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怪谈》 1、喜添丁欢愁两重天,土窑子无故生祸端 都说咱的邻居印度是个多神的国家,实则咱自己也一样,在中国人眼里,贤哲圣人是神,凶徒恶煞是神;山有山神,水有水神,火有火神,风有风神,总之草木虫豕都是神,举手投足之间都能遇到神,就算是隔壁的三婶子不知何故说了胡话,保不齐也是神。 自古有佛就有神,有神就有仙,有仙就有魔,有魔就有邪。 在老百姓心里,有佛就要供着,有神就要敬着,有魔就要避着,有邪就要躲着。 可躲不过去怎么办?俩字,难办! 家住小南台子的赵老四这几天心情大好,为嘛儿?家中添丁,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赵老四如今三十大几,做梦都想要儿子,如今得偿所愿,老天爷怜悯,儿子有了,换谁谁也高兴。 自古道有喜就有愁,赵老四欢喜之余,却也愁眉不展。媳妇本来身子就弱,生下孩子之后,越发显得虚弱不堪,奶不足,孩子饿的从早哭到晚,从晚哭到早,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可把赵老四给折腾坏了。左邻右舍又是送鸡蛋,又是熬红枣小米粥,又是炖鲫鱼汤,可老四媳妇儿虚不受补,吃了就吐,嘛用没有。找来几个郎中瞧了又瞧,药方开了不少,可仍不见效用。 大人不受用,总不能让儿子就这么饿着,于是乎,赵老四给儿子喂粥汁米糊,哪曾想孩子肠胃虚弱,不但不见饱,反倒不停的拉肚子。 看着媳妇越发消瘦,看着儿子饿的脸色发青,赵老四上吊的心都有,挺大个汉子如今也是唉声叹气,暗自垂泪。 他常怨恨自己没有生在富贵之家,埋怨自己为何天生穷命。忆起往事,实在糟心,老娘死的早,老爹一个人带大他兄弟四人,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就差跟野狗抢食儿了。在他十三岁那年,老爹病饿而死,大哥一赌气离家出走,扬言混不出个人样绝不回来。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大哥连个人影都没有,八成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大哥走后,兄弟三人没了主心骨,二哥窝囊,三哥实在,赵老四憨厚,穷哥们儿总不能就这么活活饿死,好在还有一把子力气,于是二哥、三哥找了个中间人,在码头谋了个“扛河坝”差事,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赚来的钱还要孝敬中间人一份。生气归生气,牢骚归牢骚,可也总算有了饭辙,起码不用再为填饱肚子而劳神。 赵老四年岁小,干不了重体力,但也不肯闲着,没事给周边的小商铺跑跑腿打打杂,他为人勤快,脑子也够机灵,更不怕吃苦,商铺掌柜子大都怜悯这孩子,赏几个小钱给他,尽管不多,但起码够买棒子面的了。每每二哥、三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赵老四已经将热水烧好,饭菜做好。粗茶淡饭,兄弟不嫌,破屋烂瓦,也能遮天,这日子好歹就算能混过去了。 一晃几年光景,破屋翻了新,桌面也常有鱼肉,赵老四也出落成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可三兄弟仍打光棍子,邻居倒是给找了几家姑娘,可人家都嫌弃他家穷,没人肯上门。如今,这也成了兄弟三人的愁事儿。 男人到这岁数,若总憋着,容易憋出神经病,二哥、三哥惜命,生怕自己憋出毛病,于是隔三差五就去土窑子找相好。偏巧小南台子来了一批外省灾民,一些妇女为了生计,就在自家窝棚中做起了暗门子生意,一间小破屋,一张土炕外加一张破桌,就成了生意场所。刚开始,没人关,谁愿意干谁敢。可过了大半年,这地方来了管事的,要想做买卖,先要拿份子。 管这事儿的,不是官家,而是当地的一位耍人儿。小南台子打咸丰年间,就有人起灶立了混混锅伙,如今是光绪年间,锅伙仍在,但不那么兴旺。寨主诨号“油老虎”,缘由是他家中有个炼油作坊,加之他本身姓尤,名尤天顺,在家行二,外人尊称尤三爷。有人要问,在家排行老二,怎么成了三爷,莫非辈分排错了?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在天津卫,大爷是泥娃娃,又称娃娃哥。那个年月,人们比较传统封建,尊奉早成家、早立子的观点,生了儿子不算,还要立住才行。可偏偏那时医术落后,许多孩童生下不久便因天花、麻疹、肺炎等等疾病而夭折。因而,生下男孩,立住男孩,成了婚姻最高使命。 可立不住怎么办呢?要不说怎么说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呢,一番思索,想出一个自我解脱的好方法,到庙里去讨一个泥娃娃,当儿子对待不就成了。于是乎,“拴娃娃”、“请娃娃”就成了津门百姓,乃至北方大多数地区的传统。这个被请回家的泥娃娃就成了“哥哥”,是家里的老大。有了老大坐镇,弟弟们就不请自来了。只不过辈分要重新排一排,生下的真儿子,明明是老大也只能做老二,因此津门称呼对方,多以“二爷”、“二哥”来称呼。当然,这是那时候的称谓,现如今天津卫的青年男子一概是“大哥”,女孩统一称“姐姐”。二爷、二哥早就没影了。 尤三爷接管这些土窑子之后,倒也公平,绝不允许有人欺负她们,这些土窑子只需每月交给锅伙一点保护费,不管是谁来惹事闹砸,管保让他竖着来躺着走。那些娼姐儿巴不得有人给自己撑腰,如今尤三爷接了这个关子,她们也愿意孝敬,于是大家和气生财,小南台子越发成了周遭村落光棍汉子心中的神仙之所。 自打有了这些土窑子,附近的光混汉子总算是有了着落,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全送到这土窑子之中。你情我愿,没人阻拦,有买有卖,价格低廉,花几个小钱就能美上一番,对于双方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赵老四的两个哥哥,打从土窑子立起那天起,就成了常客,兄弟俩包了一个从山东乐陵逃荒至此,名叫玉芝的小娘们儿。这个玉芝长得溜光水滑,小模样儿倒也可人,她说自己命苦,婚后不到一年,爷们儿就因喝了一碗凉粘粥闹了绞肠痧,药石无灵,折腾半月后一命呜呼。公婆不怨儿子命短,却非说是她水性杨花克死丈夫,不拿正眼子看她不说,还整日跟三姑六婆嚼舌根子,害得她出门就被人指脊梁骨。 本来这命运够苦,偏巧老家生了灾祸,天旱无雨,庄稼失收,公婆和大伯便以她白吃饭不干活为由头将她赶出家门。她不愿回娘家看哥嫂白眼,于是找了个名叫董小五的男人做相好,二人来到天津讨生活,可那个相好不是什么好鸟,在侯家后的宝局子输了个干干净净,没钱吃饭于是心生歹计,要以二百银元把她卖到侯家后的三轩班为娼。她死活不从,跟这无情男争吵起来,旋即动了手,情急之下,她抄起面盆砸了董小五的脑袋,登时将这家伙砸的满面开花,趁他倒地挣扎之际,自己逃之夭夭。辗转流落到这小南台子,借了村郊一间破屋,扎了个草帘子做门,铺上稻草为席,把羞耻心往胳肢窝一夹,权且做了土娼。 玉芝人长得顺溜,模样也招人疼,小南台子三十多号土窑子中,数她最有“人缘”。赵老四的二哥、三哥更是常客。一来二往,三人不知私下达成啥协议,就这么做了露水夫妻。 白天,二哥、三哥去码头扛活,玉芝该接客还接客。夜里,玉芝门前挂上小牌,外人一概不接,专等赵老四两个哥哥“回家”过日子。您还别说,别看二夫共享一妻,三人倒也和蔼,互敬互爱,其乐融融。 这一来可把赵老四眼馋坏了,他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这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也了解许多,他总想学两个哥哥的样子,在这些土窑子之中找个相好,可哥哥们看管的严,只需自己百般风流,却不许弟弟有半点邪念。赵老四从小被哥哥照顾长大,视兄为父,对哥哥的话言听计从,不让去就不让去,大不了蹭炕沿儿。可万没想到,就在这年冬天,两个哥哥出了事儿,令赵老四从此痛断肝肠。 那年刚进腊月,天寒地冻,码头暂没活计,赵老二、赵老三两兄弟也趁此机会好好歇歇,这些日子天天蜗在玉芝的小屋中,炕烧的火热,三人打情骂俏更是火热。一日清晨,天刚放亮,村外小路之上熙熙攘攘来了一伙人,数一数足有三四十号,这些人面露凶色,手里各自拿着长短家伙,一看就知来者非善。 这伙人没进村,而是从村后的庄稼地绕了过去。来到村东头土窑子安居的地方后,众人站定脚步,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人是个五大三粗的车轴汉子,脑门上一道大疤痢格外显眼,他朝四外看了一看,而后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小南台子的乡亲这时候多数还没起,他这一嗓子倒把大伙全吵醒了。 这人一口鲁北口音,大吵大叫道:“玉芝,相好的,我知道你在这,我来接你来了。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如今相好的到了门口,你倒是出来,咱俩见见面儿啊……”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先前被玉芝打破脑袋的董小五。 董小五一通乱叫,几家土窑子的姐儿探出头朝外观瞧,一见外面这伙人要宰人的架势,赶紧把头缩回去,生怕给自己招来麻烦。 打董小五叫出第一句,玉芝屋里就听到了,赵老二、赵老三一听外面那人指名道姓找玉芝,登时火冒三丈,麻溜穿上衣服就要开门。玉芝一把将二人拉住,求他们别出屋,如今这是恶鬼讨债,他俩出去指定没好。 这时间,外面叫嚷更凶,听话语对方就要挨门搜人了。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连累姐妹实在不妥。于是玉芝好说歹说留二人在屋中,她自己出去见董小五。自己若能说服对方最好,若说不通,到时候再出去争执不迟。两兄弟各自哀叹一声,既然玉芝这么说了,自己照办也就是了。 玉芝开门出去,一见董小五这混不吝的架势,就知道今天自己劫数难逃。 书中代言,董小五这一年多没闲着,他到处打听玉芝的下落,甚至为此专门回了老家一趟,可老家都说听到玉芝回家的信儿,更没见过她半点身影,照如此来看,应该没离开天津。董小五返回津门,跟条野狗一样,嗅着屎味到处打听。天津卫能有多大,一次不经意间,董小五从几个扛何坝的苦力口中得知,小南台子的赵家兄弟找了个土娼当相好,这姑娘听说不是本地人,打从山东而来,名字好像叫什么芝。董小五正愁找不到旧相识,如今天遂人愿,该着自己发横财。 这小子为了保险起见,事先打听好道路,去小南台子踩踩道。果不其然,见到街上有个姐儿正是玉芝,他没敢当场动手拉人,一来担心玉芝反抗再给自己来一下,二来担心小南台子的锅伙和村民殴打自己,于是折返回来,找人手帮忙。 他找到三轩班的鸨儿妈小金宝一说这事,小金宝答应下来,可以给他人手帮忙,但条件是银元减半,原先答应的二百银元只给一百。董小五心里不愿意,可也没说出口,尽管少了一半,但总比没有强。再者这钱是白得的,不要白不要,自己若非要矫情,兴许这一百大洋也泡汤。 小金宝见他答应,从自己班子中找来十个“抱台脚”的伙计,又找来侯家后一伙混星子,在董小五的带领下,一伙人如狼似虎一般到了小南台子。今天到此,非要把人带走不可,谁若阻拦,就一个字——打。 要说玉芝一点不怕,那是假话。别说面对这么多人,就算单独面对董小五一个,她心底也发憷,毕竟自己是个弱女子,上次能逃脱,只能说自己幸运,今日看样子无论如何也在劫难逃。只能是把心一横,爱咋咋地,大不了上吊抹脖子,他董小五能耐再大,总不能难为死人吧。 玉芝大着胆子到了董小五跟前,刚说了一句“董小五,你想咋地。”再看董小五,飞起一脚,不偏不倚,正中玉芝心口。这一脚来得又猛又快又狠,玉芝咕咚一声掀翻在地,险些没背过气去。 这一脚,董小五憋了太久,他要报一盆之仇,当日若不是自己命大,早就见了阎王。如今见了玉芝,往日的恩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巴不得看玉芝苦苦哀求自己,巴不得看玉芝在三轩班受罪。 “绑走”,董小五吆喝一声,两个抱台脚的伙计过来,三下五除二将玉芝绑的个结结实实,拖起来就走。 赵老二、赵老三隔着门缝看的清楚,刚才董小五飞脚踹玉芝之时,二人就想出来,但见对方人多示众,火气往下压了压,暂且看动静。如今要把玉芝绑走,这可不行。三人生活这么久,恩情感情都有了,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看着这群杂碎绑了自己的枕边人。 赵老二一脚踹翻凳子,再一脚踹折凳子腿,捡起凳子腿做武器,推翻屋门闯了出去。赵老三也不含糊,拿起顶门杠,随着二哥跑了出去。 兄弟二人跑到众人近前,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家伙就打。对方本来就是闹砸来的,一见来了岔子,没得说,开干。