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命药妻》 序言 【序言 珍惜拥有的幸福】 这次故事是裘梦老师一贯的欢快俏皮,主角之间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也每每会让人会心一笑,不过比起男主角,女主角更让我喜欢。 女主角李素月拥有那种复仇虐渣文里怎么跟家里众人对着干都不奇怪的遭遇:祖母偏心当儿子贵妾的娘家侄女,继而偏心贵妾所出的庶长孙女,就为了挺她们,也因为看不顺眼儿媳妇,居然狠得下心,将还在襁褓中的嫡孙女李素月送进了庵堂。 而身为李素月亲生母亲的侯爷夫人,她不是没想过女儿,但她更看重自己如何出一口气,更看重自己的两个儿子,把女儿当成了道具,女儿过得不好正好能让人看看婆婆她们的作为有多么恶劣。 所以李素月一个侯府嫡女过得跟一般尼姑、跟孤儿没两样,可是她没有展开复仇虐渣的计画,而是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 住在庵堂还时不时女扮男装跑出门,斗鸡走狗、抓蛇烤蛇,日子爽快无比的大概也就她一个——偏偏这时候出现了个大麻烦福王卓玮玠。 卓玮玠的逼婚,可以说是李素月人生里的意外,却是最美好的意外。 然而能够达到这个结果,还是因为李素月的性格,她即使身处困境,即使遭遇不平,眼里还可以看到对她好的人,并且好好珍惜,而不是一心报复,怨天尤人,哀叹委屈。 希望这个轻松甜暖的故事能够抚慰看书的你,让你笑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第01章 【第一章 出家做道姑】 阳春三月,春回大地,田野泛绿,一片生机勃勃,正是出门踏青的大好时机。 京城中的富贵人家在这个时候总免不了呼朋唤友乘兴郊游一番,所以在京城郊外经常能看到各府车马来往不绝,百姓也有幸能惊鸿一瞥高门大户的女眷。 青山绿水间花红柳绿,十几个衣饰锦绣的少女在各自丫鬟的陪侍下在嬉笑玩闹着,裙裾飞扬,年轻美丽的脸庞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她们比这一片山青水秀更吸引他人的目光,光只是远远听到少女们娇脆的声音,都会不由得会心一笑,更遑论亲眼看到。 但面对这样的好风景,也有人是不怎么愉悦的。 在草木枝叶掩映间,一个青衣锦袍的男子坐在一张轮椅上,眼睛在叶隙间洒落下来的光线下轻轻地闭合着,面色苍白,眉头微蹙。 这是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子,但也是一个病态无法掩饰的病弱男子。 如此相貌,如此气度,却又如此情态,只会让看到的人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一声「可惜」。 本该是人中龙凤,吸引注目的风云人物,却孤独地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黯然,前方不远处的青春洋溢与这里的幽暗寂寞就像是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完全无法交融。 「少爷……」 「嘘。」 两个躲在一丛常绿灌木后的身影悄悄发出了声响,但很快就采用了不会惊动不远处那个闭目养神的美男子的手势交流,两个人比划来比划去,最后对视点头肯定达成一致,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另一边移去。 「姑娘,蛇——」 一声尖叫划破这片寂静的天地,惊得那闭目养神的男子一下就睁开了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未睁眼时已是俊美惊人,如今双眼睁开,那冷冷清清恍若没有感情的一双黑漆眸子,让他整个人增添了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姑娘? 在卓玮玢眉心微蹙的时候,那边传来一个清朗的有些雌雄难辨的声音,声音中夹带着掩饰不住的无可奈何,「梅香,你叫什么啊,我没被蛇咬到却差点儿被你吓死。」 「姑娘。」回应的是一个委屈兮兮的声音。 「好了啦,你看我没事,这条蛇挺肥的,咱们今天有口福了。」 「没毒吗?」 「没有。」 「庵里不让吃肉的。」 「我们在外面吃完再回去。」 「不好吧。」 「梅香你真没劲,还是菊香有趣得多。」 「姑——少爷,今天出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有吗?」有人明显不想认帐。 耳中听着那边那对主仆的一问一答,卓玮玢原本蹙着的眉头慢慢抚平,她们是无意中闯到这里来的?不过暗卫们没有出声,想来是因为她们并不危险。 卓玮玢又闭上了眼睛。 「你刚才叫得那么惨绝人寰,一定吓到别人了,过去给人家陪个不是吧。」 「哦。」 卓玮玢听到有脚步声朝着自己这边而来,但他没有动。 一方面是他身体虚弱,今日都必须坐轮椅出门了,实在不想多动弹,另一方面——他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何必避开。 「这位公子,对不起啊,惊扰到您了。」 卓玮玢眼睛微睁,看到一个一身小厮打扮的少女一脸忐忑不安地站在自己身前五六步开外的地方。 「无妨。」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梅香朝他行了一礼,这才慢慢退后,退开几步后再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她去的方向有株大树,树后露出一角衣袍,那应该是她的主子,一位并不打算跟他打照面的女扮男装出行的姑娘。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对主仆渐行渐远,直至听不到任何衣物摩擦草木之声。 「去查一查。」说完这句话的卓璋玢又重新闭上了眼,似乎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需要养养神。 一条身影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悄无声息地出现,朝着那对主仆离开的方向追去。 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的卓玮玢其实很清醒,他的婚事受到许多人的关注,但这些年来他委实没有遇到可以让他心动的人,婚事于是一直蹉跎了下来。 他近来在别庄修身养性,别庄周边便有些热闹了起来,这让他心情有些不愉,今天更有人闯到了他身边,虽然看似是误闯,但事实如何还需要等侍卫回来才知道。 为了赢得他的注意,女人们可谓是花样百出,算计无数,闲来无事看她们表演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消遣,但这样的女人,他是绝不可能看上的,更不会允许自己的子嗣由这样的人孕育教养。 即使无后,他亦不会将就——这是福王一系刻在骨子里的执拗。 第一代福王便无后,是过继了一位皇子继承了亲王的位置,虽然是过继的子嗣,但在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玄而又玄的东西影响下,福王一系无不是深情执拗、体弱多病、子嗣单薄。 除了第一任福王得了高寿,后代子孙却都命短,有的留下了子嗣,有的甚至未来得及长大便夭折,只能继续过继子嗣以维系传承。 第一代福王一生就是个闻者伤心的悲剧,他因身体原因怕连累心爱之人,便默默成全了对方,结果他拖着破败的身体却默默守护了心爱之人一生,甚至熬过了她的丈夫,这事被他当成一生憾事,严正教训告诫后代子孙——若有中意女子,万不可因自己的健康原因就大方相让不去争抢,那或许会抱憾终生的。 不得不说,嫁入福王府是等同于守寡的结局,但这依然不能减退许多人对福王妃之位和下任福王外家身分的觊觎热情,毕竟这可是亲王身分,所以争夺福王青睐的戏码一代接着一代地上演着。 第02章 另外还有一件诡异的事,福王一系不管寿命如何,每一任福王或世子都是名副其实的美男子,这让许多怀春少女更是前仆后继地接近——病美男,几乎已经是福王一系的代名词。 卓玮玢是这一代的福王,相貌俊逸非凡,不知掳获了多少名门闺秀的芳心,但长年卧病、极少出门,随着年龄一年一年增加,不少人都开始担心这一代福王恐怕也留不下子嗣,大约又得开始着手从皇室挑选过继子嗣。 二十三这年龄,对世间男子而言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对福王一系而言,这已经是个很危险的年龄了。 坐在轮椅中的卓玮玢犹如一座雕塑一般静静地待在那一方寂静的天地,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沉思。 没有人去打扰他的安静,直到很久之后一名侍卫的回归,才打破了卓玮玢的清静。 这名侍卫是在之前跟踪那对主仆而去的人,他之所以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回来,是因为那对主仆真的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那条之前逮到的蛇烧烤吃完之后才回去的。 她们回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府第别庄,而是——一座庵堂。 侍卫并没有去询问住持,而是在附近找了人家相问,在得到想要的资讯后这才返回。「镇远侯府的?」 「是。」 卓玮玢掀了下嘴角,异常平淡地道:「原来是她啊。」一个被侯府排除在外的嫡出小姐。 侍卫没有说话,卓玮玢脑中已经调出了这位侯府小姐的全部资料,因为她母亲镇远侯夫人和其父贵妾的斗法,这位大小姐甫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庵堂,几乎是在庵堂长大的。 说起镇远侯府,在京城勳贵圈还是挺有名的。 镇远侯府的李老夫人将娘家侄女给自家儿子当个贵妾,这事在当年可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直到现在大家提起来还是唏嘘鄙夷不已。 李老夫人年轻时嫁入侯府用的手段便不甚见得光,那是抢了闺中好友的亲事,藉着闺中好友的身分出入侯府,跟当时的镇远侯府世子有了首尾,事情闹出来,李家不得不娶了她。 不料多年后,她娘家的侄女跟她走了一样的路数,跟当时的镇远侯世子有了私情。 当时的镇远侯府因数代经营不善,家底都败乾净了,勉强维持个光鲜的壳子,就等着儿子新妇进门带的大量嫁妆充盈府库,儿子跟侄女搞了这么一出,老侯爷夫妻只好亲自去跟亲家赔礼,好说歹说算是稳住了亲事。 侄女虽成了贵妾,但这贵妾到底还是给镇远侯府埋下了乱家的祸根。 贵妾未出嫁便已珠胎暗结,正头夫人嫁过来时她已生了庶长女——这也是承平伯丁家的意思,若是庶长女,两家亲事还有得转圜,若是庶长子,那就直接退亲。 只是那贵妾是李老夫人的娘家亲侄女,侯爷又偏爱,镇远侯夫人自嫁入侯府便处于劣势,加之本人性格又太直爽,越发不得丈夫欢心。 后来嫡女出世,侯爷夫人尚沉浸在得女的喜悦中,贵妾就领了一个游方道士入府,给嫡女批命,说其八字与祖母相克,不宜养在府中,硬是在襁褓中便被送到了庵堂寄养。 侯爷夫人武将世家出身,性烈如火,哪里忍得这种算计,直接将贵妾的避子汤给她换成了绝子汤,让她喝足了两个月。 谁都没想到侯爷夫人这般决绝,事发后,镇远侯几乎要闹到休妻。 虽然最后没休成,但夫妻情分就此而断,两人形同陌路。 镇远侯为子嗣计,后来又纳了几个小妾,但不是无所出,就是生了女儿,最后还是镇远侯夫人生下了嫡子,这才终于有了香火传承。 即便如此,夫妻之间也没有任何缓和,嫡子养在侯爷夫人院中根本就不许他跟自家祖母见面,但在这样恶劣的关系下,隔了两年,侯爷夫人又生下了嫡次子,这事也挺让人啧啧称奇的。 侯爷夫人在府中几乎算是辟院独居,闭门过自己的日子,除了她所生的一女二子,根本对镇远侯府的任何事都撒手不管。 镇远侯的嫡女因李老夫人一直闹腾阻拦,一个「孝」字压下来,一直也没能接回府中,只侯爷夫人时不时领着两个儿子去庵中探望小住些日子。 这样一来,这位镇远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在权贵圈子里几乎是个隐形的存在,人们口中经常议论的反而是镇远侯府那位贵妾所出的庶出大小姐,只因这位庶女受祖母喜爱,经常带着在人前出现,好歹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卓玮玢暗自掐算了下,这位二小姐今年应该有十五岁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府了。 按照当年那个游方道士的说法,这镇远侯府的二小姐不满十五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家的,这样蹉跎下去,这位嫡女的婚事可真有点堪忧。 不过目前看来镇远侯夫人一点儿不着急,着急的反而是其他人,镇远侯府里那个庶长女比她女儿还要大上一岁,今年十六,只要侯府的嫡女亲事不定,庶长女就算亲事定了那也甭想嫁出去。 镇远侯夫人再是不理事,做为嫡母,对于庶女的婚事还是有发言权的,而李老夫人跟镇远侯也不敢太过驳侯爷夫人的面子,否则家里免不了一场大闹,侯府的开销也没了着落。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侯府嫡女显然是个心宽的,如今这个时候竟然还有闲情易装出来闲逛。 这么看来,这些年她在庵堂里过得着实也称不上苦闷啊,说不定还挺多姿多彩的呢。 如此一来,卓玮玢心中倒是对她不由生出了几分兴味出来。 这般行事风格的女子,委实与常年寄养在庵堂清静之地的人长大的人形象有些不符。 长在庵堂晨钟暮鼓中的人,在人们的印象中应该会是一个寡淡无趣,心绪古井无波一般的人,可这位二小姐似乎挺活泼的,胆子似乎还特别大,那蛇好像就是她抓住的。 有趣! 满目青翠的竹林中,一座庵堂静静地矗立着。 竹心庵占地不大,地处偏僻,香客稀少,但却十分清幽宁谧,非常适合修行。 带着丫鬟梅香赶回竹心庵的李素月,在半山腰她们平时下山换装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大丫鬟菊香,菊香今日是回了一趟镇远侯府,于是没随她一起出门。 「庵里有什么事吗?」一见菊香的神情,李素月心里就是一咯噔。 「夫人到庵里了。」 「我娘?」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我先把衣服换回来,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 梅香和菊香服侍着她换衣服,菊香手上不停,一边说道:「夫人只是来探望姑娘,知道姑娘到山里散心便在庵里等着了。」 「哦。」云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快,原本一个锦衣翩翩佳公子就变成了一个素衣素颜的秀丽小娘子。 因着李素月从小便在庵堂长大,所以基本上衣服颜色都过于素淡,有时跟着庵主等人诵经还会换上缁衣。 收拾整理好之后,主仆三人便朝着竹心庵赶回去,离庵门前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李素月就看到停在庵门口的马车。, 看到马车的时候,李素月就知道这次母亲应该只是过来看一看,并没有住下的打算,否则的话,马车是应该会被牵进庵里的。 第03章 留在庵门外看车的除了车夫还有两个婆子,三个人看到回来的李素月后,都上前请安见礼,李素月让菊香给了他们几个赏钱,便往庵内走去,完全不理会身后传来的谢赏声。 她一路轻车熟路地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这时一个面善的婆子守在院门口,看到她的身影后便转身飞快地回去报信儿。 领着两个丫鬟踏进自己的院子,李素月看到院子里多出来的丫鬟婆子,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外之地住久了,她其实并不太喜欢自己的身边有太多人,所以每次母亲过来小住,她心里其实都挺抵触的,好在,这次只是过来看看。 有婆子帮她掀起帘子,李素月便从掀起的帘子处走了进去。 屋里主位上正端坐着一位珠围翠绕修眉凤眼的贵妇人。 「母亲,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李素月上前见礼。 镇远侯夫人丁翠英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脸上也不由挂了笑,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笑问:「想你了,便过来看看。」 「我也想母亲了。」 丁翠英伸手在女儿鬓角摸了摸,带了些感慨地说:「月儿是个大姑娘了,马上就要嫁人了。」 李素月笑了笑,没说话,看起来略带了几分羞怯。 丁翠英起身拉着女儿走进内室靠窗的软榻上坐下。 此时屋里只有母女两个,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一看这情形,李素月便知道母亲这是有话要对自己私下说。 丁翠英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了女儿一会儿,李素月特别有耐心地等着母亲的下文。 「再过三个月你在庵里就住满十五年了,到时候就能回府了。」说到这里,丁翠英拍拍女儿的手,「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的亲事啊,我跟你三舅母商量过了,武平跟你年纪差不多,咱们两家又是亲戚,你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李素月微微扬眉,但依旧没有说话,反倒像害羞似的微垂了脸,不让母亲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难怪那家伙今天请她去看什么心上人,原来是因为他是知道两家有结亲的意思。 她这算是被人委婉地拒绝了吧,哈,他脸是有多大? 他们表兄妹这些年一块玩得是挺好的——但是这不表示她就喜欢他想嫁给他呀,竟然还给她来这一手,是有多欠揍啊。 不行,下次再见面,一定得揍他一顿,把心里这口恶气给出了才行。 「虽说婚姻之事由父母作主,但娘还是想问一下你的意思,可有不愿?」 李素月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嘴角微扬,「母亲,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在这庵堂住了十几年,这还没下山,您就要把我定出去了?」 虽然女儿是笑着说的,可是丁翠英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着痕迹的埋怨,心中不由得也是一痛,是呀,女儿的花样年华便消磨在这晨钟暮鼓声中,长到这么大,却没有享受过属于侯府嫡女的待遇。 想到这里,丁翠英忙道:「不着急不着急,娘也就是这么一说。」 李素月将头枕在母亲的腿上,「这些年一直没能在母亲跟前尽孝,我想多陪母亲几年。」 丁翠英叹气,摸着女儿的头发黯然神伤,这些年她到底是亏欠女儿的,让她一个女孩子就在这么个冷冷清清的地方独自长大。 「距离你回府的时间近了,府里那些人怕是又会耍什么阴谋诡计,你自己在外面也多注意着些,小心些,别着了小人的道儿。」 「嗯,知道了。」 接下来母女两个便都沉默了下来。 虽是母女,但其实她们对彼此并不熟,也无法跟一般的母女一样亲近起来,每当李素月不主动开口,丁翠英都会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因为她并不知道要如何跟女儿沟通,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 于是,丁翠英便这样让女儿趴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着她的发,心思翻腾着,而李素月则心安理得地闭目养神,跟母亲她真的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安静的相处就挺好。 不久之后,丁翠英便领着一群丫鬟婆子离开了。 李素月一直将人送到了庵门外,目送马车远去,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她才转身回去。 「姑娘,夫人这次来去匆匆的,是府里出什么事了吗?」回到院子后,梅香忍不住问了一声。 李素月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不以为然地道:「那府里的事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梅香和菊香忍不住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还在襁褓之中便被寄养在庵堂的姑娘其实从心里对侯府就没有归属感,甚至于她们两个丫鬟对侯府的归属感也不怎么大,虽然她们都是八九岁后才来庵里伺候姑娘的,但在侯府外头生活的日子久了,对那里的人和事感情就变淡了,是真的淡了。 她们尚且如此,更别提姑娘了,淡漠,是应该的。 真论起亲疏远近来,姑娘怕是跟庵主的关系反而更亲近些,毕竟姑娘是庵主看着长大的。 喝完了一杯茶,李素月起身整整衣裳,道:「走,咱们去见师父。」 梅香和菊香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上往外走。 竹心庵不大,所以她们主仆三人也没有走多大会儿,便到了庵主居住的院子。 李素月在门外停下脚步,开口道:「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屋子里传出一个略显抢桑的女子声音,「进来吧。」 李素月扭头对两个丫鬟示意了一下,让她们留在外面,而自己则径直走了进去,并将房门轻轻带上了。 庵主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沟壑,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慈悲与淡泊,看着走到自己身边,顺势在一边蒲团上盘坐下来的少女,她脸上浮起长者的慈爱笑意。 「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嗯。」李素月的神情恹恹的。 庵主无心师太不禁一笑,「说吧,师父听着呢。」 李素月手指绞了一会儿,这才抬眼看向师父,抿了抿唇,道:「师父,我不想回侯府,我想出家。」 第04章 无心师太了然一笑,捻着手中的佛珠道:「出家即无家,这是想断了与侯府的关系啊。」 「嗯。」李素月承认得很坦然,那些人何尝把她当过家人?既然不把她当家人,她自然也不会强求这段亲缘。 不是没怨过,不是没恨过,可是到头来她却发现她得放过自己,别人已经对她不好了,她何苦还不肯放过自己啊。 无心师太又道:「若皈依我佛,须得剃度,你这一头青丝可就留不得了。」 李素月伸手抓过一绺长发,淡声道:「有舍才有得,头发没了终究还是会长出来的。」 一旦陷到镇远侯府那个泥淖去,却不是轻易能够脱身的。 无心师太缓缓闭上眼,笑道:「剃度就免了,我找位女冠度你,当段时间道士吧。」 李素月面上一喜,「多谢师父。」 「无事便去吧。」 「是。」 走出师父的屋子,李素月的心情大好,整个人看起来都轻快了许多。 这时她才发现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她们主仆三人回到院子的时候屋子里便也点起了灯。 庵里的晚饭不过是些清粥小菜,看着托盘里的饭菜,菊香忍不住看了天一眼,这样的饭食哪里该是侯府嫡女该有的待遇,可是她们姑娘一直过的便是这样清苦的日子。 姑娘不像她们有时还会轮流回府里待些日子,这是夫人怕她们久居在外对府中情况不明,一旦姑娘回府无法适应——给她们提前打底。 府里什么光景,庵里又是什么光景,那对比简直太过惨烈,就连她们也是暗自替姑娘抱不平。 因着今天在外面打过牙祭,所以李素月并不是很饿,晚饭也就略略吃了些,饭后,她在房中抚了会琴。 李素月虽然并没有长在侯府,但是身为侯府的嫡女,丁翠英还是请了先生到庵中教过她琴棋书画的。 窗外月色如水,竹林寂寂,配着这清淡的琴音,倒也十分的和谐。 梅香、菊香回到镇远侯的时候,远在离京城百里之外的紫云观中,李素月已经正式束发入道,成了一名女冠。 既已出家,那么身边伺候的丫鬟自然就不需要了,所以梅香和菊香便回到了侯府,她们所带来的消息直接将丁翠英震得失魂落魄。 为什么?为什么女儿会突然决定出家?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家了? 丁翠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恢复理智后,她叫来两个丫鬟仔细询问,这才知道那天她到庵中看女儿之前,女儿是去看娘家侄儿丁武平的意中人的,之后她却跟女儿提到了与丁武平的亲事。 这表示什么? 这在女儿眼中代表什么? 想想她自己这糟糕的夫妻关系,这段婚姻之所以如此糟糕不就是因为丈夫另有所爱吗?应该是这事刺激到了女儿,而女儿从小便没在她身边长大,与她实际上并不亲近,有些心里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自己讲的,所以女儿便悄悄替自己下了决定。 出家、离家,从此与镇远侯府无关,那么她的人生自此再不会任人摆布。 是了,必是如此! 月儿是怕,怕自己也经历一场与她一样的婚姻,若不出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她无法抗衡的,一如当年的自己。 丁翠英跌坐在主位上,一张脸灰败无比,满心的悲伤。 没养在自己膝下,没长在自己身边,女儿与自己离心至此,根本不相信她这个母亲会为她作主,不相信她有能力替她作主,所以她出家了! 泪水从丁翠英的眼中滚落,她手捂在自己心口,只觉一阵揪心的疼。 「夫人,世子和二少爷来了。」 听到院中婆子的声响,丁翠英手忙脚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收拾起心情,勉强让自己挂上笑意,等着两个儿子进来。 「儿子给母亲请安。」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规矩有礼地给母亲请安问好。 「快免了,坐。」 镇远侯世子李怀看向避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们不是姊姊身边伺候的人吗?怎么都回来了?」 梅香和菊香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主位的夫人。 「我问你们话呢,回答。」李怀严肃命令。 丁翠英不得不开口道:「你姊姊打发她们回来的。」 「为什么?」李怀的目光转向母亲,弟弟李阃的目光也跟着看向了母亲。 丁翠英脸色不太好,但在两个儿子的目光下却又躲避不得,最后叹了口气,才道:「你们姊姊,」她顿了顿,伸手掩在了眼睛上,这才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出家当了道姑。」李怀眉头皱紧,直接问道:「为什么?」明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为什么姊姊反而出家当了道姑? 丁翠英苦笑一声,「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李怀执意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丁翠英却摇了摇头,不肯再往下说。 李怀看了看梅香她们,垂眸不再追问,李阔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也跟着垂眸。 两个少年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告退而出。 临离开时,李怀向母亲点了梅香两人,丁翠英也懒得多管,便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把人带走了。 兄弟两人从母亲处出来,便径直回了外院自己的住处,站在李怀屋中,面对两个有些陌生的少爷,梅香和菊香都有些紧张局促。 李怀沉着脸冷声问道:「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梅香和菊香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第05章 听完两人的陈述,李怀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们镇远侯府这种混乱的现状,并不只有姊姊讨厌,他和二弟也一样讨厌。 他们长到如今,跟祖母打照面的次数寥寥可数,而姊姊即使身在空门,府里的某些人也依旧没有放过她,时不时便会提起她,在祖母那边上眼药,这也是姊姊这么多年来始终没办法回府的原因。 「你们知道紫云观在哪儿是不是?」 「是。」 「那好,明日你们便带我们去紫云观。」 「是。」 「退下吧。」 「婢子告退。」 一直到两个丫鬟退下,李阔才忍不住开口道:「哥,我们要去看姊姊吗?」 李怀点头,「嗯,就算她出家了,她也依旧是我们的姊姊。」 李阔抿抿唇,皱着眉头道:「五表哥……」 李怀斜睨一眼过去。 李阔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道:「丁武平真的是那个意思吗?想让姊姊知难而退?」 李怀冷哼一声,摸着手边茶盖脸色莫测,略带讥讽地道:「他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姊姊哪里会看上他那样的,不过是血脉亲人,大家亲近些,他太过自抬身价了。」 李阔有些迟疑,「那姊姊……」 李怀的嘴角微扬,眼中也流露出些许的笑意,道:「等着吧,那家伙肯定会被舅舅他们狠狠揍一顿的。」 「啊——」李阔睁大了眼睛。 李怀嘴角的笑扩大了些,似乎是被弟弟的表情愉悦了。 李阔伸手挠了挠头,咕哝道:「这会不会玩得也太大了?」 这个时候,他也回过神明白了姊姊的意思,但是依旧不能赞同姊姊这样的行为。 就算五表哥会被三舅舅狠狠收拾一顿,但是出家这出玩得实在是太大了,姊姊现在可正是议亲的大好年纪,这冷不防的出家了,亲还怎么议啊。 不对!姊姊这是根本不想被家里议亲啊,所以乾脆来了个狠的,顺便阴了一把表哥,表哥真惨! 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同情了五表哥一把。 李怀拿起茶碗喝了口茶,瞅着身边的弟弟,说道:「昨天你是不是又跟那人说话了?」李阔神情一紧,不自然地低下了头,曝嚅地道:「她毕竟是我们庶……」姊字在兄长的注视下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李怀刚刚变暖的神情又再一次冷凝了起来,「凭她也配,一个庶女罢了,却敢在外摆着侯府嫡女的架子,谁给她的脸!」 李阔抿唇,心里回答:父亲呗。 在他们姊弟心里,镇远侯这个父亲真的是非常的陌生,他们甚至不愿意用父亲这个称呼来叫对方,一个只知沉浸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男人,一个毫无担当只知挥霍的男人,他们根本无法生出对他丝毫的尊敬来。 而他们的祖母,那个心眼偏到让人无法直视的老人,他们更加无法对她生出任何尊重来。镇远侯府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光景,正是拜她老人家所赐。 这样的家,难怪姊姊不愿意回来。 这一刻,李阔突然就理解了姊姊为何会有出家为道这个行为了。 家不成家,索性离家而去。 「哥,姊姊活得真随兴啊。」李阔对兄长感慨。 「方外之地待久了,自然便率性而为了,世人汲汲营营的东西她看不在眼里的。」 听兄长这么一说,李阔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道:「这样的话,姊姊不会是真的出家吧?」李怀也忍不住怔了下,然后眉头慢慢皱起,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犹疑不确定地道:「不应该吧。」 兄弟两个不禁面面相觑。 事情严重了,他们姊姊不会因为庵堂里住久了,所以直接就四大皆空然后入山修道去了吧?不行,明天必须得去紫云观。 「明天出门。」李怀严肃道。 李阔用力点头,「必须出门。」 【第二章 老夫人又要栽赃】 山风习习,透着有别于城里的凉意,山门前,石牌之上镌刻着龙飞凤舞的「紫云观」三个大字,再往前看,又是一段坡度平缓的平整山路。 李怀兄弟一行十数骑,一路之上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便从京城赶到了这里。 两兄弟在马上互看一眼,各自心领神会,一提手中马缰,放缓了马速缓缓朝前而行。 紫云观地处深山,但香火却并不稀薄,道观之前自有负责接待香客的道士,李怀让几名护卫牵了他们的马随道士前去安置,自己则和弟弟领了剩下的人往观中寻人。 紫云观并不是性别单一的道观,但道士、道姑各有居所,也便于接待不同性别的来访香客,他们找到李素月的时候,她正跟十几个道士道姑在田里锄草。 李怀、李阔忍不住互看一眼,他们锦衣玉食,仆役成群,而他们的嫡亲姊姊却一身道袍,头挽道髻,弯腰在田间劳作。 这一刻,他们的脸都禁不住有些发烫。 有道童提醒,李素月抬头看了眼两人,从田间走出,顺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这才走到他们的面前。 「怎么来这里了?」 她笑得轻松,没有半点儿愁苦,李怀兄弟却心中莫名酸涩。 最后还是由李怀开口道:「姊,你为什么要出家?」 第06章 他到底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李素月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四下看了看,笑道:「走,回我的院子,有话咱们坐下 来说。」 李怀兄弟还能怎么样,只能跟在她身后往回走。 这田地是道观的财产,离道观并不太远,也就几十丈的距离,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几个锦衣香客在田野中游玩的身影。 李素月栖身的小院并不大,也不是她一个人居住的,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姑,并不是什么镇远侯府的嫡女,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特别的待遇。 院子小得甚至容不下李怀他们随行的护卫全部进入,不得已,只能叫了两名护卫跟着入内,其他的人就只能留在院外。 院子小,屋里的空间自然也不会大,摆设也就简单,除了一张青幔木床,床尾一把竹制的衣柜,就只有一张条案正对房门靠墙而放,上面摆了茶盘,条案两边各放了竹椅,再然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李素月从案上取过茶盘,笑着对身后面色复杂的弟弟们道:「走吧,屋里也坐不下,到院里坐。」 小院里有大青石支起的桌子几块大石头充当了坐椅,十分简陋原始。 看着姊姊熟练地点起炭烧小茶炉,替他们烧水沏茶,李怀兄弟一直没说话。 以前他们也时不时地跟着母亲到庵中看望姊姊,但那时她身边有服侍的人,他们感觉尚不觉得如何,可是如今看姊姊凡事亲力亲为,却一脸闲适淡然的模样,甚至还很熟练的样子,他们便知这些事她是做惯了的,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的姊姊过着出乎他们意料的生活,恐怕这些连母亲也不知道的! 他们的姊姊一直以来便过着和他们不一样的生活,自然便有着跟他们不一样的想法,而在此之前,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他们以为姊姊是盼着回府的,即使从来没从她言行中看出来,但在他们的心思中,简素的庵堂哪里比得上侯府的荣华。 然而他们错了,姊姊是真的习惯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对侯府的生活没有半点想法。 他们不开口,李素月也不主动搭话,直到小铜炉内的水沸腾起来,她将茶水倒进放了茶叶的粗瓷茶壶中。 「茶好了。」三个字打破了小院过于安静的气氛,她笑着替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道:「山中粗茶,比不得侯府精致,你们凑合喝点吧。」 李怀和李阔又能说什么?姊姊亲手煮水沏出来的茶,他们难不成还要嫌弃? 两个少年捧着姊姊沏好的茶垂阵看着,异样的沉默。 李素月又忍不住笑了笑,拿起自己的茶吹了几吹,轻呷了一□,这才慢悠悠地道:「我呀,出家是因为我想出家罢了。虽自小在庵堂长大,但其实对光头的形象还是多少有些接受不了,所以才跑来当了个道姑。」 见两人还是不说话,李素月只好继续说道:「反正我也从来没在那府里长大,谈不上舍不舍得,这些年习惯了粗茶淡饭晨钟暮鼓的生活,回去怕也难以适应。」 「可也不该出家啊,姊姊还不满十五呢。」李怀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 「大好的年月我都已经蹉跎过去了,无所谓了。」一些乍听之下关切,实际上却于事无补的话,听听也就是了,反正这些年一直失望的过,她对母亲和两个弟弟也早就绝望了。「不应该这样的。」少年的脸上浮现愤恨之色。 李素月摇摇头,又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道:「镇远侯府有那一尊祖宗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 他们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他们的祖母——老镇远侯夫人江氏。 李怀有些迟疑,「那姊姊就打算这么青灯古卷过一生?」 李阔也跟着看了过去,就见李素月一脸淡然地笑道:「方外之地挺清静的,很适合修身养性,说不定哪天我就得道成仙了。」末了,她还不忘自我调侃一下。 想到方才姊姊在田间劳作的情形,李怀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还是太清苦了。」 「修行本来就是件苦事。」李素月倒是不以为然。 「便是真要出家修行,姊姊也不该跑到这里来,京郊也有几个不错的道观,甚至京中也有。」 对他这个说法,李素月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表示什么,京郊的道观当然不是不可以,但离得太近难免会走漏风声,为确保出家万无一失,师父才帮她选择了紫云观。 李阔也忍不住附和道:「就是呀,若在京郊,我们探望姊姊也方便些。」 「我既已出家,这俗世亲缘自然便淡了,何需时常探望?如此一来,道观远近自无所谓。」别说得好像我在京郊道观出家你们就会时常来探望一样,如果真是如此,之前的十几年,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啧,有些事果然不能深想,想了就忍不住心情暴躁。 李怀却是一脸坚定地道:「姊姊自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事,但我们做为姊姊的血脉亲人自也有让姊姊生活顺遂的用心,便是出家修行,姊姊也是以镇远侯府的嫡女之尊出家,修行之所岂可如此清苦。」 「我不在乎啊。」她依旧淡淡的。 李怀没有再就此跟她争辩,而是转了话题,「这地方我们也是第一次来,不若姊姊领我们到处转转,也不枉我们来这一趟。」 「这倒使得。」李素月笑起来,十分大方地附议。 虽说是答应了当向导,但其实她到这紫云观也不过几日光景,自己尚且没有将周围环境熟悉好,实在是无法胜任向导这一身分,于是她便找了位观中年长的师兄带他们姊弟在观中到处走走看看,也算是帮她自己认路了。 一举两得,挺好。 观内观外,他们参观了一遍,托两个弟弟的福,李素月终于把紫云观的周边和各个大殿院落认清了。 想想自己也不知道还得在这里生活多久,早点记清楚路线也挺好的。 把观里观外转了一圈,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李素月直接让两个弟弟陪着自己吃了顿紫云观里的斋饭,吃得李怀和李阔越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绝对不能让姊姊继续在这座道观里待下去,出家人本来就整天青菜萝卜豆腐的,手艺再不好,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一言难尽地吃完午饭,两个人看姊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样的饭菜、这样的厨艺,姊姊竟然吃得一脸淡然,甚至还能微笑劝他们多吃一点,姊姊这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能练出这样的本事? 大姊,这饭吃多了,会不会闹肚子啊? 「姊……」李怀一脸诚恳,却欲言又止。 李阔也跟着喊了一声「姊」,也是一脸的纠结。 李素月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们。 「这观里的饭菜味道实在有些一言难尽,姊姊难道真的不觉得吗?」李怀实在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第07章 李素月捻着手里的念珠,眼睑半合,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道:「习惯就好了。」 这样的饭菜她早就习惯了,可她的好弟弟却是第一天知道,显然从来不曾了解过她在庵堂的日常饮食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是事不关己罢了。 李怀:「……」 李阔:「……」 这真的能习惯吗? 「姊,自虐不好吧。」李怀挣扎着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午饭都吃完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李素月一边捻念珠一边说。 「你赶我们走啊。」李阔不禁委屈嘟囔。 「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们还留下来干什么?」李素月语气毫无波动地说,甚至都没有撩起眼皮看他们一下。 最后,李怀和李阔用过午饭喝过姊姊的一盏送客茶后离开了紫云观,下山而去。 李素月站在山门处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将拿在手里捻的那串念珠顺手就盘到了左手腕上去,双手往背后一背,转身往山上走。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已过千余载……」 幽静的山道之上,响起一个低低浅浅恍若自语般的呢喃声。 镇远侯府嫡女出家做了女道士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导致了不少人将镇远侯府的陈年旧事掀出来,镇远侯跟他那位贵妾的痴缠苦恋再次登上京城闲话排行榜去公告大众。众人议论着这些旧事,得知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延伸到后辈身上,只觉这位出家的镇远侯嫡女的成长史简直就是一场大悲剧。 身为侯府嫡女,却从未享受过嫡女的尊荣,反而自小便被锁在了庵堂之内,眼见当年那「游方道士」的相命之语即将到期,结果嫡女直接出家了,这里面又到底隐藏了多少权贵豪门的秘辛血泪。 李老夫人的为人行事又一次被非议,这位狠心不慈不自重的老夫人简直就是搅家精,若不是李老夫人,镇远侯府即使败落,不比前人的富贵荣华,也断不至于成为如今整个权贵圈里的笑柄。 嫡女年方十五,即将脱离空门回到侯府,此时正是她说亲议嫁的大好时机,结果,嫡女却出家了,这会是镇远侯嫡女自己的意思? 听到这件事的人,十个有九个半不这么认为,都认为这肯定又是李老夫人和她那个贵妾侄女耍的阴谋,要知道,她们膝下可还养着一个侯府的庶长女。 说起这位庶长女那可真是京城权贵圈里的一个笑话,偏她自己还不觉得,时常以侯府嫡女的身分自居。 权贵圈里但凡自恃身分的人家都不会让家中子侄晚辈跟这位镇远侯府的庶长女相交,鲜少邀请她参宴作客,只有那些没有远见的败落户才会跟她拉关系。 偏偏她本人没有眼色,那位李老夫人跟贵妾也是如此。 今日庆国公府举办花宴,本没有给镇远侯府递帖子——但李老夫人却偏偏带着自家那位庶长孙女来了。 庆国公老夫人气得肝疼,虽然对方泼皮无赖,他们庆国公府却做不出赶客的失礼事,便只能强自忍了,吩咐儿媳妥善安排。 庆国公夫人立即心领神会,转身找来心腹管事婆子如此这般地安排了一回。 论相貌,镇远侯府大小姐李玉蓉长得堪称花容月貌,这是承袭自她母亲,当初她母亲若非凭了一副好相貌也不会勾得镇远侯神魂颠倒,矢志不渝。 论才情,十几年被祖母和亲姨娘用心培养,也着实不差。 但一个「庶长女」的身分,还是主母嫁过来之前便出生,仅这一点就将她永远钉到了耻辱又尴尬的位置。 李玉蓉不是不知道自己尴尬的处境,可她依旧坚信凭自己的才貌一定可以俘获某个权贵子弟的心,赢得佳婿狠狠打脸那些背地里嘲笑看不起她的人。 今天是她央求祖母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她精心妆扮,力求可以艳压群芳,让人一眼就能关注到她。 至于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来参加这场花宴?那是因为李玉蓉从交好的姑娘口中听说今日庆国公府的花宴是在为庆国公世子相看妻子人选,甚至不只是庆国公世子,与他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今日都会到庆国公府来,这就是机会! 只是在被两个丫鬟、一个婆子领到这处水榭之后,随着时间过去,李玉蓉渐渐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 今日庆国公府花宴,来访宾客众多,这处水榭为何这般冷清? 李玉蓉想离开水榭,却发现外面的丫鬟婆子并不想让她离开。 于是她便知道自己这是被庆国公府冷落了,因为她和祖母确实是属于不请自来的客人。 她们本以为庆国公府抹不开面子,肯定不会在今天撕破脸赶客,但却没想到,门,庆国公府确实是让她们进了,但却将她单独安置到了这么一个冷清的地方,这是将她与整个花宴隔离开来了。 这样下去,她今日岂非白来一趟? 李玉蓉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认命,可是看着那几个国公府下人,她一时又无计可施。 就在她心中焦急烦闷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水榭外传来了几个男子的声音,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 这才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来庆国公府的人一定也没想将她安排在这里反而会帮到她。 「王爷,这边清静幽雅,想来应该会让您满意才是。」 「这里环境确实挺清幽的……」 竟然还是个王爷!李玉蓉的整颗心都火热了起来,强自抓着手中的帕子稳定自己的心绪,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一定要在出场的第一时间引起外面男人的惊艳,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 随着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这一片宁谧的天地也不复之前的清静,李玉蓉寻到机会从水榭走出,来到了几个锦衣玉带的男子身前,低眉垂眼敛衽向众人行了一礼,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却又展现出她的倾国娇颜。 李玉蓉能明显感觉到几道打量的视线立时便落到了她身上。 不需李玉蓉主动自我介绍,旁边自然有庆国公府的仆役将她的身分报上。 「哦,镇远侯府的姑娘啊……哎,她不是出家当女道士了吗?」一道清冷的男音从对面传来。 对于他的疑问,旁边立时有人帮他解答了,「出家的是侯府的那个嫡出姑娘。」 「这样啊。」那个清冷男音的主人似乎已经没了再说话的兴致就此沉寂了下去。 李玉蓉却是记得很牢——这道声音是属于那个「王爷」的,她想引起他的继续关注,手指暗自在袖中捏了捏,她鼓足勇气出声道:「舍妹亲缘浅薄,出家修行也算是为祖母祈福吧。」 「是吗?」感觉精神不错,今日趁着赴宴走走的卓玮玢没想到会有这龅,闻言意味不明地扫了螓首微垂的少女一眼,心中却是不禁想起那个捉了蛇打牙祭的某嫡女。 第08章 出家修行?难以想像那会是她的最终归宿,嘴馋的时候她打算怎么办? 替李老夫人祈福?这就更加是个笑话,以李老夫人婆媳之间的关系,加上某嫡女会度过这些年庵堂生活的原因,他以为某人不对李老夫人心有怨念就已经是心地善良不计前嫌了,还祈福?估计某人尚达不到这种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 卓玮玢之所以会有如此猜测,那自然还是基于他收集到的情报。 李素月出家事成定局,消息传回京,承平伯府里某位少爷便被狠狠动用了家法,现在还在祠堂关禁闭呢。