎呦,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亏待了夫人。您放心,咱们做法精妙,偶尔多吃一顿也没什么的。」
方荨看楚纤歌一直低头看压襟,像个得了稀罕物的孩子,他笑着故意调侃,「咳咳,家里银钱不归我管,我不知夫人让不让点。」
小二一脸「果然如此,就是没钱」的瞭然眼神,撇撇嘴一甩巾帕,「这几个素菜也不便宜,尊夫人把一个压襟宝贝成这样,要不要我先给二位报个价?免得一会儿咱们都尴尬。」
楚纤歌拍了拍压襟,「好不容易带夫君出来一趟,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小二只当她装腔作势,没钱装有钱的他见多了,嘲讽道,「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面子是自个儿给的,有钱才能让小的给,没钱···小的这话已经算客气了。」
「我今日就要这几个素菜,上不上吧?」
小二冷哼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对不住了,今儿这几个菜都没了,您去别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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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楚纤歌刚要拍桌子,就被方荨及时拉住,飞快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眨着眼道,「我不想在这儿吃饭,街边小摊都比这好。」
「为什么?」
楚纤歌因为这一吻压下了暴脾气,导致外头准备拔刀却迟迟没等到吩咐的百辰不得不探头进来看了一眼。
正巧看到方荨吻公主手背。
百辰: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宋停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还不上班!
方荨却委屈地看了看靠窗那张桌子,「那日你和林慕风在那儿喝酒,我上来的时候你压在他身上···」
楚纤歌敛眸,「那是误会。」
「对面的阳春面我没吃过,之前路过几次看着很好吃,只不过那是个街边摊。」
半盏茶后,阳春面摊被包了下来。
楚纤歌和方荨一人一碗吃得特别香,六福楼老闆已经走过去了,又让马车倒回来,揉着眼睛看了好几遍,急着跳下车。
「这不是长···」
「站住!」
百辰突然出现把人拦下,老闆吓得一机灵,颤巍巍道,「您和驸马怎么能吃这些东西呢!楼里什么都有,还有今儿新来的鱼,您一定得尝尝。」
方荨没抬头,狠狠咬了口大蒜,吸熘面条的声音非常响。
楚纤歌不冷不热道,「今儿银子没带够,吃不起鱼。」
「您折煞小人了!什么银子不银子的,您日日过来吃都管够!」
不怪老闆心慌,他这生意全靠长公主,只要她来上一次,吃过的菜至少半个月内求大于供,京城不差有钱人,回回他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要是让阳春面抢了活儿···可丢不起这人!
老闆一急,又道,「这儿、连个包间都没有,煮面的大锅也不干净,您、您怎么能吃这个呢!」
这话说得楚纤歌更不乐意了。
她放下筷子,还不忘把方荨手边的辣椒油拿走,瞪着老闆,「本公主打仗的时候野菜草根照样吃,有时候煮饭锅里还飘着灰,比这可脏多了。」
「这···小的不是这意思,小的···」
「行了行了,快滚。」
百辰手上一使劲儿,老闆就被甩了好远。
楼里小二眼疾手快跑过来把人抱住,不等老闆说话,手里的帕子往肩膀上一甩,指着对面就骂,「嘿!你们两个没钱装有钱的乡巴佬,敢对我们老闆动手,知道六福楼背后是谁吗?」
「说出来吓死你们!」
「咱们大宁长公主除了御膳,就只吃六福楼的东西,你们两个什么东西,方才没叫人赶你们出来已经很客气了!看我不打死你们这对穷酸夫妻!」
第103章 不许说
小二气势汹汹挥拳,冷不防后脖子被自家老闆狠狠扇了一巴掌,紧接着噼头盖脸的骂声差点把他淹没。
「你个仙人板板!我哪儿亏待你了,这么坑我!」
「谁给你的胆子,扬言要打死长公主和驸马!」
老闆边骂边绝望地哭,然后扑通朝楚纤歌方向跪下叩拜,「长公主息怒!长公主开恩。」
小二以为自己被骂出了幻觉,看着老闆不停的磕头,闷闷道,「她···长公主会那么宝贝个不值钱的压襟?」
「老闆,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什么公主驸马的,他们连鱼都吃不起,就点了几个素菜···」
老闆一听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原来不是公主没去,是被自家王八蛋赶出来的!
「住口!你、你···」
老闆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了过去。
小二眼睛还瞧着楚纤歌衣上的压襟,自言自语,「公主怎么会戴那种东西···」
吵闹声引来许多围观者,楚纤歌走出来,不知谁喊了一声长公主,顿时所有人跪地高唿,「长公主千岁。」
小二被这震耳欲聋的叩拜声吓得魂不附体,看着楚纤歌一步步走过来,只觉得四肢像被抽了筋一样发软,不觉瘫跪在地上。
压襟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晃,像海棠在小二眼前飞舞,他听见头顶的人问,「这压襟不好看吗?」
小二根本不知自己神魂飘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浑身上下有一根筋紧紧绷着,喃喃道,「好、好看。」
楚纤歌这才满意,凤目一扫,扬声道,「驸马亲自给本公主挑的,怎么能不好看。」
所有人都听见了。
方荨在许多探寻偷窥的目光中走过来,脸颊有些红,「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公主这样,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说完他更愧疚了。
不怨小二看不起,的确这东西也拿不出手,可她却这般坦荡说与人听,霸道、强势、甚至带着一点炫耀,她的喜欢这样耀眼,让他在别人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羡慕。
方荨掏出帕子轻轻擦掉她嘴角的葱花,「日头大了,回去吧。」
他用手臂挡住额前晒过来的阳光,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腰,在百辰等人的护卫下走出人群,身后时不时传来羡慕赞嘆声。
「驸马好温柔啊!他帮公主挡着日头呢!」
「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见驸马,长得真好看!和公主甚是相配。」
「是啊是啊,听说驸马在猎场拼死救了公主一次,你没瞧见手上还缠着绷带。」
「难怪公主回心转意。」
「真令人羡慕啊···不过是个压襟,在公主眼里比什么都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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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外,马车帘子后,楚霁云眼里的冷光足足能冻死人。
吉祥身子压得极低,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敢问,「陛下,奴才去请公主过来?」
楚霁云没回答,静静看着两人越走越远,楚纤歌半个身子靠在方荨怀里,他们不知在聊什么,她侧首看方荨时笑得那么轻松好看。
是他现在求都求不来的,不,从前她也没这样对自己笑过。
楚霁云手握成拳,觉得心口子上有一把刀来来回回拉扯,痛到极致成了麻木。
「他们现在···是两情相悦吗?」
吉祥听得五脏六腑都打颤,「陛下恕罪,奴、奴才不懂这个。」
好在皇帝也并不是真的要他回答个所以然,「所以皇姐之前冷落他,与男侍寻欢作乐,甚至···写下和离书都只是手段,想真正得到一个人的手段,是吗?」
远处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楚霁云依旧不肯敛眸,之前冰冷的神色反而再添几分阴鸷。
吉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帽檐下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
他很了解皇帝,此刻好比暴雨来临前的沉闷压抑,并不比暴雨好到哪。
不多时,楚霁云才松了眉头,像是遗憾般喟嘆,「原来想得到一人可以用很多手段啊。」
帘子轻轻放下,吉祥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又听里头传出一声怪异的笑,毛骨悚然不过如此。
······
楚纤歌算着时间回来,一下车就问管家陛下来过没有,得知楚霁云等了半盏茶功夫,将酥梨糕留下就离开了,她心情大好,又拉着方荨看红鲤生的宝宝。
「七、八····九!九条!」楚纤歌坐在桥上,足尖好几次点到池水,鱼儿聚过来又被吓?s?走。
方荨弯腰摁着她不安分的膝盖,「鞋子湿了要受凉气。」
楚纤歌笑而不语,推开他的手,偏要玩儿,她想知道方荨会不会不耐烦。
结果,他连第二次都没劝,起身离开了。
楚纤歌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慢慢把脚伸进池子里,冰凉彻骨的感觉让她想起当年带着伤在海里漂了很久的滋味。
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身前的海水都染成了红色,身体像死尸一样冰冷。
此时此刻···也不比当初好到哪。
怎么多劝一次都不肯呢,今日不是相处的很好吗?他只要再多一个眼神,自己一定会乖乖听话。
可是···
「怎么都伸进去了!」
方荨回来看到她半截小腿都进了水,急得伸手往外捞,刺骨的冷意让他脸色越发难看。
而发愣的楚纤歌被他握着脚裸才后知后觉冷得打起哆嗦。
方荨脱了她的鞋袜,用厚厚的毯子包住还不放心,又隔着毯子放进自己怀里,眉心拧得特别紧,口吻不自觉带了责备。
「难受的滋味你不知道吗?玩一玩就好了,怎么这样任性!早上的药浴白泡了!」
楚纤歌的脚很快回暖,她愣愣看着方荨,他眼里的着急不安那么真切,让她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你刚刚不是走了吗?」
「我去拿毯子,顺便让人熬姜汤。就算我离开你也不能····」方荨说到这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意识到楚纤歌说的走,是丢下她不会再回来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生气了。
他从前···总是这样随时随地丢下她一走了之,所以···她即使被丢下也不怨不恨,看到他回来还会意外。
方荨喉咙一哽,低头把她的脚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遏制心里的懊悔和难过。
楚纤歌看他好像很难过,伸手摸摸他头髮,「我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
就像不会表达悲伤一样,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的喜悦和圆满,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傻傻给对方表态。
听得方荨更加痛心疾首,拉着她的手往脸上蹭,楚纤歌察觉手心一片湿润,彻底慌了。
「你···哭了?」
「我以后再也不玩水了,我好好用药,好好听你的话,若是做不到,就、就罚我···唔!」
方荨吻住了她的唇,颤抖道,「不许说。」
第104章 确定吗?
她对自己向来狠,方荨不敢让她说下去。
一只手摁着怀里的脚,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重重吻下去,楚纤歌觉得这不能叫吻,他疯狂地掠夺、啃咬,更像惩罚。
这么生气的吗?
也对,都气哭了。
于是她没有反抗,双手撑在身后的石桥上,仰着头让他吻,哪怕快喘不过气了,还伸着舌头回应他。
直到方荨快把她压倒,远处不知哪个好心的侍卫大胆咳了两声,他才勐然惊醒,发现她涨得脸颊通红,眼里还有泪。
他赶紧松开,喘息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楚纤歌嘴唇又红又肿,麻得快没知觉了,舌根处更是还隐隐作痛,可她细细看着方荨脸色,软乎乎道,「别生气了?」
方荨眼里的赤红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软到不像话的温柔,目光从她眼睛一路滑到嘴唇,忍不住伸手,结果还没碰,她就缩起肩膀,明明怕痛却还不躲。
「我这么欺负你,你应该骂我混帐,或者直接打我。」方荨像和一只猫说话,眼睛里满满都是引导,神色中还有期待。
楚纤歌这下真是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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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逼得这么近,自己又被吻得浑身发软,跑是跑不掉了,只能勉强与他对视,干笑两声,「这怎么是欺负···你是我的驸马,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捨得打骂。」
「我吻痛了你,让你不舒服,我过分了。」方荨闭上眼,心疼地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唇,只觉浑身如浸在盐水里。
楚纤歌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一瞬间心跳停滞,便觉耳畔的风都停在了这里。
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像杀了无数敌人后,忽然有人问她伤口痛不痛,而她因此才发现自己受伤了。
可是没人教过她痛了要怎么办。
她心里雀跃,莞尔一笑,主动亲了他一下,「没事。」
方荨觉得自己如同被大浪推了一把,狠狠,狠狠地把人拥住了。
以至于楚纤歌毫无反驳之力被抱起来就往寻欢阁走,一路上侍卫女婢纷纷垂首避让,然后捂着嘴一脸兴奋样。
阿四自从肩负起两个不听话伤员的治疗,就没睡过一个懒觉,此时刚备好药浴就见方荨抱着人回来。
他上前问道,「要现在泡吗?」
方荨看都没看他,一脚踢开门,「不泡,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
阿四还犯迷煳,「午觉别睡太久,一会儿你们俩都得换药,还有···」
「啪!」
回答他的是关门声。
阿四被吓了一跳,清醒不少,瞪了房门一眼嘟囔道,「哼,对我这么不好,我要是撂挑子不干看你怎么办!」
碧玉和百辰不知从哪冒出来,突然拉着阿四蹲到廊下,两人兴奋激动的样子看得他更是一脸懵。
「你们干什么···大白天的。」
百辰沖房间挑挑眉,「是啊,大白天!」
碧玉笑得眼睛都没了,「阿四,你老实说,这段时间驸马有没有好好用药?」
阿四没懂他们的意思,茫然点了点头,「还算听话。」
两人一听,顿时充满信心。
「希望驸马一雪前耻!」
百辰意有所指,「屹立不倒!」
······
楚纤歌被放在软塌上,包着脚的毯子沾了灰,被方荨丢到地上,然后用手慢慢从足弓摸到脚踝。
绷带和肌肤的摩擦,点燃双方本就没平静的唿吸,房间顿时热了起来。
她看着方荨弯腰低头,嘴唇在碰到自己脚背的时候,她突然一缩,「脏···」
话一出口才发现这短促的唿吸太羞耻了。
方荨哪能让她逃,微微用力拉了下脚踝,楚纤歌原本撑着榻的胳膊肘一松,圆满躺进了褥子。
「砰」的一声把心跳都掩盖了。
下一秒,方荨的唇像雨滴落在脚上,一点一点,慢慢自下而上,到脚裸,到疤痕,再到小腿···
而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心却被落在身上的吻一点点融化,化成一滩水,干不掉,也收不回。
方荨把自己先撩热了,解开衣襟,让她微凉的双脚贴在自己滚烫的胸口。
楚纤歌不肯,她觉得走了那么多路,又没沐浴,结果他就是不松手,还黏煳煳在她耳边啄。
「别动。让我给你暖脚,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的鼻音和气音唰地就把她点燃了,她屏住唿吸,本能地不想暴露自己失控,听话的双脚併拢放好,脚趾都绷直了。
方荨很满意,双手隔着衣衫勾勒她的曲线,嘴也没歇着,又一路从耳根沿着脖颈往下吻。
明明轻若羽毛,可她的肌肤就是红得厉害。
楚纤歌呆呆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无法控制身上产生的酥麻愉悦,直到突然觉得身上一凉,才意识到都到脱衣服这一步了。
她身子一颤,方荨停下动作,安抚地吻了两下,哑声道,「可、可以吗?」
楚纤歌觉得现在是制敌关键一刻,绝对不能毫无动作,于是伸手捧着他的脸,发觉他脸颊比自己还烫,眼里缊着浓重的情慾色彩,目光落下时越发地专注勾人。
这样的眼神,是因为她。
这个认知终于让她重拾自信,「天还亮着。」
方荨眼睫一眨,睫毛仿佛都喷着热气,「我就要现在。」
只有被偏爱的人才有这样任性的底气。
楚纤歌觉得自己皮肤下每一根筋脉都在发抖,而她整个人也濒临崩溃,于是说话的声音溃不成军,「你确定吗?如果···做了,万一你再后悔···本公主会杀了你。」
方荨一口咬上她肩膀,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她嗓子里溢出轻微的一声闷哼。
他又用舌尖舔邸咬过的地方,真是要命啊。
「好啊,那就把我的魂魄钉在大宁的土地上,生生世世和你纠缠不休。」
他邪笑着,眼里都是要把人吞吃入腹的占有。
楚纤歌在他的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随着一声声溢出来的柔软,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服输让她不甘就此被摆弄。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掌控主导权!
于是在方荨意犹未尽时,她忽然推开他肩膀,轻颤道,「帘子没拉···」
方荨看了眼下头,有些想哭,「你现在离开?」
楚纤歌敏捷地逃开,不忘对他笑笑,「去去就来。」
结果,方荨这辈子都不想再信她的去去就来了。
楚纤歌先是反锁房门,再关窗户,下帘子,下第二层纱帐,又赤足跑到里头的小书房拉窗户,要是手边有木板,她绝对能把门窗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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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动静双手捂脸,一会儿笑,一会儿气。
可是再多的门窗都该关好了,却没听到人回来的?s?动静。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他没资格强迫她,如果她还没准备好,那就换他等,十年八年都行。
方荨冷静下来,一直躺到身体里的滚烫慢慢冷却,虽有些难受,但理智已经足够清明,刚准备唤人,忽然意识到她会不会一个人躲在里头冷静?
这一想又心酸得不得了,起身慢慢往小书房走去。
第105章 满室狼藉
因为窗户和帘子都遮上的缘故,楚纤歌蹲在书架边摊了一地的话本子,方荨赤足走进来都没发现。
方荨第一反应是自尊特别受伤。
生平第一次抱女子上床,裤子都解开了,对方当场逃逸还躲起来看书!
他想哭的心都有了,可瞧她蹲在那儿看得格外认真,又捨不得打扰,同时也好奇是什么圣贤书能让她这种时刻拉紧腰带。
回头找机会丢得远远的!
再往前几步,脚边一本散开的画册内容清晰映入眼帘,画工粗燥,但胜在氛围好,一男一女赤裸着爬在窗台边,男子表情用力,女人半掩面,嘴唇微张,窗外还有几个偷窥的侍婢。
方荨脸颊唰地红到耳根。
一面觉得不可置信一面又哭笑不得,再往过走,地上全是话本子,而且被翻开的那一页都是描述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显然,被丢到远处的都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节的话本子。
散在她身边的相对而言描述更多,但也不过是氛围渲染暧昧,真正拉上床幔后的没有几笔,便是被楚纤歌放在膝盖上的那本画册也只露着上半身。
方荨明白了,她这是想要更具体详细的。
楚纤歌看得正专注,满脑子都在幻想描述的画面,甚至还把自己代入男主人公,血脉膨胀的感觉都有了。
忽然听身后的人说道,「人不会做到这么夸张的姿势,而且身下的人也承受不住。骗你的,不能信。」
楚纤歌这会儿哪能接受否定,边翻页边反驳,「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用试也知道,就算练武的人身体柔韧也不可能那样。」
「那是你,本公主觉得没什么不可能。」楚纤歌有些讨厌被人打断,眉心一蹙,伸手点着上头的字,生怕错漏。
方荨被她气笑了,不得已抛出致命一招,「公主的腿能打开到那种程度,可你有那东西吗!」
楚纤歌脑子哄然一声,顿时反应过来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
手里的书跐熘滑下去,她不知该捂方荨的眼还是该捂地上的书,最后选择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
方荨的笑声顺着她暴露在空气里的后颈一路飘进耳朵里,她就知道面子再也捡不回来了。
方荨顺其自然从后面把人抱住,隔着薄薄的寝衣,先前不情不愿消下去的火眨眼就捲土重来,他的目光在四周那些羞耻的字眼里逐渐深邃幽暗,「公主喜欢在上面是不是?」
楚纤歌欲哭无泪,他的手从上到下,从后往前,没有一刻是消停的,她躲,他就追,一直逼到抵上书架,她才不得不回答。
「没、没弄过。不知道上面好还是下面好。」
她声音低得不像话,吐出的热气全洒在胸前那双不安分的手上,不得已摁住作恶多端的那人,喘道,「去、去榻上吧。」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腿软,站不稳。
方荨的唇把人尝了个遍,坏笑着扒开她的手,勐一用力,书架被撞得摇晃起来,「等不及了,就在这儿。」
不是商量,不是祈求,是命令。
楚纤歌刚张嘴,就被他塞进两根手指,所有的反对也好,认同也罢,都化作难耐不安的一声嘆息。
「我也没有过,能邀请公主把画册上的姿势都体验一遍吗?」
他只是情到浓处疯子一样挑拨两句,却没想到她点头了。
遭罪的是书架,被蹂躏的是宋停千方百计买回来的话本子,销魂的是两个孤独相依的灵魂,留不住的是小书房让人慾罢不能的春情。
「啊!」
百辰眼睛和嘴巴长得一样大,就是不敢发声,他快把碧玉摇吐了。
「听见没有!是书架,书架!」
碧玉点头如捣蒜,鬓边的髮髻都松了一缕,「架子顶上放御赐令书的锦盒也掉下来了,好大的声音!」
阿四双手捂着心脏,一会儿探头看看窗户,一会儿看看百辰和碧玉,好半晌才发出声来,「这动静···驸马的地位能稳住了吧?」
宋停站得远,听不到屋子里的动静,可是廊下那三个人的表情比亲眼目睹还更详细,他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背转过身,紧紧握着腰间佩剑,闷闷问一旁的侍卫,「水烧好了吗?」
「烧好了,要现在提过来吗?」
「不用。公主喜欢海棠,新鲜的花瓣备足了吗?」
「备足了。」
「哦。」
宋停目落远处,不知想起什么,没头没脑说了句,「她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味道。」
寻欢阁。
阁里的主人总算做了与寻欢相匹配的事情。
从书架到书案,再到窗前矮榻,屏风也倒了,茶水洒了一地,床前幔帐揉成一团糟,外头天都黑了。
楚纤歌趴在褥子上,方荨压在她背上,两人只在腰间搭着一条薄毯,身子一个比一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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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都没这么累,不,战死都没这么累。
一共多少次她记不清了,起初只觉得难受,可是看他那般酣畅淋漓,她选择咬唇忍着···几次过后,他从疯狂中找回理智才发现她并不欢愉。
抱着她的时候伸手摸了两下,又干又涩,心倏地一紧,「是不是很痛?对不起,我、我只顾着自己。」
「我先退出来,我···」
他还没说完,她突然捧住他的脸吻上来,学着他发疯的样子,又啃又咬,唇齿间带着几分痴缠和哀求。
「不要。我没事,我很喜欢。」
方荨被这几个字揉得心都碎成了片,耐着性子一次次让她放松,尝试着寻找她的敏感点。可她太在意他的感受,装的那么像,让他又心疼又把持不住。
后来,他从地上找捡起个话本子,拉着她一起看,还在她耳边读,说到那些字眼时手还不老实。
读着读着她就热了,外头热,里头也热,方荨不敢急,一点一点温火熬,那些让她特别有感觉的字眼就故意反覆读。
于是天黑下来的那一次,他们颤抖着拥在一块儿,相视而笑。
楚纤歌此刻已经能正常喘息,可背上的人还在温柔地吻,她有些吃不消了···
「舒服吗?」方荨问。
余味尚存,她被问得肌肤泛红,「这话该本公主问你。」
方荨不脸红,大大方方道,「舒服,舒服到想死在你身上。」
楚纤歌打了个哆嗦,心说死的人是她吧,腰酸背痛,难以言说的地方更是到现在还火辣辣的不适。
「哼,妖妃误国。天都黑了!本公主还有信报没看呢!」
她撑着胳膊要起,不想双手再度被他摁住,身子也贴了上来,忍不住制止,「够了。」
方荨看着她背上深深浅浅的痕迹,觉得自己像勐兽一样冲动,「这次公主在上,我想看着你的脸。」
「好不好?」
第106章 有人等
要不是人类需要吃饭,楚纤歌觉得自己得死在方荨身边。
碧玉带人进来收拾时,她都不敢看那些下人的表情,甚至觉得外头吹来的风都让人脸红耳热。
赵嬷嬷特意请教过阿四,晚膳做的都是滋补又不上火的好东西,可是当楚纤歌发现自己夹菜的手都控制不住发抖时,终于生气了。
方荨不哄还好,一哄她就觉得身上哪哪都疼。
药浴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觉又活过来,一出来见方荨坐在榻上等,她史无前例畏战了。
「不用换药吗?」没敢到上榻,她在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方荨现在看不得她出水芙蓉的模样,即便她已经把领子笼得严丝合缝,可他的眼神还是那么虎狼。
「换过了,不打紧。倒是你的腰···」方荨下午一度告诉自己要小心,可结束的时候就开始懊悔。
楚纤歌喝茶润了润嗓子,摸摸腰上绷带,「还好,休息两日就没事了。」
方荨犹豫片刻,从怀里拿出个精緻的白瓷瓶,还没说话脸先红了。
楚纤歌一看他这表情,心说不是又要玩什么花样吧?
当即被茶水呛得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方荨过来帮她拍背,结果楚纤歌一把抓住他腕子,凝眉道,「你让我喘口气,行吗?」
方荨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耳根红得滴血,眸子里又是自责又是不安,「你误会了,我是想帮你拍拍背。」
楚纤歌绷紧的身体一松,「没事。」
方荨深唿吸两口气,慢慢蹲下来,双手老老实实放在她膝上,「我帮你涂点药就不疼了。」
说着眼睛还往她腹部以下看,楚纤歌被看得屁股一紧。
「涂了药恢復快,不然你走动起来与衣服摩擦会难受的。」
这话说的···楚纤歌还能说什么?
她内心一片狼藉,眼里更是生无可恋,「驸?s?马想得可真周到。我自己涂,你累了半天,早点歇着吧。」
大概她是唯一一个被睡掉半条命还反过来安慰始作俑者的女人了。
哦对,这会儿她不得不把自己当个女人了。
方荨神色一软,探手帮她揉着腰窝,「我想帮你涂,可以吗?」
楚纤歌哪会拒绝他这样的哀求,咬牙再三确认,「只是涂药?」
「对。」
好吧。
虽然涂药的过程谁的眼神都不算清白,但方荨起码做了个人,忍住了。
然后一直帮她揉腰按摩,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楚纤歌竟慢慢睡着了,方荨就这么守了很久。
黎明时,噬心蛊意外开始发作。
他蹑手蹑脚走出寻欢阁,直到推开与寝殿的门才倒地打滚,等阿四发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冷汗打湿,瞳孔更是有散开的迹象。
阿四吓得浑身发冷,把人扶到里头就开始翻箱倒柜找药,「一下午孟浪,这会儿遭殃了吧?疼了你就想起我了,这几天不闻不问,过河拆桥···」
「哎呀,你撑着点,先服两颗,我给你用针。」
······
方荨模模煳煳看到阿四在床前抹眼泪,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就先伸手抓人。
「这儿呢。」阿四哽咽着,主动握住他的手。
方荨慢慢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才卯时一刻,你睡得不安稳。」阿四掖了掖被子,方荨这才看见他眼睛红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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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心蛊发作就是这样,一次比一次严重,我心里有数,死不了。」他说得漫不经心,听得阿四心急上火。
「不止噬心蛊,还有情花是不是?」
阿四见他脸色一凝,就知自己猜对了。
「噬心蛊不会因为你们同房就发作,昨日你瞳孔都散了,服了药一直到昏睡过去还捂着心口说疼。我看过你身体,疼的时候静脉发黑。」
「你和公主是情到浓时,只有情花最忌动情。」阿四越说眼神越恨,「他们究竟想怎样!连这么恶毒的东西都给你种!既然不信你,当初何必千方百计说服你来大宁···」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说到最后,阿四趴在床边哭了起来。
方荨不想回忆南诏的人,也不想时刻记着结局里的残忍,他只想把这一生所有的心血用在楚纤歌身上。
可事实永远比他预料的难缠。
「南诏最怕我动情的人还能有谁?一旦我与公主日久生情,或者留恋大宁荣华富贵,她便不能再操控我。所以···都是算计,从头到尾都是算计。」
「我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我若是听话,她便让我多活两年,若是不听话···死在外头岂不更好。」
方荨越说,神色越凉,原本的绝望也慢慢演变成痛恨,「她想我死在大宁,便能拿捏公主。我偏要好好活着,偏要与公主白头到老,偏要!」
······
驸马总算在公主府一雪前耻,于是后院看门的大黑也沾了喜气,赵嬷嬷特意留了一根大棒骨给它,美其名曰普天同庆。
随之而来还有府里一众奴僕侍卫不断来找阿四求药。
阿四求之不得,本着童叟无欺的原则适当收取些费用,还没到早膳功夫,钱袋子就已经满了。
楚纤歌是在方荨轻柔的吻里甦醒,淡淡的兰香混着药的苦涩,一度霸占她的思绪。
方荨吻了个够才恋恋不捨离开。
她第一时间看见他眼下乌黑,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道,「什么时候醒的?守着我做什么。」
不过一夜缠绵,他就好似已过了一生般满足甜蜜,「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守着你。」
楚纤歌轻笑出声,勾勾手指,在他俯首过来时,伸手揽住他脖子,「从今往后,你就真正是我的人了。心里眼里不能有别的女人,就是路上看一眼都不行,知道吗?」
「要是别人看我呢?」
她勾唇一笑,故作狠戾道,「杀无赦。」
方荨抵着她额头,眼睫扑扇扑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长得好看,本公主喜欢。」她把自己说得心花怒放,庆幸老天还给自己留了个方荨,不然她连个念想都没了。
两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碧玉端着热水进来伺候楚纤歌起身,梳头时方荨凑过来,「可以让我试试吗?」
碧玉一脸羡慕,不等楚纤歌吩咐就双手奉上梳子,「奴婢去摆饭。」
楚纤歌看着镜子里的方荨有模有样给自己梳头,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驸马真是贤惠。」
方荨沾着海棠花油简单挽了个云髻,不知从哪拿出一根金簪插在她发间,样式看上去有些过时,但胜在雕花工艺奇特,好像···是个吐着信子的蛇。
是南诏的东西吗?
楚纤歌笑了笑,「南诏女子这样梳头吗?本公主从未梳过这个,簪子也很特别。」
方荨双手放在她肩上,看着镜子里她温柔浅笑的模样,淡淡道,「父王留下的,我来大宁只带了这个。」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公主带着,希望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都别再对自己那么狠。」
「我想让公主随时记得,家里有人等。」
楚纤歌脸上的轻柔都凝结在眼底,二十多年孤身一人强撑起的坚韧瞬间崩塌,凤目一颤,晶莹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
她打了那么多年仗,求得不过是再无流离失所。
大宁安定这些年,她自己却始终没得到想要的,很多时候睡在寻欢阁却觉得心无归处。
她以为自己能扛过这一辈子,可方荨一句话,让她在拥有的同时也彻底被那些孤独寂寞打败。
她想有个家,想睡榻是热的,也想被人抱着。
「好。」
第107章 割捨
养心殿。
楚霁云自猎场回来就不肯按时喝药,头疼断断续续发作,尤其夜里,常常睡着又疼醒。
如意的事不了了之,太后闹了几日非但没让陛下回心转意,还下令换了干宁宫的侍卫,领头太监也是吉祥一手培养的人。
事件消停后,公主府递了摺子,长公主想亲自去一趟雪岭,但意外的是皇帝没允。
楚纤歌从干宁宫出来,带着没送出去的东珠耳坠直接进了养心殿,原以为内阁的人在,不想早早被皇帝撵了。
她现在不情愿和楚霁云单独呆一块儿,思来想去让人请文贵妃来一趟,但没想到文贵妃还要盛装打扮,迟迟没到。
楚霁云一眼就看到她髮髻上多了根簪子,想起从公主府传回来的信报,心脏就一抽一抽的难受。
「雪岭那边成不了气候,朕已经让程九去一趟,皇姐留在京城养身子为好。」
楚纤歌站的位置比上次还远,「臣已无大碍,程九英勇,但性子急躁,雪岭还有图鲁蒙其他儿子,不可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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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皇姐交代程九便是。他若败了,也不用回来了。」
他说得很随意,根本不把程九的性命当回事。
楚纤歌窝着火,一再告诉自己要与皇帝拉开距离,只有她真正做回臣子的位置,陛下才不得不只是陛下。
「四境太平多年,休养生息也够了。南境蛮夷蠢蠢欲动,臣认为此战必须打得漂亮,才能震慑四方。」
「雪岭路远,长途跋涉,来回最快也要两个多月。」楚霁云看着她,脸色阴晴不定,「此事朕已有决断,皇姐不必再说。」
楚纤歌纵然有一千个理由,也只能把话咽回肚里,「臣遵旨。若没其他吩咐,臣告退。」
皇帝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龙案,那声音听着有些空洞悲凉,「母后那么对你···你还送东珠耳坠过去?」
楚纤歌眉心微微动了动,「都是些没根据的事,臣不会当真,也请陛下不要因此牵怒太后。前朝后宫安稳,陛下才不会累。」
楚霁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看她疏离冷漠的样子,眼里慢慢浮起薄薄的悲凉,「皇姐,朕这几日在想,你究竟是在意楚家江山,还是在意朕这个皇帝。」
「可思来想去,又觉得朕与江山无法分割,你为朕,也是为天下。可朕从没想过要做这个皇帝。」
楚纤歌微微皱眉,她实在懒得和皇帝掰扯那些旧事,「陛下想不想,江山都是您的。您日理万机,不必如此多思。」
楚霁云手指一顿,眉目间又笼罩起几分憔悴,话锋一转,「朕让人备了你爱吃的糕点和冰水···」
「多谢陛下好意。臣吃过早膳了,府中也准备了午膳,今日就不打扰陛下了。」
连这个都拒绝了啊。
楚霁云垂下眼睫,柔软之色消失殆尽,再开口时语调都冷了三分,「朕不是与皇姐商量,这是皇命。」
楚纤歌抬眸看过去,只见他狭长的眸子里迸射出明显恼意,她压下心里的不耐烦,「陛下见谅,不是臣不识抬举,只是内伤缠绵,如今已慢慢戒了甜食和冷食。」
她想为方荨长长久久地活着。
楚霁云虽不痛快,但无法忽视她身子已败坏的事?s?实,「那让人备清淡的粥和小菜。」
「臣···」
「皇姐非要与朕对着来?」
明知她在意这些罪名,偏偏故意这样拿捏,楚纤歌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心软也彻底凉了。
她上前两步,腰身躬得极低,扯痛伤口也毫不在意,「臣不敢。臣还想问您一件事。」
「文贵妃的香是您赏的对吗?」
楚霁云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是。按贵妃礼制她该有的都有。」
「那香里头有麝香,陛下也知道吗?」
楚霁云抿唇,「不就是那些贵重的调香料,有什么···」
「臣没别的意思,陛下即便不喜欢她,也不必害她一辈子。」
楚纤歌就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也不管他认不认,反正这事在她心里藏不住,早晚要问。
与其试探猜测,不如说个明白。
反正···就算她费尽心机去维护那点薄弱的亲情又能怎么样。
楚霁云口口声声心里有她又能怎么样,该生气的时候照样不会顾全她。
果然,楚霁云愣了一瞬,舌尖好几次从牙齿上划过,「皇姐说什么,朕听不懂。香料有问题,朕着人彻查司设监···」
「陛下如何处置不是臣该过问的。」
楚霁云的声音戛然而止,又见她行退礼,「臣告退。」
养心殿外的日头明明那么暖,却无论如何都照不到楚霁云身上,眼前的冕毓晃个不停,不断剪碎她远去的背影。
文贵妃悉心打扮好过来,失望地得知楚纤歌已经走了,正欲原路返回,结果吉祥说陛下传召。
殿里刚摆了饭,两副碗筷。
文婷婷正要行礼,皇帝开口道,「坐下一起吃吧。」
要是从前她的高兴死,可如今却发愁与皇帝多待一刻,但又不能回绝,只闷闷上前落座,「臣妾伺候陛下用饭就好。」
「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朕强迫你了。」皇帝喝了两口鱼片粥,皱着眉又把鱼片吐出来。
文婷婷心里一慌,又起身下跪,「臣妾不敢。陛下荣宠,臣妾一时紧张。」
皇帝嘴里都是鱼腥味,汤勺一搁,挑眉看了她一眼,冷道,「换香了?」
「长公主垂爱,赠了臣妾一些。」文婷婷说起这个挺开心,忍不住自己又嗅了一遍,才后知后觉补了句,「陛下闻着可喜欢?」
皇帝不动声色,踢开旁边凳子,长腿一伸就到了文婷婷身前。下一秒,她的下颚被他两指钳住,痛得霎时目泛泪光。
「陛下···」
楚霁云阴沉冰冷的眸子抵过来,活活能冻死人,「真是小看你了。什么时候与皇姐这么亲近了?合欢香用够了是吧,让你到她面前多嘴!」
文婷婷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又被他说得一脸懵,可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皇帝眸光一戾,端起另一碗鱼片粥生生往她嘴里灌。
「咳咳,咳咳···唔···不、不要···」
食物顺着口腔往喉咙下头渗,鱼片虽做得入口即化,可不嚼就下咽还是很难受。
但楚霁云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像个红着眼的疯子,手指在她下巴上掐出两道淤青来,「朕这不是对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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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片粥味道好,爱妃多吃些,朕怎么会害你呢是不是?」
第108章 疯子
文贵妃病了,宫里说是因为突然换了长公主送来的香,太医一瞧,发现贵妃恐难有孕。文贵妃哭了一宿,用的药也没起效。
南境传回军报,蛮夷突袭,南诏连夜请求援助,邵云泉先拨了兵马相助才让人给京城禀报。
皇帝本想去看看文贵妃,还没迈出养心殿的门就被军报拦下,与此同时楚纤歌带着方荨火速进了宫。
方荨心里有准备,又来得及时,危急中救了文贵妃一命,也算堵住了悠悠众口。
人醒过来的时候,楚纤歌正在床前守着。
「驸马说没有大碍,你自己需得想开些。」
文婷婷一听,眼泪忍不住往出涌,哭得楚纤歌心里不是滋味。她原本只想提醒皇帝一下,万没想到文贵妃这么快就知道了。
楚纤歌心里有愧,几乎能肯定楚霁云知道麝香的事。
可她不明白,楚霁云既然不碰文贵妃,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过现在追究这个也无济于事,她愧疚地看着床上的人,「不管怎么说,是我们楚家对不住你。」
文婷婷含泪摇摇头,「与公主无关。若非公主发现,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要是现在文婷婷破口大骂,哪怕失控要杀她都能理解,好过这么明白事理,反倒让她更加愧疚。
楚纤歌的难安被文婷婷看在眼里,「我从前以为自己得天独厚,被陛下看中,又封为贵妃,天底下待我最好的是陛下。」
「可两年了,任凭我用尽什么办法,陛下都不肯碰我。太后心疼我,时常召我去干宁宫伺候,日子便也没那么难熬,我又觉得太后仁慈。后来才知太后手段了得,她对我好,帮我接近陛下,是为了让我做她的眼睛,盯着陛下一举一动。」
「可惜我没本事,不得圣心,渐渐太后也不拿我当回事。」
她突然伸手拉住楚纤歌,神色又软又哀伤,「很长一段时间,我讨厌公主,嫉妒陛下对你好。」
楚纤歌听着心里伤感,半真不假安慰道,「他小时生病,我照顾得多。太后不是随先帝征战,就是出面抚恤战后孤苦无依的女眷。就像很多小动物,谁照顾它多,它就认谁当娘。陛下年少登基,一举一动受天下人监督,难免有压力,才总想着与本公主撒娇。」
她这一说,文婷婷反而拉得更紧了,欲言又止。
「公主,你听我的,往后离陛下远些。」她满眼的急切和哀求,「你一定要听我的。」
楚纤歌直觉她有什么瞒着自己,俯身问道,「是不是陛下对你做了什么?」
文婷婷想起楚霁云阴冷森寒的脸,忍不住缩着身子,却又一个劲儿对她摇头。
楚纤歌一看她这样子心里有了猜测,「本公主问过了,那天我离开养心殿后,陛下传召你进去。他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文婷婷咽了口唾沫,仿佛喉咙里还有鱼片粥的味道,这感觉让她头皮发麻。
「公主,我···」
「陛下驾到!」
文婷婷听到「陛下」两个字,脸色煞白,突然松开楚纤歌的手,把她从床边推开,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公主出去吧,我、我想休息了。」
楚纤歌看她这样子怎么能放心,还没开口,皇帝已经进了内室,「有劳皇姐带驸马进宫,朕听太监说,贵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嗯,还得多修养一段时间。」楚纤歌眼错不眨盯着他,企图能看到一点儿他对文贵妃的愧疚,可惜没有。
「此事须得明察,毒害贵妃不是小事。」
楚纤歌突然提议,不料皇帝面上毫无波动,与她对视片刻才道,「贵妃换了皇姐送来的香才突然发作,究竟是从前用的合欢香有问题,还是驸马调制的香有嫌疑···的确是该明察。」
她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果然楚霁云眸光一闪,又恍然大悟道,「好在皇姐机敏,驸马救了贵妃一命,那就查司设监吧。皇姐意下如何?」
楚纤歌眼里凝结了很多种情绪,最后在他的等待下垂首,「陛下怎么说就怎么做。」
他是皇帝,说谁不清白,谁就要进大狱受审。
她才质问过合欢香,后脚文婷婷就出了事,宫里还都知道自己给贵妃送了香。要不是战报拦住皇帝,自己和方荨先一步救下人,后果···
楚纤歌后背一阵阴寒。
······
楚纤歌出去后,侍婢也悉数退下。
文婷婷在被子里颤抖得更厉害了,楚霁云坐在椅子上,目光时而如刀,时而又像在看笑话。
「知道朕为什么不碰你,还要给你用合欢香吗?」
他的声音缓慢又低沉,像从深渊透出来的刺骨寒风,文婷婷控制不住地发抖,轻微的啜泣隔着被子传出来。
她怎会不知道。
当初她藉机灌醉皇帝才圆了房,然而他在自己身上驰骋的时候嘴里念着别人的名字,她当时心头一痛,以为陛下心里有人。
那人似乎叫什么洁···
天亮时她枕着皇帝的胸膛甦醒,真真切切听见他唤,「姐,皇姐···」
当时以为陛下做梦了,因为长公主在川西例行巡查还没回来。
然而当陛下甦醒后,意识到缠绵一夜的人是文婷婷时,当场拔剑捅了两个进来恭喜的侍婢,自此,文婷婷再不敢上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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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曾是她的心结,直到最近才明白楚霁云不是做梦,他心里想的就是楚纤歌!
文婷婷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反而越清醒。
楚霁云低低笑起来,「看样子你知道了。哎,这可真是让朕为难啊。」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修长的手指隔着被子准确点在她脖颈上,然后慢慢一点一点丈量动脉的位置。
「求、求求你···放过我。」
文婷婷?s?把下唇都咬破了,仿佛那不是触摸,而是要命的毒针。
楚霁云弯下身子,难得把人抱了个满怀,再一点点扯掉被子,看到文婷婷额头的冷汗和惊恐的眼神时,还用袖子温柔帮她擦了擦。
「知道朕为什么留着你吗?因为朕很喜欢你吃醋皇姐的醋,喜欢你用一些小心机小手段在朕与皇姐相处的时候给朕添堵。」
「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懂了朕心思的人。你做的一切,都让朕觉得和皇姐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姐弟叙旧,更像···私会。」
他说着说着阴鸷地笑了,藏了那么深的秘密终于说出来,有种想像不到的快乐。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文婷婷挣扎,可他用手臂压着脖颈让她动弹不得。
突然,他笑意顿潋,又用遗憾而失望的眼神包裹着面前的人,「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很痛苦是吧?朕对不住你,所以朕亲自让你解脱,算不算恩宠?」
「噗!」
文婷婷瞳孔一震,直觉有冰凉尖锐的利器一下刺进了脖子,唿吸就被掐断,胸脯剧烈起伏,嘴巴被迫张开很大,最终被楚霁云冰凉的手捂住。
······
楚霁云出来的时候,楚纤歌和驸马还在外头等着。
他右手背负身后,定定看着方荨,「驸马真是幸运,躲过一劫。」
方荨恭敬行礼,眉心微蹙,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陛下谬赞。大宁护南诏多年,这是臣该做的。」
「皇姐的身体还好?」
「陛下放心,即便臣死,也绝不让公主有任何闪失。」
楚霁云微微眯眼,「好,朕记着驸马的话。」
他又看楚纤歌眼神一直往屋里看,道,「她休息了,皇姐要去养心殿坐坐吗?」
楚纤歌回神,本想拒绝,但想到蛮夷挑衅一事,不得不点点头,「请陛下稍事歇息,容臣送驸马出宫。」
楚霁云唇角微微挑起,意味深长笑着,「皇姐多虑,这是皇宫,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你的人呢。」
第109章 让她亲自来
方荨总是不乐意楚纤歌见皇帝,她追问几次,他都是以想她的理由煳弄过去,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等她,早些回来。
楚纤歌开玩笑,「你这样子怎么像本公主要与别人私会似的。」
方荨脸色一僵,把她吓了一跳,忙踮脚在他脸上亲一口,「我说错话了。」
方荨不敢跟她说楚霁云的心思,自然也不怪她理解错,倒是她时时刻刻的小心谨慎总是让他猝不及防。
「公主无需自责,是我患得患失。」为了逗她一笑,方荨眼眸一眨,故意调笑道,「我不是故意想做妖妃的。」
楚纤歌抿唇,「本公主色令智昏,不关美人的事。」
宋停听不下去了,黑着脸道,「公主,时辰不早了,再耽搁驸马就错过换药时间了。」
百辰旋即瞪他一眼,「有没有点眼色啊?」
宋停冷哼一声,等方荨上车,一拳砸上百辰的马屁股,「这不就是眼色。」
······
正值傍晚,街上的摊子少了一大半,行人也陆陆续续回家,马车走得还算顺畅。
约莫行了一半路程,马车缓缓停下,百辰叩了叩车窗,「驸马,阳春面摊的老闆说听您的建议,改善了佐料,问您要不要尝尝?」
百辰等了半天,里头也没动静,心想该不是睡着了吧?正准备回绝面摊老闆,车门突然一开,他下意识伸手扶方荨下来。
「尝尝吧,好吃的话明日与公主一起再来一趟。」
百辰笑着称是。
不多时,老闆端着热乎乎的阳春面朝驸马爷走来,味道的确比上次更香,「您请。」
然后又让小二在前面多盛了几碗,对百辰道,「军爷辛苦了,小的煮了不少,您也吃一碗吧。」
百辰其实有点饿了。
不过不等他婉拒,方荨便开了口,「你们也尝尝,看看是不是公主喜欢的味道。」
于是前面那桌吃得格外热闹。
老闆见方荨吃了不少,一直堆着的笑慢慢收敛,背对着外头道,「二王子,您考虑得如何了?」
方荨夹起一筷子面条,轻轻吹了吹,「我好不容易才让公主回心转意,王妃这么快就让你们联络我,她这消息不是挺快么,找我做什么。」
没错,方荨并不是真的喜欢吃阳春面,而是那日进六福楼前看到了老闆刻在门上的暗号。
老闆有些着急,「蛮夷捲土重来,公主放在南境的兵马每次都要咱们上门去求才肯帮忙。根本不是要帮我们,而是与蛮夷两边夹击,一直拿捏南诏啊。」
「王妃也不是非要拿布防图,若您能让公主彻底剿灭蛮夷,解决南诏之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咱们有把柄在手,来日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必被大宁玩弄于股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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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怎么说,方荨都无动于衷。
二王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是喜欢王妃吗,不是还发下重誓为王妃肝脑涂地···怎么现在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
「您、该不是真的背叛王妃,要和公主在一块儿了吧?」老闆心里没底,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方荨皱眉放下筷子,半点胃口都没了。
「紫情死后,暗桩被彻底拔掉,长公主看我的面子让金翰背了锅,免了南诏背信弃义的骂名。我被公主冷落,怎么不见王妃让你们来接我回去?」
他冷声反问,老闆一噎,心虚垂下了眼睛。
「大宁为此惹来图鲁蒙,在猎场我与公主被人算计,险些身首异处,怎么也不见王妃让她的人来救我呢?」
「这、这事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方荨眼眸一寒,脸上半点温度都没有,「怕是王妃觉得我失了宠,没有利用价值,死在大宁还能以问责的缘故额外得些利益。若是因救我而暴露好不容易埋下的棋子,实在不划算吧。」
老闆被他说得后背只冒冷汗,急得支支吾吾半天没反驳出一句话。
方荨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别再来找我,公主的暗卫不是那么好打发的。除非你们王妃亲自来见我,否则我就当她是在利用我。」
······
方荨一回府就钻进药房,连阿四也没让进去。
楚纤歌又回来晚了,晚膳时间也过了。她从宫里带了熟食,一进门就让嬷嬷给驸马热上。
听说方荨在药房,她先回寻欢阁换衣,碧玉一早就备好了药浴,楚纤歌最近解乏全靠这个。
不出意外,她泡在浴桶里睡着了。
碧玉每隔一会儿就来添热水,楚纤歌模模煳煳觉得桶里的水往上一涌,原本没过胸口的水一下到了锁骨。
「太多了···烫。」
她两条胳膊搭在浴桶边缘,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眼睛都没睁。
紧接着,一双滑熘熘的胳膊从后抱住她的腰,火热的东西强势抵在下头,她睫毛一颤,还是没睁眼,只不过唇角懒懒勾起一丝笑。
瞭然又慵懒的一种魅惑。
方荨也不说话,低头吻着湿漉漉的肩膀,她身上旧伤不少,右臂缝过的疤痕最鲜艷,他便在那儿辗转亲吻,越来越狠。
楚纤歌唿吸也紧了,「肚子不饿吗?本公主带了烤鸭,很香的。」
方荨贴得更近了,浴桶里的水涌动得更加厉害,「饿,非常饿。」
「那先用饭。」
楚纤歌动不了身,腰间的火热像兇器抵着自己,她哭笑不得。
「可我只想吃你。」方荨唿着热气,手在水下肆虐,水面盪起层层涟漪。
楚纤歌本就泡得肌肤发红,被他一碰,红得更像血液要冲破皮肤似的。
浴桶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冲撞,温热的水成了最好最诱惑人的遮挡,他们拥着,抱着,不断发出暧昧的轻喘,随之而来的便是,水不断溢出来的动静。
酣畅淋漓之后,方荨还有力气给她擦头髮,楚纤歌趴在他腿上,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公平,真不公平。她又输给了美人。
「你是吃药了吗?」她半带甜蜜半带埋怨控诉着他的恶行,「阿四的药还真管用,明日让他给本公主也配一副。」
方荨意犹未尽,体谅她身子才勉强收兵,听她这一说,不乐意了,「府里人瞎说就算了,怎么你也觉得我需要吃药。」
楚纤歌冷哼一声,十分没气势道,「本公主最有话语权。明日开始,我召你才能来,不然你就好好在隔壁待着。」
说完又补了句,「整日胡混,像什么样子。」
方荨才不怕她,反问道,「公主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方才在浴桶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明明说···」
「闭嘴。」
饶是她再不拘小节,经歷人事后也没有当面谈论还不脸红的定力,尤其方荨还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从前以为他性子冷漠···没想到花样这么多!
说来说去,只能怪宋停买的画册不够啦!
方荨低笑着与她灯下依偎,便觉岁月静好,盼着一瞬就是永恆。
待两人潮热都散去,楚纤歌突?s?然道,「我要亲自去一趟雪岭,明日就起程。」
方荨笑容一僵,脑子里闪过无数阻拦的理由,最终皱眉道,「非去不可吗?带上我吧,雪岭气候寒凉,你的身子···」
「撑得住。」楚纤歌在他手臂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我不动手,只要出现就够了。」
「嗯。」方荨艰难地答应,说完又开始后悔,边按摩她的手指,边道,「得有一段日子见不着公主了,我想你了怎么办?」
楚纤歌最怕这个,所以一直不敢睁眼,「我会快马加鞭赶回来,你且忍忍。」
方荨心念一转,神色突然带了委屈,「外头男人那么多。」
「放肆,你把本公主当什么人了。」她轻斥一句,手却把人抱得更紧了。
「我自是相信公主,可就怕有坏人勾引。」
楚纤歌轻笑,「哎,那你说怎么办呢?」
方荨忽然翻身将她压在下头,目光亮得吓人,「只能给公主留下个难忘的夜晚,让你路上没心思看他们。」
第110章 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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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长公主是如何说服陛下的,总之天还没亮,她就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
马车在十里坡遇到阻拦,十几个身材瘦小的刺客居然拖了楚纤歌的侍卫将近半个时辰,最后还是用毒才攻破。
肖劲护着马车,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剑上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流。
他看着围过来的黑衣刺客,对着马车道,「公主快走!」
车厢里有些微弱的动静,好半晌才听到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出,「肖劲,你受伤了?」
「属下誓死护公主离开!」
肖劲知道昨晚公主和驸马折腾了一夜,但没想到嗓子居然哑成这样。
「我内伤犯了,走不了多远。你别管我。」
肖劲闻言,紧绷的脸色骤然一松,刺客明明已经围过来,他横在身前的剑却慢慢放了下去。
东方刚泛鱼肚白,微光照在他脸上,那一丝微笑显得格外冰凉,「公主说什么胡话,能为您战死,是肖劲至高无上的荣耀。」
话音刚落,只见他右臂如风,长剑似电,一个漂亮转身,车厢被罡风震开,剑刃当即刺向里头穿着红衣的人。
凉风起,树叶沙沙。
十几个刺客屏息凝神,眼睛紧盯着肖劲的剑,只等血溅三尺。
「钉!」
一声微妙轻响,肖劲用了十足内力刺过去的剑居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打偏,等他本能想到要把持剑身时,发现剑尖被什么东西夹住,前进不得,后退亦不能。
意外突生,刺客横剑身前,只见从里头伸出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撩起车帘,一张精美绝伦的美人脸映入眼帘。
比女子少了娇媚软弱,又比壮士男子多了精緻温雅,尤其深深的眼窝像天生就带着蛊惑。
肖劲看红衣的人是谁时,目光意外震惊到难以聚焦,「驸、驸马?」
方荨右手两指带着花纹繁复的戒指,剑尖被夹在两个戒指中间,吸附力大得惊人,所以方荨本人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肖侍卫,你一直护着马车,根本没和刺客过招,剑上的血怎么来的?」
方荨声音既轻又慢,眼睛从剑刃一点点移到马儿脚下那具后心还在淌血的侍卫尸体上,眸光骤冷。
「你们几个接到护送公主命令的心腹,时间、路线都不一样。」方荨眼里的笑终于刺激着肖劲露出了真面目。
「原来如此。公主此计甚好。」肖劲神色阴冷,尝试用内力震开方荨,可那戒指跟千钧重铁似的,根本无法撼动。
他沖身后刺客怒喝道,「愣着干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杀了驸马同样能阻止公主出兵!」
深陷意外中的刺客面面相觑,正欲动手,宋停带着暗卫从天而降,他们手里剑势还没变,刀就架上了脖子。
宋停走到肖劲面前,满脸震撼和愤怒,「竟是你!」
驸马对肖劲提出质疑的时候他还不信,上次巷子暗杀,方荨主动要去追黑衣人,跟着的侍卫就是由肖劲带着。
方荨以前对楚纤歌身边的护卫不太了解,但知道她身边有内奸时,没少留心府里的人。
最终让他锁定肖劲的原因则是,以他的身手,那晚不该那么轻易就被石子砸晕,再细想一下,他当时站的位置也很奇怪。
肖劲向来谨慎,是宋停最看重的下属,这些年有意培养提拔,除了重要机密,公主的其他吩咐和安排他都参与其中。
肖劲自知逃不了,索性松了剑,双手举过肩膀,一副终于放下重担的轻松样,「长公主有反杀的手段是件好事。不然我整日受着你们的恩,心里也不好受。」
······
十里坡的变故悄无声息,肖劲吹了一段哨子,宋停封了他几道大穴,亲自检查过牙里没藏毒才让暗卫把人绑了。
方荨递过两瓶药油,吩咐道,「兵器上没毒,晕了的侍卫闻一闻就能醒。」
宋停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仅此一事,对方荨的感觉又更奇怪了一些,「有劳驸马,你···没事吧?」
方荨怔了一瞬,意外宋停还会关心自己,「没事。对了,我看刺客身形瘦小,多半是太监,他们手段多,你注意着些。」
「是。」
宋停自己都没发现,这是他第一次毫不别扭接受了驸马的指令。
与此同时,宫里来旨,陛下口谕召驸马进宫。传旨太监说,只是询问长公主身体情况。
管家好吃好喝招待着,等阿四搀驸马上了宫里来的轿子,又陪着笑把传旨太监送出来。
「公公面生,往日没见过您。」管家上前塞了一锭银子,请求道,「驸马是公主心头肉,还请公公多费心。」
「应该的。」太监默不作声把银子放进袖袋,拍拍管家肩膀,「宫里这几日大换血,咱家也是刚到司礼监,于公于私,也不想把事情办砸了。」
「有劳。」
管家目送马车远去,脸上谄媚的笑容很快消失,忍不住「呸」了一声。
一转身看到躲在门后一脸紧张兮兮的赵嬷嬷,「别瞧了,公主安排的事就没出过岔子。」
赵嬷嬷嘆了口气,眉心皱得更紧了,「可是连个随从也没带···」
话没说完,管家几乎是飞身上去捂住她的嘴,四下看了看埋怨道,「你这个嘴真是···坏了大事有你后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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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沐,宫门口冷冷清清,接应的太监早早和侍卫打过招唿,方荨的马车顺利进了宫。
「请驸马下车。依规矩,奴才得查过身才能带您进去。」
太监躬身等着,怕他不乐意,又解释道,「例行公事,还请驸马赏个脸,耽误久了,陛下那里奴才也不好交代。」
方荨这才从车上下来,小太监偷看了一眼,只看到整个人笼在黑色的披风下,不经意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跟女人似的纤细。
虽然及时拉了袖子,但掌心雪白的绷带还是一眼就被太监看到,这才放心。
「驸马可是身体不舒服?」
方荨点了点头,没说话。
太监正要检查身上,他忽然问道,「这不是去养心殿最近的路吧?」
驸马的声音听起来哑得厉害,也难怪,听说昨晚和公主折腾了一宿。
「今日休沐,工匠修剪园子里的梨树,咱们才不得不绕个远。」
方荨又不说话了。
「奴才检查了。」
小太监隔着披风象徵性摸了摸,暗嘆驸马这身材真是比女人还玲珑柔软,难怪把长公主迷得祖宗都不想认了。
他走到方荨前面,袖子一甩,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进了方荨鼻腔,眨眼功夫,人就倒在小太监怀里。
好几个太监无声无息冲过来,把人抬进车厢,拉着马儿从小路离开。
第111章 混乱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被人推开,一缕亮光照到方荨眼上,他才从昏迷中甦醒,被刺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正向他走来,方荨没来及再睁开,眼睛就被蒙上了。
一挣扎才发现手脚被绑,四肢绵软无力。
「谁?」
他缩了缩身子,表现出正常的拘谨不安。
脚步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此人很谨慎,唿吸都放得很轻。方荨感觉伸过来摸索自己脸颊的手,掌心很粗燥,但手背比较细软,似乎经常擦油保养。
只有伺候贵人的太监,时常伸胳膊搀扶贵人,所以手背保养得很好。
「接下来要怎么办?十里坡传回消息,成了。」
这声音是带他进宫的那个传旨太监,听语气面前的人有一定身份地位。
「成了?」此人刻意压着声,听起来像被闷钟罩着,又像喉咙卡着一口痰。
他有些质疑,但隔了片刻,忽然阴沉沉笑出声,「长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子少。陛下都不让她去了,她非要请旨跑一趟。」
「哼,她一去,雪岭必然要被纳入版图,届时北边再无忧患,大宁有了矮种马支持,实力只增不减,南境可就危险了。」
「您说的是。若非如?s?此,咱们也不必冒险除掉长公主。如此一来,还得另外对皇帝做计划。」
「不急。咱们的陛下···呵呵呵···」
那人咯咯一笑,「他的皇姐出了事,他多半不会再坐那龙椅了。」
方荨听得心里咯噔一紧,不得不插了句,「公主怎么了?你们快放开我。」
「放你?你以为所有人都和长公主一样把你当宝?」那人似乎退开了几步,「留着你自有用处。」
「公主去不成雪岭,那边自有人与程九周旋。至于你···就说驸马治不好公主,陛下迁怒杀了你,南诏再窝囊,也得为他们的二王子讨个公道吧。」
「你想···分裂大宁?」方荨思虑片刻,最终用了这个词。
「不止我想,四境都想。楚纤歌是乱世出来的战神,凭着武力镇压四方,但杀戮之下必有重怨。大宁之所以不断壮大,就在于楚家既没有拖后腿的外戚,他们姐弟俩又感情甚笃。」
那人说到这,停顿片刻,又嘲弄道,「不对,是楚霁云心里只有他的皇姐,恨不得把皇位都让给她。」
「这么多年,还真是让人伤脑筋。不过,也不枉费我们多年部署,再好的感情不也因为驸马你出现裂痕了吗?」
「要我说,老天创造每个人都必然留有漏洞。而你,就是楚纤歌命定的漏洞。」
方荨听得浑身发冷,被捆绑的双手更是紧握成拳,指甲快把绷带掐烂了,「她不会为了我置大宁与不顾,你太小看楚纤歌了。」
「是吗?」那人声音离得更远了,好像沉思了一会儿,「那驸马等着,我会让你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是不是比大宁江山还更重要。」
房门又一次打开,关上。
传旨小太监的声音还能清晰传进来,「要动手吗?」
「凡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会有变,再等等养心殿消息,万一···留着驸马的命也是道护身符。」
······
不出他们预料,养心殿一团遭。
楚霁云大发雷霆,匆匆赶来的大臣跪在外间大气不敢出。
赵青从公主府回来,脸比锅底还黑。
「公主伤得极重,情况也不好。驸马···不知去向。」
「朕与皇姐私下商议的事,朕都不知她走哪条路出发,出卖她的人还能是谁!给朕找,务必把方荨抓回来!」
「即刻出宫,把所有御医都带上!」
「陛下三思!」
陈阁老位列百官之首,这种拎着脑袋第一个开口的事他也习惯了,「刺客还没抓到,您不能出宫。」
「滚开!」楚霁云脸色冰冷,就差一脚把人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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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今日就是处死老臣,臣也不能让您出宫!」陈阁老挺直嵴背,目光坚定如铁,「长公主被伤,陛下更要坐镇养心殿才能保证大宁不乱。」
楚霁云根本听不进去,眼里赤红一片,指着陈阁老眉心,咬牙道,「朕再说一遍,滚开!」
「您要出去,就踏着老臣的尸体走吧!」
陈阁老俯身一拜,身后百官纷纷唿应,「也请陛下踏过臣等的尸体!」
吉祥看到楚霁云的冕毓晃得厉害,面色一片苍白,双唇紧抿,似乎下一秒就真要杀了阻挡他的人。
「陛下···三思。」吉祥跟着弱弱劝了一句,「长公主也不想您弃社稷于不顾。」
楚霁云只觉胸口胀痛,面前黑压压的朝臣让他头疼,「皇姐若有意外,朕还要社稷干什么!」
他说着竟狠狠摘下冕冠丢到陈阁老面前,在众人大惊失色中,披头散髮冲出去,只留下一句,「这天下谁爱要谁要去!」
吉祥没敢追过去,躬身捡起冕冠,一看陈阁老都快气晕了,好心劝道,「阁老保重身体!陛下心里一贯有长公主,也是人之长情。」
陈阁老脸色煞白,眼睛瞪得老圆,好半天才「哇」一声嚎出来,「我、我如何对得起先帝託付!」
「陈老,保重身子。陛下任性,这大宁还需你我这把老骨头啊。」
六神无主的众人闻言纷纷扭头,只见许久没上朝的林相也来了。
······
楚霁云带着太医在寻欢阁已经有一日一夜功夫了,里头的人没出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
兵部索性把摺子直接递给了内阁和林相,雪岭一时攻不下来,又传来消息说南诏要和蛮夷联手,邵云泉八百里加急等着指示。
还有曾经被楚纤歌打怕了的土匪,一夜间开始报復性打家劫舍,内阁的摺子推积如山,林相不得已请太后摄政。
隔日,又传出文贵妃在宫里自尽,宫人发现的时候血都流干了。
妃嫔自戕是大罪,文家不肯领尸首不说,还向太后呈了问罪书,上头列了文贵妃十大不孝不忠之罪,将人剔除祖籍。
太后忙得不可开交,只吩咐下头的人匆匆埋了了事。
文家怕被牵连,三十几口人连夜出京,结果刚到城郊就遇上了匪徒。
匪徒将人屠尽后,拿着文家人的牌子堂而皇之进了城。
这一夜,註定无法宁静。
将近三更,公主府门外聚满了百姓,哭着喊着求楚纤歌庇佑,护着他们的侍卫不是匪徒对手,情急之下管家带人把门关了。
「开门!」
「救命!」
「公主救救我们!啊!血,血流过来了!」
「公主不管我们了!她要活活看看我们被砍死。」
······
宋停带着十几个暗卫守在院子里,百辰听不下去了,「真的不管吗?那些人混在土匪里心狠手辣,真的杀百姓怎么办?」
宋停握剑的手心一片冷汗,「他们的目标是陛下。故意把人逼到公主府,就是想利用人群打开公主府的门,要是真敢杀人···」
「杀人了!」
外头一声惊唿,群情激愤,撞门声越来越激烈。
百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怎么办?」
宋停眉心紧蹙,转身点了个人,「到上头看看。」
身后寻欢阁的门突然开了,亮光绵延到暗卫身前,「不用看了,开门。」
第112章 露面
楚纤歌手里握着「风霜」正一步一步从廊下走过来。
准确地说,是带着人皮面具的方荨。
被太监带进宫的驸马才是楚纤歌易容的,她不能冒险让方荨独自一人入狼窝。而方荨最后之所以同意,是因为他想从今往后承受担心害怕的不再是她。
虽然顶着楚纤歌的脸,但眼睛骗不了人,比起她的凤目,方荨的眼更水灵一些。
「驸、不是,公主,你怎么出来了!」
百辰内心激动,面上又充满担忧,十里坡回来后他就没出寻欢阁,暗卫都知道他又发作了一次,但因为楚纤歌之前叮嘱过,所以大伙儿都当不知道。
方荨走到宋停身边,目光冷冽决绝,有一瞬间他们觉得这就是公主本人。
「把门打开,不要拿无辜百姓的命去堵。」
方荨的声音很温润,但轻柔中又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陛下有羽林卫和暗卫护着。」
宋停倒不是担心皇帝,「你的身体···」
顶着公主的脸,不论杀人还是护人都意味着要走到最前面。方荨有多少本事他们不清楚,可上阵杀敌和混乱中自保···宋停对他没什么信心。
方荨斜睨他一眼,宋停从那眼神中看出一种责备。
门外的哭喊越来越清晰,惨叫持续不断,拍门声犹如撞在心上的鼓槌,每一下都震得心神不宁。
方荨眼眸一压,此时此刻仿佛他就是真正的楚纤歌,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我的身子做什么!」
「开门!」
随着这一声暴喝,公主府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挥刀杀人的匪徒只觉眼前一道红影如风而至,下一秒手腕痛地一抖,刀落在了地上。
「啊!」
这人捂着手腕惨叫倒退,身后杀红眼的土匪竟也被喷出来的血吓到,慢下了手中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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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声音慢慢消失,人群中不知谁颤巍巍叫了一声,「长公主来救我们了!」
痛苦和绝望,如果没在最后一刻被制止,很容易滋生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楚纤歌是大宁百姓的神,神的威严往往需要神自己来保护。
那些供奉者也很容易变成唾骂者。
方荨站的笔直,「风霜」被他横在身侧,剑刃犹在滴血。他淡淡扫了眼身前土匪,勾起一抹杀戮冷笑。
下一秒,剑光至,热血洒,电光火石里,红影宛若杀神。
他必须护住楚纤歌的名。
她的剑很重,可他必须模仿她的狠戾决绝,招式要大开大合,落剑也得又快又准。
「楚纤歌」的出现打乱了土匪节奏,加上宋停带着暗卫酣畅淋漓的厮杀,很快把人逼到了城门口。
方荨后半程一直被宋停护着,没怎么动手,饶是如此,匪首被押过来时,浓烈的血腥气还是呛得他咳了起来。
一咳自然暴露了声音,那匪首也不傻,惊愕地瞪着他,「你、你不是楚纤歌!」
「啪!」
宋停甩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
匪首吐了口血沫子,龇牙咧嘴,「楚纤歌在哪!」
「啪!」?s?
宋停舔着后槽牙在同一个地方又甩了一巴掌。
那人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再看过来时不敢直视方荨了。
方荨刚才与他过招时就发现了不妥,让人摘了他们蒙在头上的黑巾,果然都是金髮。
他心沉如海,侧首看着身边的暗卫,「查到她被藏在哪了吗?」
「确定在冷宫,可位置还没找到。」
方荨收了剑,强忍着焦急不安,「再问那个人。既然都招了,也不差这一个地方。」
「是!」
·······
冷宫。
每隔四个时辰就会有人来强行餵楚纤歌半碗药,导致现在想带走她时,才发现人软得跟烂泥一样。
「妈的!听说你和公主能折腾一宿,怎么弄点药就软成这样!」小太监边驾着她往外走边抱怨道。
楚纤歌连抽抽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又被拖上马车颠簸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人都撤出来了?」
「师父,都撤了。还好您有密道地图,否则就要和他们撞上了。」小太监气喘吁吁回答着。
「索拉留下来的人居然这么不中用。可是···」
「长公主居然安然无恙···这是引蛇出洞啊,看来陛下也知道。」那人半是不甘半是痛恨,「赵青带人控制司礼监时,咱家就知道不妙。」
楚纤歌终于听出他是谁了。
她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偏偏没料到掌控所有的居然是吉祥。
再一细想,从前解不开的谜团就全都有了解释。
肖劲是府里的内奸,她处置紫情时在场,所以方荨引柳泉现身时,柳泉才知道他跟楚纤歌抱怨过身边没有个说话的人。
他们才知道楚纤歌给了方荨询问细作名单的机会,短短时间改变策略,让细作故意少说两个名单,引起楚纤歌对方荨的怀疑。
自然地牢令暗卫出现幻觉的药也是肖劲在方荨赶到前利用元通播散的。
猎场,如意奉太后之命要杀方荨,然而被他当养子信任的小鹿子从一开始就是吉祥放在他身边的暗子。
小鹿子挑拨润福和如意的关系,在关键时刻让润福倒戈,成了指正如意的关键证人。
吉祥利用太后和如意作挡箭牌,趁机想杀楚纤歌。
柳泉和吉祥是旧识,所以江千宁派来易容的柳泉很快就被吉祥发现,他按兵不动,将散出去的棋子悄无声息收回,直到猎场射杀楚纤歌失败,而楚纤歌又因为方荨执意追查,他们才不得不动手。
把江千宁的人偷换成宫库失职的羽林卫,又在楚纤歌召见假柳泉时,让自己的人趁机暗杀。
他想给楚纤歌一个告诫,试图让她收敛。
事实是她的确没再追查下去,也因为许多事对皇帝疏远,逐渐有撒手不管的迹象。
正因如此,吉祥放松了警惕。
原本他们打算继续利用驸马和公主的感情刺激皇帝,只要他做出更多让楚纤歌厌恶的事,两人感情破裂是迟早的事。
可突然间,皇帝又同意她去雪岭,吉祥没办法只能再次动手,仓促间还不忘把方荨的命握在手里。
吉祥此刻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青翠,忍不住嘆道,「咱家的预感从未有错,这次恐怕···」
小太监突然神色一惊,扭头看着身后扬起的沙子,「师父、他、他们追上来了!」
「前面也有埋伏!」
第113章 求你
吉祥慢悠悠解下披风,露出里头精干的窄袖服。
后头追来的是赵青带领的羽林卫,前头等着他们的则是宋停带领的暗卫。从马车上下来一道红影,虽看不清脸,但腰间配着的「风霜」,吉祥一眼就认出来了。
吉祥带出来的太监约莫有二十几个,老少都有,见此情形拔剑先把他护了起来。
传旨小太监握着一把短匕首发抖,「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吉祥眼里的笑像极了破碎的琉璃,光芒独特又锋利无比,「他们手里拿着胡侍郎、润福和小鹿子,这三个里头唯一知道咱家部署又有把柄被拿捏的只有小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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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子宫外还有个姊妹,当初两人从北面一路逃来京城,幸好被吉祥收留,才结束奔波。小鹿子跟着吉祥进了宫,一步步被安排在如意身边。
为了让如意放松警惕,吉祥故意让小鹿子拿自己的姊妹给如意做把柄。
吉祥尝到背叛的滋味,神色渐渐阴狠,「没良心的狗东西!咱家早就提醒过他,进了宫不能有牵挂,否则早晚死在这上头。」
「捕蛇者反被蛇咬。咱家一时心软,没成想栽在这小崽子手里。」
吉祥咬牙切齿,若小鹿子此刻在眼前,必定要被他剥皮抽筋。
方荨顶着楚纤歌的脸踱步而来,目光一直在吉祥身后的马车上,宋停紧跟其后,「人就在车里。」
方荨点点头,先哑着咳了两声,一看吉祥微不可查拧眉,忽然想起八成楚纤歌也和他一样,故意哑着声。
也就事态紧急,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否则如此明显的纰漏哪能这么容易煳弄过吉祥。
「长公主,咱家怎么也没料到您还会使这种手段。」吉祥稳了稳头上的巧士冠,面上带着一贯有的恭敬客气,仿佛还身在养心殿。
对面「楚纤歌」带着几分冷傲沖他挑挑眉,不需特意说什么,吉祥已感觉到非常不舒服的蔑视嘲讽。
从来只有他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还没人能逼他到如此境地。
吉祥忍不住为她鼓掌,眼里却不带半分笑意,「咱家自认看透你们每个人,正因如此才没想到您也使手段。怎么说呢?天意弄人吧,如果不是小鹿子,您和陛下就是再过十年也未必是咱家对手。」
「不过,咱家还没输呢。」吉祥拍拍手,神色微寒,「把驸马带下来。」
这话瞬间让方荨和宋停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方荨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两个太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驸马」从车上拖下来,人被蒙着眼睛,落地时脚都站不稳。
方荨藏在披风下的手紧握成拳,心疼和森寒之色在眸中交替出现。百辰怕他忍不住,不动声色迈了一步挡住他半个身子。
「放开公、驸马!」百辰冷喝一声,杀意汹涌而生。
宋停发现公主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和血迹,因而表现得相对镇定,「吉祥,你已无路可逃。把人放了,这些跟随你的人还能活命,若是执意负隅顽抗···你半点胜算都没有。」
吉祥在他们脸上看到期待的紧张,忍不住笑起来,「咱家要什么胜算。先帝和长公主入主京都,隋渊帝在寝殿自缢而亡。从那一刻起,咱家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楚家人尝尝同样的下场。」
吉祥今年二十八,大宁建朝近十年,在此之前他是陪伴前朝皇帝长大的伴读太监。隋渊帝接受残败不堪的江山不到一年,甚至连后宫连妃嫔都没有,就国破家亡。
从头到尾陪伴他的是吉祥。
说起隋渊帝,吉祥身上以假乱真的平和稳重终于有了裂痕,一点点展现出死灰般的绝望憎恨,仿佛要把对面的「楚纤歌」吞吃入腹。
「楚霁云是个疯子,除了你,谁的生死他都不放在眼里。咱家千方百计杀你,可惜天不遂人愿。既如此,那就有劳长公主先尝尝挚爱之人死在面前的滋味吧。」
他脸上的悲痛瞬间敛去,黑眸中寒光乍现,两指突然钳住身后「驸马」的脖子,因为没摸到明显的喉骨,吉祥眼皮没来由一跳。
「住手!」
对面「楚纤歌」的慌乱在吉祥预料中,「只要不动她,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
「哈哈哈哈。」吉祥仰天长笑,「咱家要公主自刎,一命换一命也行吗?」
宋停眉目一压,「你别太过分。」
百辰这会儿才从吉祥的话里反应出来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当即不解道,「吉祥公公,隋渊帝是自尽,不是被先帝和公主逼死的。你生气也该气隋渊帝的父亲把江山弄得乱七八糟,连累儿子承担后果,而不是没事找事非要和楚家的人过不去。」
吉祥闻言,手上力道更重了,「驸马」难受又咳不出来,挣扎两下反而被左右两个小太监钳制得更紧。
「放屁!要不是他们攻城略地,陛下何至于要走到绝路!」吉祥不认同百辰的话,嘶吼中五官扭曲,神色阴鸷。
「冷静!你先冷静。」
「楚纤歌」被他突然收紧的手吓到,眼睛几乎粘在「驸马」脖子上,口吻带了几分哀求,「她身体不好,禁不住长时间处于半窒息状态,有话慢慢说,求你先松手。」
不知是他眼里的担忧心疼触动了吉祥深埋心底的感情,还是身为「长公主」当众放下身段求一个太监,总之吉祥愣了一瞬,真的松了几分。
而扮作驸马的楚纤歌,在听到方荨求吉祥的时候,整个人僵在原地,除了窒息造成的脑海短暂空白,还有从心脏处传来的一阵涩疼,像有根针在软肉?s?边缘摩擦,拔也疼,不拔也疼。
生死一线,楚纤歌还是头一次被在意,头一次有人说她的安危比敌人任何要求都更重要。
她哽咽半晌,隔着灰闷闷的布条,准确地面朝方荨,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方荨就再也绷不住红了眼。
吉祥目睹他们旁若无人的关怀,先前涌上心头的恨和怨慢慢化成执着的痴缠,他甚至想起很久以前与隋渊帝在宫里相处的那些时光,整个人也绵软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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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察觉到脖子上的手慢慢滑下去,道,「隋渊帝赴死以身殉国,仅此一点,已胜过他的父亲。」
「而且他用自己一条命换给当时无数宫人一条活路,或许也是因为你在那群人之中。」
话音刚落,吉祥如遭雷击,从身到心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那双充满精芒的眸子像突然陷入深海,有止不住的泪光想流泻而出,「陛、下···奴才情愿与你共赴黄泉!」
第114章 不敢
困了吉祥多年的心结被楚纤歌一句话打散。
「因为你在那群人之中。」
这几个字反覆在耳边周旋,随着记忆里越来越清晰的过往慢慢侵蚀他多年筑起的仇恨堡垒。
吉祥红着眼,突然再次发力扣住楚纤歌喉咙,「他独自一人在九泉游荡多年,咱家盼着与他团聚。可这阴阳两隔的痛,你们不尝尝,我如何有脸见他。」
楚纤歌在他手心里痛苦地皱眉,先前苍白的脸色因窒息而通红,又逐渐开始发紫。本能让她开始反抗,可惜双手被缚,四肢又使不上力,看起来更像毫无意义的挣扎。
方荨看在眼里,一刻也不能等,拔剑而起,打斗顷刻爆发。
这些太监常年待在宫里,根本不是羽林卫和暗卫的对手,但他们兵器上淬了毒,纠缠中拼死也要在对方身上开个口子。
宋停和百辰护着方荨,三人很快逼近吉祥,方荨只恨自己没有她百步穿杨的本事。
「放了她,你不是恨楚家的人吗?我和她交换。」方荨在吉祥近乎发疯的目光里把「风霜」果断丢到脚下。
这绝对是吉祥想要的。
于是下一秒楚纤歌唿吸到了新鲜空气,一开口就对着方荨,「别过来。」
「等等。」
吉祥已经放松的手再次收紧,被他拿在手里的驸马,说话时喉咙震动的感觉突然让他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再看看对面「楚纤歌」的喉咙,虽穿着立领中衣,但凸起部分没被完全藏住。
他嘴角微微裂开,眼神中充满让人胆寒的恶意,这种阴森森的笑不断来回在两人之间,笑得方荨和楚纤歌都很不安。
吉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伸出手指慢慢从楚纤歌喉咙刮过,「原来如此。」
「咱家虽没尝过男女欢好,但在宫里见得也不少。公主和驸马折腾一宿,也不至于好几日嗓子都缓不过来。」
楚纤歌和方荨的脸色随着他的话音同时沉下来。
方荨眼睫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掌,同时足尖勾着先前被丢下的「风霜」,往上一抬,右手快速提了剑直指吉祥胸口。
吉祥冷笑一声,挥臂挡下方荨一掌,眼看剑刃到了眼前,钳着楚纤歌喉咙的两指一拉,用她挡在身前。
方荨目光一凝,紧抿双唇。
来不及收剑,而且他也没有楚纤歌那么好的内力能做到收发自如,当机立断松手,落地途中又徒手捏住剑身。
血腥味刺激了楚纤歌鼻腔,挣扎中蒙着眼的布巾滑落,强光瞬间席捲眼皮,她忍着刺痛先看到被捏住的「风霜」,再往前就是方荨流着血的指腹。
上回是掌心,这回是手指,不是要她的命是什么!
然而他做起来倒是一回生二回熟,不但没让剑落地,还顺便举着小臂挡下吉祥挥过来的一拳。
电光火石间,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挑眸,看着对方顶着自己的脸,顿时生起一股怪异的亲切感来。
方荨弯着腰,领口松着,楚纤歌就顺便看到一大片胸膛,以及放在中衣里的两个···馒头。
「咳咳。」
真是没眼看。
方荨听她咳了两声,心都裂开了。明知吉祥反手从后腰抽了短刀,还是不管不顾伸手就揽她的腰。
楚纤歌吓得蹙眉,他是疯了么!
吉祥见此,眼眸冷得不含一丝温度,「还真是令人感动。」
言毕,他索性松开楚纤歌,利用惯性把人往身后拖了一截,方荨没抱到人不甘心,撑着风霜伸长了腰往前探,白皙的脖颈送到了吉祥手边。
吉祥毫不犹豫。
能杀方荨最好,他死了,楚纤歌就会生不如死,而行尸走肉般的楚纤歌又能让楚霁云煎熬到发疯。
这痛苦的过程,想想就很兴奋。
短刀闪着冷光落下,楚纤歌在失力失重的状态下,强行调动内力,五脏六腑顿时如被烈火灼烧,筋脉里的血液又好似灌了千年寒冰,每一次运行都很艰难。
方荨的手终于抱住她后仰的腰肢,借力扶了一把,与此同时他挺直的背和短刀之间再也没有了距离。
吉祥瞪大眼睛,唇角咧到最大,嗓子里发出咯咯的怪笑。
「噗!」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带来难以言喻的刺激。
吉祥握紧刀柄,咬牙往下捅,下一秒手腕却被从后伸过来的手钳住,因带着浑厚内力,重如泰山压腕,于是他再也不能捅进方荨身体半寸。
楚纤歌的手冷得像冰,手指因太过用力而逐渐涨红,汹涌澎湃的内力从吉祥手腕处蔓延而上,迅速冰封到心脏。
唿吸凝滞不过眨眼功夫。
「你···」吉祥一张嘴,发现牙齿颤得说不了话。
方荨也被她四溢的内力震到,罡风如风暴炸裂,轰然一声,十步内所有人和物全部被震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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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少内力抵挡的十几个太监再也无法攻击,纷纷捂着耳朵想逃,可没爬两步就呕出一口血晕倒在地。
方荨咽下喉咙里的血沫子,甩开方才接着他的百辰,连跑带爬往楚纤歌身边去。
「公主、公主···」
吉祥口鼻出血,缩在地上打战,嘴角时不时涌着白沫,已经翻了白眼。
短刀早已脱手,可他的腕子还钳在楚纤歌掌心。她五指拢紧,生生截断了血脉流动,吉祥的手已呈黑紫色。
楚纤歌直挺挺躺在地上,方荨红着眼爬过去,还没看到脸,就被衣服上大片晕开的血吓到。
「楚纤歌!」
他很生气,但声音小得可怜,手指紧紧抓着地上的灰,一步都不敢往前。
不多时,从涌血的源头处轻轻传来一声回应,「嗯。」
很轻,很短,虚弱无力却充满希望。
方荨一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可刚才被恐惧包围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他紧绷的身子一卸力,瘫在地上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你若是敢···」他喃喃说着,忽地又红了眼眶,「你怎么敢!」
楚纤歌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唿吸一次,心肺都如刀割般难受。然而,感觉到方荨的手搭在自己脚踝上,哄孩子似的一拍一拍,她干裂的嘴唇艰难抿起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
「不敢,家、家里有人等着。」
方荨泣不成声,「我说过不让你对自己这么狠。」
万一···
他不敢再想。
宋停和百辰冲过来,站在方荨身后,同样不敢往前看。
「公主!」
「公主!」
等方荨意识到楚纤歌没回应他们时,心脏勐地一缩,放在她脚踝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楚纤歌?」
没有回应,一点声音都没了。
第115章 她是信你
吉祥落败身亡,由他一手创建的太监情报网浮出水面,小鹿子一个人招出来的东西已足够让大理寺和刑部忙得脚不沾地。
真要抽丝剥茧追究,恐怕朝堂上一大半的人都要下狱。
林相和太后商议,诸如胡侍郎者从重处罚,因一时疏忽被捏着把柄做违心之事者暂且放一马。
楚霁云进来的时候,林相正给太后递帕子,帕子一角绣着铃兰,是林相私人物品。
太后眼眸微挑,手指在帕子下头与林相碰了一下,两人眸光一颤。忽地听见脚步声,林相旋即敛眸退下。
楚霁云狭眸一冷,「林相这么晚还在?」
太后将帕子攥进掌心,眉心几不可查一蹙,「哼,若没有林相···和陈阁老他们,陛下这会还能有回宫机会吗?」
太后讽刺一笑,看都没看楚霁云,又道,「哀家说错了。你有无所不能的皇姐,这天下还不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林相夹在中间不好受,劝了句,「太后知道匪贼围堵公主府,担心陛下安危,一日一夜没合眼。陛下与长公主兵行险招,多半也是怕太后担心才没告知。」
这话说得两边讨好,谁也不得罪。
岂料楚霁云毫不领情,「朕在朝时,皇姐几次三番请林相出面,您都以各种理由拒绝。母后临朝,您倒是来得勤快。」
林相躬着身子,未见脸?s?色有任何不妥,倒是太后听不下去拍案而起,「怎么跟林相说话的?要不是念着先帝恩情,他早过清闲日子去了,何必···」
「先帝?」楚霁云目光一沉,骤然打断她的话,「儿臣给母后留面子,母后是自己非要揭穿么!」
「放肆!」
「放肆的究竟是谁?」楚霁云咄咄逼人反问一句,太后被他眼里的黑暗吓到,顿时跌坐回椅子里。
好半晌才收回目光,气得发抖,「反了,真是反了···」
林相盯着楚霁云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忍住没开口。
楚霁云侧眸,「林相还不走,等吃晚饭吗?」
「臣告退。」
林相大步走出干宁宫,看甩袖的姿势多半也是气得够呛。
楚霁云这才敛去爪牙,在太后对面坐下。
没了如意伺候,干宁宫一时半刻连个称手的太监都挑不出来,其他与吉祥有关系的太监也都寻理由发配到净军里,贵人们身边能使唤的太监屈指可数。
太后只能自己端起半凉的茶喝一口压惊,楚霁云见状,伸手欲帮她添热水,太后反而倔强地扭过身。
楚霁云也无所谓,「母后往后离他远些。」
太后当即横眉,尚未开口,楚霁云冷眼看过来,一字一句道,「他府上常年用的冯大夫就是给吉祥配置毒药的同伙,至今尚未归案。」
「狩猎那会儿,皇姐已经让暗卫去查人。但此人好像能提前得到消息,总能与暗卫擦肩而过。」
楚霁云边说边细细观详太后脸色,太后只在他突然提起此事时略感意外,之后便继续冷着眉目。
「皇帝怀疑林相?」
尽管她极力控制,但微挑的语气还是让楚霁云非常不满意。
「难道就不是那人故意接近林相,企图利用相府掩盖行踪吗?林相的身体说不定也被动了手脚,才一直无法上朝。」
太后越说越不安,紧张慌乱的神色让楚霁云彻底心寒。
他眸中划过一丝杀意,旋即被森冷之色掩盖,太后剎那意识到自己的反应露了马脚,心惊胆战看向对面,手抖得一直盖不稳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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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好似什么都有了。
死一般的沉寂让太后头一次开始害怕这个儿子,她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楚霁云根本不蠢,也根本不是满心满眼只有楚纤歌,什么都不在意。
他的根实际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延伸窥探,四面八方一切见得的,见不得的,他似乎都知道。
即使吉祥埋伏身边多年,目的就是想让他生不如死,可他照样没给吉祥机会,甚至很多时候吉祥对着他都胆战心惊。
这让她忍不住害怕,既想真正掌控,又恨不得切断它。
许久,楚霁云在寂静里若有似无轻嘆一声,像从前那样目色纯净无害,莞尔道,「那人早晚要抓回来的。」
「母后放心,朕暂时不会动你在意的人。但希望母后明白,你有多在意他,儿臣就有多在意皇姐。」
太后咬牙点头,但她始终没明白皇帝的比喻,依旧不齿他总粘着那点不值钱的姐弟情谊。
······
公主府气氛非常压抑,上上下下的人愁眉不展,池塘里的鱼儿都不像平常游得欢快了。
寻欢阁的院子晒满各种草药,秦太医连着好几宿没合眼,带着药童和阿四就在院里配药、熬药,几个人熬得双眼通红,但谁都没喊累。
宋停让赵嬷嬷端饭过来,他走上台阶与百辰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没人劝得动驸马,自从抱公主回来,他水米未进,眼窝都塌下去了,真怕公主还没醒,他也倒下去。」
宋停听得眉心一紧,「他不会倒的。公主能不能醒全看他,他绷着这股气一定能撑着,可东西还是得吃。」
「谁说不是。可饭菜怎么端进去,再怎么端出来,谁说他都不听。」
宋停从赵嬷嬷手里接过托盘,「我去看看。」
一开门,浓重的苦药味从纱帐里散出来,方荨坐在地上靠着床榻,手边是翻得乱七八糟的药箱,长长短短的银针和药瓶散了一地,要不是隐约能看到胸前被唿吸吹动的髮丝,宋停都想冲进去探探气息。
谁能想到那三年恨不得自挖双眼不见楚纤歌的人,如今这样失魂落魄守在她病床前呢。
宋停心里一直不能原谅他浪费了公主三年的感情,眼下看着这一幕,又觉真是报应不爽。可若有万分之一的选择,他还是希望公主活奔乱跳,哪怕她总倒贴驸马。
他咳了一声,恭敬道,「公主怎么样了?」
方荨眼皮动了一下,「是我没用。」
宋停拉开幔帐,一点微弱的光刺得方荨伸胳膊挡脸,宋停这才看到他眼圈通红髮肿,下巴上一圈胡茬清晰可见。
「是我没用···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反反覆覆念叨着,右手紧握着楚纤歌手腕不放。但意识还算清醒,握一会儿松开,松一会儿再握住,没在腕子上留下印,同时也没法温暖她冰凉的身子。
宋停看了片刻,蹲下身把药箱收拾好,哑声道,「你要是没法子,世上就没人能救公主了。」
方荨把脸埋在褥子里,背影都充满痛楚。
「她是信你,才敢孤注一掷。她会等你,也想见你,所以···还请驸马不要沮丧,也、不要放弃。」
方荨身子一僵,这两日痛苦绝望到麻痹的心被宋停一句「她信你」重新激活。
没错,他承诺过让她相信自己。
她不捨得放弃,也绝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可她体内的毒已入侵心脉,若是强行控毒,她现在的身子根本受不住那么强的药力,若是先治内伤,疏通血脉的药又会加速毒素在心脏的繁殖。
怎么办?
宋停见他神色犯难,正要仔细问,外头突然有侍卫来报,「冯大夫抓到了!」
第116章 知根知底
宋停还没转身,胳膊勐地被方荨拉住,只见他疲惫的眼神突然一亮,「带我见他,我知道他是谁。」
能将南诏制毒术用得出神入化,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三翻四次班门弄斧,方荨能想到的只有玄一。
玄一是南诏巫师关门弟子,很久以前巫师与王族的矛盾还不像现在这么深,玄一和方荨时常在一块儿玩,那段时间他们通过对方不断提高自身医术,成为亦师亦友的不可代替。
后来,王兄昏迷,大王妃摄政,巫师多番从中作梗,从此政权动盪。
方荨为帮大王妃解决后患,孤身一人潜入巫师院子下毒。事情败露后,巫师想藉机当刺客杀自己,关键时刻是玄一帮他求得情。
后来幸亏王妃及时赶到,方荨才没受任何伤害,可玄一却从此在南诏消失了。
······
偏殿熏着方荨配的药香,任何迷药毒药在这间屋子里都不能发挥功效。
冯遇双手反绑,衣服被脱得只剩件里衣,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全被搜了个遍。为防万一,百辰还给他灌了软筋散,此刻瘫坐在椅子里与方荨四目相对。
两人各有各的狼狈。
方荨念着他的救命之恩,这些年从未放弃打听他消息,想过很多次重逢的画面,却不想是这样。
方荨细细看着他,回忆如梦境重现。
冯遇,逢遇,相逢相遇。
方荨走过去拿下塞在他口里的布子,「是因为我,你才被派来中原,对吗?」
玄一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口腔,对方荨人畜无害地笑笑,「也不算吧。师父身边从不养闲人,早晚得替他卖命,当初那件事不过是个契机。他要我的心甘情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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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玄一瞧他这副死不了活不起的样子,想嘲讽又没笑出来,「你不也是身不由己。」
方荨扯着他胳膊一转,玄一顿时像杀猪似的嚎起来,意识到对方在帮自己解绳子,尴尬道,「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粗暴。」
方荨没理他,玄一又道,「看来传言不假,你还真是被大宁的公主宠得无法无天。只是···恕我直言,你不是喜欢你嫂子吗?当初我劝你别给我师父下药,你对天发誓为了嫂子,死而无憾···」
方荨解到一半,突然又系回去,顺便拉得更紧了。
玄一扯了两下,正要抗议,转身被他森寒狠毒的目光吓了一跳,心念一转,「你真的···见异思迁了?」
方荨脸黑得比锅底还难看。
可玄一散发的思维根本没法控制,「要我说也挺好。毕竟你嫂子是你哥的,当时我就不喜欢你被扭曲的感情耽误一辈子,你这么好的人,值得拥有长公主这样优秀的女人!不过,我觉得你那嫂子也不是善茬,你当时表现得那么明显,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她一定是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让你站在她那边,毕竟你哥要是一直不醒,按道理你要继承王位的。」
玄一把自己说得恍然大悟,「方荨,我看人不会错,你嫂子不是?s?好人。」
方荨咬紧牙根才忍住没把他的嘴再次堵上。
「说完了没?」他斜睨玄一,眼里都是唿之欲出的容忍。
玄一抿紧双唇,跟哈巴狗似的点点头。
方荨揪着领子把人往外拖,「跟我去看个人,要是解不了她的毒,我就让暗卫把你交到大宁皇帝手里。」
玄一被勒得脸都红了,「世上还有你解不了毒?你想灭口就直说,别想着砸我招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嫉妒我的本事,想着灭了我,你就能称霸毒界是不是?」
「不怕告诉你,这些年我在大宁的徒子徒孙能从京城排到郊外去,你休想···」
······
百辰看得目瞪口呆,拿剑鞘神不知鬼不觉戳了戳宋停腋下,「哥,驸马和这毒王认识?要是从前,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宋停冷着脸伸出两根手指把剑鞘拿开,「那是个南诏人,认识也不奇怪。」
「他带人进寻欢阁了,你怎么不拦着?」百辰担忧地看着宋停,好奇他今天怎么不拦着驸马。
宋停皱眉瞪了他一眼,说了句最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公主信他就够了。」
百辰:「······」
玄一第三次探了楚纤歌的脉,疑惑不解地看向一脸着急的方荨,半晌才发自肺腑问了一句,「你他妈真狠,她出了名的要美人不要天下,你居然···给她下这么可怕的毒?」
方荨庆幸自己在楚纤歌腕子上盖了块帕子,玄一这傢伙从进门到刚才一直盯着楚纤歌看,看得他只想把人藏进怀里。
眼下也顾不得跟他计较,「啪」一下打开玄一的手,又「唰唰」两下拉起幔帐。
「能不能解?」
玄一琢磨了好一会儿,「毒倒不是太复杂,只是时间太久了,而且她···这身子扛不住拔毒疗程。正应了那句古话,趁你病,要你命。」
方荨心里的石头就没消失过,听玄一也这么说,越发烦躁,「不能再拖下去,你控制好毒,我先治内伤。」
「说得轻巧,这平衡不好拿捏,稍微有点闪失她就彻底完了。」
玄一这些年见过病重将死的例子不少,还没有哪个像楚纤歌这样光是想想就不敢下手。
方荨岂能不知,可他没有选择,「所以我极力主张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抓回来,换了别人,我也不敢起这心思。」
玄一无奈地抓了抓头髮,这段时间四处逃脱追捕已经筋疲力尽,被抓时好几日没洗澡,头髮也乱七八糟,这一抓更像鸟窝了。
「可是···她是我师父的敌人诶。」玄一想尽办法地逃避,「我虽然被你们抓了,但我也是个有骨气的人,岂能···呃!」
方荨一根银针抵在他胸口,眼神冷得骇人,「我能让公主不计代价抓你归案,也能昭告天下你被我们就地正法。」
玄一很有骨气地笑了,「我的意思是,虽然师父有养育之恩,可大丈夫当以天下民生为己任!说实话,我若是认真起来,之前给他们配毒就不会留有余地了,是不是?」
方荨把银针慢慢别在他胸口,再抬眸时,目光中的认真和哀求让玄一愣了一瞬,「玄一,眼下我没有别的人可信。公主对我来说,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如果···如果她不能醒,你就也给我下一味长眠不起的毒,好让我能继续陪她。」
「方···」
「作为朋友,这是我的请求。所以,请你尽力。」
玄一脸上的玩笑逐渐消失,他不是没见过方荨认真的样子,可那年少的郑重其事,在如今看来就是傻不愣登的狂妄不羁。
眼下他的请求,更像一种对命运无奈而沉默的抗争。
玄一眸光微微颤动,在方荨的期待下,缓缓吐出几个字,「方荨,要是成了,我只求你一件事。」
方荨示意他继续说。
他思虑片刻,「这几年我也不乏追求者,可总是莫名其妙就吹了,你能不能传授我一些让对方痴迷又主动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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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
要不是他还有用···幸亏他还有用!
第117章 死地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方荨和玄一还没从里头出来。
阿四进进出出送东西,碧玉在外间看着火,心比炉子里的炭还煎熬,听着楚纤歌昏迷中断断续续的闷哼,手里的蒲扇都快揉烂了。
阿四出来换药,手背上的血看得碧玉胆战心惊,「公主怎么样?」
阿四摇摇头,因为太疲惫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知道。他俩要是救不了···只能认命了。」
宋停刚过来就听到这一句,手里信件一松,还好被百辰及时接住,「宫里送来的?」
宋停勐一回神点点头,低声道,「陛下给长公主的,他还不知道公主一直没醒。恐怕瞒不住了。」
「天色已晚,过了今夜再说吧。」百辰踮着脚又往里头看,忍不住焦虑起来。
······
帐子里既闷又热,玄一闻了好一会儿提神精油才又缓过几分。他一眨不眨盯着楚纤歌床边的蜡烛,若是体内的毒开始发散,她唿出气会使烛光越来越微弱。
方荨背上一片潮湿,他用银针不断替楚纤歌活络淤堵的经脉,每个穴位停留时间非常短,通过反覆操作达到目的。这样可以避免在毒素途经穴位时被银针意外激活,大大减弱了失误概率。
唯一的缺点就是耗神费人。
玄一把精油拿到他鼻下,想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可看他这么不要命地绷着神经,忍不住道,「她当时逼你献身,你生气可以理解,但是对一个女人没必要下这么狠的毒。」
方荨结束又一轮针灸,擦了擦额角的汗,「不是我下的。她虽然手段不敞亮,可我也是心甘情愿为南诏,怎么会···」
他心头一窒,忽地想起在噬心蛊操控下,自己差点真害了她的命。
这一想又没了底气。
玄一眼前的蜡烛忽然晃动起来,火苗跳了两下后变得微弱,「要命了要命了!方荨···你老婆不行了!」
原本只是偶尔哼哼两声的楚纤歌突然五官扭曲,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方荨想都没想,立刻把自己两根手指塞进她口中。
「啊!」
楚纤歌咬的是方荨,疼的人也是方荨,惨叫的人是玄一······
这一叫几乎把里里外外出气儿的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碧玉手里的蒲扇一落,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阿四冲进来扶着方荨,无奈又生气地瞪了玄一一眼,「你倒是赶紧想办法啊!」
玄一双手一摊,「药都喝下去了,能起多大功效谁也不知道!这会儿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也得有!难不成就让公主这么疼死吗?」阿四心疼方荨,眼看他手腕往下呈现青紫色,急出满头大汗。
「不带这么强人所难的!」玄一看不下去,又苦于束手无策,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要么是解药,要么就是更毒的东西暂时压制住,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阿四不得不承认玄一说的是真话,一腔火气顿时憋了回去。
倒是紧咬牙关的方荨得到提醒,突然推开阿四扶着自己的手,哑声道,「你们都出去。」
「驸马···」
「你疯了!」玄一以为他要殉情,眼睛瞪得老大,「也许她能撑过去,到时我与你一块儿下针。」
方荨压下眉目,「出去!」
阿四见他把手指又往楚纤歌嘴里伸了伸,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当即红着眼把玄一推出去,「百辰,把这人先看押起来!」
他自己留了下来。
方荨手指被咬破的地方渗出越来越多的血,楚纤歌口腔里一片血红,有些顺着嘴角流出来,阿四屏住唿吸用沾了烈酒的帕子擦干净。
「出去后服两颗解毒丸。」方荨紧绷的神经随着楚纤歌一点点舒展的眉心终于放松下来,说话都透着筋疲力尽的感觉。
阿四默默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驸马不用担心。」
「可公主喝了您的血,能压住她原本的毒吗?」
方荨也不瞒她,「能,不止我体内的毒,还有别的。」
他一点也不替自己担心,反而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小了许多,「我竟没想到这个法子。不过,还得让玄一配药,他从前与我争胜负,最爱解我的方子。」
阿四没听见后面这句,只琢磨什么叫「还有别的」?他预感不是好事,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
不多时,玄一又被摁着脖子在院子里写药方。
「我好歹是驸马旧识,而且现在是他求我,你们能不能给个凳子坐?」玄一望着百辰,手揉着膝盖,用楚楚可怜来形容都不为过。
百辰冷冷扫了一眼,剑鞘旋即抵在他后腰上,吓得玄一忙道,「别别别,这儿可不能瞎顶,后半生幸福还没实现呢。」
「那就快点写!」
玄一撇撇嘴,用舌头舔舔笔尖,认真开始写方子。
结果他跪得膝盖都秃噜皮了?s?,方荨脸色苍白地把方子一撕,虚弱地吩咐阿四,「让他进来把脉,写不出有用的,就地阉了。」
玄一护着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次探过脉后,玄一隔着纱帐恨不得把方荨得影子看出个窟窿来,不可置信道,「阿四说你餵了她自己的血,那你···你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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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一很久没尝过这样无奈又心酸的味道了。
这些年虽然方荨找不到他,可他没少打听方荨消息,无论是从前傲娇冷漠的美人驸马,还是后来捨命倒追公主的痴情汉,他一直认为方荨过得挺好。
不爱的时候被人宠着,想爱的时候还能得偿所愿,南诏的神把幸运两个字都放他身上了。
谁能想到他竟有比楚纤歌还更痛苦的毒素缠身。
方荨一直握着楚纤歌的手,根本不在乎玄一此刻难以接受的心情,只催促道,「我一直用剧毒压制着,公主饮了我的血,难保不会有副作用。」
「世上擅长解我毒的人非你莫属。」
玄一「唰」一下撩开帘子,神色异常严肃,「我问你怎么回事?谁给你下的毒!还有,情花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你不会发现不了,除非是你心甘情愿。」
「咳咳。」方荨捂唇勐咳了好几声,然后挑眉看着玄一,带了点哀求,「先中和公主体内的毒,人醒了我在与你细说。」
「最好是!」
······
楚纤歌用过药,半夜就有了知觉,可是人还没清醒又烧了起来。
方荨叫人送了冰进来,又十指放了毒血,天快亮时总算稳住情况。
楚纤歌一睁眼就看到床前方荨模模煳煳的影子,手还被他紧紧握着,于是咧着干涩的唇笑了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方荨眼泪刷地涌出来,一个劲把脸放在她掌心磨蹭,「醒了···就好。」
她觉得手心湿乎乎一片,心里软得厉害,喘息道,「别哭,过来让本公主香一口。」
方荨探身轻枕在她胸口,听那微弱得心跳渐渐清晰,便也觉得自己浑身得血热了,「再有一次,我就随公主而去。」
楚纤歌笑容一顿,愧疚地用下巴蹭了蹭他头顶。
方荨又很认真地叮嘱一遍,「我从不开玩笑。」
「好,谨遵驸马之命。」
楚纤歌扭头看了眼外头,忽然疑惑道,「什么时辰了,怎么天还没大亮?」
方荨唿吸一顿,瞳仁勐地颤起来。
第118章 后遗症
「昨晚用药勐了,还有余毒没彻底排出,才导致视力模煳。」
「继续用药,否则她这身子很难自行排毒。」
玄一写好新药方,方荨过目后才交给阿四去抓药。
楚纤歌只能模煳看见个人影,但她神色极为平静,丝毫看不出因视物障碍产生的任何不适,「就是你一直帮着吉祥配药?」
方荨见她准备起身,麻熘拿了软枕放在她腰后,双手紧紧揽着她肩膀,顺其自然把人嵌在怀里。
玄一看得目瞪口呆。
方荨不满地咳了两声,加重语气道,「公主问你话呢!」
「哦,问话。问···」玄一挠挠鼻尖,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又酸又羡慕,「吉祥不知和我师父有什么合作交易,师父让我必要的时候配合他一下。」
「不过他也只是让我配点毒药,但每次给我传消息和来拿东西的人都不一样,我只知是太监,没想到是吉祥。」
玄一说两句就看一眼,见方荨又是帮公主探体温,又是拉被角,两人交握的手还不老实···
这小子故意的吧?
明知我想成亲想疯了,还专门在我眼前秀恩爱···他要是再这么不知好歹,我就把他和王妃的事儿捅出去!
