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九生念》 第1章 子夜惊变 “长守醒了吗？” 男人推门进屋，顾不上其他，看着坐在床边面容憔悴的妻子，一边拾掇一边问道。 “喝了两口粥，刚睡下，还发烧得厉害。” 女人眼中布满血丝，看一眼刚刚进门的丈夫，旋又将目光放回躺在床上的七岁小儿。 “长守一向水性好，这次你们在河里到底看到了什么？昨夜他就梦魇不断，衣裳汗湿三身，今天又烧了一天，着实有些蹊跷。” 男人坐到女人身边，轻轻把女人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女人的手虽有些凉，但手心里满是虚汗，让男人也心疼不已。 女人仔细回忆了半天，全无头绪。 “我也不知道，我与他一同下水，我一直就在他身边，守儿一直很开心地与我嬉戏打闹。后来他兴致来了，要下潜捉鱼，潜了几次之后，忽然就开始扑腾，我以为他是不小心呛水了，抱着他上岸，谁知道他一出来就大哭起来，浑身发抖，我便将他抱回来了。” “七哥，难道真是……这水下有古怪？” 女人看着男人。 “这一带只有这座孤村，我们当年改名换姓躲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里精怪之事少有，不会招惹来祸端。” 男人停顿了片刻。 他看看妻子，再看看面颊烧得通红的儿子，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守儿病成这样，我们这会儿又能逃去哪里呢？” 男人也没有拿定主意。孩子年幼又病重，仓皇之间他也来不及把一切安排妥当，让妻儿有个好去处。 一转眼，十年就这样过去了，他抛开过往，改名为“韦七”，躲在这个小孤村，跟心爱的妻子生活了十年。是不是自己这一家子也被人家淡忘了，不必再躲躲藏藏？ 他想起了很多过往。 不会的。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和妻儿。 “涧儿，不管守儿看到了什么，这里我们恐怕是待不下去了。你晚上收拾收拾，我们天一亮就出发，尽快带守儿离开这里。” 最终，男人还是下定了决心。 “好。”不管韦七说什么，只要是他拿定的主意，游涧儿便不会再多作言语，只按他说的办便是。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早就形成的默契。 游涧儿归置了一些孩子的换洗衣物，又准备好一点干粮和银钱。 子夜时分，整个小孤村都已经睡下，周围的山林一片寂静，只偶尔有一丝凉风搅动树叶的声响。 韦七睡得轻，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警觉地立刻从浅睡中惊醒，顿时睡意全无。 他轻轻从被窝里脱身，以免吵醒身边的妻子，然后慢慢靠近窗边。 从他们屋子的窗户，能远远地看见那条河。秋风紧，此时河面的月光碎了一地，随着粼粼水波起起伏伏。 若不是河边的黑影兀地蹿到旁边的树上，韦七可能都不会这么快发现他。 糟糕，竟然这么快！ 还好河水离小屋还有一段距离，韦七赶忙回到床边，唤醒还在熟睡的妻子。 “涧儿，涧儿……” 他压低了声音。 “怎么了，七哥？” 游涧儿缓缓起身。 “快，带长守从后门离开，往南边走，越快越好。” 韦七一边轻声说，一边把游涧儿的外衣和先前收拾好的包袱递给女人。 “什么？” 女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们找来了？” 游涧儿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得如此迅速。 “嗯，你们先走，我就来。” 韦七倒显得颇为镇定。 “好的，你要小心。” 女人赶忙穿上外衣，背上包袱，然后到里屋抱起七岁的韦长守。 天呐，这孩子滚烫滚烫，刚稍稍退下一点烧，这会儿是又发起来了。 游涧儿一手托住孩子，一手轻轻打开后门，对她一个弱女，这番操作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然而她刚关上门，就听见前门传来了响动。 叩门的声响不大，看来对方也不想惊扰四邻。可是这也太快了，这岂不是韦七完全没有脱身的机会？ 游涧儿四下看看，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在后门旁的干草堆里。 “好守儿”她捧着儿子的脸：“千万不要出声，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声，听到了吗？” 韦长守已没有一丝力气，孱弱地点点头。 “乖孩子。” 游涧儿摸摸他的额头，然后又弄了一些干草，将儿子掩盖住。 “谁呀？都睡了，有事明天说吧。” 韦七故意压沉了嗓音，招呼外面的来人。 “老七，你以为你换了个腔调，我就不认识你了？” 前门外是一个浑厚的男声，若不是他也故意压低音量，想必这声音会是洪亮有力的。 韦七知道，这次怕是躲也躲不掉了。 他起身，点起灯，然后缓缓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两人穿着玄黑色夜服，一个看起来跟韦七一般大，显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气色，另一个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安静地站在男人身后。 韦七跟站在前面的男人对视片刻。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看来男人与韦七是老相识了。 韦七转过身，在桌边坐下，满脸不想理睬的样子。 两人进门的间隙，一袭凉风钻了进来，火光左右摇摆，惹得几人落在墙面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起来，印衬着屋外无边无际的黑夜，好像有什么故事要被撕裂。 “怎么，就你一人？那妖孽又被你藏起来了？” 男人四下环顾一圈，小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你住口！”韦七听不得他人以“妖孽”称呼游涧儿，不由自主攥紧手心：“十年了，为什么风氏一族还不肯放过我们？” “你明知道她不是普通女子，还说什么放过？” 男人在韦七对面坐下，那张脸绷得紧紧的，不怒自威，似乎容不得半点反驳。 “你不要忘了，她私闯我离字门内室，偷吃金丹，打伤我妹妹，不管是这里任何一条，都足以一死谢罪，更不用说其他。”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韦七，像是要吃人的虎豹紧盯猎物。 “你也不用想糊弄我，我们今早来到这个村子，就注意到你们俩躲在这里，即便她跑了也跑不远。” 男人瞥一眼身后：“你从后门往南去追，她应该跑不远。” 年轻男子点头领命，动身出发。 “先把你们带回去交给门主，我再回来处理这边的事情也不迟。” 韦七见势不妙，一个快步拦住男子，以身阻挡住后门。 “风之楠，我跟你们回去，你们放过她。” 男子看着眼前年长的韦七，又回头看看还在桌边这个叫风之楠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个都跑不了。” 不多作言语，男子一挥手，从指尖蹿出一道银“光”，直指韦七。 韦七立刻反应过来是缚灵锁，可是隐居太久，竟一时头脑空白，记不起应对之法，无奈中了这样低级的法术。 好在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什么，开始默念口诀，捆在身上的缚灵锁就这样化为灰烬。 然而，这个时候风之楠已经出现在了韦七面前，与他不足一臂——真是糟糕，竟然被这点小把戏给戏弄，失了先机。 风之楠顺势擒拿住韦七，将他的脸死死按在地上。 “你快去追。” 他没有抬头，只盯着韦七，以防止他挣脱。 “是。” 男子绕开两人，径直朝后门走去。 第2章 初遇九儿 “不必找了！” 这个时候，游涧儿的声音从前门传来。 “涧儿！” 韦七想要挣脱，可是他双臂被紧紧扣住，丝毫动弹不得。 游涧儿推开前门走进来，隐匿在黑夜中的脸一点一点显现，昏暗的光把她的面容衬得更加憔悴。 直到她整个人走到三人面前，韦七才确认儿子没有跟妻子在一起。看来她已经把孩子藏了起来。风之楠二人说今日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道儿子韦长守的存在。 “你居然没有逃命？” 风之楠看了游涧儿一眼。 游涧儿突然跪倒在地：“风之楠，你无非是要我的命，我可以把命给你，我把命给你！” 风之楠还是摆出一贯威严的脸，语气既有不容置疑的坚定，又有不屑与之言语的傲慢：“你的命我自然是要取走的。” “我们跟你去离字门。” 韦七不敢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赶忙接话。 他知道风之楠是什么样的人，他对妖恨之入骨，也极看中风氏一族的脸面。十年前自己和游涧儿在风氏一族离字门闯下的祸端，虽然其中也有一些误会，但风之楠可不会理会个中缘由，落在他手上，游涧儿必死无疑。与其如此，不如跟他回离字门，说不定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况且，这么短的时间，想必游涧儿也没有把韦长守藏得太远，说不定此刻屋内的一切他都能听得真真切切，总不能让孩子看到母亲当场毙命吧。 风之楠看看眼前的韦七，再看看前门的游涧儿，他大致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落到我手里还想找机会逃跑？ “好。” 风之楠对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便立即用缚灵锁将游涧儿捆住。 —— 秋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太阳升起，四方大亮，小孤村从寂静的夜中醒来。鸡鸣，狗吠，然后渐渐有人活动的声音。 韦长守打了个冷颤，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背靠一棵大树，小孤村就在正前面的远方，隐约能听到像是有人大声叫喊交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楚。 韦长守感觉好多了，不似前两日那样浑身酸痛、使不上一点力气，浑浑噩噩的脑袋这会儿也清醒了许多。 难道是自己迷糊了？他记得自己是被母亲放在干草堆里，记得昨晚依稀听到父母和他人说的话，可这会儿自己又怎么是从山上醒来的？这一切是个梦？ 韦长守觉得有点饿，也有点渴，身体乏力又冷得直哆嗦。他扶着树站起来，然后抱紧双臂来回摩挲，想着能稍微暖和一点。 突然，韦长守听到头顶上有人清嗓子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孩子坐在树上，正看着他。 女孩一跃从树上跳下来，正落在韦长守面前。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笔直如同溪水从石头上落下，苍白的皮肤映着朝阳的金辉，显得多了一分颜色，也就多了一分生气。就是她的衣服看着单薄了些，能感觉到黑色布衣下，隐藏着一副瘦削的小身板。 真好看。 韦长守就这么觉得。 “你是谁？”男孩问得直截了当。 “九儿。”女孩答得言简意赅。 “我为什么在这里？” 韦长守刚问出来，又觉得似乎不妥，补充道：“你知道吗？” “我救了你。” 那样小小的一只——似乎是个弱不经风的七岁小女孩，九儿说话的神态却有跟外表不相称的沉稳。 这么说来，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韦长守想着，赶忙往小孤村跑。 “我要是你，我就一把火把房子烧了。” 九儿对刚跑出一小段的韦长守喊道。 韦长守停了下来，转身又走到九儿面前。 “为什么？你知道些什么？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爹娘？” 他有满肚子的疑问，尽管他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能为他答疑解惑也不抱任何希望，他还是问了出来。 女孩面不改色，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韦长守，沉默片刻，她张口说道：“你先告诉我，前天你在水下看到了什么？” 像是被一剑刺穿了脊骨，韦长守感觉从脑后到脚跟都失去了知觉一般，转而又有一点晕眩。 他记得这几天做的噩梦，那张脸再对他笑——或许也不是在笑，说是在呲牙咧嘴更合适？ 他不能确定。 他能确定的是，那不是一张普通的脸，一张巨大的，黑色的脸，黑到透不出一丝光。还有一双巨大的、金色的眼睛，满口獠牙露出危险的气息。 那不是人的脸，是妖，一只巨大的妖。 而且，近在咫尺。 这几日只要一闭眼，韦长守就会看到这张恐怖的脸，吓得他头皮发麻。 他双腿一软，瘫倒蜷缩在地上，大哭起来。 “妖怪，是妖怪！”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韦长守眼泪止不住地流。 有意思。 九儿心里想着。 女孩蹲下身子，让自己可以离韦长守更近一点。男孩起初号啕大哭，像是这些情绪压抑已久，决堤倾泻而出，慢慢的，他的情绪也逐步平复下来，转为啜泣。整个过程中，九儿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不作言语。 待时机差不多了，九儿便开口：“小鬼，你饿了没？” 她不知道从哪掏出两个野果，欲递给男孩。 韦长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两个果子勾去，也忘了继续哭，怯怯地伸手拿过来。病了两天加上折腾一夜，他的肚子早就饿扁了，三下五除二，一个果子已下肚。 “叫我小鬼，你还不是跟我差不多大，哼。” 男孩不忘回敬一句。 女孩呲笑一声。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九儿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找我爹娘。” 韦长守吃完了第二个果子，往衣服上抹了抹手。 “你知道你爹娘在哪吗？” “怎么不知道？我都听见了，抓他们的人是风氏一族，叫风之楠，他们把我爹娘抓去了离字门。” 此刻韦长守完全清醒了过来，力气也一点一点恢复了。 “那你知道风氏一族是些什么人？风之楠是什么人？离字门在哪里？他们又为什么要抓你爹娘？” 九儿问道。 “我……”韦长守一时语塞：“……就算不知道，我也会想办法找到他们！” 九儿笑了起来。 “想什么办法？你一个小屁孩能做什么？” 看到九儿的样子，韦长守开始有点生气。这是在嘲笑自己吗？眼前这个女孩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简直让人恼火。 “有什么可笑的？”韦长守气鼓鼓地说：“有没有办法与你何干？我本来就与你非亲非故，也不必受你的嘲讽。” “你觉得我在嘲讽你？” 九儿收起笑意。 “我可不是在嘲讽你，你什么都没弄明白，拿什么去救你爹娘？只怕兜兜转转个几十年，连风氏一族离字门的影子都打探不到。” “那我应该怎么办？” 什么风氏一族，什么离字门，韦长守确实之前完全没有听人提起过。他所能想到的办法无非是满大街去问，就像问路一般。可听九儿的意思，这招难道不管用？ “你若要去问平头百姓，这辈子也不要想找到离字门。” 九儿看着韦长守，她的眼睛反射着金色朝阳的影子，黑色的瞳孔像是一双无底洞。 第3章 风氏一族 韦长守看着九儿的眼睛，心中竟然生起了一阵怯意。这样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的魂都吸进去，坠入那无底洞里。 “什……什么意思？” 韦长守咽下一口唾沫。 “你可知道你娘是什么人？” 九儿微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那自然是好人。” 男孩故意撇过头看一旁的林木，不与九儿对视。 “她是妖，所以风氏一族才要捉她。” “你胡说！” 韦长守被激怒了，他一把把九儿推倒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才是妖，你才是妖，你要再说我娘的坏话，信不信我打你！” 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的九儿就没了踪影，韦长守使劲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如果不是妖，为什么风氏一族的人要捉她？” 韦长守一回头，九儿又出现在了背后大树的枝干上，吓得他瘫坐在地。 “你怎么上去的？你……你也是妖怪啊！” 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做到这样，从来没有。 九儿看到韦长守惊恐的样子，在树上哈哈大笑。 她从树上跳下来，故意凑到韦长守面前，看着他瞪大了双眼，绿鼻涕都快掉进嘴里，还张着嘴不敢动弹的样子。 “因为……”她故意放慢语速：“……姐姐我跟他们一样……都是神族后裔啊……” “神？什么神？” 韦长守吸了一把鼻涕，不然怕是真的要流进嘴里了。 “风氏一族是女娲后人，分为玄、黄、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十门，专门收拾那些为祸人间的妖孽。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云氏、祁氏、妫氏一类十余个世族，但是要说起来嘛，这些小鱼小虾加起来也抵不过风氏一族的一个震字门。” 不知何时，九儿又瞬移到了韦长守背后。 男孩回过头一看，这九儿哪里是什么七岁的小女孩，眼前这个分明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你……你怎么一下这么大了！” 韦长守踉跄着站起来，后退几步。 “小鬼，这就把你吓着了？” 九儿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鹿。 “我说了我是神族后裔嘛，刚刚变小不过是好跟你这个小屁孩说上话，还是这样好看。” 这个叫九儿的，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一会儿是小女孩，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韦长守的脑袋一片空白，忽然之间发生太多事情，又遇上这么个怪人，跟他讲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老天爷，这要是个梦就快醒吧，醒了说不定还能看到爹娘，再一起下河摸鱼、上山打猎。 韦长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若想找你爹娘，姐姐倒是能帮你，不过嘛……” “不过什么？”韦长守问。 “不过你要帮我做件事。” 九儿说。 “什么事？”韦长守满脸疑惑。 “现在我可不能告诉你，到需要的时候，我自然就会跟你说，你只说帮不帮我？” 九儿上前几步。 “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帮你？难道你让我去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我也要帮你？” 九儿听言，又笑了起来。 “小鬼，要是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我还需要你来动手吗？” 她走到韦长守身后，双手放在男孩肩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让你做的事，肯定是举手之劳，不会让你为难。” 韦长守有些犹豫，一言不发。 “你若答应，我保证让你找到离字门，但是你能不能救出你爹娘，那就看你自己了。” “你帮我救我爹娘，我就帮你。” 韦长守知道，眼前这个九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至少比自己要厉害多了。她知道很多事情，还能瞬移，能变大变小，如果她能帮助自己，那救出爹娘便更多了几成把握。 “你这是要跟我谈条件？” 九儿没想到这么个小孩，竟然还会讨价还价，讶异之余更觉的有趣。 “你只说帮不帮我？” 韦长守想起九儿刚刚说过的话，顺势回敬给她。 哟吼，这个小鬼头还是个小机灵鬼。这么有意思的事，让九儿来了兴致。不过九儿并不打算就这么答应他，还要再捉弄他一下才过瘾。 “那可不行，风氏一族我可得罪不起。你也看见了，你爹娘躲在这世外孤村都被他们找到了，我若帮你救人，岂不引火烧身？” 九儿佯装推辞。 “你不帮我，也不要想让我帮你。” 这个时候，韦长守反而想清楚了，这九儿这么厉害，怎么会让自己帮她，还是举手之劳的小事？那就说明这件小事她一定是做不到，而又想要去做的。 这么想着，男孩愈发有了底气。 “你就这么肯定，我非要求你帮我不可？” 九儿好奇地问道。 “你若不必求我，那还怎么会在这里与我说这么多？” 韦长守也不避讳说出心中所想。 九儿本来也只是想糊弄糊弄这个小鬼帮自己的忙，没想到韦长守年纪小小，脑瓜子倒伶俐得很，全然不像一般七岁小孩一样容易摆布。 “就你机灵。”九儿转过身：“如果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活着，帮你一把也无妨。” “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会杀了我爹娘？” 韦长守有点心慌。 “说不准，谁让你娘是妖？” 听到九儿这么说，韦长守角脸色一沉，但是想到后面还要求她帮忙救人，一时没有发作。 “我娘不是妖。” 九儿听出了韦长守语气的变化，转过头看着他的脸，一个小男孩倔强的脸。 “你娘是修炼了百年的赤鱬，她本修为不够，不能保有人形，如果不是因为偷吃了风氏一族的金丹，她能有现在的样子？再如果不是因此得罪了风氏一族，风氏一族又为何非要捉她一个小小的赤鱬精不可？昨晚他们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 九儿也收起了戏谑，用她那双“无底洞”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韦长守。 “你如果连面对现实都不敢，还是趁早不要想着去救人的好，不然人救不着，自己的小命还丢了，白白浪费我的力气。” 要说九儿讨厌的，那些凡人自欺欺人的样子一定榜上有名。 韦长守默不作声。 他当然听到昨晚爹娘和风之楠的对话，也知道九儿说的不假。 他只是不想承认这些是真的——他亲爱的娘亲是妖。 说话的时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看着是个艳阳天，竟有一丝丝凉意，到底秋老虎也过了，说不准哪天就要入冬。 “那你说，我要怎么救他们？” 韦长守稍稍冷静了一些，问九儿。 “想明白啦？” 九儿走到韦长守面前，低头看他的脸。男孩撇过头不愿与之对视。 “我跟你说了，我要是你，就一把火把房子烧了。” “烧了？为什么？要是烧了等我爹娘回来住哪？” 韦长守不解地问。 “怎么，你还准备等你爹娘回来接着住下，让风氏一族再来捉你爹娘第二轮？” “那……那也不用烧了啊！救完爹娘不再回来不就行了吗？” 韦长守完全没办法理解九儿的用意。况且，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平时就算再调皮，也还没有胡作非为到放火烧房子的地步，这事，借他个胆子也不敢。 “听我的，把房子烧了，姐姐自有办法帮你。” 九儿不想再多作解释，看样子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随你。” 第4章 风予清 小孤村总共也就十来户人家，稀稀疏疏散布在山林中一块稍开阔的地方。 九儿和韦长守避开村民，偷偷潜回了男孩家的小屋。 屋里简陋，却很整洁，昨夜的闹腾也不曾损坏一砖一瓦，此刻这小屋里就好像男女主人只是出门片刻，很快便要回来一般。 “要不要留个念想？” 九儿在屋内转悠一圈，对她来说这样局促的屋子是呆不惯的。 韦长守左右看看，其实这小屋除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物件以外，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 “不必了。” 韦长守到小屋一角翻看半天，然后又到另一角，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徒劳无获，走到九儿面前。 “我要怎么做？”韦长守支支吾吾：“怎么……烧……” 怎么烧房子？ 男孩没办法说出口。 “这个简单。” 九儿领着韦长守出门，藏进后山的草木之中，离小屋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看。” 九儿指了指小屋，顷刻间就有火苗从小屋门窗、烟囱中蹿出，先是有少许黑烟冒起，很快变成滚滚浓烟。 韦长守听到距离小屋最近的李婶婶一家，有人在惊叫，怕是已经乱作一团。 两人放完火便悄悄绕道离开，韦长守又到了小河边——那条让他梦魇连连，病倒似要一命呜呼的小河边。 这场火烧了许久，他看着河对岸，火苗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房梁已被焚烧塌毁，好些村民想要扑救，但火势实在太大，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好在这火始终只是围绕小屋，并没有向周围或山林蔓延的趋势。 男孩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他不想让身后的九儿发现，所以使劲眨巴眨巴眼睛。 九儿其实早就察觉到，这个机灵又倔强的男孩，此刻心里就像河面的涟漪，有些情绪在飘飘荡荡。 到傍晚时，火势渐微。 “应该差不多了。” 九儿指了指小屋，然后，就像有人朝火堆泼了一盆水，火苗立刻消散，一股水汽混杂着烟尘升腾而起，飘入空中。 韦长守算是开了眼，他觉得九儿简直就是神仙下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有什么事是九儿做不到的？他想象不到。 天色彻底暗下来，就是转眼之间。太阳落山以后，四下寒意袭来，好在有九儿点燃篝火给韦长守取暖。 “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韦长守问九儿。 九儿坐在韦长守对面，她已经察觉到身后躲藏的某个人，却仍旧不动声色。 “等着。” “等什么？” 韦长守迷惑不解。 九儿撇过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等我身后的人自己走出来。” 藏在树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夜跟着风之楠的男子风予清，他看起来跟九儿一般年纪，比九儿高出半个头，面容白皙俊秀，不胖但很结实。 风予清看得清楚，一道金光从九儿的眼中一闪而过，只是他不确定这道金光是来自篝火反射的光亮还是别的什么，加之九儿竟能发现自己藏在背后，他心底隐约有些不安。 既然掩藏已经毫无意义，风予清索性如九儿所愿，现身朝二人走去。 “风之楠派你折返回来，不怕你有来无回？” 九儿没有回头。 “风之楠？” 韦长守听到这个名字，蹭地从地上弹起来。昨晚他烧得厉害，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偷偷窥视屋内的情形，但他们在屋内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名字他自然是不会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予清大笑起来。 九儿侧过身子，让风予清进入自己的视线之内，倒要看看这会儿的傻笑是几个意思。 “弄出这么大动静，难道你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风予清虽然看起来笑得漫不经心，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九儿身上，他的直觉告诉他，九儿身上有一股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那是，你们抓了这孩子爹娘，总不能让你们就这么跑了。” “爹娘？” 风予清这才多看了韦长守几眼——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头发略显凌乱，在寒风中冻得鼻涕直流，这会儿两只眼睛都放在自己身上。 韦七和游涧儿的孩子？ 见鬼了！ 风予清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糟糕的念头，离字门的老头子们要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会作何反应？他的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 “他是为爹娘，那你又是谁？” 风予清收回思绪，眼下他更好奇眼前这个女子。 不等九儿回答，风予清趁机放出了缚灵锁，可缚灵锁还没有碰到九儿，在距离九儿还有一臂远的地方，就化为灰烬。 “你们风氏一族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独具一格。” 九儿脸上露着笑意。 缚灵锁专治妖孽，即使是厉害的极妖，对缚灵锁也要畏惧三分。先前风之楠用缚灵锁对付韦七，只是为了抢占先机，打他个措手不及，缚灵锁对人起不了多大作用，跟普通的绳索差不多，这样也不会真的伤到韦七。妖则不同，中了缚灵锁之后，妖的法力将不足一成，身躯动弹不得，浑身也会像针扎、火烧、水煮一般痛苦。 这女子不但不怕缚灵锁，而且能够如此轻易地将之化解，难道是自己缚灵锁之术修行不够？ 这不可能。 风予清自认在离字门予字辈里面，自己也算得翘楚，哪怕是整个风氏一族同辈中，都是排在前头。 能有这个本事，说明这女子的法力不低。 “在下风予清，姑娘这么好的本事，敢问尊姓大名？” 风予清做了个揖。 “好说，玄字门风初九，叫声祖师奶奶来听听。” 九儿得意地站起身。 风予清一下黑了脸。 “姑娘法力高强，也不必如此无礼，玄字门风初九是我族祖上高人，千年前就因灭妖而仙逝，你说出这话不觉得欺人太甚吗？” “对啊，所以让你叫声祖师奶奶，不为过吧？” 九儿看到风予清动气，更加得意。 “原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这个时候，韦长守显得比风予清更加怒气冲冲。 “九儿你这个骗子！该死的骗子！” 几乎是咆哮着。 韦长守朝九儿冲过来，像一只奋起扑咬的小豹子，没有刀枪棍棒加持，娇小柔弱的身躯，却还有奋不顾身的杀气。 风予清再次放出缚灵锁，这下不是对九儿，而是对韦长守。 这只发了狂的“小豹子”被缚灵锁牢牢捆住，栽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个小没良心的，姐姐帮你你还倒打一耙。” 九儿没有动怒，只是有点惊讶。机灵加倔强，现在看来，韦长守这个小孩还是个小暴脾气，分分钟要撸袖子的节奏。 “你个骗子，还说帮我，原来你也是他们一伙的！” 男孩忿忿地在地上扭来扭去，活像一只翻滚的蚕蛹。 九儿现在觉着，跟小孩子说话，有时候还挺麻烦的。她起身走到韦长守面前，蹲下身来。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跟他一伙的？” 九儿指着自己的脸。 风予清试探着，也走到韦长守面前，蹲下身来。 九儿对此举没作什么反应。 韦长守抬起脸，气鼓鼓看着两人。 风予清、风初九，还有已经走远的风之楠。自己居然傻乎乎地以为这个九儿能帮自己找回爹娘，结果只是中了风氏一族的圈套，现在还被捆得跟粽子一样。 想想都生气！自己怎么那么蠢！ “这个小孩我要带走。” 风予清进一步试探九儿。 “你喜欢？带走便是，这小孩是个白眼狼。” 九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风予清有些看不懂了。如果她想要替这孩子解围，料想自己恐怕不是她的对手，可是这女子却并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说她不想帮这孩子吧，放火烧房子引诱他回来，横插一手又是为哪般？ “好嘞。” 说罢，风予清顺手扛起男孩就走。 他回头看看九儿，当真是就让他这么走了，不像有阻拦的意思。 “九儿，你这个骗子，你就让他这么把我抓走了？你这个大骗子！” 韦长守挣扎着，叫骂着。 第5章 曼陀罗 “放我下来！” 韦长守拼命挣扎。 九儿感觉有些燥热，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她余光瞥见周遭的山林燃起火苗，河对岸的村落也是，整块大地都燃烧了起来，就连走在前面风予清和韦长守，都燃烧了起来。 风予清痛苦地来回走动，嘶喊，韦长守满地打滚，可是火怎么也不灭。 “快跳到河里去！” 九儿冲两人大喊。 她转头一看，刚刚明明近在咫尺的小河，这会儿却在百米开外。不对，不应该说小河，这条河根本一眼望不到边。 眼前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本安静凉爽的秋夜，此刻喧闹而燥热。湿润的嫩枝在高温下一根根爆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人痛苦哀嚎的声音，还有各种不知名鸟兽嘶吼的声音。周遭被火光照亮，如同白昼。 一声鸟的长啸，振聋发聩，贯穿东西。一只青色的大鸟从九儿头顶飞过，从西往东，随之而来的巨风，让整块大地上的火焰都震颤起来，她的长发也被吹得悬在空中群魔乱舞。 “毕方。” 九儿睁大眼睛，看着逐渐飞远的大鸟，一直看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九儿，发什么楞，还不快来。” 一名男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从她身后跑到了面前。这名男子跟九儿差不多大，却一头白发，五官棱角分明，尤其是眼睛炯炯有神，看过一次便不会忘记他的样子。男子穿着一袭白衣，腰间配有长剑。如果是平时预见，应该是个干净的翩翩公子，可是此刻一团混乱，男子衣裤上也沾染了各种印记，没办法衬托出这副好容貌。 “风初五。”九儿认得这名男子：“你要去哪？” 风初五——风初九的孪生哥哥，同在玄字门。 风初五用力搓搓九儿的头，原本就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下彻底成了“鸟窝”。 “你这个丫头，说什么傻话？”风初五一把揽住九儿的脖子，拽着她就往毕方离开的方向赶。 “都什么时候了还站在这里发呆，赶紧给我走！看看你，哪里像我的妹妹，一不盯着你你就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愣头愣脑的。” 风初五边走边不忘抱怨。 “你总要告诉我去哪吧？” 九儿这会儿就像一只被猫妈妈叼住的小奶猫。 “当然是去追毕方了，还不赶紧，他都跑远了！” 风初五只管往前赶。 九儿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挣脱开。 “为什么要找他？” 九儿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记不起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缘由。 “如果没有他帮我们，这一战我们怎么打？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风初五拿这个妹妹没有一点办法。要说打架，这对兄妹在玄字门同辈里，当仁不让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小时候没少在门内惹是生非，可是平时不打架的时候，风初九总是呆呆愣愣，刀剑再快也没有她走神走得快。 “可是，他不是妖吗？” 九儿诧异地看着风初五。 “管他呢，打赢再说。” 风初五满不在乎。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九儿完全停下了脚步，她想到了一些事情，也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闭上眼睛，撇开风初五喋喋不休的抱怨不予理会，也不管周遭嘈杂的声响。 九儿抬起右手一指，不远处一棵树后突然冒出一团火焰，一名女子一跃而起，暴露在九儿眼前。渐渐地，周围的火焰、异样，像迷雾一样消散，毕方不见了，风初五不见了，风予清和韦长守身上也没有着火，就站在九儿身边。 女子单臂单膝扶地落下，出现在三人面前。 女子站起身，身着紫衣，风韵妖娆。 九儿慢慢睁开眼睛，有一点轻微眩晕的感觉。她挥一挥手，一圈锁链一般的火焰将女子团团围住，如同牢笼。 “现在连你这种东西也能来算计我了？” 九儿边说，边转过身面对女子。 “不敢。”女子立刻跪下作揖：“江翎冒犯了风初九大人，还请大人恕罪，江翎只是怕有人冒充大人，所以方才试探一下。” “恕罪？”九儿冷笑一声：“呵，沈江翎，收起你那副嘴脸，我知道你和你的主子打什么主意。” 火焰牢笼渐渐收紧，变成绳索在沈江翎身上越勒越紧，沈江翎妩媚的脸蛋因为痛苦而扭曲，额头冒出点点汗珠。 “风初九大人，江翎知错了，请大人饶命。” 沈江翎跪在地上求饶。 “你敢对我施展曼陀罗，还想让我饶你？” 曼陀罗是沈江翎的独门秘技，这种法术带有毒性，中了曼陀罗，被施术者就会看到沈江翎想让他看到的幻象。如果被施术者一直沉浸在幻术中，时间长了就会毒发身亡。 风予清看着两人不敢出声，韦长守停止叫喊挣扎，安安静静被风予清扛在肩上。 “你看过她这个样子吗？” 风予清悄悄在韦长守耳边问。 “我今天才认识她。” 韦长守吞了口吐沫。他想着自己刚才还要打九儿，稀哩哗啦骂了她一路，她该不会一怒之下，像捆沈江翎一样把自己给捆了吧？现在这样被风予清捆着倒还好，不能动弹罢了，要是像沈江翎这样被火链捆了，那还了得？想想都疼。 眩晕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此刻九儿清醒过来，绕着沈江翎来回走动。 “还请风初九大人看在江翎和毕方大人曾帮助过您和风初五大人的份上，饶江翎一命，来日江翎一定报答大人。” 沈江翎几乎是整个人伏地叩首。 九儿围着沈江翎转了一圈，思考了半晌。 她拿定主意，在沈江翎面前蹲下，并在她耳边说道：“想要让我饶你的命可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就放你走。” “江翎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风初九大人。” 九儿回头看了一眼风予清和韦长守，然后压低音量确保不会被他俩听见：“你可知道长右的下落？” 沈江翎听到“长右”二字，心中顿起波澜。 “这个……” “有话直说。” 九儿看沈江翎的反应，那便是知道了。 “长右的下落，恐怕你们风氏一族的人更加清楚。” 沈江翎边说，边看着风予清。 “什么意思？” “长右战败后，就没了踪迹，后面江翎听说他被风氏一族擒获，再后来江翎就不清楚了。” 九儿看沈江翎说话的神态，不像在说谎。 “如果要找到长右的下落，只能您自己回风氏一族找到天干秘册，那上面或许会有线索。” 九儿没有说话，她脑子里在盘算刚刚经历的事情，思考下一步该如何。 “风初九大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您看……” 沈江翎示意九儿放过自己。 九儿看了她一眼，火链立马退去，沈江翎重获自由。 “多谢风初九大人不杀之恩。” 沈江翎再次跪地作揖，行礼之后快速蹿入山林，没了踪影。 “这就放她走了？” 风予清还巴巴望着沈江翎跑走的方向。 “你想抓？自己上啊。” 九儿起身，朝风予清和韦长守走。 “她是谁呀？你俩认识？” 风予清压抑不住好奇心。 “毕方手下，鸩鸟沈江翎。” 风予清听到九儿这样说，惊得半晌没作声。 鸩鸟沈江翎，上古极妖，捏死自己就跟玩儿一样，刚才居然被九儿一顿吊打，跪地求饶，还一口一个“风初九大人”。 苍天呐，她难道真的是风初九？ “祖师奶奶。” 风予清毕恭毕敬给九儿作揖：“你是我亲祖师奶奶。” 九儿忽然看到风予清这样，呲笑出声来。 这边，沈江翎逃过一劫，远远看着三人。 “风初九大人。”鸩鸟沈江翎轻笑一声：“忘了告诉你，中了曼陀罗的毒，无药可解，它会永远陪着你。” 第6章 天干秘册 “风初九复生了？” 沈江翎在密林深处，掌心托着一个碧玉瓶子，瓶子里传出磁性男声。 “看样子应该是，江翎试探了一下。” 沈江翎回答。 “有什么发现？” 瓶子里的男声问道。 “她在打探长右的下落。” 片刻后，男声说：“知道了。” 男声停顿了一下。 “水下的东西，有什么动静吗？” “江翎观察了几日，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能之前来报有误。” “长右的下落，你有打探到吗？” “这个……”沈江翎想了一下，回答道：“风氏一族把他藏得颇深，江翎目前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恐怕只有拿到天干秘册才能知道。” 男声没有说话。 “此事，江翎也透露给了风初九，江翎想，或许可以守株待兔。” “务必斩草除根。” 男声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是。” —— 见识过九儿出手收拾沈江翎的架势，韦长守这下彻底消停下来，不吵不闹，风予清也就去了他身上的缚灵锁。 “祖师奶奶，您看接下来咱们怎么打算？” 风予清这会儿扮演起小乖孙子的角色，开始卖乖取宠。 韦长守一听这话，内心瑟瑟发抖，这是要带着她上路？完了，有这么个怪物在，营救爹娘之路怕是没指望了。好你个九儿，撺掇自己去找风氏一族离字门救人的也是你，眼看着自己被风予清捉走见死不救的也是你，现在摇身一变成了风氏一族的祖师奶奶了。 “去离字门。” 九儿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得令。” 一行人启程，风予清开道，韦长守紧随其后，九儿若有所思跟在后面。 韦长守先前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脑，现在安静下来，自己慢慢盘算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忽然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九儿会见死不救。他自己是个小孩子，要是硬来，不要说风氏一族，就面前这个风予清也能一下把自己撂倒，倒不如跟着风予清回离字门，这样省去了自己寻找的麻烦，也能顺利到离字门见到爹娘，到时候再想办法逃走也不迟。 风予清这会儿心里兴奋到不行，一边是韦七和游涧儿的儿子，一边是风氏一族传说中一等一的高手风初九复生，这两桩事，随便一桩，带回去让离字门的老头子们看了，那都是一场轩然大波，现在两桩还都被自己撞上了，看来是有好戏看了。 原本风予清是极不愿跟风之楠出来收妖的，他这个叔叔又固执又死板，从小到大没少被他教训，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就浑身不自在，自己在他面前绝不敢越雷池一步，规规矩矩实在太累。但是这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还得感谢风之楠带自己走这一趟，更要感谢他看到黑烟后，让自己又折返回来探查。 九儿则一直在脑海中回想在曼陀罗中看到的景象。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妖和风氏一族都损失惨重，风初五、风初九战死，长右身受重伤不知所踪，整片山林焚毁殆尽……有很多事情都很蹊跷，她当时没想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但是通过刚刚中了沈江翎的曼陀罗，当时个中缘由，她终于能猜出个大概。 三人一路无言，各自醉心在自己的思绪中。 九儿对天干秘册略有耳闻，传说风氏一族用天干秘册记录了很多与妖有关的重大秘密，以备后代子孙在必要的时候查阅，避免祸端。不过也因为里面的内容关联重大，因此有专人保护，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机会可以翻阅的。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卷宝册，九儿还不能确定。 那么，如果自己以风初九的身份，要求风氏一族交出天干秘册，风氏一族的宗主和各门主是不是就会拱手相送？ 这样可能有点冒险。 三人已经走出小孤村老远，山林深处，没有人聚集的村落，只有也行鸟兽的声音。 韦长守困得时不时揉眼睛，一双眼皮一开一合，就快难舍难分了。 九儿见状，就地燃起篝火，准备先歇一晚，等天亮再上路。 “予清，你可听说过天干秘册？” 安顿好韦长守，九儿最终还是开口问了。 “天干秘册？” 风予清转悠眼珠子，思索了片刻。 “听是听说过，但是没见过，那帮老头子才不会让我看这些。” 他拿着一个果子，左手抛右手，右手抛左手，把玩着。 “祖师奶奶，你要想看天干秘册还不简单。” 风予清站起身来，比划着：“你就到我们掌门面前……” 他一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指着趴在地上酣睡的韦长守：“……风起和，还不去把天干秘册给我拿过来。” 接着，他有跳到对面，单膝跪地作揖：“好的，祖师奶奶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一人分饰两角，逗得九儿都笑起来了。 看到她笑着，风予清一个转身坐到九儿身边，嬉皮笑脸地说：“祖师奶奶您法力高强，随便动动手指头，这帮老头子，他们谁敢不听您的。” 九儿看着风予清，风予清看着九儿，四目相视。 “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这家伙这么皮？” “那不是之前不知道您是我祖师奶奶吗！” 风予清站起身，边转悠边说：“刚看到这么个大美人，还不得端着点。再说了，门里那些叔叔伯伯们一个一个都无趣得很，从小就对我训这训那，我背后都叫他们老头子。” 九儿笑得更开心了。 风予清见讨了个好，又凑到九儿面前。 “您就不一样了，您看您法力高强，连沈江翎这种上古极妖见了您都只有跪地挨打的份，尤其看您如此平易近人，那帮老头子跟您根本没法比！” 九儿上下打量风予清，说道：“你这翻脸也翻得太快了，这会儿一口一个‘祖师奶奶’，先前是怎么说的。” “不知者不罪。” 风予清作了个揖。 “行啦，你也别一直叫我‘祖师奶奶’了，听着怪难受，还是叫我九儿吧。” “得令，九儿。” 风予清又作了个揖。 “时间不早了，你也歇着吧，等天亮了还要赶路。” 九儿说完，就瞬移到了身后的树干上。 “好嘞。” 风予清则走到树下，背靠大树，睡下了。 九儿双手垫着后脑，背靠大树主干，抬头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天空万里无云，星罗满布。她的脑海里思绪万千，难以入眠。 “到离字门还有多久？” 九儿问道，她猜想风予清可能还没睡。 “十天……” 风予清的声音含糊不清，应该是马上要梦周公了。 翌日，日出时分，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九儿脸上，她很快清醒过来，看到天上有什么东西在盘旋。 是一只海东青。 她想着，可能附近藏着野兔之类的，它一会儿捕到猎物，自己便会走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不多时，风予清也醒了过来。 风予清抬头看到海东青，伸出手，一缕银色的光从掌心逸出，飘飘荡荡到天空，很快，海东青便飞下来，停在风予清的手臂上。 风予清取下海东青脚上的信，展开阅读。 九儿远远看了一眼，分明是张白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不好。” 风予清眉头一紧。 “怎么？” 九儿问道。 “楠叔遇到麻烦了，我们要赶紧过去！” “风之楠？你说的楠叔是风之楠？” 韦长守一听，原本还躺在地上迷糊，立马就坐了起来。 “是。” 风予清点点头。 “那我爹娘呢？我爹娘没事吧？” 韦长守跑到风予清身边，想要看看信件，抢过来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呀！” 男孩把信正反两面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 “我族密信，你不懂。”风予清说：“信里没提你爹娘，你要想知道，我们赶紧去看看便知。” “好好好，走走走！” 韦长守拉着风予清的衣服。 第7章 风之桦(上) 风之楠把游涧儿打回原形，收进乾坤袋。 风予清走后，为了稳妥起见，风之楠避开走闹市，专挑荒野小路，以免中途被韦七逃走。 韦七本名风之桦，排行老七，是风之楠的堂弟，与风之楠同在离字门，自幼感情深厚。 在性格上，风之楠与风之桦有着天壤之别。风之楠的父亲风起和，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门主，对风之楠兄妹几个管教严格，这也就造就了风之楠沉稳、严谨、有时候甚至有些古板的性格。风之桦的父亲很少呆在离字门内，常年行走江湖收妖或是游历，有时候也会带上风之桦，一去就是几个月，所以风之桦一直向往像父亲一样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风之楠发现，风之桦跟十年前已是大不相同。曾经的风之桦，面容清爽，虽不算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吧，但也是训练有素、身手敏捷。现在再来看他，完全是一副乡野村夫的样子，反应、速度都大不如前，看起来身体也略显羸弱，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风之桦。 风之楠不知道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风之桦，他心中既有对他背叛同门、与妖为伍的恼怒，又有看他落魄不堪的疼惜。 十年不见，一种陌生感横亘在两人之间，一路上两人也不曾说话，只是肩并肩朝离字门走。 行进到崇吾山的时候，已是正午，风之楠看风之桦有些疲累，于是提议到前面找棵树下休息一会儿。 然而，往前有走了不多远，就看到有个人坐在树下。那人只露出半个侧脸，坐在树下一动不动，手耷拉下来，看起来有点古怪。 风之楠和风之桦都感到了不对劲，快步上前查看，走到那人面前才发现，那是个皮肤黝黑的樵夫，闭着眼睛，胸口往下，全部被血染透，血迹也已经干涸。风之楠摸了一下樵夫的脖颈，早就没了气息。 “已经僵了。” 风之楠与风之桦对视了一下。 风之桦又仔细检查了樵夫的双手掌心、足心。 “像是有中毒。” 风之桦给风之楠也看了下樵夫的掌心。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某个可能性，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小心地把尸体放下，让樵夫勉强能趴在地上，然后脱去他的上衣。在樵夫的后背上，因中毒而发黑的气血经脉，组成了一幅图样，看起来像一朵巨大的雪花。 “是他。” 兄弟俩异口同声。 风之桦攥紧拳头。 “他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风之楠把手放在风之桦肩上。 “不要冲动，我们先探查清楚，再从长计议，这里距离离字门还有些时日，如果我们以身犯险，将孤立无援。” 这就是风之楠，时刻保持冷静，镇定行事。 可是，风之桦怎么能冷静下来？ 十几年前，有报来说蠃母山附近有异，风之桦的父亲便带着年少的风之楠和风之桦过去探查。当时看到很多村民的情况，就像现在这名樵夫一样，中毒、被偷了心，放在树下。后来发现，这是上古极妖钦原所为。 风之桦的父亲当即用海东青向门内送信，原本想等离字门更多高手来了之后再对钦原群起而攻之，一举歼灭，岂料，此时钦原竟盯上了风之桦。 当时，风之桦父亲的法力自不用说，风之楠年长且一直勤学苦练，也算学有小成，唯有风之桦最弱。 于是，为了保护风之桦，三人不得不背水一战，风之桦的父亲拼尽全力，不过也就换取来钦原身受伤而逃，他自己却用尽了最后的法力，永远离开。风之楠和风之桦也都受了重伤，回门内修养了很长时间才能下地活动。 此后十来年，风氏一族再也没有发现钦原的踪迹。 风之桦每每想到父亲的死，都懊悔不已。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能够更加尽心修行，变得更强一点，或许他的父亲就不会死。伤愈之后，他也曾更加刻苦修行，无奈实在是天资不足，不管他怎么上进、怎么努力，始终也就是资质平平，未能出类拔萃。 这份伤痛，从来不曾因为经年累月而消退。 风之楠召唤海东青，将在崇吾山发现钦原的消息传回离字门。 “我们要小心，钦原喜欢躲在树梢顶端俯瞰，说不定我们已经在他的视野之内。” 两人抬头，四处搜寻钦原的踪迹。 一无所获。 “好在这里枝繁叶茂，找常绿木下穿行，或许能暂时避开他的耳目，我们先找个栖身的地方，再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风之楠压低了音量对风之桦说。 两人小心穿行到一座村落，这个村落跟小孤村相仿，稀稀疏疏十来户人家。这个时间，村落里没有一个人在外活动，全都门窗紧闭。 风之桦在后面拍拍风之楠的右肩，然后指了指北边的山林，风之楠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在摇曳着的树叶间隙间，他们看到了钦原，正在观察村落。 两人赶忙就近躲到树后，以免被钦原察觉到自己。 “看来钦原是盯上这个村子了。” 风之楠小声说。 “这里四面环山，远离城镇，选这里下手，不容易被风氏一族或其他镇妖世族发现。” 风之桦看着风之楠，继续说道：“看来这些年，他就是这样销声匿迹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村子遭了黑手。” “嗯。” 风之楠简单回应一声，探出头再看一下钦原刚刚所在的位置，此时钦原又消失不见了。 “他走了。” 风之楠小声说。 风之桦立即从树干的另一侧探出头查看，确实钦原已经不在那里了。 “要找到他藏身的地方，一举将他拿下，否则后患无穷。” 风之楠想到的办法，跟当年风之桦的父亲所想如出一辙。 “从离字门或是最近的巽字门赶到这里都要十天，等到他们来了，恐怕这些人都死光了。” 当前的情形，跟当年何其相似。 “我们两个人，不是钦原的对手。” 风之楠知道风之桦说的没错，但是现在以他们俩的法力，要对付上古极妖，还是过于吃力。 “如果能知道钦原的弱点，我们或许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风之桦看着风之楠，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主意？” 风之楠问道。 “你是否看过天干秘册？” 风之桦想，风之楠一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其父又是门主，于是寄希望于他能从天干秘册中了解到一些办法。 风之楠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老七，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 “我的确几年前有幸查阅过天干秘册，在里面找到了关于钦原的一些记录。” 风之楠有些迟疑。 “然后呢？你看到了什么？” 风之桦追问。 “钦原曾有三次与我门交手，但是每次都让我们损失惨重，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弱点。” 风之桦知道，风之楠所说的三次交手，最后一次就是自己亲历的那一次。 这只上古极妖，凶狠、狡黠、来去无踪，永远藏在暗处静静观察，等待时机，然后出其不意地发起攻势，力求一击毙命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以对付他吗？ “此地不宜久留，钦原盯上了这里，我们多呆上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我们还是先行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吧。” 风之楠把手放在风之桦的肩上，希望能帮他冷静下来。 “好。” 两人沿着山林中远离村落和钦原的方向，依仗常绿木枝叶的庇护，悄悄离开。 第8章 风之桦(中) 风之楠和风之桦找到一处山洞藏身，山洞里有一些粮食，应该是村民贮藏越冬食物的地方。 风之楠在洞口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钦原的踪迹，才稍微安心一些，在洞内坐下。 拜钦原所赐，两兄弟找回了几分当年同门的情谊。十年太久，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可以用来跟身边人拉开距离，各奔东西。 此刻，风之楠心中想的是，如果没有十年前发生的荒唐事多好，现在和以后，自己和风之桦还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风之桦也找回了一丝，过去一直被风之楠这个哥哥照顾、教导的感觉。可是，不能跟风之楠回离字门，等渡过钦原这一劫，还是要想办法带游涧儿逃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残杀自己的妻子。 风之桦不敢抬头看风之楠，他怕他的心思逃不过风之楠的眼睛。 “老七，我发觉你的身手已经大不如前，恐怕都比不上清儿……” 风之楠说的时候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下去：“……就是我带着的那个孩子，这十年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风之桦叹了口气。 “八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三日，自那之后，体内的法力就像流水一般，一点点消散，身体也每况愈下。” 风之桦努力克制内心的波澜，风之楠还是从他的神态中感受到了他的气馁、无奈。 “后来，过了一年，我有了一点点好转，现在也就残存一点点续命的力气罢了。” 风之桦把头瞥向洞口，望向远处。 “大概，我是老了。” “可有查出是什么原因？” 风之楠还是保持一贯的沉着。 风之桦哼笑一声，算是自嘲：“我呆的小孤村，连个郎中都没有，寻常有病痛，全靠自己扛了，哪有什么办法能去查出原因。当年若不是隔壁王叔略懂些药草，替我采药煎服，恐怕我也是凶多吉少。” 风之楠没想到，风之桦和游涧儿落魄到如此地步，他心里也觉着压抑难受。 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风之楠和风之桦不敢生篝火，以免火光把钦原招惹过来。 风之楠心中一直在盘算，如何处理眼下钦原的事情。 “老七。” 天彻底黑透之后，风之楠对风之桦说：“我思虑再三，今晚我要潜回村子那边，等钦原出现之后，顺势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风之桦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或许只能先这么干。 “不，不是我们，是我。” 风之楠说：“你留在洞中，等我探查到了之后，再来找你。” “不可，你独自前往，若被钦原发现了，连个照应你的人都没有！” 风之桦听到风之楠的安排，没法认同。 风之楠此刻更担心，万一带上风之桦，以他目前的状况，未必能帮上忙，若真被钦原发现了，自己一人脱身恐怕还尚有机会，但是加上他，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可是，风之楠不好言明。 见风之楠沉默不语，风之桦很快也明白了风之楠的心思。 现在自己这个样子，跟风之楠一起出去又能如何呢？ 累赘而已。 “好吧，你小心行事。” 风之桦放弃争辩，由着风之楠去吧。 说完，风之楠就走出洞穴，出发了。 山间夜路不好走，好在今晚月亮又大又圆，把山路照亮，也算是给风之楠帮了个小忙。风之楠小心不要发出太大动静，依然和白天一样沿着常绿木走，以寻求遮蔽，毕竟对手是个躲在暗处的上古极妖。 风之楠顺利到了村落边上，潜伏在草木之中，等待钦原出现。 村落里的村民跟他们一样，不敢点灯，看来受钦原袭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偶尔传出来几声狗吠，和屋主人责骂狗的声音，风之楠都觉得这就是个无人居住的荒村。 现在，四下只能听到少许虫鸣鸟叫的声响，跟夏天夜晚的热闹劲没办法比，就是这样，才显得愈发宁静。 太黑了，风之楠没办法确认钦原是不是正在周围某个角落里，对村落虎视眈眈。 过了戌时。 过了亥时。 村落一切如常。 突然，一声惨叫打破孤寂。 这叫声不是来自村落，而是来自风之楠身后一段距离。 村落中的狗，又吠了起来。 风之楠觉得脊背发凉，顾不上许多，朝声源赶去。 因为，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风之桦。 果然，风之楠看到风之桦瘫倒在地，一名高挑的男子，长着一张煞白的脸，正拎着风之桦后背的领口，把他往一棵树下拖。这名行凶的男子正是钦原，他的指甲有半个指头长，反射出月光，上面还有血迹。 糟透了，风之桦一定是按捺不住，偷偷跟出来，被钦原发现了。 “你身上有香甜的味道。” 钦原的声音纤细绵长。 他安放好风之桦，然后抬起右手，瞄准风之桦的胸口，想施展最后致命一击。 风之楠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他快速汇集法力，朝钦原施展万箭穿心，无数由法力凝结成的短箭，分布在钦原的四面八方，一齐向钦原射来。 钦原立即朝上方一挥手，用妖力化解了一部分短箭，制造出空隙，然后向上一跃，躲过风之楠的招数。 风之楠挡在风之桦面前，直面钦原。 “居然还有一个。” 钦原的语气，像是好事被人搅扰，有些扫兴。 “哥哥，你快走吧，我中了他的毒，很快就会没命，你不必为我费心。” 风之桦连说话都非常吃力。 风之楠没有说话。 “镇妖世族？” 风之楠还是没有说话。 “风氏一族？” 钦原在树顶看着二人。 “风氏一族的心不好吃。” 钦原摇摇头。 “你……” 风之桦听到钦原这样说，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一时气血攻心，咳出一口鲜血。 “我？我只闻到你身上有香甜的味道，以前有一次我也闻到这样香甜的味道，可惜被风氏一族坏了我的好事。你也香甜，可是是个没了心的果子，比那一个差远了。” 钦原边说，边闭上眼睛自我陶醉。月光照在他脸上，被他的脸又全部反射开，他的脸就像月亮一样明亮。 “现在又有人来坏事，那你和他一起，把心给我吧。” 转瞬间，钦原露出狰狞的面孔，恶狠狠地看着两人。 钦原以非常快的速度俯冲下来，风之楠以法力为屏障阻挡。谁知钦原借这一冲的力度，接连发起强劲的攻击，三招下来，风之楠就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单膝跪地勉强支撑。 可是，钦原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而且速度极快，一击，再一击，如同一阵急促的鼓点，又快，又准，又狠，不给风之楠一点还手的机会。 这就是钦原，蛰伏，伺机而动，然后发出猛烈攻势，速战速决。 当然，风之楠经历十几年的修行，也算得上身经百战，沉稳的性格总是能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帮助他找到破敌之法。他仔细抵挡钦原的招数，不论是速度、力度、节奏，钦原几乎都无懈可击，但是这样的战术极其消耗精力，只要能暂时抵挡住这一波，就会有机会。 然而，事情并不像风之楠料想得那样简单。 极妖本身就是极其罕见的妖，与风氏一族寻常遇上的重妖、散妖不同，不是三五个人就可以简单应付的。上古极妖更加深不可测，虽然也叫极妖，但其修为、妖力比后进修炼的极妖更上一层楼。 不到三十招，风之楠就被打得当场吐血，伏倒在地。 第9章 风之桦(下) 钦原眼看就要得手，准备好最后一击，向风之楠冲过去。 风之桦原本是想挡在风之楠的前面，替他挡掉这致命的一击，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因为钦原的速度太快，他正好从侧面撞到钦原，钦原偏到了一边，他自己则倒在另一边。 风之楠瞅准风之桦拼尽全力为他争取到的机会，立刻再次施展万箭穿心，钦原如法炮制，制造了一个空隙准备脱身，岂料这一次风之楠也留了一手，他在万箭穿心之外再加了一层万箭穿心，钦原应对不及，只能受了这一击。 钦原一个踉跄，而后立即跳到附近的树顶上，避免受到二次攻击，做片刻休养。 风之楠想，不能给钦原喘息的机会，这个时候应该一鼓作气，否则让他缓过来，又要被他打得招架不住了。 风之楠飞快起身，接连向钦原施展三招，钦原从一个树顶跳到另一个树顶，速度极快，三招都被钦原闪躲掉了。可见，刚刚中的万箭穿心，对于钦原而言，也算不上多重的伤害。 不行，钦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尤其他躲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机会跟他正面交锋，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情势不利，风之楠扶起风之桦，往山林深处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 钦原还是在树顶跳跃，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风之桦刚刚被钦原刺伤，中了钦原的毒，这下跑起来，毒素迅速蔓延到全身，越来越觉得乏力，直至再难以迈动步伐。 风之楠心里很清楚，风之桦怕是过不了这一劫了。但是他没办法放手，这个时候他再也冷静不下来，风之桦是个混账玩意儿，勾结妖孽大闹离字门，背叛师门与妖为伍，可是他也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他再不是个东西，自己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更没办法看着一只妖掏出他的心，作践他的肉身。 “哥哥，我跑不了了。” 风之桦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你闭嘴。” 风之楠什么都不想听。 “我真的跑不了了。” 风之桦这次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哥哥，我快死了，我求求你放过涧儿……涧……” 风之桦又咳出一口血。 “……涧儿不是什么坏妖，而且……而且我还有个儿子……”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风之楠脑中如同五雷轰顶。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居然跟妖生了个儿子！” 风之楠血脉贲张。 “……你听我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风之桦早料到，如果风之楠知道韦长守的存在，一定会气到跳脚。 风之楠压住满腔波涛汹涌，一言不发。 “……哥哥，我的好哥哥……放了游涧儿，不然我的儿子就彻底是孤儿了……我求求你……” 风之桦的眼泪从眼角流淌出来，流到嘴边，和鲜血混在一起，顺流而下。 “……答应我，哥哥！” 风之桦一只手抓住风之楠的衣襟，他想把他的情绪都加持到这只手上，他用力攥紧，用力到整只手都抖动起来，这样或许能缓解他此刻心里的痛楚。 风之楠还是不说话。 风之楠害怕自己说答应了，风之桦最后提着的一口气就彻底放下了，害怕看到风之桦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 风之桦已经没有力气再等下去了。 风之桦相信，虽然风之楠气恼自己十年前做的事情，但是自己死后，风之楠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妻儿。 “……哥哥，你还记得我爹教我们的辟火诀吗？” 听到风之桦这么问，风之楠立刻警觉起来。 辟火诀是当年风之桦的父亲带风之桦和风之楠探查钦原时，风之桦的父亲教授给二人的。 风之楠第一次用上辟火诀的时候，就是风之桦父亲死的时候。 “你想做什么？” 风之楠猜到了风之桦的心思。 “我一直在想，如果从前我不是那么无用，或许我爹就不会死……” 风之桦又咳出一口血。 “……等会儿你……你只管往前跑……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风之桦在没有力气跑下去了，停下脚步，瘫坐在地。 风之楠抓住风之桦的衣襟，想硬把他拽起来继续跑。 风之桦轻轻拍拍风之楠的手，苦笑着摇摇头。 钦原也停下来，站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树顶。 “哈哈哈哈哈哈哈……” 钦原发出得意的笑声。 “看你们往哪里跑。” 钦原知道，就算风之楠还有力气，风之桦也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大爷哪里都不去，钦原小妖你又能奈我何？” 风之桦给风之楠使个眼色。 在风之楠使出辟火诀的同时，以风之桦为中心，方圆一里之内，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风之桦就像他父亲一样，在最后一刻拼尽自己所有的法力和修为，只为给风之楠留下逃出生天的机会。 这场火来得猛烈，烧着的范围宽广，钦原躲无可躲，在炽热的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风之楠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往山洞的方向狂奔，不敢回头看。 十几年前，同样的情形下，他曾忍不住回头看，风之桦的父亲在火海之中狂笑，火焰包围着他，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变成了红色与黑色。那时候，他一边在跑，一边在哭。 后来，当离字门其他同门赶到的时候，方圆十里之内都化为灰烬，风之桦父亲与钦原同归于尽的地方只留下人形的灰烬，没有找到钦原的尸身或其他痕迹。 风之楠边跑边注意是否有钦原的痕迹，确认钦原没跟上来，赶忙一头钻进山洞中，快速调理好气息，以免再被发现。 天色渐渐减淡，即将破晓。 风之楠思虑再三，还是召唤海东青给风予清送去信，让他速速赶来，这附近最近的同门也就只剩他了。 钦原再厉害，受了风之桦的拼死一击，也需要时间喘息，此时去探查他的行踪最为稳妥，且是个绝佳的机会。只是自己不能再孤身犯险，叫上风予清，到时候才能有个照应。 风之楠靠墙闭目养神。 他的脑海中总是蹦出风之桦父亲临死前最后的样子。 他总是听到风之桦父亲的那阵狂笑。 还有，刚刚奔跑时，风之桦在他搀扶下，看着自己的眼神，跟钦原煞白的脸交织在一起。 风之楠想起了风之桦的嘱托，伸手摸到藏在衣襟内侧的乾坤袋。现在，乾坤袋也就他的手掌心那么大，装下的却是风之桦的半个天下。 一只小小的赤鱬精，十年前打伤同门、盗取金丹，风之桦隐姓埋名十年，只为保她一命，临终前的遗愿也是求自己放过她。 天亮了。 风之楠转头看洞外，火已熄灭。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风之楠越来越不安，他担心这次又像上次一样被钦原跑了，要真是这样，到时候恐怕又要死很多无辜的人。 他时不时朝洞外望望，不知道风予清什么时候能赶到。 大约到了巳时，风之楠觉得还是不要继续干等，先去探查一番，如果自己小心翼翼，应该不会被钦原发现。 风之楠沿着常绿木下的山路，先回到刚才的战场附近，前面就是一大片被烧得光秃秃的空地，树干被烧成焦黑色，空地的中心就是风之桦的尸身。 风之楠不敢直接靠近，否则会失去枝叶的遮蔽。他在树下仔细查探周围，确认没有看到钦原的踪迹。然后，他就近爬上了一棵树，想到高处再看看。 好不容易爬到树顶，风之楠惊愕地发现钦原竟然就在离自己不远的一棵树上，坐在枝干上休养。更糟糕的是，钦原也正好看到了他。 钦原身上有多处烫伤的伤口，煞白的脸多处被熏黑，头发也多处被烧焦。看到风之楠，他就像一头愤怒的野兽，立刻露出狰狞的表情，朝风之楠的方向扑过来。 灯下黑。 第10章 钦原的弱点 风之楠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飞身下树奔逃。 就算钦原有伤在身，风之楠还是没有把握能一个人应付这只上古极妖。 从昨夜遇到钦原开始，风之楠一直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直到刚刚看到钦原，他才回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钦原出招的路数非常奇怪。 风之楠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妖像钦原这样，一直喜欢呆在树顶，在战斗的间隙始终保持跟对手的距离，而攻击的时候又是一开始就发起极其猛烈的攻势，不做任何试探。当然，钦原的身法和速度都是一等一的，才能打得风之楠毫无招架之力。但是这样的进攻策略也是非常冒险的，如果对手是个比风之楠更抗打，或者身手更敏捷的，他很容易因为一开始消耗太多精力，而在后面的战局中处于劣势。 更奇怪的是，作为上古极妖，对于普通的樵夫应是信手拿捏才是，为何对平头百姓也需要用毒？ 这些奇怪的行为背后掩藏的，一定就是钦原的弱点。 风之楠一边在山林中变换各种路线狂奔，躲避钦原的追击，一边也在冷静地思考，这一系列不合理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仔细回想昨晚跟钦原对战的每一个细节。 钦原的每一击都是，又快、又准、又狠，自己被这样的招数打得节节败退。 然而，钦原每一击的力量并不尽然来自他自己的力量，更多是他快速冲锋过来时，强大的冲击力。 没错，也就是说，钦原虽然身法和速度了得，但是很有可能钦原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力量，所以他不敢跟对手近身肉搏，只敢躲在暗处，瞅准时机偷袭，只要出手就力求速战速决、一击毙命，否则跟对手缠斗只会让他处于劣势。 风之楠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如果自己料想得没错，那么，要战胜钦原，就一定是抓住他力量不足的弱点，在近身战中将其制服。但是，要如何躲避他鼓点一般的攻势呢？ 风之楠停下脚步，转身正面钦原。 钦原一挥手，无数根毒针朝风之楠飞过来，风之楠以法力张开屏障，毒针被逐一阻挡，掉落在地。钦原趁机冲锋向前，一击，风之楠后退一步。 二击，风之楠再后退三步。 三击，风之楠后退五步，同时解开屏障，钦原的利爪刺入他的右肩，与此同时，风之楠也一把擒住钦原的右手，然后他身体向右侧微转，顺势左脚一记飞腿踢在钦原右肋，钦原一声惨叫。 风之楠没有放手，反而将钦原的手腕擒得更紧，他左手从钦原身后把钦原的右肩往前压，右手扣紧钦原的右臂往上拉，生生锁住钦原，继而朝其尾椎骨又是一记顶膝，钦原直接跪倒在地。 果然，钦原的攻击看起来疾风骤雨，实际上，钦原本身的力量却很弱，全靠突进虚张声势。 钦原如此被擒的狼狈情状可不多见，他此时正是满腔怒火，又被伤痛折磨，龇牙咧嘴的样子十分可怕。 风之楠右肩的伤口不深，但是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像烈火灼烧一样，疼痛难忍。 “哼哈哈……” 钦原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是不是现在觉得你的伤口，钻心地疼。” 风之楠觉得右手可能要失控，于是一脚踩在钦原后背，钦原伏倒在地，风之楠顺势用手肘扣住他的脖颈，然后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压住他，以免被他逃脱。 钦原的左脸紧贴地面，被风之楠压制地动弹不得。 “你尽管张狂，你已经中了我的毒，不久就会毒发身亡，哈哈哈哈哈哈哈。” 钦原得意地大笑。 那种剧痛的感觉，像有人用一千根烧得发红的粗针，用力刺向风之楠的右肩，还在他的伤口中一顿搅动，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可称得上是生不如死。 风之楠觉得有些晕眩。 右肩的伤口不停向外流出鲜血。 自己太大意了。 以自己目前的修为和法力，想要独自对付上古极妖，果然还是蚍蜉撼大树。 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疼痛的感觉开始蔓延，风之楠感觉体力被一点一点抽空，面部、手、足开始慢慢麻木，知觉在渐渐褪去。 他发现自己从钦原身上滚到了地上。 钦原慢慢爬起来，站在风之楠面前，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风之楠觉得自己好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全身发冷。 正午的阳光变得好刺眼，在风之楠的视线中晕染开，天地像在摇篮中，来回摆动。 钦原抬起右手，这个姿势他昨晚也对风之桦摆过，那意味着最后一击。 就在风之楠准备好赴死的时候，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将钦原团团围住，变成细密的火之牢笼，把钦原原地困住。 钦原想冲破牢笼，像化解万箭穿心一样，可这个牢笼坚不可摧，任他如何挣扎，始终没有办法脱身。 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奔到风之楠面前。 “楠叔，楠叔，你没事吧？” 风予清看到风之楠肩上的伤，赶忙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按压住风之楠的伤口，以阻止鲜血继续流出。 韦长守和九儿紧跟在风予清身后，也赶了过来。 “清儿……” 风之楠吃力地叫出侄儿的名字。 钦原见势不妙，一挥手发出无数毒针，可是这些毒针根本没办法冲出火之牢笼，毒针一触碰到牢笼便化为灰烬。 “谷道子。” 九儿看着钦原。 钦原眯着眼睛，定睛看清楚叫他名字的女子。 “你……你……”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这张脸。 “……你是风初九！” 风之楠听到“风初九”这个名字，一把抓住风予清的手，示意他搀扶自己支撑抬起上身，他回过头看到九儿。 “不……不……” 钦原谷道子摇摇头。 “……这不可能，人死不能不复生……你不可能复生……你……你是谁？” “那你觉得我是谁？” 九儿挥挥手，火之牢笼收拢为火链，把钦原紧紧捆缚。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谷道子疼得满地打滚。 “都是毕方，当年是毕方大人让我暗算风初九大人和风初五大人的，小人若不听毕方的命令，小人的小命也难保啊！大人饶命！” 风予清注意到风之楠脸色有些异常，他的面颊隐隐透出黑色，双唇泛白，浑身冒虚汗。 “九儿，我楠叔好像不太对劲。” 九儿侧过头看了风之楠一眼，说道：“谷道子给他下了毒。” “什么？” 风予清一听，扶风之楠小心躺下，然后怒冲冲地跑到谷道子面前，一脚踢在谷道子腹部。 “如何解毒？” 风予清问谷道子。 “解毒？” 谷道子大笑：“我是下毒之人，为何还要准备解毒之法？” “你……” 风予清气愤得又猛踹了他好几脚。 谷道子吐出一口血。 “你若不给解毒之法，我就一直揍到你交代为止。” 九儿之前还没发现，这风予清着急上头起来，倒是简单粗暴。 “你要是真把他打死了，谁来给你叔叔解毒？” 九儿双手交叉，架在胸前。 “可是，你看楠叔他这样，我看他的样子怎么像就要毒发身亡了？” 风予清指着风之楠，看着九儿。 韦长守在一旁找寻了半天，附近只看到风之楠，全然不见韦七和游涧儿的踪影。 “九儿，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我爹娘还不见踪影呢！要是他死了，我上哪去找我爹娘呀！” 男孩从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找不到爹娘更是心急火燎，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风之楠又是一惊，看着眼前这个七岁男孩的侧脸。 这就是风之桦与游涧儿的孩子？ 风之楠想摸出衣襟内的乾坤袋，可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他想，这次，或许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第11章 死里逃生 风之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要问鬼门关里走一遭是什么感觉，风之楠觉得，那大概就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会有所有让你大喜大悲的人和事。在风之楠的梦里，自然包括了风之桦父子的亡故。 “醒了，楠叔醒了！” 风予清第一个发现风之楠睁开了眼睛，摇摇晃晃地从篝火这一侧跑到风之楠所躺的另一侧。 韦长守赶忙也围了上去。 风之楠见男孩跑到他身边，支撑着坐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男孩。 “你把我爹娘藏哪儿去了？” 韦长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此刻在男孩心中，仍对他充满敌意。 风之楠把手伸进衣襟，慢慢掏出乾坤袋。此刻他还是觉得浑身无力，右肩依然疼痛不止。 他默念一段口诀，从乾坤袋中飞出一道红光，然后游涧儿就出现在了韦长守身边。 “娘！” 韦长守激动地一把抱住游涧儿。他注意到，游涧儿与以往不同，容貌未改，但下身竟是鱼尾。 “守儿。” 游涧儿也把韦长守紧紧拥抱在怀中。 这边，九儿和谷道子远远地看着母子团聚，谷道子被九儿的火链捆得死死的。 “风初九大人，他都醒了，这下您可以放了我了吧？” 谷道子谄笑道。 九儿不看谷道子，眼睛还注视着韦长守母子。 “要我放了你也不是不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答上来就饶了你的小命。” “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谷道子看到希望，悦色溢于言表。 “你可知道长右的下落？” 九儿问出了跟昨日问沈江翎一致的问题。 “这个……”谷道子这下犯难了：“……这个小人真不知道，那一战之后他就跑了，听说后面是被你们风氏一族捉了，这个您回去问问同门或许比我更清楚。” 谷道子的回答跟沈江翎如出一辙，看来二人都没说谎。 九儿挥一挥手，去了谷道子身上的火链。 风予清正好这个时候朝九儿瞥过一眼，看到这一幕，赶忙跑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谷道子朝九儿作揖一拜，然后蹭的一下就消失在了身后的山林中。 “你怎么把他放走了？” 风予清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埋怨。 “那不然该如何？” 九儿微微仰头注视着风予清的眼睛。 “他打伤楠叔，当然是要带回离字门发落。” 风予清心中还是忿忿不平。 “他的毒已经解了，无性命之忧。” 九儿指了指风之楠，风之楠则望着这边两人的争执。 “可是他毕竟是上古极妖，就这么放跑了？” “谷道子是我抓的，我要放便放了。你们若想要他的命，自己去抓便是，不必与我多言。” 九儿不想再与风予清争辩，她沉下脸往篝火边的三人走去，对身后生闷气的风予清不予理睬。 “还有我爹呢？你把我爹藏哪儿了？” 韦长守与游涧儿相互抚慰完，想起韦七还不见踪影。 风之楠面露难色，看看韦长守，再看看游涧儿。他又看到九儿和风予清正朝这边走来，于是勉强支撑身体站起身。风予清见状，一个快步冲到前面，赶忙去搀扶风之楠。 风之楠起身后对风予清摆摆手，说道：“清儿，你和这位姑娘先在这儿歇着，我有话要单独跟这两位说。” 他示意风予清和九儿留在原地。 “你们二位请跟我来。” 风之楠招呼韦长守和游涧儿。三人向山林里走了几十步，风之楠扶着一块巨石，缓缓坐下。 游涧儿紧紧握着韦长守的手，她不知道风之楠想要做什么，心里对风之楠还是畏惧的。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风之楠坐定之后，看着韦长守。 “你把我爹藏哪儿去了？” 韦长守并不理会风之楠。 “你可知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风之楠没有因为男孩的无礼而恼怒。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孩一时之间无法放下对风之楠的敌意。 游涧儿听风之楠这样问，恐怕他是想将十年前的是告诉自己的孩子？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放在韦长守肩上，两人靠在一起。 风之楠叹了口气。 “你倒是个有骨气的孩子，执拗的样子，真像你爹。” 风之楠望向远方的篝火，思绪万千。 “你父亲的真名叫风之桦，是我风氏一族离字门的同门，也是我的堂弟，说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伯父’。” 韦长守听到风之楠这样说，吃了一惊。 这个掳走自己爹娘的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自己伯父了？ 他转过头看游涧儿，游涧儿点点头，示意风之楠所说属实。 “什么？” 男孩露出差异的神情。 后来，风之楠给韦长守和游涧儿讲述了风之桦父子是如何两次从钦原手中救的自己，以及风之桦临终前的嘱托。 这些事情，不仅韦长守没有听闻，连游涧儿也是从不曾知晓。 风之楠的一番话，大大超出韦长守的意料。 风予清远远看着三人，也不知道这三人在聊些什么。 说来，这个叔叔今日竟然还没有回到离字门，就把游涧儿给放了出来，还叫到一边说话，这种情况之前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先前捉到的韦七也不见踪影，不知道跟风之楠分别的这一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儿一个人背对众人，坐在篝火旁。 沈江翎和谷道子都是毕方的得力干将，两人都一口咬定长右被风氏一族所擒，看来要寻得长右的下落，就只有去风氏一族找到天干秘册这一条路可走了。 秋意浓，落木萧萧。 一片薄云飘过，遮蔽了月光。 韦长守回到篝火这边来的时候，风之楠还在原地跟游涧儿谈论些什么。男孩满脸愁容，此刻内心的波澜一言难尽。 “我可以不再追究十年前的事情。” 风之楠见韦长守走远，对游涧儿说：“但是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什么事？” 游涧儿问。 风之楠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他即将要说的事情，游涧儿可能一时难以接受，甚至是一口回绝，所以他努力整理了一番，以期说出来的时候，不会显得傲慢无礼。 “那孩子毕竟是我七弟的孩子，我希望能够带他回离字门，悉心教导，抚养他长大成人。” 风之楠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诚恳。 “不行，七哥已经走了，我就只剩守儿相依为命了！你竟然想要从我身边夺走他？” 游涧儿完全无法接受这个提议。 “我知道你舍不得跟他分开，可是……” 风之楠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出了口：“……请恕我无礼，你毕竟是妖，即使我离字门不捉你，还有其他风氏一族其他门，即使风氏一族不捉你，还有其他世族，你已经过了十年担惊受怕、穷困潦倒的日子，我相信你也希望这孩子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游涧儿没有说话，风之楠的话正击中了她的痛处。 风之楠见游涧儿略有动容，继续说道：“你若把他交给我，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至少我定将他视如己出，绝不让他受人欺凌，一定倾尽全力将他培养成人。” 游涧儿抬头看风之楠，风之楠眼神坚定。 “而且，你与我七弟人妖殊途，生下这孩子本就触犯禁忌，若被他人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世，只怕我有心想要保你二人，也敌不过所有镇妖世族，和对这孩子虎视眈眈的其他妖。” “什么？” 游涧儿一时之间被震慑住了，什么禁忌，她从来没听说过。 “上古神训，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可招滔天祸乱。” 风之楠忧愁得连连摇头。 “若这个消息不慎泄露出去，你与他恐怕再无宁日……” 第12章 十年终了 秋夜露水重，就算有九儿燃起的篝火取暖，游涧儿还是在破晓时分被冻醒了。 当然，这一夜，她也不太可能睡得沉。 好在是看到韦长守生龙活虎地回到自己身边了，被风之楠带走之后，游涧儿还一直在担心，不知道韦长守烧退了没有，有没有吃上饭，找不到自己和韦七他有没有哭，夜里他一个人是如何度过的…… 这下，他就在自己怀里，健健康康，安然无恙。 游涧儿在想风之楠昨晚跟她说的那些话。 自己只是个妖力低微、靠吃了金丹才保有人形的散妖，不懂得什么禁忌，更不懂得如何应付镇妖世族和其他利害的妖中势力。原本她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忘却自己妖的身份，就做一个乡野村妇，潦倒落魄也好，闲云野鹤也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现在，良人已去，未来该让韦长守如何，游涧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日出之后没多久，几人就又出发，往离字门走了。风之楠与风予清走在最前面，几步之外，游涧儿紧紧牵着韦长守，最后面是九儿独自一人在沉思。 “那个九儿，你是如何与她遇上的？” 风之楠回头看了九儿一眼，随后转回来小声问风予清。 “我折返回去，就发现她跟那小孩在一起了。” 风予清说起这段经历，来了兴致。 “楠叔，你是不知道，前天晚上我们遇到了上古极妖鸩鸟沈江翎，九儿三两下就把她给打得跪地求饶，还一口一个‘风初九’大人，就跟她收拾钦原谷道子的时候一个样。” 与风予清眉飞色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风之楠的镇定自若。 “你真的相信她就是玄字门风初九？” 风之楠内心并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之说。 “那不然呢！你看那两只妖都这么叫她，上古极妖诶，她这么厉害，不是风初九能是谁？” 风之楠依旧不以为然。 “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我等是女娲后人也绝无可能。” 风予清心里嘀咕着，真是个老古板，但是表面上还是没有胆量公然跟风之楠抬杠。 游涧儿一路心事重重，也忘了跟韦长守说话，韦长守从不记得有看过游涧儿这副模样。 “娘。” 听到韦长守的呼唤，游涧儿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守儿？” “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走，不回家吗？” 韦长守原本想的就是救回爹娘，现在竟然还跟着掳走爹娘的人上路了？ 游涧儿这才恍然大悟，是啊，自己竟然就这么不自觉地带着孩子踏上往离字门的路了？她一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回答孩子的问题，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风之楠和风予清好像感应到什么，同时回头看到游涧儿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风之楠问道。 “我……”游涧儿仓皇地思索如何回应。 “我看守儿有点累了，我想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吧？” 游涧儿把两只手都放在韦长守肩上，这样她能稍稍安心一点。韦长守抬头看着游涧儿的脸，他能感受到她此刻心中的不安。 “也好。” 风之楠没有多说什么，往回走了几步，这样一行人重新聚集在一起。 五人聚到一棵树下，九儿跳到枝干上休息，风予清靠着树干坐下。 游涧儿紧紧抱着韦长守，静静感受这一刻，她还抱着自己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 韦长守知道她心中此刻一定有很多事情，尽管被这一紧紧拥抱弄得有种窒息的感觉，他还是一声不吭，不想打扰母亲的思绪。 她想通了，可能昨夜她就已经想通了，只是心中还有万千不舍，所以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她没想到这几天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游涧儿慢慢放开韦长守，牵起他的手，领他到风之楠面前。 “有些话我想与你说。” 游涧儿看看韦长守，然后又转过来看着风之楠：“要不我们到那边去吧。” 她指了指前方山林深处的空地。 “好。” 风之楠点点头，三人到一侧密谈。 游涧儿蹲下身来，这样自己看起来就与韦长守一样高了。 “守儿，娘想了很久，决定回青丘山南的翼泽继续修炼，所以，我想把你托付给你的这位伯父。” 她疼惜地抚摸着韦长守的头发。 “什么？不行，我也要跟你一起！” 韦长守被游涧儿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手足无措。 “不可。” 游涧儿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不可？” 男孩不依不饶。 “青丘山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那里处处有妖，还有灵狐镇山，我怎么能带你去？” 游涧儿站起转过身，不敢看韦长守的眼睛。 就算眼下心如刀割，她还是不得不把韦长守推给风之楠，自己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亲自保护这个孩子，远远不够。 “他是你的伯父，自然会对你好。你爹临终前也是将你托付给他了，难道你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吗？” 不等韦长守回答，游涧儿赶忙把风之桦也抬了出来。 “什么伯父？要不是他把你们带走，我爹就不会死，就是他害死我爹的！” 韦长守一时心急，大吼起来。 “你住口。” 听到韦长守这样说，游涧儿呵斥道。 “你伯父如果想要害我们，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胡言乱语吗？你这样对得起你爹吗？” 眼看着母子两个就要争吵起来，风之楠赶忙介入，以免弄得不可收拾。 风之楠蹲下身来平视韦长守：“孩子，大人之间的事情，也许有很多你还无法理解。可是，她是你的母亲，你是男子汉，应该这样顶撞你的母亲吗？你的父亲刚刚过世，正是你母亲心中痛苦万分的时候，现在你不多宽慰你的母亲，还要惹她生气，我觉得这并不是男子汉应该做的事情。” 韦长守看看游涧儿，眼泪已经在游涧儿眼中打转了。 风之楠又接着说道：“不论你是不是愿意跟我回离字门，你母亲这样决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你可以慢慢跟她谈，这样的方式只会让你母亲更加难过。” 被风之楠一点拨，男孩忽然也心软下来。是啊，自己心里千百遍地悲痛，在母亲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平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父亲一直对母亲关怀备至，突然变故，对她的打击该有多大？ 男孩上前紧紧抱住游涧儿。 “娘，我不想跟你分开。” 此时韦长守的声音柔顺了许多。 游涧儿见状，再次蹲下身，捧着男孩的脸。 “娘也不想和守儿分开，要不这样，你先跟你伯父回风氏一族，让你伯父好好教导你，等你将来长大成人，学有所成，再来看我，好不好？” 男孩满脸委屈地摇摇头。 “孩子，人不能只守着眼前的相依相偎，你是小男子汉，只有你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人，才能算顶天立地，才配拥有天长地久。听娘的话，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韦长守不说话。 “守儿，我知道你是个最明事理的孩子，你会听娘的话对不对？答应我，跟你伯父去风氏一族，好不好？” 男孩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了，即便内心还不是完全情愿的。 “好孩子。” 游涧儿把韦长守的头揽入自己肩上，紧紧抱着韦长守。 眼泪忍不住从两人眼中流下，两个人静静感受着这一刻的相聚。 风之楠看着此刻的游涧儿和韦长守，也是动容的，只是那张脸紧绷惯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完美演绎感动。 十年往事，自此终了，从此便是新的开始。 一片枯叶在秋风中飘飘摇摇，触碰到游涧儿的肩膀，然后落到地上，混入满地枯叶中，再也找不到了。 第13章 游涧儿被擒 没等回到离字门，下午游涧儿就告别了风之楠，独自踏上回翼泽的路。 游涧儿原本就是生在青丘山南边翼泽的赤鱬，有了些修为后，时不时变个人形到人间玩耍，因缘际会与风之桦相遇，她本来还以为再无机会回归故里。 当然，游涧儿离开的时候，韦长守还是闹了好一顿，可是游涧儿不想再拖拖拉拉纠缠着，越是不舍，真到分别那一刻，就越难舍难分，既然决定了就不该再扭扭捏捏，早些动身对自己和对韦长守都好。 风之楠抱着韦长守，男孩伏在他肩上哭了好久。 “我看，我也该告辞了。” 这边韦长守刚刚平息下来，九儿也来辞行。 “什么？九儿你不跟我们回离字门吗？” 没等风之楠说话，风予清抢先问起九儿来。风予清原本还以为九儿会一路跟他们一起回到离字门，这样回去就有好戏可看了。 “不了。” 九儿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准备去哪儿？” 风予清好奇地问。 “天大地大，难道没有我能去的地方吗？” 九儿朝风予清露出一个笑脸。 “九姑娘要走你就让她走吧，她或许还有自己的打算。” 风之楠一直觉得这个九儿很是奇怪，顶着风初九的名号，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九儿身上没有镇妖世族对妖的嫉恶如仇，也没有妖的邪魔之气，更加不像一个平头百姓。她忽然之间搅和进风氏一族尘封十年的家务事中，轻松应付了强大的上古极妖，若不是敌人是最好的，此刻她要走便走吧。 风予清被扫了兴，但是风之楠都发话了，他也就不再多言。 一路上，风之楠都抱着韦长守，男孩哭着哭着，已经睡着了。 想来，这两三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韦长守年幼，又这样跟着大人们风餐露宿，大概是累坏了。 这边，游涧儿刚刚离开崇吾山，还没有从伤别离的情绪中走出来。 “没想到，这下捡到宝了！” 一个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引起了游涧儿的警觉。 她四下寻找，锁定了右前方十步之遥的大树，沈江翎从树后缓缓现身走出来。 “你是谁？” 游涧儿并不认识沈江翎。 “鸩鸟沈江翎。” 上古极妖微笑着，游涧儿却并不能从她的微笑中感到一丝善意。 “你想要做什么？” 鸩鸟的名号，游涧儿略有耳闻，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但是在散妖之中也不乏此类上古极妖的传闻。很多散妖或重妖都对极妖充满崇敬之情，要知道千万重妖加起来，也敌不过极妖一个，上古极妖更是带有传说色彩的妖中翘楚。 当然，对于游涧儿来说，她并不憧憬成为什么重妖或极妖，也就少了对这些厉害角色的艳羡。 “想要你。” 沈江翎缓缓走到游涧儿面前，又侧过身打量眼前这只赤鱬精。 “想不到呀想不到，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小散妖，竟然也敢触犯禁忌，生下妖神，毕方大人要是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处置你呢？” 沈江翎伸出右手食指，挑起游涧儿的下巴。 “妖神？” 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可招滔天祸乱。 妖中之神？是啊，这样厉害的角色，唤作妖神也不为过吧。 沈江翎依旧保持着她邪魅地笑容。 “谷道子，你还不出来，难道等人去请？” 游涧儿听到“谷道子”这个名字，心中一紧。 她以为钦原谷道子早已离开了崇吾山，不想居然还在这附近徘徊。 果然，沈江翎这样一召唤，谷道子立马出现在不远处的树顶上。 还是那张煞白的脸，看不出丝毫血色。比起上次游涧儿看到他的时候，此刻谷道子的脸已经干净许多，身上各处烫伤的伤口变成了紫黑色，跟那张煞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上古极妖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也险些要了风之楠的命！ 看到谷道子，游涧儿伤痛的心上，好像又被人生生划了两刀，血流成河。 “呐，这只小小赤鱬精归你了。” 沈江翎在背后推了游涧儿一把。 “我可不吃妖的心。” 谷道子翻看着自己的手掌，长长的指甲如同可以刺破一切的利爪，指尖还有致命的毒药，是他最为得意的。 “江翎可没让你吃他的心。” 沈江翎听到一句无知的蠢话，不由笑出声。 “你只管把她带回章莪山，到时候毕方大人自然不会亏待你。” 谷道子还不知道韦长守是人与妖之子的事，沈江翎也没打算告诉他。 “哼，要是有这等好事，你自己怎么不去？” 谷道子虽然不知道沈江翎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个游涧儿不过是个妖力微不足道的赤鱬精，他可不相信毕方会把这样一个不入流的散妖放在心上。 “你只管送去就行，要是误了毕方大人的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沈江翎收起了虚情假意的微笑，一本正经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令人生畏的。 谷道子这下也不得不相信，鸩鸟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比起自己来，他们的主子——妖王毕方——还是要与沈江翎更亲近些，说不准这赤鱬精真的是什么要紧的角色？ 钦原谷道子从树顶一跃而下，落在游涧儿面前。 他环绕游涧儿周身一圈，仔细打量这个散妖。 没有丝毫特别之处，姿色也算不得出众。 嗨，不管了！ 谷道子挥一挥手，一道绿光锁住了游涧儿的双手，如同绳索将她的手腕捆住。 “走吧。” 游涧儿感觉这道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拉着她往前走。 快到傍晚了，一旦太阳落山，大地马上就会凉爽下来。等夜幕降临之后，很多踪迹便无从寻觅。 沈江翎看着二人走远，便转身继续追赶风之楠一行人。 原本她的计划只是借着跟踪九儿她们找到离字门的位置，再想办法弄到天干秘册，没想到昨夜竟能偷听到如此惊天秘密，于是当机立断，拿下游涧儿。现在妖神年幼，但未来终有一日会再相遇，若到时候这样的人物与毕方为敌，那么，游涧儿就是最强的杀手锏。 唯独让沈江翎觉得费解的是，九儿明明想要拿到天干秘册，去寻找长右的下落，却为何又与风氏一族告别？难道她有了别的意图？ 她顾不了那么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她能找到风氏一族离字门真正的所在，再拿到传说中的天干秘册，一定能对毕方大有助益。 —— 游涧儿离开后的这两日，韦长守变得格外任性妄为，时不时就要大吼大叫、哭喊连天。 风之楠明白这是他心里伤痛，忽然之间父母都离他而去，他内心不安、烦恼、愤懑总是有的，他也就由着他发脾气吵闹，耐心开解这个只有七岁的男孩。 一旁的风予清见着倒觉得稀奇，什么时候死气沉沉、威严又古板的风之楠，竟也会哄小孩了？他可记得自己小时候没少被风之楠教训，每每都要被罚，弄得他现在看到风之楠都双腿发软。 这次收妖收的奇怪，该要探查的事情没有着落，意外捉住游涧儿和韦七，又莫名其妙地带上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最最离奇的是，游涧儿明明是妖，捉她的时候义正言辞地说“你的命我自然是要的”，转眼间就给放跑，真不知道风之楠这次是着了什么魔。 风予清有一肚子的问题，却又不敢直接问风之楠。 未时，日照当空，风之楠找了树荫下让韦长守可以休息一会儿，拿出水囊让男孩喝水止渴。 风予清见水囊见底，自高奋勇去不远处的小溪打水。这里距离离字门只有五日左右的路程，又是风予清常走的山头，所以对周遭的环境早已烂熟于胸。 沈江翎见状，悄悄跟在了风予清身后。 第14章 离字门会合 夜里，风之楠和风予清、韦长守三人燃起篝火取暖。 风之楠忽然发现风予清打水回来之后就心事重重。平日里风予清表面上对自己恭恭敬敬，努力克制不敢多言，但是他的性子就是心直口快，想法多、话也多，藏是藏不住的。所以，反而显得此刻格外安静了。 “这几日，接应我们的人应该也要来了。” 风之楠朝篝火添了点干树枝，顺带看了风予清两眼。 “谁来接应我们？” 风予清抬头回应风之楠。 “上次遇到钦原的时候，我预计会有场恶战，给门内送了信，算算时日，他们应该也快到此处了。只是不知道，门主会派谁过来。” 风之楠简单提起了之前用海东青送信的事，当时他只是想在暗中打探钦原谷道子的行踪，完全没想过要直接与之作战。 “哦。” 风予清尴尬地应付了一声。 要是换做平日里，此刻这小子又要滔滔不绝说起来，不等自己开口是停不住的，这会儿的反应居然如此平淡。 风之楠感觉有人在靠近，不止一人，至少有三五人。 这响动不像妖。 风之楠朝黑暗的一隅望去，一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完全现身出来。 “楠儿。” 领头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一身青色衣服，看起来精力充沛，很是干练。随行还有三男一女四人，与风之楠一般年纪。 风之楠赶忙起身作揖。 “门主。” 青衣老者就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主风起和，随行两男是风之楠的堂兄弟风之椿和风之梧，另外一男一女则是风之楠的妹妹风之榕和妹夫云望舒。 离字门众人在篝火边聚齐，风之楠让风之榕照看韦长守，然后把风起和单独带到一边。 风之楠将这些天，他是如何发现游涧儿和风之桦的行踪，自己如何遇上钦原，风之桦如何为救自己而死，自己又是如何遇上韦长守和自称风初九的九儿，如何留下韦长守等等，一五一十向风起和禀报。 “父为神裔母为妖，是为妖神，母为神裔父为妖，是为狂神。” 风起和抬头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已经隐去一小半，秋风推着闲云，想要遮蔽另一半。 “想不到我离字门下竟然会出妖神。” 风起和转过身，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一念之差，默许梧儿放走桦儿和那小妖。” 听到风起和这样说，风之楠才恍然明白。他之前也一直纳闷，风之梧与自己的法力不相上下，当年怎会捉不住风之桦和游涧儿，原来是他这个堂兄有意放水。 “父亲，我想把这孩子养在身边管教，为人只要心中懂仁义、知善恶，纵使他将来有灭世之神力，也会知道自我约束，不至惹出不可收拾的祸端来。” 风之楠向风起和说出自己的想法，也算是兑现自己对游涧儿的承诺，告慰风之桦的亡灵。 离字门门主没有立即回答，他背过身来回踱着步子，在心中仔细思量。 韦长守今夜总觉得不远处有人正注视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朝身后山林深处观望，除了风之楠父子，就只有一片漆黑。 风予清时不时回头看远处的风之楠父子，距离太远，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些什么。 “跟你楠叔出来这些天，可有学到什么本事？” 风之梧坐在风予清对面，一边用树枝拨弄篝火，一边问风予清。 风予清听到有人问话，立马回过头来，看着风之梧。 “楠叔那么厉害，自然是学到不少。” 风予清陪笑着。 “学到些啥？说来听听。” 风之梧接着问道。 “学到……” 风予清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顿时满头虚汗。 云望舒看到风予清一脸尴尬的表情，大笑起来。 “梧兄，你这亲儿子你还不知道，我看你把他问的，汗都流出来了。” 原来风之梧就是风予清的父亲。 “你这小子，没个正形。” 风之梧也不再为难风予清，几个人开始聊起近日一些收妖的见闻和趣事。 “你自己还有溯儿和浚儿两个孩子，只怕照顾他要更费心一些。” 风起和叹了口气。 风氏一族从来没有残杀同门的先例。离字门门主当然知道，趁韦长守年幼斩草除根就能永绝后患，但是无论他是妖神、是狂神、还是凡人，他就是风氏一族的一员，他没办法选择自己如何出世，作为他的家人，又有什么权利因为他的身世而夺走他的性命呢？ “是，我一定竭尽全力教导他。” 得到离字门门主的认可，风之楠这下算是彻底打消顾虑。 “他的身世不可以告诉其他人，即便是妻儿也不行，你要切记。” 离字门门主不忘提醒风之楠。 “艮字门稷三伯的次子风之榆曾与一凡人女子有过一个孩子，艮字门和其他门的众人皆不知，是我几年前无意中探查到的。后来稷三伯与榆弟中了妖的诡计，先后离世，这件事情再无人知晓。榆弟的孩子也于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年纪跟守儿一般大。我想若有人问起，我可以说守儿是榆弟的孩子，此次探查时被我发现带回来的，相信大家为了稷三伯和榆弟的颜面，也不会声张这件事。” 关于掩藏韦长守身份的事情，风之楠这几天心中也一直在盘算，早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 “这样好。” 听到风之楠这套编排，风起和也就放心了。 韦长守的事情商定下来，风起和又说：“那个九儿，你怎么看？” “她身手了得，对付钦原这样的上古极妖信手捏来。但是我看不透她。” 考虑了这些天，风之楠也没想明白九儿到底什么来路。 “怎么说？” 风起和追问。 “据清儿说，不光是钦原，先前他们还遇上过上古极妖鸩鸟，两只妖都一口咬定她就是风初九，可见她的容貌至少是与风初九极相似的。但是她两次捉了妖，又两次都把妖放了，这样纵虎归山绝对不是镇妖世族的作为。而且，我始终相信，即便我等是神族后裔、女娲后人，要死而复生也绝无可能，所以我能断定她不是风初九。但要说到底什么来路，是正是邪，我也没有头绪” 风之楠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你思虑的有理。” 风起和微微点头。 “你说你当时中了钦原的毒，是如何解的？” 风起和又问道。 “这个，后来我问了清儿，钦原一口咬定没有解毒之法，是九儿告诉他用钦原的血给我解毒的。” “看来这个九儿知道不少事情，确实是古怪。” 风起和停顿片刻。 “那你这次探查的事情如何了？为何先前小孤村一带会有异动？” 风起和走到风之楠面前。 “我与清儿探查了那一带的山林、水源、村庄，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夜黑风高，父子二人一直聊到亥时。 这一次出来遇到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都不容小觑。好在赶在回离字门之前有机会能与离字门门主细细商议妥当，避免节外生枝。 风之楠父子重新回到篝火边准备休息的时候，风之榕、云望舒、风之椿早已围着篝火边睡下，余下两人一个准备躺下，一个靠着树干闭目养神。两人也就简单拾掇完，养精蓄锐。 “楠伯父，内急。” 韦长守难为情地看着风之楠。 “快去快回，早点歇息。” 风之楠闭着眼睛，答复道。 于是韦长守快步朝不远处的草木丛跑去。 “小鬼。” 韦长守刚刚方便完，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人走近身来，男孩一看，女童版的九儿与他四目相视。 第15章 初入离字门 “九儿？” 韦长守唤出女孩的名字。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变成小孩了？” 韦长守问道。 “嘘……” 九儿示意韦长守压低声音，以免被风氏一族众人察觉。 “你要小心那个风予清。” 女孩指了指篝火边已经躺下休息的男子。 “他怎么了？” 韦长守一头雾水。 “不要声张，跟风之楠呆在一起，离他远一点即可。” 九儿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嘱咐男孩。 韦长守挠挠头，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要帮我一个小忙吗？” 女孩话锋一转。 “怎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男孩上一个问题还没弄明白，这会儿新的问题又来了。 “五日后，你们进离字门之前，你想办法脱身出来见我，只要你脱身我便会来找你。” 九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然后呢？” “然后，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完九儿就转过身，瞬间又不见了踪影。 又瞬移走了。 这个九儿，忽然跑过来就是给自己制造问题的，说话说一半，坏得很。韦长守在心里嘟囔。 五天时间很快过去，这几日，一次出动如此多高手，也算得上兴师动众了，而且此处距离离字门越来越近，一路上太平无事。 韦长守走了半天，腿脚酸软，风之楠便将他抱起，借机走在队伍最末。 “守儿，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到离字门的炁门口了。” 风之楠说话声音轻，不像平时的洪亮、铿锵有力。 “炁门口是什么？” 韦长守问。 “你走过一遭，就能知道，先听伯父把话说完。” 风之楠说话没有往日的威严，这几日对韦长守都格外温和。 男孩点点头。 “你的父母把你托付给我，以后你就跟伯父住在一起。你的父亲本是我风氏一族离字门的人，先前隐姓埋名改作他姓，回来之后你还是要入我族的，伯父给你想了个名字叫‘风予淳’，日后你便叫‘风予淳’可好？” 风之楠问男孩。 男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也不懂这些。 “日后，如果有人问起你的父母，你就说你不记得了，知道吗？” 风之楠接着说。 “为什么？” 韦长守抬起头，疑惑不解。 “如果让人知道你父母的事情，会给你带来麻烦，日后等你长大了，伯父再与你细说，你自然就明白了。” 风之楠看着男孩纯净的眼睛，此刻他是不会明白自己身世的秘密是怎样惊天动地。 要是他永远不知道，也挺好。 经过这七八天的朝夕相处，韦长守慢慢放下了对风之楠的戒心。他能感受到，此人虽然看起来威严，不易亲近，实则心细如发，对自己照顾无微不至。这份关怀，并不比亲生父母逊色。 今日阴云密布，像是不多久就要下雨。刚过午时，一行人来到山林间一片空地，两侧各有一棵常绿木，树上斑斑黄叶，枝叶也略稀疏了一点，但在这秋风萧瑟中，也算是生机盎然。 风之椿走到两棵树之间，伏下身，双手撑住地面，像是在施展什么法术。一会儿工夫，在两树之间就出现一片白光，如同一道屏障。 “炁门口开了，咱们走吧。” 风之椿率先走进白光中，一下就不见踪影。 接下来，风起和、风之梧也走了进去。 风予清跟在风之梧身后，刚刚一碰到白光，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整个人向后飞出一丈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风之楠和云望舒、云之榕夫妇转头一看，倒在地上的并不是风予清，竟是鸩鸟沈江翎。 想不到，风氏一族的炁门口布有结界，妖若触及会被结界所伤，不仅会被巨大的法力击飞，而且在一段时间内浑身刺痛。 “能变换容貌，至少是极妖。” 风之楠这样说着，四人望着沈江翎。 “她是鸩鸟沈江翎。” 男孩风予淳指着地上的上古极妖说道。 沈江翎轻笑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哥哥，你先带着这孩子回门内吧，这里就交给我和榕妹。” 云望舒走上前。 风之楠想也好，这里是离字门的炁门口，风起和和风之梧、风之椿刚走不远，难道还能让这只妖肆意妄为？ “好。” 风之楠抱起风予淳，回离字门追赶三人，并先行安顿男孩。 进入这道白光之前，风予淳的脑海中想象过各种离字门的样子——或许是宽大的宅院，那院子能比小孤村都大。或许有游涧儿给他讲过的故事里的高大门楼，他虽然没见过，却觉得是繁荣气派的。或许像故事里的宫殿，华丽锦绣，琳琅满目。 日前，九儿叫自己焚毁房屋，引诱风予清折返回来，将自己带走，以便找到离字门所在。现在，传说中的离字门就在眼前，自己马上就能看到父亲风之桦长大的地方了。 穿过白光的瞬间，万籁俱寂，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紧接着，眼前慢慢有景色浮现，越来越清晰。 没有高门大院，也没有富丽堂皇。 风予淳四下环顾。 所谓的风氏一族离字门，并不是一座宅子，男孩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里，青山绿水，风之楠所站立的地方刚好是高处，能够看见一条蜿蜒的小路在山间逶迤向前，延伸到人群聚居的村落，或者说更像一个小镇。小镇的房子清雅别致，相互之间保持一定距离，既不觉得拥挤局促，也不至于过于稀疏隔绝。 一条小河穿行在小镇之中，站在这个位置看小河，小河若隐若现，在西侧一处高地倾泻而下，形成一个微小的瀑布，瀑布下方或许还隐藏着什么奇妙的洞口，升腾起水汽。 小镇内可以看到很多高大的树木，树干粗壮，要像自己这样小的小孩，怕是要两三个才能环抱得了，还有一些爬墙或低垂的藤木，现下深秋，花叶落尽，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一定美不胜收。 这个地方没有那么多世俗气，如同神仙休养的世外桃源。 风之楠向三人讲明外面遇到的情况，然后快步赶到小镇内。 他的居所在小镇东侧，推开大门进去，有一个院子，一个女子从里屋迎了出来。 “楠哥，你回来了。” 女子身着浅紫色的衣裙，声音温柔清婉，容貌没有多余的装饰，但是收拾得干净，气质如兰。 风之楠看到她，缓缓将风予淳放到地上，牵着风予淳的手。 “淳儿，快叫伯母。” 风予淳乖巧地向女子打招呼。 女子微笑着应和。 “柒柒，这是侄儿风予淳，以后与我们同住，你先帮我安顿下他，眼下炁门口有妖来袭，我要先去应付，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风之楠把风予淳的手递交到妻子朱阳柒柒手中。 朱阳柒柒点点头，牵着男孩的手，领着他往屋内走。 这边，炁门口外，山林间很快弥散开一阵雾气，鸩鸟沈江翎邪魅的笑颜在迷雾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云望舒是云氏一族的公子。云氏一族与风氏一族一样，也是镇妖世族。他汇集法力，掀起一场大风，想要吹散雾气，然而，纵使这阵风从清风拂面变成狂风大作，迷雾也丝毫没有减淡的意思。 “榕妹，小心，这是鸩鸟的诡计。” 云望舒此刻只能隐约看见风之榕的身影。 “小心？小心也没有用，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江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找不准具体方位。 风起和、风之梧、风之椿闻讯赶出来，也一齐落入迷雾之中。 无论起风、施火还是其他办法，这阵迷雾都纹丝不动。风之梧低下头，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鞋面。 五人循声聚拢在一起，背靠背围成一个圈，以免落单被沈江翎偷袭。 第16章 鸩鸟沈江翎 “战况如何了？” 风之楠从迷雾中蹿了出来，出现在五人身边。 “这只上古极妖狡诈得很，施下迷雾，现不知身处何处。” 风之椿一边四下观望，一边回复风之楠。 五人组成的圈快速挪动出一个空位，让风之楠补上。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没有什么生灵活动的动静，无从判断沈江翎蛰伏的位置。 什么也看不见，白茫茫一片。 忽然，风起和、风之梧、风之椿、风之榕和云望舒都感觉背部一阵剧痛，他们回过头一看，风之楠手执匕首，割伤了五人。 紧接着，风之楠变回沈江翎的容貌，将五人从圈内一齐击散，大家各自散布在迷雾的不同位置，不见彼此。 “榕妹。” 云望舒试着呼唤妻子风之榕。 “我在这里。” 风之榕的声音从云望舒正前方传来。 “不对，那不是我，我在这里。” 左前方也传出了风之榕的声音。 两个声音一模一样，又无法看见容貌，这样根本无从判断哪个是真的风之榕。 云望舒听到两个风之榕在彼此靠近，有剑或匕首一类兵器碰撞的声音，两人打斗了起来。他赶忙也跑过去，正巧一个风之榕被击退几步，撞进云望舒怀里。 “榕儿，你没事吧。” 云望舒关切地问。 “望舒，她是鸩鸟！” 迷雾中的风之榕大喊，云望舒一时心急，推了面前这个风之榕一把，于是这个风之榕往前一个踉跄，摔在迷雾中又消失不见了。 不对，云望舒一看自己的手上，是风之榕后背被鸩鸟假扮的风之楠割伤后，流出的鲜血。 “可恶。” 云望舒又心疼，又懊悔，赶忙跑到前面，想要扶起风之榕。 风之榕还倒在原地，云望舒小心将她扶起，谁知这时候，风之榕反手又是一刀，还好云望舒反应迅速用手阻挡了一下，割伤了手臂而不是腹部，不然这一下怕是不轻。 随后，风之榕又飞快地消失在了迷雾中。 云望舒忍住剧痛，说道：“大家要小心，鸩鸟会变化成我们的样子，趁机偷袭，我刚刚就被她骗了，又被匕首所伤。” “该死的妖孽！” 风之梧的声音来自云望舒右后方约十步远的地方。 “望舒，你没事吧，伤到哪了？” 还是风之榕的声音，出现在云望舒的左侧不远处。 “没事，伤到手臂，不是要害。” 云望舒回复道。 风之椿感觉后背被人撞了一下，他警觉地转过身一看，是风之楠。 他想都没想，朝风之楠就是三记重拳。风之椿的拳头上用法力包裹着，坚如磐石，一抱粗的大树都能打成渣，风之楠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节节败退，向后消失在了迷雾中。 “你又想要来骗我！”风之椿怒气冲冲地说。 “老八，你这是干嘛……” 风之楠被莫名其妙地揍得口吐鲜血，费力地支撑着站起来，双腿还在发抖。 风之椿一听这话锋，难道是自己打错了？ “楠哥？” 他试探地问道。 “我刚给淳儿安顿好出来，正在迷雾里找你们。” 风之楠感觉胸口一阵疼，又咳出一口血。风之椿的铁拳不是盖的，要不是风之楠及时用法力护住五脏六腑，这三拳下来，一般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看来鸩鸟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风之楠一边说，一边用手擦擦嘴角的鲜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片迷雾中都是沈江翎的笑声，根本没有办法知晓她究竟藏身何处。 四个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高手加上云氏一族的云望舒夫妇，眼下被鸩鸟沈江翎玩弄于鼓掌之中。 “有趣，真有趣……” 沈江翎正在因为对六人的戏弄沾沾自喜。 虽然知道同伴就在几步之遥，但是此刻遇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鸩鸟沈江翎所化，纵使有浑身的法力也没办法并肩配合作战，否则保不齐什么时候队伍里就会冲出一把匕首，取人性命。 大家在一起，孤军奋战。 好强的攻心之术，风之楠心里想着，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下来思考，如何破局。 风之楠也尝试了一些办法，没有办法驱散这阵迷雾。 他还不完全知道沈江翎在他赶来之前，冒充他割伤其他人的事情，至少现在云望舒是受伤了，而沈江翎还可能如法炮制，伤到更多人。迷雾中完全看不到方向，躲无可躲。也就是说，沈江翎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只要维持这样的迷雾，时不时偷袭一下，再加上一些挑拨，让大家互相攻击，就能够耗费掉大家大量精力。 四两拨千斤。 —— 朱阳柒柒牵着风予淳的手，把他领到内堂，准备了一些点心给小家伙享用。 风予淳这十日跟着大人们一路风餐露宿，净吃些野果、烤鱼、烤野兔，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正经”的食物了，狼吞虎咽，塞得满脸鼓鼓囊囊。 朱阳柒柒见男孩这样，可爱极了，一边笑着一边给风予淳倒水。 “你别这么着急，慢点吃，来喝点水，别噎着。” 男孩端起水杯咕噜咕噜，一下全部喝光了。 “谢谢伯母。” 放下水杯，男孩用袖口一把擦过嘴，碎末弄得满身满袖子都是，还不忘向朱阳柒柒道谢。 “好孩子。” 朱阳柒柒高兴地夸赞男孩。 等风予淳吃得差不多了，朱阳柒柒就带着风予淳一起，给风予淳安顿了一个房间，作为风予淳的居所，并让他先好好休息。 风予淳不知道风之楠那边战况如何了，他对上古极妖和镇妖世族与妖的战斗还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这是多么凶险的一战。 男孩只记得，上一次见到鸩鸟沈江翎的时候，九儿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打得跪地求饶。 男孩等朱阳柒柒走远，确认四下无人了，便悄悄躲到墙角边，小声说：“九儿，现在没人了。” 一道淡金色的光从风予淳的鼻子中逸出来，落在地上，变成了九儿。 九儿刚刚现形出来，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伸出双手，握紧又松开，翻看几次。 “糟糕。” 不好的预感脱口而出。 “怎么了？” 风予淳发现九儿表情的变化，问道。 “没事。”九儿收起双手，抬头看着男孩：“多谢你带我进来，那我先走啦！” 她转身便跑出门了。 嘿，这个九儿，又被她跑了！ 每次都是这样神秘兮兮，什么也不肯告诉自己，风予淳内心抱怨道。 九儿一路小跑着，避免被人发现。 没想到，风氏一族布下的结界，不仅是在炁门口御妖，恐怕是整个离字门都在掌控之内。九儿现在体内的力量几乎全部被压制了，瞬移也好、变大变小也好，还是之前收拾沈江翎和谷道子的火之牢笼也好，在离字门内通通失效，全都无法施展。 想找到天干秘册，看来要全靠体力了。 九儿找了一处高地，仔细观察离字门内的各处。虽然看起来就是一处人间小镇，但是细看之下，跟俗世的小镇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首当其冲，离字门内所有的房屋宅院风格是略微不同，却不像在人间，一眼就能看出哪一处是富贵人家，哪一处是穷苦百姓，哪一处是官宦权臣。在这里，没有哪一处宅院格外贵气或与众不同，也就无从锁定可能用于存放天干秘册的位置。 另外，这里活动的人虽不多，没有什么仆役商贩一类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各自清修，简约而安好。可是毕竟是在离字门内部，自己的力量无从施展，旁人却有法力傍身，若不小心行事，周身尽是凶险。 只能从长计议了，九儿想。 第17章 协力破局 “楠儿，孩子可有安顿好。” 正值对战鸩鸟沈江翎的混沌之中，风之楠还没有想到破局之法，结果风起和居然开口问起家常来。 “已交由柒柒安顿。” 风之楠答复道。 “这样便好，给他安顿好要紧。” 风之楠能够感觉到，风起和一边回复自己，一边也向自己走近了一点。 他恍然大悟，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眼下六人的困局，正是因为沈江翎施展的攻心之术，在这迷雾之中，大家看不见彼此，即使见着了，也分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害怕被偷袭的恐惧支配着每一个人，当大家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身的安危之上，听不见、也看不见谁是同伴，谁是敌人。 而父亲之所以会跟自己聊家常，因为这样可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正的风之楠，慢慢彼此靠近，将大家重新聚拢到一起，并肩作战。 对，这就是破局之法。 “妹妹，你是什么时间回来的？” 风之楠效仿风起和的办法，大声问道。 “哥哥，我才刚回离字门没三天，父亲就收到了你送来的信，于是我们就一齐出发来找你了。” 风之榕也明白了风起和的办法。 就这样，凭借这些家长里短，六个人又慢慢聚拢到了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 鸩鸟沈江翎的笑声再次响起。 “有意思，有意思。” 沈江翎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破她的攻心之术，她在暗处看着觉得有趣。 当然，此行的目的原本只是冒充风予清，混进风氏一族离字门，盗取天干秘册。她不是恋战之人，此计既然已经失利，再与风氏一族纠缠也没有意义，趁着六人还在迷雾的混沌之中，走为上计，再想办法拿天干秘册吧。 等到迷雾完全散去，鸩鸟沈江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人还没从刚才紧张的交战状态缓过神来，这一次交手就这样结束了。 开始下雨了，雨水一滴，一滴，掉落在六人脸上。 先是零星的几点，很快雨滴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直到慢慢演变成一场大雨。 —— 下着大雨，风予淳一个人在自己的新居所百无聊赖。 没有风之桦和游涧儿的陪伴，他心里空落落的，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房梁。 忽然，他感觉窗口有两个黑影在动。他警觉地坐起身来，黑影发现他在看自己，赶忙又躲藏了起来。 风予淳悄悄走到窗边，静静听着。 “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这是一个小女孩甜美的声音。 “嘘，别说话。” 这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应该跟风予淳差不多大。 男孩又开始向窗户移动，想再看看屋里的动静。 谁知这个时候，风予淳忽然从窗户下面跳起来，张开双手“哇”地大叫，把两个孩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孩子胆子小，当场就被吓得大哭起来。 “你看看你，把我妹妹都吓哭了！” 小男孩长着锋利的眉毛，比风予淳略高一点，五官跟朱阳柒柒非常相像。 “对不起对不起！” 一见小女孩哭了，风予清也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大了，赶忙开门跑出来扶小女孩起身。 小女孩看起来大约四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又大又圆又黑又亮，可爱极了。 “我母亲说，你以后就跟我们住在一起？” 大男孩问道。 “是的吧。” 风予淳点点头。 “你长得比我矮……” 大男孩比划比划，风予清刚好到自己的眼睛这里。 “那你以后要叫我哥哥，我叫风予溯，这是我的妹妹，她叫风予浚。” 风予溯一副我是大哥我罩你的派头。 “我母亲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兄弟，那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妹妹，我们要一起照顾好妹妹。” 风予淳看看风予溯，又看看风予浚，痴痴地点点头。 他从来也没有过兄弟姐妹。以前在小孤村的时候，只有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那孩子憨憨楞楞地，时常被他捉弄。后面那孩子生了重病，他家人带他离开小孤村求医，再也没回来。 “你会法术吗？” 风予溯神秘兮兮地看着风予淳：“今天柳姑姑教了我一个新法术，我变给你看。” 只见风予溯伸出手掌，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在他的掌心中冒出一缕青烟。 这个结果好像大男孩自己也很诧异，他有点紧张，重新又把刚才的口诀念了一遍。手掌心的青烟变成一小撮火苗，大约也就烛火那么大的一点。 “哥哥好厉害！” 风予浚看到风予溯展示的新技能，惊奇又开心地拍手。 风予淳也觉得很神奇，瞪大了眼睛看着风予溯手上的火苗。 “厉害厉害。” 风予溯被两个小孩羡慕的眼神环绕，正是得意。 “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风予溯对风予淳说。 “学，学，哥哥教教我。” 风予淳拉着风予溯的手臂。 风予溯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风之柳教给自己的要点，然后给风予淳讲了一遍。 风予淳挠挠头，没有太听明白。 于是，风予溯又给他讲了一遍，有些地方还加上了平日风之楠教授给他的一些要领，和他自己的理解。 风予淳似懂非懂，思索了片刻。 “是这样吗？” 风予淳伸出右掌，有半晌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三个小伙伴都以为失败了的时候，忽然从他的右掌中冒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比一个大人的头还要大，风予淳吓得把火球朝院内的某个角落一扔，墙面轰然倒塌，旁边的花花草草也全部被打得七零八落，院外有棵小树也倒下去，露出了一段根。 朱阳柒柒听到响动，赶忙从屋内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正巧，这时候风之楠也刚结束跟鸩鸟沈江翎的战斗，走回居所，还没进大门就听到墙塌了的声音，五人跟着风之楠一起跑到院墙边查看情况。 风予溯和风予浚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风予淳，风予淳自己也被吓傻了，脑袋一片空白。 朱阳柒柒左前方是呆若木鸡的三个孩子，右前方是坍塌的院墙和一堆烂摊子，她楞了一会儿，然后跑到孩子们身边。 “你们三个没事吧？” 她摸摸三个孩子的头。 风予溯和风予浚回过神来，立马笑作一团，兴奋地跳起来。 只有风予淳微微低头不敢看朱阳柒柒。 “伯母，是……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风予淳怯怯地说。 “母亲，母亲。” 风予溯兴奋地抢过话头：“这个弟弟好厉害！我把今天柳姑姑教我的法术教给他，他居然变出了一个大火球，能有这么大。” 风予溯用手比划火球的尺寸，展示给朱阳柒柒看。 朱阳柒柒看着风予淳，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她看出来，风予淳此刻心中害怕极了，应是觉得自己闯了祸，免不了要被责罚。于是，她赶紧安慰小男孩。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这个法术，刚才风予溯也给自己展示过，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招数，但对刚开始修行的孩子来说，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才能做好的。而且能制造出火球的威力大小与自身法力的高低有密切关系，风予淳小小年纪能放出这么大一个火球，那他的法力不会低于自己。 “你们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 风之楠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看着朱阳柒柒和三个孩子。 “没事没事，就是小孩子闹着玩。” 朱阳柒柒见其他人也飞快跟上来了，赶忙说。 “父亲，父亲。” 风予溯还是一脸兴奋。 “溯儿，你先带弟弟妹妹过去，吃点东西。” 朱阳柒柒知道，大男孩又要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向他父亲讲一遍了，她赶忙制止。 大男孩看到此刻母亲已经收起笑容，便知道不应再开口，乖乖的领走了风予淳和风予浚。 风予淳这下算是松了一口气。 第18章 雨夜 雨下了一整夜。 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打在树枝上，落在地上。 风予淳知道自己闯了祸，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惩罚。但是，风之楠夫妇却并没有对他加以责备，只是说日后跟着大人们慢慢修行，自然就能够掌握要领。 而且，风之楠回来跟朱阳柒柒交代完风予淳的事情，就匆匆离开了。 这一次鸩鸟沈江翎冒充风予清想混入离字门，风予清定是出了意外。风予清是风之楠带出去的，找回风予清他责无旁贷，所以这些天，风之楠和风予清的父亲风之梧一起，返回寻找风予清的下落去了。 风予淳躺在床上，也觉得疲累，但是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会法术是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忽然有了一种力量。 他不由自主地举起右手，可是眼下正一片漆黑，自己什么也看不见。风予淳觉得自己的右手上现在就有一个巨大的火球，这个火球击向沈江翎，沈江翎就会像墙面一样倒塌，这个火球击向谷道子，谷道子就会被烧成灰烬。 从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厉害，就像九儿一样。 一想到九儿，风予淳就开始想象，现在九儿会在哪里呢？下着大雨，他会躲在谁家屋檐下？还是山中某棵树下？某个山洞中？她是不是自己升起了篝火在取暖？ 她是谁？ 风初九？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九？ 那为什么她还需要自己带她进离字门？ 风予淳一下陷入了对九儿的思考。从最开始在小孤村遇见，到今天与她分别，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来回闪现。 “九儿。” 想得太入迷，他不禁脱口而出，尽管这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叫姐姐干嘛？” 忽然，从房间内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九儿的声音。 风予淳倏地坐起身来。 今晚没有月光，也没有点灯，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九儿？” 男孩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叫了一声。 “怎么，小鬼？想我了？” 果然是九儿的声音。 “你……你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 男孩没想到，刚刚想了半天的九儿，此刻竟然离自己咫尺之遥。 “就刚刚从窗户进来的，想着没有好去处，今晚还是呆在你这里比较好。” 九儿直言不讳。 风予淳听到一阵声响，特别像在拧干衣物。 “外面这么大的雨，你淋湿了吗？” 风予淳问道。 “是呀，全湿透了。” 九儿正把衣物都脱下来，一件一件拧干，然后再穿上。没有办法施术，实在是太麻烦了，否则这点小雨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男孩年纪还小，但也知道男女有别，他能从听到的声音推测出九儿正在做什么，羞得面红耳赤，不敢说话。 一阵轻微的响动，然后是拧干衣物的声音，水从布料的缝隙中钻出，发出“滋滋”声，水滴落在地面，啪嗒啪嗒。 如此往复。 好像此刻外面的雨声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这“滋滋”声和“啪嗒啪嗒”的声音。 风予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显得自己不懂礼数。 当然，原本好不容易熬出来的一丝丝困意，这下也彻底烟消云散了，风予淳紧张得再清醒不过。 “你……去哪里了？” 为了化解此刻尴尬的气氛——主要是他自己觉得尴尬——他问九儿。 “跟着风起和。” 九儿还在忙活手头的事情，回答得漫不经心。 “你跟着他做什么？” 风予淳颇感意外。 “找天干秘册。” 九儿也不避讳，如实相告。 男孩想起来，之前在小孤村的时候，九儿也问过风予清关于天干秘册的问题。也就是说，这次九儿跟过来，就是冲着天干秘册来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又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对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风予清是沈江翎变的，所以那时候才让我小心他。” “是啊，我一直跟着你们，都看见了。” 九儿回答道。 “你看见什么了？风予清去哪了？” 男孩想着风之楠和风之梧已经动身去寻找风予清了，要是九儿知道，他们就不必费力寻找了。 “沈江翎对他下了毒，踢下山了。” 对风予淳来说，这是非常可怕的画面，九儿却描述的云淡风轻。 “他死了？” 男孩惊愕。 “是吧。” 九儿已经重新穿好了自己的衣物，挪了个位置，坐下背靠墙壁歇息。 “你为什么不救他？你那么厉害，要是你想救他一定可以救他的！” 风予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九儿没有说话。 其实九儿看到的时候，风予清已经不省人事了，即使出手风予清也未必还活着。而且她当时只想静静跟着风之楠和风予清，并不希望因为沈江翎或风予清而暴露自己。 为什么后来又会提醒风予淳提防假冒风予清的沈江翎呢？一旦沈江翎对风予淳出手，风之楠一行六人根本不是沈江翎的对手，风予淳落入沈江翎手中，就等于妖神落入了毕方手中。她其实已经准备好在关键时刻，不惜暴露也要断了沈江翎的念想，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等到九儿的解释，风予淳心绪难平。 九儿不想回答。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因为有力量，所以就应该在危难时刻救人于水火？ 今日从沈江翎手中救下风氏一族的人，来日这些人就可能要了其他无辜小妖的命。今日从镇妖世族手中救下受伤的妖，来日这些妖可能寻仇行凶再生祸端。 世上的人，哪里来的尽善尽恶？只是每个人执着于自己心中的正义罢了。 雨还在下，一刻不停。 稀里哗啦，噼里啪啦。 可风予淳却觉得屋内安静得可怕。 男孩本来还觉得有些不满，被九儿这样晾着，一直晾着，晾得慢慢也没脾气了。 “你这几日都会来找我吗？” 风予淳想着，似乎九儿除了自己这里，在离字门内也没有地方可去。 “说不准，要是我明天就能找到天干秘册，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九儿可不想一直呆在这里，离字门的结界太厉害，失去力量的感觉不好受。 男孩有一点失望。 说起来，爹娘将自己托付给风之楠，在风氏一族离字门住下了，但是这里周身尽是陌生人，不知其喜好生平，也没有什么交情，还不如跟九儿认识的时间长。此刻，风予淳反而觉得跟九儿更加亲近，更愿意能多见见九儿，听她说说话也好。 风予淳觉得自己对于九儿来说，可能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即便这样，他也愿意多跟九儿待一会儿。 “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把你躲在这里找天干秘册的事情告诉别人？” 男孩当然没有要出卖九儿的意思，却还是好奇地问起。 “哈哈。” 九儿笑出声来。 “你可别忘了是谁帮我混进来的。” 风予淳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他有超出年纪的思索能力，性格直爽，喜怒形于色，不畏惧直面任何人或事。九儿料定他不是那种可以一边帮助自己，一边出卖自己的人。即便什么时候，风予淳不再相信自己、不认同自己了，他也一定是亲自来质问解决，而不是仰仗风氏一族的力量替他讨要说法。 男孩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好像跟九儿摸黑聊着聊着，便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你一言，我一语。 天光大亮，醒过来才发现，雨停了，九儿已经走了。 第19章 镇妖世族 这几日，九儿多次潜入风起和的书房、卧室，仔仔细细翻看过房内的所有甲骨、竹简、羊皮、纸卷，均没有发现天干秘册的踪迹。她又四处查探了一番，整个宅院内并没有什么暗格密室一类的机关。 难道是自己找错了？ 按照之前风予清的话来说，风氏一族之中确实有天干秘册存在，那么它会被藏在哪里呢？ 如果不是门主在掌管天干秘册，那又会是谁在保管呢？ 九儿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风起和见过的人，做过的事。风起和那日与沈江翎交战后回来，径直回了自己的居所，第二日去了后山的一片墓地，在那边呆了许久。随后几日见到的门人也多是交代一些收妖的事宜和情报。其他更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帮助她找到天干秘册的下落。 难道天干秘册不在离字门？在风氏一族其他门中？ —— 风予淳休养几日，精神和体力都全部恢复了过来。 平日里风予溯都会去风之柳那里学习法术，偶尔也会把风予浚带过去，但风予浚实在太小，也就是跟着哥哥凑凑热闹罢了。 朱阳柒柒见风予淳气色渐佳，便决定开始帮他启蒙，这样来日也能让这孩子跟风予溯一起开始修行，才算得上真正的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 这第一课是从风氏一族说起。 风氏一族共有十门，分别是玄、黄、乾、坤、巽、震、坎、离、艮、兑。传说风氏一族由女娲之腹化作的十个神人所创，发于栗广之野，取伏羲、女娲的姓氏“风”。 天地初分时，妖孽横行，女娲为了保护自己创造的凡人世界，付出了一切神力，所以最后命风氏一族世世代代守护人间，除妖镇邪。因而，风氏一族这些神族后裔，既非神，也非凡人。云氏、妫氏等也类似，先祖虽非神族，但位列三皇五帝，神通广大，与风氏一族同样成为镇妖世族。 千年之前，风氏一族与妖王曾有一场恶战，玄字门与兑字门满门尽灭，其他各门的高手也多有伤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将妖王镇压，风初五、风初九等一众高手均在这场大战中阵亡。所以，风氏一族原来的十门，眼下也就剩下八门。 朱阳柒柒说起这些家传的时候，风予淳听得聚精会神，就像从前听游涧儿讲故事一样。他要反应半天，才能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原本就是风氏一族的一员，这些像故事一样的传奇，竟然是与自己有关的。 “那天干秘册是什么？” 风予淳忽然想起九儿正在苦苦找寻的天干秘册，就从脑海里冒出这一句。 朱阳柒柒正说着法力与修为，被这一问弄得诧异起来。 “你还知道天干秘册？” 没想到风予淳对修行、镇妖之事一窍不通，却晓得天干秘册。 “先前听风予清哥哥说起过。” 男孩一个机灵，圆了过去，免得被伯母生疑。 “这天干秘册，是风氏一族历代先人用来记录过往，以帮助后人镇妖用的。所有与极妖往上的交战、处置、洞悉一类见闻，均会逐一记下。” 女子向风予淳讲解道。 “极妖？就像沈江翎和谷道子那样的？” 男孩又问道。 “鸩鸟沈江翎和钦原谷道子可不是极妖，他们比极妖更要厉害许多，是上古极妖。寻常我们遇见的妖，按照妖力由弱到强，可以分为散妖、重妖、极妖、上古极妖。散妖最好对付，你只要稍加修行，学有小成，就能一个人应付。若是遇到重妖也不打紧，门内高手一个人勉强也能应付得了，或有个两三人同行，问题也不大。极妖是极少能遇上的，上古极妖更是罕见，若遇上他们，一定要谨小慎微，第一时间向门内送信求援，与他们有关的，自然也是要仔细记下的。” 一般来说，妖与妖之间才会称呼名字，镇妖世族是很少直接用妖的名字来称呼他们的。 “那我可以看看天干秘册吗？” 风予淳露出期待的眼神。这么有意思的一本宝册，难怪九儿会想要找到。 朱阳柒柒看到男孩两眼放光，不由笑了一声。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还年幼，怕是看了，晚上要噩梦连连了。” 一个七岁的小孩，恐怕很难理解，那些与妖作战九死一生、血流成河的残酷，会是什么样。 天干秘册的每一笔，都有风氏一族的血泪，每一只妖的背后，都是哀鸿遍野。几千年来，风氏一族在镇妖世族中集名望与威信于一身，让其他镇妖世族马首是瞻，与之对等的，是其付出过最为惨痛的代价、最为巨大的牺牲。 “我不怕，好伯母，你就让我看看嘛。” 该撒娇时绝不含糊，这几日观察下来，风予淳深知朱阳柒柒是个温柔好说话的，这招准保管用。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朱阳柒柒被这孩子哄得也是开心，但还是无奈地说：“你若想看，等你伯父回来，听他怎么说。” 男孩本来还打算死缠烂打一番，谁知这时响起敲门声。 “舅母，舅母。” 是一个欢快的小女孩的声音。 朱阳柒柒赶紧穿过院子，去开门。 刚一打开门，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就像兔子一样蹦了进来。女孩眉眼轮廓分明，喜笑颜开，两个深深的酒窝挂在脸上，十分活泼可爱。 “舅母，溯哥哥回来了吗？” 女孩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悦耳。 “应该快了，今天舅母这里还有一位小哥哥，你也可以来找他玩，以后他都住在这里。” 听得出来，朱阳柒柒非常喜欢这个小外甥女。 “在哪里？” 风予淳看见，女孩调皮地侧着身子，往宅内探头观望，像是在找什么有趣的东西。 朱阳柒柒牵着女孩的手，把她领到风予淳面前。 “这位小哥哥叫风予淳。” 朱阳柒柒温柔地给女孩介绍。 “淳儿，这是你风之榕姑姑的女儿，名叫云灵珊。” 风予淳看着云灵珊，觉得这女孩简直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有灵气。 人好看，声音也好听。 云灵珊一进门就注意到，一边的院墙倒了大半，指着那一堆烂摊子问道：“舅母，你的院子怎么塌了？” 男孩这边还在想着怎么给女孩打个招呼，以显得自己彬彬有礼，结果正被女孩问到自己闯的祸，瞬间没了底气。 朱阳柒柒看着两个孩子，莞尔一笑。 “也许是前些天雨太大了吧。” 风予淳原本被云灵珊问得心虚又紧张，担心要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知道自己冒冒失失把人家院墙给砸了，会怎么看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个整天闯祸的冒失鬼，会不会因此而不想搭理自己，会不会…… 听到朱阳柒柒这样说，男孩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对这个伯母一万个感激。 云灵珊将信将疑。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风予淳身上。 她对风予淳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像一朵绽放的芙蓉花。 “那我是不是该叫你淳哥哥？你可以叫我灵珊。” 女孩说道。 “灵珊。” 风予淳叫了一声女孩的名字，但是很快头脑中就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跟女孩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云灵珊。 云灵珊。 云灵珊。 除了她的脸，就是她的名字，在风予淳脑海中嗡嗡作响。 男孩有一点自卑，怕自己做什么傻事让女孩笑话，怕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毕竟来了离字门之后，他时常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懂。 风予淳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被扔进河里的旱鸭子，扑腾扑腾，可能随时会沉底。 既害怕，又窒息。 第20章 风予淳要开窍了 “今天，伯母给我讲了很多关于风氏一族的事情，还说到了天干秘册。” 风予淳躺在床上，对九儿说。 九儿晚上总会来，有时候来得早，有时候来得晚。只是都是摸黑来的。风予淳只能从一些响动感觉到她在什么位置，却很久都没见到过她了。 “她知道天干秘册在哪吗？” 九儿这些天还是一直跟着风起和，依然没有什么收获。她也尝试过从一些看起来法力高强的门人身上探查，一样毫无头绪。 此刻听到男孩说天干秘册，她其实也没有抱太大期望，但内心深处的一丝期待，是掩藏不住的。 “她没有说，话刚说一半，就来了一个叫云灵珊的妹妹，像天神一样好看。” 男孩都没有注意到，说到云灵珊的时候，他脸上都挂着笑。 九儿没能看见，听也听出来男孩此刻心中比蜜还甜。 “天神什么样？你这小鬼难道见过？” 九儿可以想象到风予淳痴痴傻傻的样子。 “天神当然是最好的，什么都最好，不然怎么做天神？” 男孩不服气地说。 云灵珊也是他见过最好的。 容貌最好看的，声音最好听的，笑起来最可爱的。 这个云灵珊，九儿也是见过的。这段时间，云望舒、风之榕夫妇就带着这个女孩子住在风起和的宅院，确实是个灵巧活泼的小女孩。 风予淳翻了个身，由平躺变成侧卧。 不知怎么的，见到云灵珊之后，风予淳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 自从那一夜风之楠带走风之桦和游涧儿，自己就好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多出好多他闻所未闻的东西，有妖，有镇妖世族，有风氏一族，有法术，有天干秘册…… 他还没完全适应自己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的身份，总是觉得自己是置身事外的。 来了离字门之后，周围的人整天尽是修行、收妖，自己什么也不懂，虽然也不是过得不好，却总觉得没有那么容易融入这个地方。起初他也不那么在意，直到今天遇到云灵珊，他才感觉自己像个另类，觉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 游涧儿离开后，他心里一直不快。他其实还是理解不了为什么游涧儿要让他来离字门，修行有什么好，父亲风之桦离开风氏一族这十年，一家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不是也挺好吗？他把沉郁的心绪埋在心底，只希望自己快点长大，这样就能早一点去青丘山南的翼泽跟母亲团聚。 好像两人之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风予淳沉浸在自己千丝万缕的思绪里，九儿也没有挑起话头。 “九儿，你说我也跟他们一样去修行好不好？” 男孩其实想问，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得像风之楠他们一样好，成为和他们一样厉害的人。 “你若肯用心去学，肯定比他们都要好。” 风予淳开始开窍了。 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可招滔天祸乱。 七岁的妖神要开始修行。 “真的吗？你觉得我可以吗？” 正是自惭形秽的时候，忽然听到别人的鼓励，就算是敷衍也能让人喜出望外，不愿戳穿。何况九儿不是那种会曲意迎合别人的人。 那是自然，你可是妖神，千年难得一见的妖神。 九儿在心里暗忖。 “我说行，那就一定行。” 九儿说，语言简练却有力。 风予淳兴奋地翻过身，朝另一边侧卧。 —— 修行的功课是一日一日加重的。 最开始的三天，都是以朱阳柒柒的讲授为主。从第四天开始，朱阳柒柒要求风予淳开始对身体的锻炼，风予淳这才知道，原来每天天不亮的时候，风予溯就要起床开始练功。他需要环绕离字门众人聚居的小山奔跑到另一面，在那边的泉水池中打水回来，回来的路途也需要尽快跑回来，水不许洒，往复多趟。 现在，风予淳也要陪着风予溯开始早上的功课了。最开始只是一趟练跑，两个月内就会慢慢与风予溯一样，日后还要再加不同的功课。 一番下来，风予淳折腾到巳时。 深秋清晨空气寒冷，男孩从喉咙口到胸口，被寒风划拉得生生地疼，耳朵冻得像是要掉下来一样，整个脑袋又晕又痛。一回居所，他就摊在床上动弹不得，好像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一样。 天呐，风予淳原本以为所谓的修行就是像上次风予溯教的那样，施施法术，变戏法一样的，一会儿变个火球，一会儿变个火链，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艰辛，感觉半条命都快没了。 不过，艰辛归艰辛，相较于前几日，风予淳倒觉得心里要踏实许多。 男孩昏睡到吃午饭的时间，才被风予溯叫醒。吃完饭休息一会儿，风予溯就领着他去风之柳的宅院了。 风之柳是风之楠的堂妹，风之椿的亲妹妹，年纪比风之榕要大一点，闲来无事就指点指点几个侄子侄女修行。平日里大家想去就会过去，不去风之柳也落得清闲。不过风予溯的父亲风之楠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曾说，既然要修行就要持之以恒，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辜负柳姑姑的教导，要求风予溯必须每天按时去报到，不得缺席或迟到。所以，大部分时候也就只有风予溯一个人过去。 想着以后能拉着风予淳一起苦练，风予溯心里平衡多了。 而且上次风予淳随便一出手，墙面都被砸塌了，这个弟弟的身手，到时候给其他兄弟姐妹吹嘘一番，想想就很有面子。 半道上，风予溯一把揽着风予淳的脖子，说道：“以后咱们兄弟俩一块儿修行，要是看到家族里别的兄弟姐妹，你就说你是我弟弟。” 风予淳侧脸看着风予溯，听到这话，他先是一愣，然后心头一暖。 风予溯拿自己当兄弟。 简直就是从天而降一个哥哥，被自己白捡了。 “那是自然。” 男孩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走到风之柳家门口，风予溯叩了几下门，大气都不敢喘，跟刚刚在路上自然洒脱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风予淳一看他这样，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一阵脚步声慢慢逼近，踏得地砖啪啪响，一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 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收拾得非常干练，一看就不是善茬。 “柳姑姑，这是我弟弟，风予淳。” 风予溯说话的声音乖得跟一只小鹌鹑一样，风予淳心里就纳闷了，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风予溯吗？刚刚过来路上还好好的，怎么到了这里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进来吧。” 风之柳目光扫过两个男孩，然后转身往院内走。 风予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走进门，等风予淳也进来之后，轻轻把门带上，然后走到风之柳面前站定，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空气变得好安静。 风予淳也跟着紧张起来，站到风予溯身旁，一动不敢动。 风之柳从石桌上拿起被吃了一半的果子，一边啃，一边来回打量两个男孩。 她走到风予淳面前，问道：“你从哪冒出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女子讲话一点都不客气，跟风予淳以前接触过的朱阳柒柒、风之榕完全不是一路，难怪风予溯在她面前这么乖，看来不是个温柔好说话的。 “我住在楠伯父家。” 风予淳怯怯地说。 “你爹娘是谁？为什么住他家？” 女子追问道，似乎对男孩的回答不太满意。 “不……不知道……不记得了。” 男孩记着风之楠交代的，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自己的爹娘。 “不记得了？” 风之柳哼笑一声：“你爹娘你都能不记得？你是土里长出来的吗？” 这个回答，女子还是不满意。 “真不记得了。” 风予淳抬头看着风之柳，一脸苦笑。 第21章 风之柳 风之柳叹了口气，对风予淳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她又走到风予溯面前。 “这几日教你的法术，你练得如何了？回家可有练习？” 女子问风予溯。 大男孩点点头，没有吱声。 “使出来我看看。” 风之柳啃了一口手中的果子，边嚼边跟大男孩说。 风予溯伸出手，一小撮火苗从手掌心冒出，比上次看到的要旺盛一点，大约有一颗大红枣的尺寸。 “有那么点长进。” 女子的话听着像是在夸风予溯，语气又像是在鄙视他。 要真算夸，怕是天天这么夸，也不用担心孩子会骄傲自满。 风予淳想起那天自己变出来的火球，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的手。 女子注意到了旁边这个小男孩的小动作，说道：“怎么，你这摩拳擦掌的，也想试试？” 一个无心的小动作而已，就引火烧身了。 风予淳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前几日我听我哥哥说，楠哥哥家里来了个娃娃，一出手就把他家院墙砸了，说的就是你吧？” 女子背过身，走到石凳那边，然后坐下。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风予淳怯怯地点头。 “哟吼，有点本事嘛。” 风之柳已经吃完了果子，双手交叉架在胸前，微微向后靠在石桌边上。 “那你也来试试吧。” 女子直勾勾的盯着风予淳，面色冷峻，简直比风之楠还瘆人。 风予淳像要伸出手，刚一动又退缩回来，看到风之柳的样子，又壮着胆子准备一试。 就这么扭扭捏捏，好不容易伸出右手掌。 男孩努力回想那日风予溯教他的方法，过了几天时间，很多要领一时想不全。 前几日朱阳柒柒也有讲到法力的运用，风予淳似懂非懂。 脑子里尽是些零零散散的片段，现在赶鸭子上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男孩试了一把，手上什么变化也没有。 他尴尬地看着风之柳，但是想想，上次也是这样，过一会儿火球就冒出来了。 等了许久，还是没动静。 对面的女子不耐烦地叹气。 风予淳想着，这次怕是真不行，于是又重新来了一遍，再次施展法术。 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不灵了呢？ 男孩着急地用左手拍拍右手掌，好像是火球故意躲在他右掌心，拍一拍能给火球拍出来一样。 “行啦，别拍了，再拍也拍不出来。” 风之柳没耐心再看风予淳尝试下去，起身走到男孩们面前。 “控火术是法术修行的基本，这个练不好，别的法术也不用练了。如何通过控火，把控好法力的施展，感应自身的五行灵性，推演到万事万物，你们要自己悟。” 女子看着风予溯，说道：“溯儿，你练了这些天了，今天我要看你会如何教他，然后你们俩一起练习。” “我？” 风予溯诧异道。 “有问题？” 风之柳看着大男孩，吓得男孩不敢再多说什么。 “没问题，没问题。” 风予溯战战兢兢。 风予淳觉得，在风之柳家的这一个多时辰，简直比一年还要漫长。两个男孩从风之柳家出来的时候，四目相视，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成一团，好像刚逃过一场悲惨的劫难。 风予淳这下算弄明白，为啥每天只有风予溯一个人去跟风之柳学法术了，这么凶神恶煞的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感觉被她瞪一眼都会灰飞烟灭。 “柳姑姑一直这样吗？” 走出风之柳家老远，风予淳好奇地问。 风予溯苦笑着点点头，他的表情好像在说：看，你是不是也怀疑我不是我父母亲生的，居然让我天天跟着这样暴脾气的姑姑学法术。 “溯哥哥，淳哥哥。” 云灵珊的声音打断了两个男孩的谈话，两人循声望去，云灵珊像只灵巧的小猫，从远处跑过来。 “我等了你们好久了。” 云灵珊跑到两个男孩面前，说：“你们可算出来了。” “你找我们有事？” 风予溯问道。 云灵珊笑着停顿了一下，然后故作神秘地说：“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带你们去看。” 不等男孩回应，云灵珊一下蹿到两人中间，然后拉着两人的手臂就走。 “看什么？去哪呀？” 没头没脑的，风予溯满腹疑惑。 “去了你就知道了。” 云灵珊领着两个男孩来到后山。 地上的落叶踩上去软软的，有很多树的叶子都差不多掉光了，草丛也变成干枯的黄。 他们往山上爬，穿过树林，跨过溪流，偶尔能看到一两只野兔、刺猬之类的小动物。 “快到了。” 云灵珊显得很兴奋。 女孩最终把两个男孩引到了一处洞口，有一条水流，淌进洞里。 洞口不算大，以三人的身材，逐一爬进去不成问题。 “这就是你要带我们看的？” 风予溯在洞外打量着，一个普通的山洞而已。 “到里面去，有好东西！” 云灵珊几乎是在背后推着两人往里走。 “相信我，你们肯定没见过的。” 女孩越来越激动，好像这个山洞里真的藏了宝藏。 两个男孩拗不过云灵珊，只得往里爬。 从洞里吹出来的风隐隐透着一股腥味，应该是因为里面有水源的缘故。与外面不同，越往里，风就越暖和。 三人爬了一段，再继续往里，却变得更宽敞了，可以站立行走。 云灵珊爬起身来，拍拍泥土，然后掏出她早已准备好的一支蜡烛，点燃。 水流继续往山洞的深处延伸，一片漆黑，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空气有些闷热，加上那股子腥味，两个男孩还没完全适应。 “你到底要带我们看什么呀？” 风予溯四下望了望，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女孩走到水边，勾勾手指，示意让两人过来，然后找了几块碎石架着，让蜡烛立起来。 云灵珊把手放进水里，手掌一半淹没在水中。 “小龙。” 女孩轻唤一声。 只见一条白白的东西，从不远处的石头下缓缓游出来。 然后，那条白白的东西慢吞吞地朝三人这边游动，非常缓慢，像是一片落到水上的叶子被水流推着，而不像是自己在游动。 其实也就三步远的距离，三人等了许久，等它游到云灵珊的手上，云灵珊将它托出水面，两个男孩才看清楚它的样子。 那是一条细长的小家伙，非常小，也就云灵珊两个手掌长，通体白色，两腮像两颗小珊瑚，粉粉嫩嫩的，脸很长，没有眼睛，还长了四只脚，活脱脱一条小小龙。 “这是什么呀？它还能听你的话？” 风予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惊异地看着云灵珊和她手中的“小龙”。 云灵珊得意地看着风予淳：“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觉得它长得像一条龙，所以就给它取名叫‘小龙’了。前一段时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洞穴，后面我总来看它，跟它说话，捉小虾给它吃，所以它能认得我。” 云灵珊双手捧着小龙，小龙安静地趴在云灵珊手中。 “我说是好东西吧，你看它多好看。” 女孩把小家伙捧到脸前，以便能看得更清楚。 小龙的皮肤光滑细腻，像剥了壳的熟鸡蛋，还带一点透明。 由于担心离水太久会伤害到小龙，云灵珊不一会儿又把小龙放回水中，小龙就原地又趴下了，一动不动，看来也是个懒散的小家伙。 三人蹲在水边，津津有味地注视着小龙的一举一动，有说有笑。不管三人怎么吵闹，小龙就是纹丝不动，惹得风予溯一度猜测，小龙是不是已经死了。但是只要云灵珊一开口叫它，它又会微微动一下。 风予淳看着女孩和小龙，更加觉得云灵珊与众不同。 天神一样的女孩子，和闻所未闻的神奇生灵。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因为洞里一片漆黑，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云灵珊怕晚了，提议先回去。 偏偏此时风予溯来了兴致，想再往山洞深处走一走。 第22章 山洞深处 “不好吧？往下还不知道有多深呢。” 云灵珊看着山洞深处，有一点害怕。 “你看，这洞里就一条路，也没有岔路，我们再往里走走，看看有什么，如果遇到岔路就折返回来好了。” 风予溯正兴冲冲地想要探索一番。 风予淳其实也想再往里走走，看看里面还有什么神奇的东西。不过他不想惹云灵珊不开心，因而选择缄口不言、两不相帮。 “那就进去一点点，一会儿咱们就出去，不然回晚了，我母亲要数落我的。” 云灵珊见风予溯兴致正浓，也不想扫他的兴。 洞里的路往里一些，变得高低不平，还有一点湿滑，很不好走。路也不是笔直的，弯弯绕绕，有很多水坑看不清，一脚下去水花四溅。 风予溯拿着蜡烛走在最前面，云灵珊紧随其后，风予淳在最末，这样如果有什么意外，他也好护着女孩子。 腥味越发地重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云灵珊听到了一阵声音，很细微，但是时不时地出现，她听得真切。 再往前走，那阵声音愈发清晰，像是喘息的声音。 再后来，两个男孩也听见了。 是喘息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 云灵珊拉一拉风予溯的衣服，有一点害怕。 “溯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再往前走了。” 风予溯心里也觉得不安，他点点头：“好，咱们回去吧。” 于是三人开始往回走。 那阵喘息声，听起来好像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走为上策吧。 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看到小龙的地方，没想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洞内很深的地方了。 心中越是焦虑，越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总觉得下一个转角就要到洞口，总也落空。 直到又过了一个转角，三人彻底傻眼了——进来的路没有分叉，但这出去的路竟然变成了很多条，全都黑漆漆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走那条路进来的。 风予溯此刻心中后悔得要命。 “怎么办？走那边？” 云灵珊六神无主，带着哭腔问风予溯和风予淳，完全没了平日神气活现的样子。 风予淳牵着云灵珊的手，安慰道：“灵珊，不要怕，我们三个一起走，一定能找到出路的。” 女孩看着风予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反射着烛光，闪闪发亮。 风予淳仔细观察了几条岔路，他记得过来的一路都是有水流的，眼下这五条岔路里有两条都没有水流流过来，那么，就只剩下三条路有可能了。 会是哪一条呢？ 风予淳忽然有了主意。 “灵珊，你试试，叫小龙过来，看它能不能找到我们。” “这个主意好！” 风予溯恍然大悟。 小龙从哪条水流游过来，哪边便是三人来时的路了。 云灵珊照刚才的样子，把手放入水中，淹没半个手掌，喊小龙的名字。 等了许久，不见小龙过来。 “要不你再大点声，怕是距离太远，它没有听见。” 风予溯有点着急。 云灵珊加大音量，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动静。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越等女孩的心里就越害怕。 最后，她大喊了一声“小龙”，几乎都要哭出声了。 但是，这声音太大，惊动了山洞深处的东西。 随即一声巨大的嘶吼，响彻整个山洞。 “不要想那么多了，赶紧先走吧。” 这响动，可不像什么小鱼小虾。 等不到小龙，又惹怒了山洞里的东西，风予溯不想再等下去了，三条路就三条路吧，随便选一条走下去，也比在这儿等死要好，万一洞里的东西杀过来，就咱们这三个小孩，肯定不是对手。 云灵珊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三人跟着风予溯，选了中间那一条路往前走。 这条路越走越窄，渐渐已不能站立，就像刚进洞时那样。 不知道是太想赶快离开而起的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找到了正确的路，三人仿佛看到了希望，渐渐安心一些。 山洞里的东西时不时还会传来阵阵嘶吼声。 也许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口了。 风予溯更加着急了，拼命往前爬。 可是前面怎么还是一片漆黑呢？ 难道已经到晚上了吗？都过了这么久了吗？ 前方有一丝凉风吹过来，让风予溯更加笃信，前面就是出口。 他好像摸到了洞口，爬出来，豁然开朗，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能整个人站起来了。 不多久，云灵珊和风予淳也爬了出来。 天已经黑成这样了吗？ 风予溯掏出蜡烛点燃，火光照亮周遭的环境。 这哪里是什么出口，不过是进入了另一块开阔的地方。 这条路是错的，还是被困在山洞里呢。 “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我们出来了！” 风予溯看到真相跟自己预期之间的落差，一时接受不了，声音的腔调都变了。 “要不，我们再折返回去？” 风予淳想，既然这条路不对，那么就只剩两条路了，再回去选一次，或许能选中正确的那个。 “不，我不要回去。” 风予溯摇摇头：“说不定山洞里的东西已经跑来捉我们了，万一正好在那里遇到它，我们就死定了。” 风予溯慌张地摇头。 “我们……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说不定这条路也能出去呢？” 大男孩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想往前走。 云灵珊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的有出路，但是往回走，她也害怕。 前面的水流更大一些，与来时的涓涓细流不同，往前有很明显的水声。 风予淳想，如果有水流进来，说不准前面确实有出口，只是不知道通往哪里。 但是，越往前，道路也变得越湿滑。 三人又沿着蜿蜒的小路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心中打鼓。 到底能找到出口吗？ 明知道是选错了，不是来时的路。 前面在等待自己的到底会是什么？ 忽然，风予溯一脚没踏稳，顺着一个斜坡就要滑倒。 云灵珊听到他惊恐的叫声，看到他要倒，伸手去拉他，结果也被他拖了下去。 风予淳也是一样，三人相互拉扯着，顺着一条隐蔽的斜坡往下滑。 斜坡湿滑，两边还有伸出的石头棱角，磕到他们手上、肩上、腿上、头上，疼痛不已。 兜兜转转，最后三人掉到一处低洼的水坑里。水面没过脚踝，三人坐在水里，衣裤都打湿了。 这个地方比刚进洞的时候还要闷热，怕是往洞里更深一些了。 风予溯蜡烛还在手上，甩了甩再点燃。这下更糟糕了，三人四下望去，连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都无从知晓。 离字门没有其他人知道自己落入了这个无名山洞里。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云灵珊的眼泪像瀑布一般，哗哗流下眼泪，大哭起来。 “灵珊，你别哭了。” 看到表妹哭了，风予溯着急上前安慰：“都是我不好，非要进来看，你不要哭，我们一定有办法出去的。”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女孩心里彻底找不到指望，认定自己就要这么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山洞里了，眼泪止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山洞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好像发出这声音的东西就在三人面前一样。 云灵珊被这巨响吓得也不敢再吱声，怔怔地看着右前方。 风予溯壮着胆子，举着蜡烛往那个黑暗的角落走。 烛光一点一点移动，逐渐照亮那个角落，像是有个门形的入口。 风予溯有点害怕，不敢再走了，又折返回来。 风予淳走上前，接过蜡烛，倒要看看那边究竟有什么。 他穿过门，点亮那个角落，那个东西，或许就在藏在那片黑暗里。 第23章 地下牢笼(一) 风予淳吞了口唾沫。 喘息声从门那边传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腥味。 他不敢出声。 风予溯和云灵珊看到风予淳一动不动，但似乎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好奇地跟了过去。 他们慢慢定睛仔细看，门的另一边像是另一片天地一般开阔，只是太暗，不能真真切切地看清楚。 云灵珊注意到侧边有一个形状奇异的东西，像个烛台，于是拱了拱风予淳，指给他看。风予淳走过去试着点亮那个像烛台一般的东西。一瞬间，整片开阔区域周围似乎有成百上千的烛台被同时点亮，一片开阔的景象呈现在三人眼前。 这是一片宽广的圆形空地，一层一层，越往中心地势越低。在圆形的正中心盘着一条巨大的黑龙，约摸有几十丈长，一双金色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三人。 黑龙张开它的大嘴，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强大的音浪朝三人袭来，捂着耳朵也能被这声音震得双耳疼痛。 黑龙的獠牙又多又长，好像一口就能咬住三人，把他们撕碎。 云灵珊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站不起来。 “这……这是什么……” 风予溯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黑龙。紧接着，他一边惨叫一边转身就跑。风予淳去拉他，怕他乱跑跑散了，可风予溯用力挣脱开风予淳，根本管不了其他，此刻他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跑的越远越好。 “溯哥哥，他若能动，早就来抓我们了！你要乱跑与我们跑散了，万一我们得救了，谁能找到你？谁能来救你？” 风予淳大喊。 风予溯听到男孩的话，崩溃得瘫倒在地。 果然，黑龙想飞腾起来，长长的身体在圆形中间扭动，但是上方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任它怎么挣扎，就是飞不出来。 风予淳看得清楚，看来是有人故意把它困在这里，这儿就是为这条黑龙而设的地下牢笼。 “溯哥哥，灵珊，我们有救了。” 风予淳冷静地对二人说。 风予溯踉跄着跑过来，一把拉住风予淳的手臂，说道：“你不要骗我，谁能来救我们？” 云灵珊依旧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风予淳。 “你们看，这个地方一看就是有人故意修建的。黑龙在下面翻腾多时，却始终出不来，说明有人布了法阵，特意把它困在这里。如果这些都是别人有意为之，那么他一定会给自己留出路，我们只要找出那人留的出路，一定可以出去。” 风予淳说出他心中的想法。 “对，你说的对！” 风予溯觉得有理，一下又燃起了希望。 风予淳扶起瘫软在地的云灵珊，然后对二人说：“我们在这附近分头找，一定能找到出路。” 借着这成百上千烛台的光亮，三人环绕圆形场地开始寻找可能的出路。风予溯走一边，云灵珊执意要跟着风予淳一起，两人往另一边走。 强烈的腥味在整片空间内弥漫，就算这里宽敞得能容纳下几十条这样的黑龙，这股味道依然浓郁，刺激着三人的嗅觉，令人反胃。 除去他们进来的那个门，圆形场地外围还有另外四个门，分散在圆形场地的周边，都很不起眼。 “怎么办？淳哥哥，我们应该走哪边。” 云灵珊看着风予淳，此时此刻，她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个聪慧过人的哥哥身上了。 风予淳低头思索，为什么会有五个门呢？ 风氏一族离字门原本就是秘境，一般人根本进不来，就算是鸩鸟沈江翎那样厉害的上古极妖也不行，而这个地下牢笼又在如此隐蔽的山下，要说有人来营救黑龙，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这么多条路，是为了防止黑龙逃跑而故布迷阵？ 他想起刚刚进来的那个门，三人是无意间掉落进来的，但是掉下来之后就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对如此庞大的一条黑龙来说，无异于死路一条。当然，三人也没有可能再从那边找到出路。 所以，能看到的路，很有可能都不是正确的路。 “有没有什么出口，是黑龙出不去，但是像普通人身材的人可以通过的？” 风予淳想，真正的出口一定是不会轻易让黑龙逃脱的。 风予淳和云灵珊并没有找到这样的洞口，风予溯也摇摇头。 “会不会是有什么机关？” 风予溯说。 “机关？什么叫机关？” 风予淳不解。 “就是暗门的开关，暗门的开关可能做成任何样子，拨动或转动一下，就能打开暗门，我们就能有新的出口，我以前听我父亲说起过这一类的东西。” 风予溯解释道。 “也有可能。” 风予淳找到了新的突破口；“那我们再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像机关的东西。” 黑龙的眼睛比小孩的头还要大，在下方警觉地注视着三人的一举一动。它时不时会翻腾一下，或发出骇人的嘶吼。三人起初还非常害怕，只要听到黑龙的响动，就赶忙去看看，它是不是逃出来了，惊恐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渐渐的，他们也适应了这样的骚动，不再被它唬住，能够更加从容地应对。 这里有许多杂乱的物件、石块之类的东西，三人找来找去，最终锁定了三个石雕。三个石雕均是一只长着九个头的老虎，每个头上都是一张人脸，形态上略有差异。 风予溯认识这个石雕的灵兽，这是开明兽，传说开明兽勇猛威武，昆仑山的九道门，皆由开明兽来镇守，以防任何妖邪来犯。 这三个开明兽石雕无法挪动，只能原地旋转。风予溯转动了其中一个，要费好大力气，转动过后，它又会自己转回原位。 “可能我们需要同时移动这三个石雕才能打开机关。” 风予溯推测。 风予淳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也说不准为什么。 黑龙可能是翻腾累了，见三人都不再搭理它，此时也安静地趴了下来。 三人各自走到一个雕像前，距离有点远，需要大声吼叫才能彼此听清楚对方的声音。 “淳儿，你准备好了吗？” 风予溯大声问风予淳。 “好了。” 风予淳也大声回应。 “灵珊，你呢？” 风予溯又问云灵珊。 “嗯，好了。” “好，那你们听我的，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转动开明兽。” 风予溯指挥道。 几个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石雕。 “一” “二” “三” 风予溯和风予淳顺利地转动了石雕，一直转到石雕再也转不动为止。但是很快，石雕又自己转了回去。 “怎么不行，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没有按照风予溯预想的发展，并没有任何机关被打开，石雕恢复了原位。 这个时候，云灵珊怯怯地说：“溯哥哥，这个石雕太重了，我刚刚转迟了，费了好大的劲它才动起来。” 原来是这样。 “灵珊，你过来，我与你换一个，我这个石雕看着灵活，转起来省力一点。” 风予淳把灵珊叫过来，让她试着转动一下自己这个石雕。云灵珊也是费了好大力气，不过这一个确实更加省力，灵珊也可以转动。 “可以了，溯哥哥，淳哥哥这个好，我能应付得来。” 云灵珊看着风予淳，觉着这个哥哥又聪颖，又会体恤自己，很是亲切。 于是，三个小孩各就各位，再一次准备同时转动石雕。 “好，那我要数了，灵珊你准备好。” “一” “二” “三” 三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转动开明兽石雕，三处发来石头与石头之间摩擦的声响。 这一次，三个石雕没有再转回原位。 风予溯、风予淳、云灵珊都在静静等着，看会发生什么。 第24章 地下牢笼(二) 从三人所在的圆形空地最外围，到黑龙被困的最下层，一共有九阶，每一阶都有一圈烛台点亮，有五个大人躺下排成一条那样宽。 三人打开机关后，在第四阶的地面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暗门，距离风予溯最近，他第一个发现。 “淳儿，灵珊，快来，暗门在这儿。” 大男孩一边招呼另外两个同伴，一边跑去暗门那边查看。 黑龙似乎能听懂风予溯的话，它也站起身来，像是昂首向这边查看。 三人聚集到一起，发现打开的并不是一扇暗门，只是一个暗格，暗格内似乎有什么物件，太昏暗，看不清楚。 风予溯壮着胆子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哇，好沉。” 大男孩要一只手把东西拿出来还有一点困难，他索性伸出两只手拿住那个物件，还是有点拿不动。 “来来来，帮把手。” 风予溯招呼风予淳来帮忙。 两人合力，终于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把巨大的、红色的弓，没有弦，也没有箭。弓身厚重，上面还镌刻着一些花纹，有九只长着三只脚的鸟，有一只怪兽长着龙的头和猫的身子，有一只大孔雀，还有长着九个头的怪物……花纹细密，满布各种奇异的怪物。 “这是个什么呀？我还以为咱们找到出路了呢。” 风予溯看着这把弓，有趣归有趣，可是这会儿不能出去，就算拿到一把好玩的弓也毫无用处。 “这里怎么会藏着一把这么沉的弓呢？还没有弦。不过这个花纹真是精妙。” 风予溯抚摸着弓身，弓身仿佛有微弱的震动，触感奇妙。 黑龙好像也看到了这把弓，它紧紧盯着这边，咧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低沉的声音从口鼻传出来，像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云灵珊注意到了黑龙神态的异样，她拍拍风予淳的肩膀，示意让他看看圆形空地的中心。 “淳哥哥，你看它。” 云灵珊指着黑龙。 “它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风予溯顺势望去，黑龙焦躁地在圆形空地中心踱着步子，来回转悠，四足上尖锐的利爪格外显眼。 忽然，风予淳手中的弓剧烈的震动起来，越来越强烈，男孩都拿不住这把弓，失手把它掉到了地上。 成百上千的烛台开始抖动，火光在圆形空地的光影变换，无风起浪。 云灵珊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躲到风予淳背后，紧紧地抓住男孩的手臂。 “怎么回事？” 风予溯看到火光在跳动，也变得非常不安。 “我们先退后吧。” 风予淳说着，拉着风予溯和云灵珊就往圆形空地的外围跑。 红色的弓的震动越来越强，磕到周围的地面、物件，哐当作响。与此同时，弓身渐渐发出白光，从微弱的一点，变得越来越耀眼。 黑龙已经按捺不住了，从地面往上飞腾，撞到上方阵法的网上，跌落地面，然后它又再次猛向上冲，像是有意要冲破阵法。 风予淳看到黑龙的样子，原先它只是咆哮几声，吓唬吓唬误闯地下牢笼的三人，但是现在再看，这黑龙像是找到求生的希望一般，拼了命往上横冲直撞。他想起前几日朱阳柒柒教他的东西，一个糟糕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我们可能破坏了阵法。” 风予淳说出自己的猜测。 “什么意思？” 风予溯一边奔逃，一边问道。 “朱阳伯母跟我说过，阵法是一种强大的法术，能够让施术人在阵法区域内掌控规则，使得阵法内的对手受制于施术人。但是这种法术的消耗也是极大的，阵法的维持需要靠施术人强大的法力，或者有非常厉害的神器镇压，一旦施术人法力枯竭，或是神器法位被破，阵法很快就会消散。那把弓，恐怕就是镇压这个地下牢笼的神器，我们无意间破了它的法位，黑龙很快就要冲破阵法，逃出来了。” 风予溯说要协力打开机关的时候，风予淳就隐隐感到不安，直到刚才逃跑时看到黑龙搏击阵法的样子，他才恍然想起前几日朱阳柒柒教他的东西。 风予溯平日只顾着修行法术，被风予淳这一提点，也刚想起来这些门道。 “要是这样就糟了，我们还没找到出口，那不是要变成这黑龙的盘中餐了。” 风予溯再次陷入了绝望。 三人躲进刚刚发现的几扇门中最近的一个。没有烛光照亮，门内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清楚出路。慌乱之中，三人已找不到带进来的那根蜡烛，这样摸黑是没有办法逃命的。 正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候，风予淳忽然想起了九儿。之前与九儿同行的时候，九儿对火的操控可以说是收放自如，她控火，既能变成火之牢笼困住鸩鸟沈江翎和钦原谷道子，也能变成普通的篝火取暖。 “如何通过控火，把控好法力的施展，感应自身的五行灵性，推演到万事万物，你们要自己悟。”这是风之柳今天下午对自己和风予溯的教诲。 男孩试探性的举起右手食指，调动身体中的力量。很快，一窜火苗从指尖冒出来，像一盏灯，为他们照亮了眼前的处境。 和他们来时的那扇门一样，这里是一个封闭的洞穴，没有路可以通向其他地方。 “不行，这是条死路，我们要换别的门。” 风予淳当机立断。 “可是，那黑龙还在外面呢。” 云灵珊不敢出去，躲在这里或许黑龙不会发现，但是出去一定是会被黑龙攻击的。 “没有用的，只要我们不能想办法逃出去，都是死路一条。” 不管被黑龙杀死，还是饿死，一样都是死。三人误打误撞掉入这个地下牢笼，谁也不知道，没有人能来救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到出路。 风予淳躲在门边观察外面黑龙的情况，正看到黑龙用力向上一冲，阵法彻底被破，它一举飞到圆形空地顶端，似有傲视地面的威风凛凛。黑龙径直冲向了红色的弓，一把用前爪抓住弓身，像是使了很大力气想要毁掉这把弓，却没能得逞。 大约是怨恨吧，也不知道这条黑龙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黑龙把弓狠狠地砸向圆形空地中心，弓身把空地砸出一个洞，弓还是完好无损。 趁着黑龙在拿弓撒气，风予淳招来风予溯和云灵珊，三人弯下身子，小心朝另一扇门移动，看看能不能从那边找到出路。 黑龙俯冲下来，一把咬住弓身，然后飞到顶上，用力把弓砸向地面，弓落在刚刚砸出来的坑旁边，这次砸出了一个更大的洞，却依旧完好，丝毫没有受损。 这一上一下翻腾不息，让原本沉闷的地下也掀起了阵阵风，夹杂着黑龙身上散发出来的腥味。 三人到了第二个门口，风予淳进去探查，也和之前那两个一样，死路一条。 剩下另外两个门内也是一样。 风予淳预想得没有错，五扇门只是给黑龙能够逃出生天的错觉，既然把它困在这个地下牢笼，自然是不会轻易给它逃走的机会的。 但是这样一来，三人的生路也断了。 困住黑龙的人，到底是如何脱身的呢？ 风予淳百思不得其解。 黑龙折腾累了，渐渐消停下来，落到地面上，站立着休息。 它毫无预警地抬起头，发出一声长啸。不像先前嘶吼的狂暴之气，这一声的音调低回，绵长，是经历积年累月的苦痛之后的悲鸣，久久回荡在圆形空地的空旷空间内。 三人躲在最后一扇门后，不敢出声。 第25章 地下牢笼(三) “怎么办？现在黑龙就在外面，我们要怎么找出路？” 三人紧紧靠在一起，风予溯压低音量问风予淳，以免被外面的庞然大物察觉。 “我也不知道，这附近我们差不多找遍了，压根找不到出口。” 风予淳也正在苦恼着。 “要不然，我们先等等，不止我们想出去，这黑龙肯定也想出去，万一它这横冲直撞的，能找到出口呢？” 风予淳想了想，说道。 于是，三人躲在门后静静观察黑龙的一举一动。 只见黑龙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行动了。它缓缓飞腾到空中，在圆形空地上方来回穿梭，似乎是在寻找可能的出口。找来找去，也只看到了五扇门而已。 不一会儿，黑龙又缓缓落回地面。它走向了离三人躲藏的那扇门最近的一扇门，探身进去，里面是死路一条。门内区域的上方有一些通道，但是那些通道对于黑龙来说太过狭窄，连头都探不进去，仅仅能容纳它的胡须而已。 黑龙失望地走出来。它转身准备前往旁边的另一扇门——正是三人躲藏的位置。 黑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人的心砰砰乱跳。 完了，看样子又要跟这只巨兽照面了。之前有阵法困着它，这会儿，活脱脱一只困顿多年，重获自由的狂躁巨龙。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黑龙探头进入门内，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门边隐藏的三人。 风予淳领着风予溯、云灵珊，趁黑龙转身之前，悄悄从门内溜出来，准备躲进刚刚黑龙去过的那扇门。 偏偏在这个时候，云灵珊太紧张，一不小心被门口的碎石绊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无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女孩赶忙捂住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龙警觉地回过头，正好看到门口的三人。 “快跑，分头跑。” 风予淳大喊，三人立刻分散开在圆形空地狂奔逃命。 黑龙一声嘶吼，整个空间仿佛都震动起来。 这个黑色大家伙飞行的速度极快，它毫不犹豫地要向云灵珊扑过去。 风予淳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冲黑龙大喊：“大黑龙，你来追我呀！” 黑龙似乎能听懂风予淳的话，听到男孩的挑衅，它停了下来，转向朝男孩冲过去。 风予淳以前生活在小孤村的时候，也有被野狗追逐的经历，他总能耍些小伎俩化险为夷。这次略微有些不同，一个是因为黑龙的速度极快，另一个是因为黑龙是飞在空中的，地面的障碍物无法阻挡它。所以，风予淳瞅准了前方的门，飞快地蹿进去，然后拐到门边躲藏。 黑龙也跟着以极快的速度飞进门内。 趁着黑龙转身之前，风予淳像之前一样溜出了门。 这一招不可再使用第二次。这条黑龙是能听懂他们说话的，如法炮制它一定是有所防范的。 所以，风予淳出了门之后，没有立即逃走。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他沉下心来，尝试施展风予溯教他的法术。刚刚在门内探照的时候已经成功过一次了，男孩稍微摸索出了一些门道，这次他要冒险再尝试一次。 “如何通过控火，把控好法力的施展，感应自身的五行灵性，推演到万事万物，你们要自己悟。” 他再次回想起风之柳的话。 一团火苗从他的掌心窜出，慢慢聚集成一个火球。 要成功了。 火球在他的手掌中翻滚，越滚越大，越来越多的力量汇聚到火球之中。 差不多了。 风予淳用力把火球向黑龙抛出。火球砸在黑龙脸上，差一点正中它的右眼。 但是，相较于巨大的黑龙来说，这个火球的威力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黑龙只是被打得吼叫了一声，随之而来是的是黑龙的盛怒。 黑龙飞快地飞出门，不顾穿过门的时候还撞到了门边，一大块碎石哐当落地。 风予淳立即转身奔逃。 被激怒的黑龙紧紧跟在风予淳身后，眼看就要咬住风予淳，这个时候，忽然从旁边飞过来的火球砸到黑龙的龙鳞上，分散了黑龙的注意力。 是不远处的风予溯。 风予溯看着风予淳替云灵珊解围，看到风予淳尝试施术与黑龙战斗，他也忽然来了勇气。 不论这次是不是在劫难逃，主动出击总比被动等死要强。 而且，进洞是自己的主意，说到底，这次是自己拖累的大家，自己又是三人中最大的一个，总不至于要让弟弟妹妹来保护自己。 风予淳原本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关键时刻风予溯也出手了。这下，他更加燃起了斗志。 黑龙朝风予溯飞过去，趁这个机会，风予淳跑到不远处云灵珊身旁，小声对她说：“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然后，他就跑过去准备给风予溯帮忙了。 风予淳本想着趁机再次偷袭黑龙，却不料此时黑龙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风予淳，随即一摆尾，风予淳被一把扫到圆形空地的一边，腹部、背部、手臂都疼痛不已。 这黑龙竟然是佯装要攻击风予溯，实则是教训想偷袭它的风予淳！ 风予溯被这一幕惊呆了。 看来是他们低估了它。这条黑龙能看懂他们的心思，不是莽撞蛮干的粗野巨兽。 风予溯接连向黑龙投来好几个火球，托它的福，情急之下逼得大男孩忽然开悟。不过这几下的威力实在是太小，风予溯变出来的火球远不及风予淳，打在黑龙身上就像挠痒痒一样。 黑龙此刻不屑于跟风予溯纠缠，从三人误闯进来，它还被困在阵法中的时候开始，它就一直在观察这三个小孩。 云灵珊最小，也没什么修为，遇事只会哭哭啼啼。 风予溯沉不住气，年纪最大但心思简单。 倒是这个不大不小的风予淳，遇事不退缩，鬼点子多，又讲义气，有趣得很。 这一摆尾的功夫，这小子应该伤的不轻。 黑龙看着风予淳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 风予溯还在不停地攻击黑龙，可黑龙根本不把他当一回事，火球打在龙鳞上，立即消散，无法伤及黑龙分毫。 糟糕，风予淳有危险。 风予溯急得跳脚，却无可奈何。 黑龙屹立在倒地不起的风予淳身旁，风予淳还没有它的脚掌大，踩死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 黑龙低下头，凑近想要看看风予淳。 忽然，风予淳一把抓住黑龙两鬓的鬃毛，飞快地踩着黑龙的鼻子，爬到黑龙头上，死死拽住它的鬃毛，然后猛踢黑龙的眼睛。黑龙疼痛地摇头摆尾，凄厉地吼叫，风予淳双手各紧紧拽住一把鬃毛不放手，转动双臂，让鬃毛紧紧缠在手腕处，以防被黑龙甩下去。 这一通拳脚下来，黑龙更加怒不可遏，一跃而起，飞腾到空中。 黑龙飞到圆形空地的顶端，然后头朝下，飞速下坠，风予淳被吓得连连惨叫，全身发软。但是他依然不松开，多亏及早把自己缠紧了，否则这一下非摔死不可。 一下不奏效。 飞龙在即将触到地面的时候，再次飞腾而起，冲向高空，准备再来一次。 抓住这个空隙，风予淳一边拽紧黑龙的鬃毛，一边找到一块龙鳞，用力撕扯。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触摸龙鳞，本以为像鱼鳞一样，没想到龙鳞摸起来像铁片一样坚硬无比，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一点。 好结实，有这样的一身龙鳞，还不就如同穿着一身铠甲一般，难怪风予溯的火球对它来说微不足道。 风予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双手并用，也没能撕下来一块。 第26章 地下牢笼(四) 黑龙上下翻腾，风予淳只死死拽住不放，任凭这巨兽怎么折腾，也无可奈何。 风予溯在下面焦急地观望，眼看着风予淳在黑龙头上苦苦支持，怕是也耗费了不少体力，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支持不住掉下来。先前情急之下，风予溯不断攻击黑龙，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反而耗散精力，让他此刻有点头晕目眩，身体略觉虚脱不得力。 云灵珊躲在门后看着，风予淳小小的身躯扒在巨大的黑龙身上，在黑龙猛烈的摇晃下，好像随时要掉下来，女孩心惊胆战。 眼下，风予淳与黑龙的战斗虽然没有刀光剑影、拳打脚踢，但双方也都被这无声的抗争折腾得精疲力竭。 黑龙有些疲累，缓缓落下来站立在地面上。它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思考。 风予淳也趁这个机会能消停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双臂酸痛难忍，要是刚才黑龙的闹腾劲再来折腾一波，他恐怕立即就会掉下来摔个头破血流。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从黑龙头上下来。 就算是已经站在地上，黑龙的头距离地面也有接近三丈高，直接跳下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怎么办？机不可失，等这个大家伙休息好了再飞起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风予淳一边从上方仔细观察黑龙和周遭的环境，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能够找到哪些倚仗，平安脱身。 能不能顺着黑龙的身子滑下去？就像以前在小孤村的时候，爬上树掏鸟窝，然后顺着树干滑下来一样？ 不行，这样太高，而且黑龙容易察觉，搞不好还没落地就被踹飞了。 想要跳到其他略低一点的地方脱身也是不能，黑龙周围一片空旷。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风予淳糟心地一拳锤在黑龙的龙鳞上。 如果是九儿那样厉害的人，她会怎么办？九儿可以变幻出火之牢笼、火链。 也就是说，只要法力控制得当，就可以施术变出自己想要的任何具象的东西。 可是，应该怎么做呢？ “如何通过控火，把控好法力的施展，感应自身的五行灵性，推演到万事万物，你们要自己悟。” 风予淳回味着之前用法术攻击黑龙的感觉，找到一点头绪。 这个时候，黑龙忽然开始有所行动，这个庞然大物好像又准备飞腾起来。 没有时间再犹豫下去了。 风予淳放开双手，纵身一跃，风予溯和云灵珊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男孩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一挥手，似有一根链条在握，链条另一头缠绕在黑龙的身上，凭着这根施术变幻出来的链条，风予淳落地时速度大大降低，最后跌落在地并未受伤。 当然，这一跳风予淳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十二分小心，好在有惊无险，平安落地的瞬间，总算是放下心来，他感觉身体一阵虚空。 黑龙没有料到，这个七岁的孩子竟然能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倒是惊叹了一把，随即它飞快地朝风予淳俯冲过去，准备一举将其击倒。 风予淳来不及躲闪，孤注一掷，用力一档，法力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屏障，黑龙冲锋过来的瞬间，他被巨大的力量冲撞得向后连翻两个跟头，嗑得头晕目眩，还多亏是被这道屏障消减了大半黑龙的力量。 看来这个小孩子还有一点本事。 黑龙双眼紧盯着风予淳不敢懈怠，立马准备要第二次冲锋。 风予淳已经再没有力气阻挡。 就在黑龙即将撞到风予淳的瞬间，风予溯及时出现，从侧面把风予淳推到一边，刚刚好躲过黑龙的致命一击。 “不要发愣了，快跑！” 风予溯扶起风予淳，拉着他赶紧往远离黑龙的地方狂奔。 “你这家伙，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会这么多招数，还跟我装傻充愣。” 风予溯也惊叹于风予淳法术的收放自如，却不知这都是他情急之下的灵光一闪。 “我也是刚悟到的。” 风予淳慢慢恢复了一点精神。 “真的假的？” 大男孩将信将疑。 “骗你干嘛。” 风予淳用余光瞥了一眼黑龙，黑龙紧紧跟在二人身后，马上就要追上二人了。 “这样不行，咱们还是要分头跑。” 眼下不是闲谈心得的时候，风予淳说完，两人就转向相反的方向，如他所料，黑龙只紧紧跟着自己，并不去追逐风予溯。 这样跑，自己是万万跑不过飞腾在空中的黑龙的，怎样能甩开它？或者，如何给它有力的一击，让它停下来？ 自己的力量不够。 即便加上风予溯，也不够。 风予淳四下搜寻一圈，圆形空地没有任何可用的物件，多的只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烛台。 忽然，他注意到地上的那把弓——那把红色的弓，镇住黑龙的神器，死沉死沉。 有没有可能用那把弓给黑龙一击，让它受点伤？ 风予淳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男孩一个斜侧身迅速转向，径直冲向神器，然后双手拿起弓的一头，转身用力一挥，正中黑龙的脸上，黑龙疼得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在地上痛苦地扭动。 风予淳吓得张大嘴巴长舒一口气，风予溯和云灵珊又一次被他的冒险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好险，亏得是成功了。 这一番战斗下来，风予淳慢慢熟悉了调用法力的感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可以通过施术短暂强化自己双臂的力量，或许拿得动那把弓，于是大胆一试。 风予淳把法力聚集在双臂上，趁这个空档，他好好拿起弓身，对他来说，弓身大了一些，并不适合他的小手，他心想着，要是这把弓能再小一点，或许能拿来用。 这一动念，神器似有感应一般，立即缩小到原来的一半尺寸，不大不小，刚好让风予淳觉得趁手可用。 风予淳欣喜若狂，来回把玩神器。 “太厉害了！” 他掩藏不住地大笑。 黑龙看到这一幕，变得怒不可遏。它本就对这把弓恨之入骨，现在看到神器为男孩所用，恨不得立即把男孩撕成碎片。 巨兽一跃而起，张开大嘴，露出满口獠牙，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男孩。 男孩见状拔腿就跑。 这把弓真是个宝贝，没想到居然被自己捡到个神器。 现在，风予淳满心满脑子兴奋难平，好像一下子抓住了扭转局势的希望。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这是一把弓，没有弦也没有箭，总不能一直当棍子使吧。 有什么要紧？自己是镇妖世族风氏一族离字门风予淳，神族后裔，身体里有扭转乾坤的法力。 风予淳站定，感受自身的法力在周身游走，他拉开弓，法力聚集而成了弓的弦与箭，瞄准黑龙，一箭射出，黑龙一跃而起，飞速躲开。箭落了空，射在地上，地面被射出一个大洞，可想而知这一箭若射中黑龙，将是多么有威力的一击。 局势被瞬间扭转，三人忽然得到了不容小觑的力量，都激动不已。 风予淳和风予溯都因狂喜而叫喊一声，发自肺腑，像是给自己鼓劲。 这个小不点男孩，没想到这把弓居然能得到神器襄助。黑龙悬浮在半空中，一边盯着风予淳，一边喘息，满腔怒火在它的身体里翻腾，好像随时要喷涌而出，让男孩和这把弓一起化为灰烬。 原先一边倒的局势或许迎来了转机。 第27章 地下牢笼(五) 风予淳的箭法实在太烂，即便神器有无穷威力，也拯救不了一个百发百不中的蹩脚箭手。这也难怪，风予淳在小孤村长大，小时候风之桦是有为他做过一把弓箭玩具，但那也就是个玩具而已，距离练成百步穿杨的绝技，还差一个正经教导的师傅和一把真正的兵器。 几招下来，原本以为得到神器就能高枕无忧的希望彻底破灭，局势又回到从前一样，被黑龙追得满场乱跑。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时辰，风予淳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加上一直跟黑龙缠斗，体力消耗了大半，早就累得气喘吁吁。 风予溯和风予淳在圆形空地的一边，黑龙站在另一边，各自按兵不动。 周围的烛台原本只是静静在燃着，忽然像是被风吹了一样，开始来回晃动，惹得整片空间的光影变换。 可是，这里是深深的地底，哪里来的风呢？ 三人和黑龙都警觉地扫视周围的烛台。 没错，的确是火光在微微摇摆。 人和龙都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烛台慢慢又恢复平静。 过了不多久，烛台开始转动。 所有的烛台，圆形空地周围成百上千的所有烛台，一齐开始转动。 周遭的空间回荡着石头摩擦的声音，前后左右。 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 又有机关要打开了？ 这场面够壮观，难道还有别的神器要现世？ 可是，这里只有三人和黑龙，是谁打开的机关呢？ 风予淳满脑子疑惑。 奇形怪状的烛台转动到位，只听到“咔”的一声，是什么卡口弹开的声音。 这个声音离风予淳和风予溯这边更近一些，发出声音的位置有一点白白的东西慢慢露出来，像是在费力地往外爬。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风予淳和风予溯面前——白色的一小只，粉嫩如珊瑚一般的两腮，没有眼睛，四只小脚——它是洞口溪流里的小龙！ 云灵珊远远的认出小龙，又惊又喜。 小龙还是像之前一样，慢悠悠地行动，它缓缓爬到接近风予淳和风予溯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这个小家伙，难道是来…… 睡觉的？ 所有人，和黑龙，都看着小龙。这么小的小东西，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华丽登场，然后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黑龙的眼神由关注渐渐转为不屑，看来多半是个假把式。 风予淳和风予溯看着小龙，由惊喜变为尴尬。 这个小家伙，这里可是战场，就这样呆呆发愣？ 忽然，小龙微微抬起头，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叫喊，那声音像婴儿的尖叫一般稚嫩。紧接着，小龙的身体开始膨胀，周身有白白的雾气生成，同时一阵浓烈的腥味从小龙身上逸出，熏得风予溯和风予淳赶忙捂住口鼻。 再回过神来看这个呆萌小家伙的时候，小龙已经变得跟黑龙一般大，通体雪白，头上和脊背的鬃毛是淡淡的粉色，原来熟鸡蛋一样光滑细腻的身体，覆上了结实的纯白色龙鳞。 雾气散去，一条威风凛凛的白龙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它依旧没有眼睛。 白龙朝黑龙的方向，张开大嘴，露出满口獠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就像之前黑龙对三人的吼叫一样，野性十足。 随即，白龙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黑龙，先是撕咬黑龙的脖颈，扭动身体把黑龙甩到一侧，然后立即用龙角撞击黑龙，黑龙侧身躲开到一边，紧接着白龙一个神龙摆尾，直击黑龙胸口。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又快又有力，黑龙多次撞在壁上，几乎完全是在被动挨打。 风予淳和风予溯看呆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慢吞吞，悠哉悠哉的小龙吗？ 不过，它还真是一条龙啊？ 眼看白龙得势，三个小孩得到了强大的助力，云灵珊也就不再躲躲藏藏，跑过来跟风予溯、风予淳站在一起。 “这家伙这么能打啊？” 风予溯由衷感叹。 白龙缠住黑龙，撞击、撕咬、扭打，一招使罢，马上放出下一招，行云流水，黑龙只有躲闪的份。 最后一击，黑龙被打倒在地，急促地喘息。 白龙在一旁屹立不倒，也累得气喘吁吁。 三人只觉得自己在洞口见到的那只，竟是个装乖卖萌的家伙，这才是它的本来面目？——身姿矫健，身手敏捷。 两条龙一直对峙着，白龙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因为没有眼睛，大家也看不出来它现在是什么神态。 也许是冷冷地“盯”着黑龙，只要黑龙再敢轻举妄动，就狠狠收拾它。也许是在思索，如何在下一轮攻势中碾压黑龙。 也许只是累了，或者睡着了？ 此刻黑龙倒是警醒得很，注视着白龙，表面上示弱瘫倒在地不再动弹，实则一直在等待时机反扑。那点心思，全都通过眼神不胫而走。 白龙还是像雕塑一样平静，捉摸不透它的心思。 又一阵雾气从白龙的周身飘散开，氤氲如仙境。 难道又要放大招了？ 风予淳开始激动起来，小龙一次变身已经把黑龙打趴下了，这要是变得更厉害了，这黑龙岂不是只有乞求饶命的份？ 三人都期待地注视着这阵雾气，等着看小龙能有什么惊人之举。 白龙和黑龙都被湮没在白茫茫的雾气中。 过了许久，烟消云散。 黑龙依然倒在地上，而白龙却不见了。 众人仔细查看，才发现——白龙竟然变回了那只小小的小龙了！！！ 什么？ 风予淳倒吸一口凉气。 才刚刚大显身手，又咬又打，逼得黑龙节节败退。这还没一会儿呢，白龙就这么变回去了？这个大杀四方的强力状态是不是持续时间太短了一点？ 黑龙见状，内心窃喜，一翻身就站了起来。 小样，刚刚那么威风，果然还是外强中干，看这下怎么收拾你。 黑龙抬头一声大吼，像是在抒发扬眉吐气的喜悦。 然后，黑龙一把扑向了小龙。 风予溯和风予淳、云灵珊捂住眼睛，不敢看，这画面想必是惨烈的。 过了一会儿，几人怯怯得抬头看，却惊异地发现，小龙竟然安然无恙。 黑龙是想冲上去，狠狠撕咬这个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小家伙，可小龙的能量似乎并没有因为变小而消散，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罩包裹着小龙，黑龙无法突破，始终无法真正靠近小龙。 黑龙把头抬高，然后猛然用龙角撞击小龙的保护罩，也是徒劳。 三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半。 小龙浮在半空中，慢慢蜷缩起身体，像一个立着的圆环。然后，这个圆环朝三人这边滚过来。当小龙来到三人身边的时候，三人感觉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着，身体也变得轻盈，渐渐像小龙一样漂浮起来。 看样子，小龙是特意来救他们的。 黑龙紧跟着不放，还在不停攻击小龙的保护罩，一会儿用角撞击，一会儿用身体捶打，一会儿冲上来要撕咬，一会儿又伸出利爪划拉，无所不用，却一无所获。 小龙还是慢悠悠地用保护罩裹着三人往前“走”，不紧不慢，像是晚餐后散步一样悠闲。 虽然没受伤，但是三人看到黑龙忽而快速逼近的龙角、龙尾、獠牙、利爪，还是一阵一阵的心惊胆战，这么近的距离，玩的就是心跳啊。要是他们能把控得了，早就跑得没影了，偏偏碰上这个慢性子的小龙，这感觉，太刺激了。 眼看黑龙的龙角又要攻上来了，小龙楞了一下。 顷刻间，毫无预警，小龙用保护罩带着三人，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过去，三人惊吓得一阵尖叫。 第28章 地下牢笼(六) 小龙带着三人飞快地冲向它来时的那个洞口，原来这就是真正的逃生之路，藏在那样声势浩大的机关之下。 可是，一个能让三人同时通过的洞口，也就意味着，黑龙也能通过这条通道逃出地下牢笼了。 黑龙刚刚被白龙打到远离洞口的墙角，完全看不见这样一条逃生之路，现在忽然之间发现了生门，内心激动不已，紧跟着三人后面一起穿过洞口。 通道一直往下，三人也随小龙的保护罩一起下落。周身越来越黑，刚进入洞口没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三人不自觉地摸黑牵起手，算是给彼此一点支持。 地下牢笼已经是在地底深处，继续往下，会掉到哪里呢？ 黑龙已经完全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见它的位置和样子，只能感觉到它时不时会撞击到保护罩。 无边无垠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这条通道有多宽，不知道这条通道通向哪里，不知道是笔直下落还是蜿蜒前行，不知道一路上有没有藏着什么奇异的东西。 除了呼吸声，就只有石头划过龙鳞、龙角的声音。 这下坠的过程无比漫长。 黑暗之中，竟不再能感受到时间流动，只会觉得看不到尽头，等不到终点。 与三人身陷虚空的焦虑不同，黑龙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景象。 它被困在这地底太久了。 被困在那片圆形空地的中心，看似空旷，其实能活动的范围被阵法压制得只剩翻身的空间而已。它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光、上一次看到人是什么时候。地底深处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在流动，除了它吼叫的回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睁眼和闭眼没有什么不同，站起和卧倒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不知道他被困了一天还是千年，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直到圆形空地的烛台被点燃的那一刻，它才想起，自己是什么样子。 恍如隔世。 所以，此刻这一点点黑暗，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被突起的石头撞击着、刮擦着，这样一次又一次冲撞到保护罩，这样因飞驰而与空气摩擦的感觉，才是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死而复生的感觉。 畅快淋漓的感觉。 再往下，渐渐能听到水声，是地底深处的暗流涌动。 黑龙兴奋地连续撞击保护罩，三人在保护罩内摇晃。 很快，风予淳感觉到保护罩像是落入了水中，向前移动遇到了比先前更大的阻力，速度变慢了，黑龙在周边游弋发出特有的水声。 后山本就有多条水路穿过，泉水溪流无数，还有一条河流依山流淌，小龙带着他们向下走水路，大概这地下河是跟后山水源想通的，不久他们就能回到地面上了。 落在水里，更加没了方向感。三人在保护罩中上下翻滚，分不清上下前后。 风予溯在中间，一手牵着云灵珊，一手牵着风予淳，风予淳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红色的弓不放。 忽然，毫无预兆的，小龙的保护罩消失不见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流瞬间淹没了三人，风予淳一时没反应过来，呛了一口水，好在他水性了得，很快就弄清楚状况，开始闭气。 水下他可不怕，从小就是在小孤村的河里玩耍长大的，更何况他还是赤鱬精游涧儿的孩子。 地底的水还是温热的。 风予淳在水下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心情也很快平复下来，他在水里渐渐找到了方向。他能感受到到水流的方向，也找到了上下的分别。 而且，他能感知那个庞然大物——黑龙，现在离他们有多远，在什么位置。 风予溯紧紧抓住风予淳和云灵珊的手腕不松开，即使刚刚连呛了几口水，也死死拽紧不放。这个时候若松开手，恐怕就再也找不回二人了。 风予淳轻轻拍拍风予溯的胸口，然后领着二人顺着水流的方向往斜上方游。水下没有办法说话，全靠心领神会了。 风予溯知道，风予淳是有主意的。这么长时间的战斗，风予淳屡出奇招，他也是受这个聪明过人的弟弟的鼓舞，才能有所领悟。所以，跟着他走，一定不会错。 风予淳感觉到，黑龙在接近。 龙本身就是生活在水下的灵兽，自己水性好，这黑龙的水性更好。 所以，男孩有意避开黑龙的路线，不想与之冲撞。 此刻，黑龙可不想再与这帮小孩纠缠。苦等这么久才熬到的自由就在眼前，还在乎这几个小家伙做什么？逃出去之后，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将自己封印在地底的家伙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黑龙从三人的身边飞快地游走了。 风予淳知道，黑龙已经找到出路，于是紧跟在巨兽身后，拼命往前游。 发现黑龙走了，风予溯这才敢松开二人的手，各自朝出路加速游过去。 冒出水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一阵凉风吹过来，风予淳冻得瑟瑟发抖。地底和水底都是非常温暖的，让他短暂忘记了凉爽的秋风是什么滋味。忽然逃出来，又是走水路，全身湿透，再被半夜的风这么一吹，从肌肤到骨髓都是透心彻骨的冷。 三人喷嚏连连。 “这是哪儿啊？我们该往哪儿走？” 风予淳不熟地形，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冻得声音都在颤抖，只想赶紧跑回居所取暖。 风予溯仔细看了半天，周围太黑，月光也不太明亮，一时分辨不出方位。 就在三人还在迷茫的时候，风之柳的声音混杂着黑龙的低吼、打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三人赶忙寻声过去查看。 只见黑龙一个摆尾，风之柳就被打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不妙。 风予淳立即拿起神器，瞄准黑龙，射出一箭。 箭法不准，射在黑龙旁边，没有伤到它，反而让它发现了三人。 风之柳已经倒地不能动弹。 黑龙径直朝风予淳冲了过来。 风予淳自知不是对手，撒腿就跑。 这里可不是地底下，山里处处都是树，任凭你能飞腾在半空中，这些树的枝枝桠桠总能牵绊住你。这样想着，他在树林里穿梭奔逃。 风予溯和云灵珊等黑龙去追风予淳了，赶紧跑到风之柳旁边，看她的伤势。 “柳姑姑，你没事吧。” “柳姨。”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蹲在风之柳身旁。 “它把你们带出来了，太好了……” 风之柳看着两人，说道。 “它？” 风予溯和云灵珊四目相视。 是风之柳让小龙来救自己的？ “不用管我，我一时大意被那突然蹿出来的黑龙暗算了。灵珊，溯儿，你赶紧去找其他大人过来，淳儿不是黑龙的对手，你们要快。” 风之柳差使两个孩子去搬救兵，她自己准备站起来去帮助风予淳。 被黑龙摆尾的力量击中胸口，风之柳疼痛不已，随随便便抬手迈腿都会牵扯到伤处，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淳儿，往这边来。” 风之柳大喊。 就算只是叫喊几声，胸口也会疼。 风予淳见状，调转方向朝风之柳跑过去，黑龙穷追不舍。 风之柳单手撑地，像是在施展什么法术。 眼看风予淳就要跑到小河边，失去树木的庇护。这个时候，一根石柱从风予淳身后突然升起，正好撞在黑龙的下颚上，黑龙被击飞到一侧，落在地上，压倒了下方的树木。 不远处，就是刚要跑下山的风予溯和云灵珊。 黑龙一翻身，又飞腾起来，将风予溯和云灵珊团团围住。 第29章 狭路相逢 黑龙用巨大的身躯阻挡住风予溯和云灵珊的去路，将二人圈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不过，它也没有马上攻击二人，看样子只是想挟持他们，让风之柳投鼠忌器。 风之柳跟这帮小孩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黑龙与之交手，虽然凭着自己身形巨大的优势，和突如其来的偷袭占了便宜，但是它也知道，这个女子不是善茬。 黑龙注视着风之柳，不敢放松警惕。 风之柳按兵不动，身边的风予淳，和黑龙旁边的风予溯、云灵珊，三个孩子被冻得喷嚏连连，鼻涕不停地流。 要想办法尽快驱走黑龙。 离字门有结界守护，是什么时候混进来这么一条庞然大物的？风之柳从不记得以前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淳儿，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我会把他们俩救出来的。” 风之柳小声对风予淳说。 风予淳用手背擦了一把鼻涕，然后乖乖地往风之柳身后的山路走，准备绕过黑龙下山。 风予淳还不熟离字门的山路，早上摸黑跟风予溯跑了一轮，对后山的轮廓大致有个印象，此刻也只能顺着小路走，走到哪算哪吧。 没多久，男孩就看到了风予溯打水的泉水池，他仔细确认了几遍周遭的形貌，确实是同一个泉水池没错，这下就知道要如何下山了。 这一边，等风予淳走了一会儿，风之柳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专心对付这条狡黠的黑龙了。 从前收妖无数，跟龙作战，对风之柳来说，这还是头一遭。千年以来，镇妖世族与灵兽之间从来都是是井水不犯河水，灵兽很少主动招惹镇妖世族或是凡人，这也是为什么，风之柳总觉得黑龙出现得古怪。 风之柳仔细观察着，两个孩子虽然在黑龙的裹挟之下，看似就在黑龙身旁紧挨着，但目前黑龙这个姿势，没有办法立刻攻击伤害到他们，所以只要自己出手够快，一击即中，是有很大的把握击败黑龙，同时又保护两个孩子周全的。 黑龙的鼻口中发出低沉的声音，似是低吼。 夜里的风变得越来越大，黑龙感觉到风力变得强劲，且渐渐伴着沙尘，尘土飞扬，越来越稠密，昏暗的山林中原本就视线不佳，这样更加没办法看清风之柳了。 不好，这恐怕是风之柳搞的鬼！ 黑龙刚刚反应过来，侧脸去看两个孩子，不要说风予溯和云灵珊了，它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全。 趁着风沙迷眼，风之柳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两个孩子身边，并在他们耳边说道：“往前跑。” 然后，在后面轻轻推了他俩一把。 紧接着，黑龙就察觉到有人踩在自己的脊背上。风之柳一跃蹿到黑龙头上，一脚踢中巨兽的后脑，这一脚的力度堪比泰山压顶，黑龙顺势往下倒，风之柳则借机一手按住黑龙的天灵盖，在黑龙倒地的瞬间，施展法力，只见大量石锁同时从地面冒出，每隔两步就是一个，把黑龙紧紧扣在地上。 不过，风之柳还是小看了黑龙，如果这样的招数可以轻易钳制住它的话，他人就不会费力施展阵法将这只巨兽镇压在地底了。黑龙只是扭动身躯，就轻易破除了风之柳的石锁，重新从刚刚的一击中振作起来，抬头站立。 风之柳一手攀住龙角，朝黑龙的脸颊、眼睛，连续几脚飞腿。黑龙中招之后，觉得有点晕眩，但是也很快反应过来，用力一甩头，风之柳单手支撑不住，旧伤疼痛厉害，松开手跳下地。 趁风之柳仓皇落地，重心还不稳当，黑龙一转头冲向风之柳，坚硬的龙角向女子冲锋过来。 风之柳赶忙施术张开屏障抵挡。黑龙凭借体型的优势，逼得风之柳持续向后退。渐渐逼近一棵大树，风之柳借着树干的支撑，顺势又翻到黑龙头上，这一次，她双手一手抓住一只龙角的分叉，站稳了。 黑龙这次腾空而起，飞腾到高处。它看到方才逃出来的小河，一头扎进河水中，连带着风之柳一起。水上水下，于黑龙而言无异，对风之柳来说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风之柳不敢松开手，否则自己就要变得像水中的浮萍一般，任人宰割。 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水下，黑龙飞快地穿行，即使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这灵兽依然有其他的办法感知水下的境况，随心所欲。而风之柳入水后视线模糊，找不到方向的感觉让她非常焦虑，黑龙游动得越快，她能感受到的水的力度也越大，要花费比岸上更大的力气。 风之柳平日里非常看重体术的修炼，即便不动用法力，她也能凭借敏捷的身手把重妖打趴下，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要求风予溯和风予淳每日除了上课以外，还要早起锻炼体格。不过，在水下，她根本找不到身体的重心，这些体术上的优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风之柳最终选择放开龙角，尽快回到岸上，才有胜算。 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往岸边游，露出水面的时候，她发现天色泛白，看样子就快要天亮了。 风之柳奋力往前，水上的寒冷跟水下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距离岸边不到一丈远的时候，黑龙一个摆尾，她的腹部再次被击中，并被黑龙的力道打入水下，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在河水中迅速扩散开来。 风之柳顺势抓住黑龙的尾巴，黑龙猛地甩了几下，没能甩开风之柳。于是，女子就这样顺着爬到黑龙的背上，用力撕开一块龙鳞，黑龙疼痛得发出一声哀嚎，身体一阵扭动。风之柳只管抓紧了它的鬃毛，对准龙鳞之下的破口，从腰间拔出匕首，一刀扎下去，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 风之柳居然使出这招，这还了得？黑龙也顾不上自己，一扭动身体，朝暗礁上撞去，风之柳被猝不及防地狠狠撞在暗礁上，头破血流，从黑龙身上跌落下来，黑龙自己也疼得够呛。 黑龙用龙角一把将风之柳顶出水面，也算是给她最后一击，风之柳腾出水面一丈高，然后狠狠地跌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黑龙则走水路悄悄游走，不再跟风之柳纠缠。 黑龙知道，风氏一族可不是好惹的。那三个小孩跑走去搬救兵了，要是他们人多起来，自己免不了还要吃亏，不如见好就收。眼下困在离字门的结界中，想办法出去才是正事。 天色越来越亮，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升起。 风予淳冻得瑟瑟发抖，山路不熟，好在很快就跟风予溯和云灵珊会合了，三人结伴下山回居所，也能有个照应。 “冷死了，阿嚏……” 风予溯的声音都在颤抖。 “好想赶紧回去，点个火盆取暖啊。” 云灵珊也附和。 三人所处的位置离众人聚居的小镇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样的速度走到现在，连居所的影子都还没看到。 黑龙甩掉风之柳之后，正巧看到三个小孩在路上走。山间小路已经清晰可辨，黑龙看见风予淳手中还拿着那把红色的弓。 它跟着三人走了一小段，在暗中仔细观察，三个人全身湿透，又冷又饿又困，三言两语地闲扯，缓缓往山下走。在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风氏一族的人之后，黑龙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夺回神器。 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三个乳臭未干、精疲力竭的小毛孩，孤立无援。 黑龙飞腾而起，瞅准风予淳，飞快地冲锋过去。 第30章 沐沐与黑龙 风予淳只感觉自己被人推了一把，连着翻了几个跟头，摔在山林间。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推开自己的人竟然是九儿！ 定睛一看，黑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应是刚刚要偷袭自己，正巧被九儿撞见，九儿情急之下才将自己一把推开。风予溯和云灵珊二人则被黑龙刮倒在另一侧，再次看到这条黑龙，两人都吓傻了，一阵尖叫。 九儿注意到掉在风予淳身旁的红色的弓，她走过去捡起来仔细查看，瞪大了眼睛。 黑龙见好事被人破坏，心中一阵恼怒，它朝九儿飞腾过去，似乎是要给这个半路杀出的坏事者一点教训。 这个时候，九儿也察觉到了黑龙的杀气，转身抬头，正面对着黑龙。 两方四目相视，相距一臂远。 这一对视，黑龙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这又是九儿使的招？一个眼神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直接把这个庞然大物定住动弹不得？风予淳心里暗忖。以他所见识过的九儿的手段，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当然，风予淳并不知道九儿此刻被离字门的结界压制，能使出的力量不足一成。 风予淳看见黑龙的神情似乎有一些变化。从三人第一次看到这只巨大的灵兽开始，他一直是一脸冷峻，时而狂暴，时而轻蔑。可是这一刻，当它看清楚九儿的样子，风予淳竟然觉得黑龙流露出一种如梦初醒、热泪盈眶的神态。 是的，并不是九儿使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绝招定住黑龙，只是黑龙被九儿怔住了。黑龙从九儿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它慢慢后退，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哇，九儿，这条黑龙居然看到你就吓跑了！” 风予淳感叹道。 风予溯和云灵珊连滚带爬跑到风予淳身边，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九儿，竟没想到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女子跟风予淳是认识的。 九儿低头仔细抚摸着红色的弓，从长着三只脚的鸟，到长着龙的头和猫的身子的怪兽，再到大孔雀和那九头怪物…… “这把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九儿轻声问，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风予淳如实告知了地下牢笼的事情，问道：“你认识这把弓？” “这把弓是天帝送给后羿的神器，这上面镌刻的，都是被后羿射杀的灵兽和妖。” 九儿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这把弓，她似乎知道这里隐匿的所有秘密，而这些秘密与她命运交织。 “这把弓为何会被用来镇压那条黑龙？那条黑龙似乎认得你，你也认识它吗？” 风予淳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什么黑龙。” 九儿把弓交还给风予淳，然后缓缓转过身。 “跟你的小伙伴说，别把见到我的事情说出去。” 说完，九儿就独自跑走了。 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一面呢。风予淳眼看着九儿消失在视线中，再看看手里的后羿之弓，叹了口气。 “那个人，是谁呀？” 风予溯看着风予淳垂头丧气的样子，小心问道。 “九儿。”风予淳想起九儿最后说的话，赶忙对二人说：“你们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见过她，连父母都不可以说，知道吗？” “为什么呀？” 云灵珊不解地追问道。 “总之就是不要说就好了，你看她今天还救了我们，她不是坏人。” 风予淳没办法给二人解释，总不能说九儿是来偷天干秘册的吧。 三人继续往山下走，黑龙走后，这一路就太平多了。快到居所之前，他们遇到了朱阳柒柒，朱阳柒柒赶忙把这三小只饥寒交迫的小可怜领回家，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还大快朵颐一番。 后来，风予淳和风予溯才知道，昨日他们迟迟未归，朱阳柒柒就寻到了风之柳那里，没想到二人连着云灵珊都不见了踪影。朱阳柒柒、风之柳、风之椿、云望舒夫妇分头去找了整整一夜，所幸他们最终平安归来。 风予淳和风予溯休息好，已经是下午了。朱阳柒柒看二人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便领着去看望风之柳。 “听说柳姑姑这次为了你们，被黑龙重伤，一会儿你们要好好谢谢柳姑姑。” 朱阳柒柒边走边对二人说，两个男孩点点头。 三人进到风之柳家，风之柳一身素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头发披散下来，没有往日干练英武的神气，脸色略显苍白，倒是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柳妹，你好些了吗？” 朱阳柒柒还是一贯温柔的语气，关切地询问。 “一点小伤，多谢楠嫂挂心。” 风之柳耿直不善言辞。 这时候，云望舒和风之榕也领着云灵珊过来看望风之柳，大家围坐在风之柳的院子里闲聊。 风予淳一直很好奇，风之柳怎么会认识小龙，还让小龙去救自己和风予溯、云灵珊，他趁着大人们闲聊的空当问起，风之柳这才说到这件事。 风之柳也是在云灵珊这个年纪的样子，误入过那个山洞，在那里遇到的小龙。后来，风之柳时常偷偷摸摸去看望这个奇妙的小家伙，并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沐沐”。她渐渐知道，沐沐是这个山洞的洞神，有一定灵力。 昨日三人失踪之后，她碰巧到后山寻找，经过山洞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起沐沐，就问了一嘴，没想到沐沐还真的见过三人，她自己的身形已经没有办法再潜入洞中，所以只能拜托沐沐去将三人带出来。 “沐沐是神？” 云灵珊听到“洞神”二字，眼前一亮，一脸兴奋。 “洞神和我们平日说的神并不是一回事。” 风之榕向女儿解释道。 “沐沐是洞中的自然精气所化，准确来说，它和龙一样是灵兽。” 风之柳补充道。 “那那条黑龙是怎么回事？” 风予淳满脑子都是疑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 除了三个小孩子，在座的只有风之柳见过那条黑龙：“沐沐从来没有提起过黑龙的事，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门内竟然能有龙，还被上古神器镇压着，这个门主知道吗？” 朱阳柒柒来之前已经从风予淳和风予溯那里了解了一个大概，这件事情闻所未闻，她看着风之榕和云望舒，这二人目前暂住在门主风起和的居所。 “父亲听灵珊说起这件事，许久没有说话，大概是知道些什么。” 风之榕回答道。 风予淳微微抬起头，望向清澈透亮的天空，万里无云。就要临近傍晚，天边露出一点点朱红，那是夜幕即将拉起的预兆。月亮也偷偷跑了出来，只是因为太阳光还耀眼而不显得醒目。 他没有随身带着后羿之弓，此刻脑海中浮现的，却尽是那把弓的样子，是上面镌刻的精美花纹，是黑龙对它愤恨的眼神，是九儿回味无穷的神态，是握住弓时充满力量的感觉。 那条黑龙痛恨那把弓，只是因为它镇压了自己多年吗？它被困在这风氏一族离字门的后山之底，却好像又与九儿是旧相识，这是什么样的渊源？九儿对它的漠然又是怎么一回事？ 风予淳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九儿，可九儿每次都来去匆匆，若是她愿意说的，没有半句含糊，从不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若是她不愿意说的，任凭自己磨破嘴皮她也不张口。 他总觉得跟九儿很亲近，又很疏远。好像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到她，得到她的帮助，却永远也不曾真正了解她。也许自己对她来说，也像那条黑龙一样，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这种想法让风予淳觉得泄气。 第31章 九儿被擒 风予淳躺在床上，无比清醒。他不知道今夜，九儿会不会来，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九儿说。 男孩辗转反侧，白天睡太久，现在精神头正好。他跳下床，摸一摸后羿之弓，脑海里想象后羿拿着它的时候是什么样，想象弓上刻着的灵兽与妖原本是什么样子，想象当时的战况是否激烈，后羿是一击毙命，还是与它们殊死搏斗。