而镇远侯世子兄弟两个最近一直在关注京城内外有名的道观,私下进行着挑拣,似乎有某种意向。 卓玮玢大约能猜个七七八八,这对兄弟还是希望姊姊能在他们看得到的,势力可及的地方修行,某人最后肯定是要回到京城来的,不管这事她是否有提前预料到。 「当然,舍妹本就是个仁孝之人,这么多年为了祖母一直栖身庵堂,我自是比不过她的这份纯孝之心。」 这话说得何其冠冕堂皇,何其厚颜无耻! 在场的人没有不知晓镇远侯家中那件陈年旧事,甚至有人知道今日庆国公府根本不曾给镇远侯府下帖子,可面前的这位却还是跟着她的祖母出现了,又胆敢在他们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地评价她的嫡妹。 就算权贵人家善于粉饰太平,但她这是不是也太过自以为是?这怕是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种鬼话吧。 说假话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相信了那话是真的,眼前这位姑娘显然具备了这样自欺欺人的本事。 若是那位出家的镇远侯嫡女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知会是何种反应——有人突然间便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卓璋玢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直接抬脚往前走,一个字都懒得再听她说了。 他一走,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自然也不会继续留下来,即使面前的少女美若天仙,他们也不会太过恋栈,像他们这样身分的人,美人在他们眼中是最不值得称道的,也是最容易得到的。 「哎哟——」李玉蓉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突然失去了支撑似的猛地向地上倒去。卓玮玢正好从她身边走过,拿扇子的手探出似乎有扶的意思,但最后手却完美地避过了李玉蓉倾倒的身子。 倒在地上的李玉蓉听到那个王爷带着几分遗憾地说:「呀,没扶住啊。算了,男女授受不亲,扶住反倒不好。」 「王爷所言极是。」旁边有人附和。 李玉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男人目不斜视地领着几个人继续向前而去,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她一眼。 「李师妹,观主找你。」 小院的寂静被一道女声打破,原本在房中打坐的李素月闻声走出屋子,便看到同住一个小院的刘姓师姊。 「观主找我什么事啊?」 「听说是有位贵宾来观中进香,点名叫你过去。」 「什么样的香客?」李素月不疾不徐地继续问。 刘道姑想了想,道:「好像是京中某家侯府的老夫人。」 李素月眉角微扬,眼神有了些微的变化,却语气不变地道:「这样啊,麻烦师姊再跑一趟,告诉观主,若来人是镇远侯府的老夫人,那我还是不见了。」 「为什么?」刘道姑不解。 「因为啊,」李素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曾经有人说过我与这位老夫人八字相克,命里犯冲,在不对的时间撞到她老人家,会让她老人家轻则重病,重则一命呜呼。这可是人命攸关的事,咱们还是避讳些好。」 「对对对,避讳些好。」刘道姑一叠声地表示赞同,一脸的心有余悸,京城中的那些达官贵人讲究避讳的太多了,他们这些出家人还是少沾惹为是。 「那就麻烦师姊了。」李素月向她施了一礼。 刘道姑急忙摆手,「没事,那我去了。」 「嗯。」 刘道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站在院中的李素月脸色却一点点冷沉下来。 她已经避祸出家,有些人却还不肯放过她,这未免欺人太甚,真当她是泥塑木雕的,不会反击吗? 李素月没有再回屋中,而是在院中的青石桌边坐了下来,她相信冲着她来的那些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然,没多久刘道姑就又跑了回来,脸色有些不太好。 「师姊,怎么了?」 刘道姑愤愤道:「那位老夫人跟她的孙女简直是无理取闹。」 李素月不由得笑了,「观主如何说?」 刘道姑勾了下嘴角,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观主让我告诉你,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慢慢过去就好。」 李素月闻言不禁一笑,整了下袖口,道:「那我就去见见这位贵客好了。」 刘道姑点头,跟在她身边也往外走。 「师姊也去?」 「嗯,我倒要瞧瞧这对祖孙意欲何为。咱们虽是方外之人,等闲不与她们计较,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李素月一笑,没说什么。 这位刘师姊性子耿直,虽比她年长,清修日久,但性烈如火,依旧不失本色,与这样的人同院而居,她挺适应的。 两个人还在赶过去的路上,那边就已经发生了意外,最终李素月也没能跟血缘上的祖母打上照面。 因为在她过去之前,李老夫人便突然身体不适,腹痛如绞,进而腹泻不止。 在李老夫人病发的时候,观主就果断让人去截住赶过来的李素月,没让对方跟她接触,杜绝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麻烦来势汹汹,摆明就是冲着李素月而来。 人心之恶,莫过于此!本是至亲骨肉,却算计至此,何其恶毒? 刘道姑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害怕地看着面色如常的李素月道:「幸亏我们还没过去,否则这十之八九是要往你身上栽啊。」 第09章 李素月若无其事地向前来送信的师兄道谢,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刘道姑此时却起了好奇心,小心地问道:「李师妹,这位老夫人跟你什么关系啊?」她倒是隐约听人说过这位师妹未出家前家世很好的。 「从血缘上来说,她是我的祖母。不过,我从小就没见过她,为了不对她老人家的身体健康有所妨碍,我还在襁褓中便被寄养到了庵中。」 她说得云淡风轻,刘道姑却生生从中听出了刀光剑影。 事情前后一联想,刘道姑背脊都有些发寒,颤抖着声音一脸不敢置信地道:「之前你说不对的时间,是不是现在还不到你们能见面的时候?」 李素月如她所料地点了下头。 刘道姑忍不住搓了下胳膊,咋舌道:「这老夫人挺狠啊,还有你那个姊妹,亲的?」 李素月垂眸整袖口,淡声道:「府里的庶长女,我母亲没嫁过去就生了,生母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哇!刘道姑目瞪口呆,感觉很大一出戏啊! 见她震惊的表情,李素月忍不住笑了,「这种大户人家的阴私算计没什么好惊讶的。」 刘道姑努力压下震惊,「那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出家的?」 李素月双手一摊,一脸无辜地道:「出家无家,一身轻松啊。」 刘道姑不以为然,「你年纪还这么小……」 李素月截断她的话,道:「清静难得。」 刘道姑摇头,脸上还是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哎,师姊,那边的师姊是不是在叫你啊。」 刘道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仔细瞅了瞅,「好像是在叫我。」 「那你快过去吧。」 「你没事吧?」刘道姑担心道。 李素月微笑,「我当然没事啊。」 刘道姑又看了她一眼,表面上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才转身朝喊自己的人而去。 李素月看着她走远,抿了抿唇,暗自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天。 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蓝得甚至有些刺眼,李素月眨了眨眼,眨去眼角的涩意,她嘴角又浮起了一抹淡笑。 越是被错待,越是要笑着面对这个世界,她不会向那些不公屈服的。 身后传来一阵车轮碾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的紫衣男子。 出众的外貌,相同的轮椅,这让李素月很快便想到了之前她和梅香碰到的人。 两个人的视线不经意间撞了个正着,李素月朝对方笑了笑,那人却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 通常身有残疾的人心性都有些怪,跟一般人不同,李素月自然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个。 萍水相逢的两人,她可以友善,对方自然也可以无视。 那人被推着从她身边走过,就在即将错身而过时,她听到了一道清冷的男子声音—— 「敢问小师父可知文昌殿怎么走?」 对方既然发问,李素月便不好继续无视走开,而且这个她确实也是知道的,于是道:「顺着这个方向过去,拐个弯就到了。」 「能请小师父带个路吗?」 李素月怔了下,但还是回道:「当然可以。」 卓玮玠回头对推着自己的人道:「你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过来,我让这位小师父推我过去就好。」 「是。」护卫领命而去,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李素月看了一眼青衣人离开的方向,又将视线转回到轮椅上的男人身上。 卓玮玠波澜不惊地道:「麻烦小师父了。」 事到如今,李素月也只能上前接手推车的工作,毂辘毂辘的碾压声再次响起来,两个人一路上都没什么交谈,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到了文昌殿外。 此时的文昌殿外也有一些香客在,但并不是很多。 紫云观的香火虽然不稀薄,但因地处偏僻,不到重要的日子,平时的香客还是不怎么多的,倒是一些大户人家喜欢领着家人过来清修些时日,香油钱也给得足足的,这才是观中收入的主要来源。 此时,李素月站在文昌殿外,看看那几阶石阶,再看看大殿的门槛,接下来的事她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这人只能等他的仆人过来了。 「小师父出家多久了?」 冷不防地听到他的问话,李素月怔了下,才道:「一个月。」 「这样的年纪,小师父怎么会想出家呢?」 「大概是因为我跟道门有缘吧。」 她笑得一脸坦然,彷佛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可是卓玮玠知道不是。 脱离镇远侯府才是促使她出家的根本原因,为了跟自己的出身断了牵连,这姑娘毅然决然,十分有决断。 而李老夫人为了她那个宝贝的庶长孙女却连已经出家的人都不肯放过,特意跑来栽赃陷害,可惜估计失误,时间没掌握好,或者说有些人没让她的时间掌握到恰到好处,在没有见到应该见的人之前就病发了,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侯府的那位庶长女美则美矣,但却不够鲜活,宛若花瓶,反而不如面前这个容貌不及她,却灵魂有趣的姑娘引人关注。 第10章 黑纱外袍,白色里衬,一身寡淡的黑白二色,却生生叫她穿出了清灵秀丽之感,颇有几分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之态。 眉目秀丽,气质婉约,看起来就是一个温温柔柔贤良淑德的模样,这样一副相貌着实是有些欺骗性啊,让他完全无法将当初听到的那个活泼的声音跟她本人贴合在一起。 「小师父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见过,但声音或有相似,所以施主才会觉得似曾听闻。」李素月果断否认了她曾经见过他的事实。 卓玮玠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她的否认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当时并没有跟她打上照面。 「你的人是不是快要来了?」 「小师父是有事要忙吗?」他不答反问。 「是呀,有点儿事。」 「那小师父便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他们便好。」 「那我就先告辞了。」 卓玮玠朝她点头,她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原本李素月是想直接回自己的小院的,但是中途却改了方向,她转道去了经堂。 经堂是观中道士诵经打坐之地,早晚课也多是在这里集中进行,李素月到经堂只是想静一静心,想些事。 今天经堂里人不多,她挑了个角落坐下来,便开始诵经捻珠。 虽然不知道李老夫人为什么要跑来找她的麻烦,但没有成功栽赃到她身上,想必李老夫人是不会甘心的,而她那个庶姊肯定也是要做出些事情。 这两人突然来紫云观寻她麻烦,必定是京中发生什么事才导致她们这么做。 可是无论京城发生事都应该跟她没有关系才对啊,她都已经安安静静地出家当个女冠了,而且一直待在观中从未外出过…… 李素月捻着手中的念珠,嘴里诵着经文,脑中却是不停揣测镇远侯府的事。 远离京城不好的地方此时就显现出来了,她的消息闭塞多了,此时完全没有头绪不知如何应对……既然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便以不动应万变,见招拆招吧。 李素月定心诵经没一会儿,便有人找上门来。 两个同样花样年华的少女,一个锦衣华服,千娇百媚;一个素衣道袍,寡淡清静。 对方没有说话,李素月也懒得主动开口,只是半垂眸捻动手中的珠串,等了半晌,李玉蓉终于沉不住气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祖母病了,你都不去看看吗?」 「万一我去了,老夫人却驾鹤西归怎么办?」李素月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语气淡漠地反问出这样一句话。 李玉蓉一噎,然后才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道:「就算你从小没有在府里长大,怎么可以如此诅咒祖母,她老人家是想你才不顾路途遥远来看你的。」 「十五年都要到了,才想起来看我啊。」李素月的声音忍不住带了丝讥讽。 「这也不是祖母愿意的,你根本就不知道祖母这些年受到了多少人的非议。」 「与我何干。」 「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出家人四大皆空,贫道已经没有太多激烈的情感了,还请施主见谅。」李素月一副八风吹不动,波澜不兴的模样。 李玉蓉突然觉得面对面前这个嫡妹,她有些无从下手,感觉对方油盐不进,只能故技重施,又卖弄悲情,「你去看看祖母吧,她不太好了。」 「就是因为不太好,所以我才更加不能过去,如今还不是我跟她老人家见面的时机,若是冲煞出个好歹来,是你替我担待吗?」李素月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又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 「不管怎么说,祖母都是因为来看你才病倒的。」 李素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这才是你们不惧舟车劳顿大老远跑来的目的啊,要栽赃说因为来看我才病倒的。」终于图穷匕现了,真难为她绕了这么一大圈。 李玉蓉:「……」 李素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都已经出家了,凡尘俗世的流言蜚语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脚长在你们身上,你们非要跑到我眼前来生事,我也没办法啊。这世上聪明人还是有的,不要把别人都想得那么蠢。」 李玉蓉觉得脸上就像被人生生抽了一巴掌,热辣辣地疼。 是,她和祖母是来找麻烦的,京城因为嫡妹的出家产生了许多对她和祖母不利的流言,这样的流言对正在议亲的她十分不利,所以她们才想从嫡妹这里想办法。 只要把嫡妹牢牢钉在八字大凶的位置上,就能让大家不再因为嫡妹自小被寄养庵堂而对祖母和姨娘的人品表示不齿,也可以用事实告诉大家,之所以不让嫡妹回府就是怕会出现这样严重的情形。 一个「孝」字就压倒了一切。 她们计画得很完美,可是计画实施的时候却偏偏出了纰漏,她现在说什么都要想办法将人带到祖母面前去,好让一切照计画发展。 只是她实在是低估了嫡妹的难缠,她以为拿一顶「孝」帽压下来,嫡妹会屈从,岂料对方根本无动于衷,甚至连对她的讥讽越来越不加掩饰了,彷佛在她面前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李玉蓉狼狈不堪离开的时候,目送她远去的李素月脸上却带着一抹恍若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冷意。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个世道不是你想息事宁人,对方就会偃旗息鼓。 用力捻了手中的念珠几下,李素月起身踏出经堂,往与李玉蓉离开的相反方向而去,没想到在转过屋角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以及帮他推着轮椅的护卫。 「很抱歉,在下并无意探知小师父的家事,只是凑巧你们谈话的地方正是我歇脚的地方罢了。」卓玮玠如此向她解释。 李素月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笑了笑道:「没关系,许多事本来就是纸包不住火的。」那些人敢做,她又何必替她们遮掩?而她事无不可对人言,坦荡磊落。 「小师父豁达。」 「不好意思,贫道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 第11章 目送她离开,卓玮玠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自言自语似的道:「是个通透又泼辣的姑娘。」而那外表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他在心里忍不住再次感慨。 【第三章 自讨苦吃的人们】 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镇远侯府的李老夫人病倒在紫云观,观主诊治的结果是服食过量巴豆所致。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李老夫人的表情很精彩——这是事后观主告诉李素月的。 原本像李老夫人这个年岁的老人最是保重身体,老人肠胃原本就虚弱,她偏又服食过量巴豆,身体于是一下子便垮了,在紫云观将养了几日却始终不见好转,李老夫人一行于是急匆匆地赶回京城去了。 只可惜,在勉强拖延了三五日后,李老夫人到底还是就此撒手而去。 恣意妄为了一辈子的李老夫人,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最终会命丧在一包巴豆粉上。 镇远侯府全府缟素,换孝衣,闭门守孝。 有好事者,打探到李老夫人过世的前因后果,立时便热心地当笑话散播了出去。 人人都说这才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与此同时,李玉蓉这个镇远侯府的庶长女名声也一下就跌落谷底。 不顾自家祖母年事已高,敢让她服用巴豆以坑人,镇远侯府这位庶长女真可谓自找死路,很是继承了李老夫人的衣钵,果然不愧是其一手带大的心爱孙女。 从始至终,李老夫人便是为李玉蓉着想,受她怂恿,甚至茶中所下巴豆粉加倍也是出自李玉蓉的授意,可惜事与愿违,事情发展脱离她的预料,最终导致了李老夫人就此一命呜呼,她也由此失去了自己在镇远侯府最大的倚仗。 倚仗没有了,身上又多了孝,议亲之事彻底凉了,等她出孝之后,会是何等光景,李玉蓉完全不敢想像。 嫡母不喜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至极;父亲近些年对姨娘越发淡了,对自己的婚事也毫不关心;姨娘倒是有心,可她那个尴尬的身分不但于事无补,还给她扯了不少后腿。 每思及此,李玉蓉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在祖母灵堂上哭成了个泪人,只可惜除了收到一些冷眼嘲讽之外,什么都没有。 丁翠英安静地跪在灵堂上,脸上无哀戚之色,眼中无泪,只有冷漠。 想害她女儿,却祸延自身,对这样的婆婆她生不出一星半点的哀思来,若非时机地点不对,她甚至想拍手大笑,再说上一句「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李怀、李阔兄弟跟母亲的想法差不多,全程面无表情,亦无泪意,至于侯府的其他庶女,虽有哀伤,但没有一个像李玉蓉那般真切地悲痛,恍若天塌地陷一般。 庶女们都觉得,李玉蓉不伤心才不正常,才是不孝,毕竟满府孙辈儿,祖母疼的由始至终便只有一个李玉蓉罢了,其他人不过有吃有穿,待遇有时还比不上别府的一个得宠丫鬟。 嫡母和她所生的两个嫡子根本不像与她们生活在一处,这些年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镇远侯府的庶女们心里苦,可却无处可诉,她们在祖母的灵堂之上洒泪,与其说是哀思祖母,不如说是在悲悯自身。 眼见着一年大似一年,亲事却全无着落,嫁妆更是无从谈起,怎能不伤悲呢? 谁还不知道自家是个什么境况吗?家中资产早就被父亲败光了,日常开销甚至全靠他腆着脸到嫡母面前去讨,两个嫡出兄弟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有的,说出去都没脸见人。 可自打嫡母生下嫡次子后,基本上就不肯再见父亲,于是这些年她们生活得越发困苦。 她们不是没想过去嫡母面前装乖卖好,可嫡母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给过她们。 想想也是,她们尚且能生活在自家姨娘身边,可嫡姊却自小便养在庵堂,在那种清苦的地方一待便是十几年。身为母亲,嫡母如何能看她们这些庶女顺眼,没有折磨她们已经是她宅心仁厚了。 「哭什么哭,听得人心烦。」 镇远侯李业被庶长女的哭声闹得烦心,忍不住吼了出来,这下灵堂上原本便稀稀落落的哭声戛然而止,果然耳根一下便清静了下来。 其余庶女和她们的姨娘们个个噤若寒蝉,将自己的身子越发往角落缩去,硬生生跟贵妾小江氏和她的女儿李玉蓉划分得泾渭分明。 对此,丁翠英只是讥讽地扬了下嘴角。 李业一脸阴沉地看着庶长女,「你也有脸在这儿哭?要不是你,你祖母会死吗?」 李玉蓉缩在母亲怀中不敢抬头,小江氏想往李素月身上扯,但在张口的瞬间又把话咽了回去,姑母已经不在了,侯爷对她们母女也不如以往,再直接当面攀扯李素月只会惹来夫人母子三人的仇视,得不偿失。 「丧门星。」李业对庶长女吐出了这三个字。 李玉蓉身体一颤,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却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哭出半声。 「侯爷怎么可以如此说蓉姐儿,这要是传出去,她可如何是好?」小江氏无声抹起泪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李业却是冷嗤一声,「难不成她如今的名声便好听了不成?无事生非的蠢货。」原本可以相安无事,偏偏自作聪明去招惹别人,如今偷鸡不着蚀把米。 不过,如此也好,母亲过世,她的私房银子他就可以拿来用,轻松些日子。 李玉蓉跟母亲一起默默抹泪,却也无从辩解,这次的事确实是她一时想得简单了,但祖母身体一向康健,又有谁能想到不过小小一包巴豆粉就让她老人家魂归离恨天。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最让李玉蓉心中意难平的是,明明已经是一个身无长物的穷酸道姑,可嫡妹的架子端得比她这个侯府姑娘还高,对她的鄙视嘲讽毫不掩饰。 站到对方面前,即使对方什么都不说,她都觉得自己生生在气势上被压了一头。 凭什么?嫡母无论从人才还是相貌样样都比不过姨娘,不过就是仗着娘家有力,嫁妆丰厚才成了正室,若不是姨娘当年嫁妆太薄,她才应该是镇远侯府的嫡长女,而不是如今这样身分尴尬的庶长女。 如果不是后来姨娘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但凡有一子傍身,也轮不到嫡母生出嫡子来。 每忆及此,李玉蓉心中都是恨极。 「祖母过世,妹妹却连面都不露,这是不是不太好?」心中过多的嫉妒戾气让李玉蓉没能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李业还没来得及开口,丁翠英已经抢在丈夫之前出了声,「她都已经是无父无母无家的出家人了,府里的事还跟她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出现做什么?到时怕不是要被人再说句惺惺作态了。」 李玉蓉咬着下唇,不敢接话。 「蠢货。」李业送给庶长女两字评价,但转过头来,李业还是对妻子说道:「可有往紫云观中送信?」 「没有。」丁翠英回答得很乾脆。 第12章 「为什么不送?」 丁翠英拿起一叠纸钱往火盆里添,一边用铁筷翻着纸让它们烧透,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没脸送,而且她已经出家了。」 李业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是的,他们都没脸,当年的事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那就是个由头,可李素月却是真真切切的在庵堂里生活了十几年,如今或许是对父母亲情失望透了吧,乾脆直接出了家。 丁翠英说的也是心底话,她是真的没脸再面对女儿,这么多年她亏欠女儿太多。 这次婆婆去紫云观的事,她事前竟毫不知情,事后还是婆婆抱病回府才知原委。 月儿出家是对的,这府里又有谁对她真的上心呢? 别人打上门去,他们这些血脉至亲却一无所知,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她自己面对,如今对她怀着恶意的人过世了,他们哪来的脸给她送一封报丧的信? 虽然没有人送信,但李素月还是在几天后从来紫云观进香的香客嘴里听到了这件事。 她也不过就是在三清殿前多上了一炷香罢了,逝者已矣,事儿翻过了,除此之外,她也不会再为对方做什么,她从来不被他们期待,她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期待。 所谓亲情,也是需要经营维系的,然而她跟镇远侯府的亲情缘太过稀薄,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庵堂里的小尼姑,真的是没什么好说的。 「小师父在三清祖师面前许了什么愿?」 又是那个坐轮椅的残疾男子,这两天她看到他的次数有点儿多。 李素月想着,对他行了一礼,漠然道:「世上许多事靠求神拜佛是解决不了的。」 「小师父此言有理。」 李素月从他身前走过,没有继续跟他交谈的意愿。 「表妹!」 突然一道突兀至极的喊声从前面传来,紧接着便见一条人影快速地朝这边奔跑过来,对方在她面前恰好及时收往脚步,一脸讨好地朝着她笑,嘴里又喊了一声,「表妹。」 「滚。」李素月横眉冷对,只有一个字回敬。 卓玮玠手中的摺扇在脸前展开,遮住了自己上扬的唇线。 丁武平讪讪地伸手在脑后挠了挠,「表妹,我错了。」 李素月完全无视他,径直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 「我真错了,我不该同你耍心眼,表妹你多聪明啊,是不是?你只是当时没拆穿我罢了。」丁武平死皮赖脸地追上去。 「不是,」李素月意料之外地搭了他的腔,丁武平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紧跟着的下一句话,「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自作多情。为了防止你以后再乱表错情,请跟我保持陌生人的距离。」 「这样讲多伤感情啊。」 「对不起,我们仅有亲戚情谊。不过那是我出家之前,现在,我们是陌生人。」 「啊——表妹你还生气呢?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捅你一刀,跟你道个歉,你是不是不到两个月就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她是那么大度的人吗?这人怕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吧。 「我……」 「哦,对了,像你这种天生缺心眼的问你是多余的,皮糙肉厚的,可能一刀还未必能捅进去。」 丁武平的心被扎得有点儿狠,眼里有着万千委屈。 月表妹你变了,你不再是领着我上房揭瓦,甩各种黑锅给我背的表妹了,你直接毫不留情地对我人身攻击了。 咱们从小一起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情谊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怎么能想像自己跟一个哥们一样的人订亲成婚生娃过一辈子的情形,所以我就使了个小心眼拐了个弯儿表达了一个立场而已,谁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月表妹你竟然直接使了杀手鐧啊。 丁武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几十棍军棍打下来,现在才刚消肿而已,教训已经很深刻了好不好。 虽然表妹对自己爱搭不理,还偶尔往心窝子扎刀子,但丁武平依旧不离不弃地追随在她的左右。 目送那对表兄妹走远,卓玮玠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扇子,眼中满是兴味之色。 这位丁公子一出现,一贯在人前平和有礼的李素月立时便活泼生动了起来,似乎一下就撕掉了身上的那层伪装,她跟丁武平的关系想来确实是很好的。 「找个人去查查这些年李道姑在庵堂的生活情况,重点是她和丁武平之间的事。」卓玮玠以扇掩口低声对身边的护卫吩咐,有一名护卫领命而去。 对这些毫无所觉的李素月一路伴随着某人的嗓音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表妹,这地方好小啊,身子都活动不开。」这是丁武平参观完小院后真实的感想。 「那你给弄个大的地方啊。」李素月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直接就回嘴。 「这没问题啊,地方我都瞧好了。占地也有小二亩,周边有十几亩田,养活你一个人那是绰绰有余。」 李素月将沏好的茶放到他手边,波澜不惊地道:「没少费时间吧。」 「还行,主要是两个表弟费的心多些,我就负责掏银子。」丁武平大剌剌地说,半点儿邀功的意思都没有。 「钱全你掏的?」 「那倒不是,」丁武平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就出了个大头。」 李素月忍不住一笑,调侃道:「舅母就没削你?」 丁武平嘿嘿憨笑,拒绝回答这个有点儿伤心的问题,李素月也不深究,反正答案她心里也有数。 「地方都有了,那表妹你什么时候去住啊?」 第13章 「你就是为此而来的吧?」她点明。 「嗯。」丁武平承认得无比坦荡。 李素月也不为难他,爽快地就给了他答案,「随时可以。」 「啊?」 李素月不吝给他解惑,「我在这里本就是挂单。」 丁武平由衷地说了句,「我觉得自己又被你坑了。」 李素月只给了他一个无害的微笑,让他自己去体会。 「果然是这样,」丁武平用力撸了一把脑袋,最后泄气地说了句,「反正从小也被你坑习惯了,没啥。」 李素月脸上的笑容扩大,不忘落井下石,「活该,谁让你跟我耍小心眼的,还自作多情。」 丁武平一脸苦色,「表妹你宰人太狠了,我娶媳妇的钱都搭进去不少。」 「活该!」李素月悠然地啜了口茶,全无半点儿愧疚之色。 「你们家那老夫人没了,你知道吗?」 「嗯,听观里的香客说的。」 他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这可真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李素月笑了笑,没搭腔。 丁武平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们没给你递消息估计也是自知没那个脸,哪里有当祖母的这么祸害自己嫡亲孙女的,真是个浑人。」 李素月淡定喝自己的茶,彷佛什么都没听到。 「我听表弟说,这观里的饭食特别难吃,我看你果然是清瘦了不少。」 「他们夸张了。」李素月还是为紫云观的做饭大师父辩解了一下。 「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走之前领我转转呗。」 「嗯。」 「斋饭真那么难吃?」丁武平忍不住又跟自家表妹确认。 李素月笑道:「供给香客的斋饭味道还不错。」 丁武平顿时一脸被打了的神色,咽了口唾沫,小心求证道:「所以上次他们来,你故意带他们吃道众饭食?」 「对啊。」李素月承认得毫无压力。 丁武平一脸感慨地说:「果然,做你兄弟也免不了被坑的命运,这一刻我竟然感觉十分舒畅,不是一个人倒楣的感觉真好。」 李素月摇头,对他有点不忍直视。 「算了,你就领我在山上随便转转好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回去的好。」 「行。」她都没意见,随他。 带他四处逛逛的期间,丁武平就像一只安静不下来的猴子,跟在李素月身边喳喳呼呼,上窜下跳,多了一个人,倒像是身边跟了一群人一样的热闹。 好在,李素月对此十分习惯,并没有想毁灭他的冲动出现。 为了能早一点儿赶回去,最后丁武平也就在紫云观里转了转,便拉着表妹坐上马车一路快马加鞭离开了。 收到他们离开消息的卓玮玠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我们明天也回吧。」 想看的人已经走了,徒留无益。 眼前山头不太高,一座道观便坐落在山头上,山脚下有着十几亩地是道观的田产,山上有树有竹,有花有草,风景挺宜人,道观的匾额之上镌刻着「一尘观」三个行书大字。 丁武平指着匾额面带得意地道:「呐,这地方以后就归你了。」 李素月微笑。 丁武平手往后一挥,「去叫门。」 一个小厮上前去叩门,很快,观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打开观门的人内着月白衫,外搭水田无袖长褂,腰间系丝绦,头上束巾,俨然是一副女道士的打扮。 李素月脸上露出讶异之色,「梅香,你怎么出家了?」 梅香上前跟他们见礼,行的还是俗家福礼,见礼之后才回答道:「奴婢没有出家,只是为了来观中伺候姑娘才改了道装。」 先看到了梅香,在观内再看到菊香的时候,李素月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惊讶了。 道观分了三进,第一进,除了供奉三清的大殿,还有供奉月老、文昌君和送子娘娘的偏殿;第二进,有供香客暂歇的静室和散心的花木扶疏庭院;第三进是观中人起居生活的地方,这里房舍最多,占地也最多。 观中并没有供香客停靠车马的地方,而是将地方设在了观外,这样牲畜的动静便不会影响到观中人休息,也有专人看顾。 厨娘帮佣之人,丁武平他们一并替她准备好了,完全不需李素月再费心。 当一行人在后院客房落坐之后,丁武平接过手下捧来的一只檀木盒,放到桌上推到李素月那边,「这里面是一尘观的房产田契,以及一部分人的卖身契,还有佃农的契书。」 李素月手按在檀木盒子上,并没有急着打开,先看向了身边的两个丫鬟,「她们……」 丁武平立时道:「我娘办事,你放心,这两个丫头是先转手到我家,又转给你的,等于跟镇远府没有瓜葛。」最后他不忘补充了一句,「我们知道你不愿跟那里再有牵扯,也是,谁不烦那家。」 听着他毫不掩饰对镇远侯府的嫌弃,李素月笑了,但只要谈及镇远侯府,她一向都是保持沉默,既不鄙薄,也不附和。 第14章 「一切让舅母费心了。」 「没事,」丁武平手一挥,大剌剌地道:「我娘疼你就跟疼自己闺女一样,她愿意为你费这份心,换了旁人却是不行的。」 李素月不禁一笑,她这位三舅母是个妙人,爽利聪慧,却又从不出锋头,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三舅母的睿智是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让她特别喜欢。 「行了,你人也被我接回来了,东西我也都交代给你了,天色也不早,我就回去向我娘覆命了。」 「一路小心。」 「安了安了,小爷我行走在外,哪有什么不安全。」 李素月就听着他这样的自我吹嘘,一路将他送到了观门外,目送他身影远去,直到山林掩映再也看不到。 她并没有就此转身进观,而是信步在观外走动,在夕阳的余晖下欣赏着这片山林之美。 「这里本是处破败废弃的道观,表少爷找了人来修葺扩建了一下,然后就是姑娘现在看到的模样了。」 「赶工了吧。」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嗯,」回答的菊香脸上是满满的笑,「多用了人工,日夜赶工出来的,就怕姑娘在紫云观那边多受苦。」 李素月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哪里有什么苦,不过是日子简朴些,有些事情需得亲力亲为罢了。」 菊香哼了一声,「姑娘总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其实以姑娘的身分做那些事本就是吃苦了。」侯府里的庶女活得滋润清闲,而她们姑娘身为侯府嫡女却清苦简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夫人以前虽没执掌侯府中馈,但夫人的吃穿用度又从来不用侯府负责,可姑娘在庵中的那些年,也没见夫人想办法让姑娘的生活舒适些。 莫不是夫人真以为养在庵堂便应该如出家那些师太们一样生活?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夫人没有用心,夫人的心绝大部分还是放在了两个少爷身上,姑娘那里不过就是偶尔照拂一下罢了。 也或许是夫人觉得来日方长,她有足够的时间弥补姑娘,可惜,姑娘没给夫人这样的机会。这世上啊,多的是人自以为是,然后就错过了原本不该错过的东西,夫人和姑娘的母女情分便是这样被夫人自己硬生生丢掉了。 有些事,她一个做丫鬟的看得清,却没办法帮得上忙,好在她家姑娘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从来不等旁人眷顾,不靠旁人过活,依然活得足够潇洒自我。 当舅夫人找到她和梅香问她们可愿意继续伺候姑娘的时候,她们都表示愿意,然后就转手身契,最终又回到了姑娘身边。 「咦,这里还有处泉眼啊。」李素月因为这个发现而显得十分惊喜。 这是处天然的泉眼,因地势凹陷而形成了一处不浅的池子,周围的草木也长得很青翠茂盛。 一尘观虽是修在这座小山的山顶,却并不是最高的地方,还有一片突立的山崖,这处山泉便是位于山崖之下。 看着一身道袍的姑娘笑得像个孩子似的蹲在池边撩水,梅香也不由得笑道:「这地方可是几位少爷用心挑过的,就知道姑娘一定会喜欢。」 「一会儿来取些水,山泉水沏茶正好。」 「是。」 主仆三人在道观周围转悠了一圈,在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才终于回去。 晚膳四菜一汤,虽全是素菜,但味道却是十分美味,显见得掌勺的是个厨艺高手。 见姑娘吃得满足,梅香忍不住说道:「这是表少爷专门寻来的厨娘。」 李素月却是一笑,「他就是吃货。」 菊香掩唇偷笑,在挖苦表少爷上她家姑娘从来是信手拈来。 饭后,李素月照旧做了晚课。 看着姑娘做着一个出家人所要做的一切,梅菊二香心中颇有些酸楚,花样年华的姑娘就这样入了空门,怎能不叫人唏嘘惋惜啊。 泉水之畔,琴音缭绕,茶香嫋嫋,三位年轻貌美的素衣道姑一坐二站,光是看着也令人赏心悦目。 一曲清音结束,一旁响起掌声,手兀自按在琴弦之上的李素月循声看去。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下竟然在这里也能碰到小师父。」 随着一阵车轮碾压在地面的声音,几个人从另一边转了出来。 看到那轮椅上坐着的人,李素月目光闪了闪,她起身,向对方拱手为礼,「福生无量天尊。」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她面前,这真的没办法当成是偶然。 不过,人长得好看,就算有些小心思,在一定范围内,她也不介意跟他虚与委蛇。 还俗的话,嫁的丈夫是个不良于行的人的话,是不是不太好?不良于行的丈夫……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到底还是美中不足啊。 她当然没有打算一辈子出家当道姑,还是会挑个合适的时间还俗的,所以挑选丈夫的事自然也是要放在心上的。 卓玮玠回以一礼,然后四下打量,口中说道:「这里的风景不错,很适合用来修身养性。」 李素月只笑不说话。 「小师父如今是在这一尘观中修行吗?」他又问。 「是的。」 「数日不见,道长如今不可同日而语啊。」 她听出了他的打趣之意,不过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一笑置之,淡声道:「让施主见笑了。」 卓玮玠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遇到了道长,而道长又在这一尘观中,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不若就请你再领在下在这观中内外转一转,如何?」 「使得。」李素月转头吩咐二香收了琴和茶具。 「道长,不请我喝杯茶吗?」卓玮玠适时开口。 李素月只好改了打算,梅香将琴送回观中,留下了菊香泡茶。 看着碧色的茶汤,嗅得清新的茶香,卓玮玠品评了一句,「好茶。」 v第15章[01.11] 「过奖。」她依旧淡定。 卓玮玠啜了口茶,道:「道长身边的这位小师父泡茶的手法不错,专门学过的吧。」 「是呀。」 「是家里人派过来服侍道长的吧。」 李素月释然一笑,如此频繁的相遇,果然不是巧合啊。 她坦然道:「不错。」她以不变应万变,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打什么主意。 卓玮玠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再做深入,而是顺势转了话题,「观中应该有信士留宿的地方吧?」 「有。」 卓玮玠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去给观里添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咱们在这里住上几日清静清静。」 「是。」有一人领命而去。 「施主有心了。」对给香油钱的人李素月表示了由衷而又真挚的感谢。 一杯茶罢,李素月便充当了暂时的向导,领着某人在附近转起来。 大多时候,为了不让彼此间的气氛因为不说话而显得有些尴尬,李素月会时不时主动开口介绍风景,但也仅此而已。 面对陌生人,她本就做不到热情十足口若悬河,不失礼是她的原则。 逛完了观外,进入观内,到月老殿的时候,看着高高在上的月老神像,卓玮玠道:「道长信缘分吗?」 李素月挥动了一下手里的拂尘,面不改色地道:「贫道已经是方外之人了。」 「道长不知入世才是最好的修行吗?」 「贫道躲懒,不想选那种太累的修行,出世修行就好。」 两人出了月老殿又进送子娘娘殿。 「麻烦道长帮我上炷香吧。」 李素月点头,走到一边取香点燃,然后替他插到神前。 「道长说我是不是做了件错事啊?」 「啊?」李素月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有此感慨,「怎么了?」 卓玮玠脸露懊悔之色,道:「在下尚未娶亲,若是这送子娘娘灵验无比,不合时宜地就将子嗣送了来,那岂不是要乱套?」 李素月抿了抿唇,按捺住心情,不动声色道:「施主尽快娶亲便是,不如再去月老殿多烧几炷香好了。」 「言之有理。」 李素月心中很是无语,但也只能陪着他又一次去到月老殿。 看着两名护卫将某人搬进搬出的,李素月真想说上一句「既然不良于行,就别没事老折腾了」。 「事关婚姻大事,总还是要慎重些,扶我起来。」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李素月就有些不解,等到看到某人在护卫的扶持下竟然站了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下意识地睁大了。 然后,她还听到那人自言自语似的抱怨,「久不站立,都有些不习惯双脚落地的感觉了。」 什么情况?这家伙不是不良于行?不是不良于行他怎么老坐在轮椅上,有病吧…… 「让道长见笑了,在下自幼身体弱,不能久立,故而常年与轮椅为伴。」 果然是有病啊,这样的身体,竟然还来求月老赐姻缘,那女方得上辈子作了多少孽啊,可悲啊。 「道长。」 「何事?」 「帮我插下香可好?」 李素月这次却没有动,只道:「施主还是心诚到底的好,莫惹月老怪责,婚姻大事要紧。」 卓玮玠看着她一笑,带着几分笑意地道:「是极,该是要诚心些。」 在香炉内插好了香,卓玮玠又看向站在一边的人,「可若是送子娘娘那里先将子嗣送了来,我这婚姻却未结成,可如何是好啊。」 李素月暗自深吸气,压下窜起的心火,按捺地道:「施主在婚前洁身自好些,自不会有这样的烦恼。」这混蛋肯定是知道她的身世的,这是摆明在影射镇远府里的庶长女嘛,好想打他怎么办? 卓玮玠突然叹息了一声,道:「在下这身体破败不堪,总还是想早有子嗣传承的好。」 这家伙——李素月暗自捏了捏手,极力保持着镇定道:「若是施主的妻子不介意庶子庶女的话,自然也是无妨的。」你不就是想从我嘴里听到这个吗,满足你。 「非也非也,」卓玮玠摇头,「在下是有婚娶对象的,只是六礼齐备,总是需要时间的,礼仪讲究些,耗时过久,道长说这样的情况下,在下先求子嗣是否不妥?」 李素月将拂尘从右手换到了左手,道:「贫道一个出家人,对这些俗世之事如何知道。或许施主去问下自己婚娶的对象,自然便有答案了。」 「是呀,」卓玮玠赞同的点头,然后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眼睛上,「我正在问啊。」 李素月:「……」 而在卓玮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随侍在旁的两名护卫便已经闪到了殿外去,绝不打扰自家王爷发挥。 「道长,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卓玮玠笑着追问。 李素月吸了口气,一脸冷色地道:「施主若是闲到无趣来拿出家人寻开心的话,恕贫道失陪。」这是哪家倒楣纨裤子弟,闲着没事跑来调戏她,信不信惹急了,她真动手啊。 v第16章[01.11] 「哎。」他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在下所言句句肺腑。」 「胡言乱语。」她嗤之以鼻。 「我见道长心中便喜,有婚娶之心,不知道长可否应允?」 「滚。」李素月忍无可忍,长得仪表堂堂的,怎么就不干人事呢?白费了这张脸。 「就不能商量商量?」 李素月指了指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述自己此时此刻心中的感想,这人看着像个谦谦君子,没想到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道长想说什么?」他心情甚好地问。 李素月冷笑了一声,「贫道看施主不只体弱,还耳背,容贫道再提醒一遍,贫道已是出家人,早已断了红尘诸事。」 「出家人慈悲为怀,道长与我行个方便不行吗?」 这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李素月打算绕过他离开,就让他自己疯去,不料这人却又一次拦在了她面前。 她气极反笑,说出的话就有些不好听起来,「施主,恕贫道直言。以你这样的体质,便是娶了妻,也不过是害人害己,好好将养,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呢。」 卓玮玠听了丝毫没有动气,反而十分赞同地道:「便是如此,道长若是应了我,也不会在此事上费什么精力,只需熬到我身故,自然可以继续来做这观中道士。」 「滚开。」这不要脸的家伙! 李素月怒了起来,直接一把推开了拦路的他,一声惊悚的惨叫声当即在月老殿内响起,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声,然后伴随着「噗」的一声,鲜血喷到了地砖之上。 面对这一连串变故,李素月目瞪口呆。 「道……长……」 李素月手捂在唇上,用力眨了下眼,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她没用多大力气的啊,怎么会这样啊? 「道……长……」 看着那人颤颤巍巍探向自己的手,李素月到底过不去心中那道坎,矮身蹲下,询问道:「你不要紧吧?」