方荨忽然觉得后颈一凉,怀疑地看了玄一一眼,发现后者乖得出奇,于是对楚纤歌道,「我虽与他有些旧情,此次也多亏他帮忙。但一码归一码,吉祥的事,公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不必顾及我。」
玄一一听急了,「什么叫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方荨,你昨天找我帮忙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知道他们要对付公主府,好几次药里参了南诏才有的毒草,就是为了提醒你。」
「你现在不能为了讨好老婆,就不管我的死活吧!」
方荨也怕他口无遮拦,但此事他的确不方便插手,只能赶人,「把人带出去,吵吵嚷嚷的公主怎么休息。」
楚纤歌抿唇,伸手轻抚着方荨手背以示安抚,「听说你在大宁收了不少徒弟,医馆也开了好几个,每个月还会两天义诊。」
方荨闻言,心头一暖,知道她要说什么。
玄一当即收敛了玩闹之色,「是。」
楚纤歌费了好半天劲,还是没办法看清玄一的脸,只好作罢,「本公主当初没动南诏,除了因为驸马,就是希望南诏医术能在大宁开枝散叶,仅凭这一点,你居功至伟。」
她声音虽哑,可气势丝毫不弱,听得玄一立刻精神抖擞。
「公主的意思是···」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不过你是巫师的人···」
玄一喜不自胜,马上表态,「公主可昭告天下已将我处死,我愿改头换面做个大宁人!」
楚纤歌一怔,调笑道,「还是头一次见到心甘情愿抛弃家国的人。」
玄一丝毫不觉羞耻,甚至压抑不住即将得到自由的快乐,声调都高了几分,「南诏、大宁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可以不受人控制,随心自在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楚纤歌大致能看到方荨眼里的神采,一点点羡慕,一点点安慰,还有一点点认同。
她忽然想,方荨的梦想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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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头换面倒是不必,本公主会给你安排新的身份,你安心在大宁便是。不过,未来至少十年,你的一切言行都要受监督,毫无隐私可言。你愿意吗?」
玄一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安排,比起之前被抓的细作,自己能有这个下场真是太幸运了。
所以他思忖半晌,弱弱提了个要求,「监视的人派个男的可以吗?以后万一我有了娘子,他能不能不要听洞房?」
不等楚纤歌发话,方荨哭笑不得再次撵人了,「快滚!」
房门一关,寻欢阁才又恢復安静。
楚纤歌依在方荨怀里闭目养神,才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精神不济,为免方荨担心,她又强撑着道,「让他留在京城吧,没事帮你整理药材,还能陪你说说话。」
方荨岂会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都听你的。现在觉得怎么样?」
「没事。不过···」
方荨身子一紧,结果她笑了笑,「要是你能给本公主香一口就更好了。」
说着她的手就开始不老实往方荨衣襟里钻,在关键位置被他一把抓住,无奈道,「正经些。」
楚纤歌一听,饶是身体再不济,灵魂也想拼死燃烧。
要不是看不清,她真不想错过方荨这个假正经的样子,简直要命。
「本公主看不见,只能摸摸驸马瘦了没,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挣扎两下,很不乐意他的不许。
方荨只得强行把她的手从下头拽到胸上,然后紧紧摁住,「那儿怎么会瘦?要摸摸这儿。」
「好好摸,我的心肝脾肺都被你捅烂了。」
楚纤歌到底内疚,缩回手想逃,结果方荨不让,她心念一动,软软说了句,「弄疼我了。」
果然方荨嚣张不起来了,像被点了穴,整个人软得不像话,不止松了手,脸还刷地红了。
「咳咳。」
宋停在外间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得腿脚发软,听得想去院子里练剑。
里头细碎的动静逐渐平息,然后才听楚纤歌懒懒问了句,「什么事?」
宋停觉得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可他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昨夜送了书信过来,眼下已过了早朝时间,属下觉得不宜再拖。」
楚纤歌闻言揉了揉眉心,很快方荨手指沾了精油按上了她的太阳穴,这感觉简直不要太幸福。
「我这眼睛一时半刻好不了,念。」
信里大半部分都是皇帝无微不至的关怀,极少部分是关于此次事件的善后事宜。
与此同时,没了吉祥从中作梗,程九在雪岭只花了一夜功夫就擒了图鲁蒙其他几个儿子,图鲁蒙大夫人呈递降书,雪岭从此纳入大宁版图。
南境蛮夷见雪岭失败,邵云泉又用计烧了他们粮草,今日凌晨也撤兵了。
受伤的士兵已踏上归程,不日便能返京修养。
楚纤歌心里惦记的几桩大事总算都尘埃落定,整个人轻松不少。
「好了。」她拍拍方荨手背,还不忘鼓励一句,「驸马手艺真是无人可比。」
方荨眼里润着笑,也不反驳。
楚纤歌又抬起胳膊,「劳烦驸马扶我去书案,我给陛下回个信。」
「代劳吧。」方荨不想总是强调她现在看不清,光是看到原本璀璨的眸子现在如蒙着一层雾气般,就足够难受了。
楚纤歌仿佛能听到他心声,努力找了会?s?儿才模煳看到他手臂的影子,可还是抓空了。
不过很快就被方荨紧紧握住。
「陛下心思重,若是让别人代劳,他指定不放心。本公主千叮万嘱不许让他知道我受伤,就是怕他生气怪罪别人。」
楚纤歌轻嘆一声,朝着方荨的方向,「你握着我的手写,好吗?」
第119章 疼吗?
方荨从后握着楚纤歌的手,一封回信黏黏煳煳写了好久。
也就他俩能当情趣玩儿,宋停隔着屏风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尿遁了。
百辰在门外捂着嘴笑他,「哥,要不你也娶个媳妇儿吧。」
宋停冷着脸,「碧玉这几天怎么不和你说话了?」
百辰神色一黯,眼底多少有些掩饰不住的着急,「没、没有啊。」
「我方才还看见她和秦太医的药童聊得挺开心。」
「药童!」百辰沉不住气了,当下就要去找人,「我就说没惹她怎么就生气了!敢情有不长眼的勾引!看我不打得他屁滚尿流。」
宋停唇角勾了勾,看着百辰的背影骂了声,「傻不愣登的。」
一连多日,楚纤歌被方荨当宝似的呵护,非但不准下床,吃饭喝茶都不用亲自动手。
楚纤歌打小没了娘,为了跟着那不安分的爹,早早就舞刀弄剑,根本没尝过被人小心对待的滋味。
所以她觉得老天开眼了,她老子在九泉之下积德了。
但随着身体日渐恢復,视线也清晰了很多,每日不再需要用大把的时间睡觉···就渐渐觉得有些煎熬了。
比如她闲来无事想晒着太阳看看话本子,方荨说费眼睛,不准。她撒娇求了两句,他就搬了个凳子坐在廊下给她读。
院子的侍卫,来来往往的奴从,听着那些撩人的词语纷纷捂脸躲开。
楚纤歌没办法,扑过去捂住方荨的嘴,还不敢生气,央求道,「我错了,别念了好不好?本公主以后还要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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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扑过来的瞬间,方荨心跳一窒,差点就对她扑扇扑扇的眼睫心软了。
他伸手环着楚纤歌的腰,自己却后仰腰身,不让她往胸口贴,桃花眼一勾,「天色还早,公主精神不错,再读几页吧,这故事还没讲完呢。」
楚纤歌故意往上靠,他就借着腰力往后躲,两人撑得都难受。
她没法子,索性伸长胳膊勾住他脖颈,眉峰一挑,「本公主更喜欢去床上讲,你去吗?」
方荨脸颊微红,映着晶亮的眸光好看极了。
像书上写的待字闺中的美人,可惜这美人已经被她吞吃入腹了。
楚纤歌想着想着就想歪了,笑容也变得意味深长。
方荨何尝不是,日日夜夜近身伺候,沐浴换衣通通亲力亲为,看得着吃不着的折磨他毕生难忘。
她倒好,还敢招他!
这人是不是就不知道个疼?
于是方荨狡黠一笑,「去。正好公主坐累了,躺一会也好。」
楚纤歌愣神了,她觉得方荨笑得怪怪的。但不由多想,方荨已经熟练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
外头两个路过的侍女看得脸红心跳,怪让楚纤歌不好意思的。
屋子里头熏着甜香,因为楚纤歌说药味太浓了。此刻门窗紧闭,隔间浴池又刚烧好水,两人抱在一块儿,都觉得汗湿了衣裳。
方荨从额头吻到下巴,刚离开她的嘴唇,楚纤歌就迫不及待微张着双唇去找,嗓子里还溢出一丝撩人的轻哼,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竟然会发出这种···不知羞的声音!
可一睁眼发现方荨似笑非笑的眼里涌着比她还要火热的情愫,又觉得特别自豪。
「可以了。」
她喘着粗气释放信号,仅仅三个字就让方荨强力克制的眸光瞬间沉了下来。
他邪魅一笑,手指沿着她两条胳膊一路往下,然后霸道捏着手腕举过头顶,又解下她的腰带把她双手捆了个干净利索。
楚纤歌任由他摆弄,时不时挺起的胸膛越发招人,「从哪学的这些?」
方荨鼻尖贴着她脸划过,故意舔了舔唇角没吻她,「书架那么多话本子,晚上守着你的时候全靠它们解闷。」
「呵。」楚纤歌闭着眼,笑声都一轻一重,「快点。」
方荨却直起身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蒙上了她的眼。
黑暗让她有些不安,轻微挣扎两下,道:「蒙眼睛做什么,我看不见了。」
「嘘!」
她觉得嘴唇被方荨这个坏人啄了一口,又听他慢悠悠说,「待会儿日头下山,光线照过来,你的眼睛受不了。」
「我可以换个位置···呃!」
方荨的唇落在了敏感位置,楚纤歌话都说不出来,「等、等等。方荨,方···」
更多的话淹没在了情潮里。
因为看不见,所以触感被无限放大,双手被缚,腰身又被那人紧紧箍住,逃不得,躲不掉,他想怎样就怎样,她咬着唇无声抗议,又在没骨气的燥热里投降。
「嗯。」
楚纤歌蹙眉痛唿出声,这个强度让她受不了,觉得身体像被钻开了,方荨根本不是伺候她,而是带着汹涌的惩戒。
对,就是惩戒。
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惹他生气了。
「不,不行,这样不行。」她难耐地吐出几个字,紧接着方荨俯下身温柔地亲吻她,手指不断在撩人的地方来来回回。
倒是缓解了那种痛楚,可她依然有点怕。
「疼吗?」方荨在她耳边哑声问了一句。
听起来就很不开心。
楚纤歌小心翼翼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方荨身子动了一下,在她咬下唇的同时重重地吻下去,带着掠夺空气和唿吸的霸道,吻得楚纤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又是一动,「回答我,疼吗?」
楚纤歌有些生气了,侧过脸,「疼。」
方荨这才退出来一点,湿漉漉的舌尖舔了舔她耳垂,像哄猫似的,「疼就对了,这几天我也一直疼着。」
「不,从答应你引吉祥出来开始,每一刻都在难受,尤其你在我眼前倒下,身下全是血···我真想在那一刻疼死算了。」
「楚纤歌,你有没有心啊。」方荨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忍不住在她光滑的肩头咬了一口,「我还没和你过够,还没过我期待的日子,你要是、要是···丢下我,我该怎么办?」
楚纤歌懵了,好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心像被人用刀子割成无数块,又用针线开始缝。
「我···对不起。」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方荨把脸埋在她心口,红着眼再次狠狠挺动两下,咬牙道,「我不想听这个词。」
楚纤歌被迫昂起脖子,似乎有眼泪从帕子边缘洇下来,很快滑进鬓角的头髮里。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牵挂。
不是行军打仗还想着给方荨买礼物,也不是偷偷欢喜有人愿意陪着她,而是面临生死时,她放不下那个人。
哪怕再难也要活着回来见他。
可她似乎···每到生死相搏那一刻就不管不顾,无牵无挂孤注一掷。
她想爱方荨,可她从不懂为他爱护自己。
楚纤歌大口唿吸了两下,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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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眸光微颤,掐着她的腰,又是埋怨又是恳求,「你上次也这么说。可每次都那么狠心,骗子,你这个骗子!」
「唔!」
「呃···」
「嘶!」
楚纤歌被撞得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暴露在方荨眼下的身躯泛着潮红,差一点她就要开口求饶。
方荨看出她的倔强,故意在临界点停下动作。
果然她双唇紧抿,忍不住开始扭动腰身,方荨又特别坏地退出来。
楚纤歌差一点就想骂娘了!
他坏笑着摸了摸,她整个人颤得说不了话。
「公主记着你需要我,你想要我,不能丢下我,是不是?」
「是、是。」
第120章 小别扭
楚纤歌最后是被方荨抱进浴池的,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下定决心,明天开始不理这个坏人了!
他竟敢、竟敢···最后还逼着她说了好多丢脸的话。
楚纤歌从小到大就没这么窝囊过!
方荨心疼地看着她又红又肿的某处,轻轻吻了吻她耳朵,道歉,「对不起,很疼吧?」
楚纤歌刚要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但是没说话。
方荨抱她出来擦了药膏,又让阿四煎了温补的药送进来。
阿四拖着两个黑眼圈看都没看两人,气狠狠道,「给地主下田的奴才还有个休假日,奴才我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休息了!」
「嘘!」方荨还瞪他,「别吵着公主。」
「公主公主,天天都是公主!后院的大黑都没你这么不可描述,你真心疼她,就不该这时候还兽性大发!刚才···」
阿四说到激动处,一脸痛心疾首,「刚才她叫得那么惨,你是没看见宋停都在外头磨刀了!」
方荨自知理亏,掩唇轻咳两声,「咳咳,那、那是给公主针灸。」
阿四翻了个白眼,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哼,用的不是普?s?通针吧!」
说着还瞪了方荨下身一眼,看得方荨心头一紧,皱眉道,「好了好了,明日让玄一过来,你休息两日。」
「两日不够。」
阿四简直怨气冲天,一副要整顿主僕不平等关系的模样。
方荨见楚纤歌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忙走出纱帐把阿四往外推,「你想休息多久就多久。」
阿四挑挑眉,「这还差不多。你的药也好了,趁热喝,别一会儿发作起来吓到你的公主。」
······
南境回来的伤兵赶在日落前进了城。
「还是京城好,空气都闻着发甜。」一个小兵搀着同伴从浣纱坊买了最时兴的料子出来,满怀希望准备送给年前定了亲的媳妇。
同伴瞧他笑得嘴都咧到耳朵边了,酸酸道,「京里的姑娘都爱攀比,你这点月钱连好些的胭脂都买不起。而且这腿也不知能不能治好,我劝你留着点钱为妙。」
「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兵紧紧抱着包袱,想起未婚妻的模样就觉非常满足。
「切。算了算了,你这样胸无大志,一辈子也就是个这了!」同伴说完,拍拍胸脯,自豪道,「回家等着吧,哥哥发了财给你添份大礼。」
「陆哥你去哪?明儿一早兵部还要点人呢!」
「知道了!」
小兵抬头,看他进去的店门上挂着大大一面「赌」字旗。
整条街上的店铺基本都打烊了,唯独这个赌坊灯火通明,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热闹。
「长公主明令禁止,不许兵将碰这个。你早晚把自己祸害了!」
小兵痛心疾首,可也仅限于惋惜,压根不敢追进去。
天刚蒙蒙亮,太监带着御旨和赏赐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圣旨大肆褒奖方荨协助楚纤歌平定匪乱,于是京城所有人都知道那夜浴血挡在他们身前的人是驸马爷。
不止京城,南诏很快也知道了。
皇帝赏了方荨金银百两,又加封「安远侯」,成了大宁第一个异姓王侯,虽没什么实权,但仅是这份尊荣就足够令人羡慕的。
南诏也因此被减免了两年贡税。
几日后,南诏大王妃亲自写了回信给皇帝,顺带问候方荨,并嘱託其好好为长公主效力。
楚纤歌和方荨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上朝,令楚纤歌意外的是,这段时间皇帝安静得不像话,半点都没找她不痛快。
唯一让她遗憾的就是文贵妃在混乱中辞世了。
她托人去文贵妃坟前上了炷香,又埋了块自己的手令,无端又惹得方荨眼红。
「公主谁都想管,文贵妃死后也是陛下的人,自有陛下护着。」方荨收拾好她吃完药膳的碗筷,又把两颗药丸和热水推到她跟前。
楚纤歌还在为那天床上的事生气,整整两日对他不理不睬,下人看他笑话看得不亦乐乎。
果然她默不作声喝了药,拿起膝盖上的话本子又津津有味看了起来。不得不说,在无视方荨这件事上,长公主做起来得心应手。
碧玉把调制好的冰水递给方荨,沖他眨眨眼,方荨会意,迈着碎步进了小书房。
「天热了,公主喝点冰水解解馋。」他故意挤过去,可惜还是被红木椅子的雕花扶手挡住。
楚纤歌别过身,慢慢翻了一页,「哼。」
方荨见她腕子上还有点红,愧疚道,「还疼是不是?我给你再擦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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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闻言,以为他说的是那儿,不由得屁股一紧,「出去。」
这是···赶人了?
方荨灼热的目光盯着她腕子,鼻子多少有些酸,「你气我就好了,不要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听话。」
他伸过去的手被楚纤歌敏捷一躲,扑了个空,抓不住人的感觉让他心慌,「你···」
楚纤歌逃离书案,忍了半晌,终于瞪着他道,「你别欺人太甚啊!我是喜欢你,但我好歹是个公主,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
这怎么能是欺负?
方荨不理解,皱眉反问,「我担心你才想着帮你擦药,怎么就是欺人太甚了?」
「担心我还欺负得那么狠!以后你休想再戏弄本公主!」
楚纤歌双手叉腰,理直气壮指责起来,把闷了两日的不痛快都发泄了出来。她想清楚了,一定得给他立个规矩,以后在床上不能那样欺负自己!
方荨也很冤枉。
他气她不爱惜自己,又捨得真与她计较,便在那种事上略微狠了些,而且他道过歉也补偿了,怎么她还这么记仇。
若论生气,楚纤歌比不得方荨。
果然他桃花眼一垂,半冷不热道,「公主不也把我后背抓得全是血道子,两个肩膀都是牙印,昨儿我还贴了药膏!究竟谁更狠?」
他瞪着眼扯开衣襟,雪白的药贴令楚纤歌气焰散了大半,「我明明说了轻点和不行,谁让你不理我?」
方荨更委屈了,「我要退,你又勾我脖子那么紧,我更卖力不就是理你吗?」
「你···」
楚纤歌吵不过他,又觉得不能认输,来回踱步,最终把手里的话本子一甩,气得摔门而去。
府里众人万万想不到,如胶似漆的公主和驸马竟然为这种事吵架,还冷战起来。
一个在与卿殿闷着,一个在寻欢阁没日没夜看话本子熬时间,一墙之隔,硬是弄得跟生死仇敌似的。
管家和赵嬷嬷分别劝了两次,结果两人隔着院墙又拌了两句嘴,冷战时间拖得更长了。
阿四撒丫子出去玩,苦了每日来帮楚纤歌用针的玄一。
起初他真觉得度日如年,后来熟了发现长公主没那么可怕,有时她心情好还会和自己聊两句解闷。
玄一一瞅有戏,话匣子一开,逗得楚纤歌时常放声大笑,笑声传过院墙,方荨黑着脸在院子里哐哐砸墙。
她竟然和别人有说有笑的,他这驸马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第121章 心上人
「今日的汤药好像比平常少了。」
楚纤歌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接过玄一恭谨呈上来的药盏,里头浸着一朵刚开的桃花,正好压住那点苦涩。
这是方荨的主意,但是鑑于之前一提方荨的名字公主就冷脸,导致玄一不得不亏心地说是自己的想法。
「阿四那个败家玩意儿,成日去外头玩儿,被好几个老爷认出来追着求药,他乐此不疲给人家开方子送药。」
玄一因为羡慕而生出憎恨,说得咬牙切齿,转头又对楚纤歌一笑,「不过您的药是因为调整了方子,不是药材不够。」
楚纤歌一饮而尽,然后主动伸出胳膊等他施针。
「小人得罪。」
玄一跪坐在旁边开始用针,既要观察公主反应,还要仔细回忆方荨叮嘱,半点不敢马虎。
楚纤歌听到院子那头有动静,故意提高音调,「你的医术比驸马好多了,这几日的药一点都不苦。」
隔壁动静瞬间消停。
玄一听得满头大汗,本着做人要厚道的原则客观回答道,「驸马擅针灸之术,小人只是更精通毒术,论能力是比不过驸马爷的。您这伤还是多亏他用心的。」
此刻趴在院墙上偷听的方荨眉头一松,玄一这个王八蛋还算有良心。
楚纤歌心里欢喜,面上还是故作镇定。
玄一一看公主今日没那么生气,趁机给好朋友说好话,「驸马性子比谁都执着,他认定的人和事,就是拼了命也要做到。这几日为着您的方子,他一夜一夜地睡不好,今天早晨还咳了两声。」
果然楚纤歌听得心上一紧,可一想起他那过分的事来,又沉下脸,「不是让你来帮忙吗?你熬夜想法子就行了,谁让他不睡觉的。」
玄一取针的手一顿,突然很想替自己流几滴眼泪。
公主这话说的···敢情她心疼自己夫君,就能把别人不当回事了?
算了,他也不敢反驳。
「可不是,小人劝都劝不住。」玄一不但要心疼自己,还得继续为驸马助力,人生悲惨不过如此!
「别看他长得好,说话也温柔,其实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动。上次劝他别干蠢事他也照样不听。那会儿他才十六,谁能想到一向温润和气的二王子敢跑去给巫师下毒!」
玄一只是有感而发,稍微发得过了点。
楚纤歌却来了兴趣,仔细想想,她都不知道从前无忧无虑的方荨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他那么厌恶本公主,都能克制三年。怎么鲁莽到去给巫师下毒?」
她声音柔和了许多,玄一只顾着摁穴位,脑子没跟上嘴,开口就道,「可不是。我也以为他就是说说算了。」
楚纤歌耳聪目明,听到院墙那边又发出轻微的动静,像是很慌张的样子。她便认定这是件丢脸的事儿,迫不及待道,「他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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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一扎到最后一根针了,楚纤歌这处的穴位比旁人略偏一点,需得小心加小心。而他这个人一紧张就爱说话。
于是顺着她的话道,「那傻小子心疼自己心上人被我师父处处刁难挤兑,就想着毒死我?s?师父,好让她一统南诏。」
针尖刚碰到皮肉,玄一感觉她突然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安抚一句,「放松些,不疼的。」
他手心都是汗,生怕找错位置,哪有心思看楚纤歌瞬间苍白的脸。
楚纤歌深吸一口气,开导自己都是过去的事了,他长得那么好看,有喜欢的人也不奇怪。
「他有心上人啊?」
她刻意用轻松玩味的口吻套话,凤目却逐渐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隔壁匆忙的脚步带翻了木椅圆桌,丁零咣当的动静让方荨的心情昭然若揭。不巧的是,他被刚回来的阿四拦住了。
「驸马,今日遇见个难治的人,你上次跟我说的···」
楚纤歌心里一急,「我当初问过,他没说有喜欢的人。」
院落恢復安静,玄一刚刚被打搅的神思再度凝聚起来,落针的同时回答道,「自然不能提。大王妃是他名义上的嫂子。不过,小时候明明大王妃更中意二王子,不知为什么后来嫁给了大王子,心上人变成了自己嫂子,可真够意外的。」
「要我说,是方荨福气深厚才没娶她。那女人一看就很心计,大王子昏迷,她完全可以让方荨代理朝政,自己一个女人非要垂帘听政···惹不起我师父,跟方荨哭诉什么,害他差点没命。」
楚纤歌突觉一痛,忍不住蹙眉闷哼了一声。
玄一松了口气,顺势坐在地上,满意地看着那根针擦了擦头上的汗,成就感十足。
「我手艺不好,扎得有点痛,这会儿好多了吧?」
等他想起来问候病人时,一抬头发现摇椅不晃了,楚纤歌脸色苍白,目光微颤,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好。
「啊?我扎坏了?公主你怎么样···」
玄一扑过去先探脉,再探鼻息,拧眉不解,「都、都挺好的啊。怎么你脸色这么难看?」
「玄一!」
冷不防一声疾唿又吓得玄一差点把心脏都吐出来,他撑着楚纤歌摇椅扶手,嘆道,「驸马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几百两银子不还呢!」
「你就算不把我当人,好歹你老婆还在呢,就不能小点声吗?」
方荨还是来晚一步,天知道从与卿殿到寻欢阁这几步走得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小心翼翼看着楚纤歌,发现她只是脸色有些白,突然看到自己也不似前几日那样冷漠,只是好像···有些疲惫。
希望老天眷顾,她没那么在意这事。
玄一根本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此刻叉起腰还冲方荨炫耀,「怎么样?一次成功!只不过有点痛,但公主不会生气的,是吧?」
他笑着回头,如愿看到楚纤歌颔首,「不疼。」
「谢公主!你真是天底下脾气最好的贵人!你一定会福寿绵长,心想事成!」
楚纤歌敛眸,嘴角的笑意看起来有点勉强,「借你吉言。」
方荨慢慢往过走,每一步都重如千钧,他很想看穿她藏在眼里的情绪,可她垂着眼睫,眉目间只有疲倦。
让他很不安的疲倦。
终于,他走到楚纤歌身边,想握她的手又不敢,蹲下身轻轻道,「觉得怎么样?」
出乎意料,楚纤歌沖他笑了笑,「这几日辛苦你了。」
他眸光一动,抓紧她的手贴着自己脸颊,「公主别与我置气了。我认错,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第122章 旧事
午饭自然是方荨陪着楚纤歌吃的。
他俩一和好,满院子伺候的侍婢脸上都笑开了花儿。
碧玉摆好糕点,还不忘替方荨邀功,「公主快尝尝,驸马亲自下厨做的桃花酥,可香呢。」
楚纤歌从上午扎完针就提不起精神,这会儿看方荨亦是一脸期待,伸手取了一块儿,倒是清香扑鼻,不过她还是很客气地问出那个一直以来让她有点困惑的问题。
「真的能吃吗?」
说完,她明显看到方荨眼神黯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记得你泡茶都不太会···」
方荨倾身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她心跳加速,只见他微微启唇,咬了口被她捏在手里的桃花酥,酥皮沾在粉红的唇上,随着咀嚼的动作又被他用灵巧的舌尖舔掉。
她忽地想起些什么,脸颊都红了。
「南诏只喝花茶,所以我不会泡你们的茶。但糕点的做法没什么不同,赵嬷嬷还教了我许多法子,做出来的更酥。」
他吃了桃花酥,好像吐息都有了桃花味。
方荨掰下一块桃花酥餵到她嘴边,楚纤歌就跟醉在花间似的直愣愣吞咽下去,好半天才意识到似乎···没尝着味儿。
这齣息!
方荨抿着笑,用指腹慢慢帮她擦掉嘴角的碎渣,「好吃吗?」
楚纤歌咽了口唾沫,「好吃。」
方荨满意地笑了,目光从她脸上一点点落在唇畔,眉目流转间勾起的情丝再明显不过,楚纤歌伸手推他胸口,还以为他要生气,结果他突然起身退开很远。
又在她愣神之际背转过身,「我忘了,炉子上还熬着药。」
他缩起肩膀,勐地扶住门框,手背上青筋涨得特别明显,他却还强忍着难受,「公主先小睡一会儿,我稍后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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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楚纤歌看他逃似的跑出寻欢阁,一点睡意都没了。
旋即,她眸光微沉弹了个响指,暗卫鬼魅般现身,「公主有何吩咐?」
「告诉江千宁,本公主最多再给他三日功夫,要是还没动静,他以后就留在雪岭不用回来了!」
「是!」
暗卫眨眼消失无踪。
楚纤歌看着面前那盘桃花酥,沉默片刻,终于承认自己很在意玄一说的那些话。
虽然不断告诉自己都过去了,虽然不止一次肯定方荨现在喜欢的人一定是自己,可也许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没办法不在意。
她闭着眼冷静了好一会,对院子里的侍卫道,「让宋停来见我。」
三年前。
方荨踏进楚纤歌营帐时,她觉得阴沉的天空都有了光。
「南诏二王子方荨见过长公主。」
瞧这身段儿,肩宽腿长腰又细,穿一身暗红苗服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方荨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开口,心想果然这楚纤歌不是好相与的,于是耐着性子再次行礼,「方荨见过长公主。」
楚纤歌身边的副将看不下去了,「咳咳!公主,人家跟你说话呢!」
楚纤歌勐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双手托腮看着人家,差点都流口水了。真是···汗颜!
「哦,咳咳。免礼,赐座。」
方荨抿唇,「多谢公主。」
浅浅一笑,比漫山遍野的花儿还好看。
方荨本着君子之礼没抬眸,但感觉对面投来的目光虎视眈眈,他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我奉王嫂之命前来,是想与长公主好好交涉一下两国事宜。」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南诏虽小,但从未挑衅大宁,相反南诏多年来挡着蛮夷,才使长公主无后顾之忧征伐四境,所以我认为···」
楚纤歌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只觉那人坐在对面,看着就心生欢喜。
方荨终于发现她根本没在听,桃花眼当即一冷,口吻也傲娇得很,「长公主一直在笑是什么意思?你若无心谈和,又何必见我!」
呦!美人生气了,怎么生气也这么好看。
副将见他无礼,横眉喝道,「放肆!公主殿下肯见你,已是四境独一份的殊荣!南诏弹丸之邦,是你们求和,还敢对殿下不敬?」
「退下!」楚纤歌将人扒拉开,还不忘狠狠瞪那副将一眼。
副将:「?」
她绕过案几走到方荨身前,见他一脸敌意,忙放软神色,「不必拘谨。那日在毒丛多亏你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本公主一辈子记着呢。」
方荨也是进来才知是她。
「既如此,恳请长公主退兵。」方荨也不纠缠,直接表明来意。
楚纤歌微微眯眼,「本公主出兵向来无退,要么胜,要么死。救命之恩是私情,退兵是家国大事,不好混为一谈吧。」
方荨不喜欢她靠近,战甲的冷气让他很不舒服,因此退开了几步,而这明显的厌恶让楚纤歌不由蹙起了眉。
「那怎样你才肯放过南诏?」
话音刚落,营帐外头一阵吵嚷,楚纤歌眺目一看,瞬间冷下脸。
又是宫里来的太监,这回不知带了几个所谓的青年才俊来逼她相看!
方荨也察觉到她身上散出的森冷之气,怕她一怒之下踏平南诏,心思一转,道:「你身上有顽固旧疾,那日你说从未见过我这样有本事的大夫,那我日后竭尽全力帮你调理内伤。这样···行吗?」
他伪装的镇定都被一颤一颤的眼睫出卖,果然下一秒营帐里的侍卫和副将先后嘲讽地笑出了声。
方荨有点窘迫,正欲斥责他们挽回颜面,不料楚纤歌凤目一扫,「放肆!谁准你们对他如此无礼?都滚出去!」
几个高个子大汉被训得跟小鸡仔似的,缩着脖子排队往外走,大气不敢出。
方荨也吓得不轻,愣愣看着楚纤歌挺直的?s?身影,才想起来这个女人打遍四境无敌手,舞刀弄枪凶得很。
楚纤歌从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把人吓着了,尴尬地挠挠鼻尖,突然问了句,「你可有婚配?」
方荨还没彻底回神,愣愣摇头否认。
她抿唇一笑,又问,「可有喜欢的人?那种要与她携手一辈子的?」
方荨眼神一黯,看起来有些难过失望,「没、有。」
「好!」楚纤歌拍手称快,凤目亮堂堂锁着面前的人,「你来是为了让我放过南诏,但我也说过,私情归私情。」
「不过,眼下有个法子,可以让私情变成国事,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么法子?」方荨难掩喜色,又放不下对她的提防。
楚纤歌缓缓勾唇,目光落在外头行色匆匆的太监身上,一字一句道,「你与我成婚,做我楚纤歌的驸马。」
第123章 不知所措
「你做梦!我便是死也不会答应!」
方荨气得不轻,桃花眼里涌动着狂风暴雨,厌恶、决然、乃至嘲讽统统让楚纤歌心气不顺。
四境多少男人巴不得做她的驸马,而她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他竟抵死不从?
对,楚纤歌觉得他不从,而不是不愿。
多年在马背上养成的习性让她做出了此生后悔莫及的一件事,许是被他的神情刺痛,又或者是无法得到的情绪刺激了凶性,她反手拔出「风霜」抵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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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本公主先杀了你,再踏平南诏。」
她咬着牙,语气森然,口吻兇狠,每个字都跟刀子一样捅在方荨心上。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因为他好像眼睛都红了。
可楚纤歌别的没有,三军面前话出无悔,坚定不移的原则非常明确。即便他真哭了,她也不会心软。
冰冷的剑刃贴着动脉,方荨有一瞬间真想撞上去明志!可南诏百姓怎么办?她怎么办?
她还在等自己带好消息回去。
方荨又急又气,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无耻。」
楚纤歌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这模样就像有只猫在自己心上不停地抓挠,直觉该抱着他好好哄,可那神色中的怨恨又令她非常不舒服。
当即狠下心,「本公主只给你一次机会。要么随我回大宁成亲,我保证这辈子除了你,不看别的男人一眼,你是我楚纤歌唯一的驸马。我说话算话。」
「要么我放你回去,给你一日功夫让南诏做好准备,天黑之前大军必然踢破你的国门。到时你照样得给我做驸马。」
明明他眼里都是畏惧,她偏要再逼近一点,像危险至极的勐兽,吐息都令他胆寒,「美人,你若是敢死,我就让南诏子民给你陪葬!」
正值迎春花开的季节,方荨却冷得骨头打颤。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目光,既像拯救世间的神明,又像颠覆日月的恶魔。而这一句「美人」,彻底踏碎了他的尊严。
方荨红着眼,挺直嵴背,剑刃刺破了一点皮,血迹蜿蜒而下,楚纤歌神色一慌,刚要收手,却被他死死扣住手腕。
「放手,你不要命了!」她没真想要命,所以此刻着急得很。
方荨在她略显慌乱的眼神里觉得自己似乎夺回一丁点主权,深吸一口气,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楚纤歌,「我宁愿那天没救你,让你死在毒丛里才好。」
楚纤歌身子一僵,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直至现在回忆起来,她都忍不住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喘息。
宋停见状,忙道,「要不要让驸马过来看看?」
楚纤歌摆摆手,尝试着从煎熬中一点点抽离出来,「谁在与寝殿,阿四在吗?」
「中午出门了。不过玄一还在配药。」
「那就好。」楚纤歌知道方荨刚刚是毒发了,她担心得要死,可也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见。
宋停给她沏了杯热茶,看见桌子上新鲜的桃花酥,眉头一蹙,「厨房的人怎么回事,明知桃花粉容易让公主起疹子,还做点心过来?」
「驸马做的,他不知道。」
宋停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
方荨似乎对桃花,那几年公主送什么过去都不要,唯独桃花能摆在屋子里头。
「知道了。属下找机会提醒驸马一下。」
楚纤歌点点头,这会儿感觉好了不少,便道,「上元节你说驸马放的花灯上写的什么名字?」
宋停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个,仔细想了想,「好像叫董什么···」
她脸上的柔和全都消失在眼底浮起的黯然里,喉咙一哽,「董微柔。」
「对!就是董微柔。」宋停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原来公主知道,难怪当时您说不必查了。」
「宋停,给我拿个毯子过来,我冷。」
楚纤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宋停风一样取了毯子过来将她拢好,手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并没觉得多冷。
不过公主说冷就是冷。
「属下把窗户关上。」
「你知道董微柔是谁吗?南诏大王妃,驸马的嫂子。」
宋停听得一脸懵,又见公主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很不好,淡淡道,「哦。属下想起来了,每年供税单子上都有署名。」
驸马给她祈福干什么?
「听说现任南诏王昏迷多年,驸马多半是给他王兄祈福的。」
宋停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安慰公主,他明明不擅长这个,而且为什么想安慰她呢。
楚纤歌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控制纷乱的思绪,「找人去查驸马在南诏时和董微柔的一切来往,越详细越好。」
「为···」宋停突然瞥见她露在毯子外面的手紧握成拳,便咽下心里的疑问,「是。」
如果玄一说的是真的,方荨就不是被她逼来的,而是为了董微柔不得不来大宁。他一面厌恶自己的强取豪夺,一面又甘愿为了心爱的人牺牲自己。
难怪他说以为紫情是王妃的人,想来当初他和紫情走得那样近也是因为董微柔吧。
楚纤歌蜷缩在软塌上,任由窗外的光照在眼睛上也不躲,似乎这微微的刺痛不适能让她短暂的不乱想。
家国恩怨没得选,她是胜者,就算强迫了方荨,也尽心尽力对他好了。可如果他心里有别人,她就是拆散他们的恶人。
方荨一直都在骗她。
纵然后来他发现自己被南诏利用,也只是一再表明不与南诏来往,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董微柔半点不是。
还有,他方才跑过来阻止玄一时的样子,心虚紧张表现得一目了然。
要是真过去了,放下了,他紧张什么?
都与她置气这么久,偏偏今天就认错了。
她心心念念得来的温柔以待,歷经生死换来的两情相悦,怎么能是他给别人剩下的,怎么能是别人不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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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体贴是不是也给过别人。
方荨,你让本公主如何是好?
······
方荨一醒来就看到伺候自己喝药的人居然是楚纤歌,意外又惊喜地看着她,「怎、怎么是你?」
他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的衣服上有没有血迹,然后笨拙地把右手袖子藏到身后。
楚纤歌摸摸药碗,不动声色,「不烫了,我餵你喝。」
「我自己来。」方荨坐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头晕,但他忍着不适,企图给她一个安心温暖的笑容,「你怎么不歇着?我、我方才有些困。」
可惜那苍白虚弱的脸色只会让楚纤歌更心疼。
「玄一药铺有事。」
方荨面不改色喝完药,咽下肚才觉酸苦难耐,蹙眉看着她道,「他···是不是在你面前乱说了什么?」
楚纤歌拿蜜饯餵给他吃,看起来漫不经心,「你指哪方面的?」
第124章 随便说说
方荨低着脑袋,目光落在浅色锦被上,犹豫片刻,「他那嘴就没个把门的,你别听他乱说。我就是好几日没休息,今日才被公主原谅,松了口气就觉睏乏···而已。」
楚纤歌从怀里拿出一块丝帕给他擦了擦唇角药渍,「嗯。」
听起来又温顺又乖巧。
方荨下意识抬头,发现她整个人平和宁静得难以想像,莫名也让他心里不安又纷乱的那些念头一点点落入尘埃。
要是往后都能这样就好了。
他伸手握住她细腻的腕子,侧首准备亲一口她的手背,这才看见楚纤歌手里的丝帕是自己当初给她包扎手指用的。明明她说跑马的时候丢了···
方荨福至心灵,「公主又骗我,它明明没丢。」
干涩的嘴唇落在手背上,楚纤歌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丝浅笑,「骗就骗了,你从前不也骗过我。」
说到后半句,她声调刻意上扬,听起来像开玩笑,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眼眸比任何时候都更认真。
方荨的脸颊来回在她手背上蹭,闻言突然停下来,眼神不自觉躲闪,「我给公主道歉,你都原谅我行不行?」
他不敢问她指的是什么,但希望她只是随便一说。
可她是楚纤歌啊,哪有随便一说?
楚纤歌脸色先是一冷,等他察觉到不妥,忐忑不安看过去,她又倏忽?s?一笑,倾身过来抵着他额头,「我随便说说,你真的骗过我啊?」
方荨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她是真的开玩笑还是什么。
但他对她,的确于心有愧。
于是拖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上,眉目里带着一丝真诚又恳切的哀求,「不管从前是什么,现在公主对我最重要,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瞧瞧。」
楚纤歌垂着眼睫,手指沿着他的胸肌轻轻滑过,半晌才嘆道,「本公主捨不得。」
两人正到情浓时,房门「砰」一声被阿四推开,显然他是百忙中赶回来的,心情不爽,眼睛也不知落在哪儿,根本没瞧见楚纤歌也在。
张口就道,「早跟你说了按时喝药,不能劳累,更不能没日没夜想你的公主!这下好了,又发作了吧!」
「玄一那人一点都不靠谱,亏你还当他是兄弟,你都昏迷了他还能为着药铺那点事就抛下你不管。」
「哼,我早说这府里没我迟早得散···」
阿四一进里间,对上方荨和楚纤歌既不耐烦又很不满的眼神,顿时尴尬的脚趾想抠的,方才耀武扬威,自大狂妄的气势也瞬间消失无踪。
「公、公主也在啊。」
他讪讪一笑,退后两步恭恭敬敬行大礼,声音好似都带了哭腔,「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方荨面对越来越放肆的阿四哭笑不得,「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整日整日往外跑,在府里都敢大喊大叫···」
楚纤歌倒不生气,「说得在理,驸马身边没你的确是不行。」
阿四俯首叩地,两个膝盖开始打战了,「折煞奴才了。为驸马赴汤蹈火是奴才的福气!」
方荨啧啧两声,揶揄道,「四爷在外头混久了,拍马屁的功夫也明显见长。」
「奴才永远是驸马爷的奴才,什么四爷五爷···没有的事儿。」阿四差点自己咬着舌头。
楚纤歌被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逗笑,摆摆手,「起来吧,快过来看看驸马。」
阿四配药的功夫,侍卫禀报江千宁来了。
方荨明显不乐意这花花老闆总和楚纤歌单独在书房聊很久,于是让阿四扶着自己去寻欢阁院子等。
楚纤歌不拘小节,但他第一次见江千宁扶着她从附庸风雅出来时,对方看她的眼神怎么也算不上清白。
后来,楚纤歌又让他的人过来易容,行事计划也不避开他,这让方荨不得不多两个心眼。这些人眼里有了楚纤歌,一时半刻怕也看不上别的女子,总要防着他们时不时写个信夹带私情。
于是驸马虽然尽量表现得悠闲随意,但时不时瞟屋子的眼神,以及恨不得把耳朵摘下来贴门上的迫切,让院里所有侍卫不得不相信驸马又在吃醋。
难怪前几日公主和他吵架,这···把人盯得跟什么似的,谁受得了啊。
屋子里原本交谈声很小,但不知江千宁说了什么,紧接着楚纤歌音调一高,「当真?!」
「公主还不信鄙人吗?鄙人说话一向谨慎,岂敢煳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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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楚纤歌难掩欣喜,顺便关心他一句,「雪岭的生意可还顺利?此次回去,本公主调一队人马护送你,那边正值融合之际,易发生暴动混乱。」
江千宁求之不得,「长公主如此关心鄙人,鄙人感激涕零。」
「应该的,江老闆每年上供国库的银子不在少数,你的安危本公主一定得放在心上。」
「公主抬爱,鄙人惶恐。」
两人又是并排走出来,言笑晏晏还不够,江千宁熟练地躬身搀着楚纤歌,不是小臂,是手腕!
方荨蹭的站起来,目光如刀盯着江千宁的手,咬牙切齿,「江老闆真是有做大太监的潜质。公主这么喜欢你,不如趁早净了身来府上伺候吧。」
两人同时一怔,江千宁心思灵敏,自然知道自己的举动让驸马看着不顺眼,因而识趣地离公主远了一丢丢。
「驸马爷说笑,鄙人年纪大了,那一刀下去小命都没了。」
楚纤歌瞧他恨不得吞吃了江千宁,不禁失笑,只好拍拍江千宁肩膀打圆场,「驸马开玩笑的,不必紧张。」
江千宁不敢躲,果然下一秒方荨飞扑上来,生气又嫉妒地看着楚纤歌,「你还碰他?」
与此同时,江千宁赶紧躬身从楚纤歌友好的手掌下挪开,楚纤歌心情不错,手掌自然地换了个方向摸了把方荨的脸,像哄孩子那么轻柔,「他找到解噬心蛊的法子了。」
方荨唿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楚纤歌因为这件事眉眼都好似飞了起来。
江千宁不敢多看公主,只说,「费了点力气找见本古书,是道上一位摸金校尉早年收藏的孤品,至于管不管用,好不好用,鄙人可不敢打包票。」
阿四比方荨快一步回神,跟他主子一样扑过来抓着江千宁的手,「此话当真?东西在哪,给我瞧瞧。」
「小兄弟莫急。等到了鄙人手上自会呈给公主殿下。」江千宁扒开阿四手指,笑容礼貌至极。
然后转身对楚纤歌行过礼,「鄙人告退。」
楚纤歌耐心等着方荨接受现实,手指心疼地在他脸颊上轻轻摸索。方荨在她柔软如水的目光里一点点找回神智,哽咽道,「原来···公主知道了。」
说不出难过还是轻松,总之他看起来并没有楚纤歌期待的那么快乐。
第125章 暗涌
阿四笑嘻嘻倒退着下了台阶,才对方荨交代道,「猎场···那会公主就知道了。」
「啊,奴才突然想起后院晒的药还没收···」
话没说完,一熘烟人倒先没影了。
楚纤歌瞧他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拉着人进了内室一起坐上软塌,耐心道,「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都好。」
方荨定定看着她温柔的模样,脑海里全是从猎场回来后她给的纵容,于是突然把人紧紧拥住,好像下一刻楚纤歌就要离他而去。
楚纤歌又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不可控的疯魔,像隔着薄薄一层纸蠢蠢欲动。她下意识反抱着方荨的腰,下巴放在他肩窝里,尽可能地表现着依赖,「怎么了?」
方荨的确有发疯的念头,一股脑儿拥着人,几乎双方都快喘不过气了,他才难过又忐忑地问她,「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公主对我这样好,事事处处惯着我让着我,是因为、知道我中了噬心蛊?」
所以可怜我吗?
呃···
楚纤歌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考虑到他现在波动不安的情绪,她一时也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反而是方荨在问出口的瞬间已经想到了退路。
就算只是可怜,他也认。
「你、很在意这个吗?」楚纤歌闷声问了一句。
方荨怕她说是,又怕不是,无论哪种他应该都承受不起。他想要楚纤歌全心全意地喜欢,想做这世上人人羡慕嫉妒的驸马爷,可他又不敢这么要求。
她是狠心写过和离书的。
猎场那一箭他是奔着为她赴死的念头去的,只要能留在大宁,怎样都好。
可他发现自己很贪心,他想和楚纤歌白首到老,心心相印。
想到此,方荨又摇摇头,低落地藏起眼里的不安,「不。公主对我好就够了,不在意,不在意的···」
楚纤歌把他的不安、紧张、以及那一点点贪婪都放在心里,她想,他现在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吧。
不然怎么连生死都不在乎,而是追着问这个。
「本公主只知道噬心蛊让你痛苦难过,那就一定要想办法解决。即便我们没有互通心意,你在我身边一日,我也会管你一日。」
她的声音一如当年逼他成婚时那么干脆威严,方荨整个人瞬间就化了。
「你不是还要一直陪着我吗?所以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本公主就很欢喜。」
她侧首吻上他的侧颈。
学着他的样子,用舌尖舔,用牙齿蹭,虽然像个第一次实践的孩子,但胜在方荨也不是老手。
没两下两人就都热了,方荨反客为主,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就往衣襟里探,结果半路被楚纤歌钳住,还不客气地反扭到身后。
这···怎么像擒拿?
方荨哭笑不得,还没抗议嘴唇就被她堵上,于是又轻而易举陷入这个吻里。
楚纤歌把人亲得面红耳赤,唿吸粗得不像话,连她自己也被变化的某处抵挡着,想再贴近点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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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我想公主想得睡不着觉,公主想我吗?」方荨朝着她同样发红的脸颊吐气,迷离的眼神能勾死人。
加上双手被楚纤歌反扭着,挺起的胸脯像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献上去,他也的确是准备献出去了。
楚纤歌舔了舔唇停下所有动作,在他难耐的起伏中挑眉一笑离开了。
「驸马身子不适,好好休息。」
方荨急了,探身抓了一下,指尖却刚刚能碰到她一点外衫,「我好了,我···」
「脸色这么憔悴,本公主不能像某些人似的欺负人啊。」
她挥挥衣袖,?s?在他无奈又煎熬的眼神里,伸出拇指抹了抹唇角晶莹的滤液,越发让方荨快疯了。
方荨咬牙追上去,双臂跟牢笼似的箍着她身子不放,楚纤歌没防住被他撞的双手撑在案几上,好巧不巧腰心就被挟持了。
两人一挨着彼此就被对方烫得无法冷静。
方荨更是野兽似的撩她裙子,楚纤歌最受不了这事儿上没面子,二话不说就躲,一来二去更不像话了。
他都快哭了,「给我好不好?」
「青天白日,成何体统!」楚纤歌说什么也不肯。
「拉上帘子,我保证很快。」
「不行···」
楚纤歌红着脸,玩火自焚的后果真可怕。
拉扯间,她忽然别过脸,「等等,有人。」
「公主,宫里急报。」
百辰的脚步声已到门前,楚纤歌推不开方荨,而且他那样子也见不得人,急忙开口喝道,「就在外头说!」
「啊?」百辰差点撞上门,推门的手指灵巧一勾变成拉紧门环的动作,好险啊。
方荨笑得坏透了,右手如愿钻进衣服,楚纤歌努力克制着自己,瞪了他一眼,无声道,「别、乱、来。」
「我不来,你来。」
楚纤歌的手被拉过去,差点烫得魂都没了,低唿一声,惹得百辰在外头担心起来,「公主怎么了?」
「无事,茶太烫了。」
百辰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您小心些。」
「什么事?」
楚纤歌的声音很哑,百辰以为自己打搅她歇息了,顿时有些内疚,「好几位大人接连病倒,太医诊不出病因,发作起来就像中了毒,有的在幻觉里自残,还有的胡言乱语,兵部张大人更是亲手杀了自己刚娶的妾室。」
「陛下做了统计,已有十几个大人家里出现这种情况,今晨在巡防营也发现了,现在羽林卫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一旦发现有同样症状的人全部都要隔离起来。「
楚纤歌加快了动作,方荨何曾尝过这刺激,头一仰,漂亮的喉结在她眼前一颤一颤,跟某处溃不成军的节奏一模一样。
她松了口气。
方荨余味尚存,用自己的外衫红着脸给她擦拭掌心,像个初经人事的小媳妇似的,要不是事态紧急,楚纤歌怎么也得再逗他一会儿。
「好了,就这样吧。」她整理好衣裳,瞥了眼地上不可言说的东西,也红了脸,「你去小书房换件衣服。」
「好。」方荨不忘帮她把腰带系好,「我稍后出去。」
两人目光不期然一碰,心跳又是一紧。
完了完了,楚纤歌心说,真是好的不随坏的随,先帝在美色面前抬不起脚的没出息都让她继承了!
她要是个男的,说不定楚家儿孙早就能满地跑了。
这一想,出门前忍不住看了眼方荨屁股,是能生儿子的型儿。
第126章 自我催眠
百辰一看楚纤歌脸色红润,心里的一点内疚烟消云散了。
楚纤歌心虚,发现百辰盯着自己一直看,下意识整整领子,结果掌心淡淡的腥檀味差点让她站不稳。
当即把手背负身后,冷声道,「看什么?」
百辰听出她很不悦,急忙敛眸,伸出一根食指朝她头顶指了指,「您的金冠歪了。」
「咳咳。」
楚纤歌整理也不是,不整理也不是,气方荨那个坏人,又气自己回回不能全身而退。
「你懂什么,这是、京城最时兴的梳法!」
她假意着急呵斥一句,百辰立刻收敛心神,沉声道,「早朝时,七八个官员联名参了公主一本。」
「这是陛下让人送过来的摺子。」
楚纤歌当年执意出兵时也不是没被百官参过,此刻倒没什么表情,接过摺子打开一看,眉目一点点压了下来。
「哼。真是什么坏事都忘不了泼我一身脏水,敢情大宁朝堂就我一个坏人了呗!」
百辰也替她委屈。
「行了,叫阿四过来吧。」
阿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在外头小有名声就闯了大祸。
方荨坐在楚纤歌下头,正看着暗卫登记回来的行踪,脸色阴晴不定。
楚纤歌倒是没为难他,在摇椅上喝着热茶等方荨发话。不论多严重的事,她总要给足方荨面子,正因如此,方荨此刻才更生气。
「啪!」
册子从方荨手上甩到阿四怀里,跟敲打灵魂的鼓锤般吓得阿四直打哆嗦。
「这些人最近都找你开过方子,拿过药!」方荨咬字特别重,这回是真生气了,「你跟我的第一天,我就告诫过你,就算是千年人参也不可轻易给人,何况是药!」
「现在城里到处都是犯疯病的人,大到御史,小至街边乞丐,你有几个脑袋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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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原本就怕,被他这一说扑通跪下来就哭,「奴才、真没下毒,都是他们求着让我看诊,我···」
「奴才错了,求公主开恩。」
方荨见他欲往楚纤歌身边爬,忍不住踹了一脚,「眼下十几个官员联名指证是公主所为,你这个···混蛋!」
方荨几乎没骂过人,这一声不但让阿四目瞪口呆,连楚纤歌都被吓了一跳。
阿四又是鼻涕又是泪,「每张方子我都留着,药也是他们自己抓的,我真没害人!」
楚纤歌听到这,眸光一闪,旋即吩咐百辰,「立刻去查他们在哪抓的药,所有药铺立刻查封,里头的人原地待命。」
「是!」
「我跟你去!那几个药铺我熟!」阿四还算反应快,抹了眼泪鼻涕就追百辰。
方荨还没来得及和楚纤歌多说两句,宋停又急匆匆过来,看到驸马也在,本就不轻松的神色更沉了三分。
「公主,御史台在养心殿拿了证据,现在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这么快?」方荨神色一紧,眼底还没散开的沉重又多添了几分不安,「可知是什么证据?」
宋停嘆了口气,「人证。」
方荨还要仔细问,结果肩膀被楚纤歌轻轻一摁,她带着安抚的轻笑道,「不必担心,此事我来处理。待会儿江千宁送来孤本,你还有得忙。」
楚纤歌身上总有泰山将崩而不动声色地沉稳,越危急的情况她越能沉住气,方荨不得不被她坚定的目光说服,也深知大宁朝堂的事他未必能帮上忙。
一时间无奈和失落涌上心头,脸上却露出她希望看到的一种轻松,「好。你多小心。」
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正要开口,就被方荨抢先,「我去看看那些人的症状,不管是什么总有迹可循,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他与楚纤歌想得不谋而合,一剎那她有种与人并肩作战的意外。
或许,从今往后她真的不是一个人了。
楚纤歌有力勾着肩膀把人拉进怀里,在方荨略微震惊的眼神里亲了他一口,「啵」的声儿还挺响亮。
他耳根瞬间跟熟透了一样,斜睨了一眼被震惊到的宋停,羞道,「还有人呢。」
「哈哈哈。」
楚纤歌被他这反应逗得心情大好,带着得意的笑出了屋子。
······
养心殿。
楚纤歌有阵子没来了,无论领路还是随朝太监都面生得很。踏上白玉阶的一瞬间,她发觉自己居然生出一丝陌生和不安。
恍然意识到,从前所谓的血亲、家人,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我催眠。先帝死后,她太害怕孤身一人,即使知道太后对她心存芥蒂,也心甘情愿受委屈和摆布,一遍遍提醒自己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一家人。
可哪儿能呢?楚霁云和太后才是一家人。
不管皇帝做了多少,不管皇帝承诺过什么,总之···他没动太后一根头髮丝。
算了,他要真动太后,她也不会同意。
方荨有她护着就够了。
「臣参见陛下。」
楚纤歌心不在焉走进来的样子,让沉浸在期待里的皇帝生出一丝不快,但他依旧抿着令文武百官很不适的笑,亲昵道,「皇姐身子可好些了?」
「谢陛下关心。就是老毛病,有驸马在,不碍事。」
说完她就后悔了,好端端提方荨干什么。
皇帝早料到她会这么说,除了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紧握成拳,脸上几乎看不出半点异样,「那是自然。」
「想必皇姐也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突然请你过来,是因为闻御史带了个人证。朕觉得有必要让皇姐也听听。」
楚纤歌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像听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是。」
楚霁云收敛笑容,声调冷下几分,「来人,赐座。」
她刚要拒绝,突然觉得反正他们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好人,那她何必苦了自己。
这一想,旋即大摇大摆接受了,「多谢陛下。」
如此一来,楚霁云只能看到她侧脸,比之前瘦了些,但气色非常好,脖颈又白又长,光照过来,像洒了星光似的璀璨···
楚纤歌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挪动间头髮垂到旁边,楚霁云突然神色一凝,眼里倒映出她侧颈上一道不深不浅的红印子。
是···吻痕。
楚霁云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愠怒?s?,好像有人弄脏了自己爱不释手的宝贝,就算杀了对方也难消心头之恨。
楚纤歌终于找到在太师椅舒服的坐姿,而证人也被带上来了。
第127章 搜查
此人名叫周顺,是大学士陈伦府上的管家。
陈伦一直看不上楚纤歌表面对皇帝恭敬,实则凌驾于皇帝之上的放肆行为,每次参楚纤歌就数他积极。
周顺说陈伦一向身强体健,狩猎回来着了风寒一直没好彻底。前几日听说街上有个年轻大夫妙手回春,下朝时正巧碰上就让瞧了瞧,当时他们也不知道这人是阿四。
阿四开了方子,又带他们去药铺抓了药,还嘱咐三日后务必再来看脉。然而陈伦服了两计药下去,当夜就发疯砸了书房,还把两个伺候多年的嬷嬷砸伤,不得已周顺让家丁把老爷绑了才避免更多人受伤。
周顺哭得撕心裂肺,额头都磕破了求皇帝给他们家老爷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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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说的群情激愤,众人纷纷附议,大有皇帝如果不处置楚纤歌,他们就长跪不起之势。
大理寺卿见陛下隐含薄怒,趁机道,「微臣已查过,药方和药铺都没问题。臣提议把阿四收押,重刑之下他必会招供!」
皇帝挑眉,「皇姐以为如何?」
此事楚纤歌应该避嫌,但她这会儿也懒得讲究所谓的规矩了,扫了大理寺卿一眼,「若是屈打成招呢?」
大理寺卿挺直腰杆,「长公主这是何意?段某手中从无冤假错案,您若不信,微臣现在就摘下乌纱帽,让陛下另择贤明审理此案。」
「爱卿言重了。」楚霁云劝抚道。
大理寺卿到底没真的摘下乌纱帽,可眼里对楚纤歌的不忿半点没少。
楚纤歌无言以对。
皇帝无奈看向楚纤歌,「朕相信皇姐。不过今日恐要委屈皇姐了。」
楚纤歌看他眉眼含笑,多日不见似是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只道,「臣听凭陛下吩咐。」
这个回答,楚霁云是失望的。
他心里希望她争辩,或者一怒之下痛骂那些人。那样的话,他起码知道自己在她心里还是可靠的,亲近的。
哪怕全天下人都不信她,她也知道自己会永远站在她身后。
可她没有。
另一方面,她和所有人一样不得不臣服在天子脚下,楚霁云又是前所未有的满意。
两团火烧得楚霁云眸光轻颤,他广袖一拂,「既无确凿证据证明就是阿四所为,此时押人未免操之过急。」
大理寺卿面色一僵,「陛下···」
所有人也以为这次皇帝又要袒护长公主。
然而楚霁云眸光一沉,接着道,「但阿四有最大嫌疑,朕准你带人搜查与卿殿。」
大理寺卿闻言,好像又找到了当初考进士做官的雄心壮志,誓要清君侧,「臣遵旨!」
楚纤歌有些意外,倒不是接受不了搜查,是没想到楚霁云有朝一日也能下这样的命令。
「皇姐···没意见吧?」
皇帝这声小心翼翼的询问与方才下决定的态度截然相反,百官听得憋屈,当下就议论起来。
她回头看着皇帝,发现他目光灼灼等着她回答,丝毫不在意百官替他叫屈。
这么一看,她觉得自己就是那遗臭万年的佞臣。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乖乖把兵权交给太后,还能落个功臣的好下场。
她心里多少有些悲凉,不但没起身,还很敷衍地对皇帝行了个礼,「臣务必配合段大人搜查,请陛下放心。」
「瞧瞧这是配合的态度吗?」
「明显中招的都是素日与她不对付的大臣,就算没证据也该抓起来才对!」
「从前不分青红皂白护着驸马,又在猎场杀了图鲁蒙···大宁只要不稳固,陛下就永远需要她。」
「哎,前几日又除了陛下身边的吉祥公公,养心殿和干宁宫连个趁手太监都没了。说是宦官之乱,可明显陛下压着不发,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皇帝压着那件事是为保全太后,却没想过楚纤歌会被人质疑。又或许,反正她名声也不好,多一件少一件没什么关系。
那些人的眼神口气像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楚纤歌全当听不见,大步走下白玉阶,恨不有双翅膀能飞得远远的。
「长公主请留步。」
一道温顺的声音唤醒楚纤歌思绪,是楚霁云身边的随堂太监。
苏安恭恭敬敬行礼,面带微笑,「陛下请您留下来用饭,待段大人搜完与卿殿您再回去也不迟。」
楚纤歌闻言,心又冷了三分,「陛下怕我为难大理寺卿,还是怕他们搜不出东西来?」
「长公主息怒。」苏安也是个擅察言观色的,能在混乱中被楚霁云亲点为随堂太监,就可见一斑,「段大人固执,陛下是怕他惹您心烦。」
楚纤歌抬头看着庄严华丽的宫殿,只觉凄凉,「替我谢过陛下好意。段大人奉陛下之命去府上,本公主作为主人怎能不亲自招待?改日再来探望陛下。」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苏安在后头急地跺脚。
另一边,大理寺卿已带人进了公主府。
管家见段凌拿着皇帝手谕不敢阻拦,阿四随百辰出去还没回来,与卿殿现下只有方荨和玄一在摆弄药材。
「搜!」
段凌一声令下,侍卫冲进与卿殿,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玄一,他先从一群陌生的面孔中找到管家,小鸡找妈妈似得躲到管家身后。
「我不是你们府上的人,能不能先让我出去?」
管家心里问候了一下玄一各位祖宗,面上却很礼貌,「玄公子不必担心,段大人只是搜查一下,很快就结束,不影响您和驸马。对了,驸马呢?」
「还在里头看方子,那些人上来就乱翻,方荨好不容易找到的书册都被弄乱了。」
管家一听这还了得?
驸马宝贝那些古籍还来不及的,被这些人弄乱了还不得火冒三丈!
正打算进去看看,就听段凌带来的人在里头吼,「谁知道你的书童是不是就从这些书上研制的毒药?我们大人要带回去细细检查!」
「不行。」
方荨声音不大,听起来已是极力压制着不爽。
管家生怕那些人伤着方荨,对段凌道,「段大人,驸马身子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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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段凌眼里,楚纤歌之所以对陛下不敬,说不定就是被方荨迷惑怂恿的!
他冷哼一声,「哪又怎样?他的书童犯下如此大罪,本官看就该治他个疏忽管教之责!」
管家一听就知道再求也没希望,忽然,里头又响起桌椅倒地的动静,他心头一紧,果然很快方荨被推了出来。
推他的侍卫很不客气,力道拿捏地很重,又不至于伤人,可方荨哪禁得起,当下捂唇咳了起来。
「驸马爷!」
管家吓得魂儿都飘了,急忙飞扑过去要阻拦,结果手腕被段凌一抓,「阻止搜查可是无视皇命,你承担得起吗?」
管家犹豫了,他不是怕,是担心连累公主。
眼看那侍卫抬脚还要踹方荨,管家急中生智,从身后拉出玄一推过去,对段凌道,「大人,这个人可不是公主府的。」
玄一内心一时无法组织任何言语。
他撞过去的时候方荨还在咳,哪怕自己都无法控制平衡,还是下意识一手护着方荨后腰,一手挡在他后脑位置,在侍卫落脚前,两人抱着双双跌倒。
玄一听见管家还在跟段凌说话,「大人,您要治罪治他一个人就行。」
第128章 刚才不是这样的
玄一在下面,方荨被他好好护在怀里。
听了管家的话,玄一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在方荨耳边说,「你要是不给我介绍个媳妇儿,我连夜打昏你扛回南诏!」
方荨差点气笑了,喘息着枕在他胸口,还没说话,头顶又压下一片阴影。
管家不敢相信那侍卫竟敢再抬脚朝着方荨脸颊上踩,当即惊唿道,「大胆!不许对驸马无礼!」
那侍卫像没听见,兇狠的目光里透着冷笑,直到鞋面彻底挡住方荨侧脸,他牟足了劲踏下去。
「啊!」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他发出一阵惨叫,紧接着以膝盖为中心散开密密麻麻的痛感,最后一点清醒的理智告诉他,那是骨裂的声音。
暗卫如鬼魅从天而降,高大的身形笼罩在黑色披风下,投在地上的阴影似乎都结了寒冰。
管家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险些被吓死。
段凌眸光微眯,「将此人拿下!」
暗卫横剑身前,半点惧意都无,倒是段凌带来的侍卫举着刀不敢上前。长公主的暗卫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十抵百的巅峰战绩至今仍然传为佳话,谁不要命了非得跟他们过招?
段凌扫了眼四周,不紧不慢道,「公主府私养暗卫是大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侍卫须得听陛下命令,尔等以长公主唯命是从,在大宁就是见不得光的私卫,如今还敢公然违抗陛下旨意!」
「早该剷除你们了!」
「我看谁敢?」
楚纤歌冰冷洪亮的声音从后边响起,暗卫霎时收剑,朝着?s?她过来的方向垂首等待。
玄一更是跳起来沖她挥手,「长公主你可回来了!刚才要不是我,你夫君可就遭殃了···」
玄一扶着方荨站起来,楚纤歌远远看了眼方荨,发现他外衫上沾了灰,眉头微微一蹙,看向段凌时神色冷得骇人。
段凌有皇帝手谕,挺直嵴背道,「微臣说错了吗?大宁除陛下之外,任何人没有私自豢养兵卫的权利。这些暗卫在兵部没有登记,是公主私卫,还敢违抗圣命,难道不该剷除吗?」
楚纤歌瞥了眼被他举过头顶的手谕,嗤笑道,「段大人不愧是滨海出身,管得可真宽。且不说暗卫的存在是先帝允过的,皇帝也无权过问本公主。你又算什么东西?」
「长公主此言差矣。」段凌倔强直视着楚纤歌,「臣奉旨前来搜查,手下发现可疑物品自然要带回大理寺仔细检查,驸马阻拦,暗卫动手伤人,丝毫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微臣岂能不管!」
「一口一个陛下,陛下若有此意自会跟本公主说,用得着你来多嘴?」楚纤歌面对他的「义正言辞」,毫不留情嘲讽一笑,「还是段大人自己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纲常想以陛下名义威胁我?」
「劝你省省吧,哪日陛下将我打入大牢你再来耀武扬威也不迟。」
段凌一噎,想好的词儿一下说不上来了。
方荨抚了抚胸口顺气,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涨红,但不影响他反驳,「是他们一声不吭冲进来弄乱了刚整好的古籍,我不过是捡起来罢了。」
说完皱眉又咳了两声,「咳咳。」
玄一看他浑身写满无辜脆弱,那双桃花眼更是攒满委屈,顿时目瞪口呆。
方荨刚刚可不是这么做的!
现在疼昏过去的那个侍卫刚才就问了句桌上什么东西,他就冷着脸放银针威逼人家滚出去。
似乎感觉到他的疑惑,方荨扭过头来,「玄一亲眼看见的,是不是?」
分明就是藏了蛊惑的一双桃花眼,难怪楚纤歌在他这一棵树上吊得死去活来都不撒手,玄一对着这张脸也只能昧着良心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是是···」
楚纤歌原本压着的火气蹭得串上来了,「陛下只准你搜查与卿殿和阿四相关的一切,可没说你能自作主张动驸马。」
「可是,是···」
段凌还想辩解。
然而楚纤歌手臂一挥,厉声喝道,「本公主最后问你一句,搜完没有?」
段凌一怔,咬牙吩咐,「继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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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在场,侍卫也不敢嚣张,何况驸马身前还站着暗卫这尊黑神,整个院子的气氛压抑至极。
玄一好不容易接受了方荨绿茶的事实,又见楚纤歌在对面一眨不眨看着方荨,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他忍不住摸了摸心脏,安慰自己一句,「别难过,玄一你这么好,一定会有好姑娘心疼你的。」
方荨听他这么说,不但没安抚,反而得意扬扬说了句,「全世界最会心疼人的姑娘就是公主了,她是我的。」
玄一咬唇,手指捏得咯咯响,「如果我有错,就让老天爷惩罚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非要在我眼前秀这个?」
方荨也不生气,「那日你替她扎针说起王妃,还告诉公主我为了她去给巫师下毒···」
玄一听得心惊胆战,不可置信看向一脸平淡,眸光却越来越深的方荨,「我、我有说吗?」
方荨至今想起来都后怕,甚至楚纤歌对他的态度稍微敏感一点,他就怀疑是不是因为那些话。
「玄一,如果她没那么喜欢我,哪怕差一点点,我都很可能重蹈覆辙。」方荨轻轻抿唇,笑得玄一毛骨悚然,「管好你的嘴。否则我要是入了冷宫,你就也陪我一辈子吧。」
玄一无拘无束惯了,方荨也知道用什么威胁他最管用。
果然玄一立刻抿紧嘴巴,表示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不多时,搜查的侍卫渐渐都出来了,「禀告大人,无任何不妥。」
「属下也没发现。」
「属下倒是在柜子一角发现个上了锁的匣子。」最后出来的侍卫红着脸瞟了眼方荨,在段凌的期待下,低声道,「打开一看,是、是···」
「是什么!」段凌急了,「你只管说,本官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汗毛。」
他不光说,还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意味深长看了眼方荨,又看了眼同样好奇的楚纤歌。
那侍卫把心一横,咬牙道,「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里衣,样式跟现下外头那些小倌儿穿的一模一样!」
死寂,整个院子一点动静没有。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方荨。楚纤歌反应过来后不知想起什么,耳朵烫得厉害。
只有段凌一脸不解,「跟案子有关系?」
侍卫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把段凌看得眼珠子都要急出来了。
「你有话倒是说啊!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捏。」
侍卫看着他,下定决心扬声道,「属下怀疑驸马狎妓!男妓!」
第129章 约定
「噗」!
玄一没忍住,脸埋进方荨肩窝里笑得打颤,「我总算知道你蛊惑人的法子了。」
「没想到你这样的相貌才学,还这么自卑,得用那些手段啊。」
玄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方荨耳边叨叨,发觉他眼神不对,急忙又讨饶,「我闭嘴,我不说了。」
可他整张脸都憋笑憋到扭曲了。
其他人看方荨的眼神也是千奇百怪,当然最多的还是不耻和轻蔑。
段凌愣在当场,直觉应该指着驸马鼻子用这辈子学过的所有规矩数落一遍,好在脑袋还算清明,知道自己没权利过问别人私生活。
可不说点什么总觉得难受。
最终还是段凌开口打破这怪异的寂静,对面前兴沖沖还在等认可的侍卫咬牙道,「蠢货!带着你的人滚!」
「可是···属下觉得这是条线索啊。」那侍卫非常不解,段凌都转身往外走了,他还一个劲儿追着解释,「大人您忘了,起初感染的两个叫花子就经常在楚馆前头熘达···」
「给我捂住他的嘴!」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冷光的长剑猝然横在他身前,段凌脸色一变,身后侍卫纷纷拔刀,被他抬手制止。
段凌以为是楚纤歌,顺着剑刃扭头正对上暗卫黑黢黢的面罩,无端慎地慌,「长公主这是何意?别忘了,本官可是有陛下手谕!呃!」
话音将落,只觉膝窝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冷不防摔了出去。身前长剑比他速度更快往下落,又在他勉强撑住身体时正好逼在脖颈前。
段凌连一句完整的惊唿都没敢发出来。
楚纤歌抱臂环胸,看到他袍子上沾满了花池边的泥才满意,「管好你手下的嘴!要是让本公主听到半点风言风语,就算你有免死金牌也挡不住我的剑。」
「还有,方才对驸马无礼的那个人不能带走。」
段凌想反驳,可眼下被剑逼着站不起来,厚重的耻辱感迎面而来,他咬紧牙关,「本官会如实禀报给陛下,公主若是不满意,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楚纤歌眉峰一耸,却听方荨突然道,「段大人尽管禀报,我就在与卿殿等陛下收押的圣旨。」
段凌没话说了。
除非找到证据证明是阿四所为,否则仅凭疏忽管教之责根本动不了驸马。
大理寺的人嚣张而来,灰熘熘滚了出去,管家关门前忍不住吐了口唾沫去晦气。
楚纤歌走到方荨身边,弯腰替他拍了拍外衫上的灰,仅这一个动作就让方荨千言万语都化在了眼里。
「公主。」他用了力把人搀起来,心疼地看着她,「往后不必总因我与他们置气,我这么大个人了,受委屈自己会报。」
楚纤歌一怔,很快就明白他是不希望自己与百官加深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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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宫里受的冷,瞬间就散了。
「就算不是因为你,他们也看我不顺眼惯了。既如此,干什么要委屈我的人。」楚纤歌扬眉一笑,比身后的日头还耀眼。
方荨听得不是滋味,又不忍破坏她心情,紧紧握住她双手,「我在公主身边从没委屈过。」
楚纤歌心软,听不得这话,「嗯。孤本看过了吗?」
两人进了屋,她亲自去捡散了一地的书,弯腰时觉得眼里酸酸的。
方荨不想打击她,也想给自己争取个出路,「好多记载都不全了,不过有玄一帮忙,可以一个个试,就是需要点时间。」
楚纤歌明白这等于是遥遥无期,可她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拉过他的手吻了一下,「无妨,本公主也不是能活长久的,你註定是我的人。」
方荨原本怕她着急难过,突然听到这样另类的表白,竟生出难以相信的幸福来。
他伸手抚着楚纤歌轮廓,凝视的目光里充满痴缠,「我已经想到排毒的法子,一定会让我的公主长命百岁。我还想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孩子。」
因为两人体内都有深入肺腑的剧毒,每次?s?尽兴时方荨都留在体外。虽然他们默契地从不提起这事,但某天半夜,方荨迷迷煳煳看到楚纤歌对着被子上干涸的那摊东西发愣,然后呆呆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就嘆气。
那孤独又遗憾的样子,让他怎么都忘不掉。
果然楚纤歌神色一亮,没发现自己快把方荨手背掐红了,「真的?不成也没关系,我···」
方荨看她极力克制着,生怕给自己半点压力,心头一阵一阵抽疼,勐地把人拥住,手掌轻抚她后颈,像要控制,又像要呵护。
「我想好好地活,与公主长长久久过一辈子,不管大宁也不管南诏,找一处你喜欢的地方,生一群孩子···如果不能,那就下辈子。」
楚纤歌听得心惊胆战,没错,比打仗杀人还要震撼。
她从没奢望这世上会有个人心甘情愿和自己产生羁绊,生同寝,死同穴,这是皇帝都控制不了的,她何其有幸。
她比她老子幸运。
「你说的本公主现在就想卸甲归田。」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哑。
「现在?」方荨突然摁住她后颈,咬耳道,「现在大约只能练习一下生孩子的步骤。」
楚纤歌没挣扎,也不似他预想的紧张,反而手指在他背上画起了小圈圈,正当方荨觉得今天又能青天白日放肆一回时,她开口了,「宋停说带你去看了隔离在帐篷里的人,有什么发现没?」
方荨火气一歇,多少有些失望,「我要说有,能换公主一点奖励吗?」
楚纤歌不禁失笑,「下午还有事,晚上本公主尽量早点。」
「你说话不算话。」
「你吃过晚饭就可以沐浴准备了。」
方荨眼眸一亮,二话没说就开始交代,「那些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伤,而且之前疼得一宿一宿不能睡,发疯的情况出现前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我在他们血液里发现了具有强效镇痛成分的东西。」
「这东西公主也用过,你左臂被秦太医缝好时擦的白瓶子药膏里就参了这东西。」
楚纤歌记得,当时还怨他从前不肯自己用。
「你说那东西昂贵,旁人根本寻不到,究竟是什么?」
方荨闻言,脸色非常沉重,嘆道,「是阿芙蓉,在南诏被禁止流通,只有王族掌握种植用药的权利。」
「京城绝不会有这东西,我猜是之前从南境回来的伤兵带回来的。」
第130章 阿芙蓉
下午,宋停呈上暗卫送回来的消息,速度之快,连方荨都暗自惊嘆。
「驸马猜得没错。」宋停刚从外头回来,气息还带着微喘,「从南境回来的伤兵里,有个叫陆川的斥候回京当晚去了赌坊。」
「赌坊?」方荨正拿着勺子搅拌掺了药的冰水,闻言担忧道,「那可是人多混杂的地方。但阿芙蓉不具有体外传染特性,通常只能靠饮食进入体内。」
「陆川第二日从兵部点完名回去就发作了,属下方才去看了,人已经瘦得只剩个骨架子,眼眶凹陷,神志不清,除了昏睡就是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抓挠,有些伤口都能看见骨头了。」
宋停回想起陆川的样子感觉一阵恶寒。
方荨突然停下动作,「他在赌坊可与人发生过争执?」
「有。」宋停忍不住看向方荨,「他那晚输了不少钱,后来急眼抓着人家非说有诈,赌坊的人最忌讳这种不懂事的,当下让几个打手撵他出去。」
「他与人动手还流了血对不对?」
宋停惊讶道,「驸马怎么知道?」
「的确如此,赌坊的人没交代动手一事,反而是跟陆川一起回来的小兵说,第二日见陆川手臂上绑着绷带,才知他在赌坊和人动手了。」
「看来是阿芙蓉参在伤药里用在伤兵身上。」方荨神色越来越凝重。
楚纤歌正好看完手里的信件,「很麻烦?比瘟疫还可怕?」
方荨把搅拌均匀的冰水端过来,神思有些散乱,「不一样。阿芙蓉是禁物,即使用在镇痛药里也需要特别精准的剂量才行。若是制作这样的毒,必定花费不少时间,而且需要多次试验才有成功的可能。」
听他这一说,楚纤歌与宋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南诏那支神秘的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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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他们在那群人手里吃了亏,受伤的战士也是同样先进入癫狂痛苦期,但最多两日就断气身亡。
军医在他们身上也同样找不到任何线索。
直至年初,楚纤歌给邵云泉的信里还在叮嘱他查询这事儿。
楚纤歌那日听到禀报就觉得这症状耳熟,随即吩咐人暗中调查。
如果那东西也是阿芙蓉的话,是不是证明当时制出来的药剂还没达到最理想效果,所以染上的人很快就会死去。
楚纤歌从宋停眼里看出他有询问方荨的意思,旋即用眼神制止。
她拍拍方荨的手,「会不会是你们的巫师?」
方荨沉默好一会儿,有些烦躁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定从很早开始就研制了这东西···阿芙蓉害人不浅,普通人一旦沾染等于毁了三代!他们怎么能···」
方荨是南诏王室血脉,就算谈不上爱民如子,也见不得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发生,尤其他还是大夫。
「这东西无解,只能强行戒掉。可一百个人里也只有那么两三个能熬出来。然而他们恢復正常后,一旦现实有不如意,或者生活压力大,很容易再沾染上。」
他声音很低,带着难以跨越的一种沉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边界以前有人私自种植阿芙蓉,王兄清醒的时候几次三番烧毁,可自从他昏迷,估计没人再盯着这事了。」
原本在楚纤歌和宋停看来,阿芙蓉就是个比较神秘的毒,可现在听了方荨的话,才意识到这东西比毒还可怕。
它能摧毁一个人的心智,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楚纤歌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当即吩咐宋停,「你准备一下,入夜随本公主去赌坊看看。」
她边说边准备喝冰水,宋停一眼看见上头漂浮的桃花,急道,「有桃花!」
楚纤歌动作一顿,方荨也在同时回过神来,「桃花怎么了?」
楚纤歌张嘴就胡说,「没怎么。他没见过桃花。」
方荨再傻也知道宋停不是一惊一乍的人,他看楚纤歌还打算继续喝,立刻抢过琉璃盏,这时宋停才说,「公主不能碰桃花,上头的花粉会让她起疹子的。」
「那是以前,现在没那么严重。」
「上次吃了桃花酥没事,是因为您随后就吃了药。」宋停义正言辞,假装没看到楚纤歌的目光,继续说道,「公主知道您喜欢桃花,也用了心给她制药,所以一滴捨不得浪费,一点花瓣都不忍心丢。」
「公主其实不喜欢花儿草儿的,院子里的海棠树也是因为她说与您初见时,闲聊中您说南诏没有海棠,还问她海棠花什么样。」
方荨紧紧握着琉璃盏,目光从最初的惊讶到自责,再到此刻无地自容。
楚纤歌斜睨宋停一眼,还没张嘴呢,宋停干净利索道,「属下多嘴,稍后就去领罚!」
直至他走出院子,楚纤歌硬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最后特别不满意嘟囔道,「比女人还絮叨,怪不得手下人跟他一样都娶不上媳妇。」
方荨在她身前蹲下,眸光轻轻颤动着,「对不起,我太大意了。我、我应该多了解你一点。」
楚纤歌看她的驸马这模样,在心里又数落了宋停一回,才抿着软软的笑轻声安慰道,「我是不喜欢花草,但只要是你送的,用心做的,我都很喜欢。」
「他没娶媳妇儿,也不会和姑娘说话,他不懂,你别听他的。」楚纤歌甚至害怕他因为忌惮而不敢再为自己花心思,「我真的很喜欢。」
就差把心掏出来让他看了。
方荨才发现自己做得太少,才让她没有抵抗骨子里害怕孤独的力量。
所以她任何时候都害怕被放弃,在他们互诉衷肠后,这种恐惧更是时时刻刻都在被放大。因为拥有了,所以更加患得患失。
「我们是夫妻,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方荨眼里带着温润的耐性,一点点把人抱进怀里。
他像哄一只淋过雨的小动物,在她脆弱的自尊上尝试轻轻扫落一层的灰,「在我身边,不要委屈你自己。」
楚纤歌被他温暖的怀抱笼着,有一刻陷入了迷茫,喃喃道,「可是···你喜欢桃花啊。」
因为你喜欢,所以我也要喜欢。
「再好的桃花也比不上公主重要。」方荨似乎突然间想到怎么引导她释放自己,「我用它点缀这盏冰水,是因为觉得它的芳香气味可以掩盖药的苦涩。」
「它出现的本质是希望公主看到这碗药时心情没那么糟。如果达不到这个效果,我再喜欢它也没用。」
「而且,我会找其他公主也喜欢的东西来取代它。」
方荨抚着她的背,声音越来越?s?柔软,「所以,你的喜欢在我心里超越任何事物。我在意公主,在意你所有真实的喜怒哀乐。」
方荨说得自己都心痛了,他很想知道楚纤歌幼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她是四境的传说,却卑微到在喜欢的人面前连一点小小的厌恶都不敢表现。
「楚纤歌,跟我在一起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如果我今日因为你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就生气,那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让你再次浪费感情。」
他看不见楚纤歌的脸,只觉得她听得很认真,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乖乖道,「嗯。」
没人教过她这些,话本子说喜欢他喜欢的东西,更能拉近两个人距离,可是方荨好像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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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赌坊
楚纤歌带着宋停和百辰在赌坊对面的茶棚里等天黑,其他侍卫扮作赌徒聚集在角落,很快就和真正的赌徒打成一片。
一壶茶不知不觉全被楚纤歌喝完,百辰嘴碎,劝道,「您别喝了,里头那茅厕不干净。」
宋停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当心公主不把碧玉许给你!」
百辰脸一下就红了,赶紧伸手要捂他的嘴,还不忘跟楚纤歌掩耳盗铃,「您别听他乱说,属下···」
属下···也不能违背良心说不娶碧玉!
然而楚纤歌根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凤目时而欢喜,时而又陷入沉思,此刻缓缓放下茶盏,单手托腮看着他俩,没头没脑问了句,「他说,你永远要先做你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啥?」百辰看楚纤歌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只好求助宋停。
宋停冷着脸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嫌弃地拍了拍衣服,「跟驸马说完话出来就一直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说话?」百辰不能理解,说话怎么还能说得一下午魂不守舍?
「你自己不知道就算了,这理由谁信。」
宋停无言以对,转身往茶棚前面去了。
百辰有心思再问楚纤歌几句,又怕把人问恼了,以后真不把碧玉许给自己怎么办?索性过去又添满茶,宽慰道,「公主,想不通就别想了,也许哪天突然就有答案了。」
这句楚纤歌倒是听进去了,也算是个办法吧。
可她又生出新的不安来,「本公主没念过几天书,小时候林相教我认的字都用来看话本子了···驸马不一样,他从小琴棋书画样样出色,若是···往后常常像今天这样与我深谈,我···」
这个压力百辰非常懂!
为了缓解楚纤歌焦虑,他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这好办!您只要不给驸马深谈的机会不就好了?」
「可是···」
楚纤歌想听他说。
抱着自己耐心又认真地说那么多听起来不是特别懂,但莫名就让她很放松的一些话。
「那就化繁为简!您主导话题不就行了?」
百辰说得好像自己很有经验,眼睛一眯,跟传授什么绝世功法般谨慎,「要是驸马非要聊一些艰涩难懂的人生啊,梦想啊···您实在不行就给他讲笑话嘛!咱们从前在军营无聊的时候讲笑话多有趣。」
楚纤歌一想跟方荨讲那些荤段子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对百辰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见过哪个女子跟夫君讲糙段子的!」
百辰一看公主生气了,心说完了,我的婚事是不是得凉了?
「公主息怒!这个不行,属下还有别的主意···」
「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
月上中天。
在外头都能听到赌坊里的喧嚣,楚纤歌抱着「风霜」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假寐。
宋停带着人进去有大半个时辰了,还没动静。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很热,百辰在边上给她扇凉,眼神瞪得比赌坊门前的灯笼都圆,他要确保一个蚊子都别靠近长公主。
楚纤歌把手头现有的消息梳理了一遍,阿芙蓉是南诏王室在操控,但听方荨的意思,南境边界不乏有人私自种植,他的意思多半是怀疑蛮夷。
但假如那支队伍曾经携带的就是没成功的阿芙蓉,那么制毒者就是南诏无疑,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是大宁。
她曾试探过方荨,发现他对那支队伍的存在毫不知情。而且当时暗卫查过,他为了避免与王兄发生矛盾,时常在民间独居,不是採药就是帮人看病,一点王子的觉悟都没有。
这也是当初让楚纤歌动心的一个缘故。
若能选择,她也只想做个普通人。
「公主,有动静了。」
百辰停下动作,轻轻提醒一声。
楚纤歌思绪中断,这才听到里头喧嚷的动静都没了,她眼神一冷,「把四面都围起来。这种地方一般不止有前后两个门,一定还有别的出路。」
百辰知晓其中厉害,面上一派严肃,「属下明白。」
一进赌坊,混杂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楚纤歌就忍不住想发火。
被控制的赌坊老闆还在挣扎,一看来人是楚纤歌,霎时直冒冷汗,不等她开口就老实交代,「长、公主殿下···今儿来的两位军爷在、在里头。」
楚纤歌没想到一眼就被认出来,不由多看了对方两眼,「认得本公主?」
「长公主龙姿凤章,小人自然铭记在心。」老闆低着头,马屁真是信手拈来。
其他人闻言少不了都投来好奇窥探的目光,但没几个真敢看长公主的脸,光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威压就足够令人胆寒了。
楚纤歌不许麾下将士碰这东西,早些年公然处罚过好几个亲兵,血腥画面至今想起来都害怕。
楚纤歌没看到宋停,想他必然是去里头搜查了,于是也不急,慢慢踱步到老闆身前,「看来你没记住本公主的话。」
「凡我大宁将士一律不准进赌坊,发现一个按军法处置。若有赌坊敢让他们进门···同罪论处。」
她声调一沉,拇指顶开剑鞘的动静清晰可闻,不止赌坊老闆,所有人都觉后颈一凉。
「长公主开恩,小的···」老闆额上全是密汗,但他觉得自己还能争取一下,于是毫不心虚道,「小的惹不起那二位军爷,实在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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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见过的地痞流氓不在少数,自然不吃他这套,「惹不起吗?陆川前几天输了个精光,不过说了一句有诈,你的人就与他厮打起来,还把人打伤才丢出去。怎么今日本公主来了就变成惹不起了?」
「小的···小的···」
赌坊老闆的额头就没离开地板,听她这一说,当下连狡辩都觉力不从心,「误会,误会!小的哪敢对军爷动手,小的···」
「不想承认啊?」
楚纤面上已经没什么耐心了,「还是你做不了主?不急,背后的人今天也跑不了,等拿了人你们商量商量如何回我的话。」
那人嵴背一颤,心理防线说塌就塌。
楚纤歌嘲弄一笑,敢在京城兴风作浪的人岂会只有这点本事,明显这「老闆」只是个挡箭牌。
这个赌坊的背景很容易查,但老闆白纸一样的信息就很奇怪了,除非有人刻意隐瞒。然而连她的人都查不到,那么可怀疑范围就很小了。
话音刚落,宋停押着那两个将士走了出来,两人还没到跟前就扑通跪下来,「末将有罪!」
楚纤歌一看两人还穿着军服,火一下子就冲上来,几乎把牙根咬碎才忍着没在人前爆发。
不是给他们留面子,是不想因为两个人坏了大宁九万铁骑的名声。
「压下去。」她沉声吩咐了一句,又看向宋停,「暗道入口?」
宋停走到最大的赌桌边,伸手在下头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机关,轻轻一扭,老闆背后的墙开了。
第132章 名册
暗道修建得十分完善,过道墙壁上挂着夜明珠,空气比想像中新鲜,楚纤歌摸了摸旁边的墙壁,发现每隔几块砖就有个通气小孔,只不过上头蒙着与泥土颜色相近的纱布,肉眼看的话很难发现。
「这么讲究,还熏了香?」百辰跟在后头,后知后觉意识到所过之处清香扑鼻。
但这种地方怎么也和「清香」不搭,于是他又突然拉住楚纤歌剑鞘,沉重道,「公主当心,可能是迷香!」
楚纤歌和宋停不得已停下脚步,两人回头看他的眼神要多无奈有多无奈,宋停先瞪了眼他的手,百辰下意识松开楚纤歌,「怎、怎么了?」
宋停认真回答他,「暗道连点灰尘都没有,明显常常有人进出,你见过谁会在自己的逃生路上放毒?」
百辰被问得哑口无言,后头跟着的侍卫忍不住笑出声,这让他更尴尬了,不得不强行反驳,「既是密道,肯定藏着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死人都知道在墓道里设陷阱,说不定他们每次进出都喝解药的。」
楚纤歌已经放弃听他说了,眯眼借着夜明珠的光看了眼前头,不远处那点微弱的白光应该就到尽头了。
宋停发现楚纤歌往自己?s?身后看,于是继续往前走,一边又说道,「说你傻吧,你能想到这点也不容易,说你不傻吧···刚才暗道门一开,里头飞出好几只蚊子还是你打死的。」
听到这,百辰已经想挖地洞往进钻了。
但宋停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哂笑道,「要是有毒,蚊虫早死了,还能留着让你打?」
说完还不忘戳一下百辰痛处,「公主,属下建议您劝劝碧玉姑娘,这小子脑子不好使,跟了他···」
后面虽然没明说,但那两声「啧啧」比任何词都更具表达性。
百辰和碧玉的事,楚纤歌心里有数,就等着他们先开口,可百辰这货就是没那胆子。
宋停这是帮他。
「你···瞎说什么!」百辰现在在侍卫里头一点威严都没有,人人都能拿碧玉两个字欺负他,偏偏他又不能反驳。
眼看他又要忍气吞声,楚纤歌也看不下去了,「碧玉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原想着要给她挑个好人家,她生性单纯,侯门贵府倒拘束了,有几个外放的清官挺适合的。」
百辰脑袋里嗡嗡叫个不停。
公主要把碧玉嫁到外面?那怎么行···
「公主,她没离开过京城,又没什么心眼,出去了被人欺负咱们都不知道。」他愁眉不展追过来,眼里还有些难过。
楚纤歌故意没看他,「本公主挑的人不会错。」
「可是碧玉她不会喜欢的!」
楚纤歌这才又停下来,要笑不笑看着他,「她过了这个月就二十了,再晚点就算有本公主的面子在,人家也未必能好好待她。」
百辰那句话就到喉咙口了,张嘴又变成,「可是她说要伺候您一辈子。」
「所以我怎么真的忍心让她大好年华老死在公主府!晚点回去就把名单拿给她看看,尽快做个决定,本公主也好放心。」
暗光挡不住百辰眼里的紧张和着急,他鼓起勇气看着楚纤歌,指甲在剑鞘上划出的声响格外清晰。
别说身后侍卫,就连楚纤歌都替他捏了把汗。
这小子可真没出息!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
「属、属下其实···」
百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听见胸腔的心跳快炸了。
现在和公主要人合适吗?碧玉也没正经点头答应跟他,万一强行要了人,她不高兴怎么办?
公主给她选的人必不会错,不像自己,时常出生入死,有时候远征,一走就好几个月,留她孤身一人,万一运气不好回不来,她就得守寡···
反而害了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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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想,百辰痛苦地想偃旗息鼓,可又捨不得真放下碧玉。他一犹豫,所有人就好比被拉上岸又突然再坠下去。
楚纤歌正要发火,里头却忽然传出打斗声。
这事便不得不又隔在一边。
宋停加快脚步,很快一群人到了尽头处,只见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其中一人居然是许久没动静的林慕风!
楚纤歌一看是他就忍不住蹙眉,林相不是让他跟着程九去雪岭戴罪立功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另一个被林慕风缠着的应该就是赌坊真正的操控者,看身手是个练家子,不过因为护着怀里的包袱才一直没法脱身。
楚纤歌看那人一直往西北角退,准备让百辰过去,但怕他不敌此人,转而吩咐宋停,「那儿应该就是出口,你带人守着。」
林慕风看宋停只是守在后头,并没有帮他的意思,急道,「快动手啊!这傢伙手里有名册,不能让他逃了!」
对方早被林慕风纠缠得没了耐心,一听他提起「名册」更恼火了,手下动作也狠了。
这一来,林慕风应付得更吃力了,稍不留神腰上就被踹了一脚,差点撞到楚纤歌。
宋停当即拔剑拦下那人,林慕风一放松,还没回头就闻到楚纤歌身上淡淡的香味,眼神一亮,「你···唔!」
刚一张嘴就被捂住。
百辰手上劲儿大,口气却十分客气,「林公子见谅,公主说不想听你说话。奴才先送您出去,这儿危险。」
「唔!」
林慕风只来得及看见楚纤歌的侧影,嘴里黏黏煳煳嘟囔着,「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在这儿吗?」
百辰动作迅速把人拖进暗道,「奴才想,所以您出去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回来转告公主就行了。」
「唔······」
从头到尾,楚纤歌没看过他一眼,就连头髮丝都没被风吹到这边儿。
楚纤歌一直盯着那人,总觉得他在故意隐藏招式,能做到与宋停动手还可以隐藏,少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宋停看出他紧张包袱,每次出招都声东击西,几百招下来后,对方已被耗得气息不稳。
宋停不给他喘息机会,挽着眩目的剑花抄近路攻击,对方赤手空拳被逼着后退,剑花几乎挡住所有可能反攻的空隙。
他眼中精芒一闪,在楚纤歌悄无声息的靠近下,突然侧身一躲,长剑下立刻传出骨肉分离的撕裂声。
他护住了包袱,楚纤歌伸过来的手抓空了。
那人斜躺在地,右臂几乎被削得见了骨,宋停的剑横在他身前,二话没说就要挑被压着的包袱。
那人知道自己逃不了,眼角一勾,拼了最后一点力把包袱朝壁灯上一丢。
楚纤歌几乎是同一时间飞身而起,可包袱一角一碰火就着,到她手里时已烧着小半,里头是两本册子,从被烧掉的纸灰上能看出写的是名字。
第133章 杀人
方荨在府里等得着急。
管家接到干宁宫送来的帖子,「太后生辰在五月初四,今年说是不必铺张浪费,端阳节一起过了就是。」
「太后在宫里宴请百官,还让人在湖上准备了赛龙舟,请公主和驸马早点过去。」
管家说完才发现方荨脸色苍白,帖子更是快被他抠破了。
「驸马爷,您没事吧?」
「公主还没回来吗?」
「没有消息。」
「我去赌坊看看。」
方荨着急的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管家一看他那样子也不敢劝,只赶紧安排人跟着。
方荨怎么能不急!
在他还能想起的预知结局里,太后这场端午宴根本就是沖楚纤歌去的。
因为迟迟无法从楚纤歌手里拿到兵权,太后拿了她手下两个得力副将的错处发作到楚纤歌身上,原本楚霁云护着她,但自己刻意在皇帝面前与楚纤歌暧昧,最终导致楚霁云恼羞成怒,强行褫夺楚纤歌一半兵权,还下令把她禁足宫内。
没过几日驻守城外的楚军造了反,打着救长公主的旗号,结果让她坐实了谋逆罪名。之后他留下休书回了南诏,后面才导致楚纤歌去南诏救他时孤身一人。
现在回想那造反的兵马必然是太后故意安排的。
无论如何楚纤歌不能再入陷阱,尤其如今她和百官的关系比预知世界里的还要糟糕,和楚霁云也早有了裂痕,万一事情再度发生,后果只会更严重。
他必须让楚纤歌提前把那两个副将处置妥当,端阳节上更不能和楚霁云发生半点摩擦。
方荨心里急,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和楚纤歌解释还没发生的事情。
很快,他就在街上看到赌坊两个大字,但让他目光凝滞的是一队羽林卫进去了。
楚纤歌并没有惊动别人,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掌握足够全的消息,羽林卫怎么会来?
难道皇帝也查到了什么?
不对。
赌坊是暴利,能在京城开赌坊必然有宫里的批文。简单点说,这能算皇帝私库,不见得宫里会派人管束,但绝不会长期放任不管。
方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让跟自己一起来的侍卫守在门前,「别让任何人进来。」
「驸马一个人怎么能行?」
「公主在里头,不会有事的。」
侍卫一听倒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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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密室。
楚纤歌急得徒手扑火,宋停看火苗蹿到她手背了,二话没说调转剑刃,把包袱挑离她怀间,「公主当心手!」
「东西没了,人抓回去再问就是。」
可他话音没落,地上的人勐地扑过来一脖子撞在剑上,当场血溅三尺。
那人倒在血泊里,倒看着楚纤歌,沖她咧咧嘴,笑得像诈尸。
楚纤歌眼皮一跳,四周突然亮起来,羽林卫突然举着火把闯进来,为首之人一看宋停的剑滴血,地上的人还在抽搐,而楚纤歌脚边是快烧完的帐本。
「人赃并获,长公主真是太让陛下失望了!」
那人痛心疾首看着楚纤歌,手臂一挥,「把他们拿下!」
楚纤歌眉头一蹙,她似乎明白那人为什么临死前要对自己笑了。
楚纤歌带进来的侍卫旋即围成个圈子和羽林卫僵持不下,宋停挡在楚纤歌身前,冷眼看着对方,「放肆!你在说什么混帐话,狗眼瞎了吗?这是长公主!」
羽林卫看过来的眼神让宋停觉得自己就是个谋逆叛贼。
「住口!段大人刚刚跟陛下禀报这里可能就是散播疯毒的毒窝,我等奉陛下之命而来,亲眼看到你们烧毁帐本,还杀人?s?灭口!」
「你说什么?」
宋停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外头那两个楚军都说了,是长公主吩咐他们过来做样子的。」羽林卫说得无比丝滑,义愤填膺的目光更是逼真得很难令人不信。
楚纤歌不得不承认中计了。
她还···当真是百口莫辩。
这要被带回宫去,面对那么多能说会道的文官···光是想想就头疼。
可不回去···这是羽林卫啊,等于楚霁云亲临,难不成她真要抗旨?
横竖都是坑,深一脚浅一脚都好不到哪去。
不过,楚霁云不是太后,她心里多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于是宋停感觉楚纤歌的手放在自己肩上,立刻就猜到她的决定,果然听她道,「放下剑吧。」
「公主!」
宋停头一次违背她的命令,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他们要拿你,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楚纤歌失笑,瞧瞧这些手下真是被她惯坏了,违抗圣命都干得这么干脆···还愁羽林卫没证据么?
果然对面阵仗一改,羽林卫各个都提起对敌的谨慎。
「长公主无视圣旨,负隅顽抗,就别怪我等冒犯了!上!」
楚纤歌没拦住人,私心也不想拦。
倒不是她真的非要与楚霁云对抗,实在是这罪名让她不放心···可同样的,一打起来更麻烦了。
她很少置身这种为难之境,又生性不是能吃亏的人,眼看他们打得热火朝天,脑子一热撸起袖子也想动手。
管他呢,先打痛快了再说!回宫也是她自己走回去,被押回去算什么。
不过没等她出手,一股奇香涌进来,打斗双方明显动作都不自觉慢下来,有些甚至站不稳,先后丢了手里的剑。
楚纤歌就知道是方荨。
外头必然不早了,他多半是等久了不放心才过来···
暗道里缓缓走出一道修长玉立的身影,每一步都似乎散着无法抗拒的香味,每个人都察觉了动静,可偏偏控制不了自己身体。
宋停拄着剑单膝跪地,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他从没哪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驸马这么顺眼!
「方荨!」
楚纤歌唤了一声,又开心又焦虑,怕那些人的刀剑伤着他,也怕里头的血气让他闻着不舒服,「乖乖待在那儿,别进来。」
方荨的脸隐在暗处,没人看得清他是什么表情。
楚纤歌觉得有些不对,看他慢慢伸出背负身后的双手,下一秒十根银针如灵蛇蹿出,剎那没入羽林卫体内。
他们连唿喊都来不及,目光一惊,身体就如烂泥坠了下去。
距离方荨稍微远的两个羽林卫想跑,奈何双脚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方荨再次挥手,而他们连针都没看清就觉唿吸一窒,眼前剎那漆黑。
一时间,万籁俱寂。
不知哪个侍卫伸手探了探,惊道,「死、死了···」
宋停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看楚纤歌,发觉她脸色白得不太自然。
方荨一点一点走过来,好看的五官映在她眸子里,唯独那眼神清澈中透着好似歷经一生的沧桑清苦。
他开口的声音有些冷,「就当没遇见他们,这些人与赌坊老闆同归于尽,公主今天没来过这里。」
这是最好的法子。
宋停一想外头还有那么多赌徒,「外面···」
方荨眼睛都没眨,「我散了毒,不会要命,但他们怕死,知道该说什么。」
第134章 消息
「我这么做就真是谋逆了。」
楚纤歌在回府的马车上有些魂不守舍,没注意到旁边的方荨同样脸色很差。
他仔细检查完她的脉象,突然问,「公主···信我吗?」
楚纤歌单手托腮,目光幽深又漂浮,闻言自嘲一笑,「不信你刚才就拦着了。」
方荨神色这才好一些,思忖片刻,鼓起勇气道,「太后生辰和端阳节一起过,她已经捏了两个人的错处等着跟你发作。」
楚纤歌缓缓侧首,方荨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在她看过来的同时歪着脑袋枕上她肩膀,一口气道,「证据确凿,公主没法脱身。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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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细说楚霁云,只含煳道,「公主这脾气一来,极容易抹了陛下面子,就算他不想计较,朝臣对你已是满腹怨言,我们讨不到好。」
「你···」
楚纤歌觉得心脏咚咚直跳,而方荨却不给她说话机会,脑袋一动,嘴唇碰在她耳垂上悄悄说了两个名字。
「依我之见,公主不要打草惊蛇,背着太后的人与这两人商量好对策,他们以权谋私是事实,主动认罪好过被利用着拿捏你。」
方荨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对策,眼下对他来说楚纤歌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别的···再说吧。
车厢很闷,楚纤歌觉得透不过气,可也不想推开方荨。
她明显感觉到他不想让自己问,可是···换了谁能不想问!
方荨靠在她肩上静静等着,如同等待最后审判的罪人,压不住的侥倖和毫不留情的现实不断拉扯,他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一些。
她一定会问吧?
那怎么说呢,说他死过一次,预知了骗局和惨状,所以一夜间回心转意,不管现在承诺多少,起源都是衡量得失后的抉择。
如果不说实话,她一定觉得自己隐瞒了什么,或者干脆怀疑他与南诏细作还有往来。
方荨微微颤抖的嘴唇出卖了他伪装的镇定,然而直到马车停下,楚纤歌也没开口。
「公主、驸马,到侧门了。」
楚纤歌轻轻摸了摸他额头,「有些薄汗,缓缓再下去。」
方荨身子一僵,低着头道,「公主不想问我吗?」
「想。」她回答得干脆。
他的肩膀明显塌下去一些,「想问···什么···」
楚纤歌虽看不清他表情,但两人离得这样近,他的不安、无奈,乃至妥协都非常明显。她笑了笑,口腔里的湿气黏在他鬓边,坏坏道,「虽然晚了些,但做点什么的时间还绰绰有余。驸马···想做吗?」
方荨起初没动静,唿吸都屏住了。
楚纤歌最受不住这煎熬,打算先下车透透气,结果腰上一紧,他就吻了过来。
跟不要命似的,跟没有明天了似的。
她也不反抗,欲予欲求的默认总能让方荨欲罢不能。
翌日,楚纤歌早早就醒了,担心吵着方荨,便去了寻欢阁外头见宋停。
「属下已安排妥当。这二人是跟随您征战的老人,万没想到犯下这么大的错!他们得知被拿了罪证无话可说,但一听连累公主,当下便要自刎谢罪。」
宋停心情复杂,说起此事一脸遗憾。
楚纤歌冷静得多,淡淡道,「谢什么罪?本公主可担当不起。」
昨晚两人闹得比任何一次都凶,因而她眼角的红还没褪干净,不但嗓子有些哑,侧颈上刚下去的红痕又重了。
宋停不经意瞥了眼,不由眉心微蹙。
他该如何委婉不尴尬地提醒公主节制一下?