双方打作一团,各自手下不留情。 小南台子的乡亲此时都被吵醒,可偏偏就没人敢出去帮忙。兄弟赵老四头天跟尤三爷去了城里送油,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若在家,指定不能看着哥哥挨揍。乡亲怕事不出头也就算了,可偏偏村里的混星子也没人敢出头。小南台子的锅伙本来人丁就不兴旺,有几个混星子如今复为乡民从了良。剩下的十几个一部分跟着尤三爷去了城里,留下的一见阵仗太大,生怕出去让人要了性命,干脆蜷在被窝中,把头一蒙,成了缩脖烧鸡。 可有一人不干了,这人是个车老板,靠着给人赶车送货为生,本名徐有继,因为秃头没毛,因此得了个绰号徐老秃。徐老秃这辈子没娶上媳妇,因此无儿无女,跟个村里一个名叫喜凤的寡妇搭伙过日子。他打从一听到动静开始,就想强出头。可喜凤不干,骂他是个惹事包,有好日子没好过,不是自己的事儿,何必管闲事。徐老秃压了压火,趴在被窝中听动静。他想:“莫非今天小南台子的混星子都死绝户了,怎么人家欺负到门上了来,一个吭气的都没有呢,都成缩头乌龟了?尤三爷要是在家,哪能有这档子事儿,不把这群狗食玩意儿蛋儿捏爆了不算完……” 徐老秃在被窝中胡乱寻思,此时外面已经动了手,他不能就这么看着赵老二、赵老三吃亏,虽说两家平时不亲不近,但怎么说也是庄乡。就见徐老秃猛然掀开被窝,抄起灶台上一口菜刀就冲了出去。 他跑出去了,喜凤在后面喊:“当家的,你替人拔疮不打紧,可怎么也得把衣服穿上啊。这大冷天的,光眼子出去,不丢人也冻人!” 徐老秃到了人前一看,赵老二、赵老三兄弟二人满身是血,被打倒在地,他怒喝一声,跳入人群之中。这才引出一段:徐老秃赤身斗群寇,赵老四荒野遇邪祟。 2、斩怪蛇数刀而不死,闻噩耗家中遭祸殃 只说徐老秃不忍见赵氏兄弟吃亏,拎起菜刀,光着眼子就跑了出去,然后此时赵氏兄弟已被打翻在地。徐老秃暗自咬牙,心说这群小子太可恶了,明明无理,却还要把人打成这样,如今小南台子没人出头,我徐老秃纵使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董小五和那群狗食玩意儿谁也不曾想到,空白无辜跑出这么一个玩意儿,三九腊月天,任嘛不穿,也不怕冻死。既然你来送死,怪不得我们手黑。 徐老秃也非等闲,这口菜刀上下翻飞,连剁数人,可他就算能耐再大,毕竟也只有一个人,人家再不济,架不住人多。噼里啪啦一通乱打,最终徐老秃被一蜡杆子掀翻在地,想要爬起已然不能,众狗食棍棒相加,雨点一般落在徐老秃身上,只把徐老秃打的昏死过去。 等到有人来救之时,董小五一伙押着玉芝早已不见人影。众人七手八脚,赶忙救人,只道是好人不长命,赵老二当场气绝,赵老三被抬回去后,活了不过三个时辰,也随二哥而去。徐老秃该着命大,骨头打断几节,愣是缓回一口气。 等到赵老四跟尤三爷等人回来之后,邻居已经为赵氏兄弟搭好灵棚。赵老四万没想到,自己出门不过才两天,竟成为兄弟阴阳相隔之日。两位哥哥临死连个活话都没留下,如今惨死恶徒之手,自己哪能心甘? 一条汉子哭的死去活来,谁劝也没用,兄弟如手足,如今手足断了,这种痛苦只有赵老四能体会。现如今,赵老四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也豁出去了,哥哥丧事儿办完之后,他把家里的一口砍刀磨了又磨,发誓要替两位兄长报仇雪恨。 可这事让尤三爷拦住了,尤三爷告诉他:“老四,别为冲动坏了自己性命。你俩哥哥死的冤屈,大伙心里都跟明镜儿赛的。我身为小南台子的一员,我这心里也气不愤。可光棍难斗势力,他们既然敢来闹砸,必定有所准备。如今你去报仇,十有八九仇报不了,自己还要吃官司受连累。你且听我一句话,在家好生待着,老二老三的事儿,我出头去办,我就不信,凭我姓尤的一张老脸,这事摆不平!” 赵老四听不进去,一个心眼子要报仇,可经不住大伙都来劝。最终,打消念头,让尤三爷全权办理这桩惨事。 一连几日,尤三爷天天往城里跑,又是托关系又是找人,结果人家三轩班使了银子,他找谁都不好使。最后,尤三爷实在气不愤,揣着攮子孤身闯入三轩班,要三轩班鸨儿妈小金宝给个说法,到底这事怎么了结。若没个说法,他便血溅三轩班。 小金宝不认识尤三爷,但听过名号,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答应三轩班出钱了事,给尤三爷二百大洋,权当用这些钱买了人命。若拿着就拿着,不愿拿着随便来,三轩班上通官府,下通混混无赖,漫说一个赵老四,就算十个赵老四人家也不放在眼中。恼一恼,暗地里一刀结果性命丢海河做河漂子,让他老赵家从此灭门。 两百大洋,两条人命,这也够缺德的,可尤三爷谈到这份上,也算尽力了。他知道这其中的道道,更知道赵老四几斤几两。现如今人家答应给钱,不如就此平息此事,若继续争执不休,赵老四非命丧黄泉不可。 尤三爷把大洋带回去,跟赵老四说了这几天经历,赵老四哇哇大哭,怨恨自己没本事,不能给二位兄长报仇雪恨。可有什么法子呢,说让自己生在这不人揍的年月呢?尤三爷说的在理,自己光棍难斗势力,就算要了董小五狗命,又能如何?哥哥能活过来,当然不能。再者当时那么多人动手,究竟找哪一个偿命?咳,罢了,罢了,就当老赵家坟头不正,缺了德吧。 二百大洋收下后,赵老四没有忘记徐老秃的恩德,带上一百大洋和许多礼物到了寡妇喜凤家中,以一百大洋和这些礼物作为孝敬之心,感激徐大哥在兄长危难之际出手相助。 徐老秃是个忠直汉子,最不爱看这些婆婆妈妈的玩意儿,赵老四带来的东西死活不肯要。可经不住赵老四死说活说,再者喜凤也想拿点钱给老秃调理身子,于是留下五十块大洋,其余五十块让赵老四带回去。赵老四推辞不过,只好拿回。但他把话挑明,以后徐大哥的事儿就是自己的事儿,大哥一声话,兄弟赴汤蹈火,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尽管赵老四有了钱,可不忍心花,这些钱是哥哥拿命换来的,花的心里堵得慌。如今哥哥们都不在了,总这么一个人过日子也不成。于是村里的三姑六婆替他物色了城西辛庄的一个姑娘。姑娘家里姓邓,父亲邓元通是庄稼汉,为人非常憨直。姑娘名叫邓花霞,生的模样倒是不错,可就是身子虚了点儿,肩不能担,手不能挑,只能在家操持点家务,防线织布啥的,累活干不了,生怕一不留神把这姑娘细细的腰板儿扯断。 姑娘老大不小也嫁不出去,偏巧赵老四二十大几也没个婆娘,于是有人给保了媒,促成两家亲事。赵老四也不挑剔,听说姑娘模样好,虽然不能干重活,能操持家务就行,自己有力气,不劳媳妇出力。于是择选吉日,将姑娘迎娶过门。婚后夫唱妇随,小日子过得不错。可一连数年,也没个孩子,赵老四怕家里断了香火,常常唉声叹气,媳妇也偷偷抹泪,怨恨自己身子不争气。 正在夫妻二人发愁之时,好事上门了。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个游方的道人,到了赵老四门上,小两口礼佛爱道,赶紧请道爷进屋,生火做饭款待老道。 吃饱喝足,沏水泡茶,让道士灌灌缝儿。道士左看右看,不时发出啧啧之声。小两口纳闷,心说莫非道士没吃好? 道士一笑,说两位款待周全,自己吃的很好,只是这宅子有股不详之气缠绕,只怕屋中之人将来有性命之忧。 小两口一听这话,赶紧求道爷开恩,给个化解的方子,救救夫妻二人。老道站起身来左看右看,却不住叹气。 他说自己道行实在太浅,只能看出有不详之气,但却看不出端倪。不过两人也不必惊慌,自己有个随身携带到铁八卦,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法器,倒也开过光,加之是师父相赠,也是个辟邪化灾的物件儿。 说着话,老道从腰间解下一个比茶杯略大一些的八卦,递交给赵老四。这个八卦尽管小巧玲珑,却也做工精致,下面吊着一块红穗,煞是好看。老道让其挂在屋门门框之上,有这八卦在此,那些邪魔妖祟便不敢放肆。 事不宜迟,在老道的指点之下,赵老四赶忙将这铁八卦挂好,艳阳之下,红穗儿发光,令人心情大爽,大有一番坏事当时变好的感觉。 老道又帮赵老四媳妇把把脉,看看舌苔,知她体虚,于是开了几剂补血调气的方子,让赵老四试试,看管不管用。完事之后,老道谢过小两口飘然而去。 只是一顿饭一壶茶便换来祛邪化灾的铁八卦和补血调气的药方,赵老四满心欢喜,连说“好心有好报,好心有好报”。 果不其然,自这一日起,家里感觉跟往日大有不同,平日感觉屋里冷冰冰,潮乎乎,自从挂了这个铁八卦之后,屋里感觉有了人气,不再如以往那般冰冷。老道开的药方,喝了一段时间后,媳妇气色顺畅很多,吃的也比以前多了,也多少能干点重活了。一年过后,盼望已久的好事终于来了,媳妇怀上了。 自打知道媳妇怀上的这天起,赵老四天天笑的合不拢嘴,逮谁跟谁穷白话,隔三差五往徐老秃家里跑,除了跟徐老秃白话唠嗑之外,还让嫂子喜凤帮帮忙照看媳妇,自己是个粗人,生怕亏待了大肚子。 自打那日给徐老秃留下钱后,两家好的跟一家一样,赵老四视徐老秃为哥哥,徐老秃将赵老四看作弟弟,兄弟交情就这么结下了,尽管不是烧黄纸的八拜之交,但比八拜之交还亲密。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媳妇争气,给自己生下个七斤二两重的大胖小子,赵老四美的鼻涕泡儿都出来了。可欢喜过后,愁事儿来了。媳妇用力过度,元气消耗严重,身子变得越发虚弱不堪,奶不足,饿的孩子早晚不停哭。邻居嫂子大娘想了不少办法,可不见效,媳妇吃啥吐啥,根本无法吸收。孩子喂了粥汁,开始吃饱睡的挺香,可醒来之后,不断拉稀,想是孩子肠胃虚弱,无法接受这些常人之食。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赵老四愁的瘦了三圈,嫂子喜凤和徐老秃去城里找郎中,但郎中的方子不管用。尤三爷想要找个西洋医生给看看,但赵老四一听说西洋人看病要先脱了病人的衣服,还要拿个什么玩意儿在身上听,又要拿大管子往肉里面灌药水,他怕这些洋玩意儿水土不服,不但不能救人反倒害命,因此死活不肯。 良方洋法都不成,那就只能用土方偏方了。有人让赵老四抓几只田鸡(青蛙)试试,可如今已是深秋,田鸡不大好找。可不管怎样,总要试试,一个大老爷们儿,若是连几只田鸡都解决不了,还有什么能耐。 赵老四到野外河沟池塘边找寻,翻石头挖泥坑的找,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一天,赵老四还真抓到了十多只,尽管个头不大,但足够用了。 回到家中,开膛破肚,洗涮干净,混上通草,一块熬汤。结果媳妇喝了之后,半夜胸前发胀,显然有了奶汁。看着儿子小嘴吧嗒吧嗒嘬食的样子,赵老四差点没哭出来,早知道有这法子,何苦让老婆孩子受苦呢?既然有效,那没得说,转天自己还去,不抓它二十几只田鸡回来不算完。 转天天一亮,赵老四就跑到徐老秃家中,让嫂子喜凤帮着照顾媳妇,他要去抓田鸡。可足足抓了大半天,却只找到八只,其中三只还是小田鸡。赵老四不认命,又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于是带着气回了家。尽管不多,倒也够用。熬汤给媳妇喝了之后,依旧奏效。 第三天依旧如此,让嫂子喜凤帮着看家,他外出找田鸡。这一天,收获更少,好几个钟头过去了,竹蒌里面不过才三只。他越发气恼,越发不死心,找了半天,扒开一块石头后,一只拳头大小的田鸡“砰”一下蹦了起来。赵老四吓了一踉跄,一个屁股蹲做在地上。这只田鸡趁机逃命,几下蹦进草丛之中。 赵老四那肯放过,站起身来,手拨杂草到处寻找。找了半天不见踪影,正在愤懑之际,听到有“丝丝”声响。朝着声响快步走近一看,赵老四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一条半米多长,通身草绿,而尾梢赤红的蛇正将那田鸡慢慢吞了下去。赵老四是庄稼汉子,见惯了蛇,加之本地没有什么毒蛇,因此他对蛇并不惧怕。 不过今日这条蛇模样怪异了些,除了草绿身子赤红尾梢之外,这条蛇头部出奇的大,有成人拳头那么大,跟身子不成比例,且头部呈圆形,头上两只眼睛足有豌豆一般大小,两眼赤红,有些骇人。蛇口周围呈白色,好色涂了一层白漆一般。赵老四心说自己这些年见惯了蛇,如这条蛇这般模样实在少见,这玩意儿三分不似蛇,七分倒像大蝌蚪。呸,管它是个什么玩意儿,它今日吃了我的田鸡,我跟它没完。 说着话,赵老四从腰间拽出一口砍刀,这口砍刀平日砍柴之用,赵老四多数时候带在身边,一来看到有枯树枝砍下生火,二来必要时还能防身。 砍刀拽出之后,赵老四大喊一声:“你吃我天鸡,我要你命”,朝着那条怪蛇就下了手,刀不停手,一连砍了七下,将这条蛇身子分了家。 “嗳,好生奇怪啊,这怎么回事?” 赵老四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那蛇被砍为数截之后,身断处竟不流血,也不见内脏散落。而蛇头仍动转自如,左右晃动,仍做吞食之状。紧接着,更离奇事儿发生了,被砍断的蛇身竟然自行动了起来,如蛆虫一般蠕动,而后一截一截连接起来,不大一会,恢复原形,跟没被砍断之前毫无两样。 这下可把赵老四骇的不轻,他长这么大,哪见过如此怪事。若是旁人,见到这种场面,要么吓得磕头作揖,要么转身逃离。但赵老四偏偏是头倔驴,既不磕头作揖,也不转身逃离,而是往手心啐一口唾沫,叫一声“跟我玩玄的,咱看看谁能耐大!”