身体这么弱就不要随便出来调戏别人啊。 卓玮玠一把抓住她的道袍,咳了几咳,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在下……在下怕是要在观中休养些时日才行了……噗……」又是一口血落到地砖之上。 「喂——」李素月看看再次吐血的人,又往殿外看去,情急喊道:「喂,你们还不赶紧进来扶你们公子起来啊!」 【第四章 强娶个王妃】 梅香从外面走进云房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负手站在窗前,脸色不是很好。 菊香看到她回来便迎了上去,小声问:「怎么样?」 梅香朝她宽慰地笑了笑,「没事,稳住了。」 「自然不会有事,好人才不长命,他那样的祸害老天爷也不会想收。」 听见李素月挟着怒意的声音,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没敢接话。 姑娘的心情明显很恶劣,她们一点儿也不想引火上身,还是谁招惹的谁承受就好……不过,那个导致她们姑娘心情不爽的家伙这会儿正卧病在床——恐怕一时半刻地也指望不上。唉,这都叫什么事? 明明是位相貌出众,气质超群的大家公子,怎么就能把她们姑娘弄到勃然大怒,怒发冲冠的地步,他到底是跟姑娘说了些什么,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 二香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内情,却不敢去捋自家姑娘的虎须,只能暗地里小心观察猜测,又想着那位公子也真有能耐,竟能把姑娘气成这样。 姑娘自幼长在空门,修身养气的功夫极佳,不料今天破功了。 如果不是那公子自家身体情况太糟糕,姑娘绝对不介意给他增加一下伤害。 「告诉观里的人,离那位贵客远着些,小心被讹上。」 留下这句带着杀气的话,李素月就转身走了出去,二香互相看看,没敢跟上去。 带着一股无法排解的火气,李素月一口气从观中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转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水池边。 在池边拣了块石头坐下来,手撑在膝上捧着脸望着池水发怔,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又或许压根就什么都没想。 独自坐在山泉边的纤细身影远远看去给人孤单冷清的感觉,甚至还有一点让人心疼。卓玮玢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急着过去,他之前肯定把她气得狠了,现在过去恐怕对方难以对他保持心平气和、和颜悦色。 对着一个出家的妙龄女子说想跟她先生个孩子,这种事——卓璋玢自己都不由得自嘲地掀了掀嘴角,被骂登徒子都算轻的,怕是要打一顿狠的才行,而他当然不想被打,所以他就「病发了」。 「道长坐在这里是在反省吗?」 听到这句欠扁的话时,李素月也看到那个同样欠扁的声音主人。 卓玮玢毫不在意她不善的面色,迳自在她身边的石头上撩袍坐了下来。 「你知道的,我身体可不好,所以道长还是免动肝火。」 李素月深呼吸,很艰难才让自己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面对这么欠揍的一个人,她还不能打,真是难受。 卓玮玢见状就是一笑,捡了一颗小石子投到水池里,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的声音犹如带了蛊惑一般地钻入李素月耳中。 「其实我是说真的,我是打从心底想跟你生孩子,考虑一下。」 「滚,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果然,她根本不能听这个人开口说话,她的理智冷静礼貌都迫不及待地离家出走了。 「别着急拒绝,万事咱们都可以商量。」他好声好气地劝。 「不可能。」她拒绝得斩钉截铁。 「难道你不觉得以我们两个的容貌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英俊吗?」 「不觉得。」 v第17章[01.16]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们得面对现实对不对?」 「想生漂亮英俊的孩子也不表示会跟你生。」 「那你想跟谁生?」他玩笑似的问了一句。 「关你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至少得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落败,很伤自尊的。」 「你的身体真的太烂了,没有姑娘会喜欢的。」李素月现在完全不介意在言语上对他进行一下攻击,因为他太可恶了。 「这可不一定啊,」卓玮玢却不以为然,「就算只为了我身后的万贯家财也有不少人前仆后继想当我女人的。」 「那你找她们去。」 「不行,我就相中你做我孩子的娘了。」 「俐落地滚。」 「咱们试试呗。」 「拜托你离我越远越好。」李素月扭过头对他皮笑肉不笑语气阴森地说,声音都是从牙齿缝里硬挤出来的。 「你不喜欢我哪儿,我改。」 「我压根就不喜欢你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你喜欢我哪儿,我改行吗?」 「你从头到脚我都挺中意的,改头换面可能就太辛苦了,十有八九还不成功。」他一副「我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的语气神情。 李素月被气到说不出话。 这时卓玮玢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道:「我身体看起来弱,可上床后说不定能给你个惊喜呢?」 李素月霍然起身,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地,也不知怎么就有人能这么恬不知耻,将这种羞耻之言堂而皇之地讲出来。 他脸皮比城墙还厚吧!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了! 「哎,别走啊。一说就生气,话都不能好好说。」 她要走,他拦着,推搡躲闪间,李素月就不幸落了水。 此时天气炎热——身上衣衫单薄,山泉水一浸,都贴在身上,李素月凹凸有致婀娜多姿的身材便让人一览无遗,白白便宜了某人的眼。 看了不说,他还说出了口,「道长身材挺好的。」 「无耻,你滚。」 李素月狼狈地从池里爬出来,又羞又恼地背过身去拧身上衣服上的水,却突然感觉肩上一沉,一件男子的外袍搭在了她身上,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 「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水边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末了,他似乎还感慨了下。李素月此时却是顾不上跟他计较,披了他的外袍便往观里跑,只想赶紧换下身上的湿衣,还有就是别再看到某个无耻之徒。 二香看到姑娘浑身湿淋淋地跑回来也是大惊,急忙给她翻找乾净衣服伺候她将身上的湿衣换下,又煮了姜汤过来让姑娘喝下。 「姑娘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菊香一脸担心地问。 李素月一口气喝完姜汤,一脸晦气地道:「碰到个无耻的混蛋。」她要不是顾忌他那破身体捱不了揍,早打他了。 二香的目光不约而同往那件男子外袍看了看,真相似乎呼之欲出啊。 李素月余怒未消的时候,某人又堂而皇之地前来拜访了。 她有心不见,但思及某人不要脸的程度,又不敢肯定他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来挑战大家的羞耻之心,所以最后李素月还是在客厅接待了某人。 为防某人太过没底线,李素月没敢让两个丫鬟随侍,也算是单刀赴会了。 不过见是见了,她却是一声不吭,毕竟她实在跟这人没什么好聊的。 卓玮玢却是不怎么在意她的态度,在他决定采取现在的行事方式时就预料会有何种情形要面对,毕竟他的要求确实是有些惊世骇俗。 「我身体不好,所以时间对我来说很宝贵。」这是实情,他并不打算瞒她。 李素月闭目捻念珠,表示充耳不闻。 「因为时间宝贵,所以我得抓紧时间跟你生孩子,好歹留个子嗣下来。」 李素月手上猛地一用力,一串念珠断裂,小叶紫檀的珠子散落一地。 卓玮玢扫了一眼,不为所动,继续道:「只要你肯跟我生孩子,什么事情都可以谈。」李素月终于忍无可忍,涨红着一张脸,羞愤无比地低声吼道:「你要是不育,哪个女人都别想给你生出个孩子来。」 「所以才要抓紧时间试啊。」卓玮玢理所当然地说。 「这种事他妈的是能随便试的吗?」李素月终于被逼得直接爆了粗口,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却一不小心正巧一脚踩到一颗滚落在地的珠子,差点儿摔倒,幸好她及时抓住椅子又坐了回去,险险算是躲过一劫。 卓境价看她平安坐回去,提起的心才落下,继而一脸忧郁地叹了口气,怅然地道:「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跟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起生儿育女,其实结果并不重要,过程更重要。要是实在留不下子嗣,我去之后你再过继一个到膝下养老就好。」 「你究竟是什么人?」李素月皱紧了眉头。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他笃定地看着她笑。 「福王。」她磨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正是在下。」卓玮玢承认得毫无压力。 李素月沉默了下去,真是福王,这事麻烦了。 卓璋玢好整以暇地等她平复情绪,不过说实话,他挺喜欢这种撩拨得她失控发火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里再次响起李素月的声音,似乎确认一般问道:「什么都可以谈?」 v第18章[01.21] 「嗯。」卓璋玢笑了,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他选中的是一个足够聪明的女人。 「能改嫁吗?」她问得直截了当。 他回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道:「你觉得这在能谈的范围里吗?」 李素月冷笑,「虚伪。」 「好说。」 「我如今没有娘家,孤身一人,总要有些东西傍身才好,所以我要你福王府所有的家产做我的嫁妆。」 「可以。」卓玮玢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我也不会过继,省得以后又去祸害别家姑娘。」 「行。」卓玮玢眼中带了些笑。 李素月又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便道:「等我在婚书、礼部的嫁妆单子上看到我刚刚提到的东西,你再出现在我面前,现在你可以圆润地滚了。」 「行,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李素月回应他的只有冷笑。 「呐,这个算是定礼,也不知道道长是否满意。」 李素月狐疑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那是几张纸,严格说来是几张店铺田庄的契书,名字已经换成了她的。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几处应该都是镇远侯府里的那位如夫人的家底吧, 且,还是出息最大的几处。 这人手里没钱,心里肯定发慌,尤其是像小江氏那样当镇远侯妾室的,现在恐怕都要发疯了吧。 「你……」 卓玮玢朝她微微一笑,「看来是满意的。」让她不舒服的人,他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继续舒服下去,必然得好好收拾收拾。 李素月看着他不说话。今天直接就将这些东西拿出来,说明这人打她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心情有点儿复杂…… 「我真的得走了,赶时间。」 卓玮玢似真似假地对她如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果真就领着他的一帮人走了。 李素月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别看某人当面答得爽快,可真到了皇室宗族那里还有得扯,时间耽误得越久越好,最好直接拖黄了拉倒。 她是没打算当一辈子道姑,可这并不表示她就想后半辈子当个皇室寡妇啊,命运如果真这么走,她真得怀疑自己上辈子是缺了大德了,否则老天爷不能这么报复她啊。 她才觉得脱离镇远侯府,可以好好经营生活了。结果冷不丁砸过来一个福王来祸害她,人生际遇真有点儿惨! 不,不是有点儿,是太惨了! 心情不好的李素月蹲下身子,将之前散落在地的念珠一颗一颗捡起来,用一方手绢包好,然后拿着回房去找丝线来重新串起来。 不管怎么样,好歹找点儿事给自己做,也免得忍不住胡思乱想给自己平白添惹烦恼。 李素月仔仔细细地挑线,捻揉搓好,然后认真地将念珠一颗一颗重新串起。 「姑娘怎么不用金银钱,牢固些。」 「再说吧,手边也不同以往有现成合适的材料。」 「哦。」 「姑娘的小衣奴婢已经做好了,姑娘一会儿试试?」梅香又道。 「好。」 两人正说着话,菊香端着一盘水果进来,笑着说道:「这里山里的果子,佃农们摘了些送给姑娘尝鲜的。」 「替我多谢他们。」 「已经谢过了。」菊香笑道。 李素月将串好的念珠重新戴到了手腕上,从果盘里抓了把桑葚来吃。 桑葚的味道是甘甜鲜美,只是吃起来每每总会染得牙齿、皮肤上有一些紫黑色,不过李素月并不在意。 菊香自是明白自家姑娘的喜好,故而多拣了些清洗好了端过来。 除了桑葚,还有蛇莓,李素月也是爱吃的,盘子里也有不少。 吃着喜欢又鲜美的水果,李素月的心情也渐渐好转,终于慢慢将某个欠扁的王爷抛到了脑后,享受起自己现在的小日子。 想像很美好,可现实却总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李素月以为自己提的那些条件足够某人头疼忙上些日子,甚至有可能就此没了下文,可她怎么想都没想到第二天某人就一脸轻松微笑地将她要看的东西摆到了她的面前。 不但有礼部的大印,甚至他还给了她一份新鲜出炉的圣旨加保。 到底是他们谁的认知出了问题?她盯着婚书和礼部嫁妆单子好半天没吭声。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办妥了,那么我想要的呢?」 李素月瞬间像被人拿针突然扎了一下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也在一瞬间爆红。卓玮玢摺扇轻摇,欣赏她难得一见的手足无措。 李素月恼怒地瞪向他,他只用扇柄点向桌子上的东西,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羞愤交加,偏偏此时她是理亏的一方,她和对方谈条件,对方也如她所愿达成了她的要求,现在来向她讨债天经地义。 v第19章[01.29] 可是……可是……她一个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难不成真要跟他婚前就发生肌肤之亲,甚至珠胎暗结吗?这怎么行? 看出她的羞窘,卓玮玢不疾不徐地道:「礼部钦天监给出的日子是明年四月,时间有点儿久,我身子近来越发不爽利,咱们还是莫拖延的好。」 李素月羞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随你便。」 留下这三个字给他,她直接甩袖离开。 身后传来某人懒洋洋的一声回应,「那就好。」 李素月挟着一身的风暴回到后院,没有回屋,直接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这种感觉真糟!可是对方是福王,好像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这一个牢笼。 皇家权势,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可以抗衡的,她除了一条命,真没别的了。而这条或许别人不在意的命,她自己却是极珍视的,她不愿意轻易舍了去,所以她才会跟他谈条件,试图有所转圜,可惜她失败了。 活着总还有无数的可能,可人若没了,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人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清冷中透着懒散,「度牒已经消了,你若愿意可以做个在家居士。」 李素月将身体转了个方向,不想看他,更不想搭理他。 「一会儿跟我回王府。」 「做什么?」 「有点儿事,之后你还可以回来观中居住,就是婚后也可以。」他一副「什么都好商量」的口吻。 「那还真是谢谢了。」她不无讽刺地说。 「好说。」卓玮玢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她的讽刺,就彷佛那是一句夸奖般。 最后,李素月跟卓玮玢走的时候并没有让二香跟着,而是把她们全留在了观中。 两个人乘坐的是一辆马车,李素月依旧是一身道袍,上车之后她便闭目打坐,对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一副超脱物外的模样。 卓玮玢也很体谅她此时的心情,自己歪在一边闭目养神。 马车就在两人一路沉默中往前行进。 「李半青。」 冷不防地车厢里突然响起声音,这让李素月吓了一跳,尤其对方喊的还是「李半青」这三个字,她睁开眼睛朝对方看过去。 卓璋玢半眯着眼歪在引枕上,云淡风轻地道:「你用这个名字在外面混了好多年吧,这可是丁武平狐群狗党里最有名的一个了。」 「那又如何?」 「问一句,如果没有我出现,你原本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反正无聊,说来听听。」 李素月自嘲地笑了笑,道:「当个一年半载的道姑,然后还俗,找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嫁了,过自己平平静静的日子。」 「挺恬淡的。」他评价。 「可惜被你毁了。」她毫不客气地指责。 卓玮玢则不以为然地道:「等我死了,你一样可以过平静的日子,一个人。」最后他不忘强调一下。 「哼。」 「就算我不在了,有福王妃这个身分也是足够你随心所欲的,只要你不跟谋朝篡位扯上关系,就算别人再看不惯你,肯定也能活到寿终正寝。」卓璋玢笑着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如果非要学你祖母那样自己找死,就另当别论。」 「滚!」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之所以落到如今的这步田地还不全是拜那个死掉的老夫人所赐啊。 卓玮玢却像是说到了兴头上,挪到她身边,挨着她歪在引枕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勾着她腰间垂下的丝绦,一边说道:「镇远侯府的庶长女挺漂亮的。」 「那怎么不见你去祸害她去?」 「我一个亲王,正妻怎么会是一个庶长女,寒礞谁呢?」 「那当个侧妃好了,赏心悦目的,也方便我作践啊。」她不是很认真地建议。 卓玮玢又往她身边贴了贴,手微微贴上她的腰,声音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清冷正经,「你这要求不算过分,不过想到这种女人要冠我的姓,我有些恶心想吐。但是,你以后可以随便作践她,我给你撑腰。」 他的手终于一把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她一惊,下意识就想挣扎。 「有意思?」 听到他这么凉凉地问,李素月不再试图挣扎,只是身子有些僵硬。 卓玮玢揽着她跟自己一起歪倒,只是搂着她,倒是也没做更逾矩的事,继续说:「那些对不起你的人,不用顾忌,本王给你兜底,随便收拾。」 李素月僵着身子,绷着脸不说话,她实在不适应这种被男人搂着说话的姿势。 「别这么僵硬,本王又不是洪水猛兽,本王这张脸还是很受姑娘们喜欢的。」 李素月不想说话,可身后的人却像是故意似的,在她耳畔吹气,带着几分蛊惑地在她耳边低语,「我要的不多,你和制造孩子的过程,其他的都随你,懂吗?」 李素月羞意瞬间袭满全身,有些无地自容。 卓玮玢笑着在她颈侧落下细碎的轻吻,「所以乖乖的,在本王活着的时候多顺从些,只要你不挑战本王底线,你就是我的王。」最后一句他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只有她能听到,又低沉又性感,还很蛊惑。 李素月的心有些抖,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动。 那人的手顺着她的衣襟滑入,抚上腰身,而后继续往下,一点又一点…… v第20章[02.04]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下车前,卓玮玢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和发髻,然后自己才钻出了马车。 李素月是搭着他的手下车的,虽然她并不想跟他继续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肌肤接触,可惜这由不得她。 卓玮玢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进了王府大门,李素月虽然没在侯府长大,却是去过承平伯府的,眼前的福王府跟承平伯府比起来,承平伯府简直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进了大门,便有软轿来抬,两个人坐了一乘软轿,同样这由不得李素月选择,她几乎算是被某人抱在怀里被软轿抬进王府内院的。 「你们几个去帮王妃换身穿戴。」 下了软轿,早有一排丫鬟婆子候着,卓玮玢直接就点了几人吩咐。 「是。」 「好了,跟她们去吧,我们一会儿见。」 李素月保持着沉默在那些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离开,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她心里可是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 那些人领她到了一处豪华的浴池,让她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帮她梳洗换装,过程十分繁琐费时。 等她们弄好,李素月都差点儿靠在椅子上睡着。 实在是来王府的一路上她的心神时时刻刻紧绷着,猛然放松下来,人就感觉有些困。 她并没什么心情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儿,她现在就想有张床,自己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让她来王府是想干什么,真烦! 等走到外面,李素月才突然发现,竟然已经是晚上了。 「王爷在风荷亭等王妃一起用晚膳。」有侍女上前传话。 李素月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跟着王府的人过去的时候,脚一踏入那处亭子,就听到那人熟悉的声音,「本王的王妃果然长得很好。」 月下观美人,更要美上三分,此时看盛妆而来的人,让人恍惚有看到仙子临凡的错觉。李素月垂眉敛目,沉默地在他的牵引下在石墩上坐下。 桌上的菜色很丰盛,可是她真的没什么胃口,总感觉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这可是某人的地盘啊。 卓玮玢心情很好的吃完了晚膳,然后牵着身边人慢慢顺着抄手游廊而走。 「这里以后就是你要长久生活的地方,若有哪里不合心意,可以吩咐下面的去改。」 「不需要,挺好的。」 「你也别敷衍,这大晚上哪能看出什么来,等明天天亮再领你好好转转。」 李素月没接这话,卓玮玢也不在意,目前为止一切对他来说进行得还是比较顺利的,至于有些东西,就看老天爷肯不肯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了。 当李素月发现自己被某人拉进了一间卧室时,她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这里是?」 「咱们的卧室。」 她被他那句「咱们的」惊了下,卓玮玢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迳自拉着她继续往内 室走。 李素月打心底有些抗拒,但还是被他拉了进去,此时此刻她对屋内的陈设什么的完全无心欣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有种隐隐的不安。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伺候的人应声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卓玮玢拉着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让她的心就是剧烈一跳。 床很大,床帷挂着,床中间却铺了一条白色的长锦帕。 「你说来王府有事,是什么事啊?」为了消解自己心中莫名的不安,李素月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卓玮玢看着她勾起唇角,慢慢漾出一个诱人的笑,向她微微倾了倾身,带了几分调笑地道:「很正经的事,洞房花烛夜。」 李素月立时便要从床边站起,卓玮玢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并顺势将她压到了床上,呼吸已经有些不稳起来,「都到了这里了,还想跑?」 「你……」 然而她的话没有办法继续说完,卓玮玢热烈地吻起了她,衣服一件一件地被扔到了床下,钗环首饰也被抛出了不少,再然后挂起的床帷便落了下来。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这个洞房花烛夜,很激烈,两个人都很满意。 【第五章 京城第一醋王】 第二天,当那方白色的锦帕被王府里的老嬷嬷收走时,李素月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元帕——新人新婚用以检测新人贞洁的东西,大户人家通常都会走这一趟手续,皇家也不例外。 这是卓玮玢告诉她的,因为李素月还没来得及从自己母亲和相关的女性长辈那里听到此类常识便被某人拐进了窝,成了他碗里的一道菜。 这种常识,与其由别人告诉她,卓玮玢反而更愿意像现在这样由自己告诉她。 她的身体、她在男女之事上的方方面面他都想成为她的启蒙者。 过了一夜,两个人的身体不同程度的都有些损伤。 李素月的损伤有些无法对外人启齿,位置太过私密,而卓玮玢的损伤则是伺候的人都看得到的,比如肩头的齿痕、背脊上的抓痕,不过那都是王爷在享受某件事时免不了要受到的小损伤,大家只能在心中暗笑。 v第21章[02.07] 王妃的神色有些倦怠,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不过想想王爷昨晚的折腾,伺候的人都表示能理解,就是不知道王妃的肚子里什么时候才会有他们福王府的小世子。 虽然婚礼还未举行,但王府中的下人都明白李素月就是女主子了,不敢有半分不敬。被人服侍着梳妆一新的李素月根本没办法自己走路,而卓玮玢毫不介意充当了她的双腿,将她抱进抱出。 「我最初一直以为你是个残废。」李素月多少带了一点点故意地感慨前尘。 卓玮玢不为所动,一脸平静地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是说体弱,不能久站吗?这样抱着我行走没事?」她用他以前的话呛他。 卓玮玢凑到她耳边轻语,「没必要的时候,本王自然要节约着使用自己的体力,否则昨晚怎么能把你收拾得那么狠,对不对?」 李素月脸色瞬间涨红,忍不住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下去。 卓玮玢面不改色地继续抱着她前行,直到进了一处假山上的亭子,才将她放到铺了锦垫的扶栏上,自己则挨着她坐了下来,然后十分顺手地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怀里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这里是花园的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王府花园。」他向她介绍。 李素月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眼睛里都渗出了泪光来。 卓玮玢看得心疼,「很困吗?」 「嗯。」她一点儿也不想强撑,靠在他身上闭上眼,一副没精神的模样。 「怎么身体这么弱啊。」他毫不留情地吐槽她。 李素月闭着眼睛咬牙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会这样是谁害的?」都说了不来了不来了,真不能来了,他还不依不饶地欺负她,她根本受不住好不好。 卓玮玢发出一阵得意的低笑,贴在她耳边问:「为夫厉害吗?」 李素月呸了他一口,脸又不自觉得泛红,论脸皮厚度她实在拍马也赶不上某人。 「我帮你按按。」他十分体贴地提出帮她提供按摩服务。 李素月也没有拒绝他,毕竟两人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 闭目享受王爷级别按摩的李素月不知道某人心中打的是何种主意,若是知道的话,她便不会这样坦然接受这种服务了。 卓玮玢亲手帮她按揉大腿根部,一边按一边脑中就忍不住浮现昨晚他是怎么在她双腿之间厮杀鏖战的,光是想想身子都不禁有些发热,身体某处也有抬头的趋势,他急忙按下心思,专心按摩,不敢再浮想联翩。 现在不能想,得让她得到充分的休息,等到了晚上就是他大杀四方的时候了。 在他力道适中的按揉中,李素月安心睡倒在他怀中,就连几时被人抱回去的都没有丝毫印象。 她这一觉很长,足足睡了一天的光景,睁眼的时候天色又已经黑了下来。 睡了一天,她的精神养得好了些,肚子也觉得饿,只是时间已经有些晚,她只让侍女简单帮她梳拢了长发,用一根金凤簪挽起,便独自用过晚膳。 是的,独自,自她醒来后就没有见到卓玮玢,一直到她就寝,他也没有出现。 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人又像昨夜一般穷凶极恶地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如今不见人,李素月一颗悬起的心,渐渐就放了下去——安然入眠。 而在王府外院的某个卧房内,早起精神尚可,气色尚佳的卓玮玢此时却是脸色苍白中略透病态的绯红,不时会咳嗽上一两声。 「王爷,真的不告诉王妃吗?」一旁端着药碗王府安总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他是一个内侍,一辈子服侍福王府的各任主子,最是忠心不过。 卓玮玢摆手,他这身体状态却硬要拽着她,本就有些不公平,更何况她应承婚事委身于他也不是出于本心,他又如何能让她因为自己又生忧虑。 这才刚刚行了周公之礼,他就因对薰香中的催情药物过敏而引起身体不适,昨夜那般浓情炽爱,今晚却任她孤衾冷枕,这种事无论对哪一个女人来说都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他将她从光明大道上拽到了无法回头的羊肠小径上,那便只能尽己所能周全她的感受,能给的都给予,唯独放她离开不行,她是他唯一想独占的,即使是身后的虚名。 卓玮玢唯一庆幸的是,他病发时,她已沉睡,对一切毫无知觉。 她自小被家人视为不祥,寄身庵堂,刚与他合房,他就突如其来的病发。若是知道了,心中大抵也是不好受的。 安总管欲言又止,最后终究没再说什么。 卓玮玢勉强止住了咳,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外面忽然有人出声,安总管出去了一趟,不久后回来,脸色却有些不太好。 卓玮玢看过去的目光就带上了些询问。 「内院来人,说是王妃已经歇下了。」安总管略顿了顿,又继续道:「王妃没有问起过王爷。」 卓玮玢闻言却是笑了笑,摇头道:「王妃的性子你慢慢就知道了,她不是那种凉薄之人。」经过昨晚,她如今怕是巴不得他不出现呢,正常,而且他们两人的情分也还不到能让她主动关心的程度。 「是,王爷,老奴明白了。」 「让下面的人都对王妃上心点儿,我若不在了……」 「王爷。」安总管打断他。 卓玮玢摆摆手,继续道:「我若不在了,她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照顾好她就是对我尽忠了。」 「是。」安总管眼圈有些红,哑声应了一声。 「咳咳……」说了几句话的卓玮玢嗓子有些发痒,他拿过一方帕子掩口轻咳,却在拿开帕子时看到了素帕上的一抹殷红时微微蹙眉。 安总管也看到了,面色大变,「快快快,去叫太医来。」 旁边的小内侍飞快地跑出去,很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医便从外面奔了进来。 「刘太医您快给看看,王爷刚刚咳血了。」安总管一脸焦急担忧之色。 刘太医向倚在床头的福王告了个罪,然后便在床头矮凳上坐下,搭手切脉。 「没有大碍,只是药性相克,肺燥咳血,我再开一服药,三碗水煎成半碗,拿来给王爷。 v第22章[02.09] 「好的。」安总管谨慎地收下药方。 刘太医看着一脸病色的福王,忍不住又劝了句,「王爷体弱,有些事还需节制。」卓玮玢不大自然地偏了偏头,含糊应道:「知道了。」 「香料气味对王爷身体并无益处,就算王妃喜爱……」 卓玮玢立刻道:「她不喜欢,而且她初来乍到,对府中的事一无所知。」 刘太医眼中浮上笑意,福王对福王妃很是维护。 安总管则是接口说:「老奴会吩咐下去,王爷王妃的起居之所今后不再点薰香。」若早知那合欢香对王爷身体有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点的。 「这事你安排便是。」卓玮玢对此并不关心,也懒得花费心思。 「王妃真的不爱薰香?」安总管还是有点儿不信的,权贵人家的女眷大多爱薰香,有的甚至还是调香高手。 想到李素月,卓玮玢的眼中不禁泛上温柔之色,笑道:「她呀,无欲无求的,不爱锦衣华服、珠宝首饰,都不像个女人。」 这话听着像挖苦,口吻语气却满是不自知的宠溺。 说到这里,卓玮玢想到一事,「老安,明日王妃若是提出要回一尘观,你便安排人送她去。她若问起我就说我有事,若不问起,就莫提了。」 「老奴晓得了。」嘴上应着,安总管心中却是暗自叹气。 他们家王爷这是对王妃上心了,可是王妃那边呢?恐怕却不尽然,否则合房之后,王爷突然不见人影,王妃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声? 只这感情之事,旁人却实在是无法置喙,只能如人飮水,冷暖自知。 一人独睡的李素月一夜好眠,晨起睁开眼自己都明显感觉状态跟昨天天差地别。 她在帐内一有动静,外面便有侍女轻声询问:「王妃可是要起身了?」 李素月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情形,怔了片刻后才道:「起了。」 随着床帷挂起,侍女手捧各色器具鱼贯而入。 这就是权贵富庶之家的排场!李素月虽然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富贵生活,但她从小淡泊惯了——倒是显得镇定自若,没有露出丝毫惊讶来。 净面漱口换衣,当她坐到妆台前时,只见桌上一字排开的首饰盒中,各色珠宝任她挑选,她心中忍不住哂笑,果真是富贵迷人眼。 昨日她精神不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今日才叫这王府的富贵气象给吓到了,但不管心中如何震惊感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随意指了几样首饰。 梳头的侍女十指灵活翻飞,不多时便给她挽了一个富贵高髻出来,簪上她方才挑出的几样头饰。 李素月看了看镜中明艳的少妇,自己都觉眼前一亮,原来换种妆扮的确能让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显得不一样了。 侍女又将两盘玉镯捧到她面前,请她挑选,她便随手挑了副羊脂玉的戴上,手上盘惯了念珠,突然没有了她确实也有些不适应。 外间桌上早膳已摆好,只有她一人的份,李素月也不多问,只管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饭后又是净手漱口,然后似乎她无所事事了起来,这个时候她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突然不见的人。 依卓玮玢表现出来的行事风格,他不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人,再一联想福王一系那如同被诅咒了一样的健康状况,事情真相似乎呼之欲出。 依照他们现在的关系,她该主动关切他的,但是她其实并不怎么想去看望他。 如果对方不是当今的福王,她根本不可能被逼着答应这一桩亲事,可就因为对方福王的身分,一道赐婚的圣旨就能让她不能反抗,他给了她提条件的机会,已经可以说是仁慈了。 但不管如何,当初他是端足了恶霸的嘴脸,她很不爽,纵使如今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她心里依旧有些意难平。 福王妃看似尊贵,可是那代表的是余生无数的凄凉冷夜,不少福王妃因心情郁郁,大多在福王过世之后不久便香消玉殖,少有高寿。 皇家的寡妇那也是寡妇啊,不是穿金戴银,整日珍馐佳肴满桌,人就会觉得幸福的。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她就算因此恨上卓玮玢都不为过…… 内心颇是犹豫了一番,最后李素月还是对身边的一名年长嬷嬷道:「领我去见王爷。」 她不问卓玮玢在哪儿,总之她就是要见他,如果对方也愿意见她,那她自然就可以见到对方。 「请王妃稍候。」 嬷嬷吩咐旁边的小丫鬟一句,小丫鬟出去后没多久就回来了,紧接着李素月随着嬷嬷出门,就见到一顶软轿在外等她。 软轿一路从内院抬到了外院,而李素月也终于见到了福王。 只见卓玮玢正用帕子掩口轻咳,旁边一个年老内侍捧着一碗药侍立在一旁——那是福王府的安总管,李素月是认得的,某人给她介绍过。 「你怎么来了?」止住了咳嗽,卓玮玢便不由得问了她一句。 李素月径直走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对安总管道:「药给我。」 安总管将托盘递了过去,李素月将药碗从托盘中端起,以手感受到的温度而言,正是合适服用的时候,她便看向某人问:「自己喝还是要我喂。」 卓玮玢不禁一笑,伸手,「良药苦口,我还是不自找苦吃,一口气喝掉的好。」 李素月将药碗放到他手中,「我不来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吗?」她有些好奇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卓璋玢一口气将药饮下,她顺手接过空碗放到安总管的托盘中,又拿了帕子替他拭掉嘴角的药汁。 「有些事并不需要别人告知的,如果你有心的话。」他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李素月撇嘴,眸微垂,「我也想当不知道来着。」可她毕竟没那么蠢。 「那为什么还是来了?」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李素月抬眼看他,「来跟你这个主人道个别。」不告而别总是不礼貌的,来时有信,去时也应有音。 卓玮玢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处,半真半假地道:「真走?」李素月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v第23章[02.12] 安总管悄悄对屋中的内侍们使眼色,大家都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王爷和王妃。闲杂人等不见了,卓玮玢手上一用力,便将人拽到自己怀中,用力抱住。 「喂——」一时不察扑倒在他手上的李素月有些恼,但她还来不及起身,眼前一暗一明,人已被压在床上。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欢愉散去,理智回笼,李素月羞愤难当,「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我果然就不应该来看你。」 卓玮玢却只是笑着轻抚她的背,什么也不说。 女人家脸皮薄,有些事做得却说不得,他心里明白就好。 事已至此,李素月也只能抱怨几句罢了,但有些话却还是不得不说,「身体不适,原该静心休养的,你……」 卓玮玢的手掩在她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若不让我碰,我才会难受,为了多陪你几年,我自是会小心身体的,乖,别担心。」 李素月拿开他的手,正色看他,「病发可是因为那晚纵欲?」 卓玮玢摇头,手指在她被吻得嫣红的唇瓣上抹过,「屋里薰香里掺了合欢香,这跟我素日服食的补药有冲突。」 虽然早知道屋里薰香有异,李素月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通常新婚之时夜里都要点上这种香,喝的合卺酒里也会多少加些助兴的东西,这是为了帮助新人增进感情让他们洞房过得自然和谐些。」说着,卓玮玢凑过去亲了她一口。 李素月立时伸手拍他。 卓玮玢不在意地笑,「以后都不会点了,没事。」 「平日你大多这么一直卧病在床吗?」李素月不想跟他再继续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便换了个方向。 「是呀,」卓玮玢带了几分自嘲地说,「吃的药都要比吃的饭多。」 「那你这些年倒也挺可怜的。」 他凑过去,贴着她的唇道:「那娘子以后可要好好待我啊。」 李素月红着脸推开他,低声啐道:「就知道闹我。」没皮没脸的。 卓玮玢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微微眯起了眼,带了几分倦意地说:「有点累,陪我睡一会儿吧。」 李素月考虑到他人在病中,便也没好意思拒绝,默许了。 卓玮玢笑着闭上眼,将怀中人环紧,心情甚好地去会周公。 一觉醒来,已是午饭时分,两个人起身各自梳洗过,这才在饭桌上再见。 见王爷胃口大开地吃饭,安总管老怀堪慰。 以往每当王爷病发的时候,总是神情恹恹没什么胃口,可如今有王妃陪着,不只精神好,连胃口都变好了。 这男人啊,到了年岁,果然还是要娶一个知冷知热的屋里人才活得有人气,有盼头。这话虽不该说,但要让他说啊,以前的王爷就是没盼头,就一天天的熬着,活是活着,可少份鲜活气,活得冷冷清清的。 如今可好了,王妃就是王爷的盼头,有王妃在,王爷就想活,想活得长长久久。世人总说姻缘天注定,还真是这个道理,以往也不知明里暗里相看过多少人,可王爷就是看不中,搞得大家都急得揪头发的时候,冷不防地王爷就有人选了。 目标一确定,王爷就手脚麻利地把人带回府,将人先圈到自己地盘了,都进了自己的地盘,自然再不可能有让人飞掉的道理。 他们这些王府里的老人现在就盼着王妃的肚子争气,过不久就怀上福王府的小世子或者小郡主,让府里热闹起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李素月总觉得老总管看自己的目光有点热切过头了。 卓玮玢却是一眼就瞧明白老总管的心思,看了他一眼,道:「王妃刚来,你太热情会吓到她的。」 「老奴的错,老奴的错。」安总管笑着认错,并且收敛了一下自己外溢的情绪。 李素月看了某王爷一眼,他回她一个微笑,她立刻就明白这家伙不会给她解释里面的问题,哼! 饭后,在屋中歇了会儿晌。 等到太阳不那么烈了,他们就一起回了内院。 本来是不想让李素月心烦才不说,但妻子既然已经知道他的病情,卓璋玢当然更愿意有妻子小意温存地守着自己,鬼才喜欢跟个孤家寡人似的待在外院独自养病呢。 别管她现在心中到底在意他几分,这做了夫妻,总归她不可能把他当成一个不相干的人,时日一久,情分自然就有了。 王爷变得爱笑了,这是福王府所有人的感觉。 他们以前以为王爷是不爱笑的人,可自从王妃来了后,他们就知道错了,王爷只是不爱对他们笑而已,瞧瞧王爷每次看王妃那眼神,哎哟喂,简直能溺死人。 以往王爷养病时,王府上下一片阴云笼罩。如今王爷养病,心情却好得要飞起来。 王妃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王爷身边,王爷的周身五十尺就都是春暖花开的气息。 日头不烈的时候,李素月会推着卓玮玢到花园里散散心,吹吹风,其他时候,安总管会带着她熟悉府中事务,将王府里的帐簿全搬来给她看,也会带她在府中认路。 李素月做这些的时候,卓玮玢就守在一边闭目养神。 相处的日子一长,李素月便知道这人一来是因为身体原因,二来则是因为懒。所以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靠着,能靠着就不站着。 真是懒到骨子里去了! 难怪之前她一直看他坐在轮椅上让侍卫们推着,害她一度认为他双腿无法行走。 对完最后一笔帐,李素月放下帐本。 这时,旁边歪在引枕上闭目养神的人就像看到了似的,开口道:「对完了?」 「完了。」 v第24章[02.15] 「速度挺快的。」 「对完这些帐我想回观里去了。」 听到她这么说,卓玮玢睁眼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府里住得不好吗?」 「那倒不是,只我到底未过大礼,就此住在这里终究不是个事儿。」她给他的是这个说辞,其实就是不想待在这里,想回自己的一尘观过清静日子。 「有人给你气受了?」卓玮玢眼睛微眯,不经意间便透出了冷意,一改之前的懒散。「来这儿前你说过,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回观里去的。」她用他的话来堵他。 卓玮玢勾唇一笑,整个人又重新变得懒洋洋起来,伸手搂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小腹上,闭着眼睛道:「这种话你真信啊。」 「不能信吗?」 卓玮玢发出低沉而又愉悦的笑声,神情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戏譲来,「这话就跟我在床上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一样敷衍。」 李素月立刻就想给他一脚。 「怎么不说话了?」 「想让你滚,滚吗?」 「当然不。」 李素月就有些不想搭理他了。 这时候安总管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卓玮玢闭着眼也能听得出来,也不等他开口,先就出了声,「什么事?」 「回王爷,府外有人求见。」 「谁?」 「承平伯府三爷的儿子。」 李素月顿时就将目光移了过去,「丁武平吗?」 安总管躬身道:「是的,王妃。」 「他怎么会来福王府,他跟你很熟吗?」李素月忍不住低头问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卓玮玢懒洋洋地道:「他怕是来找你的。」 「我?」李素月突然像想起什么,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他去一尘观了吧。」怕是到了那里没见到她,问了梅香和菊香,从她们嘴里得了些线索便循线找上门来。 这个傻子,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时候怎么敢就这样轻易找上门来? 卓玮玢有些不太情愿地从她腿上起来,但又顺势靠在了她的身上,手也很自动自发地搂上她的腰,声音透出几分不悦,「你还是见见他吧。」 「嗯。」 李素月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腻在自己身上的人没有半点儿动静,她不由得蹙眉看他,「你这样我怎么去见他?」 卓玮玢抿了抿唇,头在她颈侧蹭了蹭,抱怨似的说:「这小子就这么大剌剌找到本王府上来,真是直接啊。」 「他从小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是个典型的武人。」 「这么护着他啊。」 「我说的是实话。」 卓玮玢终于松开了搂腰的手,但又捏住她的下巴,凑上去啄了一下,特别小声和亲昵地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如今你得跟他避避嫌,知道吗?」 李素月直接伸手将他推开,沉着一张脸从软榻上趿鞋下地。 「来人,帮王妃重新梳妆一下,别失了王府礼数。」卓玮玢口气不是很好地吩咐。有侍女听命进来伺候,李素月只能让人重新帮自己打理衣物和发髻。 卓玮玢全程歪在一边看着,最后他点了头,几名侍女才敢退下。 