想着想着，他又走回去躺在床上，想着九儿什么时候能来。 可是，九儿一直都没有出现。 分明才过去两天，他却觉得，上一次九儿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好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临近子夜，他正有一丝困意，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骚动。他警觉地竖起耳朵来听，似乎是风之榕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风予淳一跃而起，赶忙扒到窗口去看。 风之榕和云望舒发现了正准备潜入风予淳房间的九儿，他们忽然出现，拦住了九儿的去路。 糟糕，九儿有麻烦。 风予淳赶紧穿上外衣鞋袜，往院外狂奔，想要去给九儿解围。 九儿没有说话，转头就跑。眼下自己力量被抑制，走为上策，不能在这里栽跟头，否则满盘皆输。 风予淳赶到的时候，九儿和云望舒夫妇已经跑远，他扑了个空。 这个时间，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风予淳心里惴惴不安。九儿这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事吧？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风之榕和云望舒到底什么战力，自己也没见过，万一也是像九儿一样厉害的高手呢？ 是云灵珊？难道是云灵珊出卖了九儿？如果是云灵珊告诉她父母九儿的事，那就等于是自己出卖了九儿！ 风予淳想追上去看看情况，可三人早就跑没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边。 九儿奋力往山林中黑暗的角落里跑。昨夜她也在偷偷寻找风予淳的下落，周围的地形都摸了一遍，大致有所了解。不过，云望舒夫妇也不是好糊弄的，风之榕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主的女儿，自幼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山路水路、一草一木都烂熟于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能尽快摆脱掉二人。 九儿跳到一棵常绿木的枝干上，眼下深秋，枝叶已然稀疏，但树枝粗壮，且夜色正浓，或许能蒙混过去。 风之榕和云望舒追到前面，全然不见九儿的身影，也停下了脚步。 “跟丢了。” 风之榕对云望舒说：“怎么办？” “她跑得好快，身手不错，说不定就潜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要不你再往前一点看看，我在这附近搜查。” 云望舒说道。风之榕点点头，继续往前去追。 云望舒站在山林中央，他环视一圈，四周太黑了，光凭肉眼是不可能找到的，于是，他开始施展法力。九儿看见云望舒身上发出微弱的光，然后星星点点的光亮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像是千千万万的萤火虫，自他的位置向四面八方飞出，散布整片山林。 这样的法术如果只是用做探知，并不需要耗费太多法力，却能够让施术者的耳目遍及广袤的空间，用来找出隐匿的敌人，再方便不过。 三五只幻化出来的光点飞到了九儿身边，云望舒一下就发现了九儿的踪影，飞快地跑到九儿面前。 九儿想再跑，周遭全部都是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根本无所遁形。 “九儿姑娘？” 云望舒知道，眼前这位一身黑衣，面容姣好的女子，恐怕就是云灵珊说到的“九儿”。 九儿没有应答，一语不发。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听说九儿姑娘救了小女和离字门的两个孩子，来跟姑娘道谢。” 云望舒见九儿不说话，又说道。 九儿就知道，这两人突然出现在风予淳居所外绝非偶然，就是蹲守在那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的。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九儿此刻正是羸弱之时，不能与之纠缠。 “不急。” 云望舒伸手拦住九儿的去路，说道：“九儿姑娘，我有一事不解，还希望九儿姑娘能够为我解惑。” 九儿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九儿姑娘不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人，是如何进入的离字门？来离字门又是为了什么？” 云望舒直截了当地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九儿思索片刻，扬起嘴角，微微一笑，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风氏一族的人？” 她转过身，背靠在树的主干上，故作轻松的姿态，对云望舒说：“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九，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云望舒听到九儿先前的一问，原本心里还在打鼓，是不是自己太莽撞，听了孩子的一面之词弄错了，可九儿一说完后面这一句，他就释然了。 “玄字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风氏一族玄字门千年之前就不存在了，又何来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九一说？” 风氏一族与云望舒所在的云氏一族不同，风氏是镇妖世族中的第一大族，关于风氏一族的传说也是在坊间广为流传，风氏一族玄字门和兑字门灭门之事人尽皆知，若九儿说她是巽字门、乾字门的人，云望舒或许会信之一二，可她一张口就是已经不存在的玄字门，这让他难以相信。 “信或不信，是你的事，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大舅子风之楠，看看我是不是风初九。” 九儿露出镇定自若的神情，侧身准备离开：“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现在我是否可以离开了？” 什么？这个九儿认识风之楠？难道真的是自己弄错了？她是风之楠带回离字门的？ 可是前几日，风之楠是和自己一行六人一起回的离字门，先前也从没有听他提起过风初九的事情。 这个女子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云望舒的满是疑惑，心里犹豫不决。他不愿放九儿走，因为他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怀疑九儿的身份，可是九儿说出的话又让他有所动摇，万一真的找错人了，岂不是闹了笑话？ “既然是玄字门的人……” 他最终还是伸手拦住了九儿的去路：“……那不妨与我回门主那里，玄字门既然已不复存在，大家都是同族，离字门的门主为姑娘安置一个好居所，也是理所应当的。” 九儿打量着眼前这名男子，说话斯文有礼，言外却没有商量的余地，眼下想要脱身，怕是不容易。 风予清这样的小鬼好糊弄，可要是到了离字门门主面前，自己冒充风初九的身份之事恐怕一下就要被戳穿了。即使不被戳穿，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找到天干秘册，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眼下说什么也不能束手就擒。 “怎么？你要强把我绑去不成？” 九儿的语气中带有怒意。 “哪里的话，我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你是风氏一族的人，说起来你才是主，我是客，我哪儿能绑你呢？只不过风氏一族各门从来都是休戚与共，是我们镇妖世族中的名门望族，我若不请姑娘回去，恐怕我那老丈人，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主，要怪我不懂体恤同族。所以，劳烦姑娘还是跟我回去见一见门主。” 云望舒作了个揖。 “我若偏不肯去，你要如何？” 九儿问道。 云望舒笑了一声：“姑娘如果不去，又如何证明自己是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九？那我只能把姑娘当做蒙混进来的小贼，先带去请门主定夺，若真是冤枉了姑娘，我再向你负荆请罪。” 第32章 三个臭皮匠 自那一夜风之榕和云望舒忽然出现，与九儿撞个正着之后，风予淳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再见过九儿了。他一到晚上就辗转反侧，期盼着九儿能再出现，好让他有机会解释清楚，自己没有出卖她，可是每每都落空，他丧气地想，也许九儿以后再也不会来，不会见他了。 从后山之底逃出来的第二天，两个男孩就恢复了修行的节奏，每天还是要早起练功，午后还是要去风之柳的居所受教，每天还是要被风之柳咄咄逼人的架势压得喘不过气，还是会在从风之柳那离开之后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今日的苦难总算过去了。 风予溯时不时会问起九儿，他一直留在离字门内，从来没踏出过半步，离字门内所有人他都见过，除了忽然寄养到他们家的风予淳，九儿是他第一次遇到的外人。 不过，每次风予淳都插科打诨蒙混过去。要真的细说跟九儿的相遇，免不了就要提起风之桦和游涧儿，风之楠特意交代过，这件事不可以跟其他人提起，风予淳自己更加不愿意跟别人说起自己的爹娘，想想他们总是要伤心。 这天下午，风予淳和风予溯从风之柳的居所出来，看到了远处的云灵珊，她背对二人，蹲在路边。风予溯拉着风予淳，兴高采烈地跑向女孩。 “灵珊。” 还隔得老远，风予溯就开始喊女孩的名字，朝女孩挥手。 云灵珊回过头，看到二人跑过来，于是转身站起来。她的衣袖都挽到了手肘处，双手湿漉漉，还沾着泥。 “你在干嘛呢？” 风予溯微微气喘，在女孩面前停下脚步。 “那个石头下面，有螃蟹。” 云灵珊指着身后，那是一条溪流，溪流离后山的小河不远，在小河上游。 风予溯一听，来了兴致，马上撸起袖子，蹲下身子，仔细盯着溪流中的石块，寻找螃蟹的踪迹。 云灵珊没有像风予溯一样马上去找螃蟹，而是看着风予淳。她看到风予淳在看自己，慌张地低下头看地面，避免跟风予淳的眼神接触。 “淳哥哥，你也来捉螃蟹吗？” 云灵珊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姿势都不对，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风予淳比较好，最终还是转过身不看他，以免尴尬。 风予淳迟疑了片刻，然后问道：“灵珊，你是不是跟你父母说了见到九儿的事情？” 男孩的语气中没有责备，更多的是忧愁。 “嗯。” 女孩艰难地轻点一下头。 “我……我是一时说漏嘴了……不是故意的。” 女孩又转过身看着风予淳，有点着急，脸颊浮出一抹红晕。 “那天晚上你父母忽然出现在我屋外，遇到了九儿，从那以后，九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云灵珊并不知道风之榕和云望舒那一夜做了什么，本来就觉得没能帮风予淳保守秘密而心怀愧疚，听到他这样说，更加惶恐，怕惹得风予淳生自己的气。跟风予淳才认识几天，时间是不长，但之前被困后山之底的时候，风予淳表现出来的机敏、勇敢，都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你父母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们把九儿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九儿现在在哪里？” 风予淳从头至尾并没有怪云灵珊的意思，其实他这次开口，也只是想从云灵珊这里打探到一点消息。 云灵珊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也没跟我说过，我都不知道他们去找过你。” 女孩一脸无辜，委屈地嘟着嘴。 “你这家伙，也不肯告诉我们九儿到底是谁。” 风予溯被他们二人的谈话一搅和，也没了捉螃蟹的兴致，转过身站起来一把揽住风予淳的脖子，这是他对风予淳的惯用招数。 风予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差点没站稳。 “不是跟你说了吗，九儿是我的朋友。” 稳住重心后，男孩赶忙从风予溯的揽脖杀中挣脱出来。 “然后呢？” 风予溯不依不饶。 “然后？然后她就不见啦。” 风予淳耸耸肩。 “你少来！我问的是她什么底细？什么时候进的离字门？怎么进来的？进来做什么？” 风予溯虽不像他亲爹风之楠那样沉着老练，但自幼被这么个谨言慎行的父亲耳濡目染，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糊弄的。 “这个我怎么知道？” 风予淳这话不假，除了自己帮九儿混进离字门这件事以外，其他的事情他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你说她是你朋友，怎么会不知道？” 这次风予溯可不打算再让风予淳蒙混过去了，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叫你小样刚刚还欺负云灵珊来着。 “我就知道她叫风初九，是风氏一族玄字门的，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风予淳被逼急了，想着，把风氏一族玄字门的名头搬出来，这样总不至于再被男孩抓住不放了吧。 风予溯与云灵珊对视了一眼。 “玄字门？谁人不知玄字门几千年前就被灭门了，现在哪还有什么玄字门？” 男孩虽然不全信风予淳说的，但气势上已经比刚才弱了几分。 “那我怎么知道嘛。” 风予淳一脸无奈：“你不信，你去问你爹，九儿还救过你爹的命呢！” 他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了风之楠对战钦原谷道子那次，如果不是九儿及时赶到出手相救，他不是被钦原当场杀死，就是毒发身亡了，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真的？” 风予淳笃定地点头。 “所以……”风予淳再次夺回主动权，望向云灵珊：“灵珊，还要靠你帮我去跟你父母打听九儿的下落，在这里我可就你们两个朋友了！” 男孩给云灵珊作揖。 “好好好。” 云灵珊连连点头，听到风予淳不仅没有怪自己，还说自己是他的朋友，云灵珊忐忑的心总算放下了，此刻正心花怒放。 三人凑近，围在一起商量接下来如何从云灵珊父母那里找到九儿。 —— 傍晚时分，云灵珊回到风起和的居所，云望舒和风之榕都没有回来，只有风起和在。 “灵珊回来啦？” 风起和坐在院子里，像是原本在思考着什么。 “外祖。” 云灵珊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坐在风起和腿上。 “跑到哪里去玩了？一下午也没见你。” 风起和露出宠溺的微笑，一手轻轻揽住女孩的小身板。 “我跟溯哥哥和淳哥哥去捉螃蟹了。” 云灵珊乖巧地回应，两个酒窝嵌在脸上。 听到这声“淳哥哥”，风起和想起来，他就是风之楠带回来的那个男孩，风之桦和游涧儿的儿子，风氏一族几千年来出的头一个妖神。 前些天云望舒跟自己说，有个叫九儿的女子不知怎么混进了离字门，自称是玄字门风初九，他险些就将她带过来了，结果半路黑龙杀出来，把她带走。九儿先前就是跟风予淳一起，又是在这男孩屋外被撞个正着，九儿、黑龙，都跟这个男孩子脱不了关系。 一个流落孤村的小男孩，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来离字门不到一个月，折腾出这么多事——自悟出法力，破坏地下牢笼的阵法放出黑龙，收服上古神器后羿之弓。 这就是妖神的力量？ 九儿又是为何而来？ 这几日风起和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些事情。 晚上，风之榕一回来，就看到云灵珊苦着小脸。她一边打来洗脸的温水，一边问道：“怎么，我们的灵珊今天看起来不太开心呀。” 云灵珊的嘴巴噘得更高了。 “母亲，淳哥哥说你和父亲捉走了九儿姐姐，淳哥哥可是跟我说过，不能把看到九儿姐姐的事情说出去的，你这样淳哥哥和溯哥哥都不理我了。” 女孩摆出气鼓鼓的样子。 “谁说我捉住她了，我倒是想找那个九儿问个清楚，这不是让她跑了嘛。” 风之榕洗干净手帕，拧干过来给云灵珊擦脸。 “她跑了？” “她被袭击你们的黑龙带走了。” 手帕在云灵珊脸上来回转圈，云灵珊的刘海末端也被打湿了。 “什么！” 云灵珊从凳子上蹭的站起来。 那条黑龙，凶神恶煞地，女孩想想都害怕。跟它在后山之底待在一起一整晚，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那……那黑龙会不会吃了她？” 第33章 朱阳柒柒 上午，云灵珊估摸着风予溯和风予淳应该练完功回家了，赶忙跑去找二人。 风予淳又累得像死猪一样，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全身湿透，一身臭汗。风予浚见这个爱逗自己的小哥哥回来，屁颠屁颠跟上。 “哥哥你太臭了。” 风予浚故意做出捏着鼻子的样子，在风予淳耳边奶声奶气地说。 “你这个小坏蛋，嫌我臭，看我把汗都蹭你身上，让你也变成一个小臭蛋。” 风予淳也故意装出大怪物的样子，张牙舞爪，龇牙咧嘴，跟在风予浚身后跑了两步，吓唬这个小丫头。 风予浚开心地尖叫着跑出去，抱住朱阳柒柒，朱阳柒柒见孩子们玩得开心，露出一脸笑意。 云灵珊进门跟朱阳柒柒和风予浚打过招呼后，就赶忙往风予淳的房间跑。 “灵珊姐姐小心，里面有妖怪。” 风予浚调皮地调侃。 “浚儿不怕，看我去打妖怪。” 云灵珊笑得像朵花，欢快的跑过去。 “淳哥哥。” 她跑到风予淳旁边坐下。 “问出来了吗？” 风予淳本来又躺下了，见云灵珊过来，赶忙坐起身。 “我母亲说，九儿姐姐被黑龙带走了。” “黑龙？你说黑龙？” 云灵珊点点头。 风予淳瞪大双眼，这黑龙光是一个头就比自己整个人高，嘶吼一声惊天动地，想着它满口獠牙的样子都让人不寒而栗。 九儿有麻烦了。 他立马起身，拿上后羿之弓，就准备出门。女孩赶忙从身后拉住他：“你要去哪呀？” “那还用说，赶紧去找她呀，万一那条黑龙发狂了，我还能给她帮忙。” 云灵珊一个快步跑到前面，张开双臂阻挡住风予淳的去路。 “你又打不过黑龙，去了有什么用？我……我不让你去。” 看到女孩着急的样子，风予淳冷静了下来。 对啊，自己拿着这神器，一箭也射不中，去了也打不过黑龙，有什么用呢？ 所以，要找能打赢黑龙的帮手。 师父风之柳跟黑龙交过手，不过这女人太凶，不敢找她。 风之榕和云望舒是云灵珊的父母，看样子也是两个厉害的，但他们似乎不太喜欢九儿，未必会帮自己。 剩下的就只有——朱阳柒柒。 朱阳柒柒对自己倒是好，温柔好亲近，自己犯错也不过多责备，还教了自己很多东西。可是，她能打得过黑龙吗？ 风予淳远远看着院子里的朱阳柒柒，在朱阳柒柒身后就是被自己弄坏的院墙，风之楠没有回来，这墙就一直没有修好。朱阳柒柒平日做事干练，把三个孩子都照顾得非常好，不过风予淳也没见过这个好脾气的伯母出手，她是不是像风之柳那样厉害还真不好说，可能好说话的看起来都不太能打。 要找朱阳柒柒帮忙吗？ “你说朱阳伯母能打赢黑龙吗？” 风予淳望得出神，问云灵珊。 女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 “朱阳舅母？” 她回过头，也看了朱阳柒柒一眼。 “你想让她帮你？” 云灵珊诧异地看着风予淳。 “朱阳舅母从我记事起就没离开过离字门，每次都是舅舅出门收妖，我听母亲说，她是凡人，并不是镇妖世族的人。” “这样么？” 风予淳有一点失落，看来是不行。 午后，在风之柳的居所，风予淳和风予溯还在学习控火。跟黑龙那一战，两个孩子都被逼得开悟，控火能力精进不少，如今基本已经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算是因祸得福。 风之柳就坐在石凳上看着二人，时不时提点一二。 风予淳心中有事，练习时有点心不在焉，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跑到了风之柳面前，开口问道：“柳姑姑。” 风予淳作揖。 风之柳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 “我控火练了许久，如今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我想能否请您教我射箭。” “这刚得了个神器就开始飘了？” 风之柳言语还是一贯的尖刻。 “不不不，控火自然是要继续练好的，只是这神器闲着也是闲着，我若学好了射箭，那还不是您教的好吗。” 在风予淳心里，对风之柳的恐惧程度，并不比黑龙少多少。他心里也害怕要被风之柳责骂，说话之前腹稿无数。 “少来这套花言巧语。” 风之柳不领情，她站起身，往前走到风予溯身边，近距离看风予溯练习控火的情况。 此刻风予溯心里正在拼命骂风予淳：你这家伙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害我啥事儿没干，却被柳姑姑近身盯上，要是我挨罚了，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你。 他紧张地手心冒汗，一时失控，手里火苗乱窜。 “我可不会箭术，你要学射箭，不去找你们屋里那个一等一的高手，跑来问我？” 风之柳一边跟风予淳说着，一边轻拍了一下风予溯的肩膀，正在练控火的男孩更害怕了，惊得一抖。 “一等一的高手？” 风予淳不解，这个高手指的是谁。 “离字门谁最善用兵器，你伯母朱阳柒柒排第二，只怕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风之柳还在看着风予溯，风予溯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只盯着自己的手，额头直冒汗。 这反差也太大了吧！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如春风的伯母朱阳柒柒，还有这一面？居然是个善用兵器的武林高手。 风之柳转身走回来，到风予淳身后，朝他后脑轻轻一拍：“还在这儿偷懒，还不快去练功。” “是是是。” 风予淳赶忙跑回风予溯身边，重新开始练习控火。 竟然是这样，原来箭术高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风予淳看了一眼风予溯，正好撞上大男孩投来的目光。 两人眼神交汇，一个好像在说：“你母亲这么厉害？” 另一个则像在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瞧你干的好事，刚刚可把我给吓死了，还以为要挨罚了。” 好不容易在风之柳手下又活过一天，谢天谢地。 从风之柳的居所出来，风予淳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想着应该去找一找九儿。那黑龙凶残无比，九儿虽法力高强，可站在黑龙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依旧显得渺小，风之柳这样凶恶的人，那晚都被黑龙打倒在地不能动弹，他想到九儿要独自面对这样的对手，就无法安心。 “溯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我肚子疼得厉害。” 风予淳忽然弯腰捂着肚子，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 风予溯被突发状况弄的手足无措。 “可能受凉了，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你先回去，我很快就来。” 风予淳的脸已经扭曲。 “啊，好吧，那你赶紧回来。” 风予淳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朝风予溯摆摆手，风予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迈开腿先回家了。 男孩假装着急，钻到路边的草丛里，就不见了踪影。 风予淳一个人跑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毫无头绪。离字门这么大，依山傍水，平日里从风之楠的居所到风之柳的居所，要么就是环绕后山打转，其他地方基本没去过，有些什么路自己也没走过，要到哪里去找九儿和黑龙呢？ 风予淳坐在后山之顶的石头上发愣，俯瞰下方的低矮山头、河水溪流、屋舍庭院。 今日就像风予淳第一次进入离字门的时候一样，天气阴沉，看不见太阳，天空的云层厚重，像沾染了灰尘，阳光透不下来，心里不畅快。 第34章 黑龙之祸 在山顶呆坐了半天，一无所获，风予淳决定先下山再做打算。 他沿着山路返回，刚走出不多远，就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再往下，那股气味更加浓郁——浓郁的腥味。 恐怕是黑龙就潜藏在附近。 每走一步，风予淳就更加焦虑，不知道此刻黑龙在哪个角落里，正盯着自己。回居所还有很长一段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想活命的话，就只有跑！ 风予淳迈开步子，拔腿飞快地往山下狂奔。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加上脑海中纷乱的声响，在他的意识中七零八落，但他还是能分辨出背后有什么东西折断、摩擦的声音，以及，令人他脊背发凉的低吼声。 男孩不敢回头，此刻心无旁骛地逃命才是上上之选。他感觉，那只巨大的灵兽还是离他越来越近，纵使他已经拼尽全身力气在奔逃了。 黑龙就在风予淳身后飞腾，一个猛冲，越过男孩的头顶，然后转过身来，布满黑色龙鳞的脸，满口又长有锋利的獠牙，还有巨大的金色眼睛，这幅骇人的画面正出现在风予淳面前，风予淳赶忙调转方向，又折返回去往山顶跑。 山路狭窄，再看到去山顶的路，两侧的树木多被黑龙巨大身躯压折，向外侧倒下。 风予淳跑到山顶的空地，想要拐进旁边的山林之中，黑龙却先他一步，一下又飞到他前面，阻挡住他的去路。男孩回过头一看，眼下自己几乎被黑龙长长的身躯包围住，已经无路可逃了。 完蛋了，自己根本打不过它。 黑龙面朝风予淳，张开长满獠牙的大口，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风予淳心惊胆战。 就在男孩觉得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一道金光如同箭一般刺向黑龙眉心的位置，黑龙头疼欲裂，开始全身扭动。一个人影忽然出现，抱起风予淳，一跃跳出黑龙的“包围圈”，正好躲过黑龙横扫而过的巨大身躯。 男子把风予淳放在一棵远离黑龙的树下，风予淳定睛一看，刚刚救出自己的人竟是云灵珊的父亲云望舒。 “淳儿，赶紧回家吧。” 云望舒说完，就转身朝黑龙的方向跑去。 风予淳惊魂未定，他躲在树后观望，云望舒开始与黑龙对战。刚才的一击让黑龙痛苦不堪，眼下黑龙正怒气冲冲，一副要将云望舒撕成碎片的气势。 好险，男孩转过身来，头靠着树干，刚缓过神，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中。 对，要赶紧回去，再找些人来帮忙。这样想着，风予淳再次往山下跑。 刚跑出没多远，风予淳就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弯起嘴角，正在冲他笑。 “九儿？” 男孩停下脚步，转而跑到女子面前。 “小鬼，咱们又见面了。” 九儿把风予淳拉近山林中，掩藏在僻静的角落。 “我听说你被黑龙带走了，我还想出来找你呢，你没事太好了！对了，那天可不是我出卖你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我……” 风予淳见到九儿，激动不已，恨不得把自己这几日心里盘算的话一次全部倾倒而出，不吐不快。 九儿把食指竖在嘴前，示意风予淳停下话头。 “我知道。” 九儿微微一笑，没有流露出丝毫埋怨男孩的意思，说道：“这条黑龙，不是风之柳、云望舒之流可以对付得了的。风氏一族如果有能力可以杀掉它，也就不会把它困在地下几千年了。” 听到九儿这样说，男孩此刻肠子都悔青了，都怪自己和风予溯、云灵珊耍小聪明，破坏阵法放出了黑龙。现在这条黑龙三天两头出来作乱，却没人能够收服它。 “但是，这里有一个人可以让它永远消失。” “是谁？” 风予淳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人选，便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主风起和，既然能当上门主，想必他一定是离字门最厉害的人了。 “是你。” 风予淳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 男孩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怎么打得过它，上次在后山之底被它一扫尾击中，这几日我身上还时不时会犯疼，刚刚要不是云灵珊的父亲及时出手相救，恐怕我已经一命呜呼了。” 风予淳很清楚，自己与黑龙实力悬殊，妄想挑战黑龙，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能让这条黑龙消失的，只有后羿之弓，神器选中了你，你不站出来，还指望谁？” 九儿眼神坚定，毋庸置疑。 “什么？” 风予淳转过头思考片刻，难为情地说：“可是……可是我不会射箭，它站在我面前不动我也未必能射中它。” 九儿笑了起来。 “黑龙是你们三个小鬼放出来的，后羿之弓在你手中，你不出手，来日只怕离字门再无宁日。” 这番话让男孩更加觉得内疚。 “那……我该怎么做？” 风予淳看着九儿，想听听九儿的主意。 九儿看着男孩，缓缓走到他面前，四目相视。 “想要让这条黑龙永远消失，要等到七日之后。” 又是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瞳。 “七日之后？” “七日之后是十五，月圆之夜，子时，你想办法带着后羿之弓来后山之顶，我教你对付黑龙的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风予淳觉得意识恍惚，此情此景，像极了他第一次遇见九儿的时候。 那时候，九儿说要帮自己找到离字门，现在她做到了。九儿是第一个告诉自己亲娘游涧儿是妖的人，自己当时气得动手打她，最后证明九儿说得一点都没错，再见到游涧儿时她一条赤红鱼尾，把自己托付给风之楠，一个人去青丘南边翼泽修炼。 九儿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九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在九儿那双无底洞一般的眼睛里看到的自己，会不会就像一粒尘埃？ “好。” 风予淳点点头。 与九儿分别之后，男孩就直接回到了居所，跟朱阳柒柒说起自己贪玩跑到后山，结果遇上黑龙，云望舒及时出现正在与黑龙交战，朱阳柒柒赶忙跑去禀告离字门门主风起和。 后来，听说云望舒平安归来了，身上受了一点小伤，但无性命之忧，男孩这才放下心来。 黑龙一事，风予淳觉得始终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一直回想着风之柳和九儿的话。晚饭过后，他找了个时机，避开风予溯和风予浚，独自走到朱阳柒柒身后，此刻朱阳柒柒还在忙着收拾餐食。 “伯母。” 风予淳心里有点紧张。 朱阳柒柒回过头，看见风予淳在身后。 “淳儿，有事？” 她放下手中的活，转身蹲下来，让自己与风予淳差不多高。 “我听说您箭法了得，我想请您教我学射箭。” 朱阳柒柒微笑着说：“这样啊，没问题，我可以教你，只是我多年没有练过了，也不知道技艺生疏了没有。” 听到朱阳柒柒答应了，风予淳开心极了，兴奋地说：“伯母您教我一定是绰绰有余了，我保证跟您好好学！” “好的，那你先去跟溯儿、浚儿玩耍吧，伯母把这边的事情料理完，明日开始教你，你看如何？” 风予淳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 七日的时间不长，想要练成百步穿杨的绝技是不可能，但总好过现在这样空有神器却一箭不中的尴尬。也不知道九儿能有什么办法，让自己这样的三脚猫打败黑龙那样的庞然大物。 但是风予淳愿意相信，九儿说的每一件事，一定都能做到。 因为，她是九儿啊。 第35章 黑龙解围 （几日之前，夜） “看样子，我非跟你走不可了？” 九儿冷眼斜视云望舒。 云望舒从九儿的眼神里，看出了她此刻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他只是一笑，不作回应，胜券在握。 九儿从树上跳下来，云望舒也跟着她跳下来。 “请吧。” 云望舒让出一条道，引导九儿往山下走，准备带她去风起和的居所。 九儿攥紧了拳头，手心生疼，现在的力量没有办法跟云望舒硬碰硬，可是这条路才刚开了个头，难道要折在这儿？九儿放不下，如果没办法找到长右，恐怕也没其他办法找回本来的自己。竟然沦落到了这般软弱可欺，一个云望舒她也应付不了。 就在她正焦虑的时候，九儿和云望舒都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动静像是来自水底，闷声作响。 云望舒注意到旁边的水池，似有波纹涌动。这个水池就在二人刚刚站立的树干之下，依傍一座山头，粗看之下既小又浅，实则水源一直延伸到山体之内，与后山的小河有暗流想通，水深不见底。 二人没来得及反应，黑龙就如同箭一般从水底蹿了出来，九儿和云望舒当即各自后退，两人拉开了距离，黑龙径直冲上前来，横亘在二人之间。 这只身躯庞大的灵兽面朝云望舒，张开大口，发出一声响亮的咆哮，满口獠牙露出寒光，凶猛可怖。 刚才黑龙一直躲在池底，二人的交谈，它听得一清二楚。 云望舒被黑龙突然间的现身和怒吼弄得一时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后退两步，黑龙则趁势扑上去，想要撕咬云望舒，被云望舒快速侧身跳开躲避掉了。它又是一摆尾，云望舒被逼退到更远的地方。 黑龙很清楚，刚刚那一声吼，暂时震慑住了云望舒，同样也会惊动还没跑远的风之榕，她必定会折返回来。今晨刚跟风之柳交过手，黑龙自知与风氏一族的人纠缠讨不到好，于是转过身，收起獠牙，看着九儿。 它的神态一瞬间从面目狰狞变得温和。 黑龙把头紧紧贴在地上，口鼻中发出轻柔的呼吸声，它巨大的头颅就在九儿面前，不看龙角的话，就与九儿差不多高。 九儿注视着黑龙，还不确定这灵兽是敌是友。 见女子还愣着不动，黑龙又把头往前挪了挪，与九儿离得更近一些。 九儿看着黑龙的样子，明白它的意思，一跃跳到黑龙头上，坐在两龙角中间。随即黑龙腾空而起，一摆尾扫过云望舒，云望舒被逼得又退后几步。黑龙越飞越高，载着九儿朝西面飞过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不像之前被风予淳和风之柳骑在头上的狂躁不安，眼下九儿坐在黑龙头上的时候，黑龙倒显得小心翼翼，飞行的时候稳稳当当，以免九儿失衡掉下来。甩掉云望舒后，黑龙的速度也慢下来，深秋清冷，夜深视线不佳，不必急于一时，这样头上的九儿能更松快些。 九儿莫名其妙得到黑龙的帮助，但坐在黑龙头上也仔细回想了一番，对这条黑龙愣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实在不记得自己与它有何渊源。 黑龙带九儿一直往西飞了很远，确保风氏一族的人一时之间绝对追不上自己和九儿了，最终在一片山头停下来。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全凭微弱的感知判断对方的身形位置。 九儿从黑龙跳身上下来，面朝黑龙站定。 “你认识我？” 九儿问道。 黑龙没有办法说话，它心里有千言万语，此刻，竟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来。 黑龙还是像刚才一样，把头贴在地上，这样他能把九儿的样子看得再清楚些，这张脸，这个声音，这个名字。地底不见天日的时光匆匆流逝，它一度觉得自己都不算是活着，它不知道自己在那地下牢笼究竟困顿了多久，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月，后山之底于他而言，就是无底深渊，他的一切都被那深渊吞噬，让它忘了很多东西，成为现在这样，只知道嘶吼，只知道冲撞，只有满腔怒火和摧毁一切的欲望。 它没妄想过还能再见到她，还好，终究是没有忘记她。 今早见到九儿的时候，它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记错了，因为偷听到九儿和云望舒的谈话，它才最终确认，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风初九。 恍如隔世。 可是，这些话它没有办法说给九儿听。 没有办法告诉九儿自己究竟是谁，更没有脸面以这样的姿态——一条丑陋、狂暴的黑龙的姿态，与九儿相认。 黑龙发出轻柔的低鸣，如同呜咽声。 “算啦，看样子你也不能回答我的问题，谢谢你替我解围。” 九儿不知道这条黑龙到底是什么来历，看样子它是有心要帮自己，也就不再执着于一个答案。 反正，日后总是有机会知道的。 她一跃跳到树干上，背靠大树。 今夜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风予淳那里，往后也没有办法再去，云望舒和风之榕肯定还要守株待兔。今夜这一闹，自己混进离字门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众人知晓，如果还不能找到天干秘册，风氏一族的人大举搜查离字门，自己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这条黑龙虽然愿意帮助自己，但它不是风氏一族的对手。 可是，天干秘册到底在哪？ 九儿这些天把离字门人的宅院几乎都找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她一度怀疑传说中的天干秘册是不是真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天干秘册，风氏一族的人会把它藏在哪里？谁来看管天干秘册？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九儿就醒了。 她睁开眼，太阳没有出来，朝霞透出红艳艳的颜色，很好看。黑龙盘踞在她身旁，趴在地上，用它巨大的身体把九儿护佑在中间，双眼警觉地看着周围，为九儿站岗。女子忽然觉得，这条黑龙看起来，并没有昨天初见时的凶猛残暴。 九儿一跃跳下树，黑龙立马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环顾四周，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一点眼熟。九儿信步往前走了一段，越仔细看，越感觉自己之前来过这里。 地上有一些干枯的杂草，似乎是有一条山路的轮廓，不过恐怕平日来的人少，所以不像后山的山路那样明显。九儿沿着这条若隐若现的山路向前，一个转角之后，可以看到丛立的石碑。 她想起来了，这是之前风起和造访的墓地。 这片空地上伫立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上百座石碑。那一日，风起和在石碑之间徘徊了很久，看一看这一块，又摸一摸那一块。停留在石碑前，他像在思索什么，独自一人很久都不挪动位置。因为怕被他发现，九儿只敢远远地跟着，看着，不敢靠近。 九儿当时猜测，或许是因为风之桦的离世，或许是因为风予清下落不明，这位年过半百的离字门门主有感而发，来此排解愁绪。 都说风氏一族是镇妖世族中的名门望族，各大镇妖世族都唯风氏一族马首是瞻，这片宏伟的墓地，就是风氏一族不可一世的名望背后，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九儿往前走了几步，临近地上竖着一块细长的石碑，经年累月，石碑表面风化得厉害，上面刻着的字还能辨认，只有“柔兆”两个字，不像是姓氏人名，也没有落款。 这是什么人的碑呢？九儿疑惑不解。 她又往里走了走，看看其他的碑文，九儿瞪大了眼睛，然后疯了一般穿梭在这群石碑之间，轮换不同的石碑查看上面镌刻的内容。 “这是……” 她自言自语。 第36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是天干秘册！” 九儿仔细看着面前的这块石碑，并不是谁的墓碑，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风氏一族与重妖嚣战斗的事情。她又跑到另一块石碑处，上面记载的是风氏一族与钦原的一次战斗。 对，这些石碑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天干秘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岁阳柔兆，原来是这个意思！” 九儿想起路口那块刻着“柔兆”的碑，忽然明白了它是指的是什么。 九儿仔细看碑文，一块碑文上会有多个人的字迹，行文风格也各不相同。有的一块碑上会有关于某一个妖的详细记录，有的则可能潦草地将多个不同年代的，众多不同妖的相关的记录刻在同一块碑上，而且大都语焉不详。这样的记录方式，一方面是因记录者的行文习惯而定，另一方面也取决于收妖之人是否生还。 九儿吃力地从各种字形、风格迥异的碑文中分辨出成碑的大致先后顺序，这个过程中，也看到许多自己熟知的妖的信息。她圈定了几块石碑，上面的记录成文时间应该与长右失踪的时间差不多，然后仔仔细细分辨这几块石碑记载的内容。 石碑上先是简单记载了几千年前十日齐出，人间妖孽横行，后羿射下九只三足金乌后，与风氏一族一同诛杀窫窳、鸷鸟、修蛇等一众妖的事迹，后面还有与妖王的大战，这些记录都一笔带过，没细数战况和妖的招数一类的情况，看来要么是参与到战斗中的离字门人无人生还，要么是离字门压根没有真正参与到这些作战中。 末了，终于有一句提到了长右，大意是在与妖王的大战之后，上古极妖长右逃走，不知所踪，一年后风氏一族在淮水发现长右的踪迹，乾字门已处置。 天干有十岁阳，风氏一族有十门，这就是为什么天干秘册被称之为“天干秘册”。九儿推断，风氏一族每一门都有其记录镇妖事宜的天干秘册，它并不是一卷书，而是这林立的石碑。难怪自己把离字门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它，因为自己一开始就曲解了天干秘册的意思。 长右被风氏一族乾字门处置了，在离字门的天干秘册中没有详细的记载，这就意味着，长右的确切消息应是留在乾字门的天干秘册中。 既然如此，要想办法离开离字门，潜入乾字门。 九儿一边思索着，一边信步走动，无意识地走到了另一块石碑前。这个时候，她注意到这块石碑上的记录，这是关于后羿的事情。 后羿与风氏一族过从甚密，与风氏一族并肩作战多年，还曾一同与消灭过妖王，这里记下的是后羿之死。后羿曾经收过一个徒弟，名叫逄蒙，这个逄蒙和后羿一样在很多收妖记录中也出现过。后羿将其箭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逄蒙，悉心教导，寄予厚望。然而逄蒙心术不正，习得后羿的本领之后，趁机暗杀后羿，后羿死前以残存的神力对逄蒙降下诅咒，逄蒙便化作一条黑龙，当时离字门门主将其镇压在一座山的山底，并以天帝赐给后羿的神弓坐镇，设下阵法，另黑龙永世不能逃脱。 后羿之弓，黑龙，山底。 九儿明白了什么，她跑回到黑龙盘踞的树下，走上前看着黑龙。 黑龙发现九儿回来了，也竖起龙头，看着九儿。 “你是逄蒙？当年跟在后羿身边的那个小男孩？” 九儿与黑龙，咫尺之遥。 逄蒙——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别人这样叫自己了。 变成黑龙的他没有办法说话，迟疑了片刻，轻轻点头。 九儿心想着，难怪自己对这条黑龙没有一丝印象，他竟然是逄蒙变的！ 九儿记得这个叫逄蒙的男孩子，他年纪比风初九稍长一点，相貌挺拔英俊，拜在后羿门下，箭法很得真传，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九儿与他直接接触不多，但是看得出来他对风初九一往情深，一看到风初九，这个男孩先是两眼放光，然后还要故作镇静瞥向其他地方，以掩盖自己的爱慕之情，不过旁人看来都是欲盖弥彰。一到与妖的战斗中，他倒是英勇得很，明里暗里护着风初九。 这样一个情真意切的孩子，竟然能对养育自己的恩师痛下杀手？ 九儿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仇怨，能让逄蒙这样做。 逄蒙把自己当做了风初九，所以昨夜才会出手相救，彻夜守护，寸步不离。 九儿觉得，这样也好，逄蒙跟着后羿一起，与风氏一族出生入死多年，想必他会知道离开离字门结界的办法。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帮他解除诅咒，恢复真身，否则他这黑龙的姿态，既不能说话，也没有法力，还是帮不上忙。 后羿跟风氏一族不同，他可不是什么神族后裔，而是正儿八经的神族，只是神阶较低，与女娲、伏羲一干厉害的神自不可同日而语。正因为是神族，才可以在死前散尽神力，降下诅咒。 要解咒可不容易。 “我帮你解咒。” 九儿把手放在黑龙的龙鳞上，抬头看着黑龙的脸。 黑龙露出诧异的神情。 逄蒙、镇妖世族或是妖，世人都一直认为，诅咒一旦降下，永生永世不可解除。 “你不相信？” 九儿就知道，逄蒙听到这句话，不是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就是觉得自己只是在安慰他。 黑龙无奈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他可能是想说：你不必哄我开心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早就不抱这种期望了。 “我可没糊弄你，我知道解咒的办法，世人觉得诅咒无法解除，不过是因为解咒要做的事他们做不到罢了，但是，我能做到。” 九儿微微一笑，像是把握十足。 黑龙注视着九儿，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解除诅咒？ 可行吗？ 可是，那天夜里，在熊熊火光之中，自己亲眼看到风初九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觉得永远失去了她，永远都无法再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跟她说话了。现在，她却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笑，与自己交谈，告诉自己能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 逄蒙觉得现在就像是在做梦。 所以，再做一个梦，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梦里有她，就是个美梦。 黑龙把头贴在地上，跟之前一样。 九儿轻轻抚摸黑龙的面颊，不是从前那张英姿飒爽帅气的脸，而是一张布满坚硬无比、黑如墨汁的龙鳞的脸。 这样的逄蒙，他或许还不知道，他变成这副丑陋的模样，被后羿之弓镇压在山底已经过了数千年。 “不用担心，我一定帮你恢复本来面目。” 九儿说：“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帮我一起去找一个人，只要得到他的帮助，就能解开你身上的诅咒。” 黑龙微微转头，应是在问九儿所指的人是谁。 “你想知道？” 黑龙点点头。 “就是那个拿着后羿之弓的小鬼。神器选中了他，如果要解咒，需要他的帮助。” 一听九儿这么说，黑龙丧气地耷拉下龙须。自己出手伤了这小鬼和他的同门，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帮自己解咒？这下没戏了。 九儿看出了黑龙的心思，笑了一声。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让他帮你的。只是眼下他被风氏一族盯得紧，那个风之榕和云望舒，这几日肯定会守着他，我们要见机行事，想办法接近。” 九儿望向东方，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这个位置看不见离字门聚居的小镇，也看不见镇压黑龙的后山。 第37章 月圆之夜 风予淳数着日子，等到十五晚上，他早早就回房，佯装就寝。月圆之夜，银色的月光从房间的窗户透下来，洒落在地上，树木枝桠的影子不时轻轻摇曳，一两片挂在枝头的残叶颤抖着，终敌不过秋风萧瑟，飘摇而下。 估摸着差不多到子时了，风予淳蹑手蹑脚地穿上外衣，拿上后羿之弓，打开门栓，出门了。 洁白的月光把院子照亮，恍如白昼。风予淳注意到，自己居所这边的屋顶上投下来的影子，有一个圆圆的东西，似乎是人影。他沿着门前的走廊，悄悄绕到一边，偷偷观望，竟是云望舒正坐在屋顶，他正背对风予淳当前的位置坐着，院外的小道和风之楠家的正门尽在视线之内，没发现男孩已经偷跑了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那一夜他会出现正撞见九儿，为什么能在自己被黑龙袭击的时候及时出现。 风予淳不敢走正门，这样会被云望舒察觉。他小心绕到坍倒的院墙一侧，趁云望舒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行踪，侧身翻出院墙，一溜烟就跑走了。 这个时间，崎岖的山路也被月光照亮。风予淳循着七日前上山的路，一路忐忑着往山顶走，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一个人走夜路。 后山之顶空无一人，他想是不是自己算错了时间，来早了。秋夜凉，他拉紧衣襟，找到一棵树下待着，避免自己成为什么不明对象的猎物，静静等待九儿到来。 除了偶尔一两只夜行动物制造出来的响动，周围一片寂静，一片漆黑。风予淳有一点害怕，心里反复盘算着今天日子对不对，时辰对不对，为什么九儿还没有出现。 好在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九儿就从风予淳上方一跃而下，出现在风予淳面前，原来九儿一直就在那棵树上面。 “你……你早就来了？” 风予淳有点不高兴，既然早就到了，为何不现身，害得自己在这里白白忧心了半天。 九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风予淳。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风予淳已经习惯了九儿的这种反应，他亮出后羿之弓，红色的弓在皎洁的月光下，隐隐透着光亮，似乎有神奇的力量。 九儿伸出手，轻轻抚摸弓身，弓上的纹路在她指尖起起伏伏。 “你知道怎么用这把弓？” 九儿问道。 风予淳看着这把神器——一把没有弦、没有箭的弓。在地下牢笼的时候，倒是尝试过用法力弯弓射箭，算是也用起过吧。 于是，男孩点点头。 “那是什么感觉？” 九儿又接着问。 风予淳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种感觉和风之柳教他们运用法力控火，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神器在手，不仅需要有对法力的运用，也需要掌握神器本身的运用技巧，否则像自己一样，拿了神器，却射不中黑龙，反倒不如一般的招数管用。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调用法力，借助神器施展而已。” 风予淳如是答道。 “如果是这样，那神器与普通的兵器有何分别？” 九儿所问的，也正是风予淳困惑的，神器的神奇之处到底在哪里？ 风予淳想不明白，答不上来，眼巴巴地望着九儿，指望她能指点迷津。 九儿双手背在身后，围着风予淳缓缓走了一圈，留下足够长的空当，给男孩自己思考领悟。再看到男孩的双眼，依旧是满腹的困惑。 “神器之所以为神器，因为它本身就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想要用好神器，练习对同类普通兵器的使用技巧只是入门，更重要的是能够得到神器本身的力量襄助。” “神器本身的力量？” 风予淳疑惑不解。 “你的意思是，神器也有法力？” 男孩循着九儿的话猜测道。 “神器内的力量并不是法力，而是神力。” “有何不同？” “镇妖世族的法力，神族的神力，妖族的妖力，灵兽的灵力，是几种完全不同的力量，如果只是几种力量混在一起，并不会叠加让你变得更强大。你身上继承了风氏一族的法力和你娘的妖力，现在又有神器在手，想要驾驭这三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你需要先能够从自身和与神器力量的交融中，分辨出这三种不同的力量。” 九儿讲得很玄乎，绕来绕去，男孩听得一知半解。 显然，风予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看到男孩一脸困惑，九儿说道：“你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一下，神器里的力量是什么样的。” 风予淳握着弓身，闭上眼睛，在他的脑海中，地下牢笼的一幕幕开始浮现。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尝试调用法力，用后羿之弓向黑龙射出箭时的感觉。 他想起朱阳柒柒这几日教他的射箭技巧。 他想起弓身上镌刻的各种灵兽、妖的花纹，想起九儿说起的关于这把弓的事情。传说中的天神，后羿趁手的神兵，那个射下过太阳的大英雄，诛杀四方妖魔鬼怪的神人，他在拿着这把弓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在使出百步穿杨绝技的时候是何感想？ 不知怎么的，风予淳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小孤村河底的事情。那天，他跟游涧儿在河里玩耍、嬉闹。他说要潜水去捉鱼，看到一条身上有白色条纹的鱼潜入水底，他也跟着下潜下去。到水下，鱼窜进水草，很快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拨开水草寻觅。正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前方似有异样。水下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他又游近了一点，忽然，他看到两只巨大的金色的眼睛，像是突然之间睁开的，正盯着自己，他心中一惊，偏偏此时浑身像被定住了一样，不能动弹。接着，金色双瞳之下，那怪物仿佛在咧嘴冲自己笑，雪白的獠牙，即使在幽暗的水底，也能分辨出来。他觉得自己将要窒息一般。 那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巨大的、恐怖的脸，相较于黑龙来说，邪杀之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予淳睁开眼，满头虚汗。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再回想起这一幕，再把这些细节放到眼前，他还是会觉得惊骇。 “你看到了什么？” 九儿看到风予淳这副模样，颇感意外。 男孩急促地喘息，说不出话。 九儿想到了什么，立马给了男孩一耳光。男孩脑海中马上一片空白，像是忽然恢复意识一般，双眼迷离地看着周遭的黑夜和眼前的九儿。 “怎……怎么了？” 男孩慢慢感觉到左脸火辣辣的疼痛，伸手去捂。 “你险些被神器反噬了，它在探知你的力量，你是不是回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看你脸色不好。” 九儿暗自长舒一口气，还好及时出手，差点酿成大祸。 “反……反噬？” 风予淳像断片了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过了半天才一点一点想起来七日前与九儿的约定，回想起自己是如何躲过云望舒偷跑出来的。至于刚刚在意识中看到的东西、想到的东西，现下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男孩觉得微微眩晕，如同生死大战归来。 九儿来回踱着步子，这件事情比她预计的要麻烦。应该如何帮风予淳学会驾驭后羿之弓呢？ 男孩想背靠大树坐下，好恢复一点元气，但秋夜草木之上尽是露水，他只得站立着，等待九儿下一步指教。 第38章 后羿之弓 “刚刚神器在试探你，如果你不能驾驭神器，那么就可能被神器驾驭。” 九儿对风予淳说。 “你要想办法去感知神器的力量，只有你找到神力所在，才有可能让神器的力量为你所用，否则后羿之弓对于你而言，与普通的弓箭并无不同。神器可不会轻易把它的神力拱手送人，它选中的人，既可能是它的主人，也可能是它的傀儡，眼下，要做主人还是傀儡，完全取决于你。” 男孩懵懂地看着九儿，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他所能理解到的意思是，这是他与神器之间的战斗，一场没有拳脚、没有照面的战斗。 “不同的力量交汇在一起，也许会相互抵消，也许会激发更强大的威力，找到这些力量所在，分辨出不同的力量，你可以吗？” 九儿把右手放在风予淳肩膀上，仿佛这样可以给男孩一点勇气。 男孩点点头，他再次拿起后羿之弓，这次，他用双手握住弓身，闭上眼睛。 神力，会在哪里？ 最先进入风予淳意识的，是今晚又大又圆的月亮。上一个满月之夜，自己第一次见识了九儿如何一招收拾上古极妖，九儿大气都没喘一声，鸩鸟沈江翎就开始跪地求饶。 然而，接下来风予淳看到的，却不是那一夜的情境。男孩看见山林之中燃起熊熊火焰，他看到了九儿，九儿近身还有另外三名男子，其中一名年长的男子手上拿着后羿之弓——还是那把弓原来的尺寸，比现在这把大出许多。 几人的穿着与现今有很大区别，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四人的双唇开开合合，身体也在变换着姿势，应该是在交谈，可是他们在说什么，风予淳完全听不见。紧接着，后面有更多的人跑了过来，所有人一齐向某个地方奔跑。 风予淳跟着他们往前跑，只见两只巨大的妖在厮打，其中一个是一只巨大的青色的鸟。拿着后羿之弓的男子瞄准与大鸟战斗的另一只妖，一箭射出，那只巨妖的一颗头中箭，它像是在痛苦地咆哮，无数火球从那颗中箭头颅的口中喷射而出，飞向四面八方。有一个火球正朝男子这边袭过来，他举起后羿之弓，又是一箭，能有风之楠家院子那样大的火球，被这一箭射中，在半空中分崩离析，变成数十颗更小的火球，四散落下。 想必拿着神器的男子就是后羿了，九儿和另外两人此时已不见踪影，不知在哪个角落与巨妖战斗。 这些就是后羿之弓的记忆。 风予淳伸手去摸画面中的后羿之弓，他想这些都只是神器展示给自己的幻象，以为自己会扑个空，却没想到，此时触摸到的后羿之弓却是温热、坚硬的。 “你想要这把弓？” 后羿看着男孩，男孩吓得赶紧把手收回，一时不知所措，四下望去，火焰与巨兽、乱作一团的人们都消失了，四周变得像现世一般寂静，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照亮二人的面庞。 “你是后羿？” 男孩还是不确定男子是跟在自己说话，试探地一问。 男子点点头。 “真的后羿还是假的后羿？” 风予淳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后羿可是传说中的天神，关于他的传说，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此刻，他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尽管只是幻象之中。 “后羿还能有假？” 男子笑了，粗犷的面容笑起来的时候，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显得更平易近人一些。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神器在诓我？” 男子笑得更开怀了。 “后羿与神器有何不同？” 他反问风予淳。 “后羿是天神，神器只是神器，自然是不同。” 男孩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奇怪。 “那你呢？你是神族后裔还是妖？” 男子进而问道。 “你知道我的事？” 风予淳很诧异，他自进入离字门之后，再也无人提起自己爹娘的事情，他自己更是三缄其口，后羿怎么会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 后羿笑着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男孩一脸困惑。 “摇头的意思就是，我并不知道你的事。但是，我能感应到你身体里的力量。” “感应到我的力量？” 风予淳半信半疑。 “力量可以感应到力量，不管是任何类型的力量，法力、妖力、神力、灵力，要想自如地驾驭，都需要先感知到其存在。” 后羿这番话与九儿如出一辙。 “说得简单，我才刚刚学了一点皮毛的法术，哪知道怎么去感应这些个力量？” 男孩嘟着嘴，完全不知道后羿所说的感应力量要如何实现。 “所以，你觉得自己做不到？” “当然不是！” 风予淳可不甘示弱，虽然此刻自己是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做好，但是要被人说不行，他可接受不了。 看来是个争强好胜的倔强男孩，后羿看到风予淳这般反应，更加觉得这男孩子有趣。 “那我就看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了。” 后羿摊摊手，摆出无奈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说，我才刚开始修行，这个进展是不是太快了？我现在连自己的法力都还没弄明白呢！或者……” 男孩露出狡猾的微笑：“这里面有什么诀窍，大神您是不是能指点一二？” 风予淳朝后羿作揖。 后羿用右手食指挠挠额头，望着眼前这个小鬼。 “你领悟如何运用法力，用了多长时间？” 风予淳低下头仔细回忆了片刻，当时是被黑龙逼急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豁出去试试，没想到居然成了。 “我当时那是大敌当前，没有退路了。” 男孩回答。 “也就是说，顷刻之间？” 后羿微微弯下上身，让自己与男孩的脸更接近些。 “算吧。” 男孩不确定，称为“顷刻之间”是否准确。 “对，领悟力量的奥秘并不需要长时间的修行。有的人刚刚开始修行就能悟出各种力量的奥秘，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参透皮毛。” 后羿把双手背在身后，围绕风予淳转圈，而后羿之弓就凭空悬浮在风予淳面前，男孩觉得格外神奇，他仔细盯着那把红色的弓。 “不用看啦，这里只是幻象，还不是任我操控。” 后羿之弓忽然在风予淳眼前变成了后羿，男孩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向后跌坐在地上。 看到男孩狼狈的样子，男子被逗乐了，哈哈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男孩不服气的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所以呢？” “所以什么？” 男孩还在为后羿嘲笑自己而没好气。 “所以你不妨来感知一下，我到底是神器，还是真正的后羿。” 风予淳围着男子打量一圈，不知该如何下手。 力量可以感应到力量，到底怎么去感应这个力量？自己身上有法力和妖力，后羿之弓上有神力，后羿是天神，自然也是神力。左也是神力，右也是神力，怎么分辨这样的神力与那样的神力？ 这个下巴留着小胡子的大叔可真能出难题。 既然如此，不如从简单的入手，自己的身体里有法力和妖力两种力量，若能先把自己体内的力量分辨清楚了，或许能够找到窍门，触类旁通。 风予淳转动眼珠子，静下心来，他再次闭上眼——这次是在幻象中闭上双眼。探知自己的内心，感知自己的力量，如果力量是能被感知到的，它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什么质地？ 风予淳觉得自己仿佛穿梭在一片黑暗之中，寻找什么东西流动的痕迹。 第39章 不想见的自己 风予淳听到有小鸡在叫的声音，他再睁开眼，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两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在一棵树下，面朝树干围在一起，像是在拨弄什么东西。一个小男孩胖乎乎，白白净净，看起来憨憨的，另一个瘦削，皮肤颜色略深一点。 这里是小孤村。 风予淳看着眼前的两人，这个画面他再熟悉不过，白白胖胖的那个是小全，另一个则是年幼的自己。小全是小孤村唯一跟自己同龄的孩子，那个时候，两个人时常一起玩耍。 “怎么办？它好像快死了。” 小全手上握着一只小鸡仔，小鸡仔的头耷拉在他手上，身体因为呼吸还在微弱的起起伏伏，孱弱的翅膀和脚已经不动了，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我们去小河边，给它泼点水，它可能只是受伤了不太舒服，泼点水说不定就醒了。” 风予淳当时心里很慌，跟小全追逐的时候，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小全家的小鸡仔。小全的娘是小孤村出了名的泼辣，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踩死了她家的小鸡仔，非要上家里去闹，让赔钱赔东西不可，到时候自己少不了又要挨骂。 风予淳小心捧着奄奄一息的小鸡仔，蹲在河边，小鸡仔身上黄黄的绒毛裹着它温暖的小躯体，很暖和，小全则从河里双手捧水往小鸡仔身上泼。小鸡仔还是一点精神都没有，被泼了两次水之后，会忽然睁大眼睛，但是很快又慢慢变成半睁半闭的萎靡状态，身体反而越来越虚弱。很快，连原来一张一缩的肚子也彻底没了动静。 “长守，你看那它是不是死了？” 小全看着风予淳手中的小鸡，问道。 “这可跟我没关系，这是你泼水给它泼死的，它刚刚还活着呢。” 风予淳紧张地把小鸡放在地上，立马站起来。 “这下可糟了，我娘还说养了这五只小鸡仔，长大了生蛋给我吃，现在这就死了一只，我娘肯定要发脾气了。” “小全，这可不赖我，我什么办法都给你想了。要是你娘问起来，你就说你不知道，不然她肯定要上我家闹的。你看我娘每次做了好吃的，都让我带给你吃，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娘，不然她一着急上火找我娘吵架，下次可没有好吃的给你了。” 胖小子想着游涧儿做的酸枣糕，口水直流。 “行，那我不说。” 他看看地上的小鸡仔，又对风予淳说：“要不我们去把这小鸡仔埋了。” 两人四目相视，默契地笑起来。 说是埋小鸡，其实只是想挖坑玩而已，这是二人平时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两人就近在河边就挖起来。小全在不远处找了一块长长的石头，一头细一头粗，用来挖坑刚好，风予淳则找了一根树枝，三下五除二就挖了个深坑。这个时候，他们早就把小鸡忘得一干二净，风予淳直接提议舀点河水放坑里，然后再捉点小鱼来，这样小坑就变成了小池塘。 小全在男孩的怂恿之下，脱了鞋袜站到河滩里，河水没过了他的半个小腿。他开始仔细寻找潜游近河岸边的小鱼。春天，河里的小鱼格外多，成群结队在小河里嬉戏，平日里捉个鱼虾螃蟹对二人来说全然不在话下。 小全捧着一捧河水和两条小鱼，小心地放到坑里。风予淳看着这个“小池塘”，来回打量的半天，觉得这个坑还是太小，如果再来几条鱼，这样的坑就太局促了，于是他又拿起树枝开始刨，刨一会儿停下来清理掉冒出来的石头，然后再接着刨，原来两个拳头大的坑，被他刨到了一个西瓜那么大。 看到小鱼的“池塘”变得这样宽敞，他这才心满意足。再看两眼，这么大的“池塘”里居然才这两条小鱼，那怎么行？ “我说你怎么磨磨蹭蹭的？鱼呢？” 风予淳想起小全已经半天没有送鱼过来了，于是一边埋怨一边回头准备数落小全，结果，此时小全已经不见了踪影，周围空无一人。 男孩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心想这下坏事了，要出大事。他吓得双腿发软，但还是拼了命往小孤村跑，一边跑一边喊：“小全落水了，小全落水了……” 后面他看着大人们乱作一团，很多细节风予淳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趴在游涧儿怀里哭了很长时间，小全的母亲在院子里哭天喊地，有人说小全后面被救回来了，可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小全，听说是小全被救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人也一直说胡话，他们一家人带着他去看病，从此离开了小孤村。 风予淳一直不敢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人，就算是父母问起他也只是哭，要么就说不记得了，但是他心里一直就记得清楚，是自己踩死小鸡仔闯祸不让小全说，是自己怂恿小全下水，是自己光顾着挖坑忘记了小全才害他溺水。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明白来龙去脉。 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可是自己时不时还是会梦到小全，梦到他回来找自己，梦到他拿着小鸡仔看着自己。每每被这样的噩梦惊醒，游涧儿都会摸摸他的额头，安慰他一切都是梦境。 风予淳在幻象中亲眼见着小全溺水的画面，他跪在地上，抱着头，不想听也不想再看。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滴落下来，落在他的膝盖上，落在河滩的石头上，落在泥土里。 “对不起……对不起……小全……”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你落水。 风予淳的声音在颤抖，这些忏悔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鼻涕一把接一把，哗哗流下来，男孩久久啜泣。 “你想要探知自己的力量，就需要先全盘接受你自己。” 这是小全的声音。 风予淳警觉地抬起头，小全湿漉漉地站在自己面前，光着脚，小腿上还粘着几片水草的叶子，和一些泥污。 “小全……” 他瞪大了眼睛，看到这个憨憨傻傻的儿时玩伴。 “我不是小全，我只是那个你不想见的自己。” 小全的声音和形象都变成了虚空，在幻境中像被风吹散的沙塔，很快消失无形。 风予淳的脸上还挂着鼻涕和眼泪，用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这件事情曾经是他心里最痛的心结。 “全盘接受自己？” 风予淳想着小全的幻影说的话，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还以为这件事自己早都忘记了，结果被自己揭开了疮疤。 “对不起，对不起！” 风予淳双手攥紧拳头，使出全力在幻象中大喊，歇斯底里。 憋了好久的一口浊气，从丹田喷涌而出，沿着这声叫喊飞出风予淳的身体，烟消云散。风予淳这样连着大喊了好几声，直到筋疲力竭，直到再不埋怨那个无能的、狡黠的、不讲义气的自己。 风予淳向前走，一步一步走进小河中，他知道一切都只是幻象，小孤村非小孤村，小河也不是真正的小河，他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些。 河水渐渐没过了他的膝盖，他的腰身，他的胸口，他的脖颈，他的整个头。阳光透过河面照射下来，上面是光，下面是黑暗。他摆动手臂和腿，在河里游动，水草左摇右摆，小鱼在他身边穿梭。 这个时候，那条有白色条纹的鱼又出现了。 风予淳掉转方向，此刻他不想再管什么白色条纹的鱼，他知道等待他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着，要不然就上岸吧，于是，他开始朝岸边游。 第40章 不敢见的自己 风予淳刚往岸边游了没多远，河岸是没看到，又看到那条有白色条纹的鱼。他停下来，四下望去，周身竟有好多条有白色条纹的鱼，在各个方向的水草中穿梭，把自己包围了。 男孩有些恼火，他决定要上浮，想要到水面看看河岸究竟在什么方位，好赶快上岸，但他向上游了半天，怎么都不到水面，无法浮出一看究竟。 他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立马回过头，可是身后除了水草和有白色条纹的小鱼以外，并无其他异常。很快，他又有了这种感觉，再次警觉地回头，依然一无所获。 男孩的心中打鼓。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是那个水下的怪物。一个多月前的那天下午，他在水下看到的那张脸，吓得他病倒在床，痛苦不堪。即便知道即将面对的梦魇，有了些许心理准备，现在他心里还是惶恐不安得很，不知道这怪物正藏身何处。 风予淳觉得自己像是被猛兽狩猎的野兔，已经由恐惧吞噬，却难逃被生吞活剥的命运。 河底黑暗的一隅，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伸展，一簇一簇黑色的东西把自己包围。 它要来了。 男孩屏住呼吸，他的心砰砰直跳，像是想从胸腔顺着嗓子眼蹦出来一样。 这是些什么鬼东西！ 风予淳看着从河底蔓延上来的黑暗不明物体。有白色条纹的鱼还在他的身边穿梭，他觉得毛骨悚然，若是在岸上，他应该能看见自己浑身鸡皮疙瘩冒出来，汗毛一根根笔挺地立着，独困于水下，这样的惊恐只有自己消受。 水底冒起的气泡经过他的耳畔，“咕咚咕咚”飞快蹿过，奔向水面。 一瞬间，那些黑色东西的末端变成了风予淳看到的那张恐怖的脸，黑得不透光、巨大的金色双瞳、白闪闪的满口獠牙。不是一张，而是很多很多张这样的脸，将风予淳围困当中，无所遁形，无从逃避。 风予淳害怕到了极点。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男孩痛苦地吼叫，对着他看到的每一张脸吼叫，似乎是要用这样的吼叫驱散自己心里的恐惧。 这样叫喊着，他觉得有一股力量集聚到他的双手。他挥舞起自己的小拳头，从他的双拳中喷涌而出一股强大的水流，击中了他正前方那张怪物的脸，怪物的脸被炸弹一样的水流打得粉碎。风予淳如法炮制，一股暖流在他的身体内游走，从各个穴位汇集到双拳，积聚成强大的力量，一瞬间飞向怪物的脸，怪物的脸随即被他的拳脚逐一击溃。 最后，还剩下最后一张脸，躲在最幽暗的地方，冲男孩笑。 “你想要探知自己的力量，就需要跟黑暗共存。力量不会是你想要的样子，你自己也不会是你想要的样子。” 风予淳第一次听见怪物开口说话，那怪物声音低沉、沙哑，跟它骇人的模样很是般配。 男孩冲上前去，一拳打在怪物脸上，从手上爆发的力量将那张巨大的脸击溃，河水瞬间变得清澈透亮。 风予淳这回终于找到了河岸，奋力游过去，这一战实在是耗费心力。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岸，然后四仰八叉地平躺下来，喘着粗气。 大概是累坏了，风予淳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风予淳支起身子坐起来，此时衣裤都已经完全干了，周遭也不再是小孤村的小河岸，变成了离字门后山之顶。 后羿之弓就在他手边，是变小之后的那把。月圆之夜，后山之顶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楚。风予淳想自己是不是回到了现世，他在找九儿的踪影，没有找到，取而代之的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众人，风之楠、朱阳柒柒、风予溯、风予浚、风之柳、风起和、风之椿、风之梧、风予清……还有云灵珊一家三口。 他们就在风予淳面前，有的倒在山路周边，有的挂在树枝上，有的露出一截在草丛外，另一截隐藏在草丛中，有的身上插着箭，有的胸口、腹部、额头有血流如注的致命伤口——他们都死了，深色的血从他们的嘴角、眼角、和身体的伤口中流出来。 风予淳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背后还有一具尸体，他定睛一看，游涧儿的腹部插着一支箭，头靠着树干，血已流干。 “不……” 男孩再也承受不住，一边用力锤自己的双腿，一边喊叫。 “不！” “不！” “不……” 他锤得双腿都没有了知觉，跪在地上，从侧后方看着游涧儿，咬牙切齿，牙龈开始渗血。 “你想要探知自己的力量，就要有面对未来绝境的勇气。” 这个声音是游涧儿的。 血已流干的游涧儿，腹部还插着箭，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嘴角的血染红了脖颈、伤口往下的衣裤也都被血侵染，风予淳心疼不已。 男孩冲上前去抱紧游涧儿，游涧儿浑身冰凉，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也伸手抱住男孩，而是在男孩怀中慢慢化作虚空，消失不见。风予淳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侵入，跟身体中的暖流融为一体，在他的身体里上蹿下跳，仿佛要冲出这副皮囊，没过多久，那些不安分的气息又慢慢恢复平静。 风予淳伏在地上，持续啜泣，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一张温暖又粗糙的大手放在男孩的左肩上，男孩抬起头，后羿看着他。 “你感受到了什么？” 小胡子后羿大叔依旧保持微笑。 风予淳抬起头，眼眶浮肿，两行眼泪还挂在眼角，鼻涕流得满脸。他看一眼后羿，然后又低下头，好让自己的情绪能够平复下去一些。顿了片刻，男孩缓缓点头。 这是风予淳第一次真真切切感知到自己身体中涌动的力量。法力和妖力，二者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完全不像预想中的那样泾渭分明。此刻，风予淳能够感受到后羿的身体里的力量，他与自己截然不同，那股力量的感觉就像后羿之弓上镌刻的花纹一样古老，却有纵贯四季芳华的生机。 “你是后羿，是真正的后羿。” 风予淳一只手扶着后羿黝黑的手臂站起身来，后羿的手臂就像石头一样坚硬有力，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神箭手。 “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孩子，配得上这把神器。” 后羿坚定地看着男孩。 他伸手拿下悬浮的后羿之弓，将它交到风予淳手中，后羿之弓变成匹配男孩身形的尺寸。 “用你的力量为它开封，从此，他就是真正属于你的神器。” 他告诉男孩。 风予淳按照后羿教给他的办法，将自己的力量倾注到后羿之弓里，神器感应到力量而共鸣，在男孩手中震颤，弓身慢慢变得温热。男孩也感受了到来自神器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游走于气血经脉，与自己原本的力量纠缠、融合，相得益彰。 再次举起后羿之弓的时候，风予淳有了全新的感受，不再是拿着块破铜烂铁摆弄，而是真正力量想通的神器，像自己的手足一般把控自如。 风予淳睁开眼，依旧是一轮明月当空的深秋子夜。 “怎么样？” 九儿一直守在风予淳风予淳身旁。见男孩醒过来，九儿问道。 男孩挠挠头，懵懵懂懂地样子。 “应该是成了吧。” 九儿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问男孩：“你有没有找到，后羿留在这把弓中最后的神力？” 第41章 最后的神力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还有后羿的神力？” 风予淳诧异地看着九儿，九儿总是对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的样子。 “这力量，你可有得到？” 九儿还是跟以前一个德行，直接跳过不想回答的问题，而要想从男孩身上知道的事情，从来直言不讳。 男孩拿她这样的行事风格没办法，老实巴交地点头。 “这样就可以了。” 九儿站蹲下来，让自己可以跟风予淳目光平视，并对男孩说道：“等会儿我把黑龙引过来，将它定住，你只需要运用后羿的力量，向它射出一箭，从此离字门再无黑龙之扰。你明白了吗？” “随便射哪里都可以吗？” 风予淳有点担心，自己这蹩脚的箭法，跟着朱阳柒柒学是学了点皮毛，可万一非要瞄准什么高难度的位置，怕还是做不到。 “都行，只要瞄准了它就行。” 九儿说完，就跑没了踪影。 男孩一个人在树下等着，夜深人静，想想刚刚在幻象中的一幕幕，他依然心有余悸。九儿离开的这段时间，风予淳还是一阵一阵地恍惚，分辨不清眼下是现世还是幻象。 等得有些累了，睡意来袭，男孩的眼皮一开一合。在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腥味刺激着他最深层的意识，风予淳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随即，巨大的黑龙碾压过山林的声音在快速逼近。 男孩循声望去，九儿身后跟着巨大的黑影，朝自己这边奔跑。 到了山顶之后，九儿一个转身，伸手碰触到黑龙的下唇，黑龙就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快，趁现在。” 九儿示意风予淳动手。 男孩有点紧张，举起弓，壮着胆子缓缓向前移动，靠近黑龙，站得更近一些，这样不容易射偏。然后，他回忆了一下刚刚感知到力量的感觉，后羿残存的神力被汇聚到弓上，银白色的箭发出耀眼的光芒，把周遭照亮。 黑龙也看到了这道光，穿越千年的神力，再现在它眼前。 箭射到了黑龙右侧的身躯，靠近胸口的位置，黑龙像一下被吸走了魂魄一般，轰然倒地。 正在这时，九儿割破自己的手掌，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涌出，她把自己的血滴在黑龙中箭的伤口之上，黑龙巨大的身躯被一道白光包裹住。 风予淳看到它像在抽搐，全身黑色龙鳞如同落叶一般从躯体上脱落下来，鬃毛也在一点一点化为乌有。 成功了，真的干掉黑龙了！ 男孩想到这是凭自己的力量做到的，激动不已，简直像做梦一样难以置信。 最后，黑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与九儿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伏倒在地，披头散发。风予淳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条黑龙竟然是一个人变的。 男子一边咳嗽，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多谢了，小鬼！”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像是计谋得逞一般。 不等风予淳回应，他就飞快地逃离了后山之顶，消失在幽暗的山林中。 “他是个人？” 风予淳指着逃跑的男子，望着九儿。看样子九儿什么都知道，这黑龙是大活人变的，她知道将它变回人形的方法，所以才诓自己来跑这一趟。 不知怎么的，男孩此刻忽然觉得满腔怒火。 自己如此真心实意地对待九儿，结果她只当自己是个傻瓜，是个可以随意摆布的人偶。想到这里，男孩攥紧了拳头，心绪难平。 “他中了后羿的诅咒，化作黑龙，只有后羿的神力加上神族之血可以为他解咒，否则他永生永世都不要再想恢复本来面目。” 大功告成，九儿也不避讳，把真相和盘托出。 风予淳看着九儿的脸，一张平静而淡漠的脸，哪怕是伪装的几分歉意都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就像谈论此刻的天气一样自在，全然没发现——或者是压根不在意——自己已经怒火中烧。 “所以，什么有对付黑龙的办法，让它永远消失，从一开始就都是骗我的？不过想借我之手，利用我拿到的后羿之弓帮他解咒？” 男孩低着头，看着手中的后羿之弓，问道。 九儿察觉到风予淳的神色和言语都有些异常，看样子是生气了。 她迟疑了片刻，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于是最后还是回复了一句：“是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男孩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抹晶莹的眼泪涌出泪点，灌注双眼。男孩抬头看天，万里无云，星罗密布，被拘在眼眶中的泪反射月光，闪闪发亮。 他忍不住这口气，一拳锤在旁边的树上，拳头有点痛。 不解气，他又一脚踢到树干上，脚也很痛。 “亏我还一直担心你，你竟然拿我当成一个傻子一样摆弄。” 风予淳恶狠狠地盯着九儿，比黑龙的脸更显凶猛，活脱脱一只要吃人的小野兽。 “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永远都不想再见你。” 男孩转过身，奋力往山下跑，跑出一段距离，九儿应该看不见自己了，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的落下来了，飞落在他幼小的肩膀上。 对，自己在九儿心里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屁孩而已，她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感受，利用自己混进离字门，利用自己为那该死的黑龙解咒，还能那么坦然地告诉自己真相，毫无愧疚之心，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全都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 如果她早开口跟自己说，自己也一定会帮她的，可是，她却选择了欺骗自己。 风予淳停下脚步，累极了，前不到离字门聚居的小镇，后不及后山之顶，四周空无一人，终于可以抱头痛哭。 “这小家伙，人屁点大，脾气倒不小。” 九儿伫立在原地，逄蒙的声音从九儿身后传来。原来逄蒙并没有跑远，只是在山林中躲了起来，静静看这边的情况。 九儿望着风予淳跑走的方向，不说话。 天就快要亮了，浓重的深蓝开始变淡。 “走吧。” 过了一会儿，九儿收回思绪，对逄蒙说。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逄蒙终于恢复了人形，此刻正在兴头上，不由自主地一直在看手脚身躯，恢复本来面目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九儿迟疑了片刻。 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风初九，这件事情瞒不住，与其日后逄蒙知道了真相，像今天风予淳这样愤然离去，倒不如一开始就把这话说明白。要找到长右，逄蒙对自己来说还有大用处，但是靠威逼利诱欺瞒算计，都不是长久之计，也不是自己一贯行事的风格。 “我们先离开离字门吧。” 九儿拿定主意，先离开离字门，再告知逄蒙自己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风初九，至于未来是去是留，全凭他自己。 当然，对于被困几千年的逄蒙来说，他也已经没有了去处，和自己同行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所以更加没必要靠冒充风初九来博取他的信任。 二人一同向山下走去。 风予淳倒在风予溯练功的必经之路上。 他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时梦见九儿，一时又醒着，望着慢慢发光的天空，心里又气又恼，这样睡得浅，头晕得很。风予溯早上起来上风予淳房门口敲了半天，还以为是他今天犯懒，躲着不想练功，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他睡在路中央，双眼哭得浮肿。 大男孩蹲下身来，拍拍风予淳的脸，发现他身上滚烫。风予溯吓坏了，丢下水桶就往家里跑，叫来朱阳柒柒。 第42章 红莲业火 九儿的下一步计划，是按照风氏一族离字门的天干秘册留下的线索，潜入乾字门，寻找长右的下落。 逄蒙帮助九儿离开离字门之后，九儿就向他坦白了自己并不是风初九的真相。 “这不可能，你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而且那个小孩不也一直叫你九儿吗？” 逄蒙不敢相信。 “事实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你信不信是你的事。” 九儿既不想多作解释，也并不为逄蒙的反应感到意外。 “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你心心念念的风初九，即便没有死于非命，此时此刻应该也是白骨一堆。” 九儿虽然不知道今夕究竟是何年月，但是花了这些天的时间仔细查阅离字门的天干秘册，她也知道，距离风初九活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几千年。 逄蒙看着眼前这个跟风初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明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体型，可是，跟风初九的单纯、爽朗、呆萌不同，九儿性格冷峻，行事果决，深藏不露。他相信九儿说自己不是风初九，只是见到这张脸，这副模样，逄蒙说服不了自己九儿不是她。 两人此刻就站在风氏一族离字门炁门口之外的山林中。 九儿余光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那人躲在草木之后，朝这边偷窥了一眼，然后很快又躲起来。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九儿就出现在那人面前，把那名躲藏的男子吓一跳。 那名男子一身单薄的玄色衣衫，比九儿高出一个头，双眼大而有神。 逄蒙紧跟着赶过来，看到这名男子，警觉地一把将九儿拉到自己身后，这是他惯常护着风初九的方式。 “上古极妖，长右。” 男子歪起嘴角，微微一笑，像是猛兽看到了猎物，既欣喜，又轻蔑。 逄蒙是后羿的徒弟，当年也是鼎鼎大名的神箭手，可眼下没有弓箭，他感觉像被束缚住了手脚，难以一展身手。 这只妖可不好对付，那场大战，长右以一敌千，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九和风初五这样的高手，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被他打到重伤不起。听说长右是妖王最得力的干将，在妖族，一妖之下，万妖之上，实力可见一斑。 逄蒙瞥了一眼九儿，以为她会像自己一样紧张，还想着如何让她安心，结果发现九儿竟然面无惧色，直勾勾地盯着长右。 终归，她不是自己熟识的那个风初九。 “怎么妘黎还没把你这家伙带走呢？” 九儿问长右。 她的神态意味深长，不像是在面对强敌，也不像是虚张声势。 长右不屑地轻笑一声。 “能带走你爷爷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他的眼神像刀子，身上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故意以这样的姿态恫吓二人。 九儿似乎对这个回答有点失望，叹了一口气。 她一挥手，一道由火焰编制而成的网把四周笼罩住，随着她把平展的右掌捏成拳头，这张网向她所在的位置快速收拢。在距离长右不远处的树上，火网经过的时候，一名女子从树枝上跌落下来。 又是眨眼之间，九儿就瞬移出现在了那名女子面前——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鸩鸟沈江翎。 九儿伸手一把掐住沈江翎的脖子，举起手臂，沈江翎被托举离地，摁在后面的树干上。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施展曼陀罗，看来上次没有教训你，放你一条生路，你是不长记性。” 沈江翎被扼住咽喉，难受地咳了两声，长右的幻象随鸩鸟沈江翎被擒而消失。 “江翎不敢……江翎以为……以为是风氏一族的人……所以……所以……才施术……不知是……九大人您……” 九儿有一点生气，对沈江翎下了狠手，弄得这上古极妖言语困难。 “不知？” 九儿死死盯住沈江翎的眼睛，只见她犹如神力附体一般，仅凭单手扼住沈江翎的脖子往地上用力一摔，沈江翎只觉得后脑、上背、手肘疼痛不已，那力道与她此刻娇小的身躯完全不相称。 九儿单膝跪地，弯下身子将双唇凑到沈江翎耳边低语：“你以为一句‘不知’就能救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 “九大人饶命，江翎……” 她咳嗽了一声：“……江翎再也不敢了……” 一道通红的火焰紧紧缠绕鸩鸟沈江翎而起，九儿与沈江翎一同被火焰包裹着，不同的是，九儿完好无损地在火焰中紧紧扼住沈江翎的喉咙，沈江翎则发出痛苦的哀嚎。 “难道我还会给你再暗算我的机会？” 九儿的眼神中流露出杀气。 逄蒙从刚才就跟着跑了过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初九，面色冰冷似刀剑，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狠劲，如同王者一般不容置疑。 是啊，她压根就不是风初九。 沈江翎在火焰中呻吟、挣扎，九儿的手如同铁锁一般将她紧紧扣在地上，无所遁形。这火焰跟一般的火焰不同，烧得沈江翎脸上、手臂上、双腿皮肤发红，渐渐长起水泡，但是并不会烧毁衣物、头发。周边的草木也并没有因为这团红色火焰而灼烧，它就仿佛是专门只用在了鸩鸟沈江翎身上一样。 逄蒙发现沈江翎的脸色开始有一些变化，那张漂亮的脸因为全身剧烈疼痛而变得扭曲，这会儿似乎开始抽搐，原本清晰的轮廓变得摇摆不定。 忽然，沈江翎的双臂失去了人形，变成了鸟的翅膀，布满紫色的羽毛。 接下来是双足，因为疼痛而踢动，变成像鸟类的爪子。 她在一点一点失去人形。 “求九大人饶命……饶命……” 沈江翎苦苦哀求，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这不是一般的火焰，能将上古极妖鸩鸟沈江翎烧得要现出原形的，逄蒙只见识过一种——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不是一般的招数，如果没有强大的妖力和修为——是无比强大的妖力和修为，无比强大——不要说像这样长时间使出红莲业火，哪怕就是勉强施展这一招，自己也会被这火焰烧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异于同归于尽。即便是上古极妖当中，也极少有能使出红莲业火的。迄今为止，他亲眼所见的，唯一能自如驾驭这一招的妖，早已不复存在了。 “这是……红莲业火？” 逄蒙心乱如麻，眼前这个跟风初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恐怕其背景远比自己预计的要复杂。 “你，倒是识货。” 九儿的语调中似乎透着一丝欣赏。 被红莲业火烧了没多长时间，沈江翎只剩下一张人脸，身体均已被烧回原型。 “你想杀了她？” 逄蒙愕然。 上古极妖不是镇妖世族用一般的招数可以杀得了的，即便是风氏一族这样厉害的镇妖世族，如果捉住了上古极妖，最多也就是想办法将之困住，比如封印，并不能真正杀死他们，不过是让他们不能再为祸人间罢了。 但是，红莲业火是可以直接杀死上古极妖的招数，将上古极妖的妖身、精元烧得灰飞烟灭。妖会先被烧得现出原形，紧接着妖力开始燃烧殆尽，没有妖力护体，妖身将如同柴薪一般灼烧，最后是精元尽毁。 辟火诀这类可以防范火烧的招数，在红莲业火面前，也如在身上覆着一层薄纱一般不堪一击。 九儿居然能在红莲业火中安然无恙、谈笑风生！不要说妖了，就是自己和师父后羿这样的低阶神族都做不到。 沈江翎浑身疼痛得有些木然，她感觉意识模糊起来了，妖力也开始在慢慢流失。 第43章 分道扬镳 九儿忽然感觉一阵心悸，妖力消耗过快，她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继续下去可能会损伤自己，看来这次要便宜鸩鸟沈江翎了。 她停下了红莲业火，站起身。 鸩鸟沈江翎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很快恢复意识，以为是九儿大发慈悲饶她性命了，勉强起身跪倒在九儿面前，连连磕头。 “多谢九大人不杀之恩，多谢九大人。” 九儿心有不甘，鸩鸟沈江翎深谙人性之道，心思多、诡计多，胆敢接连算计自己，这次纵虎归山，下次必然又要耍花招，卷土重来。只可惜眼下自己的力量不足一成，否则今日非叫她灰飞烟灭不可。 “看在你主子毕方的面子上，暂且饶你小命，希望你能长点教训。下次再让我碰上你，就怕你没命再活着离开了。” 九儿恶狠狠地瞪着沈江翎，眼神中的杀气依然没有消退。 “是，是，江翎再也不敢了。” 沈江翎哭的梨花带雨，额头紧贴地面，生怕再惹怒九儿，招致杀身之祸。 “还不快滚。” 九儿呵斥一声，沈江翎立马起身，带着满身伤痕，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山林中。 沈江翎一直是毕方的心腹，这次栽了好大一个跟头，被打回原形不说，妖力也折损大半，要休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岂不要被谷道子之流取笑死？她可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刚刚逄蒙和九儿的谈话，她躲在暗处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她全身疼痛，身体虚空，内心却恨得牙痒痒。好你个来路不明的九儿，冒充风氏一族风初九，仗着有点本事，竟然如此对待自己，下一次一定教你百倍偿还。 逄蒙在九儿旁边，看到刚才火烧鸩鸟沈江翎那架势，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想是九儿最后到底心软了，没有痛下杀手，饶过了鸩鸟沈江翎的性命。面对这样的九儿，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熟悉的肉身里，装着一个陌生的灵魂。 “你，到底是谁？” 见沈江翎走远，逄蒙问道。 逄蒙对九儿的感觉由相遇时的欣喜、怜惜，渐渐多了一丝畏惧。 “我想去风氏一族乾字门，你可愿意带我去？” 九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逄蒙不喜欢九儿这样的说话方式，显得傲慢无礼。 “那你要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需要先找到我要找的人。” 九儿的眼神中从来没有犹疑，似乎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她说出的话，任凭你有逆转乾坤的本事，也无法让她改变主意。 逄蒙哼笑一声。 “那就恕在下不奉陪了。” 逄蒙作了个揖，算是感谢九儿对他的帮助。但是九儿这样趾高气昂的样子，杀人时的凶狠，以及背后透露出的复杂身世，让他有一丝恼怒，并隐隐觉得自己不应该蹚这趟浑水，于是他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九儿叫住男子。 逄蒙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能否告知风氏一族乾字门地处何方？算作我为你解除诅咒的答谢，从此你我各不相欠。” “此处往东，峄皋山。” 说完，逄蒙就走了。 —— 鸩鸟沈江翎找到一个山洞，先躲藏进去，探查一番，确认洞内没有其他人。 她拿出碧玉瓶子，打开瓶口，放在地上。 “毕方大人。” 鸩鸟低下头，毕恭毕敬。 “上次向您禀报的风初九复生一事恐怕有误，那个叫九儿的女子并不是风初九。” 毕方没有吱声。 “江翎听到她和逄蒙的谈话，她亲口说自己不是风初九。” “逄蒙？后羿的徒弟？” 磁性男声终于响起。 “是。” “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和那个叫九儿一起从风氏一族离字门出来。” “有意思。她可有找到天干秘册？” 毕方问道。 “这个……” 鸩鸟沈江翎想起这件事，还在忿忿不平。 “江翎原本想骗出一些消息，不料被九儿察觉了，她的身手出神入化，江翎险些被她用红莲业火烧死，现在现了原形，妖力损耗大半，身受重伤。” “红莲业火？” 听到这个招数，男子的语调有了一些变化，心头一紧。 “你确定是红莲业火？” 瓶子里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是。” 鸩鸟沈江翎生于上古时期，跟着毕方上万年时间，历经无数，她确信自己没有弄错。 风初九、长右、红莲业火——这些东西碰撞在一起，毕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九儿同时与这三样都有关，妖王有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想法。 “是她回来了。” “谁？” 鸩鸟沈江翎一时没能猜出毕方心中所想。 “水下的东西。” “不会吧……” 毕方的这个想法把沈江翎吓了一跳。 “否则，她为何要找长右？” 起初，沈江翎把九儿当做风初九，觉得她向自己打探长右的下落，无非是为了报仇。现在仔细想想，恐怕妖王毕方的推断是正确的。 “可是，即便她复生了，没有精元，我们也不足为惧。” 男子大笑出声。 “不足为惧？不足为惧你为何被打回原形，弄得这样狼狈不堪？” 沈江翎的心中一点点侥幸被毕方的话彻底击碎。 “她的力量不是你区区一个上古极妖能够想象得到的。” 如果真的是她回来了，毕方大概可以猜测出来她想要做什么，眼下对九儿来说，最要紧的是找到长右，然后和长右一起找回她的精元。 前些日子钦原谷道子被沈江翎撺掇着，稀里糊涂地带着妖神的母亲，赤鱬精游涧儿，回到章莪山，禀报了自己遇到九儿的事情，她以风初九的身份与风氏一族同行，怕是早就知道了妖神的存在。 如果让她一路顺风顺水，恢复本来的力量，东山再起，到时候叫上妖神襄助，再要对付她就难于登天了。 “你速速回章莪山。” 眼下最得毕方心意的鸩鸟沈江翎已经不中用了，只能先让她回来将歇着，接下来最要紧的事情是趁九儿未完全恢复力量，羽翼未丰，将其趁早扼杀，否则后患无穷。 结束与鸩鸟沈江翎的对话，毕方当即招来上古极妖獓邪鲜于摇光。 “毕方大人。” 鲜于摇光向妖王毕方行礼。 “摇光，你立即传我命令到九州所有妖族，全力寻找长右的下落。” 獓邪鲜于摇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不知所措。 “长右？他不是早就被风氏一族擒获了吗？这是……” “照做便是。” 毕方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关于九儿的事情，不然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乱子来。 鲜于摇光一头雾水，领命退下。 接着，毕方又叫来了钦原谷道子。 “谷道子，你现在去找到九儿，并跟着她，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听到“九儿”这个名字，钦原谷道子立马想到上次被她捉住放血的事。 “毕方大人，我……打不过她呀……” 他心里有一丝怯意。 “没用的东西，我只是让你跟着她，向我禀报她的行踪即可，不必与她正面冲突。” 同为上古极妖，在毕方的这些手下中，他最瞧不上的就是钦原谷道子，这家伙阴柔诡诈、胆小如鼠。偏偏眼下见过九儿的就只有沈江翎和谷道子两个，若不是沈江翎折了，他是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这个家伙的。 钦原谷道子感觉到毕方的愠怒，一时不知道该作何，也不敢轻举妄动，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 “混账，还不快去。” 看到谷道子这副窝囊样子，毕方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44章 再见风初九 逄蒙抬头看天，最后一个太阳。后羿拿着天帝赐的神弓，射下另外九个太阳的时候，自己还不是他的徒弟。 在风氏一族离字门后山，幽暗的地下牢笼之中，不要说阳光，一丝光线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此刻还能站在这里，以自己原本的姿态，感受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枝桠，落在自己身上，照射到自己眼中，如同重生再造。 这样，才是活着的感觉。 逄蒙心里带着不快与九儿分别，现在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真是没有地方可去。这个叫九儿的女子，虽说言语傲慢了一点，至少是她主动告知自己她不是风初九的事情，没有一直利用自己对风初九的感情，冒充欺骗自己。九儿对鸩鸟下手狠辣，反观鸩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上古极妖一向诡计多端，说不定真是什么时候和九儿结了仇，九儿要复仇也就算不得作恶。 由此看来，九儿也是个性情直爽，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自己一走了之，倒显得有些忘恩负义了。 走也走了，再想回去岂不是自己打脸？ 逄蒙甩甩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回头这么丢人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逄蒙。”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是九儿的声音。 莫不是她要请自己回去？ 逄蒙转过身，九儿就站在不远处，没有穿她的黑色衣服，而是换了一身鲜亮的绿衣，这一身风初九也穿过。 他内心窃喜，正愁无路可去，要是九儿再开口要自己与她同行，这次绝不拒绝，去就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而表面上，他却显得镇定自若，不想暴露心里的小算盘。 “何……” 他原本想问“何事”，可话还没说完，只见九儿飞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逄蒙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化作黑龙那副丑陋不堪、腥臭难当的样子，独自一人困于地下，不要说与人肌肤之亲，寻常人看自己一眼也是要厌弃的。 他的脸上多了一抹红晕，双手立刻搂住怀中的女子。女子身上的温度，触碰着逄蒙的双臂，像是一味解药，解除了自己积蓄千年的孤寂，解除了自己跨越生死的思念，解除了自己逃出生天后此起彼伏的心绪。 逄蒙忽然平静了下来，所有纷乱的思绪此刻都快速归零，脑海中一片空白。 两人静静拥抱在一起，在温暖的阳光下，清风徐来。 这一刻多么的美好，自己竟能活着等到这副光景。 “我居然还能看到你……” 女子轻柔的声音，似有百感交集的情愫在心口交汇。 逄蒙瞪大了双眼，仔细捧着女子的脸，注视着她的双眸。 她的眼睛如同明镜，逄蒙在那里面看到自己的样子。 她说话的语调，看人的眼神，身体的温度，有烟火气。跟冰冷的九儿相比，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更像自己熟识的那一个九儿——风初九。 “你是……九儿？” 逄蒙看着她，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狂喜。 他低头亲吻了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若是在从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胆大妄为，可是现在的他，还怕什么？有什么比把握住当下更重要？谁能知道明天自己要被困在哪里，又会失去谁？ 是的，逄蒙宁愿相信自己是重生了，这一次，他想要不一样的人生，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拥抱风初九，如此亲吻风初九。他觉得身体里有一条涓涓细流，载着滚烫的溪水，流淌遍全身，每到一处，就会溅起水花，将人灼伤，一身激灵，这种感觉让人上瘾，更加不愿意放手，不想要这一刻的美好从指缝中溜走。 这一吻结束，逄蒙心里意犹未尽。 他原本想就这样静静地，继续跟风初九靠在一起，不要从美梦中醒来，怎料此时风初九一个巴掌正中他左脸，像是一阵风吹散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意象。 逄蒙侧过脸，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风初九一改小鸟依人的姿态，转而向逄蒙发难。 他把脸转回来，仍以温柔的、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忘，关于你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忘。” 他把双手放在女子双肩上，以期能让风初九息怒。 “那你为什么要和杀死我的人在一起？” 风初九不依不饶。 “你是说那个九儿？” 逄蒙低头深思。 怎么会？ 那个九儿会是她吗？她不是已经被夺走了全部精元，怎么可能复活？ 难道是风初九弄错了？还是说她已经找回自己的精元了？ 看九儿收拾鸩鸟的架势，说是她复活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鸩鸟不是一般的小妖，能把鸩鸟逼到这个份上，除了毕方，怕也只有她了。 “你难道不信我吗？” 看到逄蒙不置可否，风初九有一点着急。 “我当然相信你。” 他看着风初九，怕她疑虑忧心，怕她生气不快，怕这张脸转瞬即逝。 “为我报仇。” 风初九的眼眶里闪耀着泪花，她的身体渐渐变得虚空，逄蒙奋力抱紧她，可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难以触碰，最终，风初九还是一点点消失在自己面前。 不留痕迹，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逄蒙停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 这个时候，鸩鸟沈江翎就藏身在不远处的草木丛之中。如今她失去人形，恢复鸩鸟的原形，身形比过去娇小许多，藏身更容易。 拜九儿所赐，鸩鸟沈江翎的妖力大不如前，但是躲在暗处向逄蒙施展曼陀罗的力量还是有的。这只上古极妖在心中窃喜，这下有好戏看了。 沈江翎就是要让九儿知道知道，对自己这个上古极妖鸩鸟沈江翎下手，还把自己害到这般田地，是要付出代价的。 逄蒙调转方向，他决定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回头去找九儿。 如果风初九说的属实，那么九儿将是他要面对的最强大的对手。逄蒙这一路走得忐忑，他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九儿，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断对不对。 那只妖有多恐怖，他还记忆犹新，长右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上古极妖，而她远胜一百个长右加起来的战力，所以那场大战才会持续那么长的时间，牺牲那么巨大。这样的怪物复生了，她若想要复仇，怕又将是一场滔天祸劫。 九儿的脚程很快，逄蒙追了许久，才看到她坐在一棵树枝干上休息。 “哟，这么巧，又见面了。” 逄蒙用右手横在眉毛上，避免阳光直射入眼，抬头看上方的九儿。 九儿注意到他，纵身跳下来，缓步走到他面前。 她打量着男子，片刻之后，问道：“迷路了？” “是啊，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 逄蒙不擅长说谎，话从嘴里说出来，他自己反倒觉得有点尴尬。 九儿从他的神态中已经读出来，他无路可去，最后想想还是和自己一起走，只不过是死要面子不肯直说。 她嗤笑一声。 “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你直接带我去乾字门得了。” “也行吧。” 逄蒙双手支在胸前：“看在你帮我解除封印的份上，我就陪你走一趟。” 九儿休息够了，领着男子重新上路。 逄蒙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好她没有看出自己的心思。这么个怪物，要是发现自己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帮她，而是想找机会除掉她，恐怕自己也是活到头了。 第45章 妖族内斗 这几日，逄蒙一直在观察九儿，她一心一意要去风氏一族乾字门。逄蒙不知道她之前是如何混入离字门的，也不知道她为何现在一门心思又要去乾字门。 若说是要复仇，那当时自己还是黑龙的时候，她完全可以选择跟自己一起大开杀戒，让离字门血流成河，可她不仅没动手，还从自己手中救下那个小鬼。帮自己解除诅咒之后，她就静静离开了离字门的结界，不留痕迹。 这些迷惑的行为跟逄蒙之前对那只妖的印象反差太大，九儿身上压根没有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暴戾之气。 不过，逄蒙也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走到了中皇山，狂风大作，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九儿看起来瘦弱，穿着也单薄，她只管向前，及腰身的黑色长发随风飘起来，逄蒙看到这样的侧脸，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身姿，像是从前风初九也有过。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爱慕与仇恨，交织难分的躯壳与灵魂。 逄蒙察觉到不远处的草丛中有异动，九儿也注意到了。 逄蒙小心翼翼地朝那堆草木走过去，以免打草惊蛇。草丛里躲藏的人似乎已经发现自己已暴露，忐忑着想要拼死一击。只见一个重妖突然蹿出草丛，不料九儿瞬移到了他身旁，伸手轻拍在他肩上，他被九儿的力道拦住，连带惊吓，一击未能命中逄蒙，反而自己跌坐在地。 重妖敏捷地向侧后方翻了一个跟头，然后站起身来。两人这才看清楚，他已经遍体鳞伤，双腿都在发抖。 这个重妖身材与九儿差不多高，体型微胖，但显得灵活柔韧，与二人对峙，保持警觉防御的姿态。 九儿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角型的?琈玉，?琈玉两侧还串着两颗金珠，玉和金珠上沾了灰尘、血迹，像这重妖一样狼狈，黯淡无光。 “你来自厎阳山？” 九儿问重妖。 “少来这套，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走的。” 重妖身上诸多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他对九儿和逄蒙表现出很强的敌意，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但他的身体显然已经无法再战斗了。 九儿往重妖的方向走，重妖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几步，他的身体左右晃动，双腿还是抖个不停，显得越来越紧张。 九儿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用她那双无底洞一般的眼睛。重妖被这气势镇住了，惊恐地撒腿就跑。 没有跑出多远，从对面就迎过来了一群妖，男男女女有七八个，领头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重妖，其余均是些散妖。 “看，我就说他跑不远吧。” 领头的男妖说道。 受伤的重妖见这一头追来的敌人，停下脚步，慢慢后退。 男妖挥挥手，一众小妖立刻冲上来，将受伤的重妖团团围住。 “我看你今天还往哪跑。” 领头的女妖双手架在胸前，趾高气扬地说道。 “只要你说出你们剩下的同伙躲在哪里，我可以请新垣异大人饶你一命。” 重妖进退维谷，却又无意于向这帮人投降，气得双唇都在颤抖。 “我看你还是说了吧，免得皮肉受苦，横竖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何必苦苦挣扎？” 男妖见此刻胜券在握，也规劝道。 重妖仍不作回应，攥紧拳头注视二人，像是还准备挣扎一番。 见这重妖伤成这样了，还是冥顽不灵，女妖向几个小妖使了个眼色，小妖们领命，一齐冲向重妖，群起而攻之。 九儿瞬移到重妖身前，张开双臂半蹲下身，一众小妖还没有碰到重妖，即被击飞倒地，两个领头的重妖见状，大惊失色。 男妖当即怒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赶来这里撒野。” 受伤的重妖见状，赶紧后退几步，跟九儿保持一丈远的距离。 他轻笑一声：“少来这套，装模作样演苦肉计，无非是想骗我说出其他人的下落，这种当，我可不会上。” 九儿撇过一眼受伤的重妖，转而将目光再度放回面前这两个重妖身上，没有做任何言语回应。 男妖将妖力聚集到双手，双臂像装上了两把短刀一般，他快速向九儿冲锋过去，九儿一个侧身，躲过他的一击，他也快速作出反应，右臂一挥，九儿出掌挡下他的腕部，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刺过来，九儿则一抬腿，一脚正中他的腹部，他被踢倒在地。 女妖没想到九儿看起来瘦弱，竟能将男妖打倒，伸出手，一条火鞭从手中挥舞出来，飞向九儿。九儿一把抓住另一头，用力一振，结果这条火鞭竟从九儿这一端，化作一条水鞭，并漫延向女妖一端，女妖立即撒手，九儿挥舞起水鞭，鞭笞在周身这群妖身上，皮开肉绽。 两妖自知不敌九儿，带众小妖跑走了。受伤的重妖见状，也悄悄转身逃跑。 逄蒙一直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这是妖族内斗，他无意参与其中。 九儿发现身后的重妖奔逃，不紧不慢地大喊了一声：“伤成这样，你以为你跑的了吗？” 受伤的重妖并不理会她，只管拼命奔逃。他被那两个妖折磨得浑身疼痛，疲惫不堪，但是不跑就是死路一条。 跑到前面，重妖拐进了山林中，一下不见了踪影。 “你不去追吗？” 逄蒙看到九儿救下那个重妖，可重妖似乎并不领情。九儿也不急于追赶，只是转身看着他跑走的方向，缓缓往前，不追赶却又不像要放任不管，于是问道。 “他跑不出半里。” 九儿不紧不慢，逄蒙也跟上九儿的步子，一起去看看那重妖究竟能逃到哪里。 果然不出九儿所料，重妖想跑进林中躲藏，但是没跑多远就昏倒在地。九儿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他的伤势，他身上多处皮开肉绽，尤其是双腿有被剧烈攻击的伤痕。一直跟这么些妖战斗，他的妖力消耗大半，精疲力尽加上失血过多，终究不支倒下。 九儿就地在重妖几步远的地方升起篝火，坐下来休息。 逄蒙找来两块大石头，在篝火边找了两个位置放下，他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 “我倒没看出来，你成天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倒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逄蒙看着九儿。 九儿一只手支着脸，坐在另一块石头上，侧过脸看逄蒙。 “清心寡欲？什么叫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嘛，就是好像什么欲望都没有，其实脑子里只盘算着自己的事情。看起来人畜无害，却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深藏不露，也不爱搭理别人。” 