说着话,攥紧砍刀朝着这条蛇又砍了六刀。 怪蛇再次被分成数截,可依旧不死,如刚才一样,晃晃蛇头,那些被砍断的身子再次自行扭动,慢慢连接一处,再次形成一体。 哎呀,这下赵老四可真的有点懵圈了,这玩意儿到底是嘛?怎么这么邪行,砍断身子还能自行连接,而且一滴血都不流,这莫非是条蛇妖不成?我要不要再砍它几刀试试?万一它不死,会不会咬我? 就在赵老四胡思乱想之际,远处传来女人声音,这声音充满惶恐,支支吾吾,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赵老四扭身观瞧,认出来者并非旁人,正是嫂子喜凤。此时喜凤跌跌撞撞,脸上挂满惊慌,一见赵老四,更是语无伦次:“家、家……四……快家……”,边说话,边拿手指村中方向。 不用喜凤说明白,赵老四立即意识到家里出了事,要不然嫂子不会这么慌张来报信。至于什么事,自己不清楚,总之不是好事。 赵老四顾不得问清楚,疯一般的朝家跑去,身后的喜凤栽倒在地,继而嚎啕大哭。 等赵老四跑回村中,发现大伙都在往他家方向跑,莫非家里着火了?不能啊,没看到冒烟啊。心里越想越乱,脚底越跑越快,到了家门前,已经聚满乡亲。 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四回来了,快把道闪开。”众人纷纷往两边躲,给赵老四闪出一条道路。 赵老四快要跑到门口之时,徐老秃和尤三爷慌慌张张迎了上来,徐老秃张开双臂拦住去路,打一唉声后,说道:“兄弟,待会儿不论看到嘛场面,千万要挺住了,有嘛事儿咱事后再商议。” 赵老四此时已经无法言语,一把推开徐老秃,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中。这不堪则可,看罢之后,登时两眼一翻,身子往后一躺,咕咚一声昏倒在地。 您道他究竟看到什么?咱们下文再讲。 3、八卦之下邪祟难防,先辈作孽后辈来偿 书接上文,赵老四荒野抓田鸡时遇到一条怪蛇,持砍刀连砍怪蛇七刀之后,怪蛇不死,将砍断的身子重新复位。赵老四气恼,因而又砍六刀,谁知那怪蛇又变化原来模样。正在纳闷之际,嫂子喜凤连呼带叫跑来,赵老四意识到家里出事了,跑回家中一瞧,不看则已,看罢之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你道怎地?只见炕上血肉模糊两具尸体,正是赵老四的媳妇和儿子。小南台子自建村以来从未出过这等事儿,这属于人命大案,不能耽搁,尤三爷赶忙派人前往天津县报案。(注:清朝时期,天津设有衙门,称天津县) 赵老四晕了醒,醒了晕,折腾好几回,现如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两眼直勾勾,人已经傻了。等到天津县知县胡鼎仁带着一群跟班赶到之时,天以擦黑。仵作查验过后,告知胡县令,死者系被利刃砍杀而殁,大人从头至脚共七刀,小儿则从头到脚共六刀。刀口整齐,显然是一刀而过,凶器绝非铡刀长锯之类,而更像是砍刀。但有个问题实在不解,能将人一刀斩断,绝非易事,除了这人有天生神力之外,所用刀具也必然是天下少有的神兵利器,两者缺一,也不可能做到这点,何况还是大人七刀,小儿六刀。 究竟是谁人如此狠毒,又是谁有这般神力? 胡县令问过当时照看赵老四媳妇的喜凤,喜凤此时已经缓过魂来,她说自己照看了老四媳妇大半天,看到母子二人睡着后,惦记家里的徐老秃,于是回家给徐老秃做饭。把饭做好折返回来之时,一进门就看到炕上惨状,至于凶手是谁,她没看到。 胡县令派出三班差官挨家挨户问案查证,结果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据,另外也没人看到有外人进村。差官复查现场,没有丝毫打斗痕迹,也没有挣扎迹象,家中财物概无缺失。据乡邻告知,赵老四夫妻二人为人老实,并无跟人结仇,看来不是仇杀。这案子可犯难了,人证物证任嘛没有,就算包青天、海青天在世想必也难断此案。 可死人不能整日晾在这儿,于是胡县令做主,由县衙出钱,雇了两个裁缝铺的大师傅,用粗针大线将死者尸块缝合一处。先把人发丧了,留下案件细节慢慢查证不迟。 就这样,赵老四的老婆孩子被重新缝合,而后由尤三爷和徐老秃出钱张罗,村里给选了坟地,买了个大棺椁,将娘儿俩放在一个棺椁中,埋了下去。大伙怎么操办不提,只说赵老四,魂儿已经没了,整日张着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门框上挂着的那个铁八卦,偶尔嘴里嘟囔几句,也听不清说的是嘛儿。 照此下去,这人不出几日,便跟着娘儿俩一块入土。徐老秃不忍见兄弟这样,跟喜凤苦口婆心不停开导。尤三爷怕他寻了短见,让人将他家的各类铁器和绳索全部拿走藏了起来,就连打火做饭用的火镰子也给收了起来,生怕他把房子点了。再派村上的壮丁住在他家,日夜不停守着他,以防他做傻事。吃饭的事儿好办,尤三爷吩咐村里每家伺候一天,不用吃好,管饱就行。 可饭送到嘴边,赵老四跟看不见一样,依旧直勾勾看着那个铁八卦。把饭给他填进嘴里,连嚼都不会了,你说多愁人,滴水不喝,油盐不进,这人还活嘛劲儿。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村里来了一个人。这人曾经到过村中,更到过赵老四家中。他非是旁人,正是那位游方的道爷。一见道爷前来,大伙好似有了主心骨。这人看上去尽管道袍有些破旧邋遢,但脸上却含着一股子仙气儿。有神仙在此,还怕救不了人? 一见老道,徐老秃赶忙迎上去:“仙长,您总算来了,我兄弟他......” 没等他说完,道爷一摆手,意思是自己知道了,不用再描述了。只见他谁也不理,径直走到赵老四面前,摇头“咳”了一下,而后用自己的两只眼睛盯住赵老四的两只眼睛,四只眼睛对在一处,可赵老四仍跟个泥胎一样,直勾勾的一动不动。 盯了一会,道爷将目光移开,将右手搭在赵老四额头,左手抓住赵老四肩头,口中喃喃道:“赵老四,赵福生,该你有祸难化解,谁让过去不为人?你啊,快点醒了吧!”说完话,将右手从他额头抬起,紧接着用力朝他脑门“啪”拍了一下。再看赵老四,两只眼珠朝上一翻,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躺在炕上,跟死过去一般。 哎呦,老道莫非打死人了?不能,无怨无恨不能杀人,定是施了什么仙术。 在场众人胡乱猜测,可没人敢说出口。徐老秃性子耿直,赶忙凑上前去,慌慌张张道:“仙长,这这这嘛意思啊?” 再看这道爷一笑,说道:“没事,他困了,只不过睡一觉而已,等睡醒之后,什么事儿都没了,你且放宽心也就是了。” 说着话,道爷走到门框前,两眼盯着那悬挂在门框上的铁八卦,口中念道:“冤孽啊,冤孽,八卦之下邪难防,先辈作孽后辈偿。要你何用?”说着话,道爷从门后抄起顶门杠,朝着铁八卦砸去,只轻轻一碰,这铁八卦“啪”的一声,掉落地上摔为八瓣。铁器能摔碎,看来这玩意儿不灵了。 打碎铁八卦,道爷转回身,看看躺在炕上死尸一般的赵老四,哀叹一声,拂袖一甩,扬长而去。他走了,以后事儿嘛样儿,没人说得清。天命有定,看造化吧。 道爷走后,众人大眼瞪小眼,刚才一幕太玄乎,老道究竟说得是嘛意思?大伙七嘴八舌纷纷猜测其中奥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只见躺在炕上的赵老四先是手脚动了动,而后一骨碌做了起来,两眼也不发傻发直了,脸上的气色也恢复了许多。一见赵老四醒来,把大伙都吓了一跳。赵老四眼睛不直勾了,他们眼睛却直勾了,都把眼神盯在赵老四身上。 赵老四开口说话了:“都盯着我干嘛?我这不好好的吗。”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有人喊了一声:“老兄弟,可把哥哥吓毁了,你总算回过魂来了。”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赵老四的莫逆之交徐老秃,徐老秃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炕前,上下打量了一会赵老四。 “老兄弟,你真没事了?” “哥哥,你说的这是嘛话?我有嘛事儿,这不好好的吗。就是肚子有点饿了,嘴里干渴的慌,劳烦哥哥给我舀瓢凉水,我这嗓子都冒烟儿了。” 得,知道喝水,就说明这人没事了。道爷有点法力,没撒谎。徐老秃赶紧给他端来一瓢温开水,赵老四咕咚咕咚大口灌下去,而后“嗨哟”一声,扶着炕沿儿翻身下地,颤颤巍巍朝四外作个揖。 “各位乡邻,爷爷伯伯,三姑六婶,兄弟朋友,多谢老几位这些日子操心。我如今嘛事没有了,想开了,该着我的命如此,我躲也躲不了。各位,如今一切都消停了,您们也都辛苦了,赶紧回家歇着去,等我把家里事儿忙活完,我挨家挨户登门道谢。” 众人一见他没事了,也就放心了,叮嘱他别太伤心难过,好好休养身子,有为难招窄的地方,别藏着掖着,告诉大伙,大伙一块儿想办法。 赵老四再次谢过大伙,只留徐老秃在此,其余人各自离去。家里有现成的稀饭饽饽咸萝卜,徐老秃让兄弟倚着炕被坐着,他拿出随身抽旱烟的火镰给烧火做饭。饭热得了之后,将炕桌搬过去放在炕上,摆上稀饭饽饽咸菜。赵老四也的确是饿了,拿起饽饽就吃,端起稀饭就灌,吃喝一通之后,才开口说话。 “老哥哥,说了你不信,我醒来之前做了个梦,你猜我梦到嘛了?” “哦,做梦,梦到嘛了?快说给我听听。” “我啊,梦到一条蛇。那蛇我见过,我还拿刀砍过他,要不是因为砍他,我这老婆孩子不会殁。那蛇先是原本模样,圆头长身子,浑身发青,尾梢发红,突然之间,变成个小老头。这小老头干干瘦瘦,又矮又小,跟个小人国差不多。他问我‘你是叫赵福生不,别人都管你叫赵老四?’我说是我没错。他又说‘喔,那就对了。你知道不,咱俩有仇啊。’我说不知道。他又说‘前辈子,你家害我家不轻,如今我报仇来了,该着你倒霉,你家人都快死绝户了,我没法找他们,就只能找你了。你老婆孩子的死,怨不得我,她们死的惨,我家里人死的更惨。咱两家的冤仇没完呢,你等着吧,事儿在后头呢。’说完他就不见了,我就醒了。” 啧……,徐老秃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我这老兄弟不像是说谎,这肯定是遇到邪祟事儿了。但源头在哪?还需理一理,到底为嘛那蛇会说这些话,其中到底有嘛冤仇呢?那道爷也说过“先辈作孽后辈偿”,想必说的就是这么个事儿。这事非找到头不可,找到头说不定就能破解。 于是就问赵老四,可否听过老爹老娘还有哥哥说过什么邪行事儿?赵老四苦思半天,给出俩字结论“没有”。他只将当日在荒野砍蛇,那蛇重新连接一处,复为原貌的事儿说了一遍。第一次砍了那蛇七刀,它变回原样之后,自己又砍了六刀。刀数不多不少,正好跟老婆孩子尸首上的刀数一样,明着是杀蛇,实则把自己老婆孩子害了。 说完之后,赵老四捂住脸,抽泣起来。徐老秃劝了劝,赵老四不哭了,说自己不能就这么完了,既然该着自己有祸,就要迎着,自己烂命一条,死了臭块地皮,他要用这条烂命跟那怪蛇斗一斗,看看最终究竟谁死谁生! 兄弟二人继续攀谈,从中找寻端倪。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之声,二人扭头朝外一看。 “啊,这是谁啊!” 4、逢贵人忆起伤心事,遇旧人方知又遇邪 书接上文,兄弟二人面对面坐在炕头,有一句无一句的胡乱猜测。就在攀谈之际,外面传来脚步之声。二人顺着声音往外观瞧。哎呦,这是谁啊? 只见院落当中站着一个妇人,这妇人穿绸裹缎,披金戴银,擦脂抹粉,一脸的福相,一身的贵气。 来者是谁?俩人都不认识,但肯定她不是小南台子人,要是本村人一眼就能认出。再者这村中都是农户,除了尤三爷家境相对优越,能穿的起戴的起之外,再无旁人。可尤三爷家里没姑娘,就一个二十几岁的儿子。这究竟是谁呢?尽管不认识,但又好似在哪见过,多少有点儿眼熟。 要说这二位也够没劲的,光坐在炕头胡想乱猜,究竟是谁,出去问问不就得了。还没等二人醒过闷儿来,人家外面说话了。 “敢问屋里坐着的是不是福生兄弟?” 赵老四一听,这妇人既知道我的名字,一定是认识我。不管是谁,先让进屋里再说,哪能让人家在外面站着。老四翻身下炕,跟徐老秃迎了出去。 出门才知道,人家是乘马车来的,车夫和一个跟班丫头在院外候着,就这妇人一人进的院。又有马车又有丫头,不用问,这妇人非富即贵,不是官太太也是有钱人家的姨太太或姑奶奶。 “大姑,您问的没错,我就是赵福生。我刚才光顾发蒙了,忘了迎您进屋,您老包涵。您快屋里请,庄户人家房子小,您高抬脚,别磕着碰着……” 赵老四客客气气,把人请进屋,顺带让徐老秃照顾照顾外面那俩人。徐老秃知道有钱人规矩大,主人不让进屋,下人一概在外面候着,因此没敢请外面的车夫和跟班丫鬟进院。而是从隔壁三嫂子家借了一个大壶,泡上茶叶,拿俩茶碗,又抓了点花生干枣,送到两人跟前,让人家吃着喝着等着。 赵老四将这妇人请到屋中,不知让人家往哪里坐才好。屋子本来就小,偏巧家里出了事,更显的凌乱不堪,人家穿戴这么讲究,把人家衣服弄脏了,就不大好了。 见赵老四手足无措,那妇人往炕头一坐,赧然一笑:“老兄弟快别忙活了,我坐这儿就挺好。” 一见人家自己找地儿坐了,赵老四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咳,谁让咱穷呢?