眼见李素月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卓玮玢慢悠悠地开口道:「想好怎么跟他说了吗?」 「看情况吧。」 这是李素月留给他的答案,说完她就走了。 被留下的卓玮玢喃喃念了遍,「看情况?」 安总管收到来自王爷的一瞥,马上伶俐地道:「王爷若是担心王妃待客有差错,不如就跟上去看看。」 「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去看看。」 「是。」 另一边,李素月在内院客厅见到了丁武平。 丁武平一脸震惊地看着从门口走入的表妹,眼神愣愣地跟着她,一直到她在主位上坐下,才有些傻不愣登地说:「你还俗了?」 李素月真想翻个白眼给他。 「不是,」丁武平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衣服,这发髻……」他一边说一边就下意识往她跟前走。 两名王府侍女很适时地就挡住了丁武平的路,给他一个深层涵义自行体会的礼貌微笑。丁武平后退两步,但还是难掩一脸的惊色,「我靠,是福王逼你的吧,否则你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突然就还俗嫁人。 「不对,」丁武平突然反应了过来,脸色难看起来,「外面根本没有福王娶亲的消息, 他这是……这是人干的事儿?」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满面怒色,当即吼了出来。 李素月忍不住伸手掩面,虽说是从小长大的情谊吧,但是有时候她真的也挺想打死他的。 「大胆,退下。」看着他又要往前冲,两个拦路的丫鬟异口同声地喝斥。 「你们两个退下。」 v第25章[02.18] 「是’王妃。」 原本正准备大步走上前的丁武平脚步突然一滞,一脸的难以置信,声音都因太过吃惊而破音了,「王妃——」 李素月指了个位子,道:「咱们坐下说吧。」 丁武平在她指的椅子上坐下,瞪着她,等她的解释。 李素月沉默了片刻,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道:「长话短说,简单来讲就是我的度牒被人销了,然后被人逼婚了。」 丁武平张口结舌了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最后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终于发出声儿来,「福王——妃?」 李素月垂阵点了点头。 丁武平脱口而出,「可是福王妃都是寡妇啊。」 客厅里突然变得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 「咳咳……」 一阵轻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屋里的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丁武平没有见过福王,是看卓玮玢的气度,他就猜到了来人的身分,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太好。 卓玮玢把玩着手里的摺扇,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来。 丁武平的心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开始有些发紧,眼神下意识地就往某个方向瞟。李素月从位子上起身,朝某人迎了过去。 她走到他面前时,卓璋玢也停在了丁武平跟前,斜睨了一眼过去,「本王还活着呢。」丁武平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回了句:反正活不久。 「他也不算说错,否则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李素月不无讽刺地说。 卓玮玢当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但事儿他做出来了,就不怕她这苦主反过来拿来挖苦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另类情趣。 只是他不介意她呛他,但他多少有点儿介意她这么维护别的男人。 看到他出现,她无动于衷,没有丝毫起身相迎的意思,可是在看出他有意对丁武平施压的时候就起身迎了过来,主动挡在对方之前,这让他心头有点火;还有表兄妹、从小的情谊,两家有过结亲的意图,火上浇油。 这种情况下,卓玮玢要是心里对丁武平一点儿芥蒂都没有,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手中的摺扇在鼻头点了点,卓玮玢的声音有一点点危险,「阿月,记得本王跟你说过底线的,对吧。」 李素月眼睛睁大,觉得这人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想说什么?」卓玮玢微笑问道。 李素月抿抿唇,压了压情绪,道:「别的事我们另说,行吗?」 「行。」卓玮玢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到主位落坐。 丁武平有些担心地看了表妹一眼,「表妹……」 李素月摆了下手,也没有再费神走到主位那边,就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你到一尘观是有事找我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去看看你,谁知道到了才知道你出事了。」「没事。」 「怎么会没事?」丁武平朝主位的某人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福王什么情况啊?」 李素月勾了下嘴角,声音也没有刻意压制,很平静地道:「有句话他说得没错,就算他不在了,福王妃的身分也可以护住我,挺好的。」 「那你愿意吗?」丁武平担心地看着她,如果愿意又怎么可能会用「被逼婚」三个字。李素月直接给他个表情让他自己体会去。 「那——」 李素月轻飘飘一句话堵住他下面的话,「他是福王。」 丁武平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是呀,对方是福王,他要真想娶谁又怎么可能会娶不到。在皇家的权势下,出了家的表妹都能被人擅作主张地销了度牒,还能怎么样啊。 「一辈子很长的。」他忍不住低吼,这往后漫漫人生她会很苦的。 李素月点点他手边的茶,微笑道:「喝口茶,冷静一下。」 丁武平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喝茶,可是看看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有些话他根本没办法跟表妹好好说。 「我很碍事吗?」卓玮玢特别上道地问了一句。 「王爷,您能放过我表妹吗?趁着现在外面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还来得及。」 李素月伸手掩面,她真的不想承认这个傻子是跟她一起长大的。 卓玮玢冷笑,「不可能。」 「其实,王爷您看,我表妹她长得也不漂亮,性格也不好……」 「咳……」李素月清了清嗓子,「虽然知道你是在帮我,可是,老实说啊,这话听着着实是不顺耳,而且也没用。」如果有用她还用变成现在这样子吗? 卓玮玢睨了她一眼,又看向丁武平,「我们夫妻的事丁公子就别掺和了,其他的事也麻烦快点儿说,我不喜欢她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我是她表哥。」 「她之前出家了,那就表示跟之前的尘世家人没有了关系。」卓玮玢十分无情地点出这一点。 丁武平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还有,这事目前没有消息外露,所以请丁公子离开后也不要乱说。」 丁武平实在忍不住了,「这对我表妹不公平,她这没名没分的就……」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 「这事不在讨论范围,还有别的事吗?」李素月乾脆俐落地圈出了谈话范围。 卓玮玢扫了她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 v第26章[02.21] 丁武平不明白,「表妹——」 「我可能还要在这里耽搁几天工夫,你要有空的话就去观里跟那两个丫头说一声,让她们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好吧。」丁武平垂头丧气地应了下来。 「还有,以后有事多动动脑子,别脑袋一热就乱来。」 「哦。」丁武平被说得垂头丧气的。 「行了,没事就回去吧,如非必要不要到这里来找我。」 「表妹,你在这里真的没事吗?」丁武平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问。 「没事,」她耐着性子回答他,「我不是那种有苦肚里吞的人,不会为难自己的。」「那好吧,我知道了。」 最终,丁武平还是带着对表妹的担心离开了。 「现在我们可以说说那件需要另说的事了吗?」 李素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卓玮玢的表情有些冷。 【第六章 王爷低头示好】 厅里只剩下两个人,突然间就显得空旷得有点令人害怕。 李素月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很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怀疑我跟他有私情?」卓玮玢选择了默认。 李素月自嘲地笑了笑,「多虑了,若果真如此,我和他现在应该已经订亲了,王爷觉得还会有您的事吗?」 卓玮玢有些不以为然,异常淡然地说:「订亲而已,只要你没嫁他,本王心悦你自然有将你抢过来的手段。」 李素月:「……」这人真的很欠教训啊。 「他不是本王的对手。」对此,卓玮玢十分有自信。 李素月不禁回呛他,「那王爷现在又是在庸人自扰些什么?」 「本王是不怕他,可本王怕你啊。」卓玮玢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微微朝她俯身过去,迎着她带着不解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因为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心,所以我会不安,明白吗?」 李素月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卓玮玢伸手箝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避开,「本王发现自己越来越贪心了,除了你的身子、名分,还要你的心,把你的心给我好不好?」 李素月闭眸不作回应,心这种东西哪里是说给就给的,总需要一个过程啊,没有一蹴而就的。 两人之间再次变得沉默起来,气氛也渐渐冷凝。 「呵。」突然,卓玮玢发出一声饱含自嘲的轻笑,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自言自语似的道:「是我太着急了。」他怕上天不肯给他太多时间,怕那时间远远不够她爱上他,却忘了欲速则不达。 「身体不舒服,还是回去躺着吧。」她避开了话题,低声劝道。 「好啊。」他伸手将她从椅中拽起,拥入自己怀中,「你陪我回去。」 「嗯。」 看着怀中柔顺乖巧的人,卓玮玢心中却莫名有些焦躁。 她如此聪慧,他又在两人之间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就怕她一直记着这件事了,聪明人若是固执起来,比一般人难搞太多了。 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卓玮玢对着承受了自己身体大半重量的人开口说道:「别恼我,我只是有点儿着急。」 「嗯。」她回应得很轻,几不可闻。 「我会努力多活几年的,你也要快点爱上我啊。」他在她耳边近乎祈求的低语。 「好。」她并不吝于给他希望,无论怎样她还是不喜欢当寡妇的,事到如今如果她的许诺可以让他求生的意念加强,她愿意给他这样的许诺。 「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突然之间,卓玮玢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将身子往她身上又倚了倚。 「好好走路,别偷懒。」对于他这样投机取巧的行为李素月当即表示了不满。 「本王喜欢把自己的重量靠在你身上,就像——」他突然将声音压到足够低,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在床上时那样。」 李素月立时就想推开他,让他死一边去。 卓玮玢笑着揽紧了她的肩,低声陪笑,「我错了,别生气。」 他那话中浓郁的调侃戏谵之意,哪里像是认错的样子。 李素月懒得再搭理他,只是将他扶回了两人的房间,等把人扶到软榻上歪了,李素月便想走开,卓玮玢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不跟你一起歪。」李素月直接拒绝了他可能的要求。 「干什么去?」 「我去花园的湖边坐一会儿。」 「散心吗?」 「嗯。」 「去吧。」李素月走了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卓玮玢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而她没让人跟,独自一人到了花园湖边的亭子里面朝湖水坐了下来,左胳膊拄到石桌上,伸手捂住了额头,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v第27章[02.28] 这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得顺心些啊…… 她一个人在湖边坐了很久,久到卓玮玢都派了内侍过来寻她。 这个时候,李素月也知道自己得回去了,收拾了一下心情,跟着内侍转身从湖边离开了。 从回去到晚膳结束后,她都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以前无论在庵中还是观中时,睡前她要做的不是看书便是做做晚课,偶尔也弹弹琴。到了福王府后,她通常也就是拣本书翻两页,然后便睡下了。 今天,李素月依旧是拣了本书顺手翻开。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不是一个文静的姑娘。」 李素月朝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卓玮玢靠在引枕上,玩着手里的一块玉石,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形象跟我脑子里虚构的人像完全不一样。」 李素月无声地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 「不过,在听到你跟那位庶长女的对话后,我就释然了。」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我见过你跟很多人相处的样子,亲疏远近各不相同。我见过你笑得开心的模样,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对我那样笑过。」 李素月的手合上手里的书页,垂眸盯着封皮上的《道德经》三个字看着,就彷佛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需要关注的事。 「你是不是恨我?」他终于问了出来。 李素月沉默了很久,在卓玮玢以为自己已经得到默认的时候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不想去恨人,太伤心神。而且我们两个的事谈不上恨。至少你有给我选择的空间,最后做决定的是我自己。因为我自己惜命,所以我选择了妥协,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么无论怎样的结果我得认,如此而已。」 卓玮玢摸玉的手有瞬间的停顿,连心都颤了颤,原来她有想过以命相抗的吗?如果她当真以命相抗,那他是真的无能为力的,最终得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屍体罢了。 这一刻,卓玮玢突然非常庆幸她没有选择那种玉石倶焚的方式。 「自古以来,婚事之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努力抗争过,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但我至少也对自己有个交代了。很多人洞房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要相守一生的人到底是何模样,我在这一点儿上至少比绝大多数人是要幸运许多的,不是吗?」 「你很懂得自我安慰啊。」 「是呀,自小长在空门,这种本领必须具备啊。」说这话的时候,李素月是笑着的。 可那笑落在卓玮玢眼里,他却有种揪心的感觉,那恍若古井无波一般的眼神,那平平静静的音调,不带一丝的情绪起伏,像一个了无生趣行将就木的人。 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卓玮玢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几日她一直很正常,就像是一个正常的新嫁娘那样在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分,至少今天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丁武平来过之后,卓玮玢便明白不是的,她只是在扮演一个别人眼中的角色,按着大家印象中那种范本来演,你挑不出她的错,却也看不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千篇一律的感觉,对,就是千篇一律。 「好」、「可以」、「行」、「就这么办」,这是这几天他常常可以从她口中听到的词,就连在跟他聊天时也是以这样的词居多。 似乎,她就和府里的管事们向总管和他汇报事务时一样的公事公办,这就是他在她这里得到的待遇。 「早点儿休息吧。」最后,他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的聊天。 「好。」李素月没有异议,从善如流地放下书,由侍女服侍着去洗漱换衣就寝,一如之前规规矩矩地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卓璋玢躺在她的身边,没有动,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听到她渐渐平稳的呼吸,这表示她已经睡着了。除了洞房那夜,她从来没有主动过,他有需求她就被动承受配合,他做完了搂着她睡,她就乖乖让他搂,可他若是不主动搂过去,她的身体就会很诚实地跟他保持着距离,一如现在,她的睡姿很安静,也很规矩。 这一晚,卓玮玢没有睡。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彷佛一道无形的天堑存在两人之间。 翌日一早,卓玮玢安排了马车送她回一尘观。 他没说为什么,李素月也没有问。 苦夏苦夏,炎炎夏日最是难熬,好在山中空气清凉,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只是习惯了府中终日供冰的日子,突然在这观中没有冰,丁武平还是多少有些不适应。「早知道,我应该让他们在观中给你挖个冰窖的。」 坐在树下荫凉处打棋谱的李素月连一眼都没分给他。 丁武平摇着手里的摺扇,一边瞄她的棋盘,一边继续道:「表妹,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这次李素月很快给了他一个答案。 「咱们上次见面不方便说话,你真的没什么要说?」 「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她说的是实话。 「别这样啊,有些事说出来没准儿我能帮上忙呢。」李素月终于分了一眼给他,却是满满的嫌弃,「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啊?」 「哎,表妹,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帮忙的。」 「这事不在讨论范围。」她依旧这个答案。 「你以后怎么过啊,他们那一家都短命。」丁武平忍不住有些忿忿地说。 李素月倒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以前的人怎么过,我就怎么过,怎么也不会比我现在的日子难过吧。」 「那倒也是。」这个他无法反驳,丁武平顿了顿又道:「不过最近啊,京里倒是有了些风声。」 李素月专心摆棋谱。 被人忽视的丁武平毫不在意,继续往下说:「说是福王的婚事已经开始商议了,不过女方是谁大家都在猜。有传言说,女方不是世家权贵名门的,只是一个孤女。」 v第28章[03.01] 李素月停下手里的动作,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丁武平讪讪地挠挠鬓角,「没什么,你真的不打算跟梅香菊香她们说清楚吗?」 「万一事情有变呢?」 「会有变?」丁武平的精神立时一振。 「不知道,也许啊。」她重新捏起一枚黑色棋子放到棋盘上,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心里却是另有想法。 当日,那人送她出府送得突兀,而后近半个月过去,连人带消息全无,这让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希冀。 如果,如果啊,如果他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这样毁掉她的人生有些太残忍,而决定放她自由的话,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过身体有缺陷的人,有时候性情诡异,她对他的想法真是拿不太准,也不敢抱持太高的期望。 而且她其实心里也多少有点儿不爽,总有种某人吃乾抹净,突然不想认帐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太舒服,她不舒服了,当然也不想主动去搭理某人,闹别扭谁不会?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淡定啊,真服了你了。」丁武平朝她竖起大拇指。 李素月却是暗自哂笑,有什么好服的,她只是因为没人可依靠,所以不得不提前长大而已,有办法的话,她也想当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啊。 「不过啊,因为那老夫人过世,你今年原本可以过得隆重的生日也不用想了。到时候,姑母和两个表弟肯定来不了,恐怕到时候就只有我陪着你过了。」 「没关系,礼物到了就行。」 「表妹你不要老表现得这么财迷好不好。」 「这世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我还不是个英雄呢。」她看得很清楚的,钱有时候比大多数人可靠多了,所以冲着某人送给她做嫁妆的家产数目,她也觉得嫁给他也还行。 丁武平难得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事情你不打算告诉姑母啊?」李素月淡漠依旧,「没必要。」对方但凡有个母亲样,她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 丁武平欲言又止。 「有些话你知道我并不想听,所以你管好自己的嘴。惹我不高兴了,今年的生日你也不必留下来陪我过了。」李素月直接堵住了他可能的言语。 丁武平心中叹气,表妹从小就是这样,看着柔柔弱弱斯斯文文的,可是心志坚定得很,但凡她拿定主意的事,别人就很难再让她改变心意。 「那个……」他有点儿犹豫。 李素月给了他关爱的一瞥,「又想说什么?」 「他过来给你过生辰吗?」 李素月闻言一愣,这个事她还真没想到。 他们最近应该算是在闹别扭,这种时候谁还顾得上别的事啊。 虽然这别扭她觉得闹得挺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自己脑补了些什么然后就突然跟她闹起了别扭,她却是不想惯他那毛病! 丁武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不来吗?」 「不知道。」她实话实说。 丁武平就有些不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李素月笑着摇摇头,看看自己摆完的棋谱,然后将棋子一枚一枚地捡起又放回棋筒里。「摆了又捡,捡回去又摆,这有什么意思啊。」 李素月完全当没听到他的嘟囔。 「表妹,你看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竟然连搭理我一下都懒,这很伤人心的。」 「你是跑来避暑的吧,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搭理你啊。」 被人直接点破真实来意的丁武平用他百试无用的迷之笑容示以表妹,李素月便一如既往地无视了他。 「没事干就在山里转悠转悠,别老跟只苍蝇似的在我耳边嗡嗡,烦。」 被表妹嫌弃的丁武平只能尴尬地拿摺扇搔搔头,然后听话地自找乐趣去了,坚决不再当一只「苍蝇」。 李素月就继续专心地打自己的棋谱,只是棋谱摆到一半的时候,就感觉有人站到了自己旁边,她头也没抬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来你心情很好啊。」 李素月手中的棋子滑落,她惊讶地扭头去看。 居然没有坐轮椅!这是她脑中的第一想法。 不跟她冷战了?这是她的第二想法。 「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也是,你确实没有理由心情不好。」一边说,他一边在棋盘对面坐了下来。 李素月捡起那枚掉落的棋子,摆放到了正确的位置。 「我以为我会是唯一来陪你过生日的人。」 「显然不是。」她毫不客气地揭露事实真相。「后天才过生日,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卓玮玢的语气多多少少还是带了点情绪的。「避暑,或者也可能是躲麻烦,反正不会是什么怕我寂寞之类的原因。」李素月习惯地挖苦某人,但话一出口,她才突然想起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她可以太随意对待的人,内心苦笑,抿抿唇,不想再说话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有些沉寂起来。 「别摆了,我跟你手谈一局。」在她又一次收棋子的时候,卓玮玢开了口。 「好。」除此之外,她没有多余的表示。 「你先行。」 v第29章[03.02] 「好。」 新开棋局,两人各自沉吟,随着时间过去,棋盘上的落子也越来越多,自始至终,李素月没有抬头看一眼,似乎整颗心都沉浸到了棋局之内。 「你输了。」 「是我棋艺不精,甘拜下风。」 李素月认输认得很坦然,接着就收起棋子,但才收了两颗,她的手就被人抓住,这让她不得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用眼神表示询问何事。 卓玮玢盯着她的眼,「是不是如果我不再出现的话,你就能当从来都没见过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你自己的日子?」 李素月朝他微微一笑,坦然道:「是。」 「那现在你是不是挺失望的?」 「是呀,很失望。」 她的坦白,她的淡定,落在卓玮玢的眼中却是某种赤裸裸的挑衅,她看似柔弱,却不怯懦,他当面质问,她就敢直白承认。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碰撞间是无声的刀光剑影。 最后,卓玮玢笑着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低头继续去捡拾棋子,「本王发现,你其实挺难讨好的。」 「不知道,因为之前没有人会讨好我,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挺难讨好的。」卓玮玢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明明是侯府嫡女,尊荣无比,可她却又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尊荣,所以她从来不会把自己摆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被讨好」对于她而言,也许真是一种挺新奇的感受。 「明日随我下山吧。」 李素月抬头看他,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沉默地表达出了抗拒之意。 卓玮玢神情从容地道:「道门清静之地,有些事不方便。」 她的生辰到底不适合在观里给她大操大办,而且他也想明白了,跟她闹别扭吃亏的是自己,本来就是在熬日子,还为无关紧要的情绪浪费时间,他也是犯蠢了。 宠着哄着护着,她就算是块顽石他也能给她焐热了,更何况她又不是石头。 李素月唇瓣抿紧,并不说话,卓玮玢见状探手过去摸摸她的脸,正在此时,「匡当」一声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两个人循声望过去,梅香正愣愣地看着他们。 卓玮玢回头看对面的人,声音微冷,「还没有告诉她们?」这是连个名分也不想给他吗?他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不知从何说起。」 卓玮玢冷笑,「只是无心罢了。」 李素月没有反驳,其中当然也少不了这样的原因,不管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思,反正她确实是没有将两人的事告诉身边的丫鬟。 「姑娘……」梅香担忧地看向自家姑娘。 李素月一脸平静,「重新沏壶茶来。」 见姑娘无意对此解释什么,梅香也就应命退下,但她心情却是再也平静不下来。 李素月继续打自己的棋谱,彷佛完全忘了对面还有一个心情正不好的人。 卓玮玢盯了她好一会儿,见她根本无动于衷后,最后也无奈在心中叹气,她摆出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罢了,总归是要宠着她的,何苦将时间浪费到跟她置气上。 再次来上茶的还是梅香,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出声,默默地奉好茶,又默默地离开。 「真的不搭理我了?」 李素月停下摸棋子的动作,抬头看他。 卓玮玢带了点可怜地继续道:「不理我啊?」 李素月忍不住别开了下脸,这人有时真是挺不要脸的。 「不知道说什么。」她终究还是搭理了一句。 「来。」 「做什么?」她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问。 「手。」 李素月将手递过去,卓玮玢握住她的手,然后起身,顺势拉着她也一块站了起来。 「走,咱们走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搂在她的腰上。 「不太好看。」她忍不住出声提醒。 卓玮玢笑了声,「那你去换了衣服。」 「观中没有世俗的衣物。」她当日离开王府的时候也是换回了自己的道袍的。 「我给你带了。」 「好吧,你放开,我去换。」她只能这么说。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一尘观后门不远,所以要换衣还是需要回观中的,两个人回到观中的时候,卓玮玢已经让人将带来的衣物首饰抬入了李素月的房间。 而李素月则叫了二香回房帮自己换衣挽髻。 「梳妇人髻。」 菊香听到姑娘这么吩咐的时候,正抓着一绺长发欲挽的手顿时就僵住了,「姑娘!」正挑着相配头饰的梅香也同时望了过去,一样的惊诧与不解。 v第30章[03.03] 李素月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悲哀的笑,「我会是下一个福王妃。」 二香先是一怔,继而慢慢红了眼眶。 福王妃!那是注定的寡妇啊,她们姑娘如花似玉,本该苦尽甘来,却要跳入福王府这个火坑吗?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梳头吧。」李素月吐了口气,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二香对视一眼,将各自眼中的泪憋回去,继续各自手中的事。 她们本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公子会让人将一箱衣物首饰抬入姑娘房中,现在她们知道了。 次日,卓玮玢带李素月离开的时候,丁武平也跟着一块走了。 他本来就是来给表妹庆祝十五岁生辰的,当然是表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他们一行并没有回京城福王府,而是去了距此不远的一处别庄,别庄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像是要办什么喜事似的。 李素月不由得去看某人。 卓玮玢朝她微微一笑,道:「十五岁生辰也算是个大生辰,自然该好好庆祝一番。」丁武平这个时候看某王爷总算有一点点顺眼了,算他有心!「多谢费心。」 「你我之间何用谈谢。」对于她的道谢卓玮玢不觉得高兴,她太客套了,而他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客套。 李素月却略过了这个话题,没有再搭腔。 眼睁睁看着福王坐到轮椅上让一名侍卫推着,丁武平忍不住去看表妹。 李素月特别平静地道:「他体弱,不宜劳累。」 丁武平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对方这种烂身体这不是让表妹活生生跳火坑吗?之前还因福王有心给表妹过生辰的欣慰此时都变成了满满的愤懑。 「走了,想什么呢。」李素月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丁武平看看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表妹一眼,拽气地垂下了肩,「表妹,我真佩服你。」「谢谢。」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照顾好自己。」最后,他只能这么嘱咐她。 「我会的。」 他们两个说话,不知不觉就跟先走的卓玮玢拉开了七八步的距离,而卓玮玢听他们在后面说的话,手指不自觉在扶手轻扣,推着轮椅的侍卫大气都不敢出。 两个人加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坐在轮椅上的人。 「话很多啊。」卓玮玢轻飘飘地给了这样一句。 丁武平哼了一声,李素月则平淡地反问道:「王爷很不满吗?」卓玮玢摇扇子,「没有,怎么可能。」 「那就好,」李素月微笑,「我和表哥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如找个熟悉这里的人带我们四下转转吧。」 「不需要本王作陪吗?」 「王爷体弱,还是应该多休息。」李素月很是贤慧体贴地说。 卓玮玢点头,「也好,那我就先去休息,让管家领你们在庄里转转。丁公子上门是客,阿月你要善尽女主人的本分。」 「我知道。」 表兄妹两个目送侍卫推着轮椅慢慢走远,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丁武平咳了一声,朝表妹竖起大拇指。 李素月回他一个不以为然的笑,然后就转身朝着一边的游廊走去。 别庄的管家快步跟了上去,丁武平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走下来,别庄管家的作用就是在他们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就给他们介绍这是庄里的什么地方,平时做什么用。 李素月根本不用对方领路,她就是信步而走,看到什么随口问上一两句,很有当主子的气势。 「庄里有可以钓鱼的地方吗?」 「回王妃,有的。」 「领我们过去。」 「是。」 于是表兄妹两个便在别庄一个鱼塘荫凉处支了马札开始垂钓,紧接着便有仆役陆续送了一些吃的喝的上来。 「你不回去看看福王吗?」 「他在休息我回去干什么。」 丁武平摸摸自己的鼻子,总觉得福王可能会更加讨厌自己。 不过他不是很在意,毕竟没有意外的话,小表妹未来在福王府会是一手遮天的存在,而他有表妹罩着,就算再惹福王不痛快,他也拿自己没办法。 突然他就体会到了靠着裙带关系耀武扬威的纨裤子弟的嚣张心态,这种感觉还挺爽。就好像表妹曾经说过的那句「就喜欢你看我不顺眼,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特别的得意,特别的欠揍,特别的嚣张。 但是吧,他虽然不是很聪明,也知道这种事心里想想就行,绝对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旁边的表妹头一个扁他。 别看他现在长得人高马大的,小时候长得跟鸡仔似的,又瘦又小,那时候他们家那帮壮硕的堂兄堂弟们都不喜欢跟他一块玩,他也就只能去找从小寄养在庵堂的小表妹玩。 最开始,他娘也就是给他找个小伙伴,免得他自卑过度,不与人往来了。 可后来吧,他倒是没把自己困住,不与人交流,可自卑呢还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一路长大,因为小表妹就是一个专门打击他自信心的存在,无论学文还是习武,无论做事还是做人,他一直都比不过她。 再加上两人生辰只相隔半年,表妹一直不肯喊他表哥,一向是以名字称呼他,也就在跟外人介绍说起他的时候会以「表哥」称呼。 v第31章[03.04] 可惜,李素月不回去,却有人派人寻了来。 「你自己继续钓吧,如果想去其他地方转,就找个人给你带路。」 「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我肯定不把自己当外人。」 李素月点点头,她倒真不担心他受拘束,这家伙很会自得其乐的。 嘱咐完他,李素月就跟着来寻她的内侍离开了。 李素月不是走回去的,而是被一乘软轿抬回去的,这让她很无语,某人这是担心她在路上磨蹭,所以就直接让人抬她了? 轿子落地的院子十分清幽,院中花木扶疏,修剪得十分精心,丫鬟婆子内侍各司其位,看着便是十分规矩。 李素月将二香留在了屋外,独自进了屋。 「本王若不派人去寻,你是不是就不想回来了?」声音从内室传出,冷冷清清的。 「王爷没有休息吗?」李素月掀开珠帘步入内室,就看到那人倚在靠窗的软榻靠枕上望着自己的方向。 「白日睡得太多,夜里反倒会睡不着,你愿意看到这结果吗?」他不答反问。 李素月不搭这话。 「过来。」 她朝他走过去,才到榻前,他便伸手将她拽入怀中圈住,埋首在她颈边嗅了嗅。 「跟他就有得说,有得玩,跟我就没话说?」 「这怎么能比呢,」李素月坦然而笑,「我从小跟他玩在一处的,自是有得说有得玩,而我跟王爷认识并不久。」 他在她耳边轻语,「可我们对彼此的身体很熟。」 李素月脸上发烧,不作回应。 见她害羞,卓玮玢发出一声低笑,拥紧了她,跟她耳鬓厮磨。 虽然喜欢她跟自己说话聊天,可她就算什么都不说,只这样乖乖地待在他的怀中,他心中也是非常满足的。 因着卓玮玢的身体,屋里并没有放太多冰,这样的天气两个人搂抱在一处,他不觉得如何,李素月却是有些冒汗。 「有点儿热。」 「没人进来——把外裳脱了吧。」他如是说。 「嗯。」 卓玮玢帮着她除掉外裳,顺手将她发髻上簪的可能会妨碍到他的钗簪也一并拿掉了,这样一来,李素月便只着了一身轻薄中衣,头上也素净得几乎没剩下什么首饰。 卓玮玢又将她圏进了怀中,享受着跟她腻在一处的温存,把玩着她的手指,眉头微蹙,「好好的一双手,偏不爱惜,回京这么久,指腹上的茧子还没有消去。」 「没关系的。」 「你有什么是觉得有关系的?」卓玮玢语带嫌弃,「堂堂镇远侯嫡女的身分,你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可我现在不是福王妃了吗?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二者兼有不好吗?」 李素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扭头看他,「王爷,你觉得有一个像镇远侯那样的岳父挺好的?」 卓玮玢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懒洋洋地道:「如果是为了你,我还可以忍受。」 「可我不想忍受,」李素月神色淡漠,突然之间她有一股倾诉的欲望,想把这些年压在自己心底的话跟身边的这个人说一说,「我不是他们夫妻斗法的道具,我当时听到侯爷夫人说准备跟丁家联姻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如何做?」他有了一点儿兴趣。 「隐瞒亲事,拖着看李老夫人和小江氏上窜下跳地为李玉蓉的亲事忙活,拖到她没办法找一户合心意的人家,只能匆匆忙忙地随便出嫁,最好是所嫁非人,这样她心里的那口气就算出来了。」 李素月忍不住冷笑,「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到外祖母对侯爷夫人说过,让她把我交给承平伯府抚养,这样既不会跟李老夫人冲撞,而我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可你知道侯爷夫人是怎么说的吗?」 卓玮玢拥紧了她,他知道那个答案一定是导致她后来毅然决然放弃镇远侯府的原因。 「她说她要让李老夫人母子永远亏欠我,永远不得安宁。世人的唾沫星子就会淹死他们。」李素月声音冷了下来,「真是好笑,如果那对母子有良心的话,我会被寄养在庵堂吗?侯府哪个别苑庄子住不下我啊。她不过是被自己争强好胜的心蒙蔽了心眼,以为牺牲我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罢了。可我就应该被她牺牲吗?她生了我,我却没有吃过她一口奶,眼睛还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庵堂。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她乾脆把我遗弃,而不是让我以一个豪门悲剧的存在时时彰显着李老夫人母子姑侄的无耻下流,我反而会感谢她。她知道保护自己的儿子,可她……」李素月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做为一个被父母双双抛弃的人,李素月觉得自己没有变得愤世嫉俗,是因为教养她长大的是无心师太,一个看透世情活得无比通透的出家人。 卓玮玢只是拥着她,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知道,她只是想倾诉,有些东西在心里压得久了,总要往外倒一倒的,今天或许只是她突然的脆弱,让她将心底的东西说了出来,可能很快她就会后悔做了这件事。 李素月确实已经在后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就想把心里的一些话说出来,还是说给这个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的男人听。 不过,想想她又释然了,毕竟这个男人将占据她丈夫的名分,说给他听与旁人到底是不同的。 「对不起,让你听到这些糟心的事情。」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很高兴你愿意讲这些给我听。」 李素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谢谢。」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谢谢你帮我过生辰。 她长到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帮她过生日,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人真的很有心,即使在他们两个闹别扭的时候也没忘记帮她过生日,虽然这别扭也闹得挺莫名其妙就是了。 卓玮玢拥着她,闭目靠在靠枕上,微微蹙眉,「我说过了,我们之间用不着这样客套。」 久久没听到她的回应,察觉她又再次沉默了下去,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卓玮玢出声道:「我请了杂耍班子和戏班,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v第32章[03.07] 「喜欢的。」 「那便好,现在我们的情形也不好请别的客人过来,可能会有些冷清。」 「没事,有丁武平在呢。」 「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了?」卓玮玢的声音不知不觉便危险了起来。 李素月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老跟他过不去呢?如果我是个男孩子的话,我跟他应该就是那种两肋插刀的哥们了。等到明年我出嫁的时候,我会让他背我上轿的。」 「好,让他背你上轿。」卓玮玢笑了起来,她认这个哥,那他就认这个大舅子,她不认的,他也不会认。 【第七章 承平伯府生风波】 生日当天,丁武平没在表妹身边看到福王。 「福王呢?」做为唯一的客人,丁武平忍不住向寿星问出心中的疑惑。 「病了。」李素月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两个字。 「病了?昨天不是还好……」丁武平自动闭嘴。 福王的身体真的很差!药几乎天天在吃,时不时还会卧病不起,就算福王对小表妹掏心掏肺,可就这么副破败的身体拖住芳华正茂的表妹,他也依旧对其无法生出任何好感来。 见自家表妹情绪不是很好——丁武平忍不住开解道:「虽然王爷因病不能陪你庆生,但他算是费了心思为你筹画安排,而且还有我陪你一起过嘛。」 李素月看了他一眼,点头。 对于福王的病症,李素月想起来就恨不得把福王吊起来打。 明明不能用冰,却因为怕她热房里加了冰,这也就罢了,晚上又夙夜折腾,结果着凉了,然后就病倒了,最后才没办法陪她庆生。 这种病因,简直令人羞于启齿。 丁武平嘴上开解表妹,实则自己心中却很愤愤。 他家表妹出家了都没能躲开福王的魔爪,究其根源竟然还出在自己身上——当日是他让 表妹去看「心上人」,这才造成了两人的初识。 这段牵扯还是他从梅香处得知,每念及此,丁武平就恨不能抽死自己,总觉得表妹如今身陷的处境全是他的错。 「表妹,对不起。」虽说表妹不曾因这段前因怨责于他,可丁武平还是觉得自己欠她一句「对不起」。 李素月不解地看他。 他于是硬着头皮说出这段因由,李素月听他说完却是淡然一笑,「世间事,缘起缘灭,自有定数,顺其自然就好。」木已成舟,米已炊熟,多说无益。 「可是……」丁武平还欲再言。 李素月却是出言截断了他的话,「事成定局,多谈无益。」 丁武平顿时无语,是呀,事到如今再说当初又有何益?他们谁都无力改变现状,唯有接受,只不过,他心中歉疚、懊悔却是难免。 表妹本该是活得恣意洒脱鲜衣怒马的人,恐怕以后他都再也看不到那样子的她了……「你又在想什么?」 面对表妹审视的目光,丁武平不自觉地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李素月忍不住伸手扶额,「你能不能对我有点儿积极乐观的揣测,盼我有点儿好?」丁武平仔细想了想,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到别的可能。」她注定成为寡妇,活得太恣意,似乎不太可能,也不太好。实在是没办法和这样的家伙愉快的聊天,李素月决定短时间内不搭理他了。 站在李素月身后的梅香、菊香也不想看表少爷,真是什么话戳心肝他就说什么话,姑娘没打他都算涵养好了。 姑娘果然说得没错,表少爷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子! 李素月转头专心去看杂耍,丁武平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便又凑过去和她说话。 「这有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没看过。」以前他们结伴在京城浪荡的时候,什么好玩的好看的没有见过。 李素月斜睨他一眼,「那你陪我听戏吗?」 丁武平立刻表示拒绝,「看杂耍,看杂耍。」听台上那些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他真是受不了。