逄蒙一边说，一边试探着走到九儿身边，缓缓绕到九儿身后，将脸凑近到九儿耳边。 “我可没听说过，‘清心寡欲’是这个意思。” 九儿伸手推开了逄蒙的脸。 “我不是你的风初九，你凑这么近，小心挨揍。” “谁叫你偏要长得跟她一个模样，看到你我就把持不住自己，总是忍不住要靠近些。” 逄蒙慢慢又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我看你对风初九倒是羞怯得很，怎么，在地底下困顿得久了，心性也被磨得疯魔了？” 九儿看着逄蒙。 “你看过我和九儿什么样？” 逄蒙心中一紧。 这个九儿竟然主动提及见过自己和风初九，她似乎并不忌惮自己对她的身份起疑，难道她真的是那只妖？ “我若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不是她？我知道的事情多了，比如如何解除旁人都以为解除不了的诅咒，比如……” 九儿换了个姿势，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 “……你为什么会被后羿封印。” 第46章 西皇鹿台 逄蒙的脸立刻变了颜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被人直接戳中痛处，他转过脸，不看九儿，转而看着面前的篝火。 狂风已经平息，是不是会有一阵风刮过来，却要柔和许多，天色暗下来，自白昼入夜似乎就一眨眼工夫，越来越冷了。 那个重妖侧躺在逄蒙对面，背对二人，一直在昏睡。 “你怎么会想要救他？你认识他？” 逄蒙用一个细长的树枝拨弄着篝火中烧红的柴薪，好奇地问。 九儿望向重妖的背影。 “这里往东不远，有一座山，名叫厎阳山。厎阳山遍布檀香树和构树，景色秀美，夏日艳阳高照，树上、地上都是红彤彤的构树果子，很好看。厎阳山妖族的首领青兕卫澧，与我很多年前就相交好，他的人落难受人欺凌，我自然要出手。” 逄蒙也看了一眼重妖，继续说道：“我看他的伤，不是这几日的新伤。” “我刚才大概查看了一下，他身上有很多经年累月的旧伤，看样子应该是被那帮小妖折磨了很长时间。你看他一直神色惊恐，对周遭的所有人都怀有深深的敌意和恐惧，一心只想逃命，恐怕心力早已不堪重负，逼近绝路了。”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送他回厎阳山？正好咱们也顺道。” 逄蒙问道。 九儿摇摇头，不回应。 几个小妖此时正躲在暗处观望。 “你们说，这两个人什么来头？” 男妖对其他几个妖说。 “看着面生，那个女的好厉害，不会是镇妖世族的吧？” 男妖头领一把拍在应声小妖的脑门上。 “蠢货，镇妖世族会去救那个家伙吗？那家伙难道就不是妖了？你几时看过镇妖世族的人搅和妖族家务事？” “是，是。” 小妖挠挠头，自知说错话。 “不是镇妖世族，那多半就是妖了。” 领头的女妖推断。 “既然是妖，咱们几个打不过，他们总归是要给毕方大人面子吧？新垣异大人可是跟着毕方大人多年，如今做了这一带妖族首领，他要捉的人，难道这俩人还敢插手？” 另一个小妖说道。 “说得有理。” 男妖看着小妖。 小妖得到领头的赞许，笑得合不拢嘴。 “既然你说得这么有理，那你过去找他们要人吧。” 这时，男妖忽然话锋一转。 “啊……我？” 小妖顿时慌了神。 “你出的主意，不是你去谁去？” 男妖从背后推搡一把，小妖被众妖逼到最前面。他想要退缩，但是几个妖一直围堵着退路。不知是谁在他身后就是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整个人飞扑了出来，险些摔倒，踉跄两步站起身，已经被九儿和逄蒙察觉。 “你是谁？” 九儿没有挪动位置，只是盯着小妖。 小妖心里害怕，知道九儿的厉害，伸手恭敬作揖。但是，很快他又想起来自己是要来说什么的，于是又将双手收回来。 小妖将手叉在腰上，挺起胸膛，故作镇定。 “你可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小妖装腔作势地说道。 九儿见他摆出这副架势，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了不得的话，闻言，她嗤笑一声。 “从西皇山至鹿台山，东西两大妖族部族，西边归朱厌没鹿期，东边归青兕卫澧，我说的没错吧？” 九儿答道。 “胡……胡说！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小妖壮着胆子大声喝道。 “当今这一带都归新垣异大人，一众妖族皆听新垣异大人号令。新垣异大人可是跟着毕方大人出生入死多年，那是毕方大人面前的红人，你敢截下新垣异大人要捉的人，我看你……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新垣异？新垣异是个什么东西？” 说是毕方手下的得力干将，九儿却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小妖一听，九儿对毕方的名号也不买账，更加乱了阵脚。 “你敢对新垣异大人不敬，我……我这就回去禀报新垣异大人，你……等着瞧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 九儿站起来，伸手一勾，一条火链将小妖捆住，拉到九儿身边。小妖吓坏了，惊恐地嚎叫起来。 九儿把一只手臂搭在小妖肩上，小妖吞了一口唾沫，冷汗直流。 “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急着走？你们那个叫新垣异的阿猫阿狗没教过你规矩吗？” “姑……姑奶奶，我错……错了” 小妖此刻感觉自己的舌头像含在嘴里的一块木头，已经没法捋顺了好好说话。 “那个叫新垣异的，是这一带妖族的新首领？” “昂……” 小妖点点头。 “毕方给他封的？” 小妖又点点头。 “没鹿期和卫澧去哪了？” “青兕卫澧……他……逃走躲……躲起来了，朱厌……没……没鹿期和跟他一起的几个极妖……都……都……” “都都都，都怎么了？” “都死了。” 小妖放低了声音，他隐约觉得九儿似乎与这两个从前的妖族首领认识，怕说出实情激怒九儿。 九儿微微蹙眉。 新垣异，这个妖能杀死极妖朱厌没鹿期，赶走极妖青兕卫澧，霸占这一带几个山头，难不成是个上古极妖？可上古极妖总共就那么几个，九儿全都能说得上名字，从不记得有个叫新垣异的家伙。 看到九儿脸色微微变化，小妖心里更是打鼓。 九儿盯着小妖的眼睛。 小妖看着九儿的眼睛，如同摄人心魄的无底洞。他连着吞了好几口唾沫，也不见九儿吱声，越看越难受，这滋味还不如要杀要剐一句话，直截了当来的痛快。 九儿嘴角微微上扬，小妖屏住呼吸。 “倒不如，你带我去见识见识这个新垣异？” “不可。” 这个时候，原本倒在地上昏睡的重妖忽然坐了起来。 原来他刚才已经醒了，佯装还在昏睡，本是想找机会跑走，但是听到九儿跟小妖的谈话，他才终于肯相信九儿跟他们不是同伙。 九儿回过头看重妖。 “新垣异一身邪气，心狠手辣，虽然是极妖，却凭诡计将这一带的其他极妖几乎赶尽杀绝，我看你妖力在我之上，应该也是极妖吧？你要是去找他，只怕是有去无回。” 重妖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全身还是在隐隐作痛，加上饥寒交迫，无力得很。 “那就多带几个帮手。” 九儿冲受伤的重妖微微一笑。 她一挥手，刚刚躲在暗处的其他妖个个都被火链捆缚着，被拖过来，在先出来的被九儿捆了的小妖面前摔作一团。 这次是团灭。 “原来她早就发现我们了。” 为首的男妖不服气地嘟囔。 “都怪你，我刚刚都说他已经被捉住了，咱们先走，你偏要再看看。” 女妖开始埋怨男妖。 “行了，别叨叨了，我量她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得罪新垣异大人，可没有好果子吃。” 男妖故意看了九儿一眼，相较于小妖，他显得镇静多了，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 “哈哈哈。” 逄蒙还坐在篝火旁，看着这边热闹的好戏，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看你们就等死吧。” 男妖丝毫不示弱，还在张牙舞爪。 逄蒙起身走过来，站到九儿身边。 “你要捉个带路的，一个不就好了，把他们都抓过来作甚？” 九儿对逄蒙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然后回头看重妖。 “你看这些追你的家伙，凑齐了吗？” 重妖不明白九儿的用意，瞥过一眼，懵懵懂懂地点头。 “那你安心逃命便是，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第47章 新垣异洞府 天亮以后，小妖们领着九儿和逄蒙往东南方向走，来到一座密林之中，这里的山形地貌与九儿记忆中有了许多不同。二人被带到接近山顶的位置，这里有一处宽敞的洞穴，门口站着一些小妖，交头接耳，很是热闹。 九儿认识这个洞穴，这里曾经是朱厌没鹿期的洞府，如今竟然变成了新垣异的巢穴。 原先这个洞口看起来并没有这么宽敞，那时，低矮的洞口生长着许多野花，还有几棵月月红，自秋季至来年春天，开满鲜花，微风吹起的时候，有淡淡的花香扑鼻。如今这个洞口光秃秃的，除了几个乱蹦的小妖，就只剩下石缝中丛生的杂草，九儿可以闻到洞口飘散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不似花香，倒像是硝石、雄黄和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混杂在一起。 门口的小妖远远就看见了群妖在回洞穴的路上，因为都是自己人，带着两个生人没有太惹眼，以为只是新抓的俘虏。等到众人走近一些后才发现，小妖们都是被捆着的，这才慌了神，一个小妖赶紧飞跑进洞中禀报，其他小妖则严阵以待，想要拦住来犯的人。 报信小妖慌慌张张跑进洞中，新垣异坐在石凳上，像在写什么东西。 小妖停在距离新垣异几尺远的地方，调理好气息，抚平自己的情绪，以免惊扰到新垣异，又要受罚。 “新垣异大人，门口来了两个人。” “什么人？” “一男一女，捆着之前去追卫澧手下那个重妖的一队人，看样子来者不善。” 新垣异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小妖。 “两个人？把他们全捆了？” 小妖点点头。 “卫澧的人？” 新垣异问道。 “之前没见过，也可能不是。” 小妖挠挠头。 于是，新垣异放下笔，起身往洞口走。 九儿放开了困住众小妖的火链，两个重妖和几个小妖赶忙跑到洞口，跟其他同伴会合，一下从先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变得神气起来。 “你们去通报一声，我来打听打听朋友的下落。” 九儿对洞口的小妖们说。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速速离开，要是惹怒了新垣异大人，只怕你们后悔莫及。” 看守洞口的小妖呵斥道。 此时新垣异已经赶到了洞口附近，他没有立即出去，而是谨慎地在暗处观察九儿和逄蒙。九儿清瘦，长发披散下来，身着玄色布衣，看起来很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旁边的男子，看起来结实得很，尤其是双臂肌肉壮硕，双眼神色锐利，新垣异一眼就认出他来——后羿的徒弟，逄蒙。 新垣异狐疑着，他明明记得听闻逄蒙因刺杀后羿而被诅咒，销声匿迹几千年，此刻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又转头仔细看了看逄蒙的容貌体态，确认是他没错。 这时候，新垣异再扫过一眼旁边的九儿，恍然大悟，那女子是风氏一族玄字门的风初九，当年镇妖世族叱咤风云的高手，若放在妖族，实力不输上古极妖。因为装扮有了一些变化，自己竟一时没有认出这么个人物来，这两个人怎么会打上门？ 弄明白二人的身份之后，新垣异立即带着满面讨好的笑意，迎出洞口去。 “哎呀，风初九大人，逄蒙大人，想不到我这个小山洞竟然能得到二位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新垣异连连作揖，毕恭毕敬地赔笑，门口众小妖目瞪口呆。 “你就是新垣异？” 九儿看着此人，身着一身宽松的青色道袍，却没有仙风道骨的脱俗之感，反而因为面色蜡黄、齿龈微微泛黑，显得像个邪魔歪道。 “在下正是。” 新垣异屈着身子。 “你认识我们二人？” 九儿仔细打量了新垣异一番，还是对他没有一点印象。她可以感知到，新垣异的妖力不过极妖的水准，而且流窜在他身体中的力量十分怪异，像是一盘散沙在体内乱撞，毫无章法地东拼西凑在一起。 凭借这样不堪一击的力量，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是如何击溃朱厌没鹿期和青兕卫澧的？又是如何把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极妖赶尽杀绝的？九儿感到非常好奇。 “是是是，风初九大人和逄蒙大人的威名，小人是高山仰止。外面风大，两位大人若不嫌弃，还请到洞中一坐，也好让小人好好孝敬二位大人。” 新垣异摊手示意，逄蒙和九儿对视了一眼，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九儿想着，到底只是个小小极妖，纵使一洞妖族加起来也不足为惧，所以放心大胆地进洞了。 “那男子是逄蒙啊？我看他一直不吱声，还以为是那女的跟班呢。” 先前被九儿擒获的小妖小声嘀咕。 “风初九是谁啊？你听说过吗？” 另一个小妖嘀咕道。 “不知道，听名字，难道是风氏一族的？” 待新垣异领着九儿和逄蒙进洞后，从洞内出来一个重妖，冲着还在嘀嘀咕咕的小妖们一人一耳光。 “贵客临门，你们几个还敢在这里嚼舌根，新垣异大人说了，谁再敢窃窃私语，妄议贵宾，全部扔到炉子里去。” 小妖们吓得立即闭嘴，各自散去。 九儿和逄蒙朝洞里走，洞中怪异的气味比外面更要浓烈几分，好在空间够大，勉强还能忍受。 洞里像是被改造过，跟过去直来直往的布局完全不同了，弯弯绕绕，像个迷宫。越到里面，越觉得闷热。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一处宽敞的石室，正前方有一张石床，旁边还有很多石桌、石凳。石床旁边堆了很多竹简，有一堆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不远处的另一堆则散乱地堆叠着，各处还零零散散放着一些。想不到这妖还有这样的爱好，难不成是躲在洞里做学问？ 九儿越看越觉得迷惑。这个新垣异的力量孱弱，不堪一击，点头哈腰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习性也怪异得很，他到底是怎样的妖？毕方又怎么会用这样的家伙？ 看来他必定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不知二位这次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二人坐定，新垣异便恭敬地问道。 这情状出乎九儿的意料，想不到他一直如此低眉顺眼。 “我有两个朋友就住这附近，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听说现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归你管，那就只有请你来帮我找人了。” 九儿说道。 “好说好说，任凭风初九大人吩咐，我新垣异定效犬马之劳。” 新垣异还是保持着恭顺的态度。 “一个是这山洞原来的主人，朱厌没鹿期，另一个是厎阳山的主人，青兕卫澧。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他二人的下落。” 新垣异一听，这风初九真是为这两妖打抱不平来了。 不对啊，他转念一想，风初九是镇妖世族的人，怎么会来管妖族的事情？而且当年她和风初五还跟毕方结盟，大战妖王，按理来说，应是与自己更为亲厚，怎么会反过来替妖王旧部出头？ 难不成是旁人扮作逄蒙和风初九，诓自己的？ 这好像也说不通，风初九和逄蒙都销声匿迹几千年，寻常小妖根本没见过。 “这个，这二人许久之前就没了踪影，毕方大人也是看这一带久无人管理，命我前来接管，他们的消息，当下实在不知，不过既然风初九大人有命，我就是倾尽全力也要帮您打探到消息。” 新垣异笑着，露出两排泛黑的牙齿。 第48章 新垣异的哭诉 新垣异派人将九儿和逄蒙分别安置在洞府东西两侧的石室中住下，派了几个小妖专门好生伺候着。他自己则坐在石床上，闭目养神，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忽然来了这两尊大佛，也是头疼。新垣异鼻子灵敏，刚刚凑近二人的时候，他闻到风初九和逄蒙身上都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很快便有了主意。 “你们去山间采些蓇蓉来，要多采一些，顺便再添些其他的香草，给风初九大人和逄蒙大人送去。” 他召唤来两个小妖，吩咐道。 小妖领命，正要走，又被新垣异叫住。 “以后每隔一天都去采一些，就跟他们说洞中空气污浊，怕两位大人呆不惯，所以放些香草，也好让二位大人舒心。” 小妖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首领的用意，但也不敢多问，只管记下照做便是。 逄蒙收到新垣异差人送来的一大捧香草，也是惊讶了一把。没想到新垣异这个妖族首领，长得相貌丑陋，心思却细腻得很，还会做这样体恤的事情。逄蒙平日也不认得什么草木，凑近一些闻闻，有一股幽然香气溢入口鼻，确实比洞中的怪味道清新不少。 逄蒙仔细打量着这石室，里面除了桌椅、石床以外，新垣异还命人陆陆续续搬来一些摆设、茶水、果子，恍如凡人中富贵人家的居所，说不上富贵显赫，却别有一番风味，就是少些光亮。 这时，新垣异忽然前来拜见。 “逄蒙大人，您看这石室，可还满意？” 新垣异满脸堆笑，微微屈着上身，以显得对逄蒙的恭敬。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细心的人，我看这儿挺好。” 逄蒙回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小妖们怠慢，您只管责罚他们。” 听到新垣异这样说，逄蒙只是笑着摆摆手。 往日碰到妖，多半是你死我活的拼死搏杀，像今天这样跟妖族的人面对面交谈，逄蒙还是第一次。 从前跟着后羿一起收妖的时候，逄蒙一直以为妖都是些四处流窜作乱的刺头，这次跟着九儿一起，搅和进这边妖族内斗，他才知道妖族和镇妖世族、神族、或是凡人的世界也没什么两样，妖族山头有山头的首领，三六九等、弱肉强食、爬高踩低，一样是纠缠不清的利益纷争。 “你堂堂妖族首领，这样屈尊，就不怕你的手下私底下笑话你？” 逄蒙不太习惯新垣异这样故作卑微的姿态，完全没有首领头头的威严。 新垣异先是露出轻微苦笑的神色，然后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像是忍不住流泪，到后来更是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逄蒙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措手不及。 “好好的，你哭什么？” 他想着自己也没有说什么严苛的话语，或做什么不当的事情，这妖忽然就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这是为哪般？ 新垣异哭得更加厉害了，口中连连喘息，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别，别，你有事说事，这样哭，我也帮不上你。” 逄蒙慌了神，从前他只见过小姑娘哭鼻子，新垣异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妖族首领，这样哭算个什么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还有那哭起来的模样，原本新垣异的五官就不算好看，一哭起来，那张脸就跟随手捏的一样，不堪入目，看得逄蒙更加坐立不安。 新垣异尝试平复了一下情绪，从大声哭泣，慢慢缓和下来，变成抽噎啜泣。 “是小人失态了，是小人失态了。” 新垣异赶忙作揖赔罪：“逄蒙大人有所不知。” 新垣异用袖口擦拭眼泪水，双眼因哭泣而发红，微微浮肿。 “小人原本是追随毕方大人的一个小厮，毕方大人做上妖王之后，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连连发生变故，他见我性情顺遂，所以就让我来了这边，帮他排忧解难。” “小人刚来到这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时候，正赶上朱厌没鹿期和青兕卫澧争斗，阴差阳错到了没鹿期的麾下。没鹿期刚愎自用，听不得相左的见解，陆陆续续将反对他的手下们一个一个除掉，小人我生性见不得打打杀杀，一心向道，只得在没鹿期底下谨小慎微地苟活着。” “没鹿期手下原本还有一些厉害的极妖，有好些都是这样被他杀了。往后剩下的那些，不堪被他驱使，于是找机会将他除掉，推举了一个新的首领。可惜好景不长，最后他们也都死在了卫澧手中。小妖们见群龙无首，也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知道我心地软，不好杀戮，于是推举我为新首领。” “而那青兕卫澧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凡是被擒获的没鹿期的手下，一律格杀勿论，他自己的手下若有犯错的，也都要受到重罚。下面早已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于是我找了个机会，跟他的手下里应外合，将这卫澧赶走。” 新垣异一边说这些事情的原委，一边泪如雨下，双手不停地擦拭着眼泪，袖口都湿透了。 “别看我现在统领整个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实则只是个没本事的小妖，与二位大人相比，九牛一毛，跟兄弟们守着这里，只想安稳度日罢了。” 逄蒙看他哭得情真意切，今日接触下来，确实也觉得，新垣异面相虽不精致，却也是个脾气温和、性情内敛的。 “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逄蒙想起当年大战中，妖王狂怒残暴的样子，长右杀戮之时的冷血，再听到新垣异描述的朱厌没鹿期和青兕卫澧，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样子的妖王，此刻失去了全部精元，变成风初九的样子，借着风初九的身份行事，可终归是个强大而凶恶的妖，他日若让她召集旧部，恢复力量，卷土重来，恐怕是要生灵涂炭。 他又想起先前救下的那个重妖，身上多处有旧伤，原本他以为这些伤是由那群追他的小妖留下的，现在想来，说不准都是青兕卫澧的杰作。对自己人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可见这个卫澧也不是善类。 “是啊，小人我心里是有苦难言，今日见着逄蒙大人就觉得投缘，原本我也是不想说这些，一时竟没忍住。” 新垣异还在抽泣。 “这些话，先前九儿问起的时候，你怎么不与我们说？” 逄蒙问道。 妖族首领叹了口气。 “逄蒙大人，您也听到风初九大人说，朱厌没鹿期和青兕卫澧是她的好友。我原本是想向二位解释清楚，可一听风初九大人这样说，想来既然是朋友，他们的品性风初九大人也是知道的，说出来，多半她还是要为她的朋友开脱，说与不说有何不同？不说也罢。” 新垣异摆摆手，显得无可奈何。 “你说的也是。” 新垣异所说的，跟此刻逄蒙的想法不谋而合。 说是替朋友出头，现在想来，九儿恐怕是想笼络旧部，为将来东山再起铺路。 逄蒙亲眼见识过九儿的厉害，精元尽失，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自己与她硬碰硬恐怕是不成，但也不能坐视不理。好在九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绝不能让她如此轻易地收服青兕卫澧，最好是能想办法偷偷除掉卫澧，断了她的念想。 “逄蒙大人。” 新垣异抬手又向逄蒙作揖：“我听闻您与风初九大人交情匪浅，只希望您能明白小人的难处，将来若找到了青兕卫澧，他向小人发难，还请您能帮忙劝着风初九大人，不要迁怒于小人才好。” 逄蒙看着妖族首领薄志弱行的样子，心底升起一丝同情。 第49章 九皇天权炉 新垣异从逄蒙处离开，去往安置九儿的石室，快到的时候，听到一阵争执的声响，他赶忙快步跑过去，正是九儿与小妖争吵起来。 九儿双手架在胸前，没有多说什么，面色明显不悦，小妖还在喋喋不休，见新垣异来了，小妖立即上前禀报。 “新垣异大人，她要到洞内闲逛，被我等拦下了。” 小妖见到新垣异，像是见到靠山，理直气壮地禀报。 九儿瞪着新垣异，问道：“怎么，原来我竟成了你的俘虏？这石室是用来囚禁我的不成？” “不敢，不敢。” 新垣异赶忙作揖赔罪，上前冲着阻拦九儿的两个小妖，“啪啪”就是两耳光，两小妖连忙捂住脸。 “你们两个混账，竟然如此无礼，风初九大人是我的贵客，她想去哪就去哪，岂有你们阻拦的份。” 两个吓得连连后退。 新垣异满脸堆着笑，一副讨好的嘴脸冲九儿：“让风初九大人烦心了，实在对不住，是小人御下无方。您是我的贵客，您想去哪里逛，小人作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逛多久就逛多久。” 九儿的眼神中透露出对新垣异的不满与一丝不屑，往前走去，新垣异如同一个随从小厮一般紧跟在九儿身后。 小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新垣异，面面相觑。 原先朱厌没鹿期执掌这个山洞的时候，这个山洞就由几个普通石室组成，每个石室都很宽敞，彼此相连的走道布局也十分很简单。九儿刚进洞来的时候，就感觉这个洞穴已经经过了大刀阔斧的改造，现在细细走下来，更加印证了她的想法。总体来说，洞内的空间比先前更要大不少，但洞内的道路错从复杂，像迷宫一样，很多道路像是环绕着一个中心延展开的，看布局有点像某种阵法。 “你这个洞穴，看样子是花了不少心思嘛。” 九儿一边四下观望，一边对新垣异说。 “是费了点心思。小人平日不好打打杀杀，一心向道，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钻研些堪舆之术，毕方大人让我接管这里之后，小人就略施改造，雕虫小技，让风初九大人见笑了。” 九儿在洞里兜兜转转了半天，大概摸清楚了一点门道。她循着这些错综复杂的路一直往里走，越是往里，怪异的味道越是浓烈，空气越是燥热。 走到尽头，一扇大门阻拦在前。这扇门是铜制的，装饰了一些道家图案，看起来非常厚重，看起来怕是有百来斤重，还上了锁，乍看上去，很容易让人以为是个藏宝的屋子，以匹配这样坚实的保护。 “这里面有什么？看起来藏了你的宝物。” 九儿指着门问道。 新垣异依旧满脸笑意，露出泛黑的牙齿。 “哪里，哪里，风初九大人说笑了，这穷乡僻壤，小人一介小小的极妖，哪来的什么宝贝。” 他从袖口里小心摸出一把钥匙，慢慢打开悬在门上的锁。 “都是些小把戏。” 妖族首领用力缓缓推开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火光将石室周遭的空间照亮。 这是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内平坦宽敞，石室顶也很高，似是直通山顶，石室顶端打开了多个天窗通向外面，天窗之上覆有石板隔断，以防漏雨。石室正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丹炉，丹炉中还在炼制着丹药，三个小妖围在丹炉下，用扇子扇风，炉火正旺。 金色的火光让丹炉看起来如同金子打造的一般。 九儿嗤笑一声。 “你竟学着那些凡人的老道，还练起丹药来了？” 新垣异微微颔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小人平日也就好钻研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实在是拿不出手，让风初九大人见笑。” 新垣异摆摆手。 九儿走进石室，环绕丹炉转了两圈，仔细打量，这丹炉通体微微泛光，炉身有斗斋星神、真武大帝的浮雕，工艺精细，栩栩如生。 “你这丹炉，看起来也不是俗物嘛。” “还是风初九大人有眼光。” 这丹炉正是新垣异最引以为傲的镇山之宝，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向九儿介绍道：“此乃九皇天权炉，据说是被遭贬黜的神族之人，盗取自无欲天宫，辗转流落到小人手中，您看这丹炉，通体散发着真灵的气息，真是个宝贝啊。” 新垣异深吸一口气，他看着九皇天权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眉飞色舞，双眸熠熠放光。 九儿对这类物件并没有多大兴趣，反观新垣异那副痴迷的样子，倒觉得可笑。凡人炼丹以求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妖族本就享有比凡人更强大的生命力，还痴迷于这样的伎俩，简直莫名其妙。 虽然这石室宽敞，又有多扇天窗通气，石室里的怪味依然刺鼻难耐，九儿也不愿在此多做停留。她旋即离开了石室，向其他地方走去。 “你将朱厌没鹿期的洞府折腾成这番模样，就不怕他哪天回来找你算账？” 九儿一边走，一边试探着问新垣异。 “实不相瞒，风初九大人，自从您和风初五大人跟毕方大人结盟，消灭了上一任妖王之后，这些已故妖王的旧部就作猢狲散了。小人我接管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以来，这里都相安无事，从未见朱厌没鹿期来犯。说不定他早已死在毕方大人手下几个上古极妖之手。” 新垣异始终是笑眯眯的样子，一副和颜悦色。 九儿上下打量新垣异，这个极妖始终在自己面前放低了姿态，但是他的种种怪异行为，让九儿不得不时刻保持警觉。 “照你这么说，你之前答应帮我找朱厌没鹿期和青兕卫澧，岂不是在诓我？” 九儿问道。 新垣异赶忙摆摆手：“小人岂敢诓您呐。风初九大人，您既然向我开口，那是看得起小人，小人就算让人把这里群山都铲平了，也要给您把人找到。只不过，小人真是不知这二人的下落，在下只是跟妖力低微，刚刚够上极妖的小妖罢了。要是真的找不到，还望风初九大人能饶过小人的无能。” 新垣异拱拱手作揖。 这时候，一个小妖忽然匆匆忙忙跑过来，跌跌撞撞跪在新垣异和九儿面前。 “新垣异大人……” 小妖气喘吁吁。 “哎哟，你慌张什么呀。” 新垣异看小妖急忙的样子，显得失礼，埋怨道。 “新垣异大人，他们……他们捉到青兕卫澧了。” 小妖禀报道。 “捉到了？” 新垣异搓搓手，回头看一眼九儿，九儿眼前一亮，他又转身对小妖说：“你赶紧去请逄蒙大人，请他到大厅里去。” “风初九大人，咱们也去大厅，看看捉来的青兕卫澧吧。” “好。” 九儿点头，跟着新垣异往大厅走。 从放九皇天权炉石室出来，经过那些弯弯绕绕的路，来到大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新垣异坐在大厅正座之上，九儿坐在一旁小妖安置的石凳上，等了一会儿，逄蒙过来，也坐在九儿身边。 见人已到齐，新垣异一声令下，命小妖们将青兕卫澧带上来。 很快，四个小妖围着一个身材魁梧、壮硕的大汉徐徐走进来。大汉的头发披散在前面，遮挡住脸，发丝上粘有一些干枯的杂草和灰尘，看起来有点脏乱。他身穿蓝黑色的衣衫，多处有破损的孔洞，且沾染了不少污渍。 青兕卫澧身上、手上都由好几层妖力凝结的链条捆着，在众小妖的押送下进入新垣异的大厅。 第50章 九儿与逄蒙之争 “抬起头来。” 新垣异对青兕卫澧说道。 大汉微微抬起头，他挺拔的鼻头从头发缝中露了出来，眼珠子也在几撮黏连的头发之间的缝隙中若隐若现。 天色暗淡，加上大汉脸上多有污渍，尽管他抬起头，也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 新垣异微微弯着身子，转头看着九儿和逄蒙。 “风初九大人，逄蒙大人，您二位看，这青兕卫澧要如何处置？” 九儿瞬间从石凳上，移至卫澧面前，旁边四个小妖吓得往后一蹦，有两个直接跌坐在地上，卫澧也吓得尖叫一声，张大嘴巴，后退几步。为了能看清眼前的状况，大汉连忙扒开挡在眼前的长发，整张脸这才完全暴露出来。 九儿看着他的脸，以及他惊恐的神态，转身走回石凳坐下，双手架在胸前，面露不快。 “新垣异，你就算要打发我们走，也不必随便找个臭鱼烂虾来滥竽充数。” 九儿冷冷说道。 新垣异立即从石凳上跳下来，小步跑到九儿面前，弓下身子。 “风初九大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九儿瞟一眼卫澧，再将眼珠子转回来，望向新垣异，说道：“青兕卫澧乃是极妖，这家伙区区一只散妖，长得四肢壮硕，容貌有几分相似，就能冒充青兕卫澧了？你要是想打发我走，直说便是，用不着耍这种手段。” “冤枉啊，风初九大人。” 新垣异连连作揖，像是被九儿的怒气惊吓到了，点头哈腰不带含糊。 “小人自知从来不是青兕卫澧的对手，先前是与他见过几面，但也是不敢正眼瞧他一眼，他长什么样，小人我也没仔细看明白过。您看我……” 说着，新垣异又抹着眼泪哭了起来：“……您看我也就是一介小妖，平日就爱鼓弄些丹药，一心向道，从不敢招惹是非，一直谨小慎微的，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欺骗您啊，呜呜呜……” 九儿看到新垣异堂堂一个妖族首领，忽然在大厅里，当着自己和逄蒙，和一众小妖的面，哭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珠子，一下就傻眼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她可从没见过像这样的妖族首领，不仅妖力低微，还是个软骨头，处处俯首帖耳，没有半点英武气魄，竟然能舔着脸当着手下的面，像个小媳妇一样哭哭啼啼。 这般阴阳怪气，九儿越来越看不懂新垣异这妖，他若不是顶级的懦弱无能，就必然是顶级的老奸巨猾。 有过先前跟新垣异交谈的经历，这会儿逄蒙再看到这位妖族首领泪如雨下，也能够稍稍适应了。他看着新垣异一直摆低姿态，眼下被九儿数落得当众痛哭，心里不禁有点同情起他来。 “我看他可能真不认识青兕卫澧，你要找人也不急于这一时，就不必让他一个妖族首领，当着手下的面下不来台了吧？” 逄蒙小声对九儿说，以期缓和当前的气氛。 九儿听到逄蒙这话，原本只是佯装生气，这下真的愠怒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他要哭，与我何干？” 九儿没好气地对逄蒙说道。 “你半路杀进人家洞府，新垣异一直对你毕恭毕敬，费力给你找人，就算没找对，你也不必冷言冷语相向。” 逄蒙也毫不示弱，立即回敬。 “别别别，二位大人千万别为了小人伤了和气。” 见九儿和逄蒙起了争执，新垣异赶忙上前劝阻：“都是小人不好，是我的错，怪小人我办事不力，下次小人定当细细查验之后再请二位来辨认，还请二位不要为了小人伤了和气。” 新垣异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抚两人的情绪劝架。 九儿气冲冲地径直回了石室，心里还在骂逄蒙。 这个糊涂的逄蒙，还以为他在山底下压个几千年，脑子能灵光点，想不到骨子里还是那个呆头呆脑的愣头青，什么事情都搞不清楚就瞎出头，感情用事起来，天灵盖里装的就全都成了浆糊了，简直能把人活活气死。 逄蒙不理会九儿，任由她愤然离去，他自己则在大厅中安慰新垣异。 “她颐指气使惯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新垣异还在哭哭啼啼，五官胡乱在脸上拧作一团，鼻涕眼泪一大把，这画面看着实在不太雅观。逄蒙现在已经勉强能够适应这副模样，想着这个妖族首领也不容易，性子软弱可欺，在朱厌没鹿期和青兕卫澧这两个恶霸手下，苟延残喘混到现在这副光景，做小伏低到如此，还要被九儿数落。 当然，九儿堂堂一介妖王，妖族之主，高高在上，怎么会把新垣异这样的小妖放在眼里呢？正因为这样的落差，逄蒙才忍不住要为新垣异鸣不平。 到夜半时分，热闹的洞府慢慢安静下来，寒冷的空气在周遭的山岭呼啸而过，似乎要让大家都冷静下来，安稳度过这一夜。 九儿躺在石床上休息的时候，心里还在忿忿不平，脑子里总是回响着逄蒙说的话，越想越生气。她也宽慰自己，逄蒙的心智，还是那个事事挡在风初九面前，悉心呵护风初九，却始终不敢正视风初九的耿直男孩。跟这样一个男孩子，没什么好生气的。但是，到头来，该生的气还是憋在肚子里，越级越充盈，一丝没有减少。 逄蒙则愈发相信，九儿的真实身份，就像风初九说的，是上一任妖王。他告诉自己，不能让她轻易找回精元、卷土重来。然而，他对九儿的感觉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伴着蓇蓉的幽然清香，在石室中安然睡去。 这个时候，新垣异则哼着小曲，在自己的石室内写写画画。 “新垣异大人，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新垣异贴身的重妖低声说道。 “可惜了，可惜了。” 新垣异放下笔，待竹简上的字迹晾干，起身走到石桌边坐下，重妖立即迎上去，拿起茶壶，给新垣异倒茶。 “是什么让您觉得可惜了？” 重妖一边倒茶，一边问。 “这风初九是镇妖世族的高手，逄蒙是低阶神族，这两人的力量可要比朱厌没鹿期、青兕卫澧那样的家伙厉害多了。指可惜啊，他们都不是妖，不能为我所用。” 新垣异举起茶杯，一口饮尽。 “原来如此。” 重妖又将茶杯倒满，然后放下茶壶，走到新垣异身后，替他宽松宽松筋骨，新垣异享受地闭上眼睛。 “不过，今天他二人才刚来，您就有办法让他们反目成仇，着实让小人佩服。” 重妖谄媚地说道。 新垣异摆摆手。 “反目成仇说不上，只是让他们心存芥蒂罢了。” 显然，新垣异对今天取得的成绩非常满意，面露喜色。 “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将卫澧交给他们吗？” 新垣异听闻，哼笑一声。 “把卫澧给他们？只怕他们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您有办法对付他们？” 重妖诧异地看着新垣异。 风初九是谁重妖不是特别清楚，但是逄蒙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后羿的徒弟，天下第二的神箭手，新垣异与逄蒙的力量相差悬殊，凭借新垣异这点妖力，能有办法对付得了逄蒙那样的高手？他不敢相信。 “打从他们刚进洞的时候我就闻出来了。” 新垣异拿起茶杯，又是一杯下肚，重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又给妖族首领倒满。 “这两个人中过我师父，鸩鸟沈江翎，的曼陀罗，而且还不止一次。” 曼陀罗无药可解。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51章 梦魇 “快醒醒。” 逄蒙听到九儿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天色昏暗，一阵清风吹在逄蒙身上，片刻清凉，沁人心脾，吹散了闷热又潮湿的空气。 九儿束起长发，身着绿衫，蹲在自己面前，她面带微笑，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逄蒙这才发现自己背靠着墙壁，身边还放着自己的危月燕弓。 “九儿。” 他激动地想伸手去拉九儿的手臂，一阵疼痛让他发现自己的右臂受伤了，动一下，疼一下。 “别乱动，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包扎好，一会儿又要流血了。” 九儿强势将逄蒙摁下去，稳住他乖乖坐好。 逄蒙撇过头，右臂上被九儿布条胡乱捆扎着，像是随手捆起来的木柴。再定睛一看，这布条有一点眼熟，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布条竟是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 他指着自己右臂的伤口，看着九儿，问道：“这是你弄的？” 九儿点点头。 “厉害吧？” 看样子她对自己救死扶伤的手艺还颇为满意，一脸“看我是不是包扎伤口的天才”的表情。 “这为什么是从我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啊？” 逄蒙一脸无奈。 “那不然你想怎样？” 九儿嘟着嘴。 “你看我师父临时替人包扎的时候，都是从他自己身上撕扯的布条，你怎么不从你身上撕？” “你想得美，我都给你包扎了，你还想我把自己的衣服撕破？” 九儿看着逄蒙，故作一脸嫌弃。 “好吧。” 看着此时俏皮可爱的风初九，逄蒙无力反驳。 “我们这是在哪啊？” 逄蒙挠挠头，他一时竟想不起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事情，自己又是如何受伤的。 九儿凑近到逄蒙面前，双手放在逄蒙的双耳上方，仔细盘查他的脑袋，也没发现什么异样。逄蒙的脑袋被九儿摇来晃去，本就晕晕乎乎的，这下更加头晕目眩。 “你不就被抓伤了手臂吗？我看脑袋也没有受伤呀，怎么像是脑袋摔坏了一样？” 九儿一脸诧异地看着逄蒙。 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逄蒙确认眼前这个女孩就是风初九没错，心里忽然有点高兴。可是，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她这样一顿乱晃的滋味，可不好受。 “九儿，你就这样对待受伤的可怜人吗？” 逄蒙抗议，真希望这个平日里笨手笨脚的九儿此刻能对自己好一点。 “我看你可能是刚刚被猛豹打到了脑袋，所以一下给打傻了。” 九儿还在故意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理会逄蒙的嘟囔。 说道猛豹，逄蒙隐约记起来了。这是在跟妖王的大战之前，更加久远的之前，那时候自己和风初九、风初五都还年少，经常跟着师傅后羿一起游历、修行。 那一次遇上大雨，山体被洪水冲垮，一行四人因此而分开，风初五和后羿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自己和九儿两人结伴而行。两人辗转到了一个叫祈雨驿的地方，这里有一只很厉害的妖作乱——对于当时的自己和九儿来说，算是非常厉害的妖了，那妖就是猛豹。 猛豹当时已经修炼成人形，在激战中现出了原形，他长得像一只巨大的熊，双掌坚实有力，獠牙又长又锋利，自己的手臂就是被他掌上的利爪划伤的，当时被他一掌拍晕了过去。 “猛豹呢？他被你打败了？” 逄蒙想起这些，赶忙问九儿。 “终于想起来啦。” 九儿说道：“他躲进山林里了。我观望了半天，看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了，所以先来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逄蒙觉得有一点不对劲，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怎么会忽然又出现在眼前？ 他应该记得，后面怎么样了。 逄蒙仔细回想，他奋力想让自己记起些什么。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猛豹去哪了？最终有没有被收服？自己和风初九最后是如何跟后羿和风初五会合的？ 他竟不能立马想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慢慢感觉有那么点头绪。忽然，他脑海中一道光闪过，想起来了那个画面，猛豹以极快的速度狂奔并扑了过来，就出现的风初九身后。 而眨眼之间，这样的一幕正在逄蒙眼前上演。 逄蒙惊恐的大喊：“九儿！” 他伸手想要推开九儿，整个身体笔直地坐了起来，手臂往前伸出，满头大汗，发现竟然只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逄蒙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眼前的另一个九儿，披散着长发，一身玄色布衣，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直接一把抱住了九儿，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 逄蒙大口喘息，刚才那一幕让他心惊肉跳。他的心里还在默念着“九儿”。 “九儿”。 “九儿”。 没办法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心里想的和怀里抱的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心里很清楚。 竟然是个噩梦。 此刻，自己还在新垣异的石室里，还和这个长得跟风初九一模一样的妖王呆在一起。 “你梦到风初九了？” 九儿安静地被逄蒙熊抱着，无意挣脱。她听到逄蒙一边喊着“九儿”，一边惊醒。她知道，他叫的“九儿”不是自己，此刻想要拥抱的“九儿”也不是自己。 “嗯。” 逄蒙低声应着，已经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了，却没有要放开九儿的意思。 天亮了，日上三竿，今日不像前几日那样阴沉，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九儿一贯都是破晓便醒，今日竟然睡过了头。 她原本是想来看看逄蒙，没想到逄蒙竟然还在酣睡，到这个时候还没醒。她走进逄蒙的石室，看他在石床上安睡，显得很安详，想在床边坐下，看他还不醒，再叫醒他，没想到刚一坐下，他就被噩梦惊醒，不由分说就一把抱住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二人都觉得，大概已经许久了吧，逄蒙慢慢放开九儿，用手指揉搓眉心，佯装头晕目眩的样子，以避免直视九儿的尴尬。 九儿没说什么，转身静静地离开了石室，慢慢朝自己的石室走。 其实，九儿和逄蒙一样，也是从梦魇中惊醒。 她不知道逄蒙做了什么样的梦，她自己的梦是那样真切。 那一天，她和长右还在山林中信步闲谈，长右跟她简单提及了风氏一族和毕方所统帅的妖族部族各有异动的事情，自己当时并为在意。没想到，就是那一天，整个妖族上下，天翻地覆。 长右让自己安心，他亲点了一队不惧赴死的人马，抵挡在不周山下，以一当千。风氏一族出动整个玄字门和兑字门，还有其他八门的一些门众，却也只能跟长右打个平手。 长右不是像鸩鸟沈江翎、钦原谷道子或獓邪鲜于摇光这样的寻常上古极妖，他是所有上古极妖中，最接近九儿的存在，实力略逊于现在的妖王毕方。自九儿苏生，长右就一直陪伴左右。 尽管长右再强大，终归双全难敌四手，毕方的出现一举打破僵局，长右大败，身受重伤，此后便是自己面对的那场血流成河的大战。 九儿之前始终不愿意相信，那场惨烈的大战是毕方联合镇妖世族，一手策划的。她一直认为镇妖世族与妖不可能联合，当时两方围剿只是巧合。直到前不久，在小孤村，从鸩鸟沈江翎的曼陀罗幻象中显现的端倪，她才说服自己相信。 九儿今晨惊醒的时候，脑海里还在燃烧着漫山遍野的熊熊烈火。 倒是奇怪，被逄蒙抱着的时候，九儿竟然觉得安心多了。 第52章 钦原来了 新垣异正在聚精会神地翻阅他那堆宝贝竹简，这时，贴身的重妖忽然跑了进来，在他身旁耳语一阵，新垣异神色一变，赶忙也迎了出去。 两人左顾右盼，做贼一般。重妖带新垣异到一处隐蔽的石室，离九儿和逄蒙暂住的石室都还有一段距离。石室中伫立着一个人，面容隐匿在黑色斗篷之下，这人身材高挑修长，背对着新垣异站立着。 新垣异迎上前去，单膝跪在地上，向此人行礼。 “拜见谷道子大人。” 黑衣人转身，慢慢抬起头，一张煞白的脸从宽松的斗篷之下，慢慢显现出来。 “我听说风初九在你这里？” 纤细绵长的声音，自钦原谷道子的口中发出来。 “是，她前几日刚到。” 新垣异回答道。 “好，毕方大人可是为她特意下了命令，你可要把她看紧了，别让人跑了。” “是，属下遵命。” 新垣异恭敬地回应。他眼珠子一转，补充说道：“跟她同行的还有一人，不知道谷道子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还有一人？” 钦原谷道子疑惑地看着妖族首领。 “是，此人是天下第一神箭手后羿的徒弟，逄蒙。” 新垣异禀报道。 “逄蒙？逄蒙不是因为弑杀他师父，被风氏一族诛杀了吗？此人已经销声匿迹几千年了，你确定那是逄蒙？” 钦原谷道子瞪大了眼睛。 钦原谷道子速度奇快，凭借风驰电掣的神速，加上下毒的本事，也算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是他也有弱点，就是身体力量的不足，所以在搏杀中只敢站得远远的，瞅准时机冲锋刺杀，不敢贴身搏斗。 但是，这样的伎俩遇上神箭手，就无计可施了。神箭手百步穿杨，百尺开外皆是击杀标的，纵使钦原谷道子能够凭借神速躲避，却难以施展攻势，只有挨打的份。因而，他对箭手有一丝天然的畏惧。 有箭手跟在九儿身边，还是后羿的徒弟，大名鼎鼎的逄蒙，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应该是他没错。” 新垣异当年并没有参与跟上一任妖王之大战的正面厮杀，藏匿在后方，却也没闲着，逄蒙本尊他也是见识过的。 钦原谷道子转过身，陷入沉思。 新垣异在一旁静静注视着谷道子。跟随鸩鸟沈江翎多年，他多少知道一点谷道子的脾性，所以一眼就看穿了钦原此刻心中的惶恐不安。妖族首领心里不由地也鄙视了一把这个位分在自己之上的上古极妖。妖力强大又如何？还不是个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 新垣异暗暗露出狡黠的微笑，但是很快又收起了笑意，以免被谷道子发现。 “谷道子大人不必担心，风初九和逄蒙很快就会变得如废人一般。” 妖族首领言语间显得胸有成竹。 谷道子斜眼看着新垣异，区区一个极妖，还是靠一些下三滥手段混到这个段位的家伙，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意思？” 钦原狐疑地问道。 新垣异掩藏不住的笑意，对自己的小伎俩自鸣得意。 “属下略施小计，略施小计，用不了几日，他二人的力量将尽数褪去，与凡人无异，到时候任由谷道子大人处置。” “拜见风初九大人。” 忽然，石室外传来一个小妖的声音，新垣异警觉地冲出石室，正撞见九儿在门口。 原来九儿刚才看到重妖偷偷摸摸领着新垣异，匆匆忙忙往这边赶来，九儿以为是他们捉住了青兕卫澧或其手下，想瞒着自己偷偷处理，没想到竟然听到钦原谷道子和新垣异的这番谈话。 新垣异心里打鼓，不知道是碰巧，还是自己所说的都被九儿听得，但还是立即镇静下来，脸上堆满笑意，迎向九儿。 “风初九大人，您……” 妖族首领本想像之前一样，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探探九儿的口风，岂料九儿不是个做事拐弯抹角的人，等新垣异一近身，九儿就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将他举起，抵在石壁上。 “你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九儿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新垣异的眼睛，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新垣异心中一紧，这么说来，她什么都听见了，是自己得意忘形了。 “风……风初九……大人……您听我……解……解释……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九儿打量着新垣异，一个不入流的极妖而已，量他这下也耍不了什么花招，索性放手，新垣异跌落在地，连着咳嗽了四五声。 钦原还在石室内，他是知道九儿的厉害的，此刻他不敢轻举妄动，但九儿正堵在石室出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木讷地伫立在原地，心乱如麻。 新垣异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用手支着身子，艰难地站起身。 不等九儿回神，新垣异拼尽全力向九儿冲撞过去，九儿被他撞倒在一边，而他则使出最快的速度，朝迷宫一般的洞穴深处跑去。 九儿没料到新垣异这次竟没有巧舌如簧为自己开脱，而是径直溜之大吉。她正要瞬移到新垣异面前，准备杀他个措手不及，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极妖，不料刚一动气，就一阵眩晕，紧接着身体像虚脱了一般，全然没有力气。 是新垣异动了手脚。 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九儿又慢慢恢复了意识和力气，能够扶着石壁站起身来。 钦原谷道子看到这一幕，察觉到九儿身体的异样。 下三滥的人真有点下三滥的本事，这会儿九儿虽然没有褪去全部力量，但看起来也被钳制住了不少。 这会儿应该出手吗？钦原谷道子心里还是有些怯意，不敢贸然行动。 九儿撇过谷道子一眼，看他依旧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却没有要杀过来的迹象。于是，她转身去追新垣异。 可是，这个山洞里已经被新垣异改造得面目全非，道路盘根错节，新垣异一溜烟就没了踪影，九儿根本不知道从何追起。 逄蒙还在洞中，眼下是应该揪出新垣异，弄明白他到底对自己使了什么手段，还是叫上逄蒙一起速速离开？或者此处已经离洞口不远了，要不自己先走，等力量恢复之后再杀回来找逄蒙？ 九儿犹豫了。 正在九儿举棋不定的时候，钦原谷道子忽然像一支利箭一般冲向九儿，九儿设法抵挡，被冲锋的力量逼退一丈远，正滑到洞口处。 洞口巡逻和看守的小妖看见这边打架了，赶忙全部跑开到一边，以免被误伤。 钦原一个侧身，退出洞外，迅速与九儿拉开距离。新垣异说得没错，他真的对九儿动了手脚，九儿的反应、力量都大不如前。刚刚自己不过是试探的一击，也就使出了不到五成的力量，竟然也能得手。 九儿此刻的感觉，全身的经脉像是河道被塞满了土石，波涛狂澜被围堵得只剩涓涓细流，全身的力量施展不开。是自己过于轻视新垣异，才会中他的计。 钦原谷道子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阵强烈的攻势下去，利用自身速度的优势，冲向九儿，以利爪为武器，一击不成，调转方向再来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他冲锋的速度比不上九儿往常瞬移的速度，但也够叫一般的对手喝一壶了。 九儿慢慢有些吃力，气息紊乱，薄汗轻透。 “这样就开始喘了？我才刚活动开筋骨而已。” 钦原谷道子站在不远处一棵树的顶端，露出狰狞的笑脸。 第53章 九儿落难 趁这个空档，九儿冷静下来，不能被对新垣异的怒意冲昏头脑。她盯着钦原谷道子，此上古极妖的速度是快，这种独特的进攻方式，依仗成千上万次身体的协调、锤炼、磨合，只有这样，才能在瞬息之间使出如此有杀伤力的攻击。但这也意味着，某些固定的动作、姿势不需要经由意识发动，而是变成了身体的习惯，有固定的套路，所有攻击皆有征兆，如果能捕捉到钦原谷道子攻击前的细微动作，他的招数也不是不可破解。 对寻常人来说，这种策略是不可能的，因为钦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非寻常人可企及，就算找到了征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施展应对之策。 可是，九儿不是一般人。 接下来的几波攻势，九儿在奋力抵挡的同时，也在仔细观察钦原谷道子的一举一动。钦原身体的协调配合几近完美，毫无破绽可言，超凡的速度激发出冲锋时超凡的力量，他将这样的招数练就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和九儿预想的一样，钦原谷道子在进攻之前，已经不需要再刻意思考动作，只要一动念，剩下的全凭身体做主，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几个回合下来，九儿基本上大致可以在很短的空档之间，掌握谷道子将从什么方位，以何种方式攻过来。 于是，九儿瞅准时机，成功躲过谷道子下一轮攻击。 谷道子第一次扑了个空，飞快抽身离开，躲到树顶上。 这不可能，这几千年来，从未有人化解过他的招式。谷道子原本信心满满、排山倒海的气势，像被人忽然泼了一盆冷水，他心绪中混杂进一丝不安。 接下来几招，九儿感受到了更强烈的杀气。速度更快、力道更强、衔接更紧凑，躲闪的难度大幅增加，连着几波进攻，九儿只剩抵挡，完全来不及做其他任何反应。 杀气的背后，也恰恰说明谷道子的心志相当脆弱。谷道子习惯被人被动挨打的样子，对于战局的变化缺少适应能力，所以九儿能躲过攻击，加上之前被九儿教训的经历，这些事情在干扰谷道子，动摇他的心。 钦原谷道子的攻势更加凌厉了，可见最开始对九儿动手的时候，他还是没有使出全力。九儿几次尝试施术，力量都被死死钳制住，原先惯用的招数眼下都变得不痛不痒，毫无杀伤力可言。来来回回又几十个回合，九儿也就成功躲闪过一两次，终究，想要化解对手最擅长的招数，并非易事。 九儿有点气喘吁吁，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持续这么长时间的激战。与之相对，谷道子那边却没有显露出疲惫的样子，站在树顶，好像已经从先前动荡的心绪中平复下来，胜券在握。 谷道子再一次向九儿冲过来，这一次他的算计略有偏颇，九儿瞅准机会，在钦原近身时，奋力用火链捆缚住他。火链成型，谷道子依旧冲向九儿，九儿来不及躲闪，被侧面撞击，向斜后方退却一段距离。 很快，火链变成了一团火焰，火势越来越猛，谷道子周身像被火球包裹着。九儿强忍着伤痛，盯着对面的上古极妖。她也不知道这一招到底有没有用，能伤到钦原几分，但这已经是她拼尽力气的孤注一掷了。 钦原的表情扭曲了，可又不似九儿预计的那样痛苦。一瞬间，谷道子挣脱开火焰，像是挣断锁链一般，没有费很大力气，火球变成无数细小的火种，四散飞开，掉落一地。 不等九儿再有机会反击，钦原谷道子已经可以断定，九儿炁脉几近封绝，他再无所畏惧，连续攻向九儿。 一击，九儿踉跄退后几步。 马上再一击，九儿单膝跪倒在地，胸腹受创。 不留空档的第三击，钦原从侧面攻向九儿，九儿直接被打落下山，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下翻滚。 激战期间，钦原的利爪一次又一次划在九儿身上，藏在利爪中的毒，经由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侵入九儿体内。 山坡陡峭，九儿连续撞击到树干、荆棘之上，疼痛不已，却没有力气让自己停下来，一直飞快地滚落下山。 钦原谷道子没有再追击下去，这么高的山坡，翻滚下去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何况她还中了自己的毒，必死无疑。 想不到毕方这次给自己安排的任务如此轻松，风初九死了，那就不必再费力跟着她了，自己先前的担忧全无必要。谷道子此刻心里如释重负，还有些自鸣得意，悠哉悠哉往新垣异的洞府走去。 洞口的小妖躲在角落里观战，谷道子的攻势让他们大开眼界，此刻正对这个上古极妖佩服得五体投地。看到九儿落山，一个机灵的小妖赶忙偷偷跑进洞中向新垣异报信，绘声绘色地把洞口的战况讲给妖族首领听。 新垣异听说后，激动得拍手。 他在心里感慨，想不到，蓇蓉竟然有这等奇效。沈江翎曾经跟新垣异说过，中过曼陀罗的人，以蓇蓉等几种神木相佐，可以渐渐封住他们的炁脉，让他们本身的力量无从施展。先前新垣异从来没有尝试过，毕竟能活着挺过曼陀罗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这次这招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那么，接下来要对付的人，就只剩下两个了。 一个小妖引着谷道子进入洞府正厅，谷道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九儿已除，这下他便无所顾忌了，新垣异下三滥的手段真是神奇，竟把九儿治得死死的。 好些小妖远远跟在谷道子身后，像看天神下凡一样看这个厉害的上古极妖，满眼崇敬。 “恭喜谷道子大人一举击溃风初九，谷道子大人真是英勇神武啊。” 新垣异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迎上前向谷道子作揖道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谷道子仰天长笑，好久没有这般扬眉吐气，痛快至极。 “你消息倒挺灵通，像个老鼠一样苟且躲在洞里，竟能这么快就知道我大胜的事情。” 谷道子得意之余，也不吝挖苦新垣异一番。 “是，是，属下妖力低微，胆小怕事，哪里能比得上谷道子大人的英雄气概。” 新垣异倒也不生气，依旧一副卑微讨好的样子。 “洞中还有一个逄蒙，那接下来，不知道谷道子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新垣异问道。 谷道子低头思索片刻，问妖族首领：“你觉得风初九这样落下山，到底死没死？” 新垣异听到这一问，也想了一下，说道：“属下听说您最后那几招，打的她连连吐血，眼下她又从这么高的山上滚下去，山中猛兽过冬，正缺些果腹的吃食，属下想，她怕是凶多吉少。” 谷道子摆摆手。 “当年跟妖王那场大战何其凶险，妖王的招数比我可强力千万倍，她却还能复生。” “您的意思是？” 新垣异一时没有弄明白谷道子说这些，有何意图。 谷道子勾了勾手指，示意新垣异靠近一些，新垣异顺从地上前几步，凑到谷道子跟前。 “想办法让逄蒙以为风初九发现你的诡计，却撇下他独自逃命，让逄蒙吃点苦头，倒不用取他性命，等他把这笔账记在风初九头上，风初九自然也就没有生路了。” 谷道子说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狡黠的微笑。 “妙计，妙计，不愧是谷道子大人，属下望尘莫及啊。” 新垣异竖起大拇指，跟着笑起来。 第54章 卫澧与长右 九儿觉得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有一根又细又长的针扎在里面，疼痛不已。 她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应该是柴薪中的空气在火焰中爆裂。九儿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洞窟之中，在自己身旁有一堆篝火，难怪她觉得暖融融的。 “她好像醒了。” 九儿看见篝火旁边有两个小妖，一个正面对自己，抬头注意到九儿睁眼，便拍拍另一个小妖的肩膀。 另一个妖本来是背对着九儿坐着的，被提醒后，他转身看九儿，九儿这才认出，他是自己先前救下的重妖，青兕卫澧的手下。 “你好些了吗？” 重妖缓缓挪到九儿身边问道，九儿看到他脖子上的?琈玉在眼前前后摇晃着，色泽温润。 她想要坐起身来，可刚一用力，手臂、腰身、双腿都一阵酸痛，力气竟一丝也不能使出来。她试了两次，都不行，这样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更加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想要说话也不行，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算了，你躺着吧，别乱动了。” 重妖见她行动吃力，赶忙叫她不要再乱折腾了。 几日不见，重妖已经把自己收拾整洁，身上的伤也好多了。反观九儿，此刻身上有多处跟谷道子打斗时留下的抓痕、淤青，加上摔下山时被沿途草木砂石撞伤、擦伤、刺伤，显得比当时被追杀的重妖还要狼狈。而且，九儿双唇泛白，眼圈发黑，浑身冒虚汗，俨然一副中毒的样子。 另一个小妖用竹节乘来一点水，扶起九儿让她喝下，清凉的液体从口中，经过喉管，流入胸腹，沁润心脾，九儿觉得舒服多了。 “唉，我早就跟你说了，不可以去找新垣异，那罗罗看起来人畜无害、胆小怕事的样子，实则是最凶狠阴诈的，没鹿期跟他手下的极妖都被赶尽杀绝，我们卫澧大人何其英武？也被他逼得东躲西藏。你一个小姑娘偏要逞能，落得这般田地。” 重妖在一旁数落九儿，连连叹气，昔日救命恩人被折磨成这副落魄的样子，看得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九儿只能看着他，没办法反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甚至挤出一两个表情的力气也没有。 炁脉几近封绝，身受重伤，剧毒蔓延至全身，九儿此刻如同一个活死人。 “你的朋友醒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有人在向三人走进。靠近篝火，那人的脸和身子被昏暗的火光一点点照亮，轮廓愈渐清晰，他身材高大魁梧，五官棱角分明，眉毛又黑又浓，在右边眉毛的末端有一道短短的疤，生生将眉毛分割成两段。 “卫澧大人。” 两个小妖立即起身向他行礼。 九儿听到这个名字，一下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清醒过来，将目光全部投到此人身上。 “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动弹不得，也没办法说话。” 重妖指着九儿对卫澧说。 卫澧上前，走到九儿身边，蹲下身，握起九儿的一只手，见她掌心泛黑，于是他又查看了她的足心，也是一样。卫澧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九儿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坐住，然后他将九儿的长发撩到胸前，从背后稍稍将九儿的衣物拉下，一朵黑色的雪花一般的图样出现在九儿的后背，露出一小块。 “怎么了，卫澧大人？” 重妖之前都没有想到九儿背后会有这样的雪花图样。 “这女子救不回来了。” 卫澧把九儿的衣服重新拉好，再将她缓缓放下平躺。 “她中了谷道子的毒，此毒无药可解，她恐怕活不过明日。” 卫澧转身盘腿坐到篝火旁，就在九儿旁边的位置。 “钦原谷道子？毕方的手下？” 重妖追问道。 卫澧点点头。 “上古极妖都过来了，他会是冲着您来的吗？” 卫澧摇摇头：“我不知道。” 自从罗罗新垣异来了之后，厎阳山妖族部族死的死、降的降，就剩下这两个小妖一直跟随卫澧，一路躲避新垣异的追捕。新垣异对他们使遍了各种手段，现在三人就像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格外警觉。 九儿看着卫澧的侧脸，他的样子比起几千年前要沧桑了许多。以卫澧的妖力，像新垣异这种不入流的极妖，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怎么会被逼得东躲西藏、惶惶度日？她心中疑惑，无奈现在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听着另外三个妖交谈。 “这样下去可不妙啊，卫澧大人，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天大地大，只要离开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他罗罗新垣异再厉害，也是鞭长莫及。” 重妖语重心长地劝说卫澧。 “不可，我不能离开这里。” 他果断拒绝了。 “到底是为何？您宁可每日在这里东躲西藏，也不愿意离开。” 重妖问得急了，卫澧则把头靠在手臂上，望着跃动的火苗，也不回答同伴的问题。 重妖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缓缓吐出，让自己平静下来。 重妖弯腰向卫澧作揖。 “卫澧大人，每次我问您这个问题，您总是避而不谈。我们跟随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难道您还信不过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您宁可在这里苟且偷生，也不愿意离开，去过那海阔天空、逍遥自在的日子？” 重妖今日似乎是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卫澧看着重妖的眼睛，又低下头思索了一阵。 “我要等一个人。” 他低声说，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等什么人？” 两个小妖好不容易等到卫澧愿意开口谈论这件事。 “长右。” “长右大人？” 二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长右大人不是已经……已经不在了吗？” 另一个小妖惊讶地问道。 卫澧摇摇头。 “他不会死，也许是被困住了吧。” “可是，自那场大战之后，长右大人已经销声匿迹几千年了，若他要来早就来了，你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非常非常重要，我必须要等到他。” 卫澧的眼神坚定而执拗，唯有这件事情容不得一丝质疑。 “什么东西这么要紧？万一他永生永世都不来了呢？” 重妖觉得难以理解，眼下三人本就风雨飘摇，还有什么余力去顾给别人的东西。 卫澧没有回答。 他在这里等了几千年，等到毕方取代妖王的位置，等到新垣异来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前任妖王旧部赶尽杀绝，等到自己的部下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却依旧没有等到长右回来。 可是，这件东西不是普通的物件，卫澧答应过长右，拼了命也要守住它，将它完完整整地交还给长右。 “你们去逃命吧。” 一直跟随着自己的这两个小妖，卫澧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害得他们丢掉性命。到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伙伴，重妖说得对，离开这里，海阔天空，让他们离开过安稳的生活，好过陪自己耗在这里受苦。 九儿听得真切，长右给卫澧留下了什么东西，虽然卫澧一直也没有透露长右交给他的是什么，但是九儿隐约觉得这样东西可能与自己有关。 九儿深知青兕卫澧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这三人吵归吵，两个小妖还是会死心塌地地跟在卫澧身边，与他并肩作战，为他身先士卒。 第55章 九儿的身份 出乎卫澧的意料，十几天过去了，九儿竟然挺了过来，虽然还不能起身走动，毒没有解，身上的伤也没有痊愈，但是精神好了许多，也能开口说话了。 “我还没见过中了谷道子的毒，能活这么长时间的。” 卫澧低头看着躺在干草堆上的九儿，索性蹲下身。 “姑娘，你是什么来头啊？” 重妖跟卫澧说过九儿救他的事情，卫澧起初也以为九儿是一个路过的极妖。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九儿中毒加受伤的关系，还是其他，这几日跟九儿相处，卫澧总觉得九儿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隐约觉得，九儿不像个普通的极妖。 九儿意味深长地看着卫澧：“你靠近一些。” 卫澧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小妖，两个小妖正在忙其他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这边。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屈下身子，把头凑近九儿一些。 “妘黎安好？” 卫澧听到这个名字，惊讶得站起身来，后退两步。 两个小妖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放下手中正在忙活的事情，跑了过来。 “卫澧大人，怎么了这是？” 青兕卫澧抬起手，镇定下来，说道：“你们俩先出去找点水和食物来，我跟九儿姑娘说两句话。” 两个小妖对视一眼，顺从地出洞了。 “你到底是谁？” 卫澧再次蹲下身，到九儿身边。 “你看起来比过去憔悴许多，这几千年，让你受苦了。” 九儿向妖族首领挤出一个微笑，尽管此刻她全身还是被钻心的疼痛折磨着。 卫澧不敢相信这一幕，他跪倒下来，竟有晶莹的热泪在眼眶中翻涌。 “是你回来了吗？九婴大人。” 九儿动了动手臂，像是想坐起来。卫澧立即上前搀扶，帮助九儿坐起来，让她的头靠在石壁上。 “真好。” 九儿双唇没有一丝血色：“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妖族首领一时太激动，不知道该如何，拼命向九儿磕头。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那个混账罗罗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在卫澧的记忆中，他的妖王九婴，他的挚友，一直都是一个强大得像天神一样的存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九婴也有如此落魄的样子，奄奄一息，让人心疼。 “我精元尽失，现在被他耍了些手段，炁脉几近封绝。” 九儿描述得云淡风轻，这样的情况，对于妖来说，与山穷水尽无异，彻底成为废人一个。 “什么？” “我现在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长右的？” 九儿问道。 卫澧叹了口气。 “就在那场大战之后。我听闻不周山出事，就率领众妖，和没鹿期一起来找你们，结果还没赶到，就听说长右重伤失踪，你也被……” 说起这一段，卫澧显得即难过又气恼。 “后来，镇妖世族和毕方的人把不周山外围得铁桶一般，我也不清楚他们想做什么。这样过了很多天，我和没鹿期一直带人潜伏在周边查探。有一天夜里，我遇见了长右大人，他很明显受到了重创，匆忙交给我一个袋子，交代我务必拼尽全力守护好，这东西要用来救回你，让我回领地等他回来。” “然后呢？” “然后，他匆匆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当时镇妖世族的人好像还在满世界找他，听说他在峄皋山附近出现过，后来也没了音信。” 峄皋山，乾字门，卫澧所说的这些，跟她在离字门天干秘册中看到的一样，多半长右是落到了风氏一族手中。可是，凭借风氏一族的力量，如何能困得住长右呢？ “他给你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九儿又问道。 “我去为你取来。” 说完，卫澧就起身飞快地跑出洞窟。 他在洞口遇上打水回来的两个小妖，还不忘交代二人务必照顾好九儿，然后就急匆匆地跑走了，弄得二人更加一头雾水。 一直到夜里，卫澧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身上多有污泥，却笑得像个孩子，两个小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卫澧这样开心了。 “九……” 卫澧刚要脱口而出叫“九婴”，只见九儿对他做了个收声的表情，他才反应过来，改口说道：“九儿姑娘，我回来了。” 他小心扶起九儿，让九儿靠在他的肩上坐起，然后对两个小妖说：“你们搭把手，打点水来。” 重妖立即去找竹节倒水。 卫澧从衣襟中取出一个布袋，打开布袋，里面是一颗金丹。 “这就是他给我的东西。” 卫澧把金丹放进九儿嘴里，然后用竹节喂她喝水。 九儿服下金丹，很快，她就觉得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游走。这股暖流沿气血经脉，快速淌遍全身，原本被封的炁脉竟被这股温暖的力量疏通了，九儿觉得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恢复。 而且，不止是力量，她竟然还感应到了自己的精元，不是全部精元，只是一点点，但是这一点点的精元也足以让她力量倍增，压制住谷道子的毒。 卫澧看见九儿的脸逐渐恢复血色，发黑的眼眶和掌心也变回正常的颜色，整个人容光焕发，如同新生。 “太好了！” 卫澧看到九儿站起身来，与这两日缠绵病榻的状态判若两人。 “多亏了你和长右。” 九儿看着卫澧，妖族首领此刻掩藏不住的高兴。卫澧等了几千年，他原本还以为要遥遥无期地继续等下去，早就不知道什么叫期待，没想到，终究还是让他等到了，妖王九婴回来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有些激动地看着九儿。 “我想知道，这个新垣异是怎么回事？毕方怎么会派这么个人来这里？” 卫澧和九儿一起走到篝火旁坐下，两个小妖也围了过来，四人交谈起来。 罗罗新垣异，是一千年前从章莪山过来的，他妖力低微，当时也就刚刚够上极妖的妖力。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质，见人总是笑脸相迎，处处谄媚讨好，做小伏低。他最先到了朱厌没鹿期的洞府，说是毕方让他来接管，但是他也不逞强，跪倒在地哭着求没鹿期，让他留在洞府里做个随从小妖就行，否则跟毕方没法交代。 没鹿期厌烦他，但是他又是哭闹、又是长跪不起，死缠烂打的，洞里其他小妖看他就像看耍猴戏一般，没鹿期也懒得与他计较，就打发他在洞里打打杂。 再往后，没鹿期的洞府里连连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他手下几个极妖一个接一个的出事，有的莫名其妙染上不明原因的重疾去世，有的失心发疯，有的干脆就失踪了。最后没鹿期自己也没能幸免，短短几百年的时间，没鹿期的洞府竟就这样被新垣异据为己有，而且他的妖力在这个过程中，还变得越来越强大，跟刚来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想起来，此人一直在暗中设计，等待时机，步步为营。罗罗新垣异看起来软弱可欺，却最为沉得住气、受得了辱、狠得下心，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当他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以西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打厎阳山的主意。起初，他以妖族首领的身份来找卫澧的时候，卫澧还瞧不上他，不曾想他最终还是摧毁了厎阳山上卫澧的洞府，众小妖死的死，降的降，反而是卫澧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只得四处流窜。 现在，罗罗新垣异稳坐洞府，这一带再无人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就是这一带名副其实的主人。 第56章 再回山洞 长右交给卫澧的金丹里，竟然蕴藏着九儿的精元。卫澧庆幸自己在此处坚守了这么多年，庆幸最终与九儿相遇，看来这都是九儿命不该绝。 几个人一商量，接下来最要紧的事情，是去新垣异的洞府中救出逄蒙。九儿在新垣异的洞府停留不过七八日，就被戕害至此，又几日过去了，逄蒙的状况恐怕不会比九儿落难之时好。 而且，不能再让新垣异在此地作威作福了。新垣异心性狠辣，奸邪狡诈，有他在众妖族都没有好日子过，九儿决定一举除掉新垣异和谷道子，将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交还给青兕卫澧统辖，重振这一带妖族部族的风气，也为日后可能的变故未雨绸缪。 四人一拍即合，准备连夜行动。 两个小妖还不知道九儿的真实身份，几人商量的时候，其实二人心里还在打鼓。刚才这女子还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再去找新垣异，能翻盘吗？但是看到卫澧似乎信心满满，他们也就不再多言。 四人偷偷潜行到新垣异洞府附近，洞口还是那几个看守和巡逻的小妖，九儿之前都见过。 “卫澧，如果我先进去将新垣异和谷道子，及一干小妖拖住，洞内剩下的这些小妖你们可有把握对付得了？” 九儿看着洞中的情况，转身问青兕。 “现在这洞府之中就剩些新垣异瞧不上的重妖散妖，如果是这样，我们三个一起应该不在话下。” 这些日子，三人的伤也已经好了许多。 “好，那我先进去，你们等我进去一刻之后，再进去。要小心，洞内错综复杂，你们要想办法进入到最里面，找到最靠西边的一间石室，那便是之前逄蒙的居所，将他带出来。” 九儿一边比划，一边对三人说。 “九儿姑娘你放心，你们俩救过我的性命，我一定全力救出他。” 重妖说道。 “嗯，你们千万小心。” 说完，九儿就往洞口走。 天色昏暗，小妖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朝洞府走来，当有小妖看清九儿时，九儿已经近在咫尺。小妖揉了揉眼睛，确认是九儿没错，吓得往后一退。 “她……她回来了，快去禀报新垣异大人。” 另一个小妖赶忙往洞内跑，去通传消息。 “站住！” 还在门口看守的小妖，壮着胆子对九儿呵斥道。 “我只找新垣异和谷道子，与你们无关，不用急着送死。” 这几个小妖是半个月前躲在暗处，亲眼看到九儿被谷道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狼狈滚下山去，当时他们都以为九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没想到不过区区半个月，九儿就能又神气活现地站在他们面前，这样的本事，让他们心里也有点害怕。 没有一个小妖再敢挑衅，他们死死盯着九儿，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去，僵持在洞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九儿上前两步，小妖们赶忙退后一步。 九儿再上前两步，小妖们又退后一步。 一来二去，两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若是逃跑，被新垣异发现了也是个死，他们战战兢兢地挤在洞口的一角，眼睁睁看着九儿与自己不足两臂远的距离。 九儿看着他们，轻笑一声，然后转身径直进洞了。 见九儿走远，没有为难他们，小妖们长舒一口气。 在新垣异的洞府之内，小妖都认识九儿，他们没有见证九儿与谷道子的大战，但是那场较量早就在洞内传遍了，加之之前这些小妖都亲眼目睹新垣异对九儿毕恭毕敬的样子，他们的反应与洞口几个小妖如出一辙——既不敢上前挑衅，也不敢直接逃命，只能一步一步向洞内退，一群小妖聚集在一起壮胆。 走到正厅，九儿没有见到新垣异，也没有看到谷道子，只有一直跟在新垣异身边那个贴身重妖。 “新垣异和谷道子呢？” 九儿双手架在胸前，眼睛盯着重妖，问道。 “风初九大人。” 重妖向九儿作揖，显得恭顺：“新垣异大人和谷道子大人正在闭关，您来的恐怕不是时候。” 九儿觉得好笑，自己难道是来串门的不成？今日就要叫两人挫骨扬灰，没听说过杀人还要挑日子的。 “怎么，你觉得我是来找他二人喝茶谈天的？” 九儿轻蔑一笑。 “风初九大人，两位大人确实不在，还请您不要为难小人。” 重妖屈身行礼。 他心中有一丝怀疑，不知道九儿是真的痊愈了，还是佯装恢复，前来诈自己的。 偏偏正在这个节骨眼，如果打搅到新垣异，自己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看九儿这个样子，怕是不好打发。 “谷道子和新垣异在哪里？” 九儿收起笑意，变得冷峻而严肃。 重妖知道敷衍不过，索性就不开口。 “就算你们不说，我把这山洞翻个底朝天，一样是要把他们找出来的。你们现在忌惮他，要为他隐瞒，等我收拾完他们两个，难道就不怕一样没有活路？” 众妖只是惊慌地看着九儿，不敢接话。 “你们之中应该不少是没鹿期和卫澧的旧部吧？这罗罗新垣异，相较于朱厌没鹿期如何？相较于青兕卫澧又如何？他是如何做上这个洞府的主人的？他的手段你们都见识过，难道想永远在他手底下惶惶度日？” 九儿看着面前的众小妖们，有好些虽然还是摆出防御的架势，但眼神中已经显现出彷徨动摇。 “可有人愿意带我去找新垣异和谷道子？” 九儿环视一圈，有一个小妖偷偷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动作幅度很小，以免被其他妖发掘。 九儿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那边有一条路，她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朝那条路走去。九儿对这条路还有一点印象，当日她在洞中闲逛遇到新垣异的时候，曾经就走过这条路，这条路正通向那间巨大的石室，放有九皇天权炉的石室。 “是谁？” 重妖知道是有人偷偷向九儿泄露了新垣异所在，气急败坏地大叫，众小妖都低着头，生怕惹火上身。 九儿听到这声叫喊，停下脚步，回过头，瞪着重妖。紧接着，九儿一挥手，一条火链缠住重妖，她将重妖一把拉到自己面前。 “这路我不太熟，要不还是你给我带路吧。” 九儿将脸凑近重妖，两人面对面仅几拳的距离。 重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头皮发麻，痴痴地张开嘴。 “风初九大人饶命。” 重妖双唇颤抖着。 九儿把重妖往前一推，重妖跌坐在地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就要你给我带个路。” 九儿摁得自己双手的指节“咔咔”作响，威吓重妖：“路要是带偏了，只怕你的日子也到头了。” 重妖转过身来，连连向九儿磕头。 “风初九大人饶命，饶命啊！我要是给您带路了，新垣异大人一样饶不了我。” 他磕得卖力，额头都磕红了。 “你觉得过了今晚，他还能有命来收拾你？” 九儿直勾勾盯着重妖的眼睛。 “这个……” 重妖有些迟疑，还是压低了声音，小心说道：“……您之前不也着了他的道，妖力尽失吗？” “好。” 九儿一只手拎起重妖，让他站起身来，然后拖着他就往前走。 “我看他十有八九就在那间巨大的石室里，你不给我带路，我见到他一样说是你领着我进来的，我看你可有活路。” 重妖一听到这话，立刻嚎啕大哭。 “风初九大人，风初九大人饶命啊……小人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众小妖见这情状，也都跟在后面。 第57章 一无所获 “你与我到底有没有冤仇，那罗罗害我的事情，你到底参与了多少，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九儿揪住重妖的衣服往前推搡，纵使重妖在使劲抵抗，但他的力气与九儿比起来，还是相去甚远，根本没有他挣脱的余地。 “还有之前你们一群人马追杀卫澧的手下，以及更早之前，卫澧、没鹿期、没鹿期手下的极妖，他们是如何一个接一个断送的？恐怕你的手也没有多干净吧？” 重妖听到这些，心里更加慌了神。 “风初九大人，您是来给没鹿期和卫澧复仇的？” 重妖看着眼前的九儿，自己跟随没鹿期几千年，从来不记得没鹿期或卫澧跟眼前这个女子有什么交情，可是为何这女子言语间，分明是跟没鹿期和卫澧都很熟识的样子？难怪她已经救走了卫澧手下那个重妖，还要特意来山洞找新垣异挑衅，如此细细想来，恐怕她不止是个寻常路见不平的。 重妖又觉得不对，新垣异说风初九是风氏一族的人，镇妖世族的人怎么会跟妖族首领有交情呢？ 重妖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是九儿与这一带原来的两大妖族首领相识，是毋庸置疑的。 九儿大笑了一声。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有那么一瞬间，九儿的眼睛变成金色的双瞳，很快又变回寻常人的样子，一闪而过，重妖看得真切，双膝瘫软。 这情状，九儿哪里是什么镇妖世族，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妖啊。重妖不知道九儿到底是谁，这下可以确定的是，九儿镇妖世族的身份多半是个幌子，她是为没鹿期和卫澧而来无疑了。 要说到这二人的事情，自己确实有诸多参与。为何洞内这么多妖，偏偏现在新垣异最为倚重自己，无非就是当年他扳倒没鹿期和卫澧的时候，自己对他多有助益。眼下，这些龌龊事，恐怕九儿也多有知晓，她要替那两个妖族首领出头，自己就是首当其冲的炮灰。 “风初九大人饶命，小人我也是被新垣异蒙蔽的，大人饶命啊……” 重妖开始求饶，九儿只继续揪着他往前走，并不理会。 走到那间石室前，石室的门外没有挂锁，九儿一脚踹在门上，厚重的大门纹丝不动。于是，九儿又用力踹了两脚，这门依旧未见打开，连晃动都没有。 “风初九大人，此门是新垣异大人花费了很大力气打造的青铜大门，门厚就有几尺，若是从里面锁住，我们从外面是不可能打开的。他现在在里面闭关，恐怕只能等他出来之后，再做打算了。” 九儿放开了重妖，重妖赶忙躲闪到一边。她再次将力量聚集起来，朝大门奋力一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门身微微震动起来，却并未受损，大门依旧紧闭。洞内空间狭小，九儿不便使出更为激烈的招数，只能尽力破门，但几番进攻下来都无功而返。 “这么大动静。” 九儿吸引走了洞内大部分妖，卫澧和两个小妖顺利进入到新垣异洞府深处，老远都能听见九儿破门发出的声响。 “哈哈，要是从前，她大概会要直接把这整个山洞给掀了。” 卫澧不以为意，两个小妖看他的神情，是许久未曾见的轻快。 “卫澧大人，你与那个九儿看起来很熟络。” 重妖一边跟卫澧一起，继续一个石室一个石室寻找逄蒙的踪迹，一边问道。 “嗯，她与长右第一次来厎阳山的时候，我们是不打不相识，许多年未曾见了。” “她也认识长右大人？” 小妖更加疑惑了，他们记忆中的长右，是高高在上的、最接近妖王九婴的上古极妖，对他们来说永远都只敢远远观望，望尘莫及。 卫澧只是笑，不回答。 三人找遍了所有的石室，都没有逄蒙的踪迹。于是，他们又扩大了搜寻范围，自最西边的石室，一直往东，一间接一间，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卫澧注意到有一间石室显得与之前见的石室不同，这间石室比其他石室更显得宽敞，石床更加宽大，上面铺有多张兽皮，石桌石凳也更厚重，像是为什么贵重的人物准备的，也许是新垣异的居所，或是他用来招待什么重要的人。 但是，这个石室看起来有些凌乱，石床上的兽皮胡乱散布堆叠，石桌上、房间里的其他物件也东倒西歪，房间的一角还有一滩血迹，不是一点点溅射的血，是很多血，足以让一人毙命的出血量。 如果这间石室曾经住的人是逄蒙，那他多半遭遇了不测。 卫澧见到这一幕，心乱如麻，正巧外面有只小妖经过，他便趁这小妖不注意，一举将他擒获捉进石室之中。 小妖被捂住嘴不能叫出声，当他被另外三个妖围堵逼在墙边，才定睛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卫……卫澧大人。” 这小妖是从前在厎阳山跟随卫澧的小妖，后来降了新垣异。 “这石室里先前住着的是什么人？” 卫澧径直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里？这里住的是谷道子大人。” “谷道子？” 卫澧与同行的两个小妖面面相觑。 “既是谷道子，为何这个石室会这样狼藉？地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谷道子的吧？” 卫澧继续问道。 “谷道子大人好吃人心，前些日子新垣异大人命人到山下捉来了一个过路的凡人，献给谷道子大人，这血迹是那凡人的。后来……” “后来如何了？” “后来新垣异大人让人将此处围住，小人并未参与，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谷道子人呢？” “小人真不知道，这个要问与新垣异大人亲近的那些人，小人一直在外巡逻当差，确实不知啊……” 卫澧看这小妖神色真切，不像说谎隐瞒。 “那有个叫逄蒙的神族，之前也在这山洞中，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逄蒙大人住在最西边的石室。” “那里没人。” 重妖驳道。 “听说，前些日子几个重妖去擒他，被他逃出洞府了，不过他被打伤了，应该跑不远。” “受伤了？他可是神族，天下第一神箭手后羿的嫡传弟子，几个重妖能伤他？” 卫澧觉得这话难以置信。 “小人只是听其他妖说的，未曾亲眼见到，但是他曾居住的石室确实空了好些天了，应该是离开洞府了。” 卫澧没有为难小妖，打探了一些关于新垣异的消息，便将这小妖放了。只可惜他并不被新垣异看重，只是做些外围打杂的琐事，并没问到多少有用的事情。三人一商量，还是去找九儿，先离开再做打算。 卫澧循着众妖聚集的地方过去，很多小妖曾经都是卫澧的手下，经过前面九儿的一番闹腾，此刻也不再阻拦三人，让出道来，让他们跟九儿会合。 三个妖见到九儿的时候，九儿正望着青铜大门发愁。 “找到逄蒙了吗？” 九儿一边问，一边张望看是否有逄蒙的踪影。 三个妖摇摇头。 “捉了个小妖，说他已经离开山洞了。” “新垣异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放他去的，恐怕其中有诈。” 九儿已经领教过新垣异的厉害，她预感到逄蒙的悄然离去之中必有隐情。 “听说他受伤了，我们是不是先去找他？” 九儿看看卫澧，又看看青铜大门。新垣异和谷道子就在这个石室里，闹腾了这么大一路，一无所获，她有点不甘心。 是先收拾了这两个妖，还是先去找逄蒙？九儿迟疑了。 第58章 新垣异的秘密 “你这边情况如何？” 卫澧问九儿。 九儿转过头看青铜大门。这扇门高约一丈，门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就是格外坚实厚重，重击之下依旧毫发无损，此刻自己站在它面前，也奈何它不得，只能看着干着急。 “这门由青铜打造，坚固异常，而且我估摸着，这上面还下了赑屃术，轻易难破。” “赑屃术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加诸在这样的门上，是让人头疼。” 卫澧见九儿看着这扇门一筹莫展，明白她此刻想要破门的迫切心情，不过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有好办法。洞内空间狭小，除非真的一举把整个山洞掀个底朝天，否则想要强攻破门，希望渺茫。 “可恨不能一举拿下新垣异和谷道子。” 九儿一拳锤在自己手掌上，心里急得牙痒痒。 “你是说新垣异和谷道子都在这石室之中？” 卫澧一路脑海中都在回想在那间石室看到的场景，狼藉的石室，他知道其中有事，可是想不明白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应该是。” 九儿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觉得给她指路的小妖没有理由要欺骗自己。 越靠近这边，卫澧越觉得燥热，还有一股浓烈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一些什么。 卫澧看到九儿身后被火链捆着，跌坐在地的重妖，此人是新垣异的心腹。他走过去，拎起重妖，将他扔在九儿面前。 “多年以前，我听说过一个传闻，不过我一直未曾查证。” 卫澧对九儿说。 “什么传闻？” 九儿见卫澧将重妖拎过来，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新垣异来到这里，专门残害极妖，对重妖和小妖却很仁慈。以他的手腕，想要联合一两个极妖难道做不到？为何现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只剩他一个极妖，其他尽是重妖、散妖？为何他一直不放过我，全力搜捕我？” “他是怕养虎为患？” 九儿推测道。 “究竟为何，恐怕他更清楚吧。” 卫澧指着跪倒在地的重妖，众人也将目光投在这个跟新垣异形影不离的重妖身上。 重妖心里明白卫澧是什么意思，关于新垣异的这个传闻，自从新垣异来后不久，就一直有人流传，只是亲眼见证过的人寥寥无几，所以一直也就是以讹传讹，并无实锤。 “说。” 九儿喝道。 “是，是。” 众目睽睽，卫澧将传闻之事挑明，也勾起了洞内其他小妖的兴趣。重妖忽然觉得这些妖的目光就像刀子，冷冰冰地扎在自己身上。 “新垣异大人有一件宝物，是从无欲天宫盗取下来的九皇天权炉，就藏在这间石室里。” 重妖怯怯地说。 “这个我知道，然后呢？” 九儿回应道。 “新垣异大人痴迷于凡人寻仙问道那一套，不知道从哪里习得了炼制丹药的本领，平日里也爱钻研这些东西，他房内的竹简多与这些事情有关。其实他算计朱厌没鹿期大人和青兕卫澧大人，并不光是为了成为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霸主，他是想将这一带的极妖都一网打尽，为他所用。” “为他所用？” 重妖的这个说法让九儿有点困惑。 卫澧明白重妖用词的含糊，有意混淆视听，斥道：“你倒是说清楚，这个为他所用是怎么个用法？” 重妖看见卫澧瞪得滚圆的眼珠子，赶忙从实招来：“新垣异大人将这些极妖都投入了九皇天权炉中，把他们的精元炼制成丹药服下，这些丹药让他妖力和修为大增，他说他一路就是凭借这样的手段，从重妖一步一步升到极妖的。” 九儿从来没有听说过，竟然还有这样的伎俩可用。寻常小妖想从重妖到极妖，那都是要经过千万年的刻苦修行，天资高的几千年，愚钝的甚至永远只能做个重妖。新垣异竟然找到了这样一条捷径来走。 “难怪。” 九儿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新垣异体内的妖力像是一盘散沙，这些妖力本不是他一步一个脚印修行而来，通过其他人的精元炼化，强行吸收入体内，自然跟他本来的精元、妖力是难以融合的。 “还有呢？” 卫澧显然还不满足，继续逼问重妖。 “还……还有什么？” 重妖战战兢兢，不知道卫澧所指的是什么事情。 “钦原谷道子去哪了？” 重妖心中一紧，没想到连这件事竟然都被卫澧察觉了。 “谷道子？他不跟那罗罗一起在这石室里面吗？” 九儿原以为这两个妖是一起躲进了石室之中。 “是，是在这里面。” 重妖点点头，再看卫澧的眼神，知道这件事情是蒙混不过去了。 “新垣异大人是沈江翎大人的弟子，沈江翎大人和谷道子大人一直是毕方大人的左膀右臂，所以新垣异大人知道很多关于谷道子大人的秘密。他知道谷道子大人虽为上古极妖，妖力和修为高不可攀，手段非常，但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身体力量孱弱，全凭非凡的速度加上用毒制胜。” “新垣异大人痴迷于精元炼丹，这次谷道子大人独自前来，又因击败风初九大人您而得意忘形，让新垣异大人心痒难耐，终究动了邪念。他之前准备了一间布有机关的石室，谷道子大人一躺到石床上，便会触发机关，将其脖颈、胸腹锁住，凭借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挣脱。然后，然后……” 九儿真是小看了新垣异这个妖，处处示弱，却胆大包天。 “然后，他就将谷道子投入了九皇天权炉中，要炼化谷道子的精元，为己所用？” 九儿见重妖吞吞吐吐，径直说了出来。 “是，是。” 重妖连连点头。 “所以，所谓的闭关，也不过是他关上门炼丹而已，而要炼制的丹药，就是上古极妖，钦原谷道子的精元。” “是。” 重妖低下头。 九儿愕然。 她想起自己与新垣异几次短暂的接触，这人的战力不堪一击，说话做事看起来懦弱可欺，却有最强大的胆魄，最凶狠的心性。 这个时候，她忽然回忆起来，罗罗新垣异诡计多端，前些日子不过略施小计，就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废人一个。自己之所以现在能够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扮作镇妖世族的风初九，让新垣异以为自己是神族后裔，没有精元与妖力可被他惦记，若是让他知晓自己妖王九婴的真实身份，那么…… 想到这里，九儿脑海中闪过卫澧给自己服下的那颗金丹，它是长右拼尽全力托付给卫澧保管的东西，金丹之中蕴藏的正是自己的精元，难不成这件事情，竟然也跟跟新垣异也有关联？ 九儿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妖让她如此震惊过。这个小小的极妖，越往深了探究他的秘密，越是叫人瞠目结舌，如此牵连下去，不知道能挖出当年妖王大战多少隐情。 想到这里，九儿再也没办法让自己放过新垣异。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新垣异有机会逃脱，必须将他擒住。对于当年的事情，她有太多疑问，而新垣异一定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九儿使出了更大的力量，重重击打在青铜大门上，周围的石壁都因为这一击而微微震动，青铜大门却依旧完好无损。 九儿再也按捺不住，她冲到重妖面前，一把揪住重妖的衣襟，把重妖提起来，愤怒地问道：“这门怎么打开，说！” 第59章 妖族异心 “风初九大人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九儿动怒，重妖胆怯。 卫澧上前一手放在九儿肩膀上，希望能帮助她冷静下来。 “洞内空间狭小，我看这青铜大门坚实厚重，靠蛮力恐怕难以攻破，我们要想想其他办法。” “有什么办法？” 九儿一想到没鹿期和那么多极妖，都以这样龌龊的方式断送在新垣异手上，她就怒不可遏。 “这炼丹不比烧菜，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炼成的，他这会儿躲在里面不出来，却终究是要出来的，我们还有时间，从长计议。” 卫澧对九儿说。 九儿没有吱声，只是死死盯着青铜大门，恨不得立刻破门而入。 卫澧注意到九儿垂下的双手，忽然发现她的手在悄悄发生一些变化，白皙修长的纤纤玉指渐渐覆上黑色的鳞片。卫澧知道大事不妙，立即冲上前去，抱起九儿，将她扛在肩上，然后飞快地跑出山洞。 两个小妖见到突发的一幕，没搞明白是什么状况，只得赶忙跟在后面。 “放我下来。” 九儿激动地叫喊。 “我知道你要干嘛，现在不可以，这样不值得。” 卫澧继续把九儿扛在肩上狂奔，逃出新垣异的洞府。 “你的精元没有完全恢复，不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新垣异那个阴险小人现出原形。眼下毕方执掌妖族，耳目众多，如果让他发现你回来了，再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得不偿失。” 卫澧压低声音，他并不打算让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妖知晓九儿的真实身份，越少人知道，九儿才越安全。 “要想找回你全部的精元，弄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最要紧的是找到长右，至于罗罗新垣异，日后还怕没有时间收拾他吗？” 九儿不再挣扎，卫澧说得都是对的，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要找逄蒙帮忙寻找长右的下落。 这个节骨眼放跑新垣异，实在是太可惜了。 跑出山洞老远，卫澧才停下脚步，慢慢把九儿放下来。 四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藏身的洞窟走，天色已经明朗，只有太阳还躲在地平线下，扭扭捏捏不肯升起来。折腾了一夜，既没有找到逄蒙，也没有除掉新垣异，倒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挖出了罗罗的秘密。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让九儿心绪久久难平。 九儿和卫澧并肩靠着洞窟的石壁坐下休息，两个小妖靠在另一侧的石壁上。刚刚闭目养神没多久，卫澧就听到了不寻常的响动，他警觉地惊醒过来，起身蹿到洞口边。 一个小妖刚刚探出头，卫澧就一把将他擒住，按在身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这个时候，卫澧侧过脸一看，来人不止这小妖一个，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小妖，都是从前他在厎阳山的旧部。 “卫澧大人，我们没有恶意。” 身后另一个小妖说道。 卫澧放开了手中的小妖，九儿和两个一直跟随卫澧的小妖也听闻动静，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九儿问道。 重妖心中一紧，大事不好，藏身之处已经暴露，这下麻烦大了。 几个寻来的小妖立即跪下，为首的小妖对卫澧说道：“卫澧大人，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您藏在这里，您可以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当年离开您是逼不得已，现在我们已经彻底看清罗罗新垣异的本来面目，我们希望重回卫澧大人麾下，不愿与这样嘴脸的人为伍。” 卫澧侧身看九儿和两个小妖，交换眼神。 这件事是不是有诈？卫澧心中还在打鼓。这些年，新垣异在自己身上使过无数诡计，诈降、苦肉计都是家常便饭，跟随自己的小妖们一个接一个惨遭毒手，剩下自己和这两个小妖，早就像惊弓之鸟一般。 面前为首的小妖明白卫澧几人的顾虑，继续说道：“卫澧大人，我知道您眼下不敢轻易相信我们，您可以想想这些年您被擒获的几次，为何偏偏就那么巧，让您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还有他二人也不止一次被擒，为何能够活到现在？你们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孤立无援，却也平安度过了这几百年。” 几人低下头细细思量，他说得不错，很多次机缘巧合，都在毫厘之间，不偏不倚让自己有了可乘之机，说是他们有意从中做了手脚，也不是没可能。 “其实你们栖身的这个洞窟，我们很久之前就已经探知，只是一直有意隐瞒，也避免被新垣异的耳目发现。” “为什么要帮我们隐瞒？” 卫澧还是非常警觉，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都来自厎阳山，从前一直跟随您，您对我们肝胆相照，虽然形势所迫归顺了新垣异，但是我们内心敬佩您的宽厚英勇，不忍心看您走上绝路。而且新垣异从来也不拿正眼瞧我们，看他为人处世，总是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诡秘，我想他终究不是个值得全心效忠的人。” 卫澧见他情真意切，言之凿凿，像都是肺腑之言。但是一想到前车之鉴，还是不敢轻易就相信他们。 “你们先都起来吧，先进去再说。” 一直僵持在洞口，容易暴露，卫澧先让他们都进洞再详谈。 “既然如此，你们先告诉我，之前在新垣异洞府住下的神族逄蒙去哪了？” 卫澧问道。 “这个我知道。” 跟在后面的一个小妖自告奋勇。 “五日前，新垣异交代我和其他几个，去逄蒙居住的石室，好生羞辱他一番，佯装要杀他，但是不要取他性命，让他吃点苦头后将他放走即可。” “为何要如此？” 九儿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们只是奉命跟随，看领头的脸色行事。不过那逄蒙也是奇怪，早听说他是天下第一神箭手后羿的徒弟，起初我还有点担心，仅凭我们几个会反被他打个落花流水，结果没想到他却像个凡人一样不堪一击，落荒而逃。” 九儿推测，逄蒙应该也是跟自己一样，被新垣异耍手段封绝炁脉，所以力量无从施展。不过新垣异整这一出，到底是为哪般呢？ “那逄蒙现在在哪里？” 九儿接着问道。 “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新垣异有派人跟着他，只要找到负责跟踪逄蒙的几个小妖，就能找到他。” “卫澧大人，为表诚意，我愿意去为你们打探逄蒙的下落。” 为首的小妖对卫澧说道。 “好，那就有劳了。” 一众小妖离开之后，四人围坐下来。 “你们怎么看？” 卫澧问跟随他一路走来的两个小妖。 “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重妖在跟新垣异的较量中屡屡受挫，早就对旁人都失去了信心。想重回卫澧麾下，说得好听，早干嘛去了？就算这一行人说得天花乱坠，重妖也不可能立马放下戒心。 “难说，兴许又是新垣异的计策。” 另一个小妖的反应也跟重妖差不多。 卫澧看着九儿，九儿双手架在胸前，仔细注视三人的反应，并不发表任何见解。 “嗯，先看看他们能打探到什么样的消息来。我们也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他们诈降，这里已经暴露了，恐怕我们要尽快找到新的藏身之所才行。不过，他们说的那些事情，也许有几分真，若他们真愿意背离新垣异，也是好事，我们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经过昨晚的闹腾，把新垣异的真面目在一众小妖面前撕破，加上又有九儿助阵，卫澧反倒觉得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局势或有转机，原本新垣异主宰的妖族部族要生动荡。 第60章 卫澧归来 没过几天，那几个小妖就传来了消息，逄蒙离开新垣异的洞府之后，一路往东去，最后在众兽山附近不见了踪影。虽然炁脉被封绝，但是逄蒙到底是天下第一神箭手的弟子，很快便发现被跟踪，并轻易甩掉了新垣异的耳目。 “逄蒙要去哪里？你知道吗？” 听到这个消息，卫澧问九儿。 “也许是去峄皋山吧，我们原本也是准备结伴去那里，半路遇上新垣异这档子事，耽搁了。” 九儿推测。 “你难道是要带他去找长右？” 九儿望着卫澧的眼睛，点点头。 “什么？” 卫澧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可是听说，当年那场大战他也有参与，而且正是他的师父后羿将你射杀，你还带他上路？你是失心疯了吗？” 九儿露出一抹笑意。 “逄蒙为人率真耿直，我看倒不必忌惮。他们师徒二人与风氏一族交往甚密，应该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发现自己一直是跟什么样的人同行，恐怕反而会对你心生怨恨。” 卫澧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稳妥，留这么个人在身边，说不准哪一天就要酿成祸患。 “他知道我不是风初九，这一点我早已跟他明说。至于我是谁，我没有向他透露，也算不得欺骗。” 这一次，换九儿转身过来安抚卫澧，她一手放在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卫澧肩上。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既然九儿这么说，卫澧也不再多言。卫澧知道九儿一向是有主意的，她决定的事情都已经过深思熟虑，所以也不会轻易动摇。 “卫澧大人，卫澧大人……” 忽然，一直跟随卫澧的两个小妖，一边往卫澧和九儿这边跑，一边喊着。 “怎么回事？” 两个小妖从来不会这样，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在山林间狂奔，这样太过招摇，与他们过去几百年东躲西藏的谨小慎微不匹配。 “小妖们，闹起来了。” 重妖跑到两人面前停下，气喘吁吁。 “卫澧大人，新垣异手下的那群小妖闹腾起来了，他们绑了新垣异的心腹，说是要迎您回去接管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妖族部族，这会儿正押着人过来，要不了多久就该到这儿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前几日只来了几个小妖，现在竟然整个妖族都反叛新垣异了。 “这……” 卫澧惊讶之余，回过头看九儿，想听听她的看法：“新垣异还在闭关中，你看这事会不会有诈？” “说不准。” 九儿也没想到这件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的所作所为，为了一己私欲，违逆天道、残害同族，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现在他躲在石室里不出来，将来吸纳了谷道子的精元出关，恐怕还要生变故。” “我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没过多久，一众小妖就押着新垣异的心腹，浩浩荡荡走来了。为首的小妖正是前几日带头来投靠卫澧的那个，队伍里有很多都是卫澧的旧部，也有一些是从前跟随朱厌没鹿期的。九儿定睛一看，之前追杀卫澧手下的那些小妖也在队伍里。 这一帮人，神色各异，多半也是各怀鬼胎，未必都是真心投靠，鱼龙混杂。 卫澧没有多想，暂且将妖族部族重新接管下来。他决定要趁新垣异卷土重来之前，重整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妖族部族，以备将来把新垣异彻底清理出局。 后面的一段时间，卫澧每日跟这些小妖混在一起，慢慢探查明白了现在妖族内几方派别和各自的心思，还有新垣异平日的所作所为、大家对于新垣异的看法…… 九儿眼看着卫澧从惊弓之鸟一般的疲惫而脆弱，慢慢又变回精力充沛、神气活现的样子，她开始不再忧心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未来，和对新垣异的处置。 这一日，卫澧忙活完妖族事务，回居所的路上，遇到了等候他多时的九儿。 “我决定要走了。” 两人只是交换一个眼神，胜过所有做作的寒暄问候，九儿径直说出自己的想法。 卫澧楞了片刻，回过神来，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么快？新垣异还没有出关，这边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呢。” 九儿低下头，微微一笑。 “我认识的卫澧又回来了，现在妖族交到你手上，我相信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九儿背靠树干，双手架在胸前，看起来很放松。 “可是我还想等解决新垣异的事情，随你一起去寻找长右。” 卫澧始终不放心九儿跟逄蒙同行，有自己陪在九儿身边，还能有个照应。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新垣异残害妖族，这一带群龙无首，不是你离开的时候。只有你做这一带妖族的首领，我才能安心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带长右回来。” 上一次九儿让卫澧做厎阳山妖族首领的时候，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再回想起那个时候，已是天翻地覆。 卫澧总是拗不过九儿。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九儿侧过脸望向远处的山峰，正是夕阳西下，太阳沉了一半身子隐在山峰后，余下的一半也已经没了火力，像是尘埃即将落定、心满意足地离去。 “明日破晓。” 其实九儿也不确定逄蒙是不是真的去了峄皋山。现在的逄蒙，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后羿、风初九、风初五都已不在，他的神力也因炁脉封绝而无法使用，身为箭手却没有趁手的弓箭傍身。九儿想，如果自己是此刻的逄蒙，或许也会很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九儿没有等到破晓，摸黑就动身了，她可不习惯伤别离那一套，只想跟老友卫澧道别后，轻快上路。 不过她没想到，卫澧还是来送她了——远远地在暗处目送。 卫澧对九儿的了解，总是要比她以为的多一点，他知道她是要提前悄悄离开的，也并不拆穿打扰。妖族首领默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希望这一次分别不要像上次那样久，再见面的时候，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问题，要已迎刃而解才好。 九儿走了很久，也才刚刚过众兽山，到达厎阳山境。 厎阳山风景秀美，盛产?琈玉和金石，偶尔会有凡人上山来探寻宝玉矿石，只不过这里从前是妖族部族据点，所以周围人烟稀少，未有凡人村落定居。 赶了半天路，九儿听到潺潺流水声，寻声去打水喝，正好休息一下。 正在休息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不寻常的动静，立即瞬移到了树干上，结果一支箭“嗖”地飞过来，落在溪流附近。 过了没一会儿，一男一女两人跑了过来。 “奇怪，我刚刚明明看见这里有头野猪。” 九儿看见说话的女子手上拿着弓箭，那把弓是银质的，上面有一些红色的图样，有的像鸟，有的像弯弯的月牙，看起来有一点眼熟。 “看错了吧，我可没看见什么野猪。” 男子也说话了，九儿从上方望下去，看不到二人的脸，只能看到二人的穿着都极其朴素，衣物上缝了一点兽皮御寒，像是猎户。 这男子的声音，九儿也觉得似曾相识。 “不可能，我还看见它动了，刚刚就在这小溪边喝水，怎么会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女子不肯放弃，四下观望找寻线索，周围什么也没留下。 “不着急，还早呢，咱们再上别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猎物。” 男子侧身面向女子安慰道，露出半边侧脸，正好能被九儿看清。 九儿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男子。 第61章 离忧其人 他竟然还活着，这倒是出乎九儿的意料。 九儿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小溪边一身猎户装扮的男子，正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风予清。四个多月前，九儿亲眼看见风予清中毒被鸩鸟沈江翎踢下山，没想到他命这么大，现在又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了。 两人很快离开，伺机寻找别的猎物。 九儿正好奇，如果风予清安然无恙，为何会流落在厎阳山，而不回离字门？厎阳山妖族众多，这二人为何偏偏要在这样的地方狩猎？于是，她静静跟在二人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风予清一直管那女子叫“天鸣”，女子则唤风予清为“离忧”。 天鸣的箭法不俗，九儿细细观察她狩猎，虽然不是百发百中，却也是十拿九稳，风予清只有跟在她身后捡拾战利品的份。风予清倒是像个孩子一样，每每天鸣有所斩获，风予清就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去，如同找到了宝贝。 九儿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天鸣射箭时，跟风予淳使用后羿之弓的时候一样，并不是用真正的箭，而是靠力量凝聚而成的箭气，这说明天鸣不是凡人。镇妖世族？妖？神族？都有可能，九儿一时分辨不清。 半日下来，二人满载而归，在傍晚之前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天鸣和风予清栖身在一座木屋，这木屋建造在半山腰上，四周有好几棵参天古树，还有一些植被围绕，枝叶繁茂，远远望去，谁也想不到那个地方竟然会藏着一个好居所。 正值初春，树木尖尖冒出嫩绿色的新芽，山间依稀可看见一些开于早春的花木，争相斗艳，白色、粉色、黄色、紫色……交错在一片新旧交替的绿意之中，令观者心旷神怡。 天鸣回到居所，将弓挂在墙上，便开始跟风予清一起忙活晚餐。小木屋远离尘世，内部的摆设也简单朴素，和风予淳在小孤村的木屋差不多。 风予清只是劈柴、挑水、生火，余下的事情差不多是天鸣一力完成，她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技艺娴熟，很快就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可见遇到风予清之前，天鸣一人独居已久，过惯了自给自足的日子。 这里除了风予清和天鸣以外，九儿并没有看到其他人，而她却发现天鸣准备了三份晚餐，难道是还有其他人要来？ 正在狐疑之际，九儿看见天鸣拿起一只烤野兔，朝木屋内一角的一个小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这说明在木屋之中还藏着第三个人。九儿想一探究竟，可那个小房间只有一个极小的窗口，在靠近顶部的壁上，从外部往里面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加上天色昏暗，九儿始终看不清楚藏在小房间内的是什么人。 九儿静静等候在小木屋外的树上，从入夜到子夜，她确认天鸣和风予清已经睡熟了，便悄悄开始行动。 