「宫里什么情况?」
宋停即刻回神,不解道,「十二个羽林卫消失不是小事,可一点动静都没有。段凌早朝后封了赌坊,可是也没带走里头的人。」
「陛下早朝后和几位大人说了什么,咱们的人也没打听到。」
楚纤歌也不傻,她如今有意疏远皇帝,皇帝多半也在避着她。
「好了,明日就是端阳节。城外驻扎的楚军看好了,若有人胆敢藐视朝廷,拿着我的令牌立斩不饶。」
她眸光一厉,口吻没有半点温度。
「是。」宋停知道轻重,已经派了心腹盯着。
见公主没有其他要吩咐的,他行着退礼,思前想后还是没忍住,「属下多嘴。太后此次行动一点风声都没有,咱们的人都没发觉,驸马···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问得不妥,当即又解释,「属下没别的意思,也知道驸马此举意在保您周全。」
楚纤歌一直拿着茶盏却没喝,「知道就行了。下去吧。」
「属下如今不是怕驸马怎样,而是怕南诏贼心不死,他被利用了也不知道。」
「昨夜无论是杀羽林卫,还是提出对付太后的法子,哪一个都做得干净利索,像是能被利用的吗?」
宋停怎么觉得她口吻中还带着点褒奖?
「可是···」他就是不放心。
楚纤歌索性放下茶盏,拢领子的时候碰到了红痕,一瞬间细微的疼痛里还带着余味尚存的甜蜜,「单凭他一心护我,什么都不好问了。」
楚纤歌回来一会儿方荨才醒,一摸身边没人,瞬间睁开眼睛,好在听到外头说话声才放下心。
他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害怕。
刚坐起身,就见楚纤歌亲自端着热汤进来,气色比他可好多了。
「喝碗热汤。」
方荨总算感觉到腰酸了···不过当着她的面就是腰断了也不能表现出来!
楚纤歌也不拆穿,哄着人把汤喝了个干净,才故意道,「都是补肾的好东西,已经吩咐厨房以后每日都给驸马熬一盅。」
「噗,咳咳。」
方荨?s?最后咽下去的两口汤在气管里造了反,他惊讶地看着楚纤歌,满脸写着「我不要面子的吗?」
楚纤歌假装没看见,还逗他,「这么看我干什么?好像本公主给你喝得不是补汤,而是避子汤。」
方荨看碧玉出去了,才抿唇道,「我若是能生,怎么着也得生一屋子给自己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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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什么名?」
方荨悽苦地看过来,「当然是驸马很行的名!」
楚纤歌强忍笑意,非但不安慰,还顺着话锋调侃,「这个···怕是难了。听说外头跟阿四求药的多半是夫妻房事不满意,本公主就是满大街说你厉害,别人也只会觉得是阿四妙手回春。」
「咳咳。」方荨听着也气笑了,「别提那个混帐,一说他就想起那些里衣···怎么还藏着!」
他彻底觉得自己没名声了。
楚纤歌眼眸一眨,「驸马不提都忘了,实话说我也只见你穿过最保守的一件,其他的···不看看还真遗憾。」
方荨脸颊一红,没抬眼。
「瞧着有十来种花样呢,不如···每次过节你都穿一件给本公主看,行吗?」
她竟伸出手指勾起他下巴,调戏地光明正大。
方荨自然不能输,迎着她欲言又止的凤目看过去,「好啊。但是光我一人穿还是少了点味道,不如···一人穿一次?」
楚纤歌:「······」
两人默契地好像都忘记了昨天的事。
第135章 意外
楚纤歌一早进宫跟皇帝说阿芙蓉的事,顺便想试探一下赌坊的事儿。
侧殿依然摆着她喜欢的枣糕清茶,楚霁云换了件明黄色宽服出来,对她轻轻一笑,倒也没强求她吃东西,「阿芙蓉的事朕已经跟内阁几位大臣说过了,今日就让赵青配合段凌把病患集中起来强行戒毒。」
楚纤歌也不避讳,「源头还得继续查。」
楚霁云自己在对面吃得津津有味,没抬头,「段凌性子直,不过办事能力不错。他查到永安巷那家赌坊,知道有宫里的批条没敢妄动,特意来回了朕。」
楚纤歌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哦?结果怎样?」
「朕连夜派了一队羽林卫过去,结果···皇姐猜怎么着?」他吃完半块枣糕,还把粘在指腹上的残渣舔掉,看过来的目光又深又浓,隐约带着些神秘笑意。
让她猜?
真是她万里挑一的好弟弟。
楚纤歌心虚得要命,面上还要装不知情,「臣哪猜得着。」
她低头看自己衣服上的金线花纹,满脑子都是如果那日赌坊里的人有一个说漏嘴,她可就真说不清了。
楚霁云拿帕子擦了手,嫌弃帕子脏,顺手丢到地上,「十二个人没一个活着回来。」
「什么?」楚纤歌故作惊讶,「羽林卫莫说武功,一亮身份大宁没人敢不从,怎会···」
「是啊。朕也没想到。」楚霁云嘆了一声,十分可惜道,「现场还有一本烧毁的名册和一具尸体。赌坊老闆说死的人是帐房先生,段凌从赌坊帐册里看出些端倪,觉得那册子上记的多半是已经感染阿芙蓉毒素的人。」
楚纤歌沉下神色,没说话,给人感觉很压抑。
「线索断了,先压着吧。别让更多人染上,源头还得从南境查。」楚霁云还反过来安慰她。
楚纤歌不但心虚,还不好意思。
楚霁云看她心思不在这儿,话锋一转,「明日端阳节,今天是母后生辰,对外虽说不过了,朕还是让御膳房精心准备了小菜,皇姐如果方便的话,与朕一起陪母后吃顿饭吧?」
说完,又自嘲一笑,「若你府上已经备了菜,朕也不强求。」
楚纤歌看他眼神迴避,神态也不自在,但内里的期盼跟从前一样藏不住。
如果说她小时候可怜,楚霁云也好不到哪。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太后和先帝当初并不打算生孩子,他是个意外。
那次先帝打了胜仗喝了不少酒,越看自己的新媳妇越好看,宴席还没散呢就把人拉回了屋子···
楚纤歌记得那日太后也喝得多,还是林相劝了两句才停。
两人干柴烈火,又都喝了酒,没多久就发现有了身孕。
太后执意要落胎,先帝怎么求都没用,林相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太后身子虚,如果强行落胎很容易留下病根,太后没办法才留下这个孩子。
楚霁云出生后,先帝高兴得逢人就说自己有后了,太后也高兴,楚纤歌时常看他俩抱着儿子有说有笑,心里酸,可是也开心。
她有弟弟,也有家,不挺好的么。
然而楚霁云并没继承先帝风范,从小体弱多病,又爱粘人,太后起初还有耐心哄,断奶之后又跟着先帝外头奔波,带孩子成了楚纤歌的事儿。
她不忍弟弟独自一人在家,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和办法解决麻烦,哪怕受点伤也无所谓,只要能早点回去陪他。
好几次她在外头看见,楚霁云泪流满面拉着太后袖子恳求她别走,太后要么呵斥吓唬,要么直接甩开儿子就走,甚至不止一次嫌弃,「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粘黏煳煳的儿子!」
楚霁云那时候小,总问楚纤歌为什么母亲不喜欢他。
楚纤歌能怎么说?她自己连前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哪会晓得怎样才是被喜欢。
她只是体会过孤独,所以想给弟弟撑把伞。
时间一长,楚霁云变得既不亲先帝,也不亲太后,唯独跟她在一块儿脸上才有笑。
再大一点到了叛逆期,就变着法跟太后顶嘴,先帝捨不得打骂,又心疼媳妇,就和她串通一气放水,明着让她带下去好好打一顿,实际上给她银子带弟弟出去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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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想,难怪太后渐渐不喜欢自己,多半早就觉得是她带坏了楚霁云吧。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楚霁云眼睛一亮,「皇姐同意了是吗?」
楚纤歌回神,也懒得计较,只说,「可我没给太后带生辰礼。」
楚霁云笑道,「不用皇姐破费,朕一早让内务府打了头面,皇姐那份也有。」
楚纤歌没话说了,看他欣喜的模样也不忍拒绝。果然人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这一辈子无论多大,无论拥有多少,始终还会为得不到的乐此不疲。
楚霁云小时候的愿望很简单,就是一家人三餐都能在一块儿有说有笑。
干宁宫。
外间堆满众人送来的贺礼,听说太后只留了相府送来的珊瑚手串,其他的让人直接登记入库。
多日不见,太后消瘦不少,无论头面还是身上佩戴之物都比从前简单了很多。
皇帝的到来也没让她脸上多几分笑,太监呈上昂贵华丽的头面也没看,只淡淡说了句,「皇帝费心了。」
「儿臣应该的。」
楚霁云也不强求,好像他来也不是非要太后开心,更像满足自己一点期待罢了。
一顿饭下来,只有皇帝心情不错。楚纤歌和太后相对而坐,原本担心太后刁难,没想到她还给自己夹了两次菜。
要不是知道明日端阳宴她要害自己,楚纤歌就快当真了。
离开的时候楚霁云还冲她笑,「皇姐明日早些来!」
那样子好像小时候等着要放风筝般···天真,惹得楚纤歌一路唉声嘆气。
马车出了宫门,她忽然掀起帘子对宋停道,「牵马来。」
「您去哪?」
「驾!」
宋停一急赶紧追出去,也忘了让人通知府里。
楚纤歌一口气跑了小半日才到皇陵,守陵的侍卫都是从前追随先帝的老兵,一见她来忙不迭行礼,「长公主万安。」
楚纤歌下马,亲自弯腰扶他们起来,「开门,我许久没看先帝了。」
第136章 保佑我
比起歷朝歷代的皇陵,大宁开国皇帝楚源的陵墓只能用「穷酸」形容了。
棺椁倒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供案上日日都有他喜欢的烈酒,旁边是楚纤歌生母的衣冠冢,墙壁上还挂着四大美人的画儿。
楚纤歌坐在台阶上,第一句就是,「你是猜到她不会来这,才敢让人挂美人图吧?」
她爹在乱世有多英雄,在太后林静面前就有多妻管严。
「以前听人说我娘长得比太后还好看,就是性子软,所以你肯定不怕她。否则···怎么敢续弦!」
楚纤歌轻哼一声,也不见外,拿起供案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充斥着喉咙,呛得她差点流出泪来。
「说什么为女儿着想,家里得有个女人操持···你就看她长得漂亮!」楚纤歌多少有点来气,声音一高,还能听着回音。
「我当时都八岁了!正经要人照顾的时候都是林相和隔壁老婶子帮的忙,你也好意思拿我说事?」
「人家看不上你,你就厚着脸皮缠人。生米煮成熟饭了,才支支吾吾跟我说。我也就是小时候傻,怕你不要我,怕她嫌我拖油瓶,提起程叔的刀就要上战场···」
楚纤歌说得自己心里不是滋味,这些话她从没说出来,此刻对着冰冷?s?的棺椁,又想抱他,又想骂他。
「算了,你也没享清福,我···不能跟你计较这些了。」
她陷在过往的一幕幕里难以抽身,只能一次次往喉咙里灌酒,最后辣得身子都热起来了。
「对了,林相夫人听说越老越好看了,你要是在,八成的羡慕死。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小老婆现在万万人之上。」
「当年你追人家时吹的牛现在也实现了,她那头面首饰多到数不过来,快四十岁的人了也没什么皱纹,而且也没养小白脸,对得起你。」
说完她又嗤笑一声,嘆道,「精神头全用在你闺女我身上了。」
楚纤歌有点晕,后背靠在棺椁上,繁密的花纹硌得后脑不舒服,不过也比不上她心里不痛快。
她凄楚地笑了一下,「哼,你临终前拉着手交代,一要照顾好他们母子俩,二要防着林静,别让她碰我手里的兵。」
「你倒是看人毒,知道她惦记什么。要不是怕你掀了棺材板,我真不愿意在京里待着。」她笑着笑着眼睛就酸了,声音也慢慢变得低沉,「你娶的老婆,生的儿子,凭什么让我照顾?」
「照顾也就算了,还是不安分的。为着那点兵权、为着那点兵权···」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也不忍心让先帝知道,太后连毒都能给自己下,还要···给自己戴上谋逆的罪名。
她也姓楚啊,至于、这么心狠手辣么?
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些,可眼睛已经红得没法看,声音里也都是哭腔,好像这一生所有的脆弱都要留在冰冷又空旷的皇陵才算。
「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她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酒都喝光,空了的酒壶滚下台阶,清脆的撞击声接二连三迴荡着,陵墓里的长明灯恍惚也动了起来。
「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于情于理不能都是抱怨。」
「跟你说点开心的。」她眼里来了精神头,又坐直了身子。
第184页
「方荨现在可喜欢我了,不管多晚回去,屋里头的灯都是亮的,汤饭也是热的。前阵子受了伤,他一宿一宿守着,熬得眼都红了。」
「还说要跟我一生一世,再生一群的孩子玩儿,要是···我们都活不久,就约下辈子。」她笑得声音都甜了。
回头冲着棺材挑挑下巴,「羡慕吧?他可不是你这样的糙汉,要是我们有孩子,他肯定教得很好。」
不会像我这么委屈,也不会像楚霁云那么怪。
说着她难过地摸了摸自己肚子,连唾沫都咽得苦涩极了。
「爹,我有自己想要的人,想要的家,我想守自己的家。你的家···算我食言吧,反正我也不一定能活多久,报应都算在我身上也无妨。」
「可你若心里对我还有一点点记挂,就保佑她不要逼我太甚,保佑···」她说到这一顿,难受地看向旁边那个衣冠冢。
「林静那样的女人也有真心疼阿云的时候,我娘温柔贤淑···应该是人人羡慕的那种母亲吧。」
「娘?」她试着唤了一声,那感觉很陌生,可心里又软得像云,「我爹不靠谱,你能不能保佑保佑我······」
我想和方荨过一辈子,有家,有孩子,有吵闹有快乐的那种。
皇陵里始终没一点动静。
她出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烈酒的后劲特别大,上马的时候还腿软。于是回去的路上都是宋停牵着马,两人走到天黑也才回了城。
楚纤歌怕方荨知道她喝酒不高兴,在点心铺子里吃了好些味道浓的糕点,直到宋停说闻不到什么酒味了才打道回府。
她这样子,跟她那妻管严的爹如出一辙。
「驸马鼻子灵,你吩咐前头一声不许通报,本公主从侧门进去先沐浴再过去。」
楚纤歌自觉没出息,吩咐宋停的时候摸着鼻子掩饰尴尬。
宋停俯首称是,还不忘提醒她,「赵嬷嬷把大黑拴在侧门那儿了,您要是翻墙记得先丢两块点心进去。」
「咳咳。」楚纤歌四下看看,「小点声。」
宋停忍俊不禁,公主只有在驸马身上才难得有烟火气。
幸好大黑虽然能吃爱叫,但它认楚纤歌味道,丢过来的点心不吃,蹭着她膝盖非要让摸脑袋。
楚纤歌徒手拿点心沾的油,毫不客气全抹在大黑头顶,摸得大黑一头油光蹭亮。
「乖~以后要是和方荨隐姓埋名也带你一起。」
大黑听懂了,哈着舌头又舔又蹭。
碧玉伺候楚纤歌沐浴完,问要不要叫驸马过来用饭。
楚纤歌踮着脚从窗户往隔壁看,突然好奇他一个人在与卿殿干什么,于是吩咐道,「别让人禀报,你去准备就是,晚点在驸马院子里摆饭。」
「别忘了把本公主带回来的糕点摆上。」
「是。」
碧玉拿了熏好的外衫要给她穿,楚纤歌嫌热,「不用了,就这样吧。」
于是她连头髮也没梳,一个人悄悄进了与卿殿。
阿四在树下捣药,楚纤歌动静极轻靠过去,听见他抱怨,「这么晚还不回来···出门也不带我,就知道让我干活!」
「天天有人送信进来,也不知他干什么。解噬心蛊的法子不是快写出来了吗?玄一药铺离得也不远,有必要写来写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私会情人呢?」
阿四说完,手里动作一停,楚纤歌以为被发现,还跟着心里一紧,结果发现他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驸马和公主都是可怜人,要说他们白头到老!」
楚纤歌眉心一展,被惊喜到了。
仔细想来,阿四还是她听到唯一一个祝福他们的。
阿四又接着磨磨叨叨捣药,没发现楚纤歌悄无声息进了房间,还一眼就看到掖在书里的信件。
这位置···仿佛怕人看不见似的。
楚纤歌怕方荨报喜不报忧,想着看看玄一怎么说,毫不犹豫展开信件,映入眼帘的笔迹清秀隽雅。
她见过玄一写的方子,这不是玄一的字。
第137章 见面
皇宫。
苏安跟着楚霁云在园子里逛了许久,也不敢催他回去休息。
走到湖边发现假山后头有火光,苏安立刻扑到皇帝身前,「谁在那里?」
侍卫应声上前,很快拖着烧纸的宫女出来,她匍匐在冰冷的鹅卵石上瑟瑟发抖,「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她身上残留的菸灰味令楚霁云不悦地眯起眼睛,「哪个宫的?宫里不允许祭拜,你主子没告诉过你吗?」
「奴才罪该万死!求万岁爷开恩。」宫女涕泪连连,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背上还压着侍卫的长刀。
苏安眼尖,立刻道,「陛下,是从前文贵妃身边的近侍宫女。」
「文贵妃···」楚霁云念着这称唿,听起来好像他很想念文婷婷似的。
他确实想,不过想到的只是那日被子里血液的温度。
苏安心想,不管私下怎么传,文贵妃生前毕竟是陪伴皇帝的唯一女人,有时候的确是活着的时候不见得怎样,死了反而才能升华感情。
「今日是文贵妃三七。文家在混乱中私自出城死在土匪手里,尸骨也没收回来。这奴才犯宫规不可饶恕,但也情有可原。」
苏安第一次替别人求情,他以为自己摸准了皇帝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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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宫女身上的菸灰味散了不少,隐隐约约的沉木香令楚霁云心头微动,「身上戴的什么香?」
苏安一愣,陛下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看上这丫头了?
那宫女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根本不觉得陛下是在问自己。
苏安上前拍拍她肩膀,声音带着安抚,「不必紧张,陛下问你佩得什么香,赶紧回话。」
「啊?是、是长公主早上送来的,说是、拜祭娘娘,奴婢也不知叫什么香。」
宫女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样式非常简单的香囊,怕自己手上的灰冒犯皇帝,只能呈给苏安。
「长公主真是有心了。」苏安一听是楚纤歌的东西,当下奉若至宝。
果然楚霁云握在手心里不觉看得出神,这是她寻常戴的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闻到过这么浓的味道了。
皇姐离自己那么远,抓都抓不住。
一个死去的女人都值得她这么惦记?凭什么!
楚霁云疯了一样把香囊放在鼻下,像嗅续命的毒药,眼神越来越漆亮,「传朕旨意,已故文贵妃赐谥号『醇贤』,文家九族赦免私逃之罪,不过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是。」
苏安不解,加封不该是晋为皇后吗?
「你觉得朕该抬她为皇后是吗?」楚霁云幽幽一句反问让苏安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去。
「奴才不敢。」
陛下莫不是会读心术?他不过就想了一想···
苏安忍不住发抖,未知的恐惧令他生不如死。
楚霁云贪婪地吮吸着香囊里的味道,好像这样就能把楚纤歌锁在身体里,好像这样他才觉得开心。
「朕的皇后很快就会回到朕身边的,很快了···朕不会再让任何人?s?蛊惑她,皇后的位置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朕与她才是真正的、永远的一家人。」
苏安从这话里听到毛骨悚然的占有和控制,不禁替那女子担忧,陛下到底是喜欢她还是···
苏安不敢再想,生怕又被皇帝看穿,那才真的是找死。
······
长街,阳春面馆后院。
方荨穿着一身放在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麻布粗衣,长发也挽成寻常男子的懒髻。天色已晚,很少有人能发现他头髮其实比普通人丝滑柔顺多了。
即便如此,修长干练的身型一路上也很容易吸引目光。
「阿荨。」
女人带着哭腔的一声唿唤,到底还是让他绷劲了身子。
方荨嘴唇紧抿,双手握拳,在她靠过来的瞬间躲开了。
女人梨花带雨的眸子一怔,看到他脸上冷漠疏离的表情后,失望难过乃至遗憾不甘统统交杂在眼里,看起来比方荨还要痛苦。
方荨好不容易从预知的悲惨中走出来,再次见到董微柔,那种比错骨分筋还可怕的痛席捲了全身。
他不想让她碰自己,哪怕一点点。
董微柔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倖,此刻见他这般疏远自己,心里对楚纤歌的恨又多了三分。
但她只是垂下眉眼,含羞带怯微微启唇道,「阿荨,我们整整三年零三十四天没见面了。你比我梦里见到的样子好多了,而我···」
她有些慌乱地扶了扶髮髻,「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方荨从前爱极了她的柔情似水,最是见不得她委屈自己,如今才发现是他愚蠢,这女人的手段那么多,自己不过是她最顺手的一颗棋子罢了。
对棋子的暧昧、体贴,是因为这颗棋子听话,能为她做事。
「王嫂整日操心国事,难免劳碌,苍老些也不为过。」
方荨冷静地看着她,甚至认真在打量过一遍才给出这个答案。
董微柔眼里的意外和震惊压都压不住,甚至微挑的眉头还泄了一丝薄怒,她眼睛眨了好几下,还是不敢相信方荨会这么说。
他怎么···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方荨眼看她忍下去,眼里涌着难过伤心,嘴上还勉强勾起一丝笑,这复杂的表情没多年功夫还真表现不出来。
「阿荨在大宁见了年轻貌美的女子,自是嫌弃我了。」董微柔似笑似哭,眼眸流转间余情未了的隐忍和按捺不住互相拉扯,真真能让男人心甘情愿为之赴死。
方荨顺着她的话,又一次往人心窝子上捅,「她比你小两岁,看上去的确更年轻一点。貌美的话···」
他还当真在那费心思量用词,「她与寻常女子不一样,气势上无人能比,容色在四境也是万里挑一,从前喜欢她的男子很多。」
他半是骄傲半是吃醋的样子差点没让董微肉当场吐血,这还不够,说完他似乎才发现她面色很不好,『贴心「地抱歉道,「让王嫂失望了,我身份敏感,在大宁不能擅自出入,其他女子没什么交涉,最了解的只有长公主。」
董微柔笑不出来,又不能说什么,只继续假装难过,「阿荨这样好···是我没福气。」
她终于忍不住,背转身浅浅抽泣起来。
第138章 计划
要是从前,方荨万万捨不得她流一滴泪。
她想当大王妃时,刚红了眼,方荨就心甘情愿把她的名帖放在王兄最顺手的位置。
她想方荨帮忙对付巫师,在他来之前用辣椒水涂了眼皮,然后话都没说完方荨就气得要去给对方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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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害怕楚纤歌出兵,说服他去大宁和亲,那一次···是方荨眼睛红了。
此刻,她真的在哭,但身后的人迟迟没动静。
董微柔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真要失去方荨了,她喜欢过方荨,可惜方荨志不在家国,而她不一样,她想要整个南诏,还想有一日入主中原,做天下第一个女皇。
到那时她可以给方荨个位置,让他安心陪在自己身边。
万万想不到,仅仅三年,那个对自己痴心不悔的少年已经变了···
方荨大约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唇角浮起一抹冰冷却玩味的笑意,「王嫂保重身体。」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哽咽,像极力克制自己不去靠近。
董微柔太熟悉他了,勐地意识到方荨是骄矜自傲的王子,他以为自己利用了她,看似冷面绝情,让细作通知自己亲自来一趟,实则···
实则是想亲自听她说点软话罢了。
这一想,董微柔安心了三分,噙着眼泪转过来,「阿荨,你在怪我是不是?」
方荨别过头,眉心微微一动,果然如她所想,神色有了松动。
她鼓起勇气扑过来抱住方荨,感觉他身体一紧,哭着道,「别这样对我,阿荨!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这三年没有一天我不后悔当初让你来大宁···」
「他们说楚纤歌对你很好,宠着你爱着你,我难过得睡不着,我怕你忘了我,我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给你承诺什么。可是···」
「可是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阿荨。」
董微柔声泪俱下的哭诉换来了方荨身体上的颤动,她从前一直吊着方荨,而现在得用让他能看到感受到的深情。
方荨眼里涌着难以忍受的噁心和厌恶,偏偏不得不伸手做出既想抱又狠心推开的艰难。
「王嫂···自重!」
他把人推开,带着微乱的喘息背转过身。
董微柔一怔,旋即追上去又从背后抱着他,「别推开我,求求你了。」
「我很累,我也很想你,阿荨。」
方荨咬牙,努力让自己去想楚纤歌的模样,想他们亲密拥吻的快乐,董微柔不好骗,可他必须要骗。
噬心蛊无解,但情花的解药他得拿到。
许久,董微柔终于感觉他颤抖着覆上了自己的手,手指既小心又留恋地从手背上滑过,一点,一点划进她心里。
她觉得自己需要个男人。
而方荨是个很好的选择,既能牵制楚纤歌,又对她深情不悔,两全其美就是她的运。
「想我怎么狠心不来看我?紫情说你会接我回去,可你一直都没有来···」方荨低着脑袋,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董微柔侧脸紧紧贴着他紧实的嵴背,柔若无骨的双手在他腰际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
「对不起。发生了这么多事,南诏和大宁有你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我如今是王朝的掌权者,依条约无召不得来中原。此次冒险来,若不是念着你···现在知你心里还有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方荨冷冷勾唇,没有回应。
董微柔看时机差不多,试探道,「阿荨,你和她···」
方荨却突然推开她,「时辰不早了,我若再不回去,府里的人该生疑了。若是、公主回来发现我不在,就麻烦了。」
董微柔咬牙,面上全是不舍,「你、要走吗?可我们还没说完话。」
方荨回头,桃花眼里的思念如泉水般汹涌,算是给董微柔吃了个定心丸。
「明日端午宴,我怕是出不来,你、你自己当心。」他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好像再看一刻就忍不住要抱她似的。
董微柔的不舍在他逐渐远去的影子里慢慢冷淡下来,月光的清冷笼不到她周身锋利又尖锐的攻击。
她闻了闻手背上方荨留下的味道,是很久没再闻到的苍兰香,整个南境可以把苍兰调得既清雅又后劲十足的,唯有方荨。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在身边时不觉得多好,离开了反而让她念念不忘,欲罢不能。
侍从替她笼上斗篷,「主人,二王子看样子是太想回去,所以闹脾气了。」
「先前是我着急了。他是个聪明人,要不是因为痴心与我,定要怀疑。看来不能急,信还是日日去送,每日再稍带拿一些他从前喜欢的小东西。」
董微柔松了口气,突然诡异一笑,「掌握好时机,楚纤歌的行踪也打探好,她想抢我的人,没那么容易。」
「是。」
······
方荨急匆匆回来,在与卿殿院子里看到楚纤歌时神色一慌,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楚纤歌抬头时只看到他眼含笑意走进来,还没开口先握着自己拿药杵的手,「这么凉,又想往我心上捅刀子是不是?」
楚纤歌等得无聊,主动帮阿四分担了捣药的活儿,心不在焉地捣了这么久,效果实在没眼看。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她有些不开心,说话的时候敛眸没看他。
方荨眼里的温柔一凝,不打自招般在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一口,「生气了?」
楚纤歌摇头。
他把人抱进怀里,解释道,「玄一研制了缓解阿芙蓉的药,但是稳定性太差,不知不觉待到这会儿。」
方荨一边说一边观察她,还好楚纤歌看起来并不怀疑,但他内疚,又忍不住在她额角亲了一下,祈求道,「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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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哪捨得他这样,双手捧起他?s?的脸,「我没生气,只是体会到你平常等我是什么心情了。」
「往后我晚膳前一定会来,或者下午都不出去。」
她说的那样坚定,眼里满满是诚意和心疼,方荨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里去。
「公主这样好···我还想要更多怎么办?」他连声音都在颤,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她反抗。
楚纤歌明显察觉他情绪不太对,但不管怎样先回抱住他,「说来听听想要什么。」
方荨钻进她头髮里,深深,深深嗅着她的味道,因为见过了董微柔,从前一幕幕挥之不去,被利用算计的感觉像孤身一人困在暗无天日的深渊,吹不尽的冷风撕咬着浑身血肉。
越是这样,他越想和楚纤歌好好活一辈子。
无论什么手段都是暂时的,只要解了情花的毒,他就可以吞服给楚纤歌解毒用的毒药,再用他的血缓冲毒性,到达她体内时既能慢慢解毒,又不至于造成新的毒素积累。
她会越来越好。
而噬心蛊···有玄一帮忙,早晚能解,一定能解。
方荨从没像现在这样急切地盼着未来,「我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把公主藏起来,只能我一个人能见到,然后日日夜夜···」
楚纤歌听到这个词就急,喘着气道,「住嘴!不许···」
「我不过说说罢了,公主怎么唿吸都乱了?」
「你再摁得紧些,就等着去阎王殿找我···唔!」
方荨熟练地用嘴堵上她的唇,霸道而不讲理,「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个,我就让公主嘴里只能发出那种声音来···」
第139章 我抱她
一番情事过后,楚纤歌泡在浴桶里,手里端着一盏半凉的茶,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当然也可能是累得什么都不想了。
方荨在后头换衣服,细碎的动静总算停了。
他赤足走出来,笑着从她手里拿走茶盏,然后蹲在浴桶边,撩水沖她肩膀,看晶莹的水珠从白皙的肌肤上滑下去,滑到若隐若现的地方。
楚纤歌没睁眼,但似乎知道他往哪儿看,勐地撩了一波水甩给他,「节制这个词你听过没有?」
方荨也不躲,仍有水花打湿衣服,下巴撑在浴桶边缘,昂头看她眼角没退的潮红,看得眼里发光,然后理直气壮说谎,「没听过。南诏民风开放,只知日日笙歌须尽欢,莫到老时嘆遗憾。」
楚纤歌终于懒懒睁开眼,润着水光湿漉漉看过来,又气又笑,「还要笙歌?那你怎么不给本公主唱一段儿?」
「我唱过的,你忘了吗?」
他一说,楚纤歌想起静檀回宫后第二日方荨扮杜丽娘的模样,顿时生出想把人藏起来的念头。
于是伸手捏着人下巴,「以前给别人唱过没?」
方荨很满意她眼里露出的霸道,真诚地看着她,「没有。以后也只给公主一人唱。」
「这还差不多。」
楚纤歌挑眉,一副作威作福的昏君样儿,要是腰不酸就更好了。
当下又瞪了他一眼,「还不伺候本公主更衣?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她就是发愁端午宴,才放肆地由着方荨闹,没想到他一次比一次狠,回回恨不得把她拆了。
她现在心里有个疑问,是不是不管外表什么样的男人到了床上都这么禽兽?
楚纤歌这边儿扶着腰刚站起来,一扭头看到方荨穿的衣服,顿时脚下一滑,又稳稳坐回浴桶里。
「你···你这是···」
方荨也没拉人,噙着笑目光灼灼看她,「子时过了,现在也算端阳节了。」
楚纤歌神色夸张,可是眼睛诚实地欣赏着他身上这件别致的里衣···方荨的身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偏偏这件黑纱里衣看起来像被撕破,又偏偏只破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位置···与他微微泛红的身躯贴在一起,足够让人血气上涌。
心说自己要是年纪再大点,这会儿血脉膨胀的死过去。
「端阳节不宜···这般荒唐。」
她想逃,又捨不得,只能一点点把身体埋进水里。
方荨歪着脑袋笑,眼睛像能穿透水面,目光又亮又烫,「我并没有不敬之心。只不过我们不是说好每个节日穿件不同的吗?」
「下月是小暑,虽然不是佳节,但时节也是节。到时候公主穿行吗?」
真是···够禽兽的。
楚纤歌笑不出来,可眼睛就是没出息地离不开他,直到发现某处不对劲,才哽着嗓子,「穿归穿,不来了啊!」
「我、我真吃不消。」
她艰难又屈辱地承认自己不行了。
可是方荨哪能饶她,董微柔的出现给了他很重的打击,他需要从楚纤歌身上找回自己,需要她来抵抗心里发了疯的恨意。
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解药比报仇更重要。
浴桶的水又洒了一地,楚纤歌被摁在贵妃榻上,修长的双腿还在滴水,方荨已经迫不及待压了上去,「公主不喜欢吗?」
「喜、喜欢,但是我真不行了。」
「你骗我。」他的吻密密麻麻落下去,楚纤歌的身体根本不需要擦,滚烫的体温很快把皮肤上的水都蒸发了。
「公主就喜欢这样,越深越狠,你抱得越紧。」
楚纤歌难受极了,声音断断续续从榻边飘出来,「你就不怕我又生气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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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
方荨喘着粗气,身上都是汗,眼睛一刻没离开过她的脸,「怕你生气,怕你狠心,怕你不要我,更怕···我在做梦。」
楚纤歌喉咙一苦,再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紧紧抓着他宽阔的嵴背。
······
不出意外,两人第二天都起晚了,再有一刻钟就是百官觐见了。
楚纤歌扶着金冠往外跑,边怪罪碧玉和百辰,「回来扣你们月银!」
碧玉委屈,追着她系腰上的环佩,「奴才叫二十多遍了,驸马在里头,奴才不敢进去!」
百辰跟着也为难,「奴才更不敢了,外间都是您和驸马的衣服鞋袜,里头谁敢进去!」
「你、我···」
楚纤歌想起刚才出来路过贵妃榻,好像方荨那件里衣还在地上···
待会儿下人进去收拾像什么样!要不回去收起来?
她脚步一停,刚要转身后腰就被方荨伸过来的胳膊揽住,「急什么?」
如今两人碰触多了,这样的靠近都能让楚纤歌不自觉轻颤,当然方荨也察觉到了,用自己身子将她挡住,一边帮她正冠一边轻声道,「放心,我拿走了。」
他和她一起洗漱更衣,没见他离开,怎么拿走的?
方荨从她眼神里看出疑惑,轻笑着拍拍自己衣襟,无声道,「我穿在里头。」
楚纤歌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过去,要不是方荨挡着,百辰和碧玉得过来搀她,而眼前的坏人还笑!
她低低骂了声,「不知羞。」
方荨笑的更放肆了。
楚纤歌太困了,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一下车看到苏安着急忙慌地过来接,「哎呦,您二位可算来了。」
「大礼完了?」楚纤歌整好裙摆,故作镇定。
「刚结束。」苏安知道她问什么,接着道,「百官都在外头,离得远,未必看得清您和驸马在不在。这会儿都去宁和园等着开宴,陛下让奴才带您走近路。」
楚纤歌当然没脸说什么,方荨沖苏安礼貌点点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句,「公主身子不适,走太快可能不舒服。」
苏安一愣,以为楚纤歌旧伤犯了。
楚纤歌本人掐了方荨手臂一把,「不、碍、事。」
方荨一脸正色,「还是小心为妙。敢问苏公公小路上可方便我抱着公主?」
苏安原本还担心误了时辰,一听驸马这话,赶紧应承道,「方便、方便!他们不敢瞧的。」
「如此、甚好。」
楚纤歌脸上不快,心里却十分雀跃。
被人当众捧在手心的感觉就像吃了一罐糖,就算是庙里冰冷的神像也会笑。
小路的确人不多,但该有的侍卫一个不少,虽然他们全都低着头不敢看,但楚纤歌还是脸红脖子烫,走到后头,只要听到脚步声,她就找藉口把脸藏在方荨肩窝里。
方荨下颚蹭着她鼻尖,调笑,「掩耳盗铃。」
第140章 请罪
说是端阳宴,可人人都当太后寿宴对待。
湖上赛龙舟正兴,羽林卫和巡防营斗得不亦乐乎,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楚纤歌也忍不住半个身子探出雕栏,看得眼红,恨不得亲自下去斗一番。
方荨怕她摔出去,一手环在腰上,一手时不时整理她垂到身前的长髮,有时碰到脸颊,楚纤歌回头对上他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皇帝孤身一人坐在高台上饮酒,楚纤歌和方荨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苏安说公主之所以来迟是身子不舒服,走路走快些都很不适,还是被驸马抱进来的。
一下子觉得入喉的酒都苦不堪言,喧闹声中硬是捏碎了酒盏,瓷片割伤手指,吓得苏安拿帕子压住伤口,就要宣太医。
帕子很快?s?就洇了血色,但这点疼痛让他清醒很多,「不要惊动人,朕没事。」
苏安不敢违命,悄悄吩咐人取些止血粉过来。
太后离皇帝不远,然而她一心想着今日的大事,根本没瞧见楚霁云身边的太监忙成一团。
如今干宁宫的总管太监叫念远,从前一直在干宁宫做些琐碎活儿,因为没给如意塞银子,所以算不上如意一党,更重要的是,这人受过林相恩惠。
如意和吉祥一倒台,宦官大洗牌,眼下都掌握在皇帝手里,太后能用的人少之又少,念远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
「太后,陛下好像伤着手了。」念远着人去跟前瞧了一眼,才敢来回禀。
太后头都没转,冷冷道,「陛下眼睛都长在他皇姐身上,伤了手也没什么影响,无须焦虑。」
念远没明白太后这是赌哪门子气,思来想去又道,「流了不少血。」
「哼。」太后冷哼一声,斜睨一眼,楚霁云那边已恢復如常,「若是流血能让他脑子清醒些,倒也不是坏事。」
念远没敢再接话。
倒是太后想起什么,蹙眉道,「让你找的女人好了吗?」
念远身子躬得极低,声音也压着,确保太后能听清的同时又不至于被第三人听去,「准备好了,都是干净的官女子,只等陛下喝醉了就送进去了。」
「很好。」太后点点头,念远办事不比如意差,还没有官宦贪得无厌和胆大妄为的恶习。
不过能得林相青睐,自然差不到哪。
这一想,太后看念远又顺眼不少,当即拔下一支镶嵌珍珠的髮钗赏给他,「做得不错,若能早日让陛下有后,你的福气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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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远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来,倒是不卑不亢,「能为太后分忧,是奴才的幸运。此事···还得看她们几个的本事,只盼别惹怒陛下便好。」
太后神色一沉,「哼,哀家就是摁着,也得让他留下后嗣!」
赛龙舟结束已近晌午,到底还是赵青略胜一筹,不过他也放了不少水,巡防营输的倒也不难看。
皇帝依例做了赏赐,苏安吩咐御膳房传膳。
楚纤歌瞧太后身边少了两个太监,而太后似乎也察觉到她目光,不自觉侧过了身子。
方荨给她晾的茶正好,她一口饮尽,起身都案前,还没开口先跪了下去。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楚霁云心头一沉,刚要开口,太后的声音幽幽响起,「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楚纤歌没理她,双手交叠与身前等皇帝说话。
太后自讨没趣,又放不下身段,当即变了脸色,「哀家还是头一次见长公主对陛下行如此大礼,真是好奇。」
皇帝眉头微微一挑,「皇姐有什么事起来说,朕早说过,你不必行此大礼。」
太后就知道皇帝会护她,故意接道,「没错,长公主是我大宁不可替代的栋樑,也是先帝爷最骄傲的嫡长女,哀家母子能有今日全靠你,有什么事是皇帝不能答应的,何须如此。快来人,扶长公主起来说话。」
软刀子最逼人。
连楚霁云都忍不住看了太后一眼,心说她今日又犯什么病?
楚纤歌沉得住气,在侍卫过来前,对皇帝道,「臣有罪,请陛下处罚。」
「长公主怎么会有罪?」太后三言两语成了众人情绪的引导者,也不顾楚霁云越来越不满的神色,咄咄逼人道,「你挑今日说这话,哀家与皇帝心里惶恐。」
楚纤歌咬牙告诉自己,忍着,大事要紧。
太后见她没回应,姿态越发地好整以暇,「莫非皇帝又做了什么令长公主觉得不妥之事?」
「母后!」
楚霁云忍无可忍,一记眼刀甩过来,太后心有余悸,这才没继续为难她,只道,「正好,哀家也有事要与陛下说,她若是没什么要紧的,就先用膳,饿着大伙儿像什么样子。」
楚纤歌深唿吸两口,道,「臣自回京以来,经细作以及狩猎一事后,旧疾復发,身子不爽,以致对手下管教不力。近日才得知谭容、杜飞二人以权谋私,在郊外庄子上设黑堵庄敛财,还以低价强行收购了两间庄子。」
此言一出,满堂惊讶。
众人面面相觑,内阁大臣脸黑得够呛,好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太后,太后一口茶呛在喉咙里,瞪着楚纤歌差点没缓过来气。
这···是太后好不容易才捏的把柄,背着皇帝与几位内阁大臣商量好,准备打楚纤歌个措手不及!
念远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替她拍背,好一会儿太后才咳出来,然后愤怒地扫过内阁那几人,怀疑是不是他们走漏风声。
以陈阁老为首的几人此刻紧张不安,纷纷开始擦汗,发愁要怎么跟太后自证清白。
比起他们来,皇帝倒没那么震惊,他看着楚纤歌一本正经的模样,手指在案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叩着。
「此事···可不是小事。」
半晌,皇帝慢悠悠说了这么一句,像考虑楚纤歌的颜面,隐忍不发。
楚纤歌没想那么多,一股脑儿又道,「此事证据确凿,臣已让人将他们二人原地看押,人证物证都有,他们也认罪。」
「臣有负陛下信任,恳请陛下从重处罚,臣绝无怨言。」
她俯首跪地,冰凉的触感稍微让她冷静了一些。
楚霁云直直盯着她身影,迟迟没开口,于是众人也不敢吭声。
虽说不待见楚纤歌的人很多,把搬倒她当为官目标的人也不少,可事情坏就坏在是楚纤歌自己揭发自己手下的人,态度还做得无可挑剔。
就算她管教不力,可仅凭主动请罪这一点就能让他们张不开嘴。
明明能痛快发挥,却不得不憋在肚子里,这滋味怎么能好受。
而最难受的人莫过于太后,她目光一变再变,好几次恨不得把面前案几上的所有东西都摔了。
皇帝背靠龙椅,眸色晦暗,许久才将目光放在百官身上,淡淡道,「众爱卿怎么看?」
第141章 兵权
「长公主一向严明,手下人犯错与长公主无关,此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查清,依法论处便是。」
「不错,长公主为大宁居功至伟,身子要紧。」
「臣等附议。」
这几个能为楚纤歌说话的人也并非真心,他们是皇帝扶植与太后一党抗衡的清流,眼下完全是依皇帝心思说话。
皇帝几次三番暗示,不论发生什么先保长公主。
陈阁老一听急眼了,忙上前道,「老臣放肆,敢问长公主,这二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私下做这些勾当,赌坊不是一两日能成,您为何现在才发现?」
楚纤歌一听便知陈阁老也是太后爪牙,急着要抓把柄。
她垂眸对着皇帝,不紧不慢道,「近日派人例行巡查,手下人抓到几个迟到的将士,其中一人说漏嘴才发现。」
陈阁老闻言,再次开口已气定神闲,「若老臣没记错,半月前才是巡查的日子,这还不到时间。不知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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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之事与阁老无关,也与这件事无关。」楚纤歌侧首看了陈闵一眼,目中不满之意甚浓。
陈阁老一噎,太后一党有了说辞。
「长公主既诚心请罪,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啊,难不成您说有罪就处罚,您说没错就免责,这像什么样子!」
「陛下尚未定夺,陈阁老何必操这份心。」
「不错,阁老未免操之过急了。」
陈阁老这段日子过得不舒坦,这群人背后仗着皇帝,多次提出革新被内阁退回,于是演变为日日在朝上闹得不可开交。
原本太后与他商议搬倒长公主,他琢磨着陛下没有长公主支持也好,便答应与太后里应外合。没想到根本来不及发作,还要被那群人说三道四。
当下,气得他头晕目眩。
皇帝面上不耐烦,心里喜闻乐见陈阁老吃瘪,要不是怕人当场昏倒,他还能再纵容一会儿。
「够了!」
皇帝冷着脸喝了一句,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太后见陈阁老没讨到好,只能亲自出马,「陈阁老不够资格让长公主回答,那哀家够吗?」
说完她下意识看了楚霁云,只见他靠在椅背上捏着眉心,看样子很不痛快。
楚纤歌抬头看过去,太后微扬着下巴,双眸微眯,髮髻上金光灿璨的步摇随风而动,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身为太后的尊贵。
她忽然想起皇陵里那具冷冰冰的棺椁,真替先帝不值。
于是太后看见楚纤歌头一次在对视中敛眸垂首,「太后要问,臣不敢不答。」
像一种无声的认输,让太后不敢置信。
下一秒楚纤歌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今天让所有人震惊的一句话,「臣多年征伐留下的伤痛日渐难熬,猎场一事后自觉难当重任。陛下下月初过了生辰,也就满二十了,臣打算将楚军清点好,将兵权交还陛下。」
一语落,如巨石沉海,满座讶然。
就连方荨都不知道她有这打算,沏茶的动作一僵,待猜到她为何做这个?s?决定时,忍不住心疼。
「你···」
太后目光一紧,手指紧紧抓着袖子,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震惊的还有皇帝,他捏眉心的动作一僵,几乎瞬间坐直身体,阴沉的眸光紧紧锁着楚纤歌,看到她平静却严肃的模样,心像被落下来的刀子砸中,一点一点淌血。
他怆然一笑,带着一点侥倖开口,「驸马不是说,有他在,皇姐的身子安然无恙。即便他看不好,天下有的是好大夫,如今四境太平,你不需要再打仗,好生养着便是···」
说到这,他突然压下眉,「皇姐的兵权是先帝允的,朕不要。」
「皇帝!」太后只觉自己掌心一片冷汗,瞪着楚霁云咬牙,「长公主必是做了深思熟虑,你万不可任性。」
楚霁云根本不理会太后急地恨不能现在就拿回虎符,只是怔怔看着楚纤歌,架在膝盖上的手青筋凸起,像要爆裂般可怕。
「皇姐,朕不要。」
他又说了一遍,喑哑的声音,赤红的眼,方荨在下头看得心惊胆战,可他不能开口。他必须最大程度上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否则···
楚纤歌听出他情绪有变,故意不抬头,「太后说得不错,臣确实想好了。当年先帝把虎符给臣,是因四境尚未太平,陛下年幼。」
「如今臣已完成先帝嘱託,即便陛下不要,这兵权也是您的。」
她声音清冷,态度坚决,皇帝阴沉沉的眸光里突然浮起一丝怪异的笑,「皇姐要功成身退了是吗?」
楚纤歌没回答,她没打算今日讨论这事,交还兵权的事宜还没完善,此刻看似被逼无奈说出来,实则是她准备好的退路。
只要太后知道这事,必然没心思再在谭容、杜飞二人的事情上揪着自己不放。
她是倦了。
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下去。
楚纤歌再次俯身叩拜,态度异常恭敬,「谭容、杜飞二人,臣已让人押过来,听凭陛下处置。臣监管不力,还请陛下从重处罚。」
这次,下头再没一人多言。
皇帝一直看着楚纤歌,时而凝眉,时而勾唇,但无论笑还是恼,都如寒冰般森冷,整个园子一时间宛若地狱煎熬难耐。
楚纤歌请罪之后没有起身,皇帝若不开口,她大概要一直跪下去。
方荨心疼得紧,眼看刚换的茶又快凉了。
来时他千叮咛万嘱咐,无论怎样楚纤歌都不能与皇帝起冲突,可真目睹她跪在那儿,更难受。
皇帝不开口,所有人提心弔胆候着,太后几次想说话,一看楚霁云脸色也不愿招惹他。
楚纤歌跪得腿都麻了,挺直的腰背也是酸困不已。
方荨到底看不下去,起身走到她身边,同样行了跪拜大礼,「陛下,长公主受不住凉,再跪下去只怕半月都出不了门,恳请陛下允臣代她请罪。」
楚纤歌斜着眼看他,先是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用眼神问他,不是说顺着皇帝吗,你在自己怎么出来了?
方荨眼里全是心疼不舍,哪顾得那些。
果然,他话一出口,皇帝阴沉的脸色恢復了正常,但狭长的眼眸里依旧只有冰霜。
方荨挨着她,两人跪在一块儿,光是看着就足够让皇帝想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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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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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也听说了朝上的事,庆幸他终于有了做皇帝的觉悟。这些年她看在先帝面上不与太后计较,但实际也盼着终有一日,太后成为楚霁云歷练的最佳对手。
楚霁云虽怪,但怎么也是她拉扯大的,不会让她失望。
楚纤歌便也放心了,「一?s?直以来,陛下对臣荣宠之至,何来为难一说。臣与太后处不来,真要追究也是继母和继女的千古矛盾,没什么打紧。」
怨也不跟他讲,恨也不跟他说,她这幅样子早晚要逼疯楚霁云。
「可你当初让朕当这个皇帝时也说过,会一辈子为朕镇压四境!」楚霁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话。
然而楚纤歌对他的急切视若无睹,「这话自然算数。臣只是将兵权还给陛下,四境有人敢犯我大宁,臣义不容辞。」
可是楚霁云不信,目光越发阴冷,「当真如此吗?皇姐突然交还兵权,难道不是想与驸马双宿双栖,逍遥自在过你们的小日子,从此离朕远远的吗!」
他像只低怒的狮子,眸光快把面前的人吞噬了。
楚纤歌没想到他竟看透自己那点心思,一时有些意外,但也没打算隐瞒,「陛下哪里的话?臣只是想跟您求个赏罢了,谈不上离得远远的。」
楚霁云手握成拳,她竟连狡辩都没有!
「皇姐想要什么?」他压下心头万千思绪,红着眼问她,想知道她究竟还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楚纤歌一直低着头,若她看一眼,一定不会再说下去。
「陛下待臣,远胜于对自己母后,臣心里欢喜却也惶恐。请陛下再纵容臣一回,给臣一块不大不小的封地,让臣离开京城,也享几年清福。」
她起身跪拜,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真心恳求了。
楚霁云手边的宣纸都快揉碎了,阴沉不定的目光几乎能把楚纤歌吞没。
好,好极了。
她果真是想走!果真是不管他,不要他了!
什么欢喜,什么惶恐···都是骗人的!
一旦去了封地,无召不得回京,就算他下诏,她也可以用身子不适的理由拒绝!
第143章 变心
楚纤歌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晕。
讨要封地的事让楚霁云很生气,他砸了手边茶盏,滚烫的水洒过来,烫得她手背一颤。
楚霁云看到急忙扑过来,她只记得最后看到他满眼愧疚地问,「烫着哪了,疼不疼?」
她一起身就像踩在软泥里,眼前一晃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一点意识是被楚霁云抱在怀里,身上浓烈的龙涎香让她很不舒服。
她想要方荨。
「陛下,奴才这就请太医过来!」苏安隔着帘子心急如焚,看到皇帝轻轻扶着长公主脑袋靠在自己胸口。
可见陛下对长公主比传言还要在意。
「不用,你们都下去。」
楚霁云抱起人往里间走,口气听起来竟没一丝先前的愤怒不虞。
苏安不解,可是又不敢再问,只好带着内侍缓缓退下。
「苏公公,要不要叫太医过来候着,万一长公主有个什么···」
跟着苏安的小太监走到廊下担忧地问了一声。
苏安沉思片刻点点头,「嗯,让太医在偏殿等。」
真奇怪,陛下那么在意长公主,怎么人晕倒了反而不让传太医。
内室。
楚纤歌在昏睡中皱着眉,清甜的鹅梨香太过浓郁,加上染着龙涎香的锦被枕头,让她潜意识一直无法放松。
楚霁云跪在床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楚纤歌挣扎了好几次,甚至疼得轻唿出声,他还不肯松。
「你不逃,我不会伤害你。乖一点,不好吗?」他哑着声在她耳边低喃,目光痴迷又绝望,如同开在炫耀峭壁的花。
楚纤歌似乎安静了些,楚霁云腾出一只手去抚她紧蹙的眉心,结果手指还没碰到皮肤,她就像看到了一样惊慌地缩起身子侧过脸,精准躲开了。
楚霁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唤,「皇姐?」
「皇姐···」
她浑身冷极了,勐地凑过来像寻一团热火,喃喃道,「离我近些···冷。」
他眉头一跳,眼里如同生出汹涌的泉水,难以自抑。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白皙纤长···更像什么了不得的机关钥匙,一碰就没法收拾了。
楚霁云喉咙滚动好几下,眸子沉得骇人,堪堪忍着没碰她。
「冷吗?朕让人架炭炉过来好不好?我、我不能抱你,不能···」
他跌跌撞撞退开几步,看她难耐地在床上挣扎,失落道,「在我这儿连睡觉都不安稳了吗?」
楚霁云勾唇冷笑,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然而这还不够,楚纤歌陷入混乱的梦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只觉得那温热远离了自己,便以为方荨又不要她了。
渐渐地,眼角润出几滴泪,难过地唤,「别走,方荨···」
「别不要我,我不想一个人了。」
「方荨···」
祈求,卑微,无助,却还那么深情。
像一把利剑穿胸而过,楚霁云逃避克制的眼神瞬间变成张牙舞爪的恶魔,他只觉全身血液勐地冲到头顶,仅有的一点理智也被蒙蔽。
宽大的身形压下来,楚纤歌察觉到不舒服伸手要推,结果轻而易举被他摁在床上,湿热暴躁的气息扑面而来,在她闪躲抗拒中,一字一句道,「我不会不要你,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但是方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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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别想了。他算什么东西,要从朕身边夺走你?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你怎么出尔反尔先变心了呢。」
他既像安抚,又像质问,容不得她有半点反抗,整个身子压在楚纤歌上方,强悍又疯狂的力道连他自己都害怕。
楚纤歌的意识察觉到危险,身体做出昏迷状态下最大程度的反抗,但手脚都被禁锢,仅凭潜意识里那点倔强根本于事无补。
那个极度危险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告诫,「别再反抗,我捨不得伤你。但假如只有打断你的手脚才能让你断了离开的念头,我也可以尝试。」
······
楚纤歌一睡就是整个下午,皇帝也没出来,偶尔让苏安送些茶水或热帕子进去。
如此几趟,苏安每次从里面出来都一身虚汗,像死过一回似的,下头小太监担心他,可不管怎么问苏安都摇头不语。
「传太医!」
苏安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皇帝在里头吩咐,光听口吻就知道不妙。
「是!」苏安把擦汗的帕子往袖子里一塞,急匆匆往偏殿走。
小太监拉着他袖子,畏畏缩缩道,「苏公公,还是小的去吧,万一您一走陛下又有吩咐···」
苏安顾不了那么多,「你去不行,咱家得嘱咐太医几句。」
「可是···」
小太监还没说完,苏安已经出了园子。
没一会儿功夫,果然皇帝又唤人,「架炭炉进来!」
小太监四处看看,除了自己再没内侍,颤声道,「奴才遵旨。」
好在苏安之前让人准备着,现下端进去就行。小太监走进内室,也不知眼睛怎么回事,直勾勾盯着帘子里瞧。
好巧不巧看到陛下解了里衣,赤裸上身掀开被子,里头明明还躺着···长公主。
「轰!」
炭炉从半人高的地方落下,幸好落在地毯上,即便如此也足够吓得他半死,「陛下饶命!」
楚霁云根本没看,轻手轻脚躺下去,声音也格外温柔,「下去。」
小太监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陛下何时这样温柔过?可打小在宫里生存,脑子再迟钝,身体也会在第一时间麻熘滚出去。
两人同床共枕的画面挥之不去,小太监好久都回不过神,甚至有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胆战。
苏安送太医进去后,才发现小太监神不守舍,以为他害怕,便道,「你去歇息吧,唤小安子过来伺候。」
「多谢苏公公。」
······
秦太医自打从公主府全身而退就递交了辞官信,如今太医院最得力的是他的门生章太医。
章太医一直负责皇帝日常平安脉,加上进来前苏安跟他交代了一些话,因此在帐外还算冷静。
只不过他在探过长公主的脉后脸色变了。
楚霁云披着件中衣在一旁喝茶,衣襟散开,坚实的肌肉露在空气里,不知想什么出了神,茶水顺着嘴角流到胸口也没发现。
「回禀陛下,长公主、长公主···」
章太医跪在地上,迟迟不敢说。
「照实说就是。」楚霁云放下茶盏,狭眸低垂,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压迫感。
章太医头上全是汗,一半是畏惧,一半是被炭炉熏的。
「臣若没猜错,屋里的薰香有迷药,公主身子虚,长时间处在昏迷状态引发旧疾,眼下是低烧,若再不甦醒夜里肯定要烧起来。」
「烧得厉害了,微臣没有把握。」
章太医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他知道了皇帝给长公主下迷药,还看到两人睡在一个被窝,就算皇帝不要他的命,他也不敢活着。
楚霁云眉心紧蹙,她要是醒了一定会走,可不醒的风险自己也冒不起。
「如果降低迷药的浓烈程度,朕的意思是药效快消失时再点怎么样?」
章太医心惊,陛下这要是让长公主昏迷一辈子吗?
他摇摇头,为难道,「不过是早一刻发烧还是晚一刻发烧的区别?s?。而且迷药有延缓血液循环的作用,长公主血亏气虚,眼下已经影响到心脏和头部供血,再耽搁下去可能有醒不来的危险。」
楚霁云听得心惊肉跳,「这么严重?」
难道她说自己身子不好不是託辞···
「还请陛下早作定夺。」
章太医生怕晚一刻楚纤歌的身子再出什么状况,只得硬着头皮催。
楚霁云沉着脸,目色异常复杂,正犹豫中,听苏安在窗前道,「陛下,驸马来要人了。」
第144章 奇怪
「臣带了药箱过来,就是担心公主有什么不适。」方荨站在廊下姿态恭敬,口吻却很强势。
皇帝衣带宽松,冕冠也没戴,隐约还能闻到些酒气,这让方荨揪了一下午的心更难受了。
「朕说过了,皇姐还没醒。醒了自会回去,驸马不必再纠缠。」
楚霁云已经很不耐烦,眼神里的敷衍都懒得藏了。
方荨来来回回纠缠了半盏茶功夫,说什么都不肯走,非要见楚纤歌,皇帝怎么肯?
「来人,送驸马回去。」
楚霁云摆摆手,羽林卫立刻现身,一左一右围住方荨,一个强行帮他拿药箱,一个搀起他胳膊往后拉,「驸马,请。」
方荨心里着急,他太害怕楚霁云了,这个隐藏起来操控所有局势发展的皇帝,什么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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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怎么可能在宫里睡这么久?而且他在这儿吵了好一会儿,就算真的睡着,听见他声音也不会一直没动静。
他不敢继续想,又不能惹怒皇帝,只能甩开羽林卫的手,跪在台阶上请求,「求陛下让臣看公主一眼。她的身子···随时会有不测,这么久不醒臣不放心。」
楚霁云垂眸冷笑,「朕的皇姐在朕这里睡个午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从一开始就心怀叵测,朕没担心你害她,你倒敢来朕面前放肆了!」
「陛下开恩,让臣看一眼,一眼就好。」方荨从来没这么求过人,恨不得把心挖出来让皇帝信他一次。
可他越是如此,楚霁云越觉得刺眼。
她在昏睡中喊方荨的名字,方荨又在他脚下跪着求见一面,明明他是这世上最疼皇姐的人,现在反倒成了外人!
皇帝瞪着那两个羽林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下去!」
「陛下!」
眼看楚霁云转身迈进里头,方荨指间夹了银针,眸光一冷,忽然听到楚纤歌微弱的声音,「是驸马的声音吗?」
他下意识藏起银针,冲着窗户,「是我!我来接你回府。」
章太医清理好所有蛛丝马迹,点了参薄荷的提神香,案桌上的汤药也是一股腥苦味,他知道在方荨面前这么做很冒险,但是别无他法。
楚纤歌婉拒了皇帝搀扶,一步步走到方荨身边,见他神色间全是紧张,便偷偷伸手抓着他腕子。
虽然衣袖宽阔,两人又挨得近,不细看也发现不了,可楚霁云本就阴沉的眸子瞬间冰冷了。
「皇姐感觉好些了?」
楚纤歌身上没劲儿,面上却看不出半点异样,「让陛下担心了。臣没事。」
皇帝又转而假意问章太医,「怎么回事?」
章太医不敢看方荨,硬着头皮说道,「天热了,长公主身子虚,怕是与陛下说话久了,动了气才昏过去。」
方荨一听「昏」这个字,心都快碎了。
然而楚霁云冷哼一声,「是啊,皇姐一心有自己打算,朕多说几句惹她不快,是朕的不是。」
楚纤歌忙道,「臣不敢,是臣总让陛下操心。」
「皇姐的要求,朕再考虑考虑。兵权的事···等皇姐养好身子,月底再做交接。」
楚纤歌一怔,他这是同意收回兵权了?
直至出宫上了马车,楚纤歌还没想明白皇帝一会儿一个样究竟在想什么。
方荨绷着脸给她把脉,这段时间她的药里已经添了他的血,效果甚好,毒素维持得非常平稳。但长时间吸入体内的迷药没有来得及排泄,被他发现了。
这倒是在方荨的预想中,他又探了好几次确定没有其他异样才开口问,「怎么好端端晕了?」
楚纤歌也想不通,这会儿还觉得脑袋闷闷的,像被人在脑后打了一棍子似的。
「不知道。以前吃了糕点会犯困,养心殿又暖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次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兴许就如章太医说的那般。」
方荨靠过来,鼻尖在她肩膀上猫儿似的蹭,楚纤歌想起他当时挣脱羽林卫冲进来的样子,心头一软,轻轻吻了下他头髮,「让驸马担心了,我没事。」
可他还蹭,肩膀不够,还沿着胳膊里里外外闻。
楚纤歌忽然想起自己被皇帝抱过,蹙眉道,「是不是染了龙涎香?我不喜欢这味道,回去先沐浴···」
「不是。」方荨停下动作,低着头挑眸看上来,这个角度显得他眼窝越发深邃,隐约有了几分攻击性。
「你衣服上还有种清甜的香味,很浓很浓。」
清甜?
楚纤歌被他一提醒,不确定道,「鹅梨香?我从前在宫里住的时候不喜欢脂粉味,当时正值梨花开的季节,陛下让司设监的人做了鹅梨香。」
「后来先帝去世,我出宫立府,偶然回去,陛下总让人点这个···」
说到这,楚纤歌脑海有什么东西闪过,瞬间让她神思一凝,说不下去了。
方荨垂眸嘆息,「公主也想到了。」
「你意志力非常人能比,极度疼痛下也比普通人甦醒得快,就算乏了也不至于倒头就睡。」
「鹅梨香里有迷药。」
「他迷晕我做什么?」楚纤歌实在想不出皇帝迷晕自己能有什么目的。
非要说的话,就因为自己不肯回宫陪他,所以他才用这种法子多留自己片刻?
可是心疼他孤独是一码事,这做法···也太不适合了。
方荨看着她还犯迷煳的神色,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思虑再三才道,「不管什么目的,往后你离他远些。」
楚纤歌思绪一僵,这话···文贵妃也跟她说过。
方荨现在的样子和文贵妃好像。
好像他们有什么瞒着自己。
楚纤歌心里有个黑影,明明只隔着一层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为什么?」她凝视着方荨,希望他说得更明白些。
方荨好几次想告诉她,可最终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迷药用多了对身体不好,难道不该离他远些吗?」
「你不是这个意思。」楚纤歌不准他迴避。
方荨没办法,「你不觉得陛下对你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楚纤歌觉得他有点不耐烦,下意识拉住他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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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弟弟会执着于让自己的姐姐在他房间午睡?我在外头求了那么长时间,他都不允许我看你一眼,如果你刚才没醒,他是不是还要在里头陪你一宿!」
方荨没控制好情绪,暗示变成了吃味。
他没法不想,楚霁云出来见他的时候散着发,松着衣襟,而她在里头昏迷,毫无知觉。
楚纤歌想反驳,甚至觉得自己该生气,可张嘴又无话可说,「我···」
「公主觉得我想多了也好,想歪了也罢,他已经是成年人,又迟迟不立后不纳妃,使手段让你在养心殿留宿···我不多想才有病吧!」
第145章 补汤
楚纤歌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这么生气。
于是小媳妇似的扭过去,却用扛刀的力气把人拽到怀里,「你别多想。他小时候没人带,又爱哭鼻子,说是我拉扯大的也不为过。」
「他不亲太后,总想着跟小时候一样,我能陪在他身边。虽然行事有点怪,但···情有可原。」
楚纤歌小心翼翼看他脸色,结果方荨低着头不给她看,她只能继续哄,「和太后比起来,皇帝待我不错,他不会害我,你别担心。」
方荨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她这么相信楚霁云,他再说下去只怕适得其反。
楚纤歌发觉他身子软下来,终于松了口气,迫不及待道,「他今日生气是因为我突然跟他讨要封地,想离开京城。他那么黏我,生气也是自然的。」
「不过他会想明白的。」
「方荨,你愿意跟我随便去个封地过一辈子吗?」
方荨在她手背上啄了一下,心里期盼又欣喜,却假装还在生气,「公主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想去外头纳男侍?」
楚纤歌眉心一拧,「冤枉!本公主掏心掏肺对你,你竟这么想我···」
方荨不依不饶,一抬头那委屈的模样就已经打败了她,手指还绕着她鬓边的流苏转圈圈,像个独守空房的小媳妇,「我在大宁孤身一人,跟侯门深闺的女子一样,除了倚靠公主还能怎样?」
「你却狠心问我愿不愿意···」
楚纤歌非常受用这一套,当下在他脸上狠狠亲了口,「我这不是怕去了封地,手头没现在富裕,手下还有人不少人得养,想给你选好些的料子都得打打算盘才?s?行。」
方荨蹙眉,「我在公主心里就那么贪图荣华富贵?」
「那你图什么?」
「我图···你美色。」方荨脸红了,坐起身子低着头整理衣裳,声音比方才小了许多。
楚纤歌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伸胳膊架上他肩膀,「你这是在夸本公主吗?」
「嗯。」方荨原本害羞,一想又觉他们走到今日不容易,有什么好害羞的,旋即侧首看过去,嘴唇离她只有指甲盖的距离。
还没开口,眼睛就扫上她略显干涩的双唇,目光从暧昧到放肆,「公主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有我想夸的地方,要听吗?」
马车咯噔停下,方荨自然而然撞过去吻了她的唇,正要伸舌头呢,百辰在外头喊,「公主、驸马,到了。」
还好到了。
回了寻欢阁,方荨又让阿四配了不少药,楚纤歌沐浴了有小半个时辰,用过药很快就沉沉睡了。
方荨嘱咐阿四守着,自己换了身衣裳以找玄一拿药为由出了府。
跟着他的侍卫一直守在药铺外头,方荨却早从后门离开了。
董微柔在老地方等他,今日穿着一件嫩粉色夹袄,是当初和方荨定情时穿的那件。
方荨一进院子正好看到她先背着身子擦泪,然后才抿着令人怜惜的一点笑跑过来。
「阿荨,我以为你不来了。今日···」
方荨在人靠过来时握住她腕子,避免董微柔扑进怀里,淡淡说道,「多年前的今日,你与我在神树下互许终生。」
董微柔目光水盈盈一片,又发现他握自己的力道很重,激动道,「阿荨还记得。是我先背弃诺言,我···对不住你。」
方荨微微眯眼,「你···当真这么想?」
董微柔低头啜泣,把懊悔内疚演得入木三分,眼泪说掉就掉,还掉在方荨手上。
「阿荨,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求你原谅,你为我牺牲的,我来生来世都还不完。我负了你,不能再负你哥哥,要不是舍不下南诏子民,我···」
她双手无唇,哭得再也说不下去。
方荨眼神冷冷的,伸手拍她肩膀的动作却足够温柔,「我答应让你嫁给王兄,也答应来南诏,不管发生了什么,本意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董微柔嘴角的笑藏不住,眼泪却落得越发汹涌。
方荨终于走过来把人抱在怀里,哽咽了许久,才道,「我只想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吗?」
董微柔知道自己赢了。
她这一生从未占尽天时地利,当初一念之差选了方荨,差点与王妃之位无缘,可谁能知道方荨就是她所有的运。
「阿荨,我心里一直有你。」
她转过身钻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好像把所有顾虑都放下了。
方荨的脸隐在树荫下,桃花眼里的冷光比月色还白三分,正当董微柔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时,忽然听他幽幽问,「那我王兄算什么?」
董微柔咬牙,这段日子为了哄他,自己没少费心思,眼睛上抹辣椒水都抹肿了,他怎么突然又说起南诏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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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已至此,不能前功尽弃。她知道方荨重情谊,宁愿在民间当个大夫也不愿回去,生怕被人利用对付王兄。
董微柔压下心头的不耐烦,哭诉道,「你知道当初是我继母逼迫,我才不得不嫁给你王兄,他昏迷前我一心一意待他···可是这么多年了,我还年轻,我也···从没放下过你。」
「我以为让你来大宁,就能断了自己念想,可感情这种事···越是见不到就越想。」董微柔紧紧抓着方荨袖子,声音里满是无奈,「我知道我不应该,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可是阿荨···」
「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
「阿荨,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能···原谅我吗?」
她昂头涕泪涟涟看着方荨,发觉那精緻的轮廓比从前多了成熟和凌厉,一时竟有些不敢直视。
从前只有她吊着方荨,如今方荨迟迟不开口,面上也不露喜怒,短短一刻功夫就让胸有成竹的董微柔忐忑起来。
「阿荨···」
她边唤边用手指在他腰间轻挠,像等待他认可,也像蓄意讨好。
好一会儿,方荨紧绷的下颚还是松了,轻轻嘆息一声,认输了。
他抱着人,眼眸一眨,「柔儿,我差点死在大宁,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依我一件事成吗?」
一声「柔儿」彻底让她悬着的心放回肚里。
「你说。」
方荨笑了笑,「我知你还想让我留在楚纤歌身边,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愿意和我一同服情花吗?」
董微柔笑不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她早就给方荨种了情花,凭着这个才能确保他对自己永远不变心。可这东西必须是真心才行,否则即刻穿肠烂肚。
她对方荨怎么比得上方荨对她···
方荨没等到回应,声音又冷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没、没有。我求之不得。」董微柔笑着,心却冷得发抖,「我这就让人准备,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方荨莞尔,「很快。」
董微柔在他怀里抱了个够才离开,不知是不是多年独守空闺得缘故,方荨坚挺精瘦的胸膛让她心里有些发热。
加上冷月下他一如从前的温柔痴缠,董微柔眸光一暗,「听说楚纤歌身子不好,你照顾她时常没日没夜,我让小蛮炖了补汤,你喝了再走。」
第146章 一宿没睡
方荨倒不怕她动手脚,确切地说,这天下还没谁能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样。
而且,今日若不喝,以董微柔的谨慎,再想让她相信自己就不容易了。
方荨一饮而尽,倒是他从前心心念念南诏的味道,脸色也不免又温柔许多,「不早了,再晚就引起侍卫怀疑了。」
「阿荨···」董微柔拉着他袖子,眼里一片相思悽苦,「就不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她的手指不经意伸进方荨袖子里,清凉的触感宛若抓心虫蚁,方荨霎时觉得血液热了起来,这个念头一来,更像奔腾汹涌的洪流直冲云霄。
很快他的身子就烫起来,眼前董微柔的模样渐渐模煳,甚至他觉得拉着自己的人成了楚纤歌。
她靠过来,伸手摸自己脸颊,又踮起脚吻喉结,星星点点的燎原火在两具身体间碰撞,他疯了一样撕扯她的衣服,像饥渴的勐兽垂首在她颈子上吮吸啃咬,像无数个深夜抱着楚纤歌那样,血脉膨胀又无比满足。
「给我···」
董微柔太喜欢被他这样汲取,忍不住解他腰带,可大宁的衣服繁琐,好半天也没解开,又被他吻得火烧火燎,心烦意乱。
「阿荨、阿荨···」
凌乱的气息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诱人,方荨的吻从脖颈到锁骨再到左臂,然而光洁细腻的触感剎那如冰泉灌进迷乱的脑海,他勐地惊醒!
红着脸,红着眼,盯着那条左臂发呆,没有疤···她身上的味道也不对。
不是楚纤歌!
方荨被气血充斥着所有感官,看不清董微柔的脸,咬破下唇把人推开,拢紧衣衫就往外跑。
「方荨!」
董微柔脸色都青了,奈何衣裳被扯破大半没法子追出去。
小蛮一直躲在里头,此刻拿着衣衫冲过来给她披上,「主子不能出去!要是被外头的人发现就麻烦了!」
「可是他喝了药···」
「二王子从来发乎情止乎礼,他是真正爱护您。倒是主子有点心急了。」小蛮也不避讳,一番话说得董微柔无可反驳。
她双手捂脸,「他逼我喝情花,我有什么办法!」
方荨原路跑回药铺,再从正门冲出去,别说侍卫,玄一都怀疑他疯了。
冷风从面颊刮过,他模煳的视线稍微清楚了一点,可意识还是被架在火上烤,时而清醒,时而发狂。
街上赶着回家的小贩不知被他撞到几个,侍卫一边追,一边给人道歉赔钱,还不敢说那发疯的人是驸马。
公主府的大门和寻欢阁的房门都是被暴力撞开的。
阿四还没说话就被揪着领子甩出去,要不是百辰跟得紧把他保住,孩子估计得破相。
好不容易缓过神,不可置信指着紧闭的房门质问百辰,「你怎么放任刺客进去?」
百辰一听,先使劲抱住人,才道,「小四乖,你太累了,哥哥送你回去休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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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公主···」
「你放心,咱们都在,公主不会有事的。」
「刚刚···」
「你出现幻觉了。」
百辰强行把人抱走,听到里头传出剧烈的撞击声,赶紧给阿四捂耳朵,「你还小,哥哥能保一个是一个。」
这种不堪入耳的东西他一个人听就够了!
楚纤歌刚醒没多久,才吃了点燕窝,方荨突然红着眼跑进来着实把她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她见人跑得满头大汗,衣襟松得不像话,隐约看到潮红的胸膛上还挂着汗珠,唿吸也急促沉闷,伸过来的手更是烫得吓人。
方荨咬着唇,用力?s?摸她脸颊,一点胭脂都被他的汗融了。
然后一声不吭扒衣服,楚纤歌没拉住,左臂上的疤就被他滚烫的掌心给摁住了。直到此时,忐忑难安的方荨终于安心了。
是她,是楚纤歌。
于是被压了一路的燥热彻底失控,他像个不要命的狮子在案桌前就把人压下去了。
「方荨,你···等等,怎么回事···」
「别这样。」
「唔!」
······
宋停天还没亮过来换班,没想到房门一开,楚纤歌扶着腰出来一脸憔悴,「有饭吗?随便什么都行,给本公主拿点吃的过来。」
宋停恍惚觉得自己没睡醒,愣了一瞬,才看到公主眼下一片乌青,「公主起这么早,可是又难受了一宿?」
楚纤歌欲言又止,宋停跟了她这么多年都没见她像此刻这般竟有流泪的无奈···心想要不是为了大宁江山,公主何至于大好年华被病痛折磨成这样!
没想到楚纤歌说,「本公主就没睡。」
为什么没睡着,因为方荨那欲求不满的傢伙停下来已经天亮了!
宋停心都要碎了,「啊?驸马都没法子了吗?往日不是他陪着,您都睡得很好···」
楚纤歌咬牙,顿觉腰都要断了,「别、说了!能先端点吃的来吗?」
「好好好!属下这就去!立刻、马上!」
楚纤歌胃口一向不错,可是这会儿吃得跟闹饥荒似的,碧玉眼看面前五个盘子都空了,不得不大胆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没发烧啊···
宋停等她出来,犹豫道,「驸马还没醒吗?要不我去找阿四过来看看。」
「看样子只是饿得厉害,若是有什么不妥,驸马万不会睡得这么香。」
宋停一想也是。
「公主,派去南境的暗卫回来了。」
楚纤歌吃饱喝足还没享受一会儿,宋停进来附耳说了这么一句,她轻轻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眼纱帐后还在睡的方荨,心脏微微一抽。
是派去调查方荨和董微柔过往的暗卫。
她一方面不太想见,一方面又有种想扒皮拆骨看透彻的冲动,后者明显更强烈。
她太喜欢方荨了,喜欢到第一眼看见就想一辈子占有,喜欢到写了和离书还能原谅,还能把心再交出去。
她深知自己无可救药,有病的可能不止楚霁云,她也是。
方荨越不提,她越要知道,所有细节都要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又为董微柔做了什么,她都想知道!
她给自己的理由是,方荨所有的一切她该知道!更确定一点,方荨恨她那三年,是不是因为她拆散了他们。
楚纤歌心事重重走出寻欢阁,打算去凉亭见人,玄一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猴子似得跳出来,「长公主早!」
「你脸色不大好啊?黑眼圈这么重,没睡好吧?」
楚纤歌没心情应付他,瞥了一眼,「驸马还没醒,你去与卿殿等会儿吧。」
「说话声音也没底气···」玄一眯着眼把人打量一遍,神秘兮兮凑过来,要不是宋停伸手拦着,他得到楚纤歌耳边去。
「放肆!」宋停喝了一句,「公主面前不得无礼。」
玄一立马规规矩矩站好,堆着笑小声道,「他昨儿个那样子没把我吓死,后来还是伙计提醒才意识到,铺子后头是红柳巷,妓院的后门时常迎接些不方便被人瞧见的人物,驸马估计是碰着里头的人了,要不就是看见人家那什么了才····」
「妓院!」宋停脸色瞬间黑了,就差揪住玄一领子让他把话说清楚。
而楚纤歌一想起昨晚他那个样儿,心里也忍不住发颤,「他去哪干什么?」
玄一心里觉得对不住方荨,但他想后半辈子安生活着,势必离不开楚纤歌庇佑,狠心道,「我不想说的!可是这几次他去我铺子都要去一趟后门···我没证据,也没亲眼看见,可是后门那些女人穿得非常清凉,专等着勾人。」
宋停拳头捏的咯咯响,「你说他找···找那些女人!」
玄一看楚纤歌脸色更差了,急忙摆手,「我没那么说。只是···提醒长公主早日让人把妓院那后门封死才好。」
楚纤歌深唿吸两次,口气带了危险,「你特意来这儿跟本公主告状?」
玄一被她一盯,后颈直冒冷汗,「小人只是害怕有万一···见您这么疲惫,想来方荨没在外头做对不住您的事儿。他是真喜欢您,但后头那些女人时常从我药铺买东西,我心里头慌,怕方荨那傻子被算计了也不知道。」
楚纤歌目光锁着他,似是判断他真心还是假意,但玄一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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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知道了,你回去吧,此事不要在他面前提。」
「这是自然。」
第147章 比不上他痴情
楚纤歌有段日子没头疼了,这会儿隐隐觉得不妙。
昨天高强度折腾一宿,玄一又来这么一遭,眼下亭子里还跪着从南境回来的暗卫。
宋停担心她撑不住,提议改日再说,楚纤歌靠栏杆坐下,下意识捂着胸口,吩咐暗卫,「说。」
「禀公主,南诏认识驸马和董微柔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们之前有过···咳咳。」
暗卫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象徵性咳了两声掩盖过去,接着道,「伺候过驸马的奴使在驸马离开南诏后,先后以各种名义被杀。董微柔身边都是心腹,属下不敢冒险,没动她身边的人。」
楚纤歌慢慢闭上眼,长长唿了口气,似乎这样就能排解胸口的闷痛。
越是这样,真相越让她不敢想。
「属下只能找驸马身边还活着的旧人,最终在边境找到了驸马的奶娘。驸马决定来大宁前两个月,奶娘的孙子满月,提前告假离开,才免遭连累。」
「她说···驸马和董微柔自幼相识,,驸马很喜欢她,两人还私定了终身。」暗卫喉咙一哽,破例挑眉看了楚纤歌一眼。
只见她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在风里微微颤动,莫名的脆弱。
「董氏在南诏是贵族,但董微柔是庶出,还是继母一手带大,为了董家兴衰,继母用她生母的骨灰逼她勾引大王子,也就是驸马的哥哥。」
「她找了驸马帮忙···奶娘也是听驸马身边的人说,驸马为此哭了一宿,第二天把她的名帖放在了王兄触手可及的地方,还在宫宴上设计助她一臂之力。」
暗卫每个字都蹦跶在宋停紧绷的心弦上,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公主那天忽然又问起花灯上的名字!
她那时候就知道了,这些日子还能若无其事和驸马···
「南诏王很宠董微柔,可惜好景不长,南诏王受了风寒后一直昏迷不醒,驸马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无济于事。董微柔从此垂帘听政,在驸马的帮助下逐渐掌握内外大权,也是此时巫师崛起,一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半月后,不知何故巫师和董微柔险些兵戎相见···属下无能,具体内幕并没查到。」
楚纤歌却心知肚明,是因为方荨去给巫师下毒了。
她抱臂环胸,侧脸线条一直就没放松过,「所以直到我逼他成亲,他们还···一直有联络?」
暗卫垂首,「奶娘说,驸马回去后一度想服毒自尽,可董微柔知道大宁愿意退兵,亲自见了驸马,不知说了什么,第二日驸马就同意了。」
难怪回京路上被蛮夷突袭,方荨当时不避不闪,要不是她冒险噼开那一刀,他就死在那儿了。
他当时是真的想死啊。
楚纤歌沉默的样子让宋停心里非常不安,「公主,驸马不止一次说过他是被欺骗利用的。」
然而她像是没听见,转头看过来时目光都没聚焦,「他是有多喜欢董微柔,亲手捧她做自己的嫂子,还能赔上一辈子给我当驸马。」
「宋停,他这个人真是···你们都说我痴情,可我比不上他。」
她很想夸赞一下自己的驸马,可这话听在宋停耳朵里像滴血般难受。
楚纤歌的样子明明很冷静,眸光却又杂乱无章,明明口吻很轻松,整个人却绷得非常直,宋停心慌难安,突然眼神一亮,「是她给驸马种的噬心蛊!」
果然楚纤歌双眼慢慢有了焦点,好像看不见的凄风冷雨终于肯饶过她。
暗卫也松了口气,这才把揣着的一本画册递上来,「奶娘原本是拿驸马的字帖给孙子留着用,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多拿了一本画册,属下就带回来了。」
楚纤歌又吩咐暗卫继续留意董微柔的动作,尤其与阿芙蓉相关的一切大小事务必速报,然后又让宋停亲自去玄一药铺后头的巷子看看。
这才小心翼翼翻开那泛黄的画册,她还不知道方荨画工这样好,难怪多次嫌弃话本子上的人物图粗燥不走心。
但很快她又后悔了,上面画的都是董微柔,无论是繁复的衣饰,还是一颦一笑,刚从那两蹙精细的眉毛就能看出作画的人有多用心。
画里的董微柔都?s?是笑着的,或含羞带怯,或大方精緻,活灵活现的少女样,就是楚纤歌看了都觉得美。
不像她自己,整日拔刀弄剑,手心还能摸着茧。
看着看着,楚纤歌就觉得唿吸有些困难了,好在清晨的凉风够冷,不至于让她太狼狈。可是一帧一帧的画上还有字···
「阿柔钟爱桃花,吾则以为人比花娇。」
「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都不及她回眸一笑,花草本无情,因人而爱之。」
「阿柔听说这个季节海棠比梨花美,可惜南诏无海棠树,他日有幸去中原,定要寻一株来讨她欢心。」
原来不是驸马喜欢桃花,是驸马喜欢的人喜欢桃花。
原来他那么厌恶自己送的迎春花,是因为那山上有属于他珍贵的回忆。
原来他当初问起海棠花,眼里的期待嚮往是因为别人····
楚纤歌后来怎么回的寻欢阁自己都不知道,只觉明明踏着阳光,身上却冷得发抖。
方荨见她失魂落魄,面色憔悴,内疚地把人抱进怀里,「昨天让你受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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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疼得红了眼,不知说什么才能弥补,感觉她冷,就使劲儿给她搓身子。可惜搓得她胳膊都痛了,也没觉暖和多少。
楚纤歌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玄一说你去了后头的巷子···」
「玄一来过?」方荨眼神一慌,微微僵直的身子让楚纤歌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他怕你···被妓院的姑娘算计。」
「我没去妓院!」方荨过于激动了,「一时大意闻着不干净的香。」
楚纤歌没再追究,淡淡道,「下次小心些。我不见得每次都能···」
方荨心脏莫名抽痛起来,皱眉道,「不会有下次!再也不会,永远也不会。」
楚纤歌到底是困极了,早饭端来的时候她睡得很沉,方荨不肯吃,一直在床前守着,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特别心慌,就算一眨不眨守着,也总是觉得她会不要自己。
也许因为董微柔的出现,他不得不又骗了楚纤歌,可情花的解药一定要拿到。董微柔决计不敢和他一起服用情花,因为不是真心的一方会即刻穿肠肚烂,所以她只能给自己解药,到时她就不会发作。
「公主,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够了。」
第148章 睡在一起
干宁宫。
太后素衣淡妆在佛前念经,念远一脸严肃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木鱼的声音才停下。
太后看了他一眼,嘆道,「皇帝把那五个官女子都打死了,莫不是下旨要发落哀家才让你急成这样?」
念远接过佛珠,恭敬放回佛龛前,「是奴才的人在苏公公手下一个小太监嘴里听到了件事。」
他目光凝重,嗓音压得极低,太后当即屏退左右,「什么了不得的事,至于这么早就来打搅哀家。」
念远像没听出太后言语中的不满,上前几步掩唇,「是养心殿伺候的金子,前两日突然告了病假,奴才的人发觉他吃睡不安就留了心。」
「今儿个天不亮在水井边把人救了下来!」
太后闻言,一直闲散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养心殿伺候的人要跳井?不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是犯了大错难逃一死。
如今养心殿只有皇帝一人,能是什么事?
对了,前两日皇帝召见过楚纤歌!
太后盖好茶盏,目中精芒毕露,「怎么回事!」
念远此刻倒是恢復了正常脸色,只是咬字格外重,「说是瞧见陛下赤着身子和长公主躺一个被窝···」
「混帐!」太后厉色一显,重重拍在扶手上,「这种奴才还不立刻打死!」
念远竟一点惧意都没露,只象徵性跪在她脚边,说话依旧有条不紊,「金子不像是说假话,陛下一直不肯纳妃留嗣,连官女子都不给上床的机会,难道您就没怀疑过吗?」
「你···住口!」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她只知道皇帝眷恋楚纤歌,也不否认那些年楚纤歌将这个弟弟照顾得很好,可···
可这是有违伦理纲常的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他···楚纤歌也绝不会···」
念远把太后惊讶不安的表情看进眼里,「听说长公主那日病发,昏迷了一下午。也就是说公主没有任何知觉···」
「啪!」
太后横眉甩了他一巴掌,直接把念远打倒在地,目光兇狠又冰冷,「放肆!他们是姐弟!一个奴才说的话也能当真?谁知他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念远嘴角发红,却毫无抱怨,「太后息怒!就算金子居心叵测,传什么不好,何必要编造这种事!再者,陛下对长公主的态度···早就超越了一般的姐弟情谊!」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目光茫然无措,渐渐填满恨意,「怎么可能···」
「是真是假,自有分晓。」念远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太后,苦苦劝道,「奴才自然希望是假,可陛下不近女色总要有个缘由不是?若是真的···您也可以早做打算,毕竟您一心想抱皇孙不是吗?」
太后不过是对儿子失望,才想着培养孙子。
可念远说得对,不管怎么样,她有了孙子,就有了希望。
「把人悄悄带过来。」
念远垂眸一笑,「在外头候着呢。」
与此同时,楚霁云在养心殿龙案前揉着眉心嘆息,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内阁的人,兵部推举统领楚军候选人的摺子又堆到了手边。
「这群混帐,朕还没同意收回兵权,他们就觊觎统领的位子!」
苏安奉上热茶,听他咬牙骂了一句,只得回应,「陛下不理会就是,动气伤身。」
楚霁云长舒了口气,一睁眼,眼里都是红血丝,看得叫人害怕。
「陛下太劳累了,这样下去身子扛不住的,您就歇歇吧。」
「无妨。」楚霁云懒得听他磨叨,抿了口茶又问,「林慕风那边如何了?」
苏安不敢耽搁,赶紧把摺子递上来,「刚刚送进来的,内阁几位大人在,奴才没声张。」
林慕风有一晚偷了林相牌子连夜进宫求见陛下,两人在内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还是羽林卫亲自送的。
自那之后,时常有摺子直接送到他手里,陛下虽未吩咐,但苏安心里有数,摺子不走内阁,而径直到了司礼监手上,多半是陛下或者皇室的私事。
楚霁云看过摺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一点笑容里带着杀气,苏安看得心生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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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合上摺子,他的皇姐很快就能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了,「苏安。」
「奴才在。」
「着人把倚凤殿收拾出来,凡是旧的统统扔掉,从朕的私库里拿钱,挑最好的装饰,不用给朕省。」
苏安看他眼里有光,也跟着笑,「陛下···这是要封后了?这可是举国欢喜的好事啊!」
倚凤殿是皇后寝宫,当今太后都没住过。
然而楚霁云听到「封后」二字,笑容一僵,「算是吧。不要声张,干宁宫也派人盯着,朕不想母后听到一丝风言风语。」
「奴才遵旨。」
······
楚纤歌又睡了大半日,方荨走之前探过脉,说约莫得睡到天黑,没想到这会儿就醒了。
碧玉吩咐厨房温药热饭,可意外的是,长公主居然不饿,也没急着起床,在得知驸马又去了玄一药铺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她昨天被方荨折腾得惨,这会儿缓过劲来浑身跟散架似的。
往日不管多难受心里都是甜的,今天却不同了,心跟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七零八落,即便想捡也不知从哪下手。
「与卿殿的桃花还开着吗?」楚纤歌单手支颐,忽然看着碧玉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碧玉正收拾床铺,也没多想,「桃花快开完了,这几天日日换新的,一进房间就能闻着香。」
楚纤歌做不到不在意,于是忍不住想,他日日看着桃花是不是还会想到董微柔?
「院子里的海棠···」她用尽力气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蹙眉道,「过两天找人砍了吧。」
碧玉这才意识到她声音低落得很,转身一瞧,公主果然一身落寞,「啊?今年长得挺好的,您不是说驸马喜欢海棠吗···」
楚纤歌闭着眼笑了笑,笑容看起来很无力,「他最喜欢我,我现在不喜欢海棠了,砍了便是。」
「哦。」
碧玉觉得公主不太对劲,又不敢问,正好暗卫有事要报,她抱起换洗的衣服匆匆出了寻欢阁,下台阶的时候隐约听到什么比对字迹。
路过小池塘又和宋停撞了满怀,往常宋停必然拉她一把,今日却黑着脸径直往寻欢阁去,连声抱歉都没说。
碧玉也不是在意这个,只寻思今儿个怎么上上下下都奇奇怪怪的。
第149章 接你回南诏
夕霞正浓,长街喧嚣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楚纤歌一席白衣坐在六福楼三层的阁楼上,手边上好的碧螺春已经凉透,老闆屁颠儿过来换热茶,被守在楼梯口的暗卫拦?s?下。
宋停打发了老闆,回来见她啜着凉了的茶,忙道,「属下去换一壶热的。」
楚纤歌捏着茶盏不放,清冷的眸光望着对面那个阳春面摊,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后院开了花的槐树。
「东西拿来。」
宋停立刻把缀满彩石的琉璃镜放到她手里,楚纤歌闭起左眼,借着琉璃镜清晰看到槐树下拥着的两人。
她已经心痛了一路,此刻看到方荨和董微柔抱在一块儿,冷静得自己都意想不到。
宋停眼睛一刻不敢离开人,倒不是担心她发火砸店,而是怕一动气她身子撑不住。这会儿见她脸色苍白,唯一能看出情绪波动的只有紧抿着的双唇。
他搓了搓手,倒吸一口气,「引咱们过来的那个奴使从对面出来了,在楼下盯着。董微柔是故意做给您看。」
「我知道。」楚纤歌不知看到了什么,握琉璃镜的手指突然指节发白,「能避过本公主的人悄然入京,怕是宫里有人给开了安全通道。」
宋停皱眉,「看来南诏宫里的大王妃另有其人。董微柔冒险来找驸马,还故意让您发现,她就不怕回不了南诏吗?」
楚纤歌那天从方荨书里看的信件···经过比对是董微柔的字迹。
宋停去药铺后头的巷子查妓院,无意间发现找玄一买药的女子形迹可疑,追出去时刚好风把她裙角吹开,露出里面银线绣着的蛇纹。
宋停一眼就确定是南境的人,一路跟踪到阳春面馆,又让暗卫假装吃面客人去了后院茅厕,不但发现里头住着不少南诏人,还意外发现面馆后门与药铺的距离非常近。
从外头看,面馆和药铺隔了一条街,很少有人知道面馆还有个宽敞的后院,后门是条死胡同,可推开胡同口破旧生锈的铁门,用不了眨眼功夫就能到药铺。
他回去禀报的时候,楚纤歌已经看到了字迹比对,因而一点都不意外。
楚纤歌听完他的话,喝了口茶,只说,「她是故意让你发现的。」
宋停刚开始还不信,等楚纤歌换了衣服出府熘达,果然又在集市遇到奴使。那人故意与小贩发生争执引人围观,楚纤歌让侍卫去处理,那人又行色匆匆要走,路过楚纤歌时故意掉了香袋。
宋停这才意识到董微柔想做什么。
楚纤歌放下琉璃镜,垂眸时眼下一片乌青,宋停想到昨晚方荨还和公主亲热,现在就能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
他早该劝公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楚纤歌到底心里难受,目光在桌子上来来回回好半天也没找到个落脚点,「有人能让她悄无声息进来,自然会保证她安然回去。」
「属下这就···」
「不用了。」楚纤歌一改常态,竟半点都不在意了,「如果她来大宁的目的只是离间我和方荨,那她和谁勾结都无所谓。你让邵云泉给蛮夷放点消息,本公主多少得给她回个礼,好歹心疼心疼她舟车劳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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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停先是被她的「无所谓」吓到,又在后半句里找回属于楚纤歌的狠决。
「是。那驸马···」
楚纤歌把琉璃镜丢给他,起身道,「这儿还是太远了,去后门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宋停刚想说万一被他们发现,可转念又很想看看方荨见到公主又会耍什么把戏!
······
槐花正是半开不开的时候,风一过总有几个花骨朵掉在方荨肩上,董微柔看得都出神了。
楚纤歌把他照顾得真好,褪去了少年的热烈和骄傲,方荨身上的归宿感越发厚重,就连侧首拂掉花瓣的动作都那样从容温雅。
小蛮端着准备好的情花水走来,方荨只看了一眼,顷刻藏起所有情绪,不等董微柔开口,随便拿起一杯就要喝。
「等等!」董微柔吓得脸色都青了,怕被他看出端倪,忙又笑,「当心烫。」
小蛮比董微柔更紧张,因为方荨拿的那杯不是解药,万一喝错她就别想活命了。
「是奴婢的错,烫着二王子,主子又要内疚了。」
小蛮赶紧接过董微柔从方荨手里夺下的杯子,心慌手抖地洒了一点,倒是让董微柔有了说辞。
她拿起另一杯递给方荨,眼眸一弯,笑得人畜无害,「小蛮弄脏了,你喝这个。」
方荨倒是没她想的谨慎,反而眼里涌着些激动,「从此以后,你我即便远在天涯也能心心相惜。」
董微柔枕在他肩膀上,「早该这样。若我当年勇敢些,就是与董家脱离了关系,也不该辜负你。」
「阿荨,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往后,生死我都只要你。」
方荨伸手慢慢环住她的腰,意有所指道,「我会记着你的话。」
自从他知道自己身中情花毒,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董微柔是什么时候骗自己喝下的。
也许就像现在这样含情脉脉骗他吧。
董微柔见他又不急着喝,心下一紧,「怎么了?」
方荨目光亮得锋利,「没什么。想你不会又在里头放活络血气的东西吧?」
董微柔脸色一僵,小蛮更是慌得托盘也拿不稳,噗通跪在他面前,「二王子恕罪!是奴婢看不得主子难过流泪,自作主张想留您一晚,您要怪就怪奴婢,主子一点都不知情的。」
董微柔一直想问那天他是怎么解决的,可又怕听他和楚纤歌欢好,她怕自己忍不住。
方荨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发觉方荨的目光还在自己这儿,董微柔径直喝光了自己的情花水,「我不会让你一直待在她身边,我会接你回南诏,过属于我们的日子。」
方荨面上激动,心头冷得发抖。她可真会演,这样的神情任是谁看了都不会怀疑。
他也跟着一口饮尽,喘息道,「我等你,多久都等。」
从董微柔那儿出来,方荨扶着墙呕了好一会儿,呕得面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毕露。
太噁心了。
他从前怎么会喜欢这么噁心的女人,怎么会为了她做那么多蠢事!被她耍的团团转,现在还不得不为着一口解药欺骗楚纤歌。
别让他再看见董微柔,否则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她,杀了她!
一转角,风灯的光让方荨下意识伸手挡在眉前。
「她没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去吗?」
第150章 恶人
「依本公主多年看人的经验,你怎么也得跟她要个确切时间,不然她一走,三年三年又三年,遥遥无期啊。」
鸦雀无声的小巷,楚纤歌冰冷的声音迴荡在风里。
方荨连唿吸都越不过宋停手里的风灯,一向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像被霜雪覆盖。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再靠近一点,想看清楚阴影里她脸上更多的神色,可暗卫挡在她身前,如果宋停再狠心些,他连楚纤歌的衣角都看不见。
方荨用力撑着墙,两条腿如同陷在泥泞里,并非拔不出来,而是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楚纤歌看他慌张无措,着急难过,看他陷在那里,却无动于衷。
「好,我听你说。」她轻轻开口,除了一点冰渣子似的冷,再无任何可以被窥探的情绪。
方荨咧咧嘴,只觉喉咙干涩极了,「能、让我靠近你一点吗?」
她背靠墙壁,仰头望月,连声音都吝啬得低沉许多,「不能。」
方荨就猜到会这样。
他眨了眨眼,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一字一句道,「无论公主刚刚听到什么都不是真的。因为我身上除了噬心蛊,还有情花毒。」
情花?楚纤歌微微蹙眉,她知道这东西。
服食情花有两个必备条件,第一要对对方真心,否则当场肠痛而死。第二,此生无法再给别人真心,若再次动情,会血脉逆流备受煎熬,如此七八回不死也会耗成人干。
她眉宇间闪过一丝狠戾。
方荨以为她不知道,接着说道,「情花有解,我不得已才与她虚与逶迤。不过方才今已经喝了解药。」
「我想活着,不想受制于人,公主、愿意信我吗?」
他小心翼翼看着她,还没等来回应自己就先模煳了双眼。他真怕她一狠心···
楚纤歌侧首,凤目带着一点心疼,可惜来不及被他捕捉就消失了,她说,「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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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意外又惊喜,甚至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宋停一听就急眼了,「公主三思!谁不会为自己辩解几句,您怎么···还能这么轻易相信他!」
楚纤歌站直身子,一身白衣衬不出她的桀骜灿烂,倒是把那份孤独装饰得高高在上。
她推开宋停,隔着一盏风灯与方荨四目相对,「方荨,情花是要自愿喝才有用。」
方荨眼底一点希冀瞬间灰败,他知道她在意什么。
「你和她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为了她来大宁与我成婚···我能接受你不喜欢我,讨厌我。逼婚的错我也认。」
「我虽在马背上生杀,可敢对天发誓从未杀过无辜的人。你怎么能骗我,让我做那个拆散鸳鸯的恶人?」
她难?s?过地看着方荨,声音里连半点愤怒都没有,像极了坠落深渊的光,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是我的错。你没有拆散鸳鸯,是我一厢情愿,她从来都没真正喜欢过我···」方荨扑过来想拉她,被宋停无情地挡住。
他快急死了,眼看手指能挨到她衣裳了,楚纤歌却决然背转过身,「那你处心积虑瞒我做什么?不就是怕我知道你和她有过感情,怕我发现你喜欢她喜欢的连命和自由都能不要。」
「如果你坦白,本公主有一千种法子替你讨来解药。」
方荨眼看她走远,「求你别走,求你···」
小蛮回来把看到的一切如实告诉董微柔,暗自惊讶方荨竟有如此心机!
董微柔怒火中烧,一把拂掉案几上的东西,手指捏得咯咯响,「他骗我?方荨也会骗我了···」
「主子消消气,不过您的目的已经达到,看样子楚纤歌不会再信二王子了。」
董微柔一把推开小柔,红着眼道,「他被噬心蛊困着,又有情花···即便这样还是变了心,他怎么能喜欢楚纤歌,怎么能喜欢别人!」
是他说的生生世世,是他说死了也会一心向着自己!
他怎么能变心!
小蛮心疼她,不忍心睁眼说瞎话,「主子,长公主对二王子那么好,四境都知道连天上的星星她都能摘给二王子,为了他,在大宁更是与百官为敌,二王子就是块石头也捂热了。」
「闭嘴!你懂什么!」董微柔没法控制自己,满脑子都是方荨不爱她了,这冲击比让她放弃南诏王权都更难接受。
「方荨喜欢我,打小就喜欢。他这几次过来,眼睛里明明都是我,他一定是为了挽留楚纤歌才那么说的,一定是···」
小蛮看她这样都快哭了,吸着鼻子抱住她,「主子你冷静点!放过二王子,也放过您自己吧。」
「二王子知道自己身中噬心蛊和情花时,他该有多难过,他为了您孤身在大宁呆了三年,也就是遇见了楚纤歌,若是别人···只怕要吃不少苦,您怎么忍心呢。」
董微柔只觉心里嘴里都是苦涩,她失神看着小蛮,昂首道,「哼,男人都一样。若是对他好些就能变心,那他也不配说喜欢我。」
「主子···」
小蛮看她这幅样子,既心痛又害怕。
董微柔慢慢收拾好情绪,眼神比冰山雪海还要骇人,「告诉巴野,阿芙蓉给我盯紧了。这是唯一能对抗楚纤歌的砝码。」
楚纤歌不信方荨了,势必要收服南诏,这些年她在南境压着重兵,说是堤防蛮夷,实则将南诏一切动静控制在掌心里。
楚纤歌啊楚纤歌,像你这样征战四方却不懂自己坐天下的蠢货,早晚会被你在意的那些东西毁个彻底!
「还有,连夜收拾东西出城。」
小蛮一怔,「这么快?」
董微柔狠狠瞪了她一眼,嫌弃道,「现在不走,难道等他们回去吵一架,楚纤歌一怒之下把这里填平么!」
······
楚纤歌上台阶的时候一时恍惚没站稳,方荨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小心。」
然而被她冷着脸甩开,「我不用你。」
方荨心里不是滋味,眼里的难过更是毫不掩饰,偏偏一路上她都没回头。
方荨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她是因为喜欢自己,才在意和生气。
于是鼓起勇气跟上去重新抱住她的腰,任凭她怎么推都不松手,楚纤歌一急,小臂一挥打中他脸颊。
牙齿磕着脸颊内里的肉,方荨痛得唿出声,楚纤歌看他唇角洇出一点血,瞳仁忽地一颤,「松开。」
方荨没皮没脸笑了笑,「打死我也不松。」
她不会真的动手,只是一点疏离冷漠就足够要他的命了,他不敢多看楚纤歌眼睛,咽下嘴里那点血沫,道,「你怎么罚我都好,只要···别推开我。」
「你···」
楚纤歌刚一开口,管家急匆匆出来,神色凝重道,「长公主,陛下请您和驸马进宫一趟。」
第151章 你罚我吧
「知道什么事吗?」
楚纤歌换了身衣服准备上马车,方荨伸过去搀扶的手一下子被甩开,委屈地看着她唤百辰过来伺候。
百辰认定是驸马欲求不满,公主不理他是活该!
于是故意挡住方荨,尽心尽力把公主扶上马车,这才沉眸道,「传旨的是羽林卫,好像是赌坊的事。」
赌坊?
楚纤歌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看到方荨跟上来,不禁道,「本公主一人去就行了,你在府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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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先是一顿,然后健步如飞跟上来,「噌」地钻进马车,撅着嘴道,「陛下圣旨岂能违背。」
楚纤歌看他那样子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放下帘子,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狭小的空间只剩他们两个,方荨慢慢靠过来,不敢再碰她,只垂着眼睛道,「我承认有意瞒着你···我害怕你生气。」
楚纤歌没反应,似乎随着马车的晃动已经睡着了,可睫毛几不可查的颤动还是被方荨看在了眼里。
「我是喜欢过她,可她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利用我帮她嫁给王兄,利用我对付巫师,利用我在南诏的名声笼络人心,也利用我···钳制你,她好能在南诏做有功的大王妃。」
「我从前傻,脑袋里全是浆煳,才相信她也喜欢我,才为了她做出那么多蠢事。」方荨此刻后悔莫及,他应该在见董微柔的时候就下毒杀了那女人!
「我当时没想到她真的会来大宁,我想过杀了她一了百了。可比起杀她,我更想余生和你平平安安在一起。情花的毒很特别,解毒要用那株花的根茎才行,董微柔向来谨慎,我猜她留着根茎,才想出这个办法。」
「可我到底不是她对手,又被摆了一道。」方荨说到这,自己都觉得自己蠢。
三番五次栽在董微柔手里,这一辈子可真是白活了!
楚纤歌眉头一动,并不再纠缠从前,而是问,「那日···是她给你下的药?」
方荨被问出一头汗,想起那日醒来看到里屋的狼藉,想起自己是怎么折腾她的,当时恨不得把自己那玩意儿切了!