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忍不住开口,「附近有山林,要不咱们出去跑跑马,打打猎?」 李素月交握在身前的手指互捏了一下,嘴角也微抿,她现在能这么若无其事一般端坐在这里看杂耍,已经是不容易了,还骑马去游猎? 思及此,心中对某王爷的不节制就越发不爽。「自己去。」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丁武平很是不解。 李素月目露凶光,她倒是想高兴呢,可他们这一个又一个的,给她高兴的机会了吗? 而此时在后院养病的卓玮玢听到小内侍传来的消息时,嘴角扬起一抹笑,骑马打猎? 呵,那可真太难为他的王妃了,她早晨从床上下去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合都合不拢。 生辰好啊,年年都会过,就算是哪一天他不在了,但凡她过生辰就能想到他留给她的这个与众不同的十五岁生辰。 如此,她总会记得他,不管是不是主动。 卓玮玢眯眯眼,想起昨夜的旖旎,嘴角的笑越发灿烂起来,那真是值得人再三回味。「哈啾……」拿帕子掩口,卓玮玢微微蹙眉,只用了一点冰竟然就大热天的着凉了。 「王爷。」一碗煎好的药被捧到了他的面前。 卓玮玢的好心情在看到这碗药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些消减,但还是伸手从托盘里拿过药碗,一边吹一边慢慢喝了下去。 他得努力活得久一些,这样才能多陪着她,让她的记忆里自己的影子多一些再多一些。想着心里的那个人,苦涩到无以形容的药汁在他嘴里都变得近乎甘甜起来。 喝完药,漱过口,卓玮玢倒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让人推着自己去寻妻子。 v第33章[03.09] 这个时候,寿宴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虽然连主人带客人一共也就三个人,但是席面却是异常的奢侈丰盛。 卓玮玢的吃食有着诸多的禁忌,尤其是他正在病中犹甚,所以席间他动筷子的次数寥寥可数,基本是张罗着看着身边的人吃。 李素月的食欲向来很好,但是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用餐,多少还是会对她的胃口产生一点点的影响的。 「今日怎么吃得少了?」见她放下筷子,卓玮玢带了关切地问,「是不合口味吗?」 丁武平在另一边发出一声轻哼。 李素月平静地看着问自己的人,淡声道:「我不是画,你不用这样一直盯着我看的。」 卓玮玢十分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我的王妃岂是那些俗物比得了的,本王是百看不厌。」 丁武平莫名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 「这鱼汤炖得正好,再喝一碗。」卓玮玢亲手盛了一小碗奶白色的鱼汤递过去,语气神情满是诱哄。 李素月垂眸接过,拿着汤匙一勺一勺的慢慢喝下,手中的调羹尚未放下,旁边已经有人探手过来用帕子将她嘴角残留的汤汁拭去,这让她整个人都微微有些僵,目光下意识就看向了同在一桌的表哥。 丁武平埋头有点愤愤然地扒着饭。 李素月伸手按下那人的手,目光透出几分不赞同来。 卓玮玢却是若无其事的一笑,将位子更往她身边挪了挪,手更是直接就搂到了她的腰上,凑在她耳边道:「身子骨还是单薄了些,得让下面的人帮你好好补补。」身子过于单薄,于生产不利。 「急不来。」 「不去观里了,就在府里好好补身子,嗯?」 被他直直盯着,李素月最终轻轻点了下头。 卓玮玢忍不住勾起了唇,手在她腰上摩挲了几下,在看到她耳根透红之后,轻轻地笑了出来。 然而他的身子不配合,接连几个响亮的喷嚏毫无预警地打出来,卓玮玢不得不松开她,以帕掩口鼻避到一边去。 「不要紧吧?」 卓玮玢摆摆手,换了块新帕子掩在鼻下,噙着鼻音道:「不妨事。」 丁武平难得灵台清明,一下子就领悟到了某人故意跟表妹亲昵想赶他离开的用心,但他却一点儿也不想如了他的意,他就赖住下来不走了,他能怎么办? 卓玮玢一点儿不担心碍眼的人不走,再过几日便是承平伯家老夫人的寿辰,某人无论如何也是要滚蛋的,绝对不会继续留下来妨碍他跟自己的王妃培养感情。 街道上的商贩叫卖声,路边行人的交谈声,演绎出京城百姓日常生活的朴实和热闹。坐在车中的李素月并没有动手掀动车窗上的帘子,而只是静静地听着。 卓玮玢就靠在她身边的靠枕上,手也揽在她的腰上,不时还要摩挲上几下,眼睛却是闭着的,大多时候他总是显得精神欠佳,彷佛时时刻刻都在闭目养神。 「先回王府,改日再陪你出来。」虽然闭着眼,但他却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说道。李素月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睁眼朝她笑了一下,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手顺着她的唇线抹了抹,带着一种慵懒道:「我不会总将你困在府里不许出去的。」 「你陪我出来?」李素月关心的却是他话里透出来的另一个意思。 卓玮玢笑了一声,将她搂近,「不喜欢?还是不愿意?」 李素月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到一边,明确表示拒绝就这个问题给出答案。 卓玮玢直接将人扑压在车厢里,微微眯着眼,口气带了一点点的危险,「阿月,我们还要相伴很久的,你现在就开始厌倦了吗?」 李素月懒得理他,直接闭上了眼。 卓玮玢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手从她的腰腹慢慢向上攀爬,然后覆盖在一座柔软的山丘上,轻轻地揉捏着,「阿月,我都愿意为了你精尽人亡了,你为何却对我这般冷漠。」 「呵。」李素月只回给他一个单音,让他自行体会其中含意。 卓玮玢却不以为忤,手也放肆地在她身上游移。 他们现在的阶段正是新婚期,虽然真正的婚期在来年,但事实上如正是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最为黏腻的时候,他想时时刻刻黏着她哪里有错? 自己过度的热情反换来妻子排斥,这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挫败感的,但他并不在意。 反正温香软玉在怀,切实的便宜他都占到了,她情绪上有些不愉快,他能理解。 果然如同前人说过的——温柔乡是英雄塚,只羡鸳鸯不羡仙——他如今只想跟她一起享受制造子嗣的过程,别的毫无兴趣。 见他越来越过分,李素月终于忍不住伸手制止他,睁眼不赞同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马上就要回府了。」 卓玮玢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两下,笑道:「听阿月的。」人却并没有从她身上起来。 见他如此,李素月也没办法,只能就这样了。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厢内的气氛温馨中透着一点点旖旎的暧昧,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惊惶急迫的喊叫声,这才让安静的两人有了动作—— 「闪开,快闪开……」 卓玮玢终于舍得从妻子的身上起来,伸手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很快,外面就传来王府侍卫的回禀,「回王爷,前面有马匹受惊,已经有人在收拾残局。」意思就是不会冲撞到这边来,让他们放心。 「去几个人,帮下忙。」 「是。」 一回头看到妻子朝他投来的一瞥,卓玮玢当即勾唇而笑,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难不成我便不会做好事了吗?」 「王爷想多了。」李素月语气依然冷冷淡淡。 v第34章[03.10] 卓玮玢忍不住叹了口气,将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说到底逼她答应亲事是他这辈子洗不净的污点,他除了余生尽一切可能对她好,没有别的补救方法。 「阿月……」他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 李素月垂眸不语,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用心,可内心深处却仍是有着芥蒂,每每想到她原本可以有的恣意人生,她就不想理他。 「禀王爷,平南伯府的姑娘来向王爷道谢。」 卓玮玢眉头微蹙,「无功不受禄。」 外面立时响起一道柔婉动人的声音,「王爷过谦了,若非王爷派人过去,小女子不知还要忙乱多久,受了王爷的恩惠,自当前来当面道谢。」 卓璋玢扭头去看,就看到妻子饶有兴味的表情,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掐了掐,惹得她偏头朝他怒目而视,他不由得发出一声低笑。 他这样一声含着愉悦的低笑传到车外,却引起他人的无端揣测。 那位领着丫鬟肃立车旁的平南伯府的嫡出姑娘忍不住心头小鹿乱撞,轻咬着下唇,一副羞怯不已的模样。 车旁的王府侍卫心想,这明显是会错意了啊。 「打发她走。」卓玮玢并没有闲心搭理无关紧要的人,语气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是。」 听着车外侍卫礼貌地请人离开,李素月忍不住勾了勾唇。 卓璋玢看着她弯起的唇角,眼中也不禁带了几分笑意,贴到她耳边道:「就不打算吃点小醋?」 「我并不觉得这是醋。」李素月忍不住哼了一声,「这根本是失败的搭讪。」 「这不恰恰说明本王很有吸引力吗?」 「是福王妃这个头衔有吸引力吧。」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在某些人眼中却是梦寐以求。 「那你怎么就不希罕呢?」 她冷着脸给出答案,「我不想当寡妇。」 「那我努力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儿。」他向她保证。 那位被侍卫请离的平南伯府的嫡出姑娘的表情如何他们不得而知,但马车到底还是重新动了起来,重新朝着福王府的方向而去。 街道两旁的行人还在议论着方才的惊马事件,零零碎碎的有不少传进了马车内的人耳中,及时控制住惊马的是平北侯世子,路人对世子的英勇矫健身姿赞不绝口。 被人突然握紧了左手的李素月不由分神看了过去,用目光传达出自己的疑惑。 卓玮玢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他微微眯眼,「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李素月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 「平北侯世子。」他提醒她。 「他怎么了?」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卓玮玢笑了一声,「你不认识他吗?」 「认识啊。」她回答得很自然。 「就只是这样?」 「你……」李素月蹙眉,「你在怀疑什么?」 卓玮玢松开她的手,懒懒地倚在引枕上,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道:「没什么,你以前扮男装的时候不是经常跟他玩在一处吗?」 李素月终于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忍不住冷哼一声,将头别到一边,不想搭理这人了,简直不可理喻,拈酸吃醋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 见她真生气了,卓玮玢又凑过去哄她,「你不能怪我多想啊,你们关系不错是真的。」李素月拍开他的手,带着恼意道:「可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再说了,我那是跟表哥一起去的,是我表哥跟他关系好,又不是我。」她跟那人顶多算是脸熟吧,并不觉得关系有多亲近。 卓玮玢抱着她哄,「是我不对,我错了。」 李素月却并不想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哪有人这样怀疑自己妻子的,是不是连我多跟别的男人说句话你都要来质问我是不是跟他有私情?」 必须一次把他这不良的苗头拔除了,她可不耐烦整天跟他解释这些凭空臆想的玩意儿。「我错了。」他依旧只是这一句。 「莫说我跟他人没有私情,就算是有,那也是以前,是在我跟你认识之前,你若是这都接受不了,又何必自讨没趣硬要娶我呢?这不是跟你自己过不去吗?」 这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明显是气狠了,卓璋玢自然是一叠声地认错赔礼,请求原谅。车帘被风掀起,马车内的身影无意间落入街道旁一个英挺男子的眼中,他不禁用力眨了下眼,是她吗?但那辆马车…… 「世子。」 就在他蹙眉沉思的时候,长随牵着马走到了他身边出声唤他。 刘青枫的目光仍旧望着那辆正在渐渐走远的马车,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道:「那是福王府的车驾吧?」 长随朝他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道:「是福王府的车驾。」 刘青枫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些凝重,她为什么会在福王的车驾上?而且车内似乎还并不只她一人?这是怎么回事? 刘青枫脸色陡变,他想到了之前的一些疑点,转身飞身上马,「走,去承平伯府。」长随怔了下,赶紧也上马追了上去。 两匹马朝着承平伯府的方向飞驰而去,踏起一路烟尘。 当丁武平听说平北侯世子找自己时还有点儿懵,但他还是收拾换了身衣服出去待客了。「丁兄,恕小弟来得冒昧。」一见丁武平踏入客厅,刘青枫就急切地朝前走了几步,朝他拱手为礼。 「这么着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事到临头刘青枫反而有些犹豫,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豁出去了,「丁兄,我有事找半青兄,不知你可否为我转告一声?」 丁武平听到他提及自家表妹,表情也有一点儿变化,只要一想到表妹以后要当寡妇,他就心中憋闷,「你找她干什么啊?」 v第35章[03.11] 「我知她在你们府上,还望丁兄引见。」 「谁告诉你她在我们府上的?」丁武平有些诧异,他家小表妹很少会在伯府留宿的,以前只要时间允许她总是会回到竹心庵去。 「她不在你们府上?」刘青枫脸色越发焦急,「她不是一直住在你们府上吗?」 丁武平摇头,「她很少留宿我们府的。」 刘青枫脸色惨变,嘴唇发颤,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丁武平,你告诉我,你们府上那位跟我订亲的李家表妹是不是半青?」 丁武平神情大震,一副被他吓到的模样,「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是了。」 刘青枫有些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跟你订亲的是我大伯娘家的表侄女,半青是我远房表弟,你怎么会将她们混为一人的?」 刘青枫身影摇晃,似乎有些无法站立,他目光发直地看着面前的丁武平,脑中许多的往事在回旋,许多曾经的疑点现在都串连在了一起…… 他的手不知不觉攥紧,整个身子都微微地颤抖着,面色也渐渐变得有些狰狞可怖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刘兄,你没事吧?」丁武平见他如此情形,心中有些慌乱,伸手去扶他。 刘青枫猛地一把抓住他,厉声道:「李半青呢?她现在在哪里?」 丁武平有些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磕磕绊绊地道:「她……她……自然是在……她家了。」他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真的将小表妹在哪里告诉外人的。 「她家?」刘青枫脸色惨然地重复了一遍,想到自己方才在街上无意间瞥到的身影,和她一起在车内的人如果是福王的话,她一个女子与男子共乘一车,这只能说明两人关系匪浅,一男一女关系匪浅说明什么? 刘青枫不愿再想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泡在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冰凉冰凉的,越来越冷。 「刘兄,你到底怎么了?」丁武平心头忐忑,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青枫惨然一笑,「是我自作聪明,是我自作自受。」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以为跟我订亲的是半青。」 丁武平一下瞪圆了眼,这什么情况? 表妹在外面一直是男装打扮,什么时候被人识破的?而且为什么刘青枫会以为跟他订亲的是表妹?表妹跟大伯母的表侄女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啊。 「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啊。」丁武平乾巴巴地嘟囔了一句。「远房表弟,住在承平伯府,姓李,符合这个特征的当然就只有她了,明明没有错的,怎么会这样……」刘青枫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着。 丁武平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前因后果。他就觉得奇怪,大伯母的表侄女家世跟平北侯府并不门当户对,可刘青枫怎么像是鬼迷心窍一般非要结这门亲?原来竟然是打他小表妹的主意!靠,这家伙简直该打,竟然敢暗地打他家表妹的主意,幸亏没让他得逞…… 等等,不对,如果他真的得逞了,现在表妹就不会落到福王那个短命鬼手里了。 这个白痴家伙,如果他聪明一点的话,哪还会有今天的事。 丁武平一脸鄙视地看着对方,一点儿都不想同情他。 「不,不对,她没有否认,是因为她没有否认我才会认为她就是半的……」刘青枫猛地甩开丁武平的手转身就跑。 丁武平看着那道如疯似魔的身影,脸色阴沉,眉头皴得死紧,没有否认?难怪他觉得大伯母有段时间怪怪的。 然后他又想到表妹曾经状似无意说过的一些话,大伯母心思太重什么的,而且表妹一直跟大房二房都不亲近,就算来伯府也只是跟他们三房走动。 他现在总算明白表妹为什么会这么说了,果然还是他太笨的缘故吧,什么都看不出来,直到刘青枫闹了这一出。丁武平又一次敲开了福王府的大门,整个人像一只迷途羔羊般坐到了李素月的面前。卓玮玢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跟在妻子身边一齐打量着预定的大舅哥如此颓丧的状态。 「出什么事了?」李素月观察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丁武平一脸颓丧,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表妹,我是不是真的很笨啊。」 「嗯,是不太聪明。」李素月回答得特别自然直接,就见丁武平垂下了头,但她并不怎么关心他的心情,又道:「你又干什么蠢事了?」 卓璋玢在一边看戏一样看着这对表兄妹的相处模式,终于领悟自己吃他们的醋是有点儿不怎么聪明啊。 「不是我。」丁武平闷闷地说。 「不是你,你摆出这么一副模样给谁看呢?」李素月不怎么给他面子地直言。 丁武平抬头看她,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杓道:「平北侯世子去找过我,而且……」略顿了顿,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继续道:「他跟大伯母的表侄女解除婚约了。」 「哦。」 「你就这么个反应?」丁武平惊讶了。 李素月一脸茫然,「那我应该是怎样的反应?」 卓玮玢对此也很好奇,他的王妃不这样反应该如何反应? 丁武平一时激动连某个人在一边旁观都忘了个一乾二净,脱口道:「刘青枫喜欢的是你,他一直以为跟他订亲的人是你,结果他那天突然跑去找我追问你的消息,然后我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知道你是女扮男装了,而且他也在我那里弄明白了住在伯府里的那个李家表妹不是你,然后他就跑了,再然后平北侯府就开始解除婚约,现在已经解除了,府里现在很乱,气氛很不好。」 李素月接着道:「所以你就跑来找我了?」 丁武平点头,「对。」 她忍不住伸手扶额。 卓玮玢在一边冷笑,「敢觊觎本王的王妃,他胆子不小。」 丁武平身子一震,他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有一尊大神在,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怯怯地去看自家表妹,他好像又给表妹惹事了。 李素月倒是一脸的平静。平北侯世子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她其实隐隐有所察觉,并不是很吃惊,但对方误会她是那个寄居在承平伯府的表姑娘,这个她却是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对方是真的喜欢那个表姑娘的。 不过,平北侯世子这误会闹得有点儿大啊,婚姻大事都不知道谨慎一点。 「那他现在搞清楚谁是谁了吗?」卓玮玢问。 v第36章[03.13] 丁武平看了表妹一眼,这才回道:「搞清楚了,已经知道表妹是镇远侯的嫡女了。」 卓玮玢一脸幸灾乐祸的笑,「要有好戏了。」 丁武平:「……」 卓玮玢又转头看妻子,脸上似笑非笑,「阿月,你看,我就说他对你别有居心吧。」 李素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你现在是要把我们两个的关系昭告天下吗?」 「那还怎么看好戏啊。」卓玮玢说得理直气壮。 丁武平腹诽,福王的心真黑。 李素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明明什么都没干,结果这么一桩事竟然就跟她扯上了关系。 更何况身边还有某个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王爷,捕风捉影的醋他都吃得跟捉奸在床似的,这回的事真不知道他会如何。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得先把跟前这个缺根弦儿的表哥给打发走。 定定心,李素月说道:「大舅母是不是去找三舅母的麻烦了?」 丁武平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他好像没有说啊。 李素月真想翻个白眼,「明摆着的,照着大舅母和三舅母两个人的性情,出了这事,免不了要有龃龉。」依着大舅母的脾性出了这样的事,她断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反而会将错栽到别人身上,她又一向与三舅母不对头,自然而然会找三舅母的麻烦。至于二舅母,那就是个墙头草,和稀泥的角色。 丁武平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是呀,大伯母跟我娘对上了,埋怨我娘不拦着,任你女扮男装跟我一道胡闹,结果害得她表侄女被人错定了亲,气得祖母都差点儿请出家法来。」 李素月冷哼一声,带着讥讽地道:「她倒有脸说,若不是存了那攀高枝儿的心,将错就错,哪里来得今日被人退亲的羞辱。」丁武平很是赞同,「就是,当年祖母要把你接回伯府,就是大舅母不同意。可后来倒好,她却把自家的表侄女弄到府里养着。」 卓玮玢眯眼,还有这样的内情? 李素月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大舅母当年同母亲有隙,巴不得看小姑子笑话,对她这个小姑子的女儿那也是打心里不喜欢,这些事她很早就从外祖母那里知道了。 一个心胸狭窄又嫌贫爱富捧高踩低的女人是承平伯府的世子夫人,外祖母一直很不满,可大舅八尺的汉子偏偏是个妻管严,这也是没办法,外祖母只好将大表哥他们带在身边教养,就是不想受他们母亲影响太多。 不过,大舅母这人见缝就插针,一直致力于搅得家宅不宁,也是个挺坚强的存在。 娶妻当娶贤,大舅母这辈子跟贤慧都不沾边,这是承平伯府的劫数,别人也没办法。 「说到这个,还有一件事呢,三哥说要娶大伯母那位娘家侄女。」想到府里的乱象,丁武平摇头,「表妹,我就不明白了,都这时候了,三哥怎么还对他那远房表妹不死心。」 李素月皱眉,「他这个时候跳出来?」 「是呀,」丁武平点头,「还说平北侯世子不娶是他没眼光,他娶。把祖母当时气得就直捂心口,直说要请家法。」 「这位表妹也是位人物啊。」李素月忍不住评价了一句。 丁武平不屑地扯扯嘴角,勾三搭四的货色。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这些告诉我?」她问。 他点头,一脸自然,「对呀。」 「告诉我之后呢?」 丁武平摸头,老实地说了句,「不知道。」他就是觉得表妹比自己聪明,这种情形她肯定有办法的,然后他就跑来找她了。 卓玮玢在旁边笑着摇头,他这不是把妻子当表妹,这是当主心骨在用啊。 李素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转向某人,「王爷。」 「嗯?」卓玮玢好整以暇。 李素月定定神,道:「我想去看看外祖母。」 「行。」他答应得很爽快。 他这么爽快反而让李素月有些讶然。 卓玮玢笑道:「虽说你出家之后便断了前尘亲缘,但承平伯府的老夫人终归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你有心去看望,本王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李素月朝他点点头,然后转而对丁武平道:「我去换身衣服,稍等。」 她领着丫鬟一走,偌大的王府客厅便只剩下了卓玮玢和丁武平,外加伺候的几个下人,他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反倒是卓玮玢心情很好地看着他坐立难安的模样,十分的惬意。 「王爷。」 「嗯?」卓玮玢漫应了声,正在想李素月去承平伯府的事,他想了想,改变了主意,觉得她改天再回去比较好。 丁武平紧张地搓手,「那个……这些事跟我表妹都没关系的,你别误会她。」 卓玮玢失笑,用手里的扇柄指点着他道:「丁武平啊,你可真是个莽夫。」 「是啊。」丁武平讪讪地挠头,他自己的缺点他也知道,可改也改不了嘛。 卓玮玢又叹了口气,「罢了,阿月总要护着你,本王也犯不着跟你过不去。」徒惹妻子不悦,得不偿失。 没过多久,换了装束的李素月就重新出现在厅堂。 脱去绫罗,卸去珠翠,重新变回旧日道姑模样。 黑白两色的道袍,简单朴素的道髻,看到她便似看到了一汪平静的湖,果然是他的王妃,无论如何装扮都是如此的人才出众! 只是,丁武平却不见了! 「我表哥呢?」 卓玮玢懒洋洋地拿扇柄支着自己的下颔,闻言微眯着眼道:「如今你的身分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暂时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此时跟他一道回去,有些不方便。等他先去安排好一切,明日你再同他一道回去。」 v第37章[03.14] 李素月略一思索也就明白其中的缘由,点头,「还是王爷想得周全。」 表哥一来福王府,她就跟着回去,有心人稍加留意便能猜出个几分。果然还是需要先行安排一番,才不显得那么惹眼。 「过来。」卓玮玢朝她伸出手。 李素月依言走到他身边。 卓玮玢毫不避讳厅中伺候的人直接将她搂抱在膝上,懒懒地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回去看承平伯府的老夫人也没什么,只记得早去早回。」 「嗯。」 「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一点。」 「好。」 他蹭蹭她的脸,语气带了一点点的不舍和郁闷,「怎么办?我一点儿都不想你去。」这次李素月没再搭理他。 「阿月果然是不想留在府里陪我。」 一个亲王做出这样的撒娇控诉情态李素月觉得实在是没法看。 【第八章 退亲引发的动静】 次日一早,丁武平便骑马出了城。 巳时左右,他从城外带来的马车里已经坐着换了道袍的李素月主仆三人。 刚接到表妹的时候,丁武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下他昨天回去后一直担心的一个问题,「我昨天没给你惹事吧?」他总觉得福王当时的表现有点儿太轻描淡写了。 「没事。」李素月嘴上回答得斩钉截铁,可实际她昨天被捧醋狂饮的某小心眼王爷折腾狠了,现在两条腿还有些发软。 堂堂一个亲王,心眼真没比针尖大多少,鄙视。 丁武平吁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不过——那刘青枫也真是的,如果他问清楚再订亲,你现在也不会落到福王手里。」 李素月没说话,她倒是认同某人的话,只要她还没有正式嫁人,他就有办法把她弄到手里,平北侯毕竟也不过只是个侯爵罢了,他却是亲王。 面对利益纠葛的时候,儿女情长是最没有分量的,也往往是最先被舍弃的,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一如当年承平伯府和镇远侯府的婚约,否则何至于人家都生了庶长女了还让姑娘嫁过去?她的生母也不过是某种利益下的牺牲品罢了。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清醒,想方设法从那个圈子跳出来,可最后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某人拽到了坑里。 最初接到人时,他们也就进行了简单的几句交谈,之后便是一路静静地赶路。 感受着马车外从喧嚣又转向宁静时,没过多久,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李素月知道承平伯府到了。 果然很快便有人请她下车。 伯府的侧门处有粗使婆子抬了软轿等在一边,她从马车下来直接便上了软轿,一路被人抬了进去,抵达丁老夫人居住的福寿堂,得了消息的丫鬟婆子早早便在院中等着迎候。 虽说府里早有传闻说李素月出家当了道士,可真正看到一身素色道袍的她,几个伺候丁老夫人,可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人都忍不住抬袖揩了下眼角,她们这多灾多难的孙小姐啊。 李素月一脚踏进福寿堂,就看到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外祖母,看着她老人家的神情由喜转为悲。 丁老夫人心疼地拉住外孙女的手,摇着头道:「可怜见的,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偏偏就当了女冠……」说着说着眼泪便不由得落了下来。 「外祖母,我没事的,您别为我伤心。」李素月拿了帕子替老人家拭泪,一边劝慰着。 丁老夫人慢慢止了泪,哀叹一声,拍着她的手,道:「我怎么能不伤心呢,当初你娘嫁的就委屈,等你落了地就更委屈,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今更是当了女冠,你让外祖母这心怎么能安宁。」 李素月笑着说:「可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啊,无忧无虑的,没有烦心事。」 「你啊……」 李素月乖乖地笑着,「我自小长在那清静之地,不习惯这繁华热闹,便只任性随了自己的喜好,倒是让外祖母替我忧心了,这是我的不是。」 面对这样的外孙女,丁老夫人也是有些无奈,「你呀,自小便有主意得很,也不知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说着便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李素月只是陪笑,也不争辩。 丁老夫人又道:「在观中的生活一切可还适应?」 李素月点头,「表哥颇费了一番心思,我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只回京后碰着那边府里有丧,不好直接过来看望外祖母,外祖母可不许生我的气。」 提到那府上的事,丁老夫人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虽说是死者为大,但那老婆子在你身上作的孽我说什么都不能原谅她。」 李素月伸手轻抚外祖母的背,帮着顺气,不想她气坏了身子。 「你既出了家,那便再没有家,外祖母知道你的心思,便是不再来探望我,我也能理解。」 「外祖母我还是认的。」 「阿平可是跟你说了府里最近发生的事?」 「嗯。」 丁老夫人叹了口气,将外孙女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那些坏了良心的咱们不理她们,若不是她们生了歪心思,平北侯家委实是桩不错的亲事,可惜了。」明明该是她外孙女的造化,偏偏就被些不知所谓的人给从中搅局,想起来就心口疼。 「老夫人,世子夫人她们来了。」有婆子掀帘进来通传。 丁老夫人看看身边的外孙女,转向门口的目光就沉了下来,「既然来了,便叫她们进来吧。」 「是。」 丁老夫人一共生了三子一女,三个儿媳妇此时领着各自的子女都进了福寿堂,原本宽敞的厅堂,登时便显得有些挤。 一眼看到那个小白花一样柔弱的少女,丁老夫人眼角就是一跳,老大家的这是多不知礼,竟然还把这搅家精带过来了。 承平伯府的男人除了当值的,不论大小都跟着过来请安问好,一大家子见起礼来也颇是费了一番工夫。 v第38章[03.15] 然后,见过礼后的成年男丁便都退下了,只有承平伯世子的三儿子留了下来,他就巴巴地守在那个远房表妹身边,一点儿都不避讳福寿堂里其他人或直接或隐晦的目光。 老实说,李素月还是挺佩服他的。 这个时候,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美丽少女嫋嫋娜娜地起身,朝着坐在丁老夫人身边的李素月福身一礼,满是愧疚地道:「阿月姊姊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一开始真的以为刘世子中意的是我,后来……后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整个人梨花带雨般的惹人怜爱。 「李素月,你凭什么指责阿柔,她好好一个姑娘被人退了亲,也是受害人。」承平伯世子的三儿子丁武诚顿时一脸气愤地吼。 李素月则是莫名其妙,她什么都没说呢。 丁老夫人气到用力拍打案几,指着那个混帐小子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承平伯世子夫人周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眼里闪过心疼,却不得不向着婆婆陪着小心道:「娘,您别生气,小心身体。」然后转向小儿子,拼命朝他使眼色,「你这个混小子,还不赶紧给祖母认错。」 丁老夫人怒不可遏,胸脯都剧烈的起伏,手指发颤地指着他们母子,「是给我认错吗?啊?我的阿月来看我,有说你们半个字不是吗?别人自顾自朝她道歉,她连嘴都没张开,怎么就成了你们嘴里欺负人的那一个了啊!」 「外祖母,您别动气,我没事的。」李素月仍旧是一副温婉乖巧的模样。 丁武诚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她道:「不用你假好心,惺惺作态。」 李素月一边帮着外祖母抚背顺气,一边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道:「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三表哥你,是因为外祖母年纪大了,气大伤肝。而且……」说到这里她微微勾起一抹笑,「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一个出家人根本懒得理会,烦请不要自作多情,谢谢。」 丁武诚的脸瞬间炸红,额上青筋暴现,他最讨厌李素月了,她总是轻描淡写地用语言表达对他的极度轻视,轻而易举地用武力镇压他的动作,一次例外都没有! 耻辱!这是他永远无法忍受的耻辱! 丁老夫人的怒火突然之间就冷却了下去,看着外孙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从小就这么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真是……」 三夫人程氏此时笑着附和道:「娘说的是,阿月可不从小就这么人小鬼大的吗?」 「你呀。」丁老夫人往外孙女的额头戳了一指头,「如今你是自由身了,这次要陪外祖母多住些日子,可不许来去匆匆的。」 李素月微笑点头,内心却有点儿发苦,也不知道某个王爷能忍多久,临出门前他可是一再强调让她「早去早回」的。 虽然正如外祖母所说,她如今出家做了道士,是自由身了,不用再禁锢在一尘观,不必受困于镇远侯府,她是自由人,她是应该能留下来多陪外祖母一些日子的…… 「那外祖母这里要清静些才好,我不喜欢热闹的。」 丁老夫人转头看了一圈,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么多人没得吵得人头疼。」她的目光着重落在那个小白花似的柔弱少女身上,「自家人见面,也不知道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远房小白花表妹顿时就又嘤嘤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道轻淡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人没有自知之明,就只会自取其辱。」 小白花循声望过去,就看到李素月平静的脸,那身素色的道袍让她显得很有几分莫测高深的得道高人气势,小白花的心顿时一紧,总觉得在那双澄澈若水的目光下,她的一切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那我们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世子夫人周氏带头向婆婆告辞。 其他人也跟着后面告辞,一群女眷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福寿堂,很快便将清静还给了这个地方,直到这个时候,丁老夫人才说了句,「也不知道阿诚怎么会喜欢那么一个女人,一副心机深沉单薄相。」 李素月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 丁老夫人叹了口气,「哪有说得这么容易啊,儿孙都是债。」 李素月乖巧地给她捶腿,并不接话。 丁老夫人伸手拈起她的道袍衣角,表情有些复杂,「阿月,你还小呢,平北侯家的那孩子看着也不错。」 「不合适。」她只有这三个字回应。 丁老夫人叹气,自言自语似的道:「是呀,才跟咱们府上闹过这一场,断然是不会再有结亲的意向了,说到底还是那些人害了你。」说到最后她不由又有些动气。 「缘分之事,顺其自然的好。」 「就不该让你自小待在那样清静的地方,好端端的……」一见她这副无欲无求的淡漠样,丁老夫人忍不住拭了下眼角,将自己的泪意压回去,「不管如何,你开心最重要。」 李素月笑着点头,「嗯,我挺开心的。」 丁老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脸,带着几分慈爱地说:「开心就好,不用去管旁人说什么,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知道。」李素月手覆在外祖母枯皱的手背上,脸在她手心蹭了蹭,带了几分娇憨地道:「外祖母也要开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要轻易生气,对身体不好。」 丁老夫人将人搂进自己怀里,轻抚着,「咱们都好好的。」 「嗯。」 池塘里的荷都开始枯败,闷热的四周也渐渐变得清凉起来。 站在抄手游廊下静静地看着雨打残荷,任由带着雨气的风吹拂起衣袍,一动不动的纤细身影彷佛站成了一幅画。 丁武平小心谨慎地四下观察,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往长廊下站立的人一点一点的接近,就在他还差三臂距离的时候,前方响起一个轻淡嗓音—— 「你又想干什么?」 丁武平瞬间就泄了气,有气无力地道:「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啊。」「愚蠢的气息太浓郁,让人没办法忽视。」 「表妹——嘴巴这样毒就不好了啊。」丁武平垂死挣扎,企图给自己争取哪怕一点点的自尊。 「说吧,跑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丁武平往她身边凑了凑,把声音压低了又压低,「平北侯世子想见你一面。」李素月扭头看丁武平,表情一言难尽。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抱自己,「我会害怕的。」 李素月摇了摇头,「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会认为我会答应去见他呢?」 他兀自点点头,「说得没错啊,我也跟他说了你肯定不会答应见他的,可他不死心。」「他一定还说别的话了吧,否则你不会跑来的。」李素月笃定地说。 「是呀,那家伙说你如今是方外之人,性别于你而言并无分别。」丁武平忍不住摇头啧啧了两声。 v第39章[03.16] 李素月却是淡定依旧,「既知我是方外之人,又何必还拿世俗之情叨扰于我?」 丁武平无言以对。 李素月挥了挥手里的拂尘,不咸不淡地道:「没事多用用脑子,小心生锈。」 丁武平突然背脊一凉,想到了福王殿下——妈的,这事要是让福王知道了,他肯定得怀疑自己帮着别人撬他墙角啊,必死无疑! 想到这一件事,他就忍不住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他怎么也没派人来催你回去啊。」李素月终于忍不住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他了。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丁武平也很快反应过来,现在表妹和福王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开,所以就算福王在府里想得抓心挠肺的,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上门来。 这么一想,丁武平就忍不住在心里幸灾乐祸了起来。 「等天放晴了,我也该走了。」李素月看着密集的雨帘带了些留恋地说。 「这还没住几天呢……」丁武平忍不住咕哝。 李素月伸出手接过几滴飞洒过来的雨,微微勾了勾唇,「快十天了,不短了。」再继续住下去,不说这府里的某些人心生不满,就是某位王爷怕也要忍不住让人来催她了。 早去早回什么的,总是要面对的。 「祖母舍不得让你离开的。」丁武平忍不住提醒她。 李素月却是笑了笑,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聚散要随缘。」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表情微敛,「而且我再继续住下去的话,这府里怕是要打起来了。」 丁武平脸色有些尴尬,表妹太聪明有时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李素月却像是没发现他的尴尬似的,继续说道:「我不喜欢有太多功利之人的地方,住着不舒服。」 丁武平有些讪讪地跟着说:「我也不喜欢。」 好好一个家搞得乌烟瘴气的,大伯若不是占了嫡长,世子之位说什么都不会轮到他身上,也就不会由着大伯娘这样胡作非为了。 李素月笑了一声,笑声在雨中听来带着几分愉悦。 丁武平忍不住跟着笑了,「你说要是三哥真的娶了那个远房表妹大伯那一房会变成什么样啊?」 李素月伸了个懒腰,一边掩口打呵欠一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丁武平搓搓自己的脸,闷闷地说了句,「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呵。」 「算了,反正你一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丁武平有些认命地说,不再说大房的事,转而道:「祖父过几天就回京了,你真的不等他老人家回来再离开啊?」 「总有机会见的。」 丁武平想想她跟祖父的感情,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在孙儿辈里祖父最疼的人其实就是小表妹,实在是她允文允武太过出类拔萃,而且其中还有着一层隐晦的对于姑姑的歉疚之情在里面。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一头传过来,两人同时转头,就看到梅香一脸焦急之色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一看她这神情,丁武平心里就是一激灵,忍不住先开口询问,「出什么事了?」 梅香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又对表少爷福了福身,这才道:「梧桐院那边出事了,老夫人她们都过去了。」 丁武平一听就要拔腿往那赶,李素月却直接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表妹?」他一脸纳闷。 李素月歪头看他,「你过去干什么?」 「那边出事了。」 「后院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丁武平顿时有些清醒过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表妹,「你说会出什么事啊?」 李素月松开拽他的手,把玩着自己的拂尘,漫不经心地说:「左不过那些肮脏龌龊手段罢了,有什么好好奇的。」 他怀疑这世上就没有能让他家表妹花容失色的事,老这么稳坐钓鱼台的,看久了总有种想打她的冲动……可惜,他打不过! 「你说会是三哥吗?」丁武平的好奇心没有能按捺太久,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凑过去跟表妹小声嘀咕。 李素月看着雨帘,神棍一般地道:「聘则为妻,奔则妾,无媒苟合是为奸。小白花只有后两种待遇——啧,有点儿惨。」 丁武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问:「不至于吧?」 李素月唇边的笑显得有些冷,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幽幽冷冷的,「小白花太心急了,大舅母容不下她太张狂,踩了底线必是要反弹的。」 「不会吧,是大伯母?」丁武平还在震惊中。 李素月将手里的拂尘往肩上一甩,闲庭信步一般往前走去,「临走之前还能看场好戏,感恩。」 听着那带着几分奚落之意的语气声调,丁武平觉得大伯母要是听到了这话肯定会怒发冲冠的。 「表妹,你去哪儿?」丁武平在她身后喊。 「梧桐院。」声音轻飘飘地从前面传过来。 丁武平:「……」说好的不围观好戏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内院的热闹他一个男人自然不方便围观,可表妹一个女眷方便啊,只要表妹知道了,他当然也会知道。 这么一想,他忽然一点儿都不着急了,转身慢慢悠悠地回前院去了。 另一边,李素月也终于带着梅香到了梧桐院。 站在院外,李素月看着匾额上的那三个题字,心情有一点儿微妙。 v第40章 凤栖梧桐,梧桐引得凤凰来,这院名寓意很好,这院落也是当年外祖父母想拾掇出来给她的,只可惜最后没能将她接来,反而没多久后大舅母便将她的表侄女接来安排住了进去。 在那场婆媳、姑嫂的战争中,大舅母胜了,这些年她也因此很得意,可若从事情结果来看,却不尽然。 大舅母卯足一股劲儿想教养出一个名门闺秀惊艳京城,结果搞出一场乌龙婚事来。 最让大舅母吐血的恐怕就是小儿子迷恋上了那朵小白花,这人还没进门,就把男人攥在了手心里,大舅母如何能忍? 矛盾一旦加深,大舅母必然会出手,所以她对于梧桐院会出事一点儿都不觉得吃惊。对着那块匾笑了笑,李素月迈步走进了梧桐院。 承平伯府的三房夫人都来了,丁老夫人自然也是在的,然而适龄婚嫁的姑娘一个都没有,就连孙辈的媳妇儿也不见半个,因此李素月泰然自若,没事人一样走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不由得大惊。 内宅的这种肮脏事,哪里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能看的? 