小房间里面藏的会是什么人？ 九儿悄悄到小房间的门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轻轻打开房门，除了小窗口隐隐透出的微光，其余全部是漆黑一片，根本无法分辨出房间内的人在哪个方位。 忽然，九儿只觉得一阵寒意逼近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锃亮的匕首已经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跟了我们一路，是什么居心？” 天鸣就在九儿身后，如同一只捉住猎物的猛兽，随时可以大开杀戒。 看不出来，她不仅干起活来干净利落，身手也是了得，难怪可以独自住在厎阳山。 风予清点起灯，木屋内的漆黑一片立即被照亮。九儿还是看不见天鸣的脸，却可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如果轻举妄动，她便要让九儿身首异处。 “这小哥看着眼熟，我不过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他可不在那里。” 天鸣所说的那里，是指九儿正在偷窥的小房间。 “天色昏暗，一时没有分辨清楚方向而已。怎么，难不成这个小房间里藏了什么秘密？” 天鸣听九儿说话的语气，刀抵在脖子上了，竟然还毫无惧意，若是寻常的小妖，早就吓得要跪地求饶了。 “你觉得我不敢动手？” 天鸣将匕首更贴近九儿的脖颈，那把匕首锋利无比，接触到的皮肤开始微微渗血。 九儿以极快的速度，左手用力抠住天鸣右手的手腕，天鸣拿匕首的右手一时不得力，紧接着九儿侧身一转，用右手手刀击中天鸣右侧肋下，天鸣疼痛不已，匕首直接掉在地上。九儿反手一扣，天鸣被压在下方。 天鸣也不甘示弱，强忍着肋下的疼痛，仰头一击，九儿的鼻梁被天鸣的后脑狠狠砸中，眼冒金星，天鸣顺势转身一个侧踢，九儿后退闪躲，只能放开擒住天鸣的手。 两人就此分离开。 风予清准备上前来给天鸣帮忙，九儿立刻伸出右掌叫停。 “风予清，看到姑奶奶都不认识了？” 风予清此刻却表现得一脸迷惑。 从小房间里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大概是在房间里的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既然是被铁链锁着的，那便是被困住的俘虏了。 “你刚刚叫离忧什么？” 天鸣拉住风予清，警觉地问九儿。 “风予清。” “你真的认识他？” 九儿点点头，一副我早说了是你不相信我的表情。 天鸣看着九儿，此人鬼鬼祟祟跟了自己一路，下午狩猎的时候，自己就隐隐察觉，半夜还想偷偷进小房间探查，行迹太可疑了。她一时没有回应，心里盘算着种种。 “那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思虑良久，天鸣还是问出了口。 “要告诉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九儿用手指摸过自己的脖颈，再看看手上，手指沾染着殷红的血迹。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遇上他的？他身上应该中了毒，为什么现在会安然无恙？” 听到九儿这样说，天鸣总算相信，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或许真的知道离忧的过往，否则不可能连他之前中毒的事情都悉知。 “好。” 天鸣倒是爽快地应了，她让开一条路，抬起手臂示意九儿去木屋内的桌椅边。 “咱们坐下来聊。” 天鸣如实讲了与风予清相遇的经过，几个月前她去狩猎的时候，在河边遇到昏迷的风予清。她凑近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一息尚存，便将他带回小木屋。天鸣略懂一点解毒之术，对风予清用了很多解毒方法、药草，都没有太大起色。最后，动用了天鸣的父亲留给她的三清凝神丸，才勉强压制住风予清体内的剧毒，帮他捡回一条命。 风予清醒来之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如何中毒的。天鸣拿他没办法，只能暂时收留了他，并为他取名为“离忧”。 “三清凝神丸可不是普通的药丸，令尊能得到如此宝物，想必也不是寻常人，敢问尊姓大名？” 九儿问道。 “这个与你无关。来龙去脉我已经与你说了，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们，离忧的真实身份了。” 天鸣果决地说道。 “好。” 九儿走到风予清身后，上下打量着一身猎户装扮的男子，说道：“他本名风予清，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风之梧之子。他是镇妖世族的人，神族后裔，这身毒乃是败鸩鸟沈江翎所赐。” “什么？他是镇妖世族的人？” 天鸣一听这话，激动地站起身来，桌上的水杯被她带倒，掉落在地上。 第62章 势均力敌 天鸣的神色看起来不仅仅是意外。 看到天鸣的反应，九儿有点怀疑天鸣的身份，她觉得天鸣很有可能是妖。一个妖误打误撞救下镇妖世族的人，还是风氏一族，难怪她要心乱如麻了。 风予清依旧是一脸茫然。他失去了所有记忆，并不懂得九儿所说的镇妖世族、风氏一族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天鸣看他的眼神有了一些变化，这样的变化让他不安。 “九儿。” 忽然，从小房间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谁？” 九儿回应一声。 “九儿，真的是你！” 这一次，男子的声音更加清晰响亮，语调间还带着一丝欣喜。 九儿起身往小房间走，天鸣立即迎上，阻挡在前，阻拦九儿去小房间。 “我可没有说过，你可以在我的地盘随意走动。” 天鸣抬起右臂，眼神不容置疑且锐利，看来这女子不仅身手利落，性格上也是张扬霸道。 “那人叫我的名字，我自然要去看看。” 九儿并没有被天鸣的气势震慑住。 “这里可轮不到你做主。” 此刻的天鸣像是地盘被人侵犯的猛虎，寸步不让，似乎只要九儿敢轻举妄动，她一定会殊死一战。 九儿看着天鸣的眼睛，性格这样刚烈的也是不多见，但九儿不想与她纠缠下去。 她一挥手，天鸣即被火链五花大绑起来，风予清见状赶忙上前，也被九儿一道火链捆缚住。 没有人挡在前面碍事，九儿顺利走到小房间门前。还没等九儿推开房间大门，只听见天鸣一声怒吼，火链直接碎裂为千万火种，四散飞落。 “这种小把戏就想困住我？” 天鸣手掌中聚集起妖力，变成炽热的火球，她把火球击向九儿，九儿只一伸手，便轻松化解，趁着九儿接招的空当，天鸣已经飞快地蹿到挂在墙上的弓旁边，拉弓向九儿射去。 九儿闪躲不及，被射偏的箭头划伤手臂。小木屋内空间狭小，伸不开手脚，九儿从大门跑了出去，天鸣立刻追出，风予清紧随其后。 天鸣刚出门，便有火之牢笼落下，将其困在里面，紧随她跑出来的风予清则因为慢了几步，没有落入笼中，被火之牢笼挡住出口，困在木屋内。 天鸣没有被唬住，她拉开弓，橘色的箭气架在弓上，她瞄准了九儿，放手射出，箭在碰触到牢笼的一刻化为乌有。看来这妖力具现而成的火之牢笼与普通的牢笼并不相同，它更像一个隔绝屏障。 九儿一挥手，火之牢笼连带天鸣一起，移动到了一旁，风予清得以从木屋中跑出来，正赶上与准备进入木屋的九儿打个照面。风予清身上还被火链捆着，也施展不开拳脚，九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侧身径直进入木屋。风予清自知不是对手，没有勉强与九儿对峙，而是赶忙跑到天鸣那边，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些什么。 九儿拿着烛火，推开小房间的门，小房间被照亮，里面的情况终于呈现在她面前。 这个小房间是一个杂物间，堆放了一些工具之类的杂物，在最里面有一个人影，被铁链锁着，显得有点狼狈。九儿再走近一些，看清楚了，此人正是失踪了多日的逄蒙。 “你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九儿立即上前，放下烛火，将妖力聚集在双手，为逄蒙破除铁链。 “我炁脉封绝，神力尽失，那女子真是厉害，三两下就把我给捉了。” 逄蒙的样子比先前憔悴了许多，身上也有点邋遢。 “你怎么招惹上她了？我刚刚跟她交手，她确实有点本事。” 九儿扶逄蒙站起来。 “她手上那把弓，是我的危月燕弓。” 难怪九儿看她那把弓眼熟，现在想想，确实是以前逄蒙用的弓。 “那把弓怎么会落到她手上？” 没等二人细谈，天鸣忽然出现在了小房间的门口，拉起弓又是一箭射向九儿，九儿用妖力张开屏障抵挡，化解了这一箭。 这一幕出乎九儿的意料，即使是鸩鸟沈江翎和钦原谷道子那样的上古极妖也不能挣脱火之牢笼，这个叫天鸣的女子竟然这么快就破解了，这已是她连续两次破解九儿的招数。她到底是什么来路？九儿愈发对她产生了兴趣。 “你们两个，竟然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天鸣看起来年纪比风予清要小一点，身形比九儿还要小巧玲珑，动起手来却有超出相貌的老练果决。 九儿这一次算是遇到对手了，惯常的小伎俩对付天鸣全无成效，两人交手，谁也占不到便宜。 九儿瞬移到天鸣面前，一掌正中天鸣胸口，天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踉跄后退几步，刚要站稳脚步，九儿又瞬移过来，一脚朝天鸣的腹部踢去，天鸣被这力道踢得向后飞出小木屋。 九儿准备好了第三次瞬移进击，这一次天鸣立即借力转身站定，同时朝九儿攻来的方向踢出一脚，她双腿的力道加上转动身体被加强的力度，正撞上九儿的攻势，九儿的招数被挡了下来，两人各自被冲撞得退后，拉开距离。 看得出来，天鸣虽然独居，却训练有素，所以每每都能以超出常人的速度破解九儿的招式，最终跟九儿打成平手。 逄蒙也从屋内跑出来，看到二人对战的架势，这还是他解除诅咒之后，第一次正经看到九儿出手。 “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 天鸣碰到九儿这样的对手也是不多见，一边在与九儿打得难舍难分，一边赞叹道。 “这话我该回敬你。” 九儿回应道，两人是棋逢对手。 数十招下来，谁也没能压过谁。逄蒙在旁边观望，难怪自己要被擒，败给这女子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炁脉封绝，即便神力尚在，跟这样的人交手，自己也没有胜算，毕竟人家能跟妖王平分秋色，也是不多见。 不过逄蒙也能看出来，九儿没有使出全力。她此刻对于这个女子的兴趣，远胜于战胜她的决心。 “我看你们打到天亮也不会有个结果。” 逄蒙冲二人喊道。 “是，你们别打了，要不还是坐下来聊聊？” 风予清还被火链捆着，一直站在一边看观战。 九儿和天鸣正好因最后一招，又拉开了距离，二人对视，火药味已经少了许多。 天鸣一跃落到风予清身边，为他解除火链。 “没什么好聊的，你们三人速速离去，不要再来烦我就好。” “什么？我也要离开吗？” 风予清听到天鸣的话，惊讶地叫道。 “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既然是风氏一族的人，就回你的风氏一族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天鸣的语气决绝。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一人惯了，有你在我全身不自在，天亮之前离开吧。” 天鸣将目光转向逄蒙，说：“还有你，一而再再而三前来，下次还叫我遇见你，就不会再让你活着离开了。” 逄蒙倒不畏惧天鸣犀利的气势，正视她凌厉的双眼，说道：“我说了，只要你把我的危月燕弓还给我，我自然会离开。” “不可能。” 天鸣不想与他多做争辩，朝小木屋内走。 “你若还敢来，就试试看，我能捉你一次，自然能捉你两次，能囚禁你，自然能杀了你，弓不会给你，命要不要，看你自己。” 天鸣进入小木屋之中，关上木屋的大门。 “这个女子有意思。” 九儿一直望着天鸣离开的背影，不由露出微笑。 天不怕，地不怕，有着与个性匹配的实力和胆魄，这个叫天鸣的女子，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第63章 危月燕弓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九儿和逄蒙盯着风予清，风予清一脸懵懂，看着二人，摇摇头。 此时天早已经完全亮了，三人在半山腰上找到几块巨石，坐下来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这个天鸣到底是什么人？” 九儿好奇地问风予清。 “我只知道她叫天鸣，父母双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她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 “真的假的？” 九儿难以相信，天鸣舍得拿三清凝神丸这样的宝贝救风予清，竟对于自己的事情三缄其口。 “我看，她身份不一般。” 逄蒙说道：“她做事干净利落，说话直接明了，我被她捉了有好些天，听他们谈话，她好像确实不说自己的事情。如果不是天性内敛，那一定是身世惊人才不与他人道。你看她那飞扬跋扈的样子，我看她多半来路不简单。” “你的危月燕弓怎么会落到她手上？” 九儿看着逄蒙。 “这我哪会知道？” 逄蒙心里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 “自从中了诅咒，变成黑龙之后，我就一直被困在那个地下牢笼。按理说，危月燕弓应该是和后羿之弓一样，被风氏一族离字门的人取走了。但是这女子，我看她不像镇妖世族的人。我觉得她倒像是……” 二人目光对视到一起，两人心中对她身份的推测是一致的。 “妖。” 异口同声。 “我也是这么想的。” “凭她的本事，至少是上古极妖。” 逄蒙前些天就跟天鸣交过手，昨夜又看到她与九儿对峙，他依此判断。 这正是九儿觉得最为可疑的地方，逄蒙说的在理，天鸣的身手确实不输上古极妖，但是上古极妖总共就那么几个，她全都见过，这里面从来没有天鸣这号人物。也因此，九儿既强烈感觉天鸣是妖，又觉得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性，说不定是神族或其他。 “你想要把危月燕弓拿回来？” 九儿问逄蒙。 “那当然。” “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风予清说话了。 “天鸣把那把弓视如珍宝，你们想要去偷去抢她的弓，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风予清被天鸣救回之后，与天鸣朝夕相处，他知道天鸣最为重视的就是那把弓。天鸣性情刚烈，独自一人居住在深山之中，她行事简单粗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她连三清凝神丸都舍得拿来给你续命，还舍不得那把弓？那把弓虽然算是弓之中的佳品，却也算不上什么稀世宝物。” 九儿迷惑不解。 “或许那把弓对她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她不曾提起过，我也不清楚。我奉劝你们还是放弃吧，昨夜折腾了一夜，你们不也没占到便宜吗？” 风予清耸耸肩。他不希望九儿和逄蒙再去骚扰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看二人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奸恶之人，尤其九儿还知道自己的来历，所以他内心并不抵触九儿。 “可是那把弓本就是我的呀！” 逄蒙着急地说道。 风予清说得没错，九儿出手，也不过是跟天鸣打个平手，自己想要去夺回危月燕弓，恐怕更是难于登天，何况现在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被封绝的炁脉都不知道如何恢复。 “现在是她的。” 风予清不以为然。 “怎么就是她的了……” 逄蒙还不服气。 “离忧说的没错。” 从山林里传来天鸣的声音，她缓缓向三人走过来。 “这把弓是我的，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再打我和我的弓的主意，速速离开厎阳山，否则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天鸣还是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 “危月燕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九儿看着天鸣的眼睛问道。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妖？” 九儿又问道。 “与你无关。” “让我来猜猜，令尊能给你三清凝神丸这样的宝物，应该要是个地位显赫的妖，可是他却将你藏在这深山之中，说明你的母亲地位低贱，让他觉得你上不了台面。” 听到九儿的话，天鸣气得脸开始扭曲。 “于是呢，他为了让你配得上他，从小就悉心教导你，哦，不，是严苛地训练你，让你练就如今的本事，可惜啊，他还是瞧不上你，你终究还是被他抛弃在这深山老林之中，表面上是隐居，实际上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你住口！” 天鸣气得朝九儿发出愤怒的一击，九儿早有准备，瞬移躲过。 “你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信口雌黄！” 天鸣紧跟上九儿，连续发出愤怒的攻击，九儿只是躲闪。 “看你这么生气，只怕我说的也有几分真，正戳中你的痛处了吧？” “胡说，你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相较于昨夜的打斗，这会儿天鸣因暴怒而起的招式更加急促凶狠。 “你之所以对自己的身世缄口不言，无非是自觉丢人现眼，说到底不过是被人弃之如敝屡，身手过人又如何？最终只能抱着他随手赏给你的危月燕弓当成宝贝。可惜啊，得不到终究是得不到，越得不到的东西越让人欲罢不能。” 九儿一路躲闪，同时不断在言语间挑衅天鸣，天鸣恨得咬牙切齿，穷追猛打。 听到九儿这样说，一旁的风予清和逄蒙反而有点同情天鸣。 “全都是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像你这样的人，凭借一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事情，就敢信口开河。” “莫须有？只怕不是莫须有，否则以你的本事，你的父亲怎么偏要将你藏在这里？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九儿见天鸣中计，继续激将道。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的事情都做到了，他一定是有事情耽搁了！我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不允许你这样诋毁他！” 果不其然，请将不如激将，天鸣被怒意冲昏了头脑，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啧啧啧。”九儿计谋得逞，进一步说道：“还说不是抛弃，只怕他早就不知道到哪里逍遥快活，把你抛诸脑后了，能有什么事情要耽搁这么久？” “他统管一方妖族，自然事务繁忙，你这种游荡无赖之徒怎么会懂。” 统管一方妖族，妖族首领？厎阳山的妖族首领是青兕卫澧，难道天鸣是卫澧的女儿？九儿第一时间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卫澧这些年被新垣异逼得东躲西藏，自然不敢去找自己的女儿，以免牵连到她。 “你父亲是青兕卫澧？” “哼。”天鸣轻笑一声：“别想套我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看来不是。 那会是新垣异吗？ 新垣异为人诡诈奸邪，妖力杂乱无章，怎么可能调教出这么出色的女儿。 九儿细想之下，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厌没鹿期。朱厌没鹿期性格沉稳内敛，喜欢独处，行事果决有魄力，与天鸣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就是朱厌没鹿期！” 天鸣不由自主地迟疑了片刻，随即继续攻上去。 “不要想套我的话。” 天鸣还是这句话。 这样的反应，看来是没错了！天鸣的父亲正是朱厌没鹿期，他偷偷把自己的女儿藏在卫澧的领地上，神不知鬼不觉，只可惜被新垣异那个奸诈小人所害，最终没能完成对女儿团聚的承诺。 “没鹿期已经死了。” 这一次，九儿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天鸣听到这句话，怔地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她冲上去揪起九儿的衣领。 第64章 没鹿天鸣 “朱厌没鹿期已经死了。” 九儿话音刚落，天鸣便是一拳，打在九儿脸上。 “你再敢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天鸣的脸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颤抖，她恶狠狠地盯着九儿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摄人心魄的无底洞，要把她的灵魂都吞噬进去。 九儿挨了一拳，神情上却依旧镇定自若，未曾动怒。 “他被罗罗新垣异所害，若不是你一直隐居，与世隔绝，应该早就知道了。几百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九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天鸣的心上。 “这怎么可能呢？” 天鸣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她像忽然被抽离了所有力气，双手瘫软下来，松开九儿的衣领，后退两步。天鸣的眼睛布满血丝，微微泛红，温热的泪水充盈眼眶，双眼无神地四处游移。 她的父亲，朱厌没鹿期，对她而言就像是背后的一座大山，天鸣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是父亲一手抚养自己长大成人，虽然父亲不善言谈，对自己却是无比的温柔和疼爱，在天鸣眼中，没鹿期就是最厉害的妖。 这一刻，这座大山，山崩地裂。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天鸣看着九儿，她多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你如果不信，可以继续躲在深山里等着，再等个千年万年，看看是不是能等到没鹿期回来。” 九儿看到她通红的双眼，知道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新垣异是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 天鸣满腔悲痛找不到一个出口，现在她能想到要为父亲做的事情，就是手刃仇人，为没鹿期报仇。 九儿看着天鸣伤心欲绝的样子，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身，朝山林深处走了一段。天鸣会意，也跟在她身后。风予清憨憨地准备也跟上去，被身边的逄蒙挡下来了。 “妖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去谈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逄蒙虽然也很好奇，但是既然九儿有意避开二人，就静候着便是。 与逄蒙和风予清隔开一段距离，九儿简单跟天鸣讲了没鹿期、卫澧、新垣异之间的事情，天鸣听到自己敬爱的父亲，以这样的方式被新垣那个下三滥的妖谋害，心如刀绞。 “新垣异那狗贼还在我父亲的洞府之中？” 天鸣怒火中烧。 九儿微微点头。 “他躲在那间石室内炼制谷道子的精元，没两三个月怕是不会出来。可恨石室外的青铜大门坚实厚重，又被下了赑屃术，我想尽办法也无法破门而入。只能等他出关，再找他算账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他？万一是你与他有私仇呢？” 九儿笑出声来。 “他戕害我妖族首领，残杀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多位极妖，设计我的朋友没鹿期和卫澧，我与他当然有私仇，这还用说？” “你是我父亲的朋友？” “虽然算不上挚友，倒也有些交情吧。” 九儿此刻站在厎阳山半山腰，正好望向没鹿期洞府的方向。崇山峻岭在前，看不见山洞的位置，全凭意念相见。 “你可以不信我，这件事情你在这一带随意打探，现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妖族之内无人不知，何况新垣异还藏在那石室之中，洞府具在，一切自有分晓。” 天鸣看九儿笃定的样子，所说之事有理有据，不像是在说谎。 “之前多有得罪。” 没鹿天鸣抬手作揖，微微低头，然后站定和九儿一样看着远处，显出一丝羞怯。 九儿看着没鹿天鸣这副难为情的样子，觉得很可爱。没鹿天鸣举手投足间，越看越有没鹿期的影子，没鹿期在与他人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生涩，所以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和旁人呆在一起总会有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所以他总喜欢躲得远远的，逍遥自在。 “你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的危月燕弓是从哪里来的？” 九儿见没鹿天鸣对自己已经放下了一些戒心，便再次问道。 “这把弓我不会给任何人，它是父母留给我的遗物。” 没鹿天鸣紧紧抱着危月燕弓。 “我明白了。” 九儿转身朝逄蒙和风予清走去。 没鹿天鸣没有跟着九儿回两人那边，而是伫立在原来的位置。她站在厎阳山的半山腰上，俯瞰下面的群山，自己苦苦等待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从此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是与自己有关的。 微风吹过她的脸庞，她双眼的红晕略有消退。她决定去会一会害死父亲的罗罗新垣异。 没鹿天鸣纵身一跃，飞快地跑下山去。 九儿刚走到逄蒙身边，回过头再看的时候，没鹿天鸣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去哪了？” 风予清眼看着没鹿天鸣跑走，问九儿。 “随她去吧。” 九儿没有向风予清多做解释，她将目光放到逄蒙身上。 “你的弓，要不回来。” 逄蒙低下头，他迟疑片刻，问道：“你刚才说的关于她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你早知道她的身份？” “什么话？” 九儿问。 “就是说他父亲抛弃她的那些话。” 九儿没想到耿直的逄蒙竟然当真了。 “那是我诈她的。” “什么？” 逄蒙方才还在心中感叹，九儿不愧是妖王，竟然连天鸣的身世都能算到，自己还信以为真，都有些同情天鸣的遭遇了。 “那他父亲是妖族首领朱厌没鹿期的那些话呢？他父亲真的是没鹿期？” “这个倒不假。” “这都能诈出来，不愧是……” 逄蒙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很快意识到，不能让九儿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立即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九儿。” “她倒是个可怜的孩子，相依为命的父亲遭人算计而死，从此孑然一身。” 九儿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微微动容。 逄蒙距离九儿不到一臂远，看着九儿的神态，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 自从知道九儿是妖王九婴之后，他的脑海中时常回想起不周山下，九婴那硕大的原形，和她九头齐出大开杀戒的样子。无数镇妖世族的人前赴后继，在九婴残暴的杀伐之下，死伤无数，对战到中场时，讨伐妖王的大部分人都绝望了，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战胜她，她实在是太过强大。九婴嘶吼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林，她放出的火焰在山林之中熊熊燃烧，处处是火光、哀嚎。 逄蒙记忆中的九婴，就是一场血腥的噩梦。前些日子在新垣异的洞府受辱，从小妖口中得知九儿发现中了新垣异的计之后，抛下自己独自逃跑，让逄蒙更加怨恨九儿，觉得她就是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妖。 他恨自己眼下的无能为力，并暗暗下定决心将来要让九儿吃点苦头。 可是眼前的九儿，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像记忆中的九婴那样冷酷无情，她也有悲悯之心。 是自己错把九儿当成妖王九婴了？还是九婴本就不是那样残**恶？逄蒙一时迷惑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逄蒙问九儿。 九儿看着风予清，说道：“风予清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人，这里是妖族的地界，瓜田李下，他不能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出事。” “所以呢？” “我们恐怕还是要回一趟皇人山，把风予清交给卫澧，让他安排人护送风予清回离字门地界，以免再生事端。” “你找到青兕卫澧了？” “说来话长。” 第65章 再见卫澧 青兕卫澧在厎阳山的洞府，很早以前就被新垣异捣毁，这些年卫澧颠沛流离，也没有个好居所。这一次众妖迎卫澧回来接管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妖族部族，卫澧同时也接管了新垣异的洞府——这里也是朱厌没鹿期曾经的洞府。 卫澧匆忙接管，没来得及重新整肃，洞府外还是维持原貌，看守、巡逻的小妖还是那些。 九儿领着逄蒙和风予清重新回到卫澧的洞府，门口的小妖见到九儿，知道她与卫澧的关系不一般，赶忙迎上去行礼。 “九大人，您回来啦。” 九儿点点头，小妖们领着三人进入山洞中。 原先新垣异留下的迷宫一般的隔断，小妖们正在一点一点拆除，山洞的内部显得比之前要简单、宽敞许多。 刚进去没多久，三人就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响动。声音是从新垣异闭关的石室那边传来的，三人相互之间对视了几眼，心里都能推断出是怎么一回事，一齐向声源赶去。 因为一些隔断被拆除，石室门前的空间略微比之前大了一点，没鹿天鸣此刻正拉开危月燕弓，远远地朝向青铜大门，青兕卫澧则在一旁，看着报仇心切的女子。 没鹿天鸣和卫澧都注意到三人过来，没鹿天鸣只是瞟了三人一眼，然后很快就将目光移回青铜大门上，此刻的她就像当时愤怒的九儿一样，恨不得立即将这扇碍事的大门撕个粉碎。 “哟，你回来啦？” 卫澧则热情地向九儿打招呼：“这二位是？” “逄蒙，风予清。” 九儿一边说出他们的名字，一边摊手指向身后对应的人，算是快速做了个介绍。 卫澧冲逄蒙挤出一个笑容，以极快的速度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低阶神族，以防止被对方察觉自己的不友善。 随后，他又转过身，继续面对着没鹿天鸣的方向。 “她说她是没鹿期的女儿，你们之前打过照面了？” 九儿点点头：“嗯。” “还好没鹿期把她藏起来了，否则以新垣异的手段，只怕她也要遭这奸贼的毒手。” 九儿的话传到了没鹿天鸣的耳朵里。 “哼。”她不屑的轻笑一声：“若我在，绝不会让我的父亲遭奸贼的毒手，定会手刃这罗罗祭天。” 卫澧和九儿听到这话，四目相视，露出无奈的神情。在他们眼中，既然没鹿天鸣是没鹿期的女儿，自然也就算是晚辈，他们不与没鹿天鸣争辩，一笑了之。 一箭射出，箭气冲向青铜大门，砸出好大一声响动，青铜大门震动起来，还是没有一丝丝被损坏的迹象。 “这门是怎么回事！” 没鹿天鸣怒火中烧，她已经连着射了好几箭，每一次都比上一次使出更多妖力，可这门却始终纹丝不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杀父仇人躲在这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之中，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依我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总是要出来的，等他出关你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九儿说道。 要是这道门那么好破，她早就把它打个稀烂了。 “可恨。” 没鹿天鸣肚子里憋了一股气，无处发泄，她在原地待了片刻，然后怒气冲冲地推开人群，跑出山洞外去了。 卫澧跟没鹿期做了几千年的邻居，有些交情，平日里看他闷声不作响，没想到偷偷摸摸养了个这么厉害的女儿。没鹿天鸣这疾风骤雨一般的性格，一点不像她的父亲，没鹿期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不过她这股子执拗的劲，跟没鹿期倒是一模一样。 卫澧看着没鹿天鸣离开的背影，微笑着摇摇头，看来在新垣异出来之前，自己也要多个伴了。 看没鹿天鸣大闹完这一场，卫澧领着九儿、逄蒙、风予清往大厅走。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还想着这一别，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见到你了。” 卫澧问道。 “为了他。” 九儿看看风予清。 “他是？” 刚才九儿说道风予清的名字时，卫澧也有特意多看他几眼，对于妖来说，凡是姓“风”的人，总是要更注意些的。 九儿点点头。 卫澧这下被九儿彻底弄迷糊了。先有逄蒙在前，九儿与这个杀害自己的帮凶走在一起，结伴去找长右，现在又多了一个风氏一族的小子，卫澧完全搞不懂九儿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之前被沈江翎所害，险些丧命，天鸣救了他，不过他已经失去了全部记忆。我希望你能找人送他回风氏一族。” “什么？” 卫澧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送他回风氏一族？这不是让我们去飞蛾扑火吗？” “我还能害你不成？” 九儿显得胸有成竹。 “这样，眼下天色也晚了，你先将他二人安顿一下，回头我再与你细说。” 卫澧按照九儿的吩咐，让小妖们安排逄蒙和风予清先去休息了。 有了上一次被新垣异暗算的经历，这一次逄蒙格外小心，对于这个山洞里的任何东西，都会仔细检查，之后才敢碰触。他始终想不明白，新垣异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封绝自己的炁脉的，但他推测，多半也跟下毒差不多，否则自己不可能没有察觉。 逄蒙的脑海里浮现着刚刚卫澧和九儿的谈话，眼下支开了自己和风予清，不知道妖王和妖族首领又要商量什么计谋，他忽然燃气了强烈的好奇心。 反正也无事可做，逄蒙决定干脆去探查一番，若他们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也可以早做防备。 山洞里的隔断被陆续拆除之后，里面的格局跟上一次逄蒙身处其中的时候，有了一些变化。逄蒙循着记忆中，他之前探知的路径，开始逐一寻找卫澧的居所。 很快，他就在路的尽头听到逄蒙的声音。这个位置刚刚好，偏居一隅，来回走动的小妖少，石壁间有个狭小的空间可以藏身，只要不是仔细看，不容易发现自己躲在那里。 “……你怎么招惹上风氏一族的人了？还让我送他回风氏一族，这不是有去无回吗？” 卫澧抱怨道。 九儿不急于回答妖族首领的问题，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风氏一族是镇妖世族，他们要收妖不奇怪。可是毕方和他的手下同样也是妖，为什么当年他们竟然会联合起来害我？” “谁知道毕方他使了什么诡计？”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这和你让我送那小子回风氏一族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去帮你打探这个事情？就算我们给人送回去，他们也不一定会说啊！而且几千年过去了，他们都死多少代人了！” 卫澧还是没弄明白九儿的用意。 “我自问从未做过什么违逆天道、让人人得而诛之的事情。” “那是当然，我还能不清楚你吗？” “所以，如果我依旧偏安一隅，随性而为，恐怕不管我复生多少次，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毕方的奸计还是会得逞。” “你想怎么做？” “放下漫无边际的仇恨，我们自己要明白，敌人只有毕方，不要与所有人为敌。我不清楚当年毕方用的什么手段，但是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他有机会算计我们。” “逄蒙也就罢了，镇妖世族与妖势不两立，你还要将人送还给他们，这是为何？” “因为你。” “这与我何干？” “你现在是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主人，风氏一族离字门就在西皇山以西五百里，莱山与崇吾山之间。风氏一族之内，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是风予清不能在你的地界出事。” 第66章 父子重逢 “我们可以被敌对，但不可被针对，和他们任何人，都可以对立，但是不可再被孤立。” 听到九儿这么说，卫澧便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等九儿一走，他立即叫来自己最为信任的重妖，安排这件事情。 九儿没有径直回自己的石室，转而去找风予清了。 风予清还是第一次住在石室之中，他在这里感觉很新鲜，也很不安。九儿忽然到访，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总算是踏实了一点，赶忙迎上去。 “九儿，你可来了！” “没大没小，不是应该叫祖师奶奶吗？” 九儿故作威严地看着风予清。 “真的假的？怎么看你都跟我差不多大，叫你祖师奶奶，合适吗？” 风予清一副别欺负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可机灵着呢，的表情。 九儿一抬手，一撮火苗从她掌心蹿出，很快变成了熊熊烈焰，她撇过脸，略带威吓地瞪了风予清一眼，风予清立即跪下，向九儿作揖。 “祖师奶奶您好。” 虽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风予清的脾性却一点没变，任他再顽劣，关键时刻一定是秒怂。 九儿戏弄到风予清，心里正得意。 “好啦好啦，你起来吧，逄蒙人呢？” 风予清还有点不服气，拍拍裤子站起身来。 “这家伙，刚来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随他去吧。” 九儿不由自主地瞟一眼门口，然后又转向风予清，问道：“我问问你，你和天鸣呆在一起多久了？” 风予清转悠着眼珠子，思考片刻，说道：“三四个月吧大概，记不清了。” “天鸣待你如何？” “那还用说！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当然是我的大恩人！” 风予清毫不犹豫。 “好，既然她有恩于你，你是不是应该护着她？” 被九儿这么一问，风予清一头雾水。要让自己护着没鹿天鸣？十个风予清加起来也不够她没鹿天鸣揍的，自己能护着她什么呢？ “这个……以她的身手，需要我护着她吗？要是她遇上连她都打不过的人，我就更不行了。” 不是不想帮没鹿天鸣，是自己好像真的没这个分量。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九儿盯着风予清的眼睛。 “愿意。” 风予清心里还是不怎么有底气。 “好，这可是你说的。” 九儿故意停顿片刻，绕着风予清走了几步。 “如果你真的愿意保护天鸣，让她不受无端的烦扰和伤害，那么你就记好我接下来说的话。” 九儿收起戏谑的笑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明日卫澧就会派人送你回风氏一族离字门，如果你想保护天鸣，就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天鸣，关于她的一切都不要说，这就是你对她最大的保护。” “为什么？” “因为她是妖，而你，是镇妖世族的人。” “那我应该怎么说？” 九儿又露出了笑容。 “你这么聪明，还用得着我来教你？从这里到离字门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你可以慢慢想。” 说完，九儿就走出了石室，留下风予清独自一人，原地绞尽脑汁。 跑到风予清这边来说这番话，其实是九儿离开卫澧居所之后的灵光一闪。说不上什么缘由，她隐隐觉得，朱厌没鹿期之所以把这个女儿藏得严严实实，并不简单因为自己不喜外人打扰，背后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思来想去，九儿觉得，在自己查清楚这件事情之前，还是将没鹿天鸣藏好，不要过早暴露为好。 翌日，众人再次聚首于山洞门口，重妖带着风予清和一个小妖，准备出发前往风氏一族离字门。另一边，九儿和逄蒙也要启程去峄皋山了。卫澧简单跟他们说了两句，两队人马就各自离开。 没鹿天鸣站在远处一棵树上，远远看着这边，目送风予清、九儿消失在山间小路上。 因为有风氏一族坐镇，崇吾山一带几乎没有妖的踪迹。 风予清一行三人走了几天，按照九儿留下的话，找到看似离字门炁门口的位置。 “予清兄弟，这里应该就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地界了，我们是妖，不便在此逗留，先告退了。” 重妖说道。 “好，后会有期。” 重妖听闻，大笑道：“你我的身份，还是后会无期为好。” 随后，重妖就领着小妖离开了。临行前，卫澧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在风氏一族的地界逗留，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风予清记忆全失，自然记不起打开炁门口的方法。离字门百来号人，也不是天天有人进进出出，风予清一连逗留多日，这一片始终无一人经过，他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等了许多天，夜晚冻得瑟瑟发抖，期间还下了两场雨，原本帅气的小伙，经历风吹日晒雨淋的，变得邋遢狼狈不堪。 这一日，风予清远远看到有两个人在朝自己这边走来，他想不管是谁都好，赶忙迎了上去。 风予清不知道，迎面走来的人正好是风之楠和风之梧。 风之楠自从安顿好风予淳之后，一连跟风之梧苦苦找寻风予清四个多月，从离字门到小孤村沿途所有地方都细细盘查了一遍，毫无头绪，最终只得无功而返。两人一路不说话，此刻正灰心丧气、愁容满面。 风之梧远远注意到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猎户朝自己这边狂奔过来，他拍了拍风之楠的肩膀。 “嘿……” 风予清一边跑，一边兴奋得手舞足蹈地跟二人打招呼。 等风予清跑近了些，二人看清他的脸，确认这就是自己苦苦找寻了一路的风予清，简直又惊又喜。 风予清没来得及开口，只见风之梧上前一下拍在他的脑门上，风予清立即从刚才的欢欣雀跃变成抱头蹲地。 “你这个混小子，跑哪里去了！” 风之梧虽然在数落儿子，内心的狂喜却掩藏不住，故作威严的样子持续了一瞬，就立马笑了起来。 “大叔，我跟你多大仇，下手这么狠。” 风予清站起来，委屈地看着风之梧。 “嘿，你这混小子，还敢叫我大叔。” “不叫大叔，难道叫大娘？您这身段也不像啊！” 风之梧刚要收拾风予清，风之楠立即开口问道：“清儿，你这几个月上哪去了？我与你父亲找了你一路。” 风予清会意地瞥一眼风之梧，这暴躁大叔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风予清警觉地朝后方躲开三步远，说道：“这可不怪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你们谁是谁。” “什么？” 风之梧与风之楠异口同声。 “什么都不记得了？” 风之梧半信半疑：“你小子又耍什么花样？” “我说真的，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是祖师奶奶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叫啥名！骗你是你儿子。” 风之梧一听这话，上前去又是一拍脑门。风予清这家伙，从来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今天挨罚认怂装得老实巴交，明天又要闹事闯祸唯恐天下不乱。风之梧可不敢随随便便相信这家伙的鬼话，打一顿就好了。 这次风之梧可不给风予清落跑的机会，拎起他的后领，打开炁门口，先回离字门再好好收拾他。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风予清被逼得东倒西歪，以为自己要摔地上，却被衣服挂着妥妥的，像只小猫一样被捉回结界之中。 第67章 风之柳辞行 风予清所讲的故事，对风之梧来说，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回到离字门内，梳洗换下已经脏旧不堪的猎户装束，换上曾经的衣物，拾掇完自己，风予清又变回原来干净帅气的样子，精神头也好了许多。 风予清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述了自己半真半假的经历。 他说自己醒来的时候，被皇人山妖族洞府中的妖族首领青兕卫澧所救，后来遇上自称是自己祖师奶奶，玄字门的风初九，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青兕卫澧便派人送自己回来了。 在场的风之梧、风之楠、风起和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说，是妖救了你？” 风予清点点头。 “然后，他们知道你是风氏一族的人，还送你回来了？” “是啊。” “这怎么可能呢？” 几位长辈面面相觑。 “净瞎说，我们遇见你的时候，可没见有什么妖。” 风之梧狐疑地说道。 “那是人家害怕你们找他俩的麻烦，所以把我送到了就跑了，走的时候还跟我说‘后会无期’。” 风予清不服气地说。 这个消息很快在离字门内播散开，几乎人人都知道了风予清的离奇经历。 这天，风予淳和风予溯从风之柳那里出来，正听见几位堂兄在说起这件事。 距离上一次九儿诓骗风予淳替逄蒙解除诅咒，已经过去了很久。当时风予淳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九儿这个骗子。可是后来，没过多久，他慢慢也就消气了，还期待着九儿能来找自己，向自己解释清楚。 可是，九儿再也没有来过。 冬去春来，离字门内变换了一番景象，云灵珊跟随父母离开离字门，回了自己家，风予淳则整天与风予溯混在一起，形影不离。有小伙伴的陪伴，他渐渐不那么想念九儿，淡忘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忽然再听旁人提起“风初九”，他才恍然间发现，九儿竟已经离开了离字门，还找回了风予清。 对，自己认识的九儿，本就不是什么坏人。 他跟风予溯一起回到居所。 风之楠才刚回来没几日，便修复了坍塌已久的院墙。 这会儿，风之楠和朱阳柒柒正坐在堂屋里闲聊，风予浚赖在风之楠怀里撒娇。两个男孩去问过好，然后拉着风予浚一起去院子里玩耍了。 风之楠离开近五个月，朱阳柒柒把启蒙风予淳、遭遇黑龙、黑龙解咒等一干事情，都逐一跟风之楠讲了一遍。朱阳柒柒还在一边赞叹风予淳聪慧过人，对法力的悟性极好，因为风予淳的关系，风予溯的长进也很大。 风之楠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却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在堂堂风氏一族离字门内，竟然镇压着逄蒙化身的黑龙，若非听朱阳柒柒亲口说起，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有这一出。 “那孩子听说黑龙是逄蒙变的，而逄蒙就是杀死后羿的人，他可难过了好长时间，责怪自己把他从地下牢笼中放出来，还解除了他身上的诅咒。” 朱阳柒柒边说，边看着院子里玩耍的风予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幼失去双亲的缘故，风予淳看起来总显得比风予溯和风予浚沉稳、拘谨，从来不会撒娇任性，这个样子让朱阳柒柒更觉得心疼不已。 “竟然还有能解除诅咒的方法，简直闻所未闻。” 风予淳那日怒火攻心，加上着凉，高烧了几日，病恹恹地把逄蒙的事情告诉朱阳柒柒，不过他并未向朱阳柒柒提起自己是如何帮助九儿混入离字门的。 风之楠自从跟钦原谷道子一战中遇到九儿，他一直对九儿的身份和来历存疑。回来听到门内轶事，他就更加困惑了。进入风氏一族结界的方法，应该只有风氏一族的人知道，而且妖就算混进来，迫于结界也会妖力尽失，九儿如果不是风初九，她怎么进得来？她如果是风初九，怎么会还活着？ 自从遇到她之后，发生的桩桩件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似乎都与她有关，这女子看起来亦正亦邪，敌友难辨。 忽然，大门那里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风予溯带着弟弟妹妹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是风之柳站在外面。风予溯和风予淳见到风之柳来了，立马收起笑意，乖乖站在两旁，像两樽雕像一样。 “柳姑姑好。” 两个男孩一齐向她打招呼。 风予浚有点害怕，她飞快地钻到风予淳背后，偷偷探出头看这个不苟言笑的姑姑。 朱阳柒柒赶忙起身出来招呼客人。 “柳妹来啦，快进来。” “楠嫂。” 风之柳简单地回应一声，跟着朱阳柒柒去堂屋坐定。 “楠哥。” 风之柳在离字门的日子，很少离开自己的居所，这次过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柳妹，好久不见。” 风之楠说道。 “楠哥，我明日就要启程收妖，今天是特意来跟你们说下，明日两个孩子就不用去我那里了。” 风之柳也不多说客套话，直表来意。 “出什么事了？” 风之楠问道。 “数历山下发现了白毫，刚刚门主召我和哥哥过去，让我们去探查一番。” 白毫是长右手下的极妖，聪慧机敏，妖力也不容小觑，只是销声匿迹已久，忽然现世，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只你二人去吗？据我所知，白毫可不是好对付的。” 因为对手是极妖，风之楠觉得还是稳妥为上。 “来报说他身受重伤，门主觉得事有蹊跷，我与哥哥只是去探查，未必能遇上。” “那你们要多加小心。” “嗯。” 春雷阵阵，万物生长，草木冒尖的新绿催着枯残老叶，新的力量在萌芽，一层一层，替换掉旧时风霜。这样的更迭，不似夏日的疾风骤雨，而是悄然无声的。当你有一天恍然间抬起头，才发现万物已经变了模样。 九儿和逄蒙重新上路。 自从那一夜偷听到九儿和卫澧的谈话之后，逄蒙这几日再看九儿，跟之前又有了许多不同的感觉。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跟自己所认知的妖王九婴似乎略有不同。 逃离风氏一族离字门之后，逄蒙第一次有机会跟九婴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从前很多关于妖王的事迹，不是来自他的师父后羿，就是从镇妖世族口中得知。当然，逄蒙与妖王第一次照面的经历并不美好，相反，是非常的惨烈，这让他一直觉得妖王九婴是一个强大而邪恶的存在。 可是，不管是这些日子亲眼所见的，还是偷听到九儿对卫澧吐露的心声，九儿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残暴。现在回过头想一想，最初遇到九儿，便是她从自己化身黑龙时的利爪獠牙下，救下风氏一族离字门那个叫风予淳的小鬼。九儿早知道风予清是镇妖世族的人，同样也没有对他起过杀心。还有当时追杀卫澧手下那个重妖的一众小妖，若九儿想要杀他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却让他们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妖洞之中。 唯一让九儿起过杀心的，可能也只有鸩鸟沈江翎。 可见，她并不像自己从前以为的那样嗜血成性、滥杀无辜。 九儿说她自己并不知道，当年为何会招来毕方联合镇妖世族的杀身之祸，逄蒙细想之下，倒觉得可信。 鹿台山再往东，过了龙首山，直到泰冒山，都是人迹罕至的密林，这里聚居着大量灵兽，偶尔有一些妖在此短暂逗留，与地头的灵兽们还算相安无事。 九儿和逄蒙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皇人山走到龙首山与泰冒山之间的数历山。 第68章 芊白泽大战螣蛇 由于人迹罕至，数历山上有很多粗壮的古树，树高参天，枝叶繁茂。春日景象在这个时节完全显现出来，抬头看是鲜嫩繁荣的绿叶，枝头各色花朵斗艳，低头是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微微陷落，仔细听还有折断的“咔咔”声。 九儿和逄蒙坐在一棵巨大的橿树上休息。距离到峄皋山，才刚走了一半的路程，三个月已经过去了。 两人刚刚坐定没有多久，九儿就隐约听到有声响，从西南方向传过来。 “那边似乎有动静。” 逄蒙也差不多同时注意到了这阵骚动，声音很微弱，说明尚有一段距离。 “兴许是灵兽间的争斗，咱们去看看吧。” 这一带灵兽很多，灵兽之间的争斗也是时长有的，算不得稀奇。 两人走过去，远远看见一条青色的螣蛇飞腾在半空中，下方则是一个妖，二者正在激烈地对战，周遭的草木因此而折毁无数。 螣蛇的背部呈青色，腹部呈现白色，体长和身围大约是逄蒙化身黑龙时的一半，不管是样貌还是动作，都像一条巨大的蛇。螣蛇无翼，却也能像龙一样腾空而起。它张开嘴，两颗獠牙像两把匕首，口中发出沙哑的叫声。一双金色的眼睛和枣核一般的瞳孔，像是能洞悉一切。 九儿和逄蒙没有靠得太近，悄悄躲在十余丈外，远远观望。 逄蒙看那妖，一身紫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身披铠甲一般。他身材高大，身体看起来孔武有力，皮肤黝黑，两撇眉毛又浓又黑，像是两把大刀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一点眼熟，可逄蒙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下面这人，似曾相识。” “毕方手下五大上古极妖，排行第三的是獓邪鲜于摇光。鲜于摇光手下芊氏四兄弟，也是四个厉害的极妖，人称孟章的芊白泽、人称监兵的芊青峰、人称陵光的芊丹林、人称执名的芊玄岩，他就是芊白泽。” “鼍？” 九儿点点头。 “芊氏四兄弟听命于鲜于摇光，擅长探查和暗杀，芊白泽在这里出现，不知道毕方给鲜于摇光又下了什么命令，还跟螣蛇起了冲突。” 九儿远远看见螣蛇与芊白泽过招。 螣蛇将身体卷曲起来，然后猛然向芊白泽冲过去，借助身体积蓄的势能，进攻的速度极快。芊白泽的身形相较于螣蛇来说，还是过于渺小，左右躲闪不及，只得奋力抵挡。不过，他本身拥有强大的力量，芊白泽擒住螣蛇的下颌扭转身体，螣蛇原本进攻的力道因此而削减，两人一齐摔到一侧。 一番较量下来，芊白泽自知如此身形相差悬殊，僵持下去自己占不到半分便宜。 只见他原地站定，一阵风环绕其身体而起，芊白泽的双手开始覆上黑灰色的鳞片，很快，鳞片就自下而上，蔓延至他全身。芊白泽的身体越变越长，双手双脚变成利爪，口鼻突起，长出满口獠牙。 没一会儿功夫，芊白泽就现出了原形，变成一只身长两丈有余，形似蜥蜴的巨大怪物。 他冲上前去，想咬住螣蛇的脖颈，螣蛇赶忙摆动身体，躲过这次致命的攻击，只被咬住了身体的一侧。芊白泽的双颚力大无穷，可直接断金，好在这一下咬偏了，而且螣蛇本身也覆有坚实的鳞片，所以并未对灵兽造成太大伤害。 螣蛇扭动身体，用粗壮的尾巴甩在芊白泽的眼睛上，芊白泽因疼痛而松口，二人就此分开。 “据我所知，在灵兽之中，螣蛇位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下，也算是个厉害的灵兽，芊白泽和它打得难分伯仲，可见也不简单嘛。” 逄蒙说道。 “鲜于摇光铁腕治下，好武善战，他一手培养的芊氏四兄弟，自然不是好惹的。” 逄蒙仔细回想着，看到芊白泽，他隐约可以记起芊氏四兄弟的样子，他们每每都跟随着一个男人同时出现，那男人大约就是鲜于摇光了。逄蒙还记得，在对决妖王九婴的那场大战中，鲜于摇光的战力的确不容小觑，可跟风初九、风初五这样风氏一族顶尖的高手不相上下。 不过，鲜于摇光眼中目空一切，不论见谁好像都是一脸威严，似乎也不屑于与他人多做言谈，因而逄蒙心里很不喜欢他。 芊白泽现出原形后，局势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先前螣蛇一路对他穷追猛打，因为体型悬殊，芊白泽只能勉强应战，劣势很明显。而现在，两人在身形上更为接近，实力也相差不多，几个回合下来，周遭的林木被横扫一圈，好些上百上千年的古树也因此被连根拔起，开拓出一片更广阔的空地。 “我倒是想知道，他怎么会和螣蛇打起来。” 逄蒙问道。灵兽素来和其他族类，不论是神族、妖族、神族后裔、还是凡人，都相安无事，能爆发如此激烈的战斗的情况，并不多见。 “谁知道呢，鲜于摇光这人自视甚高，芊氏四兄弟也不是安分的主，如今毕方得势，恐怕行事也比从前更加跋扈。” 九儿和逄蒙藏身在一棵高大的杻树之上，逄蒙站在侧枝上，九儿坐在另一侧的枝干上。 螣蛇和芊白泽苦战了很长时间，两人都感到有些疲累。螣蛇凭借整个身体扭动的力量，一次次发起猛攻，芊白泽的双颚则是最为强大的武器。 忽然，螣蛇不知是因为累坏了，还是一时疏忽，露出一个破绽，芊白泽抓住机会，奋力瞄准它的脖颈冲上去，螣蛇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它还是赶忙扭动身体，芊白泽满口獠牙稍微偏了一点，没有咬住脖颈，却死死咬住了螣蛇的下颚。 螣蛇疼痛难忍，立即用身体缠绕住芊白泽，企图通过强大的缠绕力，逼退芊白泽。 他们进入了僵持状态，芊白泽的獠牙，刺破了螣蛇的皮肤，大把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螣蛇感到巨大的痛楚。螣蛇缠绕的力量，让芊白泽的身躯动弹不得，双爪的骨头像要折断一般，芊白泽觉得喘息越来越困难。 “看样子要打完了。” 九儿拍拍手，站起来。 “谁先放手，谁就输了。” 九儿说完，转过头看着逄蒙，补充道：“我猜这次螣蛇占不到便宜。” “你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逄蒙没想到，九儿这会儿竟有这样的兴致。 “那我猜芊白泽会输，我看螣蛇的缠绕也不是吃素的，芊白泽支撑不了多久。” “行，那咱们打个赌，输了的要帮嬴的做件事。” “一言为定。” 逄蒙应允。 螣蛇与芊白泽僵持了许久，螣蛇的鲜血从口中流出来，顺着芊白泽的獠牙，流到芊白泽的下颚、腹部，再顺着螣蛇用来缠绕芊白泽的身体，滴落到地上。同时，螣蛇的身体也越缠越紧，芊白泽的头、爪子开始颤动，但是他不敢放松咬住螣蛇的力道，一旦给螣蛇以希望，让它尝到甜头，它便会拼尽全力，到时候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芊白泽有点着急，他粗壮有力的长尾来回扫动，速度越来越快，他知道自己可能支持不了太久了，如果螣蛇继续如此缠绕，或再加大力度，自己可能会粉身碎骨，窒息而死。因而，他必须要想办法尽快破局。 螣蛇也不敢放松，芊白泽的咬合力量，让它感觉下颚即将要被折断。借着当前体位，螣蛇扭动身体，连带芊白泽一起在地上翻滚起来，芊白泽的头一次又一次磕到地上，他被撞得头昏眼花，螣蛇也连带因为伤口的拉扯而更加疼痛，但它不打算停手。 坚持到最后的那个，就是赢家。 第69章 芊白泽的任务 螣蛇先松开了芊白泽，它扭动身体，用依旧强劲有力的蛇尾鞭打在芊白泽庞大的身躯上。螣蛇身体的重量，加上重击之下的力道，芊白泽本就被缠绕得几乎粉身碎骨，这一击如同雪上加霜。 眼看着尘埃落定，芊白泽也不想再与螣蛇纠缠下去，松口放开了螣蛇，螣蛇立即飞腾而起，“嗖”地蹿进密林之中了。 “哈哈，我赢了。” 九儿说道。 芊白泽伏在地上，变回人形，整个人瘫倒在地。 刚才好险，螣蛇若再坚持一会儿，缠绕再紧一分，自己也就交代在这深山老林里了。 芊白泽翻过身，仰面朝上，双手打开，大口呼吸着空气。每一次喘息，胸口都像肋骨根根崩裂一样疼痛。他再没有一丝力气，连站起身也觉得困难。 “要不要过去看看？” 逄蒙远远看见芊白泽一动不动，不知他是死是活。 “不行。” 九儿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 “芊氏四兄弟专于探查和暗杀，我们若再靠近，他就会察觉到我们。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跟螣蛇起冲突，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没必要搅和进去多生事端。” “我看他那样子，只怕也伤得不轻啊。” “死不了，他们这样的人，抗得很。” 九儿远远能够看见，芊白泽的胸腹起起伏伏，不过是遇到个强劲的对手，吃了些苦头，大战之后妖力一时折损得厉害，有些疲累罢了。要不了多久，他又能生龙活虎地起来为非作歹。 九儿一跃跳到树下，面朝东方，说道：“热闹看完啦，咱们上路吧。” “啊，这就走啦？” 逄蒙似乎还意犹未尽。 “怎么，你还想做什么？” “你就不想知道，芊白泽和螣蛇为何会打起来吗？我倒是很好奇。” 逄蒙原本以为，九儿会一直跟着芊白泽，直到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毕竟芊白泽是鲜于摇光的手下，而鲜于摇光是毕方器重的下属，九儿自然应该对对手多上份心。可是，没想到九儿停下来观望不过是凑个热闹，并未打算一查究竟。 九儿倒也不是不好奇，只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找到长右，峄皋山的乾字门还只是一条前路不明的线索，未来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与其把精力浪费在关注对手的动向，倒不如按照自己的节奏步步为营。这是九儿一贯的处事原则，不轻易为他人左右。 “哈哈，你若愿意一探究竟，我倒期待你的好消息。” 九儿不阻拦逄蒙前去探查。 “那还是算了吧。” 逄蒙听九儿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现在炁脉封绝，与凡人无异，招惹芊白泽，十有八九是小命不保，九儿不愿意出手，那也只能作罢。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九儿为何不趁虚而入，一举除掉芊白泽呢？这样日后也就少了个对手。 逄蒙侧脸用余光瞥一眼九儿，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果决地朝东方继续前进，显然这个念头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九儿和逄蒙行进到半山腰上，天色黑了下来，白日暖阳也被清寒的夜风取代，两人就地歇息。因为芊白泽就在附近，九儿没有生篝火，否则过于惹眼，恐生事端。 九儿还是惯于坐在树上，背靠树干休息。 刚刚入睡没多久，九儿就如同有所感应一般，惊醒过来。她眼看四周是一片寂静的黑，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随风缓慢而微弱地晃动。 过了一会儿，九儿隐约听到微弱的啸声，那声音很小，即使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也不容易察觉。九儿顺着树干往上，站到接近树顶的地方，仔细寻找声源来自何处。 树上视野开阔，深蓝色的天空星罗密布，一轮明月当空。 九儿四下观望，终于看见有一条龙在朝这边飞过来。 那条龙起初像一条丝线，在漆黑的天上扭动，时隐时现，然后变得越来越清晰，飞过月亮的时候，轮廓已经清晰可见。再过了一会儿，九儿发现龙的头上还站了一个人。 最终，那条龙停在了山顶上。 九儿赶忙跳下来，跑到逄蒙身边。 她轻轻摇晃逄蒙，逄蒙睡意正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有情况，咱们去山顶看看。” “啊……什么情况？怎么了？” 逄蒙声音含糊。 “边走边说。” 两人飞快地朝山顶跑，在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九儿拦下了逄蒙，拉着逄蒙一起蹿到树上。九儿把食指放到嘴上，“嘘”了一声，示意逄蒙不要出声。 没过多久，两人就看见不远处，芊白泽也在快速往山上跑。 九儿看着芊白泽跑远了，才从树上跳下来。 “这家伙，恢复得还挺快。” “他也往这儿来，那个驾龙的人难不成是来找他的？” 逄蒙推测道。 九儿微笑着看着逄蒙，点点头。 “那人是谁？你知道？” “鲜于摇光曾经驯有一条黑龙，多半是他了。” “原来如此。” “走吧，咱们跟上。” 九儿边说着，边继续往山上跑。 快到达山顶的时候，九儿再次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对逄蒙说：“你不能再往前了，就在这里等我吧。” “为什么？” “鲜于摇光的人警觉得很，再往前容易被发现，你炁脉封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跟上去看看。” “也对，那你……” 逄蒙本想说，那你也要小心，但是转念一想，九儿堂堂妖王九婴，难道会怕这两个家伙不成，自己这叮嘱不过是白操心。于是，他很快改口道：“……去吧。” “嗯。” 九儿转身，放慢脚步，悄悄接近獓邪鲜于摇光和鼍芊白泽。 “鲜于摇光大人。” 芊白泽见到主人，恭敬地行礼。 “问出什么话来了吗？” “没，对他使了各种手段，他就是一口咬定不知道长右的下落，我猜想，他可能说的是实话。” 九儿一听到“长右”两个字，心头一紧。 原来鲜于摇光也在调查长右的下落，好在自己跟上来了，否则竟不知道。看样子自己也要加快速度了，不能被毕方的人抢了先。 “我倒不这么认为。” 鲜于摇光不以为然，他转过身，正面对芊白泽。 “归丘一直跟随长右，自然对长右忠心耿耿，不是你这点折磨人的小伎俩能够撬动开口的。他心里一定知道些什么，你要速速想办法，让他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给我吐个干干净净。” 九儿没想到，鲜于摇光和芊白泽竟然找到了归丘。归丘是长右手下的极妖，白毫归丘，他从前跟长右总是形影不离，贴身侍奉，算得上是长右的亲信。他对长右一直言听计从，现在落在芊白泽手中，被逼问长右的下落，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是。” 芊白泽作揖领命，猛咳了两声。 “怎么，你这是受伤了？” “被螣蛇所伤，过些天便好了，不敢劳烦大人费心。” 芊白泽答道。 “螣蛇？” 螣蛇在灵兽之中，不算等闲之辈，芊白泽被它所伤倒也说得过去，不过鲜于摇光不知道芊白泽怎么会跟螣蛇起了冲突。 “大人有所不知，长右失踪后，归丘一直躲在数历山，不知怎么跟螣蛇搅和到了一起，螣蛇得知我前些日子用计捉了归丘，今日来找我寻仇。” “知道了。” 鲜于摇光并未过多关切芊白泽的伤势，大约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只交代了一句：“务必尽快问出长右的下落，然后将归丘处理掉，以免节外生枝。” “是，属下领命。” 第70章 精元布阵 要是找到归丘就更好办了。 鲜于摇光驾着黑龙离开了数历山，看样子芊氏四兄弟现在正在各处打探长右的下落。上次没有用红莲业火让鸩鸟沈江翎灰飞烟灭，只怕自己的身份毕方已经有所察觉，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开始追查长右。 以先前从鸩鸟沈江翎和钦原谷道子那里探知的情况来看，毕方他们知道长右落在了风氏一族手中，但是不知道到底是风氏一族哪一门处置了长右。但是毕方现在是妖王，手下耳目众多，要调查出长右的去向，只是时间问题，自己一定要把握住先机，否则一旦长右落入毕方手中，再要找回他就难上加难了。 见鲜于摇光走远，芊白泽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弯下身子，一连咳嗽个不停，最后干脆俯下身子单膝跪地。刚才在鲜于摇光面前是强撑着，不敢让他看出自己伤得这么重。 鲜于摇光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旦让他觉得你不中用了，便会很快将你弃之如敝屡。芊氏四兄弟苦苦打拼了几千年，才有机会在獓邪手下被委以重任，芊白泽可不愿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荣耀，遭受哪怕一点点污损，所以绝对不能被鲜于摇光看到此刻自己狼狈的样子。 休息了半晌，芊白泽缓缓站起身来往山下走。 九儿藏身在树上，眼看着芊白泽从自己下方走过去，没了上山时一路狂奔的急迫，像个疲惫的老者。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靠的太近，等着他一路走远之后，九儿才跑到逄蒙藏身的地方，与他会合。 “这下有意思了。” 九儿对逄蒙说。 “怎么？” “你猜刚刚我听到鲜于摇光跟芊白泽说什么？” “你知道芊白泽的任务是什么了？” 九儿点点头。 “芊白泽捉了白毫归丘，下午螣蛇之所以会跟他打起来，就是为了归丘。” 逄蒙看九儿的神态，似乎跟下午看热闹的时候略有不同，现在两眼放光。 “你该不会又改变主意，决定搅和进去了吧？” 逄蒙问道。 “不错嘛！” 九儿一拍逄蒙的肩膀：“没白跟你走这一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九儿一改平日冷峻的姿态，这会儿显得随和许多，倒有几分风初五的感觉。 “你这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是吗？” 九儿立刻双手捂住脸，像个可爱的小女子，像平日里呆呆萌萌的风初九。 逄蒙的眼中也在放光。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白毫归丘是谁？” “白毫归丘就是白毫归丘咯，一个极妖。毕方篡夺妖王之位后，他就一直躲在数历山，与螣蛇相伴，这次被芊白泽捉了，苦苦折磨。” 碍于逄蒙的身份和过往，九儿没有把归丘是长右手下的事情告诉逄蒙。 不过，九儿这样说，逄蒙也猜到了个六七分。归丘身为极妖，没有投靠毕方，而是躲在深山老林里，九儿又热衷于去解救他，说明他从前多半就是九儿的手下。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追上去吧，我刚刚看见芊白泽从下面经过。” 逄蒙倒要看看，九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九儿和逄蒙远远地跟着芊白泽。芊白泽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半山腰，找了棵高大的橿树为依靠，倚着橿树坐下，慢慢睡去。 谁都想不到，人前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芊氏四兄弟，也会有如此落魄的时候。而这样的时候，他不敢与任何人分担，唯有自己默默承受。 九儿和逄蒙远远地看着他，见他慢慢睡去，两人也昏昏欲睡。 破晓时分，九儿习惯性地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头靠在逄蒙肩膀上睡着了。九儿赶忙侧脸去看芊白泽，芊白泽还在原地酣睡，蜷缩在一团。 忽然，芊白泽发出一声惨叫，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他整个人倒在地上，显得非常痛苦。 九儿用力推搡叫醒逄蒙。 “芊白泽有动静。” 九儿和逄蒙借着茂盛的杻树的遮蔽，探出头观察芊白泽的情况。芊白泽先是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双手双脚不停地颤抖，随后强撑着站起来，奋力朝西南方向跑过去。 “他这是怎么了？” 逄蒙一头雾水。芊白泽就在那里一个人待着，周围也没看到有任何人偷袭他的迹象，怎么会忽然像受到重挫一般。 “不清楚，跟上去看看。” 九儿一跃下树，朝芊白泽跑走的方向赶去，逄蒙紧随其后。 芊白泽跑得很快，大约也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跑出一阵之后，他又放缓了脚步，向后方瞥过一眼。九儿和逄蒙赶忙就近躲到树后，以免被他发现。 恐怕芊白泽对紧跟着的二人已经有所察觉。 芊白泽站在原地，既没有继续往前，也没有回头过来找出九儿和逄蒙。就是静静地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做什么？” 逄蒙不敢发出声音，跟躲在另一棵树上的九儿对唇语。 九儿把食指指到自己的太阳穴上，打了几个圈圈。 芊白泽此刻心里正在纠结，是向前还是向后？前面出了状况，背后跟着老鼠，芊白泽觉得自己此刻腹背受敌，不知该如何抉择，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 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继续往前跑。看来真是出了不小的乱子，让芊白泽宁可放下九儿和逄蒙不管，也要先去救场。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见芊白泽跑远，九儿和逄蒙从躲藏的地方出来，走到一起。 “那接下来怎么办？” 逄蒙问道。 “当然是跟上去了。” 说完，九儿就继续跑了起来。 芊白泽跑到一棵巨大的橿树下，停下了脚步。那棵橿树的树干上，有已经干涸的血迹，树皮上有斑斑伤痕，树下的草木也多有损毁。 九儿感应到，这棵树上有芊白泽的妖力。 芊白泽把双手放在橿树粗壮的树干上，这棵橿树像着了魔一般，新冒出的叶子，和已经长成的叶子一起，颜色迅速变深老去。树上已经盛开的花，很快变成了深褐色，凋谢干枯，没有来得及盛开的花苞则直接枯死。紧接着，树干上的花和叶子一片一片掉落，整棵树变得光秃秃的，枝干的水分如同被吸干了一般。 一棵三人勉强才能环抱下的千年古树，沐浴在欣欣向荣的春光之下，一瞬间化为枯槁。 与之相反，芊白泽则显得精神好了许多，从之前疲惫而痛苦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了。 “他这是怎么了？” 逄蒙凑在九儿耳边小声问。 “芊白泽把自己的精元注入这棵橿树中，设下了阵法。刚才应该是阵法被人强行破坏了，所以他才会痛不欲生。现在他将精元抽离出来，用来承载阵法的橿树是活体，全部生命力都被他的精元吸去了。” 九儿从前后发生的一系列情况，推测出其中缘由，向逄蒙解释道。 “还能这样？” 逄蒙一脸惊讶。 “跟离字门对你施下的阵法差不多，只不过那个是用神器的力量，而他用的是自己的精元。” 九儿想起，逄蒙之前化身黑龙被困风氏一族离字门的时候，同样也是被阵法镇压着。 “只不过，像芊白泽这样很危险。” 九儿又补充道。 “为什么？” “他把精元分出来施展阵法，一方面他自身的力量会被削弱，阵法被破坏时，他会遭受重创，另一方面，这就如同富人从金库中取出钱财放在荒野。” 九儿转过脸看着逄蒙：“如果正好有其他妖在这附近，知道他用精元布阵，顺带取走了他的精元，那他将永远失去这些精元。” 第71章 归丘的下落 芊白泽之所以敢这么干，无非是仗着数历山是灵兽的地盘，少有妖涉足。也正因为如此，当他察觉到自己被跟踪的时候，才会选择先来收回精元。 精元回归，芊白泽的伤也如同被治愈了一般，挺直腰杆，又是一副所向无敌的气势。 “出来吧。” 芊白泽转身面朝九儿和逄蒙藏身之处的方向。 九儿爽快地现身出来，出现在芊白泽面前，逄蒙见状，也跟着走了出来。 “风初九？逄蒙？” 芊白泽后退两步，惊讶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你们不是死了吗？”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九儿看芊白泽一脸惊讶，故意嘲弄一般地附和道。 “你们到底是谁？” 芊白泽完全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风初九和逄蒙，他死死的盯着九儿，充满敌意。 “你觉得我们是谁呢？” 九儿摊摊手。 “是你们救走了归丘？” 芊白泽没有正面回答九儿的问题。 “不对，你们一直跟在我后面，你们还有同伙？” 看得出来，芊白泽没有预想到跟着自己的人会是风初九和逄蒙，完全乱了阵脚。 他心里想想，还是不对，风初九和逄蒙协助毕方一起扳倒了九婴，怎么会反过来救九婴的人呢？除非他们知道了什么。 九儿双手架在胸前，看着芊白泽笑而不语。 越是这样，芊白泽越拿不准这两人什么来路。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管是真是假，风初九和逄蒙加起来，自己妥妥的不是对手，还是走为上计。芊白泽也不逞强，瞅准时机撒腿就跑。虽然想不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值当随随便便折损在这儿，眼下最要紧的是完成好鲜于摇光交代的任务。 “追吗？” 逄蒙见九儿似乎没有追赶的意思。 “追他做什么？他把归丘弄丢了，鲜于摇光可不会饶了他，过会儿他还会回来找。” “你的意思是说，他之前是用阵法把归丘困在这里了？” “不然，我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九儿走到已经枯萎的橿树下。 “你看，树干，还有下面的草木上，有很多已经干涸的血迹，我们刚来的时候，这棵树周遭也多有折损，我猜这之前，芊白泽就是用阵法把归丘困在这里，折磨逼迫他。” 九儿仔细观察橿树周围，每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你还在找什么呢？” 逄蒙看九儿一脸专注地环绕橿树仔细探查，好奇地问。 “我在想，是什么人带走了归丘？他为什么要带走他？在这里我们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知道归丘的下落。” 说罢，两人一起在附近翻找起来。在灌木丛之下，以及枝叶的缝隙间，九儿和逄蒙发现了一些青色的鳞片，像是螣蛇在破坏芊白泽阵法时留下的。 如果是螣蛇救走了归丘，那至少归丘目前是安全的。九儿对灵兽的习性并不是非常了解，如何寻找到螣蛇和归丘的下落，她现在毫无头绪。 数历山上遍布千百年的古树，草木繁盛，山上流出一路水源，向南汇入渭水，滋养着数历山上无数生灵。因为人迹罕至，数历山不像寻常的山头有清晰的道路。这片山林说大不大，要寻找到螣蛇却也不容易，植被密集，随处可藏身，也就意味着随处也可能有蛰伏的危机。 九儿背靠着另一棵树，一筹莫展。 “有些人如果想找螣蛇的话呢，也不是什么难事。” 逄蒙故意撇过脸看着远方的树，不看九儿。 “你能找到它？” 九儿见逄蒙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心起来。 “你求我啊，求我我也许会告诉你。” 这个时候，逄蒙故意摆起架子来逗九儿。 “嘿！” 九儿没想到，这个时候逄蒙开始卖关子了，她也不示弱，说道：“你可别忘了，昨天你打赌输了，那是要帮我做一件事的。” 逄蒙用手支着下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 “什么叫好像？那就是有，千真万确，赶紧的！” 此刻的九儿，不像统领九州妖族、高高在上的妖王九婴，倒是更像邻家那个天天跟哥哥打闹，率直可爱的风初九。 逄蒙和九儿最大的不同是，逄蒙是神族。在几大族类中，神族可以算是跟灵兽的关系最紧密的了，神族历来有驯化灵兽的传统。只不过，神族之人一直隐居昆仑山，对于妖或其他族类而言，平日并不多见，这也就让神族显得高不可攀，如同传说一般。 虽然炁脉封绝，逄蒙追踪灵兽的技艺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他领着九儿一路向北追踪，沿途偶尔会发现一些螣蛇掉落的鳞片，还有少许血迹，不知道属于螣蛇还是白毫归丘。强行破坏阵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螣蛇昨日跟芊白泽大战，旗鼓相当，两败俱伤。今日为救归丘，多半也吃了些苦头。 九儿和逄蒙继续向前追赶，却在半路上看到两个人影，逄蒙拉住九儿的手，先躲藏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两人一男一女，似乎在交谈，女子转过身露出正脸，九儿认出他们来。 “这女子……怎么她跑这里来了？” 逄蒙还是黑龙的时候，刚逃出地下牢笼，就撞上了风之柳，还跟她打了一架，一眼认出了她。 这是风氏一族的风之椿和风之柳，九儿潜伏离字门探查天干秘册期间，当时所有离字门中人她都认了一遍，这两人她也认得。 “可恶，我们费了那么大劲破解阵法，最后竟然被一条大蛇抢走了。” 风之柳忿忿不平地说。 “行啦，别生气了。” 风之椿说道。 “那么大个家伙，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风之柳还在四处观望，想找出些线索。 “螣蛇就在附近。” 逄蒙凑在九儿耳边，小声对她说。 九儿像是有感应一般，她觉得有危险正在逼近，然后抓起逄蒙的手，拉着他向侧面一翻身。果然，再晚半分，螣蛇的大脑袋就会冲撞到二人身上，将二人撞飞。 两人虽然避开了，还是被螣蛇侧面的进攻推搡翻滚了几圈，逄蒙不自觉地抱住九儿，护着她不被枝条划伤。 螣蛇这一撞并不止冲着九儿和逄蒙，它继续冲向了风之椿和风之柳，两人因为距离更远一点，有机会跳到侧面躲过螣蛇的攻击。 这样下来，九儿、逄蒙、风之椿、风之柳，螣蛇，还有螣蛇头上的白毫归丘，都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了彼此面前，谁也无法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九儿和逄蒙赶紧站起来，保持警觉。 螣蛇下颚的伤口还清晰可见，同时它的头上有一块明显的伤，后背也有几处伤口，像是昨日跟芊白泽的大战之后，还受了别的伤。 “逄蒙，风初九，你们竟然还活着？” 一个身材矮小，方脸男子，坐在螣蛇头上，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有多处血迹和伤口，这人正是白毫归丘。 此时此刻，白毫归丘正盯着九儿和逄蒙这边，他的眼神中充满敌意，剩余的面部掩藏在披散而凌乱的长发之下，一时看不全他的面貌。九儿想起来，他曾经跟着长右一起，参加过那场大战，所以此刻把自己当成了风初九。 风之椿和风之柳听到这个名字，也望向这边。 原来这男子就是逄蒙。逄蒙化作黑龙，大闹风氏一族离字门的事情，已经在离字门内传遍了，人尽皆知，风之柳曾经还被那黑龙所伤，想不到他现在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冤家路窄，九儿和逄蒙忽然变成了众矢之的。 第72章 无名之火 九儿和逄蒙一路在密林中狂奔，风之椿和风之柳也一样，螣蛇紧随其后，追赶着他们。 没跑出多远，风之椿和风之柳就一起向另一个方向跑开，与九儿和逄蒙分成两路。螣蛇并不追赶他们，只死死盯着九儿和逄蒙。九儿不能告诉归丘自己是谁，还不是时候。偏偏现在被他当成了敌人，除了赶紧奔逃，也没有别的办法。 然而，深山老林中要快速逃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地上遍布各种长草、灌木，某些地方还有荆棘藤蔓，或者忽然冒出来的小动物、灵兽。好在九儿和逄蒙都身手矫健，快速躲闪开了。螣蛇也是一样，虽然它可以飞腾起来，不必理会地面上的障碍，但是密林之中枝叶茂密，它身形巨大，想要灵活移动，也需要面对重重挑战。 “要不咱们也分开跑吧，晚点在山顶会合。” 九儿对逄蒙说。 “好。” 九儿和逄蒙一左一右，兵分两路。 螣蛇见这两人也分开了，撇开九儿，径直朝逄蒙追去。 九儿一看不妙，逄蒙炁脉封绝，虽然他身手还在，但是万一被螣蛇追上，必然不是对手。于是，九儿停下来，朝螣蛇和归丘大喊：“嘿，你这个大家伙，怎么，不敢追姑奶奶了！是不是看到姑奶奶就害怕了？” 螣蛇回过头，看了九儿一眼。 “不用管他，我们先收拾了逄蒙，晚点再来对付她也不迟。” 坐在螣蛇头上的归丘说道。 归丘记得，最后就是逄蒙的师父后羿，杀死了妖王九婴。后羿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神箭手，百发百中，神力无穷，在那场大战中，妖死伤无数，很多都是拜后羿所赐。既然后羿不在了，这比债自然是要他的徒弟来血债血偿。 螣蛇顺从地转头继续追赶逄蒙。 挑衅不成，九儿只好追了上去。 眼看着这样追赶奔逃也不是办法，九儿一挥手，从她手中伸出一条火链，缠绕住螣蛇的身躯，她使劲拉扯，让螣蛇停下来。 螣蛇原本在快速向前追赶逄蒙，强行逼停它，费了九儿好大一番力气。归丘也因此，在螣蛇头上一阵摇晃，险些摔下来。 九儿抓住机会，趁螣蛇还没反应过来，拉住火链，环绕螣蛇快速移动，将螣蛇连带归丘一起，用火链五花大绑。 “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九儿一边拍拍手，一边对螣蛇和归丘说道。 可是，螣蛇也没有这么容易束手就擒，它调动体内的灵力，奋力挣扎，没过多久就挣脱开了九儿的火链。 “火气这么大可不好。” 九儿见状，赶忙又朝逄蒙的方向跑过去。 逄蒙原本以为九儿能收拾了螣蛇和归丘，没想到一招没镇住，九儿又开始跑路，只得又跟她一起跑。 “你堂堂妖王，连螣蛇都镇不住吗？” 逄蒙脱口而出。 九儿听到逄蒙这话，心中一惊。 逄蒙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此言一出，九儿便知道，自己已经悉知她的真实身份，她会不会杀人灭口？刚才九儿还想帮自己来着，这下岂不是要腹背受敌？逄蒙心中忐忑不安，比起刚刚被追赶的时候，他此刻更加慌乱，不知道何去何从。 原来逄蒙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呢？ 九儿想不明白，她还以为自己一直掩藏得不留痕迹。 那他还留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意图？ 九儿心中一片狼藉，一言不发。 跑出一段距离后，九儿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伸出手，一个巨大的火球缓缓朝螣蛇的方向飞过去。 这样的速度对螣蛇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它准备扭头躲过火球。 几乎同时，九儿又用另一只手快速放出一个巨大的水球，与火球快速撞击在一起，周围的山林中瞬间散开一阵水汽，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因为当时火球已经非常接近螣蛇和归丘，水汽很快包围了二人。 九儿赶忙抓住逄蒙的手，蹿进侧边一棵高大的杻树中躲藏。他们一路上到树的顶端，比螣蛇的位置要高出许多。 螣蛇一时迷失方向，在下方游弋几圈，然后便朝某个方向离开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 在杻树顶端，只有九儿和逄蒙二人，周遭一览无余，没有旁人。 逄蒙不敢看九儿的眼睛。 他如实向九儿说起那天遇到风初九的事情。 “风初九已经死了，她与你我不同，是不可能回来的，那多半只是幻象而已。” “我知道。” 逄蒙低着头。 “你既然知道我是九婴，为什么还愿意跟我一起去峄皋山？” 九儿又问道。 逄蒙沉默了。他心里很纠结，原本回头来找九儿，是为了给风初九报仇，可是这段时间跟九儿同行，他发现九儿跟自己所以为的妖王九婴完全不同。九儿冷峻果决，直来直往、心胸宽广、重情重义，根本不是一个暴戾凶恶、嗜杀成性的恶徒。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九儿解释。 “你想杀我？” 见逄蒙久久不回复，九儿径直问道。 “不是这样……” 逄蒙抬起头，正对上九儿的眼睛，九儿那双无底洞一般双眸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不出是被算计的愤怒，还是被欺骗的伤心，或者是悄然升起的杀机。 逄蒙看得心虚。 “……是。” 他还是不敢直面九儿，他将视线移走，不与九儿对视，说不上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而心虚，还是畏惧九儿强大的力量。 “……本来是，现在，又不是。” “什么意思？” 逄蒙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的，九儿也被搞糊涂了。 “我只是觉得，你跟我以为的不一样。” 九儿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逄蒙，似乎是等他继续说完。 “本来我是想找机会给九儿……风初九报仇，但是现在不会了。” “如果你觉得你可以，尽管放马过来。” 九儿说完这句话，一跃跳下树。 她的心里燃起一股无名之火，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刚刚落地，她就一记重拳打在杻树的树干上，一棵千年古树开始倾斜，逄蒙赶忙从倾倒的树上跳下。 九儿不想理会逄蒙，她飞快地跑走了，此刻，逄蒙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想再听。 逄蒙看着九儿跑走的背影，像个木讷的少年，无所适从。内疚、不安、焦急、害怕、畅快……好像都有一点，这些情绪紧紧交织在一起，像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逄蒙心里思绪千千万，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出口。他看出来九儿非常生气，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追上去，追上去之后要怎么安慰她，怎么向她解释，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自己。 逄蒙总是觉得，自己跟九儿之间的距离，像是隔着天和地。九儿是妖中之王，妖族之中登峰造极的角色，自己这样的低阶神族永远不可能明白她在想什么，无法用常人的想法和感情去推理九儿言行。 因为太卑微，所以看不透。 对，就是一种卑微的感觉。如果说自己在风初九面前的卑微，像一个人对高山的仰慕，那么在九儿面前，自己就像一只蜉蝣在仰望苍穹。逄蒙的自卑被九儿的身份无穷放大，变成他难以承受的碧落黄泉。 杻树倒下后，被另几棵树的枝桠接住，栖息在杻树上的生灵一齐散去。但是很快，粗壮沉重的树干压得其他树枝摇摇欲坠一般，还是轰然倒地，响彻山林。 螣蛇、归丘、风之椿、风之柳、芊白泽都听到了这声巨响，一齐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第73章 孤军奋战 倾倒的大树，四散的飞鸟，横贯山林的声响。此刻逄蒙所处的位置，犹如一座灯塔，警醒着山林中茫然的人们，向这个中心聚集。 九儿跑走的时候，听到了这番动静，她也可以想见接下来将要在逄蒙身上爆发的危机，但是她已无心再去关注。她不喜欢这样的立场，说不清楚什么地方有错，可是偏偏哪里都不对。无名之火在心里燃烧，某些情绪在胸口翻滚。 第一个出现在逄蒙面前的，是还没跑远的螣蛇和归丘。 螣蛇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嘶吼，露出两颗又长又锋利的獠牙，像是在威吓。 逄蒙被刚才的情绪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反而显得无所畏惧。他看着螣蛇和归丘，眼神中没有丝毫彷徨，即便炁脉封绝，他也可以继续战斗。 螣蛇飞快地向逄蒙冲过来，他想起自己化身黑龙的时候，风予淳、风之柳与自己对战时使用过的招数。于是，逄蒙飞快的侧身躲到一边，趁螣蛇的头从近身飞腾而过的时候，逄蒙一跃而起，攀住螣蛇的鳞片，顺势跳到螣蛇头上，扒住白毫归丘，两人一起从螣蛇头上滚落下来，摔到地上，翻滚到一边。 逄蒙自知不是螣蛇的对手，但是身受重伤的归丘就不一样了。 灵兽们有灵力傍身，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螣蛇这种叫得上名号的角色。神族一直乐于驯化灵兽，将灵兽收服为己用，其他族类虽也不乏尝试驯化灵兽之徒，但真正有实力做到的凤毛麟角。灵兽不容易驯化，弄不好驯化不成还要丢了自己的小命。一旦驯化成功，灵兽就会一直忠于主人，因而这是一件既危险又充满诱惑的事情。 归丘不知道凭借什么样的本事，竟然驯化了螣蛇这样厉害的灵兽，让螣蛇不惜遍体鳞伤，也要护着它。 逄蒙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此刻孱弱的白毫归丘就是自己的生门。 逄蒙的身材比归丘高大，体格比归丘健硕，死死地将归丘摁在地上。 他就近捡起一块三拳大的长形石头，对准归丘的脑袋。 “你别过来哦，不然他的脑袋可要开花。” 逄蒙冲螣蛇威胁道。 螣蛇虽然不能言语，但可以听懂逄蒙说的话。它怒气冲冲地看着逄蒙，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只得频频亮出利齿嘶吼，以作威慑。 逄蒙知道，不能一直这样僵持着，刚刚九儿制造的响动太大，蛰伏在这密林中的各方——芊白泽、风之椿、风之柳，很快就会聚拢过来，不管对峙任何一方，眼下的自己都没有胜算，要想办法带着归丘全身而退。 逄蒙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毅然蹚入这趟浑水。 此时，风之椿和风之柳也赶了过来，隐藏在一侧，看双方对峙的情况。 “如果我把螣蛇引走，你有没有把握对付得了逄蒙和白毫？” 风之椿问风之柳。 “难说，就算勉强牵制住他，也没办法顾上白毫。” 风之柳回答道。 对手是逄蒙，天下第一神箭手后羿的徒弟。逄蒙化身黑龙的时候，风之柳已经领教过他的本事了，如今恢复人形，只怕实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是厉害的灵兽，一个声名在外的后羿高徒，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风之椿和风之柳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战胜，这次收妖的任务远比他们预计的要艰巨。 忽然，逄蒙感觉背后被人重击了一下，他顿时眼前一黑，头脑发晕，浑身无力，紧接着是后脑一阵疼痛。他整个人瘫软下来，侧倒在地上。 芊白泽从逄蒙背后走出来，拎起白豪归丘。 风之椿和风之柳惊讶地看着半路杀出的芊白泽，他们还不知道芊白泽的身份，敌友难辨。 “落到我手上，还能让你跑了？” 芊白泽看着遍体鳞伤的螣蛇，相较而言，自己因为刚刚回收的精元，力量大增，伤也几乎痊愈，自然是无惧螣蛇的威吓。他用强有力的臂腕锁住白毫归丘，归丘此刻就像一只被老虎咬住的小绵羊，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芊白泽微微低下头，把嘴凑到白毫归丘耳边，低声说道。 “你以为有螣蛇相助，你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不说出长右的下落，我就折磨你一天，一百年不说出来，我就折磨你一百年，谁也救不了你。” 白毫归丘因为愤怒，而从口鼻中传出急促的喘息声。 “现在就生气了？我要让你继续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跪着求我杀了你。” 芊白泽得意地大笑。 芊白泽正为一时得势而忘形，没有注意到，逄蒙并没有因为他的偷袭而晕厥。正相反，逄蒙瞅准时机，飞快地拿着刚才那块石头站起身，猛地向芊白泽的后脑砸过去。 逄蒙还有点眩晕，站起身的时候天旋地转，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 芊白泽被突如其来的一击砸得眼前一黑。 紧接着，逄蒙又是一下，狠狠砸到芊白泽头上。 第二下中击，芊白泽双手一软，放开了白毫归丘，白毫归丘落在地上。 “这是好机会，我来对付螣蛇，你赶紧去捉住白毫。” 风之椿眼看芊白泽和逄蒙打起来，此时动手，正是胜券最大的时机。 “嗯。” 风之柳应声一跃而起，跟风之椿一起冲出藏身之地，分别朝螣蛇和白毫归丘跑去。 逄蒙渐渐清醒了一点，一连四五下砸去，芊白泽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风之柳冲出来，一手按在白毫归丘的背上，施展法力，转瞬间，白毫归丘就像一颗蚕茧一般，被土石包裹住，不能动弹，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 螣蛇想要去解救归丘，却被风之椿的铁拳击中侧脸，它的头拖着庞大的身躯飞向一边。风之椿把法力聚集在双手，那一拳像一块巨石一样坚硬有力。 眼看着刚刚撂倒芊白泽，马上又杀出风之椿和风之柳，逄蒙也来不及细想，抡起石头砸向面前的风之柳。风之柳一挥手，重重打在逄蒙的手臂上，阻挡住了他的攻击，石块脱手掉到地上。逄蒙立刻抬腿一脚蹬在风之柳的腹部，风之柳反应不及，向后跌坐在地上。 风之柳的厉害，逄蒙是见识过的，眼下炁脉封绝，想要打赢风之柳太困难，于是他抓住这个空档，抱起被困的白毫归丘，拔腿就朝九儿跑走的方向奔逃。 “你要带我去哪？” 归丘大吼道。忽然杀出来的这帮人，逄蒙、风氏一族、芊白泽，没有一个让归丘抱有善意，他们一齐聚到数历山来，各怀鬼胎。 “嘘……” 逄蒙压低了音量。 “我带你去见你们的妖王，九婴。” 归丘听到这话，忽然愣住了，他满腔怒火变成了惊讶，随后又变成了怀疑。 “怎么可能？你这个混球，肯定是骗我的。” “骗你？骗你我费那么大劲把你救出来做什么？” 逄蒙还没跑出半里，就被背后的一击打中，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归丘也摔落到地上。 风之柳很快赶了上来。逄蒙立即翻身站起来，阻挡在风之柳和归丘之间。 “好你个欺师灭祖的恶贼，又让我碰上你了。” 风之柳不客气地说道。 看样子风予淳那个小鬼，已经把解除诅咒的事情都抖出来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手下败将。” 逄蒙佯装出一副对风之柳不屑一顾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思索如何能尽快摆脱掉这个难缠的对手。 第74章 螣蛇解围 风之柳施放的风沙包裹住逄蒙和归丘，逄蒙只感觉瞬间黄沙漫天，一点不像站在山林之中，倒像是在沙土荒漠，分辨不清前路，睁不开眼。 这一招，逄蒙还是黑龙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风之柳不敢贸然上前，她只用风沙困住逄蒙，随后悄悄钻入风沙之中，扛起白毫归丘，准备跑走。 “放开我。” 白毫归丘大叫。 逄蒙听到这声音，立刻朝声源的方向冲过去，隐约可以感觉到风之柳的位置，他猛地踢出一脚，风之柳躲闪而过，抛下归丘。风之柳也还击一脚，逄蒙侧身躲过，同时让自己更靠近归丘一些。 看样子逄蒙的目标也是白毫，不打败他，自己就没办法把白毫带走。风之柳站在一边静静打量困在风沙阵中的逄蒙和白毫，同时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逄蒙困顿在风沙的漩涡中心，什么也看不见，耳畔也多是沙石撞击呼啸的声音干扰，他像黑夜中孤立无援的旅人，周围有一只猛兽虎视眈眈。 风之柳快速施展拳脚攻过去，一拳，一掌，一踢，风之柳的动作连贯，出招快速，力道强劲，招与招之间的衔接犹如行云流水，再配合法力加持，逄蒙本就感知不灵，这下被打得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最后跌倒在地上。 这逄蒙似乎比自己预计的要弱了许多。 风之柳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怕被逄蒙抓住反击的机会，所以风之柳几乎是拼尽全力在发动迅猛的攻击，可逄蒙却几乎没有任何有力的反抗，如同羸弱的凡人一般。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真的是逄蒙吗？真的是弑杀天下第一神箭手后羿的那个逄蒙吗？ 风之柳轻轻松松就将逄蒙踩在脚下。 褪去风沙，风之柳看见逄蒙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面部被风之柳打中的地方红肿起来，一边的鼻孔里还在流鼻血，双眼无神。 赢得太轻松了，风之柳都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击败了逄蒙。 她正准备去把白毫带走，跟风之椿会合，结果螣蛇从半空中飞快地俯冲下来，阻挡住了风之柳的去路，横亘在白毫和风之柳之间。 风之椿一边咳嗽，一边往这边跑，被螣蛇一顿修理，现在风之椿的样子比逄蒙也好不了多少。 螣蛇用它的尾巴卷起白毫归丘，解除了封在他身上的“茧”，放他重新回到自己身后。 紧接着螣蛇用尾部横扫风之椿、风之柳和逄蒙，风之椿和风之柳一跃而起，躲过了这一招，逄蒙则爬起身的同时朝旁边一翻滚，勉勉强强躲过。 “干掉这二人吧。” 白毫归丘指着风之椿和风之柳，对螣蛇说。 他侧过脸看了逄蒙一眼，正与逄蒙对视上。 风之柳向螣蛇扬起风沙阵，螣蛇抬起头，从它口中喷出水柱，直接将风沙冲散。 “妹妹，它真的很厉害。” 风之椿提醒道。 螣蛇朝风之柳和风之椿冲过去，风之椿立刻闪躲，风之柳则顺势跳到螣蛇的身上。螣蛇快速扭动身子，想把风之柳甩下来。螣蛇的身体跟逄蒙所化的黑龙很不同，黑龙身上有鬃毛、角一类的东西，风之柳抓紧这些东西，扒在黑龙身上很容易，但是螣蛇通体除了鳞片，还是鳞片，她很难找到地方抓握，把自己固定在螣蛇身上。 好在上一次跟螣蛇在阵法前相遇，螣蛇为了破解橿树上的阵法救白毫，加上跟自己和风之椿交手，身上已经破开了一些伤口。风之柳从腰间抽出匕首，刺进螣蛇背部裸露的伤口中，这样自己至少有个地方抓握。 螣蛇因为疼痛而嘶吼，身体扭动得更加剧烈。 背后的跳蚤对螣蛇来说，是个棘手的问题。眼见螣蛇这样痛苦，白毫归丘心急如焚，他也顾不上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奋力跳到螣蛇身上，从后背抱住风之柳，挠她的眼睛，捶打她的头，风之柳不支放手，从螣蛇身上掉落下来，白毫则快速跑开，避免反被风氏一族擒获。 螣蛇和白毫归丘像配合默契的伙伴一般对视交换一个眼神，随后螣蛇就朝风之柳所在的地方，挥舞起它粗壮有力的尾巴，拼命抽打，顺便打到的树枝皆被折断，草和树叶被打碎扬起，风之柳和风之椿则四处躲闪。总有躲避不及时的时候，被螣蛇的尾巴打中一下，感觉骨头都碎裂了一般。 “妹妹，我看我们还是先撤吧，再想别的办法。” 风之椿吃了不少苦头，他对风之柳喊道。 “好。” 于是，两人一起跑走了。 “算了，他们跑了也不必追了。” 螣蛇刚想要追上去，白毫归丘赶忙说道，于是螣蛇停下来，留在原地。 白毫归丘走到逄蒙面前，两人都站在地上，面对面，逄蒙发现这个小个子也就刚到自己的腰际。 白毫归丘双手架在胸前，虽然一副落魄潦倒的外貌，气势上倒是不输人，尤其是有螣蛇这个庞然大物站在他身后，这前后在体型上鲜明反差，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喂，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白毫归丘问道。 “千真万确。” 逄蒙脸上红肿的伤口慢慢消肿了一点，鼻血也止住了。 “你要是胆敢骗我，小心我身后的哥们儿生吞活剥了你。” 归丘威胁道。 逄蒙转过身，说道：“走吧。” 其实逄蒙也不知道九儿跑到哪里去了，只能循着她离开的方向去找。 九儿起初非常生气，跑远了之后，她慢慢又开始担心。逄蒙炁脉封绝，神力施放不出来，芊白泽在虎视眈眈，风之柳和归丘都是旧恨未了。自己那一拳下去，实在是气不过，没有想太多，现在细细想来，因为这一拳，逄蒙就变成了靶子，搞不好凶多吉少。 她既气恼，又担心，既不愿意再理会逄蒙，又不忍看他出事。 跑出去不知道多远，九儿找了一棵高大的橿树，坐在接近树顶的枝干上，俯瞰数历山的景色，让自己好平复下来。 九儿距离逄蒙的战场没有多远，她能看到那一片山林中的动荡，尤其是螣蛇这个庞然大物出手的时候，周遭的树木颤抖着、摇晃着，在这片静谧的山林中，格外显眼。 螣蛇在和谁战斗？会不会是逄蒙？没有神力的逄蒙能够扛得住螣蛇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吗？ 九儿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问题。 那个角落的骚动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就归于宁静，结束得比九儿预想的要快。 也许卫澧说得对，不应该把逄蒙留在身边。 “九儿。” 逄蒙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九儿是不是会藏在某一棵树上。他想了一会儿，还是一边寻找九儿，一边大喊九儿的名字。 “九儿。” 越来越靠近九儿的位置，九儿开始注意到正在变得清晰的呼喊。 “九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逄蒙还在大喊，声音洪亮。 听到逄蒙开始表白心声，跟在后面的白毫归丘发现话风不太对，这一男一女的，难不成是闹别扭了？ “九儿，你要是听见我叫你就出来吧，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 逄蒙继续喊道。 归丘坐在螣蛇的头顶，看着无头苍蝇一般走在前面的逄蒙，忽然有了一种看热闹的轻快心情。隐居在数历山几千年，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九儿，你出来吧，你倒是听我解释一下呀。” 逄蒙一路走，一路喊。他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抛开所有脸面这样做，喊了一路也不见九儿的回应，心乱如麻。 第75章 地下宫殿 “再喊，再喊他们就都被你喊来了。” 总算听到九儿的回应了，逄蒙激动地四处搜寻九儿的身影。 九儿从没见过逄蒙这样“豁出去”。在九儿印象中，逄蒙还是那个只敢默默守在风初九身后，小心翼翼的腼腆少年。 “九儿，你在哪呀？能不能出来，我向你解释？我把你想要的人给你带来了。” 逄蒙怎么也找不到九儿的藏身之处。 “你这混小子，难不成是把我哄骗过来逗风初九开心的？” 白毫归丘故作不满地质问逄蒙。 “我没骗你，等你见到九儿你就明白了。” 逄蒙赶紧过来稳住归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好不容易打消了归丘对自己的敌意，就是为了帮上九儿的忙，好让九儿消气，不能先让归丘起疑再给跑了，否则自己这顿打就白挨了。 看到螣蛇和归丘确实跟在逄蒙身后，九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从树上下来，出现在逄蒙面前。 她看见逄蒙眉骨、嘴角、锁骨上多处都是淤青，衣襟上还沾染了血迹，像是被人狠狠修理了一番，剩下的怒火立即消散了一半，忍不住露出一瞬的笑意。 “这是被谁揍成这副德行了。” 九儿还是摆出严苛的表情，以表示自己并未原谅逄蒙欺骗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要你能消气，被谁揍都行。” 逄蒙挠挠头，讨好地冲九儿傻笑。 “你不是要替你的风初九报仇吗？要我消什么气？不如就趁现在，给你个机会，来报仇？” 九儿摊开手，看着逄蒙。 “你们这是唱哪出？如果是让我来看你们打情骂俏的，那我就不陪你们玩了。” 归丘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九儿的话让归丘迷惑了，什么为风初九报仇，这女子不就是风初九吗？ 九儿瞥过逄蒙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坐在螣蛇头顶的归丘。她慢慢走到螣蛇面前，距离越来越近，螣蛇警觉地露出尖牙，示意九儿止步。 九儿没有说话，她的脸一下变成了怪物的样子，皮肤覆上黑色的鳞片，黑得像反射不出一点光，眼睛变成金色。只是片刻之间，怪物的脸又消失了，变回风初九的姣好容颜。 螣蛇看到这张脸，露出畏惧的神情，退后几尺，把巨大的身躯盘在一起，低下头。 归丘看到这张脸，立刻从螣蛇头上跳下来，向九儿跪拜行礼。 “九婴大人。” “起来吧，我的身份还不宜声张，以后叫我九儿。” 九儿说道。 “是，九大人，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归丘一边起身，一边领命。 “你的伤怎么样了？” 九儿关切地问。 “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归丘现在觉得，最简单的抬手迈腿，都会拉扯出周身的疼痛。他身上有一些皮外伤，可这不是最要紧的，很多痛处在看不见的地方，深入肌理，融入骨髓，在身体里肆意破坏，横冲直撞。 “那就好好休养去吧。” 九儿和逄蒙跟随螣蛇和归丘在数历山的密林中行走，去往螣蛇的藏身之处。他们翻越过几个小山头，在一座无名小峰的半山腰上，有一棵巨大的橿树，比之前九儿见过的任何一棵就要粗壮。 螣蛇移动到这个橿树下面，用头轻轻点了一下树干，原本完好无损的橿树树干上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树洞，像是被拉开门帘的房间一样。 归丘从螣蛇头上跳下来，领着九儿和逄蒙进入树洞，螣蛇走在最后。 一行人一路向前，树洞下的路是通往地底的。这样的居所让逄蒙觉得很不自在，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化身黑龙，被镇压在风氏一族离字门后山之底的时候。地底湿热的空气，昏暗的光线，窄小的通路，将四人包裹，逄蒙变得越来越不安。 置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在那样的环境中，记忆会变得模糊，感官会变得模糊，自我的意识也会变得模糊。只要不是深深刻入脑海中的东西，其他都会被这片黑暗稀释殆尽，一点不剩。 逄蒙有点情绪失控，他不喜欢这里，非常不喜欢。 他把手放在九儿的肩膀上，九儿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心满是虚汗，手指因为过于紧张而变得僵硬，九儿回头再看逄蒙，他头上也是虚汗，面色难看。 九儿很快想到逄蒙的事情，对他说道：“如果这里让你不舒服，你不妨先回地面吧？” “我没事，不要紧。” 逄蒙摆摆手。 看到焦虑不安却又要逞强的逄蒙，九儿不再多说什么，她把自己的手指伸到逄蒙的指缝中，与逄蒙十指紧扣，希望这样能让他安心一点，尽快平复心绪。 逄蒙感激地望着九儿。 九儿的手指纤细，皮肤细腻，触感冰凉。牵着九儿的手，逄蒙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不再只被幽暗的地下通路困扰，他能更近距离地看着九儿的侧脸。 继续往下，空间变得越来越开阔，地下点上了烛火，将周遭照亮，一路地下水源在一旁流淌。 这地底并不是一个空空的洞穴，还有许多其他的灵兽，也在洞穴之中活动。灵兽们见到四人，纷纷点头示意。 “螣蛇就是数历山的山神，这里便是它的地下宫殿。” 归丘向九儿和逄蒙解释道。 所谓的山神、洞神、河神一类，都是指灵兽中的霸主，统管一方水土治下的所有其他灵兽。 九儿慢慢踱着步子，环视一圈，这里与进来的通路已经完全不同，四周被照亮，有各种各样的灵兽往返穿梭或驻足停歇，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苔藓，平整的石墙，地下水源边屹立的怪石，及高低错落造就的几处水流倾泻的景致，螣蛇的地下宫殿像是经过刻意的修整和装点，别有一番风味。 到这里之后，逄蒙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芊白泽知道你们藏身在此处吗？” 九儿问道。 “知道。” 归丘转身面对九儿，说：“芊白泽其实一直知道我藏身在数历山，也知道螣蛇的地下宫殿，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最近忽然来向我发难。” 九儿没有回应，而是在心里细细思量。 夜半时分，所有人都已经休息了，九儿还在辗转反侧。很多事情在她的心头来回交织，她被扰得睡意全无，反倒越来越精神。 她感觉有人在慢慢靠近，于是她警觉地侧过脸，发现是归丘蹑手蹑脚地走来了。九儿立即坐起身来，正视归丘。 归丘上前行礼。 “九大人，抱歉这么晚打扰到您。” 归丘压低了音量，以免惊扰到其他人。 “起来吧，我看你几次欲言又止，想来也是有话要说。” “是。” 归丘凑近九儿一些。 “九大人，今天您离开后，来了一男一女，像是镇妖世族的人。” “那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风之椿和风之柳。” “是，他们跟逄蒙交手了。属下看那个逄蒙虽然身手敏捷，但是没有丝毫神力，看起来就与凡人无异，三下两下就被那女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属下思来想去，总觉得他身份可能有假。” 归丘眼看着九儿跟他一路，心里担忧，生怕好不容易复生的九婴再遭算计。 九儿微微一笑。 “他确实是逄蒙不假。前段时间在皇人山遇上了毕方的手下，罗罗新垣异，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将逄蒙的炁脉封绝，所以他才会如此。” “原来如此。” 归丘又追问道：“九大人，属下不太明白，我记得逄蒙也参与了那场大战，您为什么会留他在身边？他到底是敌是友？” 第76章 是敌是友 九儿看着归丘，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他：“你觉得逄蒙是敌是友？” “依我看……” 归丘看了九儿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您倒是没有把他当外人，看起来亲密得很。” 归丘也不直接回答九儿的问题，言语间却显得对九儿当前的处置方式不以为然。 “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对待他？” 九儿又问道。 “杀身之仇，当然是要他们都血债血偿，这样才能震慑四方，再无人敢效仿。” 归丘理直气壮。 “‘他们’是谁？” “自然是所有参与当年那场大战者，毕方和他的亲信，镇妖世族，后羿与逄蒙……一个都不应该放过。” 九儿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毕方和他的亲信，手下众多，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你可清楚？” “据我所知，毕方手下五大上古极妖，均有参与，他们的亲信恐怕也都脱不了干系。” “当时毕方手下有一个极妖，叫做新垣异，你可知道此人？” “这个……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有他。” 九儿看着归丘，归丘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当年那场大战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九婴被后羿射杀，长右下落不明，从那以后，包括自己在内，一直跟随九婴、长右的妖，死的死、藏的藏，不是战士当场，就是后来陆陆续续被毕方的人清理，侥幸活下来的这些，谁也不清楚当时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又有哪些妖直接或间接参与其中。 九儿看归丘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底气，又问道：“当年参战的镇妖世族的人，多半都死于当场，即便有活下来的，他们也也是几代人的更迭，这笔仇又要如何来算？” 归丘的第一反应是要父债子偿，自然也不能放过镇妖世族的后人，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也就相当于跟以风氏一族为首的所有镇妖世族宣战了。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复。 见归丘为难地开不了口，九儿继续问道：“当年是后羿将我射杀，逄蒙是他徒弟，可最终他的师父后羿也死在了他手中，那他到底是敌是友？” “这个……” 归丘彻底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归丘窘迫的样子，九儿微微一笑。 “所以，说到底，这是一笔彻头彻尾的糊涂账，要怎么算？” “那九大人，依您的意思，难道您想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归丘无法理解九儿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不，该算的账一笔不会少，但是，不是与所有人为敌，我们的敌人只有毕方。我们可以被敌对，但不可被针对，和他们任何人都可以对立，但是不可再被孤立。” 这番话九儿之前也对卫澧说过。 归丘一脸茫然，他还是没办法完全理解九儿的意思，只是看着九儿笃定的样子，觉得她另有深意，也就不再追问。 “是。” 归丘的心中疑虑重重，也不知从何问起，于是先行告退。 —— 逄蒙看到了一张脸，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一脸威严地注视着逄蒙。 逄蒙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言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者露出一脸厌弃，转身离开了。周遭所有的光随老者的离去而尽数熄灭，逄蒙看不到一丝光线。 逄蒙惊醒过来，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息着，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这是他的梦魇。他在梦境中经历的，就是被镇压在风氏一族离字门后山之底的地下牢笼时，看到的最后的画面，那个老者便是当时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门主。 逄蒙闭上眼，试着深呼吸，以调理好心绪。大约是因为进入这座地下宫殿，又勾起了他最为黑暗的记忆，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 他慢慢平静下来，再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归丘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所以，他又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逄蒙慌张地问归丘。 “逄蒙大人。” 