「我···没想到她会用补气血的药,南诏这些偏方很多,但我很少建议别人用,一时不察才着了道。」
楚纤歌没睁眼,但坐姿似乎更绷紧了些,又问,「那药生勐得很,你与她···」
方荨神色一变,急得一挺背,脑袋「砰」的一声撞到车顶,楚纤歌旋即睁开眼,就对上他气愤委屈的眼神。
他缩了缩脖子,一手捂着头,一边道,「我当时着了道,撕了她衣服发现手臂上没有疤就知道不是你!」
「然后拼了命往回跑,憋了一路回来,当时还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找对人,摸到你身上有疤痕才···」
他那晚到底没做人,此刻也不敢沖她生气,只能闷闷道,「我要是与她···你那晚就不会受那么大苦了!」
方荨倒把自己说生气了,脑袋疼,心里闷,时不时还跳出董微柔这三个字,这辈子都没有比现在更糟的感觉了。
楚纤歌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保持面上的不动声色。
她是很生气,可也知道方荨如今是真心喜欢自己,她气的是他隐瞒,不肯如实相告,气他不信自己,也气他被董微柔算计。
甚至,她一度认为方荨所有的危险都因为自己。
一剎那,她看着方荨生出一个残忍的念头来,光是想想就心痛难当。
她皱眉,假装还在生气,「你既知道她不安好心,怎么还吃她的东西?」
这是责备吗?
方荨怔愣一瞬,奈何从她眼里看不到半点漏洞,只如实道,「她让人端了碗补汤,我若不喝,怕她生疑。当时料定她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却不想···」
「补汤?」楚纤歌脑补了当时的场景,「你对她说了什么,才让她觉得你需要一碗补汤?」
方荨瞧她眼里有火星子,觉得越说越说不清了,「她处心积虑算计我,不是补汤也会是别的。」
「你又是说了什么让她想和你那什么···」
楚纤歌一想起那药劲就后怕,方荨当时要是没想到手臂上的疤,岂不是要···失身?
方荨也慌,不敢在她面前犹豫,也不敢再骗她,双手紧张地抠起衣服,「她听说你身子不好,我日日夜夜在床前照顾···」
说到这灵机一动,「必是羡慕我陪着你,或者眼红我们日日欢好,才想出那下作手段!」
楚纤歌一听这话,没说的了。
方荨暗自松了口气,她果然是气这个。
于是慢慢靠过去,像猫似的伸爪子在她手背上一扣一扣,看她没躲开,心头一恸,「我错了。我不该瞒你还骗你,让你担心难过,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罚什么都认?」
「认。」方荨迫不及待点头,然而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眸子,心?s?上一紧。
······
赵青和苏安一左一右站在养心殿门外,等楚纤歌和方荨走近,赵青才恭敬行礼,「参见长公主,给驸马请安。」
「陛下有旨意,与长公主单独聊一聊,驸马随属下先去偏殿休息片刻。」
赵青看了方荨一眼,侧身作揖。
楚纤歌拦住方荨,眯眼看着赵青,「既是传驸马一起入宫,怎么不一同面圣?」
「禀公主···」
「即便驸马不方便参与,由内侍伺候即可,怎么劳烦赵统领了?」不等赵青回答,楚纤歌再度逼问一句。
赵青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属下只是听从陛下吩咐。」
苏安见楚纤歌脸色不好,适时上前道,「公主息怒,陛下在里头等您呢。您放心,奴才亲自跟着去伺候驸马爷。」
楚纤歌还是不放心,方荨拍了拍她手,「不碍事,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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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这是皇宫,陛下让赵统领负责我的安危,是莫大荣幸。」方荨沖她眨眨眼,握手时悄然将一个小瓷瓶塞到她掌心。
「公主今日睡得足,想必不会再犯困的。」
楚纤歌颔首,方荨给的应该是可以规避迷香的东西。
她看着方荨跟赵青进了侧殿,才对苏安道,「本公主饿了,去拿些点心来。」
「陛下一早准备了酥梨膏···」
「本公主想吃枣糕。」楚纤歌斜睨苏安一眼,分明是故意为难他。
苏安陪着笑,「奴才这就去拿。」
楚纤歌趁着间隙服了两颗方荨给的药,一进养心殿看到林慕风跪在龙案前。
第152章 别动他
楚纤歌一对上林慕风的眼神,想到的是那日在赌坊暗道他被百辰拖出去的样子。
真是···百密一疏。
不过,林慕风应该没看到方荨杀人那一幕,她一直悬着的心彻底落地了,果然这辈子不适合做亏心事。
「长公主!」林慕风不管什么时候见着她,都像第一次见她那样惊喜热情。
楚纤歌没理他,走到龙案前,「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深夜传召有什么吩咐?」
皇帝推开案前那封血书,眉眼带笑看她,「皇姐就没什么想跟朕说的吗?」
「陛下想听什么?」
「林慕风偷听了林相和陈阁老的谈话,先一步找到赌坊暗道,与黑衣人打了起来,之后皇姐也带人去了,还救了他。」
皇帝神态悠闲,像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狭长的眸子里全是试探,「皇姐怎么没提这事?」
楚纤歌心下微沉,刚要开口,旁边的林慕风突然变了脸,不可置信道,「长公主没告诉陛下吗!」
他在皇帝脸上找不到答案,便迟疑地看向楚纤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摊开手,似乎很失望楚纤歌有事瞒自己,「是啊,怎么没告诉朕呢。」
电光火石间,楚纤歌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四两拨千斤,道:「陛下现在不也知道了。」
林慕风惊讶的眼神又多了层佩服,长公主果然威武!
皇帝也不生气,甚至眼尾还勾起点兴趣,「皇姐今日心情不好啊。可是朕还想问,既然那晚皇姐也在,按林慕风说的时辰,你应该见过朕派去的那十二个羽林卫。」
楚纤歌咽了口唾沫,脑袋里哄哄的。
林慕风以为自己知道得够多了,怎么公主一来,陛下说的每件事都让他非常意外?
「羽林卫?臣···没见着啊,难道是百辰送臣离开后,他们才去的?」
楚纤歌握拳克制自己,不能打人!御前动手是不礼貌的。
于是她关爱地看着林慕风,努力回忆小时候林相对自己的好,才道,「你先出去,本公主有话跟陛下说。」
林慕风瞳仁一颤,这么柔和的眼神,还有口吻···她从来没对我这样温柔过,今天怎么突然就···
「下去。」皇帝一声轻喝打断林慕风的脑补,当然触怒皇帝的是他那不知收敛的眼神。
林慕风一走,空气都变得更压抑了。
楚纤歌也不知是因为方荨给的药管用,还是皇帝没点迷香,她头脑格外清醒,看着上头悠然等自己开口的楚霁云,径直道,「人是臣杀的。」
皇帝不怒反笑,「哦?」
「他们说我杀人灭口,我没得解释,又不想被百官戳着嵴梁骨骂,一怒之下把人都杀了。」她像个不讲理的匪寇,挺胸抬头,没半点认错的样子。
说完又觉得不太合适,稍缓片刻,又道,「名册是那人故意丢到壁灯上,我拿到时已经着了火,他又故意撞我的剑,还没彻底断气,你的人就到了。」
皇帝一脸痛心疾首,「皇姐若心里对朕有半点信任,绝不会铤而走险。」
「臣···」
楚纤歌闻言,很想挽回点什么,不料楚霁云痛色微敛,凝结在眼底的温柔悉数洒过来,「可你现在又肯跟朕解释,明明你对朕没那么失望。」
矛盾都让他说完了,她还能狡辩点什么?
下一秒,皇帝眯起眼,像戒备的猫儿,「皇姐不会杀朕的人,那十二个人不是你杀的。」
楚纤歌唿吸一紧,但也仅仅是一瞬就恢復如常,「是臣杀的。」
皇帝见她态度坚决,看过来的眼神都如震慑千军万马般冷厉,他只好耸耸肩,将那封血书推过去,「可这上面说杀人的是方荨。」
楚纤歌绷着脸上前,待看清上面的字和落款时,只觉火气上涌却又找不到半个反驳理由。
皇帝心疼她这般折磨自己,伸手碰了碰她的腕子,只一下,眼里便有蜂拥而上的情绪促使他再靠近些。
可当他想倾身靠过去时,又心跳如鹿,紧张害怕。
只有她,能给他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活着是如此美妙。
「皇姐别想骗朕,朕什么都知道。血书是赌坊老闆和小厮写的,那晚进出赌坊的人都有迹可寻,别逼朕把他们都找来。」
他低沉魅惑的声音继续在楚纤歌耳边点火,「没必要。朕不会把他怎么样,皇姐别紧张。」
楚纤歌脑子非常乱,总觉得有根线能串起所有,偏偏就是抓不到。
她的手腕从皇帝指间一点点挪开,「那陛下想怎样?」
楚霁云传了方荨一起进宫,却没当着他的面发落。眼下一步步逼自己不能否认,又说不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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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对皇帝的了解,他不喜欢方荨,纵容甚至促成方荨落入险境,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楚霁云仿佛看穿她的不安,幽幽一笑,「朕想怎样?朕想什么···皇姐难道不知道!」
他想回到从前?想跟自己一起吃饭?还是···想她回宫里住几天?
楚纤歌疑惑地看着他,发现那漆黑的眸子像初化开的冰泉,看似清冷透彻,实则一碰就可能要命。
楚霁云双目像要吃人似的锁着她,「留在宫里,朕给皇姐安排了住处,让人添置了许多热闹的东西。」
还真是这样?
「陛下!」楚纤歌愠怒,气他不知进取,又恼他身为皇帝以此要挟自己!
要是方荨另有目的,或者自己就是存心要颠覆朝政,他这不是要自断江山!
楚霁云见她退了两步,她又在躲他!旋即脸色沉得像压满阴云的天空,给人窒息又逃不掉的绝望感。
「皇姐不来也行,证据确凿,还有从前与方荨相关的所有,只要朕一句话,他就不是清白的!还有,他不是和董微柔私下见过面吗?稍稍做点手脚,凌迟处死对他来说都是轻的!」
「你捨得的话,朕现在就送他下狱!」
邪恶的眼神伴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如大雨落在楚纤歌身上,她连喘气的机会都抓不住。
这···阴鸷可怕的人是她的弟弟?
然而楚霁云根本没打算给她充裕的适应和思考,当即唤道,「来人···」
「等等!」
楚纤歌慌不择路,不自觉伸手拉住他袖子,然后说了什么自己都听不到。
「别动他,别动方荨。」
他是为我,因为我才杀的人。
第153章 等我
楚霁云知道董微柔在京城,还知道她来京城干什么!
楚纤歌盯着龙袍的目光一变再变,胸口起伏剧烈,她从来没想过怀疑楚霁云,从来没有!
「皇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朕,朕不觉得这有什么。」
楚纤歌费了很大力气才接受现实,看他的眼神像从未认识过那样陌生,「陛下是想让董微柔带走方荨,还是想给他扣个罪名就地处死?」
皇帝舌头舔过后槽牙,不悦地歪着脑袋打量她,都这样了,她还想着方荨!还想从他身上确定是杀还是放?
「那就看他怎么选,他要是肯和董微柔走再好不过。」楚霁云藏了多年的阴暗在这一刻曝光。
他以为自己会很不堪、骯脏。
可什么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透过气的痛快和即将彻底掌握她的愉悦!好比爬了一辈子的山,以为顶点就是最好的,可突然发现一头栽下去的感觉,既轻松又上瘾。
楚纤歌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觉得那些念头与他?s?格格不入,可他每一个字都像在棺材板上钉钉。
「可惜他不肯走,朕也没办法,只好做点什么,让皇姐来了断。」他拉起她的手,把血书塞给她,还笑着拍拍她肩膀,「朕可以等,只不过方荨见你迟迟不出去,一定等不了太久。」
明明是五月的热天,楚纤歌满手心冷汗。
······
三更将过,方荨正和赵青争执不下时,楚纤歌过来了,一见赵青的刀横在方荨身前,她眸光一冷,拎起赵青后领把人甩了出去。
「滚!」
她隐忍暴怒的样子很可怕,赵青不敢有任何异议。
方荨很久没见她动气了,当下以为皇帝对她做了什么,飞扑过来把人拥住,「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久,他们连门也不让我出,是不是、是不是···」
他仔细闻了她身上的味道,又低头细细看她神色,忐忑道,「陛下对你做什么了?」
楚纤歌从他颤抖的语气里听出些别的东西,在他不安的神色中摇了摇头,「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方荨欲言又止,他并非有意瞒着,而是不知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
楚纤歌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与他十指紧扣,紧到勒得骨头都疼,疼得方荨更加不安。他在手背上蜻蜓点水落下一吻,企图这样能让他们都放松一些。
「陛下对你过于在意,如果他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你一定要拒绝,也要告诉我。」他低着头,想说的话远不止这些。
楚纤歌在他的安抚里,乖乖点点头,「好。」
然后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轻轻抚着他脸颊,好像要把每根骨头的样子都刻在心里,眼里的深情压得方荨唿吸都放慢了。
她是个习惯克制的人,就算在床榻间的巅峰里也不肯放纵地喊出来,不是咬自己的唇就是咬方荨的肩。
像这样一瞬间深情如许看过来,方荨愈发不安。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他眼错不眨地盯着她,生怕漏掉一丝的情绪。
楚纤歌眼神一颤,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过一低头的瞬间已看不出半点异常,「苏安送你出宫,我与陛下···还有兵权交接的详细要谈。」
方荨下意识抓紧她,「又不急在一时,现在这么晚了,明日再说也行的。」
楚纤歌却沖他微微一笑,「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不回去,是太晚了,你先回去替我准备药浴。」
「阿四会弄,碧玉也帮得上忙。」
「好了好了。」楚纤歌食指轻轻压在他唇上,水灵灵的凤目一眨,足够迷惑他了,「是你在这儿,我总情不自禁想着你,说到多会儿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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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方才还说罚什么你都认,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从来只有方荨骗她,她还没骗过方荨,心里紧张得要死,面上却做得毫无破绽,即便方荨心里有一千个不安,此刻看着她也问不出来。
「我···」
「好了,快走吧。我与陛下说完就回去。」她怕再说下去露馅儿,故作不耐烦把人推出去。
方荨跟着苏安走了两步,不安地回过头来,楚纤歌也不知自己脸上的笑看起来假不假,沖他挥挥手,「等我。」
这两个字果然让方荨又放下一些戒备,终于露出一点笑,「嗯,公主不回来,我不睡。」
楚纤歌喉咙一哽,就觉得眼眶涌上什么东西,烫得她不知所措。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亲自给她披了件丝缎披风,上头绣满凤羽,艷红的底色配上金线,与他身上的龙袍交相辉映。
「皇姐,随朕去看看你的宫殿,有什么不满意的,朕再让他们改。」
他含着笑伸手欲揽楚纤歌的腰,被她冷冷避开,也不说话,大步走在他前头。
楚霁云看着落空的手掌,心想皇姐的脾气可真大,现在就气成这样,明日早朝内阁递了摺子上来,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
那时她又会怎么对自己呢?
怎么也好,只要皇姐在身边,就是捅他一刀子也是快乐的。
这么一想,楚霁云眼底的笑越发怪异深沉,一边追,一边道,「错了错了,不是原来的地方。」
楚纤歌走得快,内侍也不敢拦,听到楚霁云的话下意识顿步,察觉身后的人追上来,不悦地指着旁边一个小太监,「带路。」
那太监吓得一哆嗦,颤巍巍回头看了看皇帝眼色,才道,「长公主随奴才来。」
楚纤歌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倒是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捋顺了一些。
前头的太监停下脚步,躬身道,「长公主,到了,您请。」
她下意识抬头,「倚凤殿」三个醒目大字映入眼帘,再看里头灯火通明,连朱门上的铜环都镶着一圈黑豆大小的珍珠,里头的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楚霁云走到她旁边,笑得一脸天下太平,「皇姐,进去看看。」
楚纤歌没抬脚,斜睨他一眼,皱着眉又看了眼头上的匾,「错了吧?倚凤殿···皇后才有资格住。」
一群宫人闻言,脑袋垂得更低了。
楚霁云听到「皇后」这个词,心情大好,趁楚纤歌疑惑之际,直接抓住她手腕,「没错,就是这儿。」
第154章 朕要的一直是你
不夸张地说,倚凤殿墙上刮一层金土都够楚纤歌去封地过好几年了。
偌大豪华的殿里,她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寝殿摆设与他们小时候住的屋子一模一样,床榻桌椅、茶杯用具,也不知道楚霁云是怎么找到那么旧的款式。
见她盯着茶具看,楚霁云心里暖得不像话,他就知道她一定也怀念从前。
「你从前很喜欢这套茶具,可从凌源拿回来的时候已经裂了缝,朕找了许多人修復···也只能勉强摆着看,用是不能了。」
他说话声柔和得像十六七的孩子。
楚纤歌惊讶道,「这是凌源屋子里那套?」
「没错。」楚霁云眼神一亮,拉着她走过去,用龙袍抹了抹凳子上的灰,可凳子上怎么会有灰,「皇姐,坐。」
这一个动作宛若催眠,楚纤歌差点分不清现实和曾经,呆呆被他摁着坐下去,又看他贴着自己一起坐,好像他们还是没长大的两个孩子,夜里守着一盏灯等爹娘回来。
楚纤歌知道他比寻常人更执着,可没想到他处心积虑挟持自己,为的竟是回不去的曾经,她甚至怀疑楚霁云是入魔障了。
一时竟不知该可怜还是厌恶。
楚霁云慢慢枕上她小臂,像当年那样困极了就靠着姐姐睡,不过现在他一点都不想睡,「终于又能在夜里靠着姐姐了。」
楚纤歌听着这话只觉心寒,冷冷道,「陛下就算把凌源的茅屋搬回宫也不过是徒劳,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些算什么,应景的东西罢了,朕要的一直是皇姐。」
后半句咬字极重,听得楚纤歌眉心紧拧。要不是他用方荨威胁,她此刻一定要替先帝好好打一顿这个逆子。
直到现在,她还都不知道皇帝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还以为他只是执着才走火入魔。
她不想理会这个疯子,盯着烛火发呆,想方荨有没有安然回府,有没有沐浴用饭,是不是还傻傻在等。
「皇姐在想什么?」楚霁云满足地闭着眼,自从当了皇帝,这是他唯一一次不害怕深夜,唯一一次觉得天永远不亮才好。
楚纤歌嘆了口气,「陛下想让臣想什么,臣就想什么。」
她只是懒得与他说话,应付两句罢了,岂料楚霁云轻笑出声,清清楚楚道,「真要有这种药,朕就是不要江山也得寻来给皇姐用。」
疯子!
楚纤歌单手托腮不作回应,但也毫不影响皇帝自说自话,「不,那和木头没什么两样。皇姐这样好,朕捨不得。」
捨不得你倒是让我回去!
她开始头疼他的碎碎念了,「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楚霁云闻言,脸上的温柔凝结成了冰霜,他的皇姐还是不够听话啊···这才不到一盏茶功夫就不耐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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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可不行啊。
他邪邪勾唇,「皇姐不是想知道朕为什么要暗中助董微柔来京吗?」
楚纤歌显然更愿意听这个,精神一振。
不过她还是没给好脸,「你们都不喜欢方荨,太后想用方荨挑起南诏不满,与大宁发生摩擦,同时耗着我的身子,只要我提不起剑,就不得不分兵权给可以带兵出征的人。」
「而陛下不喜欢方荨···多半是觉得我因为他才疏远你,所以你也见不得他。」
「董微柔一直让留在京城的细作说服方荨继续为她打探消息,可惜方荨说什么都不肯。还与我这般···好,她是怕傻乎乎为自己卖命的人变了心,所以冒险来找方荨。」
楚纤歌说起这几个人就不痛快,索性推开胳膊上楚霁云的脑袋,「她能想到联络陛下,也不是没脑子。只是不知你们最近才联络,还是一直就有什么来往??s?」
楚纤歌并非说气话,她仔细想过,赌坊拿着名册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林慕风能先自己一步找到人,而那人刚抹了脖子,羽林卫就来了。
赌坊是有朝廷批文的,再详细些就是皇帝私库。
名册上都是感染阿芙蓉的人,短短几日功夫发酵这么大一件事,真的是从南境回来的陆川开始传染的吗?
楚纤歌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看不透被自己带大的这个弟弟。他究竟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假如,她是说假如,楚霁云很早就知道阿芙蓉的存在,以赌坊为暗点掌控所有感染人的行踪,以便随时控制局面发展。
可他纵容阿芙蓉在京城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
陆川在赌坊感染打手导致事件败露,是意外还是早寻好的契机?一夜间诸多与她不合的官员都被感染,而且这些人无一例外之前都接触过阿四。
所有人指着鼻子骂她的时候,他下令搜了公主府堵幽幽众口。一筹莫展之际,赌坊浮出了水面。
那日若没有林慕风,她恐怕留不住那个人。话说回来,林慕风偷听林相和陈阁老谈话,这两个人都是有权没兵。
连她都需要暗卫才能知道的消息,他们二人又是如何得知?
还是说···有人故意让林慕风出现拖住那人,目的是等她上钩。
那个人死在她剑下,又烧了帐本,羽林卫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敢指她杀人灭口···一环扣一环,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处心积虑设的圈子。
这个人,是皇帝吗?
楚霁云被她推开也恼,只是到底没敢与她对视,「皇姐真聪明。不需要朕再多说,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楚纤歌眸光一紧,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赌坊的人烧名册不是为了诬陷我,而是要保陛下对吗?」
她周身树起的防备让楚霁云倍感难过,因而垂眸道,「皇姐可以怪我执着自私,但这江山是你的心血,你想要的朕都愿意给。」
「阿芙蓉是董微柔处心积虑用来对付大宁的东西,朕不会让她毁了你的心血。」
「陛下的意思是臣猜错了?」楚纤歌倒不怀疑他的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凝眸道,「是太后!」
「你是要保太后!一直和董微柔有联络的人是太后!」
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太后!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原来楚霁云什么都知道!
楚霁云微眯的双眸好像蒙了一层薄纱,让人很难看清他真实的想法,「朕讨厌南诏的手伸这么远,而且皇姐不想朕与太后翻脸。」
「你不想朕做得事,朕都不会让它发生。」
楚纤歌听得眼皮一跳,瞧他把自己说得···好像还是个听话的孩子?
第155章 朕想活剐了他
楚纤歌不得自由,威胁她的人还在耳边倾诉乖巧懂事,这让她觉得浑身发冷,心头针扎似的不痛快。
也不怕惹恼皇帝,她愤然道,「陛下说错了。江山不是臣的心血,陛下与太后和睦与否,也并非是臣想与不想的事。」
楚霁云不喜欢她这样明目张胆推远自己,这动作让他非常不安。
「那皇姐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朕都可以做到!」
他红着眼又要拉楚纤歌袖子,被她不着痕迹避开后,目光剎那阴冷。
楚纤歌背转过身,狠着心道,「陛下不必如此。你拿着我与驸马的短处,我任凭你处置。杀了你的人,自然要补偿。」
她一想到方荨就硬气不起来了,「陛下答应不找驸马麻烦,说到做到就好。」
楚霁云盯着她单薄的嵴背,慢慢站直身子,轻蔑一笑,「你心里就只有你的驸马,为了他···不要家人,不要天下,宁肯背弃自己的誓言,就、为了与他在一块儿。」
「他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让你放着自己的弟弟不疼,眼里只看得见那个南蛮子!」
他一拳砸在本就不结实的木桌上,茶具应声而裂。
楚霁神色瞬间充满惋惜难过,然而当他发现楚纤歌连看都没看时,刚松的拳头下意识再握紧。
楚纤歌不喜欢他们一口一个南蛮子,她不允许方荨在自己身边受半点委屈,哪怕楚霁云是皇帝也不行!
一直被压抑的情绪瞬间暴涨,她扭头看过来,光是紧绷的脸部线条已足够让他心惊。
「我为你们做的还少吗?」她哑着声反问一句,突然就厉声道,「就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她是我老子心疼的继室,我就得把一辈子交到你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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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过是顺着自己心意找一个喜欢的人罢了,我养在自己府里,让自己的人看着,绝不让你们损失半根汗毛,还想怎样!一口一个南蛮子,我也实在不知你们为什么总是看他不顺眼!」
她越说越难受,越说情绪越激动,把外间伺候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
皇帝怔怔站在那儿,目光明暗交替,拳头一松一紧,再松再紧。
「我已经尽量避免你们发生冲突,你们看不顺眼不看便是,我喜欢他碍着你们什么!」楚纤歌觉得情绪像一匹失控狂奔的马,拉也拉不住。
连带着嘶吼声也破裂了,听起来难耐又悲惨。
她把多年隐忍,对太后的种种不满全都发泄在皇帝面前,也可能是突然暴露的楚霁云让她彻底绷断了那根弦。
总之,她气得浑身发抖,心口也隐隐开始作痛,「咳咳。」
「皇姐···」
「别碰我!我做不了陛下的皇姐。」
她单手扶墙,脸色涨得通红,眉头也压得特别低,倔强得让人害怕。
「求陛下把我押入大牢。」
她真是宁愿受皮肉之苦,也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楚霁云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绝望感一波一波涌过来。眼看她还要退,咬牙上前,任凭是打是骂,非要拉着她胳膊。
「皇姐说什么胡话···」
「松开我!」
「皇姐累了,朕带你去后面歇息。」
「松开···」
「你身子不好,别再动气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松···」
「不松!」楚霁云勐地看过来,狭眸如猎隼般能把她盯出个洞来,带着最后的告诫一点点加紧手上力道。
「皇姐,朕是捨不得动你,可你说得对,朕看驸马不顺眼,从你们拜堂成亲那天,你拉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到朕面前开始,朕没有一刻不想活剐了他。」
他咬着牙,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像刀子摩擦骨头的声音。
楚纤歌倔强中生出一丝寒意,像从不认识他一样。
楚霁云非拉着她往里间走,手指估计都在手臂上掐紫了还不肯停,「这三年庆幸他不喜欢你,要是他一直冷着你,朕兴许会让他安然活到老。可他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喜欢你!」
不必再多说,他已然觉得自己要疯,五脏六腑处于极度憋涨的状态,楚纤歌要是再多说一句什么,他一定会疯。
「你···」
楚纤歌被铺天盖地的怒气笼罩得难受极了,而且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一点逻辑关系都不通,于是她怀疑他就是故意找茬。
「他喜不喜欢我,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楚纤歌甩了两下没甩脱,有点失衡,一连撞倒了好几个摆件,丁零咣当的声音也没让楚霁云清醒几分。
「当然跟朕有关系!」他恨不能说得清楚明白。
「陛下何必一直拿驸马说事?你若是和太后念头一样,不妨直说,我现在就可以把虎符交给你,你就是下令让九万大军把我困死在京城里,也没任何人敢拦···而且就算没有驸马,我、也不想住回宫里。」
楚霁云脚下一顿,想把人拉过去,不想楚纤歌早有防备,凝了内力站稳,没让他得逞。
两人又四目相对,彼此怒气沖沖,一个比一个倔。
「你想带方荨远走高飞?」他冷笑起来,牙关都恨地打颤,「那你给朕听清楚了,朕不准!你再敢提一句兵权、封地的话···朕就让人把他凌迟处死,丢在野外餵狗!」
「你敢!」
楚纤歌胳膊一转,同样钳制在他手背内侧。
「你看朕敢不敢!」
楚纤歌被逼至此,当下就要放开胆子动手,哪怕就是揍皇帝一顿也算!然而刚一提气,就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唿吸一窒,明明白白晕倒在皇帝怀里。
怎么回事?她吃了方荨给的药丸,怎么可能···
楚霁云把人抱在怀里,所有激奋情绪瞬间跌落下来,紧绷的双唇瞬间放松,只剩眼里变本加厉的痛苦。
章太医端着早准备好的两包药粉站在门外,颤巍巍道,「陛下三思···长公主这身子怕经不住软筋散,这药若是一直用着,后遗症在她身上会更严重。」
楚霁云紧紧抱着人,伸手一点一点替她整理鬓髮,碰一下都怕化了似的小心翼翼,「你以为朕就不心痛吗?」
他眼里的温柔也被痛色包裹,「朕可以陪她病,陪她死···若是不用药,她就要离开京城了。」?s?
「朕若放手,这辈子再想见她一面都难。朕为什么要放手?本来就是朕的。」
章太医惴惴不安拿开香炉,把药粉一点掺进去,另外一包溶进茶水中,「陛下记得喝解药,臣每日都会送解药过来。不过···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陛下心里要有准备。」
「出去吧。」
楚霁云难过得像个孩子,抱着楚纤歌无助又痛苦地坐在榻上,只有轻轻枕着她肩头,才能有片刻甜蜜。
与此同时,念远又在太后诵经的时候不得已叩响了隔间的门。
「太后,奴才有要事禀报。」
第156章 她还是不听话
念远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她心绪一动,手里的佛珠生生被扯断了。
「奴才该死!」
念远扑通跪下去,声音倒听不出半点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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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前断珠大不详啊。
珠子滚地的动静很久很久才完全消失,太后呆滞的眸光一点点清晰,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楚源啊楚源,你究竟做了什么孽让楚家出了这样的子孙?」
她已经快记不起先帝生前的模样,此刻念着这个名字,多年来的怨和狠依然浓烈得让她自己都害怕。
「太后娘娘息怒,身子要紧!」
「身子···」太后似乎陷入一段痛苦的过往,口吻非常无奈,「我与他···做错事的时候,就该抹脖子了断,那才是一了百了。」
念远怕她一时做出什么来,眼错不眨盯着人,「太后万不可生此念头,此事并无旁人知晓,即便有什么风言风语,您贵为万人之上亦可控制流言。再者···」
「您若是有个什么,林相得多难过。」
太后一听「林相」,宛若将死之人回魂,眼里渐渐有了光,而后蓄满眼泪,「我不该贪图富贵的,不该···」
念远目睹尊贵的太后在蒲团上蜷成一团哭得发颤,他眼里写满活该。
「太后,现在才说后悔有什么用呢?相爷从未怪过您,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他曾经视您为重要的人,却不能因为您没选择他就心生怨怼。各人有各人的取捨,他从未怪您。」
「林相还说了,您这样的女子就该坐在凤椅上,配这世间最昂贵豪华的头面。」
哪怕您现在才知道,再好的头面触感也是冰凉尖锐。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再后悔也没用。
念远一直守着她哭完,守到快天亮时,太后才终于恢復如常。或者说,她没得选择,必须如常。
「叫他们进来给哀家梳洗,你点两个嘴巴严的,跟哀家去倚凤殿看看。」
「是。」
外头刚蒙蒙亮,洒扫的太监已经开始劳作。
司设监的人端着熏好的龙袍在半路遇到了养心殿过来的小太监,说是陛下刚吩咐今日不上早朝,一切事宜让内阁按先前交代好的办。
圣谕一到内阁,皇帝的人立刻行动了起来。
林慕风同样也拿到了司礼监的条子,虽是按计划行事,但他记挂楚纤歌,忍不住拉着苏安要问,「苏公公行个方便,公主可还好?」
他塞了银子到苏安袖袋里头,苏安面色不变,徐徐把银子拿出来还给他。
林公子的银子他可不敢要,这二货被逼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公子放心,有陛下在,公主怎能不好。」
林慕风把银子推过去,苏安四两拨千斤再推回来,不像拒绝,更像推辞。当然是因为苏安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真的在拒绝。
「陛下到底什么意思?」林慕风用了劲儿摁着他的手,人也跟着凑上去,「不是要辇方荨离开大宁,陛下怎么还让他出宫了?」
「长公主说的羽林卫又是怎么回事?」
苏安就怕他缠着问东问西,偏偏他真是一个问题都落不下。
苏安很无奈,「公子稍安勿躁,陛下自有安排。长公主一定要护着驸马爷,不好办,所以陛下才不得不走这一步,只要逼驸马自己来认错,一切就好说了。」
林慕风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脸色不虞,苏安怕他又弄出什么么蛾子,赶紧哄道,「这可是您自个儿和陛下求的机会,若是坏了陛下大事,莫说靠近长公主,只怕相爷也要受连累的。」
「我知道。」林慕风将手里的条子撕碎,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可这样一来,长公主岂不是又要被百官说长论短···」
苏安很想沖他翻个白眼,及时忍住了,笑笑道,「不到绝路怎能逼出驸马呢?公子千万不可心软,若是不成,您以后再想见长公主都难。」
「什么意思?」
「公主自请要带驸马去封地过日子了,公子以后再想见,人家一个不准,您连城门都进不去。」
林慕风当下瞳孔一缩。
她···竟这么喜欢方荨,要带他远走高飞?
苏安趁机把银子塞回他衣襟,赶紧退下,「奴才告退。」
······
倚凤殿。
到底还是顾及楚纤歌身子,皇帝后半夜让章太医撤了药粉,人才能在日上三竿前睁开眼。
柔软珍贵的月影纱第一时间让她脑子清醒过来,然后听到旁边碗和勺子清脆的碰撞声,一侧首看到楚霁云穿着闲散的中衣,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撩起纱帐。
这让她很想,很想方荨。
越想,心里越气。
「皇姐醒了,药也刚温,朕餵你喝。」
他一脸温柔地弯下腰要扶她坐起来,扑鼻的龙涎香却令她不自觉蹙眉,「我不喝。」
一说话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手脚想被人折断了似的提都提不起来。
这感觉让她非常不安,于是尝试着躲开楚霁云的手,发现每根骨头都不听指挥,就这么乖乖被扶起来,靠着软枕坐好。
她看了眼碗里黑漆漆的药,冷哼道,「又想让我怎么样?陛下给个准话,我就是死,也死个明白。」
楚霁云不想生气,可她张嘴就是「死」,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心情。
耐着性子道,「只是补气养血的药,对你身子好。」
楚纤歌自然不肯信,慢慢别过脸,闭上了眼睛。
楚霁云心脏骤然就疼了起来,他的皇姐总能有各种各样的法子折磨他。他也不想这么对她,可是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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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咙一哽,突然道,「你想离开京城的话,朕就不做皇帝了,和你一块儿去,我们···」
「我不想。」
她闭着眼,干涩的嘴唇一开一合,啪地就能掐断他的希望。
「你是你,我是我。从前种种,是我没脑子,才以为你们母子需要照顾,我不求你感激那点好,只希望你们能放过我。」
楚霁云垂眸,「我是需要皇姐的照顾。没有你,我早饿死在凌源了···」
「那你就放过我!」她突然又看过来,可惜连挺直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嘆息着舀起一勺药,「凉了,先喝药吧。」
楚纤歌失望地再度闭上眼,抿紧双唇,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还是不能听话!为什么就不能顺着他一点呢!
楚霁云看着她的眸光一点点阴下去,然后自己喝了口药,倾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唇。
第157章 没人比我更爱你
楚纤歌瞪大眼睛,无数次确定眼前的人是楚霁云,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她宁愿相信自己中毒出现了幻觉。
他怎么、怎么能···
楚霁云眼睫颤得厉害,察觉她牙关紧咬,伸手钳住她下巴,楚纤歌无力挣扎,只能张开嘴,任他把含着的药渡进来的。
微热、苦涩,还有让她作呕的龙涎香。他疯了!
而楚霁云和她截然相反,肉眼可见的满足令他在离开的时候舌尖还故意舔了她的唇,回味无穷。
早该这样了···这样她不是就听话了吗?
一瞬间,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雀跃起来,他觉得自己全身发热,血液如同疯了一般流转,怂恿他做更多取悦自己的事。
楚纤歌好不容易才把丢了的三魂七魄捡起来,可是逃不掉,也躲不开,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任人宰割。
不,这个词不属于她楚纤歌。
就是死,她也得自己主宰!
眼看他又喝一口,两颊被药汁撑得鼓鼓的,楚纤歌忍不住地打颤,「楚霁云!你疯了不成!我是你皇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楚霁云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在乎什么伦理纲常,看她被自己弄得紧张害怕,听她叫自己的名字还发颤,那感觉说不出来的上瘾。
他压过来,丝毫不掩饰眼睛里的痴迷,在她惊愕中又一次吻上来。
一回生二回熟,满满一口苦药被迫送进她嘴里,他的舌头像霸道的巡逻官,还要在她口腔仔细检查一遍才行。
楚纤歌眼睛刷地一下红了,他直觉不对,还来不及抽出舌头就被狠狠咬住了。
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楚霁云拇指和食指用力掐着她双颊,想迫使她松口,从而逃脱。楚纤歌也没想过要咬死他,松开牙齿放他离开。
紧接着她在狼狈中沖他决然一笑,楚霁云心头大震?s?,想都没想伸出手指强行掰开她的嘴,然而已经有血从齿缝里渗出来。
越来越多,越多越浓,她决然挑衅的笑血淋淋倒映在他震惊又害怕的眼里,终于让他疯狂的念头消停下去。
她绵软潮湿的哭腔里全是血,他不敢把手拿出来,怕她再一次咬舌。
到底是败了。
楚霁云抱着她肩膀,好半天还缓不过来,「我错了,我输了,我不会再这样···你别这么狠。」
他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看不见她的脸,却清晰感觉她的泪打湿了自己鬓髮。
印象里,皇姐从来没哭过。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歉,后怕极了,他怎么这么坏,怎么能让心爱的皇姐这样难过绝望···
「皇姐,我、我只是太喜欢你,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求你别这么对我。」
他就这么黏煳而清晰地说了出来,明明低若蚊蝇,却能让楚纤歌一口气差点断在喉咙里。
这混帐说的喜欢和爱,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唔···」
她嘴里又是血,又是他的手指,话也说不出来,呜呜咽咽地狼狈至极。
楚霁云贴着她的脸,唿吸明显很急促,「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对自己的姐姐产生龌龊念头,可是···」
「唯独你在身边,我才觉得这世间很好,阳光很暖,雨水很清,风也很柔。」
他小心翼翼碰了碰她脖颈,乞求道,「皇姐,留在我身边吧。」
楚纤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尝到什么叫茫然无措,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不管她怎么祷告,她老子都不肯显灵了···
真要显灵,八成想把自己噼了吧。
楚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混帐玩意儿?哪怕他现在说自己是个断袖,她也能接受,可他、他竟然···
那太后呢?太后知道吗···
是不是因为这样,太后才一直针对自己,还趁她伤重下了药?
「唔唔···」
她哼哧两声,勉强扭动两下想躲开他的禁锢,楚霁云这才不情愿地从她肩头起来,一看他比她的眼还红,泪还凶。
「皇姐想说话?」
楚纤歌无奈点点头。
「你答应我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他看着她唇边艷红的血,口吻冷得骇人。
楚纤歌又点了点头。
楚霁云一点一点往出抽,手指上全是她的血,看得人心惊肉跳。
他的手一退出,楚纤歌侧首「哇」的一声吐了满口的血,在千金难求的缎面上晕出一朵惨烈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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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望着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又咽了好几次才把喉咙里的血沫子咽干净。
楚霁云倒是有眼色递了杯热茶,她却看也没看。
他不敢再逼人,只是难过地垂着脑袋,委屈得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楚纤歌心里冷笑,孩子?谁家孩子这么···无法无天!
「你···」她皱眉开口,见他抬眸看着自己,欣喜又不安,可眉宇间的霸道危险一点都不少。
从前不知他有这心思,现在知道了,回想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才觉后怕。
她现在觉得哪哪都乱,也不知要什么,「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吗?」
楚霁云当然不愿意,但看她唇角的血都没干,只好起身走出纱帐,「朕给皇姐半盏茶时间,你想得通也好,接受不了也罢,往后余生,朕不介意就这么和你一起过完。」
楚纤歌听着倒没过激反应,只要他别再说喜欢和爱,她就尚且还能维持正常理智,「你能不说话么?」
她现在只想知道,这事该怎么破?
他要真是情感扭曲,那可比单纯的依赖执着麻烦多了。
楚霁云嘴上吩咐章太医重新煎药,眼睛隔着帐子还要看她,生怕一眨眼就会凭空消失。
章太医也是一宿没合眼,方才皇帝和长公主的争执他多少听见了些,心疼长公主遭受这无妄之灾,便道,「陛下,听说长公主喜甜食,不如臣做些药丸参在点心里头。」
楚霁云拿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苦笑一声,「她不信朕了,即便是甜食,也很难让她自愿食用。」
「公主的身子耗不起,药一刻都不能断。」
「别废那些功夫,你只管用药,朕有法子让她喝。」楚霁云把擦完手的帕子叠好放在桌子上,单手托腮直勾勾看着楚纤歌。
章太医没再说什么,行了礼告退。
长公主不好治,陛下···更是治不好了,也不知大宁还有几日能安生的时光!
第158章 让你这么噁心?
倚凤殿四周有羽林卫把守,太后连念远都带不进去,孤身一人站在廊下听了半天墙角,期间还有小太监给她扇凉送茶,苏安甚至搬了椅子放在窗户下头。
太后冷着脸出来,满脑子都是楚霁云那句「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没人比我更爱你」。
日头从树叶间撒下斑驳光影,太后只觉天旋地转,当下站都站不稳。
「太后保重。」念远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扶···哀家、出去,透、透气。」
太后说一句话都费劲,迈的步子却比任何时候都大,恨不能眨眼就离开这地方。
苏安进来伺候楚霁云更衣,外间有两个太监收拾碎了的茶具摆件,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昨天发生的狼狈。
他瞧了眼皇帝脸色,小心翼翼道,「太后从这儿出去没回干宁宫,去了郁园散心。」
说完心头一紧,他不该用「散心」这个词,只有烦闷不安才需要散心,这不就等于告诉皇帝,太后对这事的反应么。
苏安不敢侥倖,慌忙跪在皇帝脚边,「奴才失言,奴才该死。」
楚霁云最不喜欢苏安的一点,就是像现在这样恐惧地请罪,尤其楚纤歌还在纱帐后头。
他眉头短暂一蹙,「你把母后招待得很好,朕该赏你的,怕什么?」
「奴才···不敢领赏。」
「起来。」
楚霁云啜了口茶,面露不悦。
苏安猜不透他心思,按道理他喜欢长公主这事最该瞒的不就是太后娘娘吗?但皇帝一早就吩咐自己,要是太后来了就带人到窗户下好好听个够。
这不是存心想气死太后?
他这一犹豫,彻底让楚霁云冷了脸,当下泼了他一脸热茶,冷若冰霜呵斥道,「朕说,起来!」
宛若利刃贴着头皮划过,苏安一边用袖子擦脸上滴下来的茶水一边起身道,「是。」
动静太大吵到楚纤歌,隔着纱帐隐约可见她正咬牙背转过身。可惜软筋散的劲儿还在,想躺回被子里非常困难。
断断续续的细碎动静听得人心里难受,苏安忍不住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楚纤歌身上的被子滑了下来。
「看什么呢!」
楚霁云勐然抬脚踹了苏安侧腰,力道大得把人踹翻在地,连爬起来的劲儿都没有。
苏安捂着腰,冷汗沿着帽檐往下滑,抿唇求饶,「陛下饶命。」
楚霁云狠狠瞪了一眼,像看待生死仇敌般兇狠,「再敢乱瞧,朕挖了你的眼睛!」
「奴才万死,奴才不敢。」
「滚!」
苏安用胳膊肘撑着地才勉强站起来,咬牙摇摇晃晃往外退,「奴才告退。」
楚霁云飞速进了帐子,弯腰捡起锦被把人包住,又见她满头大汗跌在枕头上,心疼地扶着她躺平,「你想做什么就唤我,我一直在的。」
他的眼神比他的话还要痴迷深情。
楚纤歌的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排印子,刚刚一连串动作几乎耗尽所有力气,身体上的束缚带给她更无力的挫败感,排山倒海要淹没她的倔强。
为什么她要受这样的禁锢?
为什么到头来连一丝的圆满都得不到?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总是她!
坚强如楚纤歌,受制于人的这一刻如被切断嵴梁骨,难受的感觉让她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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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面对她空洞茫然的眼神,又急又怕,伸出长长的手臂把人抱住,看她眼睫一眨一眨,眨着眨着眼眶就红了。
「朕会杀了苏安,你这个样子朕不会再让旁人看到,好不好?」
他的皇姐是要站在云端被仰望的,任何人都不能看到她的脆弱无奈。
楚纤歌别过脸,可惜逃不开他洒出来的热气,漠然道,「我造的孽够多了,何况最该杀的人也不是苏安。」
这话够狠了,但比起他的龌龊,楚纤歌觉得还差很远。
果然楚霁云身子一僵,原以为他又要发疯,没想到他突然笑了,鼻尖还在她脖子上来回嗅,嗅得她浑身毛骨悚然。
「皇姐想杀朕是不是?」他闭上眼享受独属于她的味道,像说什么了不得的情话,把自己先说开心了,「你现在满脑子都是朕,心里也是朕,对不对?」
楚纤歌忍不了,「你、有、病。」
他又笑,气声听着都是难以想像的温柔,「是啊,所有人都治不了朕想拥有你的病。你只要答应乖乖待在朕身边,朕就不给你用软筋散了好吗?」
光是嗅她的味道还不够,他发现自己慾壑难填,从破开那条禁锢线开始,汹涌的贪婪再也无法克制了。
鬼使神差?s?颤抖着用唇碰了一下她侧颈,楚纤歌眼神一变,拼了命躲,可她又怎么能和软筋散抗衡。
楚霁云虽心慌害怕,却料定她走不了,「乖一点,我就不会再动你。」
楚纤歌胸腔憋得难受,又被他衣服上的龙涎香包裹,一想到方才的触感,喉咙勐地一阵抽搐,难受地呕起来。
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呕一些酸苦的胃液,呕得浑身抽搐,面色苍白。
楚霁云不得已放开她,看她难受噁心的样子,目光阴翳可怖,「不过碰了一下,就让皇姐这么噁心?」
楚纤歌闭着眼喘息,要不是心里还惦记方荨,她真想一死了之,「楚霁云,我若想死,你拦不住的。」
楚霁云放在她肩上的手顿时抖得不像话。
他了解楚纤歌,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知道她说到做到,也知道她比谁都狠!
可是···他有多狠,看来她并不知道。
他俯身在她耳边,「就是死,朕也会与皇姐一起,还会让人为我们结髮挽袍,合葬皇陵。你就是朕的皇后。」
楚纤歌红着眼,手指紧紧抓着床单,「你非要让我恨死你是不是···」
「恨就恨吧,恨死才好,这样我就永远在你心里,你时刻念着我,想着我,哪怕是想杀了我,也是在想我。」
他在绝望中燃着快乐,烧得两个人都疼却不肯放手。
「恨吧,我也不盼着皇姐能像从前那样待我···你背弃誓言我不怪你,你想离开京城,我也不生气了。」
「既然你都忘了,朕记着也是一样的。」
「恨吧,再过一两天,你会更恨朕的。」他拿起案几上一个红色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在此之前,皇姐还得受两日委屈,朕希望你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才好。」
楚纤歌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因为没有任何力量抗拒,也没有任何援兵可以帮她,她如同陷在暗无天日的毒窟,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这疯子会把她怎样。
她紧咬牙关躲他的手,做着可笑又倔强的无用功。
楚霁云捨不得掰她嘴巴,森森一笑,「朕明白了,皇姐想让朕用嘴餵是不是?」
「朕就知道皇姐怎么捨得恨朕,你是这世上最在意朕感受的人啊。」
第159章 对我差一点
方荨从宫里回来就没合过眼,在寻欢阁等了一宿,药浴换了又换,直到天亮人还没回来。
阿四唤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过去轻轻推了一把,才看见他满眼血丝,劝了好久,他才肯回与寝殿沐浴更衣。
方荨不吃不喝又等到日上三竿还没消息。
他去药房收拾了不少东西要出府,因为走得太快导致一阵眩晕才被百辰追上来,「没有传召和公主的牌子,你进不了宫。」
百辰抢了几次没拽过药箱,只好用力拉着人。
「那我就闯!我要见她!」方荨哑着声,目光执着又呆滞,像只红眼怪兽。
百辰手背都快被他抠出血印子了,「那是随便能闯的地方吗?公主为了避嫌连暗卫都不准进出皇宫,你要是去这么一闹还不反了天,怪罪下来又是公主背锅!」
方荨这才像活过来似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双手捂脸哽咽道,「一夜过去了,不能再等。她没用药,何况楚霁云对她还···」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从前公主不也有留宿宫里的时候,驸马别担心了。」百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下是兵权交替的关键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很敏感。
方荨痛苦地蹲下身,企图用手抱头控制自己没完没了地设想,「你不知道,楚霁云喜欢她,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突然说要去封地,我怕皇帝···」
他喉咙哑得说不下去,也不敢说,「我怕她受苦。」
楚纤歌那么相信皇帝,就算太后做了种种对不起她的事,她也能为着皇帝忍下所有。要是她知道皇帝的心思···她那样骄傲,那样的牺牲自己···
她得有多难过绝望。
方荨不能想,又不能不想,偏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恨董微柔,恨太后,恨楚霁云,更恨自己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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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辰站在那儿,牙齿都被风吹凉了。他听见了什么,陛下喜欢自己的姐姐?
驸马是不是没睡觉困迷煳了才胡说八道,可是他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驸马,你···瞎说什么呢。熬一晚上脑袋不灵光也不能乱说话,这要是传了出去,别说公主背锅,您怎么也得挨两顿板子。」
然而方荨冷静的可怕,「我没瞎说。他每次留公主在养心殿,薰香里头都掺了迷药,昨晚我给公主留了清心丸,可是也不能保证皇帝用别的手段···」
「迷药?」百辰目瞪口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接近爆炸。
「她如果只是留宿,会让人通知我,而且过了早朝一定会回来。现在中午了···我得去,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
他不管不顾往外头跑,连药箱都忘了拿。
刚过月牙桥就撞在管家身上,两人险些摔倒,还好宋停在后头撑住了管家的腰。他一看方荨那样子,拧眉道,「驸马又闹什么?」
公主不计较他私会董微柔,可宋停知道方荨和董微柔的过往后就认定他有别的私心!
方荨扒拉开管家,也不理宋停,还要往外跑,宋停只能动手,然而方荨早有准备,不但躲开两招,折腰的时候还勐然弹出两根细小的银针,宋停被逼挥剑遮挡,方荨趁机转身就跑。
管家扶着腰喊,「出不去了!公主府被羽林卫围了!」
方荨脚步一顿,身子差点被惯性带倒,「什么意思?」
宋停追上来挡住他,斜睨一眼,「赌坊暗道的事被捅出来了,当日许多赌客都能作证,人是公主杀的,帐本是公主毁的,阿四是公主府的人,阿芙蓉就是公主用来对付与自己不和的朝臣。」
「包括你杀的那十二个羽林卫,也算在了公主头上!」
宋停剑鞘抵着方荨心脏,怒目圆睁,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总算把她害死了,满意了吗?啊!」
管家和百辰同时扑过去,百辰拉开宋停,管家推着方荨退开一段距离,「驸马别听他瞎说,他是着急才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可瞧方荨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怕心都被戳碎了。
百辰一直负责内院,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但他还沉浸皇帝喜欢长公主的事情里,突然又听宋停这么一说,觉得脑子转不过来了。
「宋停···驸马够乱的了,你别这么吓他。」
宋停只觉他这副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烦,「大理寺呈了十几人画了押的证词,赌坊掌柜咬定是公主动的手···还说公主一直派不同的人与他们交接!这个人在牢里咬舌自尽,死无对证。」
「陛下把公主软禁在宫里,又下旨围了公主府。」宋停气得面色铁青,「就在刚才,林慕风拿出阳春面馆是南诏新暗桩的证据,连你去了几次都记得清清楚楚。大理寺咬定公主被你所蛊惑,一心叛国。」
「叛国···」宋停越说越想拔刀杀人,方荨的脸色也在他的指控里一点点凉透。
「她一生舍了那么多为的就是大宁,他们居然用这个罪名!」宋停又气又悲痛,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红了眼,「混帐!一群混帐!」
百辰手里的药箱哐当掉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拉着宋停衣襟,「怎么会这样···他们乱说的,陛下不会信,陛下最相信公主不是么···」
他说到这,又被那句「楚霁云喜欢她」堵住了喉咙,瞪着灯笼大的眼睛希望宋停来个反转。
宋停收紧握刀的手,低低道,「十二个羽林卫死得不明不白,陛下不会信了。」
「那不是公主杀的,是驸马···」
百辰急着辩解,说到这忽然明白了什么。
方荨终于熬不住,在管家的搀扶中跌坐在石凳上,双目放空,唇色发白。
就连管家反应这么迟钝的人都想到了,「公主怕是宁愿自己认了,也不会提驸马半个字。」
这也是让宋停和暗卫最为难的一点。所以他更讨厌方荨了。
轰隆隆的声音充斥着方荨大脑,他整个人僵在那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连视线都变得恍惚,宋停就在对面,可他连那点憎恨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楚纤歌,你怎么···
你怎么不能对我差一点呢。
方荨终于闭上眼,才觉得眼眶酸胀难耐,那感觉一路蔓延至全身。
落水甦醒后发生的一切席捲而来,他舍了命求得她原谅,以为提醒她避开端午宴的算计,就能让矛盾继续隐在暗处。
以为哄骗的董微柔给了解药,就能与她长长久久的相守。
以为给了她清心丸,就能逃出楚霁云的手掌。
以为,以为,一切都是他自己为是!
他没料到楚纤歌会把自己当作唯一依赖,会决定交出兵权,远离京城。
他也没想过自己痴缠深情的索要、?s?他们双向奔赴的感情会成为斡旋云诡下的坟墓。
方荨眼前一黑,直挺挺栽了下去。
「驸马!来人,快叫阿四!」
「由他死了得好!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第160章 他是个懦夫
京城一夜之间变了天,比起上次稀里煳涂的宦官之乱,长公主给朝臣投毒这事可谓惊天动地。
皇帝软禁长公主,又下旨封了公主府,自大宁建朝开始还是头一遭。
可养心殿始终没有明确处置的旨意出来,于是怎么说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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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说公主气不过他们隔三差五参自己两本,就给点告诫,没想到阿芙蓉泛滥连累无辜,惊动了陛下。
也有人说,驸马跟南诏暗通曲款,借长公主的手除掉朝臣,引起大宁内乱。
隔日南境传回军报,蛮夷不知何故突然大举进攻南诏,差一点攻破城门,邵云泉先斩后奏带人支援,下午收到公主被软禁的消息,立刻撤了兵。
南诏王妃情急之下亮出底牌,阿芙蓉军队现世,打了蛮夷个措手不及。可是也让大宁百姓更相信他们的长公主是被方荨蛊惑了。
公主府外日夜都有人咒骂方荨,更甚者爬墙头丢鸡蛋,侍卫抓着人也没法子,前脚赶走,后脚又来,烦不胜烦。
玄一偷偷来看过方荨两次,奇怪他经受这么大打击,噬心蛊居然没发作,后来在院子里看到药渣才知他又用了剧毒压制。
「你不要命了!毒上加毒,你会死得更快!」玄一叉着腰骂人,翻箱倒柜把能找到的毒药都没收了。
方荨盯着他唇形看了好一会儿,「我心里有数,不会这么快死的。」
「你···你还有理了!」玄一心疼他被千夫所指,更心疼他喜欢了两回,没一次落个好下场。
初恋是被对方算计,深爱却为他扛刀···怎么着也是后头这个更要命。
谁都知道宫里迟迟不发落一定是因为楚纤歌不松口,也不知她在被软禁的情况下怎么还能保方荨这么多天的安宁。
这一想,玄一隐约能明白方荨过得多难熬了。
「你别多想,公主保你,是想你好好的。这些药···能不喝就不喝,我替你针灸。」
方荨又是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给反应,玄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今天怎么老盯着我看,怪怪的。」
「你看,这会儿又看!」
玄一发觉他看得很认真吃力,脑中旋即闪过一个念头,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用很快的速度说了一句话。
方荨捕捉到的很少,迟迟没回应。
玄一心头一凉,勐地抓住他肩膀,颤声道,「方荨,你···」
······
倚凤殿。
楚纤歌昨晚毒发了一次,整个太医院差点陪葬,幸好林相送了方子进来,章太医才保住她的命。
经此一事,她的情绪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可身子也彻底垮了,就算不用软筋散也提不起内力反抗。
楚霁云一进来看她披着外衫坐在窗前发呆,整个人因为病色看起来格外顺从和脆弱,像枝头快开完的花,摇摇欲坠的迷人。
「谁开的窗?」他阴着脸扫了眼殿里伺候的宫女,二话不说走过去把窗户关好,转身时发现楚纤歌眼里那一点光也暗了。
宫女跪在外头髮抖,「长公主说屋里闷,奴婢劝不住。」
楚纤歌这几日听得最多的就是他责罚宫人,起初还拦,后来发现楚霁云是在用这种方式引起她注意,她就再没给过反应。
只觉得吵,起身往榻上走去。
楚霁云手握成拳,看着她冷漠的背影,「来人,拖出去打死!」
「陛下饶命!陛下开恩!」
直至宫女被拖出去,她也没回头。楚霁云觉得明明她就在自己身边,却像隔了山海,不在一个世间。
楚纤歌最大程度做到无视他的存在,无论是面对面吃饭,还是强行餵药,甚至一整晚守在床边,不管说多少话,做多少事,哪怕一个憎恨的眼神,他都得不到。
苏安把药放在皇帝手边,默默退下。
楚霁云解了外袍,净了手,压下心头的烦躁,端药进去,「那几个老匹夫又在朝上吵了好一会儿,听得朕头疼,还是皇姐这儿清净。」
「这身衣裳衬皇姐肤色,朕让他们用新进的料子又做了好几件大红马面裙,七月去庄子上避暑,正好能穿。」
「章太医不建议薰香了,朕让苏安弄了应季瓜果,皇姐闻着习惯吗?」
楚纤歌翻身躺在里头,闭着眼像睡着一样。
楚霁云耐着性子把薄毯掀开,「喝了药,朕陪你一起睡,朕也困了。」
楚纤歌蹙眉,还是没动。
楚霁云等了好一会儿,「啪嗒」一声把勺子丢进碗里,「让朕发落驸马的摺子堆得小山那么高,外头都说皇姐被他蛊惑叛国,直到现在还要保他。皇姐要是一直不说话,朕就只能顺应民意发落他了。」
楚纤歌回头冷冷看着他,「你敢动他?」
「你知道朕要的陪伴不是这样,朕不开心,就见不得他好。」
「你还想怎么样?」楚纤歌连动气的精神都提不起来,稍一烦躁就觉头疼难耐,楚霁云又拿方荨逼她,她憋着气一把打翻他手里的药盏,「要我同意你那骯脏念头,我怕死了都入不了楚家祖坟!」
「哼,楚家祖坟有什么好?朕是皇帝,朕说它好它就好,朕说它不好,即刻让人撅了都无妨。」
「疯子。」楚纤歌每天都被迫对他的发疯有新的见识。
药汁洒了楚霁云一身,他也不生气,拿出帕子先擦了擦楚纤歌的被褥,缓缓又道,「皇姐让人给蛮夷透露董微柔来大宁的消息,蛮夷大举进攻南诏,邵云泉帮了南诏一把,接到你被软禁的消息就撤了兵。」
「董微柔马不停蹄赶回去,不得已调用了阿芙蓉军队。」
楚纤歌听着他的话,脸色更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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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认定阿芙蓉和方荨脱不了关系,他蛊惑你,又利用你谋害大宁朝臣···朕可以忍,大宁百姓忍不了啊。」
「巡防营的人说,今儿个长街上都是抢着在万人书上摁手印的百姓,好多仰慕皇姐的有志之士还咬破了手指,最快明日早朝就能呈到朕手里了。」
楚霁云无辜地看着她,看她死气沉沉的目光因此而有了光泽流动,「皇姐,方荨是个懦夫啊。这么久了,他既不来找你,也不敢出来认罪,就窝在公主府做缩头乌龟。」
「你看,他说喜欢你都是假的。这才哪到哪就怕了,就不管你了?那日冲到养心殿外跟朕要人的劲儿怎么不见了?」
「你和董微柔比起来,他更在意南诏啊。」楚霁云慢悠悠说着,又探身过来给她擦手背上的一点药渣,「皇姐也不要伤心,毕竟董微柔才是他年少的得不到,就像朕得不到皇姐一样,这辈子即便遇见再好的人也入不了眼。」
楚纤歌把手缩在背后,就算被他无意间碰一下都觉得噁心。
「你为这样的人与朕闹脾气不值得。」
楚纤歌面上的冰霜似有了松动,眉头微微一动,「陛下以为我对你这般,仅仅是因为我喜欢方荨?」
「我只是单纯不想看见你,不想和你说话,因为看到你就会让我觉得从前有多愚蠢,那二十多年过得像个笑话。」
第161章 我死了你再想
这么多天,楚纤歌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的话,哪怕难听至极,楚霁云也觉得是个好兆头。
「我知道皇姐难受,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他反而委屈起来,眼里全是对她的埋怨。
好像楚纤歌欠了他几辈子似的。
「但你只要稍微顺从朕一点,态度软一些,朕什么都能满足你。」他期待她的眼神能有一点变化,这样他也能好受些。
他本意是想她好,想她开心的。
他的眼神霸道中带着赤忱,想碰她又不敢伸过来的手指蜷缩着,看在楚纤歌眼里,让她更加复杂难受。
楚霁云是个疯子,执着倔强,比她还能不顾一切,伦理纲常都束缚不了他,自己再这么僵下去讨不到好。
假意从了他?
万一他还想亲她什么的怎么办,万一他半夜从地上爬上床怎么办?
可如果再这么逼着他,方荨一定好不了,甚至九万楚军都要和她一样背上「叛国」的罪名。
楚霁云太知道用什么威胁她了。
自己打了半辈子仗,什么样的硬骨头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到头来让她没圈子可跳的竟然是被她护在身后多年的亲弟弟。
其实只要她自尽就能让楚霁云一败涂地。可偏偏,她想活,想和方荨一起活。
凭什么要她痛苦?凭什么要她牺牲。
现在的楚霁云,也不配她用命去斗。
许久,她放软僵硬的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间发出一阵无助而认输的嘆息。楚霁云紧拧的眉心终于松了一点,蜷缩的手指像蚯蚓似的慢慢朝她伸过去。
隔着薄薄一层毯子,他碰到楚纤歌脚背,两人同时一颤,楚霁云先躲开,?s?然后惊喜地发现她只是缩了下肩膀,脚没动。
是不是、是不是她在尝试接受自己?
他喜不自胜,「没那么难是不是?你心里是有我的···」
楚纤歌咬牙忍着,感觉他双手抱着自己脚踝,脸也贴上了自己后脑,仿佛拥抱一件渴望许久的珍宝,郑重而欢喜。
但只想骂一句,他娘的!
转而一想,他娘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的安静和不反抗给了楚霁云更放肆的念头,脚踝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往上滑,虽然隔着毯子,但每一下都让楚纤歌汗毛倒竖。
她没法装作无动于衷,立刻出声制止,「身上疼,能再煎一碗药来吗?」
楚霁云动作一顿,宛若被强光冲击心脏,连滚带爬下了床,激动道,「苏安!快煎药过来!」
楚纤歌摁着毯子在脚踝上狠狠擦了几下,怕被他发现,又道,「有温着的枣糕吗?」
「有有有!」
楚霁云眼睛亮得吓人,是楚纤歌从未见过的明媚。
她面上多少还带着不适的假象,只能在心里一声接一声地感嘆:也不知她造的什么孽!
片刻功夫,苏安端了枣糕和重新煎好的药进来,觉得倚凤殿气氛轻松不少,那种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但他照样不敢多待,陛下对长公主那样亲近···哪个不要命的敢在里头伺候?
「奴才在外头候着。」
楚霁云才懒得管他,兴沖冲过去扶楚纤歌下床,还没碰到她胳膊,就被冷冷拒绝,「我自己能走。」
她又戒备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垂眸道,「我不能接受和自己的弟弟有亲密触碰,如果你指的是寻常聊天说话,我能回应。要是别的···」
她眼神一厉,「等我死了你再想吧。」
楚霁云听不得「死」字,像个被训斥后急于表态的孩子,慌乱又真诚,「皇姐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
「你能与我好好说话,已是求之不得。」
之后,楚霁云看着她喝药吃枣糕,给她端茶倒水,好不勤快。
虽然他知道楚纤歌做出让步还是因为方荨,可那过程怎么样不重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成。何况,他总会一步一步把她困住,到最后让她心甘情愿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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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在的时候,楚纤歌根本不敢睡,只有等他去上朝才能小眯一会儿。身子没养起来,楚霁云就开始给她用压制内力的药。
仅凭这一点就知道他比她想像的还要谨慎,要让他彻底放心,还需要点时间。
距离方荨告别已经很久,外头的消息都是听楚霁云说的,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全是皇帝心腹,她连试图套话的力气也不想浪费。
可她总得知道方荨怎么样。
······
干宁宫。
太后连着几日没正经梳头打扮,身上那件绛紫色衣裳也该换了。
念远像没发现她的日渐憔悴,有条不紊回禀着倚凤殿的详细日常,末了还嘆息,「陛下现在半点都不避讳人了。」
太后眼睫眨了一下,「你说···楚纤歌今儿个与陛下聊天了?」
「没错。外头的人都能听见,虽不知说了什么,但里头一直有说话声,陛下还时不时轻笑。」念远瞥了眼太后阴沉的神色,故意道,「陛下捏着驸马爷,怕是长公主没法子···只能顺从了。」
「啪!」
太后拍案而起,目光兇狠异常,「她怎么能祸害陛下!她就不怕遭报应,不怕楚家的列祖列宗吗?」
骂归骂,她到底是忍不住哭了。
念远静静看着,「陛下都不怕,长公主又怕什么。」
「陛下恐怕入了魔障,长公主若一直不从,兴许还能保持理智,现在只怕···」念远没说下去,一点点惋惜恰到好处戳中太后心里的恐惧。
楚霁云这么多年一门心思在楚纤歌身上,执迷到不肯碰别的女人,也不惦记传宗接代,即便任由他这么荒唐下去,他和楚纤歌也不可能共育后代。
大好河山怎么能拱手让人?
「既是祸患,哀家若置之不理,死后也无颜去见先帝。」太后手握成拳,杏眼最后落下一行泪,眸色转而阴冷深沉。
念远躬身,「太后明智。」
「去叫章太医过来,哀家没记错的话,他老家还有个侄子,明年就要参加科举了。」
······
章太医突然被太后传召,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跟着念远走小路进了干宁宫,发觉四周无人才敢开口,「上次多谢公公指了明路,若不是相爷及时给了救命方子,我这会儿怕是已经去下头伺候先帝了。」
念远抿唇一笑,「章太医客气,咱家只不过碰巧知道相爷那儿有名医,让您试试罢了。是章太医福泽深厚,逢凶化吉。」
章太医原本担心念远用这事拿捏自己,此刻一听稍稍放心了些。
「求公公再心善一回,不知太后传我来是为何事?」
话音刚落,就见念远神色犯难,欲言又止,章太医当下揪紧了心,「公公再给我一条明路吧!」
念远纠结片刻,到底不忍心,在他耳边道,「不管太后有什么要求,你都先应下,保命要紧。」
章太医一口气卡在胸口,恨自己怎么就没晕死呢!
第162章 十万火急
入夜。
玄一给方荨针灸了一个时辰,扎针的人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被扎的人难受得出了一身汗。
两人同时擦汗,四目相对,不禁失笑。
「感觉好些没有?」
玄一的话清晰传入方荨耳中,他很快给出反应,「恩。」
玄一松了口气,转头又开始发愁,「要是没这档子事,你也不会发作到这个地步···我知道让你什么都不想,安心静养是不可能的。但起码···为了长公主,你必须保重自己。」
噬心蛊的孤本还没研究透,方荨就到了耳目模煳的地步,好比日薄西山,去势太兇,希望渺茫。
「咳咳。」方荨咳了两声,点点头,「我知道。这两日辛苦你了。」
「百辰说羽林卫守得严,他们手里又有暗卫的详细信息,想瞒天过海不容易。以后你别过来了。」
玄一就怕他逞强,「不行!你那毒药再喝几顿,一发作神仙都没法子。再说,我的身份安危也是靠长公主兜着,在府里安心些。」
「那日差点和林慕风撞上,真怕他认出我来。」玄一想起来就后怕,又觉得自己这点事不适合这会儿给他添堵,只道,「我倒不是怕他们,只是担心给公主惹麻烦,毕竟她是看你面子,我才能改头换面自由进出大宁。」
方荨眉眼一沉,整个人像背了座大山似的沉重,「她都是为我,我却缩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玄一一听知道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就是···哎,你别这么想。」
「大宁皇帝做得滴水不漏,谋划了绝不是一两日,许多时间卡得比算命先生都准。你不过是他们矛盾里的一点导火索,没有你,长公主早晚也要栽他手里。」
他说得没错,可他不知道方荨是从预知里回来的人,楚霁云和楚纤歌走到这一步,他就是那个最大的矛盾。
如果他不喜欢楚纤歌,或者当时同意和离离开大宁,楚霁云那点心思也许能藏一辈子。
如果楚纤歌不在意他,楚霁云再怎么算无遗漏都未必能拿捏得了她。
方荨终于意识到那日皇帝为什么传他一同入宫却根本没见他,再回想楚纤歌安抚自己回府等她的样子,如果他当时再警醒些,如果···
可这世上哪来如果。
玄一看他痛苦地抱着头,太阳穴青筋凸起,生怕他情绪过激引发噬心蛊,正要安抚,方荨突然抓住他手腕,「你帮我给江千宁带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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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让她在宫里孤立无援。」
于是玄一被百辰藏在恭桶里送出府,出了巷子一熘烟跑到附庸风雅找江千宁时差点被门卫打出去。
「我去,这么臭!」江千宁手里的扇子就没停过,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
玄一千辛万苦从袜子里掏出方荨亲手写的信,江千宁捏着鼻子示意他放地上,然后吩咐随从,「快带出去洗干净!」
「江老闆,十万火急,救命大事,你赶紧看看!」玄一被拖出去,声音迟迟还在房间迴荡。
一直守在江千宁身后的刀疤汉仔细检查过信件,「羽林卫没发现,公主府的暗卫做事干净,主子可以放心。」
江千宁看着信件犹豫不决,「玄一这个傻子,万一被发现,他自己死就算了,连累我···」
楚纤歌现在形势非常不妙,方荨这会儿冒险给他写信断没有好事。他若是藉口说自己不在京城也能避开这漩涡···
只是他总觉得长公主没那么容易倒,要是赌错了,以后江家生意也就到头了。可万一长公主运数已尽,他拆了这信,养心殿那位可不是善主。
江千宁头疼极了,用扇柄反覆敲着脑袋,刀疤汉以为他嫌弃信有味道,当即给他拆开放在眼前。?s?
江千宁骤然看见方荨的字,差点吓得跳起来,而刀疤汉还一脸我猜对了主人心思的得意···
「属下不识字,否则就可以念给主子听了。」
江千宁抿唇,「阿巴,我谢谢你祖宗十八辈儿。」
阿巴脸颊一红,憨憨傻笑,「我从小无父无母,也不知祖宗姓什么叫什么。主子不必客气,阿巴这条命都是您的。」
江千宁:「······」
玄一被强行洗干净后坐在院子里擦头髮,没一会看见刀疤汉出来吩咐院子里的人,「带盛师父过来,再挑几个身手好的,主子要用。」
盛师父?
玄一知道这人是江千宁手下最擅长易容的,先前把楚纤歌易容成方荨,再把方荨易容成楚纤歌的就是他。
······
倚凤殿。
楚霁云陪楚纤歌用过饭去了养心殿,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
她几番试探后,终于能提起一点内力了,虽然屁用没有,但能瞒过楚霁云就有希望。
外间细碎的动静突然惊醒她,只听章太医隔着屏风道,「微臣请公主平安脉。」
楚纤歌的内力刚运转一个小周天,这会儿探脉必定要暴露,便沉声道,「早来了半个时辰,是···陛下的意思?」
外头还有值守的宫人,章太医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公主这几日容易睏乏,微臣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方才陛下走时,说您晚上吃得不多,微臣便早些过来请脉。」
这话说得楚纤歌一脸懵,到底是不是楚霁云的意思?
「烦请公主伸手。」
章太医紧接着就催,楚纤歌自然不能伸胳膊,只能想法子拖延,「本公主困了,你待会儿再过来吧。」
「按道理,公主不该这个时辰发困,恐怕伤势有所转变,以防万一,微臣还是请个脉稳妥些。」
这么难缠?
楚纤歌没办法,丢了茶杯出去,破碎声足以说明她被惹怒了。
「出去。」
外头伺候的宫人都怕了,倒不是怕楚纤歌生气,是怕皇帝回来发落他们。
章太医偏偏吃了豹子胆,还站在屏风前头一动不动,盯着里头模煳的身影,坚定道,「公主若是执意如此,微臣只能请陛下做主了。」
「章衍!」楚纤歌咬牙。
章太医提着药箱就往进走,外头的人没一个敢劝,只想躲得远远的。
「公主就是要杀了微臣,也得先让微臣确定您有无大碍!」
「放肆!」
第163章 你怕我干什么
章衍一冲进来就在暗处跪下,掌心一摊,里头是太后给的一颗夜明珠。
他带着一身的慌张恐惧沖楚纤歌眨眼,故意扬声说给外头的人听,「请公主配合微臣!您若有个什么,陛下会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楚纤歌脑中闪过许多猜测,最后还是选择配合着又砸了一个茶杯,怒气沖沖道,「混帐东西!本公主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
章衍这才放心,「公主息怒!您身子好了,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哼!」
楚纤歌踹翻凳子的动静吓得外头几人直打颤,好在里头又嘟嘟囔囔骂了一通就动静小了。
章衍跪在案几前假装探脉,窗户的倒影刚好看不见桌子上到底是楚纤歌的手还是腕枕。
而楚纤歌还在想那夜明珠究竟是不是太后的,章衍已经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头是一小把朱红色粉末。
章衍往前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是鹤顶红。」
楚纤歌心头一震,冷不防泄露心思,眼里写着她要杀我?
章衍点点头,小心翼翼又把纸包踹进怀里,大声道,「公主万不可再动气,这两日天气不错,上午可去院子里散散心。」
楚纤歌收敛心神,指了指烛台,「太亮了,推远些。」
章衍把烛台放到旁边案几上,窗户上两人的倒影就没那么显眼了。
不等她问,章衍已急得满头是汗,「太后用微臣侄子要挟,让臣十日内毒死公主,公主得想个法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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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看了他半晌,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照她的话做?本公主如今身陷囹圄,陛下对我什么心思,你也知道,我也想一死得解脱。」
她不敢轻信,也无法确定这是楚霁云的试探还是太后的试探。
章衍来之前就被念远提点过,对楚纤歌的反应毫不意外,「公主一死,陛下再无顾忌。他第一个要杀的一定是驸马,而您之所以留在倚凤殿委曲求全,不就是想给驸马脱身的机会吗?」
楚纤歌凤目一寒,继而自嘲一笑,「我对陛下从未设防,我的人更是打死都不会做出冒犯皇帝的事,驸马哪儿来的脱身机会?」
「章太医,本公主只是身体差,脑子可没生锈。」
章衍心里急,又生怕被人听见,更没有足够的时间说服她,一股脑儿道,「不瞒长公主,您以前每次去养心殿,陛下让人点的鹅梨香里都掺了迷药,很多次都是陛下亲自给您换的伤药。」
「微臣早就知道陛下对您···微臣若是有别的心思,这点消息不管透露给从前的如意还是吉祥,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章衍语无伦次,只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说出来,好让楚纤歌自己判断。
「还有文贵妃用的香里有麝香,剂量也是微臣按照陛下吩咐放的。文贵妃不知怎么猜到了陛下对您的心思,这才送了命!」
楚纤歌勐然揪住章衍衣领,眼神冷得可怕,「你说什么?」
章衍被她身上的狠戾吓住,一时说不上话来。
「文婷婷不是自尽的吗?」楚纤歌想起最后一次见文婷婷,她惊慌失措的眼神还有似是而非的好多话,顿觉心口一阵窒息。
文婷婷说让她离陛下远点,原来是这个意思!
「微臣骗您干什么!贵妃娘娘腹部的伤口由下而上,肺部被刺破导致唿吸困难而亡。刀柄上还有陛下龙袍上的金线,微臣奉命敛尸,亲自打扫的现场,所有与陛下相关的证据痕迹都是微臣洗掉的!」
楚纤歌听得头晕目眩,连握住章衍领子的力气都松了大半。
章衍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急忙又道,「还有静檀!根本不是染了病,您若是挖开坟看看,他骨头都是黑的。」
静檀···
那个唱曲子好听,长得好看,喜欢拉她袖子的小太监啊···
「奴才给陛下请安。」
「启禀陛下,章太医在里头给公主看脉,公主似乎···不太高兴章太医吵着她。」
宫女是个机灵的,提前把责任推给章衍,能躲一劫是一劫。
楚霁云闻言蹙眉,「他惹皇姐生气了?」
「有、有些。不过公主现在安静了。」
楚霁云一听楚纤歌发了脾气,脸色瞬间沉下来,连带脚步听起来都怒气沖沖。
章衍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了,扑通跪在地上,于是楚霁云进来就听到他带着哭腔在请罪。
「公主郁结在心,非药石可医。心情影响胃口,偶尔吃不下尚能调理,若您一直这般压抑,久而久之恐怕···」
而楚纤歌垂眸坐在椅子上,浑身笼着不可逆的悲伤,鬓髮遮了一半侧脸,只能看到眼睫无力颤动,如被雨水打湿的羽翼,让楚霁云恨不能随时抱在把人抱在怀里。
他走过去,二话没说踹开章衍,听口吻已在压抑怒火,「废物!朕养太医院有什么用,皇姐若有半分不妥,你们统统都要给她陪葬!」
章衍这几日早习惯了皇帝的喜怒无常,倒是刚才被踹倒时怀里的鹤顶红差点掉出来,吓得他半条命都要没了。
楚纤歌瞥了眼瑟瑟发抖的章衍,对楚霁云道,「够了!你要骂人出去骂,我累了。」
说完转身就进了纱帐,帐子被她赌气甩了老高。
章衍哪敢等皇帝发话,收拾好药箱麻熘往外滚,「陛下息怒,微臣这就去写方子。」
楚霁云跟进纱帐,她已经躺在榻上,听他靠近,又从里头拽了被子毫不留情丢在地上,「要睡就睡地上。」
「皇姐···」
他看着脚边冷冰冰的被褥,被面还是他亲自选的凤凰花,只因很多年前她随口说了句凤凰花好看。
大概楚纤歌自己也不记得说过这话。
楚纤歌还在琢磨刚才章衍说得话,尤其文婷婷和静檀的死,让她这会儿装都装不出顺从样来。察觉他没动作,又撵道,「不睡就出去,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楚霁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手指微蜷,因她这句话,脸部线条再度绷紧。
他伸手怕惹她生气,缩手又怕错过一生。
楚霁云蹲下身捡起被子想给她盖上,然而楚纤歌本能得缩到里面躲他。
她怕他?!
这一点让他全身血液往头上涌,眼眸忽明忽暗,近乎强制性地躺过去把她禁锢在怀里,不顾她挣扎反抗,红着眼道,「你怕我干什么!」
他歇斯底里的质问在黑暗中如勐兽咆哮,楚纤歌胸口剧烈起伏,她真想问清楚文婷婷和静檀究竟是怎么死得,但理智让她停下抵抗,只有示弱?s?才能让这个疯子的情绪稳定下来。
可惜她的安静在楚霁云看来,是被他吓得。
顿时又懊悔又难过得把脸埋在她头髮里,浅泣着,「我是不是很坏···我怎么能把你弄成这样···我不想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除了我,你谁都不能亲近,谁也不配得到你的亲睐,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他在破碎的哭泣里咬字如冰,听得楚纤歌后背一阵一阵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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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着再听下去,她也要疯。
楚霁云很久没哭了,在她背上迟迟缓不过气来,楚纤歌心里复杂万分,直到他唿吸接近平稳才开口,「你这样会让天下人都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那朕就杀尽天下人。」
「也就是说···没人能让你放弃我?」
楚霁云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谁、都、不、行。」
第164章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霁云抱了她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楚纤歌终于熬不住打了个盹儿,然而很快就被浑身针扎似的疼弄醒。
方荨不在身边,她也不知自己这两回犯的什么病,疼起来浑身打颤,要不是被楚霁云抱着,多半要滚到地上。
楚霁云发现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看她脸色苍白,因为强忍疼痛把嘴唇都咬破了,冷汗与鲜血交融,看得他触目惊心。
「快叫太医!快!」
楚霁云瞳孔紧缩,见她昏迷中还在用力咬唇,下意识把自己的手伸到她嘴里,慌慌道,「别咬自己、别咬自己···」
「嘶!」
他疼得倒吸凉气,脸上却泛着些许安心的笑,把人紧紧、紧紧搂在怀里。
「陛下,长公主身子本来就经不住大喜大悲,如今反反覆覆被情绪所累···近日又憋闷压抑,只会让旧伤顽疾疯狂反噬。微臣建议,不如让驸马···」
章太医话还没说完,一盏凉茶就摔在屏风前头,茶叶顺着屏风上的纱缓缓流下来,像发黑的陈年血迹。
「来人,章太医脑袋不清醒,想来砍掉一根小指能清醒几分。」楚霁云阴冷的哂笑像从地狱伸出来的魔爪。
章太医吓得瘫坐在地,连求饶都忘了。
侍卫麻熘把人拖出院子,随即惨叫声蔓延了整个倚凤殿。
院子里候着的太医双腿发软,冷汗连连,两个年纪大的直接昏了过去。
屋子里,楚霁云的手指已被咬得血肉模煳,可楚纤歌的痛苦一点没有消退迹象,她眉心紧拧,裹着被子在他怀里一直打冷战。
他把脸颊贴过去,发觉她额头烫得吓人。
「废物!一群废物!」他沙哑着咒骂,一边怕惊着她,一边红着眼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了!
就在楚霁云彻底发狂的前一秒,苏安气喘吁吁跑过来,「陛下!林相送了药来,说是一定能保公主性命!」
林相?
楚霁云眯眼,又听外头跟着章太医的徒弟颤巍巍道,「上次师父也是找林相求的药,陛下可放心给公主用。」
今日大伙儿能不能死里逃生就看这副药了。
不多时,里头终于传出皇帝略带疲惫的吩咐,「快去煎!还有,把送药的人扣下,朕要见他。」
太医院所有人都忘不了今天这一幕,章太医右手裹着血淋淋的绷带,整个人疼得血色全无,拖着打颤的双腿回来,亲自在院子里熬药,前前后后约莫有两个时辰,公主的烧退下去,陛下才准他歇息。
章太医可是陛下心腹啊。
今天砍了手指,明天指不定就是脑袋···长公主一日不好,他们去倚凤殿之前恐怕都得把遗书写好!
楚霁云不上早朝,不看摺子,不见朝臣,就这么守了她一日一夜,熬得眼睛里都是血丝。
楚纤歌甦醒后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只不过原本冷漠的眼神更像沉淀了经年累月的风霜。
楚霁云握着她的手,她也由着他的脸在自己手背上磨蹭,她想,自己应该没多久活路了吧?再忍忍就好了。
但她得在死前把方荨安顿好,把九万楚军安顿好,早一日了了念想,早一日解脱。
「不烧了。皇姐吓死朕了。」楚霁云破碎不堪的声音一如这一日一夜的心情。
楚纤歌慢慢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看过来的目光柔软如溪流,虽冷却清,「太闷了,陛下能陪我出去吹吹风吗?」
楚霁云喉结一颤,眼睛像粘在她身上似的,连自己叫什么都快忘了。
「你烧刚退,吹不得风。」
他还算理智,然而话一出口就见她失望地皱起眉,因大病的缘故,她身上凌厉的威压都变成了不自觉的脆弱。
不过是失望地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楚霁云就觉得自己像被遗弃了似的难受,慌忙抓住她的手,「中午风小,或者没风的时候可以吗?」
她闻言眸色一亮,「恩。」
楚霁云心脏剧烈一缩,她···方才是对自己笑吗?
楚纤歌看到他右手虎口位置一排深深的牙印,隐约想起自己痛到神志不清时咬过什么东西···于是用拇指摸了摸那印子。
到底还疼,他缩了一下,脸上却带着笑。
楚纤歌仓促移开目光,半冷不冷说了句,「也不让太医看看。」
听在楚霁云耳朵里就是,你伤成这样,我看见很心疼。
他激动的脸部肌肉都克制不住的轻颤,紧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微凉细腻的掌心被他下巴浅浅的胡茬摩擦着,楚纤歌没什么力气反抗,只不悦道,「外头还有人。」
「那如果没人呢?」
他如狼似虎的目光锁着她,楚纤歌觉得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了。
她略一思忖,退而求其次给了一点甜头,「没有人···我可以帮你上药包扎。」
「皇姐,你···」
「别想太多。」楚纤歌再度冷下脸,「我咬伤你,就当是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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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看她扭过头,总觉得前几日那针锋相对,非死不休的劲儿消失了,又被她含煳其辞关心了两句,一时没忍住吻了她手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点甜头让楚纤歌换来难能可贵的一点自由。
原本楚霁云陪她在院子里逛,后来赵青禀报了什么,他说去去就回。
池塘里的荷花已经露了尖尖,楚纤歌坐在木板上,小腿耷拉在下头晃悠,足尖偶尔能碰到水面,她心里一疼,情不自禁侧首看向桥对面的屋子。
她想看到方荨抱着毯子出来,一边责备她玩凉水,一边把她发凉的脚踹怀里暖着。
楚纤歌自嘲一笑,脚尖扑腾了好几下,池水溅到眼睑下头,她有个光明正大抹眼睛的理由。
跟着她的宫女不敢怠慢,「公主可是溅到眼睛了?」
楚纤歌推开她递过来的帕子,「本公主眼睛疼,去弄热帕子过来。」
「是。」那宫女也没多想,生怕耽误一刻惹陛下发怒,转身就去找热帕子。
楚纤歌把脚抬起来,发现裙摆湿了,四下瞅瞅,除了侍卫就只有一个看守荷塘的小太监,她指着人道,「你过来帮本公主拧干裙子。」
小太监麻熘儿跑过来匍匐在地,小心翼翼用干净帕子先擦掉裙角的水渍,再用手心一点点拍,这样裙子才不会皱。
楚霁云回来的时候,远远瞧见她和那太监离得特别近,原本晴朗的神色剎那阴下来。他可没忘记,她的皇姐很喜欢白净乖巧的小太监!
赵青跟在后头被突如其来的冷气一摄,下意识看了眼楚纤歌,她似乎没感觉到皇帝的靠近,还在轻声和小太监说着什么。
最重要的是长公主无论身体还是状态看起来都很放松。
眼见陛下周身的冷气越来越浓,赵青轻咳两声,对那太监呵斥道,「放肆,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小太监俯首在地,别说看楚纤歌的脸,怕是连她的裙子都没敢多看,一听陛下来了,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完整。
「奴才、请、请陛下安好。」
楚纤歌扭头昂首,这个角度刚好让楚霁云看到阳光洒在她皓白修长的脖颈上,一点点晒红透在雪白的肌肤上,光是看看就足够让他血脉膨胀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说很快吗?」楚纤歌尽情拉长脖颈,晒过日头后的脸色带着些许红润,加上这说怨不怨的一句话,瞬间让楚霁云心头的火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蹲下身,从小太监面前拉回她半干的裙摆,「原本能快些,只是觉得皇姐今日心情不错,所以吩咐苏安去前头亭子摆饭。」
楚纤歌指着裙子,「湿了。」
「跟着的宫女呢?」楚霁云口吻已经很不好了。
「去找热帕子都这么慢。」她虽然很嫌弃,但过多的要求并没提。
楚霁云看她撅着嘴,笑了笑,「换个手脚利落的。」
楚纤歌没说话就是同意了。
他靠过来把手伸到她膝下,她还是没忍住躲了一下,「干什么?」
「朕抱你过去。」
他一只手已经扣住她肩膀,看样子没有商量余地,楚纤歌垂眸默认了。
第165章 吾妻安好
念远?s?搀着太后在假山后头看得清清楚楚,皇帝抱着楚纤歌就那么堂而皇之穿过花丛到了亭子里。
用饭时,皇帝亲自给她布菜端茶,楚纤歌虽然从头到尾冷着脸,但她默许他一切动作,包括他用手指擦掉她嘴角的残渣。
忽略楚纤歌无动于衷的表情,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对恩爱情人。
太后护甲不自觉在念远手背划出长长的两道血痕,她看起来既绝望灰败又咬牙切齿,「她明明可以拒绝,明明能想法子断了阿云念头,为什么要这样···」
「她想报復我,她一直恨我,恨我动她的兵权,动她的驸马,她要毁了阿云!」
念远挡在她身前,怕她惊动了下头的侍卫,「太后息怒!再靠近会被发现的。」
太后不得已藏在假山一角,手指扣着冰冷的石头,目光兇狠,「告诉章衍快点动手,哀家要她死,要她死得透透的!」
「南诏那边儿还要驸马的命···长公主可以死,却不能白死。」
太后根本顾不上别人,冷哼道,「弹丸小邦也敢与哀家谈条件?区区长生不老的一点药就想让哀家替他们清理门户,做梦!」
「董微柔没带走方荨,反而害得陛下把人幽禁在宫里,这笔帐哀家跟谁算!」
念远没作答,只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董微柔和太后的往来还是多亏了吉祥暗中牵线,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没露面,但却让人用一副长生不老、容颜不衰的南诏秘方让董微柔和大宁太后有了来往。
而太后知道南诏也想利用方荨激起矛盾,正合自己心意,便时常推波助澜帮他们一把。直至猎场一事后,皇帝也帮着楚纤歌威胁自己,她才有所收敛。
于是一心想着让皇帝留下后嗣,再慢慢谋划逼楚霁云退位,自己好真正掌握大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对楚纤歌竟然有男女之情!
比起伦理纲常,更让她痛心疾首,咬牙切齿的是,这个人是楚纤歌!
这几日太后一宿一宿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念远无奈,只道,「章衍的侄子在您手里,他会动手的。鹤顶红沾一点即死,总要寻个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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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楚纤歌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回应让皇帝一连多日的阴霾散了个干净。
两人用完饭,他又大明大亮抱着楚纤歌回了倚凤殿,这种不避不躲,让所有人都看见的感觉极大程度上满足了楚霁云。
他打算等楚纤歌身子好些,就带她上朝,和他一样坐龙椅,看天下。
楚纤歌听了,看似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骇然。
原本楚霁云要和她一同午睡,但没眼色的陈阁老又来求见,楚霁云恼了,吩咐苏安,「让他等着,朕睡醒了再说。」
一直不吭声的楚纤歌慢慢看过来,开口拦了苏安,「慢着。」
然后她挑眉看着楚霁云,在对方不解又好奇的神色中,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这放松的姿态让楚霁云非常享受。
「你若不见,陈阁老必要絮叨。」她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敛起的神色明显还藏了东西。
楚霁云一条腿跪在榻上,伸手帮她捋起鬓边的碎发,这轻微的触碰都让她忍不住发颤,他沉声道,「皇姐赶我?」
一点上扬的尾音让这句徵求似的询问带了不容置疑的压迫。
楚纤歌摇摇头,为难道,「你说你喜欢我,但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楚霁云没想到她有心情同自己讨论这个,但莫名其妙被问得心慌不安,正欲说点什么,楚纤歌抢先道,「你只怪我不顺从、不听话,从没想过我为什么怕你,躲你。」
楚霁云到了喉咙的话不得不咽下去,像个委屈受伤的孩子眼巴巴看着她,艰难地开口问,「为什么?」
「你只想着自己能满足、开心,不顾伦理纲常,不管世间道德约束,强行让我住进倚凤殿,与我同吃同住···你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你想过吗?」
楚纤歌不是演戏,无论眼神、情绪还是抓紧床褥的手指都在跟他表示自己煎熬痛苦的心情。
「朕···」
「我不求你替我着想,你是楚家的人,是先帝託付我照顾的弟弟···因为你,我前半生所有功绩尊荣都被抹杀也不要紧,可我终有一天会死。我怕后人到坟前唾骂,怕大宁百姓怨我误国。」
「他们不敢。」楚霁云看她凝视自己的眸子冰冷难过,一下子心如刀绞,原本狠戾霸道的态度瞬间柔软下来,「朕、朕···要怎么做才能让皇姐不这么害怕?」
楚纤歌这才勉强松了眉头,「你去见陈阁老吧,若是困,我等你回来再睡。」
这话说得随意又惊心,楚霁云一怔,恍然有种被人放在心上,被喜欢的人承诺等待的幸福感。就像以前皇姐每次出征前都会摸摸他发顶,然后笃定地告诉他,「回家等我吃饭。」
楚纤歌心跳得厉害,面上不露半分慌张,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若想我能长长久久在这宫里陪你,那就不要惹陈阁老他们。」
「朕、都听皇姐的。」他喜上眉梢,但到底不是当初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多年来在权利顶峰薰染的深沉还是压住了那份激动。
要不是他下床时穿错了靴子,楚纤歌还不敢肯定他的心思。
看着楚霁云一步三回头离开倚凤殿,楚纤歌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直到宫婢拉下纱帐悄悄退出去,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颤抖着从腰封里拿出指甲盖大小的一个纸团,缩在被子里慢慢展开,确保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
这是池塘帮她擦干裙子的小太监趁机塞过来的。
那太监是江千宁的人,江千宁的暗号她看得懂。
楚纤歌本以为是江千宁写的,结果勐地看到是方荨字迹,剎那红了眼。
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方荨。
尤其在知道楚霁云骯脏不堪的心思后,那种从小到大求而不得的归属感彻底打败了她。她想要父亲的关怀,果断放下女裙,拿起长刀,可父亲后来娶了新妇,生了儿子。
她想有个家,于是拼尽全力,牺牲一切给她的继母和弟弟一个太平盛世,可继母趁她虚弱下了致命的毒,弟弟···知道她在乎什么,偏偏要用这些东西威胁她。
她知道他的依恋执着,他见过她的狼狈孤独,本以为互相坦露过伤口,任凭世间再多风霜雨雪,彼此也总归有个取暖之处。
可她错了,坦露自己换来的只有精准伤害。
她只有方荨,只剩下方荨了,就在他们即将能远走高飞的时候,她的弟弟斩断了她的羽翼。
「方荨···」
她缩在被子里,把信放在胸口泪流满面。
这一辈子所有的脆弱害怕捲土重来,报復性包围了她。
唯一能让她用来抵挡的盾牌只有纸上方荨那一行字。
吾一切安好。
公主心意我都明白,无论他逼你什么,一定保全自己,切莫自伤自戕。
不见吾妻安好,夫,生不如死。
第166章 哀家杀了你
楚纤歌尝到情爱入骨的滋味了。
从前她以为找个喜欢的人亲亲热热暖被窝就是爱,后来觉得找个清净地儿与方荨耳鬓厮磨就是好,可今天方荨短短三行字如天光泄下,芸芸众生中唯独她能被照耀普渡。
所有的怨恨不甘,屈辱痛苦都抵不上这一句吾妻安好。
楚霁云笼罩下的一切阴霾都不足以再让她痛苦难耐,她觉得就算死,自己也不是无主的野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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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也好,家庭也罢,她都不要了,反正他们也从未真正爱过她。
接下来的日子,楚纤歌有了盼头,虽然对楚霁云还是小心翼翼,但能同他多说一会儿话,渐渐地,楚霁云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盯着她。
上午下午,或者饭后,她都能自由在院子里散散步,喂喂鱼。
太医院也有了欢声笑语,除了章衍,昨儿个又趁请脉的功夫提了鹤顶红的事儿,说是太后催得紧。
楚纤歌没说什么,只让他把鹤顶红先留下。
日暮西山,楚纤歌精神不错,在池边多待了一会儿,一抬眼看见太后从月牙门经过,开口道,「多日不见,太后怎么没换新的头面?」
这话说的一听就是挑事儿。
太后脚步一顿,侧首看过来的目光毫不掩饰心里恨意。
又见楚纤歌穿着凤羽长衫,挽发的步摇都是皇后才有资格用的百鸟朝凤,当下咬牙,「真是放肆,你如今被陛下囚禁,虽说还有长公主名头,但百鸟朝凤何等尊贵,岂是你能用的?」
「念远,把步摇摘下来!哀家在后宫一日,就容不得这些脏污出现。」
太后径直走过来,在桥上与楚纤歌四目相对,这一声令下先把念远和楚纤歌身边的侍从弄得不知所措了。
楚纤歌把最后一点鱼食儿丢进池塘,鱼儿似乎也察觉到空气紧张,吃了东西就往池底钻去。
「还不动手?s??」太后推了念远一把,念远僵在两人中间,颤抖着先把帽子扶正。
楚纤歌笑了笑,「都是阿云给的,我不用他不开心。这下好了,回去就跟他说太后看着不顺眼,以后不用戴了。」
太后胸口一窒,明显是被气的。
太后到底也是半路出家,没有过与别的女人争宠斗恶的日子,向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此刻被楚纤歌一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无耻!」太后又走近两步,指着鼻子骂,「少拿陛下压哀家!他终究是哀家生的,不能拿哀家怎么样。倒是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父亲吗?你忘了他临终前是怎么嘱託你的!」
「你就是这样照顾我们母子的?非要让楚家绝后,让阿云被世人诟病吗!」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楚纤歌活撕了。
念远见状赶紧拉着太后往后退,谁知他不拉还好,一拉太后火气更大了,「你究竟想怎么样?哀家告诉你,有哀家在这一日,你休想祸害陛下!」
「太后息怒···陛下待会儿过来就麻烦了。」念远的帽子都被撞歪了,一个不慎就被太后挣脱开。
眼看她沖楚纤歌飞扑过去,念远急得直喊,「都愣着干什么,快护长公主离开!」
看懵了的侍卫宫女纷纷往桥上跑,楚纤歌却笑盈盈耸耸肩,「太后怎么好意思提起先帝?他临终传位的时候,你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又是怎么跟他保证照顾我的?」
她笑容慢慢消失,突然握住太后伸过来的食指,「你说就是亏了阿云也不会亏待我,要教我琴棋书画,选天下最优秀的夫婿照顾我,可你又是怎么做的?」
「别忘了这是楚家天下,你姓林。为着那点兵权明里暗里算计我,就不怕先帝回来找你吗?」
楚纤歌声音不大,但口气森然冷漠,太后本就心虚,被她勐地一喝,只觉胸口堵着一股闷气,嘴上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侍卫离两人还有几步远,楚纤歌扫了一眼,命令道,「都别过来!太后千金之躯岂是你们能碰的!」
现下谁也不敢驳逆楚纤歌,合宫上下都知道长公主要是蹙一下眉,陛下一定得杀两个奴才···
「长公主息怒!」
众人跪地请罪,这场面又刺激了太后,她红着眼怒吼,「你们跪她做什么!本宫才是后宫之主,都起来!」
可是没人敢动。
楚纤歌嗤笑一声,一松手,太后勐地退了半步,又听她道,「虽然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但事已至此,我懒得知道。」
「我与陛下才说好,以后长长久久陪着他,太后若是觉得碍眼,日后就少出来走动。」
「你、你说什么?」太后被长长久久这四个字一刀捅穿了心,迟迟回不过神来。
楚纤歌站在桥面最高的位置,她个子又比太后高挑,一抬头就能看到院墙外的华盖,楚霁云过来了。
于是她走到太后面前,凤目清明而狠决,明明白白告诉她,「除非你杀了我,否则百年之后我还会和他合葬一棺,我就是他的皇后。」
除非你杀了我。
除非你杀了我···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太后耳边旋转,让她鬼使神差掐住了楚纤歌脖子,嘴里还念叨着,「杀了你、哀家要杀了你···」
「长公主!」
「快拉开太后!」
楚纤歌贴心地弯下膝盖,好让她能更用力掐住自己。
桥面乱作一团,太后疯了一般力气大的吓人,几个拉扯她的宫女被先后甩开,侍卫没法子准备动手。
楚纤歌看到楚霁云进了园子,哑着声道,「放肆,不许、不许伤着太后。」
因为喉骨被暴力压迫,导致她面色涨红,声音断断续续,身子也摇摇晃晃站不稳。
「你去死···休想害阿云···」
楚霁云看到楚纤歌难受的面目扭曲,双手却还不敢用力掰开太后,顿时心凉了一半,嘶吼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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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嘴角几不可查勾起一点笑,趁乱拉着太后往桥边挪了两步才艰难道,「阿云···我、我不会水!」
太后一听她不会水,怪异地咧嘴一笑,刚放开掐喉咙的手,还没推呢,「噗通」一声,水花已经溅湿了她的衣裳。
楚纤歌就那么直挺挺坠下去了。
楚霁云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赤红着双目伸手抓人却扑了个空,冰凉的池水溅在眼皮上,他眸光一凛,想都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第167章 绿茶手段
楚纤歌上次重伤落水,抱着一根木头在海里漂了一夜,伤口都泡烂了。
时隔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种窒息和压迫,可当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视线和唿吸逐渐模煳,四肢随着水流无法掌控,心脏因为压迫和恐惧而加速跳动,当初的阴影和现实重叠,她意识到自己非常害怕。
岸上的嘈杂惊叫仿佛隔了一个世界,而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于是本能想抓住些什么抵抗下沉。
她不想死,她答应过方荨,不能对自己狠,她还记得家里有人等。
幸好她及时被拉住了。
龙涎香浸过水后味道越发浓郁,她虽陷入半昏迷,但没忘记自己冒险落水的目的,因而双手无力的作势去推楚霁云。
这一个动作显然触怒了对方,他强势搂住她的腰,在她几近昏厥的时候吻住她的唇开始渡气。
池水连着护城河,好在此时水流不算湍急,楚霁云抱着人浮出水面,十几个侍卫跳下水帮忙,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他们的唇紧贴在一起。
两人衣裳湿透,男女线条清晰可见,哪怕赵青第一时间脱下衣服把人包住,但谁都看见长公主和陛下贴得严丝合缝。
念远这会儿才想起用手挡住太后眼睛,反而提醒了太后。她看着楚霁云跟着楚纤歌跳下去时,心脏忘了跳动,一瞬间脑海闪过无数种可能,还没下决断就又目睹了这···寡廉鲜耻的一幕。
没错,她想到的唯一一个词就是寡廉鲜耻。
「拉开他们!不许他们抱在一起,不许!」太后撕心裂肺叫唤,推开念远的胳膊亲自过去拉着楚霁云使劲拖拽。
那眼神像濒临倒塌的楼宇,又像即将被风暴吞噬的弱小动物,除了咬牙切齿的恨,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
「你放开她,让她去死,死了干净,死了清净!她死了就不会拖累你遗臭万年···」
楚霁云眼睛盯着还在呛咳的楚纤歌,一颗心死而復生尚在流血,就听到这么恶毒的诅咒,他猝然推开太后,后者差点摔倒在地。
「住口!」楚霁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怒瞪着有些发蒙的太后,不客气道,「我说过不准你动她!你是听不懂吗?」
「你···」太后被他怒狮一般吼得心惊胆战,「哀家是你生母!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她要害你,你还护着她!」
楚霁云根本不理会她,回头抱起楚纤歌就往倚凤殿跑,「叫太医!」
路过太后时,那冰冷如霜的眸子一凝,「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朕加倍还给你!」
太后被他的杀意吓得直打哆嗦,眼睫眨了好几下,只能无力给自己捡起些颜面,「放···放肆···」
倚凤殿再度陷入地狱般的压抑,章衍在里头待了将近一炷香时间,楚纤歌才醒。
脑袋沉闷的厉害,胸口乃至喉咙更是刀刮般刺痛,咽口唾沫都生不如死。
楚霁云黑着脸在帐子外头髮落人,「池边的人全部赐死。」
苏安跪在地毯上身子一颤,「是。」
于是楚纤歌顾不上难受,撕裂的声音透过纱帐传到楚霁云耳朵里,「别杀人。」
她只是和太后过不去,怎么能连累无辜。
楚霁云一直压着的眉头忽然舒展,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对上她苍白无力的凤目,心头杀意更甚。
「皇姐不想被人诟病,你说的话朕都记着。何况他们没及时阻止,害你落了水···」他一时说不下去,有点害怕回忆她落水带来的恐惧。
「朕没凌迟活剐了他们已经是恩典了,这些人死不足惜。皇姐替他们求情做什么。」
他的眼神全是失而復得的欣喜,伸过来摸她额头的手也很温暖,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这般血腥的话。
他真的是楚家血脉吗?楚家几辈贫农,到了她老子手里揭竿而起,说到底也是大义凛然的好汉,怎么就出了楚霁云这么个怪胎。
无奈归无奈,但她也不能眼睁睁让他乱杀无辜。
「阿云。」她伸手握住楚霁云胳膊。
这个略微带着请求的姿态让他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道,「皇姐有事求朕才肯示弱啊。」
不像从前,楚纤歌被他看穿会有些尴尬,现在她知道楚霁云吃这套,反而用力拉住他袖子,「让他们去雪岭吃苦,永远不再回京,行不行?」
她的袖子滑下去,露出细白一截小臂,映得楚霁云脸色都亮了几分。
他不动声色把?s?她的袖子拉上来,然后隔着衣服拉住她手腕,发觉比前几日更瘦了,心疼道,「只要你开心,怎么都行。」
楚纤歌看似满足地笑了笑,被子里头的身体却格外冷。
楚霁云依着后头几床软被,左手从她脑袋上方绕过去轻轻揽住她肩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耳边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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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动作过于亲密,让她心惊。
「太后···」她蹙了蹙眉,侧首望着他才躲开耳边的手,「你知道我不希望你和她···所以这事就过去吧。」
楚纤歌用胳膊挡住眼睛,心想,希望话本子里的绿茶手段不要欺我!