要有大宅院,哪能这么‘麻爪’。”(麻爪,天津话,形容手足无措,不知所措,烦恼等意思。) 这时间,徐老秃忙完了外面的事儿,大步进了屋。一见徐老秃,那妇人站了起来,先行了福礼,而后说道:“这位一定是徐老爷吧?” 一听这话,徐老秃赶忙双手乱摆道:“您可别这么说,老爷可不敢当,乡下人哪受的起这种称呼,喊我声老徐或老秃,就是我的福分。” “嗳,徐老爷说的哪里话,您老长我几岁,不称呼您老爷,也要称呼您声二哥。” 咱上文说了,老天津卫,除了本家人,外人称呼不熟悉的男子多为“二爷”、“二哥”,很少用到“大爷”、“大哥”,理由是大哥是泥娃娃,在炕头坐着呢。 既然人家称自己二哥,徐老秃也不推辞,他让赵老四赶紧烧水沏茶,替赵老四问道:“这位大姑,我先赔个礼,冒昧的问您一句,您打哪儿来啊,到我这老兄弟家中,不知有何贵干?” 那妇人听完这话,两眼登时有些湿润了。徐老秃一看,这怎么回事,难道还要哭不成? 哭自然没哭,只听那妇人道:“徐二哥,福生兄弟,你们就真的认不出我是谁了吗?” 赵老四此时已经将茶沏好,放在炕桌上,上下打量这位妇人,越看越越眼熟。认识,指定是认识,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徐老秃也一样,看着眼熟,但也想不起来,再仔细看了两眼,这才恍然大悟。 “喔……我想起来了。你,你是玉芝吧?” “徐二哥,没错,就是妹子我啊,你总算想起来了。当年你替老二老三拔闯,说起来,您对我有恩啊。”(拔闯,天津话,指打抱不平) “嗨,别提那个,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讨个大,尊你一声妹子。妹子,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今天又回来了?” 徐老秃这么一咋呼,赵老四也认出了来了。咳,想当年玉芝在村里的时候,面黄肌瘦,土裤土袄,如今人家阔气了,也富态了,可咱还是个穷哈哈。现如今跟人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得比。 他有心说话,可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喊嫂子,不合适,尽管人家跟自己的两个哥哥做过露水夫妻,可那时人家落魄。如今富贵了,冒冒然管人家叫嫂子,怕勾起人家伤心事,因此不妥。喊大姑或大姨,怕把人家喊老了。喊姐姐,不知人家爱不爱听。喊太太,又觉得生分。 一见他冒傻气的样儿,玉芝明白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炕边,语重心长的说:“老兄弟,都是自家人,别管那些虚礼儿,你要看得起我,就管我喊声嫂子。你两个哥哥因我而死,嫂子我对不住你。”说着话,玉芝已是眼泪漱漱。 “嫂子,快别这么说。我哥哥的死跟您无关,只怪他俩福分短。如今您富贵了,他俩在天之灵也安息了。您千万别伤心难过,快坐下喝点水。过去的事儿,咱不提了。” 赵老四平日不怎么会说话,今天突然之间会劝人了,看来是经历大悲大喜之后人长进了。 玉芝听了劝,重新坐了下来,擦擦眼泪,啜了口茶,三人开始唠家常。 玉芝看着赵老四说道:“老兄弟,别怨嫂子狠心,刚开始我身不由己,后来自由了,能走动了,本想回来看看你,给老二老三烧烧纸、修修坟,可奈何我没有脸面见人。一拖二拖,拖到今天。若不是听人说小南台子老赵家出了人命案,我还不知道嘛时候能回来。” 赵徐二人一愣:“怎么这事城里也传开了吗?” “是啊,不知打谁口里传出,越说越邪乎。我本以为是外家,后来听说出事的家里姓赵,我心里就不踏实了。再一打听,正是老兄弟家里的事儿。我急急忙赶了过来,看看能不能帮点嘛儿。”说着话,又对赵老四说:“老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该着有祸害,想躲躲不过,你宽着点心儿,别嘛事都堆在心里,真若有个三长两短,咱这个家不就彻底毁了吗?听嫂子一句劝,有嘛事儿,想开了,日子还长着呢,不能为了一时而耽误一世。” 玉芝一通劝,赵老四连连点头,他告诉玉芝,自己想通了,绝对不会做傻事儿,请嫂子宽心。 一见他说这话,玉芝点头表示放心,接着问道:“老兄弟,别怪嫂子多嘴问一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城里边说嘛的都有,要多邪乎有多邪乎,我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你可否跟嫂子说说这家里发生的事儿,让嫂子知道个究竟。” 赵老四叹口气,开始一五一十把怎么遇蛇,怎么砍蛇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把玉芝听的目瞪口呆,不住唏嘘。说罢之后,玉芝长舒一口气,口中喃喃道:“邪行,真是邪行,我本以为我遇到的事儿够邪,咳,原来老兄弟遇到的事儿也这么邪。看来咱这命中都有一劫啊。” 这话声音虽小,可赵徐二人听的真切,二人带着纳闷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你也遇到邪事儿了?” 玉芝叹口气:“哪里只是邪行,还闹出人命了!” 5、逢怪事一桩接一桩,遇邪之后邪完再邪 书接上文,几年前被董小五绑走的土娼玉芝突然来访,如今人家富贵了,成了阔人儿,一番交谈之后,才知她也遇到了邪乎事儿。 “哎呦,还闹出人命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儿。”徐老秃想听新鲜事儿,于是催促玉芝快些说说其中根由。 “咳,有道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玉芝先说了这么一句后,接着说道:“那日我被董小五一伙子狗食玩意儿绑到三轩班儿,班主老鸨子小金宝可把我糟践苦了。我进了班子,跟她玩硬的,死活不接客。拿脑袋撞柱子,拿裤腰带上吊我都试过,可死不成。小金宝让人把我吊起来,剥了衣裳,拿大针在我身上乱扎,非要我说个‘服’字不可。我咬牙不肯说,她变着法的折腾我。后来见硬的不行就玩阴的,不知给我灌了什么汤药,弄的我浑身没劲,脑子一片昏呼呼,连站都站不住。趁我不清醒,她拿皮绳子把我四敞大开捆在床上,替我接下生意。一连好几个月,我跟死了赛的,只管躺着任人糟践,吃喝拉撒不离寸地,全在床上解决。倒是有人专门伺候,帮我清洗,到时候喂点稀饭高汤,让我这条命不至于殁了。咳,人到这份上,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的好。可我连死的劲儿也没有,只能盼着让那些臭男人祸害死我。” 说着说着,玉芝眼圈又发红了,想是忆起往事,心中痛楚。赵徐二人也跟着叹气,但不知道怎么劝解。 玉芝啜了口茶,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我认为我活不长了,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有一天,小金宝不知从哪里请了个道士到班子看风水,那个道士无意中看到我那副丢入的模样,告知小金宝,快些把我放了,说我是她这辈子的救星,将来能救她一命。若不听劝,照此下去,便一定招来灾祸,到时候鸡犬不宁,还有血光之灾。小金宝这人尤其信奉这些玩意儿,立马让人放了我,又是喂药,又是买人参调补,不出三五日,我这魂儿缓了回来。我有心想死,小金宝又是磕头作揖,又是哭天抹泪,让我千万别寻了短见,她好生养着我,自此后再不为难我,不用我接客,只管在这班子当二班主,这班子有她一份,就有我一份儿。要说我这人也够丢份儿,听她一哭一劝,我这死的念头就真的打消了。自此以后,她好吃好喝伺候我,我也认了命,闲来无事替她打理这三轩班。一来二往,人家都管我叫二班主,我这名字也改了改,从玉芝变成了小玉宝。” 说道这里,她脸上有了点喜色。赵徐二人也长舒一口气,两人都是善良人,听到玉芝大难不死,如今还成了二班主,自然替她高兴。 玉芝接着说道:“后来发生一件事儿,还真应了那道士的话,我还真就误打误撞救了她一回。小金宝有个独生子,现如今二十好几,连自己亲爸爸是谁都不知道。这傻宝贝儿脑子缺根弦儿,整日胡吃闷睡,任嘛不干。小金宝拿他当个宝,跟供着仙儿一样供着,要嘛给嘛,说嘛是嘛。有一天,傻宝贝儿跟一伙‘狗烂儿’(天津话,泛指游手好闲的无赖之徒等等)去城外玩耍,傍黑天回来后,两眼发狞,痴痴傻傻,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的是嘛。给饭也不吃,给水也不喝,就这么嘴里念念叨叨,直勾勾发傻。小金宝吓得不轻,赶忙找郎中来瞧。一连找来两位,都说治不了。告诉小金宝这不是常病,这是癔病,八成是在野外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郎中的药方治不了,需请‘顶仙儿’的高人来看端倪。小金宝赶忙让人请来北门外的神婆子八仙姑,还没等八仙姑做法,傻宝贝儿突然发了疯,一口咬住八仙姑的手指头,生生咬断两截。邪没驱成,手倒断了。八仙姑吓得跑了没影,傻宝贝儿闹欢开了。把三轩班的摆设物件儿砸的稀巴烂不说,还变了口味,不吃做熟的鱼肉,偏爱吃些生食。厨上的几只活鸡,被他咬断了脖子,生着吃了下去。后来,厨上的活物全吃干净了,这傻宝贝儿开始咬人了。班上的两个姐儿被她咬破脸皮,还把一个后厨打杂的小丫头胳膊咬下一大块肉。这下可把小金宝吓坏了,天津卫有能耐的高人恨不得都请遍了,可惜都是饭桶,道法不够,破不了这傻玩意儿的邪。怕他闹出人命,小金宝狠狠心让人把他打晕,锁了起来,又找人把门窗钉死,只留下一个小洞往里面丢活鸡活鸭。小金宝整日哭天抹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没曾想我使了个坏法子,给他儿子灌了碗“黄金汤”,任谁也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破了傻宝贝儿身上的邪气儿。” 说到这,玉芝噗嗤一乐。赵徐二人纳闷,嘛叫“黄金汤”? 徐老秃想要知道其中奥秘,快嘴问了句:“妹子,黄金汤是个嘛玩意儿,听名字,这玩意儿挺讲究啊?” 这话说完,玉芝倒咯咯咯笑出声来,满脸坏笑的说:“‘黄金汤’是我给起的名字,其实就是碗黄屎汤子。” 说完话,玉芝更乐了,赵徐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跟着乐了起来。 笑了一会,玉芝接着说:“有一天,傻宝贝儿把门踹烂跑了出来,一把将小金宝按在地上,口中说疯话,非要把她咬死。小金宝吓得嗷哇乱叫,外人谁也不敢上前。尽管小金宝当年收拾过我,但好歹她也恩待过我,我不能看她这么被咬死。我当时脑子也乱了套,鬼使神差的拿起个大碗跑到茅厕,舀了一碗黏糊糊的屎汤子,跑回来后,我一手拽着傻宝贝儿的辫子,一手给他灌了下去。灌完之后,这傻宝贝儿松开小金宝满地打滚,接着哇哇吐了一地。吐完之后,这傻玩意儿两眼有了活气儿,不打不闹也不叫了,躺在地上大口喘气,一会翻身坐起,说自己饿了,要吃东西。万没想到,‘顶仙儿’治不了的癔病,让我一碗黄屎汤子给治好了。小金宝还不感激我,满口说奉承话,说当年老道说的不错,我是她这辈子的救星。为此她跟我烧黄纸拜了姐们儿,又让那傻玩意儿认我做了干娘。这天下嘛新鲜事儿都有,谁能想到我赶得这么寸。” 玉芝说完,再次发笑。赵徐二人也觉得这事有趣,脸上也满是笑容。 笑着笑着,玉芝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刚才的笑模样一下荡然无存,脸上变的若有所思。 赵徐二人不知怎么回事,徐老秃问道:“妹子,怎么了,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 玉芝长叹一声,自己斟满茶碗,重重啜了一口后,又叹气一声,说道:“徐二哥说的一点没错,傻宝贝儿这事过后,连着两三年没出事儿,我本以为一切都消停了,哪曾想邪事儿一桩连着一桩,没完没了了。这一次漫说是黄屎汤子,就算得道高人也难以应付。五条人命死在班子中,我今日来此,一是为了看望老兄弟,二是为了探寻根由!” 6、清净之所难以清净,祸事过后又起祸事 书接上文,玉芝与赵老四、徐老秃诉说三轩班发生的怪事,越说越邪乎。徐老秃是个急性子,想要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儿,于是让玉芝快些说说。他要看一看事儿究竟有多邪乎,难道要比兄弟赵老四家里的事儿还要邪乎不成? 玉芝刚想说话,突然间好似想起嘛事儿,她顺着炕沿儿站起,走到屋门处,朝外面叫喊:“顺子”。 院外那跟班丫头应了声:“二姨,嘛事儿?” “把我那宝贝盒儿拿过来。” “成,我这就给您拿过去。” 不一会,那个叫顺子的小丫头跑着个长条盒子跑了进来,这盒子是上好的木材制成,雕工精美,一看就是有钱人家里的物件儿。 顺子把盒子打开,开始往炕桌上摆东西。赵徐二人一瞧,原来是抽大烟的器具,二人明白了,玉芝这是要“美”一口。 一切排摆利落,顺子拿出一盒洋火将烟灯点着,开始给她口中的“二姨”,也就是玉芝烧“泡儿”。 