归丘抬手作揖，恭敬地对逄蒙说：“抱歉，惊吓到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逄蒙此刻心里还像刚刚被惊涛骇浪席卷过一般，凌乱不堪。 “是。” 归丘点点头，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在下思来想去，我独自一人流落数历山几千年，如今时过境迁，九婴大人到底是大势已去了。” “所以呢？” 见归丘有意停顿，逄蒙问道。 “现如今九婴大人的旧部就如一盘散沙，各个妖族部族基本都归顺了毕方大人。前些日子遇到芊白泽，我起初也不甘心，怨恨他们，可现在我渐渐想明白了，往日不可追，即使现在九婴大人复生，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如今的妖族。” “你要背叛九儿？” 逄蒙惊讶地看着归丘。 归丘笑着摆摆手，说道：“我原本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躲在数历山与灵兽为伴，早已与任何妖都无瓜葛，何来背叛？”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归丘的样子，像是失意至极，可自己从前与他并无交情。 “逄蒙大人，我今日听你和九婴大人说话，你似乎也与她有仇怨，倒不如我们联手，将她交给毕方大人，也免得我再被芊白泽无休无止地追捕折磨，从此过些太平日子。” 逄蒙仔细打量着归丘，他眼圈泛黑，双眼深陷，眼神之中也透出迷离的神情。归丘看起来非常疲惫，不知道在芊白泽的阵法之中时，遭受了什么样的痛楚，才会让他如此一蹶不振。 “你打算怎么做？” 逄蒙问。 “眼下九婴就在螣蛇的地下宫殿之中，正是瓮中之鳖，我可以跟螣蛇一起，找机会封住她的炁脉，然后将她交给虎视眈眈的芊白泽，相信只要交出九婴大人，芊白泽也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归丘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当真下得了手？” 逄蒙观察下来，九儿是很重情义的人，这次芊白泽的事情，九儿原本是不打算插手的，之所以会留下来，也是为了救回归丘。逄蒙没想到此刻，归丘却想着背叛九儿来换取自己的安宁。 “天大地大，自由自在不好吗？” 归丘像是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眼前的困顿与可期的天高海阔，显然他更倾心于一个好的前途。 “什么时候动手？” 听到逄蒙这样问，看样子逄蒙是同意入伙了，归丘显得有一丝兴奋。 “明日如何？” “需要我做什么？” 逄蒙注视着归丘的眼睛，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像被重新点燃了火焰，闪闪发亮。 “等我先想办法封住九婴大人的炁脉，然后需要请您亲自将九婴大人交给芊白泽。我有伤在身，若与他接头，怕他来个一石二鸟。您从前与他们并肩作战，他从您身上也无所需，由您出面最合适不过。” “说的也是，我知道了。” 说完，归丘就退下了。 逄蒙双眼无神，在心里盘算着归丘说的话。 原来这极妖竟已经对九儿起了异心。 逄蒙再次躺下来，此刻已经睡意全无，他睁大眼睛盯着地下宫殿顶部。明日归丘就要对九儿下手，无数种可能性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有点紧张。 第77章 逄蒙的烦恼 逄蒙越想越精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索性起身去找九儿。 逄蒙刚刚靠近，九儿就醒了。 “有事吗？” 九儿察觉到逄蒙到来，没有挪动身体，依旧背对着逄蒙，问道。 逄蒙想不到九儿如此警觉，即使在这样安全的堡垒之下，也一刻不敢松懈。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我……我睡不着，所以来看你睡了没。” “睡了，你一来，又醒了。” 九儿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好像才刚刚打发走归丘没有多久，眯了一会儿，又是逄蒙找过来。 “那我还是先走吧，你好好休息。” 逄蒙尴尬地挠挠头，转身准备离开。 九儿支起身来，盘腿坐着，说道：“你有话就直说。” 逄蒙停下了脚步，他在努力组织语言，想着应该怎么跟九儿说。 “发生什么事了？” 见逄蒙久久不吱声，九儿问道。 “也没什么。” 逄蒙转过身，说：“就是我看归丘也救出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赶路了？你不是还想要去峄皋山吗？” 九儿仔细打量着逄蒙，看他一副心口不一的样子。九儿猜想，他可能还是不喜欢这样地下的居所，这样的地方总是会让他想起不愉快的经历。 “你还是不习惯呆在地下？” “对，我实在是不想呆在这里了，不如我们离开吧！” 逄蒙近乎央求。 “好。” 九儿爽快地答应了。 “等归丘和螣蛇休息好，我们应该先去跟他们道别再走。” 九儿又补充道。 逄蒙一心想着归丘跟自己说的话，心里七上八下，他隐隐觉得不妥，不知道归丘什么时候会下手，但是此时他又不便将这件事情向九儿挑明，毕竟归丘还什么都没做。 “嗯，我跟你一起去。”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逄蒙一直守在九儿身边，寸步不离。归丘计划要将九儿炁脉封绝，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动手，逄蒙深知炁脉封绝是什么滋味，这样的滋味，他不希望九儿尝试。 过了不知道多久，几只娇小的鼵顶着一些吃食送来给九儿。 “饿死了，饿死了。” 逄蒙摸着肚子凑过来。 九儿不慌不忙地起身，慢慢走过来。她刚刚走到摆放食物的石台边，只见逄蒙忽然一个喷嚏，打在食物上面。 九儿白了逄蒙一眼，瞬间没了食欲。 “对不起，对不起。” 逄蒙赶忙致歉：“一时没忍住，我再去给你找些吃的吧。” 九儿只得无奈地轻点一下头。 逄蒙离开之后，并没有真的去帮九儿找食物，而是信步在螣蛇的地下宫殿中走了几圈。 螣蛇的地下宫殿很大，因为在地下难以通风，空气比较闷热。这里比新垣异的洞府要大一些，不像新垣异的洞府那样平添隔断、故布迷阵，螣蛇的地下宫殿非常开阔，自然也就比新垣异的洞府更让人舒心。 灵兽们聚居在这地下宫殿里，时不时发生一些口角，或彼此交谈。逄蒙听不懂灵兽们的言语，对他而言，灵兽的叫声如同鸡鸣狗吠一般，但是这样就够了，他害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更怕死气沉沉的万籁俱寂，只有看见光，听见一些响动，他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逄蒙有仔细留意着，却没见到归丘和螣蛇的踪迹，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对付九儿，此时是不是在秘密谋划些什么。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逄蒙便开始往回走，再去找九儿。 回去的时候，九儿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九儿，我刚刚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吃食，不过我遇见了归丘和螣蛇，跟他们说了我们要离开的事情，归丘说祝我们一路顺风。” 逄蒙凑到九儿面前：“要不我们先走吧，到地面上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九儿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逄蒙，有种异样的感觉。 今日的逄蒙似乎与往常不一样。 这一路，逄蒙都很安静，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也不会主动替九儿做任何决定，保持着既靠近又疏远的距离。九儿一直以为，这就是逄蒙的天性使然——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即便心里有千万般心绪，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一半源自羞涩，一半源自不懂得如何表达。 但是这会儿，逄蒙不仅没有往常的拘谨，还殷勤地东奔西跑，连道别的事情也主动去做了。 九儿想不明白，这是因为逄蒙对自己放下了戒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好。” 九儿忽然很想看看，逄蒙到底打算做什么。 看到九儿如此轻松地答应了，逄蒙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样就好，赶快离开这里，只要走出数历山，就不用担心归丘算计九儿了。逄蒙这么想着。 九儿一语不发，静静跟着逄蒙往出口走。逄蒙心急如焚，他恨不得拽着九儿赶紧跑出去，但是这样显得太激烈，会让九儿起疑，说不定反而要惹出麻烦。于是，逄蒙只得时不时催促一下，好让行进的速度加快一点。 “九儿，如果有一天，我们遇到了麻烦，你不必管我，想办法自己脱身即可。” 逄蒙忽然对九儿说。 九儿笑了一声，心想是什么样的麻烦，能轮到逄蒙来保护自己？不过，听到他这样说，九儿心里还是开心得很。 “好。”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简单地回应一声。 看样子，逄蒙是真的遇到什么事情了，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言，都不同寻常。 渐渐靠近出口，逄蒙可以看到有光线透进来，说明已经天亮了。他激动地抓起九儿的手，往通道之外跑。 穿过树洞口的障眼法，重新回到地面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太好了。逄蒙深深地吸了几口山林中清爽地空气。 又是一个大晴天，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稀稀疏疏地落在自己和九儿身上，逄蒙一下从黑夜到白昼，有种柳暗花明的酣畅淋漓。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是那一棵参天的橿树，看不见的树洞掩藏着数历山山神，和无数灵兽，也掩藏着一个孤寂的极妖。离开了螣蛇的地下宫殿，九儿就不再是刀俎之下的鱼肉，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我们赶紧走吧。” 逄蒙对九儿说。 是归丘为难逄蒙了吗？逄蒙一副急切要离开的样子，九儿心想。因为九儿的泰然自若和不加追问，逄蒙也不由自主地渐渐展露出内心的焦虑，九儿就静静在一旁看着，越看得清楚，越看得迷惑。 数历山没有路，四处是高大的树木，树下杂草、灌木、荆棘遍布，两人一路往东，前进的速度不快。 走了没有多久，逄蒙和九儿感觉有一阵风从身旁刮过，逄蒙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风停了，逄蒙再定睛看着前方的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两人面前，那是螣蛇伫立在前方不远处，螣蛇的头上还坐着归丘，两人正注视着自己和九儿。 “九大人，逄蒙大人，我自认没有怠慢二位，怎么两位大人竟然不辞而别？” 归丘趾高气昂地问道。 九儿一听归丘这样说，狐疑地望着逄蒙：“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已经向他们告别了吗？” 逄蒙见归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对九儿毫无恭敬之意，说不定已经得手。 他回过头，在九儿耳边轻声耳语道：“等会儿我想办法拖住他，你赶紧离开数历山。” 不知道归丘和逄蒙之间发生了什么，九儿一言不发。 第78章 归丘的计谋 “怎么，九儿想要去哪里，竟然需要向你禀告？” 逄蒙冲归丘叫喊。 “逄蒙，你可不要忘了昨天答应我的事情。” 归丘微微低下头，好像这样能离逄蒙更近一点，逼迫他正视二人的约定。 “我怎么不记得昨天有答应过你什么事？” 逄蒙面无惧色。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这二人像打哑谜一般，九儿不耐烦地冲二人说道。 不等逄蒙反应过来，螣蛇就飞快地冲上前，用它的尾部缠绕住逄蒙，并将逄蒙托举起来，拉到螣蛇和归丘面前。 “难道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归丘压低了音量，得意地对逄蒙说。九儿在后方远远观望，不知道这二人在说些什么。 “就算跑不掉，我也不会像你一样，为了自己一时虚妄的安宁，出卖旧主。你以为你把九儿卖给毕方，他们就会放过你？” 归丘大笑起来。 “除掉了毕方的心腹大患，他还有什么理由要来对我赶尽杀绝呢？” 归丘并不相信逄蒙的话，对自己的盘算胸有成竹。 逄蒙奋力想要挣脱螣蛇的缠绕，但是力量相差悬殊，他被死死锁住，无法脱身。 这个时候，芊白泽就藏身在九儿一侧的灌木丛中。昨日他被逄蒙砸晕过去，醒来的时候众人都已经没了踪影，他只得蹲守在螣蛇地下宫殿出口的树洞那里，守株待兔。没想到今天等到九儿和逄蒙走出来。 芊白泽不知道归丘跟风初九、逄蒙是如何走到了一起，竟然能让他二人自由出入地下宫殿。不过现在看来，两方起了冲突，正是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时机。 芊白泽铆足劲，从灌木丛中蹿出来的同时，变回原形，以求一击解决掉九儿。他张开大口，把九儿一口吞入腹中，然后转头面向归丘、逄蒙和螣蛇。 逄蒙回过头的时候，九儿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只巨大的鼍匍匐在地，虎视眈眈地注视自己这个方向。 想不到归丘真的和芊白泽联手了。 “九儿。” 逄蒙大喊。 是自己没有料想到，芊白泽可能就埋伏在山林中，即使九儿没有在地下宫殿中被擒，他们也可以在地面对九儿下手，自己是不是帮归丘的忙，可能根本无关紧要。 逄蒙更加努力地想要挣脱，螣蛇的身体依旧纹丝不动。 他无意间抬起头，瞥见了归丘的脸。与他预想的不同，他原本以为归丘应该更加得意洋洋，芊白泽吞掉了九儿，他的计谋就得手了，可是，归丘的表情却显得很惊讶。 芊白泽扭动着身体，朝这边冲过来。归丘也从螣蛇的头顶上一跃而下，螣蛇甩开逄蒙，朝鼍的方向飞腾过去，这一妖一灵兽又扭打在了一起。 重获自由，逄蒙即刻爬起身来，揪住归丘，怒气冲冲地要找他算账。归丘身材矮小，却灵敏得很，只见这极妖顺势一转身，钻过逄蒙的腋下就躲开了，随后他还借机重重一脚踹在逄蒙的背上，逄蒙险些跌倒，向前跨了几步才慢慢稳住重心站定。 逄蒙飞快地转过身，又要去捉归丘。 芊白泽咬在螣蛇的背上，螣蛇因为疼痛而快速扭动，想要把芊白泽甩下来。 螣蛇向上飞腾起来，穿过茂密的枝干，粗壮的树枝打在芊白泽身上，芊白泽坚持了没多久，就松开口，借着树枝缓冲，跳落回地面。螣蛇甩掉芊白泽，悬浮在半空中，看着芊白泽，寻找机会。 芊白泽微微张开大口，警觉地盯着螣蛇，一方面提防它忽然俯冲下来对自己发动进攻，另一方面也让自己随时可以伺机出动，杀他个措手不及。 归丘往密林深处跑，刚跑出去没多远，从一棵树后蹿出一个黑影，好在他反应迅速，侧身飞快地往另一个方向奔逃，躲过了风之椿的抓捕。 逄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看到归丘险些被捉，逄蒙知道前方有埋伏，掉头撤退，正撞上围堵在后的风之柳，风之柳连着几招，凭借不俗的身手加上法力的施展，没过多久就制服了逄蒙。 原本归丘与逄蒙的对峙，演变成四方的较量，数历山的深山老林又变得喧闹起来，嘶吼、叫喊、树木倾倒、鸟兽鸣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三三两两的争斗在各处上演。 忽然，芊白泽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九儿踩在芊白泽的头顶上，巨大的鼍的头顶上一片黢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般。 原来刚才芊白泽忽然向九儿攻过来的时候，九儿瞬移到了旁边的树上，静观其变，并没有真正被他吞下。 九儿施展火链，将芊白泽牢牢捆缚住，芊白泽被灼烧着，痛苦地扭动他巨大的身躯。 看到九儿没事，逄蒙兴奋地看着九儿，喊她的名字。 螣蛇见芊白泽被九儿稳稳地踩在脚下，立即向归丘飞腾过去，替他解围。螣蛇一摆尾打在风之椿身上，然后到归丘面前，低下头，归丘灵活地跳到螣蛇头上。 “还有逄蒙。” 归丘提醒。 于是，螣蛇又向风之柳飞去。 螣蛇用它巨大的身体，环绕着风之柳和逄蒙，像是把他们包围了，这情境跟逄蒙化身黑龙时围住风予溯和云灵珊时一模一样。风之柳自知不是螣蛇的对手，推开逄蒙向后一跃，跳出了螣蛇的“包围圈”。螣蛇则再次用尾巴缠住逄蒙，将他托举起来。 “哼，看来你的计谋并没有得逞，九儿就好好地在那儿呢。” 逄蒙弯起嘴角，摆出一副奚落的神情面对归丘。九儿的炁脉并未被封绝，这就意味着，眼下即便归丘和芊白泽联手，也奈何不了她。 “栽在我手里，我不知道你这小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归丘面带讥讽。 螣蛇把逄蒙托举到自己面前，距离它的脸不足一臂远。 “你想做什么？想把我吃了吗？” 这么近的距离，逄蒙有点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螣蛇。除了身形巨大、能腾空飞行以外，螣蛇的样子与普通的蟒并没有太大区别。正视这张被放大的蟒蛇的脸，对于普通人来说，多少还是会心里犯怵。 螣蛇吐着信子，盯着逄蒙。 归丘看着逄蒙的样子，刚才还有恃无恐，现在立刻就怂得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望着螣蛇，归丘哈哈大笑。 “九儿，九儿。” 逄蒙想到自己还有救星，立即大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螣蛇吃了。” 九儿抬头朝逄蒙看了一眼。 “胡说什么呢，你见过哪个灵兽吃人？” 九儿不紧不慢地往螣蛇那边走近。 螣蛇把逄蒙又拉近了一点，把它的鼻子顶在逄蒙的胸口。随着螣蛇的呼吸，逄蒙可以感觉到两股气流从他身体的两侧灌入螣蛇的鼻息，然后又喷涌而出。螣蛇这是要做什么？ 过了没多久，逄蒙感觉螣蛇的鼻子与自己接触的地方变得温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的身体里流动。渐渐地，逄蒙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犹如飘摇在半空中的羽毛一般，有一股温暖的溪流沿着他的体内的气血经脉流淌，在他的身体里畅通无阻。 又过了一会儿，逄蒙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点一点充盈了力量，他有点热。 螣蛇把逄蒙放回地面，逄蒙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逄蒙试着调动自己的神力，没错，被封绝的炁脉已经恢复畅通，自己又可以自如地使用神力了。 逄蒙心里激动万分，他再次抬起头看归丘，不知道这极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79章 重获神力 螣蛇收回它的长尾，不再将逄蒙团团围住。 逄蒙转过身，还沉浸在神力恢复的狂喜之中。 虽然外表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风之柳可以明显察觉到，逄蒙的神态跟之前完全不同，仿佛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风之柳看得迷惑，螣蛇、白毫、逄蒙、风初九，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起来亦敌亦友。 “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九此刻就站在距离风之柳几步之遥，她问风之柳。 “关你什么事？” 风之柳瞥过九儿一眼。她听到逄蒙称呼这个制伏鼍的女子为“九儿”，想来这就是风予淳口中的风初九。风之柳和风之楠一样，并不相信已死之人可以复生，所以自然也就不相信九儿是风氏一族玄字门的风初九。 “如果你是为了白毫归丘而来，那恐怕你只能无功而返了。” 九儿淡然说道。 风之柳转过脸，看着面容冷峻的九儿。 “你好大的口气。” “我只是告诉你，白毫归丘你带不走。” 九儿也不看风之柳，继续走到逄蒙身边。 这个空档，风之椿也慢慢跟风之柳走到了一起。 芊白泽恢复回人形，脸上多了一些灼伤的痕迹，火链随着他的身形缩小，将他紧紧捆缚，他躺在地上依旧动弹不得。 风氏一族离字门的二人察觉到，此刻局势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来四方的混战，芊白泽已经倒下，螣蛇和白毫归丘按兵不动，静静地站在九儿和逄蒙身后，从九儿的话来看，他们四人应该是一起的。所以，剩下便只有与九儿四人的两方对峙。 “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之柳觉得九儿身上疑点重重，标榜自己是风氏一族玄字门的风初九，却没有一点镇妖世族的做派。 “不如你们尽快离开数历山，反正这样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九儿还是老样子，对于她不想回答的问题，她都能像没听见一样直接无视。 “你想得倒挺美。” 风之柳双手架在胸前。 “就算白毫的事情不谈，逄蒙化身黑龙，大闹我离字门，这件事情他总该有个交代。” 风之柳补充道。 “你想带走逄蒙？” 九儿哼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逄蒙对九儿使了一个眼神，然后转过头对风之柳说：“你这是还记恨着我呢，不如我出个主意，咱们比试一下，三十招之内你要是能赢得了我，我就跟你回你们风氏一族离字门。” 逄蒙刚刚恢复神力，正跃跃欲试。他跟风之柳三次交手，大约知道她的本事，这女子法力不俗，尤其是身手敏捷有力，在离字门应该也算是个佼佼者，不过，逄蒙还是有个七八分的把握能够胜过她。 风之柳更加求之不得，从这两天的交手来看，不要说三十招，风之柳有把握三招之内就将逄蒙制伏。 “好。” 风之柳爽快地答应了。 风之椿隐隐觉得不妥，逄蒙竟然主动提出要比试，多半胜券在握，风之柳莽撞地直接答应，只怕其中有诈。 “妹妹，你要小心。” 风之椿走过风之柳身边时提醒道。 众人纷纷退后，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按照风之柳所预想的，她放出风沙阵迷惑逄蒙，逄蒙还是像之前一样困顿在迷眼的黄沙之中。 风之柳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而是继续在一边静静观察。她想了想，也和风之椿一样怀疑着，逄蒙如果凡人一个，竟然敢以这样的方式出头，说明是有备而来。风之柳打量着逄蒙，他没有动静，九儿、白毫和螣蛇在前方不远处，到逄蒙的位置上还有一段距离。 迟疑了一会儿，风之柳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问题，于是，她向逄蒙冲了过去，准备一击将其击倒。 就在风之柳靠近逄蒙的时候，逄蒙忽然施术直接化解了风沙阵，并以极快的速度踢中风之柳的腹部，风之柳惊愕地向后倒。这时，逄蒙有伸手拉住风之柳的手臂，将她拉回来。风之柳开始向前倾，逄蒙一个侧身闪过，站在风之柳身后，将神力聚集在手掌中，一掌打在风之柳的背上，风之柳只感觉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刺穿皮肤，扎进了后背的每一道血脉中一般。 风之柳重重地摔在地上，双手撑住身体，手掌被地上的荆棘刺破，开始流血。 “好你个逄蒙，原来这两天交手时那副孱弱的样子，竟然是伪装出来的。” 风之柳浑身刺痛难忍，觉得自己上了个大当，怒火中烧。 “诶，你可别冤枉我，我只是之前炁脉封绝，力量使不出来而已。” 逄蒙赶忙解释道。 炁脉封绝？风之柳一听，难怪她之前感觉逄蒙像个凡人一样不堪一击，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刚才是螣蛇在帮助逄蒙打通炁脉，恢复他的神力！ 所以，逄蒙这会儿才信心满满地前来挑战。 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风之柳起身转过脸来正对着逄蒙。她飞快地朝逄蒙冲锋过去，将法力聚集在手掌之上，逄蒙准备再出一脚，岂料风之柳迅速转身，然后一掌打在逄蒙的肩膀上。这一掌的力量不大，对逄蒙而言不痛不痒，但是随着风之柳的法力聚集，逄蒙的身上结出岩石做的“茧”，把逄蒙头以外的地方紧紧包裹住。 风之柳一脚蹬在逄蒙身上，逄蒙便翻倒在地，他也不能动弹。 当然，这样的招数同样困不住逄蒙，逄蒙很快就用神力破开石茧，岩石化作砂砾四散开。风之柳趁机从背后抓住逄蒙的后领和腰带，将他举起来狠狠砸在旁边一棵树上，逄蒙顿时口吐鲜血，掉落在一团荆棘上。 “你若认输求饶，我就放你一马。” 一连串行云流水一般的进攻下来，风之柳的气息也变得急促。 这女子下手也太狠了，逄蒙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在心里暗忖。 逄蒙佯装疼痛难忍，蜷缩作一团，风之柳上前查看时，逄蒙猛地转身一扫腿，风之柳失去平衡，向后倒地。逄蒙趁机翻身坐在风之柳身上，伸手轻点了一下风之柳的眉心，然后就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胜负已分。” 逄蒙大摇大摆地朝九儿走去。 风之柳感觉自己像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一样，浑身瘫软。风之椿见势不妙，赶忙跑过去扶起风之柳。 风之柳伸出双手，试着握紧拳头，反复多次，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 “你怎么了？” 风之椿关切地问。 “炁脉封绝？” 这是风之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所有法力像被封住了一样，她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充盈身体的力量因为逄蒙在她眉心的轻轻一点，瞬间烟消云散。 “什么？” 听到风之柳这样说，风之椿仿佛遭遇晴天霹雳。对于镇妖世族的人来说，失去法力如同斩断手足，日后只能像朱阳柒柒这样的凡人一样，终日呆在离字门内，再也无法外出收妖。 “你这个混账东西。” 风之椿恶狠狠地瞪着逄蒙，正要冲上去好好教训他，风之柳伸手拉住了风之椿。 “不要去，哥哥，如果你也中招，我们就没办法回门里了，来日方长。” 风之柳低声对风之椿说。 “该死。” 眼看着亲妹妹受到这般釜底抽薪的伤害，却不能出手收拾恶徒，风之椿憋了好大一口气。 第80章 逄蒙吐露心声 “既然胜负已分，那就请你们速速离开数历山吧。” 九儿面无表情地看着风之柳和风之椿，像是裁决风之柳跟逄蒙的赌注，风之柳已经完败了。 风之柳靠在风之椿身上，大笑起来。 “什么风初九，我看你是妖吧？” “白毫归丘和逄蒙你们是带不走了，不如这样，你们把鼍芊白泽带走，这样也能交差了。” 九儿不理会风之柳的挑衅，指着被火链死死捆缚的芊白泽。 鼍芊白泽？风之柳和风之椿之前只是看出来他是个厉害的极妖，却没想到他就是上古极妖鲜于摇光手下，芊氏四兄弟之首，人称孟章的鼍芊白泽。 这可是条大鱼！ 风之柳和风之椿对视一眼，九儿只用了一招，就制伏了芊白泽这样的极妖，可见她的力量才是真的深不可测，只怕就算此刻风之柳法力如故，加上风之椿一起，也不是这个九儿的对手。难怪她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风之椿勉强把芊白泽收入乾坤袋，搀扶着风之柳准备离开。 “你们不用担心。” 这时，逄蒙冲二人喊道：“我只是暂时封住了她的炁脉，很快就会自动解开。” 风之椿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逄蒙一眼，带着妹妹一起下山返回离字门了。 这一招是后羿教逄蒙的，从前他都是通过弯弓射箭来暂时封绝对手的炁脉，靠徒手来施展，这还是第一次。他没办法像新垣异那样，以某种逄蒙还不知道的手段，把他人的炁脉封得死死的，他的封绝会因为对手力量的不同而持续不同的时长，随后就像冰封消融一般失效。 好在遇到螣蛇帮他重新打通炁脉，神力恢复的感觉太好了。 风之柳和风之椿带走了芊白泽，对归丘虎视眈眈的人都离开了，现在只剩下四人。 九儿回过头，看看逄蒙，再看看归丘，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犹豫片刻，始终没有说出口。九儿上前一步，正面对归丘和螣蛇，说道：“我们也该走了，原本就应该你们道别。” “这么快？” 归丘一听这话，立即从螣蛇头顶跳下来。 “原本也没有想在数历山逗留，无意间听说你落到芊白泽手中，所以才掺和进来。” “多谢九大人出手。” 归丘跪下作揖。 “芊白泽问你的事情，你可有眉目？” 九儿注视着归丘的眼睛，问道。 “有。” 归丘转头看了一眼逄蒙，似乎是不想把什么机密泄露给逄蒙。 逄蒙立即会意，转身说道：“我去看看风之柳和风之椿走远了没有。” 然后，逄蒙就走到一边去了。螣蛇也识趣地跟在逄蒙身后，留下九儿和归丘独处的机会。 见他们走远，归丘小声对九儿说：“长右大人好像盗取了风氏一族乾字门的宝物，随后便不知所踪。” “是什么东西？” 长右从不贪恋什么稀世珍宝，竟然会在重伤之下，不惜冒险到乾字门盗宝，九儿倒好奇起来。 归丘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后来我也曾多方打探过长右大人的消息，都没有结果。如今想要知道长右大人的下落，只有去风氏一族乾字门，找到天干秘册，或许会有线索。” “好，我知道了。” 所有的线索全部指向风氏一族乾字门。毕方也在找长右的下落，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有的是机会与他们狭路相逢。 另一边，逄蒙与螣蛇信步走在山林之中。 逄蒙是低阶神族，在昆仑山的时候，他也见过不少灵兽，但是像螣蛇这样叫得上名号的灵兽却不多见。螣蛇身形高大，逄蒙仰起头只能看到螣蛇下颚浅色的鳞片和小半片侧脸，还有它不时吐出的蛇信。 “山神大人，多谢你帮我重新打通炁脉。” 逄蒙对螣蛇说。 螣蛇不会说话，只低下头看着逄蒙，算作回应。 “你说那个归丘，竟然诓我，撺掇我出卖九儿给芊白泽，原来竟是试探我？” 逄蒙转头想要从螣蛇那里得到一点回应，螣蛇一张巨大的蛇脸正摆在逄蒙面前，原先逄蒙还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有一点可怕，现在再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也难怪，谁让我从前与你们是敌对关系呢，他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 不知不觉，逄蒙和螣蛇就走到了楚水边，逄蒙捡起一块石片，投向水面，石片打出三个水漂，最终沉入水中。 “要看懂人心不容易，相信别人更不容易。” 逄蒙又捡起了一块石片，这次石片打出五个水漂，逄蒙显得很兴奋，给自己鼓了把劲。 “说实话，自从跟九儿同行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妖王九婴并不像我所以为的那样。这几天我总在想，从前我们自以为是地去围攻不周山，是不是错了。可是，我的朋友们都已经不在了，我有许多话，不知道应该对谁说。只有九儿在我身边，我总不能去问她吧？” 逄蒙苦笑一声。 螣蛇看着逄蒙这副样子，忽然有点同情这个低阶神族，却没办法给他任何言语上的慰藉。 “真是好笑，被困在风氏一族离字门那个地下牢笼的时候，我做梦都想冲破阵法逃出来，做梦都想恢复本来面目。现在好了，我逃出来了，九儿帮我解除了诅咒，我却忽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这样逃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逄蒙低下头，越说越伤心难过。 “我杀了我的师傅后羿，被神族所不齿，没有办法再回昆仑山。镇妖世族的人视我为欺师灭祖的恶徒，也容不下我。我的朋友们，风初五、风初九都不在了。好像逃出来也没有我以为的那样美好，自由的背后，只有茕茕孑立的孤寂落寞。” 螣蛇盘起身子，伏在水岸边。看到逄蒙越来越低落，它也觉得心中忧郁。 逄蒙没有再说话，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能自拔。 过了许久，逄蒙回过神来，走到螣蛇身边，把手放在螣蛇的鳞片上，说道：“对不住，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弄得你也跟我一样糟心。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我不知道应该对谁说，有感而发。” “是什么话要憋那么久？” 忽然，九儿和归丘从远处走过来，九儿听了一嘴，随口问道。 逄蒙立即收拾好情绪，变换一番神色，说道：“这是男人之间的话。” “你们聊完了？” 逄蒙赶忙转移话题。 “嗯，咱们该出发了。” 九儿径直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她没有再回头看归丘和螣蛇，亦如告别卫澧的时候一样，没有恋恋不舍的感伤，没有问候与祝愿。 逄蒙还是向归丘和螣蛇挥了挥手，江湖再见。 “你就不想知道，归丘昨天跟我说了些什么？。” 走出一段距离后，逄蒙凑到九儿旁边问道，现在他看到归丘，心里总是有些别扭。 “让你把我卖给毕方吧？” 九儿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原来你知道？” 逄蒙惊讶地看着九儿。 “不知道，我猜的。” “既然你猜到了，你还那么镇定？你就不怕他是真的要抛下你去投靠毕方？” “归丘不会。” “你就那么信任他？人是会变的，你现在失势，背弃你也是人之常情吧？” 九儿对归丘的信任，超出了逄蒙的意料。 九儿转过头，看着逄蒙的脸，说道：“在你得意的时候，围在你身边的人，将来也会围绕在其他人身边。在你危难的时候，站在你身后的人，必然会一直站在你身后。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逄蒙听到这番话，怔住了。 第81章 初入鹿蹄山 “等过了鹿蹄山，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到峄皋山了。” 逄蒙和九儿在一棵树下休息。 踏入鹿蹄山之后，两人明显感觉到，周围变得热闹起来。站在半山腰上，远远地可以看到凡人聚居的村镇，屋舍庭院林立。山间也经常会有一些凡人樵夫、猎户、车马经过。 除了凡人，不时也有一些个头矮小的灵兽穿行，它们非常警觉，以极快的速度从二人周围蹿过，来不及分辨。 “你猜猜，鹿蹄山妖族部族的首领是谁？” 九儿忽然问逄蒙。 “这里有妖族部族？” 逄蒙很诧异。一般而言，凡人不太可能会聚居在离妖族部族洞府如此接近的地方，所以逄蒙一直以为鹿蹄山上鲜有妖出没，没想到这里不仅有妖，还是一个妖族部族的据点。 九儿早就猜到逄蒙会是这样的反应，大笑起来。 “是谁？” “从前，这一带的首领就是芊氏四兄弟之一，人称执名的芊玄岩。” “什么？又是芊氏四兄弟？” “没错。” 逄蒙想了想，问道：“芊玄岩，是蛫？” 九儿点点头。 “既然有妖族部族在此，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凡人往来？” “不止凡人，镇妖世族的人也是来来往往。”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镇妖世族中，妫氏一族应该也在这附近。” 妫氏一族不像风氏一族那样势力庞大，下分多门分散在九州大地，各自掌管一方安宁，妫氏一族仅此一门，就安置在鹿蹄山下的凡人村镇之中，看起来与凡人的大户人家无异。 “因为有妫氏一族坐镇，所以这一带才能如此繁荣。” “怎么说？” “风氏一族遗世独立，自建结界远离凡人而居，虽然几千年来收妖无数，却鲜有凡人知晓。妫氏则不同，他们就跟凡人住在一起，逢妖作乱时，凡人商贾、府衙可以直接请他们出面收妖，这就是为什么在芊玄岩的地盘上，凡人还敢来来往往。” “原来如此，有妫氏一族在鹿蹄山，凡人与妖便能分庭抗礼。” “有没有人啊？” 逄蒙和九儿正在说话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这叫喊声低沉，像是由一名老者发出。 两人站起身，朝山路的另一侧上前两步，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确定方向，两人循声找过去，发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跌坐在地上，旁边放着一根粗壮的木棍，应该是她的拐杖。 老妇人看到九儿和逄蒙，像是看到了救星，激动地冲两人说道：“哎哟，姑娘，小伙子，能不能帮帮我。” 这老妇人穿着简朴，身形佝偻，皮肤黝黑，布满皱纹，脸上有一块一块的深色斑纹。 “您怎么了？” 逄蒙走到老妇人面前，蹲下身子，以显得恭敬。 “小伙子，我摔了一跤，年纪大了，站不起来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我家不远，就在这鹿蹄山的半山腰上。” “行啊，您伤到哪了？要不要紧？” 逄蒙看着老妇人的双脚，关切地问道。好在老妇人的腿脚没有明显的外伤，大约就是腿脚不灵便了。 “不要紧，老毛病，回家休息会儿应该就好了。” “行，那我背您吧。” 逄蒙立即上前搀扶老妇人，小心扶着她的手臂，然后慢慢转过身，让老妇人可以趴在他的后背上。等老妇人稳当了，他便拾起地上的木棍，递给九儿，然后他托起老妇人的双腿，缓缓起身。 “你人可真不错，热心肠，还是个体贴细心的。” 老妇人被逄蒙背着，舒舒服服地启程了，笑呵呵地夸奖逄蒙。 “姑娘，你跟这个小伙子一起，真是有福气。” 老妇人还不忘转头去调侃九儿一番。 九儿摆出一个笑脸，算作回应，也不作辩解。 “夫人，您的家在哪？” 逄蒙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岔开话题，问老妇人。 “就在前面，沿着这条路上山，一刻便到。辛苦你啦，小伙子。” 老妇人指了指山路。 “好。” 逄蒙背着老妇人上路，想着老妇人年纪大了，又受了伤，所以格外小心，走路时注意避免颠簸。九儿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上一言不发，就默默听着老妇人跟逄蒙的对话。 “小伙子，我看你们俩面生，不是这里的人吧？” “嗯，我们是碰巧路过此地，还要赶路。” “你们这是要去哪？” “往东去。” “去做些什么？我看你也不像个商贾。” “这个……” 逄蒙有些迟疑，他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不知道九儿为何要去风氏一族乾字门。先前想着为风初九报仇，稀里糊涂跟着九儿就上路了，没想到一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你别嫌我老婆子啰嗦，我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山上，今日看见你，就觉得跟你有缘，所以话也多了些。” 老妇人看到逄蒙不接话了，赶忙解释。 “不不，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到老妇人曲解了自己，逄蒙立刻辩白道。只是他也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凡人老妇解释好。 老妇人倒真是像几百年没跟人说过话一样，一会儿问东问西，一会儿打趣逄蒙和九儿，一会儿又说起自己孤苦无依的悲惨生活。刚开始逄蒙还应承几句，随后很快就变成老妇人自说自话，他也插不上嘴了。 逄蒙心想，大约她真是一个人寂寞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能说话的人，不吐不快，所以也就耐着性子听着，也不在意。 九儿还是老样子，拿着老妇人作为拐杖的木棍，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不作言语，弄得逄蒙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一下，确认九儿是不是跟上来了。 好在这一路也不算太长，很快逄蒙就背着老妇人走到了半山腰上。 “夫人，您的房子在哪？” 逄蒙四处观望了半天，走了这么长一段，并没有看见什么屋舍，要是再继续往前走，不用多久都能到山顶了。 “这不是到了吗？” 这个时候，九儿忽然开口了。 “在哪？” 逄蒙听到九儿这么说，赶紧又用目光四处搜寻了一番，依旧只有山路草木，不见人的居所。 九儿指着左前方，那边有一棵高大且茂盛的树木，山路延伸到树的旁边，像是拐到树的后方去了。 老妇人回过头，收起先前戏谑的笑脸，望向九儿打量一番。 “这你都能看见？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呢？” 逄蒙连想都想不到，那个地方可能隐蔽着一个居所，因为站在三人现在的位置，确实什么屋舍的轮廓都看不见。 “你那双眼睛跟瞎了也没区别。” 九儿双手架在胸前，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嘿，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吧？” 逄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谁说不是呢？背了芊玄岩一路，还乐此不疲。” 什么？ 逄蒙立刻一撒手，转过身，后退两步，跟老妇人拉开一段距离。 “哎哟！” 老妇人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大喊。 “你这小伙子，要老身的老命啊！” 说着她就哭喊起来。 逄蒙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看老妇人哭的伤心，他忽然又有点内疚，心想是不是九儿弄错了，也责怪自己没弄清楚就放手。 “行了行了，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就你这样，一张嘴如同赤松子施雨一般，难怪鲜于摇光要把你赶得远远的。” 九儿毫不动容，冷冷地对老妇人说道。 听到九儿这么说，老妇人也停止了哭喊，慢悠悠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站定。 随即，老妇人就变换成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也不束起，任由其垂下散落在双肩，双眼无神，不像迷离迟滞，倒像是藐视苍生。男子瘦削白皙，与逄蒙一样高。 第82章 芊玄岩与芊丹林 “没想到我名气这么大，风氏一族玄字门的风初九大人都知道。” 芊玄岩弯起嘴角，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该死的芊玄岩，居然诓骗自己背了他一路，要是这家伙知道九儿的真实身份，还不给吓得跪地求饶。逄蒙在心里忿忿地想着。 “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 九儿看着芊玄岩，问道。 “哎呀，这个嘛我也没想好，要不你问问我三哥？” “老四，我就说你废话太多，看看这才走了多远就露馅了！” 九儿和逄蒙回过头，一个身着火红衣衫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二人身后。 逄蒙认识这男子，他是芊氏四兄弟的老三，人称陵光的芊丹林。 “反正都到这里了，难道他们还跑得了？我看就是你出的这主意不行，还赖我。” 芊玄岩不服气地回应道。 “我听说，你们二人帮着风氏一族的人，把我们的大哥芊白泽捉了去？” 芊丹林说道。 “怎么？难不成今天引我们过来，是想要我送你们去跟芊白泽团聚的？” 九儿霸气地回应。 “呵呵。” 芊玄岩轻笑了一声。 “莱山脚下你火烧沈江翎，损她人形和千年修为。不久后，你夺占了沈江翎的徒弟新垣异在皇人山的洞府，扶正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卫澧，让他重为妖族首领，收编没鹿期的旧部。数历山上，你们跟螣蛇一起击败了我大哥芊白泽，把他送给风氏一族的人。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难不成是峄皋山？” 芊氏四兄弟刺探消息的本领果然名不虚传，九儿和逄蒙这一路参与过的大事，基本都被芊玄岩逐一例数。逄蒙还是第一次见识芊氏四兄弟的这般本事，这样探查的详实程度和速度，远在风氏一族之上，让他大开眼界。 九儿只是看着芊玄岩，并不接话。 “峄皋山能有什么呢？对啊，风氏一族乾字门就在峄皋山。” 芊玄岩摩挲着他的下巴，故意装作思索推演的样子，九儿知道，他们应该已经对九儿此行的目的了如指掌了。 “乾字门又会有什么呢？” 芊玄岩停顿下来，绕着九儿和逄蒙走了一圈，然后停在逄蒙身边。 “乾字门有一个重要的人。这么巧，最近大家怎么都在找这个人？” “是谁？” 逄蒙也记得九儿说过她是要找一个人，他忽然也很好奇，九儿去乾字门究竟是想要找谁。 “看来你身边的朋友还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稀里糊涂地跟着上路？” 芊玄岩笑了起来。 “风初九大人要找的人，就是当年九婴手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古极妖，长右。” “是又如何？” 九儿显然对芊玄岩的滔滔不绝感到一丝不耐烦。 “逄蒙大人，你跟着风初九大人走了一路，竟然连她要找谁都不知道？” 芊玄岩又笑了起来。 现在想想，如果自己是九儿，大概第一个想要找回的同伴也会是长右，毕竟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厉害的上古极妖，逄蒙这样想到。不过提起长右，逄蒙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恐惧。 当时后羿带着自己、风初九、风初五，还有风氏一族玄字门、祁、云等镇妖世族众人围攻不周山，长右只带了几个极妖抵挡，凭他一人之力，如此众人竟无法进犯不周山一步。苦战了一整天，风初五和风初九都已经打得精疲力竭，最后是毕方出手，将长右打伤，加上众人和毕方手下众妖的围攻，才突破长右这一道防线。 即便如此，长右还是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下全身而退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为曾经跟长右交手的人，逄蒙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不寒而栗。 “你就不好奇，她为什么要找长右？” 芊氏四兄弟这些日子基本已经摸清楚九儿一路的所作所为，虽然沈江翎最后冒死得到的消息并没有直接告诉他们，但是通过种种消息的摸排推演，他们几乎可以确认，风初九只不过是九儿的伪装，她真实的身份是毕方最大的威胁，前妖王九婴。毕方之所以忽然下令全力探查长右的下落，多半也是为了提防她东山再起。 当然，芊氏四兄弟也知道，九婴的精元尚未恢复，正是除掉她的最佳时机，否则就算现在借给他俩十个胆子，他们也是万万不敢将九儿引诱至此的。 “她要找长右，自然有她的道理。” 逄蒙刚听说九儿要找长右的时候，确实有点惊讶，但是转念一想之后，也就释然了。 芊玄岩没想到逄蒙的反应如此冷淡，他原以为挑拨一番，至少能够让二人心生芥蒂。于是，芊玄岩不甘心地继续说道：“哎呀，风初九找长右能干什么呢？逄蒙大人，你就没有想过，她真的是风初九吗？风初九是神族后裔，享有跟凡人相同的寿元，就算当年她没战死，也早就化作一堆白骨了，怎么如今偏偏就她复生了呢？” 这下芊玄岩的用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我看你的其他兄弟，芊白泽和芊丹林都挺安静，怎么偏就你话这么多呢？难不成就你多生了一张嘴？” 没想到逄蒙竟会如此回敬芊玄岩，九儿听到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连芊丹林也忍不住面露笑意，强忍着又摆回一副严肃脸。 芊玄岩被忽然一噎，有些恼火，提高了音调说道：“逄蒙大人，我只是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别被人当枪使了还倒贴着讨好。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初九，她是……” “我知道她是谁，如果你们特意把我们骗过来，就是说这些，那就请让让道，我们还要赶路。” 逄蒙没等芊玄岩说完，果断打断了他的话。 “鹿蹄山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眼见着芊玄岩挑拨离间不成，还被逄蒙怼得手足无措，芊丹林只好开口。 “就是，鹿蹄山可是我的地盘。” 芊玄岩也在一旁叫嚣。 “既然你们知道我是谁，难不成你们还觉得能拦得住我？” 九儿说道。 “我们不仅知道你是谁，而且我知道你此刻精元尽失，所以你也不必拿身份来吓唬我们。” 芊玄岩说完，一掌打在逄蒙后背上，逄蒙被推向芊丹林。 逄蒙一时停不下来，于是他施展神力，准备好招数，想借着向前的这股动力，与芊丹林对战。 忽然，芊丹林划破自己的手指，侧身蹿到逄蒙身后，将他带血的手指点在逄蒙的后颈，嘴里默念着什么。 芊丹林双手扶住逄蒙的双肩，将逄蒙的身体扭转过来，正对着九儿。逄蒙感觉身体好像忽然不受控制了，不能脱身 九儿一抬手，准备用火链锁住芊丹林和芊玄岩，飞出的力量好像在半路上触碰到了什么屏障，被瞬间化解。 与此同时，逄蒙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如同胸腹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 “九大人，你可别乱来。” 芊玄岩得意地对九儿说：“我三哥的阵法乃是用的逄蒙大人的神力，如果你要强行冲破，逄蒙大人的神力将会大大折损，说不定到时候神力枯竭，英武的逄蒙大人也跟着一命呜呼了，岂不可惜。” 芊玄岩和芊丹林早就算计好了，若挑拨九儿和逄蒙能成，到时联合逄蒙一起对付九儿。即便不成，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招数暂时钳制住九儿。就算九儿不顾念逄蒙，强行破阵，以逄蒙的神力，也够支撑一段时间，足以用来让二人脱身了。 九儿暗自握紧双拳，旋又泄气地松开，她不动声色，心里焦急地盘算破解之法。 第83章 谜之男子 “想不到，无心地发现，竟然钓出这么大一条鱼。” 芊玄岩和芊丹林坐在洞府中把酒言欢，正为捉住了九儿而庆祝。 “有了九儿在手，鲜于摇光大人肯定要高兴坏了，这还不比找到什么长右来得痛快！” 芊玄岩痛饮下一杯，一旁的小妖赶忙上前，替他重新满上。 “长右还是要找的，以鲜于摇光大人的脾气，他交代的事情咱们要是完不成，非得掉层皮不可。” 芊丹林见芊玄岩得意上头了，提醒道。 “二哥不是已经有些眉目了吗？咱们捉了条大鱼，没必要再去跟二哥抢功了吧？” 芊丹林没有接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这次大哥真是栽得够惨的，竟然落到风氏一族手里，只怕就算他逃出来，也少不了鲜于摇光大人的一顿收拾。” 芊玄岩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同情惋惜的意思，反倒有种嘲讽奚落的味道。 “大哥平日里仗着鲜于摇光大人器重，也不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这回正好让他吃点苦头，杀杀他的威风。” 芊丹林把酒杯端到嘴边，冷冷地说道。 “只怕他没命回来。” 芊玄岩兴致盎然，说完还哼起了小曲。 九儿和逄蒙被关押在芊玄岩洞府某个角落的牢房内。芊丹林以逄蒙为阵，困住九儿，九儿虽然可以随逄蒙一起自如行动，却被看不见的结界困住，除非强行冲破结界，否则她所有的招数都无法穿越结界。 逄蒙此刻就如同芊丹林的傀儡，身体无法随意活动，呆坐在监牢内，看着九儿。他脖颈后的血印已经干了，逄蒙始终觉得那里温温热热的。 牢房里有股刺鼻的臭味，混杂着各种排泄物、体味、霉变腐烂的浓郁臭气，没有阳光直射进来，也无人勤加打扫，脏乱不堪。 这间用作监牢的石室不大，被分割成狭小的两间，九儿独自被关在其中一间，逄蒙则被关在另一间。与逄蒙关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浑身黝黑，蓬头垢面，衣着污秽的男子。那男子就窝在一角，也不挪动，身上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逄蒙起初都没有注意到男子的存在，他僵坐在牢房中许久，小妖们在石室门口说话，也不大愿意进入这样肮脏恶臭的地方。过了许久，这名男子才像忽然活过来一样，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是疯魔一般，笑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你是谁呀？” 逄蒙被这个忽然挪动的一团黑色东西吓了一跳，听到笑声才确定这一团黑得像炭球一样的东西是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只是笑，前俯后仰，像一个巨大的炭球在地上翻滚。 逄蒙慢慢适应了这个奇怪的男子，惊吓过后此起彼伏的情绪逐渐平复。 “有什么好笑的。” 逄蒙此刻不能动弹，否则他真想走过去揪起男子好好问问，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男子身上简直污秽得不忍直视，像是很多年没有清洗过，头发披散下来聚集成一撮一撮，沾满灰尘杂草，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沾满黑色的污渍，双脚没有穿鞋，露出一双黑色的脚，脚指甲很长，有几根脚趾的脚指甲可能因为有意无意的碰撞摩擦而折断脱落。逄蒙没办法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什么身形，他一直在角落里闹腾不息。 九儿在对面仔细观察这名行为怪异的男子，他看起来像被关了很久。九儿正觉得奇怪，芊玄岩宁可把他困在此处发霉发臭，也不干脆杀了他，这是什么缘由？ 男子或许是翻腾得累了，他停下傻笑，躺倒在地，舒展开手脚。 “还有人被关进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跑不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明天就会被杀掉。” 男子的声音沙哑，说话的间隙掺杂着笑声，语无伦次。 “你在这儿被关了多久了？” 逄蒙瞥见男子这副样子，既觉得恶心，又有一丝同情。 “多久？从天黑到天亮，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天亮，只有天黑，蚊蝇鼠蚁，围着你嗡嗡嗡，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男子说话颠三倒四，真像是疯魔了一样，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逄蒙叹了口气，看来从他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这男子已经彻底疯了，于是他也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九儿问道。 “名字？名字有什么用？再也没人叫我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只叫我‘喂’、‘混账东西’、‘废物’。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叫‘废物’，我叫‘废物’！” 男子从地上一跃而起，扒在围栏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九儿。 九儿看这男子，虽然言语上疯疯癫癫，但是不管是逄蒙问他的问题，还是自己问的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可见他要么是故意装疯卖傻，要么就是困顿太久而失了心性。 石室门口的小妖听到了牢房里的喧闹声，两个小妖一前一后，捂着鼻子走进来。 “吵什么吵，混账东西，今天又不想安生了？” 前面的小妖冲男子叫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向后一转身，痴痴傻傻地笑着离开围栏，又回到刚才蜷缩的角落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样，忽然倒地，看得逄蒙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他还是笑着，翻过身变成平躺的姿势。 “废物，老实点。” 小妖已经懒得教训他了，啐下一口，很快又离开回到石室门口。 逄蒙被他吵得头疼，撇过头不搭理男子。 九儿把力量聚集在双手，想要掰开监牢的围栏，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老实点，老实点。” 男子又念叨起来，像是在跟九儿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叫你老实点还不老实点，这监牢下了赑屃术，掰断你的小胳膊你也打不开，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的声音好像没有刚开始那么沙哑了，变得越来越清亮，如同甘洌的清泉一般。 九儿不由地又多看了男子两眼。他还知道赑屃术，那么他很有可能不是个凡人，镇妖世族？妖？ 逄蒙也和九儿一样，听到男子口中说出“赑屃术”三个字，警觉地转过头，望向男子。 “你还知道赑屃术？你是什么人？” 逄蒙又问起男子来。 “赑屃术，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明明白白听得懂逄蒙的话，却不肯说出自己是谁，插科打诨起来。 “疯魔了。” 逄蒙有点生气，他暗自责怪自己，居然还想跟这个疯子说话，这男子显然已经失心疯了，问他也是白问。 “疯魔了，疯魔了，你是疯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支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指，指向逄蒙，像是嘲笑一般说道。 见到这情状，逄蒙更加恼火，可是现在他不能动弹，否则真想冲上去收拾收拾这个污秽不堪的疯子。 “你也疯魔了，你们都疯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还在挑衅，他一时指着逄蒙，一时指着九儿，时不时会发出一阵傻笑。 逄蒙再次撇过头，不搭理他。 九儿在一旁仔细观察，她越看下去，男子就越疯得厉害，男子越是胡言乱语，九儿反而越是觉得他在装疯。他脱口而出“赑屃术”，像有意为之，也像无意间脱口而出。他后来疯癫的言语，可能是为了掩盖前面的话而故意胡诌。 九儿觉得男子是在试探，他想要找到人助他脱离苦海，却又谨小慎微，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第84章 傀儡阵 逄蒙不时转头看一眼男子，他要么一动不动，像一滩烂泥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睡觉，要么就是刚才那副痴傻疯癫的样子，狂笑不止，胡言乱语。 不知道这男子被关了多久，逄蒙有点担心，自己不会也像他一样，要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吧？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这副模样，那真是生不如死。 逄蒙正被这样的想法弄得焦虑万分，男子刚好醒过来。他挠了挠后背，又挠挠头，挠挠腿，然后不是掏掏鼻孔，就是掏掏耳朵。总算给自己料理得舒坦了，男子靠着墙歇了一会儿，然后仿佛忽然注意到了逄蒙。 男子“嘿嘿”笑着，像是不怀好意地走近逄蒙。 “你，你要干嘛？” 逄蒙也感觉到男子在慢慢逼近。要被这副模样的人接近，逄蒙心里还是有些慌乱的。 男子把脸凑近逄蒙的脸，逄蒙可以闻到他身上一股刺鼻的臭味，这让逄蒙既害怕又恶心。 男子只是傻笑，并不回答。他拿起逄蒙的手，翻开他的袖口，在找什么东西，无果之后，他又拿起了另一只手翻找，再翻开他的领口，最后终于在逄蒙的后颈找到了血印。 男子又大笑起来，前俯后仰，一时笑得没站稳，跌落在地上，然后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 “傀儡，傀儡！” 男子一边笑，一边指着逄蒙嘲笑道。 “有什么好笑的，疯子。” 被这样一个疯疯傻傻、邋遢不堪的人嘲笑，逄蒙的心里窝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还是笑个不停。 “你有本事，给我把那血印去了。” 逄蒙忽然想到，这人虽然神志不清，但好歹能听懂话，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男子听到逄蒙这样说，忽然也不笑了，站起身来。 逄蒙一看有戏，他真能听懂，看样子是会帮自己。 男子走到逄蒙身边，脏兮兮的头发垂下来，落在逄蒙脸上。逄蒙真想伸手把这扫帚一般沾满灰尘的头发撩开，躲得远远的，偏偏自己此刻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男子伸出手，扒开逄蒙的衣领，用手使劲擦血印，血印纹丝不动。随后，他往手上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沾着唾沫去擦逄蒙后颈的血印，那味道让逄蒙永生难忘。 逄蒙想着，管他的，只要能解了自己身上的阵法，恶心一会儿就恶心一会儿吧。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期待着很快就能自如活动了。只要阵法解开，冲破这个肮脏的牢笼，不过是九儿举手之劳。 可是，逄蒙等了许久，并没有等到重获自由的时刻，而是等到男子又一阵手舞足蹈地狂笑。 男子故意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地笑着，比之前都要激动，嘴里还念叨着：“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想解开傀儡阵，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傻还是你傻，太好笑了！” 逄蒙这才发现上当了，自己竟然被这个疯子给戏弄了，一股怒气直冲他的脑门。他侧过脸，现在自己身上也沾染着他的臭气，他却因为戏弄自己而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该死的东西，等我的印解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逄蒙恼羞成怒地威吓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解是不可能解的，这辈子都解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跟我一样在这里喂臭虫，发霉、发臭，哈哈哈哈哈哈哈，咱俩正好做个伴，就是不知道你的命长，还是我的命长，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还在指着逄蒙，嘲笑奚落他。 “那傀儡阵应该怎么解呢？” 一旁的九儿问道。 “九儿，你还问他，我看他就是个疯子，当心他也耍你。” 逄蒙恶狠狠地瞪着男子，恨不得现在立刻去暴揍他一顿。 “世上哪有不能解的阵法？” 九儿从容地看着男子。 “哪有不能解的阵法，多了去了！” 男子哼笑一声：“神族的诅咒，你说能解？” 男子歪打正着，正好说到了逄蒙身上。九儿看了一眼逄蒙，然后对男子说：“我还真解过。” “少吹牛！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言不惭！” 男子摆摆手，并不相信九儿的话，说道：“神族死时散尽神力施下诅咒，若想解咒，必须用施咒之人的神力加上神族之血。既然施咒之人已死，又如何能解咒，根本就是无解，无解！” “你说的没错。” 九儿点点头，她观察男子说话的神态，这会儿他倒不疯不傻，言语清楚，条理清晰，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所以我说，你这女子，尽吹牛。” 男子说道。 “如果施咒之人是神器的主人呢？” 男子听到这话，恍然大悟。 他冲到围栏边，睁大眼睛看着九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蛫捉来？” “你先告诉我傀儡阵怎么解？” 九儿已经可以确定，男子从始至终都是在装疯卖傻，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恐怕这些年看过太多人来来往往、生生死死，所以不敢轻易把逃生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把傀儡杀了，自然就解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开始疯言疯语。 “我问的是解阵，不是破阵。” 九儿依旧镇定自若，丝毫没有被男子的癫狂激怒，她说道：“如果你能帮我们解阵，我可以助你逃出这个地方。” 男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我已炁脉封绝，帮不了你。” 他落寞地转身，缓缓朝角落走去，慢慢坐下，蜷缩成一团。 “你这人，九儿都说助你逃出去了，你还不肯说出解阵的方法吗？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又脏又臭的鬼地方？” 逄蒙看男子似乎无动于衷，焦急地劝说。 “这辈子用完咯！” 男子干脆又躺下来，翘起腿抖着脚丫子，远看像是悠然自得，近看就能看到他神情中的心灰意冷。大概他也想过无数次逃出生天，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燃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折磨人的不是屈身牢笼，不是肮脏污秽的周遭，不是他人的嘲讽谩骂，更不是身体的痛楚，而是看不到出路，不知道机会在什么地方。 这间石室，始终照不进阳光，不管男子如何抬头仰望。 九儿立即想到些什么，她开口问道：“你是妫氏一族的人？” 男子停下抖动的腿，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翻过身，背对着九儿和逄蒙，侧躺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睡觉了。” 男子说道。 这样看来，他应该就是妫氏一族的人没错了。炁脉封绝，对各种阵法了如指掌，这样的人不是镇妖世族就是妖。镇妖世族和妖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镇妖世族享有跟凡人相同的寿元，一生不过几十年光阴，而妖的生命力则要强很多，这使得他们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存在微妙的差异。 按理来说，芊玄岩捉到镇妖世族，都是杀无赦，为何偏偏留下他的性命，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这么多年？ 而这男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妫氏一族之人，无名无姓，疯疯癫癫，困顿在肮脏污秽的妖族洞府监牢。 九儿想不出缘由，这里面恐怕还藏着不少故事。 “只要你们能想办法消除掉他后颈的血印，傀儡阵自然就解了。” 过了许久，男子嘟囔了这么一句。 第85章 獓邪来了 呆在芊玄岩的监牢的日子，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最开始的几天，逄蒙不肯进食，憋着满腔怒火，内心煎熬，整个人一下消瘦憔悴下来，身体也变得虚浮。相较而言，九儿则镇定许多，她不吵不闹，一方面仔细观察男子和周遭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在盘算着如何破坏血印脱身。 捉住九婴的消息，芊玄岩早早地就传送给了鲜于摇光，可鲜于摇光迟迟没有赶来，只让芊玄岩和芊丹林继续等候。 这一天夜里，芊丹林在睡梦中听到了什么声音，他警觉地惊醒过来。竖起耳朵再仔细一听，是天边传来的龙吟之声，于是他赶忙爬起来，叫上芊玄岩一起，往鹿蹄山山顶跑去。 黑龙缓缓落下，停留在鹿蹄山山顶，鲜于摇光从黑龙头上跳下来。芊丹林和芊玄岩跪倒在前。 “鲜于摇光大人，您总算来了。” 两个极妖向獓邪行礼。 “她现在在哪里？” 鲜于摇光问道。 “就关在监牢之中。” “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属下将她和逄蒙分关在两个牢笼之中，只要他们没有办法破坏傀儡阵，就只能继续困在那里。” 芊玄岩回禀道。 鲜于摇光停顿了片刻，他走动了两步，像在思考什么问题，旋又走回原来的位置，问道：“你们当真确定她是九婴吗？” “从我们探查到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九婴不会错。沈江翎大人被她用红莲业火烧得人形尽毁，修为也有折损，已经偷偷潜回章莪山休养，这样的招数不是一般人能使出来的，妖族之内也就只有她九婴有这个本事。” “哼，沈江翎就是个花架子，光会玩弄些小伎俩，在毕方大人面前献媚，这次没烧死她算她命大。” 鲜于摇光不屑地说道。 但是，鲜于摇光心中还是很疑惑，芊丹林用逄蒙为阵困住九婴，逄蒙是神族，后羿的徒弟，当年他也参与了跟九婴的大战，九婴为何甘愿被困却不直接破阵而出呢？ “不知道鲜于摇光大人打算怎么处置？” 芊玄岩的话打断了鲜于摇光的思绪。 “我带了个人过来。” 鲜于摇光勾勾手，他的黑龙便低下头，芊丹林和芊玄岩这才发现，黑龙头上还坐着一个人。此人身着一身宽松的青色道袍，相貌丑陋，踉踉跄跄从黑龙头上爬下来。 “两位大人好，好久不见。” 此人恭敬地向芊丹林和芊玄岩作揖。 “新垣异？” 芊丹林一眼认出了鲜于摇光带回来的人。 “你这家伙，坑害了谷道子大人，还敢跑出来招摇过市？” 芊玄岩说道。 “无用之人，死有余辜。堂堂上古极妖，栽在极妖手里，有什么可不平的。” 鲜于摇光不以为意，正是因为新垣异敢对实力远超自己的谷道子下手，而且最终还得手了，反倒让他高看新垣异几眼。 “你比你那个没用的师父厉害多了，男人就是要凭手腕说话。” 鲜于摇光看着新垣异，夸奖道。 “是，小人一定谨记鲜于摇光大人的教诲。” 新垣异谄笑着，毕恭毕敬地向獓邪行礼。 鲜于摇光在前，芊丹林、芊玄岩、新垣异紧随其后，四人下山往芊玄岩的洞府走去。黑龙则盘在鹿蹄山山顶，等待鲜于摇光的召唤，对这么个大家伙来说，下山实在难有能舒展开身体的地方。 “准备一间宽敞的石室给新垣异。” 鲜于摇光一边走，一边交代芊玄岩。 “是。” 芊玄岩立即应道。 鲜于摇光转过头，又对新垣异说：“你若有其他需要的，尽快让芊玄岩为你安排。” “是。” 新垣异满面笑意应承着。 芊玄岩按照新垣异的要求，给他准备了一间宽敞透气的石室，同时还命小妖下山去寻雄黄、丹砂一类炼丹的材料。好在鹿蹄山下就是凡人聚居的地方，商贸繁荣，这些东西并不难得。 新垣异使唤小妖们，把石室按照他的要求整理一番。等小妖们打理得差不多了，他便走到石室中央。新垣异把手伸进衣襟中，掏出一样东西，他往石室中间的地上一放，嘴里念念有词，那东西就立刻变大，变成比一人还高的九皇天权炉。 新垣异回到芊玄岩洞府的大厅之中，去向鲜于摇光禀报。 “鲜于摇光大人，石室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去采办的小妖们回来，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鲜于摇光满意地一点头，新垣异乖乖地退到一侧。 “鲜于摇光大人，您的意思是，要再将她炼化一次？” 芊丹林凑到鲜于摇光身旁，小声问道。 “趁着她还没找回全部精元，此时正是除去她的最佳时机。万一让她东山再起，你觉得我等还有活路吗？” “大人说的是。” 当年大战之后，毕方知道虽然最终后羿射杀了九婴，但是九婴并没有真的死去，未来的某一天，九婴还会苏生过来，如果没有办法永远封禁住九婴的力量，自己妖王的位置也坐不安稳。所以，他启用新垣异来做这件事情。 当时的新垣异只是刚刚够上极妖，论战力不堪一击，但他痴迷于凡人的道术，从道术中探索五行之力的奥妙，自创一套炼丹的本事，刚好解了毕方的后顾之忧。 “你瞧见了吗？鲜于摇光大人带来了一个道士，还让芊玄岩大人给他安排了好大一间石室。” 看守牢房的小妖刚送完饭，还没走远，就开始闲谈起来。 “什么道士，那也是妖，听说是鲜于摇光大人找来对付新关进来那两个家伙的。” 九儿听到他们说的话，赶忙站起身来，跑到接近石室门口的一角，以听得更清楚一些。 “费那么大劲干嘛，手起刀落，让我们解决了不就完了。” “你懂个啥，听说芊玄岩大人和芊丹林大人特意……” 两个小妖越走越远，后面他们交谈的内容已经无法再分辨了。 “道士？” 逄蒙思考了一下，看着九儿问道：“难不成是那个阴阳怪气的新垣异？” 九儿低下头算了一下。 “我们离开皇人山快三个月了，也差不多是他出关的时间。看样子是鲜于摇光出手，从卫澧和没鹿天鸣手中救下了那罗罗。” 芊氏四兄弟探查的本事不一般，应是九儿他们一路经历都被他们逐一摸排清楚，详尽禀报给了鲜于摇光，所以鲜于摇光才会当机立断，救出新垣异，来鹿蹄山对付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又笑了起来，插话道：“虎狼当道，虎狼当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冲破阵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指指九儿，又指指逄蒙，一副热闹看得正欢的样子。 逄蒙看着九儿，路上九儿跟他说起过新垣异暗算谷道子、残害妖族，吞噬众妖精元以增益自身妖力的事情。眼下他们孤立无援，血印无法去除，九儿要得救，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冲破阵法杀出去，可这也意味着，自己将危在旦夕。 九儿会这么做吗？逄蒙眼看着一路上，九儿对她的妖族下属都有情有义、仗义出手，可眼下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会为了活命而牺牲自己吗？ 逄蒙忧心忡忡，他关注着九儿的一举一动。如果她要为了活命而破阵，自己要如何应对呢？ 九儿低头静静坐着，像是也在细细思量。 尴尬又诡异的气氛忽然弥散在监牢的空气中，比冲天臭气更加让人窒息。逄蒙和九儿都很久没有说话，各自盘算。 第86章 九皇天枢弓 九儿只是闭目养神，不再多说什么，逄蒙心里打鼓，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很快，去采办的小妖们就回来了，按照新垣异的要求置办齐全。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如期进行，鲜于摇光很满意，经过几天的准备，一切都已就绪。 鲜于摇光坐镇在鹿蹄山妖族洞府的炼丹石室之上，芊玄岩、芊丹林、新垣异分别站在两侧，其他一众小妖依次排开，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等着看九儿在九皇天权炉中化为灰烬，这样的场面可是不多见。 因为九儿身份特殊，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中的二人商量，事成之前暂时不要声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所以小妖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也很纳闷，为何对九儿和逄蒙这两人，要费这么大的阵仗。 鲜于摇光冲芊玄岩使了个眼色，芊玄岩即向小妖们喊道：“快，去把那两个人带上来。” “是。” 两个小妖领命，立刻向牢房走去。 洞府内的小妖们听说新垣异今天要开始炼丹，跟听说天神下凡一般，早都蜂拥至那边石室看热闹了，牢房口只剩下一个小妖在看守。 “来啦。” 看守小妖看到二妖领命来提人，从墙上取下牢房钥匙，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怎么就剩你一个？那帮家伙都跑了？” 一个小妖问道。 “都去那边看热闹了呗。” “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啊。” “别了，这里还关着一个，要是出了岔子，芊玄岩大人可饶不了我。” “能出什么岔子？这废物都关了多少年了！” “就是，你是不知道，鲜于摇光大人带来的那个道士，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大炉子，精美极了，上面还雕刻了好些个天神，我是一个不认识，不过听说是神器。” 另一个小妖也怂恿道。 看守的小妖本就心痒难耐，再被这么一撺掇，更加来了兴致。 “还有神器啊，那我倒是也想去看看。” “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去呗，那个家伙关在这儿不会出事的。” “行吧。” 看守的小妖乐呵呵地笑了。 他依次打开关押逄蒙和九儿的牢笼，带出二人，然后仔细地将牢门锁好。 终于走出了这个肮脏污秽的监牢，逄蒙原本应该喜出望外，可他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他偷偷瞥过九儿一眼，九儿还是低着头，陷在沉思里。等一会儿，她会破阵而出吗？如果她选择破阵而出，自己真的会因为神力枯竭而死吗？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男子的这句话总是萦绕在逄蒙心头，这几天都是，他倍感煎熬。 从牢房到炼丹石室，不过百来步，逄蒙仿佛走了一年半载。中了傀儡阵之后，逄蒙觉得自己真的就像一个傀儡，身体不再能自如操控，连生死都是任人摆布。如果自己是九儿，会怎么选择呢？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逄蒙忽然发现，九儿和自己一样，困顿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艰难熬过几千个冬去春来，好不容易换来新生。回想起自己刚刚逃出地下牢笼的时候，那种狂喜，就算没有人形，也好过不死不活地深埋地下。 所以，九儿会放下来之不易的重生吗？ 不可能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跟九儿这一路同行没多久，这么快就到生死关头了吗？ 鲜于摇光、芊玄岩、芊丹林、新垣异在上，各路小妖熙熙攘攘，簇拥在周边，巨大的九皇天权炉立于石室中央，三个小妖围在炉边。九儿和逄蒙成为石室内的焦点，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九大人，今天我找了这么多人来替你送行，你可还满意？” 鲜于摇光张开双臂，脸上是胜利的笑容。 “你觉得就凭鵸这点小伎俩就能困住我？” 九儿望着鲜于摇光，冷峻的脸上是不容亵渎的高傲。 鲜于摇光笑了。 “若早一些，我也担心你会破阵而出，那样即便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现在嘛……” 他故意停顿不往下说，卖个关子。 “现在又如何？” “现在即便你破阵而出也没用，你逃不掉了。” 鲜于摇光一摆手，九儿周身被无数把金色的弓箭包围，每一把弓都被拉满，随时可以万箭齐发。 “尽耍些小把戏来糊弄人。” 九儿以为鲜于摇光只是用妖力施术，并不放在眼里。 “小把戏？九大人，这可是我为了你特意请回来的九皇天枢弓，想不到竟然被你小瞧了。” 九儿听到鲜于摇光这么说，又瞥了一眼那些弓箭。弓身和九皇天权炉一样，通体微微泛着金光，上面有斗斋星神和真武大帝的浮雕，非常精美。九儿知道，眼前这些只是透过九皇天枢弓的神力而具形的术，并不是九皇天枢弓本身。她四下望了一圈，没有找到神器的位置。 鲜于摇光也不傻，神器用来布阵，引诱九儿走入陷进即可，若真把神器亮出来，哪里还困得住九儿。 为了这一刻，这些天鹿蹄山妖族部族上上下下没少忙活，鲜于摇光早就做好周密的部署，确保万无一失，毕竟对手是妖族之王九婴。 九儿没有说话，她转过头看一眼逄蒙，正好与逄蒙四目相视。逄蒙忽然心生胆怯，他慢慢将视线游移开，避免这样尖锐的接触。 逄蒙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不想死，也不想九儿死，一路上他的脑海里奔腾而过太多的念头，让他此刻意识慌乱，他有些惭愧和内疚，也有些难过和紧张。 九儿也不为难他，转过脸去看九皇天权炉。 鲜于摇光勾勾手，新垣异立即会意，上前几步把手一挥，九皇天权炉的盖子就打开了，几个小妖吃力地搬来用木板拼搭的台子，台子一侧连接九皇天权炉，另一侧做成了阶梯的样子，宽度够三五人并行通过。 “九大人，你看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我们送你进去？” 鲜于摇光更加得意，筹备了许久，总算要得手了！只要除去九儿，毕方再无后顾之忧，他鲜于摇光在妖族的地位也将随之平步青云。 九儿面朝木台，众妖开始沸腾起来。不知哪里的小妖尖叫了一声，随即所有小妖都跟着起哄，如同大家正在经历一场狂欢，尖叫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九儿正要迈步向前，逄蒙看着九儿，忽然喊道：“九儿……” 她停下来，回头看他。 “不要去……” 当逄蒙意识到，九儿马上要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跳进那个炉子里，九儿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如刀绞。他的脑海中闪过九儿跳入九皇天权炉的画面，想着想着，他竟头晕目眩，鼻头一酸。 “你可以逃走的，破阵而出吧……” 逄蒙的声音小得只有他和九儿两个人可以听见。他在脑海中重演过无数遍，亲眼目睹九儿走上绝路的场景之后，好像就拿定了主意，他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他确定，如果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逼九儿走上绝路，自己余生都会不安。 这份罪恶，他已经体验过一次了，现在每每想到后羿，他的心情还是会无比沉重。他确定，不要再增加一份罪孽。 九儿微微一笑，像是在安慰逄蒙。 她径直向木台走去，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慢慢走到九皇天权炉边上。 这个时候，所有的妖再次沸腾了，大家持续尖叫，经久不停。鲜于摇光、芊玄岩、芊丹林、新垣异也瞪大了眼睛，掩藏不住的狂喜和期待在他们脸上绽开，他们梦寐以求的时刻，即将到来。 第87章 绝地逢生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九儿身上，就等着看她纵身一跃。 逄蒙注意到，九儿的手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白皙修长的纤纤玉指，渐渐覆上黑色的鳞片。黑色的鳞片从她的指尖蔓延到手掌，随后是手腕。 她打算现出原形了？ 正在大家都翘首以盼，等着看好戏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一箭，正中新垣异的左肩。新垣异一声惨叫倒地，鲜于摇光、芊玄岩、芊丹林的脸立刻从大喜变为吃惊，又变为愤怒，原本兴致盎然的众小妖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九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三个小妖立刻冲上去搀扶新垣异，大家注意力的焦点从九儿转到新垣异身上。 “有人放暗箭！” 一个小妖大喊。 一听说是箭，九儿立刻看着逄蒙，可是逄蒙还木讷地呆在原地，身体不听使唤，而且，他也没有可以用的弓箭。 很快，现场的小妖们乱作一团，四处寻找刚刚放箭的人。 紧接着，又是一箭朝鲜于摇光飞快地射过来，鲜于摇光一挥手，妖力凝结的箭气被折成两段，随后烟消云散。 这一箭，让鲜于摇光发现了射箭之人藏身的位置，他向前方的石墙击出一拳，一股妖力凝结的气打在上方的石壁上，石壁被打出一个大洞，一大块岩石脱落，被打成细小的石子，石子四下飞落，躲在石壁后的人一跃下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九儿定睛一看，竟然是没鹿天鸣拿着危月燕弓替自己解围。 没鹿天鸣立即用妖力变出一根又大又长的箭，使劲往地上一刺，把箭完全刺入地底，几乎同时间，石室内除了九儿和逄蒙脚下，其他人脚下都冒出无数个箭头。众人纷纷躲闪逃避，有的从别的出入口飞快地跑出了石室，有的被身旁的人撞倒，有的被箭头刺伤。 鲜于摇光想要冲向没鹿天鸣，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搅局者。可是两人各在石室两端，中间无数小妖左蹦右跳地躲避没鹿天鸣的招数，正好阻挡住鲜于摇光的去路。 “都给我退下。” 鲜于摇光愤怒地大吼。 小妖们一看，上古极妖发怒了，立刻找出口逃走。但是看热闹的人聚集得太多，还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众人才慢慢消减掉一些。 这对没鹿天鸣来说是个好时机，她这次把箭头对准了逄蒙，她瞄准逄蒙后颈的血印，逄蒙无法动弹，也就无从躲避。 “不好！” 芊丹林看出没鹿天鸣的用意，大觉不妙，但是此时现场混乱不堪，他也是鞭长莫及。 一箭射出，逄蒙只感觉身体遭雷电击中了一般，先是全身像针刺一样疼痛，随后身体发烫，他的双手双脚慢慢恢复了知觉，他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动弹了。 逄蒙后颈的血印很快消解。 “九儿，趁现在！” 逄蒙手舞足蹈，冲九儿大喊。 九儿看到逄蒙能动弹了，便知道是没鹿天鸣帮逄蒙解了傀儡阵。她试探着一挥手，鲜于摇光便被火链捆了起来。 九儿回头看一眼逄蒙，逄蒙不再露出痛苦的表情，满脸都是解阵之后的狂喜。 这下，九儿就放心了。 鲜于摇光很快挣脱了火链，这样的招式也就能对付钦原谷道子和鸩鸟沈江翎这样的上古极妖，论战力，鲜于摇光远在他们之上，自然没那么容易被困住。 九儿用一圈火墙，把鲜于摇光、芊玄岩、芊丹林、新垣异几个团团围住。 见这情状，新垣异也顾不得伤痛，赶忙爬起来跪倒在地，不停地向九儿磕头赔罪。 “风初九大人饶命，风初九大人饶命，都是鲜于摇光大人逼我这么做的，风初九大人饶命啊。” 鲜于摇光回头一脚踹在新垣异的右肩上，把他踢翻在地。 “没用的东西。” 鲜于摇光呵斥道。 “你放心，我会饶了你的。” 九儿一挥手，一条火链将新垣异捆得死死的，火链的另一头拽在九儿手上。她用力一拉，把新垣异拉到自己面前，然后转到新垣异身后，一脚狠狠地踹在新垣异后背上，新垣异就从木台之上，朝没鹿天鸣的方向飞过去。 “天鸣，这个家伙是你的。” 没鹿天鸣跟九儿默契地对视一眼。 新垣异重重地摔在地上，蜡黄的脸上沾染了洞内的尘土，鼻头撞在石壁上，鼻血直流，“嗷嗷呜呜”地呻吟。 没鹿天鸣揪起新垣异的衣襟，拖着他往外走。 鲜于摇光面露凶光，他握紧拳头，一摆手，先前围在九儿周身的弓箭，立刻万箭齐发，向九儿袭来。九儿则立即调动力量，把弓和箭都烧成灰烬。 但是，紧接着是第二轮攻势，在她周身又出现了那些弓箭，将她团团围住。 九儿疲于应付神器的阵法，火墙虽然围困住了鲜于摇光和芊玄岩、芊丹林，她却也没有余力把他们一网打尽。 逄蒙见这情状，心里焦急万分，若有弓箭在手，他也能像没鹿天鸣那样百步穿杨，帮上九儿的忙，可现在两边都无法近身，他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他忽然灵机一动，或许应该先帮九儿找到九皇天枢弓，解了困住九儿的阵法。当时他被困在风氏一族离字门后山之底的时候，也是被后羿之弓的阵法压制，而后羿之弓就藏在困住他的阵法周边。所以，九皇天枢弓或许就藏在这间石室之内。 石室之内的小妖已经逐渐跑光了，现在只剩下九儿、逄蒙、鲜于摇光、芊玄岩、芊丹林对峙。逄蒙在石室内四处寻找可能的机关，或藏匿神器的地方。 “逄蒙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芊丹林注意到逄蒙的行动。 鲜于摇光看了逄蒙一眼。 “他很可能是在找九皇天枢弓，想帮九婴解围。” 鲜于摇光看穿了逄蒙的心思。 “神器为阵，不可挪动，要是被他找到，岂不是糟了？” 芊玄岩说道。除了鲜于摇光，没有人知道九皇天枢弓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鲜于摇光倒显得胸有成竹。 “他找不到。” “那就好。” 听到鲜于摇光这样说，芊玄岩和芊丹林也不再多说什么。 不管九儿跑到哪里，鲜于摇光利用九皇天枢弓布下的阵法总是紧紧跟着她。她的精力被一轮又一轮的阵法围攻消耗着，无法抽身。几番下来，九儿也有点疲累，薄汗轻透。 像鲜于摇光预计的一样，逄蒙在石室内翻找了半天，连九皇天枢弓的影子也没找见。他跑到石室外的周边也找了一圈，同样毫无头绪。这个山洞比新垣异的洞府和螣蛇的地下宫殿都要小，一把弓能藏到哪里去呢？ 眼看着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逄蒙注意到九儿的状况，神器的阵法虽然伤不到九儿，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这种源源不断的攻势远比一场激战耗费力气。 “九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先离开，再从长计议吧？” 逄蒙冲九儿喊道。 九儿瞥过逄蒙一眼。逄蒙说的没错，虽然她很想现在就把鲜于摇光和芊玄岩、芊丹林一网打尽，但是跟神器的纠缠已经让九儿分身乏术，看来今天只能先放他们一马了。 九儿听从逄蒙的建议，飞快地朝石室门口撤退。逄蒙见状，紧随其后。 两人一起跑出芊玄岩的洞府，沿途小妖们看到二人，纷纷躲避，不敢上前阻拦。 离开山洞之后，九皇天枢弓的阵法也消失了，九儿和逄蒙屈下身子，在山林中稍作歇息。 今天真是好险，如果不是没鹿天鸣从天而降，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第88章 新仇旧恨 没鹿天鸣把新垣异拖出芊玄岩的洞府，新垣异一路哭喊。 “大人，大人，大人饶命啊！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还请不要为难小人，大人饶命啊！” 听到新垣异这样说，没鹿天鸣更加火冒三丈。 走出山洞一段距离，到山林之中时，没鹿天鸣总算停下了脚步。她拎起新垣异，重重一推，让他靠着一棵树坐起。 “我问你，你在皇人山的洞府是谁的？” 没鹿天鸣瞪大眼睛看着新垣异，新垣异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翻腾的怒火。 “朱……朱厌没鹿期。” “没鹿期人呢？” “我不知道啊。” 新垣异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满脸挂着泪水。 “不知道？” 没鹿天鸣揪起新垣异的衣襟，新垣异的上身被微微提起。 “你再说一遍。” 新垣异果然狡黠，一句“不知道”就想撇个一干二净。 看到没鹿天鸣咬牙切齿，如同一头狂怒的野兽，新垣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大人，小人我真的不知道啊，兴许是青兕卫澧干的呢？他二人早就心生嫌隙，说不定就是卫澧设计害死了没鹿期。”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没鹿天鸣抬手就是一耳光，重重打在新垣异脸上，不多久，一个通红的掌印就在罗罗脸上浮肿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他去哪了吗？怎么现在又说他死了？你再敢胡言乱语糊弄我，我现在就取你的狗命。” 没鹿天鸣恶狠狠地警告。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啊！您看我这样，哪里是没鹿期大人的对手？就算我有心，也伤不了没鹿期大人分毫呀！” 新垣异还在哭哭啼啼，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蒙受了不白之冤一般。 没鹿天鸣没想到，新垣异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无赖，她抬手又是一耳光，新垣异本来已经止住的鼻血，又开始往外冒。 “你的心腹已经什么都交代了，你还狡辩，你真当我是个傻子吗？” 没鹿天鸣用力放开新垣异的衣襟，罗罗的后脑在树干上磕了一下，痛得他“哎呀”乱叫。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谁知道他是不是被卫澧收买了，故意栽赃给小人！卫澧现在是妖族部族首领，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小妖们谁敢不听他的？那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小人我是百口莫辩啊！小人我冤枉啊！冤枉啊！” 新垣异连连向没鹿天鸣磕头，额头也磕得泛红。 “怎么样，见识到新垣异的厉害了吧。” 这时，从没鹿天鸣身后传来九儿的声音，没鹿天鸣回过头，九儿和逄蒙走了过来。 “他就是个无赖！” 没鹿天鸣气得一脚踹在新垣异肩上，新垣异失去平衡，侧倒在地上。 可是，他很快自己又翻正过来，跪在地上向三人拼命磕头。 “风初九大人，逄蒙大人，小人冤枉啊！都是鲜于摇光逼我来害两位的，小人我人微言轻，不敢不从啊！还请两位大人念在之前在我的洞府中，还算孝敬两位大人的份上，放小人一马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逄蒙走到新垣异面前，蹲下身子。 新垣异以为逄蒙要被自己说动了，抬起头看着逄蒙，露出谄媚的笑容。 “逄蒙大人，逄蒙大人。” 他讨好地看着逄蒙。 “你还敢提这个事情？因为你使的诡计，将我炁脉封绝，可把我给害惨了！” 逄蒙露出讥笑而不屑的神情。 “冤枉啊，逄蒙大人，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害逄蒙大人呀！一定是别人使的诡计，栽赃给我！小人一直对您仰慕已久，一直都是毕恭毕敬。” 新垣异一度哽噎。 看样子不管是新仇还是旧恨，新垣异一概不承认。 “我本来还想着，若是你认罪，兴许我还能饶了你。” 逄蒙站起身，说道。 新垣异迟疑了一会儿，随后一口咬定：“逄蒙大人，您叫小人承认什么呀？小人当真什么也没做过，从何认罪呀？小人真的冤枉啊，冤枉啊！” 新垣异虽然不知道没鹿天鸣的真实身份，但是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恨之入骨，此时自己如果被逄蒙诓骗着都从实招了，即便逄蒙真的能放过自己，剩下的没鹿天鸣和九儿也会将自己挫骨扬灰。既然如此，就应该打死不招，扛到底，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再问你一遍，没鹿期是怎么死的？” 没鹿天鸣双手架在胸前，盯着新垣异的眼睛。 “小人真不知道啊！” 新垣异哭得满脸眼泪鼻涕，沾染上灰尘之后，脸上变得脏兮兮的，变成一块一块的黑印。 没鹿天鸣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然她真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对新垣异下狠手。 “好，既然你说你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炼化了他的精元？” “小人……” 新垣异刚要开口，没鹿天鸣就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新垣异的脸距离没鹿天鸣的脸仅咫尺之遥，她直直瞪着新垣异的眼睛，新垣异无从逃避。 “你想清楚再说，没鹿期的精元我再熟悉不过，你身上到底有没有他的精元，自己清楚，如果被我发现你说谎，我保证让你马上死无全尸。” 没鹿天鸣严厉警告新垣异。 新垣异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可能性，最终忐忑地开口：“是……是在没鹿期大人奄奄一息时，将其炼化，但是这都是毕方大人的意思，与小人无关啊！毕方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不从！” 新垣异一脸无辜。 “哼。” 没鹿天鸣苦笑一声。 “终于说实话了。” “不，不，大人，都是毕方大人的命令，说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妖族部族首领，都是前妖王九婴的旧部，让我前去接管，小人我只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三位大人的地方，还请三位大人饶过小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只是奉命行事！” 没鹿天鸣松开新垣异的衣襟，新垣异又卖力地给三人磕头。 “你准备怎么做？” 九儿转头问没鹿天鸣。 “怎么做？事实摆在眼前，还能让他继续祸害我妖族同族吗？” 新垣异一听这话，吓得冷汗直流，浑身颤抖。 “蛇！” 正在这个时候，众人身后的一棵树下传来一声惊叫。 九儿瞬移到那边一看，竟然是之前困在芊玄岩牢房里的男子，他悄悄躲在树后偷听几人审问新垣异，刚刚被树上突然出现的一条蛇惊吓到，所以暴露了踪迹。 “你怎么会在这里？” 九儿问男子。 没鹿天鸣回头一看，回复道：“我把他放出来的。” 她又问男子：“你怎么还没走？还等着被他们捉回去吗？” 男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伸出黝黑的手，指着几人说道：“你们……是妖？” 几个人只是看了男子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从大家的神情来看，已经给了男子肯定的回复。 “这是什么人？” 九儿回到没鹿天鸣和逄蒙身边，没鹿天鸣转头问九儿。 九儿笑了。 “你都不知道他是谁，还给他放出来？” “本来是找你们，结果正好看到你们被带走，反正是要大闹一场，顺手就把他给放了。” 九儿大笑。 没鹿天鸣看起来孤傲冷淡，但她先是救下垂死的风予清，现在又放了困顿多年的男子，可见她骨子里还是个热心肠。 “他是镇妖世族妫氏一族的人，现如今炁脉封绝，不知道被芊玄岩困了多久。” 没鹿天鸣又转头看了男子一眼，男子像是在泥堆里打过滚一样，浑身脏乱不堪。 第89章 男子的身份 “回你的妫氏一族去吧。” 没鹿天鸣对男子大喊，随后转过身面对新垣异，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不想再与男子多言。 “回家好好洗洗干净。” 逄蒙补充道，也转过身不再理会男子。 男子看看自己的双手双脚，很久没有这样站在阳光下，清清楚楚地看看这个世界，以及，自己。这身衣服都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了，他手脚都沾满黑色的污垢，指甲折断的切口参差不齐，缝里也都是黑泥。 他有些失落，依旧伫立在原地，看着三人审问新垣异，不肯离开。 “你还杵在那做什么？” 只有九儿还在看着他，发现他眼神中的落寞。 男子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九儿。 他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才一直徘徊在山林中。 没鹿天鸣可不习惯这样被人盯着，她飞快地朝男子走去，停在与男子几步之遥的地方。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鹿天鸣问男子。 男子摇摇头：“没有。”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跟我们作对？” 没鹿天鸣质问男子。 男子苦笑一声：“我已炁脉封绝，又能做什么呢？”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速速离去！” 男子依旧无动于衷。 九儿觉得奇怪，男子的眼神中既没有镇妖世族对妖的嫉恶如仇，也没有重获自由的大喜过望，更没有谋划算计的矫揉造作，他像是堕入梦境一般，所思所言一片空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归属，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这是为什么呢？ 没鹿天鸣对新垣异顿起的杀心，因为男子的忽然出现，和一番怪异举动，而消磨大半。 九儿、逄蒙和男子分别到就近的水源沐浴一番，好好清洗掉监牢里的污秽。男子的衣服又脏又臭，破败不堪，逄蒙只好分了件衣衫给他遮蔽身体。 当男子清洗干净，借了把匕首刮掉胡须，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他竟然也是个白净俊俏的男子。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把新垣异捆在树干上，就地升起篝火，团坐在一起。 “你为何不回妫氏一族，他们应该就在山下吧？” 九儿看着男子，径直问道。 男子还是闭口不谈，只是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一直跟着我们？” 九儿又问道。 男子还是不说话，他也没想好，妫氏一族回不去，自己也没办法调用法力自保，不跟着九儿他们，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没鹿天鸣有些不耐烦了。 “你若要呆在这里，就说个明白，不然就趁早走人。” 她冲男子说道。 “我……” 男子终于开口，但神色犹豫，他还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跟九儿他们说起自己的事情。 他看着九儿和逄蒙，这两人和他一起被关在芊玄岩的牢房多日，身陷傀儡阵竟然还双双全身而退，且没有反目成仇。再看看没鹿天鸣，她率性而为，就是脾气有些急躁。得知自己是镇妖世族的人，他们却没有对自己下手。 这样的三人，自己可以相信他们吗？ 男子又转念一想，他们都不是鹿蹄山的妖，不过是来去匆匆的过客，又有什么可顾虑的？于是也就释怀了。 “我叫妫翾飞，原本将成为妫氏一族之首，没想到被同族兄弟勾结芊玄岩所害，炁脉封绝，被困在那座监牢里十年有余。” 九儿想象了男子遭遇的无数种可能，却不曾想到过还有这种可能性。 难怪妫翾飞不肯回妫氏一族，前有猛虎，后有豺狼，腹背受敌，炁脉封绝，鹿蹄山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逄蒙递给他一个果子，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妫翾飞又像在芊玄岩的监牢时那样，痴痴傻傻地笑着，以掩饰此刻的尴尬。 “离开鹿蹄山，天高海阔，总是会有你的好归宿。” 九儿看着妫翾飞，认真地说道。 妫翾飞摇摇头。 “你不明白被自己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我的父亲自幼教导我，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虽然现在我已经形同废人……”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从这双手之中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法力。 “……但是，我总觉得不甘心。即便被困在那个不见天日、肮脏污秽的监牢，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可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妫翾飞自认无愧于任何人，为什么却要得如此回报？” 从妫翾飞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他心中的愤恨。 “我想，即便我离开了鹿蹄山，躲到天涯海角，还是会心有不甘。也许这件事没有个结果，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结果？你这副样子，能有什么结果？” 没鹿天鸣没有委婉地安慰他，反倒是用近乎奚落的言语，想让他打消愚蠢的念头。 “如果因此而送命，那也算是一种结果吧。” 妫翾飞看着跃动的火苗，想着最坏的可能性。他的话透露着一种软弱的固执，在他心里有一道坎，他跨不过去，所以一直困在原地，他不能往前，也无法退后。妫翾飞把自己逼入绝境，内心煎熬着，在半疯半傻半怒半怨的情绪中，逐渐要崩坏。 “你认为，你对他人付出了情义，他人便能给予回报？” 九儿问道。 妫翾飞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认为，我不犯人，人便不会来犯我？” 九儿又问。 “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这样？” 妫翾飞有些激动。 “你走在独木桥上，见到一条狗，它朝你摇尾巴示好，可是你要过桥，它挡在你面前，你自然要把它踢下桥，这有什么可解释的？你们本不是一路人，因为多见了几面，便觉得感情亲厚，结果多情感动的只是自己。” 九儿说出这番话，不光妫翾飞，逄蒙和没鹿天鸣都惊讶地转过脸看着她。 妫翾飞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立刻明白了九儿的意思。 “你……你怎么会知道？好像你早就知道了我的事一般。” 九儿叹了口气。 “人与人之间的嫌隙，无非是你给的我不想要，我想要的你不给，高估了自己的用心，低估了别人的期待，一朝梦醒，就看谁下得了手，撕下那张破败不堪的窗户纸。睡着的人忘不了，醒着的人看不到。” 九儿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迷离。这些话到底是对妫翾飞说的，还是对九儿自己说的，逄蒙也不太确定。逄蒙只知道，这些事情，自己从来没想过，他不懂得人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到，又为什么失去。 山林的夜晚很凉爽，天空星罗密布，已经有一些夜行的野兽或是灵兽蠢蠢欲动，不时发出或凄婉，或凌厉的叫声。逄蒙猜不到它们在哪个角落里，为何而动声。闭上眼，四人围坐的篝火，只是星空之下的一个光点，而这广袤的山林，用漆黑掩藏着无数生灵，孕育着无穷奥秘，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后半夜，妫翾飞躺在篝火边上，背对着火焰，感受温暖的气息在他后背流动。他又梦见他来为自己庆贺，恭喜自己即将成为妫氏一族的主人，梦见他们如何兄弟情深，梦见他是如何落入芊玄岩的圈套，梦见他看着自己被芊玄岩带走的时候，是怎样大功告成的满足。他还梦见被封绝炁脉之时，自己心中的痛不欲生。 妫翾飞满头大汗地惊醒，篝火只剩下微微泛红的柴薪，天边的颜色由红到金，再到蓝，星月还没落下。 第90章 天降神兵 “你打算怎么处置新垣异？” 九儿和没鹿天鸣蹲在水源边，正说着，两人都回头看了罗罗一眼。新垣异还被牢牢捆在树干上，逄蒙和妫翾飞在一旁各自休息。 “我想着这个家伙没少干坏事，先问问看能问出些什么来，再杀了他也不迟。” 没鹿天鸣对于新垣异的杀父之仇始终耿耿于怀。 “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中九儿下怀。先前金丹的事情，一直让九儿很好奇，这个家伙在那场大战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何这次栽在芊玄岩和芊丹林手里，鲜于摇光谁也不找，径直去找了他新垣异？ 不过新垣异狡黠无赖得很，想要套他的话可不容易。 “这次多亏了你及时赶到，你怎么会来鹿蹄山？” 九儿问没鹿天鸣。 没鹿天鸣告诉九儿，九儿走后，她和卫澧也尝试了很多方法打开青铜大门，却都不奏效，只能干等着新垣异出关。等了大概两个多月的时间，终于等到小妖来通报，炼丹的石室里有了动静，没鹿天鸣立即赶过去把新垣异擒住。 可是，没等到卫澧回来，鲜于摇光忽然杀了出来。没鹿天鸣一人与鲜于摇光对战了几十个回合，胜负难分。新垣异趁机挣脱，带着九皇天权炉撒腿就跑。鲜于摇光和没鹿天鸣一路追赶，最后鲜于摇光和新垣异二人联手，甩掉了没鹿天鸣。 不过没鹿天鸣没有就此放弃，一路追踪，在鲜于摇光带着新垣异驾龙从中皇山离开的时候，没鹿天鸣也偷偷跳上龙尾，跟他们一起来到了鹿蹄山。 在鹿蹄山，没鹿天鸣孤立无援，所以把自己小心隐藏起来，接连几天的时间，一直在悄悄探查他们有什么谋划。她无意间听说九儿和逄蒙被捉住了，关押在牢房中，且中了傀儡阵，所以想着把二人救出来，这样也好有个照应，找机会再来对付新垣异。 随后发生的事情，便是芊玄岩洞府炼丹石室内，没鹿天鸣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助九儿和逄蒙解阵，大闹妖族部族的事情。 听没鹿天鸣说完，九儿忽然有了主意。 九儿和没鹿天鸣回到树下跟逄蒙和妫翾飞会合。 “我和天鸣准备再去一趟芊玄岩的洞府。” 九儿对二人说。 “去那做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把那帮家伙一网打尽！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会忽然出现，到时候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没鹿天鸣回应。 逄蒙疑惑地看着二人。他原本以为，以九儿的性子，这件事情会就此作罢，大家可能就此分道扬镳，毕竟九儿现在最在意的事情还是找到长右。 九儿看出了逄蒙的心思，说道：“这帮家伙把我们害成这样，要不是天鸣及时出现，都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我可没想要放过他们。” 逄蒙想起了九儿用红莲业火差点烧死鸩鸟沈江翎的事情，也对，九儿虽不是小心眼的人，但是爱憎分明，她要较真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好吧，什么时候？” 逄蒙问道。 “就现在，你们俩看着新垣异，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 没鹿天鸣拿着危月燕弓，朝九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出发了。 “很快就回来？上古极妖鲜于摇光坐镇，加上芊氏四兄弟的芊玄岩和芊丹林，还有好些个极妖，你就放心这么让她们二人去了？这不是送死吗？” 妫翾飞静静听完三人的谈话，看着九儿和没鹿天鸣离开的背影，诧异地问逄蒙。 逄蒙苦笑一声。 “她们俩出手，你就等着看吧。” 一个是妖王九婴，一个是能跟妖王九婴打成平手的妖族首领千金，这两个人联手，不要说鲜于摇光加芊氏四兄弟，只怕毕方手下五大上古极妖加在一起也不够她俩消遣的。对了，现在钦原谷道子被新垣异所害，五大上古极妖也就只剩下四个了。 妫翾飞看逄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但他还是不放心，九儿和逄蒙曾经也是芊玄岩的阶下囚，怎么这会儿就如此有把握？ 时间到了正午，天气变得越来越热，逄蒙和妫翾飞坐在树下乘凉，就坐在新垣异旁边。 从昨天被擒到现在，新垣都水米未进，蜡黄的脸显得更加难看，脑袋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逄蒙大人……” 新垣异声音沙哑，像个奄奄一息的老汉。 “呜呜呜……逄蒙大人……能不能把我放下来？我实在是饿得、渴得不行了……呜呜呜……” 新垣异呜咽着发出哀求。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 逄蒙不搭理他的请求。 “呜呜呜……求求你了逄蒙大人，您就看在之前小人我也厚待于您的份上，赏条活路吧……呜呜呜……” 新垣异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 逄蒙转头望着新垣异，既嫌弃，又鄙夷。 “逄蒙大人，您要相信我啊，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逼的。我一个小小极妖，论修为，论妖力，论身手，论在妖族的地位，哪一样都比鲜于摇光大人相去甚远，怎敢违抗鲜于摇光大人的命令？我也不想害风初九大人，否则先前在我洞府之中，怎会厚待于您二位大人？呜呜呜……” 新垣异声泪俱下，看得妫翾飞都有点动容。 “可是小人能有什么办法？鲜于摇光大人捏死小人，就跟捏死一只蝼蚁一般，我若不从，怎有活命？我也是没办法呀！呜呜呜……” 逄蒙看着妫翾飞，恐怕现在妫翾飞听到新垣异这样说，就跟当时逄蒙在新垣异洞府中一样，同情这个身不由己的可怜极妖。 “你不要被他这副样子骗了，先前我也以为他是个处处受制的可怜人，后来我才发现，他不过是处处示弱博取同情，下手比谁都狠毒。” 逄蒙对妫翾飞说。 “逄蒙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呜呜呜……我真是百口莫辩，只怪我有眼无珠奉您为上宾，却没想到您竟一点不念我的情意，是个如此薄情寡义的人，呜呜呜……” 妫翾飞看看嚎啕大哭的新垣异，再看看不屑一顾的逄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 未时之末，九儿和没鹿天鸣还没有回来，逄蒙不时向她们离开的方向观望，开始有一点担心。九儿沉着缜密，却对于那些耍心机的伎俩没有防备，没鹿天鸣耿直急躁，两人虽然都能以一敌千，但那些个妖都不是善茬，说不准又会耍出什么手段来。 逄蒙刚准备跟妫翾飞说些什么，还没等转身，他就感觉身后被人重击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浑身瘫软倒地，昏过去了。 逄蒙身后，妫翾飞也被人以相同的方式击晕。 “芊丹林大人，芊玄岩大人！” 看到如同天降神兵一般的二人，新垣异张大眼睛，脸上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觉得自己总算要脱离苦海了。 “怎么不见另外两个？” 芊丹林一边帮新垣异除去捆住他的火链，一边皱着眉头问道。 “她们偷偷折回山洞，去找鲜于摇光大人和您二位大人寻仇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芊玄岩大笑起来，芊丹林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何意？” 新垣异拱手，小心地问道。 “鲜于摇光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早就猜到她们会再来，布好了陷阱，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新垣异一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如此甚好，只要除掉她们，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第91章 罗罗新垣异 芊丹林和芊玄岩领着新垣异往山洞的方向走了一段，在距离山洞不远的地方，又调转方向去了另一边。 “两位大人，这是何意？” 新垣异一看方向不对，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吗，鲜于摇光大人布好了陷阱，说不定此刻里面正在交战，咱们就这么贸然闯进去，怕要坏了鲜于摇光大人的好事。” 芊丹林回头说道。 “你就放心吧，我们跟鲜于摇光大人说好了，等洞内事情处理妥当，他便会差小妖来给我们报信，我们先到后山找个地方落脚，就等鲜于摇光大人的好消息吧。” 芊玄岩补充道。 “原来如此，妙计，妙计。” 新垣异跟着二人，往山林深处走。 “我记得你是沈江翎大人的徒弟？” 走了一段，三人也没什么谈资，于是芊丹林找了个话头问新垣异。 “是。” 新垣异满脸堆笑。 “你觉得沈江翎大人跟我们鲜于摇光大人相比，如何？” 芊玄岩问道。 “哦哟，这怎么可以拿来比较呢？” 新垣异一听，赶忙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鲜于摇光大人，还不够资格跟沈江翎大人相提并论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新垣异赶忙直摆手，吓得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 芊丹林和芊玄岩大笑。 “你放心，咱们就随口闲聊，不管你说什么，我们绝对不会向鲜于摇光大人嚼舌根的。” “这个，沈江翎大人跟鲜于摇光大人，自然各有各的本事，两人行事风格全然不同，依我看也不必拿来比较，我等只要听从两位大人的差遣，办好差事，便够了。” 新垣异果然圆滑世故得很，这样一说，既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得罪鲜于摇光，还显得自己忠心耿耿。 “你这家伙，话说得滴水不漏，难怪连毕方大人都高看你几眼。” 芊丹林调侃道。 “不敢，那是毕方大人错爱，我也惶恐得很。” 新垣异嘴上这么说，心里得意洋洋。 “听说之前毕方大人让你去掌管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你把那边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就叫别人给夺了去？” 芊丹林问。 “这个……” 新垣异只是笑，却不直接回答。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查到，你可别忘了我们芊氏四兄弟是干嘛的。就是我看你这人吧，太没意思，跟你说话闲谈，你还要藏着掖着，很是不爽快。” 芊丹林见新垣异不肯接话，回过头埋怨道。 “不，不，芊丹林大人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是难以启齿，说出来怕二位笑话。” 芊丹林和芊玄岩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我们什么笑话没看过，不差你这么点事儿。” “是，是。” 新垣异见这两人不好糊弄，只得说道：“先前毕方大人让我去那边的时候，其实两个妖族部族都已经有首领了，一个是皇人山的朱厌没鹿期，一个是厎阳山的青兕卫澧，这两个人都不是好对付的，我也是略微想了点‘办法’，才将他们拿下。” “你把他们杀了？” 芊玄岩问道。 新垣异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卫澧逃走了，没鹿期嘛，算是也为我所用了吧。” “什么叫算是为你所用？” 芊丹林觉得这个说法含含糊糊，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他又压低了音量问道：“我可听说，你炼丹的本事不简单，没鹿期到底是怎么个为你所用法？你可不要想糊弄我兄弟二人。” “是，是。” 看来芊丹林掌握的消息不少，想在芊氏四兄弟面前打马虎眼，不太容易。 “我确实在炼丹的本事上面花了点功夫，所以我把没鹿期和他那些极妖部下的精元，都炼化成了金丹服下。” 