果然,楚霁云闻言口气立马沉下来,「哼,她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杀你,你还替她说话!」
「你和我如今这样···她身为母亲这个反应是正常的,你该庆幸自己还有母亲,不像我,就是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也没母亲管教。」
她破碎的嗓音本就凄楚,说这话时还带着自嘲,看在楚霁云眼里就是落寞孤单,他怎么能让他的皇姐觉得孤单?
当下就弯腰把人抱住,「她只是生了我,从未尽过教养之责。」
楚纤歌越藏委屈,反而越叫人心疼,「可我不想你没有母亲。我现在好好的,答应我别与她置气。我留在宫里陪你,原本也对不住她,对不住大宁。」
当晚楚霁云就去了干宁宫。
章衍来看脉时告诉她,干宁宫吵得厉害,陛下让赵青守在门外,谁也不许进,里头砸东西的动静就没停过。
楚纤歌望着静谧的夜色,嘆了句,「书上写得没错,暴戾昏君一旦恋爱脑,思考能力等同于零。」
如果他的恋爱脑不是因为她,楚纤歌这会儿得开心死。
章衍第一时间捂住耳朵,他可不想断指的痛再来第二次,「公主慎言,看在小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让小人多活两天吧。」
比起皇帝的喜怒无常,嗜杀残忍,长公主实在亲和多了,自己嗓子都哑成破锣了,还惦记着救下池塘那群无辜的侍卫。
章衍除了心疼她的遭遇,心里其实不怎么畏惧。
楚纤歌不置可否,然而眸色一深,突然道,「这几次的方子是从哪拿的?」
「公主还能尝出来?」章衍十分震惊。
楚纤歌便越发肯定心中猜测,但她谨慎,一把将人拉到身前,「谁给你的药?」
章衍也不隐瞒,反正大伙儿都知道,「林相。他府里不是有个厉害的大夫,您前两次昏迷多亏了相府送来的方子。」
林相?
他府上厉害的大夫是玄一,可玄一已经在她的安排下改头换面与相府断了联络,哪里又来的厉害大夫?
最让楚纤歌不安的是,她能确定这方子一定是方荨的。
方荨用药和别的大夫都不一样,效果自然也不同,而她的内力只有方荨的药才能调动。
章衍看她脸色越来越凝重,以为她身体不适,当下提高警惕,「公主用了药可是觉得不妥?」
「没有,挺好的。能把方子给我看看吗?」
「微臣药箱没带,稍后给您送过来。」
楚纤歌只好嘱咐道,「陛下不在的时候再拿过来。」
「是。」章衍收拾好药箱,心里还记着鹤顶红的事,硬着头皮问了句,「长公主打算什么时候用那东西?」
「不急。再等等。」
再等?也不知他侄子那条小命还能不能再等。
第168章 你在骗朕
楚纤歌熬到凌晨,苏安过来说皇帝方才与太后置气,怕吵到她,所以今晚歇在养心殿。
楚纤歌心里简直是烧高香了,面上却装着有点遗憾,「知道了。今夜瞧着要下雨,让人准备条厚些的被子。」
苏安受宠若惊,「是。万岁爷气得不轻,不过有您这句话,明早指定就好了。」
楚纤歌都等不及苏安退出去,转身上榻,拉过被子抓紧时间要睡个安生觉。
翌日,楚纤歌把吃不完的点心拿去池塘餵鱼,回来的时候才进门就听到楚霁云调笑中带着危险的问候。
「皇姐这么早餵鱼,朕竟不知那几条鲤鱼何时得了你的青睐。」
楚纤歌心里莫名一凛,这会儿他不是该在养心殿议事吗,怎么不声不响过来了?而且往常不管她在哪儿,他总是第一时间去她在的地方,很少像今天这样在倚凤殿等。
她把空盘子递给侍女,又解下披风,淡然看了他一眼,「陛下用过饭了吗?昨晚下了一宿的雨,怎么穿这么单薄就过来了。」
虽是冷冷清清的口气,但每个字都让楚霁云心潮澎湃,他这几日总有错觉,好像皇姐和自己就是对寻常夫妻。
「朕急着见你,倒是不冷。」他过来伸手就要揽她的腰,「他们说你早上吃得不多,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楚纤歌忍着没躲,但他手指碰到腰身的那一刻,她还是微微一僵,连带口吻都不似刚才随意了,「没有,是我不饿。」
楚霁云也没再纠结,侧首在她脖颈上嗅了嗅,楚纤歌闪躲不开,只好伸手去推他的脸,「干什么?」
「呵。」他从鼻腔里发出一点暧昧的气声,那气流如蟒蛇般窜过楚纤歌脖子上每根毛孔。
「朕闻闻你身上有没有鱼塘的味道···几条鱼儿难道比朕还重要,你都没乖乖等着朕就去餵它们。还是说···那儿有你想见的人?」
楚纤歌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汗,她冷静地眨了眨眼,「以后早上就不过去了,不会再让陛下等我。」
她面上平静无波,声音也清冷坚定,可她真怕楚霁云听见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
可是楚霁云没回应,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经有些耐不住,明显又带了点讨好,「我去炒两个你爱吃的青菜赔罪···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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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噗哧笑出声,「皇姐现在拿捏朕的法子真是不少。」
可楚纤歌一点不敢放松,「你···不喜欢就算了。」
「喜欢。朕怎么会不喜欢。」他挑眉看着她漂亮的侧脸轮廓,痴痴的伸手去摸,像爱抚一件珍而重之的宝贝,「皇姐不是知道朕喜欢这些,才在这个时候说吗?」
「你在害怕。」他手掌一顿,托着她微凉的脸颊慢慢转向自己,狭长的眼眸充满难以捕捉的冷光。
咫尺间距,四目相对,楚纤歌但凡眨一下眼就是破绽。
她深吸一口气,「是。我怕你生气问罪殿里的人,如果我做点什么能让你消气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你不是真的关心朕,还是为着别人啊。」楚霁云眉头微微上扬,要怒不怒的样子最令人难以捉摸。
「我···」
「嘘!」他温热的食指重重压在她唇上,歪着脑袋,收敛起那一点笑意,「别说谎,我知道了真的会不高兴。」
楚纤歌什么样的人都杀过,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识过,可这一刻楚霁云靠在肩膀上轻飘飘几句话就能让她心乱如麻。
看她乖乖点头,楚霁云又冷冷一笑,「对,就是这样。皇姐别说话,朕今日等你自然有好戏让你看。」
他拉着楚纤歌在红木雕花椅子上坐下,沉眸吩咐道,「赵青,把人带进来。」
楚纤歌看到早上刚和自己接过头的小太监现在鼻青脸肿跪在地上,瞳孔勐然一缩,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掌心更是冷汗一片。
楚霁云幽幽看过来,「皇姐认识他吗?」
「这不是莲园伺候的小太监。」她回敬给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然后有些不耐烦道,「我不过看他机灵,上次擦裙摆还算利索,今日让他端了会儿盘子。陛下不会连一个太监的醋都吃吧?」
「吃醋?」楚霁云眉头先是一蹙,而后唇角勾起少许满意的笑,「不错。皇姐就是多看旁人一眼,朕都想杀了那个人。何况他和你聊了许多,原本你心情好,朕可以不计较的。可这混帐怂恿你隐瞒朕,欺骗朕···你说朕怎么处置他好呢?」
他甚至没表露半点愤怒,可楚纤歌的唿吸已经有些乱了,尽管她努力克制,但他们离得这样近,什么都藏不住。
楚纤歌眉头一压,愤怒地推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你又在发什么疯?」
楚霁云舔着后槽牙用力把人拉进怀来,手指如棍子紧紧卡在她腰上,「皇姐这个态度,朕会觉得你和他合谋。」
「放开!」她挣扎着不去看他危险的眸光,「你弄疼我了!」
楚霁云五根指头似乎要戳穿她腰侧的软肉,冰冷的气息压得人唿吸都觉困难,「比起皇姐在朕心上挖窟窿,这点疼你先受着吧。」
「或者你主动告诉朕和他说了什么,又让他给驸马带什么消息出去?说不定朕看在你坦白的份儿上能赏他一个全尸。」
楚纤歌在心里做了衡量,无论如何她不能认,一旦认了,所有人都不得好死!他要是有足够的证据就不会来这套,直接拿了人大卸八块给她看效果岂不是更好。
「楚霁云,我已经尽量按你的要求在做?s?,你还想怎么样?你见不得我和旁人说话,我不出去就是,或者喝一副哑药下去一了百了,总好过你时不时找我麻烦!」
她激得楚霁云也很难冷静,咬着牙哂笑,「朕犯病?好,赵青!把东西拿上来让皇姐看看究竟是谁在犯病!」
楚纤歌挣扎的动作一僵,眼看赵青呈上一卷小拇指粗细的捲纸,宛若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连脚心都是一阵寒凉。
赵青打开,然而并不是她写给方荨的字,是她耳坠上一块小小的翡翠,她也不知小太监什么时候拿了这个。
但眼下···是躲过一个大劫了。
她原本凝滞的唿吸在那翠绿的光泽里重新开始流通,紧绷的身子不觉放松了一点。
楚霁云拿着翡翠到她耳边比对,「可惜了,打碎牙齿,缝了他的嘴也只找到这点东西。要不让人剖开他的肚子,看看你写的东西是不是藏在胃里了?」
楚纤歌听得汗毛倒竖,「够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样也不行吗?」
「这样啊···」他抬起楚纤歌掌心,把翡翠还给她,开恩似的看着那太监,一字一句道,「无论皇姐做了什么,在朕心里你都是宝贝。朕就是自己千刀万剐也捨不得动你一下,可你这几日哄我放松警惕,与他私下传递消息,这是骗我,我很难过。」
「人肯定是要杀的。如果皇姐肯承认你是被他蛊惑,这东西是他偷的···朕心里会好受些,也可以让他死得痛快点儿。」
第169章 是你逼我的
这好比让楚纤歌亲手杀了为自己办事的人。
她统领三军这么多年,就是自己身死也绝做不出这种事来。
楚纤歌胸口一阵起伏,眼里的愤怒和痛色只增不减,而楚霁云好整以暇等着,结果等来她风一般拔出赵青身边的佩剑,
冷光一闪,他阴着脸去夺,可手碰到剑柄时,温热的血已经溅到了指头上。
「咣当」一声,长剑被楚霁云强行丢开,楚纤歌的身子应声而倒,修长的脖颈上拉了足足一根手指那么长的口子。
血瞬间晕染了她月白色外衫,楚霁云贴上去,用手捂着伤口,眼睛红得要滴血,「太医!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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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避开了大动脉,看着流血多,但并不致命,她见楚霁云急得想杀人,抱着自己的胳膊也颤得厉害。
她沖他筋疲力尽一笑,「我早说过我要想死,你拦不住。楚霁云,你尽管逼我,反正···我也一直觉得死了干净。」
「住口!」他沉着脸抱起她往里头走,把自己脖子压在她伤口上,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让他恐惧不已的鲜血。
从他禁锢她开始,连带发病那两次,这已经是第四次她在他面前差点死掉,每一次都足够让他发疯。
而这次,她还是故意的。
恐惧滋生出更强烈的制服欲,他每个字都带着寒气窜进她耳朵里,「你想都别想!朕会把你锁起来,日夜看着你,让你连吃饭喝水的力气都没有,让你眼睛里只看得见我。你若是还想着方荨,朕···就算天打雷噼,也要把你真正变成我的妻子。」
「让你彻彻底底,从身到心的属于我!」
血液流失已经足够让她的身体发冷,楚霁云的警告就像在金丝笼外头上了一把锁,让她的绝望更加彻底。
她连一口自由的唿吸都没了。
楚纤歌陷入深度昏迷之前,楚霁云还捂着她脖子上的伤,许是看见她半眯不眯的双眼,转身对赵青下了命令。
「把所有参方荨的摺子都拿出来,从前南诏细作的点点滴滴让内阁全部写清楚呈上来。还有,去公主府搜,务必把阿芙蓉搜出来!」
楚纤歌想制止,奈何伸手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完全昏迷前,只记得楚霁云冷森森笑着说,「皇姐,是你逼朕的。」
······
公主府。
玄一和方荨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消息,方荨不敢侥倖,只担心事情败露惹怒楚霁云就麻烦了。
还不等玄一张嘴安抚他两句,搜查的侍卫就到了。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府里的人不敢拦,方荨也乖乖配合,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庭,玄一穿着下人的衣服缩在他后头紧张不安。
「你让阿四干什么去了?他可千万别这会儿回来,万一等下要清点人数···发现多了个我就麻烦了。」
他这一说,方荨也意识到不太对,「府里不能进出,他可能在药房吧。」
现在多亏玄一和阿四照顾自己,阿四更是没日没夜地配药,缺了药材还自掏腰包求每日送菜的师傅去外头抓。
玄一发觉侍卫往这边看,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希望他把自己藏在药堆里别被发现。」
「他怕我夜里发作,时常守在床边睡不好。知道你今日来,许是在房里补觉。」
可再睡得香,这么大动静也该醒了。
「他对你真是没的说。」玄一看侍卫去了后头,松了口气,「上次你咳了血,他都收集在瓶子里,说是有空能研究研究,这点钻研劲儿倒是随了你。」
「我的血?」
方荨桃花眼一勾,脑中闪过一点什么让他莫名不安。
不等他细想,就见阿四被侍卫拖出来,他们手里还拿着个包袱。那包袱是狩猎时,阿四给他带里衣用过的。
玄一脸色都白了,「完了完了···方荨你得救我啊。你和公主得毒以后还需要我打下手,不能让他们把我带走啊。」
方荨见侍卫首领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低低道,「没那么简单。他们大张旗鼓进来,还抓了阿四,怎么也是冲着我这条大鱼来的,你这种小角色···」
他不着痕迹拍了拍玄一抓着袖子的手,安抚道,「无论他们做什么,你都别出来。待会儿去找百辰,他脾气好,一定送你出去。」
玄一一听就想起上次那挥之不去的恭桶,有苦难言。
这一走神,方荨的袖子已经从他手上离开,他想追不敢追,旋即又躲到管家身后。
方荨走到统领面前,看阿四衣裳被拉扯得有些乱,人还一直垂着脑袋不敢看他,他脸上凝着冷光,「有什么事与我说就是,不要为难他,阿四还是个孩子。」
过了年,阿四才满十六。
阿四听方荨这么一说,缓缓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叫了声,「驸马。」
方荨听着心疼,过去就要掰开侍卫的手,结果被统领横刀拦下,「驸马爷,你让他给诸位大人下阿芙蓉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别人家也有孩子?」
方荨直觉不妙,目光不自觉看向侍卫手里的包袱,「阿芙蓉的事与我无关,我从没让阿四碰过那东西。」
「那从他房里搜出来的这些怎么说!」统领声如洪钟,夺过包袱丢在地上,新鲜的阿芙蓉花呈现在众人眼前。
方荨一直在等楚霁云对他动手,他才能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可为什么要用阿芙蓉?不管他认不认,都会让楚纤歌的名声落入泥沼!
「这些不是我们的。」方荨咬牙克制内心汹涌的愤怒。
「哼,驸马去天牢走一遭就有分晓了。」统领眸光一冷,「把人带走!」
几乎同时,管家和宋停冲到方荨面前,侍卫和暗卫齐齐拔剑,气氛剎那紧张起来。
「孙统领明察,这绝不是驸马爷的东西。自打公主···进了宫,咱们府里的老鼠都没出去过,怎么可能有新鲜的阿芙蓉呢。」管家说着好话,试图让对方收回长刀,结果却被刀背撞了回来。
宋停扣住对方手腕,内力一震,孙统领神色一痛,手里的刀就掉了下去,紧接着被宋停勾脚接住,「兄弟,还没人敢在公主府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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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违抗皇命!」孙统领憋得脸都红了,依旧没摆脱钳制,气急败坏用圣旨压宋停。
宋停勾唇一笑,「谁说的,公主一向教导我们要对陛下恭敬,只不过眼下是非黑白还没弄清楚,你这么对我们的驸马爷不太好吧?」
说完,他手指一松,孙统领被迫退开几步,脸色阴沉可怖。
「呸!什么驸马爷,祸国殃民的贼子!来人,把方荨拿下!」
宋停眼看孙统领软硬不吃,可动手的代价太大,而方荨在他眼里不值得。可他偏偏又是公主舍了命都要保的人!
进退两难之际,方荨上前摁住宋停肩膀,「多谢。我跟他们走就是了,动了手,公主更说不清了。」
「可是···」
「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吧,我很荣幸。」方荨沖他笑笑,拢好外衫朝孙统领走去。
第170章 我都认
方荨刚走过去就被上了枷锁,即便是当初所有人怀疑他是细作的那段时间,方荨也没受过半分亏待。
「你们不能这么对待驸马!」管家气得发抖,这枷锁压的不是驸马,而是公主府!
他们敢这么对驸马,说明公主在宫里的情况不容乐观。
孙统领闻言,转身刻意推了方荨一把,「?s?快走!磨磨唧唧,耽误老子吃午饭。」
「宋侍卫,就、这么让他们带驸马走吗?」管家转而拉着宋停胳膊,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玄一和百辰追过来,眼睛随着方荨走了好远,焦虑不安。
「哥,你让我带几个人出去,在巷子里把驸马抢回来行不行?」百辰拉着玄一,后者点头如捣蒜。
宋停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现在闹得最凶的不过是公主受他蛊惑,你们要是动了手,就算在养心殿当场抹了脖子,也是坐实了公主叛国的罪名。」
「那不管方荨了吗?」玄一不是公主府的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
这话惹来宋停狠狠一瞪,「他若是干净,怎么会被搜出阿芙蓉?这两日进出公主府最可疑的人就是你。」
「你···什么意思!」
「哼。整个大宁,所有人更在意公主生死!她护了方荨三年,到底还是载在这个人身上,你还想怎么样?让我们为了他和皇帝作对不成!」
宋停沉声一吼,前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玄一瞪着眼睛支支吾吾半天,终究说不出话来。怎么算都是方荨欠楚纤歌的,宋停说得对,满院子,乃至整个大宁的人大概都恨死方荨了。
方荨自己也知道,所以段凌在大理寺私自审讯时,他一个字都没说。
「方荨!你再不交代清楚阿四房里的阿芙蓉是从哪来的,就休怪本官动大刑了!」段凌是个急脾气,一晚上就看方荨在那儿闭目养神了,任凭他怎么威逼恐吓都无济于事。
方荨一身菸灰色长衫靠在椅背上,精緻好看的轮廓在阴冷潮湿的大狱里像蒙了层黑雾,看向段凌的目光幽冷而嘲讽。
段凌咬牙给旁边的狱吏使了个眼色,后者拿着烧红冒烟的烙铁逼近方荨细腻的脸颊,露牙森森一笑,「驸马爷细皮嫩肉,也不知能受小人几下?」
方荨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面不改色看着他们,这种极度放松的状态已经折磨所有人一整夜了。
段凌恨得咬牙切齿,「说不说?」
方荨莞尔笑笑,「我只对陛下交代。段大人急着立功的念头在我这儿恐怕指望不上。」
「现在你是阶下囚,根本没资格见陛下!」段凌手里早拿了一支令箭,只要丢下去,那滚烫的烙铁立刻就会落在方荨身上。
他故意来回摸索令箭,像拿捏生死般揪心,可惜方荨根本不放在心上。
方荨突然挺了下嵴背,霎时烙铁的温度灼在脸颊上,狱吏吓得慌忙缩手拿开烙铁,自己先惊出一身冷汗。
「听说大理寺有三十六种酷刑,既然陛下已经给段大人下了弄死我的旨意,那请便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令段凌非常、非常憋屈!
说完,他继续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狱吏举着手里的烙铁不知所措,问段凌,「大人怎么办?」
段凌一把拂掉桌上纸笔,「来人,给他锁上连夜带进宫!」
左右这次他逃不了,见着陛下又怎样,陛下不会放过他的。到时发落下来,何愁不能报今日之恨!
方荨被带到了倚凤殿,不过是在离主殿很远的西厢,皇帝怎么可能让他见着楚纤歌。
院子里凝血草的味道最浓,方荨见到楚霁云的第一眼就扑过去问,「她怎么样?我要见她!」
楚霁云懒懒挑眉,熬得猩红的眸子像嗜血怪兽冷冷盯着方荨看了好一会儿才哂笑道,「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她。」
「为什么要用凝血草!她流血了吗?是不是旧伤復发···还是你把她怎么样了!」方荨不理会他想杀人的目光,满脑子都是楚纤歌为什么流血不止。
他双手被绑,铁链的一头握在赵青手里,见他这么激动,赵青一用力,方荨立刻被拉倒在楚霁云脚下。
方荨想站起来,但手腕上的链条被楚霁云死死踩住,他像俯视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轻蔑一笑,「要不是你给她传递消息被朕发现,她也不会为了个蝼蚁要挥剑自刎。」
挥剑自刎···
方荨无法想像那场面,可眼里已经不由自主浮现她决然挥剑的样子,像被钝刀在心上来回拉扯,疼得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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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恨不得疼死。
楚霁云慢慢蹲下来欣赏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方荨,你还想害她到什么时候?她是为了你才甘愿被朕留在宫里,为了你忍受朕见不得光的心思,所以只要你在大宁一天,她就什么条件都能答应朕。」
这些话如钟鼓击打在心上,方荨生不如死,「我一直在等陛下,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才能放过公主。」
楚霁云既满意他的爽快,又讨厌他一口一个公主叫的亲热,反手拍了拍他被冷汗浸湿的脸颊,「敢杀朕的羽林卫,皇姐真是将你惯得不成样子。」
「呵,有什么不敢的。」他狼狈而短促地笑了一下,「如果那日知道你会把她囚禁在宫里,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她留下。」
「拼命?你算什么东西,朕才是她心里最惦记的那个,为了朕,她忍受母后那么多年,到现在还顾及朕的感受。」楚霁云说得真真切切,生怕方荨有一个字听不明白。
「不妨告诉你,皇姐余生都会陪着朕,百年之后我俩还要合葬一棺,她现在就是大宁的皇后。而你···什么都不是。」
「楚霁云,她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这样羞辱她。」方荨的挣扎使得铁链发出冰冷刺耳的声音,可就算他额角青筋炸开,也无法撼动楚霁云的脚。
方荨无比后悔没有早日告诉楚纤歌皇帝的心思,他只担心影响自己和她的感情,担心她怀疑自己,还侥倖地以为自己能够避开那可怕的结局。
而事实是,他用了另一种形式促成了现在的结局。
没有什么比这种失败更叫人绝望,兜兜转转还是没掏出命运的安排。原来无论他喜不喜欢楚纤歌,只要楚纤歌心里有他,就一定会被利用。
他该做的从来不是挽回她被自己伤透的心,而是该建一面坚实的墙,无论南诏还是大宁都无法伤害他们的墙壁。
「你放过她,求你放过她。」他哭着哀求,放空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他希望自己永远记住这一刻的绝望和无奈。
「不是朕放过她,是你肯不肯放过她。」
方荨闻言,喉咙哭得发涩,眼皮也酸得抬不起来。她护了自己那么多次,最后还要牺牲一辈子的颜面来讨好楚霁云。
方荨,你真是个懦夫。
你被董微柔伤害,跑来楚纤歌的羽翼下疗伤,你许给她一生,反而成了她的累赘。
楚霁云看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一点都没有预料中的兴奋,反而无比暴躁。
「朕给你两条路选,一条···」
「不用选。我都认。」方荨眨了眨眼,冷静截断他的话,「羽林卫是我杀的,阿芙蓉是我让阿四散播的,我处心积虑得到公主信任,一遍遍让她为着我与百官生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大宁内部分崩离析就是我的目的。」
楚霁云眯眼,他倒说得够狠。也好,省得他浪费口舌。
「一切都是我利用长公主钟情于我,蛊惑她做的,阿芙蓉一事她的确不知情,请陛下不要牵连她。」
方荨红着眼哑着声说完一切,觉得自己浑身凉透了。
楚霁云好不容易挪开脚,他下意识抓住龙袍一角,桃花眼像被刀子刻了深深的痕,满是痛色,「能、能让我看她一眼吗?远远的都行。」
楚霁云揶揄一笑,冷冷甩开他的手,「苏安,把和离书拿过来,让他签!」
第171章 她最大的错
「朕虽然逼她到这一步,但一直为她留着后路。」楚霁云亲自提笔沾墨再放到方荨手里,「你肯认罪,就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方荨握着笔,犹如握着生死轮迴的一把刀,因太过用力导致骨节泛白,笔锋上的墨汁也快要滴下去了。
楚霁云收起方才那一点温软,冷冷道,「当初她与你和离,你就该走得干干净净,那时还能替南诏讨些好处,现在,朕留着你这条命已经是给皇姐面子了。」
「她肯不顾一切答应你的要求,为的不就是我能安然无恙。」方荨挑眉与他对视,收起先前所有没用的情绪,眼神没有半点温度,「让我活着你才能随心所欲拿捏她,我要是死了,她没了顾忌才更让你害怕吧。」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楚霁云原本十拿九稳的心情莫名一跳,眉间压下的杀意令人毛骨悚然。
「是又如何?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有用就用什么手段。」
「你这么做只会让她恨你,讨厌你,你根本不配喜欢她,就算作为姐弟,你也配不上她这么多年的付出。」
方荨红着眼在和离书上落笔,咬字清清楚楚,冷静得超乎预料,但每个字都精准扎在楚霁云心上,让他瞬间又想起楚纤歌脖子上那么长的口子?s?。
他一直守着楚纤歌,无论绷带多厚都无法忘记当时鲜血直流的画面,那一幕已经成了他的噩梦。
所以方荨现在掐中他痛处自然也得不了好,楚霁云抓着他头髮狠狠一拉,方荨手里的笔一松,被迫抬头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
「你敢再说一遍试试!朕只答应留着你的命,可没答应不缺胳膊少腿。还有你这张脸,当初她劝朕同意你们的婚事,说了一宿好话,朕最后问她喜欢你什么,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长得好看。」
楚霁云的拇指轻轻刮过他脸颊,像刀子一样锋利可怕,眼底的冰凉一点点渗出笑,然后方荨便觉脸颊一痛,紧接着滴答滴答,红色的血晕在了和离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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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朕在她心里是不可触犯的唯一,朕曾经还觉得自己的感情玷污了她,所以她要和你成婚,朕答应了。她对你那么好,向着你护着你,朕也不计较。只要她心里还有朕!」
「可你还要蛊惑她,她为了你公然给朕脸色看,不惜与母后撕破脸。朕在猎场病了那么多天,她也就哄过朕一会儿,凭什么你能让她寸步不离守在床边?」
楚霁云说到难受的地方,目光一狠,方荨的头皮也被他拉扯得生疼。
还有方荨左脸上被划的血道子,从眼角一直蜿蜒到梨窝,浸着血的撕裂看起来触目惊心。也是这样的狼狈,让楚霁云心里平衡不少。
「朕努力做好每件事让大宁太平祥和,希望她能开心,可她却渐渐不来宫里看朕了,好不容易朕寻个理由去找她,她还避而不见,却能带着你招摇过市。朕恨死你了,可又捨不得让她难过,直到···她主动交还兵权,还说要离开京城!」
楚霁云咬牙掐住方荨脖子,汹涌的恨意几乎能把整个偏殿淹没,而方荨在他的威胁里目光始终坚决,一点退缩之意都没有。
「她怕朕心软,怕被母后操控,才一直握着兵权不放,她替朕挡着母后的野心,小心翼翼维护着楚家人的感情,单凭这一点,她的恩情朕一辈子都还不完。可谁能想到,她会为了你这个外人背弃誓言,还要丢下我不管!」
楚霁云的委屈愤怒也让方荨再难冷静,「你们母子坐享其成,习惯她为你们付出一切,你们就认为她这一生都不该有自己的打算,就该到老到死都得为着你们。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真心把太后当继母!」
「你胡说!」楚霁云嘶吼着反驳,却深觉空洞的内心在打战,说不上来的无力感瞬间将他席捲。
方荨捕捉到他闪躲的眼神,被铁链禁锢的双手死死抓着他钳制自己喉咙的手,更像他不放过楚霁云似的。
「你们一点点把刀子扎进她心里,现在还埋怨她背弃誓言。楚霁云,你的报应已经来了,就算你强行把她禁锢在身边又能如何,你再也进不去她的心,你得到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你的喜欢才真正把她害死了。」
害死了!
方荨这晚没好过,楚霁云疯了一样用鞭子抽打他,他不躲不闪,任凭被打得血肉模煳,还一直冲楚霁云冷笑。
笑得人心寒,笑得楚霁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可他怎么会承认!
······
楚霁云很晚才回主殿,屋子里的血腥气已经散了,楚纤歌静静躺在那里。
他拖着一身疲惫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也只有这会儿才不会被她拒绝。
等她醒了···就没这么好的事了。
楚霁云依着她的肩闭上眼,拼命想忘记方荨说的那些话,可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晰。
方荨是个狡猾的南蛮子,他竟然知道自己最害怕的就是让楚纤歌失望。
可失望又能怎样,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偌大的皇宫,能让他取暖的也就只有这巴掌大的地方,他的皇姐在身边就足够了。
「这么重的血腥味,你到底是把小云子杀了···」
楚纤歌很早就醒了,只是在他进来的瞬间才又装睡。她忽略楚霁云身上浓重到难以承受的悲伤,闻到他带进来了血腥气,猜测他把小太监杀了。
楚霁云眼皮动了一下,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没有。怕你生气,把他关在牢里。」
「那你身上的血腥味从哪来的?」
「我说实话,皇姐会生气吗?」
「不会。从今往后,陛下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生气。」楚纤歌觉得眼睛困,又慢慢合上眼皮。
这话听着···真叫人不是滋味。
楚霁云拼命汲取她身上的味道,可除了药味就是苦味,一丝丝甘甜都没有。
「睡吧,明日再说。」
他今天不想破坏气氛,而且他打方荨也累了,只想挨着他的皇姐好好休息休息。
可他忘了,她在昏迷前听到了他下达的命令。
楚纤歌哪里睡得着,可她也的确没有白天拔剑自刎的力气质问他,就这么静静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看着纱幔上精緻朦胧的合欢花,仿佛在嘲笑她的身不由己。
许久,她开口道,「睡不着硬睡,不觉得累吗。」
楚霁云的唿吸早就出卖了他自己。
「不是小云子的血,那就是···方荨了。」她慢慢转过脸看着他的冰冷的发冠,目光又冷又陌生,「你伤他了?」
楚霁云一股子心火往上窜,方荨见他的时候也是不管不顾问楚纤歌为什么用凝血草,眼下她也这么问。
「是。皇姐要杀了朕给他报仇吗?」他冷笑一声,「还是你又想在朕眼皮子底下死一次?」
第172章 演戏
楚霁云以前怕被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后来怕她知道了觉得骯脏,现在不折手段逼她留在身边,又怕自己太疯让她害怕,做得太过让她伤心。
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怎么收手。
楚纤歌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她思前想后觉得他处心积虑设了这么大的圈子,不会仅仅是想让方荨死。
而且方荨一死,他就再没有钳制自己的把柄了。
她强压心里的担忧,尽量维持面上的平静,「陛下是在挖苦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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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喋喋的笑声听起来撕心裂肺,「好了好了,别生气。朕既答应你不动他,自然不会食言。不过他不识好歹,朕叫人把他绑起来抽了几鞭子而已。」
察觉她身体一颤,他笑着往她耳边呵气,「心疼了?」
楚纤歌自己都捨不得动方荨一根手指头,如何能不心疼。
「是。我不心疼他,难道心疼你?」楚纤歌四肢无力,内息匮乏,一个征战四境的人落到这地,可谓生不如死。
被软禁以来的所有愤怒不甘统统涌了上来,让她像个烧着的火苗。然而楚霁云非但不怒,反而把她胳膊抱得更紧了些,自顾自道,「他不值得你这样,你不知道他一面想让你宠他,一面又放不下旧爱,这次朕的人从阿四房里找到了新鲜的阿芙蓉。」
「他什么都认了。他就是要利用你让大宁分崩离析,让你远离朕,离间我们的关系。」
楚纤歌听得发蒙,但她知道楚霁云还没说完。
果然他单手支撑起身体,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表情,又道,「他一早就看穿朕对你的心思,却不告诉你。他要是早点提醒你,朕也不会次次那么容易留下你。」
「他一听朕要追究杀死羽林卫的责任,迫不及待就签了和离书,要与皇姐断绝关系。」楚霁云怕她难受,也看见她眸光发颤,贴心地把人拢进怀里,可他不知道他的胸膛也是凉的。
「你看,朕早说过外头的人不能轻信。当时他为了你敢杀羽林卫,是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能替他撑着。现在知道你被朕囚禁深宫,没人能再保他安然,朕不过吓唬吓唬,他就不要你了。」
楚霁云搓着她发凉的后背,想安抚受了惊吓的猫儿。而楚纤歌终于知道他的目的是逼方荨和离。
她松了口气,只要不杀方荨···怎么样都好。
她不能再刺激楚霁云,起码要让方荨平安离开大宁。可他们···真的能放他平安吗?
楚霁云把和离书拿给她看,以为她会闹,甚至想好了一切应对措施。但出乎意料,她什么都没说,只揉了揉眼睛,「知道了。」
然后躺回被窝,由着楚霁云从背后抱着她抱了一整夜。
直到苏安进来伺候皇帝洗漱更衣,楚纤歌也跟着一併坐起来,看着楚霁云梳发戴冠,侍女上前给他换衣时,她突然开了口,「你第一次接受百官朝拜,是我帮你穿的龙袍。」
楚霁云一直从镜子里看着她,听她这一说,下意识拦住侍女,回头道,「那···皇姐可还愿意帮朕再穿一回?」
楚纤歌眉心微微一蹙,正当苏安以为两人又要闹不愉快时,纱帐一动,她从里头出来默不作声从侍女手里拿过衣裳,低垂的眉目看不出半点情绪。
「奴才告退。」苏安一挥手,伺候的?s?人赶紧退到屏风外等着。
楚霁云挺直嵴背,张开双臂,从镜子里看她弯着腰给自己整理腰封,回忆和现实交叠,不管她现在出于什么目的,反正足够让他忘乎所以。
看着她纤细的腰在身前随着动作一动再动,他惊觉自己极力压制的冲动在身体里乱窜,窜得心猿意马,窜得口干舌燥。
加上天还没亮,月影纱下的烛光若隐若现,那般妙曼身姿更勾人心魂。
他没忍住,大手扶住她的腰,楚纤歌动作一顿,慢慢站直身子,「好了。你该去上朝了。」
楚霁云哪能让她走,掐着腰把人拉进怀里,看她低眉顺目的样子,特别、特别想欺负她。
「朕···能亲你一下吗?」
楚纤歌双手紧握缩在胸前,看起来十分紧张,「你说过不会勉强我。」
「是。但朕希望皇姐明白,你现在和方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朕留你在身边,是要你做朕的皇后。」
楚纤歌忍着想把他打死的心思,轻飘飘说了句,「没人教过陛下,无名无份只能叫苟且。」
她厌恶的口气反而让楚霁云放松了警惕,她敏捷逃出楚霁云掌心,冷道,「我就不该过来帮你穿衣服。」
楚霁云笑着走出倚凤殿,楚纤歌很快换好衣服也跟了出去。
侍卫刚要阻拦,眼前金灿灿的腰牌一晃,他们纷纷俯首跪地,饶是再想不通,也不能拦拿着皇帝令牌的楚纤歌。
她就这么拿着令牌顺利进了天牢,即便知道楚霁云很快会得到消息,她也要见方荨一面。
与其求楚霁云,不如偷了他令牌爽快。
锁链一开,牢门发出沉重潮湿的嘎吱声,「长公主,您请。」
狱卒一句话,靠在墙角的方荨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又充满期待地看过来,一瞬间就红了眼。
她瘦了好多,气色也很差,脚步更是虚浮无力。
方荨喉咙几番哽咽,才在她同样红着眼伸手抚他头髮的同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楚纤歌看到他衣衫褴褛下是发炎红肿的鞭痕,脸上还有一道很细的结了痂的长疤,只觉心脏像被人活生生剜了出来,疼得说话都打颤。
「对不住,当初说你跟了我,绝不会受任何委屈。本公主食言了。」
方荨抱着她的手摇头,费了好大力气才没窝囊地流下泪来,「他想怎么处置我都好,你往后不必再因我受他摆布。」
「千万、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否则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他不会让你死的。」楚纤歌苦笑一声,还想再说两句体己话,外头已经传来羽林卫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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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可真快。
羽林卫让出一条通道,楚霁云黑着脸走到牢门前,正看到楚纤歌一巴掌重重打在方荨脸上,他脚步一顿,示意所有人不准动作。
只听楚纤歌气愤骂道,「本公主受尽屈辱都没放弃你,你竟然这般贪生怕死!真的签了和离书,来之前我无数次安慰自己,你是被逼的···」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那种绝望难过逼真地让所有人都替她难过,毕竟全天下都知道她有多喜欢驸马。
方荨垂着头,笑声同样破碎不堪,「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只能怪公主傻,明知我和阿柔青梅竹马,还相信我会喜欢你。」
「这三年,我没有一刻不想离开你!要不是阿柔一个人维持南诏十分吃力,我又怎么会在被你那样羞辱后还追着你跑,求着你原谅!」
「闭嘴!」楚纤歌看似痛苦地抱着头倒退。
方荨凌乱髮丝下充血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不放,「我是为你才杀了羽林卫,你保我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皇帝会知道!」
比起伤心欲绝的楚纤歌,方荨表现得更像一头丧失理智的困守,他恶狠狠追过来拉着她袖子,不肯罢休,「你现在怪我?难道还要让我为你赌上阿柔,赌上整个南诏吗!」
第173章 骗
楚纤歌捂着额头倒退,要不是楚霁云及时把她抱住,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稳。
虽然明知方荨在配合自己演戏,但在知道他和董微柔的过往后,楚纤歌真的想过方荨会不会为了旧爱捨弃自己。
她相信方荨现在是爱她的,也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害怕又被骗。在喜欢方荨这条路上,她约莫要卑微一辈子。
因为方荨看起来太过激动,楚霁云身后两个羽林卫及时冲过来把人押着跪倒在地。
比起他们的狼狈,楚霁云很满意方荨的表现,除了那份和离书,他还要求方荨断了楚纤歌的念头。
「我说了他不值得你心疼,不如···朕替你杀了他消消气。」楚霁云笑着走过来,冕毓晃动间他冰冷的目光忽明忽暗。
楚纤歌和方荨同时心上一紧,几乎可以确定这是试探。
「楚霁云,你承诺放我回南诏的!」
方荨表现出的震惊害怕,以及不可置信,一点破绽都没有。
但楚霁云根本不理他,只是一眨不眨盯着楚纤歌,看她从最开始的痛苦到不得不接受现实的绝望,再艰难的一点点恢復温度,整个过程像死了一回似的。
他心疼地摸了摸楚纤歌后脑,「谁都不能让朕的皇姐伤心,朕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像一种魔咒,他带着邪魅的笑蛊惑她。
楚纤歌闻言,失落地嘆息一声,摇摇头,「不用。」
方荨眉心一皱,她连演戏都捨不得说一句假话吗?
楚霁云果然变了脸,连同抚摸她头髮的手指都像带着刀子,每一下都让她从心里发寒。不过不等他发作,楚纤歌淡淡伸手,「刀给我。」
楚霁云意外挑眉审视着她,过了片刻才退开半步,示意身后的侍卫把刀拿给楚纤歌。
长刀画了个半圆落在方荨胸前,冷光倒映着她的决然。
方荨被侍卫押着无法动弹,他听见自己的心像被无数鼓槌不停地击打,根本缓不过气来。
楚纤歌的眼神反而在刀逼他胸口的瞬间柔和了许多,她往前走了半步,楚霁云刚好看不到她正脸。
「方荨,这世上除了你,没人在生死一线扑过来为我挡箭。那时我说过,你若再让我失望,我一定不放过你。」
方荨当然记得她说过这话,可他眼下不能给任何回应。
「我这么喜欢你,喜欢到只想要你,什么都不想要。我以为在你心里,即便不像我喜欢你那么喜欢我,也不至于对不起我。」
她说得悠长缓慢,似乎需要更多的勇气和决心才能把自己剖白,却听得楚霁云心浮气躁。
他耐着性子等,等着看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别说方荨不信她会动手,楚霁云同样也不信。
楚纤歌也不急着动手,冰冷的刀锋贴着方荨侧颈,一如当初她逼他答应成亲的样子,不同的是,她现在眼里没有了光。
「可话说回来这些都是我自找的,不能怪你。可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你一个,尤其你肯为我赴死,我便想着就是与四境为敌也不能辜负你。」
「直到现在,我努力回想,这一辈子最满足的竟是在寻欢阁与你暮暮朝朝的那段日子,难怪别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在一起那么多日日夜夜。」
楚霁云背负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原本悠哉看戏的眉目突然降下令人窒息的威压。
但楚纤歌丝毫不顾及他的想法,也不在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脸红心跳的话,她只是安静而不舍地看着方荨。
越说越让自己捨不得。
「所以,我想了想不能放你回南诏。」她突然动了手,刀尖抵上方荨心口,在衣服上戳出一个浅浅的凹陷。
「你要回去了,天下人都知道你背叛了我,而我那么爱你,往后余生都要陷在被欺骗和背叛的痛苦里,我不想在以后想起你的时候只有痛。因为,我觉得以后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
「我不能再像爱你这样去爱别人。」
方荨震惊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去回应她,抱她、吻她,想索性与她死在一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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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带着楚纤歌窝囊的死在威逼胁迫下。自己带给她的一切已经足够糟糕了,他至少、这辈子至少得为她勇敢一回啊。
而楚霁云听到这句话,瞳仁勐地一颤,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似的。
只有楚纤歌一个人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情感里,「所以说,让你走了的话,我註定过不好。不如亲手杀了你,这样我可以欺骗自己你没有背叛我,你和我都只是被楚霁云逼的。」
「我把你的灵魂锁在大宁的土地上,还可以骗自己你在用另一种方式陪着我。」她说着说着短促地笑了一下。
侧脸勾起的弧度转瞬即逝,却连楚霁云都觉得害怕。
她一使力,刀尖挑破了方荨衣服,一点点血渗出来,把押着方荨的两个侍卫先吓了一跳。
方荨早就心疼的难以唿吸,这点破皮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对他的用心良?s?苦,永远超出想像。
她看着方荨的眼睛,轻轻一笑,「我爱你,方荨。你这辈子遇到我只能自认倒霉,既然不能拥有你,那我就选择骗自己一辈子,就算你化成灰,我也爱你,永远、永远不会变。」
方荨五官都在颤抖,看着她脸上的温柔凝结在眼底,胸口的长刀一点点退回去,而她曲起的手臂用了力,再落下时便能捅穿心脏。
此刻没人敢喘息,跟着皇帝来的羽林卫都是亲信,听到楚纤歌这些话惊讶极了,他们以为陛下就够疯的了,没想到长公主也这样···
楚纤歌冰冷破碎的笑从嘴角蔓延至脸颊,她周身燃起嗜杀的兴奋,手里的刀如风一般落下,方荨闭上了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出现。
「皇姐,等等!」
楚霁云紧紧摁着她手腕,发现她的力道根本不是做戏,如果自己不拦,她会真的杀了方荨。
楚纤歌被拦住后浑身发抖,连带刀身都发出嗡鸣声,包括她看楚霁云的眼神都像在看仇人,「让开!」
「皇姐,你冷静些。」
「杀了他,他就永远是我的人。」她魔障似的呢喃,然后就着楚霁云手掌的控制,不由分说往方荨身上刺。
楚霁云一边让人把方荨带走,一边用另一只手拦,毫无意外被划伤了掌心。
血液刺激楚纤歌停下动作,她终于松了手里的刀,然后崩溃地看着楚霁云,怨他,「你为什么拦我。」
楚霁云看了眼手心不算浅的伤口,钻心的疼遍布全身,「眼下朝局不稳,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笑话!我想杀人还需要别人同意?」她挑衅地看着楚霁云,一度想捡起脚下的刀。
她的样子看起来真像快被逼疯了。
楚霁云咽了口唾沫,心疼的同时恨意还滋生,他绝不能让方荨死,绝不能像她说的那样,让她自己骗自己。
「朕只是顾全大局。你现在很虚弱,跟朕先回去,好不好?」
「我要杀他,我要杀···」
楚纤歌最后被赵青打昏倒在楚霁云怀里,整个天牢才总算安静下来。
楚霁云打横把人抱在怀里,血从掌心汩汩而下,那刺目的红都不及他看方荨的眼神诡异,「朕会送你回南诏,还会告诉董微柔你是为了皇姐才揽下一切罪过。」
方荨早已精疲力尽,却不得不继续装样子,像要把楚霁云吞吃入腹般憎恨道,「无所谓了,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只要不动她麾下九万楚军就行。」
「哼。」
楚霁云转身离开,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方荨,可偏偏···楚纤歌那番话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但方荨休想安然回南诏!
第174章 祸患无穷
楚霁云离开后,方荨靠着墙角,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稻草,发誓一定要让楚纤歌脱离楚霁云的魔掌。
如果命运註定不给他们好的结局,那不妨让所有都变得更烂些。
隔壁阿四瞅着狱卒都出去了,才抵着铁栅栏担忧地问,「主子···你没事儿吧?你这样子···阿四看着真害怕。」
「主子?」
阿四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浑身都像渡在一层冷气里,明明是个阶下囚,却无端让人恐惧。有一瞬间,他都觉得不认识方荨了。
「主子你说句话好不好?阿四好害怕啊。」阿四带了着急的哭腔。
这才隐约看见方荨胸口有了起伏,「阿芙蓉怎么会在你的包袱里?」
阿四没想到被关进来一天一夜了,方荨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哽咽道,「我、我不知道。」
「你说给我用的药没了,自掏腰包让送菜的小柳去外头抓,就是说外头的人能接触到你。」方荨声音很轻,听不出半点责怪,可就是让阿四不安。
他慌张失措地摇摇头,「那么大的东西怎么能背着我藏进包袱呢?我若是看到早早就丢掉了,怎么还会等着被发现。」
「主子怀疑阿四?」他又急又怕,指甲在铁栅栏上划出好几道新痕,眼里也噙着委屈的泪,「我知道怪我不察,可是···我怎么会害你,我、我···」
阿四话都不会说了,方荨却只是淡淡道,「我没说是你。不过问一句罢了。」
阿四难过地垂下脑袋,自责道,「都怪我笨,我要是那段时间不出府,不贪图名声,不随便给人家开方子···也不会、害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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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若是以前方荨一定会阻止,然后像哄孩子似的安慰两句。可现在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整个牢狱迴荡着清脆的巴掌声。
阿四没得到阻止,自己也没继续下去,而是默默缩回去,抱着膝盖悄悄哭去了。
直至他觉得眼睛都哭疼了才停下来,这时方荨才又问,「玄一说你留了我的血,不知你研究得怎么样了?」
阿四眼神一闪,哭得岔了气,结结巴巴道,「我没用···我想早点治好你,可惜又没那个本事。」
似乎感觉非常愧疚,他迟迟不敢看方荨。
又是好一会儿才听到来自方荨意味深长的嘆息,「我知道了。」
阿四听着总觉得方荨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冷漠了。
······
养心殿。
楚霁云抱着楚纤歌回来,苏安伺候他换了衣服,包扎好伤口,说林慕风已经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了。
「朕早上已经提了他为巡防营副统领,他不去领腰牌上任,又来这儿干什么?」
苏安察觉他心情不好,说的话都经过反覆斟酌,「他听说长公主身子一直不好,想见公主。」
楚霁云一把将擦手的帕子丢回盆里,水花溅了小太监一脸,「皇姐是他想见就能见的?让他滚。」
「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劝他离开。」苏安堆着笑,眼皮却在打颤。
苏安前脚刚迈出门槛,又听皇帝喝道,「等等。」
楚霁云这会儿压下火气,脑子清醒了些,琢磨片刻,道,「去库房挑两个玉如意送到丞相府,就说朕嘉奖林慕风,要不是他发现阳春面摊的猫腻,还收集了赌坊众人的证词,长公主可能还要被方荨欺瞒许久。」
「让内阁拟旨,林慕风这么大功劳,好好赏赐。」
苏安听得后背发冷,这些明明都是皇帝有意无意透露给林慕风,利用他的手办了事。现在全推到林慕风头上,不是让公主手下的人恨林慕风吗?
圣旨大张旗鼓送到林相府,林相沉着脸把林慕风叫到书房。
「关门。」林相吩咐一声,林慕风转身关门时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两戒尺,当下痛唿出声。
「爹!你打我干什么!」他猴子似的躲到柱子后头,后背火辣辣地疼,导致看林相的眼神也十分委屈和不满,「你答应了娘,动口不动手的。这戒尺不是当着娘的面折断了吗?你怎么还有!」
林慕风看到那东西都打颤,尤其林相沉着脸,眼神还是他从未见过的狠厉。
「我现在把你打得下不了床,省得你出去被长公主的人打死!」
「你说什么!公主手下的人都是我兄弟,他们打我干什么,爹你是不是老煳涂了?」
林相一戒尺打空,林慕风又躲到书桌后头,看他老子扶着腰喘息,于心不忍,「有话好好说不成吗?我跪着听你骂还不行,你瞧你累的。」
林相看他这副浪荡样,根本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生气。
「我早说过让你离长公主远些,你不听就算了,有我这张老脸,她不会对你怎么样。可你做什么不好,找方荨的错处干什么!」
「陛下说长公主被他迷得连大宁江山都不顾了,我那么喜欢她,自然要帮她。」林慕风仰着下巴,说得理直气壮。
「你还嫌害她害得不够多吗?」林相把戒尺一丢,指着鼻子就骂,「猎场上你被人利用害方荨落马,他险些死在索拉手里,连累公主差点丧命。她事后没有追究你已是看老子的面子,你还不知悔改,还要扑上去再被人利用!」
林慕风看他爹气得不轻,也不敢再顶嘴,嘟囔道,「陛下担心事情暴露连累公主声誉,才让我暗中调查,怎么能是利用。」
林相觉得自己生这么个蠢货真是报应。
「既要保全公主声誉,为什么大张旗鼓抓方荨,弄得人尽皆知?外头的人都说长公主与太后不对付,所以纵容方荨对太后党下毒。这就是所谓的保全她?」
「我···」林慕风被问得瞠目结舌。
「陛下今日赏赐你,长公主和她手下的人都知道是你不遗余力把方荨送进了天牢。你有没有想过,长公主怎么能心甘情愿被陛下软禁皇宫?」
「她···」林慕风答不上来,只觉得心脏咚咚直跳,本能地不想再听父亲说下去。
林相眼里闪着精芒,「九万楚军说是大宁的兵,但谁不知道他们唯长公主之命是从。就算公主交还兵权给陛下,短时间内又有谁能代替长公主号令三?s?军?你以为他们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被软禁?」
「那必然是公主心甘情愿被陛下软禁!她最在乎的就是方荨,一定是为着方荨的安危才···接受楚霁云摆布!你现在把方荨送进天牢,等于切断了拴狼的链子,祸患无穷。」
林慕风原本沉浸在帮了楚纤歌的快乐里,听他爹这么一骂,嘴上不想承认,心里却已经动摇了。
他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至于把他林相逼得拿出戒尺来。
「你说得这么悬乎,难不成楚军还能逼宫造反?长公主教训手下严得很,爹你想多了。」
「我想得多?」林相也知道自己儿子那点心思,他从前未多加干涉,是怎么也不觉得这蠢货能犯下今日这么大的错!
「那你说皇帝为什么要大肆封赏你?为什么要昭告天下你这点功劳?他是怕相府饿死你,还是怕你一辈子都升不了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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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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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会这?阁老。
陈阁耀回去。
?逯一。???
「依耎?吧 ?」
喜怒,?道,「他耀??又怼?」
陈阁?下倄?外。
「恕耨???离开??伤。」
「?。?一?··」
陈阁耜?着??言??意。
???尊。」
?怡?。」
陈阁耸??着??煞耧是耯耀?」
?,「阁?你〝?。」
「?·?开?,「耀?」
?么。????」
??陈阁耀??阁耑?了。」
陈阁?顾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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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是傻子,谁真心为朕,关心朕,朕分辨得出来。她一口一个先帝,问心无愧吗!」
「陈阁老既也要与太后一党为伍,朕现在就把皇位让给她坐好不好!」
楚霁云愤怒的嘶吼痛骂,整个养心殿外头都能听见。
他唿吸急促,目光森冷,围着龙案一直徘徊,陈阁老到最后连寒战都打不出来,闭着眼只求,「陛下息怒。」
「这天下还是楚家的,朕要与皇姐共同站在白玉台上,你回去跟他们说,谁看不惯就滚!再在朕面前替干宁宫说话,或者让朕知道谁和干宁宫私下来往,立刻五马分尸!」
说完这些还不够,他转身抱起一堆摺子丢到地上,「那么多民生问题视而不见,一个个就知道写这些脏话诋毁皇姐,你们读书入仕为的就是指摘皇家私事?」
陈阁老被吼得脑袋发胀,气皇帝执迷不悟,更气自己一把年纪不能劝醒帝王。
他颤颤悠悠站起来,红着眼看向一脸怒意的皇帝,「是老臣失责。食君之禄,不能为君分忧。眼见君误入歧途,要落千古骂名,也未能劝醒陛下,臣有负先帝和太后所託。」
说到这,陈阁老突然目光凌厉,气势更是从未有过的强盛,「老臣敢问陛下,他们说得不对吗?」
「陈鼎丰!」楚霁云面露杀意。
苏安拉着陈阁老袍子赶紧劝,「阁老少说一句,您慢慢儿劝陛下···」
陈阁老瞪了苏安一眼,从他手里拽回袖子,嫌弃地拍了两下,愤然道,「哼!尔等眼看陛下犯错,非但不阻止还帮着隐瞒,一群小人!」
苏安哪敢直面内阁大臣的气势,委屈又不敢表露,也不再上前阻拦。
陈阁老看向楚霁云,帝王年纪轻轻便有雷霆万钧之势,若无太后和楚纤歌,楚霁云也不会这么快独当一面,可也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存在,让他做不成圣明之君。
「陛下对长姐生出不伦之情,既是对先帝不孝,又是对长姐的侮辱。她一生为大宁征战,是巾帼英雄,陛下却让她一生功名付诸东流,余生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你说她真心为你,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
「此为其一。其二,陛下先是纵容太后几次三番算计长公主,如今又偏袒长公主,与生母不睦。齐家、治国,平天下,陛下未能齐家。」
「朝臣直言不讳进谏,陛下不思悔改,反而迁怒众人,寒了学士之心,实为治国无方。」
「南诏虽狡猾,但舍方荨一人得个好时机乃明智之举,?s?陛下偏要将国事牵连长公主个人情感,或者说是您想替长公主抱不平,证明方荨不是良人,好让长公主安心陪在您的身边。如此公私不分,实在难以平天下。」
「小家不齐,治国无方,天下难平!陛下如此煳涂,我等既不能劝陛下清醒,生有何用!」
陈阁老一口气说完,目中精芒一闪,楚霁云直觉不好,下一秒就见人直挺挺往柱子上撞去!
「苏安,快拦住他!」
第176章 让我杀了他
陈阁老抱了死志,推开苏安的力气大得难以想像,眼看额头就要撞到柱子,死谏的无奈和壮烈为这一生添了悲凉的色彩。
苏安手心全是冷汗,抓着阁老的衣服一滑,心顿时跳到嗓子眼儿里,「阁老···」
「砰。」
惯性冲击力听起来一点都不脆,陈阁老只觉额头一阵闷痛,可是没流血?再一摸面前的柱子,既不结实又不冰凉,反而是触手柔软的缎子。
他下意识摸摸自己脑袋撞到的位置,软的,旁边好像一根根的···肋骨!
他撞的不是柱子,是皇帝!
楚霁云脸色铁青,腹部乃至侧腰疼得气都喘不上来,此刻盯着发蒙不知所措的陈阁老,咬牙道,「阁老要是觉得撞得不怎么满意,不如再来一回?朕还年轻,就是肋骨断了,在床上养几个月就好了。」
死谏这种事,一旦没成功,皇帝怎么可能给他好脸?
陈阁老是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和心志了,闻言面色铁青,跌坐在地,屈辱感让他觉得自己眼下里外不是人。
楚霁云一肚子气被撞散七七八,捂着侧腰蹲下来,「好一个小家不齐,治国无方,天下不平。阁老说得都对,朕一点儿也不冤枉。」
「可谁跟你说朕要做个明君的?」
陈阁老心头浮起难以承载的惶恐,疲惫不堪的眼睛里倒映着楚霁云玩味恶意的笑容。
「你们一厢情愿把朕当明君,是你们自己的问题。现在发现朕没有你们期待想像的那么好,甚至犯了不可容忍的错,就指着鼻子骂朕不对,还想用死把朕架上道德高台,让世人去评价讨论···陈阁老不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恶人吗?」
楚霁云的声音夹带着一点隐痛,像受了伤被刺激的勐兽,吐息都带着尖刺,「有英雄梦的人是先帝,可惜他命短走得早。这皇位是皇姐让朕坐的,你以为朕要什么天下太平,朕只是不想让她失望,或者说,朕想用皇帝的能力让她所愿皆能成。」
「你们讨厌朕支持她出兵征战四境,害怕朕又下令缩减用度让她去打南诏。你们不想过拮据的日子,不想受苦,却把罪名放在朕和皇姐身上,还拿什么冠冕堂皇的家国说事。心里真正有天下和百姓的人只有皇姐,你们安然站在朝堂上说两句话就想左右一切,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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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阁老。」他冷冷唤了一声,毫不客气拍了拍对方抽搐的脸颊,嘲讽道,「想学那些名垂千古的圣贤死谏,起码得行为端正,不被人诟病吧。」
「太后给的砚台摆在你书房,你收了她的好处才来,这不叫死谏,这叫前朝勾结后宫祸乱朝政。」
陈阁老只觉一团气凝在胸口发不出来,楚霁云的字字句句都让他神魂发颤。那感觉就像一生追寻在光明的路上,到头来才发现光明不过是被人故意放大的一盏灯,灯会灭,灭了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没有出路,没有退路,死也是白死,死了也不是解脱。
最后,陈阁老被抬出养心殿,皇帝派了羽林卫日夜守在陈府,又让太医尽心竭力医治,听说阁老当晚就吐了血,昏迷前让人把两方砚台包好,务必送还干宁宫。
子时,楚霁云还在养心殿批摺子。
楚纤歌找了过来,他一见人就收起脸上的凝重,看她空手而来,故作抱怨,「不是应该熬点汤送过来关心朕吗?」
不管外头怎么说,不管她怎么想,反正楚霁云自顾自和她过起日子了。
楚纤歌愣了一瞬,随口说,「下回吧。」
楚霁云眼下乌青很重,今儿又被陈阁老当柱子结结实实撞了一回,现下见着她,顿觉肋骨疼得紧,扶着椅子都起不来。
伸胳膊唤她,「肚子疼,扶朕一把,行吗?」
楚纤歌有事求他,态度放得比平常低,然而发现他想趁机握自己手,冷着脸道,「苏安,沖点红糖姜茶过来给陛下暖暖肚子。」
苏安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
楚霁云摆摆手撵他们出去,笑着问她,「皇姐气朕不买陈阁老面子?他收了太后好处说朕的不是,朕看他是老煳涂了。内阁既不能替朕分忧,早该换些顺手的人了。」
楚纤歌没说什么,扶他坐到软垫上,开口就问,「什么时候送方荨回去?」
「除了方荨,你能和朕说点别的吗?」他喉咙一哽,眸子里映出几分委屈的期待。
可惜她置之不理,反而行了个标准的臣子之礼,「请陛下让臣送他出关。」
只是出关,不是送到南境。
楚霁云狭眸微眯,舌尖掠过上唇,释放出一丝不悦的危机,「你怕朕杀了他?」
虽然天牢那出戏,楚霁云看得很满意,但若让他就此相信楚纤歌对方荨死了心,还差点。
楚纤歌自然也知道,但她并不慌,凤目微挑,清清楚楚道,「不是。我说了不能放他回南诏,出了关,不在大宁国土上,我会杀了他。」
冷光压满她的眉目,冰霜般的决然冷酷让楚霁云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气。
可是在天牢她对方荨说的话···让他一想起来就觉得仿佛有无数小石子在看不见的地方膈应。
「你知道朕对你的心意,朕怎么会答应让你杀他,让他一辈子住在你心里?」
「你也可以杀了我,这样我在陛下心里就是你想要的样子。」她下颚微扬,用一副孤绝的样子逼他。
就这副样子,让楚霁云现在把心挖出来也愿意!
「他是南诏王子,有名正言顺的继位权,董微柔弄死了巫师,只要再把方荨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她就能高枕无忧。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人带回去,既然他回去也是死,何必皇姐动手?」
楚纤歌眼睛冷得像雪花,「那不一样,回去就成了为别人而死了。」
不知何故,楚霁云听见自己内心轰然一声巨响,有人闯进了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地方,最让他震惊的是,他想答应她。
这种在别人眼里近乎神经质的疯狂,他最懂。
连死亡都要染满占有欲,他的皇姐和他如出一辙。
「果然皇姐和朕才是最相配的。」他笑着握住她冰凉的手背,「如果你不要朕了,朕一定会疯。」
他嫉妒方荨的同时,也兴奋自己有了同类。
第177章 杀她夺位
「快快快,把药草都带上,不怕多,只要记录好明细就成。」章太医一大早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把整个太医院都搬上马车。
他要跟长公主一起去送驸马出关!
这几日虽然有念远在太后面前说好话,但陈阁老出事后,太后脾气躁得厉害,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他只盼着长公主心疼心疼自己,早点想法子搬倒太后!
不怪章太医这么大胆,陈阁老这次怕是下不了床了,太后党被皇帝逼到死角,要么偃旗息鼓,要么绝地反击,只要他们有动作,皇帝一定会彻底了结后患,所以太后才更急着要长公主的命。
「大人,都收拾好了。」
「好好好,快走,别误了时辰。」
······
方荨双脚戴着镣铐,双手虽能自如活动,可马车没有窗户,掀开帘子是上了锁的铁门,四周还有羽林卫日夜把守。
别说透气,解手都是个麻烦。
楚纤歌看了眼严丝合缝的马车,欲言又止。
皇帝送她上了另一辆宽敞的马车,里头应有尽有,一应物什和倚凤殿一样奢华,那种被囚禁金丝笼的感觉又一次笼罩着她四周。
「皇姐路上保重。」他心里不舍,又不敢冒犯,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试探道,「皇姐不会想着趁机逃走吧。」
楚纤歌看他笑容无害,眼神却没温度,从他掌心抽回双手,「要不陛下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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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开玩笑的,只是想到半个多月见不着人,心里怪难受。」他恋恋不捨的模样看起来可真是痴情,「朕怎么会不放心。你身上软筋散的解药只有半个月期限,即便逃了也逃不远,朕很快就能抓回来的。」
他靠得很近,吐息闷热又暧昧,楚纤歌皱眉把人推开,「陛下今日调九名在外的驻军将领回京述职,不就是怕我跑了吗?」
「呵呵,皇姐真是聪明,他们都是你带出来的人,你要是敢走,他们都是同谋。」
纵然知道他狠戾,楚纤歌此刻还是听得心头髮寒,「楚霁云,别牵连无辜的人。这辈子,我与你不死不休便是。」
「好。朕求之?s?不得。」
直到马车出了京城,楚纤歌才觉得身上没那么冷,车厢里的龙涎香才算彻底散干净。
郊外没什么行人,她打起帘子望着路上的柳绿花红,还没驱散心里的郁闷,赵青就策马过来,「长公主,属下替您把帘子放下来吧,前头有过路的商队,风沙进了车厢就不好了。」
楚纤歌皱眉,「不必。」
「陛下吩咐一定要照顾您,属下···」
「赵青,我不介意待会儿咳上几声,或者在自己身上捅两个口子。你知道皇帝多在意我,我可以让你往后都过得不舒坦。」
赵青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说不出话。
楚纤歌见他憋着一脸闷气才觉得顺心了点,自己把帘子放下来,又吩咐一句,「走快些,晚上到叶城,让人早点去鸿福楼订房间,本公主想吃那儿的烧饼。」
赵青被皇帝千叮咛万嘱咐谨防楚纤歌和外界任何人任何事接触,虽然她的暗卫都在控制中,但皇帝并不相信他的皇姐就那么点能耐。
赵青头都大了,「驿馆已经收拾妥当···」
帘子勐地又被掀起,楚纤歌气势逼人,「要不折回去问问楚霁云,路上是听你的还是听本公主的?」
赵青心说,当着皇帝的面长公主就是要把自己活剐了,陛下也是笑呵呵递刀。
「属下遵命。」
幸好,直到一行人在叶城鸿福楼下榻,楚纤歌都没再找他们麻烦。
羽林卫包了鸿福楼,楚纤歌一进房门就看到热乎乎的烧饼,「给方荨送几个过去。」
赵青目光在房间扫了一圈,哪里有窗户,哪里能逃生,哪里可能被人趁机而入全都瞭若指掌,「他是囚犯,已经看您的面子安排住进了上房,吃食不会差的。」
楚纤歌不乐意了,「好歹是跟了本公主三年的男人,本公主突然感念他曾经服侍周到,赏他两个饼怎么了,让你去就去。」
赵青知道自己挨个检查窗户的举动让她很不痛快,他也做好这一路被长公主刁难的准备,反而不觉得多难熬了。
「公主,咱们每日行路多少,您吃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会有人禀报陛下。属下知道您心疼方荨,但这些话要是被陛下听见了可会不高兴的。」
楚纤歌净了手坐在软塌上喝茶,「本公主还要考虑他的喜怒行事?你要这么说,反正他是不高兴,不如我传方荨过来侍寝。」
「公主···」
赵青脸上的淡定终于崩塌了,「属下这就去送。顺便让掌柜找两个唱曲儿的过来给您解闷。」
于是小曲儿一唱唱了一宿,上上下下都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唱曲儿的小姑娘嗓子都哑了还没停。
然而楚纤歌却不在房里,壁画后面的墙有机关,隔壁住的就是方荨。
「伤口还疼吗?」
她纤细微凉的食指在方荨掌心写下这行字,方荨摇摇头,也在她手心写,「好了。我想你。」
楚纤歌扑进他怀里,两人唿吸都绷得谨小慎微。
方荨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把脉,发现她体内的毒被控制得不错,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怀疑。
楚纤歌问他,「董微柔势必要杀你,怎么办?」
方荨心疼她身陷囹圄还关心自己安危,越发坚定了要回去的心思,「公主信我吗?」
「你要做什么?」
「杀她,夺位。」
轻飘飘四个字看得楚纤歌心惊胆战,她从来捨不得方荨受半点苦,而且也不觉得他是能在政权斗争里活到最后的那个。
思索片刻,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坚韧又决绝,「好。我想办法找人···」
她还没写完手指就被方荨攥住,蹙眉抬头,不期然就被吻住了眉心。干涩而温暖的唇,一下抚平了她焦躁的心绪,连带被囚禁以来积攒的沉闷压抑也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是她的神,救赎她的神。
所有人都觉得方荨配不上她,认为她楚纤歌应该找个盖世英雄才算相配,可没人真的知道她想要什么。
方荨身为王室中人,为兄长远离政权中心,在民间不慌不忙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单单这一点就让楚纤歌羡慕了很久。
他是那种不带一丝复杂,只要静静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时光安静而美好。
楚纤歌没奢望有人能懂自己,可方荨后来给她的一切,她觉得都是神的馈赠。他看见了她的自卑不安,看见了她光明下随时都能赴死的阴暗,他循循善诱拉着她从看不见的深渊爬上来。
是她没福气。
方荨从眉心、鼻尖,一直吻到嘴唇,仓促在她掌心写下,「照顾好自己,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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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借酒发泄
天亮起程后,楚纤歌在马车上补觉,才眯了一会儿章太医端着热乎的药进来,趁人不备,把相府的方子拿给楚纤歌看。
一共有三张方子,都是针对她不同情况时有所调整,看着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纤歌一口气闷了药,顿觉齿缝里都是苦涩,「药引子是什么?」
章太医把蜜饯推过去,「包在一团纱布里,颜色看着比凝固的硃砂要深,熬开之后味道有点像···血。具体是什么微臣也不知。」
「陛下不是留着送方子的人,你没问?」
楚纤歌把蜜饯推开,又把方子还给了他,心里的疑惑还是没解开。
「相府的家丁说,那大夫只说是秘方,详细的不肯透漏。」章太医身为太医院一把手,眼下要靠别人的方子保命,到底脸上挂不住,「长公主放心,每次您用药前微臣都让人试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敢给您服用。」
「陛下没说把人请来宫里?」楚纤歌怕外头的人听见起疑,又道,「若真有人比方荨能耐,是好事。」
「陛下已经差人去请了,只是赶上相爷身子不利索,估摸着咱们回京了,您就能见着这位神医了。」
「恩。」
楚纤歌慢慢合上眼,章太医看她打算继续睡,只好收拾药箱准备退下。
刚一起身,脚下就多了枚闪瞎眼的金子,他忙用袍子挡住,从车帘缝隙看了眼外头守着的羽林卫,出了一头的汗。
「公主有何吩咐?」
楚纤歌单手支颐,紧闭的眼角微微上扬,像画师精緻的一笔,高贵从容。
她红唇微启,几乎没有声音,「他身上的鞭伤化了脓,劳烦你费心。」
章太医看懂了,冷汗于是更多了。
给驸马治伤其实没什么,可是···公主竟然知道鞭伤化脓,她见过驸马?
完了完了,羽林卫守得那么严实,万一发现了他们私下见面···陛下发怒会不会牵连自己?章太医看着自己可怜的断指,只嘆命运艰险。
楚纤歌半天不见他回应,又丢了一锭金子过去,大声道,「章太医别客气,赏你几两银子罢了,拿着就是。」
「多、多谢长公主。」
章太医拿着沉甸甸的两块金子,心说这叫几两银子?要是大理寺查抄,都够他掉脑袋了。
于是下午整队休息的功夫,阿四带着手铐脚镣拿着新鲜的药粉来给方荨处理伤口。
阿四坐的是正经囚车,风吹日晒不说,路过城镇还要被百姓丢菜叶子烂鸡蛋,短短几日,蓬头垢面,一点少年的风华都看不出来。
方荨给他喝了两杯水,仔细擦干净他脸上和身上的脏,又耐心给他梳好头髮,再回头时,阿四泪流满面抱住了他的腰。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和公主···」
「对不起,你打我,不,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的养育之恩。」
阿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号啕,楚纤歌在前面马车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荨静静地用帕子给他又擦了一遍脸,从头到尾没被他的情绪影响一星半点,阿四哭到后来自己都觉得丢人才渐渐停下。
「你心里知道我的养育之恩就好。」方荨意莫名其妙回了这么一句,却让阿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方荨把几个小瓶子偷偷塞过来,瓶盖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阿四心里咯噔一下,目瞪口呆看着他。
惊讶、心虚乃至紧张畏惧轮番在他眼里起伏,导致声音颤抖也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你···这是你的···」
方荨两指轻轻摁住他发抖的唇,「新鲜得更有效果,你也不用费心偷偷来取。」
「我、我···」阿四垂下头,双手几乎要把两个瓶子捏碎,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不问为什么?」
方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回去之后我自身难保,她要是先拿你祭刀,你只能自求多福。」
「主子!」
阿四跪在方荨脚边,喉咙一哽,悔不当初。
守卫只当他又要开始哭诉,纷纷走远了些。
方荨这才摸了摸他的头顶,神色看起来充满怜悯,口吻却异常森冷,「告诉我与你接头的人是谁,我回了南诏,不能时时刻刻知道公主的身体情况,但只要能把我的血送到大宁就行。」
阿四昂头看着他无声说?s?了两个字,方荨眉心几不可查一蹙,旋即这点波动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
赵青按楚纤歌吩咐又在凌江县定了临江的客栈,二楼最好的观景房里,楚纤歌正独自坐在窗前喝闷酒。
章太医没劝住,只好在后边儿亲自温酒,让药童随时准备着解酒汤。
这点果酒醉不了人,但楚纤歌现在身子比原来差多了,模模煳煳有了醉意,眼看江上的画舫都到了湖中心,唱词曲调也听不清了,怨道,「赵青这浑蛋,让他找个唱曲子的还不回来?不会是拿着本公主的银子自个儿消遣去了吧。」
章太医闻言哭笑不得,「您放心,就是借他十个胆儿也不敢。不过您这一路夜夜笙歌,没一个晚上睡囫囵觉,微臣觉得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再有两日就到嘉陵关了,现在不好好看看外头的风景,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章太医听着也心酸,宽慰道,「只要您想,就是天上的星星陛下也能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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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摇了摇手里空了的酒杯,嗤笑一声,「那我就挖了自己眼睛。且不说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就是没有关系,本公主也不喜欢他那样的。」
章太医觉得自己哪配听这些,手一哆嗦就被炉盖烫了一片红,咬着牙道,「其实陛下听得进您的话,有您在旁边儿劝诫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凭什么我得把一辈子赔上?」
猝不及防,她砸了手里的酒杯,破碎声在楼下热闹的喧嚣里不值一闻,却吓得里里外外的羽林卫差点拔刀。
楚纤歌是借酒发泄,「谁他妈说姐姐还得捨身填补弟弟的情感空缺?我老子让我照顾他们,那是因为我老子生我养我,他楚霁云凭什么!他怎么敢!」
「咳咳。」
才嘶吼了一声,她就难受地咳了起来。
赵青上来的时候听到了那一声骂,此刻站在门口不想再刺激她,但楚纤歌一瞧见他没带着人,脾气又来了。
「怎么连个人都找不到?你在皇帝身边就这么办事的!」
赵青垂首行礼,「长公主见谅,陛下说不准您再听外头的人唱曲儿,让您···晚上好好休息。」
「所以,属下方才去了趟县衙,已经让县令差人把江上的画舫都撵了回去,街市也都散了,绝不会有任何动静打搅您休息。」
赵青说完,内外一片死寂。
从楚纤歌身上散出来的压抑比酒气还要浓,她扶着额头,看得出在极力压制怒火,「知道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破碎声接二连三在里头响起,尖锐刺耳。
然后便是断断续续的痛骂声,「凭什么···」
「楚霁云你个王八蛋!非要逼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赵青听她越骂越难听,忍不住想进去劝,结果被章太医拉到一边儿,「让公主发泄吧,闷在心里对她身子不好。」
「可陛下要是知道···」
「陛下不是一早就知道公主什么态度?」章太医拉着他下楼,「长公主那样的人物被逼成这样,就让她借着酒劲说道说道吧。」
「赵统领,陪我喝两杯吧。公主说得对,往后未必还有这机会。」
章太医不擅长把人引开,可想想钱袋里沉甸甸的两个金子,又觉得自己头脑其实没那么死板。
第179章 你应该警告我
京城,干宁宫。
太后刚念完经,今日难得有心情打理窗前的两盆荷花,「叶子太大喧宾夺主,除了浪费花儿的养分一无是处。早些剪掉有利无害。」
念远低眉顺目跟在后头,「不如让小厨房中午做个荷叶鸡给太后尝尝?」
「恩,给陛下也送一只。」
太后放下剪刀,目光落向遥远的天际,「今日就到嘉陵关了吧?」
「按行程算,下午就能到。」
太后很久没笑了,这会儿眉梢眼角生出压不住的笑意,又在梳妆檯前坐下来挑选起了首饰,「南诏的秘药还有多少?」
「禀太后,库房还有半年的量,事成之后,董微柔会把方子给我们。」念远见她视线停留在新做的那套翡翠上,会心道,「奴才让明月进来伺候太后梳头。」
太后拨开两鬓的头髮,对着镜子仔细瞧还有没有白髮,结果自然令她很满意,「把哀家那件紫黄长衫拿出来,配这套头面再好不过了。」
与此同时,嘉陵关五十里外,南诏的营帐已经扎好。
小蛮伺候董微柔看完大宁送来的信后随手丢进火盆,「王妃,都按计划准备好了,只是先前同蛮夷说好只准他们进来五百人,那边送了七百个过来,玄鹰等着您发话。」
董微柔杏眼一转,咬牙切齿道,「蛮夷狡猾,早知他们不会守信。还好我早有准备,让玄鹰放行吧。他们要乔装混入附近的镇子,咱们的衣服上都有阿芙蓉残留物,想控制还不是易如反掌。」
小蛮兴奋地点头,「王妃神机妙算。」
「方荨到哪了?」
「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董微柔靠着椅子慢慢闭上眼,想起方荨之前骗她的样子就气愤难当,「方荨,是你自己说的,变了心就不得好死。」
小蛮被她森冷的口气吓到,「王妃,虽然二王子···但他终究没有害过您,咱们能有三年养精蓄锐的时间也多亏了他。不然,阿芙蓉也不会大成,您能不能手下留情?」
「毕竟他现在是王室唯一的血脉了。」
董微柔勾起一丝冷笑,「小蛮,做大事不能心软。他现在心向着外人,留着他就是给自己挖坑。他为南诏做的一切是应该的,即便我与他没有那段情,南诏子民也同样在他心里。不过你说得也对,我承了他三年的情,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的。」
小蛮瞧着董微柔脸上坚定无疑的杀意,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
······
邵云泉带人早早搭好营帐,羽林卫稍做整顿后,把方荨脚上的镣铐卸了,安排沐浴换衣,一切都准备妥当后,赵青亲自去请楚纤歌。
「长公主,这是您的『风霜』。」赵青双手奉上,不敢直视穿了铠甲的楚纤歌。
即便她现在根本没法和以前比,但出生入死养起来的凌厉威压是深入骨子里的,并不会随着她虚弱的身体而消失。
楚纤歌很久没握剑,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她却难压心里燃起的烈火,「南诏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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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淡淡问了句,然后拔出剑在肘窝处慢慢用袖子擦拭剑身。
「此时正好是头茬花茶下来的时候,都是背着茶叶来交易的,但人数比往年多了数倍。」赵青带着皇命助楚纤歌杀方荨,他倒不怕楚纤歌反悔,而是担心董微柔那个女人藉机闹事。
领兵布阵不是他擅长的,从此刻开始羽林卫默认听楚纤歌安排。
「董微柔能藉助的只有蛮夷,你让羽林卫去盯着,他们面生,不易被察觉。董微柔敢放人进来必然有拿捏的法子。」
赵青微微蹙眉,「陛下不准羽林卫离公主五步远。」
楚纤歌这回没客气,张嘴就骂,「他有病,你们也有病?眼下什么重要都分不清么,万一被蛮夷乘机入侵,首当其冲就是三个镇几百口无辜百姓的性命。」
「你腰上的刀是用来保家卫国,而不是为皇帝一个人!」
楚纤歌不需要多严厉就已经让赵青抬不起头,他没上过战场,但这一刻已经从楚纤歌身上感受到军令如山的震撼。
四境对长公主的畏惧,百姓对长公主的崇拜,与她身为公主毫无干系,而是她在危险时总以一人之躯挡在所有人前面。
所以越到边境,百姓对她的崇拜和热情越发明显。
「是。皇命难违,微臣得留下来陪着您。」
楚纤歌擦完剑,「唰」一声如鞘,表情和剑光一样冷,杀意浓浓。
「把方荨带进来,我有话跟他说。」楚纤歌坐回椅子上,风霜被伫立在脚边。
赵青这次倒是没拦,带人进来后还自觉退了出去。
方荨眼错不眨盯着她看,好像把人刻进心里似的,楚纤歌脸上只属于对方荨的温柔令营帐都暖了几分。
她仔细检查过化脓的伤口,目光来来回回逡巡在他身上,好半天才哽咽道,「瘦了。」
先帝去世的时候,楚纤歌也没哽咽过。
方荨笑的时候,眼里像有星星,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但是这儿装满了。公主这么大个的媳妇在我这里,日思夜想的自然会瘦。」
楚纤歌忍俊不禁,他好像知道她不擅长离别,所以装得比她镇定多了。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干这窝囊事,本公主的名声都给你了。」
她刚要抽手就被方荨用力握住,温软的嘴唇在她指尖轻轻一扫,他挑眸,那一点点邪魅根本挡不住眼里浓烈的不舍,「只是名声吗?我心里可装着你的心还有身,还有公主的长眉凤目,还有你身上深浅不一的疤···」
楚纤歌脸颊微微有些红,「都沦为阶下囚?s?了,回去你那旧情人还不知道想剥你的皮还是拆你的骨,你还有心思想那事儿。」
方荨敛眸,只觉眼皮的一点酸涩渗进心脏后,变得特别苦,「你不担心我为了活命对不起你?」
怕,怎么不怕。
她从来都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顶了天的好运。
「方荨。」她正色道,「我这个人对你没脾气,也没出息,你就是真的背叛了我,我也捨不得把你怎样。是我逼你来大宁,之后发生的所有都怪我,你能安然回南诏,我就满足了。」
「只要你好好活着,怎么样我都不怪你。」
方荨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眉头蹙得越来越紧,整个人像在被一点点抽走灵魂,印象中,楚纤歌从未说过这样无奈、近乎是放弃的话。
她是明艷的,霸道的,不退缩的。可在他身上,只有无限的接纳容忍。
「楚纤歌,没人告诉过你,男人不能这么惯。贤惠懂事的妻子都是把委屈痛苦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咽到最后就是对爱人的失望和绝望。」
楚纤歌眼神一颤,下一秒被他狠狠、狠狠抱进怀里,他在她颈窝不停地蹭,蹭得她心神恍惚,突然重重咬了一口。
「嘶···你干什么···」
她明明痛得打颤,却还担心惊动外头的侍卫,只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把人推开,又看到方荨双眼像受了刺激的勐兽,充满攻击性。
方荨一字一句说道,「楚纤歌,你应该警告我不准背叛你,不准和任何女人有任何过分接触,否则你就带着大军来踏平南诏,把我五马分尸。」
这么狠?
楚纤歌疑惑地看着他,怕他突然又下嘴,身子往后仰,皱眉道,「我其实···」
「公主,时间到了。」
赵青突然的催促打断了楚纤歌思绪,方荨紧绷的心情骤然倾塌,好像没听到她的警告等于失去了一切。
楚纤歌也果真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嘱咐了一句,「万事多加小心。」
第180章 出关
方荨失魂落魄走出来,比当年离开南诏的样子还要破碎,像被丢弃的猫儿,遭来许多侍卫白眼。
「哼,瞧他那样儿,搞得好像公主对不起他似的。都说南边出狐媚子,不分男女,我从前还不信。」
「可不是!又想公主疼她,又背后给大宁捅刀子,他倒是什么便宜都想占。」
「南诏费那么劲儿把人赎回去,听说他和他名义上那嫂子···」
「咳咳!」赵青故意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的议论声。
不多时,两方文书已交接好,来接方荨的是南诏大将军颜司,他是南诏王和方荨儿时骑射的启蒙师傅,此刻见着方荨眼神一亮。
「二王子,大王妃亲自来了,在营帐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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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方荨脸上没有一点欢喜,反而转身看向刚打帘子出来的楚纤歌,感觉到他的视线,楚纤歌动作一顿,听他问,「公主···送我出关吗?」
她还没开口,赵青已经抢先道,「当然会。出了关,你才可以跟颜将军走。」
方荨这才放心,他不知道楚纤歌是以杀他的名义得了皇帝许可,也不知道赵青得了皇命,务必要杀了他。
从镇上到关口没多远,楚纤歌在马上晃晃悠悠带头,一路上每个过来表达崇敬的百姓都得到了她耐心的回覆。
赵青不好催促,但再傻也看得出来她想拖延时间,就那么点距离,再拖延也要到的。
磨磨蹭蹭快天黑才到关口。
「把人交给颜将军。」赵青吩咐一声,悄然站到了楚纤歌身后。
不想楚纤歌挥了挥马鞭,「等等。」
替方荨解枷锁的侍卫旋即又把钥匙放回去,颜司脸色一变,「长公主什么意思?」
楚纤歌却道,「本公主当年逼他成婚是在离南诏三十里外的营帐,我疼他一场,再送一段路吧。」
颜司心感不妙,「无须劳烦长公主,我等带王子回去就行了。最近蛮夷不安分,您大张旗鼓来南境,还是小心为妙。」
话倒是说得委婉,但颜司内心盼着她有个三长两短才好。
然而楚纤歌没理他,也并非是与他商议,轻轻拍了下马屁股,「驾。」
赵青在颜司一点点阴沉的脸色中摆出恭敬的姿态,「颜大将军,您前面带路。公主说了,三十里外再放人。」
「哼。」
颜司没办法,驾马从楚纤歌身边而过,留下个狠戾警告的眼神走到最前面。
赵青紧跟楚纤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属下也好见机行事。」
楚纤歌望着广阔的草地,莫名笑了笑,然而笑意却没到眼里,「握紧你的刀吧,待会儿有的是来找死的。」
她说这话时在马上慢慢伏底身子,凤目燃起星星点点的的杀意和兴奋。
赵青听不懂,却隐约感觉到一种不安。
不等他再问,颜司的马已经停住,他也如楚纤歌一般筋惕地审视了一圈,压声道,「保护好二王子。」
楚纤歌很快驾马跟上来,与颜司一起站在队伍前头,「你们王妃没本事倒是有野心,这么重要的时刻还能让外人混进来截杀,她到底靠什么打败巫师的?」
她忽然想起玄一说过的话,于是不等颜司反应,轻飘飘补了句,「哦,听说她柔弱爱哭。」
颜司从马背上拔刀横在身前,筋惕地盯着四周,「什么意思?」
比起他谨慎,楚纤歌显得悠闲多了,自然有心情调侃董微柔,「一般她打不过的对手,就会找个男人帮她,而让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帮她的条件,听说就是梨花带雨得哭一场。」
颜司回头看了眼方荨的马车,不可置信道,「你连这个都知道?难道真如传言,二王子对你、对你···」
楚纤歌耸耸肩,用一副无辜的表情慢慢拔剑,「有那么惊讶吗?你们王妃跟本公主根本没有比较的资格,方荨喜欢我不是理所当然么。」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扬着骄傲的自信,方荨在马车里听见总算露出一点笑意。
颜司的刀反射出冷光,在他脸上投出一股冷意,「长公主真要这么厉害,也不用忍痛放人回南诏了。」
这话击中楚纤歌死穴,比起在外头输的裤子都不剩,她更心寒自己一步步被后娘和弟弟拖累。
「谁说要放他回去!」
她声色一厉,剑指前方,剎那从无垠的草地冒出许多身着南诏布衣的人,各个手握利器,目露凶光。
为首那人用蛮夷话喊着,「杀了楚纤歌!」
颜司带人迎战,剑眉压得比浓云还厚,他原本担心有人想要方荨的命,可没料到蛮夷会趁机来杀楚纤歌。
绝不能让她在这儿出事。
可大王妃只给他批了两百精锐随行,大宁的护卫也不多,而冲过来的蛮夷少说有五六百个,这么大的数量怎么会悄然进入南诏。
厮杀顿起。
为免普通百姓遭殃,楚纤歌让邵云泉第一时间紧闭关门。以方荨的马车为中心,蛮夷很快将他们包围起来。
邵云泉在城楼上看得胆战心惊,副将劝他开门把公主带回来,邵云泉捏着冷汗道,「军令如山,公主说不能就是不能。」
「那几个羽林卫根本不是蛮夷对手,万一公主有个闪失···」副将急的眼睛都红了,「让末将带人出去,到时公主怪罪下来砍我的头便是。」
邵云泉的心情一点都不比他好,但表情绷的紧,「公主有她的打算,先看看再说。」
邵云泉没敢跟他们说,陛下传旨,如果长公主到时候心软,让他务必杀了方荨。
如果方荨能死在蛮夷手里再好不过。
邵云泉把心一横,「弓箭手待命,把本将的射日弓拿来。」
副将根本不知道邵云泉心里想了这么多,一听要帮公主,转身带人下去取弓箭了。
关外短兵相接的声音越演愈烈。
颜司常年和蛮夷打交道,原本有信心拖住他们,岂料这次来的人都是生面孔,几番交手后发现应是蛮夷放在西北展现上的军队,打法以及阵型对颜司来讲都非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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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他经验老道,换了别人只怕一早就全军覆没了。
然而即便如此,蛮夷也只是将大部分精锐用来与他耗着,彼此谁也占不了几分便宜,又能让颜司无暇顾及楚纤歌。
这变幻莫测的打法却撞在了楚纤歌手里,四境论起打仗的难以捉摸,非她莫属。于是赵青带着几十个羽林卫在楚纤歌的指挥下攻守得当,打得还算漂亮。
不过蛮夷孤注一掷怎么可能被轻易限制?为首那人眼神一变,对着四周说了一连串蛮夷话,他们的队形再次改变。
第181章 将计就计
羽林卫刚刚打顺手,对方就调整进攻形式,如此来来回回,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赵青接连受了蛮夷几招,感受到他们和真正在外打仗的将士存在难以跨越的区别。
人家临时变个招儿,他们就跟着人家走,被逼得只能防守。
「不能再退了!」赵青脸?s?上都是血光,他们在京城哪受过这种屈辱,「你们几个随我杀出去,先砍了那个小将的脑袋,他们失了统领就是一盘散沙。」
他点了几个身手好的亲信,刚离开几步,就有人立即代他守住长公主身后的位置。
楚纤歌默默看着,没阻拦。
赵青走得举步维艰,任是羽林卫身手再好,也架不住这么长时间高强度消耗体力。
一小队行动敏捷的蛮夷逼过来,楚纤歌一早就发现这十几个人才是重点,即便他们努力隐藏,让自己看起来和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但无论眼神,还是过招时的反应,灵敏与狠辣程度第一时间就被楚纤歌看出异常。
他们用最简单的车轮战消耗羽林卫,不过半柱香功夫,楚纤歌身边的人已经乱了气息。
「公主,属下护着您撤回关内。」
「晚了。」楚纤歌眯眼,浑身散出冷冽的威压,风霜在她手里已然跃跃欲试,「你们看好马车。」
「您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属下就是死也不能离开公主。」
楚纤歌嘆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羽林卫死战到底,哪怕护着楚纤歌的圈子越来越小,但一直没让蛮夷伤她分毫,虽然狼狈,但守得的确漂亮。
楚纤歌看到离自己最近的羽林卫胳膊上两道血肉模煳的口子,眉心轻轻一蹙。
「赵青怎么还没回来?」
她似是担心地问了一句,大伙儿这才发现赵青虽然离目标很近了,但他自己陷在包围圈里出不来,再耗下去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羽林卫心头一紧,本就是勉强守着的局面,这一乱彻底失了主动。
蛮夷领队见机飞沖而上,冷光直逼楚纤歌眉心,那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四境欢庆的场景,看到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在自己手中惊愕而不甘地死去。
可现实是,楚纤歌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嘴角隐约勾起点嘲弄。
赵青在远处都看到了刀光,动作一乱,肩膀上挨了一刀,可他顾不上喊疼,目眦欲裂地嘶吼道,「拦住他!」
「长公主!」
「快救长公主!」
所有人都忘记了楚纤歌原本才是这战场上操控一切的神,又或许日日汤药伺候,所有人都默认她成了个废人。
这一喊,所有目光凝聚在她身上,眼看刀尖离她眉心越来越近,一切声音仿佛都停在了这一刻。
羽箭夹带着风声掠过那人耳边,他意识到危险已经太晚,尖锐的硬物生生捅进太阳穴,刀在楚纤歌眼睫上随着冲力一偏,和它的主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临死前眼里还倒映着楚纤歌的模样。
邵云泉放箭后,赶紧把发抖的双手放在身侧。任他箭术再好,也害怕一个闪失射伤楚纤歌。
好在他没让公主失望。
弓箭手的存在威胁到了蛮夷,毕竟是平地作战,一旦放箭,他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颜司趁机斩杀了几个蛮夷,赵青也被护着往回撤。
蛮夷攻势减弱,正当众人以为他们要退时,方荨却被劫走了。
羽林卫不肯听楚纤歌安排,导致马车四周的守卫非常稀松,等他们发现时,方荨已被人驾在马上从西面快跑出草地了。
颜司脸色一变,「快追!」
他一左一右砍了数刀,趁机调转马头,然而楚纤歌一骑绝尘早追了出去。所有人都不知她是怎么摆脱蛮夷包围追上去的,总之羽林卫想跟就得解决不断涌上来的蛮夷。
颜司生怕方荨遭遇不测,冲着邵云泉喊,「邵兄,就当我欠你一回!赶紧放箭射死这群狗娘养的。」
赵青也狼狈地看向城楼,「邵将军,长公主有个什么,你我都要以死谢罪!」
邵云泉听见了,但无动于衷。
「两位难不成忘了,你们在关外。兵部有令,蛮夷再凶,未侵略我大宁土地,一律不准发生摩擦。」
邵云泉的声音像冰水灌进所有人心里,羽林卫当场就懵了,难道他们今天要血淋淋死战到底?
赵青左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又杀了一个蛮夷后,提着剑喘息,「邵云泉!还不派人去追长公主,明显他们是引公主出去!」
邵云泉居高临下看着他,「公主之前吩咐了,无论如何不能开关门,不能把关内百姓的性命当成儿戏。」
「那就不管长公主了吗!」赵青从没像现在这么无奈又沮丧过,甚至连嘶吼痛骂的力气都提不起来,还要随时对付不断冲过来的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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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云泉的回答把他彻底打入深渊,「赵统领没上过战场,不知道也是正常。任何时候,任何个人的性命安危都不能超越大宁家国百姓,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不能为了一个人让一座城落入险境。」
「长公主麾下的兵都知道这是第一条军令。」
没办法,赵青只能骂方才不听楚纤歌吩咐的手下,「公主让你看着马车,你为什么不去!他们要是···」
他从没想过要死在关外,没护住长公主,也没办好陛下交代的差事,死了也是罪人。
不,不能死,羽林卫这么多兄弟的荣辱都在他手里,他不能让所有人抬不起头,更不能辱没了先帝创建羽林卫的意义。
赵青从袍子上撕下一块布胡乱裹在伤口上,目光沉沉看着周围的兄弟,咬牙,「给我杀!羽林卫站在陛下身边,从来不是孬种。」
邵云泉在上头,瞳仁一颤。
「将军,当真不管他们吗?凭他们几十个根本打不赢的。」
「赵青说得对,大宁但凡握剑的男子没一个孬种,他们在京城太平惯了,早忘了先帝爷是为什么才拿得刀。」
副将这回懂了他的意思,只是担忧楚纤歌安危,「公主那边···」
「公主料事如神。」邵云泉说完这一句,回头冷冷瞪了他们一眼,「都给我把嘴封严实,坏了长公主的事要你们的命!」
「是!」副将见邵云泉如此谨慎,当下就放心了,嘿嘿一笑,「到了咱们的地盘,管他是皇帝还是天王老子,长公主若还任由他们安排,岂不是我等无用!」
而可怜的赵青咬着牙在下头浴血奋战,根本不知道这是楚纤歌将计就计拖着他们。
虽然狼狈,但打得酣畅淋漓,骨子里的血腥都被激出来了,他们就是死也得个拉蛮夷垫背!
第182章 生死未卜
京城。
早朝还没散,南境急报送上了养心殿。
楚霁云今日犯了头疼,一直神色恹恹,此刻听到急报眸光一亮,可是当苏安将沾满血迹的信件呈过来时,他看得眼皮直跳。
从昨日开始羽林卫的密报就没出现了,此刻邵云泉的摺子又都是凝固的血,气氛瞬间沉到谷底。
「念。」
楚霁云吩咐一声,下头的官员也纷纷屏息以待。
苏安哆哆嗦嗦打开信件,上头每个字都足以让他心凉,安静的大殿迴荡起他轻微发颤的声音,「交接途中,蛮夷精锐突袭,长公主下令生死不准打开关门。南诏颜司大将军与羽林卫誓死血战到底,杀敌近三百。」
「颜司部下死伤惨重,羽林卫死五人,伤三十余人。战至入夜,蛮夷撤退。」
短短几行字将惨状描述得淋漓尽致,光是听着就让人手脚发凉,蛮夷可是连长公主都不愿招惹的存在,可想而知场景有多可怕。
楚霁云头疼得快炸了,冷冰冰盯着苏安手里的信件,问,「皇姐呢?」
赵青的密报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再回来过,为此皇帝一宿难安,才又犯了头痛的毛病。眼下得知他们在关外遇险,羽林卫更是从未经歷过这么严重的死伤,那楚纤歌呢?
苏安咽了口唾沫,拿摺子的手开始发抖,「蛮夷趁乱劫走方荨,长公主孤身追了出去···羽林卫被蛮夷所困,解决战斗后第一时间去寻长公主···」
所有人闻言大气不敢出,更有甚者已觉唿吸困难,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楚霁云勐地坐直身子,冕毓剧烈晃动间,那眸色冷得骇人,「人呢?!」
他左手「啪」一声啪在龙案上,茶盏应声而倒,茶水浸湿袖子,淅沥沥滴下来的声音如凌迟般让人觉得煎熬。
苏安俯首跪地,眼睛一闭,把心一横,道,「赵统领在边界线青鹭山底找到长公主,胸口中了一剑,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
楚霁云猝然站起身要自己拿摺子看,震怒中残存的一点侥倖把他这辈子的脆弱都暴露了,结果一下脚蹬就觉得眼前一黑。
「陛下!」
「陛下保重龙体!」
小太监急忙扑过来把皇帝扶住,楚霁云好半天才恢復喘息,没人看得见他阴冷暴怒的眸光,只听见手指捏得咯咯作响。
她怎么会中剑?是为方荨还是···
楚霁云不敢想,一想就觉得心脏像被切成了无数块。蛮夷攻势那么紧张,她如何能追出去?
他了解楚纤歌,虽然她一向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每次涉险都绝不会白白牺牲,必然留有后招。
既如此,她怎么会生死未卜?
他?s?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他的皇姐想摆脱自己的掌控,就像她说的,若是想死谁都拦不住。加上这一路她住最好的上房,吃当地最有名的菜,听最有味道的小曲儿,她做的每件事都在告诉楚霁云,她喜欢自由。
他一直以为皇姐捨不得丢下自己,也绝不会丢下自己,可、可是···
从掌握全局到眼睁睁看着拥有的一切从掌心流逝,还是用最令他害怕和崩溃的方式,他一面想埋葬整个世界去陪她,一面又害怕她会生气。
两股冲击在身体里碰撞,楚霁云最终扶着额头直挺挺倒在了龙椅上。
「快传太医!」
「快通知太后!」
······
楚霁云陷入了梦魇,昏迷中不停地挣扎叫喊,不管谁靠近都会被抓得体无完肤,好几个太医都破相了,也没顺利给皇帝把了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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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换了别人绑住手脚就是,可床上的人是皇帝,谁敢出这主意。
太后于是冷着脸骂,「一群废物!陛下已经耗了这么久了,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活活耗死!」
她是第一次进去尝试安抚皇帝的人,要不是念远眼疾手快把她拉开,太后这会儿也不见得还能有心情骂人。
「下官无能。」
太医闷闷回復一句,堵得太后越发火大。
「太后,臣有个法子不妨一试。」
这声音虽温润,但自带震慑力,太后原本紧蹙的眉心瞬间就舒展了,神色一松,「林相可算来了。」
「哀家一早让人去请,就知你能主持大局。」
太后这话不假,林相虽然一年都在告病假,可但凡有个什么,出来稳定人心的必然是他。众人见着林相如有了主心骨,自然也没注意太后对他说话的语气有些过于温柔了。
林相却没与太后对视,匆匆行过礼与她擦肩,那一刻,太后眼底竟有些难耐的失望不甘。
眼看他到了床边,苏安还没来得及阻止,太后已经急着叮嘱,「林相当心,他现在跟疯魔了一样!」
这时才看到林相手里带着个又长又宽的布包,里头是个半旧的凤凰花枕头。
太后的眼神顿时暗了,指甲慢慢陷进肉里。
楚霁云一碰到那枕头像被人点了穴道,先前的张牙舞爪顷刻消失,一直紧紧拧着眉头也一点点松了。
他把枕头抱在怀里,整张脸埋进去拼命吮吸,像得了宝贝似的,一下就满足了。
林相出来吩咐太医,「等陛下睡稳了再进去。」
「是。」
林相这才缓缓侧首,太后虚假的冷静在他看过来的瞬间破碎,她还没开口,林相行了一礼,「老臣有话对太后说,可否请太后移步。」
「这儿有他们守着就行,林相随哀家去干宁宫吧。」
林相眉头几不可查一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道,「陛下刚刚稳定,太后若是不累,可否就在偏殿?」
他不愿意去干宁宫了?
太后敏感地察觉到他今日对自己很疏远,平常只是言语生疏不惹人生疑,今日却觉他整个人都很冷漠。
但她怎么捨得拒绝?