丁老夫人立刻用这个理由要让李素月离开,程氏也跟着劝说。 「我是出家人。」李素月老神在在,不以为然地回应。 丁老夫人脸色很严肃,「出家人也不行。」到底是个姑娘家。 李素月抱着外祖母的胳膊轻摇,一脸央求,「外祖母……」 丁老夫人心瞬间就软了,立场登时就不稳当,她的小阿月自小便不大撒娇,偶尔来一次真心不忍拒绝她的要求。 「只许看,不许说话,更不许出去乱说。」最后,丁老夫人只能跟她约法三章。 李素月点头如捣蒜,显得特别乖巧听话。 深宅内院发生这种事,即使小白花是受害人,可事情发生在她的梧桐院,她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只能被周氏指着鼻子骂不知廉耻,勾引她儿子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李素月一进去听到的就是大舅母那一番义正辞严心痛失望的指责,她心中哂笑,不说别的,单看堂中事件的男女主角形容事情脉络就足够清晰明了了。 这个时候,药性发作完,结束了一切的小白花和丁武诚各自梳洗过,站在堂上。 丁武诚整个人神清气爽,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哪里有半点忐忑不安。 而小白花却一副惨遭蹂躏,站都站不稳的虚脱样,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依着三表哥对小白花的痴迷程度,小白花根本没必要用下药这样的手段,用上这等手段,简直是自己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送,一句「无媒苟合」就能让她失去握在手里的正妻名分,所以下药的只能是另有其人。 「娘,事到如今,您就成全了我和柔表妹吧,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周氏气得手指直哆嗦,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咬牙恨声道:「如此失德败行之人如何堪当正妻名分?」 正默默掉眼泪的李芷柔身躯一震,一股寒意从后脊背窜升而起,这一刻,她如坠冰窖。「可我们既然有了夫妻之实,我总要对她有个交代的。」丁武诚如是说。 周氏吸了口气,闭了闭眼,道:「那就纳了她。」 李芷柔一下子瘫软在地,妾!竟然要让她为妾! 「都依娘。」 当听到那个得了自己身子的男人说出这三个字时,李芷柔眼前一黑,她以为他对自己情深义重,却不料给她致命一击的却正是他。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此时的李素月也是震惊的,原来人无耻起来,可以到这种地步啊,大舅母和三表哥简直让她大开眼界,更新了人的道德底线。 屋里的其他人同样也是震惊的,她们都以为照着周氏对李芷柔的疼爱,顶多也就是顺水推舟认了这门亲,还得对自家儿子小惩大戒一番,做足了表面文章,却不料人家直接给个妾室名分,这结果实在够冷血无情,也够黑! 都是大宅院里混的,谁不知道谁?后院的这些阴私事谁还不清楚,今日这一龅戏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编的。 这李芷柔也是个可怜的,以前周氏要拿她攀龙附凤,一见没了机会,索性便成全了儿子的念想,将人扒拉进儿子后院,却连个「妻」的名分都吝啬给予。 毒啊!大家心中顿时就对周氏又加强了一圈戒心。 丁老夫人看看自己的大儿媳,又看看一脸死灰委顿在地的李芷柔,心中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大家的。」 「娘。」周氏面对婆婆时表面还是足够尊敬的,很是低眉顺眼。 丁老夫人口气中满是无力,「别太过了,给三小子准备成亲事宜吧。」 「娘——」周氏抬头,脸色着急,「芷柔的家世如何与我儿相配!」 丁老夫人哼了一声,「当初她与平北侯府的世子结亲时,难道就匹配了?」 说完,老夫人就不再理她,扶了外孙女的手往外就走,其他两个儿媳妇也急忙跟上。周氏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丁武诚已经跑去扶自己的未婚妻子,一脸柔情地对她嘘寒问暖,李芷柔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只默默抹眼泪。 丁武诚和李芷柔的亲事定下,择日成婚,而丁武诚也在父亲下衙回家后被抽了一顿鞭子直接扔进了祠堂面壁思过。 周氏哭天抢地的护着儿子也无济于事,这一次承平伯世子是下了狠心收拾小儿子。 养在母亲身边的老大老二个个成材,妻子人选也是家世清白,家风端正的,偏就是妻子寻死觅活留在身边养大的老三被养废了,他如何不恼? 想到当年外甥女也是因为妻子横加阻碍才没能接回伯府教养,任由她在庵堂长大,如今更是直接成了一个女冠,承平伯世子心中悔恨不已。 看着眼前跟自己施礼告辞,却连声「舅舅」都不肯唤的外甥女,承平伯世子心中满是无力,歉疚不已地挽留。 「怎么不在府里多住些日子?等你三表哥成完亲再走也不迟啊。」 李素月只微微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已是方外之人,有些事不便多加参与。您留步,我这便告辞了。」 承平伯世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甥女领着两个同样一身道袍的丫鬟从身边径直离开。 马车等在侧门外,李素月主仆三人一出来便直接上了马车。 她们原本是打算出城之后换乘福王府马车再回来的,但是车夫发现有人一路跟踪,李素月便改了主意,让车夫直接将车赶往一尘观。 马车一路颠簸,李素月在这样的颠簸中还是在车中眯了一觉。 第41章 等到了一尘观前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观门上的题字,她骞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她曾以为这里会是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安身之地,可惜被某人搅和了,如今再回到这里,甚至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定定心,李素月踏步上了观前石阶,慢慢走了进去。 观中的一切一如她离开之时,不曾有什么改变,一路舟车劳顿,到后院起居之地,梅香、菊香服侍她洗漱更衣之后便去床上小憩。 起初有些睡不着,后来不知不觉睡过去,梦中却是乱象纷呈,一觉醒来,李素月甚至觉得自己比不睡这一觉还要来得疲累。 醒来时已是午后,厨娘灶上给她留了饭,洗漱之后正好端上来。 李素月的胃口不是很好,饭也只用了小半碗就撤下了。 菊香提议到观外走走,李素月觉得甚好,便领了两人从后门出去往泉水那边走。 山风徐徐,带着山中的凉意,她蹲在池边掬水,泉水却带着一股温暖,她不禁掬了一捧水来喝,入口甘甜,直入心脾。 「半青兄。」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李素月正从池边起身,她站直身体后,转头去看。 锦衣玉冠的少年公子,面容英俊身姿挺拔,透着股英武之气。 李素月也没有否认自己曾经用过的身分,只是朝他行了一个道礼——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刘青枫看着眼前之人心情有些激动,可看着她一身道家装束,气质清冷寡淡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彷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他又抑不住有些心疼。 她也曾少年意气风发,如今却投身道门,成了一个方外之人。 眉眼仍是当初的眉眼,曾经属于她的恣意风流却如东流之水一去不复,不曾留下半点儿影子。 「你——」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继续,刘青枫又重新闭上了嘴,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李素月眼眸半垂,终于开口道:「施主别来无恙。」 刘青枫眼中闪过心疼,「你可还好?」 「贫道自是还好,有劳挂念。」 「你今后便在这一尘观中修行吗?」 「是。」 「这里景致不错,环境倒也清幽。」刘青枫努力找着话题与她搭话。 李素月微微一笑,「施主若是喜欢此地清幽,也可小住,观中自有供香客留宿之地。」刘青枫微微有些激动,「可以留宿?」 李素月有些失笑,自然而然地道:「施主前来进香问道,观中哪有将香客往外驱赶的道理。贫道忝为本观住持,自然更没有将香油钱往外推的道理。」 听她如此说,刘青枫也不由笑了,「说得是,哪有把财神往外推的道理,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的嘛。」 「正是如此。」 「武平兄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里确实适合清修。」 李素月并不奇怪他会知道道观的来历,堂堂平北侯世子,要在京中打探一些消息还是很轻而易举的。 「现在清修也不错。」至少不用替镇远侯府那个故去的老夫人守孝,想想都觉得让人嚼心,等过段时间再想法子让她还俗,他们的婚事还是有指望的,想到这里,刘青枫心中遂安定下来。 「你既是住持,不如就领我在这观中内外看上一看?」 李素月颔首,「使得。」 有些事他不戳破窗户纸,她也乐得当不知道。 有些事一旦说破,他们只怕就没办法再维持现在这样的和谐相处了。 只是领他进入观中,走到月老殿前时,李素月却不肯陪他进去了,因为她想起上次陪着某人游览月老殿时的情形,简直要让她心绞痛。 「梅香,你陪刘施主进殿一观,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知道了,观主。」 刘青枫也没有强留,见她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甚至催着让她只管去休息,不必理他。李素月于是领着菊香回了观中起居的院子,然而她一进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紧接着某个人的声音就从内室传了出来。 「阿月倒是好兴致啊。」 李素月心中叹了口气,却只能继续往里面走。 她走进卧室的时候,卓玮玢就歪在她的床上,脸色在窗外射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郁。她走到床边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人拽入了怀中。 卓玮玢在她耳边咬着牙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分了?」 「王爷也要讲讲道理的,我是这一尘观的观主,刘世子乃是进香的香客,我总要尽一尽该尽之责。」 卓玮玢哼了一声,在她颈侧亲了几口,口气很是不怎么舒爽地说道:「那种心怀不轨之人何必理他。」 李素月知道这种时候说话要小心谨慎些,万万不能引起这位醋王醋意大发,「他不当面点破,我便当他是个普通香客。他若点破,那我自是要避嫌的。」 「若不是这家伙横插一杠,你现在就应该回王府了。」 「王爷怎么会来观里?」 卓玮玢搂着她,手漫不经心地在她的身上摩挲着,语气不是很好地道:「觊觎本王王妃的人都追上门来了,难道本王还能在府里坐得住?」 「王爷——」 卓玮玢翻身将她压在床上,低头吻上她的唇,急切地寻求分开这些日子的慰藉。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李素月的唇被吮吻得红润诱人。 第42章 「让你早去早回,你倒好,跑到承平伯府里是乐不思蜀了吗?」卓玮玢微微眯眼。 李素月伸手推着他的胸膛,不让他继续胡来,「别闹。」 卓玮玢翻身在她身边躺下,抓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一边亲一边道:「本王且吃这一遭教训,以后断不能让你独自出门。」否则这心没着没落的,他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承平伯府里的那一摊子烂事,凭什么耽误他王妃的时间,害得他形单影只、孤枕难眠,简直岂有此理。 「我原想着打发他走之后便回去的,既然王爷也来了,我们便在观里住些时日也好。」 卓玮玢发出一声轻笑,「这是在伯府里住得郁闷了?」 李素月没反驳,她在承平伯府里住得确实挺不愉快的,这是事实。 「本王总是要惯着你的,自然是你说如何便如何。」卓玮玢有些无可奈何地说,然后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朝她递过去,「为了打发时间,本王也多少干了点事。」 「王爷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委屈……」李素月翻着那几张纸,分明想勾起唇角,却又压着维持淡然,反而有些古怪。 这些纸全都是店铺田庄的房地契,名字一如既往地写着她的名字,只是这些房契原来的主家应该是承平伯府世子夫人那边的。 呃,虽然大舅母被狠狠放了血,但是她心情真的挺好的。 她家王爷虽然病弱,但是于经商一道倒是很有天赋,手下也有一帮极其能干的属下,但凡对她不友好的人,福王不会对他们喊打喊杀,那不符合他病弱娇贵的形象,却会尽可能从财物方面让他们饱受摧残。 杀人不见血啊!但她喜欢! 「本王难道还不够委屈?」卓玮玢翻身侧躺,让她跟自己面对面,「本王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本王的王妃却在别人府上瞧热闹,本王还不能理直气壮地派人去把人叫回来,这难道还不委屈?」 李素月心里叹了口气,顺着他道:「委屈。」你这一委屈就直接又让别人大放血了。 「知道本王委屈就好。」 「嗯。」李素月很无奈。 「本王坐马车过来颠得有些不舒服,你陪本王躺会儿。」 「好。」 这一躺,就躺到了窗户都被晚霞染红了。 【第九章 拉近的两颗心】 观里来了位贵客,刘青枫还是听观里的小道士说的。 只是当他看到那位在道观后门外跟李素月对弈的贵客后,他的心就莫名一沉,他又想起了那日在城中福王车驾里疑似看到她的那一幕。 当时到底是不是他眼花了? 巳时的阳光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些和煦,那两个人便是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对弈。男子相貌俊美,气质清贵,却又带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病弱,一双桃花眼从棋盘落到对弈的年轻女冠脸上时,流露的是让人一目了然的温柔与宠溺。 刘青枫的心顿时一沉,但坐在他对面执子沉思的道装女子却似是毫无所察,注意力彷佛已经全部投在了手下的棋盘上。 「这一步很难决定吗?」 刘青枫走过去的时候,就听到卓玮玢带着几分调侃笑意对他的对面的人说着。 李素月捏着棋子的手抵在下巴上,语带踟蹰地道:「我总觉得这是个陷阱。」 刘青枫听到卓玮玢发出一阵低笑声,这让他的心沉得更深。 要知道福王待人一向都是一副冷情冷肺的形象,几曾见过他这般对人笑得开怀过?「那你是要认输吗?」卓玮玢打趣着妻子。 李素月抿唇,抬眼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挣扎都不挣扎就认输,不是我的风格。」总是要在尝试过后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好,随你。」他对她有足够的耐心。 「见过福王殿下。」刘青枫上前见礼。 卓玮玢彷佛此时才察觉到他一般将目光移了过去,嘴角的笑还未完全收起,眼里的笑却已经瞬间褪得乾乾净净。 「噢,是平北侯世子啊。」 「是在下。」 「你怎么会跑到道观里来的?本王不记得你信奉佛道之说。」 刘青枫不由自主地看向李素月的方向,见状,卓玮玢微不可察地蹙眉,目光变冷。李素月扭头看过去就跟刘青枫的视线撞上,她微微一怔,而后礼貌地微笑点头示意,之后继续将自己的心思放回棋局。 男人之间的战争什么的,她并不想介入。 刘青枫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分来询问,再者,或许是他多心了,福王有心并不表示她也有意啊。 「刘青枫。」 「啊?」刘青枫猛地回神,目光一下就对上了福王冰冷的目光,他心头顿时一凛。 「李道长很好看吗?」卓玮玢的声音透着慑人的冷。 刘青枫定了定心神,答非所问地道:「王爷怎么会来这里?」 卓玮玢冷着脸道:「我跟李道长是旧识,知道她在这观里清修,故而过来看看她,也借她这里养养身体。」 「王爷怎么认识她的?」 卓玮玢不吝于告诉他,「她去紫云观出家之前便认识的,我也曾在紫云观住了一段时间。」 刘青枫的表情有点儿僵,福王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们两人的关系很亲近吗? 「去紫云观之前,我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第43章 两个男人因为她的话而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而李素月只是拧眉看着那个胡说八道的男人,「在紫云观时才是我们认识的时候吧。」 卓玮玢摇头,认真地道:「之前我们有见过,你的丫鬟还去向我道歉了,我也听到过你的声苜。」 「没有打照面不算。」李素月冷着脸说完,继续去烦恼那一步棋究竟要怎么走。 卓玮玢笑着点头,「好,你说不算就不算,都听你的。」 刘青枫没有说话,心里却因为这两人透着三分亲近的对话而掀起惊涛骇浪。 李素月终于将手里的棋子落了下去,卓玮玢毫不犹豫地跟着落了一子。 李素月一看脸色就变了,双手虚握了一下,不是很甘心地道:「我输了。」 「不是还没有下完,这就认输了?」卓玮玢笑着打趣她。李素月扫了他一眼,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笥,「已是必败之局,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你向来能认清现实,不做徒劳之事。」 「听起来并不像是夸奖的话。」 卓玮玢手掩在唇边遮住了嘴角的笑意,满眼带笑地看着她道:「怎么又生气了呢?」 李素月不想理他,闷着头收棋子。 卓玮玢纵容地看着她,带了点讨好地说:「再下一盘,这回我让你。」 李素月将一粒棋子扔进棋笥,「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你觉得我应该给你什么反应?欣喜若狂吗?」 「姑娘。」就在这个时候,端着托盘的菊香走了过来,「王爷的药好了。」 李素月看了某人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动的意思,只好自己伸手从托盘上将那碗药端了下来,放到某人手边,「你的药,趁热喝。」 卓玮玢看了一眼药碗,「很苦啊。」 「良药苦口。」 卓玮玢往她身边凑了凑,笑问:「有没有蜜饯?」 李素月伸手将他的脸推开,起身站了起来,顺手掸了掸身上的道袍,「幼稚。」 卓玮玢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手,仰头看着她笑道:「一言不合转身就走,不太礼貌啊。」 李素月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冷淡地道:「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喝药。」 一旁的刘青枫简直都要惊掉下巴了,眼前这一个福王该不是个假的吧? 福王简直有调戏良家女子的嫌疑,而且还做得无比光明正大,一点儿都没有在他这个旁观者面前遮掩的意思…… 不,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在他面前显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想让他知难而退!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福王明知道自己活不久,还要拽着别人为他陪葬,太不要脸了!他绝对不会让李姑娘去当福王妃的,刘青枫悄悄攥紧了拳头。 李素月转身往一尘观的后门走去,此处便只剩下了卓玮玢和他的侍卫,还有刘青枫和拿着托盘的菊香。 卓玮玢端着碗喝自己的药。 刘青枫鼓足了勇气开口道:「王爷,李姑娘是个出家人,您……」 「这是我跟她的事,与你无关。」卓玮玢冷冷地打断了他。 刘青枫却还是坚持继续说了下去,「您这样纠缠她一个出家人,不太好。」 卓玮玢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全部喝了下去,将碗随手递给等在一旁的菊香,这才说道:「我记得世子你好像不久前才解除婚约,怎么这么快就有新目标了?」 刘青枫被堵得胸口发闷,他如果早知道自己搞错人,根本就不会有定错亲这种事。 「不过,你之前的订婚对象好像就快要成亲了。」卓玮玢不无恶意地说。 刘青枫当然知道承平伯世子小儿子的成婚对象是谁,他也有些窝火,可是这些跟他真正在意的人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之前的婚事是因为出了差错,我原本想订亲的人选其实是李姑娘。只可惜,她现在出家了。」刘青枫终于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卓玮玢发出一声冷笑,身子微微靠在桌上,看着面前这个试图挑衅他的男人,说出的话更是尖锐刺耳,「如果总是在错过,那就说明你们没有缘分。即然没有缘分,那就不要强求。」 刘青枫被他这话激得脱口反驳道:「那王爷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又何必还要来纠缠李姑娘?」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四周陷入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卓玮玢低低地笑了起来,以一种慵懒的姿态靠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盯着刘青枫道:「不容易啊——你竟然敢把这话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刘青枫额头隐隐见汗,卓玮玢却还在感叹,「真不容易啊。你说得对,我们福王一脉确实都活不长,」卓玮玢朝着他笑,「可那又如何?只要我还没死,我就可以把自己喜欢的女人娶回去。」 「娶回去让她守寡吗?」事到如今刘青枫也豁出去了。 卓璋玢微微眯眼,「能活着没人会想死,我会努力让自己活得长久些,但我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而将喜欢的姑娘拱手让人。」 「可这对她并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就算我可能陪着她的时间不长,但至少我会把自己所剩的时间都花在她的身上,而她并不用担心我可能会移情别恋,因为我时间有限啊,容不得半点分心。」 刘青枫:「……」 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有多少夫妻少年恩爱,随着时间过去,却人心易变,情爱不再。 「所以呢,你就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因为你不会有机会的。」卓璋玢最后直白地警告他。 刘青枫用力攥紧了拳头,他知道对方这么说是有绝对把握的,只要福王开口,要拿到赐婚圣旨简直太过轻而易举,他毫无胜算! 最后,刘青枫离开了——尘观,走得失魂又落魄。 第44章 打发走了情敌,福王殿下心情变得很愉悦,他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回了道观的后院。 李素月正站在院中给花圃中的花木剪枝,倩影在阳光沐浴中显得无限美好,让卓玮玢都油然生出了一股愧疚感,这样美好的女子就让他这个病秧子给祸害了。 只是这股愧疚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心思很快就变成:美好的东西当然要抓在自己手里,哪有轻易让给别人的道理。 「阿月。」他唤着她的名字走近。 李素月没有看他,迳自忙着手里的活儿,开口问道:「人打发走了?」 「嗯。」回答完,见她没再追问,卓玮玢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打发走他的?」 李素月无所谓地道:「我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 「你倒是通透。」 「过奖。」 卓璋玢走到她身边,伸手摘了朵绽放的粉月季簪到了她的道髻上。 「你搞什么啊。」李素月微恼,伸手将那朵月季从头上拿了下来。 卓玮玢却是笑道:「挺好看的。」人长得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李素月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他却是伸手从后搂住她的腰。 猝不及防的李素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花剪都差点儿剪歪,「做什么?」 卓玮玢答非所问地道:「阳光真不错啊。」 「喂——」李素月很无力,这人是打算就这样黏在她身后吗? 事实证明,那就是福王殿下的打算。 接下来他就像个拖油瓶似的黏在自家王妃身上,连体婴似的,导致李素月只能匆匆结束了修剪花木的计画,陪着某人到檐下坐着论道。 福王虽体弱,但学识涉猎却广,与他相处,李素月大多数时候还是觉得很舒服的,其他人看到两人相处融洽的情形也都会心一笑,所谓琴瑟和鸣就是如此了。 园子里的菊花开得热热闹闹,正是观赏的时节。 天气越来越凉,山中气温低,考虑到某人的身体,李素月便同他一道回了王府居住。近几日园中菊花盛放,卓玮玢吩咐人在花园亭中摆了酒菜,同妻子一道去赏菊。 「酒?」李素月对桌子上的酒侧目了一下。 卓玮玢微笑着伸手拿过酒壶给她倒了一杯,「我虽不能饮酒,看你饮也是好的。」 李素月蹙眉,「我不善饮酒。」 卓玮玢却道:「小酌两杯,无妨。」然后,话锋一转,别有他意地说:「以前男装在外时,不也会喝一点儿?怎么如今却不愿陪为夫小酌了?」李素月顿时没有脾气。 两杯下肚,她的脸便红了起来,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伸手扶着自己的额角,她咕哝了一句,「这酒好烈。」 卓玮玢看着她醉酒的娇态满眼都是笑,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放到膝上安坐。 李素月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头挨在他的脸侧,吐出的气都带着酒香,「有点儿晕……」卓玮玢笑得不怀好意,将她抱坐在膝上让她与自己面对面,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缓缓凑近吻了上去。 唇齿之间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让人沉迷。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终于一切平静了下来。 「阿月。」 李素月卷了被子不想理他。 「阿月。」卓玮玢继续不屈不挠地缠过去。 李素月到底还是怕他受凉又卧床,放了他进被窝。 他一进去就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别生气了,我也不知药效这么烈。」李素月叹气。 「这是用来调和房事的,我不小心放多了,谁叫阿月平时总是矜持自守不肯主动……」说到后来卓玮玢又忍不住有些抱怨起来。 李素月又想将他踹出被窝了,主动?她哪里敢主动,这人本来在房事上就不节制,她若是陪他一起放纵,他是想早点升天好让她当福王遗孀吗? 「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为了不早当遗孀,李素月压着火气问他。 卓玮玢叹了口气。 李素月的心顿时一紧,然后她却听到那狗男人恬不知耻地说:「本王可能需要补肾,阿月实在太耗精血了。」 「滚!」她还是当遗孀吧。 卓玮玢搂着她埋首在她双峰间闷声笑,他家阿月逗弄起来真是有趣。 俗话说得好,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便是有些龃龉很快也就散了,李素月和卓玮玢没多久就搂抱在一起睡了,身体的疲累让他们并不想洗漱进食。 后半夜的时候,李素月是被身旁火炉一般的热度热醒的。 「来人,点灯,去叫太医。」 随着她这一声,福王府后院登时嘈杂了起来。 太医来之前,李素月急匆匆洗漱了一番,又叫人把床收拾了一下,好歹别在人前太狼狈,只不过太医到来把脉后,一切还是无所遁形。 「王爷这是……」刘太医收回把脉的手,看了一旁的李素月一眼,欲言又止。 第45章 「刘太医但说无妨。」 刘太医心一横说道:「王爷在房事上过于放纵了,又沾了酒气冲了药性,所以才会引发高热。」 李素月多少有些尴尬,可始作俑者高热昏迷,她只能替他听着,有极大可能也替他背了锅。 「我会注意的。」 刘太医摸摸胡子,略有犹豫地道:「王爷任情纵性惯了,王妃尽心就好。」 他的言下之意是,实在劝不住也别太为难自己,免得白白坏了夫妻感情。 「我知道。」老太医的话她听进心里了,听说刘太医自卓玮玢幼时就照看着他的身体,自然对他的性情也有所了解,会如此劝告,也算是肺腑之言了,好意她心领了。 「王妃用药酒帮王爷擦身降温,老夫再开一服药,让人煎了喂王爷喝下,高热应该很快就能降下来。」 「有劳太医了。」 「老夫分内之事。」 接下来的时间,福王府内院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照料王爷,一直到天光大亮时,卓玮玢的高热终于完全消了下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李素月去洗漱了一下,吃了点儿东西填肚子,然后又端了碗米汤去喂床上的那位大爷。 他太虚弱,就只能喂些流质的食物,喂完后隔了一会儿,药房送来煎好的药,李素月又去喂药,然后喂水。 如此好一番折腾之后,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传达来的疲乏。 某个把自己整得卧病在床的王爷占了床位,她又不能远离,便到一旁的软榻上躺了,而她实在是太过疲累,躺下没多久就陷入沉睡。 她睡过去不久,原本昏迷的卓玮玢便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王妃人呢?」 内侍把人指给他看,他这才放下心来,一睁眼身边没人,又思及自己先前做的好事,他真怕自家王妃给他来个离家出走。 夫妻闹别扭,收拾东西带人回娘家什么的,不拘阶层,通用! 低声让人准备热水,卓玮玢先在内侍搀扶下去洗漱一番,换过衣服,又吃了碗粥。 此时,床上的东西都已经全部换过,他虽有些虚弱,仍坚持自己亲手把妻子抱回了大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将她搂在怀中阖眼睡去。 太过疲累的李素月意识迷蒙间有所察觉,但因围绕自己的是熟悉的气息,她便没有睁开眼睛,任他施为。 有些事早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变得不一样。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大雪在不经意间覆盖了整座京城,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呵出一口气都彷佛要瞬间结成冰晶,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少有人会喜欢出门,像卓玮玢这样体质先天就弱的人就更不会挑选这样的天气出门,如今他有红袖添香,温香软玉在畔,那就更是懒得挪动一步了。 没事调戏调戏妻子,白日宣个淫,晚上通个宵什么的,这才是人生至乐,房事节制什么的,对他来说就是狗屁。 他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不趁着有精力挥洒的时候播种耕耘,不及时行乐,难不成就为了把人娶回来守活寡吗? 他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十天卧个床的,放纵又能放纵到哪里去? 刘太医有时候就是太过保守,总是让他学那种五六十岁的人才做的修身养性,那他活得还有什么乐趣? 不过,晚上通宵是会被另一位主角拒绝的,这就让福王殿下有些无奈,但也只能英雄气短,他都听他家王妃的。 看看坐在一边缝衣服的妻子,卓玮玢又偷偷摸摸地移了移靠枕往她身边凑,李素月想着自己拒绝他的求欢,也该给点补偿,就权当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卓玮玢一点点挪过去,最终让自己枕到了她的大腿上,这才满意地眯起了眼。 「这么天天窝在屋里陪我,会不会觉得无聊?」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李素月一眼都没分给他,淡淡说道:「无聊我可以出门吗?」 卓玮玢想都不想地道:「我不想出门,你出去我怎么办?」 那这是问心酸的吗?李素月就不想搭理他了。 前几天他出门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然后就着凉病了好几天,今天才总算恢复了精神。弱不禁风的女子她尚未见过,但弱不禁风的男子她真的领教了!心累! 她还没有怀孕,但却已经有了养孩子的艰辛感,如果未来的孩子也像枕在她腿上的这位一样有着烂身体,她真的不想生,一点儿不想! 先不说她照料的辛苦,光是孩子自己难受,养大了也不知道还会去祸害哪家无辜的小姑娘,她就觉得还是不要造孽了。 在某人活着的时候,她小心伺候着就行了,只当自己上辈子真是罪大恶极,这辈子才会遇到这混蛋好了。 如果不这么想,李素月觉得自己真的可能要发狂了。 「这种天气出去有什么好玩的?」卓玮玢把玩着手里的暖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踏雪寻梅。」 「咱们府里也有梅树,想看的话不用出去。」 「自然之美岂能一样。」她反驳。 卓玮玢若有所悟,「这就是家花没有野花香。」 李素月:「……」这话感觉不对,可又好像没问题。 「我听说承平伯好像准备分家了。」 「什么?」 见终于勾动了她的关注,卓玮玢抬手捏捏她的脸,在收到她的瞪视后,这才笑道:「承平伯准备让世子袭爵,然后趁机把家分了。」 李素月嘴角勾了下,「分了好。」 第46章 「对,分了好。」卓玮玢对此也是一样的看法,「这样到时候丁武平背你上轿就不会跟承平伯府扯上关系了。」 李素月停下手里的针,垂眸看他,「你在里面做手脚了?」 「没有。」卓玮玢立即否认,「当然没有,我像是那种闲着无聊管闲事的人吗?」 「挺像的。」她陆陆续续接收的一些田宅房产都是曾经对她亏欠的人所持有的,就连原来属于镇远侯府李老夫人的遗产如今都全部落入了她手中,也不知道镇远侯如今是何等穷困的模样了,镇远侯有没有又跑去替侯爷夫人暖床挣零花? 镇远侯实在是个大奇葩啊,给自家嫡妻当面首当得还挺食髓知味的,有这种生父很耻辱啊,所以她当年旁敲侧击知晓内情后果断就决定找机会跟侯府脱离关系。 「阿月,」卓玮玢一脸认真,「你不能这么怀疑自己的丈夫。」 李素月回他一记冷哼,不屑就此浪费口舌。 「承平伯似乎有意接你去伯府过年。」他像是无意间提到这件事一样说了出来。 「你有什么安排?」李素月不答反问。 卓璋玢闭着眼睛道:「我让观里的人告诉他们你出去云游了。」然后声音放低,小声嘀咕,「过年你当然是要跟我一起过的,去什么伯府。」 李素月摇头,不想对他表示什么。 她身在福王府,他想让她知道什么,她才能知道什么,她对此并无什么反感,她很善于凡事看好的一面,他的作为也有想要护她的原因在,如今有人挡在她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她乐得当一只不知忧愁的金丝雀。 等到哪一日这片遮风挡雨的屋檐不在了,她便再躲不得懒,她只想那一天越晚来越好。 这人的身躯或许病弱,性格也许恶劣,为人兴许黑心肝,但不管如何,这个人在总是不一样的。 「我的阿月果然是不一样的。」 李素月有些不解地看他。 卓玮玢直起身在她唇上琢了一下,又重新躺了回去,语气轻快地道:「我很高兴你能信任我。」 李素月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了。 卓玮玢有些感叹地道:「夫妻间的信任很是难得,我很高兴。」不管他做什么,她从不质疑,这很好,真的很好。 李素月继续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儿。 彼时窗外大雪纷飞,窗内温暖若春,罗汉床上一坐一卧的两个身影给人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动。 安总管看在眼里,内心满是欣慰,看到小内侍进来,他上前接过小内侍端来的果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果盘放到了罗汉床上的小桌上。 果盘里红艳艳的瓜瓤,翠绿的瓜皮让李素月眼睛睁大,大雪天吃西瓜! 「有钱人果然生活得很奢侈啊。」李素月忍不住感慨。 「你现在也是有钱人。」卓玮玢忍不住提醒她。 「我哪有钱。」李素月有些莫名。 「福王府所有的财产可都是你的嫁妆了,你怎么会没钱。」 李素月失笑,「呀,我倒忘了这事了。」 卓玮玢笑了一声,「可见当初就是为了劝退我才提了那条件,我家阿月真是一点儿都不爱慕虚荣。」 李素月抿唇微笑。 「阿月想好到时候从哪里出嫁了吗?」 听到这一句,李素月脸上的笑微微凝滞,从哪里出嫁? 沉默到最后,她如是道:「一尘观吧。」 卓玮玢从她腿上起身,伸手将她揽到了怀中。 「你又怎么了?」李素月伸手想推开他,她手上还拿着针呢。 卓玮玢的声音低了几分,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以后,福王府就是你的家,娘家婆家都是。」 李素月眼睛突然有些泛酸,她用力压下了那股突如其来的泪意,弯着嘴角笑了。 卓玮玢揽抱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笑,却能感到她整个人在那个瞬间的失落孤寂。看似对一切淡泊无欲的人,其实内心深处是有期望的,只是被她当成了奢望,时间过得久了,连她自己都骗过了,以为自己真的无欲无求。 心疼……他很心疼! 如果他能早一点儿遇到她,是不是就能让她早一点感受到被人疼宠呵护的幸福? 卓玮玢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遇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家。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李素月推开抱着自己的人,朝他微笑,「我没事。」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 李素月只是笑,「真没事,一尘观的地契是我的,从那里出嫁合适。」 「随你,只要你高兴。」 「嗯。」李素月别过头,将目光落到果盘上的几块西瓜上,轻声问:「吃瓜吗?」 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在转移话题,卓玮玢顺着她的话说:「我脾胃弱,你自己吃吧。」 「哦。」李素月拿了一块西瓜,低头咬了一□,沁凉的汁液滑过喉胧,直沁心脾,似乎跳过快的心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卓玮玢又一次在她的腿上枕了上去,闭目养神。 她说过她没被人讨好过,所以不知道被讨好是什么样的感觉,也就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这对她太陌生,有时还会让她觉得尴尬,他理解,所以他愿意给她一段适应的时间。 第47章 李素月沉默地吃完了一块瓜,接过了梅香递来的湿帕擦过手,又重新拿起了针线,「瓜凉,不宜贪多,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谢王妃赏。」 闭着眼的卓玮玢听着丫鬟们脚步远去,这才笑道:「你呀,太宠她们了。」 「她们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李素月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卓玮玢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两个丫鬟是从小就陪在她身边的,跟她一起住庵堂,一起晨钟暮鼓,主仆情分不比寻常。 血脉相连的亲人比不过相伴的忠仆,很讽刺,可是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也正是让他的阿月有意无意回避的事实。 不能相亲相爱,也不想伤害,那就只能远离了,离得远远的,互不打扰,如此就好。这样温柔宽厚的人就是他的阿月。 正因为明白她的心思,他才没有去针对那些辜负伤害她的人,但如果有哪一天她想报复了,想发泄了,那他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李素月做着针线,半晌,眼角余光瞥见男人动也不动,呼吸平稳,彷佛睡着了,动作越发的轻柔。 一段时间过去,她用牙咬断线头,手中那件夹袍终于完工了,她将衣服抖开,仔细察看可有哪里不合适,袍子却一瞬间被抢了。 「衣服缝好了。」 李素月愣愣地看着被人拽去夹袍空空如也的手,有些呆地「嗯」了一声。 拿走夹袍的卓玮玢已经在脱自己身上的袍子,准备试新衣了。 李素月看看手又看看他,还有些没想通明明好像枕着自己的腿睡着的人怎么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而且还这么刚好地就把衣服抢走了。 这人刚才该不是在装睡吧?若是,他演技还真好。 李素月上前搭手帮他将衣服换好,前后左右地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笑了起来。 卓玮玢看着她的笑靥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往她身前一凑,毫不避讳屋里的其他人直接就吻上了她的唇。 李素月用力推开了他,睁眼瞪他,「又胡来。」 卓玮玢不以为意地一笑,「阿月如此秀色可餐,为夫难免心旌摇动,这太正常了。」「到了正月你也许还是要进宫饮宴,我再帮你做两身棉袍。」 「那自然是好的,」卓玮玢抓住她的手,翻着检查了一遍,「没有扎到就好。」 李素月睨他,「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吗?」 卓玮玢摇头,特别坦率直白地道:「不是啊,我就是怕你万一不小心扎到手我会心疼,可我又想穿你亲手给我缝的衣服,所以才闭着眼不敢看的。」 李素月:「……」 梅香和菊香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安总管也忍不住目光游离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他家王爷真是太过调皮,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撩拨王妃生气。 「那为了不扎到我的手,你还是穿针线房里做的棉袍吧。」李素月决定不惯着这嘴坏的家伙。 「阿月你没这么小心眼吧。」 「我就小心眼了,怎么着?」 卓玮玢坐到她身边,搂住她,好脾气地道:「还能怎么着呢,你高兴就好了。」 李素月一开始还绷着脸,但被他抱着蹭着,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陪着她一起笑。她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嗔道:「讨厌,老招惹我。」 「那是,我自己的王妃还不能招惹一下吗?」卓玮玢顺着竿儿地往上爬。 「我在屋里坐久了,出去走走。」她推开他站起身。 卓玮玢跟着起身,「我也……」 「你不许去,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等我回来。」李素月飞快地截断了他的话,还朝他狠瞪了一眼,就他那破身体,吹一下冷风躺好几天,要是陪她去园子里赏一回雪,说不定她就直接当寡妇了,想想都累! 被嫌弃的福王殿下只能无奈地看着丫鬟为妻子系上外出的雪狐皮披风,又往她手里塞了暖手的小火炉,然后陪着一起出了屋子。 「老安。」 「老奴在。」 卓玮玢一脸失落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带了点惨澹地说:「我被阿月嫌弃了。」 安总管只能安慰他道:「王妃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外面真的是太冷了。」 「我只是想陪着她。」 安总管只能直接拿出杀手鐧,「可您万一生病的话,受累的还是王妃啊。」 卓玮玢叹了口气,重新走回内室,又歪回了罗汉床上,「我这身体总归是太弱了。」「王爷放宽心,只要好生将养着,总是能好起来的。」 卓玮玢歪在引枕上,眼眸半合,语气听不出喜怒地道:「好不好得起来倒不重要,就算是一直病歪歪的,能一直陪着她也行。」 安总管眼睛有点发潮,赶紧低下了头。 然后,他又听到自家王爷自语似的说:「不管如何,我总得亲自将她娶进门来。」 明年四月,还有好几个月呢,但愿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他能顺利熬过去。 【第十章 认清现实】 春日的阳光落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河边的柳树在微风中轻摆,在河中映下翩千的身影,迎着阳光张开的手指被光线照得有些红,明亮的光线让人的眼睛无法直视。 再一次自由地呼吸郊外的空气对卓玮玢来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躲过了彻骨的寒冬,却被二月的小风给绊了脚,一倒下就整整卧床了一个月,甚至一度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第48章 不过,他最终还是熬了过来,只是整个人痩了一大圈,变得消瘦无比,身体单薄得彷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到户外散步他也只能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很差劲。 「阿月。」他轻轻地唤着。 一身内侍装的李素月从轮椅后走到他身前蹲下,柔声道:「怎么了?」她顺手又替他拢了拢身上的裘衣。 春日的温度很宜人,可身体病弱的福王仍旧裹得厚厚的,如同生活在另一个季节。 卓玮玢抓住她的一只手,她莹白如玉的手握在他苍白瘦削的手中,对比异常惨烈。 她是如此年轻健康,而他却是如此的病弱苍白。她像枝头饱满的水蜜桃,他却如同日暮西山的残阳苟延残喘。 卓玮玢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目光贪婪又珍惜地看着她道:「突然有些后悔抓你在身边了。」 李素月笑了笑,带了点儿挑衅地说:「那你还有机会修正错误啊,趁着婚讯未发布,取消婚礼,放我自由。」 他抓着她的手猛地收紧,目光微沉,「本王还没死呢。」 李素月从容地刺他一句,「一点儿都不真诚的后悔。」 卓玮玢坦然道:「那又如何?」 「那你还想听到我感情真挚、温柔体贴地对你说些肉麻兮兮的话不成?」她微微挑了下卓玮玢忍不住笑了,伸手描着她的眉眼轮廓,不是很认真地道:「就不能看在我病弱的分上装一装?」 李素月抿唇,自言自语似的道:「你也没觉得自己病弱就不祸害我啊。」 卓玮玢低笑出声,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带了点儿自得地道:「所以我们两个很配啊。」 她朝他露出一个无奈又纵容的笑。 「很快就要到成亲的日子了。」说到这个,卓玮玢眉眼不由舒展开来。 「所以快点儿好起来吧,成亲时我还是希望热热闹闹的。」毕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嫁人的经历,她也想留个好回忆。 「好啊。」 「出来有一会儿了,要回去吗?」 卓玮玢摇头,「再推我走走吧。」在床上躺得久了,总觉得身体都要生锈了,想多呼吸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这种带着青草花香的空气真的很让人沉迷。 「好。」 李素月推着轮椅沿着河岸慢慢地走着,在他们身后不远跟着王府侍卫、太医,保证有需要的时候他们能及时出现。 这里视野开阔,景色很好,抬眼看去还能见到三五成群郊外踏青的人。 那些踏青的权贵也不是没人认出福王的身分,但福王性情冷淡,一点儿都不平易近人,主动到他面前问安寒暄的人并不多,只是悄悄打量他们的人还是有的。 先前福王病危的消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有不少人猜测若无意外福王大约也就这一年半载的光景了。 