一见赵徐二人脸上带有惊诧,玉芝有些不好意思了。 “嗳,要说我这人也够没出息的,好的没学会,尽学些邪的歪的。前两年闲的没事,跟着小金宝学会了抽大烟,现如今离不开这玩意儿,一天不烧几个泡儿,这浑身上下不自在。咱既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徐二哥、福生兄弟也别嫌弃,我这会子没出息的劲头上来了,要不抽上几口,漫说是说话,就连坐我都坐不住。” 玉芝满脸带着羞愧,显得也就不那么自然。 这玩意儿赵徐二人尽管不抽,但没少见,小南台子地方不大,但有几户家中就抽这个。尤三爷的老娘就是其中之一,老太太每天下午睡午觉之前,必须让儿媳妇伺候自己“美”上几口,要不然睡不踏实。人家抽大烟讲究,从不多抽,左六口、右六口,多一口都不抽。抽完之后,嚼几个橘子瓣儿,再喝两口润肺茶,将肺里的积痰咳出来,而后美美睡上一觉。老太太如今七十好几,精气神十足,胃口极好,吃嘛嘛香,八成是托了这大烟的福。 二人尽管知道这玩意儿抽多了没好结果,但也不认为这是坏东西,徐老秃一笑:“妹子,人这一辈子数来数去就这么几十年,该美就美,你美你的,不用管我俩。”说完话,徐老秃拿出旱烟袋,将碎烟叶堆满烟锅,借着烟灯点燃,开始喷云吐雾一番。 玉芝让顺子又拿来一个厚厚的棉垫子,半躺在上面,让顺子伺候自己烧了几个烟炮,完事之后,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说,静静躺了一小会,翻身坐起,人登时有了精气神,脸上的气色都不一样了。她让顺子把东西收拾利落,依旧到外面等着。这回人精神了,说话气力也感觉比刚才足了。 只听她说道:“说起邪行,还需从城外的五柳庵说起。二位可听过这个地儿?” 赵老四平日不怎么出村,外面的事儿经历的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徐老秃不一样,他早先靠着替人赶车送货为生,天津卫城里城外的地儿都门儿清。 “这地方我知道,平地生出五颗大柳树,旁边那尼姑庵借此得名五柳庵,是不是这么回事?” 玉芝一听,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个地儿。要说也怪了,照理说这地方就算再不济,可也供着佛爷,邪魔妖祟就算胆子再大,它也不敢来。可偏偏坏事,就坏在这里边。” “噢,我听说五柳庵的大当家,好像法名叫惠海的老尼姑有点道行,难道她也制不了这些邪祟?”徐老秃接过话来,搭了这么一句。 “咳,徐二哥说的都是什么年月的事儿了,早先五柳庵的大当家的确是惠海老尼姑,可前些年她就羽化登仙了。如今的当家人叫妙修,论起来她还是我的师妹。” 一听这话,赵徐二人一愣,心说这位玉芝越发不简单了,早年就是个土窑子的姐儿,现如今又是三轩班的二当家,又跟尼姑论姐们儿,了不得,这人了不得。 一见二位这种表情,玉芝咯咯一乐,接着说:“瞧把二位吓得,说起来,我这师姐的身份来的也忒是玄乎了点儿。这个妙修原本不是出家人,她早先是三轩班的姐儿,俗名叫秀儿,小模样长得顺溜,因而攀上了有钱人。金家窑有个大户名叫冯金汌,人称冯三爷,有个外号叫冯大脑袋。他是三轩班的常客,格外稀罕秀儿,于是暗地里瞒着家里的母夜叉替秀儿赎了身。他本想买个宅院藏着秀儿养外宅,可宅子还没选好,事儿就传到他家那母夜叉的耳朵中。这老娘们儿可不是善茬子,叫上自己的几个娘家哥哥,愣是大白天在侯家后的大街上拦住了冯大脑袋的小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老爷们儿脸上抓的跟大花猫一样。她那几个哥哥还当街砸烂了冯大脑袋的轿子,扬言若依旧亏待自己妹子,下次不砸轿子,砸他狗腿。这下可把冯大脑袋折腾够呛,他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丝毫不敢得罪母夜叉。这母夜叉娘家有财有势,出了好几个官儿,冯大脑袋的买卖还需人家关照,就算再借给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在自家老娘们儿面前‘炸刺儿’。”(炸刺儿,天津话,意指找事、刺头的意思。) 说着,玉芝又是一乐,显然是看不起这个外号叫冯大脑袋的窝囊废。 啜口茶,接着说道:“冯大脑袋经历这事之后,不敢再有买外宅的心,可又必须找地方安置秀儿,于是找到小金宝,让她给帮着出出主意。小金宝多会来事儿,骂冯大脑袋光是脑袋大,可里面一半面,一半水,一晃悠就成浆糊。想养小的儿(小的儿,天津俗语,需用儿话韵读,泛指小老婆、小妾、最小的孩子等等)还不容易,何必非要买什么外宅,如今五柳庵正想找人筹点钱再盖几间房,你冯三爷有的是钱,那惠海老尼姑又是个爱财的姑奶奶,你给她把那几间屋盖了,让你的秀儿住在里面,权且做个俗家弟子。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外人问你干什么去,你就说去礼佛。五柳庵内偷姑子,朝伐夜弄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番话说完,赵老四不好意思的傻笑起来,他为人憨厚,一听这风月事儿,还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老秃一看他这副傻样,憨笑两声,说道:“妹子你说你的,我这老兄弟人品实在,你别介意。” “嗨,徐二哥说的这是嘛话,老兄弟一看就是实在人,这年头,赛我老兄弟这样的好人,少了!” 不得不佩服玉芝这些年是真的见了世面,早先的山东口音一点也没了,满口津味儿,说出的话就让人那么爱听,还格外显得有里有面。 赵老四不笑了,反让二人说的更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起身把徐老秃的旱烟袋拿过来,自己装满烟锅,点火抽了起来。两眼时不时看看玉芝,意思是让她往下接着说。 玉芝接着说道:“冯大脑袋真听话,立马找到惠海老尼姑,给庵里盖了新屋,秀儿住了进去,拜了惠海为师,取了个法名叫妙修。这下冯大脑袋算是心满意足了,原先是三轩班的常客,摇身一变成了五柳庵的常客。惠海老尼姑睁一眼闭一眼假装看不见,还叮嘱几个徒弟把嘴巴闭严了,别往外面嚼舌根子。她那几个徒弟也不是嘛好鸟,其中有个叫妙香的,仗着有几分小模样,自个儿靠上了冯大脑袋。冯大脑袋巴不得这好事上门,原先五柳庵就妙修一个相好,这下可好,一个变俩。妙修倒也大度,从不为此吃醋,还跟妙香成了姐们儿。自打秀儿成了妙修,小金宝没事也往五柳庵跑,每次都拽上我陪着,她尤其信神信鬼,别看为人不咋地,可对佛爷倒是虔诚的很。秀儿早年在班子的时候,管她叫妈妈,如今还照样这么喊。我呢,则成了她的二姨。可没多久,我这辈儿降了一级,从二姨变成了她的师姐。惠海老尼姑有天看到我,说我有慧根,与佛有缘,想收个记名弟子。我倒也没嘛意见,就这样,我拜了惠海为师,她给我起名叫妙玉,跟妙修她们一个辈儿。于是乎,我就成了她师姐。不过她有规矩,从不这么称呼我,多会儿都喊我二姨。说到底,我也没剃度,我也不修行,却也混进了姑子堆中,这事闹的,我自个儿都觉得可笑。” 徐老秃“啧啧”几声,表示称奇。他心说,人家玉芝就是有本事,从玉芝变成小玉宝,又从小玉宝变成妙玉。看来,这是个福气之人啊。 玉芝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嗨”了一声,接着说道:“人这一辈子,嘛事都遇得上,我哪曾想过跟姑子还有缘呢。没多久,惠海老尼姑得了场重病,药石无灵,她羽化之后,妙修成了当家。偏巧小金宝因为自己傻宝贝儿撞邪的事儿越发信奉鬼神,只要有空就往五柳庵跑,我有事就在三轩班,没事就住五柳庵,本来嘛事没有,可有一天,出事儿。我估摸着,惠海老尼姑不在人世了,这五柳庵也镇不住邪祟了。有一天,天刚擦黑,冯大脑袋又来了,我当时恰逢住在庵中,跟他打个碰头,他也学着妙修喊我二姨。平日见到冯大脑袋也没觉得怎样,多数时候还跟他开个玩笑嘛的。可那天我猛然间感觉他有点不对劲,跟平常大不一样,至于那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平常见他,大脑门油光发亮,一张大脸满是喜兴,多会儿见人都笑呵呵。可那天再看他,脸色一点光都没有,也没了往日乐乐呵呵的劲头,一对小眼珠直勾勾往你身上看,让人感觉瘆得慌。我当时心说,坏事,八成这倒霉玩意儿跟小金宝那个傻宝贝儿一样,让邪祟给迷上了。咳,不愿意遇到嘛,偏偏遇到嘛,敢情让我猜着了。你猜怎么着?” 赵徐二人赶紧问:“怎么着了?” “咳,出人命了呗。” “哎呦,莫非冯大脑袋死了?” “咳,他死不死倒是没嘛,死的是庵里的姑子。” “呀,照这么说,八成是你那师妹妙修吧?” 徐老秃越听越邪,因此嘴也越急。 “哎……,妙修有福气啊,躲过一劫。死的是妙香。” “哦,妙香?” “没错,就是妙香。那晚也怪了,我眼睁睁看着冯大脑袋到了妙修门口,却突然站住脚不迈步了。而是用鼻子左闻闻,右嗅嗅,接着退后几步,跟怕嘛赛的,直接跑跨院妙香屋里去了。我当时也没理会,但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于是进了妙修的屋,这才知道妙修来了月事儿。我想起老人说的话,邪祟怕女人的月事儿,冯大脑袋不进屋,莫不是身上真跟着嘛邪祟玩意儿,闻到了月事儿的气味不敢进屋?我赶紧跟妙修说了这事,她也嘀咕半天,我俩正说着呢,就听跨院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是妙香变了音的哭喊声。把我吓得险些没趴地上,我有心去看看,可又不敢。妙修也吓得爬到床底下不敢出来。庵里有个打杂的婆子马五姑跑进屋里,她胆子比较大,说要过去瞧瞧,我拉着她不让她去,怕她去了也出事儿。等过了一会,妙香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听到有人跑出来的声音,我吓得不敢动地儿,可顺着半开的门缝看的真切,刘大脑袋满脸满身的血,疯了似的跑出庵外。” “哎呀,这事闹的,可真够瘆人的。”赵老四不爱说话,这会子说了这么一句。 “可不是吗,太瘆人了。”玉芝接着说道:“见冯大脑袋跑了,半天没动静,八成是不回来了,我三个大着胆子出了屋,其余屋里住的几个大小尼姑也都哆哆嗦嗦出来,我们这些没把儿的如今也学着老爷们儿的样儿给自己壮胆,口里骂骂咧咧到了跨院一瞧,妙香那屋的屋门四敞大开,隐隐约就见屋里地面上躺着个人,看身上穿的像是妙香。远处看不打紧,等凑近了一瞧,吓得我们撒丫子就跑。这那还是个人啊,脸都没了,脖子以上都啃干净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啊!没报官吗?”徐老秃催问。 “出了这档子事儿,哪敢不报官。天津县太爷胡鼎仁连夜就带了差官到了庵里,问了缘由,查了现场。仵作说妙香是被活活咬死的,太爷派人去金家窑拿冯大脑袋归案。可万没想到,冯大脑袋没事儿,三轩班又出事儿!” 7、胡鼎仁私放冯金汌,新媳妇变脸害妙修 书接上文。玉芝告知赵徐二人,冯大脑袋在五柳庵咬死小尼姑妙香,而后逃之夭夭。县太爷胡鼎仁到现场之后,问清缘由,派人去捉。 赵冯二人忙催问抓到没有,玉芝说道:“差官到了冯大脑袋金家窑的宅子,但家里人说他根本没回来。胡大人以为他畏罪潜逃,却不料有人报案,说是城郊一处坟地发现了他,人倒是没死,却成了疯汉,满嘴说胡话,尖声尖气,跟平常说话两个音,说自己是报仇来的,谁害过自己,他就害谁,都是该死的货,一个也不饶。” 玉芝这么一说,赵老四心里一咯噔,心说话:“这八成又是孽障啊,保不齐跟我一样,上辈子做了孽、缺了德,这辈子要现世报了。” 徐老秃也有这个想法,看看赵老四,又看看玉芝。把旱烟袋再次点燃,深吸一口。 “唉……依我看,冯大脑袋不是平白无故咬死妙香,说不定这邪祟跟妙香有冤仇,现如今这是报仇来了。” 玉芝点点头没说话,表示同意这个说法。尽管话从冯大脑袋口中说出,但肯定不是冯大脑袋要报仇,而是附在他身上的邪祟在搞鬼。 玉芝接过话茬:“可不是吗。我起初没想这么多,但后来发生的事儿,让我开始心里犯嘀咕,加上今个儿听老兄弟说的那事儿,我断定这事不简单。” “后来发生了嘛事儿,您快说说。”赵老四有心要问明白,让玉芝赶紧说。 玉芝接着说道:“冯大脑袋在坟地里耍了半天,没人敢靠前,谁靠前他就扑谁。就连胡大人手下那帮平时仗势欺人的差官也没了脾气,拿着绳子棍子光吆喝,就是没人敢上前。赶巧离着坟地不远有个老奶奶,见得世面多,多少懂点道行。她跟胡大人说,这是邪祟附了身,找只活鸡丢给他,趁他不备,拿网子套住,一棍子打翻,先绑住了再说。胡大人听了她的话,让人到附近的村里买了只活鸡,又找了一张破渔网,吩咐手下见机行事。果不其然,把活鸡丢过去后,冯大脑袋一把抓住,生撕活咬,趁这个机会,几个差官扑过去拿渔网罩住他,另外几个拿棍子劈头带脸就打。起初冯大脑袋疯了似的乱撞乱滚,嘴里吱吱乱叫,打了一会后,突然不吱吱叫了,而是变回原音,叫嚷这是干嘛,打我干嘛,别打了,打死我了这样的话。那个让胡大人买鸡的老奶奶说这人‘回来’了,于是胡大人叫停了手。冯大脑袋让人打得不轻,不过好在缓过魂灵儿。