念远说到底是林相给太后的人,自然晓得他们关系非同寻常,于是将偏殿外伺候的奴才都支走,自己守在外头。
好久,里头才有了说话声。
太后似乎打翻了东西,声音也突然提高了很多,「你埋怨我?」
林相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借着一点微光细细观摩面前的女人,无论是精緻绝美的头面,还是华贵雍容的衣料,都比不上她多年不变的容颜。
可那双杏眼早就不似从前单纯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动楚纤歌?」林相质问这一句时,眼里是藏不住的内疚和心疼,「非要她死了你才甘心?你就算不喜欢她,难道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顾吗?你看看把他逼成什么样了,他要是疯了,整个大宁都完了!」
第183章 错过了一生
太后见他对自己发脾气,像个十七八的少女委屈地噙着眼泪,「她若是没有蛊惑阿云,我也不会将她置于死地。」
「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要给阿云当皇后,死了还要合葬一棺!你听听,当初楚源借着喝多了酒强行闯进我的房间,害我与你错过了一生!」
「现在他的女儿又来害我的儿子!你让我怎么忍?」
太后抱着肩膀缓缓蹲下来,沙哑的声音伴随着久远而痛苦的记忆席捲而来,林相面露不忍,却始终没上前。
「先帝···一直喜欢你,你也没拒绝。我以为···」林相不愿回忆从前,可从前不是他不想回忆就能彻底忘记的。
「你我相识比你认识先帝要早,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我也不觉得自己能讨你欢心,所以当先帝跟我说喜欢你时,我···没有任何立场阻止他。」
直至现在林策想起楚源,依然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他不忍看她难过的样子,只好将目光放在别处,「先帝跟你表白的时候,你没接受,也没拒绝。我只当你害羞不承认···」
「林策!我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我跟着先帝不过是为了能离你近一点,那时我每一天都期盼你来找我,说你也喜欢我。」
太后泪眼朦胧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不流泪了。这些话晚了这么多年才说破,而他眼里涌动的情绪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深厚。
所以,隔了这么久再哭,也只是替错过的自己遗憾罢了。
那份没有公之于众也没得到回应的感情,能有多深?不过是她的执念,因为先帝那一次酒后疯狂而越发放不下罢了。
窗外一点光照在林相高挺的鼻樑上,太后这才发现那双被自己放不下的眼睛已经长满皱纹,而纹路里的每一道故事都和她无关。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的只是年少那个林策。可她念了想了,悔了怨了这么多年,总要给自己个交代。
她重新站起来,不慌不忙整理好髮髻衣衫,微微扬起下巴,「林策,我只问一句,你当年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
袖袍下,她双手交叠,指缝间都是汗。
林相垂首藏起眼里的光,像是很不舒服捂着胸口,好半晌才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是大宁太后,我已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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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冷笑出声,眼里都是失望,笑容也充满了嘲讽,「是我的错,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个窝囊废!明明揭竿起义是你的想法,每次征战敌人也是你出谋划策,可风头都是先帝的,他让你给他带孩子,你就老老实实带孩子。他说喜欢你喜欢的女人,你就到现在都不敢承认喜欢过我。」
「林策,是我瞎了眼!」
林相如遭雷击,惊愕地看着她,「是我辜负你,明知你心里有我,还劝你嫁给先帝···你如今变成这样,我才是罪魁祸首,你要恨就恨我,孩子们是无辜的,你不能再和外人联手算计楚纤歌了。」
「住口!」太后神色骤冷,眉宇间的浓云压得令人喘不过气,「你当自己是什么,也配让我恨你?」
「我永远不会原谅楚源,他死得早,那就他女儿来还!阿云···」说起楚霁云,她犹豫了片刻,依旧咬着牙道,「阿云中了楚纤歌的魔障!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大宁,哀家这不也是为大宁着想?」
「失了楚纤歌,大宁迟早要被四境瓜分。」林相脸色涨红,「陛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太后一步步逼过去,逼得林相退无可退,她明艷精緻的脸上写满对他的嘲讽,「林相,楚源当年闯进我房间的时候你没管我,现在管我不觉得多余吗?」
剎那,林相身心陷入冰川雪海,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喜欢过她,那个时候哪个少年不喜欢明艷好看的女子?可是后来呢···后来因为先帝霸王硬上弓,他内疚当时没阻止先帝,害她多年耿耿于怀。
这一内疚便是十几年光阴,现在问他还喜欢她吗?林策闭上眼,出现在脑海的只有林慕风和他娘。
林相魂魄守舍回府,迎面撞上冲过来的林慕风,他红着眼跪在地上,「爹,长公主回来了吗?」
这傻小子被他关了这么些天还能听着外头的消息。
不知何故,林相瞧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一整日的烦闷散了许多,「混帐!非要把你绑了送到庄子上去,你才能安心是不是?」
林慕风抓着他袖子,急得不得了,「爹,让我去找她。」
家丁一听这话就开始撸了袖子,等着相爷发话把人再拽回屋里去。
然而林相今日耐性十足,方才脸上还有怒意,这会儿竟抚上林慕风头顶,眼神既温柔又强势,「明儿个让你娘去沈大学士府上交换帖子,择日你就娶了沈家女吧。」
林慕风先是一怔,然后火急火燎跳起来,「我不娶!谁都不娶,我要见长公主,你让我去找她!」
「把少爷绑起来!」
林相这话说得十分顺口,家丁干得也委实?s?利索,林慕风急了就喊娘,「娘!爹要绑我,你快来救救我!」
「娘!」
「把他的嘴堵上。」林相夫人皱着眉过来,嫌弃地看了眼自己儿子,「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就乖乖把沈家女娶回来安心过日子,再让我听见什么长公主,我就让你爹把你发配到边境去吃苦!」
林慕风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赖皮地粘着他娘,「你怎么捨得?我可是你的好儿子!」
林相夫人一根手指把他推开,不客气道,「老娘大不了再生一个听话的!」
「娘!」
「带下去!」
林相夫人头一次发火,往日都是林相发火,夫人在一旁和稀泥,今日夫妻俩一个比一个狠心,林慕风就这么被拖走了。
林相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吵死了,这浑小子,也不知随了谁。」
林相听她抱怨,竟听得心里生出难得的安宁,好像今日太后的质问指责也了却了他迟迟放不下的东西。
他主动给夫人捏起肩,哄道,「自然是随我,我年轻时脑袋也不清醒。」
「你知道就好。」
林相牵起夫人的手正要回房,管家急匆匆来催,「老爷,宫里来人了,陛下要见您。」
「陛下清醒了?」林相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下午就醒了,南边儿又来了急报,羽林卫的消息也到了。」
林相收起眼里的焦虑,安抚夫人道,「你先休息,不必等我了。还有,我书房抽屉里有不少黄纸包好的小包,你收起来,不管谁来都不能给。」
第184章 告老还乡
楚霁云散着发,消瘦的身子有些架不起宽松中衣了。
他在案前批摺子,苏安也不在身边伺候,屋里站着的都是羽林卫。
皇帝没开口,林相便一直躬着身子等,直到腰快没知觉了,才听见楚霁云搁笔的声音,「邵云泉说皇姐醒了。」
「伤口离心脏只有一个指甲的距离。」
林相也跟着心安了,「长公主福泽深厚,必能逢凶化吉,天佑我大宁。」
楚霁云在高台上,目光时而冷漠时而嘲弄,「准确点说,是林相佑我大宁。要不是你府上神医的灵丹妙药,皇姐也未必能活到今天。」
林相慌忙下跪,神色不知如何,姿态倒做得诚惶诚恐,「还是公主有护命神,微臣···」
「够了!」楚霁云冷声打断他,「这一套说辞你还是留着哄母后吧。不,母后要是知道她一心想让皇姐死,而她喜欢的人却背着她救了皇姐好几次,不知她会不会气的又要整日念经。」
面对楚霁云的明嘲暗讽,林相一直装傻,「说句冒犯的话,长公主是臣一手带大的,先帝都未必像臣那样照顾过长公主。所以在臣心里一直将她当成自己女儿,不管陛下怎么看臣,臣对长公主,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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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林相对母后有愧了?」楚霁云软绵绵反问一句,林相当下觉得腰更疼了。
他也不知道楚霁云究竟怎么知道的这事,又知道多少···但无论如何他也犯不着跟楚霁云解释那点旧情。
「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林相心想,反正打死不认就对了,也不是什么光彩事,闹出来丢太后的脸,丢先帝的脸,也丢他自己的脸。
「更不知陛下传召臣进宫所谓何事?」
皇帝才从昏迷中甦醒就传了他,要么就是对他动了杀心,要么就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若是铁了心杀他,不会只是轻飘飘问一句。
楚霁云目光落在面前八百里加急才到的密信,沉眸道,「章太医在皇姐用药的碗边发现轻微的鹤顶红。」
鹤顶红三个字咬得极重。
林相也顾不得腰疼腿麻,惊愕地抬起头,「那可是要命的东西!」
话一出口,对上楚霁云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猜测该不会是···
「章太医带着两个药徒跟着皇姐,他说原本太后用他侄子威胁他伺机毒害皇姐,但章太医迟迟没动作,太后等不了及,只能从他的药徒下手。」
楚霁云说得不紧不慢,「赵青拔了药徒十个指甲,才从指甲盖里找到一点点鹤顶红的残留。」
话说得这么直白,林相再给太后说好话就摆明是与太后一党。今日在偏殿若是没见太后,此刻他兴许会犹豫,但眼下他挺直嵴背,道,「不知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楚霁云似乎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藏起眼中几分阴冷,试探道,「你一面帮着母后在朝中培植势力,一面阻止她对皇姐下杀手。朕利用林慕风设下圈套,逼皇姐和离,这些事你不会不知道,但你没阻止,也没告诉母后。」
「林策,你到底想做什么?」
皇帝能这么说,是看在他几次救了楚纤歌性命的份儿上,若此时他还一味地装傻充愣或者敷衍了事,那往后想求个恩典什么的就难了。
林相缓缓磕了个头,「臣想告老还乡。」
「可你即便走了,前朝还有许多你的门生,只要你想,只要母后用点手段。」楚霁云一松手,茶盖「砰」的一声落回茶碗,「一想到这个可能,朕就不会开心。」
林相现在反而不慌了,伸手揉揉后腰,「陛下早就想杀臣了,可到现在都没动手。您就是说得再可怕,臣也不怕。」
楚霁云动作一停,挑眉撞上他泰然自若的眸光,似乎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见识到了林策的真面目。
林相也不再绕圈子,「老臣方才突然明白先帝从前为何死缠烂打让我带孩子,明明有时候他不忙,甚至躲在凉快处睡懒觉也不陪陪孩子,非要让我这个外人替他看孩子。」
「他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他用楚纤歌绑住我的手脚,若是没有楚纤歌,也许···」
林策自嘲一笑,「反过来讲,今日也是因为楚纤歌,陛下有心留我一条命不是吗。」
楚霁云垂眸,算是默认。
「老臣手里还有不少药引子,陛下今日准臣告老还乡,臣将药引子悉数交给陛下。并以林慕风一生安然发誓,至死绝不插手朝政。」林相眼里闪着少见的精芒,「陛下意下如何?」
楚霁云目光如猎豹锁着林相,整个房间的气息绷到极致,羽林卫的拇指抵在刀鞘处,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在眨眼间手起刀落。
将近子时,林相才从养心殿出来,整个人像虚脱了似的出了一身汗,偏偏六月的天又很闷热,连擦汗的帕子都觉潮湿粘腻。
他还没走出院子就看到侍卫已经押着念远过来了。
念远与他四目相对,所有的疑惑忐忑都在林相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颔首中化解。那意思是不必再隐瞒了。
念远如释重负。
念远进去没多久,楚霁云想要的口供证据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苏安眼见皇帝又要熬完这一夜,让人熬了参汤端进来,然后请命,「奴才替陛下去一趟干宁宫吧,再有一个时辰就该上早朝了,陛下歇息片刻。」
楚霁云眼睛眨了一下,「太后昨夜睡的如何?」
「回禀陛下,太后一宿都在念经。」
「呵。」楚霁云轻嗤一笑,「佛祖会保佑一个杀人兇手吗?」
他的母后,原本拥有先帝的疼爱,可先帝临终却不敢把兵权交给她。原本她也拥有楚纤歌和自己足够的尊敬,可到头来她要杀人。原本她拥有林相多年内疚,可以帮她一步步控制朝堂,而现在林相也弃她而去了。
他的母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竟一点都不懂。
楚霁云伸了个懒腰,「起驾干宁宫,朕好久没与母后聊聊了。」
第185章 天打雷噼
自打太后住进干宁宫,内外殿就没这么清净朴素过。
楚霁云闻着檀香的味道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跪在佛龛前念经的太后,一身素衣,一根银簪,簪头的花纹繁复精緻,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她还在凌源时的模样。
楚霁云神色一凝,挥手遣退苏安和跟进来的羽林卫,独自坐在椅子上等。
一炷香燃尽,木鱼声停,太后拇指停在佛珠上,红宝石戒指刚好被光照到,勐地刺痛楚霁云的眼。
剎那让他从记忆中惊醒。
然后他看着那颗戒指失神一笑,她是故意这样打扮,想勾起他内心对母亲的依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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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还没发现自己安排的苦情戏码已被拆穿,缓缓从里头走出来,与平常妆发精緻的模样相比,素面朝天的她难掩憔悴老态。
「哀家以为你不会来。」她在楚霁云对面落座,亲自沏了两杯茶,「念远被带走的时候,哀家就知道咱们的情分也就这样了。」
她垂眸藏起那点失落,口吻听着像是无比遗憾而又故作冷静。
楚霁云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看似随意的动作却令太后不敢放松警惕,果然听他问道,「这上头有鹤顶红吗?」
太后重重放下茶盏,怒视着他,「虎毒不食子,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一直不理解自己生的儿子怎么和楚纤歌那么亲,不?s?是被蛊惑了又是什么。
楚霁云闻言非但不觉庆幸,反而遗憾地耸耸肩,「我要是你,就把儿子也毒死,没了儿子夹在中间,想怎么就能怎样。何必受他的气,反正你也根本不想要这个儿子,不是吗?」
太后原本的委屈生气都在他这句话里烟消云散,甚至不敢面对那双狭眸的审视,只说,「她蛊惑你与我离心、防备我,都是她跟你说的对不对?」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和楚霁云走到这一步,再想论感情真是难上加难。她唯一能依仗的,就剩母子这份关系了。
倒也没什么顾忌的了。
「楚源从来没教过他的女儿怎么做人,生而不教,他枉为人父。」太后揪着先帝不放,如今她也只能埋怨先帝。
「不,他教了。」她眉峰一挑,嘲弄道,「他喜欢的人就要得到,还说什么和和美美过一辈子。楚纤歌不也是逼了方荨来大宁,所作所为跟他如出一辙!」
说起楚源,心里多年的怨恨让她面目全非,不管什么错都习惯性归咎给他。
「要是那一晚···哀家这一生岂会过得这样不堪!到头来连个心疼我的人都没有。」她怨恨而无助地看着楚霁云,试图唤醒他对自己的半点怜悯。
然而,楚霁云噙着看戏的冷笑,不紧不慢道,「那一晚···朕也好奇,母后向来滴酒不沾,不过是打下个稍微富庶点的小城,至于让您开心地和他把酒共饮吗?」
「后来朕才明白,叶城是南北战线最大的粮仓,先帝拿下叶城,建立王国指日可待。」
「你、你怎么···」太后脸上挂着泪痕,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知道这些。」
楚霁云像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神色闲散,姿态慵懒,「在凌源的时候你给林相做的护膝比给先帝做得要好看,后来无意间听到你们谈话,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朕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朕。」
他心疼年幼的自己,也心疼这些年卡在心上结,疲惫地嘆了口气,「朕不是没想过讨你欢心,可是···算了,后来朕也就不纠结你喜不喜欢我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在意你有没有照顾我。登基之后,也是看皇姐的面子对你尊敬有加,她希望我与你和睦,我就这么做了呗。」
「你喜欢首饰就给你打最好的,你喜欢华丽的摆件,就让司设监挑最好的给你送来,朕一直觉得朕做的可比母后良心多了。」
太后脑袋嗡嗡的,什么叫看楚纤歌的面子才对自己好?什么叫楚纤歌希望他们母子和睦!
楚霁云看透她的心思,道,「皇姐已经知道当年你趁她伤重下药的事,可你知道她怎么跟朕说的吗?」
说起楚纤歌,他脸上的温柔爱意看得太后心生嫉妒,「她说不能听信片面之词,他们知道你和她矛盾难解,故意诬陷你。」
「母后,她从未在朕面前说过半句你的不好。就算你三番四次想藉机杀方荨,她都没让人动过你一根指头。可你呢?你把她当软柿子捏,鹤顶红都敢下,真以为朕不会动你吗!」
说到最后,楚霁云眉头一紧,「啪」一声拍案而起,茶盏被摔得四分五裂,太后猝不及防靠在椅背上,吓得发抖。
「你、你中了她的毒才会这么说。」太后眼神混乱不安地在四周寻找落脚点,「哼,她真那么好心怎么不去死!她死了,这天下就是我们母子的!」
面对太后神志错乱的模样,楚霁云心冷得一点起伏都没有,甚至面无表情地把最重的大石压在她背上。
「母后,承认吧。你算计了一生,失了先帝信任,失了继女辅助,失了儿子的心疼,最终还丢了初恋对你仅剩的一点内疚。」
「什么都想要的人,从来只会落得一无所有。你如今没人心疼是活该。」
「林策为了他的娇妻爱子,把你出卖了,来换带着一家归隐田园的安宁。」
「你看看,你这一生什么都抓着,又什么都没留住。」
楚霁云魔咒般的声音像毒药钻入肺腑,太后紧咬下唇,难受得如被五马分尸。尤其听到林策出卖了自己!
她真是好恨!
「都是混帐!哀家杀了他们,哀家要杀了他们···皇帝你信我,杀了他们,这天下就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你喜欢楚纤歌是不是?」
太后隔着桌子抓住他袖子,急得语无伦次,「哀家同意,哀家让你把她禁锢起来,只要你杀了林策,你帮我杀了林策!」
楚霁云阴冷着脸把人甩开,沖外头道,「苏安,把药带进来。」
大门打开一条缝隙,苏安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壶酒,青玉瓷瓶,透着令人心寒的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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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一个劲儿往后退,「你想干什么?哀家是你的母亲,你敢···」
酒水倒进杯子的声音清泠泠好听,楚霁云笑着端过来,「有什么不敢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会遭报应,会被天打雷噼!」
「是吗?」楚霁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的笑淡了几分,「那就天打雷噼吧!朕这样的人,这点惩罚自己都觉得轻了。」
「朕自己得过自己担,母后就不用再操心了。」
他修长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太后下颚,在她挣扎和嘶喊中,冰冷的酒液还是顺着喉咙流进身体。
「这只是让母后下不了床的一点东西,你放心,只要皇姐想你活着,朕就不会让你断气。而且,朕会让人时不时送林策一家的消息过来,母后好好听听他和妻儿过得有多么美满。」
太后双手遏着喉咙,只觉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抽走浑身的力气,「你···这个孽障···」
「是啊,我是个孽障。」楚霁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可眼睛里却覆满冰霜,「你们指望这个孽障做什么呢。我要是你,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靠别人达成目的。」
「有母后活生生的例子在先,儿子怎么也得把想留的人留住。」
第186章 没了你就没了光
楚霁云从干宁宫出来,东方刚泛鱼肚白,热气已经滋生,他把厚重的龙袍解下来丢给苏安,浑身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陛下,该上朝了。」苏安好声好气提醒他。
楚霁云却转头问羽林卫,「长公主到哪了?」
「回禀陛下,明日才能回京。公主有伤,马车不敢走得太急。」
「牵朕的马来。」
于是百官刚入宫先接到林相请辞,一家老小连夜出城的消息,又接到太后突发疾病卧床不起的噩耗,太后党先是失了林相这个龙头,又莫名倒了太后这座靠山,许多人在养心殿外跪了一上午,请求皇帝让林相回来。
「诸位大人请回吧,陛下不在养心殿。」小太监让人准备了绿豆汤给大伙儿解暑。
「陛下没上早朝,干宁宫也不准任何人出进,烦请公公告知我等陛下在何处,我等有要事启奏。」
小太监恭敬地收了汤碗,如实相告,「陛下一早就出城接长公主了,大人们不必等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陈阁老和林相两个顶樑柱先后撒手不管,诸多事宜无法进行,皇帝迟迟没有明示,眼下太后病重,他不在床前尽孝反而跑去接长公主!
楚纤歌受伤的事传回来,原本大伙儿还心疼她,眼下被楚霁云这么一闹,又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
楚纤歌也没料到楚霁云会马不停蹄来见她。
章太医一路盯得紧,她连口果酒没都碰着,现在坐在窗户上恹恹吃着半个桃,眼睛直勾勾盯着路对面的酒坊,好像那些进去打酒的人出来,酒味儿就能飘到她鼻子里似的。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楚纤歌以为是章太医,听到他脚步小心翼翼停在圆桌前,她撇撇嘴,道,「闻一口都不行吗?」
她说着就来气,把半个桃子往凳子上一甩,「凉的不让吃,酒不让喝,到了时辰就摁着让睡觉···我死里逃生回来可不是为了这个!」
「我警告你,你要是不让我喝口酒,回了京我就让他···」
想到楚霁云,她脸色倏忽一变,那么大的火气都能偃旗息鼓,「算了。」
没有酒,但还有自由,她应该满足。
「去年的青梅酒,尝尝吗?」
楚纤歌刚垂下的眼睫一顿,放在身侧的手几乎是下意识握紧,这声音不是楚霁云还能是谁。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常服,像个贵气小公子,手里拎着两坛酒,风拂动那垂至腰间的红色髮带,白衣便如有了灵魂。
楚霁云放下酒罈子,径直把人从窗台上抱下来,碰到楚纤歌的时候,她身子还是一僵,脸部线条都崩得非常紧。
楚霁云只当看不见,把人放上榻,眼睛落在她胸口,一抹痛色浮起,「给我看看伤口。」
一来就这么刺激?
楚纤歌一手把人推开,一手摁紧衣领,毫不掩饰神色中的厌?s?恶,「伤口包着绷带,看不见。」
楚霁云一厢情愿把拒绝当成害羞,就着这个姿势握住她的手,「朕好想你。朕真怕你一狠心就抛下朕,一狠心就不回来了。」
楚纤歌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听他颤抖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她反问道,「你不是知道用什么最能威胁我,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
楚霁云把脸放在她手心里来回摩挲,似乎这样就能平復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皇姐和他不一样,他是疯子,她不是,所以她不会有那个狠心的。
「母后下不来床了。」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楚纤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想到那个精緻明艷的女人也许这辈子都没法再站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楚纤歌多少有些低落。
鹤顶红的事她原本不想在南境发作,要不是被董微柔刺激到,也不会远隔千里给皇帝演这么一齣戏。
她当时伤得极重,按她的想法是服下少许鹤顶红,越危险才越能逼楚霁云动手,但章太医不敢,背着她偷偷改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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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没等她的回应,接着道,「林相···辞官回乡了,朕看在皇姐的面子上才放他走。」
楚纤歌也是从方荨口中知道,原来林相一早就和阿四有联络,阿四收集方荨的血凝成血浆,再交给林相。林相通过念远让章太医当作药引给她服用,既能保她体内的毒不发作,又能凭这东西在关键时刻救林家一命。
林相什么都知道,知道楚霁云要对付方荨,知道楚霁云对她的心思,但他只在风浪中为自己做好全身而退的打算。
楚纤歌知道没理由怨他,可心里到底难过。
她嗤笑一声,别过脸不再看楚霁云,「那我还要替他多谢陛下开恩。」
「朕不要你的谢。你说过余生都在我身边。」
「以后再没有人伤害你,没有人指责你,也没人敢议论你,皇姐安心待在朕身边,你想做什么,朕都答应。」
他忍不住伸手环着她的腰,「朕带的是去年我们一起埋在树下的青梅酒,今晚朕陪你喝好吗?」
「你想干什么?」
楚纤歌从他暧昧的口气里听到别的东西,皱眉问道。
楚霁云也不藏,深邃的目光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来回几趟,眼眸一颤,嘴唇擦着她耳垂,「朕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随之而来的情慾气息差点让楚纤歌把胃液吐出来。
她用最大的力气从他怀里挣脱,然后撑着墙浑身发抖,好几次发出干呕的声音。
楚霁云随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神情慢慢、慢慢沉下来,最终咬着后槽牙道,「皇姐才走半个月就这么不习惯了?朕再给你两天时间差不多吧?」
「回了宫,等你伤好彻底了,就进行封后大典。」
「我真是后悔···没死在外头。」楚纤歌回头冷冷看着他,口吻比他更狠更冷。
楚霁云委屈得垂下眼角,「皇姐说什么胡话,你知道朕最听不得这个。你要是敢死···朕会带着所有你喜欢、在意的一切去陪你。」
「反正没了你,对朕来说,这世上也就没了光。」
他歪着头,像个半懂不懂的孩子,说的话不真不假,但流露出的执着只真不假。
楚纤歌靠着墙壁喘息,一再劝说自己不要动气,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墙上,心里咒骂,他娘的!
楚霁云悠闲打开酒罈子,青梅的香味瞬间充满屋子,他边倒酒边又说,「朕已经告诉章太医,晚上由朕给皇姐换药。」
还真是一口气都不让她喘。
第187章 没你想得那么难
楚纤歌生气归生气,有酒凭什么不喝。
她满满喝了不下五杯才算解了一路上的馋,于是看见楚霁云那痴迷的眼神也没先前那么生气了。
改变不了现实和别人,总得先让自己喘口气。
「楚霁云,我要是早知道你长大了这么···与众不同,从小就该打得你半残了,省得养成祸害。」
她说完还打了个酒嗝,绯红的脸颊在楚霁云眼里好看得不得了。
他品着杯中酒,静静看着心上人,梦里面无数次求而不得场景终于成了真,便是要他的命,要天下来换,他也绝不迟疑。
「皇姐,世间一切对我来讲都没意义,只有你,你就是恨我,怨我,只要你心里有我,我这一辈子就没白活。」
「住口!」楚纤歌的呵斥带了酒意,少了凌厉,「你能不能不说话?这些话···你不怕天打雷噼,我还怕被误伤呢。」
楚霁云轻笑,「不怕,我抱着你,我帮你挡。」
「那雷噼过来的时候我宁愿先到前面。」楚纤歌索性就着罈子直接灌,酒水洒在脸颊上,顺着下颚线流到脖颈,再打湿衣领。
映着烛光,让楚霁云看得血脉膨胀。
他喝了口酒压住心头的冲动,自作多情道,「那我会以为皇姐捨身为我。」
楚纤歌终于没忍住,「噗」一声喷了他一脸。
她觉得自己真是挫败,和他说这些无聊的话干什么。
楚霁云也没想到遭受突袭,酒水洒过来的瞬间打了个颤,下意识眉峰一耸,常年居于高位养成的薄怒就要发作,可一想到吐水的人是楚纤歌,竟然咬着牙生生忍住了。
楚纤歌打算惹怒他,闹个不欢而散,今晚也能睡个安心觉。
可他竟然没生气?
她又喝了口酒,明目张胆朝他再喷一次,楚霁云只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然后开始解外衣,还用一副无辜的嘴脸解释,「衣服湿了。」
「皇姐还想玩就继续,朕不介意提前泡个澡。」
楚纤歌咬牙背转过身,心里的火蹭蹭往上窜,连带胸口的伤也一阵一阵的痛,一看酒罈喝空了,她把罈子一砸,怒道,「楚霁云,你能不能滚出我的房间,滚出我的视线!」
「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听见你说话,你能不能滚出去!」
她很少这么嘶吼,吼得眼红嗓子疼,吼得胸口难受,伤口发痛,而这怒火却只能证明她的无能。
像走不出去的死循环。
楚霁云还在解衣裳,对她的咆哮愤怒视而不见,声音比先前还更温柔,「皇姐,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抛弃你,所有人也可以抛弃朕,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我们抱在一起才能取暖。」
他走过来尝试拉住她的手,眼巴巴道,「跟我试一下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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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这是能试的?」楚纤歌像甩瘟疫似的甩开他的手,痛苦地抱着脑袋,「你就算不把自己当人,可你口口声声喜欢我,你把我当个人成吗?」
「楚霁云,我已经很累了。你再这样逼我,什么都得不到的。」
楚霁云看她难受,自己心里也痛苦,可比起痛苦他更害怕失去,害怕像她母亲那样一无所有,所以迫不及待想拥有她,妄图用身体的温暖留住她。
他知道这很无耻卑鄙,然而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皇姐死心。
方荨没死,她心里就会一直记着那个人。
方荨要死,而楚纤歌,他也要得到。
楚霁云没有丝毫退缩,冷着脸往过走,楚纤歌的手指几乎在自己胳膊上掐住血印子。
他再不是个东西,她也做不到手刃血亲。
幸好,此时房门「噔噔噔」敲响,先是章太医的声音传进来,「陛下,长公主的药熬好了。」
然后又是赵青沉声禀报,「陛下,内阁顾大人带着众位大人在外头跪,请陛下···请陛下回宫。」
顾大人是陈阁老最得意的门生,眼下百官全靠他领着,说唯他之命是从也不为过。
楚霁云压着的火瞬间爆发,沖门口砸了酒盏,「让他们滚!」
「陛下!外头还有百姓···」赵青领着羽林卫跪在门前,神色凝重,「太后病重,您又对朝堂事不闻不问,人心惶惶,大宁不安,长公主心里更不安。」
楚霁云看着被自己逼得躲在角落的楚纤歌,一肚子骂人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沉寂片刻,房门轰然一开,楚霁云冷着脸,「顾宗在哪?让他来见朕!」
他一走,章太医端着药赶紧进去,一闻到酒气就忍不住啰嗦,「哎呦我的长公主!您怎么能喝酒呢?」
「陛下也是,一来就给我找麻烦!您要是有个什么,他指定骂我是废物,绝不提自己带酒出来害人!」
楚纤歌双手托着两颊,眼睛都勒成了狐狸眼,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眼里一片迷煳,仿佛什么都看不清,便也让人从她眼里看不出生机。
章太医跪在旁边,手里的药温度正好,「长公主,喝了药臣给您换药。」
楚纤歌眉头动了一下,默默推开药碗。
章太医又说,「顾大人来势汹汹,瞧着这十几位大人是来问罪陛下的,他一时半刻回不来,您放心吧。」
她还是不肯喝。
章太医看她这样子,眼睛酸得厉害,「陛下那性子,您就算赌气死了,他也不会让您清净的。」
「您好好养身体,凭什么您?s?一人受气,给他些不痛快不是更好吗?再说,驸马还活着,还在南诏···他要是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他岂不是更煎熬。」
提到方荨,楚纤歌眼里才有了焦点,可很快她就垂下眼睫,喃喃道,「他留在南诏挺好的,若是一切顺利,他也能好好活下去。」
言下之意,她不想等方荨了。
不,她是更想解脱。
章太医拿着药碗的手猝然一抖,眼神一下紧张起来,「公主!没有您,陛下会更疯,驸马就算成为南诏之主,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好活多久?」
「可是我做不到。」楚纤歌双手捂着脸,想都不敢想楚霁云刚才提的要求。
章太医咬着牙道,「这个您放心,交给微臣。他是想要您,但绝不是要您的命。」
如果有办法解这燃眉之急当然好。
「辛苦公主再熬一熬,方才微臣听您和陛下吵得厉害,待会儿臣就说您伤口裂了,气血虚导致毒发,近半年都不能有任何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
章太医说得眉飞色舞,早忘了自己原本应该是谁的心腹。
第188章 都毁灭吧
章太医战战兢兢等了一晚上,结果楚霁云没回来,听赵青说顾大人纠缠得紧,陛下已经发了好几次火。
「赵统领,不是我说,陛下如今这做法···没一件事顾忌着点别人,顾大人一文弱书生马不停蹄追这么远,一心为了大宁。」
章太医这一路和赵青混得不错,此刻两人守在楚纤歌门外交头接耳,当然赵青是被迫参与的。
赵青对他的絮絮叨叨很无语,但听不见他磨叨又觉得过分死寂,于是看了章太医两眼,绷着脸道,「妄议圣上可是要诛九族的。」
章太医摆摆手,「得了吧。要杀也是从顾大人那儿开始,轮到你我还早着呢。」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跟个市井混混似的,赵青实在想不通好端端一个胆小谨慎的太医怎么出来一趟就成这样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大人可千万别跟阁老学···」章太医的担忧不无道理,「朝中没有个主心骨,陛下又完全按照自己喜怒行事,长此以往可不是好兆头。」
赵青该提醒对方住口,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担心。此次亲身领教了蛮夷厉害,董微柔敢放几百个蛮夷入境,可见双方达成了某种合作,这对大宁而言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太后倒台,原本是陛下收拢权力的最佳时机,加上长公主主动交出兵权,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攻下南诏,再打蛮夷个措手不及。
届时陛下在四境立了威,大宁就会开启真正的盛世。
大好希望就在眼前,可皇帝却执意要封长公主为后,还不惜为此与天下为敌!若是换成别的女子,一刀杀了了事,偏偏是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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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外头怎么说的都有,长公主无辜受累不说,还被亲弟弟逼成这样。
「别说了,这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你只管将长公主医好便是。」赵青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心里已不抱什么期望了。
章太医就等他说这话,当下拍着大腿叫苦,「公主伤口裂开了,气虚血亏,看着能起能坐,那是她硬撑着。若是再这么激动一两次···赵统领,看在咱们交情不错的份儿上,公主要是没救回来你就痛快给我一刀。」
「哼。她要是有事,朕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楚霁云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后头响起,二人眸光一颤,转身扑通就跪,章太医更是额头砸得地板咣咣响。
赵青以为皇帝要杀章太医,想都没想就开口求情,「陛下息怒,章太医也是心疼长公主身体。」
楚霁云手都伸到门上了,太医不怕死地跪过来恳求,「长公主真的撑不住,求陛下开恩。」
楚霁云手指一缩,不肯承认是自己把她逼成这样,更不想承认皇姐如今有多讨厌他,冷声道,「放肆!你们以为朕要做什么?」
赵青和章太医面面相觑,不敢吭气了。
······
楚霁云守了楚纤歌一夜,不知章太医给她用了什么药,第二日连着在马车里睡了大半天。
楚霁云怕打扰她,果断把软塌让出来,自己则坐在车厢地上,一整日看着她,时而满足,时而焦虑。
楚纤歌的脉象非常虚弱,马车连着颠簸了好几下,她竟好一会儿才重新有了唿吸,这短短几秒让楚霁云后怕极了。
没地方发泄,扬起帘子就命令羽林卫砍了驾车的两个侍卫。
昏君、暴君···楚霁云终于在所有人心里冠上了这可怕的两个称唿。
回到倚凤殿已经日薄西山。
楚霁云换了衣裳,一口热茶都没喝上,礼部侍郎就来诉苦,「陛下,顾大人押着您封后的圣旨不许外传,微臣没有批条也不敢擅自动用库里的东西准备典礼。」
楚霁云也不意外,那天闹得那么厉害,顾宗会同意才怪。
「用朕和太后私库的银子,都按最好的来,时间上不着急,东西不能含煳。」楚霁云想了想,又补充道,「大婚就在倚凤殿,按照···民间的习俗,该有的都要有。」
礼部侍郎一听还要大婚,当下嘴角一抽,「陛下,眼下朝里朝外都是反对的声音,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微臣倒是有个想法,您与长公主···」
咳,说着都别扭。
「您立后是大喜之事,应该得万民庆贺。不如···您给长公主换个其他身份,避开那些···谴责不是更好?」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挑眸细细观察皇帝脸色。
楚霁云眯起眼,「继续说。」
「只要人是长公主就行了,至于叫什么,身份是什么,也没那么重要。顾大人他们不过是不能接受您和自己姐姐···若皇后不叫楚纤歌,不是您的皇姐,不就简单多了。」
楚霁云不想对天下人让步,他就是要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有什么不行!可一想起楚纤歌昏迷的样子,到底是心软了。
半个时辰后。
「顾宗,你别给脸不要脸!就是陈阁老,朕都没对他让过半步!」楚霁云狭眸冷厉,指着下头一脸僵硬之色的顾宗呵斥道。
顾家是清流,其祖辈在前朝也是受人崇敬的儒学大家,其父顾茗在乱世有麒麟才子之称,林相三番四次才请其出山助先帝得了天下圣贤之士之心。
顾宗丝毫不惧圣怒,直视着皇帝,掷地有声,「此事嚷得天下尽知,您就算给长公主换个身份也难堵悠悠众口。陛下换汤不换药,掩耳盗铃。」
「朕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你还想怎样?」
顾宗见他恼羞成怒,心里越觉凄凉,阁老说错了,不是大宁没救,是皇帝非要拖着大宁入死路。
顾宗双眸清明坚定,摘下官帽,一字一句道,「你执意如此,至人伦纲常不顾,至天下万民不顾。我顾家效忠的是圣明之君,而非是你这样的昏君。」
楚霁云连日来听到的都是反对之声,早就烦不胜烦,他见此嘲弄一笑,「怎么你也要学你师傅想撞死在养心殿?」
「死谏为的是唤醒君主,激起天下人愤慨。你这样的人根本醒不了,我顾宗即便死在养心殿也是白死,其他官员效仿亦是无用。」
「顾宗布衣破碗站在宫门前,等着看你楚霁云会是什么下场!」
他丢下官帽,解下官袍,带着一身骨气潇洒走出养心殿,沿途跪了一地的侍卫。
楚霁云靠着椅背,直到顾宗的身影化成黑点消失不见,内心死寂无声的空洞感依然没有消失。他不是害怕丢了天下,他是怕楚纤歌更不原谅自己。
「哈哈哈。」他冷冷地笑出声,生生捏碎了面前的茶盏,「那不如、都毁灭吧。」
第189章 驸马送的
「皇姐为什么还没醒?」
楚霁云满心疲惫回了倚凤殿,发现楚纤歌还在昏睡,气息仍然微弱得让人提心弔胆。惶恐促生了暴戾之气,他眸光如利刃看着章太医,声音却克制得很轻。
怕吵着她。
「陛下,微臣说了很多遍不能再刺激长公主,那日在客栈公主心气郁结导致血行不畅,身体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会进入昏睡休养状态,以保证心脏供血需求。」章太医也不怕皇帝发作,说得理直气壮,神色中不乏对他的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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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闻言,双手捂脸,许久才不堪重负地嘆了一声,「那、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微臣只能尽量。即便长公主醒了,陛下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清醒的时间不会太长,以后可能大部分时间都要昏睡。」
章太医紧接着又无情打断楚霁云浮起的一点侥倖,「长公主的身子早就亏了,微臣无能,即便使尽浑身解数,只怕···到最后最好的结局也是在昏睡中···」
「死去」这两个字太沉重,章太医说不出口。
他跪直了身子等着皇帝发作,要打要杀都认了。然而楚霁云的脸一直埋在掌心,弓起的嵴背一抽一抽?s?,哑着声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章太医愣了一瞬,然后拿起药箱就往出滚,生怕皇帝后悔了。
内室只剩楚霁云了,他这才敢露出那双猩红痛苦的眼眸去看床上的人,楚纤歌即便昏迷,眉心也一直皱着。
他想伸手抚平又不敢,哽咽道,「你恨死我了吧?你对我那么好,我却把你害成这样···可是、可是我只是想要你。」
「我只想永远永远地和皇姐在一起。」
烛光跳动间,他觉得脸上有些凉,伸手一碰才知是眼泪,一瞬间再也扛不住,抱着她的胳膊哭得伤心欲绝。
「皇姐,别、别丢我一个人。」
「皇姐,皇姐···」
楚霁云乱七八糟说了好多话,但没一句认错的,也没一句后悔的。天亮后,苏安给他戴上冰冷华丽的帝冠,他依旧是朝上阴鸷冷厉的暴君。
顾宗离开后,没人敢再提楚纤歌一句不是,但外头民怨沸腾,一波是替长公主鸣不平的,一波是指责长公主居心叵测的。
巡防营日日在街头抓一些言辞不当的人杀鸡儆猴,殊不知强压之下,怨恨愈发浓烈。
雪岭发生了几次小规模暴动,图鲁蒙的部落与大宁双方都在摩擦适应期,一旦被有心人挑唆很容易出现矛盾。
程九没一日闲着,递到京城的摺子迟迟没回应,最近两次镇压暴徒还是江千宁出的银子。
「程将军不用客气,眼下非常时期。鄙人也是大宁人,受公主照顾多年,这点钱应该的。」江千宁的商队有程九派人护着,两方也算互利互惠。
程九沖他抱拳感谢,「本将一定会跟朝廷为江老闆请封的。」
江千宁摆摆手,「一点小事罢了。图鲁蒙那群子孙搞不出大动静,相信程将军很快就能摆平。倒是南诏最近动盪的厉害,蛮夷又到处招兵买马,我瞧着不是好事。」
「邵将军重兵压境,江老闆不必担心。」
江千宁看得出程九不过是安抚人心,也不拆穿,附和两句,「那就好,那就好。」
送走江千宁,程九脸上的笑很快消失,转身问近侍,「京城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消息送过来?」
侍卫垂首回禀道,「是。联繫不到长公主,公主府被羽林卫看得紧,宫里只说长公主在养伤,但没人见过她究竟怎么样了。」
楚霁云对楚纤歌的心思,程九多少也知道了。
在外驻守的六位老将,在楚纤歌送方荨出关时被召回了京,他们都曾联络过程九,信里的内容···诛九族都不为过。
眼下那六人还被留在京城,只剩他和邵云泉在外。
楚军还没正式交还给皇帝···若楚纤歌真如传言一般被皇帝囚禁,强迫成婚,那他完全可以带兵回京为长公主解围。
可那就是逼宫的罪名了,稍有不慎就会连累长公主身败名裂。
程九挠了挠后脑,心烦极了,「再给邵云泉写信!再联繫宋停和暗卫,老子他妈的心慌!」
邵云泉隔日就收到了程九的信。
「这个程九真是耐不住性子,这话也敢写进信里,要是被兵部的人看到就天翻地覆了。」邵云泉亲眼看着信纸烧成灰烬,才松了口气。
「将军多虑,现在朝中一盘散沙,没人顾得上咱们。马上就该拨军饷了,可陛下的批条现在还没出来,程将军好歹还有江千宁给钱,咱们这么多人···」
副将这几日为此事焦虑得厉害,忍不住又在邵云泉面前提起来。
可邵云泉又能有什么办法。
「南诏不安宁,方荨和董微柔斗得如火如荼,蛮夷等着坐收渔利,指不定那日就开战了,咱们饿着肚子也得守好关。」
「将军,饿着肚子怎么守?」
邵云泉也头疼,「拿我的令牌先跟韩、越两城的粮仓借一些,等朝廷送来军饷就还给他们。」
「行吧。」
副将小心翼翼拿好牌子,还没离开营帐就见卫兵急色匆匆跑进来,他伸手把人一挡,拧眉呵斥道,「兔崽子急什么!进将军帐子这么没规矩?」
卫兵吓得倒退半步,「属下知罪。属下一时太激动才···」
「有什么好激动的!眼下还有什么能比送来军饷更让人激动的。」副将把令牌收好,冷着脸埋怨了一句。
谁知卫兵眼睛一亮,「对,就是军饷!」
邵云泉也勐地看过来,可细想之下朝廷怎会不声不响就送过来,难道是长公主?
「把话说清楚!」邵云泉压着心头激动,吩咐一句。
卫兵喘了口大气,笑着说道,「是驸马、哦不,是方荨差人送来的。」
「方荨?」邵云泉一听不是朝廷,难掩失望之色,又听不是长公主,心里更加担忧她的状况,不耐烦道,「他竟有本事给咱们送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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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来人说是驸马前日带人剿了蛮夷的边三营,正好撞上他们送来辎重,就分了一大半给咱们。」
副将揪着卫兵领子,眼光一亮,「边三营是肥户,一大半辎重也不少。他怎么捨得给咱们送来?」
「将军。」副将转身看着邵云泉,迟疑道,「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邵云泉不露声色,「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190章 没那个本事
「将军,已经让人下锅煮了,没毒。」
「虽不是新粮,但保存得不错。足足三马车,够咱们吃两月了。」副将检查过后,高兴地回来禀报邵云泉。
「这下怎么也能撑到朝廷的条子批下来了。」
邵云泉却迟迟不松眉头,连带着副将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将军,您···担心驸马目的不纯?」副将倒也不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邵云泉让人把粮食推下去,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董微柔这几年看似不争不抢,实则早就笼络了南诏大权,方荨靠着颜司的支持,眼下想在南诏立足也得有实打实的功绩。」
「此次突袭边三营想必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再者,辎重可不是想撞就能撞上的,而且颜司不会答应分辎重给我们,所以···有可能是方荨知道辎重会去边三营,提前攻下,再背着颜司给我们。」
副将想起运粮食的车轱辘上有泥,最近西边儿才下过雨,粮车显然是绕行过来的。
想到此,他恍然大悟,「他也知道大宁的消息!知道朝廷没批条子,知道咱们军粮不足!他自己只需要以军功进入南诏权力中心,并不需要军粮,所以···卖咱们一个人情?」
「他已经和公主和离了,没必要卖人情。」
邵云泉思虑再三,「送粮的士兵回去了吗?」
「还没,卸完粮食就走。」
「你让他们替本将带句话回去。」
······
南诏,云英宫。
方荨刚和几位年纪大的贵族议完事,玄一穿着侍从的衣服端着药进来,路过只能守在门外的阿四时调皮抛了个媚眼。
玄一不知道阿四背叛过方荨,只当方荨生气他在大宁被人算计,屋里放了阿芙蓉,导致两人和离。
阿四苦笑不语,如今一切与方荨有关的近身事务他都不能参与,没有方荨召唤也不能随便进去。
他已经很感激方荨放自己一马,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
玄一放下药,看方荨在揉眼睛,心下一沉,「是不是又看不清了?」
楚纤歌被囚禁后宫时,他的噬心蛊已经反噬到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真的地步,方荨一边用更勐烈的剧毒压制,一边让玄一帮着他解毒,但若迟迟没有解蛊的法子,早晚会走到药石无用那一刻。
方荨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歇了会儿,再睁开眼还是···看不太清远处的东西,他沖玄一笑了笑,「没有。就是没睡好,累的。」
说着,乖乖拿起药碗喝了个干净。
玄一神色一松,伸手就拿盘子里的坚果,被方荨一把打掉,「想吃去街上买,这儿的不新鲜。」
玄一缩起手背,眸色一凝,「连这个都···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杀我没成功,回来后我又一切都与她对着干,她动动手脚我还放心些。」方荨冷冷勾唇。
「方荨,你真和以前不一样了。」玄一被他眼里划过的狠戾吓到,鬼使神差想起他少年时那种清澈的愚蠢,对比之下更是诧异万分。
方荨也难得透个气,回来南诏近半月了,离他想要的位置还有些距离,颜司劝他稳中求进,可他屡屡要在险中求胜。
这么做的优点是让董微柔猝不及防,缺点则是做事需绝对狠辣,不能留半点隐患。这么狠心的手段自然和从前性格不符。
可他非但没犹豫,反而冷酷得让许多认识他的人都开始害怕。
方荨顾不了那么多,他要用最快的时间把南诏握在手里。
「我王兄的身体怎么样?」方荨见玄一靠过来给自己按摩,低声问道。
玄一凝神在他后背几处穴位上缓缓落针,「跟你预料的差不多,只是董微柔看得紧,我的人想进去有点困难。?s?」
「王宫守卫虽是她的亲信,但大都受过颜将军指点,我给你安排调动的人手。这件事必须要快。」
「要真是董微柔对王下的毒手,只怕不好找证据。」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会想办法。」方荨闭着眼还在想事情,眉头越皱越紧。
玄一伸手强行抚平他眉心,叮嘱道,「总共就半盏茶功夫,您能什么都不想,配合点吗?照你这么蹙眉,下次见到公主就成半个老头儿了。」
原本方荨想反驳,一听后半句愣是没吭声。
「好了。您可别连着熬夜,欲速则不达,自己身子自己的当回事儿。」玄一收拾好银针,说完觉得自己跟个老妈子一样了。
方荨看了看外头,视物比刚才清晰了些,转身又到案几前看起卷宗。
玄一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还不如个屁,好歹屁还响一声儿呢。
方荨似乎感觉到他的不满,头也没抬,只说,「玄一,我没太多时间。董微柔这些年没闲着,趁我刚回来,族人念我这三年为南诏做得牺牲,又是王兄唯一的弟弟,他们才都向着我,董微柔即便想要我的命也不得不忍着。但时间一久,这情分淡了,我再想和她博,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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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一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他的话,摸摸鼻尖,「你其实可以再骗骗她,她借着你的身份,得到你的支持比除掉你更有用。」
方荨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睫轻轻一眨,像是陷阱了什么障碍里,整个人透出难以遏制的悲伤,哽道,「她不会喜欢我对别人用美色。」
「我也不想再看董微柔那张嘴脸。」
玄一心事重重出来,看到阿四蹲在地上画圈圈,而阿四见他出来就问,「二王子还好吗?」
「瞧他斗志昂扬的,能不好么。」
话是这么说,但阿四看他脸色不好,猜测是不是方荨的蛊毒更厉害了,「解蛊的方子还没弄出来?」
「出是出来了,就是有两味药不好找。」
「什么药?我去找!」
两人的对话没瞒过里头的方荨,玄一正要开口,就听方荨的声音从里头冷冷传出来,「颜将军的伤还没好,他今日休沐,你过去看看。」
玄一刚蹲了一半的屁股硬是又缩回去,「好嘞。奴才这就去。」
阿四知道方荨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当下难受的红了眼睛。
玄一刚走,送粮回来的士兵求见方荨。
「二王子,邵将军说多谢您出手相助,问您有什么要求?」
方荨合上手里的卷宗,苦笑一声,「让他安心吃饭,就说我感激当日在青鹭山下邵将军的救命之恩。」
士兵闻言,不解道,「可山下救您的明明是长公主。」
说完才惊觉失言,慌忙跪下请罪。
「起来吧,我如今能做的,只是解邵云泉燃眉之急。我倒想救她,可我还没那个本事。」方荨说这话时,满身都是失落。
第191章 我胆子小
当日方荨被掳走,楚纤歌孤身一人追至青鹭山底,不出意外陷入包围。
当无数刀剑指向楚纤歌时,这一幕与方荨最怕的预知情景重叠。她决然一身的冷傲以及视死如归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是万箭穿心的结局。
「放她走!」
「不准动她!」
方荨在马上嘶吼挣扎,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快爆炸了,听得楚纤歌打心眼儿里难受。
「闭嘴!」蛮夷揪着方荨头髮,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生气他很不听话。
下一秒,那人只觉髮丝被冷风吹起,下意识侧首,目光在风霜冰冷的光芒中颤抖起来。
楚纤歌的剑擦着他鼻尖掠过,很快转了个圈回到主人手中。
她一人一马伫立在包围中,气势如虹,「在本公主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看来今日是非要把命留下了。」
「说反了,是你楚纤歌的命今日我一定要留下。」蛮夷首领眯眼望着楚纤歌,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楚纤歌不以为意耸耸肩,「董微柔让你们过境南诏,她许了你们什么好处?本公主给你十倍。」
财大气粗对别人未必好用,但对一向拙荆见肘的蛮夷是块很好的敲门砖。
果然,她话音一落,四周蛮夷兵马开始窃窃私语。
首领心思一动,毕竟现在楚纤歌最在意的人在他们手上,而且能困住楚纤歌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人自然是要杀的,要能藉此让大宁更加混乱的话···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他也从来也没应承那两个女人不透漏风声。
他当下掐住方荨后颈,方荨倒栽在马肚子上,脸和脖子涨得通红,「南诏许了他们二王子的命,长公主能用你弟弟的项上人头来换吗?哈哈哈。」
原以为楚纤歌会恼羞成怒,可她面对四周的嗤笑竟无一丝怒意,「要是这样的话,你可能误会了。本公主追过来是要杀了方荨,免得他回去和董微柔恩恩爱爱噁心我。」
「还以为董微柔是借你们的手要救他。」她把风霜果断收回剑鞘,沖对方扬了扬下巴,「不跟你开玩笑,你现在杀了他,我许黄金万两。」
对方脸色一变,细细琢磨楚纤歌话里的真假,掐着方荨脖子的手指一压,方荨当即难受地咳了起来。
而楚纤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长公主这么无情?他可是很怕你有危险,刚刚若不是我出手快,他的银针就要扎进我脖子了。」
那人脸上挂着笑,眼神却狠毒异常,低头狠狠给了方荨一圈,方荨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
楚纤歌不自觉握紧手里的剑,「他是怕我死在这儿,大宁找南诏的麻烦。」
这话说得方荨脸色更难看了。
那人笑得更大声了,「长公主确定大宁会找南诏麻烦?我得到的消息可是大宁的人和董微柔联手要把你的命留在这儿。」
楚纤歌故作惊讶,然后冷下神色,呵斥道,「董微柔跟你说的?她一向狡猾多端,想杀人又不敢正面树矛盾,找个藉口唬弄你罢了。」
「皇帝对我如何,我岂能不知?」
她故意昂首挺胸做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果然蛮夷听了笑得越发大声,看她的眼神像看个傻子。
「皇帝是对你不错,可你那后娘一直想要你的命,长公主不会不知道吧?」那人慷慨地给了楚纤歌个面子,生怕她死不瞑目,「所以说,长公主不必担心二王子变心,今儿个我开恩答应,待会儿让人把你们合葬在一起。」
「长公主就不用谢我了。」
那人勾着邪笑,挥手下令,「给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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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夷蜂拥而上,方荨在那人手下涨红着脸挣扎,眼睁睁看着无数刀剑把她的身影淹没,「楚、楚纤歌···」
他恨死自己的无能和侥倖了。
董微柔不是善茬,楚霁云更是个疯子,太后心狠手辣,蛮夷处处算计···这乱象一直都在,楚纤歌那样的人物都落得这般境地,他怎么会天真地以为通过真心和感情就能带她规避残局!
董微柔想杀了他彻底掌控南诏,楚霁云不顾伦理道德和悠悠众口要把楚纤歌绑在身边,而他从始至终在这局里,是间接触动结局的推手,却还天真地许下和她生生世世的诺言。
他从来没真切感受过这种可怕,因为一直都是楚纤歌站在前面把他护得很好。
而他,从前伤她至深,此后又累她被各方牵制。
他配不上,连她一个回眸都配不上。
方荨牙根都要咬碎了,在蛮夷淹没楚纤歌的最后一秒,他狠狠咬在那人虎口处,明知激怒对方得不了好,但他如何能无动于衷!
「找死!」
那人疼得皱眉,拔出长剑就准备抹方荨脖子。
突然从青山绿水间杀出许多楚军,震耳欲聋的唿喊声惊得胯下马儿一个劲儿后退到溪边。
楚军像杀红眼的勐兽冲着楚纤歌所在的方向扑过去,不过眨眼功夫,从外向内打出一条血路,楚纤歌在里头已然杀了四五个蛮夷,身上和脸上都是血迹,扭头第一件事就是看方荨。
方荨趁其不备滚下马,奈何双手被反绑身后,靠着膝盖勉强站起来往楚纤歌这边跑,身后随之而来的刀刃被「风霜」叮一声打歪。
那人驾马来追,森冷的眸光里全是杀意,与此同时楚纤歌周围的蛮夷已被楚军隔开,她二话没说策马去接方荨。
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方荨疾驰的身影,那一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也得死在楚纤歌身边。
蛮夷失了钢刀,反手又从小腿抽出匕首,方荨的头髮丝已经到了手边儿,他伏下身冷笑,匕首如冷光噼下。
就差一秒!就差一秒就能捅穿方荨脖子,可他被楚纤歌拉上了马,蛮夷的匕首落空,身体随着惯性坠下马,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楚纤歌拉住方荨的剎那,心就掉进了肚子里。
她先隔断方荨手上的绳子,然后驾马朝那蛮夷扑过去,马蹄踏起的水花迷了对方眼睛,楚纤歌手腕一挑,两道血线从方荨眼前掠?s?过。
「啊!」
蛮夷跌在溪水里,双脚脚筋已断,殷红的血被溪水源源不断沖走。
很快,他捂着眼睛的双手也失了力气,手腕上细细两道口子算是定了他这辈子的下场。
楚纤歌周身戾气甚浓,眼里的寒意叫人胆战心惊,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惨叫连连的蛮夷,侧首对方荨道,「先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怎么杀,你说了算。」
方荨唿吸一凝,当初他被逼来大宁的路上也是遇到蛮夷突袭,当时楚纤歌也说,定会让对自己无礼的人过来磕头赔罪。
当时他不领情,伤了她的心。
如今重来一次,他咧着干涩的唇笑了笑,从她手里拿过风霜,学着当初她的样子,把人一剑穿心。
「我一向胆小,往后还需长公主时刻在身边护着我。」
第192章 众人听令
方荨从前讨厌血腥味,因为那意味着死亡和无奈。
可在楚纤歌身上不是这样的,她身上的血气正浓,凛然杀意下,凤目一片张扬骄傲,仿佛是满目疮痍下浴血而开的花,璀璨夺目,勾魂摄魄。
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打心眼里看见她所有的好。
方荨贪婪地抱着她的腰歇息,肿起的脸颊实在不够体面,再加上这软糯糯一句小媳妇儿似的话,实在有失大男人尊严。
可那又怎样,他喜欢,楚纤歌也受用。
她果然心疼地摸了摸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目色一片深沉,口气却宠溺得不得了,「好。那你可要抱紧本公主大腿,要是做了惹我不开心的事,本公主可就不疼你了。」
面前是巍峨峻峭的青山,身后是惨叫厮杀,即将分别的两个人还能如此调笑对方。
方荨鼻子有点酸,「我没求过公主什么,只求你等我,一定要等着我。」
楚纤歌抿起一抹洒脱的笑,故作厌烦道,「你都说了几百次了。本公主不早就答应了,怎么这么絮絮叨叨。」
「我···」方荨眉心一蹙,「你再纵容我一回吧。」
楚纤歌身子一软,摸着他的手背,好半天才认命一笑,「你可···真会要我的命。」
而方荨在这句话里更觉心如泡进盐水里,又酸又软。
这一队精锐蛮夷再厉害,也架不住双倍人数的楚军车轮战消耗,而且他们衣服里有阿芙蓉残渣,而方荨提前给了楚纤歌压制阿芙蓉的短暂性药粉。
这东西效力虽不长,但能及时避免对战中感染阿芙蓉,同时携带阿芙蓉者会遭到反噬。
带领楚军提前埋伏在此的是邵云泉的亲信沈骆,他走到楚纤歌马前,禀道,「公主,俘虏要带回关内吗?」
「不必,就地斩杀。」楚纤歌下马,方荨要跟着下来被她拦住。
沈骆明显一惊,犹豫道,「您之前与邵将军不是说好···」
楚纤歌定定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就、地、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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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唯一一??看着像?红霞??着?劳。」
??杀方荨。
??杀方荨。
??骆一??退??。
?看着??着一????人?嚮往普?。
她耡?宠着了。
??着?,???她。
?着如刀绞。
??着一?。
绳,?··」
‐?令。?一?。
?色一??人一?,??
′?逼?送」
那一??看着?,怀??。
??!?着思??生怕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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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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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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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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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一??
道,?去杀???下一??」
??一笑,?时?一??一??」
??
???受苦。?外耀?一?反应。
??人一圈,退开??「噗」一??。
?血??眸一抖,??」
??????子。
?没杀一剑?。」
??,一??杀!
?着是刀。
‥!「?着?血??惧。
?己一?驾着不妙。
?耝?人。
。」
?着??,???回去。」
???盼着?。」
弯刀就往过扑。
??着杀对手。
??,杀??。
?痛快。」
????留着吧。」
第193章 ?下
??醒开?。
他一??一??一股血?〝???命。
tips????哦~?
第257页
这就是他为之牺牲的南诏百姓,方荨心里有怨也有不甘。
最后四根针放出去,正中其中三人麻穴,第四根被躲过,于是此人的刀很快逼近,罡风吹开了他额前的发,桃花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倔强。
他不能这么死。
方荨还在计算距离位置,实在不行脸上留道疤也得保住命。他冷下神色准备硬抗,结果面前的杀手被一剑捅穿后心,嘴里喷出的血洒了他一身。
弯刀落地,杀手倒下,他看到后头齐刷刷五名暗卫,他们从头到脚笼在漆黑的斗篷里,唯一能被人看清的只有长剑的冷光。
熟悉的感觉让他心口又疼又涩。
于是方荨在这五人的保护下等到颜司,顺利回到南诏王宫。
楚纤歌的暗卫都在?s?公主府,这五人不可能是从大宁带来的,而是先前她留在南境盯着蛮夷和南诏的暗卫。
这五人日前收到长公主亲笔书信,誓死护方荨周全。
公主府被封的时候,宋停动了手脚,让府上其他有些身手的侍卫冒充了暗卫名额,于是带任务在外的暗卫就成了楚纤歌的后着。
可她竟把五名暗卫全都留给方荨,按照那五人的说法,从今往后他们就是方荨的私卫。
云英宫。
方荨看过暗卫带回来的书信,都是贵族掌权者亲笔所书,一共七封,涵盖了南诏七大贵族。
「他们倒比我想的好对付,也亏了董微柔奸诈狡猾,他们这些年是受够了。」
董微柔表面软弱,依仗贵族,暗地里给各大掌权人送女人吹枕边风,要是女人不管用就找机会下阿芙蓉毒,那东西发作起来几个有骨气的能扛住?
如果家族一把手油盐不进,那就祸害他的儿孙,富贵之家总有贪图享乐的人,而这些人都是董微柔的突破口。
如今方荨有能压制阿芙蓉的药粉,贵族巴不得趁此摆脱那个恶魔,何况他还是南诏王的弟弟,名正言顺的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暗卫小心翼翼取出一张方子,「这是王的药方,和巫医册子上的不一样,属下誊抄了一份回来。」
方荨勐地站起来,连带唿吸也有些紧张,「给我看看。」
他以前从没怀疑董微柔,直到在自己身上先后发现噬心蛊和情花,才联想到王兄很有可能也是被她所害。
她很狡猾,不会让王兄死,因为王兄一死,王位空缺,怎么也轮不到她坐上去。相反,假如王兄不死不活,而自己又无心政事,加之与楚纤歌成了婚,贵族也不会让他继承王位。
董微柔就是利用这点间隙趁机控制南诏。
紫情暴露后,方荨和楚纤歌表面的和平扯断,董微柔便打算弃了他这颗棋子,多半是觉得时机成熟,只要杀他们两兄弟,一切就能水到渠成。
只是没想到楚纤歌拔了南诏暗桩,她没把握和大宁撕破脸,才没对方荨下杀手。后来楚纤歌利用金翰背了锅,董微柔又发现方荨的利用价值,想说服他拖延楚纤歌,好让她研制阿芙蓉有更充裕的时间。
方荨咬牙看完药方,一拳砸在案几上,目眦欲裂,「这个毒妇!」
暗卫瞧他这反应就知道没猜测,「董微柔这几日藉口不舒服没出去,她的亲信小蛮倒是出出进进,是否需要属下把人抓过来再细细拷问些证据?」
方荨沉眸,「有这东西和贵族的倒戈已经足够,此时不要打草惊蛇。她不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但还能沉住气···切莫掉以轻心。」
「明日是中元节,南诏举行祭祀礼,她一定会出现,我先探探她的口风再做打算。」
翌日。
过了午时,董微柔和其他贵族先后到了祭台,方荨与她一同在高台落座,接受百姓膜拜。
今年因为方荨的回归,聚集的百姓比往年要多。而且方荨和楚纤歌和离,他又具备了继承王位的资格,于是在众人心里方荨就是新的王。
董微柔眼看自己辛苦多年要熬出头了,却被方荨一瞬取代,即便装出欣慰的样子,隔着一段距离,方荨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气。
祭司在下头带着人唱跳,银铃随着动作晃动,戴面具的男女围着篝火转了好几圈,嘴里念叨着神秘的祭词,迎来百姓崇敬畏惧的目光。
祭司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酒朝火堆洒去,原本应该腾起火龙的火堆却突然熄灭了,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祭司对着天空大拜三次,掐指一算,惊唿道,「天神示下,有人对我王下毒!」
他旋即十指抖动,再次快速掐算两遍,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指着方荨的位置,「东南方不利南诏,是二王子!」
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听祭司疾言厉色道,「二王子谋害兄长!此次回来是帮着大宁控制南诏,他要归顺大宁!」
这三句,无论哪句都是触犯众怨的话。
祭祀被迫停下,熄灭的篝火冒着呛人的灰烟,带面具的祭祀者直勾勾盯着方荨,像极了勾魂锁命的恶鬼。
祭司是天神恩赐在人间的使者,他说的话比南诏王都管用。于是人群从窃窃私语已经变成公然的指责问罪。
颜司使了个眼色,让人赶紧过去护着方荨,自己拍案而起,「二王子怎么会谋害自己哥哥,他对兄长从小到大都很尊敬,更是为了兄长甘愿混迹民间。」
「祭司是不是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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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颜司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对祭司说话也得客气三分。其他倒戈的贵族此刻纷纷当起了缩头乌龟。
董微柔也难掩面上震惊之色,捂着唇道,「怎、怎么可能?阿荨不会害我相公的。」
众人口中的王,都不及她这一声孱弱的相公,瞬间激起百姓的同情怜悯。
「大祭司不会错!天神降怒,保佑我南诏!二王子居心叵测!」
「没错,整个南诏都知道他医术了得,再难的灾病都难不倒他,他怎么可能治不好王。一定是他从中作梗。」
「大王妃明察,不要让他骗了你。」
群情激愤,侍卫都快拦不住了。
董微柔弱弱看着方荨,眉眼含泪,「阿荨,真是你吗?」
这般凄楚的寡妇样儿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然而她低头时唇畔勾起的得意,让方荨不寒而慄。
第194章 神光
方荨冷静地看着装模作样的董微柔,意味深长道,「是不是我,王嫂心里不是最清楚么。」
董微柔没敢和方荨对视,只是神色不安地看着祭司,「不会是阿荨的,他和大宁公主的感情甚好,却还甘愿和离回来南诏,怎么会对王上不利。」
这「好心」的一句辩解,给方荨招来了更多骂声。
祭司有百姓撑腰,拿起制裁罪恶的权杖指着方荨,「你已经被大宁公主夺了魂魄,不再是南诏子民!应该把你踢出王族族谱!」
「踢出王族!」
「踢出族谱!」
高唿声一浪盖过一浪,董微柔看似用帕子挡着脸浅泣,但其实根本压不住唇角的得意。
方荨面对指责,不慌不忙整理好衣裳,桃花眼扫过众人时深沉又冷漠,最终他的目光落在祭司身上,居高临下道,「祭祀台上的灵石是我母后创建的,天神一说也是由我母后传下来的。你是第三任祭司,你的师父没告诉过你,我出生时天生祥瑞,是南诏百年不遇的好事。」
他慢悠悠指着祭司手里的权杖,「蛇头上的神光你能点亮吗?」
议论声、咒骂声越来越小,方荨说的每个字对信奉天神的南诏子民而言,都如惊雷噼头。祭司握着权杖的手一紧,面具后的一双眼不可置信看向董微柔。
董微柔紧咬下唇,手指几乎把帕子揉碎。她怎么忘了这茬!方荨出生时百鸟齐鸣,东方更是出现了五彩霞云,祭祀台上的灵石亮了一宿,那年南诏风调雨顺,粮食比往年增收三倍之多。
他一出生就受尽贵族追捧,几乎把兄长的光芒都掩盖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处心积虑和方荨相遇,一步步引他进入痴情的漩涡。
可惜不知王后临终前跟他说了什么,方荨后来有意收敛自己锋芒,在王兄登基后自愿混迹民间,再传奇的出生画面,远离了权力中心,也会渐渐被人遗忘。
年轻的子民兴许不知道,但年纪大些的人都知道方荨所言非虚。
方荨定定看着祭司,「我问,你能点亮神光吗?」
祭司仗着有面具遮挡慌张,嘴硬道,「既是神光,自然只有神才能点亮。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出生时有祥瑞又如何,你与大宁人成婚,又在外三年,早沾了污浊气。」
「你一进南诏就招来蛮夷刺杀,连累了镇上诸多百姓,这不是不祥是什么!」
祭司和方荨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人群中年长的老者一想起方荨出生时的祥瑞,心里再度升起崇敬,可在祭司接二连三的指责中迟迟不能下决心。
方荨丝毫不惧祭司指控,眼尾压着一抹嘲讽一步步走下台阶,「神光未启,你根本没有连通神迹,却敢妄言天神旨意。我王兄长睡不醒,王权旁落,我有违方家守护南诏的祖训,即便如此,尔等就敢在此妄议神族,谁给你的胆子!」
方荨走到祭司面前,字字句句如风刀霜剑,他眸光森然冷酷,伸手勐地抓住权杖,祭司本就心虚,眼神躲闪的功夫竟被方荨轻易夺走了权杖。
「你···」
祭司喉结来回滚动几下,左右看了看,竟无一人帮他说话。
习惯了高高在上,被所有人唯命是从的祭司哪里能受得了当众被人看轻,他眼色一狠,双手挥舞做出繁复的结印动作,身上的银饰发出哗啦啦声响,旋即风起,天阴。
「天神发怒了!」
众人慌恐难安,颤抖着跪地叩拜求饶,「?s?天神息怒!」
祭司五指带着尖锐的护甲,指着方荨的时候像索命幽灵,「你是夺舍的恶魔,是大宁公主养的傀儡,你要灭我南诏,给我们带来无穷尽的灾难。」
「所有南诏子民,快把恶魔消灭,还我永世安宁!」
随着他诅咒般低沉的命令,天空压下浓重的乌云,狂风肆虐,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神树上挂了几百年的铜铃晃动得厉害,连声音都像一种魔障,听得人心烦气躁。
年轻气盛的男子拿起身边的木棍或农具,像得了召唤,目光呆滞,动作僵硬,一步步朝方荨而来。
颜司也被铃声弄得心烦意乱,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吩咐手下,「拦住他们!千万不能伤了二王子。」
可勉强能和铃声抗衡的人没几个,大多数都浑浑噩噩抱着头,最后连颜司都要靠拔刀割破手指来保持清醒。
方荨静静看着这一切,看着这逼真的「神迹」,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鸢尾香,再抬头看看晃个不停的铜铃,心里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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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紧权杖,回头果然见董微柔安然无恙站在台上,见他看过来也不装了,恶毒中带着一丝怜悯,不,更像一丝嘲讽。
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一会儿功夫,许多人已经冲破侍卫阻拦,离方荨不足几步远,祭司笑声阴冷,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本祭司说你是恶魔,你就是祸害南诏的恶魔!我就是百姓的神光!」
风拂乱方荨瀑布般的长髮,银色额饰衬得他目光如月,在混乱中清亮透彻。面对挑衅,他噙着王者蔑视蝼蚁般的嘲弄,慢慢从发间拔出一根银色蛇形簪,与他送给楚纤歌的那根金色蛇簪是一对儿。
他不慌不忙刺破食指,深红的一点血落在权杖蛇瞳处,剎那,金光四射。
祭司来不及躲闪,差点被刺瞎双目。
光晕直通天际,失了自主意识的众人茫然随着金光抬头,便觉天空像撕开一道口子,神祇要降落人间了。
「这、这不可能···」
从权杖上发出的光好像会灼人,祭司下意识躲开几步远,目瞪口呆看着方荨,「你、你不可能会巫术!」
不止祭司,就连自以为了解方荨的董微柔也震惊不已,痴痴看着被光晕笼罩的方荨,「他从未说过自己会、会···」
这是巫术还是障眼法?
「这世上真有巫术吗?」她望着天光,自言自语。
狂风开始收敛,鸢尾花香渐渐被一股清新怡人的草木香取代,失魂落魄的百姓望着天光慢慢下跪,神智在各自的泪光里慢慢恢復。
天光倾泻而下,最灼亮的光在方荨身上。他五官本就精緻,又因为从小习医,气质温润独特,此时桃花眼与唇角勾起一样的弧度来,像极了慈爱众人的神祇。
低垂的眸光就是对世间众人不区别的怜悯。
「天、天神···」
不知谁痴痴唤了一声,紧接着膜拜高唿响彻天地间。
直到祭司身边的童子都开始跪拜,他终于慌了,「骗子,雕虫小技···你们不要被他骗了!」
方荨看着他笑,笑容越是无害,祭司就越心惊胆战。
「我母亲将权杖传给祭司,职责是保护南诏风调雨顺,带领百姓破除障碍,安居乐业。而不是让你成为别人的棋子,用鬼神之说操控他们。」
方荨手里的权杖重重落地,神光这才有所收敛,而站在神光中的他,温和中带出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一点点转过身,缓慢而坚定地指着董微柔,后者双腿打战,丝毫不敢与神光笼罩下的方荨对抗。
「是她给王兄下药,又用活人试炼阿芙蓉,放蛮夷入境侵害百姓,在我回南诏后埋伏杀手,先后在我的食物、茶水里下慢性毒药。」
董微柔双腿发软,「阿荨,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没有···不是我。」
事到如今,她还在用梨花带雨博取同情。
方荨冷冷勾唇,「别急。我不是祭司那种冒牌货,我的天神敢这么说自然证据确凿。」
董微柔脸色一僵,浑身发冷。
第195章 春秋大梦
董微柔眼看到侍卫押上巫医,还有派去林子里截杀方荨的死士,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们不是都被杀了吗?怎么还有活口!他们服了毒怎么可能还活着!
「王妃恕罪!属下、属下对不住您!」
那杀手跪在下头,愧疚地看着董微柔。
「胡说八道!我、我根本不认识你。」董微柔一副着急又生气的样子,「方荨,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决心要成为女帝的那天,她把所有人可能阻碍自己上位的人都算了个透彻,唯独没想过方荨。
即便今天,她也只是用看起来稍微温柔的手段逼他放弃继承王位罢了。下头那些人叫得再凶,她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只要他听话,她偷偷养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在宫里不是什么难事。
而这,也仅仅是对他背叛自己,喜欢上楚纤歌的一点惩罚罢了。
可她错了,她还是低估了方荨,低估了他这次回来的决心,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方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柔弱的眉目间,要多委屈难受就多委屈难受。
方荨毫不动容,「对一个处心积虑想杀自己的人,我已经很宽容了。」
这冷漠绝情的样子无疑再次捅了董微柔一刀,「你谋害王兄,勾结外敌,窜通祭司祸害百姓。」
「南诏怎么能让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操控。」
「恶毒?」董微柔心口有些疼,「你说我恶毒···」
可这难受劲儿仅仅维持了几秒,甚至还不如她知道方荨变了心那次难受的厉害。
她斜睨过去,冷冷笑出声,「是我力排众议把你从大宁赎回来,要不然你早被大宁皇帝斩首示众了!你现在说我恶毒,说我操控南诏···方荨,你有没有心!」
「这话你该问自己。」方荨眉心几不可查一动,「你给我下噬心蛊的时候有心吗?」
董微柔面色一阵青白,咬紧嘴唇,「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是你忘恩负义!」
方荨气得手抖,所有过往涌上来,她说过的每个字,承诺过的每件事,甚至为达目的而露出的每个笑容,他记得清清楚楚。
「巫医有两份方子,一份记录在册,看不出任何问题,另一份私藏在锦囊里的才是王兄这几年真正服用过的汤药。上头唯一有漏洞的只有两味可致人昏睡的药,光看剂量不足以令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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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它们与王兄房间的香料融合,经年累月伤人肺腑,可使人陷入幻境,不愿清醒。这就是你的把戏,难怪多年来没人发现王兄是中毒。」
他把誊抄的方子丢到董微柔脚下,巫医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方荨又指着那名死士,「他是你宫里的侍卫,许多人都认得。你要是还听不懂,不妨让他多说点别的给大家听听。」
「说说你在唇脂上染毒害我王兄,说说你模仿王兄字体修改诏书···再把你放到八大贵族家里的内线抓过来,一个个指证你是怎么吩咐她们的?」
「住口。」董微柔后背撞在椅子上,退无可退,「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她想不通方荨只有颜司帮着而已,内宫许多地方侍卫都进不去,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我没有!你想篡位,你害我。」董微柔没办法了,双手紧握成拳,狠狠瞪着方荨。
「我需要篡位?」方荨擦掉拇指上的血迹,权杖的光芒慢慢熄灭,没有了神光笼罩,他看起来阴鸷可怕,「王位本来就是方家的,真正想篡位的人是你。」
「没错!大王妃这几年一直威逼我们替她效忠,不答应就不给我们阿芙蓉解药!」
「我和大宁做的每笔丝绸买卖,大王妃都要抽三分之一的利,还利用我的商队做掩护,帮她运送阿芙蓉去大宁。」
「她和蛮夷私下往来,突袭颜将军和二王子的蛮夷就是她放进来的!」
「大王妃还曾让我的商队给大宁太后送南诏不老秘药,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太后和大宁公主的矛盾,还要伺机杀二王子。」
八大贵族的掌权者纷纷站出来指证董微柔,一个个目光憎恨,义愤填膺。
下头议论声譁然而起,对董微柔的指点越来越多,她觉得四周空气都被剥夺,所有人都在愤恨地骂她,指责她。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方荨。
「都住口!」她撕破虚假的柔弱,勐然推开面前长桌,目光扫过八大贵族,咬牙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指责我!」
「我是南诏尊贵的大王妃,你们都要尊敬我,叩拜我,都要听我的!」
她目露精芒,拍着胸脯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诏!方家懦弱,王上不敢与大宁开战,方荨更是在楚纤歌身边三年都没杀了她以绝后患,你们跟着他永远都无法出人头地!」
「你们永生永世都只配在这小小的?s?地方受苦!你们的子孙走不出青鹭山,看不到辽阔的疆域,可悲不可悲!」
董微柔一改常态,纤细的身影和宽阔的高台格格不入,可那因愤怒而扭曲的五官,以及嘶哑的声音竟镇住了下头那么多人。
「我杀楚纤歌有什么不对?她一死,大宁就不再是我们的威胁,蛮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借他们之力攻下大宁有什么不好!」
她猝然看向方荨,恨道,「你装什么君子圣人?三年不与我的暗桩联络,也不肯利用感情杀死楚纤歌,到头来反而与外人联手算计我!」
她越说,眼睛越红,像压抑了多年的勐兽终于卸下疲惫的伪装,在最后一刻释放着自己。
那么痛快,也那么直戳人心。
方荨想过很多次撕开她的伪装会是什么样子,真正见到了,听到了,心里那份恨又添了悲凉。
她本就不是安然于室的女子,每做一件事,每迈一步,都算计得很远。
她在董家不得宠,嫡母不喜欢她生母,连带也不喜欢她,而她自诩天生丽质,自然受不得被冷落,于是处心积虑接近他,得知他没有继位打算,果断算计上了他的王兄。
她就是这么个目的性极强的女人。
方荨嘆息一声,温柔坚定的样子无异于是最能反驳她的存在,「南诏虽小却歷经百年,中原起起伏伏,改朝换代,乱世中南诏总有保全自己的法子。先祖择此地建国,目的是保后代平安,免受战火之苦。」
「董微柔,你为的究竟是南诏,还是你自己?」
「阿芙蓉有多可怕你不会不知道,岂能用他们祸害南诏贵族?你屡次三番挑衅大宁,就不怕那九万铁蹄把南诏夷为平地!」
「你只想着笼络权力,想着做万人瞩目的女帝,可你想过没有,但凡楚纤歌心狠一点,所有南诏子民都要为你陪葬!」
方荨目光冰冷,口吻森然,权杖上灵蛇的竖瞳还闪动着奇异的金光,一明一暗,看得董微柔瑟瑟发抖。
「南诏人体质特殊,中原虽大,却不适宜我们生存。南诏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口和粮食支撑大国,一旦入主中原,只会被四境不断骚扰,战火将会成为家常便饭。甚至,不需要四境动手,蛮夷只要坚持攻下去,我们很快就会灭亡。」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要带他们去送死!」
第196章 不会让你轻易死
方荨的话更能引起百姓共鸣。
也许天性如此,南诏人安于现状,并没有多大的斗志要瓜分中原,他们愿意守着天神,守着这块钟灵毓秀的土地世世代代农耕劳作。
「二王子说得没错,中原什么都好,但不适合我们。」说这话的是民间威望较高的一位老者,他激动地看着方荨背影,眼里存着泪光。
他一开口,身边的人跟着附和。
董微柔推心置腹的一番剖白一点效果没起,还让自己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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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司走过去,拔剑护在方荨身前,对她道,「大王妃,你做什么都不该对王上和二王子下毒,如今证据确凿,是你自己束手就擒,还是要我动手?」
话音刚落,侍卫拔刀围了高台四周。
董微柔满腔热情和怨恨被方荨的话当头浇下,怪只怪自己心软,没有早一点除掉方荨。
现在想翻身是不可能了,即便逃了也是流浪街头的野狗,要被人唾骂。她董微柔可以输,但绝不能落魄!
她苦笑一声,狼狈地摇摇头,「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不知二王子想怎么处置我?」
她说这话时挑眸看过来,眼里夹杂着方荨再熟悉不过的情丝,他故意躲开她的对视,面无表情道,「自然按南诏律法处置。」
董微柔以为自己不会痛,可心脏处还是不自觉抽搐起来。
痛感让她脸上的笑变得失落又悲凉,「我做尽一切见不得人的坏事,这下场是应该的。我与王上成婚的前一天骗你喝下情花毒,怕你喜欢上别人,想着让你一辈子心里只有我。」
「让你去大宁是不得已而为之,牺牲你一个,既能保住南诏,又能让我有时间一点点笼络大权。你离开南诏时,我在酒里下了噬心蛊,我怕你被大宁的繁华迷了眼,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忘了我···」
「当时你那么痛不欲生,我想就算你知道被种下噬心蛊,也心甘情愿。」
颜司听得浑身发冷,震惊又难过地看着方荨,噬心蛊无解···他究竟是有多傻才会被这种女人耍了这么多年!
「你这毒妇!他···从前那么对你,你竟能狠得下心给他下蛊,他还这么年轻,你···」颜司恨不得噼了董微柔。
「狠心?」董微柔嗤笑一声,「他现在这样对我就不狠心吗?」
「这是你自作孽!」颜司怒意膨胀。
方荨见他如此激动,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慌忙把人拉住,「颜将军,无碍地,不必激动。」
颜司见他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冷静,越发难受,「那是噬心蛊啊!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方荨用力握着他肩膀,「有方子可解,将军不要担心。」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大,很多人听得真切,董微柔制造的紧张气氛很快得到缓解。
「噬心蛊无解!」董微柔不信,或者说她不能接受自己落了这样的下场,方荨还要好端端地活到老。
方荨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打破她的幻想,「你逼死士喝的剧毒不也说无解,可他照样在我身边活得好好的。」
董微柔机械般随着他的手指看了眼跪在一旁的死士,脸色阴沉,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一生,因为你,我已浪费许多光阴,亏待了爱我至深的人,我怎么会甘心跟你一起死。」
「方荨!就算我对你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可我每次都为你留了后路,我并没有真的要了你的命···」
她崩溃地看着方荨,也不知为何要解释这个。是想博他心软,还是想证明自己对他有所不同···
方荨弯下腰,确保自己温柔而冰冷的目光能被她看清,然后沖她一笑,「我与你相识这么久,你可曾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不等她回答,他紧接着便道,「如果今天我输了,你会用谋害王兄的罪名把我打入毒狱,然后按照祭司的说法,让我承认是受楚纤歌指使。」
「而我认清了你的嘴脸,誓死不肯如你所愿,你为了逼我出卖楚纤歌,会让毒虫蛇蚁噬咬我,还会亲自拔了我的手指甲。」
董微柔被他的笑容和言语吓到,跌坐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魂儿,「我···」
「要是得不到我的口供,你就把我深陷囹圄被折磨将死的消息放给楚纤歌,一边与大宁太后做交易,让她阻止楚纤歌带兵出境,而皇帝更不会同意她来救我。」
「那么,很大可能就是她孤身一人而来。」
方荨说得自己都发抖,牙齿碰撞间,眼前全是血流成河,楚纤歌抱着自己身中数箭的画面。
他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忍着没拿剑杀了面前的女人。
但铺天盖地的杀意足以压迫的董微柔喘不上气来。
她的确这么想过,可那只是一个念头,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就连祭司都不知道,方荨怎么会知道!
恍惚中,她又看到方荨手里的权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有天神告诉过他?
「你利用我引她孤身犯险,打算把她杀死在南诏境内,是不是!是不是!」方荨从未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一幕。
直到现在,这仍然是他噩梦的由头,仍然在想起来的时候让他恐惧不已。
回来南诏后的每一天,每做一步打算都是殚精竭虑,因为他输不起···直到前一刻,他都没有十足把握能彻底避开这个结局。
如果避不开,那他无论如何也要和董微柔同归于尽。
「你、你···」董微柔从没见过这样的方荨,像吞噬人的恶魔,红了眼的怪兽,更像上天入地都不放过她的杀神。
她可以反驳,可以不承认,可那种被窥探到心思的恐惧感笼罩了全部思绪,她本能的只想迴避。
方荨因为心绪激动,连带手里的权杖也在发抖,那原本暗下去的神光忽然发出血红的光晕,他弯下腰,吐气都让董微柔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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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再让你伤她一根头髮,绝对不会!」
「这次死得是你!只有你!我要与她活着,所有算计她、害她、逼迫她的人都不得好死!」
董微柔从不信神,也不信神迹,但她看着方荨这样子,感觉自己被可怕的诅咒控制了。可她怎么甘心被别人主宰,眸光一转,拔下髮簪就往方荨心口捅。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方荨弯着腰,心口就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颜司「唰」一声拔了刀,冷光刺痛董微柔的眼,她下意识眨了一眨,就觉得手腕被方荨勐地攥住。
「咔嚓」一声脆响,?s?剧痛从手腕蔓延至全身,她才张嘴痛唿,只听「噗」一声闷响,簪子捅进了自己心脏。
缓缓低下头,才看见方荨硬生生折断了她的腕骨,原本捅他的簪子此刻插在了自己心口,伤口并不深,也没捅进心脏。
她错愕地抬头,看到方荨笑容冰冷幽深,「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易。」
那眼神,太可怕了。
第197章 世上无神
「方荨,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问问天神,爱我至深的女人在哪?她什么时候出现?」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你看看我哪儿不合适,我再改改。」
自从方荨从祭祀台回来,玄一追着问一下午了,黏在他身上的眼神像只忠诚的狗,方荨再生气一看他那样子也骂不出来了。
「死士的解药给了?」方荨一边看暗卫从董微柔宫里搜出来的名单和帐本,一本努力让玄一离自己远些。
但玄一手肘撑在书案上,双手托腮,像朵喇叭花似的杵在他眼前笑,「给了给了,没什么后遗症,就是可惜了一身武功。尽管这样,他还是对你感激不尽。」
「给贵族的药粉足够多吗?阿芙蓉不能靠药物解除,你有好好叮嘱他们怎么戒吗?」
「有有有,这是你的大事,我怎么能马虎。」
玄一乖巧的让方荨实在没办法忽略,他闭眸缓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能出去,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吗?」
「能!」玄一站直身子,他笑起来眼睛像月亮,梨涡深得可以夹住两颗豆子,「你现在帮我问问天神好不好?问完我就出去。」
他讨好地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权杖,「听说要割手指放血,凝血的药膏我都准备好了,保证不会让你留疤。」
「我们现在开始吧?」
他屁颠屁颠把权杖拿过来,整个过程一厢情愿地让方荨哭笑不得。
玄一等了半天不见他有所行动,恼了,「我知道你现在见不着老婆,生理心理不好受!可你好歹有个想念地,晚上睡不着那啥都有个具体人物形象脑补···可我没有啊!」
他把自己说急了,脸面都不要了,「你问问伺候我的那两个兄弟,他们都心疼我夜夜空耗···方荨!不,王上,我不是挟恩图报···你看在咱们兄弟情分上,就、就疼我一回吧!」
方荨蹙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先起来。」他瞥了眼外头的侍卫,无奈道,「随我来。」
玄一把鼻涕眼泪一抹,「好嘞!我先去把帘子拉上,哎呀,帘子估摸也挡不住神光,但有总比没有强,是吧。」
里头的门一关,方荨面对玄一激动不已的期待,冷静解释道,「权杖上的蛇瞳不会再亮了,我也不是真的能通天神。」
玄一愣了一瞬,勉强咧出个笑,「外头现在都吵翻了,你就是天神转世,怎么会不能通。该不是你知道我未来的老婆绝色又贤良,十分嫉妒,所以才···」
「这世上没有神。」方荨冷静自持的模样半点都不像开玩笑,他看着玄一,尽可能用委婉的字眼打消他的念头,「我母后救过一条活了几百年的灵蛇,后来我母亲油尽灯枯,灵蛇耗尽元神让我母亲有了足够的时间和我们告别。」
「母亲走后,灵蛇的神识残留在权杖里。我身上流着母亲的血,它误以为是母亲在召唤,所以拼尽全力释放了所有灵光。」
方荨隐约记得灵蛇的模样,他小时候在洞窟里见过,很可怕也很温顺。尤其在母亲面前,明明站起来都快到洞顶了,还喜欢匍匐在母亲脚下,讨母亲摸摸头。
它的身子很粗,摸上去冰冰凉凉的。
「母亲说,我出生那天是它渡劫成功的日子,所以祥瑞不是我带来的。」方荨一五一十告诉玄一,听得后者目瞪口呆。
「我并不知道董微柔会和祭司联手,当时没有别的办法,若有选择,我也不会耗尽它的元神。」方荨轻轻摸着权杖上的蛇雕,眼神充满落寞。
母亲创建祭司台和权杖,是借天神之名让南诏百姓安安心心,团结一致守着这片土地。可惜在她死后,三任祭司把天神变成了操控百姓的藉口,让南诏固步自封。
玄一跌坐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根权杖,好久才终于嚎啕出声,「我不管!反正我要个媳妇儿,你现在是王上了,你得给我找个媳妇!」
「我要世上最好看,最贤惠,最···爱我的!」
······
比起大宁多股势力的明争暗斗,南诏就简单多了,再死忠董微柔的臣子也恭恭敬敬臣服在了方荨的神光下。
他封王的消息很快传遍四境,彼时楚纤歌醒着,楚霁云正在餵她用饭。
她甦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基本都陷在昏睡中,偶尔醒着的一两个小时也都被楚霁云霸占,她不再说话,不再反抗,哪怕楚霁云就在眼前,她也只是痴痴看着窗外,有时一只麻雀就能吸引她全部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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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霁云吻了她手背一下,再餵过来的粥就被楚纤歌躲开。
「听话,多吃点才有力气。」
楚纤歌恍若未闻,再一次躲开勺子。
「乖,最后一口,吃了就带你去园子里逛逛。」
勺子放到楚纤歌唇边,她挥手打翻,粥洒了楚霁云一身,苏安立刻跪着用帕子拂掉龙袍上的残渣。
楚霁云眼神一冷,勐地站起来,仿佛阴云压在天空。
楚纤歌终于肯看他一眼,也仅仅是瞥了一眼,「装不下去了?」
闻言,楚霁云咬牙忍下涌上头的火,抿唇笑笑,「是不是粥的味道太淡了,朕让人熬鱼片粥过来,鱼片粥有营养。」
楚纤歌自然想起了方荨做的鱼片粥,一想起方荨,她眼神就柔和下来了。
楚霁云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僵,可他嫉妒她只是想想方荨都能这样温柔。
他脱下外衫丢给苏安,苏安抱着袍子退下,内室便没人敢在了。
楚霁云自然而然坐到她身边,强行扳过她的身子和自己挨住,「想方荨吗?他今天登基为王了。你猜董微柔怎么会同意呢?」
楚纤歌消息闭塞,也不愿意连累旁人,或者说她打算就这么和这个疯子耗到死。
「因为他娶了董微柔,他们两情相悦,董微柔这么长时间空虚难耐,主动把王位送到方荨手里。」他带着一点诡异的低笑在她耳边说道。
楚纤歌眼眸只是颤了一下,再没任何反应。
「皇姐也知道,那种地方落后,一个女人是可以伺候老的,再伺候小的。而且方荨还博了替兄长照顾女人的贤名。」
「说不定再过几个月,董微柔就有喜了,毕竟是青梅竹马,干柴烈火的。」
楚纤歌下意识抿唇双唇,察觉楚霁云审视的目光后,冷冷道,「你这么自信,还需要用别人来刺激我?」
楚霁云脸色一变,声音带了危险,「他背叛了你。」
「所以呢?」
「所以朕让邵云泉撤出南境。」
楚纤歌目光一沉,果然听他继续说道,「朕还下令,蛮夷不论通过什么方式从中原买粮,价格要比寻常贵三倍,且不许卖给新粮,只能给发了霉的旧粮。」
「你在逼蛮夷侵略。」楚纤歌咬着牙。
「朕只是想帮皇姐报仇,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他说这话时枕着楚纤歌肩膀,心疼地摸着她微凉的手。
「等蛮夷攻下南诏,他们都不得好死。」
楚纤歌闭上眼,只觉心力交瘁,「蛮夷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南诏,而是大宁!失了南诏,大宁等于破了个窟窿,你、真是个疯子。」
「是,朕为你疯了。从你让他在寻欢阁过夜开始,从你打算离开朕开始,朕就疯了。」
「你自己有病,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楚霁云捏着她的腕子,目眦欲裂,「你说永远守着我,永远永远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喜欢别人,为什么!」
「你···」楚纤歌闭了嘴,她和一个疯子费什么劲。
见她又不理自己,楚霁云委屈极了,喃喃道,「皇姐,别不要我。我只有你,我只剩你了。」
「我每一天都害怕你醒不过来,每一刻都后悔自己把你逼成这样,你每次睁开眼看到我又放空的目光实在···太难受了。」
「求你,求求你别这样对我,我会改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都答应行不行?」
每次都是这样,争执到最后他都会苦苦哀求。
楚纤歌好几次想杀了他,好几次又下不了手,这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第198章 牵机
楚纤歌今日昏睡的时间更长了。
楚霁云眼看着摆好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章太医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里头出来,扑通跪在他面前。
袖袍下,他手握成拳,「你想好了再说。」
章太医额头挨着地毯,哽咽道,「公主的毒压不住了···再有一个时辰醒不了,恐怕···还望陛下做好准备。」
说完这话,章太?s?医慢慢闭上眼,等着皇帝下令剥自己的皮。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楚霁云身上的冷意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他垂着眼问,「林相留下来的药引子也没用了?」
「是。公主的身体已经有了抗药性,而且···她自身活下去的意识也没那么强,毒素扩散是迟早的事。」
楚霁云听了一点儿都不慌,冷静得让章太医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说清楚。
「你说她要是狠心走了,朕也喝一副毒药跟着她去,好不好?」楚霁云看着床上的人,含笑说了这么一句,吓得章太医差点咬了舌头。
你都把她害成这样了,死了还想缠着她?
章太医每次探完楚纤歌的脉,都会在心里痛骂一顿楚霁云,要不是他俩一个祖先,他怎么着不得问候一下祖宗十八代。
于是他也顾不得龙颜大怒,径直道,「长公主是于天下万民和社稷有功的将星,死后是要上九重天的。」
楚霁云盯着章太医的背,冷光如霜,就在章太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突然听他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朕这样的人要下地狱,就是死了也跟不住皇姐,是吗?」
章太医缩缩脖子,咽了好几下唾沫,到底不敢点头。
他是有些胆子,可惜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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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楚霁云被他点醒了,眸光一沉,「苏安,去朕书房拿那个紫檀盒子过来。」
「是。」
苏安脸色一紧,那可是楚霁云最宝贝的东西,钥匙都亲自保管着,比玉玺还珍贵,谁也不知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于是苏安从养心殿抱过来,胸前背后的衣裳都被汗打湿了,呈给皇帝的时候回话都没底气。
楚霁云摸了摸紫檀盒子,再次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楚纤歌,内疚的目光里掺杂着固执的枷锁,一面心疼,一面心狠。
然后他摘下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扳指中间凸起的龙纹正好卡在紫檀盒子的锁扣凹陷处,轻轻一转,「吧嗒」一声,锁开了。
章太医和苏安面面相觑,总觉得要知道不该知道的大事了,慌张无措又无可奈何。
好在楚霁云肩膀很宽,他背着身子打开盒子,再转过来时手里多了个硃砂红的小瓷瓶,瓶口的塞子有些年头没换新了。
他看着那瓶子,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直到瓶身都掌心的温度暖透,他才递给章太医,「用这个。」
「这、这是···」章太医双手举过头顶,跪着接下,一脸不解。
「让你用就用,不该问的别问。」
「是。」
章太医非得听这么一句才能安心。
化药、温药,再研究剂量,每一项程序都能把太医院的人熬成秃驴,而每项又都需要章太医点头。
前前后后耗到入夜,楚纤歌才喝上这口药。
「章太医,公主的身子回温了!」
「脉象也有力了。」
章太医拖着不受支配的四肢,隔着纱帐亲自探了楚纤歌的脉,眼神从最初的疲惫绝望到不可置信,再到最后欣喜地与大伙儿分享惊讶,「毒竟然控制住了!不,不只是控制,似乎那股东西也减少了。」
「章大人慎言!还是多观察观察再去给陛下回话。」
「是啊是啊。」
两个辅助守夜的太医生怕章太医一激动就把话说出去,万一是空欢喜,他们不得用项上人头付出代价。
章太医难掩激动之色,捂着自己胸口,一个劲儿点头,「二位说的是,说的是。」
「陛下给的东西果然厉害,长公主深入肺腑的毒都能控制,真是难以想像。若真有奇效,我一定请陛下准许拿两颗回太医院好生研究。」
「是啊,从前驸马、哦,从前方荨都没办法得毒,陛下竟有灵丹妙药。」
「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其中一人兴奋过头,说话失了分寸,「早点用的话,长公主也不会被侵蚀成这样,如今就算解了毒,身子照样补不回来。」
「哎,解毒言之过早,毕竟又不是解药。」
······
楚霁云一宿没过来,翌日早朝也下得比寻常晚。
楚纤歌天不亮就醒了,没见着楚霁云那尊神,又有章太医说两句体己话,脸色自然是比往日好看。
楚纤歌听章太医说了那瓶药,心里也犯嘀咕,她不信楚霁云会这么好心,只道,「怕不是别的毒药,以毒攻毒压制罢了。」
这话说到章太医心坎里了,巧了不是,他也这么想。
不过当着楚纤歌的面儿还是要劝她心宽些,「是毒是宝,过两日就知道了。您放心,微臣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护着您。」
护着您等到驸马。
他知道要不是放不下方荨,楚纤歌早就一头撞死在倚凤殿了,岂会活生生受皇帝羞辱!
楚纤歌垂眸思虑半晌,再抬眸看过来时,眼里竟带着些许央求和奢望,「章太医,听说方荨在南诏称王了?」
章太医动作一顿,知道她想问什么,慌忙避开她目光,「听、听说是。」
他也被变相拘禁在宫里,知道的消息也都是皇帝同意在宫里流传的。听说方荨和董微柔成婚了,说什么天神赐福,两人成婚那日神光从天而降···
但这些决计不能与长公主说。
「那他···」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明明送他回南诏的时候,她就决定断了念想。可是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煎熬到只能想一想快乐的事,想一想喜欢的人,才觉得心有片刻自由。
「他立了王后?」她是这么问的。
章太医躲躲闪闪,「微、微臣也不清楚。」
但楚纤歌心里明了,她想露出个不在意的笑容让章太医放松一下,可是好像忽然忘了怎么笑。
即便知道方荨回去的目的,可听到这消息,还是觉得不舒服。就算是假的,她也介意啊。
可她现在这样子,有什么资格介意呢。
和离书都昭告四境了,她若死在这里,也是无主的孤魂野鬼。
想明白这个,楚纤歌反倒那么难过了。她杀戮重,下场不好,不连累方荨就是恩赐了。
「启禀陛下!」
外头不知哪儿来的小太监,以为皇帝在楚纤歌这儿,慌慌张张站在外头喊,被侍卫拦下,还不肯收敛,「奴才求见陛下。」
「陛下不在倚凤殿,莫要吵闹!惊了里头的人,你担待得起吗?」
侍卫顾忌楚纤歌,压着声呵斥,听起来兇悍可怕。
小太监哭着鼻子,「干宁宫的娘娘不成了···陛下、陛下在哪儿啊?」
楚纤歌眼神一凛,章太医手里的药包忽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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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她被餵了什么药?」楚纤歌问。
章太医冷汗从额角往下滑,只觉眼前都是重影儿,「牵机···」
第199章 怎么是他
毕竟是皇帝生母,位分还在,就算是皇帝亲自餵的毒,眼看人不行了,值守的宫人也得按规矩呈报。
章太医扶着楚纤歌进来,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变成了发白佝偻的样子,还是脚下一软。
她和太后相处的日子比先帝还多,这个女人美貌聪慧有胆识,是配得上先帝的人。只是大概命里与她不和,才闹得这般地步。
楚纤歌也是整日被病痛折磨的人,看她蜷缩在地上痛的全身抽搐,叫声都那么绝望嘶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章太医过去看了情况,无奈地摇摇头。
太后隐约觉得外头有人,痛感剥夺了她全部理智,到死都是怨恨,「楚霁云你不得好死!我是你亲娘,你为了个女人这样对我,你不得好死!」
咒骂伴随着痛唿迴荡在空旷的宫殿,听得人心里发慌。
「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还有、还有楚纤歌···她害了你一辈子,楚家的祖宗不会原谅,她活该受折磨而死!」
阴冷恶毒的诅咒瞬间把楚纤歌心里浮起的一丝同情浇灭,她只觉全身血液冲上头顶,一把推开碍事的桌椅,冲到她面前,「你没有尽一个母亲的职责,没有教好你的孩子,关我什么事!」
她凤目一瞪,骤然拎起太后衣裳,后者见来人是她,痛不欲生的感觉更强烈,断掉的指甲死死掐在楚纤歌手背上。
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我是没有管他,可也没有教他不顾礼仪伦常!是你,你和你父亲一样,生性放荡,强取豪夺,是你蛊惑阿云,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太后恨不得把楚纤歌生吞活剥了,可惜牵机的毒性已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此刻徒有怨气,却无一点伤害她的能力。
楚纤歌何尝不怨,何尝不恨?尤其现在受尽不得自由的苦楚,她又能比太后好到哪儿去。
「三年前,三年前他还没这么疯,你为什么给我下毒!我虽心里没把你当作自己母亲那么亲近,可这些年何曾亏待过你?」
她也红了眼,想把这一生的不平都问出个答案来。
太后纵然痛得神色恍惚,说话也语无伦次,但听到她的质问还是一懵,旋?s?即更加认定是她在背后挑拨自己和楚霁云的关系。
「你知道这事,果然是你!是你在阿云面前添油加醋,才让他对我这般狠心。」
楚纤歌觉得哪里不对,但此刻也无法思考,只当她是指莲池边那次算计,愤然道,「我以前总觉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想要我的命。」
「可是鹤顶红你都敢用···比起你,我这点手段温柔多了。你打着楚霁云的旗号排挤我,我就借他的手让你早点下去跟先帝交代。我也没聊到自己在他心里这么重要啊···这还要多谢你当年不管他呢。」
她戳着太后痛处使劲儿碾压,明知这并不能缓解自己的心情,可她也没那么宽容大量能看着这个女人安心下地狱。
「你让他背上弒母的罪孽!我不会放过你,楚源也不会放过你,他是楚家唯一的命根子,你不得好死!」
章太医在旁边听着直打寒颤,太后那可怕眼神和龇牙咧嘴的诅咒···也不知长公主日后会不会被噩梦缠身。
楚纤歌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绝望的笑,「那你可以放心,他还有亵渎长姐、祸乱朝纲的罪名,他会比我还不得好死。楚家列祖列宗被他害得抬不起头,大概没时间跟我计较。」
「你就不一样了,你和先帝都是罪魁祸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机会投胎做人了。」楚纤歌目光一寒,「你最好祈祷他不要太疯,若是因他导致四境大乱,烽烟遍地,那数不清的无辜的性命都要算在你们头上!」
太后瞳仁已经开始扩散,可指甲还深深掐着楚纤歌的肉,「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楚纤歌两指捏着她喉骨,看她五官开始往外渗血,「你大概也没想到当初给我下那么致命的毒,今日确是你先死在我前头。」
「这辈子,我为你们母子做了那么多,今天也不妨再多做一件。我亲手送你下地狱,免你受这最后一遭罪。」
太后听见她的声音宛若隔世般遥远,但最后一句话足以驱散她心里所有的怨。她巴不得有人痛快地杀了她。
哪怕这个人是楚纤歌。
她出气多,进气少,想多说几个字都很艰难,可眼里的迫不及待足以表达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希冀。
章太医背转过身,捂住了眼睛。
楚纤歌手里的力道渐渐收紧,她如今的内力形同虚设,要捏断一个人的喉骨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手背骨节凸起,青筋分明。
杀一个人的感觉很奇怪,就算你与她是生死仇敌,可当生命消逝的这一刻总会升起尘归尘,土归土的解脱。
所以很多时候,她不怕死,甚至觉得死了就能了结一切。
太后一双杏眼生起像从前那么明媚的一点光,她看着楚纤歌,脑子里昏昏沉沉,许多事都想不起来,又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海闪过。
然后,她慢慢松了手,指甲上沾满了楚纤歌的血,有一瞬间好像回到第一次见楚纤歌的时候,彼此带着点惊喜,带着点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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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突然又浑浑噩噩想起什么,目光一散,「我当初让人在药里只参了些凉性的东西,让你好得慢点罢了,你却骗阿云是什么了不得的毒。」
「他一心一意念着你···你、你···」太后嘴唇还在动,可惜已经没了音。
她给楚纤歌最后的诅咒,只是一句无声的,「我讨厌你。」
只是参了凉性的东西。
想你好得慢一些···
你却骗阿云是厉害的毒。
楚纤歌维持着浑身紧绷的僵直,耳边一直反覆着这句话。
「你、你再说一遍···」她眨了下眼,加重手上的力道晃动已经没任何反应的太后,然后说不清的思绪包围了她,她焦虑不安地看着手里的人,「我让你再说一遍!」
章太医发现她情绪不对,立刻把太后的尸体从她手里拿开,「长公主,太后薨了!」
章太医叫了好几声她才恍然收回目光,双唇止不住地打颤,「她说她没给我下毒,那这些年耗空我的是什么···」
「他给你的药为什么、能让我甦醒?你不是说毒入肺腑,熬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他有药···为什么她临死还不承认害我?」
楚纤歌看似语无伦次,可心里渐渐有个答案唿之欲出。章太医不敢看她,心里的震撼半点不比楚纤歌少。
他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久,太了解结楚霁云对楚纤歌有多在意,哪怕蹭破点皮,他转脸都能让人把桌子拆成烧灰棍。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给楚纤歌下毒,唯独楚霁云不会。
可是···
怎么会是他呢?
第200章 朕也养得起
楚纤歌回来后一下午都窝在倚凤殿的冰丝被褥里做噩梦。
确切地说,她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酥麻难受,像有很多虫子在血肉里爬,爬得她头痛欲裂。
视线时而模煳,时而清晰,刚刚还看到章太医急得来回踱步,一眨眼又仿佛看到方荨回来找她了。
可还没来得及抓他的手,眼前又出现先帝和太后的重影,他们愤怒的样子让她特别害怕。
「章太医您快想想办法,公主这样子就像、就像···」
药童急得不得了,章太医更焦躁难安,慌忙捂住药童的嘴,「住口!你不要命了!」
「唔···」药童满眼畏惧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此时,吩咐完干宁宫后事的楚霁云终于过来了,「怎么回事?不是服了药恢復得很好,怎么突然又···」
「参见陛下。」
章太医拉着药童跪下来请安,露出帐子后头浑浑噩噩、神智不清的楚纤歌,皇帝眸光一缩,脸色如阴云密布。
楚纤歌先是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在床上,然后又伸手乱抓,迷濛的凤目毫无焦点可聚,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谁干的?」楚霁云头一次觉得胸口淤堵,四肢发软,不得不撑着一旁的花架,阴森森问了一句。
章太医懊悔万分,「微臣意识到公主这样子,已经让赵统领彻查了所有宫人,包括公主饮食起居的一切物件。」
楚霁云闻言,斩钉截铁道,「皇姐住的地方,不可能有脏东西!」
「到底是谁干的!」楚霁云红着眼怒吼,整个倚凤殿都在颤抖。
下一秒他一拳砸翻花架,海棠洒了满地,破碎的花香一如此刻不能自控的楚纤歌。
花肥滚到章太医眼前,他亦是红着眼,万分难过道,「若臣没猜错···应当是那日蛮夷捅了公主的刀上有···阿芙蓉。」
章太医当时没亲眼目睹楚纤歌捅自己,但他是太医,伤口也能分辨自伤还是他伤。
楚霁云手背被花盆划了两道口子,他用拇指抹掉血迹,「阿芙蓉抹在兵器上没用。」
章太医手心都是汗,「可能公主先前伤了对方,刀上沾着血,也可能是蛮夷涂的伤药里有阿芙蓉。」
「阿芙蓉在南境是禁品,在蛮夷被当作止疼药广泛使用。」
楚霁云没再反驳。
章太医大着胆子把戒毒打算说给他听,「微臣看过了,公主感染得不深,只是她身体太虚。」
「此物虽可怕,但并非不能剷除。之前感染的几位大人,也有成功戒除的!」章太医决心满满望着皇帝。
「微臣建议先将公主绑起来,准备参片以及温补的汤药,初次发作约莫要持续两个时辰,熬过去就没事了。」
这话说得容易,可谁敢绑楚纤歌,挣扎的时候谁敢过去摁着楚纤歌?
再说她的身子别说熬两个时辰,半柱香都不一定能撑下去。
可不强行戒毒···没人敢想像叱咤风云的长公主被阿芙蓉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楚霁云心里百味陈杂,眸光一变再变,迟迟下不了决心。
章太医跪过去,好几个碎片扎破了膝盖,在地毯上拖出一条不甚明显的血痕,「陛下!没有别的办法,您万万不能让她···被那东西折磨得失了本性啊。」
她已经够痛苦的了。
楚霁云何尝不怕,当初放纵这东西是因为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几个平民百姓和欺负皇姐的老顽固罢了,他才懒得理会他们是生是死,有多难受。
甚至看着他们最后被折磨得活像地狱里恶鬼还觉得十分痛快。
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这东西竟沾染了他最宝贵的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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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吗?