大家倒是对于近段时间京城风传的福王妃人选十分好奇。 没有人认为福王妃会是一个孤女,皇家怎么可能坐视这种事发生?可大家猜测的人选一个个排除,却依旧没发现真相。 对于福王妃人选,平北侯世子刘青枫心中有所认定,她出家无家,说是孤女也没什么不对,可她毕竟出身侯府,是镇远侯嫡女,还俗也不是一般的孤女。 只是刘青枫没有想到他会猝不及防地在河边与两人打照面。 三人相对,空气都似乎在那一瞬间凝滞。 最后,还是刘青枫先行施礼问安,「见过福王殿下。」直起身子时,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推着轮椅的人身上,心依旧有些痛。 卓玮玢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异样,淡漠地道:「世子也来踏青啊。」 「正是。」 「我们回吧。」卓玮玢没有了继续散步的意思。 李素月没有说什么,只是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往来时的路推去。 刘青枫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满身落寞。 直到离那个人足够远,卓玮玢才开口道:「你觉得刘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这是道送命题啊!李素月以平静的声音道:「我不知道,因为我并没打算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他,自然也不会考虑他是不是值得。」 听到她的话,卓玮玢不由得笑出了声,低声唤她,「阿月。」 「嗯?」 「那你觉得我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 「不是。」她回答得乾脆又直接。 「哦,你就不怕我生气?」 「我觉得只要不想早早当寡妇的人都不会把你当成托付终身的对象。」 「看来你的怨念很深啊。」 「是呢。」 「那要怎么才能让你不再有怨念呢?」 「努力比我活得长久些吧。」李素月轻淡地说,似乎说的只是一句特别寻常的话。卓玮玢有片刻的沉默,然后轻轻笑了出来,「好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李素月微微弯了唇线。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温暖啊! 四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第49章 这一天,整座京城的权贵都关注着福王府。 因为,福王在这一天娶亲,让他们猜测了许久的福王妃身分即将揭晓。 福王府的迎亲队伍辰时从王府出发,没有到城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却是直接出了城,这出乎所有人意料。 有好事者不辞辛苦地跟着迎亲队伍出了城,想要看看福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迎亲队伍最后停下的地方会是一座道观——一尘观。 当看到承平伯府三房的那位长公子背着新娘从观里出来送上迎亲马车的时候,跟来看热闹的人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送新娘上轿的都是娘家兄弟,这由着丁武平背出来的难不成是承平伯府的哪位姑娘? 呸,承平伯府哪里有姑娘啊,承平伯府就是个阳盛阴衰的地方,承平伯那辈只有镇远侯夫人一个女儿,下一代更是一水的男丁,哪里有半个姑娘的影子啊。 难道是丁三夫人娘家的侄女、外甥女什么的? 但也有人很快回过神来,由道观联想到了跟承平伯府有关系的人——镇远侯府不是有位出家做女冠的嫡出姑娘吗? 天呐,福王妃是镇远侯的嫡女?镇远侯知不知道自己成了福王的岳父? 恐怕是不知道吧,自从镇远侯府里那位恣意妄为的李老夫人去世后,镇远侯府闭门守孝,再加上新娘是从一尘观里出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位镇远侯的嫡女对侯府真的是毫无半点情分,明明有两个同胞弟弟却是由着表兄背她出了门,这是表明跟侯府断绝关系的立场啊。 不但跟镇远侯府不牵扯,甚至连丁武平出身的承平伯府也不想牵扯——如今的承平伯府三房已经分府另居了,府上的匾额是「丁府」。 这位自小便身世坎坷的镇远侯嫡女,似乎运气一直不大好的样子,否则怎么会都出家做了道姑,本身又跟福王府扯不上关系,却仍然被福王选中成了福王妃? 真是位让人同情的姑娘! 前不久福王才死里逃生熬过一场大病,如今迎亲,身子也仍是虚弱,眼看着新妇守寡的日子就不远了。 但福王妃这个身分终究是尊贵无比的,没有了丈夫,她还有皇家的尊荣和权势,日子总不至于过得太难过。 相较于她之前的人生,成了福王妃之后的日子或许对她来说才是幸福的吧——不少人暗地里这么想着。 迎亲队伍慢慢悠悠地往回赶的时候,京城里已经因福王妃身分揭晓的消息炸开了锅。 闭门守孝的镇远侯府和刚刚经历过袭爵分家的承平伯府都被惊动了,尤其镇远侯府简直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最后是在丁翠英心如死灰表情下说的一句话后安静了下来—— 「她大喜的日子,我们都有孝在身,何必去触她的楣头。」 是呀,福王大婚,大喜之日,而他们镇远侯府尚在孝期,根本不适合出现,恐怕也没人想看到他们出现,否则他们不会在今日才知道福王妃是谁。 李怀、李阔两兄弟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黯然,他们的姊姊是如此地决绝,这是要完全断绝亲缘啊。 就连五表哥都比他们更得姊姊亲近,或许是因为五表哥是她幼时的玩伴吧,而他们虽然是同胞弟弟,可是这些年来又去庵里看过她几次,与她相处过多久呢? 所谓亲情并不是空口说说就能有的,到底还是他们做得差了,这才寒了别人的心。 相较于镇远侯府因孝不能出面,新任的承平伯夫人周氏就显得热络了许多,很想以娘家人的身分参与进去。 但这一切想法却被丁老夫人掐灭在了萌芽阶段,丁老夫人直接命令下人关门闭户,不许放半个人出府去,她的外孙女今天出嫁,谁都不能在今天这个好日子里去给她添堵。 但背过外人,丁老夫人却忍不住拿着帕子揩泪,阿月终归还是怨他们的。 老承平伯背着手站在院中仰头看天,神情有些怆然。 吹鼓手们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城门,长长的迎亲队伍吸引了众多百姓的驻足围观。 装饰过的婚车缓缓在福王府门前停下,一身喜服的卓玮玢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亲手从婚车上将自己的新娘扶下了车。 他牵着她的手,跨马鞍,迈火盆,一路牵着她走进去,走进他的人生,从今而后她便是这座王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礼部派来的赞礼官一丝不苟地引导着婚礼进程,一直到将新人安全送入洞房。 因为福王身体不好,酒是不能沾的,所以由皇室宗亲替他接待宾客们,他只去露了下脸就回来掀盖头。 外头的热闹影响不到新房所在的馨合院,新房从外到内红彤彤,处处都透着大婚的喜庆,喜秤挑开盖头,卓玮玢便看到了那张宜喜宜嗔的娇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了成亲,他已三日不曾见她,相思若狂。 今日成婚,纵是平日不喜脂粉的李素月也不得不严妆正服,让喜娘给她盛妆打扮,如此一来,原本容颜不俗的她便越发的姿容惊人。 「本王的王妃果然生得好看。」 李素月不禁一笑,卓玮玢接过喜娘递来的合警酒,分一杯给妻子,交臂饮过合卺酒,新人双双坐在喜床边,彼此望着,只觉此刻岁月静好。 「先去洗漱一下吧,这一身的行头够你辛苦了。」卓玮玢先开了口,妻子这一身王妃大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斤,加上晨起只用了一盏参茶便坚持到现在,他可是很心疼的。 但新嫁娘总是要经历这一遭的,皇室的媳妇礼仪规格要求更严苛一些,他也没办法改。 其实李素月真的感觉有点儿辛苦,十几斤的重量压在身上,确实是不小的负担,上了妆的脸更让她觉得不适应,听他这么说了,自然就在二香的伺候下赶紧去净房洗漱换衣了。 卓玮玢自己则去了另一间净房洗漱。 不久之后,换下喜服的新婚夫妻各换了一身红色的新衣又在房间重聚。 终于卸下一身负担的李素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轻快了,看到外间摆好的饭菜,心情更是愉悦。 卓玮玢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自己慢慢喝着补汤含笑看着她进食。 单只这样看着她安静地吃东西,他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胃口也会受她影响进而多吃一点儿。 喝完了补汤,卓玮玢就着秀色可餐的妻子吃了小半碗米饭,把一旁服侍的安总管看得是眼眶发热。 这样好,这样好啊。只要王爷求生的意念旺盛,有盼头,就有机会活得更久,而王爷好,王妃对将来也会有期望,王府就会变得越来越兴旺。 第50章 吃剩的饭菜自有人撤下去,李素月扶着卓玮玢在房中走走,消消食。 虽然今天成亲,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早已像是老夫老妻,彼此之间的默契也在一日复一日中养成加深。 走着走着,卓玮玢突然低声笑了起来,「阿月,你说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你的肚子始终也没有消息,这孩子怕不是个懒鬼吧。」 李素月懒得搭理他这话。 卓玮玢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觉得他或许是希望更加的名正言顺出生,才迟迟不来。」 听到如此有调侃意味的话,李素月有点儿想摔开他的胳膊。 彷佛察觉到她可能的举动一般,卓玮玢伸手揽住她的肩,兀自笑道:「你说我们要不要这就开始帮他起名字啊?」 李素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书房不是已经写了一匣子的名字了吗?」 「原本阿月已经知道了啊。」他一副「我好惊讶」的表情。 李素月一言难尽地摇头。 「给我算命的大师说过,撑过二十三,我就迈过了一个坎,又能拖上一些年月,说不定我们能多生几个承欢膝下。」 李素月扶他在罗汉床上坐下,然后被他一把拽入怀中抱坐在腿上。 「阿月你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啊。」他捏住她的下巴状似认真地左右端详。 李素月扒下他的手,特别诚心诚意、掏心掏肺地建议,「王爷多纳几个人进房,多生几个的愿望应该比较容易达成。」 一个孩子的孕育诞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挂掉的阴影如影随形,单靠她一人之力,多生多育真的不现实。 卓玮玢并不在意她的反应,笑道:「本王活得长久些,这愿望总归能达成的,所以阿月你要争气些。」 李素月不想打击他,所以不说话,但心下却认为他们平时已足够恩爱,可她这么长时间过去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显然是身体原因。 她的身体是没问题的,老太医早就帮她诊过脉,那就只能是卓玮玢体弱造成她受孕不易,如此看来,孕事真的不容乐观。 纵观福王一系,子嗣不丰,生育的都是独子,甚至不得不靠过继延续香火,对于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凄惨! 卓玮玢抱着她,嘴上说归说,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对子嗣并不关注,福王一系子嗣历来单薄,没有子嗣是正常,多生多育不过就是信口一说。 他也不怕说了会对妻子造成心理负担,因为她压根毫无负担,能忍着没回嘴已经是看在今天是他们大喜日子的分上了。 他家阿月啊,有时真的是牙尖嘴利,半点儿亏都不肯吃的主儿,小泼辣货! 泼辣他也宠,就想宠她一生一世,陪她白头到老。 这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祈愿,正因为是祈愿,他才越发不会轻易说出口。 他抱着她,她依偎在他肩头,两个人都不说话,就静静地相拥。 不知不觉中,李素月便在他怀中沉睡。 一大早便被折腾起来,忙忙碌碌忍饥挨饿,分毫不差地按着宫中女官教导的礼仪完成了整个婚礼,现在肚子吃饱了,眼皮就忍不住黏住了。 卓玮玢虽没像她一样被折腾来折腾去,但迎亲来回马车的颠簸也让他有些疲累,见她睡着,便直接抱了她往卧室走去。 红色的纱幔一层层落下,一层层隔绝外人的窥探。 卓玮玢弯腰将怀中人放到收拾乾净的喜床上,看着她躺在一团火红中,那张脸越发显得莹白如玉。 他亲手帮她除去身上的衣物,摘掉头上的钗环,将她的长发解放开来,之后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上床怀抱温香软玉闭眼睡觉。 洞房花烛夜什么的,等他休息好,养精蓄锐之后再说,反正怀里的人也跑不掉。 随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卓玮玢前段时间因病痩下去的肉也终于又长了回来,恢复了十成十的俊俏。 他们夫妻成婚一个月后,承平伯府便有帖子递来,但未被接受,后来大概是承平伯夫人周氏被丁老夫人警告了,没再出来套交情攀关系。 而镇远侯府在一年整孝期满后,也以镇远侯的名义投了帖,但要来拜见的却是侯府的庶长女,名帖直接被安总管扔了出去。 安总管恼火得很,觉得这是成心来恶心他们王妃来了! 满京城谁不知道当年镇远侯和他那位如夫人之间的烂事,投帖子的是侯爷夫人,倒还说得过去,侯府的庶长女?镇远侯到底被那个如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殊不知,在得知丈夫向王府投帖的事后,丁翠英差点儿气炸了肺,她一个地方没看顾到,就让那些坏心的往女儿跟前添堵,长此下去别说修复母女情分了,母女都没得做! 丁翠英下了决心要整治府里一番,务必要阻绝再有人上门添乱。 而不管镇远侯府众人关起门来如何闹腾,庆国公府办赏荷宴向福王府下了帖子,收到了会准时赴约的答覆。 这可是自从成亲后,福王妃答应出席的第一个花宴,也代表着李素月以福王妃的身分正式踏入权贵圈,众人都怀抱或期待或好奇的心思想要瞧一瞧她。 等到赏荷宴那天,众人发现不只福王妃来庆国公府,福王也来了,都各自有了想法。 福王成亲后这段时间不少人深入挖掘了一通福王和福王妃的相遇相识过程,发现福王不声不响地干了不少事。 首先,追人都追到紫云观去了,用心昭然若揭。 其次,一尘观所在的地方,原本是福王的地盘,改头换面之后就卖给了承平伯家三房的五少爷丁武平,最后成了福王妃清修的所在。 谁说福王冷心冷肺不识风情的,这手段玩得实在太溜。神不知鬼不觉就把福王妃圈到了自己的手里,这是温水煮青蛙啊。 再来,福王妃出嫁当日,嫁妆只是中规中矩的一百二十抬,但据从礼部传出来的可靠消息,福王是拿整个福王府的家财做聘礼才让福王妃答应婚事的。 一个敢要,一个敢给,这只能用一个字来表达:宠! 福王妃妥妥是被福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啊。 想明白了这些,那些夫人姑娘在面对李素月时,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是客气的。 第51章 至于男宾这边,卓玮玢一贯不爱应酬,上一次到庆国公府还是去年的时候,当时镇远侯府的老夫人带着那位庶长孙女不请自来,惹了好一顿没趣。 结果如今王妃一出门,他巴巴地就跟随身行李似的一起打了包。 庆国公世子做为跟福王殿下有些交情的勳贵子弟,便忍不住调侃了对方一句,「王爷这看人也未免看得太紧了。」 卓玮玢平静地道:「这种夫妻情趣你是不会懂的。」 庆国公世子顿时有种被扎心的感觉,他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只是相敬如冰,委实不能跟福王夫妻这种两情相悦的相比。 虽然很想拿子嗣的事情反呛回去,但考虑到这个话题太过敏感,庆国公世子还是吞下了这口老血。 「王爷,您去年来我们府上时是不是就已经认识王妃了?」他换了个话题。 卓玮玢一脸坦荡地道:「是呀。」 庆国公世子一脸恍然,「难怪您当时对侯府那位庶长女那样了。」顿了顿他又问:「那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卓玮玢若有所思地道:「竹心庵离本王的一处别庄不远,紫云观就太远了。」 庆国公世子瞬间懂了,两人应该是在福王妃还在竹心庵时就相识,而福王妃跑去紫云观出家应该也是让福王小小苦恼了一番的,毕竟他的身体不适宜长途跋涉。 突然之间庆国公世子就对福王生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心理来。 这世上一物降一物,再不可一世的人,遇到命中相克那人也只能一败涂地,福王殿下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赏荷宴举办得很成功,来客都很满意,宴会即将结束时,国公府外各家的车马、轿子已经在等候着接人。 李素月出来时外面的车马已经不多了,她就是避免人太多拥挤才选择慢一步离开的。 只是她没想到她已经出来的这么晚了,还是没能躲开别人精心预谋的相遇。 「妹妹,是我啊,我是李玉蓉。」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李素月有些吃惊。 梅香、菊香在那人扑上来时同时上前一步挡在了自家王妃身前。 「妹妹,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不能因为讨厌我就连孝道都不顾,父亲因思念妹妹都卧床多日了,我今日拼着被妹妹责骂,也要让妹妹知道父亲的病情,还请妹妹看在骨肉亲情的分上,回去看下父亲吧。」 庆国公府正门之外突然之间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 一声带着愉悦的轻笑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李素月站在二香身后看着那个一副孝女姿态的少女,若无其事地道:「李玉蓉,你是不是真觉得我脸皮没你厚,没你不要脸,你就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旁边已经有人在掩口暗笑。 李玉蓉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妹妹……」 「别,千万别乱攀亲,我没有同胞姊妹。」 「就算妹妹不肯认我,但父亲总归是你的生身父亲啊。」李玉蓉一脸心痛地说,就彷佛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不孝之人一般。 李素月不为所动地道:「我至今没有见过你口中的父亲一面,我真的有父亲吗?」 四周突然安静,李玉蓉僵硬在原处。 李素月清淡的声音却仍在继续着,「他如果真的因思念我而生病的话,我觉得这十几年来,他应该早就病入膏肓了,镇远侯府就不应该多出那么多的庶女来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 「你……」李玉蓉的脸色有些僵硬,「你怎么能这么说?」 李素月笑道:「你能来找我,能当着我的面指鹿为马,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难道你真以为我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吗?我一直认为上次我们在紫云观就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又何必来自讨没趣呢。」 「父亲终归是父亲。」李玉蓉只能这样乾巴巴地说。 李素月微笑,「那只是你的父亲而已,我……」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不疾不徐地道:「并没有父亲,后来我连母亲兄弟也没有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家无势的孤女罢了。若不是我做了福王妃,怕是没有人会再记得我这个人了。 「我大约能猜到你为什么要充当这个急先锋,为了婚事着急了吧,」李素月低头轻笑,「哎呀,没办法啊,镇远侯还要守两年大孝才行,孝顺如你——为了故去的祖母一定会耐得住寂寞,忍得下苦楚的,镇远侯一定会以有你这样的女儿而自豪的。」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浪费时间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卓玮玢已经从撩起的车帘处探出了头,「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李素月朝他笑了笑,柔声道:「这就来。」 李玉蓉还想接近,却被神色冷肃的王府侍卫们挡住了去路。 李素月走到车驾前,将手递给丈夫,借着他手的力道上了马车,矮身钻了进去。 马车车帘落了下来,里面传出一个冷淡的声音,「回府。」 李玉蓉听着心都凉了。 而李素月一进马车就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听到那个人在自己耳边带了些埋怨地道:「跟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礼貌上总是要打一声招呼的,毕竟她已经这么努力地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了,无视对方总是显得太过嚣张。」 「你啊——」 李素月靠在他怀中,微微阖眼,口气有点失落地道:「其实满想送句话给镇远侯的。」「是什么?」他表现出极大的关注。 李素月口吻严肃,一本正经地道:「昨天的你对我爱搭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说得好丨」 「李玉蓉今天能够跑过来,是小江氏复宠了吗?」李素月多少有一点点的好奇。 卓玮玢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她不过是用一张嘴哄得李业放她出来尝试重新跟你建立父女情吧了。」 任何可能会对他的王妃造成伤害的人和事,他都不会放松警戒,李玉蓉这种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无聊的时候看她折腾两下也还行,但一旦有可能造成危害那就得处理了。 他个人一向不喜欢喊打喊杀,煞气太重,还是喜欢温和一点的方式——就让手下的人再把镇远侯府的进项削减些吧,毕竟一个人焦头烂额的时候就不太有别的力气搅东搅西了。 「挺努力的啊。」李素月点评。 第52章 「惹人烦的苍蝇。」卓玮玢有些不屑。 另一边,站在自家大门外目送福王府的车驾远去的庆国公世子吴铮眼神略有些呆滞,表情怔怔的。 因为男客们先一步出府在外等候,所以吴铮是先送了卓玮玢出来坐上马车,然后他回去后没多久就听到了府门外出事的消息,事情还跟李素月有关,便赶紧就跑了出来,想着要是惹得福王动怒,事情可就不太好收场了。 结果,出来正赶上精彩的时候,他也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福王妃。 用力抿了抿唇,吴铮用手里的扇柄狠狠往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福王妃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当年在青楼跟他抢花魁的少年? 当初他喝得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多,所以还跟少年打了一架,结果——惨败! 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然而今天,就在刚才,他又被迫清醒地回忆了一遍当年惨痛的教训,更崩溃的发现,少年是少女,正是如今的福王妃! 原来当年跟在丁武平身边、他的远房表弟就是镇远侯府嫡女啊,不知道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京城会有多少勳贵纨裤子弟脸发绿。 走鸡斗狗、文采武功都比不过一个女人,简直是耻辱! 就福王殿下那单薄的小身板怎么敢挑上这么一位福王妃?他真的不要命了吗?搞不好对方很想当福王殿下的遗孀的…… 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吴铮将目光落到了同样望着福王府车驾远去的李玉蓉身上,他表情一下冷沉下来,「李姑娘,今日是我庆国公府设宴,姑娘这是专门砸场子来的吗?」 听到这句质问,李玉蓉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下,但随即又压下心里的惊慌,低眉顺目,摆出一副柔弱无害的姿态,「小女子只是想……」 「停,本世子懒得听你废话,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在我府门外惹事,这便是镇远侯府的家教吗?」吴铮眼睛一斜睨,「来人,送李姑娘回去,顺便请镇远侯夫人约束一下自家的姑娘。」 「是。」庆国公府的家将应声上前,围住李玉蓉和她的丫鬟,保证一定将她们安全护送回去。 李玉蓉有些不甘不愿地在几个彪形大汉的注视下登上来时乘坐的自家马车。 等到一行人回到镇远侯府门前,提前得到消息的丁翠英已经在客厅端坐等着她这个庶长女,李怀、李阔两兄弟也是铁青着一张脸站在一边。 二姊从来不是惹事的人,可偏偏有些人想方设法地出现在她面前,千方百计地要寻她的麻烦。 庆国公府的家将很尽责的将自家世子的话转述给丁翠英,便告辞离开,只剩下自家人的待客大厅顿时就显得冷肃了起来。 「李玉蓉。」丁翠英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李玉蓉身子发颤,慢慢地跪倒在地,垂了头不说话。 丁翠英怒极反笑,指点着她道:「你很好啊,你们父女真的很好,这么拼了命地去找我阿月的麻烦,你们是觉得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是吧?」 李玉蓉只是沉默。 丁翠英吸了口气,慢慢又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嘴角牵出一抹冷笑,「也好,当年你母亲设计让我的月儿去庵堂,如今你如此失德败行到外人面前丢人现眼,我便也将你送去家庙住上几年好好养养性子,否则怎么帮你找婆家?」 李玉蓉一下瘫软在地,家庙? 然而,就在李玉蓉绝望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一道男音,让她祈求地望那看去。 「夫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看着好像没事人一样从外面走进来的丈夫,丁翠英不由得冷笑。 李业无视她的冷漠,在一边的位置坐下,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蓉儿今天出去是我允许的,月儿这孩子确实是有些不像话了,难道当了福王妃就连爹娘都不认了吗?」 「她出家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说?」 「她这不是……」 「她既然已经离了这个家,我这个母亲尚且没脸去认她,侯爷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可以让她认下你的?」丁翠英咄咄逼人地道。 「我是她父亲——」 「她没有父亲,她甚至至今没有见过你一面,父亲?你也配?」 李业脸色青红交错,沉默好一会儿才有些恨恨地说:「没有我哪里会有她出生。」 丁翠英嘲讽地看着他,「阿月或许宁愿不要出生在镇远侯府,这府里难道有人曾经善待过她分毫吗?」 「我是她父亲。」最后,李业只能这样无力的强调。 「她连母亲都不需要,哪里还会需要你这样一个父亲,」丁翠英起身从座位上站起,又扫了丈夫一眼,冷漠地道:「皇家为什么会说福王妃是个孤女,你真的不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丁翠英带着两个儿子决然离去。 客厅内便只剩下了李业父女。 李业怔愣了很久,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是了,一切的一切都表示着福王妃不会跟他们扯上关系,她宁愿做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出嫁,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出身,如果可以选择,她或许真的并不希望出生在这座府里的。「爹——」 长女的声音唤回了李业的心神,他看向她,「什么结果?」 李玉蓉脸带羞愧地垂下头,「女儿无能,妹妹并不愿回来。」 李业心中暗叹,对于这个结果他竟然丝毫没感到意外,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在别人面前再强撑,他也知道自己心虚得很,孝道再大,也压不过人心,人心并不在他这边,这些年来发生在李素月身上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有哪一件是会让世人站在他这一边的。 「母亲刚刚说要安排我去家庙。」李玉蓉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业摆摆手,「既是你母亲的意思,你便去吧。」 李玉蓉一颗心直往下坠,完全落不到底,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第十一章 众人期盼的孩子】 第53章 山中的清晨是凉爽而又充满活力的,鸟雀声此起彼伏,然而卧室内的床帷低垂,帐中人相拥而眠,睡意正浓,丝毫不受屋外的声响影响。 李素月整个人都被人搂在胸前,两座雪峰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两个人四肢相缠,以一种最亲密的方式贴合在一起。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山中的鸟雀鸣叫,可是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她实在是太累了。一整晚她都断断续续的被人折腾来折腾去,几乎没怎么阖过眼,天色将明时才迷迷糊糊睡着,生活习惯虽然在叫嚷着让她醒来,可是疲累的身体机能却阻止了她可能的意识清醒。卓玮玢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无意识地将被子掖了掖,继续自己的睡眠。 屋外的人都放轻了手脚,生怕惊醒屋中人。 在没有人惊扰的情况下,卓玮玢两人一直睡到了近午时分。 梳洗过后的李素月依旧是懒懒的,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儿,精神很好的卓玮玢将她抱坐在膝头,一口一口地将食物喂到她嘴里。 李素月已经从最初被这样对待时感觉羞耻而变成了如今的麻木,随他去吧。 吃完饭,两人照旧在院子里消食散步。 一尘观的吃穿用度、各项摆设虽然比不上王府,但是山里的空气好、安静,每日去前面殿里拜上一拜,人的心也跟着安宁。 院子里花圃里的花开得正艳,卓玮玢顺手摘了一朵插到了妻子的发髻上,真是人比花更娇,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不让他把她揉到骨子里去啊。 人常说,度过新婚燕尔的三个月,便会慢慢感到厌倦,可他已经跟她一起生活了一年多,非但没有丝毫厌倦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离不开她。 「你今日的五禽戏还没有打,打吧。」李素月伸手捂唇,打了一个呵欠,在梅香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副准备监督的模样。 「阿月,你真的好严格。」卓玮玢忍不住笑。 李素月胳膊撑在石桌上,半扶着额角看着他温柔一笑,下一瞬倏忽脸色一沉,「打。」说了要陪她长长久久的,不把身体养好了,都是空话。 福王殿下便只好在妻子的监督下认认真真地打起妻子让人帮他寻来拳谱的五禽戏,这五禽戏有些动作真的有些不太美观,他起初其实是拒绝学习的,奈何妻威过盛,他不敢樱其锋芒,夫纲不振啊…… 卓玮玢打完一趟五禽戏,却发现妻子拄着额头又睡着了,竟然这么困乏吗? 晚上通宵什么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他也就是精力允许的时候偶尔放纵一下罢了,可是阿月这阵子总是容易疲倦…… 他一走到她身边,李素月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打完了啊。」 「完了。」卓玮玢伸手抱起她。 李素月将头偎在他怀中,眼睛又重新闭上,含糊不清地道:「好困。」 「困了就睡吧。」他柔声回答她。 李素月没有再出声,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卓玮玢抱着她回到两人的卧房,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替她拉过薄被搭在身上,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妻子好一会儿,然后才起身走了出去。 「去把刘老叫来。」 「是。」得了吩咐的王府侍卫领命而去。 刘太医很快便过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煎好的药。 看到福王的第一眼,他便道:「王爷的药好了,趁热喝。」 卓玮玢伸手拿过药碗,未喝嘴里便已经有些发苦了,「刘老,阿月最近不太对劲儿,您帮着看看。」 「老臣这就去。」 「她在睡,动作轻些。」 「是。」 卓玮玢抬头看看天,又看看手里的药,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喝了下去,喝完药,漱过口,确定身上没有带着药味,他这才转身进了房间。 刘太医已经在仔细地诊脉,表情有一点点的凝重,这让随后进来的卓玮玢心一下就提了 起来,旁边伺候的菊香、梅香也是惴惴地看着刘太医。 随着刘太医诊脉结束,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舒缓了下来,朝着卓玮玢的方向看过去。 「阿月究竟怎么了?」卓玮玢一脸的焦急。 刘太医的脸上却是浮上笑意,朝他一拱手,笑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喜脉。」 卓玮玢半晌没有反应。 「王爷?」刘太医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卓玮玢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眼睛眨了眨,张口欲言,几次后笑容终于慢慢爬上眉眼,整个人似乎都有要跳起来的冲动。 其实不独他很高兴,就是旁边听到消息的菊香梅香也是内心止不住的一阵激动。 卓玮玢有些激动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手不住地搓着,又走了几个来回,他微微拔高了声音,喊了声「来人」,然后意识到什么又快速地将声音压了下去,推开门来,走了出去交代外头的侍卫。 「回去向老总管报信,王妃有喜,让他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快去。」 「是。」领命而去的侍卫脚步也带着轻快,他们王爷有后了,按照福王一系惯例,这几乎可以说铁定会是个男丁啊。 卓玮玢在院子里将自己激动的情绪慢慢抚平后,这才回了屋子去看妻子。 一无所觉的福王妃仍旧好梦正酣,他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握住妻子的一只手,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了两人曾经过往的一幕幕。 初见、相识……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时日,而她现在的肚子正孕育着他们的儿子,真好啊! 李素月一觉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她扭头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目光灼灼看着她的丈夫,「做什么呢?」 面对她的问题,卓玮玢只是笑,笑得李素月一头雾水,用力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却没能成功。 第54章 「放手。」这人莫不是傻了,在她睡觉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他了? 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没动过的卓玮玢此时方才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麻木,他表情略显扭曲地道:「你有孕了。」 这消息太出乎意料,李素月有些呆,过了一会儿才把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表情有点儿茫然地道:「有了?」 「嗯,有了。」 听到这个答案,又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低地笑了出来,「有了啊。」 最初她确实是不想替他怀孕生子的,因为那时他逼着她嫁。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她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她已经不排斥受孕,只是十分担心孩子的身体,于是想着不怀也好。但当孩子真的来了,她又怎么会拒绝? 不管怎样,这个孩子都是在被人期望中来到的。 卓玮玢小心翼翼地将她搂抱到怀中,声音微微发着颤,「我们有孩子了。」 「嗯。」她笑着红了眼眶。 然后,卓玮玢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身体微僵,「我昨晚那么折腾,没事吧?」 李素月忍不住笑了,「刘太医可说过什么?」 「没有。」 「那就是没事了。」 卓玮玢往自己额头虚虚抹了一把,带了些害怕地说:「幸好没事。」 见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李素月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虽说前三个月要小心,可是有些人怀孕两三个月自己都不知情,孩子也安然无恙,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 卓玮玢想想也是,有些人孕期折腾来折腾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妥妥当当的,有些人千小心万小心,孩子还是留不住,父母子女缘,总是要顺其自然的,该是你的跑不了,不该是你的,留也留不住,他确实应该放松心态。 刚开始,他担心自己撑不到吉日,便强硬地让她先跟了自己。 后来他差一点儿熬不过春天,却还是亲自迎娶她进门。 现在她的肚子里又怀了他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是能够看到小家伙出生长大的。 她该是他的妻,他该有子嗣,那么期待一下自己能陪伴孩子长大不过分吧? 「观里虽然清静,却总归有些不太方便的地方,你如今怀了身孕,咱们还是回府吧。」卓玮玢尝试着劝说。 「好啊。」 没想到李素月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让还准备继续游说的卓玮玢怔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她忍不住笑了。 「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回去呢。」他实话实说。 「没事的时候住在这里自然是万事舒心的,可我这不是有身子了吗?万一口味变得刁钻起来,这里到底是不方便的。」 「就是就是。」他也是考虑这个问题才会想劝她回府的。 夫妻两个商量好,看看天色,想着现在出发应该能在天黑前回到京城,他们也就没有耽搁,直接动身。 顾及妻子有了身子,卓玮玢仔细吩咐了车夫,所以马车一路走得缓慢,生怕颠簸到了车上的孕妇。 这让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但考虑到准父亲的心情,她到底没说什么。 当马车停在王府侧门外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安总管亲自领着人等在那里迎接王爷夫妇归来,心中的激动兴奋难以压抑,他打从得到消息就不停地安排这安排那,务求让王妃能够舒适安稳地养胎。 李素月是不被允许下地的,直接被软轿抬进了内院,然后,厨房很快便把做好的美味佳肴送上来。 李素月在丈夫灼灼的目光下,吃了三碗饭,还喝了一碗参鸡汤,这才在他满意的目光下放下筷子,而看着这样的卓玮玢,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孕期可能会有点儿辛苦,而这辛苦甚至可能不会是肚子里的小镓伙带给她的。 孕夫,这个生物有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但是她却甘之如饴,前十几年没有得到过的关注宠溺在她嫁给这人后都得到了补偿,而她腹中的孩子也会在满满的爱下降生,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怀孕满三个月,事情就可以往外说了。 于是宫里收到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然后,很多人便都知道了福王妃有孕的消息,再然后有一些人忍不住开始算福王还能再撑多久才去见先皇。 福王一系的命运就是这样诡异又难以理解,在没有子嗣前,大家都在担心接下来福王府得过继嗣子;有了子嗣后,大家又开始担心福王挂掉的时间。 总之,福王一系真是让许多人都忍不住关心。 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派人送来了代表娘家人的贺礼,承平伯三弟府上也派人送来了贺礼,福王府都收下了,并送了回礼。但是随后镇远侯府送来的贺礼,却被福王府拒于门外——亲疏远近立现。 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福王妃都是认的,但是镇远侯她却是不认的,福王府清晰明确地向大家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 而福王妃的孕期口味也一直在发生着变化,从一开始的喜辣,到后来的嗜酸,从最初吃鸡,到酸菜鱼独宠一时,再到喜食藕片……王府里的厨子整日挖空了心思就为了满足王妃可能突如其来就改变的口味。 随着食量越来越大,李素月的肚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了起来,渐渐的走路都不得不依靠着侍女的搀扶了。 在她怀孕的日子里,不时会接外祖母和三舅母过府来一起看看戏,赏赏景儿什么的,甚至也会在府里举办个什么赏花会,游园会,热闹一下。 请来的客人也都是知晓分寸的,就是陪着福王妃热闹热闹,并不会出什么么蛾子,像庆国公府那样两次花宴都有不请自来的人捣乱的情况绝对是不会出现的。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便过去,而卓玮玢又熬过了一个冬日,开始期待着儿子的降世。 三月的一天,李素月清早便开始发动,卓玮玢连忙派人去请来了承平伯府的丁老夫人和丁三夫人程氏。 有了丁老夫人坐镇,卓玮玢的心总算跟着安定了不少,只是产房里偶尔传出来的痛喊还是让他揪心,恨不得以身代之。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福王府的小郡主终于呱呱坠地。 第55章 是的,小郡主! 在听到产婆出来告知的消息时,外面等候的外曾祖母,外舅婆,加上小郡主的亲爹都是一脸的呆愣,然后才是喜不自胜。 郡主这个性别对于福王一系来说,那真的是个奇蹟啊,长年不改的定律被打破了,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代表着还有什么会有所改变呢? 在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小王爷的时候,小郡主以无比剽悍的来势打破了人们的既定认知,野蛮地在福王府落地生根。 小郡主落地的当天下午,便有了自己的小名——福儿,寓意福气满满的一个小名。 福王府亲生儿体弱什么的,完全不存在,小郡主腿脚有力,胃口极好,三个奶娘是常备人员,总之,她一天一天地茁壮成长。 满月之后,宫里便赐下了「福音郡主」的名号,也是寄予厚望,祝福满满。 半年后,皇帝亲自给福音郡主赐了名字:卓莹瑜。 接下旨意后,抱着女儿坐在凉亭里的卓玮玢神情有些不满,忍不住跟一边的老总管抱怨道:「这是我女儿啊,为什么名字不让我起?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多个名字了。」 要不是因为之前准备的全是儿子的名字,女儿的名字要重新起,也不会给皇上钻了这个空子。 安总管只是在一边笑咪咪地站着,并不说话。 王爷最近是钻了牛角尖了,皇上赐名多好啊,他们福王府的小郡主果然是福气满满啊,这还不满周岁,郡主名号、食邑便都有了。 「福儿啊福儿,你个小没良心的,见了皇帝便连父王都不要了吗?」卓玮玢又念叨起来,看着女儿一脸痛心。 对于这一点,卓玮玢表示自己真的很困惑,皇上哪里有他长得好看,都是个老男人了,可偏偏他抱着女儿去见皇上的时候,女儿却对皇上表达了满满的喜欢,被皇上抱着开心得直笑,甚至都不想跟他回来了。 「这都几天了,怎么还念叨呢?」 听到这个声音,安总管欠身施礼,「王妃。」 穿着一身杏色衣裙的李素月只盘了简单的髻,簪了两朵花房里的粉色月季,不施脂粉,不戴金银,打扮简素地在丈夫身边的位置上坐了。 看到妻子,卓玮玢忍不住说道:「福儿的审美有问题啊。」 李素月一脸冷漠,这人有时真的是有些过于自恋。这世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谁规定非得是他这一类的才会招人爱啊。 「阿月,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李素月闭了下眼,再度睁开看着他道:「我刚刚去见过刘太医了。」 「啊,你哪里不舒服吗?」卓玮玢立时便有些紧张起来。 一旁的梅香笑着道:「婢子给王爷贺喜了,王妃又有喜了。」 「真的吗?」卓玮玢抱着女儿激动地站了起来,又有些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傻傻地感叹道:「又有了啊。」 「恭喜王爷王妃,贺喜王爷王妃。」亭子内外服侍的人都一起恭贺。 「赏,统统有赏。」卓玮玢一挥手,表示都赏。 李素月看他那副兴奋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模样,伸手将女儿从他手里抱了过来。 卓玮玢立时便一副护崽老母鸡一样担心地道:「你小心些,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福儿踢人可疼了。」那小胳膊小腿结实有力,打人踢人是真疼。 李素月恍若未闻,额头跟女儿的小脑袋顶了顶,惹得她咯咯直笑。 卓玮玢在一边团团转,试图抢过女儿,「还是我抱吧。」 李素月却没理他,迳自将女儿递到了梅香手上,梅香小心抱妥小郡主,卓玮玢立时便有些羡慕嫉妒恨起来。 梅香的小心臓都被他看得直抽抽,想着她真的不是拐卖孩子的坏人啊,王爷别再这样吓人地看着她了。 「等你彻底平静下来再抱她吧。」李素月面无表情地拍板做了决定。 「哦。」卓玮玢可怜巴巴地应声。 「天凉了,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着凉了。」 「我知道,近来已经好多了。」为了能多跟女儿亲近,他一直努力不让自己生病的,虽然不能杜绝,但发病的次数已经明显少多了。 李素月看着某人这女儿奴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 除了孩子的爹宠着女儿,宫里的皇上、王府里的安总管等人,也是对她呵护无比。 原因就出在自本朝开国至今,福王府就、从、来、没、有、过、郡、主! 所以福儿出生,别说她爹了,就连皇上都觉得这是个异数啊,而出现异数就代表着变数,大伙儿都想,这是不是代表以后的福王都不会再是短命相了呢? 小郡主被寄予了厚望,李素月觉得如果她女儿知道真相的话,大概会觉得压力如山大。