芊丹林狡黠地笑着，一副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刚才不老实的样子。 “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可不是一块小地方，那里离毕方大人的章莪山本就不远，周遭草木丰茂，比我们这鹿蹄山可好多了，怎么毕方大人偏偏赏了这么好一块地方给你？” 芊丹林又问道。 “嗨。” 新垣异摆摆手，说：“这没鹿期和卫澧都是前妖王九婴的旧部，一直对毕方大人不即不离，尤其是卫澧，似乎并不甘愿臣服于毕方大人，所以毕方大人就悄悄派我去那边，想办法把这二人除去。” 芊丹林上下打量着新垣异，露出一脸难以置信。 “你也不过是个区区极妖，以一敌二，毕方大人怎么会在你身上下这么大注？就凭你那炼丹的本事？” “人不可貌相，有时候成事也未必要靠真刀真枪地打打杀杀，到底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因为我看起来软弱无能，他们便不会对我有太强的戒心，我也就有可乘之机。”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新垣异洋洋自得。 “你当真能炼化精元，为己所用？” 芊丹林看着新垣异，像是对这种奇妙的本领很感兴趣。 “不瞒你们说，现在应该算是驾轻就熟。” “厉害了。” 芊丹林竖起大拇指。 新垣异更加得意。 “你这本事是何时练成的？练了多长时间？” 芊丹林凑到新垣异旁边，两眼放光，像是也想要习得这样的本事一样。 “那时间可长了。从略知一二，到首次炼成，便花了一百来年。后来我也一直琢磨、改进，到现在几千年了吧。” “你一共炼化了多少妖？都是些什么样的妖？可有什么选择？” “先是什么妖都拿来试试，后来我就只炼化极妖往上，因为我发现，若是炼化比我自己修为还低的妖，耗费心力却对自身的增益不大，实在是得不偿失。” “原来如此。” 芊丹林若有所思，随即又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还炼化过比极妖修为更高的妖？” 新垣异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好像芊丹林的话正戳中他一直引以为傲，却找不到机会向他人炫耀的光辉事迹一样。 “你猜猜看？” 新垣异卖起了关子。 “这还用猜，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说你这家伙胆子不小，对钦原谷道子大人都下手了。” “这个，还不是最厉害的。” 新垣异挺起胸膛，一边趾高气昂地摇着头，一边说道。 “还有比谷道子大人更厉害的妖？” 新垣异点点头，他凑近芊丹林耳边，小声说：“前妖王九婴的精元，也是我炼化的。” “什么？” 芊丹林目瞪口呆。 “还有这事？你把她的精元也收归己用了？” 芊丹林把新垣异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那倒没有。” 新垣异摆摆手，说：“她的精元，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也就是奉命把她的精元炼化成了九颗金丹，随后发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了？被毕方大人吃了？” “我听说，这九颗金丹也不在他手上。” “那去了哪里？” “我也想知道啊。九婴的精元炼化而成的九颗金丹，不要说服下九颗，哪怕能分给我一颗，那也比我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金丹加起来强千万倍。可是吧，这事儿自从那场大战之后，就无人再提起，也没人知道九颗金丹的下落。” “可惜了，可惜了！” 芊丹林右手拍左手，感叹如此极品竟流落在外。 “是啊，真是可惜！” 说着话，三人就找到了一处地方，有几块巨石靠在一起，芊玄岩叫两人就在此处歇息，等鲜于摇光的消息。 第92章 报仇雪恨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黑，新垣异与芊丹林和芊玄岩闲聊了半天，却始终没等来报信的小妖。新垣异变得有点不安，他不时起身走动几步，朝山洞的方向张望，看看是不是有人往这边来。 “都这么长时间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新垣异问道。 “能出什么事，鲜于摇光大人的本事，你还不放心？” 芊丹林不以为意，依旧坐在巨石上休息。 “两位大人，你们有所不知，我在皇人山遇到鲜于摇光大人的时候，鲜于摇光大人跟昨日大闹洞府那女子大战了一场，两人许久也没分出个胜负来。现在又加上一个风初九，那可是镇妖世族里一等一的高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着实让人担心，就怕鲜于摇光大人的谋划并不顺利。” 新垣异显得忧心忡忡。 芊玄岩大笑着。 “芊玄岩大人，我觉得我们还是赶去看看为妙。” 芊丹林也笑了起来。 看到他们这副姿态，新垣异渐渐心里有些不满。 “不知道两位大人，有什么事情如此可笑。” 他觉得，芊玄岩和芊丹林像是在讥笑自己。 “当然是笑你啊，哈哈哈哈。” 芊玄岩指着新垣异。 “就是，自己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芊丹林说着，上前一阵拳脚，把新垣异打倒在地，然后死死扣住，令其无法脱身。 新垣异遭遇这样的突然袭击，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芊丹林大人，你这是何意？” 新垣异赶忙求饶。 “你看看我是谁？” 新垣异使劲转动脖子，瞥见了芊丹林的脸，他吓了一跳。 哪里是芊丹林，分明是九儿擒住了他。 这时，再看看芊玄岩，也变成了没鹿天鸣的样子。 原来偷袭鲜于摇光、芊玄岩和芊丹林前来救援、设计陷阱等九儿他们自投罗网，这些不过都是九儿他们设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从自己这里套出那些话，是自己掉以轻心，一五一十都向她们交代了个干净。 新垣异此刻只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些事情说出来，栽在九儿和没鹿天鸣手上，那就是死路一条，没跑。 没鹿天鸣拿起危月燕弓，对准新垣异的脑袋，橘色的箭气凝聚起来，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耀眼。 “两位大人饶命啊，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实在不是有意作这些恶。” 新垣异吓得眼泪又在眼眶中翻滚起来，一把一把地顺着脸颊流下，打湿了下颚，正好下颚贴在地上，弄一脸泥。 没鹿天鸣不再跟他废话，谋害没鹿期的罪名坐实，加上残害同族，再没有听他诡辩的必要。她的眼神中满是杀气，一箭瞄准新垣异的头射过去，新垣异惨叫一声，然后合上了双眼。 新垣异的手脚很快如同烂泥一般，没了半点抗力，九儿甩开他的手，走到没鹿天鸣身边。 终于为父报仇了。 看到新垣异合上眼，确认他已没了气息，没鹿天鸣好像耗尽心力一般，浑身一软，靠在九儿身上。九儿抱住她的肩，支撑着她站定。 “我终于为我父亲报仇了。” 晶莹温热的泪在眼眶里打转，九儿假装没鹿天鸣在夜色中掩藏得很好，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九儿挽着没鹿天鸣的手，一起往回走，去跟逄蒙和妫翾飞会合。 走了一段路，没鹿天鸣慢慢从刚才激动万分的情绪中恢复回来一些。 刚刚到距离芊玄岩洞府不远的地方，九儿捏了捏没鹿天鸣的手臂，没鹿天鸣用另一只手拍拍九儿的手，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她们都察觉到附近似乎有人在跟着她们。 两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感觉来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跟踪者逼近九儿和没鹿天鸣身后的时候，两人一起转身，九儿一挥手，两条火链便把跟踪者紧紧捆缚起来，没鹿天鸣则拉开了危月燕弓，对准他们。 可是，遭遇这番突然袭击，跟踪者也没敢大声喧闹，只是压低音量叫了几声。 借着微弱的光，九儿和没鹿天鸣才看清，被火链困住的竟然是逄蒙和妫翾飞，九儿赶忙解开了火链。 “看吧，我就跟你说她们俩不会有事。” 逄蒙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小声对妫翾飞说。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担心，才火急火燎地过来找她们。” 九儿与没鹿天鸣对视一眼，然后无奈地看着面前狼狈的两人。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逄蒙说着，毫无预警地走上前拉起九儿的手，飞快地往前走，想要离芊玄岩的洞府越远越好。 这忽然的触碰，有些猝不及防。九儿看着自己被逄蒙紧紧握住的手，再看看逄蒙的侧脸，像是中了击穿全身经脉的招数一般，一时间没了抵挡的能力。 她恍惚间，像是看见了长右的影子。 其实逄蒙心里此刻也忐忑万分。逄蒙很喜欢这样的九儿，她冷静果决，敢想敢为，重情重义，不恃强凌弱，不意气用事。她长着一张跟风初九一模一样的脸，却与风初九的性格完全不同，当然，逄蒙对于九儿的这种喜欢，并不是因为这张脸。 九儿跟没鹿天鸣离开后不久，逄蒙便不由自主地担心起她来。尤其是还被人劫走了新垣异，这让他更加忧心九儿的安危，怕她又要中鲜于摇光的计谋。好在，看到九儿和没鹿天鸣平安归来。 逄蒙不敢对九儿表露他的心迹，却也不想掩藏。他希望九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但他没有勇气说出来，他觉得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懦弱的人，可他不愿放弃。 看到九儿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这个念头。 九儿没有挣脱，像是在新垣异洞府的时候，逄蒙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紧紧抱着九儿的时候一样。 四人重新找了个落脚的地方，离芊玄岩的洞府远远的。 九儿和逄蒙一路都没有说话。 没鹿天鸣把她和九儿谋划变成芊丹林和芊玄岩的样子，骗取新垣异交代罪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逄蒙和妫翾飞。当然，逄蒙和妫翾飞这才知道，击晕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九儿和没鹿天鸣。 “你们怎么也不事先跟我们说一声？” 妫翾飞问道。 逄蒙看了一眼九儿，九儿发现逄蒙看着自己，立马把目光转向了别的地方，避免跟逄蒙直接对视。 “来不及了，而且这件事情只要我和九儿去做就行了，提前说出来，也怕节外生枝。” 没鹿天鸣回答道。 “好吧。” 妫翾飞和没鹿天鸣看看九儿，又看看逄蒙，这两个人一直没开口，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咱们先歇着？” 沉默了片刻，妫翾飞说道。 “好主意！” 没鹿天鸣早就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氛围了，赶忙起身找了棵大树跳上去，背靠树干开始休息。 四人各自散去。 九儿熄灭了篝火，坐在树上，仰望天空。她的脑海中总是闪过刚才逄蒙牵着她的手的画面，她尝试让自己分心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可是出现在眼前的总是逄蒙，是逄蒙化身黑龙帮自己逃脱云望舒围追堵截的时候，是逄蒙和自己在新垣异洞府争吵的时候，是逄蒙噩梦惊醒抱着自己的时候，是自己发现逄蒙隐瞒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而火冒三丈的时候，也是逄蒙被揍得鼻青脸肿带着归丘和螣蛇来寻自己的时候。 自己的心，是最不遂自己心愿的存在。 九儿被脑海中涌现的种种弄得心神不宁，她越是想逃避，越是被推搡着去回忆。 第93章 鹿蹄山下 等到天亮，大家醒过来的时候，没鹿天鸣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鸣不见了。” 逄蒙警觉地对九儿说。 “她已经走了。” 原来天还没亮的时候，没鹿天鸣就偷偷跑到九儿旁边，对还在睡梦中的九儿轻声说，她大仇已报，决定回厎阳山去了。只是没鹿天鸣不知道，九儿这一夜都被逄蒙的事情搅和得难以入眠，只有些浅浅的睡意，听到没鹿天鸣的声音，九儿立马就醒了。 “也好，路上小心。” 九儿闭着眼睛，轻声回应。 没鹿天鸣没想到自己这么小的声音，也能吵醒九儿。 九儿睁开眼睛，二人对视，互相给对方一个微笑。 回想两人初遇的时候，大打出手，算得上是各自遇上了难得的对手。这次同行，两人一路默契十足，也因此结下更深一层的情谊。两个人互相都觉得，对方某些方面跟自己很相似，都有让自己欣赏的特质，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九儿看着没鹿天鸣离开的背影，她相信未来的某一天，她们还会再见。 既然这件事情了结了，九儿和逄蒙也该继续往峄皋山赶路了。三人一路向东，沿着山路走着。 过了一个山头，小路分成两条，左边的一条继续沿着山路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峄皋山，另一条则是从凡人聚居的村镇通行，也能达到峄皋山，沿着这条路走，正午之前就能到达鹿蹄山下的村镇。两条路到峄皋山的路程都差不多。 妫翾飞站在岔路口，面朝左边的小路，却转头望着山下，透过层层树木，隐约可见凡人在下方的闹市之中穿行。村镇的东南角是一座大宅，俯瞰之时格外显眼，称得上是这一片最气派的屋舍，那便是妫氏一族聚居的宅院。 堂堂妫氏一族之首，至少曾经有机会是，竟然与妖为伍。妫翾飞嘲笑自己，不由自主地轻轻摇头。 那里是他的家，但他回不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路过的樵夫侧目相视，在经过妫翾飞身边的时候，有意绕开一段距离，不想与这样行迹怪异的人扯上半点关系。曾经风度翩翩的一族英才，如今沦落为喜怒无常的癫狂大叔，在牢笼之中消磨掉的，不仅是他的大好年华，同样也是他意气风发的雄心。 九儿看着驻足感怀的妫翾飞，她知道他此刻或许是触景生情，心痛于被迫扭转的人生轨迹，愤恨将自己推入深渊的亲人和妖。 “这一路风餐露宿太辛苦，要不咱们往山下走，沿途也能住住客舍之类的，吃住好了，也好养精蓄锐，你们觉得呢？” 逄蒙看妫翾飞的样子，提议道。 “那就走吧。” 不等妫翾飞回答，九儿便带头转向右侧的小路，下山去了。 九儿知道，妫翾飞心痒难耐，可拿不定主意。与其瞻前顾后萎靡不前，不如痛快直面做个了断，这样日后回想起来，也不至于责怪自己优柔寡断。既然妫翾飞下不了决心，那就只好推着他勇往直前。 妫翾飞静静跟在二人身后，说不上欣喜还是担忧，总之是五味杂陈。 “你们若是要害人，我也不会因为受了你们的解救之恩而坐视不理。” 妫翾飞一直以为没鹿天鸣、九儿和逄蒙三人都是妖，虽然困顿多年，他始终记得自己是镇妖世族的一员，对这三个能对付得了上古极妖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的厉害角色，不敢完全放下戒心。 “哈哈哈。” 九儿大笑起来。 “大言不惭之前，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镇妖世族的人总是这样，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以命相博的架势，好像收妖就是他们短短一生唯一正确的事情。千万年传承来，镇妖世族对妖的认知似乎在变得越来越狭隘，从前那些脾性各异，善恶交织的妖的故事，随着镇妖世族与妖越来越疏远而消散，在现在的镇妖世族眼中，妖就是一群凶残嗜血的恶魔，他们摧毁凡人的村庄，肆意屠戮孱弱的凡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似乎忘记了，不论神族、妖、镇妖世族、灵兽或是凡人，大家都在天地之间兜兜转转，寻找与失去，欢喜与哭泣，聚首与别离，每个人都为了自己那一丢丢倔强的坚持而艰难向前，人的困顿与烦恼，从不曾随力量与权势的强大而减少。这样看，芸芸众生，千人千面，妖与人又有什么不同？ 即便像九儿，在整个妖族之内，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成为执掌众妖几千年的妖王，又有最强上古极妖长右襄助，最终还不是落到如今的窘境。 妫翾飞面对九儿的挖苦，并不愠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同行，若他二人真的图谋不轨，自己一定尽全力阻拦。 九儿和逄蒙之前一路都走的山路，一直避开凡人聚居的地方，因而也就显得鹿蹄山下凡人聚居的村镇格外热闹。这里街道两边都是占着巴掌大的地方，铺陈开叫卖各种货品的小贩。每到一处，小贩们都会堆着笑与九儿他们搭话，招揽生意。 “此处距离三川不远，是自西向东去三川的主要通路之一，因而也是往来商贾不断。” 妫翾飞一边来回扫视街道，一边向逄蒙和九儿介绍。 许久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九儿发现凡人的生活方式跟从前有了许多变化，衣、食、住、行都比从前更加精致、讲究、花样百出，街道上摆了个各种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令她流连忘返。 这还是逄蒙第一次看到九儿像个小女孩一样欢欣鼓舞，与她平日的冷峻完全不同。 妫翾飞则仔细观察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他在寻找可能不期而遇的妫氏一族的人，被困十余年，他也不确定妫氏一族的人是不是还能认出自己。他们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吗？ 沿着主干街道走了一半，妫翾飞就将九儿和逄蒙领到一间客舍前停了下来。客舍上有一块朴实的牌匾，写着“归舍”。 “这归舍便是鹿蹄山下唯一的客舍。” 三人一起进入归舍内，进门的时候，妫翾飞有意放慢脚步，让逄蒙和九儿走在前面，他自己则微微颔首，静静跟在后面。 归舍不大，只有上下两层不到十个房间，九儿一行这时过来，只剩下一件通铺的房间，刚好够他们三人住下，也没有其他人同住。等逄蒙要下这间房才发现，他们没有钱财可付。 “糟糕。” 逄蒙挠挠头，有些为难地看着九儿。他转头去看妫翾飞，妫翾飞耸耸肩，好像在说他一个被妖关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身上会有钱财。逄蒙自己也是化作黑龙被困，恢复人形之后就一直跟着九儿风餐露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钱财。 九儿在衣襟中掏了掏，找到一块玉石，递给归舍的小厮。 “你看这个行不行？” 这块玉石没有经过多少雕琢，但是玉石通体白净，质地细腻，小厮常年看着来往商贾随身携带的珍宝，自然知道这是块宝贝，于是欣然接过玉石，小心收了起来。 小厮领着三人穿过大堂，前往下榻的房间。 “你怎么身上还带着这个宝贝，看样子够我们在这里住好一阵了。” 逄蒙小声问九儿。 “你还想一直住在这儿？” 九儿故意调侃着问逄蒙。 “那倒不是。” 逄蒙摇摇头。 “那日在厎阳山，天鸣走后，我偶然发现，觉得这块玉石好看，就捡起来收着，想着……” “想着什么？” 见九儿戛然而止，逄蒙追问道。 “没什么。” 第94章 归舍 归舍剩下的这间房里，只有一个狭长的通铺，一张又小又简陋的桌子，和几张凳子。房间的尽头是一扇透风透气的小窗，正对着归舍杂乱的后院，也就没有什么景致可言。 妫翾飞的样子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是进入了归舍之后，他就变得紧张不安。他起身到门口，确认门外没有其他人，然后小心将门关上。 “怎么先前也没见你这么警觉？” 逄蒙注意到妫翾飞的神情，笑着问男子。 “归舍，是妫氏一族的人开的。” 一听到归舍背后是妫氏一族，逄蒙收起笑意。 “那你还带我们来这里？” “我说了，归舍就是鹿蹄山下唯一的客舍，若不住这里，你们就只能去睡大街了。” 逄蒙看了九儿一眼，九儿似乎并不介意下榻在镇妖世族经营的客舍一事。反正逄蒙自己是神族，与镇妖世族之间没有什么直接冲突，所以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妫氏一族不像风氏一族那样家大业大，归舍往来的商贾、旅人便是我们打探消息的主要来源之一。从鹿蹄山到三川一带，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找妫氏一族就来归舍。” 妫翾飞压低音量，对九儿和逄蒙说。 “你打算怎么做？” 九儿问妫翾飞。 妫翾飞低着头，他还没拿定主意，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你要是想报仇，把仇人找出来杀了他便是。若是想重新开始，可以与我们同行，到个心仪的地方，淡出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如今你既下不了决心手刃仇人，又恋恋不舍难断过往，这只会让你自己内心煎熬。” 九儿看得出来，妫翾飞还是在瞻前顾后，难有决断。 听到九儿说要杀了自己的同族兄弟，他心中一颤。他痛恨背叛自己的亲人，但是想到要动手杀了他，他还是惊骇，不敢想象能有这样的结果。 “不。” 妫翾飞摆摆手。 “我怎么能对自己的同族痛下杀手？” 他一口回绝了这样的可能性。他做不到，即便同族兄弟串通妖困了自己十余年，也不到要手足相残的地步。 “那你想要什么？夺回了当家的地位？” 九儿看着妫翾飞。 此刻男子脑海中越来越混沌，竟不能寻常思考。 “依我看，要不咱们先去大堂吃点东西，顺便也听听看都能打探到一些什么样的消息。” 见九儿咄咄逼人，妫翾飞被逼问得招架不住，逄蒙赶忙开口替男子解围。 三人在归舍大堂的角落里，找了一张空桌坐下。此时刚入申时，住在客舍人们纷纷出来用餐，也有一些外面来的人，归舍大堂变得越来越热闹。 九儿一行一边在享用归舍提供的麦饭，一边听到邻桌的交谈。 “三哥，你这次带回来的货，东家很满意，他要全都买下。” “那好，这样我就不必再跑一趟去三川了。” “东家让我把钱带来了，一会儿石头他们过来，我就提货回去交差。” “行，这样明早我也好动身回去。” “别呀，明日东家女儿出嫁，东家特意交代了请你也去喝杯喜酒。” “那真是要恭喜王公了。不知道王公千金夫家何地？” “宜阳。” “不远，不远。可有请妫氏一族前来送亲？” “那是自然，上个月东家特意派我过来请的，妫氏一族当家的说，到时请妫婉兮小姐随行。” “好，好，那我就上王公府上讨杯酒喝，到时我一定备上一份礼。” 妫翾飞特意回头看了邻桌交谈的人两眼。 “怎么了？” 九儿问男子。 “没什么。” 妫翾飞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 回到房里，妫翾飞显得比之前更加焦虑不安，他一时不由自主地焦急来回踱步，一时又双眼呆滞地思索着什么。 “你这又是唱哪出？饭菜不可口？” 逄蒙调侃着问男子。 “他们要出手了。” 妫翾飞一脸严肃地看着逄蒙。 “谁们？” “我有不好的预感。” 妫翾飞的嘴角抽搐着，他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不妙。他的脸看起来像是带着一抹笑意，实则是这十余年在芊玄岩的牢房装疯卖傻，留下的怪异遗症，越是紧张难耐，越是想要大笑出声来。 “他们要出手了，一定是的，要出手了。” 妫翾飞嘴里重复着这些话，不像是回答逄蒙的提问，倒更像是自言自语。他此刻的神态如同一个疯魔的人，双眼直勾勾看着前方，沉浸在自己的意象之中。 逄蒙和九儿对视一眼，这个样子就跟在监牢的时候一模一样。九儿原本以为他这副样子只是佯装的，现在看来，只怕是十余年暗无天日的监禁，早已重创了他的心智，他多多少少有一些失控。 “对谁出手？” 九儿试探地问道。 妫翾飞猛地一转头，瞪大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九儿，那眼神有很强的攻击性，让人不由地心中一惊。 “婉兮，我的婉兮。他们想要对我的婉兮下手。” 说到“婉兮”的时候，妫翾飞原本锐利的眼神是瞬间柔和了许多。 “他们说的妫婉兮，是你的什么人？” 九儿又问道。 妫翾飞低着头，他双手捂住脸，像是又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责情绪之中。 “婉兮，他是我的女儿。” 这个时候，男子忽然哭了起来。哭了两声，他又开始傻笑，接着又嚎啕大哭，如此往复。 也许是妫翾飞的哭声太响，也许是传出一个男子的哭声这事太稀奇，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小厮在外面轻轻叩房门。 “客官，你们可还好？” 小厮问道。 “没事没事，我朋友喝了点酒，有些醉意。” 逄蒙赶忙回应。 听见这阵响动已经惊动了归舍的其他人，妫翾飞赶忙收敛起来，避免引起更大的骚动。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 “你如果实在担心，明日我们可以跟在送亲的队伍后面，确认你女儿无恙走出鹿蹄山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九儿走到妫翾飞身边，压低声音对男子说。 妫翾飞来不及表达感激，反倒是更加陷入了内疚之中。 “都怪我没用，炁脉封绝，现在就如同废人一个，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妫翾飞急促地啜泣，浑身一软，坐在地上，像个孩童一般。 “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 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竟然被折磨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九儿有点同情差一点成为妫氏一族之主的妫翾飞。若不是事情到了他心爱的女儿身上，或许他还是可以掩藏住早已七零八落的心智，情到深处，所有的爱护才会成为本能，即使他现在一无所有，依旧不忘对女儿的关心，关心则乱。 “炁脉封绝也不是没有办法解除，我与逄蒙先前也都被人封绝了炁脉。” “是啊。” 逄蒙也附和九儿。 妫翾飞将信将疑地抬头看着二人。 “真的？” 妫翾飞满脸泪水，披散下来的头发随着脸颊上的泪，紧紧黏在身上，显得狼狈极了。 “骗你做什么？只要你不放弃，一定可以变回跟从前一样。” 九儿发现自己错了，她之前不应该逼着妫翾飞做决断。妫翾飞跟自己和逄蒙不同，他是神族后裔，享有跟凡人相同的寿元，对自己来说十余年不过是一眨眼的光阴，可对他来说每时每刻都是折磨。她应该早一点想到，妫翾飞表面的安然无恙，只是假象，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妫翾飞的内心。 现在遍体鳞伤的妫翾飞，最需要的或许只是支持与希望。 第95章 王家送亲 “你们都是妖，为什么这么好心要帮我？” 妫翾飞正是心智混沌的时候，还不忘时刻对妖保持警惕。 九儿与逄蒙面面相觑，镇妖世族对妖的成见之深，可见一斑。 “要不这样，我们帮你一起护送你女儿安然离开鹿蹄山，万一日后我们要是落到你手里，你也放我们一马，咱们就两清了。你看如何？” 九儿说道。 现在这个状况，跟妫翾飞理论或是讲一堆空洞的道理，都只是徒劳。妫翾飞唯一需要的，只是放下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平复情绪，然后逐步恢复从容的心绪，否则只怕他整个人都要崩坏。 “好。” 妫翾飞懵懂地点点头，算作答应九儿的条件。 一整晚，妫翾飞都焦虑地坐在桌边，一时用手支着头，一时用手指在桌上摩挲，一时又泪流满面，内心的焦灼和臆想让他激动亢奋，根本无法入睡。 破晓之后，等九儿和逄蒙醒过来，妫翾飞就急不可耐地催促二人一起出门了。 妫翾飞知道昨天二人所指的东家，就是路尽头的王家。王家算得上是鹿蹄山下的大户，在附近有些声望，他家嫁女自然是大喜。三人没有去王家，只是在归舍附近转悠，因为归舍前这条主干道是送亲队伍穿过鹿蹄山，去宜阳的必经之路，只需要等送亲队伍经过，然后跟上即可。 到了辰时，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出现了，一路欢天喜地。妫翾飞躲在人群后，在队伍中寻找妫婉兮的身影。 在队伍的中间，是一架马车，稍稍装点了一番，这应该就是王家女儿乘坐的马车。除了前后随行、敲锣打鼓的人以外，马车旁还有一女子随行，从穿着言行来看，不像个侍女，在这一行人中格外与众不同。她双眼炯炯有神，不时会扫视周围的人群。 三人推断，这就是妫婉兮了。 妫翾飞被捉的时候，他的女儿妫婉兮才三岁，刚刚能含含糊糊地说些简单的话。如今重获自由归来，妫婉兮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若是路上偶然遇见，全然不会认出彼此是骨肉至亲。 王家嫁女，对于这个小村镇来说，是难得的大喜事，许多人都跑出来凑热闹，三人也被围观的人群簇拥着，随人流一起跟上送亲的队伍，一直到了村镇的边缘。在这里，队伍渐渐偃旗息鼓，停止奏响乐曲，改为安静地慢慢从鹿蹄山通行。 鹿蹄山妖、人、灵兽混居由来已久，其实并不是每一次从鹿蹄山经过都会遇上妖，但是防范起见，商贾和一些大户经过的时候，还是会请妫氏一族的人来护送。至于那些穷困、拮据的人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不时会有他们遇到妖袭击而亡的事情发生，但这样的惨剧也并不常有。 队伍上山后，看热闹的人们各自散去。妫翾飞、九儿、逄蒙远远地跟在送亲队伍的后面，妫翾飞的眼睛一直放在他女儿身上，一刻都舍不得挪开。 刚开始队伍里的人还有些紧张，匆忙赶路，以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沿着山路行进了大半天，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任何异动，加上可能大家也有一些疲累，步子也就稍稍慢了下来。 出发已经两个时辰，送亲队伍的领队瞧着，距离芊玄岩的洞府已远，走出鹿蹄山还有一段路，所以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再赶路。 九儿原本以为，妫婉兮这趟行进至此，多半能安然度过了。可是忽然之间，她在送亲队伍休息地上方，发现了芊玄岩的身影。九儿四下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此刻虎视眈眈的只有芊玄岩和他带着的三个小妖，并未见到芊丹林的踪迹。 九儿有点担心，按理说如果芊玄岩跟妫氏一族的人串通谋害妫翾飞，此刻妫翾飞又成功逃脱，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会盯上妫翾飞的女儿妫婉兮，再次设下圈套等妫翾飞自投罗网。如果不是芊丹林藏得太深，让九儿难以察觉，那多半就是对他们而言，妫翾飞已经没有了用处，并非是为了他而来围堵妫婉兮。 不管是哪种缘由，都需要小心为上。 侍女送去给马车内的王家小姐一些水喝，随后也递给妫婉兮一个水囊，被妫婉兮婉拒，妫婉兮掏出自己的水囊喝水解渴。休息的人们三两个聚在一起闲谈，舒缓旅途劳顿。 妫婉兮看起来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她始终站在马车旁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王家小姐。有一两个侍女上前与她搭讪，也被她三两句就打发走了。此刻大家都在休息，她还是时不时会观察下周遭，看看是不是有妖在附近，只可惜她并没有发现芊玄岩。 “行了行了，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出发，天黑之前务必要走出鹿蹄山。” 领队骑上马，指挥队伍重新上路。 这时，九儿再去看芊玄岩，他已经不见了。 “看来芊玄岩要动手了，咱们赶紧跟上去吧。” 九儿对逄蒙和妫翾飞说。 “你说什么？” 妫翾飞一下紧张起来，他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说话间，送亲队伍的头顶上竟然飘下鹅毛大雪，众人纷纷诧异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天上。眼看着都要入夏了，大家都穿着单薄的衣衫，雪花飘落下来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原本暖和的空气很快变得寒冷，有的人已经开始打喷嚏了。 不一会儿功夫，雪花变成了蚕豆大小的冰雹，打鼓一般砸在众人头上、身上，打得马车噼里啪啦作响，马儿也开始不安分。 “你们快看前面！” 队伍里一个人叫喊着，大家朝前路看过去，这阵冰雪竟然只是围绕在送亲队伍上空，前方依旧是艳阳高照。 “妖来了，妖来了！” 侍女们开始尖叫起来，所有人都变得惊恐万分，既冷又害怕，在原地瑟瑟发抖地到处观望。 “大家不要慌！” 眼看着队伍已经自乱阵脚，几匹马随时可能受惊奔逃，妫婉兮一跃跳到马车上，一边死死拉住缰绳，一边大喊。 这时，慌乱的人们想起来，还有妫氏一族的妫婉兮坐镇，于是纷纷转过身来，对着妫婉兮跪倒在地，磕头跪拜。 “妫婉兮小姐救命，妫小姐救命啊！” 哭喊声此起彼伏。 “不要慌，大家都聚拢过来，不要走散，否则更危险！” 领队带着众小厮、侍女赶忙聚集到王家小姐乘坐的马车旁。 妫婉兮聚集起法力，朝头顶上投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球与芊玄岩施展的妖术对击的瞬间，半空中如同炸裂一般，冒出稠密的、白色的水雾气。水雾气倾泻而下，将送亲队伍笼罩在内，大家都伸手不见五指，更加惶恐不安。 九儿和逄蒙、妫翾飞往浓雾的位置赶，距离那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发现芊玄岩带着小妖们出现在了浓雾的边缘。 “马车里的小姐和骑马的领队留下，其他人都可以带回去。” 芊玄岩压低了声音对三个小妖说。 三个小妖领命，然后快速分散开，将送亲队伍围住。 眼看着芊玄岩的人就要动手，可是距离太远，九儿、逄蒙、妫翾飞根本来不及赶到。 第96章 父女相认 九儿灵机一动，她举起右臂，强大的妖力在她手掌中凝结，慢慢凝聚成一把弓的形状。她再加了一把力气，这把弓渐渐从一道光，变成可触碰的冰凉的实物，一把冰晶凝结而成的弓。 九儿把弓递给逄蒙，说道：“这把弓只能用一个时辰。” 想要聚力成真正有固定的形态、可触碰把玩的物品，跟寻常施术耗费的力量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九儿眼看着鞭长莫及，在极短的时间内耗费大把力气，做成这一把弓交给逄蒙，寄希望于靠逄蒙百步穿杨的绝技救场。当然，这样一招也让她因为力量的急速大量抽离，而疲惫不堪。 逄蒙接过弓，它的尺寸、形状几乎都跟危月燕弓一模一样。 “足够了。” 冰蓝色的箭气在弓上汇聚，逄蒙瞄准离他们最近的那一个小妖，一箭射过去，小妖应声倒地。 接下来是第二箭，第三箭。逄蒙不愧是天下第一神箭手的高徒，箭无虚发，趁着三个小妖钻进迷雾中，在他们消失不见之前，将他们逐一射杀。 “太好了！这下就能赶得上了。” 九儿难掩激动的心情，这件事情交给逄蒙果然是正确的。 芊玄岩发现三个小妖中箭倒地，顺着暗箭射过来的方向望去，九儿三人暴露无遗，他的神情由惊讶转变为愤怒。 “这是什么声音？” 送亲队伍里的小厮听到小妖倒地前的叫声，分辨不清是妖还是自己人，迷失在浓雾之中，更加恐慌。 妫婉兮深吸了一口气，她屏息凝神，一股热浪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冲散开，瞬间将浓雾驱散，帮助大家恢复了视线。 妫婉兮环视一周，送亲队伍的人都安然无恙围在马车周围，她便放心了一点。 随即，她也注意到距离车队不远处的芊玄岩，和从山林小路跑过来的九儿、逄蒙、妫翾飞。 没想到九儿他们会从半路杀出来，芊玄岩有片刻的犹豫，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芊玄岩挥手甩出一条冰链，从送亲队伍中锁住离他最近的一名侍女，然后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他扛起侍女飞快地蹿进山林离开了。 “还是晚了一步。” 逄蒙跑到送亲队伍附近的时候，芊玄岩已经跑没影了。 “你们是什么人？” 为防止再出意外，妫婉兮跳到三人和送亲队伍之间，随时准备跟突然出现的三人战斗。 “婉兮。” 妫翾飞拖着步子，上前两步，好跟这个失散十余年的女儿走得再近一点。 “不许动。” 看到这个奇怪的大叔靠近，妫婉兮立即大声喝止。 “婉兮，我是你的父亲。” 眼泪已经止不住地从妫翾飞的脸上倾泻而下。 “你胡说，我父亲早就死在妖的手上！你们少给我演苦肉计，再敢靠近，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妫婉兮有一丝不起眼的动容，但是她并不完全相信妫翾飞的话。 “不，婉兮，我没有死，我只是被蛫囚禁起来了。” 妫翾飞又激动地上前了一步，妫婉兮立即警觉地将法力汇聚在双手，一方面震慑妫翾飞，让他不敢再向前，另一方面也好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我可没那么好骗，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父亲？” 妫婉兮问道。 “你去找来你母亲，她一定认得我。” “哼。” 妫婉兮哼笑一声：“我母亲？我母亲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 妫翾飞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你若是我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不来找我？” 妫婉兮质问道。 “我想来找你，我做梦都想来找你！可是我……我没有办法回去……” 妫翾飞又想要上前，妫婉兮情急之下一击击退了他，他踉跄几步，逄蒙赶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帮他站稳。 “我说了你不要过来，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前两日才从蛫芊玄岩的监牢中逃出来。” 逄蒙一边帮妫翾飞站稳，一边看着妫婉兮说道。 妫翾飞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说：“婉兮，你母亲是云氏一族家主的女儿，叫云思柔，她还有个弟弟叫云望舒，也就是你的舅舅。” 妫翾飞微微低头又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你的生辰是四月十二未时一刻，右腿外侧有一颗黑痣。” “你……” 妫婉兮释去双手的法力，她看着妫翾飞的神情由惊讶变为兴奋，再变为喜极而泣。妫婉兮飞快地跑向妫翾飞，紧紧抱住妫翾飞的脖子。 “父亲，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我也是，我也是……” 妫翾飞也把妫婉兮抱得紧紧的，他等这一刻等了十余年，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到女儿，他一刻也舍不得放手，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让他能好好弥补这十余年父亲这个角色的缺位。 送亲队伍的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动容，甚至都淡忘了刚刚被妖袭击的惊恐，沉浸在此刻妫氏一族父女重逢的感动之中。 真想不到，妫氏一族与云氏一族也是姻亲，妫翾飞的妻子竟然就是云望舒的姐姐。 九儿、逄蒙和妫翾飞三人，与妫婉兮一道，护送王家的送亲队伍继续上路。因为遭遇芊玄岩伏击，天黑之前并没能按照领队的预计走出鹿蹄山地界。不过，逄蒙能帮助他们射杀那三个妖，可见忽然出现的这三个人还是有点本事的，于是大家壮着胆子就地升起篝火，等明日天亮再赶路。 妫婉兮正满心欢喜，却也不忘自己的任务，寸步不离地守在王家小姐的马车旁。妫翾飞则紧紧跟女儿站在一起，光明正大地与她同行。 九儿看妫翾飞与妫婉兮相认之后，神态爽朗许多，似乎已经从之前疯魔的状态中恢复出来，现在看上去，又与一个常人无异了。 “你看，昨日还神志不清，今天看到女儿，马上又清醒如常了。” 九儿和逄蒙并肩坐在远离送亲队伍的地方，九儿指着妫翾飞对逄蒙说。 “久别重逢，自然是欣喜若狂。” 逄蒙注意到妫翾飞看妫婉兮的眼神，充满浓浓的疼爱之情。他转过脸来，又看着九儿，如此昏暗的光线下，远处摇曳的篝火引得九儿脸上的光亮也来回晃动。他爱上的两个女子，共享着相同的容貌，逄蒙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九儿正好也转头看逄蒙，正撞上他的目光。她仿佛看穿了逄蒙的心思，问道：“那你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跟风初九久别重逢的感觉？” 被忽然这么一问，逄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说的……是……是什么时候？” 逄蒙不敢再盯着九儿看，慌乱地低下头，挠挠后脑勺。 “现在。” “不。” 逄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你就是你，她是她，我知道你们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妖王九婴，一个是镇妖世族，虽然都是混世魔王一般不可一世的存在，但除了这张脸，哪里都不一样，这一点，逄蒙从知道九儿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不论你当我是谁，我想我们终究不会是彼此希望的那样。我走的路很艰险，你大可不必与我一起犯险。” 这几日，九儿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明白那天晚上逄蒙牵她手的用意，但是逄蒙并不是那个让她动心的人，九儿总是丑话要说在前头的。 快刀斩乱麻，总会比拖泥带水更让九儿觉得安心。 听到九儿这样说，逄蒙有些气馁。 “你要复仇，打倒毕方？” 逄蒙把头埋在手臂里。 第97章 黑夜追击 “打倒？不，我要让他灰飞烟灭。他毁我原形，封我精元，重伤长右，屠戮我不周山众妖，纵容新垣异残害同族……不将他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九儿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淡泊，与言语间的狠劲反差鲜明。 “我知道了。”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之间都没有再说什么，他们也不再互相对视，只远远地看着妫翾飞父女，和王家送亲队伍。 除了这对沉浸在久别重逢喜悦之中的父女以外，其他人都表情凝重，如坐针毡。那名被掳走的侍女多半是没命了，不知道芊玄岩还会不会出现。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盼望着漫长的黑夜赶紧过去，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即将入夏，夜晚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其实……” 过了许久，逄蒙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后来见过她一次。” “见过谁？” 九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逄蒙所指。 “风初九。就在我们离开风氏一族离字门的时候。” 逄蒙没有看九儿，自顾自地说着。 “这怎么可能呢？” 九儿看着逄蒙。 “当然不可能，我知道那不是她。我那时真希望我看到的就是她，她还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也许一切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假象吧，就像做了一场梦。” 听到逄蒙这样说，九儿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之感。 她有点讨厌看到这样的逄蒙，这些话让她心中不快。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呢？坦白这些事情并不会让九儿开心，效果恰恰相反。 “那你再好好怀念下她吧。” 九儿站起身，一跃跳到树干上，背靠树干准备休息。 逄蒙并没有察觉到九儿的愠怒，依旧呆呆地坐在树下。他感到泄气，自己并不是九儿属意的人，她对自己总是冷冰冰的，所有的想法都在她脑子里，她不会对逄蒙说她的所思所虑，凡是她说出来的话，都是她自己拿定的主意。 这样的九儿，好像哪里都与自己无关，逄蒙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参与到九儿的故事中去。 妖王九婴与背负弑师罪名的低阶神族，地位悬殊，不可同日而语。 正在九儿和逄蒙相互怄气的时候，送亲队伍外围忽然燃起一道火墙，众人被围困住无从逃脱，而九儿和逄蒙因为距离较远，被火墙与众人分隔开。 突如其来的火光引得刚刚平静下来的队伍又发出阵阵尖叫。 不知是什么时候，芊丹林出现在了逄蒙身边，他正准备故技重施，对逄蒙施展傀儡阵，困住九儿。好在九儿先一步发现了芊丹林的行动，瞬移到芊丹林面前，将他打退。 “难不成你觉得我们还会上第二次当？” 九儿盯着芊丹林，满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 逄蒙警醒地站起来，与九儿并肩。 随后，小妖们的叫喊声彻底打破了周遭的宁静，他们一个接一个往火墙内蹿，送亲队伍中的尖叫声又掺杂了惨叫、打斗、叫骂、哭泣的声音。 现在火墙里只有妫婉兮一人对抗蜂拥而至的小妖，想必吃力，正好九儿还在生逄蒙的气，不愿他在眼前晃悠，于是九儿对逄蒙说：“你去帮妫婉兮吧，这里交给我。” “嗯，你也小心。” 逄蒙没有多想，立即跑向火墙那边。 芊丹林放出的火墙，不比先前九儿用来困住鲜于摇光他们的火墙那样猛烈，逄蒙和小妖们都可以轻松穿过，只能用来围困送亲队伍这样的凡人罢了。 芊丹林自知不是九儿的对手，敷衍着对九儿施展几招，然后赶忙往山林中跑了。 九儿追上前去，两人飞快地在山林中穿梭。 芊丹林见甩不掉九儿，不时会继续向九儿施展一些零星的招数，九儿正在气头上，死死跟着他不放，这样的进攻无法伤到九儿分毫，反倒更像是火上浇油。 跑出去一段距离，九儿已经看不到火光，也听不见王家送亲队伍的叫喊声，四周归于寂静，只剩下从耳畔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九儿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让她很快冷静下来，并开始思考，为什么芊丹林会忽然出现？ 下午芊玄岩看到自己和逄蒙已经赶过来护送送亲队伍，芊丹林应该也已经知道这个情况。先前他们费尽心机，施展傀儡阵，又找来九皇天枢弓设下陷阱，也没能把自己怎么样，芊丹林哪来的自信，敢单枪匹马过来挑衅。 九儿再看看芊丹林，虽然天色昏暗，但是芊丹林一直没有跑太远，九儿隐约可以察觉到，他面无惧色。区区一个极妖，被自己追赶，没有半点惊慌，反倒是不紧不慢地跑着，时不时还佯装攻击几下，与其说是想摆脱自己，倒不如说是怕自己镇定下来不搭理他。 恐怕这又是鲜于摇光设下的圈套。 想到这里，九儿放慢脚步，直至干脆停下来。 芊丹林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看九儿，发现九儿不再追赶，他迟疑地也跟着减慢了速度。芊丹林心中犹豫，难不成被九儿看出来了？正在他摇摆于要不要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发现九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糟糕，真的被九儿发现了他的用意。 芊丹林立即停下来，想要仔细看看九儿去了哪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了。 “你在找什么呢？” 突然，九儿的声音出现在芊丹林耳边，他的余光瞥见九儿竟就在侧面，与自己相距咫尺，芊丹林吓得向侧后方退避，结果被杂草绊住，险些摔倒。 九儿赶在芊丹林倒下之前，先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九儿伸出另一只手，拽住芊丹林衣襟的同时，一条火链把芊丹林的双手双腿紧紧与身体捆在一起，芊丹林如同一根柱子一样，站得笔直。 “九……九大人……” 芊丹林吞了一口唾沫，距离鲜于摇光设下的陷阱已经不远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露陷，只怕自己这次要在劫难逃了。 九儿伸出食指，放在双唇之前，摆出一个收声的表情。 “不要给我耍花样。” 九儿瞥了一眼芊丹林原本要引九儿去的方向，然后又将目光收回，直勾勾地盯着芊丹林的双眸。 “鲜于摇光和芊玄岩在那边等你引我过去？你们设好圈套，就等着我上钩，对不对？” 九儿将芊丹林拉到面前，芊丹林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九儿的鼻息。 “不，不……没有的事。” 九儿的指尖用力量汇聚成一根尖刺的形状，她把这根尖刺用力扎进芊丹林的右臂。芊丹林疼痛难忍，痛苦地叫喊，却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像被人扔进水中一般，有种溺水的感觉，完全叫喊不出声音。 很快，这种溺水的感觉又消失了，手臂的疼痛却依旧。 “如果再说谎，下次我就会刺你的眼睛，听明白了吗？” 九儿把手上的血擦在芊丹林的脸上、衣服上。 “明白，明白。” 芊丹林尝到了苦头。他刚才本来还在思索，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给鲜于摇光报信，让他们知道自己被捉住了，这下他知道了九儿的厉害，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前这个不是一般的妖，是妖王九婴，敢在她面前耍花样，只怕要即刻当场毙命，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自己，为了鲜于摇光和毕方豁出性命，不值当。 “再给你一次机会。” “是，是鲜于摇光指使我来，再用傀儡阵困住您，若失手了也不要紧，把你……把您引到前面，他自有办法对付您。” 芊丹林又吞了口唾沫。 第98章 将计就计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九儿抬起手，在她的指尖再次用力量凝结起一根尖刺，她把尖刺慢慢伸向芊丹林的右眼。 “九大人，我……我都告诉您的了呀……” 芊丹林看着九儿的指尖，冷汗一把一把地从额头冒出来。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鲜于摇光就这么有把握，你能把我引过去？你真当我不知道他獓邪和你们芊氏四兄弟的手段吗？” 九儿指尖的尖刺几乎要触碰到芊丹林的眼球。 “不，九大人，我真的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九儿默不作声，尖刺继续向前。 芊丹林立即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就死的样子。 “您若当真不信，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鵸表面上佯装从容淡定、要慷慨赴死，但他的气息早已乱作一团，快速地喘着气，心里害怕极了。 九儿见他这样，放下左手，收起力量，用力一推，芊丹林失去平衡，向后倒进灌木丛中。 紧接着，九儿还解开了捆缚芊丹林的火链。 芊丹林发现自己重获自由，困惑地爬起来，站在原地看着九儿。 “九大人，您这是何意？” 九儿双手架在胸前，缓缓走向芊丹林所在的位置？ “你觉得你今晚能活着离开吗？” “这个……这个要看您是不是肯高抬贵手了。” 芊丹林屈下身子，向九儿恭敬地作揖。 “我记得鲜于摇光总是说，他手下不养无用之人。” “是。” “你猜现在这样，你们还能不能困住我第二次？” “这个……” “若是真能得手还好，如果让鲜于摇光知道，你泄密坏了他的好事，你猜想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多半是死路一条。” “你倒是个明白人。那你再猜一下，如果鲜于摇光困不住我，你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芊丹林立刻明白了九儿的用意，赶忙跪地向九儿行礼。 “九大人，是我鬼迷心窍，我芊丹林愿意听从九大人差遣，只要您肯饶我一条性命，在下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实说，妖王九婴到底什么脾性，芊丹林也摸不准。那场大战中，芊氏四兄弟上下奔走，为毕方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他们也并没有直接跟九婴接触过。 从最近跟九儿几次交手的情况来看，她身上的狠劲丝毫不亚于鲜于摇光，但是某些方面，他与鲜于摇光倒是截然不同。这会儿自己还不把握好机会投靠她，恐怕真的横竖都是个死。 “你要跟着我？” “是，九大人您本就是妖王，我们效忠于您才是正理。从前小人也是迫于鲜于摇光的淫威，不得不低头，若九大人您愿意收留我，我就不必再受他指使作恶了。” 九儿当然知道芊丹林不是真心投靠，只不过是生死关头的权宜之计。芊氏四兄弟说是兄弟，实际上就是鲜于摇光从一堆杂兵里挑出来的佼佼者，拼凑而成。所以这四人并没有什么手足之情，正相反，他们平日里勾心斗角、争功邀宠，私下里谁也不服谁。鲜于摇光对他们的争斗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着这四人的你追我赶，逼得他们快速成长为他的得力干将。 “好，那为了表明你的忠心，等会儿我会假装被你骗过去，你用傀儡阵困住鲜于摇光和芊玄岩，假使你做成了，我可以不计前嫌把你留下，你如果给我耍花招，往后天上地下，不再有你芊丹林这号人物。” “是，我一定按您的吩咐办，只不过……” “不过什么？” “就算我用傀儡阵困住他二人，以我对他们的了解，鲜于摇光可不会顾念芊玄岩的死活，到时候必定破阵而出，傀儡阵根本降不住他。” “你只管照做即可。” “是。” 九儿勾勾手，令芊丹林上前，与他低声耳语，商量好接下来的对策。 另一边，鲜于摇光和芊玄岩都隐约听见有人靠近的响动，他们知道这是芊丹林带九儿过来了。 还没到盛夏，这会儿夜深人静，也不觉得燥热，不想山林之中竟开始飞舞起零星的萤火虫来。 芊丹林跑到约定好的空地上，附近潜藏着鲜于摇光和芊玄岩，他立即蹿到一棵树上躲起来。 听起来，九儿的脚步声还有一小段距离，正巧芊玄岩藏身的地方离芊丹林不远，他向芊丹林发出了“噗呲”的声音，叫他下来跟自己一起躲进灌木丛。芊丹林于是跳下来，跟芊玄岩一起在暗处观望。 九儿跑到空地的时候，周围一片安宁，不知道芊丹林躲到哪里去了。九儿猜测，这里大约就是鲜于摇光布下陷阱的地方了。 九儿一动不动，像是在思索下一步的对策。有两只萤火虫飞到九儿的肩膀和头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飞离。 鲜于摇光悄悄拉开九皇天枢弓，瞄准九儿。他一箭射出，九儿应声倒地。 九儿倒地后便没有起来，草木丛深，隔着一段距离，这让鲜于摇光也没办法准确判断九儿的位置。 但是，这一箭成功得太简单，鲜于摇光觉得难以置信，直觉告诉他，其中有诈。 等待了片刻，仍不见动静，鲜于摇光干脆站起来，拉开九皇天枢弓，瞄准刚刚九儿所站位置的上方，一箭射去，一道明亮的金色光芒，如同焰火一般从鲜于摇光手中蹿到九儿上方，然后散开成无数支箭，向正下方飞快地刺下。 可是，那个位置还是没有任何响动，感觉好像九儿已经死在那里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堂堂妖王九婴，竟然被自己一箭就射死了？ 鲜于摇光困惑不解。 四周又恢复了宁静，除了飞舞的萤火虫，好像就不再能看到任何在动的东西。不知道是鲜于摇光的错觉，还是因为先前等待九儿的焦虑情绪让自己蒙蔽了双眼，他们发现周遭的萤火虫，远比之前注意到的要多。 萤火虫飞来飞去，引得鲜于摇光有点分心，他变得恼怒于这些小虫子。 鲜于摇光心想：看你九婴装死能装到几时。他又变换几招，继续向九儿倒下的那片地方攻击，那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难不成九儿是真的失去了招架之力？ 鲜于摇光终于按捺不住，向前走，准备一探究竟。 走到那边一看，并没有找到九儿的身影。他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于是扒开周边的草木又仔细找了找，九儿根本就不在那里，难怪不管自己使出怎样的招数都没用。 但是这样一来，自己在明，九儿在暗，岂不是变成了九儿狙击自己？ 鲜于摇光立起九皇天枢弓，用力将它竖直插到地面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时，一个火球从附近的某刻树上朝鲜于摇光袭来，却在距离鲜于摇光咫尺之遥砸个粉碎。 果然，九儿在鲜于摇光射出第一箭时就趁机逃走了，躲藏起来就是要引自己现身，然后趁机袭击自己。九皇天枢弓为鲜于摇光张开了一道屏障，所以刚才的火球并没有伤到他，倒是暴露了九儿藏身的位置。 鲜于摇光立即举起九皇天枢弓，朝着那棵树就是三箭过去，九儿从树上跳下来，整棵树都被点燃了，四周顿时被火光照亮。 九儿和鲜于摇光此刻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 第99章 再入绝境 鲜于摇光可不会给九儿留喘息的空隙。九儿现身之后，他继续朝九儿一箭又一箭射过去，九儿连忙躲闪，鲜于摇光的箭并没有射中她。 九儿此刻心中盘算着，芊丹林迟迟不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用傀儡阵困住鲜于摇光，只怕是因为现在自己和鲜于摇光二人胜负难分，他不敢赌上前程贸然出手。芊氏四兄弟，都是些狡猾又懂得审时度势的家伙。 九儿对准鲜于摇光的位置，汇聚力量施术，降下火焰编织的牢笼，欲将其困住。这座牢笼比先前用于困住沈江翎的牢笼更加坚实、细密，火之牢笼逐渐环绕鲜于摇光收拢。 鲜于摇光端起九皇天枢弓，对着火之牢笼射出一箭，火之牢笼开始震颤，收拢的速度也在变慢。紧接着，他又射出几箭，火之牢笼即如焰火一般散成零星的光点。 九儿立刻又用火墙围困住鲜于摇光。 这次不同，鲜于摇光有神器在手，这道火墙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趁着鲜于摇光还没突破而出，九儿朝鲜于摇光站立的位置奔跑过去，准备以接二连三的迅猛攻势制伏鲜于摇光。 在奔跑的路上，九儿注意到地上什么东西的反光，她无意瞥过一眼，那是一把短小的匕首，双刃之间有一条精致的纹路。九儿觉得这把匕首有点熟，于是停下脚步，捡起匕首定睛一看。 这时，九儿站立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有什么东西从地面快速升起，渐渐将九儿包裹其中。 九儿想起来了，这把匕首是妘黎的遗物，长右一直随身携带的。 难道说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已经找到了长右？ 四周从地底生长出来的东西继续向上，高过头顶，直冲天际，很快九儿就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井底一般。她汇聚力量击打前方，想到打破困住她的“墙”，但这堵“墙”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受到损伤。 九儿汇聚起更多的力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她手中汇聚，她把火球掷向前方，整片空间像是被火焰点燃了一般，周遭瞬间晃亮如白昼。 九儿终于可以看清楚四周，这块地方像半个鸡蛋一样，低下平坦且宽阔，上方则慢慢收拢，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圆洞。在周遭的火光照耀下，头顶的圆洞像一轮黑色的月亮。 这是什么阵法？ 这就是鲜于摇光布下的陷阱？而长右的匕首就是诱饵？ 九儿低下头，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手中的匕首，匕首中间的纹路像是流云，又像是火焰，表面没有一丝锈蚀，双刃如同镜面一般光亮，一看便是能削铁如泥的利器。 “哈哈哈。” 头顶的黑洞口传来了鲜于摇光的笑声，一张脸出现在了“黑色的月亮”上，那是鲜于摇光在朝下方看。 “终于还是落在我手里了。” 鲜于摇光得意的说。 随后，又出现了另外两张脸，分别是芊玄岩和芊丹林。芊玄岩的神情与鲜于摇光相似，是阴谋得逞之后的狂喜，他俩都知道九儿的真实身份，能将九儿这样的人物擒住，那绝对算得上是旷世奇功。 芊丹林的神情则有些复杂，他瞥了九儿一眼，很快又将脸移开。他知道，这次恐怕是彻底得罪了九儿，若她真能就此灰飞烟灭还好，万一他日卷土重来，只怕九儿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自己。芊丹林心中隐隐不安，眼下一时困住了九儿，但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投靠九婴，还是继续安守在鲜于摇光麾下？芊丹林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九儿愤怒地向上方投去一个火球，火球在碰触到圆形出口之前就化为乌有，似乎在这个奇怪的“牢笼”上方，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将九儿与外界隔绝，可以相视却未必相通。 鲜于摇光见状，更加得意，大笑起来。 “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还要垂死挣扎？” 鲜于摇光奚落道。 正在这时，第四张脸出现了。 下方跃动的火光照耀在那张蜡黄的脸上，泛黑的牙齿，弯成一条缝的双眼，奸诈的模样，九儿吃惊地看着跟鲜于摇光和芊玄岩一起出现的脸——新垣异。 九儿分明记得是自己和没鹿天鸣一起，亲手杀了新垣异，眼看着新垣异在自己手上挣扎、求饶、哭喊，最后变成一滩烂泥，没有了气息，他怎么会又活过来了呢？ 这怎么可能呢？ “哎呀，风初九大人，别来无恙。” 新垣异阴险诡诈的神色如故，好像非常享受看到九儿瞠目结舌的样子。 “你居然没死？” 九儿根本没把鲜于摇光的埋伏当回事，想着反正新垣异已死，一个上古极妖领着两个极妖，再带上一群小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新垣异竟然还活着，看这样子，陷阱是九皇天权炉？自己此刻恐怕就在九皇天权炉内！ “哈哈哈。” 新垣异笑了起来，他不像鲜于摇光的开怀大笑，这人做小伏低惯了，连笑也是卑微谨慎的。 “风初九大人大概不知道，在下师从沈江翎大人，只是在下愚钝，跟着沈江翎大人没学到太多本事，像曼陀罗这样的招数，只学了一点皮毛。” 原来如此，是新垣异在危机关头对自己和没鹿天鸣施展了曼陀罗，让自己和没鹿天鸣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九儿真是小看了这罗罗，这家伙修为低微、妖力混沌、身手鲁钝、长相猥琐，却像只蚂蟥一样，怎么捶打都打不死，与他来来回回纠缠，最终自己还是着了他的道。 眼下，九儿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感慨往事，最要紧的是赶快逃离九皇天权炉，否则她也不确定自己这次是不是能再次复生。 九儿的原形是九婴，本有九颗头颅。从这一路拼拼凑凑打探来的各种消息中，九儿知道当年战败，他们取走了她九颗头颅中的精元炼化金丹。但是他们不知道，九儿与普通的妖是不同的，她并不是上古极妖，在她的身体中不仅有生成源源不断妖力的精元，还藏有另一样东西。 九儿之所以得以复生，多亏这样东西随她的尸骸一起被遗弃于凶水之中，也就是风予淳年幼时居住的小孤村前的那条河。 可是，现在自己置身在九皇天权炉中，若就这样再被炼化一次，恐怕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九儿更猛烈地击打四周炉壁，希望能从内部破坏掉九皇天权炉。然而，不管她如何努力，九皇天权炉依旧毫发无损，连震动都没有，像是所有攻击都消散于虚空。 “风初九大人，您就别白费力气了，这九皇天权炉可是神器，岂能是您三下两下就能破坏的？” 上方观望的三人看出九儿心中焦虑、垂死挣扎，便觉得胜券在握，不住地嘲笑九儿。 “鲜于摇光大人。” 新垣异转过身，毕恭毕敬地向新垣异作揖，说道：“这炼化金丹不是三两日的功夫，尤其是像风初九这样厉害的角色，要不咱们先回芊玄岩大人的洞府，看我慢慢将她炼成金丹。” “哈哈哈，没问题，咱们这就打道回府吧。” 鲜于摇光喜笑颜开，摆摆手招呼三人，转身开始朝山洞的方向走。 芊丹林刚才也瞥了一眼炉中的情形，九儿真是急眼了。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九儿这次真要彻底完蛋了？ 还好没有一时冲动，听九儿的教唆对鲜于摇光出手，否则此刻自己也要跟她一样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说不定还会当场被鲜于摇光撕成碎片。 第100章 夺取神器 小妖一个接一个跳进火墙，王家送亲队伍的凡人们吓得抱头蹲在马车周围，害怕得阵阵尖叫。妫婉兮和逄蒙各站一边，与五个小妖对峙。 逄蒙手上没有弓箭，只能等小妖近身才能发动攻势，虽然要吃力些，但扑过来的都是些重妖、散妖，不足为惧，他三两下就能轻松将其击退。 妫婉兮也是训练有素，这些年没有父母照拂，她独自成长为如今坚强、独当一面的模样。妫翾飞看着她，既心疼，又欣慰。妫翾飞只恨自己炁脉封绝，否则此刻应该是他挺身而出，护在女儿身前，而不是跟这些凡人一样，躲在后方。 小妖们不敌妫婉兮和逄蒙，个个都挂了彩，他们也不逞强，这个小妖吃了亏，那个小妖再上，如此往复，虚耗着彼此的精力。几十个回合下来，不仅妫婉兮和逄蒙觉得有点疲惫，小妖们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 过了没多久，逄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僵持了这么长时间，杀过来的都是这五个小妖，芊丹林在与九儿对战，那芊玄岩呢？他没来吗？还有鲜于摇光，他先前还要捉九儿，明知道九儿也在，他会不来吗？ 难不成鹿蹄山这帮妖是用小妖支开自己，他们此刻正设好了圈套在对付九儿？ 逄蒙找了个空档，朝之前九儿的方向望了一眼，火墙跃动，自己身处的位置太亮，根本看不见那边暗处的情况。但是以九儿的本事，如果只有一个芊丹林，她不至于过了这么久还不过来。逄蒙有点担心九儿，九儿性情直爽，总是自恃妖力高超，不把毕方的手下们放在眼里，所以每每吃亏上当。并不是不懂人性之恶，就是总也躲不过恶意的阴谋算计。 刚才逄蒙还想存蓄些力气，留着对付后面可能出现的芊玄岩，现在想来大约是没这个必要了。他一举击溃一直纠缠着自己的三个小妖，然后转去帮妫婉兮一起，把另外两个小妖也打得一个重伤倒地不起，一个落荒而逃。 “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帮我的朋友。” 逄蒙匆忙交代妫婉兮，然后就朝刚才跟九儿分开的树下跑去。 九儿早已不在树下，他四下找寻了半天，完全看不到九儿的影子。逄蒙正在焦急的时候，天空忽然像闪电一样，出现一道光亮，但听不见任何声音。 逄蒙循着刚刚光源的方向，飞快地往前跑。那道光之后，四周又归于一片漆黑，他跑着跑着，没了参照，有点分辨不清方向。逄蒙稍稍放慢脚步，仔细观察周围是否还有不寻常的光或声音。 又过了没多久，前方不远处像是有火光，滚滚烟尘在月光下隐约可见，跃动的火苗透过树梢的间隙，星星点点。逄蒙很快又找到方位，快速朝这把火赶去。 渐渐地，逄蒙可以听见鲜于摇光的笑声，随之还有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逄蒙躲在树后，侧过脸瞥见鲜于摇光、芊玄岩、新垣异三人围着九皇天权炉，芊丹林就站在鲜于摇光的侧后方，远远地看着炉子里的东西。看得出来，他们满脸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新垣异竟然没死？ 逄蒙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不管是相貌、神态、声音还是说话的语调，都是新垣异没错。 “……要不咱们先回芊玄岩大人的洞府，看我慢慢将她炼成金丹。” 新垣异对鲜于摇光说。 “哈哈哈，没问题，咱们这就打道回府吧。” 鲜于摇光摆摆手。 看样子九儿果真着了他们的道，被困在九皇天权炉中。 逄蒙轻轻跳到树上，避免引起太大骚动，借着枝叶和暗夜的遮掩，能看得更清楚。 新垣异将九皇天权炉收回，九皇天权炉变得只有茶壶一般大，被新垣异双手捧入怀里。四人朝逄蒙这边走过来。 一个上古极妖，三个极妖，撇下新垣异不谈，另外三个都不是好对付的，逄蒙没有把握能以一敌三，却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九儿带走。如果自己的危月燕弓还在的话，或许能一战，但此刻没了趁手的兵器，着实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弓？ 对，鲜于摇光手上就拿着一把弓，而且是神器，比危月燕弓更胜百倍，有没有办法能把九皇天枢弓夺过来呢？ 鲜于摇光四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按照他们行进的路线推断，应该会正好从自己藏身的树下通过。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逄蒙微微弯下身子，随时准备出手，他能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大约还有一丈远，逄蒙吞了口唾沫。想不到这还没入夏，就已经有萤火虫围在四人身旁飞舞了。 鲜于摇光、芊玄岩、芊丹林和新垣异走到了逄蒙的正下方，逄蒙轻轻转过身，面对一步之遥的鲜于摇光的背影。冰蓝色的光瞬间在逄蒙手中凝结成两支尖利的箭，他用力将两支箭投向鲜于摇光和芊丹林，随即又是两箭投向芊玄岩和新垣异。 用手投掷出的箭不比射出的弓箭，力量和造成的伤害都远远不及，只让四人一个踉跄，向前扑倒。趁鲜于摇光起身之前，逄蒙一跃而下，一脚踢在逄蒙背上，另一只脚蹬在逄蒙头上。他手上再凝聚成一支箭，用力刺在鲜于摇光拿九皇天枢弓的手的上臂，然后拽住九皇天枢弓，一翻身滚到四人前面，撒腿就跑。 “混蛋！” 鲜于摇光本来正得意，忽然吃了这么大个亏，生生被人夺走神器，暴怒地锤打在地上。 “你们这群废物，还不给我追！” 獓邪近乎咆哮着。 芊丹林和芊玄岩立即爬起身来，朝逄蒙跑走的方向追赶。 新垣异颤颤巍巍，看到怒不可遏的鲜于摇光，只得一手端着九皇天权炉，一手抓起自己的道袍，屁颠屁颠地也跟着跑出去。新垣异疏于修行，跑起来像只鸭子一样左摇右摆，速度也不快，很快就跟丢了。 看到新垣异这副蠢样，鲜于摇光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着好在这个窝囊的家伙不是自己的手下，要不是看他有炼丹的本事，这种废物多看一眼也要脏了自己的眼。鲜于摇光撇开新垣异不管，自己起身朝逄蒙跑走的方向追去。 这么短的时间，逄蒙来不及与神器的力量交融，只能暂且将它当做普通的弓来用。即便这样，用来对付芊玄岩和芊丹林应该也够了。逄蒙要赶在鲜于摇光追上来之前，先把芊氏四兄弟的这二人放倒。 逄蒙跑得飞快，与芊丹林和芊玄岩拉开了一段距离。芊玄岩集聚力量，接连对逄蒙掷出锋利的冰锥，逄蒙先是侧身躲闪，随后转身射出一箭，将一干冰锥打得粉碎。有的冰锥被逄蒙躲开了，刺在两旁的树干上，竟直接整支扎入树内，随后树木便被冰封住，可见其威力。 芊丹林也开始汇聚妖力，从他手中飞腾出一条火龙，火龙以极快的速度追赶逄蒙，很快就超越了逄蒙。然后，火龙将逄蒙团团围住，化作火墙困住逄蒙。 逄蒙被迫停下脚步。他拉开弓箭，对准芊丹林和芊玄岩就是两箭射去，两人侧身躲开了这两箭。不料躲闪的同时，另一支箭像是早就预料到二人的动作一般，径直射中二人，芊丹林下腹中箭，芊玄岩左肩中箭，纷纷倒地。 逄蒙汇聚力量成一支长箭，用力刺向火墙中心的地面，火墙即被冰封住。 拿着弓的神箭手，和赤手空拳的逄蒙，不可同日而语。 第101章 以一敌三 “没用的东西。” 鲜于摇光很快追赶上中箭的芊玄岩和芊丹林。獓邪斜视二人，鄙夷地说道，然后继续去追赶逄蒙。 芊玄岩羞愧地立即爬起来，勉强跟上鲜于摇光的步伐。 “还不赶紧跟上。” 芊玄岩走的时候不忘回头小声对芊丹林说。 逄蒙的箭已经消失了，芊丹林的下腹留下一个伤口，和不断淌出的鲜血。芊丹林用力按压下腹，让血能流慢一点。 芊丹林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继续坐在原地，看着鲜于摇光和芊玄岩离开的背影。芊玄岩因为受伤，上身略显佝偻，他本就已经比鲜于摇光矮了一个头，再配上这样的身姿，像一条跟在鲜于摇光身后的老狗。 不知怎么的，刚才鲜于摇光眼神中的睥睨，和此刻芊玄岩的样子，忽然刺痛了芊丹林。芊丹林跟芊玄岩，早在成为小有名气的芊氏四兄弟之前就已经相识，在鲜于摇光麾下从无名小卒开始，一路搏杀，成长为鲜于摇光的左膀右臂，跟鼍芊白泽、狰芊青峰一起，并称芊氏四兄弟。 芊丹林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像此刻的芊玄岩一样，如同一条在鲜于摇光面前摇尾乞怜的狗。他们拼尽全力，只为了取悦这位暴君。鲜于摇光稍有不满，就会对他们非打即骂，若是搞砸了他的事情，他必定让你永无翻身之日。正因为如此，芊氏四兄弟总是如履薄冰，不惜一切代价成事。 这一刻，芊丹林觉得脑子里紧绷的这一根弦，拉扯得太累了。 芊丹林摇摇头，然后给了自己一耳光，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知道，就是今夜，九儿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开始不安分地发芽了。几千年来，芊氏四兄弟从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鲜于摇光死死控制着他们，除了效忠于鲜于摇光，他们没有别的出路。但是今夜，九儿对他说的话，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象，如果自己背叛鲜于摇光，站在九儿这边，会是什么景象？ 九儿让他对鲜于摇光和芊玄岩施展傀儡阵，芊丹林有十成把握，若是用芊玄岩困住鲜于摇光，鲜于摇光会毫不犹豫地破阵而出，根本不会管芊玄岩的死活。但是，九儿却甘愿为逄蒙束手就擒，困在芊玄岩那座恶臭的监牢之中。 到底是为什么？堂堂妖王会为了一个曾经敌对的低阶神族忍辱到这个地步？ 芊丹林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做一条狗？ 逄蒙的身法虽不及钦原谷道子，却也算得上是高人一等，同时，作为后羿的徒弟，箭法自不用说，又快又准。鲜于摇光一路追赶，频频发招，也未能伤及逄蒙分毫。 逄蒙端起九皇天枢弓，聚集起一大波神力，一阵箭雨向鲜于摇光和芊玄岩袭来。芊玄岩急于表现，勉强张开一张冰封的护盾，抵挡在鲜于摇光面前，箭雨纷纷被盾牌阻挡住。 第二波箭雨袭来，芊玄岩奋力抵挡，左臂的伤口开始大量冒出鲜血，冰封的护盾似出现了裂纹。 第三波箭雨袭来，芊玄岩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倾注更多的妖力进去，将护盾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这时，不仅是箭雨，逄蒙竟然也突然跑了过来，他双手执箭，一跃而起，用力刺在鲜于摇光和芊玄岩身上。因为护盾的阻挡，鲜于摇光和芊玄岩都没注意到逄蒙靠近，白白挨了一招。 逄蒙又在鲜于摇光和芊玄岩身后，在双拳汇聚神力，重重锤向二人的脊梁骨，把两人打倒在地。他越过两人，重新拿起九皇天枢弓。 逄蒙拉开九皇天枢弓，对准鲜于摇光和芊玄岩，冰蓝色的箭离弦射出，一分为二。 鲜于摇光双手对准地面，施术张开一道屏障，抵挡住了这次攻击。 逄蒙也不跟他们纠缠，转身跑走。 按照逄蒙预先谋划好的战术，分而治之，各个击破，追上来的鲜于摇光、芊丹林、芊玄岩三人都受了伤。逄蒙心里记挂着九儿，现在是时候去找新垣异了。逄蒙绕道跑回到刚刚的空地那边，以新垣异的身手，应该跑不远。 果然，逄蒙很快在附近找到了新垣异。新垣异此刻正背靠一棵树休息，等待三人归来。 逄蒙对准新垣异的腿脚，一箭射出，冰蓝色的箭正中新垣异的右膝，新垣异惨叫一声，痛得满地打滚。新垣异一看，是逄蒙杀过来了，吓得赶紧爬起身，躲到树后。 “逄蒙大人饶命，逄蒙大人饶命啊！” 新垣异哭喊着。 “你这该死的东西，还不把九儿放出来！” 逄蒙拉开九皇天枢弓，对准新垣异藏身的树干，威吓道。 “诶，诶。” 新垣异连连应和。 “你敢！” 这时，鲜于摇光也追了上来，冲新垣异大喊：“新垣异，你敢坏我的事，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新垣异一听，原本已经准备放出九儿，立马又停下来，他左右为难，躲在树后不敢出来。 逄蒙立即调转箭头，对准鲜于摇光。 “逄蒙，你不要忘了，当年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她真的信你？她之所以跟你一路，不过是为了方便进出风氏一族的结界罢了。” 鲜于摇光冷笑一声，看着逄蒙说道。 逄蒙不作回应，依旧保持警觉，死死盯着上古极妖。 “信不信由你，你们的底细我可调查得一清二楚。长右的下落就藏在风氏一族乾字门的天干秘册之中，你们为什么离开风氏一族离字门，赶去峄皋山？因为那里是风氏一族乾字门的所在。” 听到这里，逄蒙忽然明白了一切。 难道，以一敌千的上古极妖长右，竟然落到了风氏一族乾字门手中？ 镇妖世族无法杀死上古极妖，他们又不像新垣异那样懂的炼化精元，只能把长右封印在某种阵法之中，就像自己化身黑龙时，被困在离字门的地下牢笼一样。九儿此行的目的，就是去风氏一族乾字门解救他。 “那又如何？” 逄蒙不想再听鲜于摇光的离间之词。此刻，他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九儿，跟九儿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像是活过来了，他希望能跟九儿一起继续走下去。这样挑唆的话语听得太多，信得太多，让人生腻。 “如何？你不过是个被利用的蠢蛋，还真以为自己是盘子菜吗？” 鲜于摇光故意做出嘲讽的样子。 “你真可怜。” 逄蒙不为所动。 “什么？” 鲜于摇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以“可怜”来形容自己。 “不是吗？你只是利用身边的人，所以觉得人和人的关系都是彼此利用。我听说你以铁腕着称，这与驯养走狗有什么区别？说到底，你不过也就是毕方驯养的一条走狗，把骨头加大棒的招数学会了，自己再驯养一群走狗。可怜到头来，你连人也算不上。” 这一回，换做逄蒙来奚落鲜于摇光。 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御下本事，被逄蒙贬损到如此地步，鲜于摇光怒不可遏。 他挥舞起铁拳，飞快地朝逄蒙攻来。近身不是逄蒙的强项，逄蒙一边退避躲闪，不让鲜于摇光靠近，一边也在用九皇天枢弓向鲜于摇光发起攻击，两人在这片空地中展开激烈地搏杀。 在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芊玄岩终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追赶上来。他眼看着二人交手，却再没有力气上前助鲜于摇光一臂之力，只得找到旁边的一棵树，倚靠着休息。 第102章 萤火虫 新垣异躲在树后，看鲜于摇光和逄蒙对战。 后羿死后，逄蒙就是天下第一的神箭手。箭术是一种远程御敌的进攻方式，跟敌人距离较远时，逄蒙的招数有很强的优势。相应的，逄蒙并不擅长近身的对战，这也是为什么失去危月燕弓之后，逄蒙每每感觉施展不开拳脚的原因。 跟逄蒙正好相反，鲜于摇光并不擅长射箭，他更强于近身搏杀，凭借灵敏的身体和强大的力量制敌。 总体来说，鲜于摇光的战斗能力绝不会弱于逄蒙。但是此时，鲜于摇光先后几次遭到逄蒙的暗算，加上逄蒙一直退避，与鲜于摇光拉开距离，致使鲜于摇光的实力不得尽显。 新垣异正看得入神，忽然被人从背后擒住脖颈，新垣异吓了一跳。 那人用一只手臂揽住新垣异，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新垣异的嘴巴，把他拉到树后。 “把九大人放了。” 新垣异耳畔传来芊丹林的声音。 新垣异一听，一头雾水，芊丹林不是鲜于摇光的手下吗？怎么会让自己放了风初九？但是此刻新垣异也来不及多想，只得赶忙点头。 “不要耍花样，不然你小命不保。” 芊丹林说着，慢慢放开新垣异。 新垣异哆哆嗦嗦地掏出九皇天权炉，将其放在地上，茶壶大的九皇天权炉慢慢变成之前的尺寸。 “真……真要把风初九大人放出来？” “少废话。” 新垣异转过身，正准备做些什么，忽然芊丹林一脚踢在新垣异受伤的膝盖之后，同时擒住新垣异的两只手臂，将其反扣在新垣异的后脑，新垣异狼狈地跪倒在地。 “新垣异，你不要给我耍花样，曼陀罗这样的招数对我芊丹林可没用，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 芊丹林恶狠狠地说道。 “不不不，芊丹林大人，您误会了，我正是要去放出九大人呢，我这就放出九大人。” 新垣异的腿疼得像要断掉了一样。想不到鵸竟能识破自己的招数，看样子芊氏四兄弟不是好对付的主。 打又打不过，新垣异没辙，只得乖乖去放九儿。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九皇天权炉，心里暗自盘算，一会儿如何脱身。风初九和没鹿天鸣都恨自己入骨，巴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这一放出来，自己还不是死路一条！ 新垣异嘴里默念着什么，九皇天权炉口逸出金色的光，光线变得越来越强。 芊丹林就在新垣异身后不远处，紧紧盯着罗罗，以防他耍花招。 一瞬间，一道光柱从九皇天权炉中发出，直冲天际，场面壮观极了，连正在打斗的鲜于摇光和逄蒙都不由地朝这边望过来，即便看不见树后的芊丹林和新垣异，也能从树顶看到光柱。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光柱上，新垣异冲上前，拼尽全力推倒九皇天权炉，九儿从炉中滚落出来，顺着倒下的光柱翻滚出一丈多远，芊丹林立刻冲上去查看九儿的情况。 “九大人，您没事吧。” 九儿伏倒在地，一转头，没料到跑来的竟会是芊丹林，她立即警觉地站起身来。 芊丹林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虽然他极力掩饰，佯装无恙，但九儿很快便发觉了。九儿花了一点时间来确认当前的状况——芊丹林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鲜于摇光和逄蒙在缠斗，罗罗新垣异变回原形已经飞远，鞭长莫及。 难不成是芊丹林救自己出来的？ “你又改变主意了？” 九儿问芊丹林。 芊丹林微微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他看起来还有点难为情，像是担忧九儿因为自己之前的犹豫不决而不愿再接纳自己。 九儿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九皇天权炉中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时候芊丹林竟然能倒戈相向，救自己出困境，看来他真是想通了。她心中升起一丝欣喜，不再多说什么，径直朝逄蒙和鲜于摇光的方向走去。 芊丹林有点发愣，没明白九儿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九儿走出两步，回头看着芊丹林。 “还愣着干什么？咱们走吧，这一夜太闹腾，该收尾了。” 九儿对芊丹林摆出一个笑脸。 芊丹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赶忙跟上去。 九儿一跃跳到刚才新垣异藏身的树上，芊丹林站在九儿身边。 逄蒙和鲜于摇光隔着一段距离，看起来都有些疲累，逄蒙似乎也被鲜于摇光所伤，却还没分出胜负来。 九儿举起右手，仿佛是受到什么神秘力量的召唤，从空地的灌木丛中飞出无数的萤火虫，越来越多，朝着鲜于摇光聚集。 这一招是九儿上次在风氏一族离字门时，被云望舒围追堵截后，突发奇想的一招。那些看起来像萤火虫一般的微弱光点不是真正的萤火虫，而是九儿力量散布形成的。当然，这些萤火虫也不是用来探知敌人的，而是为了伏击。 萤火虫聚集在鲜于摇光周围，微弱的光点聚拢在一起，竟然像火焰一样耀眼，不止是被围住的鲜于摇光，连逄蒙和芊玄岩也被这样壮观的景象惊呆了。 九儿将伸展开的手掌握成拳头，成千上万的萤火虫立刻变成无数根又细又长的尖刺，从各个方向向鲜于摇光刺过去。距离太近，数量太多，鲜于摇光来不及躲闪，也无从防备，被活活扎成了个刺猬。 獓邪痛苦地吼叫着，逄蒙和芊玄岩看他那副样子，都能想象到这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定是痛不欲生。 九儿一跃跳下，慢慢走近逄蒙。 “九儿，你没事了？” 逄蒙注意到九儿的身影，激动地朝九儿跑过去。 “刚才那招，是你干的？” 逄蒙问九儿。 “嗯。” 九儿点点头。 鲜于摇光单膝跪地，还没从刚才的招数中恢复。他侧脸看到九儿，惊讶之余，是功败垂成的心有不甘。 “该死的罗罗。” 鲜于摇光咬牙切齿。 九儿回头看了一眼，芊丹林没跟着自己下来，还躲在那棵树上，看样子他并不打算立即现身。 鲜于摇光受到重挫，一个逄蒙已经够难缠了，现在又加上九婴，这下所有的谋划都落空了。鲜于摇光缓缓站起身，拼尽力气，飞快地跑向密林之中。 逄蒙拉开九皇天枢弓，对准鲜于摇光的后背。一道冰蓝色的光脱离了逄蒙的指尖，如同闪电一般直冲向前。 忽然，一张屏障凭空出现，阻挡在逄蒙和鲜于摇光之间，截断了逄蒙的攻击，那是千钧一发之际，芊玄岩拼尽全力为鲜于摇光张开的护盾。 借着黑夜的掩护，鲜于摇光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但芊玄岩已经没有力气再逃走了。他静静坐在树下，看着逄蒙和九儿。芊玄岩知道自己这次可能在劫难逃了，他面无惧色，做好赴死的打算。 九儿想起了那把匕首，她走到芊玄岩面前，蹲下身来，掏出匕首放在蛫面前。 “这个，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九儿问道。 “哼。” 芊玄岩弯起嘴角，哼笑一声。 “不知道。” 芊玄岩瞪大眼睛，一副“就不告诉你，能把我怎地”的表情。 “你们找到长右了？” 九儿又问道。 “你是不是害怕了？” 芊玄岩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动弹，却不忘嘲讽九儿一番。 “怕？怕你这个被鲜于摇光弃之不顾的丧家之犬？还是怕刚刚落荒而逃、狼狈不堪的獓邪？” “你不用高兴得太早，就算我死了，还有芊丹林和芊青峰，你想东山再起，那是痴人说梦，哈哈哈。” 第103章 怒不可遏 芊玄岩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不管九儿问什么，他都不予回应，还一个劲地挑衅九儿。 九儿见他油盐不进，也不与他多说什么。她起身回到逄蒙身边，对逄蒙说：“把他交给妫氏一族的人吧。” “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 逄蒙一听，这才想起妫翾飞、妫婉兮，还有王家的送亲队伍还在不远处。 逄蒙和九儿将芊玄岩拎到送亲队伍附近。妫翾飞看到这极妖出现，先是惊愕，随后发现他已然不具威胁，于是变为愤怒。 “你……” 妫翾飞瞪着芊玄岩，双手握拳不住地颤抖着，他情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这人是谁呀？” 妫婉兮平日交手的都是些散妖、重妖，从没有亲眼见过鹿蹄山妖洞的主人，所以不认得芊玄岩。 芊玄岩听到妫婉兮这声“父亲”，露出诧异的表情。难怪今日白天，自己率领小妖们劫取送亲队伍的时候，妫翾飞会突然出现，芊玄岩本以为他是冲着自己来复仇的，原来竟是为了护着女儿。 “蛫。” 听到女儿的声音，妫翾飞稍稍回过神。 “这就是蛫？” 妫婉兮看着芊玄岩，忽然也叫喊起来：“是你杀死了我母亲！” “思柔……也是被他所害？” 妫翾飞刚刚跟女儿相认，还没来得及好好叙旧，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被芊玄岩害死的。 “就是他，母亲听说你被蛫所害，悲愤交加，跟玉叔叔一起去找他算账，为你报仇，结果……结果我母亲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妫婉兮忍不住哭了出来。妫婉兮看起来比风予清的年纪要小一点，失去双亲的孤独生活让她看起来强韧，内心却保留着对已故母亲最柔软的思念。 “妫玉瓒？是他撺掇着思柔寻仇的？” 妫翾飞冷着脸，两条青筋在他额头上一起一伏，像是蠕动着的蚯蚓。 “是母亲自己要去的，谁也拦不住，玉叔叔担心母亲会有意外，所以只得与母亲同去，谁知道这妖凶狠异常，杀害了我母亲，还打伤了玉叔叔。” 妫婉兮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芊玄岩看着这对悲痛的父女，张狂地大笑起来。 “妫玉瓒啊妫玉瓒，想不到你还是个心狠手辣的，想借我的手赶尽杀绝。” 芊玄岩仰面说道。 “你什么意思？” 妫婉兮冲芊玄岩吼道。 “什么意思？每月一祭，甚少牵扯进妫氏一族的人，怎么这次偏偏派你来护送？若没有他们搅局，你以为你这次能全身而退？” 芊玄岩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九儿三人。 妫婉兮没有听懂芊玄岩在说些什么，一旁的妫翾飞则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混账，竟然如此狠毒。” 妫翾飞气得双手颤抖着，没想到妫玉瓒跟芊玄岩联手谋害自己，竟然是达成了这样的交易。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谋害了自己和妻子还不够，十余年过去了，他还想要对妫婉兮下手。 “父亲……” 妫婉兮看妫翾飞的神色异样，见这样子她心中有点害怕。 “傻孩子……” 妫翾飞双手握住妫婉兮的双肩，激动地摇晃着不明就里的女孩。 “他要杀你，妫玉瓒要借蛫的手杀你！” “这怎么可能呢？” 妫婉兮皱起眉头：“我不相信。” “傻孩子……” 妫翾飞指着瘫坐在地上的芊玄岩，悲愤地说道：“……你以为是谁害我被他困在鹿蹄山里十余年，炁脉封绝，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妫婉兮看看芊玄岩，再看看妫翾飞，觉得难以置信。 “大伯遭害，他膝下无子，原本长辈们商议让我来继任家主。没想到，妫玉瓒竟然因此起了歹心，串通鹿蹄山妖洞中的蛫一起，封绝我炁脉，囚禁我十余年。”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妫婉兮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她看着妫翾飞的眼睛，急切地想要为妫玉瓒辩解：“这些年玉叔叔都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他常常自责于从前没有护好你和母亲，害我成了孤儿。他从不责备我，对我悉心教导，他怎么会是那样卑劣的人呢？” 听到妫婉兮这样说，妫翾飞更加愤懑于胸，女儿不仅不愿意相信他的话，而且还对妫玉瓒情深义重。此情此景，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认贼作父，认贼作父！” 妫翾飞的心智又陷入了混沌之中。他瞪大眼睛，圆滚滚的眼珠子正对着妫婉兮，刚才慈爱的目光几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疯魔一般的怒吼，这副样子不仅吓坏了妫婉兮，连不远处的王家送亲队伍也听到了骚动，惊恐的看向这边，大约以为是妖又要闹事。 眼看着妫翾飞要失控，九儿立即拉了一把妫婉兮，然后挡在女孩前面。 “芊玄岩就在这里，你大可与他对质，何必跟你女儿置气？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地长大，难不成好不容易认了你这个父亲，没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就要让她伤心？” 九儿对妫翾飞说。 妫翾飞再看看妫婉兮的样子，眼泪还挂在她的脸上，九儿的挺身而出就像是天神下凡，她感激地躲在九儿身后，眼神里满是对狂暴父亲的惊恐。 一股内疚油然而生，妫翾飞稍稍冷静下来，平息怒气。 这个时候，芊玄岩在一旁鼓掌，满脸挑衅的笑意。 “精彩，真精彩！好久没看过这么有趣的大戏了。” “都怪你！” 妫翾飞被芊玄岩煽动起来，冲上前一脚踹在芊玄岩身上。 “要不是你，思柔就不会死，要不是你，我的婉兮也不会变成这样，你这该死的妖，该死的妖！” 像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妫翾飞终于不必再克制满腔燃烧的情绪，他感觉如果再不将这些痛楚释放出来，他自己就要被彻底摧毁。他手脚并用，没有法力，便只能拳脚相向，拼命捶打踢踹芊玄岩，芊玄岩被揍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 “何必非要挑衅，讨顿打呢？” 逄蒙站在旁边，看着衣衫不整，躺倒在地的芊玄岩。 “哼，难不成我还有退路？” 芊玄岩不以为意。落到这步田地，与其受辱郁郁而终，不如再好好折磨妫翾飞一番，看到他疯魔的样子也是解气。 “忘了告诉你，妫玉瓒可不知道我还让你活了这么些年，否则，我猜他早都将你女儿斩草除根了。这么说来，你是不是还应该谢谢我，跪下来给我磕头？哈哈哈。” 芊玄岩嘴角还留有血迹，狼狈不堪的样子，却笑得得意。 “给你磕头？你害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那你就去死啊，死了一了百了，省得你女儿夹在你和妫玉瓒之间左右为难。” 芊玄岩再一次戳中妫翾飞的痛处，妫翾飞被噎得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看样子她跟妫玉瓒可比跟你亲近百倍，可惜你空有父亲的名号，却只是个路人。你说你何必辛苦逃出来呢？让人难过，自己也不甘心。倒不如求我带你回去，老死洞中，各自安好。你若跪下来求我，我一定好好待你。” “你是个混蛋，混蛋！” 妫翾飞怒不可遏。 “今晚这样闹腾，天都要亮了，妫婉兮明日还要护送送亲队伍赶路，依我看，你们父女二人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眼看着妫翾飞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激失控，九儿赶忙打断了这次问话。她用火链捆缚住芊玄岩，令其动弹不得，然后挽着妫婉兮的手，带着这个惊魂未定的女孩先行离开。 逄蒙看到九儿使的眼色，心领神会，也拉着妫翾飞去歇着了。 第104章 芊丹林与芊玄岩 四人商量下来，后面的路程由逄蒙护送王家送亲队伍去宜阳，十日后在归舍前会合。妫翾飞、妫婉兮和九儿，继续审问芊玄岩，看看是不是能打探到更多消息。 送亲队伍离开后，妫翾飞和妫婉兮在原地看着芊玄岩，九儿则在山林中四处寻找合适的栖身之所，用来安置芊玄岩。 经过昨晚，妫婉兮算是见识到了妫翾飞发狂的样子。原本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欢喜之中，妫婉兮早就忘记了亲生父亲的模样，没想到这个十余年未见的父亲，是如此的喜怒无常的一个人，暴怒之下竟如同猛兽一般。妫婉兮不敢跟妫翾飞双目对视，看到他的眼睛，就会想起昨夜他瞪得圆滚滚的眼珠子，瘆人得很。 妫翾飞也觉得愧对女儿，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都记得很清楚，只是情急之下，他对自己的言行像是完全失去了掌控，看到女儿与自己疏离，他既忧心，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隔阂，终究还是要靠这对父女自己来化解。所以九儿独自离开，留下二人独处。 当然，寻找安置芊玄岩的地方的事情也不是随口说说，鲜于摇光元气大挫，短时间内或许不会来寻芊玄岩，但是鹿蹄山上下毕竟是芊玄岩和妫氏一族的地盘，像妫翾飞这样两边不讨好的人，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栖身谋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九儿刚走了没多远，就察觉到附近有人。 “谁？出来？” 九儿警觉地说道。 “九大人。” 芊丹林从一棵树后现身，然后赶忙走到九儿面前作揖。 “你还不回去养伤吗？” 芊丹林抬起头，他还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九儿和新垣异都不知道自己受伤了，没想到九儿这么灵。 “我在等您。” 九儿转过身，看着妫翾飞。 “你等我做什么？”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九儿低下头，思考了片刻，然后她掏出那把匕首，将它递交给芊丹林。 “这个东西，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九儿问道。 芊丹林接过匕首看了看，然后又交还给九儿。 “这个是芊青峰得来，呈交给鲜于摇光的。” “他从哪里得来的？” “风氏一族乾字门。” “我要找到长右，你们可有探查到他的消息？” “有。长右大人当年身受重伤，被风氏一族乾字门所擒，随后被封印了起来。但是没人知道他到底被封印在了什么地方，芊青峰还在查。恐怕必须要进入到乾字门内，查阅天干秘册之后，才能知晓。” 九儿转身，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索着什么。 然后，她站定在芊丹林面前，问道：“如果我希望你留在鲜于摇光身边，继续帮我打探长右的消息，你可愿意？” 从前鲜于摇光指派芊氏四兄弟去做什么，从来也不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只要是鲜于摇光说出来的话，即便九死一生，也必须要为他达成，否则就等着鲜于摇光的责罚吧。芊丹林还是第一次遇到会问他是否“愿意”的主子。 九儿话说出口，芊丹林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只要九大人吩咐，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芊丹林赶忙点头。 “嗯，这样你也可以先好好养伤，不必跟着我们风餐露宿。” 九儿神情冷峻，脱口而出，但这些话芊丹林听起来却觉得暖心，总算是跟着一个能把自己当人看的主子。 “九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 芊丹林又向九儿作揖。 “你说。” “我看您捉了芊玄岩。” “是。” “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取他性命。我与他相识已久，他性格耿直，但是为人还算仗义，多次出手助我。若是旁人就罢了，但是与他相交几千年，要我见死不救，于心不忍。” 九儿看着芊丹林，意味深长。 “好，既然你开口，我会留下他的命。” “多谢九大人。” 芊丹林窃喜。 九儿对鹿蹄山一带不熟悉，多亏芊丹林指引，帮九儿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在鹿蹄山北面的脚下有一座小木屋，曾经是一个猎户的居所，但是那猎户多年前已经去世，从此木屋便荒废了。周边的凡人都知道鹿蹄山上有妖，所以也不敢在这附近居住，而芊玄岩的洞府靠南面，离这里有些路途，妖们不常出现在木屋附近。 九儿回去再寻妫翾飞和妫婉兮的时候，这二人隔着三五个人的距离，妫婉兮掩面啜泣，妫翾飞也气恼地托着脑袋坐在一旁。 看样子，这对父女又不欢而散了，或许还有芊玄岩的挑唆。 木屋离这边不远，九儿扶起芊玄岩，一边赶着芊玄岩，一边给妫翾飞和妫婉兮带路。 “你说你堂堂一个妖，竟然跑来给镇妖世族的人打下手，颜面何存？” 芊玄岩走在前面，故意让妫翾飞和妫婉兮听到他这样说。 “什么？你是妖？” 果然不出芊玄岩所料，妫婉兮立刻变得警觉起来，质问九儿。 九儿回过头，淡然瞥过妫婉兮一眼，随后又将头转回来，看着芊玄岩。 “看来你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过奖，过奖，只是这一带我太了解了，妫氏一族是什么样子，妫翾飞是什么样子，妫玉瓒又是什么样子。” 芊玄岩显然对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的表现很满意，即使变成了阶下囚，他依然有办法折磨妫翾飞，挑拨他们的关系，让他们不得安宁。 “父亲，你怎么能和妖同路？你说我认贼作父，难道你这不是为虎作伥吗？” 妫婉兮像是忽然抓到了妫翾飞的把柄，把受的气好好发泄一番。 “婉兮，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不管怎么样，我们妫氏一族都与妖势不两立，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跟妖在一起呢？” “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婉兮你要相信我。” “小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父亲说话呢？” 芊玄岩又回过头来，故意装作主持公道的样子，说道：“你父亲被我关了十余年，炁脉封绝，他好不容易逃出来，想要复仇也是人之常情，有个这么厉害的妖做帮手，何苦不用呢？” 九儿一听这话，立马一把拍在芊玄岩的后脑上。 “你若再不闭嘴，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她指着芊玄岩的鼻子。 “让我闭嘴，你可别后悔。” 芊玄岩一副无赖的架势。 这下，妫婉兮更加不依不饶了。 “父亲，你若觉得冤屈，我们可以请妫氏一族的长辈们为你主持公道，炁脉封绝的事情我们也可以慢慢想办法。可是你怎么能因为这些就跟妖厮混在一起呢？如此朋比为奸，非我妫氏一族所为。” “婉兮，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能听信蛫的挑唆。我与九儿和逄蒙相识纯属偶然，我也从没想过要让他们帮我复仇。真的不是他说的那样！” 妫翾飞自知理亏，着急向妫婉兮解释，可是妫婉兮自幼养在妫氏一族之内，刚刚开始独自接手任务没多久，满脑子都是长辈们灌输的家规教义，压根听不进妫翾飞的说辞。 妫婉兮停下脚步，不肯再向前走。 “你这又是怎么了？” 妫翾飞无奈地看着忽然耍起性子来的妫婉兮。 “既然她是妖，我就不能再听信她的话，谁知道他们在前面还布了什么样的陷阱等着我们跳进去呢！” “这……” 妫翾飞已经没辙了，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解气头上的女儿，只得向九儿投去求救的目光。 第105章 即刻启程 “随你。” 九儿忽然发现，这些是镇妖世族的家事，自己好像确实参与得有些过多了。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她转身说道：“向前有一条河，沿着河上游走，会看到一个小木屋，便是我寻的地方，去不去你们自己决定吧。” 说完，九儿就撇下三人，径自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妫婉兮没料到，这个九儿竟不屑与她作只字片语的安抚，毫不在意地自顾自跑了。 跟镇妖世族的人牵扯太深没有好处，关于这一点，九儿心知肚明。芊玄岩与妫氏一族的恩怨，和妖族内斗交织在一起，九儿一时也被带了进去。但是刚刚芊玄岩的话倒是点醒了九儿，妫氏一族的事情，还是不要参与为妙，否则只怕要引火烧身。 九儿一时想不到什么好去处，不知不觉走到了芊玄岩的洞府附近。这里不像她上一次来的时候那样热闹，鲜于摇光负伤、芊玄岩被擒、新垣异逃走，如果再算上没鹿天鸣大闹山洞劫走三人的事情，这些天里，鹿蹄山的妖族部族是发生了不少大事，接连受挫，所以难免小妖们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还是跟妖呆在一起，让九儿觉得更安心，即便他们现在都是毕方的手下。 九儿坐在靠近洞口的一棵大树上，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洞口的情况，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如果不刻意去查看，不容易发现有人藏身于此。 九儿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等什么，也许是想看看新垣异是不是可能回到这里，也许是看看芊丹林有没有露陷，也许是想看鲜于摇光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也许是想看芊青峰有没有新的消息送来。 也许，只是九儿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时间，她想一个人静静。 正午的阳光把周遭的空气都烤得火热，大约是夏天到了。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周遭显得格外安宁，无人打扰，无人相伴，了无纷争，如同时间静止。九儿呆滞地仰望天空，思绪倘徉，内心平和。 宛如初生。 “芊丹林大人。” 洞口看守小妖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片宁静。 九儿从梦境一般的静谧中清醒过来，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芊丹林行色匆匆，走出山洞后，径直往山下走。 看样子鲜于摇光要有所行动了，九儿赶忙跟上去。 没过多久，芊丹林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跟踪。 “是谁在跟着我？” 芊丹林猛然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他用目光四处搜寻可疑的身影。 山林安静得很，能清晰地感受到附近飞鸟啼鸣嬉闹。 没有得到回应，芊丹林只得转身，好尽快摆脱跟踪的人。结果一回头，正撞见了九儿。 “九大人。” 芊丹林赶忙作揖。 “您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您。” “出什么事了？” 九儿问道。 “芊青峰刚刚送来消息，似乎已经找到了长右的下落，所以鲜于摇光命我即刻出来寻找芊玄岩，务必在日落前回去，我猜想他多半今晚就会离开。” “找到长右了？他在哪？” “似乎是在龟山。” “龟山？龟山在什么地方？” “峄皋山东南方五百里。” “好，太好了！” “九大人，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芊丹林问道。 “不能让鲜于摇光抢先了，我也要尽快感到龟山去，好先一步救出长右。但是逄蒙替了妫婉兮去护送王家送亲队伍，要等十日之后回来。你能否帮我带信给他，让他去龟山找我？” 九儿这样平和的风格，芊丹林还没有完全适应。 “全凭九大人吩咐。”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长右，九儿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九儿立即动身继续向东，离长右越来越近了，她如同被点燃了一般。 芊丹林思前想后，要尽快找回芊玄岩。有芊玄岩在鹿蹄山坐镇，自己就可以说服鲜于摇光，跟着他一起去龟山，到时候或许还能帮上忙。长右曾经是九婴的左膀右臂，论修为、论妖力、论身手，除了九婴和毕方，无人能出其右。毕方手下的四大上古极妖加起来，也未必能胜过长右一人。只要救出长右，九婴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好在先前是芊丹林帮九儿寻的小木屋栖身，芊丹林很快找到了重伤的芊玄岩和妫翾飞父女。 “……怎么会这样？” 芊丹林听到妫婉兮伤心痛哭的声音。 “他对你的好，不过是弥补他自己心中的亏欠。他以为我死了，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想起自己残害堂兄的罪过，想要弥补内心的亏欠，用对你的千般好万般好聊以**。可是你一天天长大，他又害怕你知道真相，万一哪一天你知道自己父母的死是谁造成的，找他寻仇，他将身败名裂。” “父亲，我们离开吧，离开鹿蹄山，离开妫氏一族。” 妫婉兮的声音听起来万分煎熬。她不敢相信，自己感恩戴德的人，竟有两幅面孔，一边慈眉善目对自己恩同再造，另一边恰恰是他把自己推入无底深渊。 芊丹林懒得再听下去，推开门，替芊玄岩解开火链。 妫翾飞和妫婉兮看到这个不速之客，如同受惊的野猫，快速后退到墙边。妫翾飞虽炁脉封绝，但依旧以身挡在妫婉兮身前，生怕这个极妖出手伤害女儿。 芊丹林没有为难这对父女，扶起芊玄岩便走了。 “你这家伙，这会儿才来，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芊玄岩看到救星，得意地说道。 “我本来就是来给你收尸的，没想到你命这么硬，还在喘气儿呢。” 芊丹林带芊玄岩快速离开小木屋，向山洞的方向走。 “你放心，等你哪天死了我还要给你收尸，所以绝不会死你前头。” 芊玄岩回敬道。 跟芊丹林料想的一样，鲜于摇光看到芊玄岩回来，他放心地准备出发了。原本鲜于摇光并未打算带上芊丹林一起，毕竟这两个手下都伤得不轻，加上这次的任务完成的并不怎么漂亮，鲜于摇光心中对他们颇为不满。 “鲜于摇光大人，长右非等闲之辈，被困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伤应该都已经好了，只怕不好对付。现在还有九儿和逄蒙在虎视眈眈，急于救出长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属下应该为您身先士卒，将功折罪。” 芊丹林奋力争取说服，鲜于摇光寻思着，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对付长右，光凭自己确实不够，若有死士冲锋陷阵，对大计的达成也是大有助益的，于是便同意了芊丹林的请求。 当晚，芊丹林找亲信小妖，安排好九儿交代的事情后，便跟鲜于摇光一起来到鹿蹄山顶，驾黑龙一起向龟山赶去。 夜幕刚刚落下，九儿已经走出鹿蹄山地界，远远看见一条黑龙向着东方飞腾而过。她知道，那多半是鲜于摇光。龟山离鹿蹄山不远了，按照这个速度，九儿紧赶慢赶，还需要再过五日才能赶到龟山附近，而鲜于摇光今晚就能到。 不知道芊青峰是如何打探到如此关键的消息的，也不知道风之一族乾字门会用什么阵法来困住长右，九儿掏出那把匕首，往事历历在目。她既期待与长右的重逢，又忐忑于前路艰险。九儿也说不上什么缘由，她隐隐觉得龟山之行将有大事发生。 长右在龟山的消息一出，现在的龟山，就像黑夜之中的一盏灯，各方势力如同蚊虫飞蛾一般，朝着龟山蜂拥而至。 第106章 暗流涌动 “玉伯伯，王家送亲队伍已经离开鹿蹄山了。” 妫玉瓒正在喝茶的动作忽然停住，他缓缓将茶盏放下。 “好，那不日就要到宜阳了。” “不过，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妫修平看了一眼妫玉瓒的神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 “婉兮姐姐……不见了。” “什么？” 妫玉瓒突然站起身来，显得既惊讶又担忧。 “什么叫做婉兮不见了？婉兮出什么事了？” “玉伯伯，您先别担心，送信来说，王家送亲队伍只少了一个侍女，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只是护送队伍的人不是婉兮姐姐，变成一名拿着弓的男子。我想，若婉兮姐姐出事了，那王家的人定然也不能全身而退。只是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婉兮姐姐首次独自出门执事，竟假手他人，还是个我们从没见过的男子。” “那男子什么样？” “来信只说他十八九岁的样子，体格高大，身姿矫健，带着一把精致的弓，可能也是哪个镇妖世族的人，我们的人从未在鹿蹄山附近见过他。” 妫玉瓒低下头，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对妫修平说：“你再想办法好好打探一下，看婉兮出了什么事情，她人究竟去了哪里，那名男子是什么底细。” “是，我马上去。” 说罢，妫修平就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妫玉瓒又叫住侄子。 “这是婉兮第一次独自出门执事，这件事情不要声张，有什么消息立即来报给我即可。” “是。” 在妫修平和其他妫氏一族人眼中，妫玉瓒身为妫氏一族家主，虽不是妫婉兮的生父，但他多年来对待妫婉兮都如同亲生一般呵护，将她视为掌上明珠。有人猜测这是因为妫玉瓒目睹妫婉兮父母身亡，所以格外怜惜这个自幼痛失双亲的可怜侄女，也有人猜测他是因为没能救下妫翾飞和云思柔心存愧疚。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妫玉瓒对妫婉兮的好，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因而，妫玉瓒此刻对妫婉兮的怜恤，不禁让妫修平感叹其心细如发、关心入微。 妫修平离开后，妫玉瓒独自坐在屋内，暗自忧心。 本以为这次妫婉兮落在蛫手中必死无疑。半路杀出来的男子是怎么一回事？只怕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没过两日，妫修平就打探清楚了妫婉兮的情况。 “玉伯伯，婉兮姐姐出发那一日两次遭遇了妖族的伏击，都被那名男子救下。当天晚上的战况最为激烈，险些全军覆没，不过后来群妖都被男子一人打得七零八落。最后不知怎么的，婉兮姐姐没有再护送队伍去宜阳，而是让男子顶了她的差事。王家送亲领队见男子身手了得，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王家送亲队伍的人说，好像跟那男子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男一女，好像说到了……” “说到什么？” “……也可能是他们听错了吧，说到婉兮姐姐的父亲，似乎跟那男子一起的另一个年长男子，就是婉兮姐姐的生父，妫翾飞伯伯。” “还有吗？” 妫玉瓒未有任何表露，妫修平从他的神情之中看不出他半点心绪。 “还有，我无意中发现，前几日有三人在归舍留宿，两男一女，他们的相貌体态，与帮助婉兮姐姐三人十分相似，他们一起住了间通铺，应该是同行的。” “另外一男一女什么模样？” “另外一男子看起来三十来岁，不修边幅，听归舍的人说他可能心智有些不同寻常。至于那女子，看起来十七八岁，一身玄色衣衫，出手阔绰，只住一晚，给了我们一块上好的?琈玉石。” “知道了。” 等妫修平走远，妫玉瓒愤怒地把桌上的茶盏、茶壶摔到地上，碎碴溅得满地。 十二年了，妫玉瓒每每被噩梦折磨得夜不能寐，只要合上眼，都是妫翾飞和云思柔仇恨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盯得他不寒而栗。他一直以为这夫妻二人早就化成白骨一堆，所以心安理得地抚养妫婉兮，一边树立仁厚亲长的形象，一边缓解自己心中的恐慌。 想不到，该死的蛫竟然敢算计自己。妫翾飞没死，过了十二年，本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却跑来跟妫婉兮相认，这是要置自己与死地，想让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身败名裂、人人唾弃、永无翻身之日。 妫婉兮再不能留，妫翾飞、还有跟他同行的一男一女，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 子时，趁着所有人都已就寝安歇，妫玉瓒换上一身夜行衣物，避开其他人的视线，独自前往鹿蹄山去了。妫玉瓒在鹿蹄山顶找了一丛灌木，将自己掩藏起来，静静等待着什么。 过了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现身在月光下，那是蛫芊玄岩。 “蛫！” 确认蛫是独自一人，妫玉瓒从草木后现身出来。 “哟，大当家，好久不见。” 芊玄岩故意调侃道。 “你竟然骗我。” 妫玉瓒懒得与他拐弯抹角，直接兴师问罪。 “这话从何说起？” “你没有杀妫翾飞，他现在回来了，还找到了他女儿。” 芊玄岩挠挠头。 “消息还挺灵通，不愧是妫氏一族的家主。” 芊玄岩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让本就不满的妫玉瓒更加恼怒。 “你安的什么心？你可别忘了我们当年的约定。为什么妫翾飞还活着？” “我不过是留了一手有备无患而已。我助你当上妫氏一族家主，你每月透露给我凡人游走的消息祭我一洞众妖，咱们各取所需。可是我怎么知道你当上这家主之后，是不是还会信守承诺？毕竟人心难测。” “可是，你没能守住妫翾飞，现在他跑出来招摇过市。如果我完了，你便不要妄想能再侵扰鹿蹄山下的凡人，要是妫翾飞重新做上家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搞不好连你的妖洞也一起端了。” “哈哈哈。” 芊玄岩大笑起来。 “一个炁脉封绝的人，能做什么？我说妫玉瓒啊妫玉瓒，你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妫玉瓒这才知道，芊玄岩竟设法封绝了妫翾飞的炁脉。 “我听说他还找了两个帮手？” 芊玄岩想了想，妫玉瓒手中的两个帮手应该是指九儿和逄蒙。 “不错。” “你认识那两人？” “认识。” “他们是什么人？” “不是你能奈何得了的人。” 芊玄岩走上前，拍拍妫玉瓒的肩膀。 “你放心吧，妫翾飞父女应该已经离开鹿蹄山了。他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当然，那孩子也已经知道你想借我的手杀她。” 芊玄岩凑近到妫玉瓒耳边，轻声说道：“下次想利用老子之前，最好先跟我打个招呼，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芊玄岩用力捏了一下妫玉瓒的肩膀，以示警告。随后，芊玄岩便转身离开了。 妫玉瓒攥紧了拳头。 这个自以为是的妖，以为这样三言两语地搪塞，便能蒙混过关了？此刻妫玉瓒如坐针毡，妫翾飞就像一颗随时可能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吞噬殆尽的猛兽，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既然指望不上蛫，妫玉瓒就只有自己想办法除掉妫翾飞父女和他的两个帮手了。 妫玉瓒悄悄潜回居所，在心中盘算，要如何将蛫捅的娄子尽快填补好。 第107章 龟山迷阵(一) 龟山之下是一片湖泊。 天亮以后，芊青峰带着鲜于摇光、芊丹林一起到湖泊旁边。 “鲜于摇光大人，这些天我们找遍了龟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我推测长右应该是被困在这片湖泊之下。” “天干秘册上没有更详尽的记载吗？” 鲜于摇光看着风平浪静的湖面，湖面倒映着天空的白云飞鸟，一望无垠。 “天干秘册上只说是在龟山，没有写明详尽的位置和阵法，恐怕也是担心消息走漏。