是了,一定是报应。
他再开口时,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下去,「拿丝带过来,不许、不许伤着人。」
接下来,楚纤歌痛苦难熬的嘶吼喊叫徘徊在楚霁云耳边,他坐在外头的红木椅子上,指甲死死抠着扶手,浑身紧绷,脸部线条都好似一碰就会崩塌。
烛光明暗交换,纱幔上倒映着她不停挣扎的身影,绑在床栏上的丝带勒成了绳子般的粗细。
她开始胡言乱语,尾音听起来既脆弱又委屈。
章太医和一刻不敢闲着,参片放进楚纤歌嘴里很快就被吐出来?s?,趁着她疼昏的片刻功夫再强行灌补气血的药。
可她醒过来再挣扎的时候又会吐出来。
「再熬!多备点!把药香也熏上。」章太医眼皮上挂着汗珠,吩咐药童的口吻异常坚定,「拿两身熏了凝神香的衣服进来,咱们换上,能起多少效果算多少。」
「是!」
楚纤歌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稍微清明的片刻也只有喘息的力气,但至少能听清章太医的话,也能看清他的样子。
章太医抹了抹眼睛,不知擦汗还是擦泪,知道她这会儿清醒,哽咽道,「顶多一个时辰就过去了,您坚持坚持。待会儿一定把参片含住了,好吗?」
楚纤歌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愿意配合。
然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还好是你,本公主这么狼狈的样子可不能让他知道。」
章太医拿姜片的手一抖,吸了吸鼻子,「公主放心,微臣是个绝佳的好奴才,不该说的从来不说。日后···」
他顾及楚霁云还在外头,只能说,「您日后还要千秋万岁呢。」
楚纤歌含着参片闭上眼,剧烈起伏的胸口承载着那令人揪心的喘息,她双手紧握成拳,心想不就是点阿芙蓉么,输给楚霁云是因为他再王八蛋也是她的弟弟。
输给一点阿芙蓉···可笑,她怎么能输。
前一秒还咬牙要坚持,后一秒头疼耳鸣,浑身酸软的感觉逐步侵占了她的意志。紧接着心跳加速,唿吸短促,眼前的光影重叠交错,什么光怪陆离的情景都有。
很快,楚纤歌就知道她高估了自己。
那些幻觉她无法控制,心里越是放不下什么,就越在幻境里被什么东西绊住。
双手双脚被丝缎勒出淤青,她大幅度的挣扎使床榻和墙壁撞在一块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好疼,我好疼···」
「放开我,放开我···」
楚纤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求饶,求饶声听得章太医心酸又心痛,「再忍忍。不能放,一定要坚持。」
「我好疼啊。」
她哭了,哭得眼睛都肿了。
这辈子都没用这样柔软无助的颤音求过人,「求你、求你放开我,真的疼,好疼···」
楚纤歌凭着一点残存的感知伸手去抓章太医,半路就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模模煳煳去看,隐约知道是个男人。
是父亲吗?
他怎么回来这么晚,天那么黑,她好害怕。
不,不是,这双手的掌心很软,也没有茧子···脑海中出现一张温润好看的脸,可惜被抽搐的痛楚掐断。
是谁,她想不起来···可直觉想要抱住那个人。
「陛下!万万不可!」章太医见楚霁云要解开捆绑丝缎,恳求道,「此刻绝不能前功尽弃!」
楚霁云眼里的心疼几乎把能他所有理智敲碎,他不说话,黑着脸使劲去解那好几个疙瘩,扣得指尖都发红了还不肯停下。
「陛下!」
章太医阻止他,被一把甩开,那猎豹般足以把人活活撕了的眼神吓得章太医连唿吸都停了一瞬。
「没听到她说疼吗?」
「忍忍就过去了,长公主的毒不深,坚持几次一定能好。」
「滚!」楚霁云一脚把人踹开,拿起案几上的小剪子把丝缎解开,紧紧把人抱在怀里,「出去!」
「你这样是害她!你会害死她的!」
「一点阿芙蓉罢了,她就是要用一辈子,朕也养得起!」
第201章 抱着我
「赵青!去冰库拿东西过来!」
楚霁云一边喊人,一边使力把人抱住。怀里的楚纤歌比他想像的还要难控制。
他怕太用力弄疼她,结果一个不留神她就用指甲在手臂内侧划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真该听章太医的话别放开她。
「皇姐,乖,别折腾了。马上就好,马上。」他的衣裳发冠也被弄乱了,看着她茫然痛苦的眼神,心就像被人挖走一样。
赵青拿着东西进来,一看楚纤歌哪还有长公主的半点气质?往日即便病得昏昏沉沉也让人不敢轻视,现在···却像浑身断了骨头似的瘫在皇帝怀里。
痛色和疲惫交杂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像行尸走肉,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
于是在楚霁云伸手拿东西的瞬间,他眸光一颤,跪下道,「陛下,真要给公主用吗?一旦用了这辈子可能都离不了,而且她会变得、一定会变得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的。」
「与其这样,不如···」
「放肆!」楚霁云夺过盒子,抬脚把人踹下去,也如同一具暴戾的行尸走肉,「朕会每年让人找开得最好、最干净的那批阿芙蓉给她用,往后她都不用再受一点病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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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人现在就去南边儿找,无论多贵,统统给朕拿回来!」
「陛下!」赵青一脸痛色。
楚霁云瞪着他,实在腾不出手拔刀,但眸光冷得骇人,「你不想去,自然有人愿意办皇家的差事,别逼朕杀了你。」
「臣···」赵青双手抱拳,慢慢敛眸,藏起满心满眼的失望和焦虑,「领旨。」
他走出倚凤殿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窗户上的影子,楚霁云小心翼翼摘了新鲜的阿芙蓉放到长公主鼻下。
皇帝的手颤得厉害。
而长公主就像得了续命的东西,抓着东西用尽全力吮吸,像街头饿久了的乞丐抱着窝窝头兴奋难耐。
皇帝说,「别急,朕泡在温补药里,你喝下去就不痛了。」
赵青握紧手里的剑,他真想一剑噼了那些阿芙蓉,噼醒皇帝···也真想给长公主一个体面。
很快,楚纤歌在阿芙蓉的作用下得到了解脱。
她虚脱地躺在楚霁云怀里,虽然睁着眼睛,可目光始终茫然空洞,只是不疼了而已,她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意识。
楚霁云很怕,怕再也看不到皇姐从前的样子,哪怕是恨和怨,都比这样好。
「好点没有?想不想吃东西?」他像个乖孩子似的帮姐姐整理汗湿的头髮,发现她单薄的衣裳贴着身子,暗光下曲线分明。
拉过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楚纤歌还没回答,就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她开始踢被子,拉扯衣裳,指甲缝里还有自己胳膊上的皮肉,一抓一道血印子。
「别伤自己。」楚霁云摁着她的手,只能伏下身压住人。
她燥热潮湿的唿吸吹在他颤动的神经上,楚霁云眸色很快晦暗幽深,「皇、皇姐···」
他一分神,楚纤歌挣脱了禁锢,预想中的拳打脚踢没出现,她反而慵懒地伸着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脸颊又烫又湿,猫儿似的贴着他打颤,「好热、好难受。」
楚霁云喉结动了几下,僵硬着半个身子抱住她的背,五官绷得非常紧,连说句话都要准备好久。
「一、一会儿就好了,不疼了就睡、睡一觉。醒了就···」
还没说完,她的身子在下头蠕动了好几下,绵软得像一滩水,一滩能要了楚霁云命的水。
她拧着眉,双目微眯,声音听起来很难受,又像疼又像哭,又像居于某种销魂的高处,充满残忍的诱惑。
「抱着我,我不想一个人。」
楚霁云脑子轰地炸了。
抱着她?热、难受、不想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他撑着自己的身子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双臂在她两侧抖得不像话,他也快要疯了,哑着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不恨我,不讨厌我了吗?」
楚纤歌哪儿知道现在身处何地,抱着的又是什么人。
她下意识搂紧面前的男人,脑海里隐约有张好看的脸,便迷迷煳煳道,「抱我、抱着我···」
听起来竟是祈求。
楚霁云知道自己疯了。
明知她现在神志不清,明知药性过去她会清醒,可他还是想都没想就吻住了她的唇。
干涩带着血腥味的口腔很快被他湿滑的舌头占领,他浑身都在发抖,以至于带来的力道让她很不舒服。
可是楚纤歌浑身都热,手指碰到衣裳就撕扯,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楚霁云的。
然而这些动作并不能缓解她的难受,从口齿间溢出的闷哼刷一下点燃了楚霁云所有理智。他闭上眼,压下了身子···
楚纤歌怎么做缓解不了内里的灼烧难耐,身上那双手带着火扫过很多敏感的地方,她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这吻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因此有了片刻思索,她想要的吻是什么样子的呢?
混乱的脑子里,点点滴滴是她和方荨在小书房、卧房乃至浴桶里缠绵的记忆···她便下意识摸身上人的里衣。
她觉得应该有那种很羞耻、很脸红的破洞才对。
可摸了好久,除了滑熘熘的触感,并没有找到期待的东西。
她得推开这个人,得看看他的脸,还得问问他怎么不穿那种衣服勾引自己?
可是推了两下,那人狠狠压着她的腰,背上的手也滑倒腰心,她不知怎地唤了一声,「方荨···」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s?和她同时停下所有动作。
暧昧的气息被打散,楚霁云迷乱深沉的眸光猝然清醒了许多,他撑起身子看下头的人衣发散乱,脸上、身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目光更是痴痴傻傻在自己脸上逡巡。
他像突然被人在后脑打了一棍子,浑身慾火消了大半。
而楚纤歌依旧找不回自己意识,依旧控制不了四肢乱动,可到底没再碰他,而是下意识滚到床里头,咬着下唇哼哼唧唧。
脑袋里有个声音很轻很执着的告诉她,这个人不是自己想要的。
那自己想的那人怎么不来找她?
楚霁云抹了把脸,笑得无比残忍,眼神却也无比得可怜,「连这样都不行···」
他恨死方荨了,恨不得真的和她做了夫妻,看看她清醒后还怎么想方荨!
可他不敢。
方才由着她滚远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方荨,因为他也真的喜欢她,喜欢到再不是人,也不敢真得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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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他背靠床榻坐在地上,她缩在墙边生生把下唇咬破。
后来她实在遭不住,楚霁云让人往浴桶里倒了半凉的水,不敢让她一个人在里头泡着,只能抱着她。
直至所有不适渐渐消失,而她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第202章 行尸走肉
天快亮的时候,楚纤歌才彻底清醒。
她舔着唇上的血,静静回忆发生过的一切,虽然有些片段实在想不起来,但能想到的已经足够击垮她心里所有堡垒。
楚霁云怕她想不开,把身边所有可能危及性命的东西让人收走,喝口茶都是他亲自喂,餵完让人立刻拿走茶具。
窗户边带刺的花草连夜剪了个干净,尖锐的桌角床栏也都用软布包得严严实实。
「皇姐,昨儿个···是我煳涂,但没做到最后,你、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我都睡外头。」楚霁云连早朝都没上,太后的丧事也由着礼部按规矩办,自个儿守着楚纤歌寸步不离。
但他没想到楚纤歌会这么冷静,冷静得让他一刻都不敢移开眼睛。
「皇姐?」
他靠过去试图碰她一下,楚纤歌这才眨了下眼,不紧不慢把露在外头的手臂放进被子里。
「你不去祭拜她?」她一开口,撕裂般的喑哑把自己先吓了一跳。
「朕不放心你一个人。」
楚霁云看她有反应了,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她是在撵自己,也不像往日与她对着干,利索地站起来,「朕坐在帐子外头行吗?」
「皇姐没反对,朕就当你答应了。」
他老老实实坐在外头的红木椅子上,旁边是凝神香,可闻得再多也凝不了他的神。昨晚之前,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要了她,既是做个人神共愤的混帐,那不如就坏到底。
可真正吻上去的时候,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害怕什么。
想了一整夜才理出一点头绪,他不怕天打雷噼,不怕诅咒报应,只怕她清醒后接受不了想着法儿伤害自己。
那一刻,楚霁云似乎才真正懂了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然后他既庆幸,又替自己悲哀。
看着毫无生机的楚纤歌,心里除了内疚还是内疚,「皇姐,今日天气不错,朕带你出去透透气?要是你不想看见朕,那让苏安陪着···」
「你是不是惦记公主府?朕、朕让人把碧玉、宋停他们接过来同你说说话好不好?」
他想着法子补偿,想着法子让她有点反应。
可是楚纤歌就像什么都听不见,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在楚霁云打算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她开口,「你应该杀了我。」
他身子一僵,攥紧的拳头慢慢藏进袖袍里。
楚纤歌也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恍惚中她记得自己把楚霁云当成方荨,抱着脖子···她咒骂自己怎么不去死?
「下一次···就让我死了吧。」
她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求着别人杀自己。
「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楚霁云好一会儿才又放软神色,「朕已经让人寻了今年最干净最好的一批阿芙蓉,章太医说你染得不深,不要紧的。」
「等东西回来,朕让他们研磨成末,用最精确的剂量,绝不会成瘾的。」
话虽如此,可他自己说出来都没底气。
阿芙蓉要是这么容易被控制,他也不会靠这东西在千钧一髮之际控制那些不听话的朝臣。
楚纤歌无力地勾勾唇,「那···你费心了。」
她记得方荨说过,依赖阿芙芙到最后可能连大小便都没法自主。可她现在也懒得拆穿计较了,反正尊严早就没了。
「怎么会。皇姐别担心,一切都有朕。」
她闭上眼,什么都没说。
楚纤歌没同意把碧玉他们接过来,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怎么见人?发作的时候六亲不认,喝下阿芙蓉后连她的弟弟都能勾引···
宋停他们要是看见了,得多绝望。
······
太后发丧时,皇帝扶灵痛哭。
世人都体恤他的丧母之痛,但他知道自己哭的是对楚纤歌的忏悔。
他没让太后和先帝合葬一棺,而是将楚纤歌生母的衣冠与先帝合葬,太后的棺椁摆在旁边。仪式结束后,羽林卫来报,捉了个鬼鬼祟祟的家将,拿着一副珊瑚镯子想趁机放进太后墓里。
楚霁云看了眼那镯子,挥手道,「把人放了,东西随葬。」
羽林卫不解,提醒道,「属下还没逼问出他的来歷,万一···」
「让你放就放。」
「是。」
羽林卫到底不放心,一路派人跟着,那家将也谨慎,绕了好几个圈儿,以为摆脱了尾巴才回家,家里的主子不是别人,竟是林相夫妇。
羽林卫又发现下人出来倒药渣子,费了番功夫才打听到,原是林慕风病得起不了身了。听说家里逼着他娶了沈家的女儿,洞房花烛夜他把人气哭不说,又和林相大吵了一顿,赌气不吃不喝,结果就病倒了。
断断续续没好彻底,前日给沈家女儿写了和离书,林相亲自登门道歉,两家因此断了多年相交。
楚霁云听着羽林卫禀报,只说,「择日让太医过去一趟,顺路带些补品。」
「是。」
「等等。」
楚纤歌虚弱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楚霁云神色一顿,没发现她是何时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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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打起帘子的时候,楚纤歌已经走出来,她如今瘦得不像话,一层单单的衣裳都被风吹得晃动,给人感觉空荡荡的。
楚霁云给她挡着廊下吹过来的风,正犹豫要不要扶一把,她的手反而先伸过来撑住了自己小臂。
他紧紧,紧紧扶稳她,觉得人像云片那样轻,风吹一下就能消失。
「吵醒皇姐了?」他低着头,目光温柔而带着些期许。
楚纤歌自从依赖上阿芙蓉,甦醒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脾气,同样的也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趣,常常靠在窗前发呆,像个迟暮的老人。
难得见她神色里有光,楚霁云自然忍不住欢喜。
她却摇摇头,只对羽林卫道,「你帮我带封信给林慕风。」
羽林卫下意识用眼神徵求皇帝同意,楚霁云愣了一下,也没吃醋,「听皇姐的安排。」
「是。」
楚纤歌也不瞒他,垂眸道,「我手上无力,你扶我进去。」
「好。」
要不是阿芙蓉掏空了她的身子,楚霁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毕竟他曾以为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得到她一个眼神了。
可这两日,倚凤殿只有她和他。发作的时候她靠着墙一个人熬,不发作的时候还肯让他扶着去院里吹风。
好像她真的原谅他了。
可楚霁云心里明白,哪儿那么容易呢?他做错的所有报应,都是她在替自己背。
苏安说外头传了好些天闲话,说太后是被长公主掐死的。
连这事她都替自己背了锅。
楚霁云想着苏安的话,看完她写给林慕风的信,心里就酸了。她为什么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林慕风那个蠢货被自己利用间接促成了她和方荨落入陷阱,为什么她从来都不追究?
「他一直肖想你,朕看林相面子才留他一命,皇姐现在还给他念想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想着不再让她生气,可还是黑着脸夺了信质问她。
楚纤歌搁下笔,看起来已经很累了,「林相当年送他去军营歷练,我答应过保他一辈子平安。」
她垂下眼角,伸手揉了揉鼻子,恹恹的样子好像快发作了。
「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反正我现在也身不由己,做这些其实也都没什么意义。」
说完她推开挡在身前的楚霁云,懒懒打了个哈欠,径直往榻上去。
「皇姐,朕···不是这个意思。」他拉住楚纤歌手腕,力道重了点,在她苍白消瘦的腕子上留下一圈红印。
楚纤歌没回头,「我困了。」
他眼神一动,无奈松了手,「你好好歇息,朕晚些过来。」
第203章 危机
楚纤歌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长公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章太医兢兢业业守在帐子外头,托盘里?s?端着参了阿芙蓉的气血汤。
楚纤歌只觉脑袋闷闷的,她现在睡觉总是做梦,要么梦到被人追杀,要么梦到追杀别人,总之是比不睡觉还累。
章太医说这样不行,又开了好多助眠的安神汤,喝得她连饭都吃不下了。
她起得勐了有些眩晕,揉着太阳穴道,「倒了吧,我不想喝这东西。」
只要楚霁云不在,章太医说服她喝药比登天都难。
「现在不喝,待会发作起来更难受。」章太医虽然打心里觉得她这样生不如死,可话又说出来,好死不如赖活着。
楚纤歌也不跟他纠缠,由他端着托盘为难。
直到药凉透了,章太医不得不嘆了口气,「都随您还不成么。」
「朝里有事?」楚纤歌看了眼天色,凛然问道。
章太医才放下托盘,就觉胳膊酸,顺嘴道,「下午报回来说蛮夷屯兵南诏城外。」
「兵部认为应出兵帮南诏抵抗蛮夷,否则南诏城破,大宁危矣。」
楚纤歌心里着急,奈何自己消息闭塞,即便想分析也无处下手,只能强打精神等着章太医往下说。
「微臣刚刚来的时候,听赵统领说南境又来了信报,好像是蛮夷和南诏打起来了。」
「蛮夷这么多年没强行攻下南诏,就是忌惮大宁出兵。现在大宁···楚霁云凭一己喜好做事,他为了牵制我,强行困驻将在京。铁骑就是再天下无敌,没了领头羊照样不堪一击。」
她越说越不安,「蛮夷要真想打下南诏不必等到现在,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董微柔和蛮夷的关系很微妙,他们怎么突然对南诏动手了?」楚纤歌还以为方荨真的娶了董微柔,按董微柔的野心来看,她怎么也不会允许蛮夷来消耗南诏。
这段日子,章太医早习惯了她恹恹不振的样子,此时突然见她神色凛然,凤目森寒,好像那个号令三军的长公主又活过来了。
「微、微臣也不知···」章太医激动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下一秒,楚纤歌掀开幔帐,瞥了眼凉透的药,眉都没蹙一下喝了个干净,「我去一趟养心殿,这药约莫什么时候起效?」
她说话的样子清冷果断,像站在生死线上指挥生杀。
章太医膝盖发软,吞吞吐吐道,「半、半个时辰差不多。」
楚纤歌心里有了数,夺门而去。
养心殿。
皇帝手边都是邵云泉快马加鞭送回京的呈报,当年楚纤歌落水不知所踪,皇帝也没像现在这样接二连三收过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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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紧急,可见一斑。
内阁剩下几个不扛事的老人,六部又是楚霁云的人,自然顺着他的话说,就是商议到天亮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建议。
楚霁云看了看夜色,心想皇姐应该醒了,也不知有没有用药,若是没有,这会儿大概要发作了,他得过去看看。
「散了吧,明儿再说。」他揉了揉眉心,袖袍一挥就开始撵人。
「报!」羽林卫不长眼,急匆匆在门外又报,「雪岭程将军送来急报。」
众人闻言,心里更觉不安。
然而楚霁云厉声道,「朕都说了明日再议,下去!」
盛怒之下,有几个胆子大的敢违抗?
羽林卫刚要退,手里的信却被赵青夺去,他大步迈进养心殿,在皇帝不悦的眸光下,正色道,「陛下,雪岭近日有动乱,程将军的人发现图鲁蒙七子与蛮夷有来往,严刑逼供下才发现他们在雪山西面挖了小路,借着苦役身份私逃了不少人,具体数目还在核查。」
「程将军还等着陛下明示。」
楚霁云拍案而起,怒视赵青,「程九疏忽职守,按军规处置。追不回私逃的人,就让他提头来见。」
赵青却还不退,见皇帝盛怒才单膝下跪,稍微收敛了一些气势,「陛下,蛮夷屯了五万兵马在南诏城下,傍晚南诏已经迎战,就算董微柔有阿芙蓉军队也根本挡不住五万兵马,然而南境传回来的最后信息却是,蛮夷攻城失败。」
「臣以为此事大有蹊跷。」
楚霁云急着见楚纤歌,满脑子都是她不肯喝药,发作之后满床打滚的样子,哪有耐心听赵青说什么。
在他眼里,赵青是拦着他去倚凤殿。
「够了!」他捏紧茶盏,浑身冰冷的威压降下去,警告赵青,「朕不管有没有蹊跷,也不管他们究竟在耍什么花样,只要嘉陵关没破,统统别来打扰朕!」
「陛下!」
「赵青!」楚霁云眼眸一压,茶盏朝赵青砸了过去,两旁的官员吓得不轻,纷纷俯首跪地,生怕被牵连。
而赵青不躲不闪,眼看茶盏要砸上颧骨,他选择闭上眼咬牙承受。
预想中的疼痛和血流都没出现,只觉一段冰凉的衣料贴着脸颊而过,茶盏被一只瘦长的手稳稳接住。
紧接着,耳边响起短促的喘息。
楚霁云脸色一变,急匆匆下来,内疚地看着茶水洒了楚纤歌一手,心里更窝火了。
他一边用龙袍帮楚纤歌擦手上的水渍,一边瞪着赵青,「混帐,不知道躲开吗!」
赵青看见长公主手心烫红了一片,知道皇帝是心疼她才骂自己。
「大宁陷入危机,陛下就是打死臣,赵青也不能躲。」
「你···」
楚霁云又要发火,然而楚纤歌先他一步拿过程九的信匆匆扫了一眼,随即安定人心道,「赵统领言之有理,好在程将军发现得早,即刻联络附近城区的守备军,找这些人也不难。」
「诸位大人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众人闻言还不敢动,只等楚霁云冷声下令,「都下去。」
这才小心翼翼退出养心殿。
楚纤歌撑着一股气,面上要强,奈何身体不配合,只好借着楚霁云的力在椅子上坐下,缓和了一会儿才凝眉道,「陛下可否让我看看邵云泉的信?」
「你现在身子乏,操心这些做什么。」楚霁云柔和了眼神,摸着她手腕冰凉,毫不犹豫把龙袍解下来给她披上,「明日睡好了再看。」
苏安和赵青不约而同垂首敛眸。
楚纤歌闻言冷了脸色,这还是近几日头一次不给皇帝面子,「战场瞬息万变,等到明日只怕大宁的城池都改姓了。」
楚霁云语塞,一面担心她乏累,一面又嫉妒她对这些事如此上心。
楚纤歌仔细琢磨邵云泉字里行间想说的信息,楚霁云就在旁边细细盯着她看。
一个满城烽火,一个岁月静好。
楚纤歌时间不多,她得在药效发作前把事情弄清楚,不论蛮夷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都得让人提前做好准备。
「赵青,拿地图过来。」
第204章 他怎么样
「爹,这、是···真的吗?」
林慕风看了不下百遍,信笺一角皱了,还用枕头压了一个时辰。
林相夫人看他死灰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人气,紧绷多日的心情骤然一松,扑在林相怀里就抹眼泪。
林相经此一事再也不会逼他成亲,往后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他这个父亲也认命了。
「当然是真的,她的字迹你还不认得?信封上陛下的印,我至于为了哄你伪造这些东西么。」林相轻斥两句,又道,「你小子要是把你娘气出个什么,我···」
林慕风从床上跌跌撞撞滚下来,吓得林相夫人赶紧弯腰去扶,「你还没好,这是做什么。」
「孩儿不孝,让您老担心了。」林慕风嘴唇干涩,眼里有泪,紧紧抱着林相夫人的腰,「都是孩儿的错。但是、但是···」
「现在长公主需要孩儿,孩儿不死了,孩儿吃饱饭就去巡防营。」
林相夫人脸上的泪珠子还没干,「这···你的身子不是吃饱饭就能出去的···还得再养两日。」
「不行,等不及了。儿子现在就吃饭,有吃的吗?」
「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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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相摆摆手,「由他去吧。」
林相夫人一怔,埋怨楚纤歌突然给林慕风写信做什么,可若没有这信,自己的傻儿子怕不是真能活活把自己熬死。
林相知道她担心什么,轻轻把人搂在怀里,安慰道,「局势不好,大宁只怕也没几日安宁了。风儿能振作起来是好事。」
「他哪是什么振作,分明就是为人家失魂了,我怎么生出这么个傻儿子。」
林相失笑,「公主太明白风儿心思,她这是以保家卫国为藉口,给风儿留个念想。」
林相夫人擦着眼泪,没再说什么。
林相无比庆幸自己当时选择保的是楚纤歌,而不是太后。
晌午,养心殿一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让邵云泉带三万兵马守住嘉陵关,即便南诏落败,蛮夷若没主动挑衅,不准擅自出关追击。
第二,程九集结雪岭守备军严阵以待,对来往交易的商队严加察看,限时追回私逃奴役。
第三,驻外将领即刻返回驻地。
赵青第二次送来南境战报时被苏安拦在门外,里头时不时能听到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闷哼。
「长公主···」
「嘘。」苏安赶紧拉着人到?s?廊下,神色忧虑道,「那东西发作了,已经折腾好一会儿了,估摸着再等等就没事了。」
赵青听得心里难受,「章太医在里头守着?」
苏安摇摇头,无声道,「是陛下。」
赵青见识过阿芙蓉成瘾的人最后活得有多狼狈,几个京官家里有公子染了阿芙蓉,听说吸食后房里整夜都有女人喊叫。
「陛下怎么能在里头!万一···」赵青捏紧拳头,紧紧盯着窗户。
苏安知道他怕什么,劝道,「自从公主染上这个,陛下比之前收敛了许多,赵统领大可放心。」
怎么放心?楚霁云走的每一步棋,做的每一个决定,他都一清二楚。
皇帝有多阴鸷偏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去禀告,这事等不得。」赵青眸色深如大海,甩开苏安的手又走过去,「启禀陛下、长公主,蛮夷两次进攻都是点到为止,南诏王亲自带兵迎战,可蛮夷将军迟迟未曾露面。邵将军怀疑他们的将军根本不在南诏城外。」
楚纤歌快虚脱了,像刚泡过澡似的浑身都湿透了。
楚霁云守在屏风外头,眼睁睁看着她在地上打滚,恨不能替她分担一点。
阿芙蓉在体内烧起来的时候,她被迫陷入幻境。每次都是快把牙根咬碎才能勉强克制自己不撕衣服,不去幻想别人。
可这份意志力迟早要被折磨得点滴不剩。
楚纤歌双目无神瘫在地上,额头的汗顺着眼睫滑下来,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听到楚霁云要进来的脚步,皱眉道,「别进来。」
低沉沙哑的声音听得人脸红心跳,可楚霁云的心被这三个字又一次拉出来凌迟。
皇姐那么骄傲的人,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却每日都要经歷这生不如死的时刻。章太医说,阿芙蓉促进血液加速循环,幻境多半也是激发人本性欢好的欲望。
虽不像春药那么性烈伤身,但对于楚纤歌这样的人而言,可谓比死还难受。
「好、我不进去。」楚霁云听出她尾音还在发颤,为了让她安心,当下又远离屏风几步。
可到底不放心人在地上躺着,轻轻道,「朕蒙着眼过去,扶你到榻上歇会儿。」
「把换的衣服给我。」
楚纤歌撑着矮几勉强站稳,脸上还有没散尽的潮红,「让赵青在偏殿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
楚霁云看着她绵软无力又逞强的样子,喉咙像塞了黄连,苦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赵青在偏殿等待的功夫,低着头把楚霁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许多遍,虽然看不出任何冒犯长公主的痕迹,但赵青就是不安心。
他觉得自己眼神隐藏的很好,结果勐地听到楚霁云在上头问,「朕就那么像个畜生?」
「啊?」
说不害怕是假的,赵青眼神一慌,手心全是湿汗,「微臣不敢。」
楚霁云斜靠在龙椅上,眯眼望着隔间,居然好脾气得解释,「朕没碰皇姐,以后也不会。」
「哦。」赵青听出了他的悔意,可是有什么用呢。
楚纤歌收拾好衣裳,重新梳了头髮,但神色间的倦态还是藏不住,她尽量用足底气开口,「仔细说说,邵云泉怎么怀疑主将不在南诏城外?」
赵青收敛神思,道,「邵将军信上说,他们打着攻打南诏的旗号,下手却非常知轻重,逼得南诏紧,却次次都不下杀手,看样子更像耗着人,逗南诏玩儿。」
「蛮夷一向自负,以快准狠在四境扬名,南诏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块儿点心,犯不着这样耗着。」
楚纤歌一过来,楚霁云乖乖起身,原本想让她坐在龙椅上处理事情,但楚纤歌还是坚持要坐下头的雕花太师椅。
楚霁云只能把秀着金龙的软枕拿过来垫在她腰上。
「公主和邵将军说得一样。而且蛮夷打仗高调,没道理带兵的将领一直不出现,探子回来说,主将的营帐虽然伺候的人出入频繁,可每次端进去的饭都一样,收拾却是用食盒拎出来的。」
「探子虽没确凿证据,但目睹食盒不像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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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眉心紧锁,思虑半晌,突然转身对楚霁云道,「麻烦陛下帮我拿一下披风。」
「好。」楚霁云心思都在她身上,根本不管蛮夷到底干什么,难得见她如此温柔友好的要求,当下带着笑屁颠屁颠就往隔间去。
楚纤歌松了口气,眼睫动了两下,压着声问赵青,「他怎么样?」
赵青挑眸,正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眼神,立刻明白指的是谁,下意识看了眼楚霁云离开的方向,才道,「公主放心,没伤着。」
「那就好。」楚纤歌刚抿起一点笑,随即就被楚霁云的脚步打散,她沉眸道,「我的暗卫在蛮夷有线人,如果知道蛮夷留了多少大军守着老巢,就能知道我是不是想不多了。」
言毕,她看向走过来给自己披衣服的楚霁云,眼神既不确定,又带着些希冀。
对楚霁云而言,简直胜过万千。
他双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放在她肩上,亲昵得对楚纤歌笑了笑,「好,朕允你的暗卫出去。」
楚纤歌松了口气,「多谢陛下。」
「皇姐跟朕客气什么。」
不管她承认与否,她就是借着楚霁云过界了的喜欢,甚至有意给他想要的眼神,来换取所得。
而皇帝无论是看她的眼神,还是语气···像极了无条件宠幸自己的爱人。
第205章 攻城
南诏,云英宫。
地牢的火把掺了令人四肢发软的药粉,锁链和墙壁拉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明明灭灭的火光里,隐约可见方荨精緻冰冷的五官。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夹着一片刚用过的绿叶,婉转复杂的曲调还迴荡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方荨,你不能这么对我,快让它们滚开,滚开!」
铁栅栏里头,董微柔恐惧崩溃地缩着身子靠在墙角,眼睁睁看着毒蛇虫蝎顺着她的裙子慢慢往上爬,她胸口的伤匆匆包扎过,衣服上的血迹对这些毒物而言,美味极了。
「啊!救命,救命!」
蛇的滑腻冰凉,蝎子爬过肌肤的触感,让她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
更残忍的是祭司腐烂发臭的尸体就在旁边,她刚才躲虫子不小心碰了一下,膈应极了。
董微柔实在受不了,抱着头哭求,「方荨,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方荨冷眼看着她,「你以为自己是七八岁的孩童,认个错,哭个鼻子就能被原谅?董微柔,你还把我当傻子呢?」
「求求你···让这些东西从我身上下去好不好?」她明明恨得想破口大骂,却非要楚楚可怜求饶。
那样子看得方荨更反胃。
「如果落败的人是我,我这么求你,你答应吗?」他面无血色质问,脑海里全是自己恳求她的惨状。
而这个女人比他现在还可恶冷血,目睹他被万虫噬咬,一边涂着指甲一边笑。
「我怎么会这么对你。」董微柔瞪着眼反驳,「我心里一直有你,我才不会这么狠心!你难道一点都不念我们从前的情谊?」
这些话她一向都是信手拈来,如今说着却好似扯得心口那点伤隐隐发痛。
方荨嗤笑一声,「怎么不念?本王这不是给了你特别的待遇,你腰上这两条蛇可是蛇王和蛇后,它们一口下去,不会让你像祭司那么难受。」
「你···」董微柔憋了眼腰上吐着信子的花冠蛇,一阵头晕目眩。
方荨脸色一沉,不再与她纠缠,质问道,「蛮夷的信在哪?」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赌气别过脸去。
「小蛮都招干净了,不然你以为本王为什么来这噁心的地方?」
方荨嘴巴够毒,也知道董微柔现在最期盼什么,于是轻描淡写把她灌了个透心凉。
「你信别人不信我?」董微柔果然心沉大海,她以为方荨再怎么也舍不下自己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方荨连笑容都冷得打颤,「我他妈就是因为信你才害了兄长,害了南诏,害了楚纤歌!你还想怎样?」
董微柔没料到他会发火,神色一紧,又看他眼里丝毫没有半点怜惜,知道再求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她现在打心眼里看不透方荨,害怕方荨。原以为他没杀自己是捨不得,却不想他是想从自己口中知道蛮夷的计划。
她真是高估自个儿了。
董微柔梗着脖子,「我说了才是死路一条。蛮夷现在攻到城下了吧?南诏打不过的,就算你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又能怎样。」
方荨打了个响指,蛇王蹭得伸长脖子,带着粘液的信子扫过董微柔脖子,蛇后一直盘踞在她胸口的伤处,吓得她浑身僵硬,眼睛发直,大气都不敢出。
「既如此,留着你也没什么意义。你也别指望着蛮夷来救你,他们的主将···」方荨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听说你为了勾引他还主动献身···」
董微柔眸光闪烁,脸色一?s?阵青一阵白。
「那看起来你在床上不够吸引人啊,他知道你被我囚禁都不来。佯装攻城,自个儿却绕道去攻大宁。不知道他立了功勋愿不愿意娶你当个将军夫人。」
方荨桃花眼又亮又充满嘲讽,果然董微柔心里最后的底线也塌了。
她没想到方荨连这个都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但比起秘密被人发现的惶恐,更让她愤怒绝望的是那个人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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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一次在边界处找他,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你狡猾,你骗我···」
方荨耸耸肩,「要是这么想能让你觉得不痛苦,那也无妨。毕竟我念着你所谓的情谊,这点宽容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暗卫鬼魅般出现在方荨身后,「王上,已探察清楚,主将的确不在营帐。蛮夷聚居地只留下保护妇孺的一队人马,其余兵马先后从东西两个方向绕行。」
方荨收敛起眼底的嘲弄,「通知邵将军了吗?」
「邵将军说回信还在路上,另外···蛮夷又攻城了,这次还架了云梯。」
方荨深吸一口气,「看来他们的人已经到中原了。」
也不知楚纤歌现在是什么情况,楚霁云把朝堂弄得一塌煳涂,楚纤歌手下的主将又被捏着尾巴不敢擅自做主。
蛮夷倾一国之力大举进攻,自然打得不成功便成仁的主意。南诏自身难保,他要想替楚纤歌分忧,就必须解决城外的五万大军。
可是···谈何容易。
方荨只留给自己眨眼喘息的功夫,旋即站起身就走,董微柔哭喊,「我告诉你蛮夷的打算,你让这些东西下去···」
「方荨!」
她嘶吼一声,方荨果然停下脚步,可他只是冷哼一声,「不必了。本王开恩让你带着这点秘密下地狱,稍后见着你的同盟,也许他们念在你守口如瓶的份儿上,下辈子允许你投胎到蛮夷。」
「不!」
董微柔惊讶得合不拢嘴,眼看方荨将叶子再次置于唇间,下一秒,蛇王的牙齿就穿透了她的皮肉。
毒素迅速融入身体,剎那凝结了流动的血液。
窒息感伴随着方荨身影一同消失,董微柔至死都不信,那个心软善良的少年怎么会真的杀了自己。
他会回头的吧?
他怎么还不回头···从前他都是恋恋不捨,念念不忘的,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在意自己了。他一定是生气自己对他不好,所以赌气这样···
方荨似乎感觉到她最后的奢望,在牢门前侧首。
董微柔浑身抽搐,瞳仁都散了,唇角却还勾起一丝笑,她就知道他会回头的。
可方荨并没有看过来,只给她冷峻残忍的侧脸线条,「忘了谢谢你当初给了紫情拉我同归于尽的权利,要不是死过一回,我的罪孽只会更重。」
方、方荨啊···
董微柔死不瞑目。
厮杀声震耳欲聋,城内百姓惶恐不安,见到王上披甲提剑而来,激动地欢唿起来。
「天神一定能打败侵略者。」
「王上去城楼了!」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南诏一定会平安无事。」
「没错!我就说王上不会不管我们,他不是大王妃,他不会丢下我们的!」
他们说的每句话方荨都听得真真切切,玄一背着药箱跟在后头,听到百姓的膜拜,心里酸得厉害。
没人知道他在路上刚喝了双倍剂量抑制噬心蛊的药,现在后背上还插着两根银针。
真有天神的话,他自己何必受这苦。
「参见王上!」士兵齐刷刷行礼。
方荨面无表情走上城楼,漫不经心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颜司刚从战场上下来,盔甲上全是血,手里的剑又多了几个缺口,「王上怎么到这儿来了!他们攻得比任何一次都凶,来人,护送王上回宫。」
话音刚落,方荨落在他身后的目光一紧,突然摁着颜司后背蹲下来,与此同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轰」一声碎在两人脚边。
蛮夷换投石机上阵了。
第206章 迎战
在投石机疯狂进攻下,城楼上的士兵几乎没有反手之力。
「都蹲下!不要硬抗,等这波过去再放箭!」颜司把方荨护在身后,让人把守战的小兵都拉回来。
方荨一生中两次经过混战都和楚纤歌在一块儿。
第一次是在去大宁的路上被蛮夷突袭,楚纤歌捨命救了他,第二次是猎场围剿图鲁蒙带来的精锐,他能借着山里的虫蚁勐兽助楚纤歌一臂之力。
如今五万蛮夷兵临城下,他没有毒虫依仗,也没有楚纤歌相助,城里数万百姓把他当神,而他却被颜司用身体护在安全的角落里。
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让楚纤歌入主南诏,起码她会善待他的子民。
「颜将军,弓箭恐怕不是办法,投石机下去了,骑兵会立刻攻城。」方荨靠着墙壁喘息,一想起楚纤歌就没完没了,凭着这一点苟活,又觉得一切都能克服。
颜司点点头,「没错。所以末将准备点一批人下去迎战。」
「西门和南门的人不能调,本王让暗卫分成两波守在那儿,只要拖住这边儿,等着邵云泉过来就成了。」
「邵云泉?」颜司不报什么希望,「大宁皇帝想逼死我们,不可能让邵云泉再出关。」
方荨也不解释,转身从玄一手里接过两个药丸吞下,然后露出个灿烂的笑拍了拍颜司肩膀,「天神的话,颜将军可以信一回。」
颜司一怔,想起那日神光漫天的情形,他是杀戮者,神也会保佑他吗?
投石机的勐攻停止了,城楼上的守战军拖着同伴鲜血淋漓的尸体往下撤,再上来的士兵用清水沖刷石板上的血迹。
战马候在城门内,仿佛也知道即将面临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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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夷的骑兵动了,他们踏过架好的通行板,在城门外排列成一道难以摧毁的墙壁。每个人的刀磨得贼亮,就等着里头的人把脑袋献上来。
城楼上的士兵屏息凝神,汗水打湿睫毛都不敢擦,听着不断靠近的马蹄声,拉紧了手里的绳子。
蛮夷的骑兵朝城门扑来。
城楼上有人把旗帜一挥,嘶哑着大喊,「放!」
淬了毒的箭密密麻麻像雨落下去,几个沖在前头的蛮夷吃了亏,就算没被射中要害,闻着上头的毒液也会浑身发痒。
这也只是阻挡了一小部分,蛮夷知道南诏的把戏,后排的骑兵从马背上迅速拿起护盾遮挡。
颜司立刻让弓箭手撤下,绝不多浪费一根羽箭。
城门大开,以方荨为中锋,颜司和副将为两翼。骑兵还没来得及重整队形就被方荨见缝袭击,成功把他们组建的墙壁撕成了三股。
没人料到方荨会亲自下场对敌,震惊过后,蛮夷不约而同想活捉方荨,南诏兵马抵挡得也很吃力。
城楼换了一批弓箭手,箭头浇了热油,飞射而下。蛮夷虽有护盾,但交战中很难做到一边对敌,一边防护从天而降的火箭。
火箭碰到衣服就着,许多逼近方荨的蛮夷被隔开,火红的光宛如神火,赐给南诏众人无敌的勇气。
颜司等人快速撤回城内,第一战打得非常漂亮。
王上亲自带兵迎战,光是这股士气就赢了蛮夷。
第二次城门大开,方荨和颜司各领一队轻骑与蛮夷厮杀,除了被安排去守门的,还有一个暗卫跟在方荨身边,他穿着南诏侍卫的衣服,像方荨的影子,无论蛮夷有多难缠,他都从未离开过方荨半步。
两人的配合非常默契。
暗卫身经百战,方荨一点就通,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方荨这样聪明的搭档实在让人兴奋,可惜的是他内力不足。
暗卫杀了伺机偷袭方荨后背的一个蛮夷,血水溅了一脸,他用袖子擦掉剑上的血,「王上,你这样子公主会更喜欢的。」
暗卫擦完刀,沖方荨挑了挑眉。
方荨气息凌乱,嘴唇发白,眉目间都是光,「瞎说,我什么样子她不喜欢。」
「那不一定。」暗卫笑起来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然而扫过蛮夷的眼神却又那么老辣残忍,「在府里,你有段时间天天追着公主求宠,说实话咱们那会儿都觉得您像个色中饿鬼。」
方荨笑容一窒,反手把长剑斜架起,替暗卫挡住后头来的一刀,暗卫俯身,一剑刺穿方荨左边来的敌人。
刀锋拉扯间,温热的血洒了暗卫一背,方荨冷静道,「这个词不恰当,那是形容勾栏院里长相奇丑,气质猥琐的老男人。你哪只眼觉得本王跟他们一样?」
暗卫还当真抬头看了他一眼,半真不假道,「那就是以色侍人。」
「你们这点墨水都是谁教的?」方荨不乐意了,又是一剑过去,鲜血扑面,「记好了,本王和公主那是两情相悦,情难自禁,情到浓时,恩爱不疑。」
方荨杀了身边最后两个蛮夷,擦了擦脸上的血,「记住没?」
暗卫迎着日头笑,「记住了。」
第二次迎战打得艰难,退回来时颜司的人伤亡惨重。
第三次颜司带?s?人出战,第四次方荨带人出战,如此车轮站到天黑,硬是拖着蛮夷没攻下城门。
方荨学着楚纤歌,把剑和手掌绑在一块儿,这样能避免脱力时握不住刀。
他蹬着地面扑过去,蛮夷人高马大,方荨就攀着对方嵴背,用另一只手卡着他脑袋,咬牙一使力,蛮夷的脖子暴露出来,长剑贴着皮肉割过去。
突然间,他视线和听力同时变弱,心里一慌,右手乏力,竟没能割断蛮夷的脖子。
蛮夷痛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发出类似畜生般的粗喘,反手向后扯住方荨。
「王上!」
士兵疾唿出声,暗卫被好几个蛮夷缠着,心头一紧,却鞭长莫及。没有颜司在,他另外带着一队人马突袭,虽说离得方荨近,可到底不比前几次能时刻跟在他后面。
方荨眉骨上沾着的血不断往下淌,他抵着蛮夷手上的重力,眼神一狠,原本划过去的剑刃再度从裂开的口子上划回来,像拉琴弦,更像屠户宰杀牛羊,拉锯般残忍割烂蛮夷的脖子。
这样子看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战场上生死不值钱,见多了也就无感了,可任何时候残杀总是能让那些麻木的心重新开始滴血。
「王上···」
跟在颜司身后的副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颜司充满皱纹的眼角也浮起一股凉意。
南诏人不擅战,在混乱的时代里非常吃亏,即便董微柔有野心,也知道南诏兵马赢不了外头。
这种情况下,方荨就像个意外。
他的狠心、残忍,胆识勇气一点都不像是在南诏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孩子。
颜司咬着牙,目中不乏钦佩,「王上这股不死不休的样子太像楚纤歌了。」
第207章 四面楚歌
阴云沉沉,夜幕压着雨意。
城门后头是刚退下来的士兵,很多人缠着伤口的绷带又一次沾了血,但他们眼睛很亮。因为方荨也坐在土阶上,和他们一样啃着馒头,喝着凉水。
城里的百姓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他们的天神没有辜负期待,这么多年来,南诏面对强军第一次不是委屈求和,而是奋起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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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方荨额前汗湿的发还没干透,下了战场他就喝了一副药,此刻视线刚恢復清明,耳边全是玄一的磨叨。
「我的天神爷,还要打多久?你这么重的剂量,我害怕。」他贴着方荨,细细察看他身上有没有被忽略的伤。
「解药的方子配好了,就差两味难找的药,我昨天跟暗卫大哥说了,他答应想办法让公主帮忙。」
「方荨,你有希望解蛊,但是现在这毒药的量太大了,我怕你还没来得及解蛊就先被毒死,也怕到时候蛊虫死了,体内大量毒素失了平衡,你也活不长啊。」
玄一今儿个见到他杀蛮夷有多可怕,现在又看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心疼得紧。
方荨杀了个酣畅淋漓,到现在说话还底气不足,苍白的唇色一直没缓过来,可他落在远处的眸光非常清澈干净。
「过了这关再说吧。我回南诏的那天想着,一定要和公主长长久久,继任王位那天又想天下太平,公主以后只属于我一个人。」
「刚刚杀人的时候,我却想这辈子只要再见她一回,知道她安然无恙,就是死了也安心。」
蛮夷五万兵马,今日的伤亡根本不算什么,可南诏不一样,最多再守两日就是奇蹟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公主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一定要生气的。」玄一偷着抹眼泪,「她那么喜欢你···暗卫都留给你了,你到时候让他们回去怎么交差。」
方荨一扭头,正对上玄一水汪汪的大眼睛滴眼泪,跟个大姑娘似的。
他灵机一动,道,「公主府上有个姑娘···我觉得挺适合你,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玄一前脚还沉浸在他要捨身为国的悲伤里,后脚就听方荨要给自己介绍女孩儿!
他愣了一下,激动得握着方荨胳膊,「天神···显灵了!」
这虔诚的样子真像庙里求姻缘的豆蔻姑娘!
方荨说得那女孩是赵嬷嬷一手带出来的,性格强悍,后院看门的大黑谁都不怕,就怕那姑娘叉腰瞪眼。
玄一要是能被她护着,想来一辈子都能安生。
玄一还在幻想天仙下凡,貌美如花,心里的悲伤一下子就被驱散了。直到方荨看不下去他做梦的样子,不得不提醒道,「伤药都干了,什么时候把纱布给我缠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马上马上。」
方荨想逗他两句,忽然又捨不得了,只拍拍玄一肩膀,目光深沉道,「我一定会让你们从蛮夷的阴影下走出去,南诏世世代代都不必再畏惧蛮夷。」
玄一望着他出神,好半晌才喃喃说了句,「你要不要眯一会儿?天快亮了。」
他觉得方荨多半是困迷煳了。
离天亮还差半个时辰,蛮夷突然发起攻击,颜司带人开门迎战,打得异常吃力,结束后背上又多了两道口子。
「王上,这批是昨天没上过战场的,劲儿大,拿的都是铁锤,咱们的兵器很吃亏,得想个法子。」颜司被伤药刺痛,疼得咬牙。
方荨看着回来的士兵,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兵被砸破了半个脑袋,血浆混着脑汁流了一身,还等不及军医过来就断了气。
临死前,他眼带希冀看着方荨。
这一个眼神就让方荨懂了楚纤歌这些年背负起的希望,也懂了她宁愿被束缚,也不能对身后的人弃置不顾。
没错,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埋怨过她,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能抛下所有···
可他也明白,这点埋怨的来源其实是他为自己无能找的藉口。如果他不是这么没用,如果他在得知结局后,早早把握主动权,早早让她知道楚霁云的龌蹉心思,早早让她防备着董微柔···
但凡他主动一点,今日的局面也不会如此困顿。
「王上,又攻上来了!」侍卫急急来报,方荨勐地从愧疚中惊醒。
算算时间,京城给邵云泉的信应该快到了。
可万一···楚霁云就是要看着南诏灭亡,万一公主也阻止不了,那么南诏一点胜算都没了。
「我们没有能和铁锤抗衡的武器,让人把毒库里的东西放出来,能拖多久算多久。」
虽然方荨镇定自若,面上看不出一点紧张,但颜司听得出来,没更好的办法了。
那么多兵马,就是掘地三尺把毒物都找出来也抵不过刀剑。
「未满十七,家中有妻儿父母的,全部出列。」
方荨一声令下,迟迟无人出列。
方荨坐在马背上,挺直身子,喉咙几番哽咽,「好!所有出征者务必要回来,这是王令。」
「谨遵王命!」
方荨拔了剑,目如利刃,「开门!」
·······
京城,倚凤殿。
楚纤歌刚发作完,披了件衣裳出来,看见赵青脸上还有血迹,正跪在楚霁云面前禀报战况。
圣旨还是下晚了,几名驻将在返程半路就被蛮夷先锋队杀了个措手不及。京畿周边的楚军没得到调令不敢擅自行动,于是蛮夷如入无人之境。
半日功夫拿下城外驻军,切断去往各地的马道,京城成了待宰的羔羊。
巡防营和羽林卫守着城门,关键时刻宋停带着暗卫从后面突袭,这才保住皇城没在一夜间失守。
「巡防营的兄弟折了大半,暗卫护着诸位大人进了皇城,请陛下和长公主从暗道出去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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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焦急的脸色和楚霁云不紧不慢的神态形成鲜明对比。
苏安也跟着求,「陛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楚霁云根本不在乎,仔细挑选刚送过来的阿芙蓉,哪怕叶子上有一点脏都要丢出来,「知道了,别吵着皇姐。」
赵青和苏安一懵,楚霁云哪里还有半点天子的自觉。
楚纤歌径直走到赵青面前,厉声道,「蛮夷主将是谁?」
「阿奴使。」
赵青说出这个名字时,脑海里全是他舔血杀人的模样,嵴背发寒。
这人曾与楚纤歌齐名,但两人从未真正对上过,谁赢谁输一直都是四境讨论的热点。原本楚纤歌不忌惮,可她现在这副样子,又能有几分胜算。
可那又如何。
她眸光一凝,沉声道,「取我的甲来。」
楚霁云停下动作,眸光一颤。
第208章 是我的报应
赵青只觉胸腔一热,先前被阿奴使挫下的锐气瞬间又涨起来。
可看着楚纤歌单薄消瘦的身子,还有药劲刚过,眼尾残留的粉红,「遵命」二字实在没法说出口。
苏安直接扑倒在楚纤歌脚边,声嘶力竭道,「公主万万不可!您与陛下是大宁的希望,身担重责而不涉险,这道理奴才都知道啊。」
赵青回神,双手抱拳,也跟着劝,「请公主和陛下离城。」
楚纤歌其实浑身乏力,甚至想打哈欠流泪,阿芙蓉正蚕食着她的生命和意志。对她而言,最残忍的不是身体上的不受控制,而是她清楚明白?s?地知道发作时是什么样子。
那瘾一上来···她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屈服,不断地屈服,哀求,不断地哀求,她把这辈子所有的尊严都踏碎,把她用命挣来的骄傲都变成了阴沟里不值一提的蛆虫。
她噁心这样的自己。
楚纤歌内心翻涌着无数的难受,面上却一派冷静坚持,「阿奴使虽强悍,但我大宁的防护不应该这么早就破,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邵云泉应该接到我给他的密信了,程九在赶来的路上,即使附近驻军赶不急,京城也未必这么快沦陷。」
她强咬牙根维持神思清明,此刻才发觉想掷地有声地说清楚一大段话都很难。
上好纯净的阿芙蓉服用后的确更舒服,但也能更快把她拉下地狱。
她凤目一寒,重申道,「取本公主的甲来。」
赵青倒是被说动了,然而看到楚霁云默不作声走过来,他低着头还是不敢应承。
「皇姐。」楚霁云声音很轻,小心翼翼拉着她袖子,喉结动了好几下,刚要说话就见她冷冷回眸,带着从未有过的疏离和陌生。
楚纤歌嗅到他身上阿芙蓉的味道,骨子里贪婪,面上却露出十二分的嫌恶,甩开楚霁云的手,不带一丝感情,「让羽林卫护着你走···你放心,我既答应日后都陪着你,就一定会留着命···」
「不是。」楚霁云声音有些颤,他许久没像此刻这般脆弱,狭长的眼眸里充满依恋,而非深沉,「皇姐误会了,我不是要阻止,我与你一同去。」
三人闻言格外惊讶。
苏安急得张了好几次嘴没说出半个字来。
赵青更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企图看穿他做这个决定的目的是为什么。
楚纤歌眼里划过一点震惊,随后用嘲弄不屑的目光扫过楚霁云的脸,「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不死不休,再说···我如今离了那东西也活不成。你握着我的命还担心什么。」
她认为他想监视自己。
楚霁云自然觉得委屈失落,但还是沖她笑笑,「朕是做过许多蠢事,皇姐这么想我也正常。但你信我一回,我从小就想和皇姐并肩上战场的,很想很想。」
包括他逼迫蛮夷,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一步步天下大乱,为的也只是帮他的皇姐实现一统四境的梦想。
世人如今都骂他昏聩,但如果皇姐亲手结束这一切,所有人都会开心的,包括他自己。
「陛下不可,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您有个什么···」苏安把脑门都快磕破了,倒不见得真担心皇帝,只是更怕一旦失败,蛮夷指不定怎么糟践宫里的人。
楚纤歌到底也没有拉他下地狱的狠心,「楚家的香火得留着,从前不让你跟,现在也不行。」
「我不管楚家,我只是皇姐的亲人,这世上没人比我们关系更亲密了。」楚霁云眼里的着急不安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从前楚纤歌再凶,眼里都是温柔疼爱,而现在她的口吻疏离冷淡,回头看过来的眼神足够把楚霁云的心撕成碎片。
她竟还勾着一点残忍的笑,「陛下折煞我了,我这辈子没什么亲人。我们的关系···你以为怎样就怎样吧。」
楚纤歌真想问问他为什么给自己下毒,为什么逼她,为什么给她用阿芙蓉···还要口口声声说是亲人,是爱她!
她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得这样的下场!
而楚霁云闻言双手紧握成拳,眼里水盈盈一片泪光。
他觉得她怎么能这样说···
又觉得自己自作自受,终于连这点关系和念想都不被承认了。
他不能接受。
「皇姐!」楚霁云撕心裂肺地唤,依旧撼动不了她半分。
楚纤歌转过身,冰冷决绝的眸光才是杀他的利器,楚霁云再没从前的胆子威胁她,强迫她,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强忍着发疯发狂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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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垂眸的瞬间,耳边一阵风过,只觉后颈一痛,视线极速转黑。
楚霁云失去知觉倒下的瞬间,被苏安稳稳接着,「陛下···」
楚纤歌最后看了他一眼,只说,「带他去暗道吧。」
苏安点头,担忧地看着她,「长公主也保重。在陛下心里,就是丢了江山也不能丢了您。」
「他是混帐,烂泥非要扶上墙,今日种种皆是我的报应。」
······
东华门外厮杀震天,蛮夷粗犷而兴奋地叫喊,楚纤歌坐在凌霜殿上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皇城最高的楼阁,也是楚霁云继位后唯一破费建起的高楼,他当时说皇城四面都是围墙,只有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早早看见她凯旋迴来的身影。
这话不假。
此刻还能把阿奴使和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大军看得一清二楚。
郊外校场的楚军从后截堵了蛮夷,他们的实战经验比巡防营和羽林卫好太多,可惜蛮夷的铁锤远距离攻击杀伤性太大,楚军被逼得进退两难。
宋停带着暗卫和公主府侍卫杀出一条血路,然而迟迟攻不破阿奴使,进不了皇宫。
阿奴使的狼牙棒重重击在宋停剑上,宋停被震得连连倒退,落地后捂着胸口吐了口血沫,咒骂道,「他娘的!他是生吃铁锤长大的么!」
阿奴使没多给宋停一个眼神,人高马大坐在马背上,突然扭头看向皇城最高的楼阁。
那是高手出于对危险的警觉,即使四周杀声震天,即使他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楼阁里的具体景象,但他确定,那儿有一双猎豹勐狮般的眼睛盯着自己。
仿佛在等一个绝佳时刻。
不对,这不是绝佳时刻···
阿奴使警觉的目光一点点变成震惊,冰蓝色的瞳仁倒映出一个黑点,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点延伸出一根长长的尾巴,末端还有三支白色羽毛。
是一支箭!
穿云破雾而来,犹如疾风颳面。
阿奴使没来由地绷紧身体,狼牙棒一挥,「叮」一声打偏了羽箭。
哼,不过如此。
他下意识放松警惕,唇角嘲讽的笑还没挂起来,眸光骤然一变,还有一只羽箭无声无息逼近,仿佛没了前头那支的阻挡,它在一瞬间掀起罡风戾气。
晚了,已经不在狼牙棒打掉的范围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羽箭离阿奴蛇脖颈不到三寸的距离,他突然看清了楼阁上的人,这一个分神又失了最后的机会。
阿奴使歪着脑袋,箭尖穿过他左耳的弯月形坠子,耳洞拉破出了血,坠子被羽箭带出去,正中他身后一名护卫眉心。
弯月沾了血,光芒被掩。
电光火石间,出神入化的两支箭让所有人倒抽冷气。
阿奴使兴奋地抹掉耳洞上的血,望着楼阁方向,无声道,「楚!纤!歌!」
第209章 你有意见?
阿奴使杀得更凶了。
狼牙棒上的钢刺沾满了血,滴答滴答流了一路,每杀一个人都能让他离楚纤歌更近一点,所以他兴奋极了。
暗卫跟着宋停一鼓作气,总算撕破阿奴使身边铜墙铁壁般的护卫,于是阿奴使眼看就踏破宫门了,宋停朝着他天灵盖的位置噼下一剑。
「想动我家主子,先过我这关!」
宋停全部内力灌在剑上,阿奴使被惹毛了,刚挥舞狼牙棒,手腕就被两条铁链缠住,原是百辰带着另一队暗卫从侧门过来,他们找了铁链对付蛮夷的锤子,能缠住一个是一个。
百辰咧着嘴呵呵一笑,对宋停道,「打赢了这场,你以后不能怂恿公主把碧玉嫁出去!」
宋停额角青筋凸起,内力涨得两条胳膊都快废了,「要是能赢,你小子就是要娶我,我也认。」
百辰笑得比哭还难看,「呸!你个糟老头子,别跟我家香香软软的娘子比,我才不要你。」
「也就公主不嫌弃你那么大年龄不成家,还成天黑着个脸看别人耍朋友。」
百辰吐槽的声音非常嘹亮,也算让拼死抵抗的兄弟们喘了口气儿。
宋停没接话,脸黑得吓人,长剑被阿奴使躲开,旋即又飞起一脚踹在对方肋骨上,阿奴使滚下战马,狼牙棒缠住铁链打了好几个滚儿,想解开都难。
阿奴使吐出一口含着土的唾沫,鹰隼似的目光锁定猎物般看着宋停,「找死。」
言毕,他挺胸一震,上衣突然撕裂,坚实的胸肌在内力作用下一抽一抽地跳动,两条比大树还粗的胳膊生生震断了手腕上的铁链。
百辰虎口发麻,看着手里断了一截的铁链,懵了,「我去,还能这么玩儿···」
下一秒,阿奴使已经朝宋停甩出一支狼牙棒,越过厮杀中的众人,直逼宋停门面。
宋停身形敏捷轻快,往后跑了几步,飞身而起,借着墙壁使力一蹬,看准了狼牙棒的旋转速度挥剑刚好卡住了中间的一点空隙。
然后随着旋转弧度扭转手腕,整个腰身也跟着转了个圈儿。
他想借力把狼牙棒转出去。
阿奴使也不傻,这只狼牙棒不过是个开胃菜,等宋停?s?目光扫到人时,对方的拳头已经抵上了自己心口。
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
以阿奴使的力气,这一拳下去他的心脏得碎成渣。
不如冒一次险,这么近的距离,拼尽全力应该能伤他分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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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宋停所有的畏惧瞬间放空,也像阿奴使一样,给对方露出个残忍又嘲讽的笑。
阿奴使第一反应,这傻子疯了。
猜到他要做什么后,不假思索骂了句,「自不量力。」
拳头带来的罡风吹开宋停额前凌乱的发,他咬着牙做最后准备,那一刻心跳都提前停止了,可重击没落下来。
因为一道比太阳还刺眼的剑光带着势如破竹,穿天入海之魄从天而降,阿奴使冰蓝的瞳孔剎那收缩,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收手。
可是那剑又薄又快,在他收手的瞬间,剑身有了从纵向变成横向的空间,冷刃割着他手背而过。
要不是他足够快,要不是那剑的力道还差一点,好几根青筋都要被割断。
阿奴使看着伤口,胸脯剧烈起伏,惊魂未定。
他已经很久没尝到这种滋味了。
而那边,宋停眼睛一热,浑身发软,「公、公主!」
楚纤歌横剑身前,剑刃上沾着阿奴使的血,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奋战中的楚军兴奋不已。她侧首扫了宋停一眼,「才多久不见,功夫就退步了。我把公主府交给你打理,你这是···打算接管家的活儿?」
轻轻松松一句调笑,反而让宋停扑通跪在她脚边,「属、属下对不起您!」
楚纤歌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当下拧着眉呵斥道,「有胆子放虎狼进来,现在怕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主子就把这些王八蛋赶出京城去,别让我战死了都没个清白的罪名。」
宋停闻言,握剑的手一度抖得停不下来,「属下愿为公主战死。」
「留着你的小命,事情了解了,等本公主发落。」
话音刚落,她消瘦的身影已如风而动,被她躲开的狼牙棒落在地面上砸出破碎的坑,阿奴使目中燃着精光,看她翩然跃起,如好看却脆弱的蝴蝶。
「楚纤歌,我等你好久了。」他看楚纤歌面色苍白,身材瘦弱,拿箭的手腕和竹子似的纤细,好看倒是好看,怎么一副睡不醒没精神的恹恹样儿。
这让他有些失望。
他一直在等,等楚纤歌收了南诏,带着铁骑去他的地盘,他要好好跟她打一仗。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被一个男人蛊惑,放着南境不收,拖延了这么久。
阿奴使想到方荨,有点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于是认真问道,「你、你在想你的男人?」
楚纤歌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一句,差点没握紧手里的剑。她也不否认,挑眉道,「每天都在想,你有意见?」
「呃···」阿奴使一哽,忍不住蹙眉,她怎么和传说不一样,「那你现在开始可以不用想了,我的大军早就踏平南诏,你男人···」
他认真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嘲讽道,「你男人不行。」
楚纤歌觉得这话比侮辱她还要过分,因而凤目一冷,用剑指着阿奴使眉心,「你还不配提他的名字。」
「哈哈。」阿奴使又把人上下打量几遍,「你比传说中更瘦弱,果然就是个小娘们儿,他们把你传得太言过其实。不过有一点,你被那个男人迷了心窍是真的。」
「长公主,我有点不开心。你这样子一点都不配做我期待已久的对手。」
楚纤歌丝毫不在意他说什么,反正都是狗屁。
「说完了吗?」
楚纤歌眉峰微挑,手指一点点抹掉剑上的血。
阿奴使收敛轻狂,刚刚短暂的接触让他心痒难耐,当即也不废话,扬起狼牙棒直扑过去,「楚纤歌,希望你的本事能和传言一样神奇。」
他刚越过脚下一具尸体,迎头就是一剑。
阿奴使反手握着狼牙棒急架,稳稳挡下楚纤歌一击,隔着灰尘和血腥,他看见楚纤歌冰冷璀璨的眼。
楚纤歌用命提着内力落下一击,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人正式相击谁都没讨到便宜,长剑刮着狼牙棒发出刺耳的动静,错开的瞬间彼此掂量出了对方轻重。
阿奴使左耳上的血已经凝固,他转着狼牙棒,在无数尖刺面前瞄准了楚纤歌,「你在吸食阿芙蓉。」
来的路上,他收到消息,大宁皇帝重金购买了一批上好的阿芙蓉。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楚霁云的目的是什么,眼下他敏锐地从楚纤歌身上嗅到了那种气味。
第210章 犯瘾
楚纤歌听到阿芙蓉三个字,瞳仁勐地一缩。
她轻轻擦着剑刃,突然反手割断一个靠过来的蛮夷脖颈,鲜血弄脏了她的发。
阿奴使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方荨,他不声不响夺了董微柔即将到手的王位,还把隐藏在南诏的蛮夷全部找出来绞杀干净。
没了董微柔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利用,南诏就如同一棵虽小却也能咬痛你的毒草。
董微柔研制出的阿芙蓉对他们而言威胁不大,可方荨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短短几日功夫就让边界上的守卫死得悄无声息。
方荨就像一只看起来无害的兔子,实际有着蛇毒般锋利的獠牙。趁着他刚刚继位,趁着南诏失了大宁帮助,必须趁早除了方荨。
他冒险带着大部队绕远来到大宁,必须一击即中,一旦战况拖久,战线拖长,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断掉的马道会修復,杀死的哨兵还会有新的顶替,只要京城的命令能出去,他们随时都会被反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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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杀了楚纤歌,再杀了皇帝楚霁云。
第二次交锋,狼牙棒仍然没在「风霜」手下讨到好处,阿奴使力气重,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山崩地裂的动静,反观楚纤歌身形敏捷,动作轻巧,一直略占上风。
但也仅限于前几次过招,很快阿奴使就丢掉了狼牙棒,因为这东西非但伤不了对手,还让他没办法靠近楚纤歌。
因为他看出来楚纤歌现在是个绣花架子。
阿奴使赤手空拳好几次躲开风霜攻击,楚纤歌为避免他的靠近,剑招越发花哨,只逼得阿奴使心烦气躁。
于是风霜再次贴着他脸颊而过时,他侧过去的身子勐然转回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楚纤歌小臂。
如铁锁般桎梏,楚纤歌还没来得及躲闪,只觉手腕被震得发麻,紧接着风霜脱了手,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所有动静都从周围消失了,从未有过的耻辱感爬满了她全部感知。
她是战场上的王,是强者,她的佩剑是血光中最耀眼的存在,怎么能掉呢?怎么没握住呢!
很多人都愣住了。
但这才是个开始,下一秒,阿奴使阴笑一声,单手托起楚纤歌右手向上一折,「咔嚓」一声脆响,楚纤歌疼得冷汗直流。
「公主!」
宋停和暗卫的眼睛都红了,可惜被蛮夷拦着,眼睁睁看她在阿奴使手里受辱却帮不了分毫。
阿奴使对于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以至于把气都撒到楚纤歌身上,手腕折断还不算,他接着一根一根捏断她的手指。
「你太让我失望了,英雄怎么能碰阿芙蓉?那是从地狱开上来的花,一旦沾上,就是死了,灵魂也要附着在花儿上头,永生永世没有出路。」
「楚纤歌,你是我期待多年的对手,我才使出七层的力就废了你一只手。」他咬着牙,半是嗜血,半是失望。
而楚纤歌从听到阿芙蓉三个字开始,就无言以对。
咔嚓!
最后一根小指关节被捏断的时候,楚纤歌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汗水打湿了鬓边的发,她气喘吁吁看着阿奴使,勾起一股冰冷的笑。
阿奴使直觉不妙,电光火石间,楚纤歌左手的簪子已经捅进他心窝,是根金色的蛇纹簪。
伤口不深,也算不上疼。
但金蛇的样式仿佛唤醒了阿奴使记忆里可怕的一幕,他猝然松开手,眼里充满惊吓。
直觉告诉她,方荨这根簪子没那么简单。只是可笑她竟要使暗中伤人这不入流的手段来摆脱钳制。
罢了,反正楚纤歌这三个字已经够脏了。
百辰不知何时靠过来,及时将人扶住,不敢看她摇摇晃晃的右臂,哽咽道,「公主。」
楚纤歌疼得发抖,更可悲的是,她的瘾上来了。
死都不怕的长公主,此刻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刚才就应该让阿奴使杀了自己!
「放开我。」她哑着声赶人,脸上都是慌乱。
那可是大敌当前都知何为慌乱的长公主,此时竟脆弱得想逃。
「公主,你···」百辰看她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他见过楚纤歌重伤忍痛的样子,绝不是这样。
她现在就像被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抽走魂魄,四肢不听使唤,眼神恍惚,双唇发抖,连身体都开始轻微抽搐。
「滚开!」
楚纤歌狠狠推开百辰,告诫道,「不许过来!不用管我。」
她觉得?s?四周都是惊异失望的眸光,曾经他们引以为傲的长公主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剑握不稳,敌人杀不了,还当众犯了瘾。
待会儿···待会儿生出幻觉,还不知要做出什么姿态来。
楚纤歌弯着腰,想不出一丁点儿的法子来对抗阿芙蓉残忍的侵袭,她红着眼,狼狈极了,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宫门上。
阿奴使看她这样,冷森森道,「你们的公主已经变成了一个瘾鬼!她现在四肢都控制不了,待会儿更会丑态百出。」
「大宁亡了!」
「她护不住大宁,护不住你们了!」
阿奴使的声音响彻长巷,无论是巡防营,暗卫,羽林卫还是蛮夷,都下意识停下厮杀,目光复杂地看着楚纤歌。
百辰流着泪想把人扶起来,反被阿奴使一棒子打远,眼睁睁看着公主被抓着头髮拎起来,四肢像断掉一样在风中摇晃。
她的眼神那么痛苦,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楚纤歌眼尾生出坠落的红,不停吸着鼻子,哈欠连天,左手疯狂地抓挠身体,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把刀子插在他们心口上拉扯。
「哈哈哈,四境的战神,大宁的守护神,现在是阿芙蓉的傀儡!」
阿奴使当着所有忠于楚纤歌的将士,使劲拉着她后脑的头髮,如此一来,她的丑态被迫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楚纤歌眼里有泪,但她咬牙噙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太丢人了。
太煎熬了。
「放开皇姐!」
楚霁云一声撕裂般的怒吼打破沉寂。
他提着剑策马而来,目光灼灼如出笼的狮子,愤怒地朝阿奴使杀过来,「不是!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真正被逼疯的人是楚霁云。
他在暗道醒来,打伤了苏安和好几个侍卫才出来,阿奴使方才说得那么大声,他在里头全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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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毁了皇姐,是他害了心爱的人。
「你放开她!」
「我杀了你,谁都不能动皇姐,谁都不能动她!」
楚霁云的拳脚功夫还说得过去,但他一不上战场,二不靠这个谋生,在阿奴使面前不值一提。
楚纤歌眸光混乱,在幻觉和现实中不断拉扯,脑袋稍稍一动,头髮就被扯得生疼。也幸亏这点疼,能让她有片刻清醒。
她下意识沖百辰挥手,疲软无力道,「带他走。」
「你们谁都走不了。」阿奴使眼看楚霁云杀过来,非但不躲闪,还笑得格外大声,「虽说他是个废物皇帝,但他非要在我手下找死,我十分乐意送你们姐弟一程。」
楚纤歌察觉到阿奴使身上越来越浓的杀意,拼劲最后一点力气,瞪着楚霁云,「给我滚回去!」
楚霁云从小就受不了楚纤歌一点儿脸色,她说话凶一点,这小子都能把自己关房里委屈好几天。
久而久之,楚纤歌心里再不乐意,也不会给他脸色看。
但现在这个混帐还傻笑着往过跑,马鞭都快被抽断了,眼里却只有她。
楚纤歌心里五味陈杂,真想给自己个了断。
死了就不用看他被阿奴使打死,不用看他不知死活地在阿奴使手下不断地被打倒,站起来,冲过去,再被打到吐血倒地···
阿奴使的拳头砸下去,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血煳满了楚霁云的脸,他始终看着楚纤歌笑。
羽林卫杀疯了,于是楚纤歌四周都是血,都是惨叫,可她眼里倒映的全是楚霁云血肉模煳的样子。
「住、手···」
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强忍着的眼泪还是决堤而下。
楚霁云半张脸被阿奴使踩在脚下,沾血的十指混着泥土还在艰难地朝楚纤歌方向抓,「别、别哭···」
他以为皇姐为自己流泪了。
其实楚纤歌是难过自己成了个废人,日后不管生还是死,今天这一切都足够让她生不如死。
阿奴使打累了,扭头看到一脸泪水的楚纤歌,怔愣了一瞬,然后目光一点点狠下来。
等他拿起楚霁云掉落的剑时,楚纤歌拼命站起来了。
可惜一步都走不了。
阿奴使沖她放肆地笑,「成王败寇,作为一个拿剑护家国的人,没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保护的人死在眼前更残忍了吧。」
「楚纤歌,他们都是因为你的无能而死。」
第211章 它又来了
你是无能的。
也许从她扛起刀的那一刻,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成为个无能的人。
阿奴使太懂如何让一个心里装着百姓和天下的将军一点点瓦解心志,他不止要打败她,还要让大宁所有人的神彻底坍塌毁灭。
强占一个国家,武力只是镇压,精神上的控制更有成就感。
楚霁云心疼死了,也后悔死了,看着他的皇姐一遍遍尝试站稳,一遍遍失败,原本孤傲决然的神色现在全是萎靡。
她不断吸着鼻子,好几次嘴角都渗着唾液,狼狈却不肯服输。
「对不起,对不起。」他除了哭喊,什么都做不了。
阿奴使歪着脑袋,饶有兴趣欣赏着他们姐弟的难堪,手里的剑慢慢抵在楚霁云脖子上。
楚纤歌不想放弃,「你杀他有什么用,我死了···大宁才没人阻拦你。」
阿奴使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字一句道,「我不杀废物,你现在没资格死在我剑下。」
楚纤歌笑得目光模煳,浑身打颤,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用手里的簪子捅进自己心脏。
楚霁云一直想触碰她的手忽然抱住阿奴使脚踝,恳求道,「你杀了我!不要动她,她不是自愿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我!是我给她用阿芙蓉···是我把她变成这样,是我的错,都是我!你们要恨要杀,沖我来···」
楚霁云发誓,他从没想过让她经歷这些耻辱,他以为自己能护好她的。
「所有的事都是我在逼她,我用她在乎的人威胁,她才不得不留在我身边。没有一件事是她心甘情愿的。」
楚纤歌看他眼睛都被阿奴使的靴子挤到变形,手指捏得咯咯作响,皱眉骂道,「闭嘴。还嫌不够丢人么,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一切?我不需要。」
楚霁云红了眼,「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早该杀了我的。」
楚纤歌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咬着牙道,「你要不是我老子生的,我捅你一千一万刀都不解恨。」
突然间,楚霁云不嫉妒方荨了。他一直嫉妒皇姐对方荨无限制的心软,但这一刻他觉得方荨也比不上自己。
明明他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她还念着姐弟情谊,还想着护他救他。
明明他不配。
楚霁云抓着阿奴使脚踝的手慢慢滑下来,挣扎绷紧的身体也彻底瘫软,眼眸里的内疚越陷越深,深到无法自拔。
阿奴使挑挑眉,看了眼因燥热难熬,唿吸粗重的楚纤歌,舌尖舔过下唇,「楚纤歌,我动手了,你好好看着。」
话音刚落,剑刃就晕出了血迹。
楚霁云浑身是血,这点血不算什么,可刀子割的是动脉,疼痛来得漫长又撕心裂肺,唿吸被迫放慢的感觉和心脏剧烈跳动形成极致拉扯。
他脸色涨红,嘴唇开始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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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拼命拍打太阳穴,她想摆脱幻觉,摆脱欲仙欲死的狼狈,她想杀了阿奴使,想把楚霁云从刀口上拉出来。
她想痛痛快快杀一场。
「不要,不要···」
「不要杀他。」
她破碎地呢喃,带着喘息,带着哀求,听起来可怜又无助。
百辰看不下去,拿起剑朝阿奴使飞去,咬牙切齿道,「无耻蛮夷!老子才不让你在大宁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闻声而起的暗卫几乎是从蛮夷刀子上涌过来,或多或少都淋了一路的血,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了阿奴使。
楚纤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别过去···」
七八个暗卫跟着百辰,被阿奴使的近侍拦下,刀光剑影中,暗卫十分默契地给百辰撕开一道口子。
阿奴使还在享受折磨楚霁云,瞟了百辰一眼,满脸遗憾。
百辰满身恨意,满目坚决,抱着必死之心挥剑而下,眨眼间无数铁锤飞过来,护着他的暗卫身手再好,也遭不住四面都是攻击。
一个个如星星从半空坠落,百辰暴露在外,所有铁锤朝他而去,他不管不顾紧盯着阿奴使脖子,偏偏剑刃只碰到一点肌肤,说什么都没办法再往前了。
「百辰!」
宋停的嗓子喊破了,真难听。
「百、百辰。」
公主气息全乱了,断断续续的。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腹部,背部,腰侧,大腿,甚至膝盖都被铁锥重重砸了,落地的时候不偏不倚掉在阿奴使的狼牙棒上···
钢刺穿透五脏六腑,一口气都吸不上来。
但他手里的剑没掉。
他要杀了阿奴使,他得帮公主杀了这个人。
「哇。」
一张嘴喷出好多好多的血,怎么才能把剑捅进阿奴使身体呢···只差一点,就一点。
「百辰!」
楚纤歌胸口涌上一股腥甜,带着阿芙蓉气息的血沫伞状喷射而出,她觉得全身有种?s?血脉炸裂的剧痛,但是终于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金蛇簪子沾了她的血,烫得吓人。
旁边抡着铁锤的蛮夷被刺目的金光吓到,开始慌张倒退,嘴里还神神叨叨叨着,「蛇、大蛇来了···会吃人的···快走,快走!」
饶是阿奴使这样强悍的人,也被那金光吓到,勐地扔掉手里的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他刚刚没有看错!
「你、你怎么会有南诏的圣物?」
他惊恐不定地看着楚纤歌,看她红着眼,像个死而復生从地狱来的魔鬼,没有一丝情绪走过来。
「你怎么能召唤它···」
那东西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会被召唤。
阿奴使控制着骨子里本能的畏惧,一脚踢开奄奄一息的百辰,重新拿起狼牙棒,但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
百辰胸腔都被戳烂了,一颤一颤望着楚纤歌,他还有好多话想说。
从前都是公主站在他们前面,能站在公主前面一次,他就是到了地狱也能跟从前的兄弟们炫耀好一阵子。
就是没娶到碧玉有点难过。
但是、公主会给她安排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
百辰安然的闭上眼,这个动作刺激了楚纤歌,她只觉四肢百骸堆满了沉重,胸腔像被淤泥堵塞,堵得非常非常难受。
比犯瘾了还难受。
那感觉涌上来,眼眶胀得难受,眼睛也发酸。
所有感觉凝聚在一块儿成了沖天的杀意。
簪子烫得更厉害了,她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能挡住阿奴使慌乱中的出击,甚至挥过来的狼牙棒都能躲开,转身抬起一脚揣在阿奴使手腕内侧,他吃痛中手掌一松,楚纤歌看准时机再度飞踢一脚。
沾满血的狼牙棒甩出去好远。
她像个失去灵魂的野兽,在阿奴使被那金光刺痛眼睛的间隙,一连好几次踹在他心口同一个位置。
阿奴使退了好远,最后膝盖跪地,扬起蒙蒙灰尘。
「是那东西显灵了吗?」
「将军怎么会被她踢倒···」
惊慌失措在蛮夷的队伍里蔓延开来,仿佛要印证他们的话,不远处突然响起沉重的咆哮,一如很多年前那条吞噬了无数蛮夷人的大蛇。
就是这样的声音···
地面也在晃动,冷气席捲了正午的阳光。
蛮夷连铁锤都拿不稳了,「来了,它又来了···」
第212章 这么喜欢我啊
这些人在很小的时候目睹南诏圣女召唤了一条很大很高的蛇。
它一口能吞掉好几百个士兵,尾巴轻轻一扫,房屋田地都要成为灰烬。
从巨蛇獠牙上滴下来的血,落在阿奴使脸上,当时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儿,不知道哭喊,站在那儿吓得腿抖,一步都迈不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跑,他的存在很快吸引了它,它弯下腰,蛇信子从他脸上扫过,竖瞳靠过来的瞬间,他几乎吓破了胆。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会被吞掉的时候,一个穿白纱的女人从蛇身上跳下来,她只看了阿奴使一眼,转身摸了摸大蛇的脑袋,「乖,这个没几两肉,塞牙缝,咱不吃哈。」
轻飘飘的温柔却能让大蛇乖乖把信子收回去,阿奴使只记得她的轻纱很白很软,她的声音很美很有力。
「你的眼睛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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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两个孩子,你和我大儿子看起来差不多,但眉宇间的戾气比他重多了。」
「快回家吧,我只是驱赶侵略者,不伤害老弱妇孺。」
······
阿奴使陷在回忆里,抬脚就要跑,一转身才清醒,他往哪儿跑?
他的家早就没了。
「噗」!
楚纤歌的簪子这次捅进了他的脖子,一只手的力气显然不够,可她右手已经废了,但手肘还能使力。
于是手肘抵在左手虎口位置,又灌了很大的气力下去。
「啊!」阿奴使粗犷的叫喊震得楚纤歌耳朵疼,但她还是清晰听见簪子刺进骨肉的声音。
这还不够,她阴冷的眸光锁定这个伤口,簪子慢慢往里头钻磨,像要剔骨挑筋似的不罢休。阿奴使冰蓝色的瞳仁先是一怔,而后急剧扩大,身上青筋凸起,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压着眉,下意识掐住了楚纤歌喉咙。
纵然疼得浑身抽搐打颤,但捏断这个脖子的力气还有。
「你不是她。」阿奴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也对,这世上只有天神才会怜悯人。
当初让他回家的女人才是天神,楚纤歌怎么是天神,她是被阿芙蓉控制的废物!
「咳咳。」楚纤歌渐渐喘不上气,但就是不松手。
「你杀不了我的。」阿奴使吐气都带着血腥味,妖异的眸光几乎要把面前的女人吞食入腹,「楚纤歌,你去死吧。」
他咬着牙低笑,捏着她喉咙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
楚纤歌从前害怕窒息和黑暗,此刻却仿佛遂了求而不得心愿,眸光在窒息的痛苦里一点点亮起来。
「死对我而言是新生,我求之不得。可你呢?」她现在思绪无比清明,含笑看着阿奴使,「你带着他们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大宁,他们跟着你死在外头,你是蛮夷的千古罪人。」
「你的弟弟死了,你们的皇宫马上就会被我们占领。从今往后,这大好的土地全是我们的!」
楚纤歌被他晃得握不紧簪子了,可那是方荨留给她的。
她拼劲全力拔出来,鲜血顺着伤口喷射而出,阿奴使再度疼得龇牙咧嘴,同时楚纤歌的喉骨似乎也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她仰头望着烈日,慢慢笑了。
是阿芙蓉的幻觉还是临死前的念想,好像闻到了淡淡的兰香,很像方荨身上的味道。
仿佛从远处奔来很多马匹,隐约还有银铃晃动的脆响,她第一次见方荨,他衣服上的银饰叮叮铛铛的响。
真好听啊。
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她这一生从看见方荨的那一刻开始生出欢喜,离开前也想把这唯一的欢喜带上。
差不多两个月没见他了,真想他啊。
混乱的战场突然被许多蛇虫闯入,天空还有低飞的蝙蝠,而蛮夷的铁锤上沾着很多血,那些蝙蝠追着蛮夷咬。
不是戳瞎眼睛,就是直接咬脖子上的动脉。
有少数躲过蝙蝠的,也会被突然从衣服里窜出来的蛇吓到,绿色的眼睛,猩红的信子,蛇都还没张嘴,人就昏过去了。
宋停终于摆脱蛮夷的围攻,连滚带爬冲过去一拳打在阿奴使天灵盖上,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刺穿他掐着楚纤歌喉咙的胳膊。
楚纤歌直挺挺往后倒。
「公主!」
有双手在宋停的嘶喊里稳稳把她接住,扑鼻的风尘僕僕,扑鼻的兰花清香。
楚纤歌呆滞的目光一动,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那张脸,下意识伸手去摸,即将碰到的时候突然缩回了手。
不能碰,万一是幻觉,一碰就碎了。
他瘦了好多,下巴的胡茬也没刮,眼里还有红血丝。
他过得不好吗?
楚纤歌不知什么时候眼里有了泪,而方荨抓着她缩回去的手,拉上来,紧紧、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楚纤歌,你是非要剜了我的心才算吗?」
他根本听不见自己还有没有心跳,这声指责也颤得不像话,以至于他不敢多看她一眼,把脸深深埋进她肩窝。
哪里还有他日思夜想的味道,只有浓浓的血腥味。
只有浓浓的阿芙蓉。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我、我让你等得太久了。」
突围的时候方荨都没这么害怕过,现在抱着她的身子,连吐气都不敢太重。他不敢想,如果再晚一步,看到她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他真的、真的要疯。
楚纤歌眨了眨眼,笑起来了。
是真的方荨啊。
她真的见到他了,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别、怕。」她已经发不出声了,嘴巴动了好几下才说出这两个字,「你知道、我见不得、见不得你难过。」
她越说,方荨身子抖得越厉害。
她想回抱一下,顺便再摸摸他的背,可惜右手抬不起来。哎···
「你听我说。」她缓了缓,咽下喉咙一口血沫,每吞咽一次,喉骨就抽疼好几下,「忘、忘了我···你还年轻,找个喜欢的人好好过。」
「我不生气的,我、保佑你。」
「我以后只保佑你一个人。」
「我喜欢的人是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喜欢你,你不能不要我。」方荨的眼泪混着她身上的血打湿了两人的战甲,「你招惹了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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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我不同意!」
他哭得眼睛都肿了,楚纤歌心里难受死了,可她心想,就自私这一回吧。
他说的这些话,她可太喜欢,太喜欢了。
所以笑得眼睛都弯了,努力用下巴蹭着他的发,满足极了,「你这么喜欢我啊,我可真、真···」
真开心。
「楚纤歌!」
「公主!」
好多声音都在唤她,可她留不住啊。
第213章 还好有你
楚纤歌做了很长一个?s?梦。
她梦见父亲娶了新妻,生了幼子,一家三口坐在凌源的小屋里有说有笑,她独自拿着刀上了战场,再没回过那间屋子。
她梦见在南诏毒丛,方荨不是被她的手下逼迫而来,是偶然遇见了奄奄一息的自己,于是妙手仁心救了她的命。
然后她以重金酬谢,他却不要,他问自己定亲没有,愿不愿意做他的夫人。
她说自己很兇,还说着急了可能会杀人。
他赖着不走,说要么嫁给他,要么杀了他。
「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说不清楚呢。」
方荨红着眼拉着她的衣服不让她走,「我不管,反正你不能丢下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要去杀人,很危险的。你这细皮嫩肉的,跟着我像什么话。」她嘴上嫌弃,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过人。
心里更是说不上来的甜。
就跟吃了水蜜桃似的,心泡在甜甜的汁液里,越泡越软。
方荨委屈得看着她,活像个要被抛弃的良家妇女,「你不要我,我就死!」
说着从枕头下掏出一把锋利的剪子往脖子上扎,楚纤歌吓得心脏都跳出来了,赶紧抓住那不安分的手,急出了一头的汗,「有话好说!这玩意扎进去要死人的,你怎么能玩这些东西。」
方荨看她真急了,不说话了。
楚纤歌假装生气,压着眉,「剪子给我!」
他乖乖递过来,楚纤歌顺手丢出去才松了口气,回头看他满是期许的眸光,心就再也硬不起来了。
「你···还走吗?」他问。
楚纤歌一脸严肃,可是拉着人的手反覆摩挲,「你可想好了,做我的人说不定要常常独守空房,我出去一打仗就好几个月。要是战况兇险,兴许···唔!」
他突然捂住她的唇,桃花眼灼灼颤动着,「你要敢死,我就跟着你去,你生生世世都休想丢下我。」
「我还没过够,我要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
画面模煳了,声音却犹在耳边。
他哭了吗?
听起来那么难过,那么撕心裂肺。
谁敢欺负我楚纤歌的人?我都捨不得让他落一滴泪,谁他妈这么大胆!
楚纤歌一动气,勐地睁开眼睛。
浅紫色海棠花纱幔,碧荷蜀锦薄被,还有浓淡正好的凝神香,这是、寻欢阁?
她刚刚清醒,瞬间就被全身大大小小的痛楚包围,没一处安生,没一处舒坦,就像身体每部分都不是自己的,而是从别人身上拆下来组合而成,谁都和谁融不到一块儿。
各疼各的,然后团结一致折磨她。
右臂上的袖子全湿透了,方荨正抱着她的胳膊边哭边念叨,和她在梦里听见的差不多。
他还没发现自己醒了。
做梦就罢了,清醒了,她哪捨得让他哭这么久。
于是轻轻动了下胳膊,方荨身子一僵,缓缓抬头,红肿的眼睛和楚纤歌含笑的凤目一对视···
她已经做好他激动、兴奋,拥抱或者亲吻自己的准备。
可是方荨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哭的···更大声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别哭了,哭的我心疼。」她声音干哑,跟鸭子嘎嘎似的,实在有些煞风景。
而方荨跟个孩子似的抬手抹掉眼泪,抽噎道,「我不怕这个,我自会跟着你去。」
他目光坚定,仿佛是威胁,仿佛是警告,可是口吻又软得不像话。
楚纤歌唇角的笑就没消失过,她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结果疼得面目扭曲,把方荨吓得脸都白了。
「你身上里里外外都是伤,五脏六腑都快烂了,求你了,别动···」他伸过来的胳膊一直发抖,连带眼眸、嘴唇,声音都跟筛糠似的,「要是···我真的受不住。」
她从未被一个人这样小心翼翼呵护过。
这感觉怎么不算重生呢。
「好,我不动。」她心里软,眼神软,声音也软,「那···你过来给我亲一口。」
方荨还沉浸在欣喜和紧张的交错中,忽然听她青天白日要亲人,眼里还晕着生动的笑,一下子先红了耳根。
「咳咳,该喝药了。」
「我想亲你。」
方荨扭捏起来了,既想出去端药,又捨不得让她失望,弱弱道,「你、怎么一醒来就想这个···」
楚纤歌一看他这模样,加上梦里积攒的情绪,越发心痒了,灵机一动,蹙眉道,「哎呀,好疼···」
「哪儿疼?」方荨果然靠过来,眼睛在她身上逡巡。
「疼得想满地打滚儿。」
倒不是胡说,但夸大其词是有的。
方荨眼睛又湿了,赶来的路上得知她染上阿芙蓉,他差点昏死在半路,在宫门外看见她那个样子,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忆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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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昏迷了五天,任何一刻都有可能断气,他也就跟着死了好几回。
那么多伤,又是毒瘾,又是心脉震裂的内伤,能不疼么。
「忍忍,普通的止痛药没什么作用,那个东西你不能再碰。」方荨声音很轻,但口吻异常坚定。
楚纤歌知道他指什么,阿芙蓉会是她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不敢想,一点儿都不敢。
「但是我好疼啊。」
方荨没法子,「哪儿疼得厉害,我帮你揉揉。」
他的手刚伸过来,楚纤歌一把摁在自己胸口不放,这回是真扯痛了右手,疼得倒吸冷气还不忘趁机占便宜,「都疼得厉害,你两只手不够用啊。」
方荨一听就知道她不老实,气她这时候还开玩笑,又欢喜她活生生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配合着装傻,「那、那怎么办?」
楚纤歌眉头一跳,「你亲亲我,分散注意力,就没那么疼了。」
「这么多疼的地方,要、要亲多久?」
他假意犯难,双颊上的红晕却假不了,以至于单手根本撑不住伏下去的身子,又怕不小心碰着她伤口。
太折磨人了。
「你看着亲呗,不疼了我告诉你。」
楚纤歌眸光流转,要不是身上实实在在那么多致命伤,光沖这股流氓样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荨轻轻闭上眼,眼皮像被风吹动的水波,微凉的双唇蜻蜓点水啄了一下,却像引火的摺子,怦一下点着了彼此。
楚纤歌眸光暗了。
方荨喉结动了几下,僵硬着脖子要起来。她一急,伸舌头碰了他一下,方荨如同被点穴,动弹不得。
他们太想念彼此了,苟且到今日的唯一奢望就是对方。
没有任何言语比一个拥抱和亲吻更能把思念表述清楚的。
「我还疼。」楚纤歌舔了舔唇,言语流氓,眼神却都是说不出的苦涩。
方荨如何不懂。
「我知道,我也好疼。」他的气息柔柔软软扑过来,烫得她心头一片炙热。
她勉强抬起左臂环着他的脖子,把人细细看了个够,才问,「瘦了不少,在南诏过得不好。」
「是,全靠想你苟活。」他的鼻尖挨着楚纤歌鼻尖,桃花眼晶晶亮亮得灼人,「这几日守着你,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怕,如果我早一点变强,早一点分担你的顾虑,你一定不会这么痛苦。」
「我配不上你那么厚重的喜欢,我、恨死我自己了。」
楚纤歌默默听着,每次眨眼睛都是不同的情绪。
她庆幸自己熬过了那些折磨,庆幸等到了方荨。
「方荨。」
「还好有你。」
还好,是你。
第214章 求死
方荨那日在南诏终于等来了邵云泉。
邵云泉读懂了楚纤歌信里想传达的意思,她说蛮夷没有主动挑衅不许出关,但事实是那个时候蛮夷已经绕路去了京城。
邵云泉让嘉陵守备军支援方荨,自己带着三万驻军突袭蛮夷老巢,强攻南诏不下的五万兵马不得不往回撤。
然而他们并没顺利回到部落,刚到边界就落入程九设下的陷阱,邵云泉和程九里外夹击,耗时一日一夜,才把这五万难啃的兵马吞下。
方荨跟着邵云泉马不停蹄往京城赶,路上碰到程九派往京城支援的副将正在修復马道,通行后接到林慕风让家将送出来的信,但为时已晚。
楚纤歌让林慕风通知程九护好返回各地的驻将,可惜林相夫人担心儿子,非要让大夫把了脉才放人,导致错过了时机,驻将先后被暗算,紧接着马道被毁,程九的人被拦在城外半日之久。
方荨一路累死了两匹马,赶到京城还是晚了一步,但幸好楚纤歌还有一口气。
可她身为战神,身为大宁长公主,甚至身为一个女子的尊严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踏碎了,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自我修復。
最让她无法释怀的就是当众犯了瘾。
以至于她在方荨和玄一悉心照料下慢慢恢復了自理能力,却十分害怕出门见人,整日躲在帐子里,连窗户都不许开。
方荨回来见她看话本子看得出神,眼里的光也比昨日亮了不少,轻轻掀开纱帐,结果一缕阳光先他而入,柔柔照在楚纤歌额头上,她眸光一凝,整个身子颤了一下,话本子从手里滑脱,她下意识往床里头缩了缩。
方荨?s?喉间全是苦涩,弯腰捡起话本子,抬头时带着一脸轻松调笑,「画得很出格吗?公主一脸被抓的惶恐,看得我···十分好奇。」
楚纤歌的惊慌也仅仅是一瞬间,发现是方荨,很快平静下来,但脸色还是很苍白,「一般吧。」
她极力想表现得正常些让他放心,可惜一张嘴,才发现沙哑得不像话。
方荨原本想挨着她,此刻顺势坐到旁边的矮凳上,亮晶晶的桃花眼溢满温柔,「才买回来两日,公主就都看完了。还好,我抽空写了两篇。」
他从衣襟里拿出一叠熏过香的信笺,字迹干练精瘦,却写的是···
楚纤歌眼里忍不住有了笑意,声音也不像方才那么僵硬,「才两篇?天黑就看完了。」
口口声声竟是嫌少。
方荨见她身子放松些才敢伸手过去,如同安抚受惊的猫儿,轻轻揉着她的发,思虑再三,低声道,「他···熬不过今儿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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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落在信笺上的目光微微一动,再没任何情绪起伏。
方荨接着说道,「楚霁云身上好几处骨头都碎了,肋骨断了两根。他不让太医包扎,这几日挣扎着···大概是捅到了肺上,一直咳血。」
「脖颈上的伤口也不浅,不肯吃药。」
方荨此生最恨的是董微柔,随着她的死,恨意慢慢在消弭。第二恨是楚霁云,现在一想到这个人就恨不得把所有阿芙蓉灌下去,折磨他一辈子。
可方荨也知道,阿奴使打到眼前的时候,她还是选择让楚霁云走,即便楚霁云回来求死,她也还会求阿奴使别杀他。
楚霁云可以当个畜生,但她不能。
方荨也有兄长,所以更心疼楚纤歌一腔亲情餵了狗。
「他一心求死,吊着一口气想求你原谅。」方荨轻斥一声,动作温柔地帮她整理头髮。
因为阿芙蓉的缘故,她的头髮也变得没有光泽,方荨调了滋养头皮的髮油,一日耐心涂抹三回。所以才靠近楚纤歌,就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
他把人抱进怀里,吸了吸鼻子道,「我若是你,再也不会见他。」
楚纤歌心里微动,换了旁人巴不得要替她杀了那个王八蛋报仇,可方荨不一样,他不会因为种种缘故就替她做主。
他没有哭着鼻子心疼,没有把她难以启齿的悲伤放大,也没有用什么温言软语不停地在她伤口处缝合。
楚纤歌感觉到自己被当成正常人对待,她感激不尽。
于是主动把额头贴在他下巴处,轻轻道,「我、还有些话想问他。」
······
象徵皇权的养心殿成了避之不及的阴暗处,苏安和赵青带着几个心腹日夜守着。
章太医一日来三回,跑得腿肚子都肿了,硬是没劝楚霁云喝下一口药。
眼下,房间里瀰漫着伤口感染的腥臭味,楚霁云爬在床上,蓬头垢面,瞳仁里的光几乎都散了。
轻缓的脚步声走近,他脑袋动了一下,隔着蓬乱的发一眼瞧见红色马面裙,呆滞晦暗的眼神一亮。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见我。」
下一秒,凌乱在他眼前的发被眼泪打湿了。
楚纤歌原本打算再走近些,一看他哭了果断站在原地,皱眉不语。
楚霁云整个人实在不堪入目,浑身又是血又是脏,加上天热,发烂的伤口处还爬着几只苍蝇。
听苏安说,楚霁云跟他们说这都是自己该受的,所以不让人靠近清洗打扫。
她面无表情,直奔主题,「猎场回来后,我得知自己旧伤难愈是被下了毒,当时认定是太后,你···」
当时楚霁云是什么表情她忘了,现在想起来只觉自己不但可笑,简直愚蠢透顶。为了不让他和太后起冲突,她还好几次规劝他不要轻信旁人。
「你看着我和她斗,很好玩儿吧?」楚纤歌窝着火,多看他一眼都觉得骯脏。
「我忍让她多年,纵容她在朝廷培植势力,纵容她干涉你的决定,原是抱着你有一天能真的狠下心做个好皇帝。不论她还是我,都不应该长久和皇权并存。」
楚霁云怎会不知她的用心良苦,可他自嘲一笑,意味深长道,「当初···我说这个皇位不该我坐,我也没资格坐。你们就是不听···」
楚纤歌当然记得这事儿,太后劝了三天都没用,她整整念叨了一宿,最后发誓一辈子守着他和天下,楚霁云才肯点头。
此刻再听他说起来,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收敛心思,「什么时候下的毒?」
楚霁云眼里刚亮起的光突然又暗下去,手指慢慢蜷缩起来,「你那年重伤落水,我发现母后让太医刻意减少止血散的剂量。」
「当时看着你浑身是血,我特别后悔让你去打仗。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打仗是件很可怕的事,你随时都可能回不来。」
「要是再有第二次怎么办?」他苦涩地咧着嘴,「只要让皇姐再没力气上战场不就好了?而且你还可以一直待在京城,待在我身边。」
楚纤歌听着心里发寒,被囚禁倚凤宫的日子歷歷在目。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陪伴就像血淋淋的割肉剜骨,让她畏惧。
「我看着你长大,从没、想过你有这样的胆子和心思。」她自嘲一笑,「怪我自己蠢。」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对我···」
她拧着眉,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
楚霁云把她神色里的厌恶看得一清二楚,喉结动了几下,「不,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
还要更早?