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她的福儿会在父母宠爱,还有许许多多人的爱护中长大,会比她小时候幸福快乐,这就足够了。 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要变成一家四口,或许未来也还会增加成员,但是她却对此充满了期待。自从遇到这个男人开始,她就被他宠了起来,宠得她曾经冷硬的心都变软了,渐渐地越来越离不开他…… 看到妻子要起身,卓璋玢赶紧伸手扶她,同时说道:「你小心些,有身子的人了。」「不满一个月,不要紧。」李素月并不觉得要如何紧张。 「那也要小心的。」卓玮玢坚持,扶着她、陪着她往亭子外走,一边走一边自语似的说:「不到一个月,我算算,那他出生的月分……啊,差不多是你怀上福儿的月分啊。」 李素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会对孩子的出生日子有这么大的执念,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坚持说福儿出生的日子是他们两个初遇的那一天,非常有纪念意义。 可是她那一天根本就没有跟他打照面,她一直不认为那也算是初遇,她觉得两个人正式初遇应该是在紫云观的时候。 在初遇的时间上,两个人一直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 「那个月分可有点儿热,坐月子的话,你可能会辛苦一点儿。」卓玮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也没办法啊。」她也不可能说不生就不生啊。 第56章 「阿月你辛苦了。」 「突然这么认真,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遇到你真好。」在她最美的年华他遇到了她,然后娶到了她。 「明天我要去三舅母府上一趟。」 「啊,你都怀孕了还出门?」卓玮玢的注意力马上便转移了过来。 「说了,月分浅着呢,不影响,表哥要娶亲了,我得过去看看,帮着添些东西,当初尘观可以算是他花钱买来的。」 卓玮玢忍不住咕哝,「我让手下的人让价了好多呢。」就怕那小子手里的钱不够用,买不下那块地。 「那是你自愿的。」还有脸计较? 李素月在打理府里帐册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笔买卖,追问后卓玮玢也没有隐瞒,她就知道了真相。 想到他当初的所作所为,李素月就不怎么想给他好脸色,这个男人当初是怎么千方百计地算计她的啊。 卓玮玢讨了个没趣,只能摸摸鼻子,不反驳。 当初稍微不那么光明正大了一点点,如今就是他洗不去的污点,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没得辩驳。 「怎么会突然去找刘老诊脉啊?」他明智地换了一个话题。 李素月微微蹙了下眉,「觉得有些不对就去看了看。」 「身体哪里不舒服?」听她这样说卓玮玢立时紧张了起来。 「没有。」李素月按住他欲检查自己身体的手,带了些无奈地道:「就是梅香提醒我小日子似乎推迟了,我就找太医看了看,也是求个心安。你也知道我有时不太注意这些。」卓璋玢点头,你何止是不注意啊,你肚子里揣个娃儿都敢去骑马,一点儿都不考虑我这个病秧的心情,也不怕我惊吓忧心过度病发了。 一看他的眼神,李素月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那件事几乎被他念叨了一整个孕期,她现在耳边似乎都还充斥着那念经似的声音。 「我那不是骑马,只是溜了溜马,让它随便走了走,根本没跑起来。」她不得不又申明一次。 卓玮玢一脸的难以认同,但他聪明的没说话。 「反正总之就是被诊出有孕了,所以就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从别人嘴里听到又不高兴。」 卓玮玢瞧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地道:「这两个孩子绝对是你亲生的,最讲名正言顺了,咱们没正式成亲前,他们死活都不来,但你瞧,咱们成亲后,接二连三的来报到。」 李素月微恼地直接把他推到了一边,自己甩袖走了。 侯府庶长女那件事是过不去了,是吧? 梅香抱着小郡主赶紧跟了上去,最后便只剩下了安总管陪着卓玮玢。 「老安,阿月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安老总管笑呵呵地道:「王妃有孕在身,难免的。」王妃健康有活力,小郡主也一脉相承,若是这次肚子里的小家伙依旧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算了,我还能跟她生气不成。」卓玮玢自我安慰着,急忙也追了过去。 安总管慢悠悠地也跟了上去。 丁武平的结亲对象是定国公府三房的嫡出二小姐。 按理说以他现在的丁家三房长公子的身分,这样的人家是不太可能看中他的,但是他有王妃表妹啊,这门亲事就是经由李素月透过庆国公夫人促成的。 这件事让承平伯夫人周氏很是心里发酸了一阵,念叨着都是舅舅、舅母,都是表哥,凭什么老三那一房就能被这么优待啊? 丁老夫人听说了,找了机会敲打了她一番。 这人有亲疏远近,许多时候关系冷淡都是当事人自找的,委实怪不得别人,当初周氏因为昔年跟小姑子的龃龉而报复在下一代身上的时候,就该有今日自食苦果的觉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李素月自然是不管大舅母心里的那些酸话,她依然只对她放在心上的人好,于是丁武平成亲之前,她还亲自过府给了些贴补,务求婚事办得体体面面。 「表妹,你真的挺大方的,这比当初我买一尘观那地方多多了。」知道表妹贴补了多少的时候,丁武平真心诚意地向她表示了感谢。 承平伯府虽然不缺钱,但分家的时候他们三房其实并没有分到太多的家财。 而分家之后,一大家子的嚼用,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娶亲,这些都要自己支出,父亲不过是个四品武官,俸禄有限,而他也不过荫封了一个武职,说实话手头是有些紧的,表妹给的这些补贴,算是及时雨了。 可面对表妹如此的慷慨大方,丁武平感激之余,又忍不住担忧了下,「你这样明目张胆地贴补我们家,福王殿下不生气吗?」 李素月微微一笑,「我用的是我的嫁妆银子,他敢有意见?」 丁武平噎住,想想表妹的嫁妆都是怎么来的,他顿时就觉得自己白担心了,甚至还有点同情表妹夫,福王殿下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但想想表妹被迫嫁给他这么一个随时可能挂掉的人,他也说不上什么不容易。 丁武平的心还是更偏向于自家表妹,表妹夫什么的必须是要往后排的。 他见她心情尚好,就忍不住试探地问了句,「表妹,你对怀表弟他们一点儿都不想念吗?」 李素月没有丝毫动气的迹象,只是语气特别平淡地说道:「谈不上,论跟他们相处,侯府里的那些庶女比我和他们更亲近。阿阔一直不是都称呼李玉蓉庶姊吗?」 丁武平剩下的话都堵到了嗓子眼儿。 李素月满不在乎地笑了,「事情总会传到别人耳朵里去的,除非你不做。」 丁武平默然,在这件事上其实他和怀表弟都说过阔表弟,但阔表弟一贯温和有礼,在有些事便显得多少有些没有原则起来。 李素月依旧在慢慢地说着,不带丝毫感情,「人跟人的感情是相处得来的,我不怪他们跟那些人更亲近,只是我也做不到将他们跟你一视同仁罢了。现在这样互不打扰挺好的,应该是最适合我们的相处方式了。」 丁武平装都装不出来笑容,总觉得自己这一番话特别的伤表妹的心。 第57章 「你不懂,有些人亏欠别人久了,心态就变得好像被亏欠的人欠了他们似的,他们心中的内疚和害怕会让他们变得不敢见被亏欠的人。」 窗子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到了似的,发出异样的声响,丁武平略有些紧张地朝外看了一眼,李素月却似乎一无所察般,继续说下去。 「那种带着讨好式的相处,他们累,其实我也挺累的,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这就是姊姊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评价。 李怀和李阔从不知道他们那些微妙的心态会被姊姊看得清楚明白,甚至于他们自己以前都没有察觉到,是直到姊姊这么一说,他们才全部明白了过来。 觉得亏欠,想弥补,却又害怕见,久而久之的便见得越来越少,总觉得每见一次都像是经历一次良心的拷问,问他们真的是亲姊弟吗?为什么会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李素月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起来,语速变慢,「你还记得我以前有段时间特别胡作非为吗?」 丁武平用力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时女扮男装的她简直都要荣登京城轨裤榜首了,举凡斗鸡走狗,打架斗殴就没有她不敢去做的,而且大多数还让他背了黑锅。 那段日子他人生简直暗无天日,家法军棍都不知道挨了多少,往事不堪回首。 「对于我的处境,我其实也不平过,也愤怒过,可是发泄过后却又觉得一切没必要,别人总归无法替我过日子,生活还是得我自己去过、路还得自己去走,所以我荒唐过那么一段时间后,就放开了。」 她放过了自己,却并不想就此原谅那些亏欠她的家人,可她又不想报复他们脏了自己的手,让自己也变成一个恶心的人,索性便当陌生人吧。 再者,她现在有了家,感情有了依归,那些残余的怨愤纠葛,不知不觉便也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只想好好守着自己在乎的人过自己的日子,那些不相干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相见不如不见。 丁武平看着她,没说话,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吗? 他对于表妹的性子变化本来还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以为女孩子到了年龄自然就会变得文静温柔起来,却原来是表妹自己看开了,不想折腾了而已啊。 「而且你看,」李素月伸展了一下手臂,示意丁武平看一下自己的穿戴,「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拿着一手烂牌的我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身为侯府嫡子的他们自然也能走好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替他们担心的。」 「这么说也对……」丁武平说得有些乾巴巴,听表妹这么一说,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真是好失败。 表妹纨裤的时候,他是背锅的;被人推来当说和的人,他是夹心的;头脑在兄弟中间好似是垫底的…… 丁武平突然忍不住想,如果从小到大不是有表妹护着,他可能会过得挺惨的,虽然他过往的苦难大多是表妹带给他的,但他如今竟然觉得也挺好的……这是不是被压迫久了就逆来顺受了呢?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也该走了。」 「这就走啊?」丁武平有些意外。 李素月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王爷醋性比较大,而且今天我没让他跟着一起来。」 「那他为什么没一起来啊?」丁武平管不住嘴,追问了句。 「他在家带福儿啊。」李素月说得笑意满满。 丁武平「……」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那我走了。」说着,李素月便从座位上起身,一旁的菊香也赶紧抖开手里的狐皮披风。 丁武平没有送出去,他是个外男,送人这事母亲会安排的。 另一边,一直到院子里再看不到姊姊身影,李怀和李阔才从外面走进了厅堂。 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表弟,丁武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他们,只能什么也不说了,最后,还是李怀朝他拱手道谢。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谢谢表哥你。」 丁武平搜肠刮肚了半天,到底还是挤出一句话,「其实,如果不是姑父,表妹大概不会做得这样决绝的。」 李怀和李阔点了点头,这点儿他们也是有想到的。 姊姊如果认了他们,那就得认父亲,可父亲那个人,有得选择的话,谁想认呢? 为了不认这么个恶心的父亲,不认母亲兄弟也就不是那么难以让人理解了。尤其这母亲兄弟又不是跟她很亲近的时候,就更好理解了。 李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不怪姊姊,是我们做得不好。许多事,但凡我们真的用心去做了,都不会造成那样的结果,比如李玉蓉不会有机会去挑衅污蔑姊姊的。」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可两次三次呢? 没有次次都是意外的,意外一直发生只能说明是他们没用心。 李阔低着头,不说话。 他曾经认为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延续到下一辈,李玉蓉好歹也是他的庶姊,她又没做错什么,自己为什么不认她?为什么要跟她疏远? 可是后来的事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李玉蓉真的表里如一的话,那么事情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了,晚得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同胞的姊姊彻底不再接纳他们。 李怀看向沉默的弟弟,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唤了他一声,「阿阔。」 「啊,哥,什么事?」 李怀宽慰他道:「别想那么多了,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李阎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得到一个苦涩的答案,过不去。 「哟,你们三个这是做什么呢?」 随着一道爽利的女子声音,丁府的女主人程氏也出现了。 「娘。」 「舅母。」李怀兄弟俩同声问安。 「娘,表妹走了?」丁武平问。 第58章 程氏摆了摆手,一边说着一边在主位坐下,「走了,看着她上了马车。」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以为这姊弟三人碰到面,侄女对两个弟弟态度冷淡,便试图开导明显看起来有些萎靡的哥俩,「你们也别怨你们姊姊,这些年她过得苦,心里难免会有些怨气。」 李怀兄弟一起摇头,异口同声,「不怪。」 「你们回头也帮我给你们娘捎句话,替我谢谢她,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程氏慈和地笑着说。 「能帮上忙就好。」李怀如是说。 「夫人,庄子上的人送粮食过来了。」门外有婆子过来禀报。 「好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得有忙,你们自己说话啊。」程氏口中说着,人也从椅中起身,边说边往走。 「送舅母。」 走到门边的程氏又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你好好招待表弟,不许胡闹。」 「我知道,娘。」 程氏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厅堂里的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李怀兄弟俩原本是想私下安排着见个面什么的,所以才请表哥去口头试探,没想到被人家直接拒绝了。 但他们想知道的事情,他们也听到了。 姊姊不愿见他们,把话对他们说得明明白白。 不过这样私下的安排,三舅母肯定是不知道的,要是三舅母知道根本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胡闹。 在维护姊姊上,三舅母其实是最用心的,所以她们的感情才好。 这么一想,李怀兄弟就更加理解姊姊为何会对母亲那样冷淡了。而自家母亲有多疼爱李素月,丁武平更是深有体悟,他也才跟着松了口气。 【第十二章 抓住了幸福】 雨后的山林透着清新,气温凉爽宜人,山路并不泥泞,下过的雨几乎都沁入了地底,路面之上几乎没有留存什么积水。 车轮辗过土路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马蹄声,一队几十个人却很安静,没有人交谈。侍卫拱卫着车队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面容严肃,马车的车辕上除了车夫,还有一名俏丽的丫鬟。 一只白皙的手半撩起车帘,一名秀美的丫鬟从内探出头来,「菊香,还有多远啊?」 菊香朝前望了望,回道:「不远了——已经远远能看到轮廓了。」 梅香也下意识地朝前看了看,又将头缩了回去。 宽大而又舒适的马车内,卓玮玢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珍品般倚在靠枕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睡还是在闭目养神。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他的俊美却也仍然让人无法直视。 梅香没敢惊扰王爷,只是缩到自家姑娘身边轻声道:「就要到了。」 李素月点点头,轻轻拍哄着怀里的小家伙。 衣袖被人扯了扯,她侧头看过去,就迎上了一双琉璃般漆黑明亮的阵子。 小小的姑娘,一身粉裳,紮着两个包包头,一张小脸粉妆玉琢似的招人喜欢,做为福王一脉第一个降生的郡主,卓莹瑜从生下来那天就备受瞩目。 「阿娘,弟弟睡了吗?」小姑娘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醒了母亲怀中的弟弟。李素月朝着女儿微微一笑,点头。 卓莹瑜将小脑袋凑过去,看着母亲怀里闭着眼睛安静乖巧睡着的弟弟。 她家弟弟真好看,比阿爹还要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弟弟的身体也跟阿爹一样不太好,生病的频率相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高了。 但卓莹瑜不知道的是,在历代福王世子中,卓瑾琛的先天体质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比起他老爹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经常闹病危的情况而言,小世子的身体简直能用棒棒的来形容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过对于这种伤害,卓玮玢是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儿女的身体都一样健康,只可惜儿子的身体还是有些弱。 因为听梅香说已经快要到地方了,所以尽管儿子已经睡着了,李素月却没有将他放下,仍旧抱在怀中——这样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就不会惊醒小家伙了。 当马车停下,他们这次的目的地也就到了。 李素月从马车上下来,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紫云观」三个字。 山门前已经有道人在等候,见到他们便迎了过来,因怀中抱着幼子,李素月只是点头微笑回礼。 下了马车的卓玮玢直接坐到了侍卫准备的轮椅上,摆明接下来的路他仍旧是不会劳动他,对于这一切,李素月已经不想表示什么了——习惯就好。 不过,她将怀里的儿子放到了他手上。 看着转交到自己手上的儿子,卓玮玢熟练地替他掩了掩小披风,确保不会让儿子吹风受凉。 他们一大早便出门,这个时候的太阳还没有太高,气温也很宜人。 李素月俯身将腿边的女儿抱了起来,向着紫云观中行去,自从离开紫云观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回来故地重游,心情有一点儿复杂。 坐了一路的车,难免有些疲累,但是他们还是决定先去三清大殿拜上一拜。 在三清大殿拜过之后,卓玮玢一行人才由着知客道人领着去了专为贵客准备的客院中。院子很是清幽,李素月很满意,妻子满意了,卓玮玢自然也就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丈夫和一双儿女都去房间休息了,而李素月却没有,她带着梅香和菊香两个丫鬟打算到自己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半路上就碰到了曾经跟她住在一个小院的刘道姑。 「刘师姊,久见了。」李素月朝对方行了一个道礼。 一身灰色道袍的刘道姑看着面前这位一身富贵,却又气质淡然出尘的女子微微怔愣之后,先回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原来是李师妹啊,许久不见。你这是还俗了?」 李素月微笑,「嗯,做了个在家居士。」 第59章 刘道姑连连点头,「在家居士好,年纪轻轻的原就不该出家。」 想想当初李师妹因为她那个乱糟糟的家而不得不出家以避祸,她就觉得生长在豪门大户并不是什么幸福的事,还不如她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过得快乐。 还好,老天还是长眼的,并没有任凭恶人横行无忌,李师妹终究还是找到了她的善缘。 「你这是来观里进香?」 「是呀,故地重游。」 刘道姑便笑着说道:「那是要回小院去看上一看?」 李素月不答反问,「师姊还住在那里啊?」 刘道姑点头,「嗯,不过现在是我一个人住,你原来的房间自你走后便一直空着。不如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有劳师姊。」 「不客气,举手之劳。地方你也不是不认识,我就顺便偷个懒,跟你喝杯茶,说会儿话。」虽然李师妹如今一身的富贵,但气质依旧,刘道姑并不觉得自己跟她有生疏感。 「多年不见,师姊依旧是如此热情爽朗。」 「你也是啊,感觉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刘道姑边走边说。 李素月忍不住失笑,「怎么会没有变化呢,我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是吗?恭喜啊。」 「多谢。」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小院。 刘道姑将茶炉拿到院外的石桌上,亲手烧水煮茶待客。 「哎,对了。」刘道姑煮茶的时候突然想起点事来,便忍不住看坐在对面的人,「还记得以前来观里找你的那个谁吗?」 李素月柳眉微挑,「谁?」 「就那对祖孙里的孙女。」刘道姑隐晦的提醒她。 李素月不由得一笑,「是她呀,怎么了?难道师姊见过她?」 那人不是据说被关在镇远侯府的家庙里了吗? 跟她无关的人和事,她一向是不怎么关注的,如今才不知李玉蓉又闹出什么事情。刘道姑笑着摇了摇头,带了几许感慨地说:「是呀,见到了,不但见到了,她现在就在咱们观里呢。」 「哦?」看来里面果然是出了些问题,应该在家庙里的人居然跑到了紫云观。 刘道姑一遍煮茶,一边道:「不说不觉得,一说我突然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有那么点似曾相识的味道啊。」 李素月静等下文。 刘道姑继续道:「当年你在观里出家,她们找上门来栽赃,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前些日子,她突然跑来咱们观里束发出家。我现在想想,怎么感觉她是在走你的旧路呢?」 李素月若有所思,淡然一笑,道:「也说不定呢。」 刘道姑突然又自我肯定地道:「没错,是在走你的老路。你当年离开观里,是不是很快就还俗了?」 「差不多吧。」她回答得很含糊。 刘道姑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然后,你是不是很快就有了让她眼红嫉妒的归宿?」看李师妹这一身的穿戴也晓得嫁的人家境很好。 听刘师姊这么一分析,真是有道理啊。对方不会真的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想着重复她的人生轨迹? 李素月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荒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是独一无二的,哪里是能简单重复,又会得到同样结果的。 再说了,如果当年她有得选择,她肯定是不会选择那样的人生道路的,只是人生有时候是容不得自己选择的,李玉蓉大概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吧。 李素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只要对方不惹到她头上来,她其实是打从心底懒得理会,甚至报复对方的,而镇远侯夫人把李玉蓉送进家庙,与其说是为了她,不如说是发泄,为自己失败的人生。 「绝对没错的,她可能是运气太糟了,所以就想学你一样出个家去去晦气,时来运转什么的吧。」刘道姑还在做着自己的分析。 「能为自己的人生努力也是挺好的。」李素月平静无波的说。 刘道姑看了看她,笑叹了句,「你还是这样无欲无求的性子,看来日子是过得真不错。」凭这性子,就能让自己过得好。 「还成。」 「尝尝我泡的茶如何。」刘道姑将一杯冲好的茶双手递过去。 「多谢。」李素月伸手接过,先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轻抿了一口,眼睛微眯,「好茶。」 「过奖。」 两个人旧友重逢,喝喝茶,论论道,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阿月,你这是乐不思蜀了?」 听到这个略带不悦的声音时,李素月扭头就看到了停在小院外的那辆轮椅,还有坐在上面的人。 刘道姑看看她,又看看门外那个俊美得让人无法忘记的男人,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这个男人也是在观里住过一段时间的,就是李师妹在观里那段时间,后来李师妹离开不久,他也跟着离开了。 李素月朝他笑了笑,又扭过头对刘道姑介绍道:「这是我丈夫。」 刘道姑恍然大悟,她果然没有猜错,这人当年就是为了李师妹来的。 「贫道有礼。」 第60章 「云有礼。」 此时,李素月起身告辞,某人都找过来了,她不离开也是不成了。 刘道姑于是将人送到了门□,目送两人远去,心里是对两人的祝福。 虽说对方身体好似有些缺陷——但看起来对李师妹很好,这样便很好了。这世上,十全十美之事毕竟不多。 而把妻子从刘道姑小院带走的卓玮玢,也没打算直接回住的地方,他现在休息好了,精神不错,想要继续在观里转一转,李素月自是随他。 「阿月还记得这里吗?」 看着他指给自己看的地方,李素月微微勾了下唇角,「记得。」 这里是他们当时在紫云观里相遇的地方,至于是巧遇还是某人刻意制造的,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 在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时候,有一名道姑从前面走来。 「见过福王,福王妃。」 卓玮玢循声看过去,就看到一副并不陌生的装扮——黑纱外袍,白色里衬,一身寡淡的黑白二色道袍反倒映衬出女子的容颜姣好,他不禁眼睛微眯。 当年的阿月便是这样一身装束站在这里,他记忆犹新,只不过明明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装束,可给他的感触是皆然不同。 单就相貌而言,李玉蓉明明是胜过李素月的,但是两人若是放到一起比较,就会让人发现反而是容貌略逊一筹的李素月更让人心生好感,更关注她。 气质这东西,虽然看不见,但却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李素月打量着对方这一身的装束,神色变得玩味起来。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不明白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只要她还活着就会继续地做些愚蠢又惹人厌烦的事。 卓玮玢冷冷地看着对方,并不想搭理。 「王妃,」李玉蓉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以前是我不懂事,惹了王妃,还望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我计较。」 哟,这是强行拉她参与表演啊。 李素月几乎都想笑了,然后她也确实笑了出来,「你这是忏悔到都出家了?」 李玉蓉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听着对方带着调侃的笑问,忍了忍才垂着头道:「是。」 被嫡母扔在家庙中几年,她再不想办法就只能青灯古佛终老了。 不就是出家吗?当年嫡妹能够豁得出去,她一样能。 抱持这样的想法,她在姨娘绞尽脑汁的帮助下,这才脱身到紫云观出了家,然后今天意外得知福王前来观中进香,她便主动寻了上来。 李素月右手食指往自己的下巴上点了点,「问个冒昧的问题,不知你出家多久了?」「两个月。」李玉蓉现在有问必答。 「两个月啊,」李素月一副不解的表情,「那怎么连身分用词都还没有习惯啊,你现在可是出家人啊,而且也不用这样动不动就行跪拜之礼,出家人跳出红尘外,不在世俗中,自在随兴些。」 李玉蓉暗自咬牙,她又受到了对方的嘲讽。 「至于你招惹我的事啊,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已经不记得了,怎么你却还斤斤计较着?」 「王妃大度。」 「还好吧,」李素月笑道,「只是你也在镇远侯府的家庙过了几年清静日子,对心境来说应该是有极大帮助的。」不过可惜,看起来她依旧是心不静啊。 李玉蓉的手不由得攥紧,不提家庙不要紧,一提家庙她的心都忍不住恨得直抽抽。 嫡母是想把她折磨死啊!那样清汤寡水的餐食,每日早课晚课,只有青灯古佛为伴,是人过的日子吗?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大好的青春都浪费了。 她的生活如此凄惨,可嫡妹有女有子,凑成了一个好字,福王虽然几次病重垂危,也依旧活着,嫡妹没能当上寡妇。 两下一对比,这让她如何能心平气和? 「原来那样的日子在王妃看来是清静日子啊。」李玉蓉终于忍不住语带嘲讽地开口。 李素月却是微笑如故,「那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几年,挺清静的。」 李玉蓉一下子又哑了,那样的日子她度日如年,可那样的日子对方过了十几年,血淋淋的事实堵得她无言以对。 不对,家庙跟竹心庵怎么能一样? 「家庙的日子怎么能跟竹心庵相比,你根本不明白家庙是怎样折磨人的地方。」李玉蓉忍不住反驳道。 李素月却云淡风轻地道:「不过是青灯古佛相伴,青菜豆腐为食,还能如何?」李玉蓉莫不是以为她当年在竹心庵是享受去了? 生母为了跟已逝的镇远侯老夫人赌那一口气,她几乎没受到什么优待,虽然后来有派丫鬟过去,可是她那时已经习惯了跟师父修行,凡事亲力亲为,并没有太多需要她们帮忙的时候。饮食变得比较精致美味,也是在生母到庵中时才会发生,但那种情况并不多。 有些回忆真的并不美好,所以李素月往往特别不想去回忆,也不想跟镇远侯府扯上什么关系,那会让她反胃。 发现妻子情绪有些不对,卓玮玢看着李玉蓉的眼神就更冷了,镇远侯府的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不知好歹的东西,让她滚。」 随侍的侍卫听到自家王爷这样吩咐,自然是无条件执行。 「王爷,王爷——」被人拖走的李玉蓉哀婉地叫着,渐渐远离。 「阿月?」卓玮玢有些担心地轻唤。 李素月朝他安抚地一笑,「没事,都过去了。」只要不看到某些人,不刻意去想,她就能让自己当没有那些事,人得对自己好一些。 可那些过往让你觉得不开心!卓玮玢拉过她的一只手握住,无声地给予她安慰。 李素月心头彷佛有暖流淌过,岔开话题道:「你说她突然来这么一出难不成是觉得这样可以吸引你的注意,然后让你纳了她?」 第61章 「凭她也配。」 李素月却是笑了,「李玉蓉一直是个怀有远大目标,并为此努力的人。」不像她,从来没那么大的野心,就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 「不知所谓。」 这是卓玮玢对李玉蓉的评价,在他看来李玉蓉从来看不清自己的能力,也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更不懂得是非,一直胡乱折腾。 果然由糟糕的长辈教养长大的人也会变得很不懂事,她这种换着花样找死的行为模式真是像极了已故的镇远侯老夫人和她的生母。 阿月讨厌李玉蓉,却从来没有主动去针对过对方。即使对方当面挑衅,她也不过是反击回去就算了,李玉蓉这几年的家庙生活实在跟阿月没什么关系,那是他们镇远侯府的家务事。 可李玉蓉不这么想,她将自己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怪罪在阿月身上,所以心里就存了恨,生了怨。 原本已经脱身在紫云观出了家,那就好好地当自己的道姑,哪怕之后还俗再嫁人呢,他们福王府也没谁会特意关注她,更别说去打压她,可那女人却偏偏要主动跑到他们面前来挑衅,来找死。 卓玮玢突然觉得自己是应该实践当初对妻子说过的话,得替她作践一下这个李玉蓉,这么个东西老这么冷不防地跑到阿月面前来恶心她,是挺烦人的。 卓玮玢招手叫过一名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该侍卫领命而去,他转过头,就见妻子看着他。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李素月就在他身旁,自然还是听到了他的话。 卓玮玢问她,「你想说什么?」 李素月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并不觉得丈夫决定给李玉蓉一点教训有什么不对,她真的并不是一个心怀宽大的人,只是有时候懒得计较罢了,对方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上门,她自然也是要还手的。 福王一家子本来是到紫云观小住的,但因为碰到了李玉蓉这个恶心的人,午后他们便离开了,直接转道去了一尘观。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到一尘观去呢! 卓玮玢对此多少还是有些怨念的,毕竟他的破身体有时候真的不太能折腾得太厉害。但这次真是不折腾不行,阿月能忍他都不能忍,镇远侯家的庶女辣眼睛! 基于卓玮玢的恼怒,过没几天京城又有了新的话题—— 镇远侯府的那个庶长女先是出家当了道姑,然后又转去当了尼姑,剃去了三千烦恼丝皈依我佛了! 这让许多人都不由得想到了当初镇远侯嫡女先是栖身庵堂,最后却出家当了道姑的事。 这是什么逆向操作吗? 说起来原镇远侯府的嫡女,如今的福王妃,那也真算得上是个挺传奇的人了。 她不仅是生下了福王一系的第一个郡主,更厉害的是,自从她嫁给福王之后,原本随时要挂的福王就这么危危险险地一年又一年撑下来,如今膝下儿女双全。 有不少人都在私下嘀咕,这是不是因为她自小便寄身庵堂,后来又出家为道,所以积下了福报,这才给福王带来了福荫呢。 听着楼下的人谈论着镇远侯府庶长女的事,身在雅间的庆国公世子吴铮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正满脸宠溺地看着坐在膝头啃点心的女儿的福王一眼。 自从福王有了女儿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妥妥的女儿奴,之后出生的福王小世子完全达不到这样的待遇,这是严重的重女轻男啊。 「咳……」吴铮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试图引起那边某位女儿奴王爷的注意,「我说王爷,您没听到外面的人在议论什么吗?」 卓玮玢头也没抬地道:「听到了。」 「那您就没什么感想?」 「我让人做的。」卓玮玢承认得毫无压力。 突然觉得好没成就感是怎么回事。 吴铮顿了顿又问:「她怎么得罪您了?」 卓璋玢扭头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冷笑,「她惹阿月不高兴了。」 吴铮忍不住叹了口气,「一直就觉得这位庶女挺惹人烦的,果然是如此啊。」没人搭理她,她还非主动跑到人家跟前去找死,这不拍死她都对不起她的种种作为。 「有其母必有其女。」 「也是,」吴铮不得不承认这点,「镇远侯府有些人是挺爱无事生非的,包括侯爷夫人。」 吴玮玢丝毫不介意谈论这个实质上的岳母,「那家人,呵。」 吴铮摇头,「王妃跟那府里的人确实是不搭,不回去是对的。」 他总觉得镇远侯府出奇葩可能是传承而来的。 其实仔细想想,福王妃也挺奇葩的,当年混充二世祖,领袖轨裤的时候多风骚啊,但如今却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心待在王府当贤妻良母…… 话说回来,王爷知道王妃当年的丰功伟业吗? 「咳咳……」他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卓玮玢依旧像上次一样没有理他。 「阿爹。」 「怎么了?福儿。」卓玮玢拿了帕子替女儿擦掉嘴角沾到的饼屑,柔声问她。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但是无论第几次看,吴铮依旧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这真的一点儿都不像是福王啊。 「我要喝水。」 「哦,来,慢慢喝,别呛着。」卓玮玢拿过桌上的水杯递到女儿嘴边。 吴铮给自己倒了杯茶,「王爷,郡主都五岁了,您还这么小心翼翼地鞍前马后伺候着,不好吧。」 卓玮玢分了一眼给他,「操心女儿这种事你是没办法体会的,毕竟你还没有女儿。」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这是被鄙视了,一定是被鄙视了! 吴铮想翻桌,但他不敢。 「哦,对,你也还没嫡子。」庶子在他们这层次的人看来永远没有嫡子重要,嫡子才是袭爵承香火的根本。 吴铮觉得心太疼了,被扎的。 他以前一直以为福王可能到死都留不下后代,甚至可能都来不及成亲就挂了,结果福王亲成了,女儿有了,儿子也有了,还都是嫡的。 反而是他这个先成亲的,除了两个庶子,没有半个嫡出子女。 家里的妻妾关系紧绷,闹得家宅不宁的,所以今天他是约福王出来喝茶散心的,结果这个女儿奴把郡主也一起带出来了,让他有些话根本都不能说出来。 如今想想还是福王好啊,只有一个王妃,府里清静得很,绝不会有妻妾之争。 「王爷,您知道王妃出家以前的事吗?」吴铮觉得今天他必须也让福王郁闷一下。 「知道。」 「真的知道?」吴铮不信。 「嗯。」 「王妃以前女扮男装。」 「李半青。」卓玮玢直接说出妻子女扮男装时的化名。 果然是知道啊!吴铮觉得没意思了。 偏偏卓玮玢声音带了些笑意调侃地道:「庆国公世子,好像当初你抢花魁还抢输阿月了吧。」 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能不能不要提? 吴铮欲哭无泪地道:「王爷,郡主还在呢。」 卓莹瑜懵懵懂懂地看看两个大人,她大概听懂了娘亲抢赢吴叔叔什么东西,果然很厉害,只是不懂为什么吴叔叔一副这些不能说的样子。 卓玮玢摆了下手,笑道:「不怕,这些东西以后都是要告诉福儿的。」 「啊?」这是他的人生污点,大约也应该是福王妃的人生污点了吧,为什么还要把不可告人的事告诉儿孙? 这不对啊。 「阿月打赢了啊。」 吴铮有种想吐血的冲动,所以他就是被当成反例讲给晚辈们听的?做朋友做成这样,这是要割袍断义啊。 卓玮玢才没注意他的情绪,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在乎,自顾自继续往下说:「阿月这样挺 好的,健健康康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无论她要做什么,他总是要护着她、给她当靠山,所以他更要让自己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努力达成跟她白头到老的目标。 吴铮突然又说不出话来了,福王一系的身体状况,现在郡主除外,真的都不太好啊,而现在的福王妃确实可以算是历任福王妃里最活蹦乱跳的那一个了。 想想福王妃曾经的丰功伟业,庆国公世子就油然而生一种这届的福王妃风格不对的感觉,但转念想想,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福王一系的命运才会在这一任出现转机吧。 其实吴铮不知道的是,这个问题,卓玮玢自己也曾经想过。 联想到当初的第一任福王那悲惨的一生,再想想他自己,他有时甚至有种或许是因为第一任福王的遗憾在他身上得到了弥补,所以一直困扰着福王一系,那类似魔咒似的传承才出现了转折。 小心喂着女儿喝了一杯水,卓玮玢将空杯子放回桌上,这才又开口说:「镇远侯府是前车之监,有些事你得想清楚了。」 听他这样说,吴铮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怔。 道理他都懂得,可是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啊,他的妾室生下了庶子,他难免会多关注他们几分,毕竟那是他如今有的孩子,和孩子的娘亲。 他也没想宠得她无法无天,也绝对不会让庶子作威作福,可是妻子却不依不饶的。 他跟当年的镇远侯情况可不一样,镇远侯那跟吃了迷糊药似的,直到现在都好像还有些不清醒……唉,头疼。 「女人,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麻烦的生物。」吴铮这样想着,嘴里也把这话说了出来。卓玮玢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想不通她们到底都在想什么。」吴铮自言自语地说。 「既然知道女人麻烦,你就不要自找那么多麻烦回去。」 吴铮:「……」这可真是个良心的建议啊。 「没什么事,我就先带福儿回去了。」 「啊?」吴铮有点儿懵,「这才坐了没多大会儿工夫啊。」 卓玮玢一脸严肃地道:「我们又没什么好说的。」 吴铮想想也是,因为郡主在,今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福王谈自己真正想谈的话题,那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走了。」 卓玮玢这么说了一句,就把女儿抱起,往外走去,而卓莹瑜趴在父亲肩头朝着目送他们的吴铮挥手道再见。 抱着女儿出了茶楼,卓玮玢直接就上了回府的马车,没多久父女两个就回到了福王府。而这个时候,福王府正乱作一团。 见状,卓玮玢心头就是一紧,直接抓了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王妃去承平伯府时出了点状况。」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答,谁都知道王妃就是王爷的命根子,王妃要是出事,王爷毫无疑问是要炸的。 「说。」卓玮玢阴沉着脸只吐出一个字。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就是……那个……王妃在承平伯府被人撞了一下,不小心动了胎气。」在自家王爷凛例的目光下,内侍终于道出了自己知道所有的内情。 卓玮玢呆了一呆,然后脸色就是一变,胎气! 阿月有身孕了,但是却动了胎气? 无法再想其他,连自己下地走的女儿来不及跟上都顾不得,卓玮玢大步朝他们居住的馨合院走去。 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丫鬟掀起门帘,他直接走进屋子,而屋内的李素月听到珠帘被人掀动放下发出撞击声响,倚在矮榻引枕上的她便抬头看了一眼。 「王爷回来了。」李素月笑着说。 旁边伺候的梅香、菊香也福身问安。 「嗯,」卓玮玢大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道:「怎么回事?」 「没事。」 「没事怎么会动到胎气?」卓玮玢脸色不太好。 「日子尚短,我也没注意到,若是知道自是会提前有所防备。」李素月安抚他,其实她事后也有些害怕,但看他已经有些失控,她就只能先安抚这位主儿。 她家王爷一生气出手恐怕会没轻没重的,大舅他们毕竟还得奉养外祖父他们,可不能整到倾家荡产吃老本的程度。 卓玮玢皱着眉头看她,「承平伯府里又出什么事了?」竟然还牵累到他的阿月,简直不可饶恕。 李素月摇了摇头,微微轻叹一声,语气有些复杂地道:「不过一场无妄之灾罢了。」「说。」 「你别这副表情语气,怪吓人的。」 「别想蒙混过关。」 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弄得李素月有些想笑,语带安抚地说:「真没事,就是承平伯的三儿子的后院女人闹腾呗,闹得太大闹到了老夫人跟前去,我恰好告辞离开,就跟她们不小心撞上了,我一时没防备,踉跄了两步,本也没当成大事,只是回来后觉得身子略有些不适,便让刘太医过来把了把脉,这才知道是动作太急,动了些胎气。」 这确确实实就是桩意外,谁也没想到,不能怪谁。 卓玮玢心里虽然还有气,但被妻子安抚住了,理智就回来了,最后,万般话语也只能化作了一声轻叹,有时候,阿月总是太过大而化之。 不过,这也跟他们这几年都没再有孕有关系,她一时便没留心这方面的事,偏生不巧,意外就来了。 看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卓玮玢心里依然残存着恐惧。 看到他的表情,李素月只能伸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之上,微笑着说道:「真的没事,月分尚浅,不过月余,虽然动了些微胎气,但无大碍,你别这样。」 「生产前就别再过去承平伯府看望老夫人了。」他们那府里如今显然乱得很,不去至少能够避开不必要的意外。 「好。」李素月这个时候是断不会跟他对着干的,自然是千依百顺。 「阿娘。」 这时候小世子稚嫩的声音响起,夫妻俩都看向本来睡在床上的孩子,卓玮玢立刻让梅香去抱他。 看着被梅香抱在怀里兀自揉着眼睛的儿子,李素月脸上不由得露出温柔之色,就想伸手接过儿子。 卓玮玢直接阻止了她,「你如今怀着身孕呢。」 「好吧。」 卓玮玢伸手将儿子抱到怀中,认真地对他说道:「琛儿乖,阿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我们现在不让阿娘抱,好不好?」 卓瑾琛神情有些迷茫。 卓玮玢捏捏他的小脸,道:「再过几个月,琛儿就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开不开心?」 「开心。」终于有些听明白的卓瑾琛一下就笑弯了眉眼,他是阿姊的弟弟,而他也要快有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阿娘。」跟不上父亲脚步,落后不少时间的卓莹瑜终于进了屋子,然后像乳燕归巢般朝着母亲扑过去。 卓玮玢及时伸手制止了她那危险的举动,将之前跟儿子说的话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小姑娘眼睛顿时就亮晶晶起来,显得特别可爱,「阿娘,弟弟有没有乖?」 看着宝贝女儿李素月忍不住就笑了,「他很乖啊。」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会有许多的弟弟妹妹?」 卓玮玢神色从容面不改色地对着女儿点头说道:「会啊。」 李素月暗自摇头,却没说话打破女儿的期待。 小姑娘认真地看着父亲说:「阿爹,我不捣乱,我就爬上去跟阿娘坐一块。」 对于自家的宝贝女儿卓玮玢是千宠万宠的,而且小丫头从小就乖巧,他也不怕她使性子胡闹,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小郡主高高兴兴地脱了鞋子,被菊香抱到了榻上去,乖乖巧巧地坐在母亲身边。 小世子见状扑腾着双手也朝着榻上扑,卓玮玢只好将他也放了过去。 两个孩子围坐在母亲身边,两双眼睛都希冀地看着母亲的肚子,对里面的小生命无比期待。 看着眼前这一幕,卓玮玢心中满是柔软,眼前是他的妻子儿女,未来他们还会有别的儿女出生,他们都将在这座福王府里生活繁衍下去。 李素月抬头朝他看过去,他也凝望向她,两个人相视而笑。幸福有时候抓住了就很容易得到的。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