说到底,那邪祟还是道行浅,也是个怕打的玩意儿,愣是让差官一通棍棒给打跑了。” “有道理,若是道行深,管保不会怕棍棒。”徐老秃附和一句,又问:“经历这事,冯大脑袋咋样了?” “冯大脑袋让人揍得站不起来,胡大人让人套辆车给他拉回衙门。结果他老婆的娘家来了人,不知跟胡大人说了嘛,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胡大人当天就把冯大脑袋放了,说邪祟作孽,跟好人无关,妙香之死,纯属意外。妙香家里也没了人,全权由五柳庵负责,冯大脑袋家里给出了钱,买了坟地,官家不究,说嘛也没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妙修经过这事吓得不轻,天天让我陪着她,连上茅房都让我跟着。冯大脑袋吓破了胆,天天躲在宅子不敢见人。五柳庵出了这档子事儿,几个小尼姑不敢在五柳庵住,去了别的庵子挂单。妙修是当家,她哪也去不了,我平日也没嘛事,就整日陪着她,好在给庵里打杂的马五姑和陈三姑够仗义,留下来伺候妙修和我。本来庵中香火旺盛,人来不断,如今这供着神佛的地方连个小小的邪祟都镇不住,谁还肯来上香。就连平时没事总往庵子里跑的小金宝也不敢来了,生怕被邪祟迷上,吓着她那傻宝贝儿。经过这事,五柳庵虽然少了香火,但好长时间都没再出过事儿。我们几个刚把心放下,结果邪事儿又来了。” “啊,冯大脑袋又回来了?”赵老四赶忙问 “哪是什么冯大脑袋,那个倒霉玩意儿到今个儿也没见过面。说了怕你不信,来的是个新媳妇儿。” “新媳妇儿?” “是啊,就是个新媳妇儿。有天夜里,我跟妙修刚要躺下,就听有人拍院门。经过上会的事儿,我们都吓坏了,深更半夜,有人拍门,吓得妙修又钻床底下去了。我也吓得够呛,马五姑和陈三姑跑过来,问我开不开门。我也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陈三姑胆子大,说自己老命活的够长了,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她偏偏不信邪。于是她一个人去开了门,一会回来告诉我,说门口来了个小媳妇儿,穿着大婚用的裙褂,哭的跟个泪人一样。说自己看破红尘,求到咱门上,让她在此出家。陈三姑不敢擅自让她进来,于是请示妙修大当家。妙修吓的不敢出来,我思索一会,就让陈三姑把她领到偏屋。那间屋原来是惠海老尼姑住的,她死后那屋一直空着,我让把人领那屋,是为了借点仙气儿。惠海老尼姑有道行,尽管人没了,可仙气儿还在。万没想到,我这一安排,竟然救了妙修一命!” “啊,救了妙修的命?”赵徐二人齐声问到。 “是啊,救了妙修的命。”玉芝此时脸上表情有些奇怪,显然是对自己救妙修一命感到自豪和骄傲。 她接着说:“陈三姑把那新媳妇儿领到偏房,我大着胆子过去瞧了瞧。小姑娘模样挺俊俏,看着也像是老实人,我端详了半天没看出嘛不一样的地方,于是就问了她姓嘛叫嘛,为嘛而来。她说自己是郭庄子老黄家的闺女,爹娘为了多要彩礼,狠心把她许给个傻子,她不愿意,过门之时,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跑了出来。无处可去,见了这庵子,便生出出家的念头,求我成全了她。我不是当家,那管得了这事儿,就让陈三姑请妙修过来。过了好半天,妙修才让陈三姑和马五姑陪着过来。妙修刚坐下,还没等说话,再看那小媳妇,一张俊脸登时变了样,两腮抠了进去,门牙凸出老长,两只手变成爪子模样,说了声‘我可等着你了’,朝着妙修就扑了上去!” 8、五柳庵玉芝驱邪祟,三轩班小伯又遇邪 书接上文。五柳庵深更半夜来了个新媳妇儿,这人哭哭啼啼,非要了却红尘在此出家。玉芝喊来妙修,哪曾想新媳妇儿一见妙修,登时变了样貌。好好的一张俊脸,变成个抠腮呲牙的怪物,叫一声“我可等着你了”,朝着妙修就扑了过去。 玉芝把话说到这里,赵老四哆嗦一下,八成是想起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儿了。徐老秃把自己抽了一半儿的旱烟杆儿递过去,让他抽两口压压惊。 玉芝也看了出来,但话已至此,不能不说完,于是接着说:“那新媳妇儿朝着妙修扑了过去,马五姑和陈三姑想拦可拦不住,妙修被扑倒,吓得连喊救命的声儿都变了。那怪玩意儿呲着长牙要咬妙修脖子,我不能看着她跟妙香一样,让人活活咬死。情急之下,胆子倒是大了起来,一见小床旁边竖着根拐杖,我顺手拎过来,朝着那新媳妇后脑就打。这一下我用了十成的力气,震的我手腕子都发麻。没想到,我这一下倒管事儿了,那新媳妇儿挨了一拐杖,登时身子一软,趴在妙修身上一动不动。我眼贼,就觉着有股子黄烟从新媳妇儿身上出来后,一下窜出门外,接着就看不见了。我只当自个儿花眼,后来才知道,我没看错。” “哦,那是嘛?”赵老四迫不及待的问。 玉芝说:“你别急啊,听我说啊。那新媳妇儿挨了一拐杖后,在妙修身上趴了老半天,我壮着胆子看了看,她那张怪脸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看来邪祟被我这一下给打跑了。看她趴着不动,我以为自己下手太重打死了人,哪曾想那新媳妇儿身子动了动,自己坐了起来,开口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儿,你们是谁啊?’。得,又是个被邪祟‘迷上’的。妙修吓得背过气去,我们三个又是掐人中,又是捶打前胸后背,好半天她才缓过气来,接着哇哇大哭,说什么也不再庵里待着了。我让两个婆子把她领回屋,跟她说说话,让她定定神。再看那新媳妇儿,傻了赛的,坐地上一言不发,寻思事儿呢。她后脖颈子上全是血,她自个儿都不知道,我赶忙端温水给她清洗包扎,尽管我不是有心打她,但把她打成这样,我心里也不落忍。我问她醒过魂了吗?她傻呵呵的看着我,反问我到底发生了嘛事。我把前因后果一说,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好好的日子遇到了邪祟~~~ 这会子,院外传来动静,听声音好像是找人的,人多我就不害怕了,喊陈三姑让她问问是谁。果不其然,人家找媳妇儿找到庵里来了。开门让人进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新媳妇儿是郭庄子的不假,但不姓黄,娘家姓郭。当天是她的好日子,上了花轿往婆家抬,可走了一半儿,她疯了赛的从轿子跳出来,钻进一片小树林不见了踪影。新娘子跑了,这下婆家不干了,娘家也不知道咋回事,但看样子不像是逃婚,倒像是发癔症。她发疯跑走的那块地,正好是片老坟地,娘家人怀疑她被邪气附了身。撒开人手到处找,不巧找到了庵子里。姑娘被领走了,她家里也没怨我打她,也亏着我打了她,要不然闹出人命,她家里跟着吃官司。” 听到这,徐老秃插了一句:“妹子,这事蹊跷啊。两次邪行都发生在五柳庵,不找外人,专找姑子,这事说不通。八成是妙修和妙香做了嘛事儿,‘人家’找她俩来了?” “可不是吗?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打发人走了之后,我拿着打人的拐杖回了妙修的屋。我事后才醒过闷儿,不是我力气大,打跑邪祟,而是这根拐杖有点道行。” “拐杖也有道行?”赵老四问道。 “没错,拐杖是惠海老尼姑的。陈三姑告诉我,当年五柳庵的第三任当家宝海老尼姑活着的时候就整天拄着这根拐杖,她咽气前,把这拐杖留给了惠海老尼姑。宝海和惠海都有道行,这拐杖八成也沾了仙气儿。拐杖如今成了妙修的了,自打她知道拐杖来历后,天天抱着不撒手,生怕一撒手邪祟又害她。我问她是不是跟妙香做过嘛伤天害理的事儿,要不然怎么邪祟不找别人,专找她俩?她死活就是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见她想不起,我也没多问,怕问多了她胡思乱想入魔障。自打这事之后,妙修不敢在庵里住了,五柳庵留下马五姑和陈三姑照应,她跟我回了三轩班。如今她是出家人,不能抛头露面,窑子里面出来个姑子,不让人家笑掉大牙,佛爷也不饶啊,于是就让她在后院阁楼跟我住一个屋。她从早到晚不出屋,天天抱着那根宝贝拐杖在屋里待着。好在小金宝和那些姐儿们有事没事找她聊天,要不非闷死在屋里不可。三轩班从早到晚人来人往,本以为人气旺,邪祟不敢来,那曾想五柳庵太平了,三轩班不消停了。” “哦,莫非邪祟进了三轩班?”徐老秃问道。 “咳,该着倒霉,躲不了啊。”玉芝叹口气,接着说:“有天后晌,班子比以往清净,小金宝和几个姐儿没事来我屋里闲聊,大茶壶传话,说常三爷来了。” 一提常三爷,玉芝咯咯乐了起来。赵徐二人莫名其妙,心说莫非这位常三爷是说相声的?光是提名字就能把人逗乐,要真是说相声的,指定有玩意儿。 嘿,玉芝更乐了,赵徐二人呆呆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妹子,有嘛可乐的?这位常三爷究竟干嘛的,好家伙了,一提名字就让人笑不停,这要是见到真人,这得多可乐?” “嗨,真人有嘛可乐的,我乐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名字。”说着说着,玉芝拿出手绢擦擦眼角,笑的都流眼泪了。 赵徐二人一见她这样,也就不理她,由着她笑,笑了一会,终于说话了:“徐大哥长我几岁,老兄弟也是过来人,我早先是干嘛的我自个儿也清楚,今个儿也就别装清高了,告诉你们吧,这位常三爷也不知他爹娘从哪儿给他淘换来这么一个名字,叫季伯。这名字在文人嘴里不算嘛,可到了咱这俗人嘴里,他就变了音儿。小金宝没事就拿他找乐,常三爷,常季伯,敢叫这名儿,家伙事儿短不了。他倒也随和,乐乐呵呵不羞不恼,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跟没事人一样。” 赵老四一听这名儿,傻呵呵乐了起来,徐老秃脸上挂笑,心里说话:“干过姐儿,就是不一样啊,嘛话都敢说,这要是跟村里的老娘们儿说也就罢了,当俩老爷们儿面儿说这个,也就是她,外人谁好意思。” 玉芝又笑了笑,接着说:“常三爷来了,每回都是小金宝亲自接待,常三爷是常客,是小金宝的财神爷。他家里开着银号和当铺,进账出账跟流水赛的,到了三轩班,从来不吝啬,拿银子当果仁(花生),高兴了就赏。姐儿们见了他,打破头的奉承,有时候连我也巴结他几句。这人有钱归有钱,可没老婆。他大婆前些年咽气之后,他也没续弦,如今在三轩班包了个叫青儿的小婆,忙完铺子就来找青儿,三轩班就跟他自个儿的家一样。他说到了班上就算到了家里,这里热闹,家里闷得慌。他有个独生子,二十郎当岁,干嘛嘛不成,吃嘛嘛不够,整天不务正业,跟着常三爷屁股后面往三轩班跑,到了班上跟姐儿们打情骂俏,他老子也不管,反认为儿子有出息。看爷儿俩一个德行,因而大伙都管这小子叫小伯。常季伯,常小伯,一对臭没羞没臊的玩意儿。都说上阵父子兵,这爷儿俩倒也贴切,上窑父子兵~~~ 爷儿俩那天后晌又是一块儿来的,常三爷不找别人伺候,专找他老相好青儿。他屁颠屁颠跑青儿屋里去了,小伯在大厅跟几个姐儿逗闷子,聊着聊着,说肚子疼要蹿稀,一溜烟跑后院茅房去了。三轩班上上下下都跟这爷儿俩熟,谁也没当回事,该干嘛干嘛。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小伯回来,有人就说他莫不是掉茅坑淹死了,大伙只当说笑。可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还没见人影。大茶壶就去后院找,常三爷家里的独苗子,真要在三轩班出了闪失,小金宝就算卖了班子也赔不起。一会儿,大茶壶回来了,说小伯少爷没事,在后院跟人聊天呢,至于跟谁聊天,黑灯瞎火看不清,总之听到他说话了,能说话证明没事,大伙放心就是了。我见前面没嘛事,就惦记着回后院阁楼陪妙修。到了后院一瞧,可不是吗,小混蛋儿在一间房角处跟人聊天呢?我起初没在意,以为他上茅房时遇到熟人。可我等到了阁楼再回头看,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着了?有嘛不对劲?”赵老四眼珠子瞪得老大,想要听听究竟哪里不对劲。 玉芝此时表情凝重起来,她低声说道:“他对着墙角说话,对面根本就没有人!” “没有人?” “没错,尽管没有人,但就跟有人一样。尽管看不清表情,也听不清他说的嘛,可感觉出他是有问有答。尽管我看不见,但不见得他看不见,具体是嘛?只有他知道。见他这样,我这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儿,我心想不是又要出事儿吧?这才消停几天,五柳庵不闹了,跑三轩班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我赶紧跑回屋,见了妙修,没敢跟她说这事儿,她经历两次邪事儿,已经吓破胆,我要是跟她说了小伯在外面跟墙角说话呢,备不住能把她吓死。跟她有一句无一句的聊了一会子,看她抱着那根宝贝拐杖睡着了,我不放心前厅,怕再出嘛事。如今妙修有惠海老尼姑留下的拐杖,邪魔妖祟轻易不敢碰她,我也不必陪她。我出门一看,小伯不见了,八成是去了前厅。我把门反锁,到了前厅一看,他在一张椅子上盘着腿吃葡萄呢。见了我,这小子满脸堆笑,跟个猴儿赛的从椅子上蹦下来,三步到了我跟前。