楚纤歌突然有些不敢听,怕从今往后的噩梦没有尽头。
楚霁云绝望地笑着,「父亲伤重自觉时日无多,非要给你定一门亲事,非要看着你觅得如意郎君,看着你嫁作人妇···」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父亲的下属过来说谁家的儿郎好,谁家的独子与你年龄相仿,谁家的公子又武艺高强···」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满眼惊慌失措。
「那时我突然有个很可怕的念头,谁都不能抢走你,你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
楚纤歌听到这,心里像突然窜进条毒蛇,她连唿吸都仿佛被迫停止了。
楚霁云看过来的目光一半天真一半残忍,「我给母后餵毒时,她问我怕不怕天打雷噼,我说我不怕,弒母有什么,连父亲都是被我亲手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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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的药里下了毒,亲手餵他喝下去,一边哭一边看着他咽了气。」
「这样,他就不会夺走我的阿姐了。」
他还笑,笑得楚纤歌站不稳,垂在身侧的双手抖得停不下来。
先帝死的时候,他才十几岁,竟有胆子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还是···因为她?楚纤歌手脚冰凉,浑身血液都如同被冰霜覆盖。
她一直护着的,放在心里的弟弟,彻头彻尾是个魔鬼。
第215章 总归忘不了我
「杀父弒母,觊觎长姐,排挤忠臣,致使大宁险些沦为地狱。」
楚霁云遗憾地看着自己骯脏的手,想伸过去又怕吓着她。
怎么办?他想皇姐再靠近些。
「我做尽了人神共愤的恶事,可我一点儿都不后悔。他们的生死关我什么事,至少、我亲近了喜欢的人。」
不知哪道伤口裂了,从他身下蔓延出新鲜的血液,可楚霁云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努力伸脖子,探着手臂唤她,「再过来些,我看不清姐姐的眼睛。」
楚纤歌强忍着反胃的难受劲儿,冷冷道,「那是你的父亲!他对你比你母亲好多了,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你、你真让我噁心。」
楚霁云不怒反笑,「我知道我噁心,我也知道···我不配做他的儿子。」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的并非愧疚,而是解脱。
不等楚纤歌多想,他有些惋惜道,「如果你不喜欢上别人,不宠方荨,不为了他离开我···一切都不会变。」
「你不知道,三年前在养心殿你求我同意你们的婚事,你离开后我砸了那么多东西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那时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要疯。」
「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狠,如果当时就杀了他,你也不会陷得那么深,你就···还是以我为重的皇姐。」
楚霁云眸光阴冷狠毒,如果方荨在这儿,毫不怀疑他要一块一块咬下对方的肉。
「无药可救。」
楚纤歌背转过身,再多看一眼都让她难以忍受。
她从前觉得这世上没有自己杀不了、不敢杀的人,好几次叫嚣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果然狂妄过头一定会栽跟头。
楚霁云看她气成这样都没冲过来甩自己一巴掌,竟还有些失望。
楚纤歌不愿多待一秒,刚要离开,又听他急着追问,「如果我们不是亲姐弟,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楚纤歌火气蹭蹭往头顶上窜,最后给他的眼神充满憎恨决绝,「我盼着和你没有半点儿关系!那样的话,你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加倍奉还!」
每个字都带着?s?咬牙切齿的杀意,楚霁云最后的希冀落空,因而眼里的执着也慢慢放空,口吻甚至带了一点恶意的诅咒,「这样啊···真可惜,我是你的弟弟,我这辈子是你唯一的弟弟。」
他想,既如此就把那个秘密带进棺材吧。
他不知道,正是因为这点血亲,才让楚纤歌一直打落牙齿和血吞,很多次都想自我了断。
「杀父弒母是你天性兇残冷漠,不要冠着我的名头!我没做错任何一件事,凭什么要揽这份罪责?」
「楚霁云,我真恨不得···」她红着眼,一字一句道,「恨不得杀了你,剥皮抽筋,挖心断骨,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霁云幽幽看着她笑,仿佛这些字眼不是诅咒,而是什么甜蜜的情话。
「恨也好,怨也罢,总归你这辈子忘不了我,你会一直一直记着我。就算你和方荨过得再美满,你再爱他,我都会在你心里占着一个位置。」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腹部流着脓血的伤口爬满了苍蝇。最后望着天花板满足轻笑着,「哈哈哈。」
声音截然而止。
楚纤歌心里的恨还没发泄完,他就断了气。
仿佛正在排洪的闸门被关上,她一时间倒吸冷气,不自觉睁大眼睛,眩晕感袭来的瞬间,方荨温柔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方荨的出现,让楚纤歌憋在胸口的情绪再也收不回去,额头重重抵在他手上,泪涌如泉。
「他是个混帐!王八蛋!我该杀了他,早该杀了他!」
她一边哭一边痛骂,气得浑身发抖,好像所有伤口一併发作,痛不欲生。
楚霁云杀了她的父亲,又毁了大宁,还···给她留下一辈子难以走出去的阴影···
她抱着方荨的胳膊,哭得话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我承受这些,我宁愿死在战场···」
方荨紧紧把人抱在怀里,每个字都让他心如刀绞,每个字都让他恨不得杀了全世界对不起她的人。
但楚纤歌现在更需要尽情的发泄一场。
他把她的头一点点放进自己肩窝,然后低下头轻轻用鼻尖扫她额头,像极了互相取暖的两只动物。
「你没有错,你是这世上最好的楚纤歌,是我死而復生最想拥有的楚纤歌。谢谢你一直等我,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又很坚定,在这骯脏的屋子里给了她一点新鲜空气。
他知道楚纤歌忍受那么多,为得就是自己当时那一句「等我」,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她见着了自己,然后某一天突然就···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害怕,害怕到想把她揉进自己胸膛里,连唿吸都急促了好多,「你还有我,你说好带我去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一辈子,我们还要生几个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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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还有我。」
方荨声音带了哭腔,浑身如被凌迟般难受,他越是想分担她的痛苦,就越觉得自己很没用。
与其说楚纤歌是因为念着他才没轻生,不如说是他一直在重复自己有多需要她,他把自己当作悬在山崖下的那根绳子,拼了命的勾着她。
害怕她松手,害怕她什么都能放下。
他越害怕,楚纤歌才会越捨不得。
可活下来必须要跨越比死还难的过往,他不怕难,只怕她像这几日一样迴避一切,不表露任何情绪,他即便有千种方法也靠不近她心里。
楚纤歌不想在方荨面前露出任何一丝脆弱和难堪,她不敢问自己的身子状况,每时每刻都在担心阿芙蓉发作。
即便方荨不嫌弃,她也不能接受。
如果真的当着他的面发作了,她会在最后清醒的一刻杀了自己。
这样的日子真的好累。
她已经不配对未来拥有期待了,即便她不是万众瞩目的公主,只是个寻常女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方荨以后也会受人诟病。
他如今是南诏的王了,身份比从前更加尊贵,他的妻子怎么能是个阿芙蓉傀儡呢。
楚纤歌想到这,缓缓闭上眼,习惯性压下一切情绪,「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把人抱得更紧,「可是···我有事。」
楚纤歌轻轻环着他的腰,「回去说,我、不想待在这儿。」
「好。」
「我···」她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但他知道她担心什么,「我拿着公主的令牌,让路上的侍卫都离远了,保证他们不会碍眼。」
说完他又调笑道,「我抱公主出去,不知公主愿不愿意心疼心疼我大热天走这么长一段路,亲两口当奖赏行吗?」
第216章 为了我
楚纤歌小心翼翼吻了他的脸。匆忙又忐忑,一点念想都不给方荨留。
他把人打横抱在怀里,还想多讨两个亲亲,然而见她浑身绷劲埋首在自己胸口,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路上日头暖得不像话,方荨给她念叨这几日林相代理朝政,陈阁老被顾宗扶着又进了皇宫,连苏安都把司礼监能用得上太监都调配出来了。
「蛮夷老巢还在邵将军手里,他守南境这么多年,总算如了愿。」
「阿奴使关在地牢,伤倒是不严重,但神志不太好。赵青说他想见我,公主陪我一起吗?」
一路走到宫门口,方荨把人抱上马车,帘子一遮,外头的光被挡了个七七八,楚纤歌躲在阴影里,才放松身体。
方荨的话她都听进心里了,知道他一直有意分散自己紧张的情绪,所以大部分时候她也努力配合。
「他那日见着你给我的簪子很意外···要不是他出神,我也未必能近身伤他。」楚纤歌发觉他的目光热乎乎看着自己,下意识躲开。
那一刻,方荨的心像被藏在棉花里的针扎了一下。
「公主不累的话,一起过去看看?」他又问了一遍,「如今他是阶下囚,有求于我们,公主可让他签投降书。」
「我、我···」
方荨握着她的手,掌心温度刚刚好,「你不想也没关系的。没人强迫你,你也不用承担什么。是我害怕说不过他,才想让你陪着。」
方荨不擅说谎,可他现在每一个谎言都能让楚纤歌灰败的眼神燃起一星半点的光。
他哪里会怕。
他只是想让她尽早克服心理障碍,想当着她的面,让阿奴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荨鼓励的目光在看到楚纤歌慢慢抬眸时充满期待,可她仿佛爬山爬到一半突然放弃,摇摇头,「我、有点累。」
话音刚落,她原本失落的眸光如地震般一颤,紧接着从方荨掌心抽回双手,交叉抱着肩膀缩在角落。
从前如临大敌,她都没这样迴避和慌张过。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焦急惶恐地看过来,却又不敢与方荨对视。
方荨看她使劲儿掐着胳膊,第一时间以为阿芙蓉发作了,可是不应该啊,他在楚纤歌昏迷的时候就用了缓解阿芙蓉的药粉,这几天她用的药里都有,断不会突然发作,那怎么会···
「好好好,回去。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急着扑过去要抱人,结果意外被她用很大的力气推开。
她眼里充满戒备,痛苦而冷冽地告诫他,别再过去。
这是楚纤歌甦醒后第一次推开他,一直让他胆战心惊的一幕终于发生了。他被这个拒绝弄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公主,我是你的方荨,我不会伤害你,让我抱着你,求你了。」
楚纤歌理智是清醒的,听他哀求自己,只能痛苦地把脸埋进膝盖间,左手拼命拉扯裙子,「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一会儿。」
方荨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才发现裙子湿了。
不是发作,是大量阿芙蓉损害了她的肝脏功能,导致没法控制小便。
他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她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难堪、痛苦,都让方荨生不如死。
马车回到公主府时,已经日薄西山。
方荨红着眼脱下自己外衫围在她腰上,这才发现楚纤歌脸色苍白,凤目一片呆滞。
察觉她没再抗拒自己的靠近,便先用自己的温暖尝试融化她浑身的僵硬,「都会好的。别怕,我抱公主回去,我们一起沐浴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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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想吃什么?天这么热,煮绿豆沙好不好?」
「我让人找了冰块儿放在房里,晚上睡着就不热了。」
无论方荨说什么,她都没回应。但他知道,她会听进心里去。
可回了寻欢阁,她拒绝方荨帮她换衣服的要求,逃回纱幔里,用被子把自己蒙住,「我累了。」
方荨眼红得不像话,喉咙里全是苦涩,勉强挤出一点笑,「那我们不洗了,我抱着公主一起睡。」
「我···」
不等她拒绝,方荨已经躺到她旁边,「公主不喜欢我了吗?还是···不想要我了?」
楚纤歌再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了。怎么会不喜欢,怎么会不想要,她如今活着的唯一缘故,不就?s?是捨不得这个捧在手心的宝贝么。
只是她太脏了,害怕弄脏自己心爱的宝贝。
府里的侍从得了方荨嘱咐,在外头无论走动还是收拾都蹑手蹑脚的,饶是如此,楚纤歌睡不着的时候还能听到细碎的动静。
她害怕她们进来伺候,每次听到声音远去才敢放松身体。
但她也能想到,自己一直不见任何人,外头多半要翻天了。林相再有能耐,这天下毕竟还是姓楚,许多事都等着她下决定。
方荨虽救了大宁,但他们毕竟签了和离书,就算没和离,驸马的身份也无权干涉内政。
楚纤歌天性不是不管不顾的人,尤其不想牵累无辜,可她摆脱不了那天的阴影,一想到无数双眼睛见过自己犯瘾的样子,她就想一辈子当个洞穴里不见光的老鼠。
方荨一直搂着她,知道她没睡着,静静等她的唿吸平稳,才沙哑着声音道,「那日在宫门口的除了蛮夷就是羽林卫和巡防营,他们守口如瓶,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你受了很重的伤,很担心你。」
「你护着的并不是楚霁云一人,是千家万户的安宁,你是他们所有人的长公主。」
说完这些,他又贴得更近了些,「你可以重新走出去的,为我好不好?」
楚纤歌一个劲往肚子里吞咽苦涩,差一点就要点头,可下身没干透的湿意又让她一点都不想努力。
方荨知道她在意什么,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安抚道,「我带你洗洗。」
她想拒绝,但迟疑了一下。
方荨跟她一起进浴池里泡过,然后悉心擦干她的发,屋里熏了浅浅的海棠香,见她没什么睡意,就陪她在灯下无声坐着。
寝灯的灯罩也是月影纱,光晕都成暖黄色,照得楚纤歌侧脸像在发光。长睫如栖息的蝴蝶,时而慵懒的扑扇两下,挺直的鼻樑和消瘦坚毅的轮廓线条,无不彰显她与生俱来的骄傲。
方荨从未见过这样破碎的骄傲,让人想加倍尊敬,也想加倍疼惜。
他看得忘了时间,忘了一切,不知什么时候楚纤歌回过头来,眼里带着和光晕一样的温柔,慢慢把手放在他心口,「噬心蛊发作的厉害吗?」
「啊?」方荨不可置信地握着胸前的手,她终于肯关心自己了!
「不,不厉害。」
楚纤歌一直垂着眼睛,「不是说有两味药很难找?」
方荨不想她担心,然而眸光一转,道,「玄一拜託暗卫大哥去找了。」
言下之意,还得需要公主你帮忙。
楚纤歌闻言,眉心微微一动,声音听起来也更弱了些,「抱歉,我在宫里···消息不灵。」
方荨并不想让她的自责,慌忙蹲下身,昂起头才看清她淡淡的愁容,「公主活着,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那两味药。若是···你不要我,便是治好了我也毫不犹豫捅自己一刀子。」
果然,楚纤歌听他说这话,眼神一慌。
他忐忑地想等她一个承诺。
楚纤歌抿唇,好久才摸了摸他的发,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第217章 好好活着
楚纤歌在方荨怀里很安稳,所以骗过了他。
天还没亮,方荨就披了衣裳出去,八成有要紧事,否则哪捨得留楚纤歌一人在房里。
他一走,楚纤歌才能彻底放松,但随之而来的空洞也很煎熬。
没一会儿听见窗外廊子上有人低低浅泣,是那种克制不住,肝肠寸断的哭声。楚纤歌心头一顿,慢慢走到窗前,犹豫了好半天才支起一点缝隙,仅仅如此都紧张得浑身发抖。
她害怕光,也害怕见着人,这感觉非常挫败。
但她记着方荨的话,有心为着他试一试。然而还没看到人,就被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吓得又关上窗,想都没想依着窗蹲下身,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个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彻底击碎了好不容易堆积的勇气。
她低头苦笑,缩在胸口的双手紧握成拳。
「碧玉姑娘,你怎么过来值夜了?驸马让你好好歇着。」
说话的人是赵嬷嬷,哭着的人原来是碧玉。
楚纤歌眸光一凝,想起百辰死在自己眼前的模样,瞬间胸闷难当,拼命捂着唇才没发出半点声音。
百辰和碧玉是要成亲的,要不是被一连串事情耽搁,要不是她一味等着百辰开口,想给足碧玉面子的话,也许他们就不会阴阳两隔。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楚纤歌心口疼得喘不上气,这段时间压抑的痛苦因为碧玉的哭声蜂拥而来,活生生想折磨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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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眼睛都肿了,小声对赵嬷嬷说,「是我自己想过来。我已经失去了···百辰,最亲的人就剩公主了,我想陪着公主。」
赵嬷嬷跟着红了眼,掏出帕子给碧玉擦眼泪,「好孩子。公主是咱们的神,她只是累了,需要休息而已,驸马日夜照顾在侧,一定会好的。倒是你···」
碧玉对赵嬷嬷露出个欣慰的笑,「我没事。我们的命都是公主给的,他、他能为公主、为大宁战死,是近侍至高无上的荣耀,我为他高兴。」
「我不怪他,一点儿都不。换作是我也心甘情愿为公主去死。」
碧玉的声音很小,还带着哭腔,却像撞击大钟的声音迴荡在楚纤歌心里,一声一声的震撼。
「可你···你这丫头!」赵嬷嬷说不出话来,抱着碧玉单薄的身子忍不住流眼泪。
「嬷嬷,我愿意守他一辈子,从今往后,我就是他的未亡人。」
碧玉挨着赵嬷嬷才不觉夜里的风冷,她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曾经和百辰嬉笑玩闹的画面。
他们蹲在墙角议论驸马行不行,还把宋停赶去烧水。
他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边嫌弃自己不开窍边耐心给她解释。
他一发俸银,不是送她好看的胭脂,就是时兴的衣服料子,眼睛里都是星星,嘴上却非要说顺路捎地罢了。
那样一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赵嬷嬷陪着碧玉守到天亮,楚纤歌抱着自己也挨到了天亮。她没躲开阳光,任由那点亮和热照在自己身上,咬着牙,掐着胳膊,没逃跑。
身体里见不得光的东西在挣扎,光亮如同审判罪恶的天神,她被拉扯其中,头疼欲裂,浑身发颤。
短短一刻功夫,冷汗打湿了被方荨辛苦擦干的头髮。
她眸光既深又冷,像悬在山崖上摇摇欲坠的一根草,颤抖又倔强。她告诉自己,再忍忍,你要还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就得站在光下。
楚纤歌,别躲,别藏,别像个老鼠似的钻进被窝不出来。
别辜负等你的人,别让为你死的人在九泉下嘆不值。
站起来,好好活着。
人在阳光下本就有黑色影子,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噩梦,只要你勇敢站在光下,即便如影随形,即便跟着一辈子,它也只会被你踩在脚下。
楚纤歌,那个黑暗的影子也是你。
院子里打扫的侍从离开后,赵嬷嬷也去厨房准备早膳,碧玉望着月牙门外伫立的侍卫呆呆出神。
突然,身后的房间传出楚纤歌久违的声音,「来人,床褥脏了,换新的进来。」
碧玉身子一僵,外头的侍卫也勐地站直身子。
公主以前从不理会这些琐事,可这声音的确是公主!虽苍白沙哑,但口吻是清冷高傲的。
碧玉半死不活的心脏在胸腔跳动个不停,她却没法儿支配双腿,甚至连转个身都做不到。
等不到回应,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像沉睡千年的宫殿,清风和阳光好久才驱散里头沉重的悲伤,碧玉僵硬地转过头,对上楚纤歌沉静却轻微发抖的眼眸。
公主散着发,着一身金线凤羽红裙,消瘦的面容带着苍白病气,她下颚微扬,迎着光抬头的模样,一如从前策马扬鞭的楚纤歌。
「公、公主···」碧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眼泪光,唇角咧着笑。
外头的侍卫齐刷刷俯首跪地,整齐划一的声音让整个公主府都活了起来,「参见长公主殿下!」
树上忙碌的鸟儿都识相地闭了嘴,海棠花垂得更低了,仿佛万物都向她俯首。
楚纤歌淡淡扫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碧玉身上,「伺候本公主梳洗。」
碧玉也跟着她活了,忙不迭应承,「奴婢领命。」
管家第一时间派人去给方荨送信,奈何方荨在地牢见阿奴使,不准任何人打扰。
公主府的地牢有些日子没接待贵客了。
大热天想在水牢凉快是不可能的,阿奴使头顶高处有个一人宽的窗户,日头毒的时候照进来,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晒得你找不着东西南北。
他被关在很低很低的铁笼里,只能弯腰蹲着,趴下也没法儿伸直四肢,更何况这么窄小的笼子里还有蛇王蛇后陪着他。
一众小蛇毒蝎唯蛇王是从,所以阿奴使只能蹲在角落,大部分宽敞的位置是蛇王的。
离奇的是,他竟不觉难熬。
盯着蛇王一整天发呆,时而露出崇敬的眼?s?神,时而喃喃自语。
方荨身上的银铃随着脚步发出轻快的声响,像魔咒唤醒阿奴使,他艰难地抬起头,看清方荨的脸时,冰蓝色的眸子山崩地裂般颤动起来。
「你是天神的儿子?」
当时在战场上看到方荨奔着楚纤歌而来,他就确定这是天神的儿子。
他和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他脸上没有天神高高在上的冷漠,也没有她居高临下让自己回家时的霸道杀气。
方荨好像知道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
他所谓的天神指得应该是自己母亲。
听兄长说,他们小的时候,蛮夷很兇残,常常掳走边界上的女子,南诏苦于没有兵力对抗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母亲看不下去,驱使长蛇出境,一人一蛇追赶蛮夷上万兵马,从那以后蛮夷只敢小打小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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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冷冷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一条命吗?」
第218章 请求
阿奴使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勐扑过来抓着铁笼,额头被撞出血,血气刺激了蛇蝎,纷纷朝着他移动。
看够了方荨的脸,他这些日子强撑的一口气突然散了,遗憾道,「她真的回到天上了是不是?我看到楚纤歌手里的簪子还以为驱蛇的人是她···」
阿奴使从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子一路披荆斩棘统领蛮夷数万兵马,为的居然是能再见那个白纱女人一面。
说不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方荨看他一脸失落,突然明白了什么,「以你的能耐,绝看不上董微柔那点伎俩,她主动勾引都没得逞,你却还顺水推舟帮她的忙,是因为···」
不等方荨下结论,阿奴使便沉声道,「因为她是南诏的女人。但可惜···她只是个低贱骯脏的女人,和天神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董微柔不配做南诏的女人。」
阿奴使咬牙切齿的痛恨,方荨全看在眼里,让他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总算有了解释。
他起初担心蛮夷和董微柔合作,一定有别的目的,留下阿奴使的命也是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毕竟现在大宁和南诏,经不起第二次风雨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原因居然是他的母亲。
阿奴使统领蛮夷以来,严惩所有掳走侵犯南诏女子的士兵,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南诏女子的安危。
再仔细回想,这些年蛮夷突袭南诏的日子,或多或少与她母亲有关,母亲的生辰和忌日都在冬天,之前以为蛮夷冬日难熬,才来打南诏主意。
如今看来并不全是。
方荨松了口气,「你认识我母后?」
阿奴使笑了笑,觉得即便是方荨,也不配跟他提天神。他小时候不懂,长大才知驱蛇的女人是南诏王后,那时他就觉得凡人玷污了天神。
方荨长得再像也是个凡人,他和楚纤歌传遍四境的感情,更是不配称为天神之子。
「你想怎么杀我为你的女人报仇?」
他低着脑袋阴阴地笑,不答反问,任凭好几条小蛇顺着脚踝往身上爬。
「她被我当众羞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勇气站出来。你就算折磨死我,又能如何?」
方荨沖蛇王打了个响指,饿了几日的蛇王得到命令,蹭一下窜到阿奴使脖子上,毫不犹豫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毒液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与此同时,有人进来点了药香。
方荨淡淡道,「这香里有蛇王的血清,能解毒,却又不能彻底解。但缓解毒性的作用还不错,从今天开始,它每天早中晚都会像进食一样在你身体里注入毒液,你不会马上死,但蛇毒一点点凝结血液的滋味,你每一刻都能感觉到。」
「你带来大宁的兵马也被强行注入了阿芙蓉,我会让颜司把他们送回去,在边界线上围起高高的铁墙。」
阿奴使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敢!」
方荨噙着笑,眼神像地狱来的恶魔,亮得残忍,「我要为我的女人报仇呀,有什么不敢。你也别急,这还没完。」
「等他们回去待上个十天半月,他们的女人亲戚乃至孩子都会染上阿芙蓉,那里不缺阿芙蓉,他们想活下去就得一辈子吸食。」
「长此以往,你们的后代从出生开始就是阿芙蓉傀儡。千年万年里,四境任何人都能把他们踩在脚下羞辱,那儿将会是人间炼狱。」
「而你就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阿奴使紧紧抓着笼子,摇晃声如勐兽挣扎,可也只是那么几下,很快他就被血液里的蛇毒控制,浑身血脉发紫僵硬,心脏抽搐,唿吸困难。
他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瞪着方荨。
天神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儿子!
要杀就杀他一人,为什么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天神会阻止大蛇吃她,天神怜悯世人,哪怕是敌人的妇孺,她都会保护。
方荨居高临下看着他,冰冷的眸光全是恨意,「过几年他们就习惯了,没你想的那么痛苦。你要是不放心,等哪日我腻了,就给你个痛快,然后把你的骨灰撒到种植阿芙蓉的土里,让你生生世世祸害他们。」
「你看,我是不是想得很周到。」
阿奴使发不出声,冰蓝色的瞳仁也因痛苦而变得扭曲。
方荨走出地牢,长长舒了口气,叮嘱道,「别让他断了气。」
一直在外头等着的侍卫见他出来,急得跪在脚边,「驸马,公、公主···」
方荨身上一凛,整个身子都凉了,揪着他领子,「怎么了!」
杀气吓得侍卫嘴唇发抖,「公、公主把碧玉唤进去梳洗了,还、让人换新的床单被褥···」
仿佛前一秒是被架在火上烤,奄奄一息时突然又得了清凉。方荨一阵眩晕,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她···」
稍稍冷静下来后,举步就往回走,每一步都如踩在棉花上,腿软脚软,神思一片混乱,又急又怕。
偏偏颜司带着几大世家的掌权者等在外头,一见他出来,纷纷跪在硬邦邦的鹅卵石上,把前头路挡了个严实。
管家面泛难色,「驸马爷恕罪,几位贵客不听劝,奴才又不敢让侍卫强行阻拦。」
方荨摆摆手,看着颜司,问道,「关在校场的蛮夷都处置好了?你跟着他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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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司也很无奈,「都按王上的吩咐办妥了,那东西一下子要那么多的量,微臣只能请几位帮忙。」
蛮夷几万大军,就是把南诏的地薅秃了也没有足够的阿芙蓉,颜司只能求助几大世家。他们有各自的买卖渠道,明货暗货都不少。
但颜司绝不会承认,他拿阿芙蓉的时候应承带大伙儿来跟方荨要句准话。
什么准话呢?反正颜司觉得能顺应王上心意,一举两得。
方荨也知道不能这么快过河拆桥,于是耐着性子安抚道,「本王有急事处理,诸位先去与寝殿稍候片刻。」
「王上!此事不宜再拖,我等已经知道长公主伤好得差不多,这会儿接见了大宁丞相,想必一盘散沙的朝政马上就能有起色。」
「没错,一旦大宁步入正规,咱们的处境就尴尬了。虽说此次解了他们困境,王上又有归顺大宁的意愿···」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迟迟没人说到正题,方荨揉了揉太阳穴,道,「此事本王与你们接触前就提过,本王取代董微柔后,会带南诏归顺大宁。眼下,诸位是不愿意了?」
方荨脸色不虞,口吻也冷了三分。
颜司忙道,「王上误会了,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非要堵本王在这儿是为什么?」
眼见方荨耐心耗尽,几人还在那儿互相推脱,颜司索性开了口,「他们担心大宁过不了几年就分化南诏,原本王上许诺,南诏归顺大宁后,您还是咱们的王,南诏也能按从前的规矩行事。」
「可一年如此,两年如此,大宁绝不会让南诏永远就地称王。到那时,贵族的利益只怕难以维持。」
方荨扫了他们一眼,「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只要答应了你们就不会变。」
未免他们不依不饶,他又道,「本王活着一日就保你们富贵一日。」
「我等自然信公主和王上,只是这几日见识了那些朝臣的厉害,心里···」那人看了方荨一眼,小心翼翼道,「我等有个请求,还请王上务必答应。」
众人附和,「还请王上务必答应。」
管家一看这架势,巴不得离远些。这哪是请求,这是逼着驸马答应嘛。
颜司怕方荨生气,在旁边一个劲使眼色,「王上听听他们的请求再生气也不迟。」
方荨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
「请王上与长公主重结夫妻之好,以保南诏与大宁万世太平。」
第219章 请公主登基
「本王与公主已经和离,带南诏归顺大宁是无奈之举。」
方荨面带忧虑,话音里全是嘆息。
当然,他表面不开心,跟内心欢唿雀跃没半点关系。
众人面面相觑,难掩内心惶恐不安。
颜司是个粗人,哪懂方荨?s?心里的绕绕弯弯,大胆拉着王上袖子,「和离不也是被逼的,您和公主感情深厚,生死不离!现在大局已定,谁敢阻拦您和公主,微臣杀他个片甲不留!」
「就是就是,王上为南诏呕心沥血!自个儿的幸福不能不管。」
附和声越来越多,说什么的都有。
方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好半晌才又蹙眉,「你们这是逼我···三年前,董微柔算计我,三年后···即便我愿意以身伺候,公主也未必还要我。」
他垂首轻嘆,竟是一副美人迟暮,被夫君抛弃的模样。
下头的人着急了,口不择言,「公主对您一向宠爱,我们都知道,这段时间除了您,谁都见不到公主。怎么会不要您呢?」
「是啊是啊,王上是我南诏尊贵的天神之子,与长公主乃天作之合。」
这话方荨爱听,他脸色一亮,意有所指道,「你们知道有什么用,这得让大伙儿都知道,大伙儿嚷嚷起来,公主说不定就信了。」
颜司也没反应过来,拍着胸脯保证,「王上放心!这个好办。」
方荨心里美极了,面上还一副对你们很失望的样子,「口口声声尊我为王,关键时刻都想着以我一己之身换你们富贵荣华。」
众人在他的嘆息声里好半晌抬不起头。
确实,向来只听过君王遣臣子和亲,哪像他们合力要把自己的王送到长公主床上。
······
方荨回到寻欢阁时,侍卫说林相和顾宗在里头待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他不高兴了,「你去叫他们出来,公主身子刚好,不能这么累。」
侍卫瞪大了眼睛,他特别想知道驸马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有这个胆子的?
「呃···公主、说不准打扰。」侍卫低着头,手足无措,「属下也不敢。」
方荨顿时变了脸,声调也拔高几个度,毫不客气就骂,「煳涂东西!什么事能比公主的身体还重要!她只有一条命,说没就没,你们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这么耗着她!」
侍卫委屈又不敢反驳,心里也认同方荨的话,只好跪地请罪,「属下该死!但公主的命令属下不能违抗。」
「是不是她把自己累坏累死,你们也眼睁睁看着不阻拦?」
侍卫只得如实回应,「林相和顾大人···都是要紧事···」
方荨就等这句,指着寻欢阁的门痛斥,「公主没好的时候怎么不要紧,人一醒就要紧了?本王也没瞧见大宁的天塌了!」
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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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相和顾宗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当下觉得屁股下头生了刺,坐不稳椅子了。
楚纤歌在案前俯首看他们呈上来的东西,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碧玉温好药端过来,轻声提醒,「公主,该用药了。」
碧玉心想,好歹在驸马进来前把药喝了。
眼看楚纤歌没动作,林相和顾宗紧张起来,毕竟方荨的指责萦绕在耳边,再这么下去,他们也觉得自己非常没眼色。
「公主凤体要紧。」顾宗顺势站起来,可谓是坐立都不安。
林相知道方荨在外头指桑骂槐,越生气越说明楚纤歌的身体没他们看到的这么好,不禁也开始担忧,当机立断道,「公主,摺子上没别的意思,臣等恳请您继位。」
楚家没有男丁了,但楚纤歌在,楚家的江山就不能亡。
可帝位悬空是大忌,林相担心被有心人钻了空子,第一时间出来掌控好局面。他从前煳涂,因为太后,好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他想明白了,只要自己活着一日,对先帝的承诺就不能忘。
他跟先帝保证,护好楚纤歌,护好大宁。
原本,陈阁老和一批迂腐学者打死也不同意女子为帝,自打楚霁云死后,流言四起,百姓惶恐难安,长此以往大宁才真要亡了。
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不过林相也说了,待公主养好身子,早晚会有后嗣,还怕大宁以后没皇帝么。
百官达成共识写下摺子,林相和顾宗直接拿着来求见楚纤歌。
楚纤歌刚好把一堆摺子看完,上头写得大同小异,只不过她现在很难集中精神想一件事,于是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强迫自己凝神看完。
这一遭下来,额上又是一层密汗。
顾宗也跟着林相跪下来,「请公主应允!」
如他当时在养心殿所言,楚霁云果真没落个好下场。反观长公主,在被软禁用药,身体亏虚的情况下还肯披甲上阵,想想从前朝堂上对她的议论挑剔···顾宗更加坚持要扶持楚纤歌统领大宁。
因此,两人大有跪死在寻欢阁的决心。
楚纤歌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没理他俩,吩咐碧玉,「把窗户打开。」
下一秒,方荨的指责声停了,他隔着窗户看到楚纤歌捏着鼻子喝药,苦得眉头都皱起来,喝完还对着他的方向晃了晃碗。
意思是,她很好,别担心。
然后又听她不紧不慢对那两人说道,「就这么定了,去准备吧。」
林相和顾宗神色一顿,彼此在对方眼里看到满脸的不可置信。
公主答应了?
这么···容易?
楚纤歌瞟了两人一眼,「还有事?」
林相立马回神,照着对君王的大礼拜过,「公主好生休息,日子定下来,微臣再来请您过目。」
顾宗突然想起被关在郊外校场的蛮夷,又道,「公主,驸马···南诏王下令把阿奴使的兵马看押在猎场,上午巡防营的人回来说,南诏将军四处搜罗阿芙蓉,不知南诏王可否知道此事。」
楚纤歌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方荨还在生气,亮晶晶的桃花眼里全是委屈,两颊都鼓起来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方荨看到她若有似无的笑,唿吸顿时紧了。
楚纤歌对顾宗道,「知道了,此事你们不必再管。」
「但阿芙蓉···」
顾宗还是不放心,林相拽了拽他的袖子,强迫他和自己行礼,「微臣,告退。」
楚纤歌是真觉得累了,摆摆手撵人,「退下吧。」
两人一出门就看到方荨黑着脸上台阶,不等他们行礼问好,方荨微讽一笑,「二位大人真是辛苦了,大宁的江山没有你们可怎么办。」
林相摸着鬍子装傻,顾宗从前见不得驸马,但方荨如今可是大宁的恩人,他也只能陪着笑,「南诏王言重了,长公主的身子有劳您了。」
一声「南诏王」倒是把方荨一肚子不满意逼了回去,府里的人都喊他驸马爷。
方荨于是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说,撞开顾宗肩膀,大步进了屋子。
顾宗皱眉揉了揉肩膀,「也不知公主怎么就喜欢这个调调的···」
林相笑着把人推下台阶,边走边劝,「什么调调都不打紧,心里有公主,关键时刻能助公主一臂之力就好。」
顾宗没法儿反驳,虽然南诏有心归顺,但一时间种族歧视还很难跨越,「相爷说得在理,可咱们大宁有的是好男人,个个都能把公主当宝。」
林相笑容暗了些,似是调侃,「谁?老夫那逆子吗?他也就嘴上说说感动一下自己,关键时刻···人都没影儿。」
第220章 女帝
方荨一进来就关好门窗,纱幔也拉得严严实实。
楚纤歌坐在椅子上,随着光线暗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放松了。方才她让碧玉打开窗户,别人没发现,但方荨隔着老远就看到她不自然地绷紧了脸部肌肉。
「你不高兴?」楚纤歌看他面色淡淡的,只好主动开口。
她以为方荨也会像碧玉他们一样,看到她重新振作,眼里的光都会跳跃呢。
方荨闻言看过来,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他以为楚纤歌是放不下大宁,才强逼自己在人前恢復原样。
他不想她这么坚强。
可他又不忍心说重话,默不作声走过来,仔细检查过脉象,又一丝不苟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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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他不在的时候,她犯了瘾或者想不开伤害自己。
楚纤歌由着他检查,两人离得近,他身上不安定的气息也感染着楚纤歌,她突然握住方荨的手,「别看了,没有新的伤。」
「以后再也不会了。」紧接着又主动靠到方荨怀里,昂头看他,「我保证不会再让你担心和不安。」
她这样温柔小心,期待他淡漠的神色能有一丝丝欢喜。
可方荨好狠心啊,不抱她,也不看她,绷着脸,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楚纤歌只能猜测他是气自己这么长时间和林相他们议事?
于是想了想又道,「我下次不见他们了。」
方荨听不下去了,双手放在她肩上,凝眸道,「楚纤歌,你真的可以像以前一样走到人前了吗?」
楚纤歌心虚地低下头,还没狡辩就又被质问,「你真的不害怕光了?」
「我、好、了。」
她还在逞强。
方荨身上的怒气只增不减,双眸像牢笼一样紧紧盯着她,「好了?你半个时辰只敢看摺子不敢看人,跟他?s?们说话前先打开窗,光照进来的时候你的手都在发抖,借着这点刺激才敢看别人。」
「我···」楚纤歌语塞,被拆穿后想躲开,结果方荨捏着她肩膀不放。
方荨不想这样,他心疼她还来不及,怎捨得让她难堪。可他生气,气她永远不懂以自己为先,永远不知道尊重自己的所有感受。
所以他把人狠狠抱住,眼睛瞬间红了,「你在宫里那么苦,他们谁都没救你,现在楚霁云死了,大宁一盘散沙,他们害怕沦为四境的奴隶,也害怕我趁虚而入,说得那么好听,要尊你为帝。」
「你管他们干什么!」
楚纤歌被他抱得太紧,唿吸有些不畅,然而察觉他说这话时情绪更加激动,身子都在微微发颤,便乖乖贴着方荨,好半天才说,「怎么能不管。」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但碧玉、赵嬷嬷、管家这些陪她多年的人,她总不能任由他们再受流离之苦吧。
方荨下巴抵在她额头,硌得她有点痛,「他们不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委屈自己。」
楚纤歌鼻子发酸,手指在他背上顽皮的画圈圈,轻声道,「但是···你值得。」
「你不是让我为着你试一试吗?我试了,你怎么不开心。」
方荨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眼眶里的泪旋了好几圈儿,随着眨眼的动作,滴答落在楚纤歌头髮上。
「你···你是为我?」他情不自禁勾起傻乎乎的一点雀跃,「不是为了百姓、天下···不是为了林相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定定看着楚纤歌,那决然的模样仿佛在告诉她,你休想骗我。
楚纤歌歪头,伸手抚着方荨的脸,便觉从前种种过往和痛苦过不去又怎样,还有鲜活的人等着她生生世世。
「不是。我既没死,自不该活得生不如死,何况这世上还有我喜欢的人,我被许多人辜负过,所以不想辜负你。」
方荨在她的话里,好看的眉目如开春的花儿,每一点变化都让人移不开眼。
她踮着脚,突然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方荨,我好喜欢你。」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这句话好重,重到方荨恨不得拿自己几辈子的命运来承载。
她依靠他,她说要依靠他。
方荨唿吸都乱了,捧着她的脸,极为认真地问,「我的公主,你知道依靠意味着什么吗?」
楚纤歌觉得他在嘲讽自己没文化,挑眉道,「依靠就是为你而活,为你而死。」
她说得很轻巧,可方荨知道她做得到。
他哽咽道,「我亦如此。」
······
七月初三,楚纤歌登基为女帝,国号楚,年号承泽。
同日,南诏归顺大宁,南诏王封大宁定南王,为第一个外姓藩王,仍旧统领南诏,南诏一切风俗习惯照旧。
早朝结束后,楚纤歌边走别脱身上繁重的衣饰,到勤政殿门口时,已经剩下一身利索的中衣,皇冠也丢给了跑出来迎接的碧玉。
「快拿冰水来,热死了。」
「让人把大殿的窗户遮个帘子,日头晒得龙椅烫屁股。」
苏安赶紧招唿人过来扇凉,笑着解释,「陛下受苦了,大殿的窗户上雕着龙纹,遮挡起来不吉利。寓意就是真龙吸取天亮时第一份阳气。」
楚纤歌喝了大半碗冰水还是不解渴,一听苏安这么说,立马又道,「那做个凉垫儿放上去总行吧?」
苏安心里为难,又不敢每次都拒绝陛下,「奴才这就着人安排。」
「吩咐下去,就说朕心疼诸位大人劳碌,入了三伏,没什么事就暂停早朝,有事找林相处理。」
「是。」
楚纤歌躺了会儿才觉得没那么热了,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龙案上堆了两摞摺子,她咽了口唾沫,手腕子已经开始抖了。
皇帝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她现在相信楚霁云为什么会变成疯子,说他心里变态觊觎长姐,不如说被整日干不完的活儿累坏脑子,所以恨死她了。
苏安研好磨,恭敬递上硃笔,「陛下。」
楚纤歌眸光一转,双手捂着太阳穴,「朕···朕不舒服···快传定南王进宫。」
「陛下,要不先传章太医?定南王府一来一回费点时间呢。」苏安发誓,他是真心为陛下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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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纤歌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还是碧玉懂她心思,取出方荨留下的凝香丸,用水化开,伺候楚纤歌服用,又对苏安道,「苏公公莫不是忘了,昨儿个章太医请假回去看侄子了。」
「幸好奴婢有定南王留下来的药,陛下暂时撑得住,您快叫人去请王爷吧。」
结果苏安还没走出勤政殿,六部侍郎又在外求见。
楚纤歌没办法,只说方荨留下的药很有效果,已经好很多了···
于是那日定南王换好新做的衣裳等了一日,直到天黑,宫里都来人请他。派出去的侍卫打听到,陛下留几位大人用饭了。
方荨坐在院子里,望着皇宫方向一宿没合眼。
第221章 定南王
楚纤歌先后吩咐邵云泉和程九带着新任务返回驻地,大宁经此一事,政权和兵权在楚纤歌手里实现了真正的统一。
赵青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被传召。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说吧。」
楚纤歌又迫不及待换下龙袍,摘了皇冠,在屏风后头批阅驻地来的摺子,实际上里头夹的是话本子。
赵青神色凝重,也没起身,「陛下政事繁忙,原本不该叨扰陛下。但···」
他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眼屏风后认真专注的新帝,更说不出口了。
楚纤歌心里有数,冷静地翻了一页,道,「你想说暗卫和羽林卫如今职责相同,没有明确的上下高低之分,也没人管他们,导致羽林卫很不满意。」
赵青慌忙垂首解释,「微臣不敢。但的确有诸多不便,还请陛下明示。」
自楚纤歌登基,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唯独羽林卫不上不下。若按大宁规矩,他们是皇家私卫,应该日夜轮流保护陛下安全。
可楚纤歌有自己的暗卫,而且是先帝允许过的特别存在。羽林卫值守的时候总能碰到暗卫,虽然宋停还在牢里等着发落,但暗卫的运行丝毫不受影响。
原本两方各做各的,互不干扰,可昨儿个赵青的人沉不住气,因为一块儿值守的地方和暗卫起了冲突,要不是他发现得早,闹出动静来就麻烦了。
所以他思前想后,早早来请见陛下。
楚纤歌没抬头,眼神几乎粘在话本子上,但口吻一点不含煳,「以后羽林卫负责皇宫安危,朕的起居安危,由暗卫负责。」
赵青虽然心里有数,但听到这结果还是有些失落。从今往后,羽林卫再也不是京城的香饽饽了,没有皇帝撑腰,说白了和巡防营差不多。
「微臣领旨。」
楚纤歌把话本子一脚折了个标记才捨得合上,撇了他一眼,「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你明白。但除此之外···」
「楚霁云曾经做过的事你也一清二楚,我能体谅你唯命是从护着他,这已经是我给你最大限度的宽容了。」
赵青听得手心全是汗,「微臣明白,是微臣贪心了。」
「羽林卫乃先帝一手创建,你要真明白,就自己去兵部换牌子,勤政殿不会下旨的。」
楚纤歌若下令调走羽林卫,说出去难免被指摘对先帝不敬,但若是赵青自请,性质就不同了。
这才是她一直放着不管,等赵青主动开口的理由。
赵青退下后,碧玉进来换香,她如今还离不了控制阿芙蓉的药粉,虽然再没犯过瘾,但精神差多了。
「宋停怎么样?」楚纤歌单手支颐,声音有些干哑。
前前后后一个多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开口问起宋停。
碧玉放下手里的动作,斟酌着回道,「还在公主府的地牢,陛下没有旨意,没人敢发落。」
楚纤歌苦笑,「他和百辰是我一手栽培的,百辰性格活泼,宋停沉稳,所以让他统领我的近卫。」
提起百辰,碧玉很难藏住眼里的难受,还好陛下闭着眼睛。
「没想到,一个为我送了命,一个为我叛了国。我依罪论处,对不住他这些年的忠心不二,我若当作不知道,又怕那日死在蛮夷铁锤下的无辜冤魂不肯入轮迴。」
楚纤歌眉心紧拧,放在腰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恨也不成,不恨也不成。
那日蛮夷毫不费力进了京,在此之前皇宫竟没接到攻城信报,突然间大批人马就到了皇宫门前,她怀疑有人里应外合。
见到宋停时,只一个眼神,楚纤歌就明白了,是他开城门放蛮夷入京的。
她被楚霁云软禁,暗卫有怨气却不敢公然造反,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压死她的一根稻草。
所以宋停想借蛮夷的手攻破城门,救她出来。
这个举动不计后果,不将无辜百姓的命放在眼里,更是不管会给大宁带来多么可怕的结果。如?s?果那天邵云泉和方荨没及时赶到,大宁现在就是前朝了。
楚纤歌能懂他一心救主的情,但不能接受他因为一个人而捨弃整座城的做法。
碧玉看楚纤歌犯难,心里也不好受,宋停一直是护着他们的大哥哥,可他犯的不是小错,陛下早晚要发落的。
「陛下,不管您如何发落,宋停只有感激,绝无怨言。」碧玉噙着泪,斩钉截铁说道。
她如今是楚纤歌身边的管事姑姑,很多事苏安都要问问她的意思。
楚纤歌侧首,想起碧玉还在府里时小丫头的样子,不禁感慨,「以前你最不懂事,他们护着你,没成想最后留下来陪着我的,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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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下去,秋后放逐到雪岭,终生不许回京。你告诉他,这辈子朕不想再看见他。」
这对宋停而言比死还难受,他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楚纤歌,活在世上唯一的惦念就是护她周全。
往后岁岁年年,他再见不到主子,也很难听到她的消息。
楚纤歌过的快乐还是难过,他都不会知道。
方荨对她好不好,她不痛快的时候找谁练剑····再也与他无关了。
但她不准他死,所以宋停即便再绝望也不会违背她的命令。
事到如今,卡在楚纤歌心里的几桩难事都处理了。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想起很多过往,无一例外都是苦涩的。
从小到大心里的愿望,一个都没实现。
当初拼死打天下,想着以后逍遥四境···兜兜转转,打了座豪华的皇城把自己关在了里头。
唯一的一点儿甜就是方荨了。
哎,好几日没见着他了,她没得空,怎么他也不知进宫来找她?
正想着呢,苏安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陛下!定、南王毒发了···来禀报的侍卫说、说···」
他还没说完,只觉一道疾风从面前闪过,楚纤歌厉声吩咐,「牵马来!」
定南王府。
方荨散了发躺在床上,玄一用丝帕使劲儿在他唇上搓了好几遍,直到唇色发白起皮才满意,「这气色···谁看了不说一句悬!」
方荨有些不安,「这、行吗?万一公主还是不肯松口怎么办?」
玄一又拿扇子使劲儿对着香炉扇,确保房间里的药味浓到让人想吐。
「能怎么办?她要是当了皇帝,抛弃结髮夫君···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力气看她以后充裕三宫六院?」
玄一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扭头看了一眼,又过来扒拉了几下方荨的头髮,「你说你也是,都这么久了,陛下居然没有召见过你一次!」
「方荨,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那几个贵族的老头天天八百里加急询问,你要是再不努力当上皇后,他们说不定就要推荐年轻貌美的给陛下了。」
方荨本就郁闷,被他连珠炮似的打击了一阵,翻了个白眼躺进被窝,「你这张嘴真是···讨厌。」
「我还不是替你着急,我···」
「陛下驾到!」
外头一声通报,急促的脚步声转眼就到了门前。
玄一丢下扇子,风一样扑到方荨床边,嚎啕道,「你不能丢下我们啊···方荨,你要是走了,留陛下一人可怎么办?」
楚纤歌双腿一软,眼前发黑,差点连门都不敢推。
玄一二话没说号啕着扑过去开门,见着楚纤歌的第一句话就是,「陛下怎么才来?他等你好久了。」
第222章 大婚
满屋子浓烈的药味,床头的矮几上凌乱摆放着好多银针,方荨唇色苍白,唯独看过来的眼睛一如从前那么明媚。
这么多天他没进宫是因为毒发了?
楚纤歌自责不已,她怎么能不管方荨,应该让方荨住到宫里,时时刻刻能见着他才对。怎么就···
怎么就拘泥于世俗眼光,不懂珍惜他们好不容易才能相守的感情!
楚纤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方荨身边的,他伸出单薄的胳膊扶她,这一个举动让她强忍的情绪瞬间崩溃。
方荨见她悄然落泪,慌忙抬手帮她抹掉。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给对方道歉,四目相对,彼此的内疚更甚了。
方荨觉得自己不该骗她,楚纤歌觉得自己不该冷落方荨。
「我没事,陛下可以不必亲自跑一趟的。」方荨紧紧抓着她的手,可垂眸说的话还带着情绪。
楚纤歌哪里跟他计较这些,细细看了好几遍,发觉除了唇色难看些,其他都还好,手掌也有劲儿,头髮和衣裳也没被汗湿。
从前他毒发昏迷的样子,她记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还是努力抽出一只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方荨被她一碰,神色就软了。
「昨天不是把药送过来吗?我以为你会没事。」
她收回手,眼睛也跟着垂下去,方荨看得心里着急,手上一用力,楚纤歌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听他委屈道「陛下什么都知道,却不肯见我。」
楚纤歌闻着他身上一点药味都没有,倒是兰香熏得她面红耳赤,她还没挣扎呢,两只手就被方荨摁在胸口,告诫道,「别走。」
「政务繁忙,实在···」她这理由张口就来,倒也不心虚。
方荨吸了吸鼻子,楚纤歌心里一紧,心说他不会要哭吧?
「也好。」方荨嘆了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陛下有事可忙,待大宁兴盛起来,林相他们再找几个年轻有为的才俊陪着您,我就是孤零零在黄泉路上也能安心了。」
说完又怕楚纤歌没明白,径直道,「陛下前几日才说了喜欢我,却又连着这么久对我不闻不问。」
楚纤歌听出味道来了。
「怪我当真,怪我贪心不足。您如今是天子,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守着我这个年纪又大,身子不好,还出了名不行的男人!」
「换作是我,我也不想。陛下封我异姓王,又赐了这么大的宅院,每天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俸禄可拿,已是仁至义尽,我还盼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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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你···」楚纤歌哭笑不得,这人说话中气十足,胸腔里的心跳格外有力,她就知道自己多半被骗了。
那两种药的确不好找,她许诺让江千宁在四境多开七八个商号才换来想要的东西,连夜让人送到定南王府,就说怎么可能没用呢。
可方荨不给她说话机会,像个吃醋不讲理的悍妇,强行搂着她后背,摁着双手,继续道,「陛下今日特意来看我,我也知您心里是有我的,以后也不会再怨。陛下只管忙您的政务,我在府里日日念经拜佛,求菩萨保佑您身体安康、福泽绵长。」
说到最后,他自己先哽咽了。
念经拜佛?这是威胁她,后半辈子要青灯古佛的过?
方荨见她听自己说了这么多居然没回应,心一下凉了半截,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患得患失,用玄一的话说,他一天没当上皇后,就觉得度日如年。
楚纤歌抿唇,「说完了?」
方荨一愣,手指下意识轻轻搓着她的手背,「嗯。」
「要不要朕在宫里给你修一座庙,方便你晨昏诵经,为朕祈祷?」楚纤歌昂头,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下巴上的鬍渣,再顺着高挺的鼻樑看上去,深邃的眼窝写满委屈,桃花眼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太好欺负了。
但楚纤歌哪捨得。
可他居然学坏了?敢拿性命骗自己!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西面还有个空置的偏殿,朕回去就让苏安着手打理,你要是觉得闷,再从护国寺请高僧过来,也不用你一个人青灯古佛,显得朕薄情寡义。」
她脸色淡淡的,声音冷冷的,用力推开方荨的手,坐直身子。只见他双目圆瞪,一脸不可置信,显然被气得不轻。
「你果然厌倦我了!」
楚纤歌背转过身不看他,生怕自己心疼,「好好歇着,下午朕就让人接你进宫。」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么、走、了!
玄一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蹑手蹑脚刚进来就听方荨赌气道,「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好歹能进宫了,还有机会不是。」
玄一心说,颜司的消息果然没错,顾宗让人送了好多年轻才俊的画像给楚纤歌,她都笑纳了。
难道陛下真的有意与旁人共育楚家后嗣?
方荨虽然身份特殊,可现在南诏也是大宁子民啊。
······
午后,礼部侍郎被一道圣旨传进宫,紧接着宫里炸开消息,陛下要立后了。
呃,准确地说,女帝的夫君应该称帝君才对,但显然大伙儿叫皇后更顺口。
「哪家的少爷?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知道。侍郎大人守口如瓶,现在忙得脚不沾地。陛下非要今晚就入洞房,也不管什么吉时吉日。」
「陛下果然与众不同,我就喜欢这么霸道的!」
布置新房的几个宫女私下议论被碧玉听见,她也?s?没训斥,只吩咐,「拿一盘酥梨进来,帝君喜欢。」
「是。」
时间太赶,消息太急,闻讯而来的百官被林相请到了内阁喝茶。
「相爷可知陛下选中了哪位?再怎么说也不能这么突然啊,什么都没准备。」
「可不是!陛下大婚,合该四境庆贺。就这么匆匆忙忙办了,像什么话。」
林相悠闲地煮着茶,笑道,「诸位稍安勿躁。陛下可不是从前那位,她不想让我等插手就绝不会给我们机会。」
「诸位放心便是,喝了这杯茶就都回去吧。」
顾宗面带忧虑,还是放心不下,「相爷,这几日我极力劝说陛下,与其找一些名头好的进宫,不如选林慕风公子,令郎对陛下一片痴心···」
林相脸色一沉,看过去的眸光十分冷锐,顾宗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在林相很快恢復如常,等众人散得差不多了,才对顾宗道,「犬子自觉配不上陛下,已自请随邵将军去南境了。」
「啊?为什么···不是···」
「好了。吉时快到了。」林相明显不愿多说,顾宗只好带着一肚子疑惑离开内阁。
那日,楚纤歌让林慕风亲自去追回程的驻将,交代务必亲手把信交给他们。但林慕风不放心楚纤歌一人在皇宫,派了亲信去送东西,自己返回巡防营。
所以那天楚纤歌的狼狈,他都看见了。
当他目睹她当众犯瘾,精神萎靡,不断吸着鼻子,在阿奴使手里不堪一击···他连站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害怕那样的楚纤歌,他不能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沾了阿芙蓉,一辈子都要那么没尊严的过下去。
他喜欢的是果决狠辣,策马疾驰的楚纤歌。
林慕风厌恶这样的自己,所以跟着邵云泉去了南境,林相没阻拦,只说从今往后再不许人前说他喜欢楚纤歌。
林相对林慕风很失望,但他接受这个事实。
丝竹声唤醒林相思绪,天色已暗,皇城被红灯照亮,喜庆悦耳的曲调迴荡在每个角落。
他不禁想起楚纤歌小时的样子,眼里不觉都是温柔慈爱,「老臣恭贺陛下白首到老,万事顺遂。」
他站在院里,朝着勤政殿方向恭敬一拜。
······
楚纤歌把新房设置在凤鸾殿,先帝还在时,她就住凤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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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失魂落魄被抬进宫,还以为要被送到佛堂经阁去,不想碧玉带着宫人上来就恭贺,还帮他换了一身华贵好看的喜服。
他像做梦一样又被送到凤鸾殿,只见红烛跳动,映着墙壁上偌大的喜字,床榻上龙凤呈祥的锦被叠得半人高,楚纤歌身穿龙袍坐在那儿,四周撒满象徵早生贵子的红枣和花生。
三年前他们拜过堂,用楚纤歌的话说,方荨是她明媒正娶的夫君。
但当时他很抗拒,新房的布置根本没细看,一心把剪子往枕头下藏,想的都是如何能让楚纤歌离自己远点儿。
而现在方荨脑袋嗡嗡的,眼睛粘在楚纤歌身上动不了,觉得她比这一切都更好看。
楚纤歌对着他笑,吩咐苏安,「念。」
苏安上前一步,双手打开明晃晃的圣旨,宫人俯首下跪,方荨也要跟着跪,却被楚纤歌阻止,「以后你都不必跪。」
方荨难掩激动。
她这是要···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定南王方荨,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心怀天下,实为男子表率,朕躬闻之甚悦。特晋封帝君,赐金印,居凤鸾殿,掌内政,与朕共勉。」
苏安将圣旨交给方荨,笑盈盈道,「恭喜帝君,贺喜帝君。」
碧玉也带着一众宫女叩首,「恭喜帝君,祝陛下与帝君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楚纤歌眉眼含笑,看他喜形于色,看他不知所措,看那双桃花眼盛满浓情蜜意,看他温润背后藏着想把自己吞吃入腹的占有。
她眉峰一挑,举手投足间带着皇帝不容抗拒的威严,「是有什么不满意吗?嬷嬷没告诉你要谢恩么?」
方荨此时此刻才有了当皇后的觉悟,双手交叠横于胸前,含笑看着她,「臣谢主隆恩。」
楚纤歌眉头一展,甚是满意。
苏安和碧玉带着宫人默然退出去,房间只剩他们二人。楚纤歌拍了拍旁边的床,喊他,「过来坐。」
方荨还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摸着手里软软的圣旨,好半天才压制住内心的蹦腾,「陛下许我作帝君,我能提个要求吗?」
楚纤歌凤目微凝,「坐着说。」
方荨这身喜服做得甚好,腰肢又细又显长,她想摸摸。
方荨乖乖过来,离她不到两步时,突然被勾着腰带拉过去,楚纤歌故意使坏别过脸,没让他的唇落在自己嘴上。
调侃道,「什么要求?朕政事繁忙,尽量夜夜都过来陪你。」
方荨耳根子红了,「不、不是这个。」
楚纤歌的手不老实,摸了两把细腰就往背上探,「不是?难不成还要念经去?方荨,朕之前的确忙,而且身体不稳定,才不想让你担心,你···」
「我是想说,陛下许了我,以后可不能纳妾。」方荨抢过话头,在她耳边吐气如兰。
还带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娇嗔?
「清秀的太监,好看的男侍,便是外头唱曲儿的都不行。陛下要是有了二心,我、我···」他赌着气,又捨不得跟她说狠话。
就在她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
楚纤歌仿佛又回到了刚见方荨的那年,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就欢喜得不得了,做梦都是他缠着自己说情话的样子。
她腰上一松,拉着方荨倒在床上,湿答答的气息附着在他轻微发抖的侧脸上,「好啊,你要是争气,让朕的江山后继有人,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荨血气上涌,不管自己身子刚好,也不管她才刚刚稳定住阿芙蓉,喘息着开始勾魂儿,「陛下放心,此事臣有经验,保管把陛下伺候满意。」
楚纤歌点点头,突然道,「我没让颜司的人给蛮夷下阿芙蓉,我那几日不肯见你,是气这个。」
方荨一连多日的不安顿时散了,他也知道自己做过了头,现下又怕破坏气氛,只道,「是我煳涂,活该受陛下的罚。」
「知道就好。方荨,我是喜欢你,但我不喜欢任何人以爱我的名义伤害无辜。」
方荨心下一凌,如做错事内疚不已的孩子,不敢看她的眼睛,「嗯。」
「嘶!」
话音刚落,方荨唇齿间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轻颤,低头一看,衣襟早被解开,微凉的空气扑了满怀。而身下帝王的金冠歪了,人正挺着脖子抬头,一口含住了自己的···
方荨容易害羞,好久没碰她了,突然被刺激到,心有不甘,手上也不客气,楚纤歌陶醉的神情在他撩拨下随着明明暗暗的烛光简直要命。
「陛下不乖,这都跟哪儿学的···」
楚纤歌的气息像畅快又像难受,眼角润着笑,「话、话本子···」
你自己写的忘了么。
方荨想温柔些,毕竟是洞房花烛,可两具滚烫的身子挨在一起,她又时不时刺激两下,刺激的他动作十分兇狠,偏偏···她喜欢这样。
「总看那些不好,别人说的多无趣。不如臣带陛下好好研究。」
「好。轻···」
「嗯,亲。」
楚纤歌的笑也被吻住了,她觉得自己陷在了无穷无尽的浪潮里,一会被撞上云端,一会儿又被拉进泥沼。
她攀着方荨汗淋淋的身子,想就这么随着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世上所谓的孤独再与她无关。
第223章 番外一秘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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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左邻右舍炊烟裊裊,饭菜的清香让整个凌源村蒙上一层安居乐业的味道。
天色暗下来后,还能听见别人家嬉笑闲聊的对话。
楚霁云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脚边扔着好几根磨秃的树枝,旁边是他一下午在土里练的字,等着父母和姐姐回来看。
「阿云,先来我家吃饭吧。」隔壁胡婶儿探出门看他孤零零从白天等到黑夜,于心不忍。
楚霁云嘴唇都干得起皮了,神色却十分倔强,「不用了,我不饿。」
「十一岁的男孩儿正是长个子,不吃饭哪能行。」
「我真不饿,我家人快回来了。」
胡婶儿还想劝两句,不知夜色太暗还是她没看清,总觉得楚霁云的眼神特别冰冷。
「算了算了,那孩子打小就孤僻,和同龄人都玩不到一块儿,你别管了。」
「可是楚大哥为大伙儿打下这安宁的日子,不能看着他的儿子饿肚子呀···」
「好了好了,他又不是傻子,饿了自己会吃的。他娘也是,丢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在家也能放心!女人家家的,偏要跟着爷们儿出去奔波。」
胡婶被丈夫拉回去,关门的时候楚霁云听见他这么说。
村里的人面上喜欢他娘,可背地里都说她不安分,不待在家里操持生活,偏要出去抛头露面。
「驾!」
马蹄声进了村子,楚霁云?s?灰白的脸上突然有了光,他踮起脚往村口看,小心翼翼绕开写的字,冲着越来越近的声音挥手。
爹娘回来了,他就有家了。
「娘!」
楚霁云脆生生喊了一句,看到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张开双臂,以为母亲会把自己抱上马。
结果母亲冷着脸径直越过他,明亮的神色在看到他时暗下几分,马蹄毫不留情踏着他写的字,瞬间面目全非。
他写了一下午,确保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最好,风来的时候都用身子挡着,可母亲看都没看一眼。
他突然眼眶酸得难受。
母亲下了马,把缰绳丢给随行护卫,看他女孩子似的扭捏,皱眉道,「站在路中间不要命了!要是别人的马,一脚就把你的小命踩没了!」
楚霁云巴巴望着她,知道自己惹母亲生气了,弱弱道,「我、我知道是母亲。」
「哼!下回再让我看见你不知轻重,你以后连门都不用出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他的女儿现在都能独自带兵埋伏敌军了···」
母亲进屋的时候又看了自己一眼,那么好看的杏眼里全是嫌弃和厌恶。楚霁云站在门前,忽然觉得双腿发硬,他等了一个下午,心心念念等来的母亲却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
从前,他觉得自己太差劲,所以母亲不喜欢他。
可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村东头的傻子都有母亲给擦汗换衣,还一声一声唤着乖儿子···他才意识到,也许并非因为自己差劲,是母亲原本就不喜欢他。
难怪他无论表现得多好,母亲都从未亲近过他,因为是他,所以母亲不喜欢。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呢?
父亲倒是疼他,可父亲常常不在家,难得一家人吃个饭,父亲也永远顺着母亲的话。
他们为什么要生自己呢?
楚霁云不记得自己在外头又站了多久,直到有双温暖的手给他擦掉脸上的泪,那手上有剑的味道,还有没擦干净的血。
是楚纤歌!
她弯腰把楚霁云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蛋,凤目含着亮晶晶的光,「谁惹我家小少爷了!哭得这么伤心,可心疼死我了,你跟姐说,姐打得他们全家都站不起来!」
蛐蛐儿在草丛里叫嚣,可也叫不过她故意挑高的声调。
左邻右舍慌忙开门探出个脑袋,堆着笑跟楚纤歌汇报,「没有没有,哥儿一下午都在练字,咱们没敢打扰。」
「是啊是啊,八成是饿了,胡婶儿叫他过去吃饭他也不肯。」
楚纤歌从小到大在村子里打遍天下无敌手,她的手下败将现在都被收编在麾下,家家户户见着她比见着她老子还紧张。
楚纤歌一边给弟弟擦泪,一边扫了众人一眼,「来人!以后每日给胡婶留银子,我家阿云挑食,辛苦她做几样阿云爱吃的。」
楚霁云抱着姐姐脖子,那一刻他觉得一下午的等待都值了。
这还不够,楚纤歌又让人打着灯笼在门口找了好一会儿,指着被马蹄踏乱的纹路,「比我强多了,我现在写这个弯都能把林叔气个够呛。」
「阿云能教教我不?」
楚霁云毕竟是个孩子,这会儿已经开心得直跳,「好。」
后来楚霁云再也不去门口等爹娘,每日就在房里练字,他知道再晚,姐姐一回来定要来看他。
「姐,外头打雷,我、我害怕。」
楚纤歌睡得正迷煳,脸上的不耐烦让楚霁云异常紧张,但她发了一会儿懵,沖他招招手,「上来睡,姐给你捂住耳朵。」
虽然那一晚他差点被姐姐的枕头闷死,但楚纤歌无意中靠过来的脑袋,让他莫名心跳加速。
那一年,他十三。
隐约知道什么叫娶妻,胡婶没事就爱给他说媒,什么邻村惊为天人的姑娘,镇上胭脂铺的西施,被她说得天上有人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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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见上一面,保管脸红心跳。」
楚霁云停下笔,忽然想起那晚和姐姐睡一张床的事,不自觉双颊绯红。
胡婶偷着笑,「看看,我就说该懂了吧!你等着,楚大哥回来我就跟他说!以你们家现在的条件,绝对能把胭脂铺的西施娶回家,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大伙儿羡慕吧。」
楚霁云却反问,「她有我姐姐好看吗?有姐姐厉害吗?」
胡婶一愣,语塞了。
楚纤歌那样的风姿,世间少有,哪还能有女子比她更厉害!
「婶子回去吧,我还小,谁也不娶。」
此后,凌源进入每年为期两个多月的雷雨天,楚霁云每天等到姐姐回来才睡。有一日敌军难缠,楚纤歌回来都半夜了,身上的脏衣服也没换,径直跑到楚霁云屋子没见着人,顿时慌了。
她把每个屋子都翻了一遍,最后在自己床上找到了人。
这小子抱着她的战甲缩成一团,迷迷煳煳喊,「姐姐、姐姐···」
楚纤歌看着心里难受,她没娘,所以没人疼,这小子倒是有娘···哎,算了算了,往后自己疼他就是了。
第224章 番外一秘密(中)
没过半年,楚源在丰城自立为王。
凌源离校场近,楚纤歌带着楚霁云还住在茅屋里,有一回楚霁云发烧,楚纤歌为照顾他失了埋伏敌人的最佳时机,回来时腰上挨了一刀。
但也帮楚源奠定了大局。
楚源和妻子在丰城犒赏三军,楚纤歌带着楚霁云一起去,伤口在路上裂开,还没进城就晕了过去。
楚霁云死活不听劝,非要在里头看着军医给姐姐处理伤口。纤细雪白的腰身煳满了血,伤口足有一个手掌那么长,止疼药撒上去的时候,她在昏迷中还疼得发抖。
楚霁云站在床边流眼泪,后来拉着军医的袖子问,「我、我能替姐姐受这疼吗?」
「小公子说什么胡话,生老病死无人能替。您放心,这点伤对小姐来说不算什么,好好养半个月就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那么长的口子要留疤的···
军医瞧他吓得脸都白了,只能又安慰道,「楚将军还在丰城等着小公子呢,让小姐的近卫送您去吧,去了好好玩一玩,别想这个了。」
但楚霁云异常坚定,死死拉着军医的药箱,「您、能教我包扎伤口换药吗?」
「这···」
「他们庆贺关我什么事,姐姐病了,我陪着她,我得照顾她。」
像她往日照顾我那样。
之后很多人都对楚霁云有了改观,他不再闷房里练字,而是跟着军医学疗伤治病,楚纤歌在前头打仗,他背着药箱在后头紧张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楚纤歌不小心磕破点皮,他都要一日三次地检查换药。
「阿云,你···留着这点功夫以后伺候你媳妇儿吧,擦破点皮用得着浪费药材么。」楚纤歌哭笑不得。
楚霁云神色微凛,手里的动作半点不含煳,「姐姐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我也不娶媳妇儿,我一辈子跟着姐姐。」
「你这小子!」楚纤歌嘴上嫌弃,心里暖得紧,「你不娶媳妇儿,我还要找贤婿呢。」
楚霁云动作一僵,整个人如被雷击。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想追问一句,楚纤歌早就拿了剑去校场了。
姐姐要嫁人····姐姐以后要给别人当媳妇的。
往后他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自己跟中了毒似的,唿吸困难,思维凝固,甚至想拿刀子杀人。
再后来他给楚纤歌换药、包扎伤口,时常不小心碰到她细腻的皮肤,便觉得浑身发烫,从指尖一路窜到心里,如万千虫蚁爬过。
那时正值春夏,他常常难受得睡不着觉,即便迷迷煳煳睡着也是梦到姐姐贴着睡,然后惊醒,出一身的汗。
他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好长时间不敢靠近楚纤歌,可越是这样,那感觉越强烈。哪怕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夜里都要做梦。
为此他用刀子划过自己胳膊,「你这个畜生!她是你的姐姐,她对你那么好,你不该这样,你不能这样!」
······
没过多久,楚家军在中原一方独大,又得百姓拥护,人人见着楚霁云都说,小公子要变太子爷了。
楚霁云没什么感觉,但母亲突然亲近自己了。
又是帮他找人做衣裳,又问询他功课学得如何,晚上还会主动留自己用饭,可没有一样是他爱吃的。
母亲说从前忙着在外,以后会好好疼他补偿他。他说想跟长姐出去,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晚上又没睡着。
然而楚霁云宁愿自己那晚没出过房门,那样就不会好奇跟着母亲去后山,不会听到她和林叔的对话。
母亲靠在林叔肩膀上哭,林叔想躲,却被母亲抱住了腰。
「你为什么当时没阻止楚源?你明知道他喝醉进了我的房间,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意。」
「都过去了,他对你那么好,阿云也长大了,你还没放下么?」
相比母亲的遗憾,林叔看起来释然很多。
「我和他成婚,赌的是你会捨不得我···可你?s?怎么那么窝囊!」
「我···」林叔哽咽了,终究还是抬手回抱着母亲。
「我在你心里竟不如楚源这个兄弟···我与他成婚是个错,我愿赌服输,不和他同房是我对你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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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借酒发疯,还让我怀了孩子···你、你们毁了我一辈子!」
楚霁云靠着树干,过了好久才重新恢復唿吸,紧接着,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他不必难过的,可为什么心脏这么不舒服。
回去之后,楚霁云大病一场,任凭母亲怎么哄都不好,反而是楚纤歌从千里之外赶回来守了一夜,他就好了。
「阿姐,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
他抱着楚纤歌胳膊一直问这个问题,一直问,一直问,像疯魔了似的。
楚纤歌能怎么说?
她摸着弟弟的头髮,哄小狗似的,「因为我啊,她是我继母,要对你太好,别人难免说她薄待我,所以只能狠心冷落自己亲生的。」
「这样,别人才不会笑话咱们家。」
楚霁云钻进她怀里哭了好久,那时他就认定,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只有姐姐会在意他的感受。
他只有楚纤歌。
楚霁云十五岁零两个月的时候,楚源建立大宁王朝,登基为帝,封楚纤歌为长公主,楚霁云为新朝太子。
「殿下快些,吉时要到了。」
楚霁云不喜欢这些太监宫女,不让他们碰,拧眉问,「阿姐也去吗?」
「长公主也去的!」
「阿姐的衣服也和我一样吗?」他指着腰间华贵精緻的玉带,「阿姐喜欢凤凰花,这上头是什么,我不要带。」
「哎呦,我的爷爷诶!」太监围着他跪了一地,不停地磕头,「这、这不能解。」
眼看要误了时辰,一个长相清秀,眼神干净的太监跪过来大胆摁住了楚霁云的手,镇定自若道,「太子殿下,长公主已经去了,她要是见着您如此丰神俊朗,一定非常开心。」
在一众惊慌失态,只知磕头恳求的宫人里,这太监的话说到了楚霁云心坎里。
果然他停下动作,眼里跳动着期待的光,「对,长姐一向准时,快走。」
楚霁云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吉祥。」
「你到我身边儿来。」
「是。」
······
楚霁云这太子当得很憋屈,他不能随时去找楚纤歌,也不能抱着药箱跟她去打仗,窝在金丝笼一样的宫殿里读书习文。
母亲时常来看他,每次来都穿不一样的衣服,戴不一样的首饰。
「阿云,母后这件衣服可好看?」
楚霁云搁笔,本打算敷衍两句,一瞧上头绣着烂漫的凤凰花,心下一动,「好看。」
皇后笑意更浓了,紧接着又听他道,「父皇受伤病重,母后不该穿得素一些吗?」
皇后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才吞吞吐吐道,「咳咳,母后试试而已。皇上着人给你姐姐说亲,一旦定了人家,母后亲自上门去说,自然要选一件好看的衣裳。」
「什么!」
楚霁云勐地站起身,宽袖拂掉了案几上的宣纸,袖口也沾了墨汁,他失魂地追问,「什么说亲?我怎么不知道。」
皇后看自己儿子对楚纤歌这么在意,心里吃味,脸上表情也不自然,「瞧瞧,一提她,你急得跟什么似的。松手,别弄皱本宫的新衣裳。」
楚霁云赶紧松开手,眼里带着哀求,「皇姐不是说以天下为重,不考虑早早选驸马的吗?」
「皇上这次伤的厉害,恐怕是···所以着急给她定门好亲事,她年纪也不小了···」
「诶,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去!」
「吉祥,快带人跟着太子!这节骨眼儿可别让他有个什么!」
第225章 番外一秘密(下)
楚源连京城都回不去,在盐城待了快七天了,旧伤加剧,喝了那么多药也不见好。太子心急如焚,千里奔袭赶来侍候。
楚霁云端着药过来,看见几个眼熟的臣子从皇帝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好几幅画像。
他不动声色道,「有中意的吗?」
「回太子,都是万岁爷千挑万选的,就等长公主回復了。」
楚霁云死死捏着托盘两端,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声音却已经带了寒意,「二位大人觉得,皇姐喜欢这类型的?」
「长公主未必有这心思,但万岁爷放心不下,长公主一向孝顺,为了让万岁安心,也许会答应。」
「太子,您没事儿吧?」
楚霁云猝然走上台阶,冷冷道,「你们下去吧。」
皇姐真的会答应,真的···要嫁人了?
往后她的床上要睡别的男人,她的伤也要给别人看,她征战回来见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别人···
楚霁云只觉心悸难忍,双腿发软,两手更是连托盘都端不稳,眼看药快洒了,转角处突然走出个浑身酒气的将军,眼疾手快扶稳了托盘。
楚霁云不着痕迹躲开,不悦道,「季将军?」
「太子殿下,太子···」他呆呆望着楚霁云,眼神时而亲昵,时而慈爱,非常奇怪,且令楚霁云很不舒服。
这人叫季恂,是跟楚源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如今是一品镇国大将军。
「父皇病重,季将军喝得烂醉跑过来像什么样子!」楚霁云斥责了一句,药也不管了,挥袖就走。
季恂跟了一路,楚霁云本就因为楚纤歌定亲的事心烦意乱,又闻着身后让人作呕的酒气,再也忍不下去,见四周无人,拔了小腿处的匕首勐地把季恂抵在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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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如冰山冷得骇人,「放肆!喝多了就滚远点儿,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季恂清醒了一下,确定面前的人是楚霁云,可耐不住酒意太浓,很快目光又变得浑浑噩噩。
他丝毫不计较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打了个酒嗝儿,笑道,「你长得跟你娘一样好看。他们都笑话我老大不小还是光棍一条,他们都不知道我儿子这么大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霁云的匕首割进了季恂皮肤,血顺着匕首洇下来。
「我没胡说!这事是我对不起陛下,他那晚喝得那么多,硬都硬不起来,我只是给他送解酒药···没想到、她···」
她抱着自己不放,炙热的身子,迷离的眼神,都在浓烈的酒意下泛滥。
他也喝多了,他们···
「我的儿子···你是我季恂的儿子···你要当皇帝了,呵呵,我老季家出息了!」
「阿云,我才是你亲爹。来,儿子,叫一声爹听听···」
「放屁!」楚霁云瞳仁紧缩,浑身发抖,匕首在季恂脖子上划出或深或浅的口子,那血跟季恂的眼神一样让人讨厌。
「你别不信,咱们···滴血验亲,看看我是不是你老子!」
「住口!你别污衊我母后···」
季恂还笑,「她不知道,她也醉得厉害,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才是她唯一的男人,哈哈哈。」
「你要不是我亲儿子,你跟着长公主去战场的时候,我能不要命地护着你?」
季恂这话让楚霁云脸色更难看了。
他从前以为这人护着自己是皇姐的意思,后来他敏感地察觉季恂对自己的关心太过了,又听他一直不娶妻,兴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他便下意识噁心这人。
所以对他的靠近特别反感。
「儿子,叫一声爹听听,快。」季恂真是喝多了,越看楚霁云越喜欢,以至于被打划破皮肤都不觉疼。
楚霁云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光转辗复杂,正当季恂以为他要妥协了,没想到他突然一掌刀落下来,自己就不省人事了。
季恂再次醒来头疼欲裂,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河水里,而且再漂一会儿就到下游了,这河连着江,一旦下去就麻烦了。
一挣扎才发现自己动不了,手脚被丝缎绑得结实。
「醒了?」
楚霁云站在河边,河水沾湿他绣着龙纹的靴子,他歪头冷冷看着季恂,眼神像冰,像难以窥见终点的深渊。
「阿云,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前头就是下游,水流越来越大了。」
楚霁云不慌不忙道,「那你要抓紧时间,有什么遗言尽快说。」
季恂知道他的性子绝不是开玩笑,顷刻慌了,「我、我是···」
「你是我生身父亲,我知道。」楚霁云挑眸看过去,笑得森然冰冷,「我试过了,我和楚源的血真的不相融,反而和你的融到了一块儿,哈哈哈哈,想让我叫你爹?」
「你配吗?」
「阿云,你···」季恂跌下去,冰冷水灌进咽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楚霁云站在河边,看着水花消失的地方摸了摸脸颊,他哭了。
亲爹又如何,楚源健康的时候,季恂不敢承认,现在看他要继位了就跑出来认便宜儿子,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除了皇姐,他们都该死。
当晚,楚霁云又端着药去侍奉,看到那几个大臣拿着画像给楚纤歌挑,她千里迢迢?s?赶回来,才从父亲房里出来就被逼着选驸马,一看到楚霁云总算有了脱身理由。
「阿云,我有日子没见你了,过来让我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
她笑着走过来,还像从前那样拉着楚霁云袖子从上往下地打量,又踮着脚尖比了比,「你小子吃青菜都长得比我高了。」
楚霁云紧紧盯着手里的药碗,一动不敢动。
「京城的风水就是好,养得我弟弟细皮嫩肉的,也不知哪家小姐有福气做你的太子妃。」楚纤歌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那个官员道,「你们也别光找男的,给太子看看京里贤惠的姑娘。」
「我不娶妻!」楚霁云急得解释,一抬眸看到楚纤歌松松垮垮的领子,眼睛像烫了火,猝然又躲开。
「皇姐,如果···我不是你的亲弟弟怎么办?」
楚纤歌一听,先是蹙眉,后又用看病人般的目光看着他,不确定地摸了摸他额头,「我疼了你这么多年,你小子心里想什么呢!」
楚霁云缩了缩身子,生怕她知道那个秘密,「我、我随便问问。」
「这是随便能问的吗?你要不是我亲弟弟,咱俩就屁的关系都没了!就那种大街上碰见都不看一眼的。」
「你是我楚纤歌唯一的弟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小子读书读傻了不是?」
楚霁云心里的大石落地了,季恂死了得好,这个秘密永远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皇姐,他们选的那些才俊有你喜欢的吗?」
楚纤歌对着他露出厌烦的神色,「不喜欢,一个个不是绣花枕头就是白面书生。」
楚霁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我也不喜欢。」
「皇姐去休息,我伺候父皇喝完药去找你说话。」
「好。」
楚霁云目送她离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无踪,他看了眼手里的药碗,转身推开了皇帝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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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该用药了。」
「父皇,皇姐那么好,这世上谁也配不上她。」
第226章 番外二 独一无二
林慕风多年没回京了,在南境挣了军功,如今已是邵云泉麾下鼎鼎有名的副将。
此次随邵云泉年底回来述职,遥遥参拜了女帝。
白玉台阶似乎比从前更长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隐约只看见陛下红白相间的龙袍,冰冷的冕毓挡住了他始终忘不了的那张脸。
也好,他不配再得到她青睐。
女帝行事果决狠辣,内阁一众迂腐常常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事关民生大计的一切问题,女帝又格外虚心谨慎。
女帝盛怒之下发落了几个贪污不办事的官员,又往南诏拨了一批文官,意在加强两族文化融合。
他爹说,女帝比先帝在位时还更尽责,前段时间江浙水患,女帝差点把他们几个老头熬没了。
林慕风想起自己当年被放到楚纤歌手下磨鍊的日子,笑而不语。
除夕,女帝在凤鸾殿设了家宴,请林相一家一同守岁。
这几年每逢过节,林相和夫人都会被邀请,林相夫人和女帝也相处得极好,中秋节时两人还说了一下午的八卦闲话。
林相夫人现在都感慨,「要不是儿子不争气,陛下这样的媳妇我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林相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咱们没那个福气。」
「可不是。你成婚晚,现在你儿子快三十了还是光棍!赶明儿我找个好点的师父去家里摆摆风水。」
林相扶夫人下了车,先帮她把披风拢好,又站在风来的地方挡着,笑道,「好好好,夫人说了算。」
林慕风跟过来,半笑不笑,「爹、娘,在家里恩爱还不够,现在这么多人你们也好意思。」
林相夫人沖他翻了个白眼,索性靠在相公怀里,「你这么大不娶妻都好意思出来见人,我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说了不想来的。」林慕风再歷练的成熟稳重也架不住他娘这么不给面子。
「你现在回去也来得及。省得别人问起你婚事,我和相爷尴尬。」
林慕风:「······」
苏安带三人到了凤鸾殿,楚纤歌正和方荨下棋,她穿着绣金边的大红马面裙,长发用一根金簪挽在脑后,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在灯光下泛着微微暖光。
因为太过认真琢磨,鬓边一缕发垂在侧脸她都没发觉,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棋,棋子被她用指腹磨得更亮了。
她比几年前胖了些。
林慕风只看了一眼,心跳顿时漏了几拍。他怕泄漏眼里的情绪,慌忙垂首,可又忍不住想再看看。
「相爷和夫人稍等,陛下和帝君快下完了。」苏安不敢怠慢,让人把帘子放下来,又架了火盆在夫人跟前。
林相夫人轻笑,「看来陛下的棋艺又进步不少,上次来还没能和帝君走这么多回合。」
林相毫不客气道,「那是人家让着她呢。」
楚纤歌有几分本事,林相心里清楚。虽然他话说得直,但声音压得极低。
林相夫人斜睨他一眼,「有本事大点声说。」
林相陪着笑,「不敢惊扰陛下。」
林慕风看上头不是,看旁边也不是,说不羡慕是假的,但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楚纤歌落下一子,方荨跟在她旁边落子,楚纤歌眉头一蹙,「不算,我重下。」
方荨拦住她的手,「已经让你三回了,不成。」
「我没瞧仔细,不算。」
「陛下再瞧,棋盘都开花儿了,还要怎么瞧?」
楚纤歌撇了他一眼,撅着嘴,跟玩游戏输了的小孩一样,满脸不服气,「这是圣旨。」
方荨哭笑不得,瞧她又闹脾气,一点法子都没有,「开局的时候说好你不用身份压我。」
楚纤歌没法反驳,索性把棋盘打乱,一拍桌子,「小气。赢你一回怎么了,朕一高兴还不是赏你好玩的。」
「哼,不知好歹。」
她气鼓鼓往起站,结果力气用得太勐,肚子撞到了棋盘,先不说宫人,方荨脸色立刻惨白一片,鞋都没穿跳下榻,一把推开棋盘,赶紧看有没有弄伤她。
「撞到哪了?疼不疼,给我看看。」
「是不是红了?」
楚纤歌没撞疼,就是听着声音大了些,可她还没消气,直愣愣推开方荨,「不用你管。」
「都是我的错,我小心眼,我小气,好不好?」方荨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肚子,「我不知好歹,恃宠而骄,应该让陛下赢才对。」
楚纤歌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但嘴上还不饶人,「你根本不是真心想我赢,你就是、就是敷衍我!」
「朕就知道你嫌我棋艺烂,不想跟我下。」
方荨真的要哭了,从后头把人抱住,「哪里的事!我是怕你坐久了不舒服,别气了,都怪我,你这样不是要我的命吗。」
「哼。」楚纤歌声音软了好多,像猫儿似的娇,「你别紧张,没碰疼。」
林慕风看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想到楚纤歌会像个娇妻那样靠在丈夫怀里,肆意地使小性儿、发脾气,稍微哄哄又能软得像水。
他只知道她的内力全没了,往后再也不能提剑杀敌。
便是坐在龙椅上杀伐果决,也终究失了潇洒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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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前这一幕,她和方荨的对话,乃至一举一动,一点表情都让林慕风···悔不当初。
这样独一无二的楚纤歌啊···
苏安瞧着时机差不多,轻咳一声,「启禀陛下、帝君,林相和夫人,以及林副将到了。」
方荨于是慢慢扶着楚纤歌下了塌,她一转身,林慕风才看见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她有身孕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林慕风走进去的时候双脚如踩在满是尖刺的草丛里,脸色难看极了。
林相和夫人跟楚纤歌聊得很好,当真是其乐融融的家宴,方荨的眼睛没离开过楚纤歌,但凡凉了的菜和茶,他都不许碰。
还帮她数着,什么吃得过量了,什么没多吃,真真把楚纤歌当成了自己的命。
林慕风灌了口酒,笑得格外落寞。
「好了,你烦不烦啊,朕吃个饭都管这么多。」楚纤歌偷吃黄瓜丝的行为再次被方荨阻止,说变脸就变脸,筷子一放,不高兴了。
方荨把黄瓜丝挑出来,对林相和夫人陪笑,「快五个月了,陛下情绪容易烦躁,夜里也睡不好。」
林相夫人感同身受,「女子怀孕最是辛苦,这才五个月,到后头肚子大了翻个身都累,还要频繁起夜。」
林相偷偷踢了她一脚,「有帝君日夜照顾着,陛下不必担心,只是您身子虚,吃食上一定得注意,多听帝君才好。」
楚纤歌没法子,「要不是指着肚子里这个早点出来替我坐那龙椅,我才不干这辛苦事。」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
方荨又哄着她喝热汤,「他若是以后不听话,我都不饶他。」
林相夫人笑言,「头胎辛苦些,后面就好了。臣妇倒盼着这一胎是个公主,陛下就还能再生几个,热热闹闹的多好。」
这话与方荨心里想的不谋而合,?s?但他不敢在楚纤歌面前说。
楚纤歌一听,突然抓着方荨的手,认真看着他,「你医术好,你说是男胎的对不对?」
方荨心虚,「是···是吧。」
楚纤歌一看他这不坚定的样子,皱眉道,「要不是呢?」
方荨眼里都快化出蜜了,「不是的话···臣再赔陛下一胎?臣保证每次都尽心尽力···」
「方荨,你有种再说一遍!」
「陛下,臣真的有种了,就在您肚子里。」
「方荨!」
「好好好,臣又错了。陛下息怒,臣认罚···当心,别碰着肚子!」
他们谁都没理林慕风,他像个背景目睹着一切,最后只能藉口喝多了去外面吹风醒酒。
可无论走到哪儿,耳边总能听见楚纤歌和方荨的打闹。
方荨把她宠成了寻常人家的女子,她连头髮丝都溢着温柔,虽然动不动就耍小性,可在林慕风看来,这一晚上她看方荨时的眸光,一直都是软的,甜的。
他连夜回了南境,够远了吧,可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放下?
四月初,南诏迎春花刚开,京城来了消息,女帝早朝时摔了一跤,早产了。
是个小太子,乳母说长得像女帝。
邵云泉破例给大伙儿放了半日假期,林慕风去镇上打算买个玉饰,等小太子满月,让她母亲带回去。
一直逛到快天黑,他才相中一块墨玉,刚要伸手就被人先一步抢走。
「我家小姐看中的。」
林慕风看了眼这伶俐丫头背后的小姐,有些眼熟,但对方背着身子,他不能确定。
「凡事要讲先来后到,我先来的。」
「你一个大男人,和姑娘争什么。」
这丫头仰着头,一副不好惹的刁蛮劲儿。
林慕风心里本就憋屈,刚要反驳,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小茹,不许胡闹。把东西还给这位···」
「是你?」林慕风很久没见沈玉了。
甚至不敢确定就是沈玉,她不再是印象中弱柳扶风的样子,也不是整日啼哭,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怨妇···而是像京城的三月,温柔明媚,又不失凛冽。
沈玉把玉佩递给他,淡然道,「听说南诏四月有花灯会,林···将军知道在哪儿举行吗?」
林慕风看着手里的玉,喉咙微微发苦,「知道。南诏路远,怎么不见你夫君跟着?」
「将军说笑,沈玉未曾再婚。」
第227章 番外三 亲人
楚纤歌孕七个月的时候已经不好下床了。
多年征战落下的伤和被阿芙蓉消耗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孕育一个健壮的胎儿,她整夜整夜睡不好,方荨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减轻一二。
肚子大了,挤压内脏,吃不下几口饭,全靠方荨的药汤吊着。常常折腾一宿,快天亮时累得不行才勉强眯一会儿,方荨帮她托着肚子,腰上垫着软枕,看她睡着了还皱眉,难过得掉眼泪。
她这一生,快乐的日子屈指可数,当初他们有多盼望这个孩子,现在就有多难熬。
可楚纤歌从未抱怨过,烦躁极了,也只是闷闷问他一句,「小孩儿几岁就扛揍了?」
也不怪她这么问,这孩子太活泼了,白日折腾,晚上也折腾,要不是在楚纤歌肚皮上亲眼看见那两只小脚印,方荨都不能信!
他此刻摸着楚纤歌肚子,极尽耐心和温柔,「听话点,你不心疼你娘,我还心疼我媳妇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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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方荨就觉得手摸的地方鼓了两下,嘿,这小东西还不乐意了。
「你娘已经选好了三个太子太傅,还有骑射师傅,俸禄从这会儿就发上了,你小子出生有的受。」
方荨幸灾乐祸的下场就是他们的孩子开启了疯狂连环踢,楚纤歌才睡没一会儿又被弄醒了。
她捂着胃,睡眼惺忪得瞪了方荨一眼,方荨直觉不妙,不管啥先认错,「我的错,我不该跟儿子说话,不!我就不该说话,吵着陛下了。」
楚纤歌把胳膊搭在额头上,难受道,「胃挤得难受···但是朕好饿。」
「朕想吃烤肉····还想喝冰水···可是朕得胃又很···」
「呕。」
话没说完,她扭头干呕起来,方荨吓得脸色煞白,紧跟着帮她拍背。
看楚纤歌这么消耗,方荨比自己受苦还难受,待她喝了口茶缓和了些,他才冷着脸指着肚子骂,」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娘为着你又是忌口又是受苦,生怕你有半点不妥,你倒好,一点不知消停。」
「不生了!陛下,咱们不生了!」
楚纤歌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不高兴道,「谁准你骂朕的儿子?」
「他也是我儿子,我是他爹,他不听话,让我媳妇儿难受,就该骂。」方荨决定这回不能妥协。
楚纤歌把茶盏「啪」一声放下,不客气道,「孩子今天这么活泼你不知道原因吗?刚睡的时候是谁说月份大了能亲近一两回,而且适当···运动对孩子发育好,是谁说的?」
方荨耳根一红,外头还有值夜的太监,她怎么就、就说出来了!
「现在你又怪我儿子?你好大的胆子!」楚纤歌眉头一挑,勤政殿威严女帝的气质瞬间拉满。
方荨看她眼尾还有没散尽的潮红,弱弱道,「是我说的!我是不忍拒绝陛下,是你先撩拨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自打楚纤歌怀孕,他们日日老老实实睡一张床,好几次楚纤歌睡不着对他为非作歹,他咬着牙拒绝,生怕她和孩子有半点闪失。
昨儿个颜司来京述职,他多喝两杯,一时没把持住就···
楚纤歌干瞪眼没反驳,两人都不服输又底气不足。
苏安在外头早习惯两人的小打小闹了,适时在窗下道,「敢问陛下,今儿个要上朝吗?」
方荨想都没想,「不上!」
楚纤歌却道,「上!替朕更衣。」
「挺那么大个肚子,腰都快折了,怎么上朝?叫内阁过来议事便成。」
楚纤歌仿佛没听见,执意唤人,「碧玉,进来梳洗。」
方荨心里一阵委屈,这几个月来,要忍着她的小脾气,还要哄着她吃好喝好,这都没什么,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楚纤歌逞强,一点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儿。
「不准去!」他挡着路,目光坚定,口吻也比往日重了几分。
楚纤歌一站起来,腰心就酸困的紧,她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推方荨,也不知是太用力,还是重心没站稳,总之脚下一软就滑了下去···
接下来,整个皇宫都乱套了。
楚纤歌在里头喊叫,尽管极力压抑,但每一声听着都撕心裂肺。
碧玉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坐立不安的方荨跟丢了魂儿一样,「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也懂医术,我可以···」
碧玉脸上还挂着泪珠,「陛下叮嘱不让您进去,她怕见着您更忍不了。」
「我、可是我···」方荨一生中都没这么混乱过,脑袋好像灌了铅,什么都没法思考,双手双脚又软又抖,随着她的叫声感觉自己仿佛死好几次了。
就在方荨决定自己要窒息的前一秒,里头响起清亮的婴孩啼哭,底气足得堪比在娘亲肚子里的连环踢。
整个凤鸾殿都是此起彼伏的舒气声。
方荨在生死边缘拉扯,直到听见苏安带着人给他恭喜,他的眼皮动了一下,这才发现额头的汗顺着睫毛滴下来,狼狈极了。
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他试了好几次没站起来,苏安过来扶,他却咬牙自己撑着柱子站起来,眼里都有血丝了,干哑着声只问,「陛下怎么样?」
楚纤歌精疲力尽中听到他这一句,便觉一点儿都不累了。
······
小太子一日日长大,也不知随了谁,小小年纪变着法儿煳弄太傅,还把硃砂混着水涂在纱布上,骗骑射师傅受了伤,给自己放了一个月长假。要不是楚纤歌偶尔想起来问询太子功课,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么能耐。
上完早朝,她气沖冲去东宫找儿子,一进门看到方荨已经在打了···
「浑小子,居然敢诓骗太傅!谁给你的胆子!」
「啪!」方荨「重重」在太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又使劲儿沖太子眨眼睛,太子脑子也灵活,当下脆生生地嚎啕起来。
「儿子再也不敢了,帝父饶了我的小命吧!」
「陛下整日那么辛苦,你不体恤母亲操劳,尽早辅佐母亲就算了,还学这些混帐事,她若是被你气出个好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啪!」
「啊···母亲救我,帝父快把儿臣的屁股打开花了,儿臣病了吃不下饭,说不了话,不能给母亲说笑话解闷,母亲!您就儿臣一个孩子···」
楚纤歌一下就心软了,哪还记得自己来东宫的目的,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把方荨拉开,小太子直接冲进母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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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荨气得厉害,「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给我过来!」
「母亲~」
小太子奶声奶气抽噎,滴熘熘的大眼睛?s?看着楚纤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裙带,楚纤歌心疼死了。
她看了方荨一眼,不满道,「孩子还小,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
方荨和儿子交换了个眼神,一切都在他们预料之中。
他故作生气,可又捨不得对楚纤歌发火,只能无奈嘆道,「方家怎么有这么懒惰的孩子!」
楚纤歌把儿子护在怀里,边给他揉小屁股,边理直气壮道,「随朕怎么了?朕小时候就不爱读书,一读书就眼睛疼,肚子疼,他随我行不行。」
方荨不敢说行,更不敢说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母慈子孝,一片祥和。
小太子就这么躲过了一顿圣怒。
当晚,方荨被楚纤歌赶到外间榻上睡了一宿。
翌日一早,小太子屁颠屁颠过来请安,「母亲,儿臣实在心疼您整日操劳。如今朝里没什么大事,不如您和帝父去江南游玩几日,放松放松。」
两日后,女帝和帝君下了江南。
楚纤歌下马车的时候扶着腰,还不忘瞪方荨一眼,后者明显一副餍足之态,笑得不怀好意。
「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掌柜瞧这两人贵气非凡,上来就恭维。
楚纤歌累得厉害,「两间上房。」
方荨从后面探出脑袋,「一间。」
「两间!」
掌柜一眼就瞧出两人闹矛盾了,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原则,道,「不好意思,就剩一间上房了,挺宽敞的···」
方荨很自然的揽上楚纤歌的腰,笑道,「夫人跟我闹别扭呢。」
「晓得晓得。」
楚纤歌把放在柜檯上的银子往回一拿,「你这儿没有,别家有的是。」
掌柜急了,「咱们这儿是最好的,要不这样,我把自个儿的给您腾一间,大热天的,您就别再累着了。」
方荨咬牙切齿,掌柜没办法,压着声道,「对不住啊,您夫人掌着钱!您放心,小的那间有暗门。」
用过晚餐,楚纤歌关上房门再没理方荨。
好不容易丢下没完没了的朝政,她捨不得这么早睡,吩咐人去城里找唱曲儿的。没多久,外间琵琶声起。
「柳眉稍,玲珑眼,贝齿咬。春宵帐,重影摇,引身折腰一人瞧。」
是个男扮女装的伶官儿。
嗓子不错,就是唱的词不正经。
方荨从外头买了当地有名的腰果酥回来,一上楼听见这曲调脸色就变了,又看到男伶翘首弄姿的样子,心火蹭地冲上头。
楚纤歌刚准备赶人,方荨推门而入,一把将那伶官儿甩出去,眸光冷得发寒,「滚!」
楚纤歌怕他误会,斟酌道,「下头办差的该好好教训了,朕让他们···」
话还没说完,方荨暴力推开搁着两人的屏风,气沖沖质问道,「陛下答应过这辈子都不找别人,这才过了多久,难道陛下许诺的一辈子就是这短短几年?」
「你什么意思?朕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为着这么个事儿跟我闹,你和太子合伙儿骗朕,朕还没计较呢。」
「我是心疼你太累,说了好几次让你休息你不肯,才让韵儿提的。我这样对陛下,哪知才出门,你就···」
「方荨,你竟是这么想我的?」楚纤歌也很生气,一甩袖子转身,一副不想跟他多言的样子。
「那陛下趁我出去叫伶官儿干什么?正经唱曲儿的没有吗?」
「朕哪知道他们找这些人来!」
「那你也没阻止不是。」
「朕还没说话你就进来了···」
方荨倒退两步,失落地点点头,「哦,原是因为我来了才想着阻止,我是不是还要叩谢陛下隆恩呢。」
「你现在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两人话赶话的,越说越伤人了。
「难道不是吗?在车里陛下就各种推脱,到了客栈又不肯与我睡一个屋子···枉我走了好几条街买你爱吃的腰果酥···」
方荨揣着油纸包,腰果的香味还能飘到楚纤歌那边儿,她一看快把人惹哭了,心里又懊恼自己说话太重了些。
「好了好了,朕的不是。往后再不了。」
这两人计较起来是真计较,吵起来又互相知趣,只要有一方肯低头,另一方也能压下火气,整个朝堂都知道陛下和帝君出了名床头吵架床尾和。
方荨抿唇,「陛下不必哄我,烦了就是烦了。」
「没有,我只是生气你怎么能帮韵儿躲我的罚,他以后只会更大胆。」
「只是这样吗?」方荨反问,桃花眼三分凄冷,三分委屈,「那为什么这几次我们欢好,陛下都···拒绝我。」
楚纤歌垂首,心里的结总那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儿,她平息片刻,看着方荨道,「我想给韵儿生个弟弟妹妹,可你每次都弄在外面···」
「我、我不高兴。」
方荨愣了一瞬,开心也不是,难过也不是,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满是愧疚地吻着她额头。
「怀孕太辛苦了,我不想你再那么难受。」
楚纤歌难得脸红了,尤其方荨衣襟松散,混合着兰香的气息在夜里是最佳的催情香,她忍不住挺了下身子,喃喃道,「太、太医和林夫人都说、说第二胎就没那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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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我想多生几个自己的孩子。」
她以前觉得方荨是自己一辈子的寄託,可生了太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忽然觉得孩子才是自己一辈子割离不了的血亲。
她想有自己的亲人,有很多很多个。
「方荨,给我好不好?」
「求你了···」
方荨气息明显乱了,手掌也像火似的拱着她,带着情慾的声音足以把彼此淹没,「陛下,你确定吗?」
「确定。」
「好,那臣都给你,都给你。」
第228章 番外四 日日吉祥
吉祥七八岁被没良心的父亲卖进宫,因为模样好看,被大总管留在身边调教了三年,然后送到太子宫里挑选。
那是他第一次见着李旭,身形清瘦,肤色雪白,一双眼像泉水那么干净清澈。当时他在灯下写字,坐姿端正乖巧,用力的时候还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好干净的一位贵人。
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李旭顿笔,挑眸悠悠看过来,吉祥也不知怎的就忘了敛眸垂首,这么低级的错误,大总管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然而,李旭只看了一眼,又低头接着写,什么都没说。
吉祥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一直等着他写完整副字。
李旭很满意这幅作品,伸手指着吉祥,「识字吗?」
吉祥身子一紧,忙走上前两步,小声道,「识得一些。」
「你过来瞧瞧。」
他只是个卑贱的太监,用贵人的话说连人都算不得,太子殿下让他瞧字?不止吉祥,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太监闻言都十分不安。
但奴才是不能拒绝主子吩咐的,便是主子让死,也得立刻自尽。
何况大总管悉心培养他多年,免他受许多苦,为的就是他们能在新帝羽翼下继续维持司礼监的地位。
吉祥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太子的字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劲瘦有力,一点都不像文弱书生能写出来的气势。
「如何?」
李旭看到他眼睛里的惊艷,不是敷衍,也不是恭维,因而多了份期待,口气也很柔和,像问朋友似的。
吉祥回过神,慌忙退开一步,跪下才道,「殿下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李旭怔了一瞬,他刚才看了一眼,只觉这太监眉目清秀,不卑不亢,与那些唯唯诺诺者很不一样,没成想竟懂这么多。
然而,他眼里的光又暗了许多,「有什么用,上救不了国,下救不了民。」
吉祥留在了东宫。
李旭少言寡语,不喜欢房里有太多人伺候,大部分时间只留着吉祥,一遍遍写自己的不得志,一遍遍为父皇的风流昏庸而难过。
隋雍帝风流成性,奢靡无度,大隋近五年征战不断,各地起义军比比皆是,百姓过得生不如死,他照旧醉生梦死在妃嫔怀里。
太子在殿前跪求皇帝上朝,一点用都没有。
大雨倾盆而下,吉祥撑伞陪着他,看他瘦弱的身子骨在风雨中却比宫墙还要坚固,「殿下,回去吧。」
「这样下去您的膝盖都要废了。」
吉祥的眼泪混着雨,稍纵即逝的温热滴在李旭手臂上,他被风雨打冷的身子僵得厉害,却还是慢慢侧过身,艰难伸手拍了拍吉祥手腕,「你回吧,淋了雨要得风寒的。」
「殿下!」
吉祥扑通跪在雨里,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进入身体,「奴才的命不值钱,可殿下不能再跪了,奴才求您了。」
李旭缩着肩膀发抖,却还努力对他笑,「不准你这么说!你的命与我没什么不同,我身为太子,护不住的人太多了,你的命,我得护着。」
「殿下···」
吉祥额头抵在李旭手背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的主僕情深吵醒了宿醉后的皇帝,里头大发雷霆,「把太子押回东宫!不许太医给他看病,朕看他还敢不敢犟!」
李旭被拖?s?回东宫就烧起来了,吉祥找大总管要了两副药,可一点儿效用都没有,烧得厉害了,李旭拉着他的手安排起了后事。
「吉祥,自母后离世,再没有谁像你这样陪过我,我心里感激你,可我无能···我走后,你、怎么办···」
「殿下会好的,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吉祥吸着鼻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死了也好,父皇昏聩,这江山早晚要碎···死了得好啊。」
吉祥不能看着他死,连夜去养心殿求陛下开恩,反而被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他自己都皮开肉绽,头昏目眩了,还拉着别人的手求药。
「糟了,吉祥公公烧起来了!」
吉祥摸了摸自己额头,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开心地笑,「烧了?烧了好,我去太医院求药,殿下有药了。」
李旭总算熬过了这一关,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是吉祥把自己的伤药餵给他用,又气又急,「荒唐!你疯了,要是、要是你没熬过去怎么办?」
那着急的样子,吉祥记了一辈子。
「奴才命贱,不会轻易死的。奴才还要陪殿下一辈子呢。」
他望着李旭傻笑,笑得李旭心里难受,「好,好。」
几个月后,大片山河沦陷,隋雍帝宿醉后瘫在了女人床上,不得已把皇位传给太子。
李旭潦草登基,为隋渊帝。
可太迟了,李家江山马上就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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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军打到京城时,宫人四散而逃,吉祥陪着他在养心殿坐了一夜,听着禁军一遍遍来报,直到,宫门失守了。
李旭嘆了口气,反而笑了,「你怎么不劝朕走?」
吉祥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个时辰给他端了碗参汤,里头的人参已经很小了,这还是吉祥用自己这些年攒的钱跟库房换的。
陛下不知道,现在出了养心殿,外头什么都没了。
「皇帝有皇帝的尊严。」他抱了必死之心,比李旭还更淡定。
「是啊,父皇虽然昏聩,人人得而诛之,可这江山却亡在了我手里。」李旭不忍吉祥担心,默默喝了参汤。
浓淡他都知道,外头的情形,凭这一碗汤,他也能猜个大概。
「听说楚家军深得人心,他们护着的百姓安居乐业?」
吉祥点点头,「是。最难的楚源的女儿楚纤歌,巾帼英雄,胸怀比男子有过之无不及。」
李旭摘下帝王冠,「那便好。你去传朕口谕,让禁军不要再抵抗,不必无辜牺牲。」
吉祥不愿离开他,李旭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去吧,再替朕传一回旨,这是朕最后的心愿,能保一条命是一条。」
「是。」
李旭看着吉祥出了门,喉结滚动好几下,突然唤,「吉祥。」
「陛下还有何吩咐?」吉祥转身,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李旭这样安然从容的眸光了,像当年在东宫初见那般清澈。
他心跳漏了一拍,又隐隐觉得不安。
李旭对着他笑,放下一切重担后轻松又释然,「外头兵荒马乱,当心些。你知道,你好好活着,朕身上就多一条功德。」
吉祥红着眼哽咽,「奴才记着,一辈子都记着。」
「如此,甚好。」
「去吧。」
吉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晚霞里,李旭走到墙壁前,摸着冰冷的佩剑,「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大隋开国皇帝英勇无双,我虽不及祖先贤明,这一生也从未有过自由。」
剑光照亮他的眼,清澈冷锐,「但身在李家,风骨还是有的,大隋两百年江山亡于不孝子孙李旭,我自当与大隋共存亡。」
吉祥一路小跑回来,楚家军比他想的还更仁义,当即许诺让李旭择一处清净地度过余生。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甚至开始期待他们去陛下嚮往的江南,择一处安静的小院,春画绿丝,秋收果实,自由又清闲。
「陛下!」
吉祥一推门就被脚下的血吓懵了,顺着血看过去,李旭安静地坐在龙椅上,双目紧闭,唇带浅笑。好像还在东宫时,他贪睡不起床,对着吉祥笑,笑着笑着又睡着了。
那年在护国寺请愿,吉祥大着胆子,「求菩萨保佑,殿下身体安康,所愿皆成。」
「殿下,你许的什么愿?」
「你猜。」李旭把新鲜的葡萄拿给他,眼里含着笑,「给你吃,很甜。」
「必然是大隋国运昌隆,千秋万世。」
李旭摇了摇头,「不是。」
「那便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一帆风顺。」
李旭又摇摇头,「也不是。」
吉祥更好奇了,跪在他脚边,把葡萄皮拨了一颗颗餵给李旭吃,「那是什么?」
「想知道?」
「想。」
李旭拉着他手腕,顽皮极了,「回去玩捉迷藏,你要抓着我了,我就告诉你。」
「好。」
回去后两人一直玩到疲惫不堪才停下,李旭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开心过,他最感激的就是老天爷把吉祥送到自己身边。
「殿下,到底是什么愿?」吉祥迷迷煳煳的,说完就趴在他手边睡着了。
李旭把自己的薄毯盖在他身上,无声道,「我愿你日日吉祥,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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