我瞅他模样,跟平日没嘛两样,心里盘算我刚才莫非看花了眼,明明有人,看成没人?我正要问他刚才在后院跟谁说话,我还没等开口,他先说话了。他不说不打紧,说完之后,差点没把我吓死!” 9、常小伯发疯害人命,徐老秃献计请高人 书接上文。玉芝与赵徐二人诉说经过,她说自己无意中见到常小伯对着墙角说话,明明没人,却跟有人赛的。玉芝心中忐忑,生怕再出事端。在前厅二次遇到常小伯后,这小子快步过来,没等玉芝说话,他先开口问了一句:“二姨,新来的姐儿长得可够俊的啊,为嘛儿有好货还藏着掖着呢?” 这话说完,玉芝心里一咯噔,心说妈的妈我的姥姥,要出事儿。三轩班总共五十八个姐儿,还有七八个使唤丫头,再就是使唤婆子和大茶壶,外带十多个“抱台脚”的打手,哪有什么新姐妹儿来班上,这小子莫不是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心里嘀咕,但嘴上不能说破,笑着问道:“傻宝贝儿,哪来的新姐儿,我怎么不知道呢?” “呦,二姨,您老净跟我‘打镲’(天津俗语:指开玩笑、胡闹,搅合等意思)。我刚明明在后院瞧见,还跟小美人儿逗了半天闷子。三轩班上上下下,就连灶上的力巴儿(小伙计)跟我都熟。这姐儿我可从没见过,她跟我说自个儿是新来的,叫翠喜,让我以后常关照。我不知道二姨您跟小金宝那老娘们儿耍的嘛花活,把好货藏起来,不让人碰。我倒是没嘛可说的,可这事儿要让我爸爸知道,他老人家一定不依不饶,你们三轩班这是尼玛纯粹不拿我爸爸当爸爸啊。” 你说可乐不可乐,这傻玩意儿来了一套歪理,可哪都不挨着,屁话一样。 玉芝心说话,这纯粹是个倒霉玩意儿,三轩班哪有什么叫翠喜的姐儿,你小子是让脏东西给迷上了。这下麻烦了,邪祟到三轩班来了。三轩班虽然不是良家,可也都安分守己,买卖是“脏”了点,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邪祟来此,究竟为嘛?它要害谁?看样子,不是害常小伯,若要害他,在后院就能解决,没必要让他回前厅。 她脸上变颜变色,常小伯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这小子心眼儿窄,别看他平日见了玉芝一口一个二姨叫的挺亲,可打心眼看不起三轩班的人,在他眼里,娼门子不管到了嘛时候,也是下九流。他就连小金宝也不放在眼中,表面亲热,出门就骂街。见玉芝这样,他越发认定三轩班有意瞒着他,把好货留给别人。以他的脾气,不把自己想要的玩意儿搞到手,绝不罢休。现如今僵了局,说嘛也没用。 “二姨,别光愣着发呆啊,叫翠喜出来啊,不就是银子吗?要多少,开个价,天津卫打听打听,我们常家说第二有钱,没人敢说第一!”常小伯不依不饶,非要见到翠喜不可。 玉芝劝也不能劝,说没有这人,想必他也不听,只能推辞说也许是外面的姐儿,到后院借茅房,偏巧让他遇上。 说这话,常小伯自然不信,见玉芝再三推脱,他鼻子喘粗气,甩头去找小金宝。可找了半天,死活找不到小金宝。爷儿俩来的时候,小金宝还到前厅打过招呼,怎么这会子不见人影,他认为小金宝有意躲着他。混蛋玩意儿气不过,跑到二楼去敲青儿房门,他爸爸常季伯在里面正跟青儿热乎着呢,一听他敲门,埋怨这混账儿子坏了自己好事。于是气不打一处来,让他到厅里等着,有嘛事儿等自己完事再说。 这小子平日被宠坏了,才不怕他爹,他爹越是让他走,他越不走,啪啪拍门,搞得三轩班上上下下全都听到了。常三爷让他搅得没了心情,披上衣服打开房门,让他进来,问问他究竟要干嘛。爷儿俩在屋里究竟怎么嘀咕的,玉芝不清楚。但没多大会儿,常三爷在前,常小伯在后,爷儿俩气呼呼的下楼来到前厅,往椅子上一坐,如师父训徒、爷训孙子一般,质问玉芝为嘛有新来的姐儿不拿出来让自己上眼。 玉芝知道自己说嘛也没用,只能推脱说自己这几天常在后院陪妙修,班子的事儿全由小金宝打理,具体来没来新人,小金宝没告诉她。这会子小金宝不知道去了哪里,等会她回来,问问她就是了。 常小伯不想等,在他爹耳边附耳几句。常三爷听罢之后,脸上有了笑模样,站起身来,让小伯前面走,爷儿俩一前一后去了后院。看样子,常小伯告诉他爹,那女子就在后院待着呢。 玉芝知道自己说嘛人家也不听,拦又拦不住,任由爷儿俩去就是了。她喊来大茶壶和两个抱台脚,跟在后面。一则是担心常三爷出事,毕竟这是财神爷。二则她也想看看那个所谓的翠喜究竟是嘛。几个人刚到后院,就听到一声惨叫,再看常小伯骑在老爹身上跟疯了赛的乱啃乱咬,跟那新媳妇儿在五柳庵咬妙修时的画面一模一样。玉芝到这会子胆子倒是大了,她没事的时候将自己遇到的邪事儿,前前后后思索一番,第一次是冯大脑袋,第二次是那个新媳妇儿,这两位撞邪之后,都跟她碰过面,但没有一次伤害过她,而是绕过她去找妙香和妙修的麻烦,看来冤有头债有主,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身上有正气,邪祟不敢侵犯。既如此,也便不必过于惊慌,忙叫大茶壶和抱台脚上前帮忙,解救下常三爷。结果这些家伙全吓傻了,光咋呼却不敢上前。这倒也不怪他们,遇到这种事儿,换谁谁也怕。 要不说越乱越出错呢。外面乱了套,把妙修给吵醒了,估计是有了惠海老尼姑那根宝贝拐杖,她心里有了底,竟把阁楼小窗打开朝外看究竟。这下可不得了,常小伯一见她,就更疯了赛的,从他爹常三爷身上一跃而起,像个狸猫赛的,不走楼梯,顺着房柱子刷刷刷几下就窜到阁楼,朝着妙修就扑过去。唉,要说妙修也该着倒霉,被吓得拐杖脱了手,常小伯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从窗口拖了出来,妙修连叫唤都没来得及,就被咬断脖子。 玉芝说到这儿,哀叹一声,眼圈一红,看样子是想起往日与妙修的感情。赵老四有心劝上几句,但不知道说什么好。徐老秃经历的事儿多,也会说好听话,他劝道:“妹子,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人都这样,该着命短活不长,劫数、因果、报应,都是命中注定的。我老兄弟家里不也摊上这缺德事儿了吗,可怎么办呢,总不能也陪着去吧。伤心归伤心,难受归难受,把事儿看开,总能解开这其中因果。” 玉芝点点头,认同徐老秃的说法,她给徐老秃斟了杯热茶,自己也将手中的杯子兑温,啜了几口,接着说道:“我见妙修被咬,也顾不得害怕了,不就是一条命吗,该豁出去也就豁出去了。我疯了赛的跑上阁楼,扑在常小伯身上捶他咬他撕他,他死死咬住妙修就是不松口。这一闹,惊动了三轩班上上下下,全都跑到后院看究竟。兴许见人来的多了,常小伯用力撞开我,松开妙修,又如狸猫一样几下就窜到房顶,蹲在房顶上大叫,尖声尖气的让人听了浑身哆嗦,他说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只管跟仇家寻仇,不干外人的事儿,还说这事儿没完,害他的人一个也别想活。说完话,从房顶跳出去,不见了踪影。大伙都被吓得不轻,乱成一团,报官的报官,吓跑的吓跑,姐儿们哭的,瘫的,拉裤子的,总之三轩班算是乱了套~~ 妙修跟常三爷是救不活了,气嗓都咬断了,脸被咬的看不出人模样。我当时连哭的劲儿都没了,光是怒了,恨不得把那邪祟逮住,生吃活嚼了。可我又没那道行,小金宝不知死哪儿去了,三轩班没了管事的,我好歹也是二班主,也只能接下这烫手山芋。我让人全到前厅,死尸别动地儿,等官府来人。大伙聚在大厅,点上大蜡,还是那句话,人多阳气旺,邪祟不敢靠前。就这么着,大伙熬到快天亮的时候,天津县才来了几个官差,大伙都是人证,常三爷是被儿子常小伯咬死的,妙修也一样。太爷胡鼎仁到了快晌午才到,吩咐差官去找常小伯,死尸交由三轩班处置。看得出来,他不想管这事儿,若是普通的人命案倒也好办,可三轩班的事儿跟五柳庵一样,都不是普通人命官司,冯大脑袋中邪咬死妙香,跟常小伯咬死常三爷和妙修是一样一样的,胡鼎仁不是仙儿,也怕得罪鬼神~~ 官家不管,我个妇道人家有嘛法儿,妙修好歹也算三轩班的‘闺女’,我能做主把她葬了。可常三爷有头有脸的人物,跟我非亲非故,如今常小伯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常三爷也没老婆,也没兄弟姐妹,除了有钱和他那倒霉儿子之外,嘛亲人都没有。青儿只能算外宅,没明媒正娶,不算他府上的人,因此管不着,也不敢管。我只能打发人找义庄帮忙,先把尸首搬到义庄,找口好棺材,拿石灰把死尸焐上,等抓到常小伯再说。一连两天,都没有常小伯被抓的音信,三轩班见不到小金宝,连她那傻宝贝儿也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把人活活急死。出了这档子邪事儿,三轩班登时没了生意,那些常客一个也不登门了。姐儿们多数跑到别的班子,我也不好阻拦,留在这里没生意不说,还提心吊胆。留下的都是没地方去的,可吓的都不敢去后院,生怕撞上妙修和常三爷的魂灵。老话说冤死鬼最邪乎,他俩死的这么冤,邪气能不重吗?” “哎呀,啧,这事闹的,的确糟心。依我看应该找个高人给瞧瞧,瞅瞅哪有不对的地方,无缘无故不能招惹邪祟。你刚才说那邪祟说事还没完,照这么看还要出人命。”徐老秃接过话茬问了几句。 “可不是吗。我也嘀咕这事儿,让人去找‘顶仙儿’,一连找了好几个,人家说嘛也不来,推脱说自己道行不够。实际上就是怕事,怕再出了事儿,赖到他们头上。找人打听打听,说娘娘庙附近有个高人,此人道行不小,因为只有一条胳膊的缘故,因此得了个外号叫‘刘一手’。我赶忙亲自去请,咳,该着不走时运,到了后才知道,老神仙不在家,他徒弟说他去了山东东昌府给人看宅子,头天刚走,不知道嘛时候能回来,要有嘛事儿跟他说就行。我也是有病乱投医,师父不在,徒弟也行。于是就把前前后后的事儿一说,本以为他推辞,哪曾想当即答应下来。将他那些零碎收拾收拾,跟我回了班子。您还别说,这人有点本事,把三轩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全看了遍。末了告诉我一句话,这才让我恍然大悟!” “他说的嘛?”赵老四迫不及待的问。 “就是,他说的嘛?”徐老秃也附和了一句。 看样子,两位都想知道结果。 “他告诉我,这是黄家门儿大仙干的‘好事’。” “黄家门儿大仙?黄鼠狼子?” “没错,就是黄鼠狼子。老兄弟得罪了柳家门儿,妙修她们得罪了黄家门儿。就跟老兄弟不知道祖上怎么得罪了柳家一样,我到今个儿也不知道妙修她们怎么得罪的黄家。” “咳,无头官司,难打!”徐老秃来了这么一句。 “是啊,都是无头官司啊。尽管我不知道妙修怎么得罪了黄家,可误打误撞,找到小金宝了。” “嘛儿?找到小金宝了?” “啊,是啊。我不放心,让刘一手的徒弟好好再给看看,别漏下哪里。我这一细心不打紧,结果在后院储藏瓜果梨桃的地窖里找到了小金宝。不过不是活的,是死的。死的还不止她一个,还有她那傻儿子,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谁?” “唉哟!莫不是他三个也得罪了黄家,被一块结果了性命?”徐老秃问。 “咳,怪就怪在这儿。小金宝三个被发现的时候,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活着的时候她白白胖胖,跟头母猪赛的。可发现时,已经成了人干了,跟街面上卖到鱼干儿差不多,要不是她身上的打扮还在,谁也认不出这就是小金宝。她那傻儿子也一样,凭借着身上的穿着打扮才认出。另外那人是谁,到现在还不知道身份。他三个怎么死在地窖,又是怎么变成人干,天津县太爷胡鼎仁让人查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仵作说三个人身上的血都没了,看样子是被嘛玩意儿给吸干了,至于是什么说不好,总之不是人。胡鼎仁让手下把三具人干先抬到义庄,等查明那人身份再定夺。看他那样,我估摸着就算查出来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我原本跟徐二哥您想的一样,以为是黄家门儿干的,可刘一手的徒弟说看着不像。他能耐有限,也就只能帮到这儿了,以后的事儿,只能等师父回来再说。可现如今,常小伯还没归案,刘一手也不知道哪天回来,就算回来,能不能制服邪祟还另说。这要再出嘛幺蛾子,我也就活不了了,光是担惊受怕就把我吓死了。” 哪曾想玉芝把话刚一说完,徐老秃一拍大腿,腾的站起。 “妹子,不用等刘一手,我猛然间想起一人,有这人在,管保你三轩班今后平安无事!” 10、避邪祸把高人来寻,一席话吓坏梦中人 书接上文。玉芝为三轩班之事愁上加愁,不想徐老秃说有位高人可化解此事。 玉芝忙问是哪一位?徐老秃嘡嘡嘡嘡一通话,把个玉芝听得口瞪目呆,心说话:“这徐二哥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人真就这么能耐?若真如此,或许我能借着人家仙气儿,熬过这场劫难。可若只是名气大,没实质能耐,我这日子还不定多难熬呢?咳,不管怎样,到现如今也只能有病乱投医,先甭管有没能耐,请来再说!” 此时已过申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玉芝见时候不在,徐老秃已将高人的名讳和地址告知清楚,下一步就看自己有没有能力请得动人家了。 玉芝起身告离,赵徐二人也不好挽留,毕竟人家是一女子。于是一套客气话后,送到院外,嘱咐玉芝没事就过来,有嘛事儿大伙一块商量,总比一个人转腿肚子强得多。玉芝让赵老四保重身体,不要为家中事过多伤心。又对徐老秃感激一番,许诺请来高人降服邪祟之后,一定回来报平安。 一通离别话说完,玉芝让车夫和使唤丫头顺子把提前给赵老四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除了两包好茶和两坛上好的老酒,还有两包点心之外,玉芝又拿出两条“小黄鱼”(小金条)非要留给赵老四,说自己没来得及给弟妹和侄子上香烧纸,这两条小黄鱼是自己一份心意,买点纸钱给弟妹烧烧。 赵老四是耿直汉子,礼物可以收下,钱财一概不收。他说若非要让留下,那就是不拿他当自己兄弟,日后也就没法再见面了,说破大天也没用,这金条就是不收。 玉芝推脱不过,将小黄鱼收回起来,拜别赵徐二人,让顺子扶着上车。她在车内,眼含热泪,又说了几句道别话后,吩咐车把势打马回三轩班。车把势调转车头,长鞭一扬,马车缓缓驶离。赵徐二人目送马车远去后,抱着礼品回了屋。 书中代言,尽管咱用了好几章来写几人的对话,但也不过只是大半天时间。就如您读文字一样,将前几章全部读完,也不过才两三个小时,若是三人面对面对话,也不过比这个时间长点罢了。 花开两朵,单表一枝。赵徐二人回屋之后的事情暂且不提,只说这位三轩班的二当家玉芝。 现如今小金宝成了人干,三轩班最大的管事人就成她了。尽管当年小金宝为难过自己,可事后小金宝给自己磕头赔罪,并把三轩班的一半儿给了她,两人又是烧了黄纸磕了头的姐妹,自己不操心也不行了。小金宝除了那个连自己亲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的傻儿子外,在津门也没个亲人,如今她儿子跟着她一块儿去了,照此来看,这三轩班以后的当家非她莫属了。既是当家,就要把这班子打理好,好歹这是小金宝的心血,自己替她把这心血操持利落,也算慰藉她在天英灵吧。 如今三轩班的姐儿大多数到了别的班子,若想将她们拉回来,就必须把三轩班的邪祟事儿收拾干净了,到时候张灯结彩,放鞭炮挂吉字,请来锣鼓班子热闹热闹,三轩班就算重新活过来了。 玉芝是个有心人,巴不得快些把高人请来,把这些孽事、祸事、糟心事统统清理干净,那时候方可拨去乌云见日月,洒下甘露绿成荫。 一路无话,主仆三人回到班子之时,已经半夜。尽管三轩班没了客人,可依旧灯火通明。玉芝吩咐过,天一擦黑就把所有屋里的灯烛全部点上,灯笼该挂就挂上,把这班子里外照亮堂了,邪祟也就不敢来了。是否有作用,她心里也没底,先不管有用没用,防着总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强。另外刘一手的徒弟给留了一口小小的桃木剑,现如今用红绳子系着挂在大厅,有这玩意儿在此,玉芝这心里还多少踏实点儿。 刘一手的徒弟曾告诉她,害死常三爷和妙修的邪祟道行还不够,只能借助于他人的肉身来害人,自个儿还没有幻化人形直接害人的能耐。它之所以不进屋害人,是因为三轩班挨屋都有辟邪的玩意儿,就算嘛也没有,光凭姐儿们挂在床头的“月事带子骑马布”,也足以让它进不来。因此,那邪祟用障眼法迷上常小伯,把他爹诓到后院,结果了性命。妙修该着命短,非要探头看究竟,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让邪祟咬断了脖子。 玉芝此时心乱如麻,恨不得马上把那徐老秃口中的高人请来,好了却自己这桩心事。 一夜无话,转过天来,天刚放亮之时,玉芝就将车把势喊过来,备好一份重礼,让一个外号叫瞎老豁的大茶壶陪着去趟直隶三河李家村,去请一位石奶奶,这位石奶奶正是徐老秃口中的高人。 徐老秃自称当年替人赶车送货的时候,多次到过李家村,跟石奶奶有过一面之缘,十里八村,一提石奶奶大名,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于石奶奶道行有多高,他没亲眼见过,但听当地人说过,石奶奶最能对付黄家门儿,谁若被黄鼠狼子迷上或附上,只要找到她老人家,管保手到擒来。如今在五柳庵跟三轩班作孽害人的正是黄家门儿,请她老人家到津门走一趟,这事八成就能了结。 请高人这事儿,本应该自己亲自前往,但玉芝这几天心火大,身子不那么舒坦,从天津卫到三河,一路颠簸,恐怕自己身子骨受不了。加之三轩班不能没了管事人,于是便吩咐车把势和瞎老豁两个人替自己办这趟差事。 她千叮咛万嘱咐,两人快去快回,不要做无谓耽搁。见到石奶奶多说“拜年话”(奉承话),磕头作揖把人务必请来。差事办的妥当,重重有赏,差事办砸了,自己卷铺盖卷儿滚蛋。临行之前,玉芝事先给了他们每人五块银洋,让他们肚子饿了在路上买吃喝。 好家伙了,出手真阔,五块银洋在那个年月能买两头猪仔了。两人心里跟明镜儿赛的,这是当家的给自己的好处费,俩人敞开肚皮撑死了吃,也花不了一块。看得出,当家的想要快些见到这位石奶奶。于是二人打了包票,就算抬也要把老太太抬到天津卫。 拜别当家,二人赶车上路。好在天津卫离着三河不算太远,走了整整一天,两位到了三河,找家客店住了一宿,转天起来问着路赶赴李家村。晌午刚过,两人到了李家村,在村口打听石奶奶住哪儿。庄户人家实在,自愿领着二人到了村东头石奶奶家。 到了之后,二人一瞧,这就是石奶奶家啊?篱笆墙里面是三间土坯房,院落不大,收拾的干净利落,看得出这位石奶奶是个勤快人。 领他们来到那人隔着篱笆朝里喊话:“石奶奶在屋里不?天津来俩人,指名道姓要见您。我看他俩走路急,八成找您有要紧事儿。我自己个儿做主,给您领门上了。石奶奶,您在家不?” 话音未落,只见屋门一开,先冒出一句“在家呢,来了,来了”,紧接着,一个小脚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二人一看,小老太太干干瘦瘦,穿着系裤腿的粗布衣服,花白的头发打着缵儿,踮着小脚一溜烟就到了篱笆门前。 这时候二人往老太太脸上观瞧,尽管老人家皱纹堆累,却满脸慈祥,眼角眉梢带着精气神,又不失亲切。只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有道行的高人,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位普通的农家老太太。只道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也许自己眼拙,不拿高人当神仙。 边开门老太太边说话:“打天津卫来的啊,那是贵客啊。快些屋里请,庄户人家,屋里寒酸,让二位贵人屈尊了。”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多让人爱听。 瞎老豁赶忙说话:“老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折我们哥儿俩的寿啊。我们哥儿俩算嘛贵人,在您面前,我们就是小辈,我必须尊您一声老奶奶。” 说着话,篱笆门已经打开,双方免不了一通客套话。不能让人站在院外说话啊,石奶奶让二人进屋边喝水边说话。车把势谢过那位领路的好心人,把马车拴在门前一颗枣树上后,卸下礼品,跟瞎老豁来回三趟才算搬完。石奶奶也不客气,笑眯眯的看着二人往自己屋里搬东西。 东西放下之后,双方又是一番客套话。石奶奶让二人坐在炕头歇脚,她烧水泡茶让二人解渴解乏,而后拿个小竹篮抓了一些花生核桃干枣,让二人嚼着玩儿。 在三轩班他俩是下人,如今人家石奶奶这么忙前忙后招待他俩,让二人反倒不好意思了。两人哪能坐在炕头当大爷,赶忙帮着石奶奶忙活。等茶水沏好,干货摆上后,二人搀着石奶奶坐在炕头,他二人自称晚辈,不敢跟长辈平起平坐,于是找俩小板凳坐下,你一言我一语,把奉承话说了一大通,把老太太给捧到天上去了。 俩人说着说着,石奶奶一摆手,说道:“二位,您上我这老婆子门上来,不会只为说奉承话来的吧?有事儿,就说事儿,那些奉承话,我实在受不起。只管说吧,您二位到此,究竟为什么事儿?” 老太太既然这么说了,两人也就进入正题。瞎老豁最会说话,他是三轩班的大茶壶,从早到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那些三轩班的姐儿和有钱的爷们儿捧得舒坦。他把三轩班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把从玉芝口中听说的五柳庵的事儿说了一遍。他担心老太太不肯跟自己去天津,于是在说完之后,噗通跪在地上,给石奶奶磕了几个头,说若是老人家不肯动身,他这差事就算办砸了,自己的饭辙也就算砸锅了,家里有老婆孩子加老爹老娘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奶奶等着自己赚钱养活,若请不动石奶奶,自己这家人就算系了脖没了活路。车把势一瞧他装模作样的这幅熊样,也跪在地上,哀求起来。 哪曾想石奶奶一乐,从炕上下来,张开双臂让二人快起来。笑着说:“不就是去趟天津卫吗?这有什么可为难的,老太太我正愁好些日子没做过马车了,现如今罩着棚子,铺着锦缎棉被的马车到了门口,正好让我这穷老婆子享受享受。” 二人做梦也没想到,石奶奶这么通情达理,这么好说话,早知如此,刚才就不撒谎骗人了。什么爹娘奶奶老婆孩子,现如今自己还打光棍子呢。 事不宜迟,赶紧动身,当家的正心急火燎等着呢,早一点把老太太带到三轩班,早一点拿到赏钱。既然石奶奶答应下来,二人忙请老太太高升一步,我搀着老祖宗您上车,咱们这就走。 石奶奶让二人别着急,说自己这一去一会半会回不来,家里不能没人照应,她需要安排安排。她让二人坐下喝水吃干货,自己走到二人带来的礼品近前,上看下看,脸上的表情颇为满意。 二人一瞅,相互使个眼色,那意思是说:“看到了吧,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如今还没有金子银子孝敬,光是些茶叶点心洋布就够这老太太高兴了。等完了事儿,当家的拿出金银孝敬,不把老太太美的鼻涕泡儿出来才怪。说到底,还是庄户人,穷怕了,见了好东西,谁不动心……” 他二人怎么想,咱不提。只说石奶奶,将礼品看完之后,让二人在屋里坐着,她说自己有点事儿,出去一趟,待会就就回。 两人不知道石奶奶去干什么,但也不能问,于是乖乖在屋里喝水聊天等着石奶奶回来。过了好一会子,就听外面熙熙攘攘,听动静来了不少人。二人心中纳闷,石奶奶莫非出去叫人来见识见识天津卫的好玩意儿,显摆显摆不成。 胡思乱猜之际,石奶奶领人进了院,二人起身朝门外观看,来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不少啊。石奶奶让这些人在院里等着,只让三四个小伙子跟自己进屋。只见她从礼品堆中拿出一盒点心,一包茶叶放在一边的小桌上,其余的让这些人搬到外面。 这时候石奶奶二次走到院中,对大伙说:“这是天津卫的贵人给我拿来的玩意儿,我老婆子就一个人,这些好玩意儿留着也都糟践了。大伙拿走分分,点心给老人孩子尝尝,洋布给老婆闺女作身新衣裳,别愣着了,麻溜的吧。” 再看这些人,跟饿狼赛的,扑上去就拿,院子里别提多热闹。有不要钱的东西白给,还都是好东西,换谁谁也高兴。东西拿完之后,大伙纷纷表示感谢,说什么又沾您老光了,我可谢谢您了,这些客套话。 石奶奶一笑,说道:“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去天津卫逛逛,看看新鲜。这几间破屋,还有养的那些活物,请各位帮忙照应着,有什么是事儿,等我回来咱在唠。” 拿了人家好处,这点事儿不算事,大伙都说没问题,让老太太尽管放心去,保证家里去之前什么样,回来还什么样。石奶奶谢过大伙,让大伙抱着东西回家。 瞎老豁和车把势一看,心中暗暗骂自己,真为自己刚才所想而感到可耻和惭愧。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纯是个脏心烂肺之人,竟然把人家石奶奶当成贪财之辈,人家这种豁达和气度,自己到死也比不了。唉,惭愧啊,惭愧。想着想着,心中对这位老人家越发敬佩不已。 石奶奶这会子进了屋,也不说话,笑着把自己留下的那包茶叶和点心拿到一张画像前。瞎老豁和车把势一看,画上画的是个小老头,慈眉善目,满脸堆笑,很是喜兴。 这老头是谁呢?说玉帝不是玉帝,说财神不是财神,说灶王不是灶王,兔儿爷?也不是,没长耳朵啊,这究竟是哪一位大罗真仙?二人看了半天也不想不明白。 再看石奶奶将礼品作为贡品端端正正摆放好后,点燃三根香插入香炉,跪下磕头参拜那副画像。嘴里念念有词:“祖师爷在上,弟子受祖师爷教化,不敢有半点私心。今日天津卫来人了,要请我走上一遭,弟子不去不行,该了的总要有个了结,我饶这孽障三次不死,它既如此作孽,也就别怪弟子手黑了!” 石奶奶这番话字字清晰,一字不落的传到瞎老豁和车把势耳朵中。二人一听这番话,登时脸上变了颜色。 妈的妈我的姥姥,原来不是咱请人家,是人家早就等着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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