毕竟长右不是等闲之辈。” “湖下有什么发现？” 鲜于摇光又问道。 “湖下确实有古怪。” “怎么说？” “我潜入湖中之后，往下可以看见有形似屋舍的东西。但是继续下潜，直至湖底之后，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一滩淤泥，连沉船都没有一艘。这种情况不是偶尔发生的幻象，而是每一次下水探查都这样，不仅是我，其他小妖也都瞧见了。属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只能先请您过来，看看有没有办法。” “还有这种事？” 鲜于摇光也觉得很古怪，他沿着湖岸边走了一小段，仔细观察这片湖泊。 湖泊紧靠龟山，呈现出墨绿色，在岸上完全看不见水下的情况，只能偶尔看到浅游在上层的鱼虾。偶尔有几只水鸟突然出现，或是嬉戏，或是捕鱼，看起来与寻常的湖泊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下去看看。” 光在岸上，鲜于摇光也瞧不出端倪，最终还是决定下水一探究竟。 芊青峰打头阵，他从湖岸往湖中心走，湖水渐渐没过他的膝盖、腿、腰身。随后是鲜于摇光，最后是芊丹林。芊丹林下腹的箭伤还未痊愈，冰凉的湖水混杂着漂浮在水中的杂物，浸润过芊丹林的衣物，像刀刮一样刺痛着他的伤口。 最靠近湖面的地方，阳光照射进来，可以看到鱼群摇摆着身体。鱼群远远看到三人，便扭动着身体匆忙游开了，它们的鱼鳞反射着阳光。 往下一点，可以看到有的水草从湖底生长上来，水草上沾染着绿色的藻类，像一层绒毛。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光亮，看不见距离湖底还有多深。 芊青峰带着另外两人，继续向湖中心游。过了没多久，果然如芊青峰所说，鲜于摇光和芊丹林亲眼目睹，不远处隐隐可见有间屋舍。那屋舍有好几层，像楼又像塔，似乎就建造在水底。隔着那屋舍还有一段距离，加上水下昏暗，看得不够清晰。 三人奋力向屋舍的方向游过去，越靠近，光线就越弱，反而看不清前路。三人凭印象继续往前，竟只能看到水下舞动的水草，和游动的鱼，完全不见屋舍的踪迹。 鲜于摇光感觉难以置信，他转身仔细查看四周的状况，希望能再找到水下的屋舍，可看不到半点屋舍的影子，这里就像寻常的水底一样，除了淤泥、水草、鱼虾、和漂浮在水中的杂质浮藻以外，再看不见其他东西。 在水下的探寻的时间长了，三人赶忙又一起上浮，将头露出水面，然后朝岸边游去。 “你们都看见了吧？” 上岸之后，芊青峰问鲜于摇光和芊丹林。 “嗯，确实古怪，靠得越近，反而越看不清，最后彻底不见了踪影。” 芊丹林说道。 “既然我们三人都看见了，那就说明那玩意儿确实在水下。我看多半就是困住长右的阵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破解，需要找个懂阵法的帮手才行。” 鲜于摇光侧过脸，望向湖面。三人引起的涟漪已经全然归于平静，从他的位置看过去，龟山的山水秀美、安宁，寻常过路人绝对想不到，这如诗如画的景致之下，掩藏着长右这样的怪物。 “鲜于摇光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禀告毕方大人，请曼扶桑大人前来相助？” 芊青峰这样说着，偷偷抬眼瞥了下鲜于摇光的表情。 如果是往常，听到手下这样说，鲜于摇光多半会大发雷霆，狠狠地斥责芊青峰一番。但是眼下的场景着实是匪夷所思，水下的阵法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从未见过，即使亲自去探查，依旧毫无头绪。芊青峰断定鲜于摇光也是束手无策，才敢大胆提议。 鲜于摇光倒是没有发火，他保持侧脸遥望的姿势，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忽着，似乎在细细思索。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先返回栖身之所，再做打算。见状，芊青峰和芊丹林也跟在他身后，不敢再多说什么。 苦苦探寻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找到了长右最终藏身之所，这个时候把曼扶桑叫来，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不止是芊氏四兄弟之间明争暗斗，毕方手下的五大上古极妖之间，素来也没有什么交情。在毕方众手下之中，曼扶桑对各种阵法最为精通，若能得曼扶桑相助是天好地好，可曼扶桑岂是能真心助鲜于摇光的人？叫他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鲜于摇光咬咬牙，难不成除了曼扶桑，就没人能破这阵法了？ 不过这阵法着实诡异，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个形，却无法接近，像是缥缈的海市蜃楼，或许阵法的门不是在三人所见的位置，而是另有玄机，也未可知。难怪长右这样厉害的上古极妖，也能生生被困了几千年，在外无从解救，连半点线索都找不到，在内要想自救，只会更加难上加难。 水下不比山上，昏暗不见光，又不能燃火把照亮，想像巡山一样派小妖下水探寻，也未必能有个结果。还是要想办法先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 芊青峰不敢再提请曼扶桑相助的事情。后面几日，鲜于摇光时常沿着湖边走动，仔细观察湖周边的情况，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什么端倪。可是始终一无所获，鲜于摇光也是一筹莫展。 —— 九儿走了，芊玄岩也被芊丹林劫走，留下妫翾飞和妫婉兮父女，在鹿蹄山下犹豫不决。 妫婉兮一心劝父亲离开鹿蹄山，放下仇怨，二人再找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重新开始。她不愿意看到两个父亲的争斗，她心中的爱与恨，一时分辨不清。 妫翾飞既不甘心，又不愿看到女儿痛苦为难。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去处——葛山。 三川往东，是峄皋山，峄皋山再往南，过了龟山，就是葛山。葛山是云氏一族所在，妫翾飞父女再不能回妫氏一族，但妫翾飞亡故的妻子是云氏一族家主的女儿，云望舒的亲姐姐，这个时候唯有投奔他们，可保妫婉兮平安。同时有云氏一族相助，复仇之事也有了着落。 妫翾飞跟女儿说起去葛山的想法，妫婉兮也欣然同意，二人立即就动身出发了。 可是，妫翾飞没有算到，妫玉瓒已经知道他还活着的事情。 妫玉瓒想来，眼下妫翾飞与女儿相认，一边要顾及女儿的安危，一边又要谋划着找自己寻仇，他自己炁脉封绝，找来的两个帮手去了一个，他肯定还要找别的帮手。可是在鹿蹄山下，他想要翻盘难上加难，他不敢轻易现身，唯一可能帮助他的只有云思柔娘家的云氏一族。 云氏一族同为镇妖世族，家业不逊于妫氏一族，云思柔又是家主的亲生女儿，若得到他们帮助，对自己的威胁更大。好在从鹿蹄山去葛山一路山高水远，这父女二人要去也不是一两日的路程。 妫玉瓒立即叫来妫修平，交代道：“婉兮可能受人蛊惑去了葛山，你带几个人去葛山，沿途打听婉兮的下落，一旦找到她，务必平安带她回来，与她随行之人都是奸恶之徒，杀无赦。” 第108章 龟山迷阵(二) 妫翾飞和妫婉兮刚刚走出鹿蹄山地界不久，就察觉到附近有人。 两人原本想着，从鹿蹄山去往三川，又不是什么生僻的路线，从来都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可是这会儿天刚亮，商贾还没有出发上路，妫翾飞回头瞧过几次，身后没见着半个人影，这样就有些可疑了。 “我们好像被人跟上了。” 妫翾飞小声对妫婉兮说。 “我也发现了，怎么办？” 妫婉兮没有回头，保持跟之前一样的步调。 “前方不远处有个拐角，咱们快点过去，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看看盯上咱们的是哪路人马。” “好。” 妫翾飞和妫婉兮加快了脚步，借着山路一拐到侧面，两人飞快地蹿进路旁一堆茂密的草丛之中。 身后的人一下跟丢了，赶忙跑出来，四下查看，周遭已经不见父女二人的身影。 原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两名男子。 “人呢？” 说话的男子，像是领头的。 “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是不是趁着拐角跑了？前面山路蜿蜒崎岖，草木丰茂，很容易躲避开我们的视线。” “不管了，快追。” 说完，两人就飞快地朝前方追过去。 见两名男子走远，妫翾飞和妫婉兮站起身来，望向二人离开的方向。 “那是妫修平，冲着我们来的。” 妫婉兮说道。 “修平都长这么大了，当年跟你一样，才刚能满地跑，话都说不完一句整的。” 妫翾飞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恍如隔世。他已经记不清年幼时的妫修平是什么模样，只记得他就比妫婉兮小一岁，两个孩子那时还时常在一起玩耍。 “修平一直跟着玉叔叔，同辈之中，玉叔叔最为赏识的就是他。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玉叔叔指派他来的，大约玉叔叔已经知道你回来了。” 千万种思绪从妫翾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要真如妫婉兮所说，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他已经没有力量对抗妫氏一族训练有素的门人，被囚禁十余年，后辈之中，能认得自己的人只有刚刚相认的女儿妫婉兮，其他人只怕半点情面也不会留。 “妫玉瓒这是要赶尽杀绝啊，那我们要加快了。” 接下来的一路，妫翾飞和妫婉兮保持比从前更强的警觉心。好在有妫婉兮同路，妫氏一族的门人她都认得，一路商贾旅人往来全靠她辨认是不是妫氏一族的乔装改扮。 —— 到达龟山脚下，已经是深夜。 九儿恨不得即刻前去查探一番，立马找出长右的所在。但是夜黑风高，而且鲜于摇光已经先一步赶到，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如果能先打探清楚鲜于摇光和芊青峰的动向，或许能有所帮助。 于是，她只得先将心中急于求成的心绪压制下来，找个地方歇息一晚。 翌日，九儿正在龟山之上探寻线索，远远看见山脚下的湖泊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鲜于摇光伫立在湖岸发呆。距离鲜于摇光几十步远的地方，芊青峰和芊丹林各自呆在一处，无所事事。 有芊丹林在这里，简直再好不过，九儿暗喜。 九儿一直跟着三人，找了个芊丹林独处的机会，现身在芊丹林面前。 “九大人，您终于赶来了。” 芊丹林看到九儿，也很高兴。他把芊青峰探查到的情况，水下遇到的奇怪景象，都一五一十地跟九儿说了一遍。 这样奇怪的阵法，九儿也没有见识过，她也毫无头绪。 “鲜于摇光打算怎么做？” 九儿问道。 “鲜于摇光整日在湖岸边徘徊，似乎也没有想到破解之法。毕方手下的另一个上古极妖曼扶桑倒是精通各种阵法，我们探查完的第一日，芊青峰就提议请她前来相助，但鲜于摇光不置可否，芊青峰也不敢贸然行动。” “不错，曼扶桑确实对阵法颇有钻研，只不过她不是鲜于摇光驾驭得了的。” “是，九大人您可有什么好办法，能解除困住长右大人的阵法？” 九儿摇摇头。 “除了曼扶桑，你还知道谁可能破解得了这阵法吗？” “没有，厉害的阵法需要很高的修为才能施展，属下的修为还远远不够。但是这几天，属下一直在想，如果我妖族之内没有能破阵的合适人选，是不是可以从别处寻来？” “什么意思？” 九儿困惑地看着芊丹林。 “这阵法是风氏一族乾字门的人下的，施下阵法的人或许不在世了，会不会在他的后人之中，有懂得阵法的人，能破的了这个诡异的阵法？” “有道理。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只是这样想着，还没机会去探查。” “你把这个想法告诉鲜于摇光，先探查清楚，咱们再来商议对策。” “是。” 说完，九儿便先行离开了。 芊丹林捉了几只野兔，回到鲜于摇光和芊青峰栖身的山洞。 鲜于摇光依旧在苦苦思索，到底要如何破解这个阵法。他想得入迷，自顾自坐在一旁，也不曾看芊丹林和芊青峰一眼。 芊丹林烤好野兔，上前递送给鲜于摇光，鲜于摇光这才稍稍回过神。 “鲜于摇光大人，属下这几日忽然有个想法，也不知道是否可行。” “说来听听。” 鲜于摇光没有抬头看芊丹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回应。 “往北走就是风氏一族乾字门，阵法是他们下的，如今布阵之人不在世了，在他的后辈之中，会不会有人知道这个阵法，能给出破解之法？” 听到这里，鲜于摇光忽然停了下来，把目光放到芊丹林身上，然后他又转过脸看芊青峰。 “你怎么看？” 鲜于摇光问芊青峰。 “动动嘴皮子简单，可这无异于水中捞月。镇妖世族的人封住长右，就是怕他再出来为祸人间，怎么会将破解之法传给后人？” “未必要直接传出破解之法，或许我们可以从他们口中打探到，这究竟是个什么阵法呢？” “你要如何从风氏一族打探？风氏一族是镇妖世族之首，峄皋山虽然只有风氏一族的一门，却也不容小觑。芊玄岩坐镇鹿蹄山这么多年，不也连一个妫氏一族都对付不了吗？更何况是风氏一族。” 芊青峰言语间火药味渐浓。 “那你这长右在龟山的下落又是如何得来的？” 芊丹林面不改色，并没有被芊青峰咄咄逼人的气势弄得乱了阵脚。 “自然是天干秘册。” “天干秘册是风氏一族的至宝，你是如何得来的？” “这与你何干？” 芊青峰不屑地看着芊丹林。从鲜于摇光下达全力寻找长右的命令至今，芊氏四兄弟之中，芊白泽被风氏一族所擒，芊玄岩和芊丹林一无所获，唯独自己斩获最关键的消息，胜利在望，他可不想理会芊丹林的馊主意。 “依我看……” 见芊青峰和芊丹林僵持不下，鲜于摇光终于开口了：“……丹林所说的办法，或许可以一试。峄皋山离此处不远，曼扶桑虽精通阵法，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九婴和逄蒙随时可能前来搅局，早做打算、速战速决，咱们才能不失了先机。” “鲜于摇光大人英明。” 芊丹林一边向鲜于摇光作揖，一边向芊青峰抛去一个胜利的眼神。 芊青峰心里暗自不平，但鲜于摇光开口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事涉及风氏一族，就交给青峰吧。” 鲜于摇光看着芊青峰：“你刚从风氏一族乾字门打探到龟山的事情，轻车熟路，这样更为稳妥，若有需要，叫丹林协助你去做。” “是。” 芊青峰领命。 第109章 龟山迷阵(三) 宜阳之行比料想之中更加顺利，逄蒙跟王家送亲队伍一起，将王家小姐平安送到了夫家。礼成之后，王家留下几个侍女小厮，领队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和逄蒙一起返回鹿蹄山了。 鲜于摇光和芊丹林已经离开鹿蹄山的妖族部族，芊玄岩在洞中休养，一路风平浪静，不到十日，就回到了鹿蹄山下的村镇。 逄蒙用王家领队额外赠予的一些银钱，在归舍住下，好等到约定的时间去跟九儿会合。 这一次，逄蒙没有再睡在通铺房间，而是在一间独立的客房下榻。归舍的房屋局促，风餐露宿惯了，逄蒙反倒有些不习惯这样小的空间。不过客房内到底桌椅铺盖一应俱全，也是安稳便利。 逄蒙把玩着九皇天枢弓，大约是刚刚得到这样的神器，逄蒙的新鲜劲还没过，只要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拿着这把弓，爱不释手。 逄蒙将神力注入九皇天枢弓之后才发现，先前鲜于摇光虽然拿着九皇天枢弓，但并未真正成为神器的主人，所以根本不能发挥出神器的威力。这把弓的力量远胜于危月燕弓，落在逄蒙手中，才能真正物尽其用。 他把九皇天枢弓放在床的内边，自己也躺了下来。明日就是十日之期，逄蒙跟九儿约好在归舍门前相会。不知怎么的，跟九儿分别之后，逄蒙时时都会记挂着九儿，恨不得马上跑回来见她。这种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九儿是否从芊玄岩那里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妫翾飞父女如何了？他们还跟九儿在一起吗？ 这些天，九儿都做了些什么？ 逄蒙一边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些问题，一边恍惚入睡。 “咚咚咚。”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声音不大，像是敲门的人也不想惊动旁人，逄蒙还是惊醒过来。 逄蒙警觉地睁开眼，天蒙蒙亮，四周无比安静，大部分人应该还在睡梦之中。他立即拿起九皇天枢弓，一跃到门边。 “谁？” 逄蒙问道。 门外却无人回应。 逄蒙打开门栓，躲在门后，微微拉开门，瞥过一眼，门外空无一人。他立即将门全部打开，昏暗的走道依旧空落落，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难道是听错了？ 一阵风穿过，逄蒙注意到地上有一块白布，被一个石头压着，风吹过来，布片也舞动起来。逄蒙躬身捡起白布一看，上面写着“九”，一旁还画着一幅简单的路线图，如何从鹿蹄山到龟山，并且在龟山上画了个圈。 他一头雾水。 这是有人来送信？这个“九”是九儿的意思？ 可是，九儿原本是打算去峄皋山的呀，为何突然转道去了峄皋山东南方的龟山？ 而且，九儿孑然一身，会是什么人替她送信呢？ 逄蒙回到房内，关上房门，仔细端详着这块白布。可是，逄蒙来回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渐渐的，归舍和周遭又热闹了起来，下榻的客人纷纷启程，大堂用餐的人也渐多。 逄蒙收起白布，不论真假，他想先去碰碰运气，看九儿今日是否会现身。若她真的没有出现，再动身去龟山也不迟。逄蒙找了一个最靠近归舍大门边的位置坐下，这样他方便时刻关注街上的动向，若九儿来了，他能第一时间看到，九儿也便于找到他。 街上人来人往，始终不见九儿的身影。 到了巳时，逄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心想会不会是自己还是不够显眼，于是他决定，干脆上街转转。街上贩卖着各种物品，逄蒙在归舍附近的几个摊位兜兜转转了几圈。 这个时候，逄蒙忽然感觉有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逄蒙转身，习惯性地与那人拉开一段距离。 那人头顶带着笠，微微遮住面部，一身蓝黑色的衣衫，身材比逄蒙略矮一点。 “你是谁？” 逄蒙问道。 “借一步说话。” 说完，那人就转过身，朝鹿蹄山的方向走。 逄蒙正在犹豫，要不要跟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走开，还是应该继续在这里等九儿？ “你该不会是不敢来吧？” 男子见逄蒙伫立在原地不动，故意挑衅说。 “怕你？” 算了，看来九儿多半不会出现了，她大约已经去了龟山。先搞明白这个奇怪的男子什么来头，再去龟山找九儿也不迟。逄蒙这样想着。 他跟随男子走出村镇，到鹿蹄山下一片无人的空地上。 “你找我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周遭再无旁人，逄蒙问道。 那人已经停下脚步，距离逄蒙十步之遥，他转过身，摘下笠，露出正脸。 “这话，应该让我来问你。” 男子瞪着逄蒙。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顶了妫婉兮的差事，护送王家送亲队伍去宜阳。” “这你都知道？” 逄蒙微微一笑，这么说，来人多半是妫氏一族的。 男子看了一眼逄蒙手中的弓，他虽不知道那是神器，但也能看出来，逄蒙是带着身手的。以妫婉兮的性子，能放心将王家送亲队伍交给他，可见逄蒙的本事不在妫婉兮之下。 于是，男子先发制人，汇聚法力变幻出一座金色的牢笼，将逄蒙锁在里面。 “你是如何遇上妫翾飞的？” 果然不出逄蒙所料，这人是冲着妫翾飞和妫婉兮的事来的。 “你这是在审问我？” 逄蒙看这架势，男子是打算囚禁自己，打听妫翾飞的事情。 “你若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可以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你口气倒不小。” 逄蒙双手架在胸前，面带微笑，全然不把男子的威吓放在心上。 男子见逄蒙这样的反应，想不到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能有这样的胆魄。 “你是云氏一族？” 逄蒙没想到男子竟把自己当成了镇妖世族的人，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都没搞清楚我是谁，就敢跑来招惹我，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男子哼笑一声。 “鹿蹄山是我妫氏一族的地界，就算你是风氏一族的人，也不能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我能怕你不成？” “这么说来，你就是妫氏一族的家主，妫玉瓒？” “妫翾飞跟你说起我的？” “那是，久仰大名。”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该说的都说了。怎么，你想要杀人灭口？” 妫玉瓒手执笠的两端，把笠转动把玩起来，故意停顿片刻。 逄蒙从容不迫，听了妫玉瓒的话，也没有半分惊愕慌张的神色，反倒调侃起自己来。这不禁让妫玉瓒心里打鼓，不知道这个家伙什么来头。看起来他比妫婉兮也年长不了几岁，为何身陷囹圄，还能如此淡定？ “你可有遗言？” 妫玉瓒已经没了先前的底气，却不得不继续逞强下去。 “我的遗言？” 逄蒙瘪起嘴，摇摇头：“你可没这福气听。” “你到底什么来头？” “逄蒙。” “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那你可要听好了，大爷我跟你们这种神族后裔可不一样，爷是正儿八经，昆仑山的神族，天下第一的神箭手。” 说完，逄蒙就抬起九皇天枢弓，对准金色牢笼的正上方。他拉开弓箭，冰蓝色的光在弓身汇聚，凝结成箭。 箭气离弦，径直冲向金色的牢笼，一瞬间，金色的牢笼被击得粉碎，消散于空。 妫玉瓒错愕地看着逄蒙，他心中的慌乱再也掩藏不住。 第110章 龟山迷阵(四) 神族？ 盘古开天辟地之后，神族就聚居在昆仑山。九重天门由陆吾把守，其他族类根本无法靠近，神族之人也极少在世间游走，所以平日里几乎不可能见到神族。 妫玉瓒万万没想到，搅和进妫翾飞这档子事的，竟然是神族的人。那另一个女子呢？也是神族吗？ 妫玉瓒不希望这件事情被旁人知晓，这次是独自一人前来。眼看不是对手，妫玉瓒心生一计。他聚集起力量，然后俯身，像是将力量注入大地之中，施展下了什么阵法或招数。 可是，周遭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逄蒙拉开九皇天枢弓，对准妫玉瓒，这个距离他有十成把握能百发百中。冰蓝色的箭气飞快地朝妫玉瓒疾驰而去，在距离妫玉瓒四五步远的地方，箭气竟然消失不见了。 几乎同时，在逄蒙的侧面，冰蓝色的箭气竟然径直向逄蒙冲了过来，逄蒙赶忙躲闪，箭最终落在一棵树上，然后消散不见。逄蒙又向妫玉瓒接连射出几箭，有的箭在快要触到妫玉瓒的时候瞬间变换到其他位置，有的箭刚刚射出去不久就调转了方位。 看来刚刚那一招是妫玉瓒布下的阵法，这样即便是天下第一的神箭手，也拿他没办法。 妫玉瓒飞快地朝逄蒙冲锋过去。逄蒙见状也不甘示弱，放下九皇天枢弓，与妫玉瓒展开了一番拳脚较量。 妫玉瓒的身手像泥鳅一样，灵巧而敏捷，飞快地闪避过逄蒙的攻势。虽然他就在逄蒙身旁，两人近身扭打，但逄蒙很难擒住他。 妫玉瓒将法力聚集在双手掌之中，如同手执利刃，趁着交手的时机，妫玉瓒几次刺伤、划伤逄蒙。逄蒙很快适应了妫玉瓒进攻的节奏，在成功抵御了几次妫玉瓒的偷袭之后，逄蒙也开始反攻。 逄蒙抓住一个空档，将妫玉瓒击倒在地，妫玉瓒飞快地翻身起来，与逄蒙略微拉开一点距离。逄蒙再次拉开九皇天枢弓，无数支箭朝妫玉瓒飞过去，可其中大部分的箭都先后凭空消失不见，然后瞬间从其他方位飞出来，有几支箭出现在逄蒙附近，最终反倒袭向逄蒙。 逄蒙挥舞着九皇天枢弓，打断袭来的箭气。 “哈哈，我奉劝你不要用这招，不然伤着自己可不好。” 妫玉瓒在一旁冷笑道。 逄蒙不理会妫玉瓒，他再次拉开九皇天枢弓，朝妫玉瓒又射出一箭，这次的箭气似乎与之前不同，无数支箭离弦而出，箭气却微弱许多。妫玉瓒完全没将逄蒙的招数放在眼里，认为那只是徒劳。 紧接着，逄蒙调转方向，向周身各处纷纷射出箭去，这些箭气在周遭迂回，在附近的山林中四处乱窜，如同箭雨一般。当箭忽然出现在逄蒙身边向他袭来时，逄蒙也不躲闪，这些箭气落在逄蒙身上，已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妫玉瓒这才看明白，逄蒙是在试探。妫玉瓒的阵法扭曲了周遭的炁流，逄蒙的箭由神力所生，并不是真实的箭，因而起走向会随改变的炁流而变化，令逄蒙不能再判断箭的路径。但是，这次逄蒙持续放出大量微弱的箭气，便可以摸清楚变换之后的炁流脉络。 逄蒙接连射出多支箭，冰蓝色的箭气显得比先前更加有力，这次他没有对准妫玉瓒，而是朝向几个不同的方向分别发出，有三支箭准确无误地飞向妫玉瓒正站立的地方，妫玉瓒立即躲闪向一边，一支箭略微偏了，还有一支箭则飞向更远的地方。 逄蒙的判断没有错，只要适应了阵法内的炁流，这样的阵法便形同虚设。 接下来，逄蒙箭头所指，箭无虚发，妫玉瓒几乎完全无法近身，只得四处躲闪。妫玉瓒在山林中一路奔逃，渐渐逃离出阵法掌控的区域，逄蒙则在后方追赶着。 忽然，在逄蒙周身出现无数短箭，一齐向逄蒙袭来。逄蒙手执九皇天枢弓奋力一挥，用神力展开一道屏障，将短箭都抵挡在外，短箭纷纷掉落消散。 “玉兄，你还好吧。” 不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逄蒙和妫玉瓒同时抬头望过去，一名男子身着玄黑色衣服，出现在距离两人不远处，刚刚替妫玉瓒解围的，应该就是此男子。 “风之楠？” 妫玉瓒像是见到了救星，赶忙向风之楠跑去。 “你是何人，竟敢对妫氏一族的家主出手？” 风之楠看着逄蒙，问道。 “逄蒙。” 风之楠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警觉起来。 先前化身黑龙在离字门内作乱，打伤风之柳，而后在数历山又与风之椿、风之柳兄妹狭路相逢，再次大败风之柳，就是这个逄蒙。这些事情风之楠陆续多有耳闻，想不到竟在这里一睹真容了。 “你就是逄蒙？” 妫玉瓒已经跑到了风之楠身旁。 “你是风氏一族的？” “风氏一族离字门风之楠。” 风之楠站定，双眼直直盯着逄蒙，说道：“想不到你堂堂神族，竟然在此与镇妖世族的人动手。” “这可不怪我，是他找我过来想杀人灭口的。” 逄蒙指着妫玉瓒说道。 “楠老弟，你可不能听他信口雌黄，我堂堂妫氏一族家主，怎么会去无端招惹他呢？” 妫玉瓒对风之楠说。 “这可是你说的。” 逄蒙见妫玉瓒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立即说道：“既然如此，我权当是误会了，我还要赶路，就不跟你们纠缠了。” 逄蒙转身就要走。 即使加上一个风之楠，逄蒙也并不畏惧，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跟九儿会合，妫氏一族的家事，没有掺和的必要。 风之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注视着逄蒙离开的背影，妫玉瓒倒显得不安了，问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逄蒙现在是天下第一的神箭手，又是神族，柳妹两次碰到他都大败而归，若无过节，就让他去吧。” 既然风之楠这样说，妫玉瓒也不再多说什么。 “你们离字门天高路远，怎么你会突然来鹿蹄山了？” 对于风之楠的忽然出现，妫玉瓒颇感意外。 “乾字门似乎出了些状况，刚好我在附近，所以门主送信让我赶过去。” “出什么事了？” “这个，恐怕要去了峄皋山才能弄明白。” 风之楠没有明说，妫玉瓒便心领神会，其中恐怕藏有风氏一族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于是也就不再多问。 二人简要寒暄几句，就此别过。 —— 芊青峰撇开芊丹林，独自来到了峄皋山。 入夜之后，芊青峰一直在峄皋山附近的林中，像是在等什么人。 到戌时，有一个十四五岁年轻女子匆忙赶了过来。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上次我帮你见了天干秘册，我们已经两清了。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女子正没好气地数落着芊青峰，这时，芊青峰忽然凑近到女子面前，两人四目相视，即使是黑夜之中，也能把对方看得真切，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女子一下没了刚才的气势，一抹红晕泛出脸颊。 “出什么事了？” 芊青峰温热的双手扶住女子的双臂，女子赶忙低下头，羞怯于再抬头看他。 “你说你看看也就罢了，为何要动手损毁天干秘册？” 芊青峰低下头，没有回应。 当时也是一时冲动，他知道九儿有本事能入风氏一族的结界，迟早是要来乾字门找长右的下落的，于是便动手损坏了有长右下落的那块石碑。芊青峰以为天干秘册少有人前去查看，林立众多，即使少了一块也无人在意，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陷了。 “你知不知道你惹下了大麻烦，现在其他门的叔伯爷爷们都在往乾字门赶来，只怕你再找我什么事，我也无法帮你了。” “他们来做什么？” 第111章 龟山迷阵(五) “自然是彻查此事，同时修复天干秘册。” “天干秘册还可以修复？” 芊青峰微微蹙起眉头。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门主既然这样说，那便可以。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可不会再帮你去打天干秘册的主意了。你找我什么事？” “我就是想找你打探一下，你们风氏一族之中可有精通阵法之人？” “精通阵法？那至少也是叔叔伯伯们这一辈的事，若修为不够，是不可能施下阵法的。” “那你好好想想，你们乾字门里可有精于此道的人？” 芊青峰进而问道。 女子仔细思索了片刻，毫无头绪。她抬头望着芊青峰，狐疑地问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芊青峰低下头，将嘴凑到女子耳边，轻声说道：“我能打什么主意？难不成还能把你叔叔伯伯绑了？只是遇上个棘手的阵法，不知何解。” “什么样的阵法？” “像是海市蜃楼，能瞧见些幻象，可始终无法接近。实在是看不出门道。” “那是什么样的幻象？” 女子又问道。 “像是屋舍。” “我只能回头问问，看看是不是有哪位叔伯知道。专精阵法的人，我实在是想不起。” “那也好。” 见女子答应帮忙，芊青峰就放心了。 “是不是有人知晓还知道呢，不过等帮完你这次，我们就两清了，你可不要再来找我了。要是被我父亲或是门主知道我与妖来往，非打死我不可。”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急着跟我撇干净。可是我，就算远远看你一眼，也觉得高兴。” “尽瞎说。” 女子险些表露出满心欢喜，却又强憋了回去，故意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可没瞎说，遇上你之后，我总想着，要是我不是妖多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你，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可是我又想，还是做妖要更好。” “为什么？” 女子疑惑地抬头看芊青峰。 “因为是妖才能遇见你，才有许多事来找你，否则只怕想见你，也找不到由头。” “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要走了。” 女子心中既欣喜又慌乱，转过身要走，被芊青峰一把拉了回来。 “再多看你两眼也不行吗？” 这一次，芊青峰将女子揽入怀中，低头温柔地看着女子的双眸，女子无处躲闪，满眼尽是芊青峰的俊朗的脸庞。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男子靠得这样近，芊青峰健硕的身体，透过薄薄的衣衫，紧贴着女子，温热的气息也随着这样的触碰传递过来，女子像中了奇妙的招数，心绪紊乱，手足无措。 她想要挣脱，但芊青峰的臂膀坚实有力，让她的挣扎都成了徒劳。 “再……再不回去，要被发现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夏天真的来了，还是因为感受到芊青峰的体温，女子感觉有些燥热。她赶忙将视线游移开，不敢这样看芊青峰。 太近，太近。 这么近的距离，生怕芊青峰能听到自己内心的翻腾。 每一寸碰触到芊青峰的地方，都像失去了知觉一般。 “你这家伙，总是想尽办法逃跑。” 芊青峰轻轻用鼻头蹭了一下女子的鼻头，然后放开让她跑走了。 女子仓皇跑回乾字门内，只觉得自己心跳动得厉害，好像要从胸口冲脱出来一样。她躲在墙角累的气喘吁吁，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再也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一路蹦蹦跳跳地跑回居所。 今夜，又是月圆之夜。 妫翾飞和妫婉兮一路战战兢兢，总算来到了峄皋山脚下。 他们一路上都很谨慎，几次与妫修平擦身而过都化险为夷。峄皋山下没有凡人村落，尽是荒山，今晚也就只能在野外将就一晚。妫婉兮升起篝火，与父亲一起围在篝火边休息。 “明日过了龟山，离葛山就不远了。” 妫翾飞用一根树枝搅动着篝火的柴薪，对妫婉兮说道。 “好久没见舅舅、舅母和灵珊妹妹了。”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望舒还是个小伙子，现在竟都成家，生了女儿了。你舅母是何许人也？” “舅母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主的女儿。” “挺好，挺好。” 妫翾飞还在感慨，这十二年仿佛是从他的生命中被抽离了一般，重见天日，物是人非。而他却浑然不知，危机在悄悄逼近。 一阵诡异的风吹过来，直接将篝火熄灭，妫翾飞和妫婉兮立即起身，警觉地站在一起，他们知道这是敌人来袭的信号。 一道火光如同长蛇一般蔓延过来，直冲向妫翾飞和妫婉兮，两人向侧方躲闪，分作两边，刚好被火墙分开，各在一侧。这时，妫修平和随行的男子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妫翾飞和妫婉兮面前。 “婉兮姐姐。” 妫修平在妫婉兮这一侧。 “妫修平，你这是做什么？” 妫婉兮故作镇定，她比妫修平年长一岁，又是由家主妫玉瓒抚养长大，平日里妫修平倒是敬她三分。 “家主有令，让我带你回去，得罪了，请把。” 妫修平摊开手，示意妫婉兮跟他走。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赶紧给我让开！” 妫婉兮呵斥道。 “那我就得罪了。小光，家主有令，除妫婉兮外，其他贼人杀无赦。” 妫修平一边对另一名男子说道，一边出手想要擒住妫婉兮。 妫婉兮也不甘示弱，她聚集起法力，手中像是拿着一根银白色的长鞭，她挥舞起这根长鞭，驱打开妫修平，妫修平一时难以近身。长鞭击打在妫修平的手臂上，他只感觉手臂一阵冰寒刺骨的疼痛。 这边，小光也与妫翾飞动起手来。妫翾飞虽然法力尽失，但拳脚上并不输给后辈。他与小光扭打在一起，不给小光施术的机会。 妫修平站定，开始聚集法力，在他的头顶上出现火焰化身的群鸟盘桓，越来越多。紧接着，火鸟陆陆续续向妫婉兮攻去。妫婉兮用力挥舞着银色长鞭，将飞来的火鸟击得粉碎。可是火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漏网之鱼冲撞到妫婉兮身上，如同被热炭掷中，灼烧疼痛。 飞鸟如同雨点一般袭来，妫婉兮眼看着招架不住，只得用法力张起护盾，勉强抵御四面八方袭来的火鸟。 妫修平趁机冲上前去，用手刀从背后击晕了妫婉兮。妫婉兮瞬间瘫软，倒在地上，妫修平将其抱起，走到一旁，将她倚靠着一棵树干放下，这样好腾出地方再来对付妫翾飞。 此刻，妫翾飞正将小光压在身下，朝着小光的脸两记重拳下去，小光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妫修平见状，立即向妫翾飞放出缚灵锁，但妫翾飞像是有所察觉，立即跳到一边，缚灵锁没有击中妫翾飞，反倒把小光捆了起来。 小光自行解了缚灵锁，踉跄着站起身来，走到妫修平身旁。 妫翾飞看看一旁已经昏过去的妫婉兮，他一人要抵挡两个妫氏一族的后辈，胜算渺茫。 “修平，你我不该拳脚相向。” 妫翾飞一边警觉地注视二人的一举一动，一边说道。 妫修平一语不发。 “十二年不见，你竟长这么大了，却不认得我。” “你是什么人？” 听到妫翾飞这么说，妫修平疑惑地问道。 “我就是婉兮的父亲。” “胡说，婉兮姐姐的生父早就被蛫杀害了，你少在这儿胡言乱语。” “不，我没有死，蛫只是将我囚禁起来了，是妫玉瓒，他与蛫串通谋害我。” “你还敢污蔑玉伯伯。” 妫修平并不相信妫翾飞的话，他对身旁的男子说道：“小光，家主有令，此人杀无赦。” 语毕，妫修平再次施术，变幻出无数只火鸟，朝妫翾飞袭来。 妫翾飞见状，赶忙奔逃。 第112章 龟山迷阵(六) 鲜于摇光还是日日游走在湖泊岸边。他又多次下水查探，但是每一次都一样，能清楚地看到水下屋舍，靠近之后，屋舍的幻象便消失无踪，找不到半点头绪。 芊丹林跟在鲜于摇光身旁，休养这些天，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鲜于摇光正坐在岸边的树下，冥思苦想。 风声渐起，山林中草木随着骤起的大风摇摆着，沙沙作响。狂风不时卷起落叶和尘土，朝鲜于摇光飞扬过来，鲜于摇光的长发和衣衫也随风而起。 鲜于摇光或许是专心于水下迷阵，完全不知道周遭悄然发生的变化，但九儿此刻在龟山之上，看得真切。 忽然，无数支法力凝结而成的短箭聚集在鲜于摇光周身，令其无所遁形。与此同时，八人从湖岸边的山林中蹿了出来，九儿认得其中一名身着玄黑色衣衫的男子，他便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风之楠。 “獓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指使手下来我风氏一族乾字门损毁天干秘册。” 八人之中，靠中间位置的男子开口对鲜于摇光说道。此人跟风之楠一般年纪，皮肤黝黑，看似比风之楠更为壮硕，声音也更浑厚。 鲜于摇光心中暗忖，芊青峰这个蠢货，竟敢对天干秘册下手，做出这种画蛇添足、引火烧身的事来，眼下怕是败露被擒了。 来人之中，离字门的风之楠，刚刚说话的乾字门门主风之桐，还有站在最右侧的女子是震字门的风之杨，都是鲜于摇光认得的。想不到这会儿，风氏一族各门之人都聚集了过来，再想要悄无声息地打长右的主意，是不可能了。 他一挥手，牛毛一般的短箭被他的力量抵消，烟消云散。风之楠施展的万箭穿心还来不及发动，便被鲜于摇光轻松化解。 鲜于摇光咧嘴露出微微带黄的牙齿，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威慑。他身上开始生出白毛，又硬又密，他的头上开始生出长角，左右各两只，一共四只角。与此同时，獓邪的身形也在发生改变，变得足有三人高，双手伏地变成双蹄，整个人变得像一头白色的公牛。 这就是鲜于摇光的原形。 獓邪鲜于摇光顶着长而坚硬的四只角，向风之桐冲过去，风之桐赶忙往侧面躲闪，鲜于摇光也跟着调转方向，紧跟风之桐不放。风之桐被逼着飞快蹿到一棵树上，鲜于摇光就径直向树冲撞过去。一人环抱勉强能抱住的大树，被鲜于摇光这一冲撞，直接从中折断，粗壮的树根也被拉扯了出来，根根崩断，向前方飞出了一小段，鲜于摇光的力道可见一斑。 风之桐险些也随大树一起被甩出去，好在他身手敏捷，在树倒地前及时跳下，踉跄着站定。 风之楠见状，立即上前拉了风之桐一把，同时再次施展万箭穿心，无数支短箭刺向鲜于摇光，却都被鲜于摇光坚韧厚实的毛发抵挡在外，并未对鲜于摇光造成任何伤害。 就在剩下众人都摩拳擦掌，准备一齐向鲜于摇光发动攻势的时候，忽然从湖泊中蹿出一条巨大的黑龙，从背后冲向风氏一族的众人，将他们都撞翻在地，然后停留在鲜于摇光身边，摆出一副要与他并肩作战的姿态。浓烈的腥味从黑龙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在周围的山林之中。 那黑龙就是鲜于摇光的坐骑。黑龙的身形比鲜于摇光的原形更加巨大，黑龙巨大的利爪就足以抓握住现在的鲜于摇光。 黑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远在湖泊对岸龟山之中的九儿都感到振聋发聩，更不必说近在咫尺的风氏一族众人了。 镇妖世族的八人纷纷捂住耳朵，黑龙借机一摆尾，将一侧的五人直接打入湖泊中，剩下风之桐、风之楠和巽字门的风之染在另一侧。鲜于摇光又低头摆出长角，快速向三人冲锋过去，三人立即四散跑开。 黑龙则像是默契地与鲜于摇光分头行事，一个纵身扎入湖泊中。水下是龙的天下，它可是能够在水下行动自如、游刃有余的黑龙。 风之楠原本站在风之桐和风之染的中间，鲜于摇光冲过来于他的方位最为接近，他没有跑远，而是借势身后的大树，立即蹿到树上，趁着鲜于摇光撞向大树的时候，风之楠立刻从树上跳下来，落到鲜于摇光的后背。 风之楠聚集起法力，他手中的光变幻成一把长枪的形状，风之楠用力把枪刺入鲜于摇光的后背。但是，鲜于摇光身上的白毛远比风之楠预计的要坚硬，即使他用尽全力，也只是微微穿透那层密实的毛发。鲜于摇光因为疼痛而身躯一震，可也算不得多要紧的伤。 鲜于摇光蹬起后蹄，想把风之楠甩下来，风之楠吃力地抓紧白毛，苦苦支撑。见他如此难缠，鲜于摇光一个侧摔，风之楠随之也重重地摔倒在地，左半边的手臂和腿脚生疼，脑袋也晕乎了一阵，鲜于摇光则似乎安然无恙，飞快地又起身了。 趁着风之楠倒地，鲜于摇光立即抬起前蹄，准备用力踩到风之楠身上，风之染赶忙聚集法力，变幻出一把巨大的流星锤一般的火球，击打在鲜于摇光侧身，强大的力量加上冲击，鲜于摇光的铁蹄被冲向了风之楠的一侧，没有踏中风之楠。 风之楠快速回过神来，他立即聚集起法力，再次变幻出一把长枪，从鲜于摇光下腹与喉咙之间的位置刺入，这里没有浓密的白毛，竟深深地扎入进去，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得风之楠一身。鲜于摇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痛苦的嘶吼，瘫倒下来，落在风之楠旁边。 “腹部，他的弱点在腹部！” 风之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冲风之染和风之桐大喊。 然而，鲜于摇光并没有因为这点伤就失去战力，他再次起身，转身用后蹄一蹬，把风之楠踹出一丈远，风之楠感觉腹部被巨石砸中一样疼，抱成一团，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猛咳不止。 “楠弟，你没事吧？” 风之染一边再次向鲜于摇光投出火球，一边挡在风之楠和鲜于摇光之间，问道。 此时，一口又一口温热的鲜血正从风之楠的胃里翻滚直上，风之楠只得将血一口又一口吐出，没办法言语。 风之桐在另一侧，他飞快的跑到距离鲜于摇光身旁，将法力聚集在双手。风之桐把双手贴在鲜于摇光身上，一道道绿光如同绳索一般，将鲜于摇光的身躯、四足捆缚住，鲜于摇光难以动弹。 这一招太过冒险，稍有不慎，风之桐的下场可能就如风之楠一般。风之桐非常谨慎，瞅准鲜于摇光与风之染缠斗的时机动手，总算是暂时锁住了鲜于摇光的行动。 鲜于摇光奋力挣扎，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绿色绳索被微微拉开一点，风之桐又加上了最后一把劲，拼尽全力，勉强支撑。 风之染趁机聚集法力，变幻出一把短刀，她也朝鲜于摇光冲了过去，把短刀径直插入鲜于摇光的腹部。鲜于摇光再次痛苦地吼叫，用力一挣，风之桐施放的绳索根根崩断。 獓邪一个转身，风之桐和风之染即被撞飞，重重跌在地上。 第113章 龟山迷阵(七) 湖泊之中忽然接连溅起巨大的水花，伴随黑龙摆尾和扭动的身体，风之杨被甩出湖泊，飞向河岸边，正好撞在鲜于摇光的背上。现出原形后，这上古极妖的后背可不比树干柔软，风之杨疼痛得低吟一声。 鲜于摇光注意到了风之杨，抬起后蹄就准备重踏在她的身上，好在风之杨反应迅速，向侧边翻滚几圈，躲得老远。 接下来又有两人接连被甩出了水面。在水下跟黑龙战斗的风氏一族门人，也都不同程度的受伤。 最后，伴随着黑龙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他飞腾出湖泊，连带着还攀在他身上的两人。鲜于摇光发现，黑龙身上坚实的龙鳞有几处脱落，尤其是右侧一整片的龙鳞都不翼而飞，龙鳞之下的血肉已经皮开肉绽，黑龙的脸上也有多处伤痕。 黑龙剧烈地翻腾着，想要把身上的两人甩落下来，那两人却死死揪住黑龙的鬃毛不放。鲜于摇光见状，立即冲上前去，跳到黑龙身上，准备将这二人蹬下来。二人一见鲜于摇光前来驰援黑龙，赶忙放手跑走，回到同伴身边。 正在这时，又有十余人从山林中跑了出来，他们是风氏一族乾字门的门人。这些人赶到被鲜于摇光和黑龙打得七零八落的先头队伍身边，查看他们的伤势，扶起风之染、风之杨和风之桐等人。眼看着人多势众，鲜于摇光变回人形，跑到黑龙的头上，驾龙先行离开了。 由乾字门门主风之桐号令，风氏一族立即接管了这一片水域。乾字门门人分散开将湖泊团团围住，日夜巡视，严防鲜于摇光再来打长右的主意。 当然，鲜于摇光并没走远，俯瞰龟山的群峰，他找到了一座山头落脚。 九儿冷眼看着刚才鲜于摇光与风氏一族的大战，这趟水越搅越浑，连风氏一族也调来八门精干坐镇。 可是，眼下依旧没有找到能解水下阵法之人。 忽然，九儿感觉背后有动静，她回过头，一道冰蓝色的光朝她急速飞蹿过来，九儿来不及多想，伸手化解了这一招。 她立即往前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偷袭自己，结果撞见的人竟是逄蒙。 “九儿，你怎么在这里？” “你赶回来啦。” 一看是逄蒙，九儿原本准备的一击便偃旗息鼓了。 “你看到芊丹林了吗？我一路追着他过来，不知怎么的不见了他的踪影。” 九儿这下才想起来，难怪刚刚鲜于摇光跟风氏一族对战的时候，没见芊丹林出手，原来他是去引逄蒙来跟自己会合了。 过了一会儿，远方又有两人跑了过来，九儿很快也认出了他们，是妫翾飞和妫婉兮。 “九儿姑娘，好久不见。” 妫翾飞跑到逄蒙和九儿身边，跟九儿打招呼。 妫婉兮只是看了九儿一眼，然后立即就将视线瞥向他处。与妖为伍，加上当日对九儿的恶语相向，她一时还拉不下脸来，表现得与九儿多熟识。 九儿这才知道，与妫翾飞父女分别之后，二人决定去葛山投靠云氏一族，偏偏半路遇到妫修平的围追堵截，妫翾飞险些丧命，多亏了逄蒙路过出手相救。正好也顺路，于是三人又结伴同行了，一路有个照应。 天色渐晚，四人一齐到九儿暂时栖身的山洞中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之后，妫翾飞父女再继续赶往葛山去。 不止是鲜于摇光百思不得其解，九儿这几日也在苦苦思索水下诡异的阵法。夜幕降临，她独自一人坐在洞口大树的树干上，一边眺望漫天繁星，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这样看得见、摸不着的奇阵，其门道究竟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过了不久，逄蒙也走了出来，静静坐到九儿身边。见九儿失神的样子，逄蒙没有说话，微微仰头，星罗密布。这样宁静安详的夜晚，可是不多。 逄蒙早就注意到了山下湖泊边聚集的镇妖世族，加上之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送信人，他有满肚子的疑问。逄蒙转过头，九儿的侧脸轮廓分明，一动不动，浑然不觉周遭的清风流萤。 “为何忽然来龟山了？” 也不知道这样注视着九儿过了多久，最终逄蒙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九儿看了逄蒙一眼，指着湖泊的方向，那边漆黑一片，透不出一丝风氏一族燃起篝火的光亮：“长右就被封印在那片水下。” “那里怎么忽然聚集起那么多人？” “不清楚，今天风氏一族的人忽然过来，与鲜于摇光大战了一场，眼下鲜于摇光应该也藏在了龟山的某个地方。” 正在这时，妫翾飞也走出山洞来透气。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阵法，远远能看见，可是走近了却什么也看不到，仿佛见着的都只是幻象，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九儿转头问逄蒙。 逄蒙连听也没听说过这样的阵法，摇摇头爱莫能助。 “是什么样的幻象？” 下方的妫翾飞倒来了兴致，问道。 九儿回过头，发现妫翾飞也出来了，她纵身跳下树，走到妫翾飞面前。 “屋舍，像是楼宇，又像宝塔，在湖底，远远能看见，游近一看又消失不见。” “水下？在水下？” 妫翾飞像是在脑海中搜寻到了什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看妫翾飞的神情，仿佛有头绪，九儿的眼中立即闪起光亮。 妫翾飞瞪大了眼珠子，像是又疯魔了一般，但听他的言语却是清晰明了的。 “这阵法可不简单，我只在一本古籍中见过。施阵之人灯枯油尽，解阵之人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 九儿重复道。 逄蒙立即上前冲妫翾飞问道：“什么叫有去无回？怎么会有去无回？” “这阵法不是一般人能施展的，需要至少三个修为不输上古极妖的顶尖高手，同时耗尽全部力量，才有可能成功。稍有不慎，不仅阵法不能成型，施术之人也同样必死无疑。” “你对阵法颇有研究？” 九儿想起之前在芊玄岩的监牢之内，妫翾飞不仅知道芊丹林的傀儡阵，连解除神族诅咒的方法也非常了解，可见其在阵法的研习上是下过功夫的。 “遭害之前，略有了解。寻常的阵法的施展与破解难不倒我，这种高深的阵法算是略知一二吧。” 言语间虽刻意显得谦逊，但九儿看得出来，妫翾飞对自己在阵法上的了解，非常自信。 “那你知道这个阵法如何破解？” 妫翾飞一听九儿这话，立即变换了脸色。 “九儿姑娘，我刚刚说了，这个阵法不简单，解阵之人有去无回。” “还请你告诉我，此阵如何能解？” 忽然，九儿一改往日冷峻的架势，躬身毕恭毕敬地向妫翾飞作揖。逄蒙跟九儿同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九儿摆出这副姿态来，在一旁露出惊讶的表情。 妫翾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到了，这十几年可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赶忙拱手回应：“别，咱们慢慢说，慢慢说。” 看九儿又站定，妫翾飞才安心。 “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这个阵法叫做那洛迦，他不是普通的阵法，而是一种重阵法。” “重阵法？” “是。普通阵法，只要破坏掉维持阵法的力量之源，就可以解除，比如取出镇压的神器，或者击溃施阵之人。我听说妖还可以以自己的精元为阵，这种情况若是取走了精元，也同样可以解阵。但是，重阵法却不同，它像是芙蓉花一般，一重再一重，中了这样的阵法，好比被许多阵法同时围困住。” “那是不是逐层解除阵法即可？” 九儿问道。 妫翾飞摇摇头。 第114章 龟山迷阵(八) “不，不。” 妫翾飞摆摆手。 “重阵法不是简单的阵法叠加。重阵法之中，阵法彼此呼应，有的阵法需要同时解除，如果只解了其中一个而不顾其他，解阵的瞬间这个阵法又会即刻恢复。有的阵法不攻自破，解除了一个阵法，另一个便也随之迎刃而解，不费吹灰之力。还有的阵法解除之后，立即又变化出一个新的阵法，无穷无尽。总之千变万化，解阵难于登天。” “那么，那洛迦是怎么回事？” “那洛迦是重阵法之中非常强大的一种，只能释放在水下或地底，主要用来困住对手，令其持续处在似醒非醒的状态。施放那洛迦之时，对手必须要是重伤不起，最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否则施阵之初就可能被破阵而出，功亏一篑。一旦阵法稳固，对手就再难逃脱。这个阵法的代价巨大，需要至少是三个实力不输上古极妖的高手，耗尽全部力量，倾注的力量越多，阵法就越稳固。当然，那洛迦的好处也很突出，这阵法能够一直让对手处在意志薄弱的状态，令其无法像其他阵法一样，可能从内部破阵。所以，这种阵法适合用来封印非常强大的对手。” “似醒非醒。” 九儿小声嘀咕着，心中相见长右被困时，该是什么样子。 妫翾飞接着说：“那洛迦一共有五重，分别是鸿蒙、混沌、开明、苏生、不朽。最外重是鸿蒙，也就是你所说的若隐若现，远看如宝塔，近看却又一无所有的样子。” “鸿蒙如何能破？” 听了妫翾飞这一番讲解，九儿迫不及待地问道。 果然问对了人，没想到平日疯疯癫癫的妫翾飞，竟然就是九儿苦寻的精通阵法的高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难怪他险些能成为妫氏一族的家主，可见炁脉封绝之前，妫翾飞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觑的。 “鸿蒙……倒是不难破。” 妫翾飞有些迟疑，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九儿姑娘，你不妨听我先说完。那洛迦的五重，被封印之人无法从内部脱身，外部的人想要解阵，也同样凶险。传闻那洛迦阵法成型，解阵之人每深入一重，阵法的威力也增强一重，一旦到达不朽，再无回头之路，阵法之内乾坤逆转、阴阳对换，无路可逃。” “所以呢？” “所以，九儿姑娘，单单解除鸿蒙，不过是徒劳，如果不能解除不朽，依旧算不得解阵，被封印之人依旧无法脱身。可是不朽并无破解之法。” 九儿这下彻底明白了过来。能把长右困在这里几千年，果然不容小觑。看来当年大战之后，风氏一族乾字门为了镇住长右，也是下了血本。 九儿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妫翾飞刚才说的“重伤”、“昏迷不醒”这些字眼。当年九儿见到长右的最后一眼，他已经被毕方所伤，但好歹尚有余力逃脱层层围追堵截。当他被风氏一族乾字门封印的时候，该有多落魄？是什么模样？真的是已经昏迷不醒了吗？这样的想法就像一把刀子，每想到一次，就在九儿的心头上割一刀，疼痛的感觉令九儿头皮发麻、呼吸困难，却又忍不住在脑海中反复浮现。 不管怎样，都要救回长右。这个信念在九儿的心中，从不曾动摇过。 “请你告诉我破解之法。” 九儿抬头注视着妫翾飞的眼睛，她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逄蒙已经习惯了九儿果决行事的样子，但是听妫翾飞说完其中绝望的现实，再看九儿破釜沉舟的决心，心中还是不免一震。 —— 又过了两日，风氏一族依旧死死把守着湖泊沿岸，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沿着湖泊巡逻，严防有人打水下阵法的主意。 芊青峰拖着受伤的身体，终于找到了鲜于摇光落脚的新地点，回去复命。 鲜于摇光见着芊青峰，没有欣喜，只有一记愤怒的拳头，打在芊青峰的脸上。芊青峰吐出一口鲜血，不是因为这一拳力道有多大，而是因为这一拳，他又伤上加伤。 “看看你干的好事。” 鲜于摇光严厉地斥责。 “要不是你蠢到动手损毁天干秘册，怎么会惹来这么多风氏一族的人！这件事情现在越搞越大，看你怎么收场！” “是，是属下一时糊涂。属下只是想着九婴有本事进入风氏一族的结界，怕她也知晓了长右的下落，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以为现在这样，她就不会知晓了吗？风氏一族乾字门现在将湖围得水泄不通，还招来了其他门的人，凭你们两头蠢猪能进得去吗？” 芊丹林原本只是站在角落里，冷眼看鲜于摇光教训芊青峰，心中还在讥笑一向足智多谋的狰，这次也栽了跟头。不想气头上的鲜于摇光连自己也一起骂了，芊丹林只好赶忙低下头，以免火上浇油。 “是，都是我的过失。” 芊青峰吓得额头开始冒汗。 “让你打探的事情打探得怎么样了？” 鲜于摇光问道。 “属下打探下来，风氏一族乾字门之内，似乎并没有精通阵法之人。” “没用的东西！” 鲜于摇光怒目相视，随后把手指插入自己浓密的黑发中。费了这么多心血，就差最后的一把劲便能大功告成，却被这个扑朔迷离的阵法难住。虽然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但是鲜于摇光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事已至此，这件事情必须要通报给毕方，让曼扶桑赶来相助了。 这么大一笔功劳，竟然要让曼扶桑来分一杯羹，鲜于摇光想想都觉得憋屈，却无可奈何。 “把阵法的事情禀报给毕方大人，请他来定夺吧。” 鲜于摇光转身对芊丹林下达命令。 “是。” 他转头看见芊青峰还跪在地上，喝到：“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滚。” “是。” 芊青峰起身慢慢退后，走出洞穴，到漆黑的山林中，找了棵大树，背靠树干坐在地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只要不能成事，在鲜于摇光眼中便是猪狗不如。眼下这样的结果，芊青峰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真被斥责，他心里还是万分难受的。 前两日再次与风氏一族乾字门那女子偷偷相会的时候，风氏一族的人突然从天而降，芊青峰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人都不是普通角色，风之楠、风之杨……他们是风氏一族各门之中的高手。要不是那女子相护，帮助芊青峰脱身，只怕此刻芊青峰都没命逃回来。 九死一生之后，明知道等着自己的是如何薄情寡义的待遇，却还是要忍受着身心的痛楚，独自舔伤口。每每遇上这样的时候，芊青峰都会感到无比绝望，仿佛前路看不到尽头和希望。 除了风氏一族各门之中核心的高手以外，旁人都不知道，天干秘册虽然分散在各门的结界之中，看似彼此毫不相干，但实则同炁相连。天干秘册与庇护风氏一族各门的结界一样，都来自五彩仙石之力，想要真正损毁天干秘册是不可能的。 这次各门高手赶来，帮助风之桐一起恢复了被芊青峰损坏的石碑，发现石碑之上只记载一件事，就是长右被封印在龟山之下，于是一切便有了线索。加之芊青峰指使那女子在乾字门内四处打听阵法，风之楠让大家干脆将计就计，盯紧她的行踪，顺带钓出了芊青峰。 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向龟山聚集，这片原本荒芜、人迹罕至的山水，也要热闹起来了。 第115章 龟山迷阵(九) “你真的要去吗？” “当然。” “可是妫翾飞说，此行有去无回。” 一听这话，九儿才想起来，接下来营救长右之路凶险，逄蒙与长右非亲非故，不宜再让他涉险。要是真的像妫翾飞所说，有去无回，那就更加应该早做决断。 九儿走到逄蒙面前，郑重其事地看着逄蒙，说道：“逄蒙，当初我之所以想让你与我同行，主要是因为你能够自如进出风氏一族的结界。长右的下落就藏在天干秘册之中，我只有进入风氏一族，看到天干秘册，才能找到长右的下落。但是现在长右就藏在龟山的湖泊底下，你说得对，也许这一次有去无回，所以我们就此别过吧。” “什么？” 逄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希望九儿明知是死路一条还一头撞上去，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逄蒙就贪生怕死。这个时候，九儿竟然要赶自己走？ “化身黑龙在暗不见天日的地底困顿千年，难道你就不想自在畅游一番吗？天高海阔，你会遇到值得你拼尽全力的人和事。” 九儿转过身，她一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告别，多一分显得矫揉造作，少一分显得生分疏远，决绝一分显得不留情面，委婉一分显得词不达意。一词一句一言一行，都在拨动彼此那根敏感的弦，伤怀悲戚与心生芥蒂，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你觉得我是贪生怕死才劝你的？” 逄蒙问道。 九儿不再言语，她静静地坐在树上，背靠树干闭目养神。 同行这么久，九儿深知逄蒙行事优柔寡断、摇摆不定、拖泥带水。逄蒙心之所想，总是瞻前顾后，想要的不敢要，该放的放不下。他的心意总是龟缩在一层坚硬的外壳之下，不敢冒进，更不敢奋力争取，这样才能让他安心，感受到安稳。 可是，这样的性情如何能跟九儿一起去救长右？那洛迦这样的阵法，是他们前所未见的，一丝丝犹疑和动摇，可能都会让大家粉身碎骨。生与死的关键决断，需要心无旁骛勇往直前，需要坚定不移的决断与洒脱。 所以，于情，于理，于心，九儿彻底下定决心，不能让逄蒙跟自己一起去湖底。 不管逄蒙如何质问，九儿始终一言不发，任凭逄蒙伤心恼怒。 现在，九儿在等一个机会。湖岸被风氏一族掌控着，想要进入那洛迦之中，就需要先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觊觎长右的不止自己一人，芊丹林前两日传来消息，鲜于摇光已经将这边的情况上报给毕方，预计他们的援助不日也即将抵达龟山，到时候，只要趁着风氏一族跟毕方的人马交战缠斗之时，九儿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潜入湖底。 —— 毕方站在章莪山山顶，俯瞰群山，山间云雾缭绕，不时有三两只飞鸟结伴在山林之上穿梭。 “毕方大人，您看起来有烦恼？” 沈江翎虽然勉强恢复了人形，但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容颜也显得格外憔悴。她站在毕方侧后方不远处，保持恭敬的姿态，见他神色凝重又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 “鲜于摇光找到了长右，但是遇上了一些麻烦，言语间的意思，想要曼扶桑出手。” “请曼扶桑大人前去支援可行？” 毕方叹了口气。 “毕方大人有顾虑？” 沈江翎揣测着毕方的心思，此刻毕方所担心的事情，她大约能猜到几分。 “哼，曼扶桑。” 毕方没有言明，只是哼笑一声。 从接到消息，到最终无奈做下决定，毕方犹豫了很久，思来想去，还是派出了曼扶桑。临行前，毕方对曼扶桑下了死令，全力阻止九婴解救长右，想办法连那阵法一起，彻底摧毁长右。 曼扶桑微笑着领命。曼扶桑在毕方手下的五大上古极妖之中排行第二，修为甚高，精通各种阵法，若说谁能做到这件事情，毕方手下大概也只有她有这个本事。尽管如此，毕方心中仍觉不安。 鲜于摇光眼巴巴地盼望着，听说毕方终于下了命令，这才放心，静静等待驰援到来。当然，这些天鲜于摇光也没有闲着，他让芊青峰和芊丹林仔细盯着风氏一族的动向。 除了最开始各门派来的人，加上乾字门的门人以外，其他各门也还在陆续向龟山派出人马。此事涉及长右，千年前那场大战，风氏一族玄字门和兑字门两门尽灭，长右在其中的作为令人闻风丧胆，这样的妖要是被放出来了，后果不堪设想。毕方既然动念打长右的主意，必定会再派出更多的妖前来生事，风氏一族可不敢有一丝懈怠。 九儿在龟山上俯瞰湖面的动静，风之楠重伤之后，风之柳、风之梧等好几个离字门的高手也都赶了过来。不论白天黑夜，风氏一族的人轮流沿湖岸巡视，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傍晚时分，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塞得密不透风，仿佛触手可及。周遭也变得越来越晦暗，人与物变成灰白的颜色。起风了，一向如明镜一般的湖面变得波光粼粼，涟漪渐渐变为涌动的浪花。大约是有一场狂风骤雨将要袭来。 “要变天了。” 风之柳和风之杨双手架在胸前，望着湖面渐起的波澜。 “回去吧。” 风之柳对风之杨说。 正在风之杨转身准备跟风之柳一起回营帐时，她忽然感觉不对劲，又瞥了湖面一眼，结果竟看见湖中心，一个漩涡正在越变越大。 风之杨赶忙轻拍风之柳的肩膀，指示给她看湖中的异象。 “那是什么？” 漩涡把周遭的落叶、断枝都卷了进去。最开始风之杨发现的时候，那个漩涡还只有盆口大，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竟波及半个湖面。随后，漩涡之下变得越来越黑，似乎有什么活物在漩涡之下搅动着，才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其他风氏一族的人也察觉到异样，有人惊呼，风之桐、风之染等也都从营帐中走出来，注视着湖面。 “会不会是獓邪的黑龙？” 风之染就站在风之桐身旁，她对风之桐说道。 “说不准。” 风之桐也不太确定。但是他转念一想，这些天大家夜以继日地把守巡逻，从未听说獓邪和黑龙返回的消息，如果是黑龙，它是如何钻入水中的呢？ 水下的搅动更加激烈，不时有翻起的水花。 那东西，好像准备出来了。 “大家退后。” 显然，水下的东西是个庞然大物。 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响动，伴随怪物出水带出的巨浪，风氏一族众人感觉像是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一般，浑身被淋个通透。 紧接着，是一声响彻龟山的嘶吼，那是怪物在向众人示威。 九儿看着忽然从水底冒出来的东西，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景象。 风氏一族众人定睛一看，这个怪物的身形大小相较于鲜于摇光的黑龙，有过之而无不及。它通体呈现深邃的黑色，覆有鳞片，也不知道是因为天色晦暗还是这鳞片的黑色太浓重，竟然见不到一丝反光，像是能把周遭的一切都吸入这个巨大的身体中。怪物的四足立在水中，顶着九颗巨大的头颅，它嘶吼之时，满口锋利的獠牙仿佛能把一切撕得粉碎。怪物慢慢睁开了眼睛，九颗头颅上的眼睛都是明亮的金色，像黄金，像美玉，让人不寒而栗。 风之杨记起曾在天干秘册或是什么地方读到过这副样子的怪物，它是： “九婴……” 第116章 龟山迷阵(十) “什么？” 风之柳也仔细看着那怪物，风之杨说得没错，那副样子，除了九婴还能有谁？ “九婴，那是九婴！” 分散在湖岸边的其他风氏一族门人也大叫起来。 几千年前，为了跟这妖王战斗，风氏一族玄字门和兑字门满门尽灭，想不到这怪物竟然没死？可是，当年参战的还有其他镇妖世族、神族、毕方率领的众妖，这才勉强消灭九婴。眼下龟山就只有乾字门和拼拼凑凑而来的风氏一族其他门的人，在此处遇上九婴，该怎么办？ 负责统领湖岸风氏一族的乾字门门主风之桐没有料到这个情况，脑中一片空白，竟一时没了决断。 藏在角落里的芊丹林和芊青峰，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他们以为真是九儿现出原形，准备大开杀戒了，赶忙往鲜于摇光栖身的山洞赶，前去禀告鲜于摇光。芊丹林心中还在狐疑，九儿之前明明说过要等曼扶桑来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为何今日就急匆匆出手了？ “大家退后，潜入山林！” 风之桐大喊，随即风氏一族众人纷纷向后涌入山林。 九儿也想下去一探究竟，迟疑之时，只听她背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九大人，许久未见，这份见面礼，您可还满意？” 九儿猛地回过头，侧后方的树上站着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她腰身纤细，身材挺拔，双腿修长，如同烈日下娇艳的红玫瑰，即便有满身伤人的芒刺，也会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摘下，绝对是能让男子垂涎三尺的绝色佳人。 “姬良玉，这是你搞的鬼？” 九儿问道。 姬良玉弯起嘴角，露出既魅惑又让人有一丝怯意的微笑。 “九大人，这么多年不见，你对我还是这样冰冷。亏我还想着帮你一把，竟也不能讨你欢心。” 姬良玉故作娇嗔，从树上跳下来，缓缓走到九儿身边。她走动的时候，身体随着步伐迈进而轻微扭动，摇曳生姿，像优雅的孔雀披着一身华丽的羽毛，举手投足便足以令百鸟自惭形秽。 姬良玉试探着把手伸向九儿的肩膀，她纤细的手指轻轻从九儿单薄的后背上滑过，进而揽住九儿。姬良玉比九儿高一点，双肩也略宽于九儿，远看还以为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在山林中比肩谈心。 可是，九儿立即就甩开了姬良玉的手臂，然后躲闪到一边，变换回与姬良玉面对面的站位。 “少来这一套，你到底想做什么？” 九儿不为所动。 “哎呀，九大人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可是真心想要帮你一把呢！” “帮我？你当着风氏一族的面，借我的原形去对付他们，好让他们日后拿我当靶子，我怎么没发现你是在帮我？” 姬良玉一听九儿这么说，立刻大笑起来。 “原来九大人在因此怪罪我。啧啧啧，想是上次跟风氏一族的大战吃了亏，纵横九州未见敌手的堂堂妖王，竟也忌惮起来。” 九儿不想与姬良玉做口舌之争，她瞪了姬良玉一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欸……” 姬良玉赶忙叫住九儿：“九大人您别走呀，你若不喜欢这副样子，我再换番相貌便是。” 姬良玉想要去牵九儿的手，被九儿径直躲开，她也不恼怒，只是轻轻指一指湖泊的方向。九儿半信半疑地上前几步再看，果然刚刚那个跟自己原形一模一样的怪物变了样子。九儿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它现在是一个巨大的、长右的原形。 九儿的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她冲姬良玉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九大人，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你看，眼下风氏一族被我的阵法迷惑，乱作一团，不正是你潜入湖底的最佳时机吗？再不抓紧，鲜于摇光和他那两个蠢笨的手下可就要赶过来了。” 姬良玉说着，立即把手指放在嘴上，像是说错了话的掩饰，只是她的动作浮夸，一看就知道是刻意为之。 “瞧我嘴笨的，是他那一个蠢笨的手下，还有九大人你的眼线。” 九儿没有料到，她和芊丹林的事情，姬良玉竟然也知道。九儿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打鼓。九儿原本以为芊丹林背叛鲜于摇光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她二人知，这次解阵可能有去无回，九儿不想把这层纸戳破，这样万一自己回不来，也不至于连累芊丹林。可是姬良玉竟探知了此事，那万一传扬出去，岂不是害了芊丹林？ “自作聪明。” 九儿冷笑一声，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九大人，你该不会想杀人灭口吧？如果我死了，这件事情立马会传到毕方耳朵里，你猜你保不保得住他？” 这就是姬良玉的厉害之处，她总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拿得准，死死抠在每一件事的要害之上，让对手的每一招计策都显得苍白无力。 九儿微微蹙起眉头。 看到这个表情，姬良玉就放心了。她所认识的不可一世的九婴，可不轻易露出这个表情。 姬良玉凑近到九儿面前，用她纤柔的手指轻抚九儿的脸颊，像是在轻抚一朵娇嫩的花儿。 “你放心，九大人，这件事情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我是不会害你的。而且，我可以帮你救出长右大人，谁让你是我最钦佩仰慕的妖王呢？” 九儿久久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竟如同被人挟持了一样。每每遇上姬良玉，都会有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不论是敌是友，姬良玉总会让人畏惧三分。看似娇羞动人，实则绵里藏针。 看她的每一眼，都令人产生窒息的晕眩。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九儿注视着姬良玉的眼睛。 姬良玉的鼻子，几乎马上要触碰到九儿的鼻子，两人的鼻息彼此交融着，比情人之间的亲昵更显暧昧。姬良玉依旧微笑着，缓缓把双唇凑到九儿耳边，她的发梢摩擦着九儿的面颊。 “九大人，我们相识几千年，你要是这么说，多见外。” 其实九儿非常讨厌别人与自己凑得这么近，可是不知怎么的，每当姬良玉这样凑过来的时候，她总觉得像被下了咒一样，浑身麻木，竟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而这个姬良玉却一直是这副德行，总是借各种机会贴近九儿，恨不得整个人长在九儿身上，这也是九儿不愿意见到姬良玉的重要原因之一。 九儿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哈哈哈……” 姬良玉得意地大笑，看到九儿窘迫的样子，她内心就抑制不住地狂喜，姬良玉乐此不疲。 “九大人，你若还不出手，鲜于摇光可真要来了！” 九儿木讷地转过身，找了一条小径，飞快地跑下山，朝湖泊去。与其说是去救长右，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在逃命。 虽然九儿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心里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当然，九儿知道，姬良玉跟新垣异不同，既然她说会帮助自己救出长右，定是十拿九稳，不会两面三刀。只是她姬良玉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来献殷勤，这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图谋。这样的“援手”，若能拒之门外，九儿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可九儿拿姬良玉没有办法。 九儿奋力跑下山，好像这样就能逃离姬良玉一样。她的心剧烈跳动着，纵身跳入冰冷的湖水之中，依旧冷静不下来。 不去想她吧，救长右要紧。 姬良玉。 为什么偏偏会遇上姬良玉？ 糟糕透了。 九儿看到了那洛迦的宝塔幻象，隐隐透着光亮，她朝宝塔飞快地游过去。 第117章 龟山迷阵(十一) 风氏一族的人快速朝山林中后退，怪物的模样从九婴忽然变成了长右，这让大家都吃了一惊，也开始生出各种猜疑。 风之杨一边跑着，一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当然，就算不是九婴，这长右也不是善茬，所有人都不敢贸然发动攻击，只是继续往山林里奔逃。 大约跑出几里之后，一眨眼工夫，刚刚还在凶恶咆哮的巨大怪物竟然消失不见了。风之杨停下脚步，使劲揉揉眼睛，果真再也看不见怪物的影子。她远看刚才被怪物追赶的一路，终于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那样巨大的身型，碾压过山林的时候，竟没有一棵树倒下。因为天色晦暗，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现在再望过去，山林安详如旧，似乎从未发生过任何变故一般。 风之杨试探着往回跑，再上前看看，果然，没过多久，怪物又出现在了眼前，仿佛就站在自己对面一样。 “不对，这是假的！” 风之杨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冲身边的同族大喊：“这是幻象，不是九婴，也不是长右，是阵法，是阵法制造的幻象！” 听到风之杨这么说，大家也纷纷停下了脚步。 “不好，有人利用阵法制造混乱，那他们多半是趁机潜入湖中了。” 一旁的风之柳说道。 于是，众人又纷纷往回赶。 即便知道这个巨大的长右是假的，但刚开始往回跑的时候，大家还是惴惴不安。那骇人的形象过于逼真，近在咫尺，面朝这么个庞然大物跑上前，还是要狠狠咬牙才能有胆量向前冲。那怪物张牙舞爪地大吼，频频示威，却并不真的施展任何伤人的招数。渐渐地，大家才习惯于长右幻象的虚张声势。 当风之桐率领众人回到湖泊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看不清楚湖面的状况，只听见一声沉闷的水声，应该是有什么人偷偷进入了湖中。 “中计了。” 风之杨和风之柳默契地对视一眼，一齐跳入湖泊中。 龟山主峰的一大半都被这片湖泊环绕着，湖面宽广，湖水深不见底。此时进入湖中，两人眼前一片黑暗。她们仔细在水下观望着，想要寻得哪怕一点点的动静，也好找到一个方向。附近不断有风氏一族的人下水，湖中热闹起来。 风之杨摸黑往前游动了一段距离，隐约可以看到宝塔的微光。光线非常微弱，她看见的时候，感觉离宝塔已经不太远了。风之杨继续向前，眼看着离宝塔越来越近了，却在眨眼间，宝塔完全消失不见。 风之桐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进入水下的阵法之中。风之杨在水下徘徊着，希望能找到偷潜入水之人的踪迹，却始终无果，最后只得上浮回岸边。 “不要紧，此阵法有去无回，只要我们守住湖岸便可。” 风之桐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湖面正倒映着一轮明月，在水波上碎裂成一块一块的样子，谁也不知道此刻水下正发生着什么。 —— 鲜于摇光听闻九婴出手，立即驾龙赶了过来。结果并没有看到九婴，反倒是一个巨大的长右的正在追赶风氏一族众人。 三人正在狐疑，难不成这么快九婴就救出了长右？ 正在鲜于摇光准备出手的时候，一名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阻挡在三人面前。 那女子一袭火红长衫，随着湖面的清风，衣袂飘飘。 姬良玉转过身，正面对着鲜于摇光、芊青峰和芊丹林。 “曼扶桑大人。” 芊青峰和芊丹林赶忙作揖行礼。 原来姬良玉就是毕方手下排行第二的上古极妖曼扶桑。 曼扶桑微微扬起嘴角，以惯有的微笑作为回应。 “那不过是我用阵法所造的幻象，不必忧心。” 曼扶桑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潜入湖中去？” 鲜于摇光问道。 鲜于摇光不太喜欢曼扶桑。更准确地说，曼扶桑虽然长着一副娇艳欲滴的好皮囊，却总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鲜于摇光每每见到这个女人，心中总会有一丝丝畏惧。 “不必。” 曼扶桑摇摇头。 “说不准，九婴这会儿已经趁乱入水了。” 鲜于摇光心中焦急万分，万一九儿真的解救出长右，毕方必定大发雷霆。 “是，她去了。” “那我们还不赶紧去阻止她？” 曼扶桑既然已经知道九儿有所行动，却不为所动，这让鲜于摇光疑惑不解。 “水下的阵法是那洛迦，有去无回，她不过是去自寻死路。你们，想追过去给她陪葬吗？” 曼扶桑侧眼看着鲜于摇光。 “你就那么肯定她回不来？” 鲜于摇光将信将疑。 “不信你只管去追。” 曼扶桑将双手架在胸前，向侧面走了两步，让出一条道好让鲜于摇光通过。 鲜于摇光看看曼扶桑，再看看前方的通路，直对着湖面。 他一动不动。 曼扶桑看着鲜于摇光迟疑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你大可回章莪山复命了。” 鲜于摇光上下打量着曼扶桑。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就这样结束了？找来曼扶桑，还以为将有一场与九婴的苦战，结果她就露个脸，就把这事了了？她该不会是想把自己支开，把这番苦功占为己有吧？ 他依旧一动不动。 “你放心，我和你一起走，不会抢你的功劳。” 曼扶桑像是能听到鲜于摇光心之所想一样。 她缓缓向前，走到鲜于摇光的面前，她的额头刚刚到鲜于摇光下巴的高度。她仰起头，与鲜于摇光四目相视。曼扶桑没有说话，魅惑的双眼像是对鲜于摇光的嘲弄，又像是威慑，还像是不屑一顾的鄙夷。 鲜于摇光每每在被曼扶桑这样盯着的时候，总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体像是被木桩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曼扶桑被鲜于摇光的反应逗笑了，她转过身，缓缓走到芊丹林面前，把手放在芊丹林的肩膀上，说道：“你，跟我来。” 芊丹林不知所措，之前从未发生过此类情形。他慌张地看着鲜于摇光，生怕鲜于摇光心生芥蒂。鲜于摇光回过头，脸上倒没有不快，而是一脸疑惑。毕方手下的五大上古极妖，总会各自有些得力的手下，但是他们彼此之间与别人的手下并不熟识，甚至大都连名字也叫不上。曼扶桑忽然叫住芊丹林是何用意？ 鲜于摇光微微点头，应允了此事，然后领着芊青峰先回栖身的山洞了。 曼扶桑与芊丹林缓步走入山林中，一路无言。不知道走了多久，芊丹林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了。 “不知曼扶桑大人单独留下在下，有何吩咐？” 芊丹林恭敬地作揖。 “怎么，你怕我把你的事情告诉鲜于摇光？” “曼扶桑大人说笑了，小人对鲜于摇光大人忠心耿耿，从不曾欺瞒。” 曼扶桑掩嘴笑了起来。 “那他知道，九婴是怎么找到龟山来的吗？” 一听这话，芊丹林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还请曼扶桑大人高抬贵手，小人一时糊涂。” 曼扶桑见芊丹林行如此大礼，笑得更开心了。 “一时糊涂？” 她停下脚步，绕着芊丹林打量一圈，停顿片刻，问道：“这么说，你后悔了？” 芊丹林心中一阵慌乱。他没想到自己投靠九儿的事情会被曼扶桑知晓，只听闻曼扶桑精通阵法，却不想她如此耳目灵通，这么隐秘的事情竟也被她探知了。 芊丹林不敢抬头看曼扶桑，忧心忡忡，不知道曼扶桑会怎么处罚自己。 第118章 龟山迷阵(十二) “瞧把你吓的，哈哈哈。” 曼扶桑的笑声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炙烤着芊丹林本就焦灼的心绪。 芊丹林不敢吱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招来杀身之祸。 “依我看，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倒是让我高看你一眼。” 一听曼扶桑这话，芊丹林诧异地抬起头。他不确定这是曼扶桑心之所想，还是她故意正话反说。 “起来吧，别像是我以大欺小的样子。要是被鲜于摇光瞧见，还不怪我随意责难他的人。毕竟这打狗还要看主人不是？” 芊丹林战战兢兢地起身，警觉地注视着曼扶桑的神情。 “你要与谁为伍，跟我可没关系，只是我问你的话，你如实作答就行。” “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芊丹林作揖。 “鹿蹄山妫氏一族妫翾飞炁脉封绝的事情，是你干的？” “是，受芊玄岩所托。” “按脚程算，他应该就要到葛山了。但是有人不希望他投靠云氏一族。” “这……是他们镇妖世族内部的争斗。” 芊丹林疑惑不解，芊玄岩插手妫氏一族争夺家主的内斗，是因为他是鹿蹄山妖族部族的首领，为了谋求一方妖族部族的利益。否则，妖很少干预镇妖世族的家事。怎么曼扶桑不仅对这样的小事感兴趣，而且似乎了如指掌的样子。 “我要你去助妫翾飞一臂之力，暗中帮他安然到葛山，同时恢复他的法力。” 芊丹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知曼扶桑大人这是何意？” “你这么聪明，自己悟啊。” 说完，曼扶桑又大笑起来。 “这点小事，你能做好？” 曼扶桑上前一步，将脸与芊丹林凑近了一些。 “小人遵命。” 曼扶桑挥挥手，示意芊丹林退下，芊丹林带着满肚子疑惑，恭敬地作揖告退了。 曼扶桑独自走到之前九儿观望湖面的地方，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像是月下冷艳的孤兽，静静看着逐渐恢复秩序的风氏一族，和闪闪发光的湖面。 “九大人，戏台我都给你搭好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曼扶桑像是低声自言自语，她期待的好戏，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之中。 —— 九儿和黑龙一样，在水下如履平地，因为她原本就是可以一直生活在水下的妖。 虽然不知道姬良玉这次前来找她是什么目的，但是她为九儿制造的混乱，也算是帮了九儿一个大忙，这下九儿就可以便利进入那洛迦之中。 妫翾飞说过，那洛迦只能以各族元核之力施展，神族的元神、妖族的精元、镇妖世族的真元、灵兽的元灵，也就是说，此阵一下，必有殒没。所有元核之力都藏在不朽之中，进入不朽，重阵法内的所有阵法就都能迎刃而解。只是即便阵法解除了，解阵之人和被封印之人也无法出来。 鸿蒙与水下其他区域没有明显的边界，只要能看到宝塔的地方就算得上是处于鸿蒙之内。虽然无法从外部解除鸿蒙，但是有一条隐秘的路可以穿过鸿蒙，进入到混沌，这条路会有一个“路引”，路引是一条蛇的样子，就藏在水底，它的额头上会有金色的、坚硬的短毛。只需要把这一条蛇找出来，抓住蛇的尾巴，蛇就会给人引路。 九儿在湖底寻找引路之蛇的踪迹。湖底也有如同山峦沟壑一般的起伏，巨石、水草、残枝、鱼骨、贝壳……想要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一条不知什么模样的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湖底的地域远比在湖面能看见的要宽广，夜色昏暗，更让找引路之蛇的事情难上加难。 九儿找了整整一夜，不要说引路之蛇，连一条普通的水蛇也没有看到。 她感觉有些疲累，躺在湖底，仰面向上，渐渐有了睡意。 “九大人……” 恍惚间，九儿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九大人……” 那声音很微弱，美妙的女声。 “九大人……” 九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九大人……” 那是姬良玉的声音。 九儿立即惊醒过来，睁开眼，湖面透出光亮，已是白昼。 她忽然感觉手臂一凉，转头一看，正见一条细长的尾巴略过自己，钻入水草之中。九儿立即追了上去，扒开层层水草，将那条蛇擒获。她捏住蛇头一看，蛇头上有翘起的鳞片，末梢纤细，如同扬起的短毛，且正好是金色。 九儿把蛇的尾巴缠绕在手上，放开蛇的头，引路之蛇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往前。九儿顺应引路之蛇前进的方向，也向前游动。 她又看见了宝塔的幻象，引路之蛇朝宝塔游去。但是，这一次宝塔的幻象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引路之蛇一直将九儿引到宝塔之下，虽然依旧在水中，但九儿却感觉越来越不像是在刚才昏暗、泥泞的湖底，而更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和身躯，都清晰可见，宝塔就在自己面前，宝塔之下非常明亮，如同白昼。 九儿抬起头，可以看见游鱼洁白的腹部在头顶漂浮扭动，阳光随水波荡漾。 只有找到了路引，才能真正走近宝塔，否则都只是海市蜃楼，果然是一个绝妙的阵法。 从九儿所站的地方到宝塔之间，大约还有百来级的石阶，九儿抬头看威严的宝塔，有种森严阴冷的感觉，这与在幻象中看到的感觉完全不同，似乎比远观幻象之时预计的大小，要巨大数十倍。 引路之蛇挣脱开九儿，扭动着身体朝宝塔侧方幽暗的角落游去，钻入水草中消失了踪影。九儿见已经抵达这里，也没有再理会逃逸的引路之蛇，只想着尽快进入宝塔之中，救出长右。 她踏在通往宝塔大门的石阶上，两侧的水草随水流摇曳舞动，像绝美的浪花，一层光，一层影，交替翻涌，美不胜收。 这座宝塔不像现世的宝塔一样高耸，而是更加低矮，尤其是在远观之时。不知道这宝塔之中的重阵法，藏着什么样的危机。 九儿轻轻推开宝塔最底层的大门，门内漆黑一片，透不进一丝光线，也不知是什么景象。九儿心中有些忐忑，硬着头皮向前走。走了十余步，身后的门竟忽然消失不见了。九儿赶忙往回跑，想要再次将门打开，可是她跑了许久，前方没有任何可以触摸到的物件，竟找不到门在哪里，九儿仿佛陷入无边无垠的虚空之中。 若是在外面，九儿可以引火照明，但此时在水下，火焰是不可能燃起的。九儿看不到前路，也找不到出口。 妫翾飞先前跟九儿说过，混沌之下，万象皆空，破除虚空，就能进入开明。 可是，九儿在此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触摸不到任何物件，嗅不到任何气味，不知冷热，不分日夜，要如何破除虚空呢？ 九儿奋力向前跑，想要探知这片黑暗的边界，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笔直向前，因为不见任何可参照的东西，只是凭感觉狂奔。前方没有任何阻碍，一路畅通，可也同样找不到所谓的边界。对，万象皆空，那也意味着没有边界，黑暗之中一切都不存在。 她聚集力量，在手中凝聚成一个冰冻的圆球，她把球重重击投出去，冰球便远去，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一无所有，不仅是混沌之中不存在任何东西，连九儿变幻出来的东西也要吞噬。是不是如果九儿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她自己也要化作虚空的一部分，烟消云散？ 九儿变得焦躁起来，既是虚空，又要如何破除？怎么破除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呢？她想不明白。 第119章 龟山迷阵(十三) 向大海中倒入一桶墨汁，大海的颜色也不可能因此有分毫改变。在混沌之中也是一样，即便九儿有强大的力量，能够翻腾出一些动静，可在无边无垠的虚空之中，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创造一个世界。 九儿忽然想起，天地未分之时，也是混沌一片，盘古开天辟地，以身化万物。难不成是这个意思？ 她立即汇聚力量，在双手之中凝聚成一把巨大的斧头，斧头发出银白色的光芒，远比九儿的身形要大数倍。 九儿奋力一挥，可周遭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黑暗一片。 九儿有点失望，她转而变换回原形——那个九头怪物的样子，相较于人形的时候，她原形的身姿可比一座小山。与此同时，她口衔的斧头也变得更为巨大。九儿一跃而起，效仿盘古，奋力再是一斧。 周身的混沌依旧没有消退的迹象。 九儿用尽力气，挥动斧头来回劈砍了多次，依旧无果。她累的气喘吁吁，恼怒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发出一声长啸。 不对，不是这样。 混沌之下，万象皆空。 既然万象皆空，那么即使用斧头想要分割天地也是不可能的，虚空再分割依旧是无，不会无中生有。 如何能破除虚空呢？九儿百思不得其解。 从无到有，无中生有，无之中要如何生出有？ 九儿深呼吸一口，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上眼睛，静静思索混沌阵下的寓意。破除虚空就是要在一无所有之下重建万象，从无，到有。这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会是无端发生的，其中必有玄机。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上古时期，太昊伏羲途经黄河，河中浮出龙马，背驮河图献给伏羲。随后，伏羲时常坐于卦台山之巅，俯瞰天地山川，仰望日月星辰，思索河图之中的奥秘。终于有一天，他顿悟天地之间的秘密，并留下了一套先天八卦。 而九婴就生于先天八卦之中的坎卦和离卦。坎为水，卦象四短一长，离为火，卦象两短两长，故而生出九婴有九个头颅，牛身龙尾，成为威力无穷的水火之怪。这样的出身使得九婴不同于寻常的妖，她兼具妖与神族的力量，是比上古极妖更强大的元妖，元妖通神。 此时，九儿面对的混沌虚空，正如她从先天八卦中苏生前的感受。这一段记忆就像是凡人婴儿对于出生前的记忆一样，早就被九儿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当下，她在混沌阵之中冥想得越久，当时的感受就越是变得清晰起来。 自己因何而生？这便是无中生有。 九儿隐隐感受到了一些捉摸不透的东西，仿佛离混沌阵之中蕴藏的玄机，就剩几步之遥了。 世间万象的无中生有，并非仅仅来自盘古的一板斧分割天地，而是来自他以身所化的日月星辰、山峦河流、草木林野…… 所以，无中生有，不是像自己刚才那样抡起斧头想要分割天地，而是生。 何为生？能生出什么来？ 生出光便有影，生出动便有静，生出冷便有热，生出盈便有亏……有生就会有灭，世间万象，无穷无尽，九儿做不到像盘古一样演化出万物，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这背后有更要紧的东西。 万象之下，是分别心。只要人生出分别心，万物随之而生。 九儿想到了，这就是混沌阵的玄机。 混沌之初，万象皆空，是因为一切都没有分别。人之初生，稚如玉璞，是因为不知晓一切的分别。万象源自人们的分别心，分别心铸就更多彩的万象尘世。所以，破除虚空的力量正是分别心。 你觉得黑暗是影，那便会生出光来。你觉得无声是静，那边会生出动来。你觉得虚无是空，那便会生出满来。只要有分别心，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双手所及的虚空，就只是万象的一部分，不可见的便是由分别心生造出来的大千世界。 九儿感到心中一阵狂喜，醍醐灌顶，她激动地睁开眼睛，再看周遭的一切，虚空的黑暗已经被明亮的景色取代。 混沌阵消失了，九儿参透了。 九儿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山峰的顶端。远远望去，是层层叠叠的云雾，萦绕山涧，周遭的山峰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近看周身，尽是粗壮参天的大树，抬头仰望星星点点，是天空被树叶遮挡，散落成白色的光点斑驳。 以九儿为中心，视线所及之处，有四座山与其他的山峦略有不同，这四座山分布在四方，没有明显的坡度，而是直耸入天，不见其峰，山上也没有什么草木，犹如四根巨大的石柱，这就是四根天柱。 这块地方九儿再熟悉不过。正是在此，毕方统率众妖，联合镇妖世族，发起对自己的讨伐。正是在此，长右以一当千，最终不敌而重伤，被风氏一族乾字门封印在这那洛迦之中。这就是妖族旧都——不周山。 这里应该就是开明阵了。 九儿不禁在想，这阵法是因人而异，还是像混沌阵一样于各人都一致。 不周山九儿再熟悉不过，她从入阵时的峰顶走下来，下方有一处水源。水源的一边是从山上落下的瀑布，瀑布之下形成的河流在不周山的群峰间蜿蜒，全凭它的滋养，不周山水草丰茂，飞禽走兽往来活跃。有很长一段时间，九儿就住在瀑布之下的水中。 九儿感觉一切都那么熟悉，恍如隔世，可她又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非常微弱的异样的感觉，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九儿跳入瀑布上湍急的水流，从前她很喜欢这样被瀑布的流水推搡着，从瀑布的顶端笔直落入下方的河流之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虽然是幻象，她也想过把瘾。 越靠近瀑布口，水流的速度就越快。 到达临界的地方，原本还在快速向前，立马又变成了笔直下落，九儿的头发飞扬向上，心中说不出的欢快。 “咕咚”一声，九儿落入河中，无数泡沫在水中颤抖，挣扎着向上。 九儿第一次觉得，口鼻之中灌入河水是这样难受，她只得立即向河面游动，好喘口气。九儿大把大把呼吸新鲜空气，同时游往岸边。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从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九儿从水里爬出来，这边河岸远离瀑布，瀑布之下跳动翻涌的浪花到这边只剩下微弱的涟漪。九儿在河岸边，一只手扶着树干好让自己轻松一点，一边还在因为呛水而难受地呼吸。 难道是这水有问题？ 九儿狐疑着，决定再去查看一番。 她缓缓走到河边，正准备俯身捧起一把河水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却在这时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九儿吓得后退两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前看自己的样子。 没错，不是那张跟风初九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了，水中的倒影竟然变成了姬良玉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九儿摸摸自己的脸。 是了，姬良玉跟自己不一样，她不能像自己一样在水下行动自如，所以刚才才会呛水，这么说来，自己的身体也变得与姬良玉一样了。 想不到，在开明阵之中，自己竟变成了穷奇。 第120章 龟山迷阵(十四) 九儿察觉到身后有响动，她机警地转过身，可目之所及空无一人。九儿缓缓往前走，同时四下观望，以防被偷袭。 忽然，从侧前方射过来一支箭，那箭精准而迅猛，通体发出冰蓝色的光芒，直冲向九儿的胸口，九儿赶忙躲闪到一边，避开这致命一击。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显现出来，九儿定睛一看，放暗箭之人竟然是逄蒙。 与九儿平日所见的逄蒙不同，开明阵中的逄蒙微微蹙眉，眼神犀利地直盯着九儿，如同锁定猎物的雄鹰。即便是千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战斗之中，九儿也不曾见过逄蒙如此凌厉。 逄蒙并未就此罢手，他举起九皇天枢弓，接连又是几箭，朝九儿射过来，九儿一边飞快地躲闪，一边立即蹿入山林之中，借助草木的遮掩躲避逄蒙骤雨一般的利箭。 这只是幻象，并不是真正的逄蒙。九儿如此想着，趁机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之后，待逄蒙追赶过来，可以近身将其制服。不料逄蒙似乎察觉了九儿的用意，他飞快地绕过九儿的藏身之处，从侧方向九儿又连发多箭，九儿躲闪不及，手臂中了一箭，转身继续在山林中奔逃。 箭气消散，中箭之处火辣辣地疼，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来回切割一般。殷红的鲜血很快遍布伤口以下的整只手臂。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九儿停下脚步，想要张开火之牢笼，将逄蒙困住。她聚集力量，这力量的感觉与先前也有不同，大约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姬良玉的关系。 紧接着，逄蒙的头顶出现一簇黑色的烟雾，笼罩在方圆十丈的上空中。逄蒙来不及躲闪，黑雾之下便是电闪雷鸣，逄蒙被一道闪电击中，伏倒在地，但是很快另一道闪电又要落下，他强忍着疼痛，翻身朝阵法的边界冲去，勉强逃离出困境。 九儿不仅身体变了，连力量也变了。虽然都是妖，但是每个妖的精元不同，所生成的妖力也是千差万别，九儿还没有适应作为姬良玉来战斗。 逄蒙脱身之后，神情显得比之前更加锐利，仿佛这突然的一招惹起他心中一丝愠怒。他弯弓向九儿的方向再射出一箭，冰蓝色的箭气在飞驰向前的同时，变得越来越大，同时慢慢由冰蓝色变成炽热的橘红色，应该是相当有威力的一击。 九儿赶忙一跃而起，跳到附近一棵树干上，箭气射中九儿身后的一棵树，然后消失不见。紧接着，有一股强大的气，让被射中的树干从中心爆开，九儿被喷涌而出的热浪推倒在地，翻涌而出的火焰像是借着炸裂的树干流淌出来一样，瞬间点燃了周遭的山林。 滚滚浓烟渐起，逄蒙接连多箭直逼九儿，九儿翻滚到一侧，借着灌木遮掩，踉跄着爬起来，继续奔逃，还是有多处受伤。 想不到逄蒙的狠劲上来，这么凶残。九儿探出头，确定逄蒙此刻的方位，她再次聚集起力量，准备给逄蒙一击。 逄蒙环顾四周，正寻找九儿的藏身之处，山火的热浪令逄蒙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浓烈的黑烟飘到逄蒙身上黏住。突然之间，逄蒙的脚下也蹿出一团火焰，逄蒙立即被烫得跳了起来，飞快地跑走。逄蒙的身上有多处烧伤，他的脸颊被烟雾熏得更加脏乱了。 这和九儿预想的又不太一样。 不行，要想自如驾驭姬良玉的身体，就必须放空之前熟悉的一切，从头来过，否则不知道后面要惹出什么麻烦来。逄蒙现在这副模样，半点马虎都是生死一线。 九儿拼命奔逃，逄蒙则在其身后拼命追赶。困在姬良玉的身体里，九儿因这样被人穷追猛打的窘境弄得焦躁起来。 就在逄蒙的箭即将要射中九儿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为九儿抵御住了那一击。九儿回过头，那人身着宽松的青色长衫，长发也随意束在脑后，一副漫不经心的打扮。九儿认出了这个背影，这是已故的妖族首领，朱厌没鹿期。 九儿刚要跟没鹿期打招呼，这时没鹿期转过身来，九儿刚到嘴边的名字被生生噎了回去——哪里是没鹿期，那张脸分明就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风予清。 这下彻底乱套了！自己变成了姬良玉，优柔寡断的逄蒙变成冷酷无情的杀手追杀自己，风予清一副没鹿期的打扮出手相救……自己要如何通过开明阵，进入苏生阵呢？需要先击败逄蒙吗？ “你没事吧？” 虽然是风予清的脸，但男子言语间的神情却更有没鹿期的成熟韵味。九儿一时不知应该如何称呼眼前施出援手的人。 “你是？” “嘿，祖师奶奶，你这就不认识我了！” 男子一下变了脸，这语调和神态，除了风予清还能是谁。 “风予清？” “什么风予清？我是云望舒！” 九儿再一次被这样颠三倒四的幻象弄得不知所措。 但是，九儿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她跟这个所谓的云望舒说话的功夫，逄蒙又赶了上来，他要继续追杀九儿。 “逄蒙又要来了，咱们先跑吧！” 九儿惊呼，旋即再次跑动起来。 “什么逄蒙呀？那是卫澧。” 云望舒一边跟九儿一起跑，一边说道。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幻象，九儿的脑子彻底被这些错乱的人和事弄糊涂了。她不知道这个长得像逄蒙的卫澧为何要追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去，更不知道没鹿期混合风予清版的云望舒想要做什么，这个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不了这么多了，如果是要击败卫澧才能离开开明阵，那就速战速决吧。 九儿下定决心，她停下脚步，准备正面迎战卫澧。 既然姬良玉的力量还难以驾驭自如，那就先想别的办法。九儿忍住身上的伤痛，飞快地朝卫澧冲锋过去，一路闪避他射来的箭气。九儿心想着，逄蒙是神箭手，近身搏杀不是他的强项，加上他也被烧伤了多处，于是决定先靠近卫澧，再狠狠地将他击败，如此便能摆脱开明阵进入苏生阵了。 九儿将力量聚集在双手双脚，卫澧见九儿靠近，连连后退几步，九儿则快步赶上，先是一脚蹬向逄蒙的腹部，被逄蒙擒住，将她向侧向一甩，以让她失去平衡，但九儿早就料到他会出此招数，在失去平衡之前，伸手攀住卫澧的脖子，随后把自己的身体拉向卫澧，用另一条腿的膝部猛击在卫澧的胸口，卫澧顺势向后倒在地上，被九儿压在身下。 这时，卫澧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刺入九儿后背的腰部，九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卫澧借机用力抠住九儿的双臂，向侧边一翻，这回换他把九儿压在身下。 卫澧举起像石头一样的铁拳，正准备一记重拳打在九儿脸上时，云望舒不知从哪找来一块石头，砸在卫澧的后脑上，卫澧晕厥过去，伏倒在九儿身上。 九儿吃力地推开卫澧，缓缓起身。她伸手去摸还扎在后腰的匕首，周边的衣物已经被鲜血浸湿，九儿咬咬牙，把匕首抽了出来，随之而来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没事吧？” “没事。” 九儿吃力地说。 她看看那把匕首，匕首双刃之间有一条精细的纹路，正是妘黎的匕首。 九儿想掏出自己之前得到的那把来做个比对，结果怎么也找不见。也对，现在这副身体是姬良玉的，又怎么会又妘黎的匕首呢？ 她看看昏倒在地上的卫澧，再看看周遭不周山的草木，劈啪作响的山火，飞流直下的瀑布，即使打败了卫澧，自己依旧被困在开明阵之中。 第121章 龟山迷阵(十五) 九儿一时没了主意。难不成自己应该杀死卫澧？或者还需要打败云望舒？到底怎样才能离开开明阵？妫翾飞也不知道从开明阵往后的阵法之中蕴藏的玄机，因而没留下只言片语供九儿参悟。 正当九儿盯着妘黎的匕首苦苦思索的时候，云望舒则得意洋洋地走上前，把昏倒的卫澧扛到肩上，朝瀑布的方向走。九儿没有多想，眼睁睁看着云望舒从自己眼前走过，慢慢走远。直到云望舒的背影被山林中的草木吞没，周遭又只剩下她一人时，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把卫澧扛到什么地方去了？ 九儿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刚刚像失去了意识一样，这完全不是自己往日的作为。她赶忙追上去，看看云望舒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望舒一路扛着卫澧，走到九儿最初见到的瀑布下方，他跳上一块岸边的巨石，然后把卫澧扔了下去。只听见“咕咚”一声，河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云望舒衣衫的下摆，云望舒拍拍手掌，像是做成了一件大事一样满足。 “你这是做什么？” 云望舒注意到九儿在十余步远的地方，观望自己刚才的“壮举”，于是从巨石上跳下来，走到九儿面前。 “这可不是我做的，这是你干的。” 云望舒指着九儿鼻子。 九儿露出满脸疑惑不解。 云望舒又走近一步，距离九儿咫尺之遥，他的脸上堆满笑意。突然，九儿感觉下腹一阵疼痛，她低下头一看，身上插着一把匕首。她一把推开云望舒，云望舒后退两步，一边狂笑，一边像沙塔一样化作尘埃飘散。 九儿吃力地挪动到不远处的大树旁，倚靠着树干，把这把匕首拔出来。果然，又跟妘黎的匕首一模一样。她生气地把匕首随手扔到地上，然后拿出之前卫澧用来刺伤自己的那把匕首，也狠狠扔在地上。 该死，这到底是个什么鬼阵法！九儿挠挠头，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山火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四周又归于宁静，只有瀑布的水声响个不停。微风吹拂在九儿身上，夹杂着河面的水汽，让九儿觉得凉爽。 九儿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她回想起自己是如何顺利从混沌阵走出来的，那洛迦的每一重阵法似乎都蕴藏玄机，而玄机就藏在其制造的幻象之中。自己在开明阵中的遭遇，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九儿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和污渍，幻象是假，山火是假，这些伤痛却是实实在在地留存在九儿身上。她有些累了，扶着树干缓缓坐下来，下腹和后腰的疼痛来回拉扯，就算是喘息得剧烈一点，都会引得伤口火烧火燎。 这个姿势，九儿的视线能离地上的两把匕首更近一点。她不由自主地盯着这两把匕首，上面还有血迹，她的血迹。 妘黎是妘氏一族的千金，被父母给予厚望，所以取了跟先祖祝融相同的名字。说起来，妘黎的死算得上是千年前那场大战中重要的导火索。妘黎死在厎阳山，恰巧与九婴和长右相遇。毕方背地里拿这件事做了不少文章，撺掇着妘氏一族为妘黎复仇，联合镇妖世族来讨伐九婴。因为妘黎的死，妘氏一族分为两派，以原家主为首的参战族众变为云氏一族，而反对复仇的一众自立鄢氏一族，从此一分为二。 凡是经历过那场大战的人，不论妖或镇妖世族，多少都知道这段往事。 可是，其中有许多隐情只有九儿和姬良玉知道。 当年妘黎因为追查姬良玉，而一路从葛山追到厎阳山，阴差阳错遇上九儿和长右。结果不知怎么的，长右竟然迷恋上了这个镇妖世族的女子。那时候的镇妖世族不像现在，妘黎并没有因为长右是妖而将其视作敌对，两人的关系变得暧昧不清。那是九儿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痛。 后面，九儿无意之间察觉到姬良玉有意除掉妘黎，以绝后患，姬良玉背着长右谋划设计了一番。姬良玉没有料到妘黎的实力，计划险些失手，全靠九儿当时暗地里护住了姬良玉一次，这才助姬良玉翻盘。 妘黎死了，除了一把匕首什么也没留下，姬良玉将一切料理得干干净净，长右至今都不知道当时杀死妘黎的人是谁。九儿曾经多次看到，长右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把那把匕首拿出来，久久端详，思索。 那是九儿因为妒忌埋下的恶果，随之而来的杀身之祸，便是自食恶果。九儿一直告诉自己，姬良玉才是杀害妘黎的凶手，自己不过是袖手旁观，算不得帮凶。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事情，许多已经被时间冲淡的记忆，夹杂着当时的情愫再度涌上心头。九儿捂住胸口，依旧是那么揪心。 “其实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九儿起身走到河边，看着流淌的河水。从瀑布上落下的水花将小河搅动起来，起起伏伏。水中的倒影依旧是姬良玉，随波纹摇摆着。 九儿忽然很想跳入河水中，故地重游，也让自己冷静一下。她把一只脚踏入水中，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她闭上眼，果然心里能平静一点。然后，她又踏入第二只脚，小心翼翼向前方迈进。河水湮没了她的小腿、膝盖、大腿。 忽然，她不小心踩到淤泥一滑，整个人滑入河水里，冰凉的河水侵入伤口，她感到身上剧烈的疼痛。更糟糕的是她不知道像姬良玉这样不能长居水下人应如何闭气潜游，连连呛水。她在水下挣扎着，奋力想要浮上去透气，但她像是被人拖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浮出水面。 九儿睁开眼睛，妘黎煞白的脸出现在九儿眼前，她拉住九儿的手，两人面面相觑。 九儿吓坏了，她赶忙挣脱，狼狈地逃回岸上。谁知妘黎也紧随其后，与她一同上岸。 “真的不关你的事吗？” 不知何时，妘黎竟出现在九儿身旁，直勾勾地看着九儿。 九儿惊叫一声，赶忙躲开。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这都是幻象，没什么好怕的，这个妘黎也只是个幻象而已。九儿如此安慰自己。 “是姬良玉设计害你，我什么也没有做，与我有什么关系？” 九儿撇过头。 幻象中的妘黎仿佛拥有了九儿瞬间移动的本事，她见九儿不看她，便瞬间又出现在了九儿目光所及的地方，九儿立即又后退两步，与妘黎拉开距离。九儿后退的同时，撞到了什么东西，她一转头，发现是长右站在自己身后。 九儿感觉自己被戏弄了一般。这是她心里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大约是见到那两把匕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来，才会引得生出妘黎和长右的幻象。两人一前一后，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九儿。九儿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长右依旧在不朽阵中沉睡，妘黎早就葬在厎阳山下，只是这样的会面，依旧让九儿觉得尴尬，无所适从。 九儿见两人既无善意，也没有敌意，仿佛就是冷眼旁观，于是她仿佛逃命一般，独自背离瀑布河流，进入山林中。大把大把的鲜血又从伤口中流淌了出来。这一番折腾，耗损了九儿太多的精力，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到过这样的疲累。四下无人，没有人再来打搅自己了，九儿扶着一棵大树坐下，想要休息一下。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 第122章 龟山迷阵(十六) 九儿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消失不见，她又回到了刚刚进入开明阵时的山巅，俯瞰不周山下的一切。激烈的战斗、山火、妘黎、长右，这些好像都只是一场梦，眼睛一闭一睁，销声匿迹。 九儿赶忙从山巅跑下来，到小河边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她抚摸自己的面颊，依旧是姬良玉楚楚动人的容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样，被长得跟逄蒙一模一样的卫澧追杀，然后没鹿期加风予清一样的云望舒出来解围，鬼魅一般的妘黎和静默的长右既不与九儿争辩，也不动手，就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也许换了招式，改变了对抗的情状，结局却没有丝毫变化。 九儿终于相信，这些就是原原本本，开明阵要给她的启示。这个在她心里埋藏了几千年的秘密，为她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被开明阵硬生生从最深的心底挖了出来，在阳光下赤裸裸地摆在九儿面前。 九儿只是撇过脸，不去看。她不相信凭她作为妖王的力量，元妖通神的力量，不能撕开区区开明阵，突围到苏生阵之中。 她变换回原形，这样不周山一带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广阔。凭借巨大的身躯，九儿冲向四根天柱，将它们一根一根击倒，天塌了下来，不周山所有的山峰都被掉落下来的天空砸得稀烂，小河的水倒流到天上，整片空间被白云塞满，周遭的景致难以分辨。 九儿累得瘫倒，昏睡过去，再醒来又是下一个循环。 不管她如何恣意妄为，如何破坏幻象中的一切，她总会在同一个地方醒来，再经历类似的劫难，然后又沉沉睡去，周而复始。 大约重演了十几轮，九儿终于觉得心力耗尽一般。她逃不动了，用手支撑着额头，痴痴地坐在一旁，看着妘黎和长右，两人也静静地注视她，不动声色。 “你们到底要如何？要是想复仇，就痛快点！” 九儿对妘黎说。 妘黎依旧不作回应。 “我没有害你，都是姬良玉做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九儿等了片刻，没等到只字片语，于是愠怒地说：“自我从先天八卦中苏生，我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长右，我们从未分开过。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我凭什么要管你的死活？我什么都不想管，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 “既然你已经死了，就该安息，若我亏欠你的性命，我也已经还给你了。” 妘黎慢慢走近九儿，在九儿面前蹲下身来，指着长右，轻声说道：“你若真的问心无愧，你就告诉他，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九儿冷笑一声，还不就是个幻象，有什么好怕的？她立即站起来朝长右走去。长右的眼神中藏着一条汹涌的河流，九儿总是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中翻滚，既是以一敌千的力量，又是他们之间穿越千年的羁绊。这个幻象栩栩如生，连眼神都一模一样。 离长右越近，九儿越是忐忑起来。毕竟这里是那洛迦，万一此刻她对面前这个长右说的话，真正的长右也能悉知，他岂不是就知道自己埋藏这么多年的秘密了？九儿不太懂阵法，但是她知道，阵法之下一切皆有可能，这件事，她不想拿来赌。 九儿回头看妘黎，妘黎依旧如鬼魅一般的模样，静静看着九儿，不催促，不讥讽，不言语。 这一次，九儿依旧决定转身离开。 如此循环往复的重演，无非是在一次次提醒自己，直面曾经的罪恶。现在，九儿大约知道应该如何摆脱开明阵了，只是九儿始终难以启齿。 下一轮重演，妘黎变得更加咄咄逼人，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九儿，一半挑衅，一半威吓：“若你不能给个交代，你永远都不要想离开开明阵，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九儿一把推开妘黎，这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妘黎。对，妘黎的死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如果当时自己不出手护住姬良玉，可能姬良玉早就一命呜呼了，妘黎不会死，妘氏一族也不会一分为二，甚至镇妖世族也不会被毕方煽动来讨伐自己。 可是，九儿从来不后悔这样做。人就是这样，得到的喜悦永远难以弥补失去的痛苦，每每看到长右看妘黎的眼神，她就感觉自己仿佛马上就要失去长右。难道自己就应该眼睁睁看着长右离自己而去无所作为？ “这是什么道理？” 九儿愤怒地上前又推搡了妘黎一把，妘黎踉跄着后退几步。 “我为什么就应该给你一个交代，有什么可交代的？” 妘黎没了刚才的气势，像是被九儿镇住了。 九儿一把将妘黎推入河水中。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对，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样选。” 妘黎没有再从河水中爬出来。 九儿伸出手，对准长右，将力量聚集在手掌中。她没有转头看长右，怕看完之后有所动摇，只要她告诉自己那只是长右的幻象，就没什么可顾虑的。随后天雷落下，长右坍塌成一丘沙土，飘散无影。 九儿盯着妘黎落水的地方，她不再困惑纠结。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使她真的悔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她确信不后悔这样做，如果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何必要忍受这样日日往复的痛苦折磨？ 她又恢复往日冷峻的神情，不被这桩陈年往事所累。 有什么东西落在九儿头上，她伸手去摸下来放到眼前，那是一片晶莹的六瓣雪花。九儿抬起头，忽然下起鹅毛大雪。不周山这几千年，从来都没有下过雪。 在开明阵的纠葛中耗费了太多心力，九儿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九儿……” 迷迷糊糊中，九儿感觉有人在推搡自己。 “九儿，醒醒。” 九儿微微睁开眼睛，阳光刺眼，她赶忙用手遮挡，缓缓坐起身。 “你醒啦？” 九儿的意识恢复过来，这声音是逄蒙，九儿吓得立即站起来，跑开七八步远。先前逄蒙一直在追杀自己，与一个这么危险的幻象比肩而坐，不是明智之举。 “你跑什么？” 逄蒙笑了起来。 九儿定睛查看周遭，这里已经不是不周山了，变成她复生的孤村小河旁。她一边警觉地看着逄蒙，一边慢慢向小河移动，借机瞥了一眼水中倒影，她也不再是姬良玉的模样，变回本来面目。 难道自己已经度过了开明阵，进入苏生阵了？ 阵法之中都是幻想，即使顶着故人的脸，也是敌友难辨。九儿还是难以相信眼前的逄蒙，始终与之保持着距离。 “这是哪儿？” 九儿问道。 逄蒙大笑三声。 “怎么，这景致，你竟不认得了？” 他摊开手臂，引九儿看看四周。九儿当然知道这是哪里的景致，她更知道自己依旧在那洛迦之中。 “这里是苏生阵？” 她试探着问道。 逄蒙微微颔首。 “那就好办了！” 九儿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力量聚集到双手之中，随时可以发动迅猛的攻势。开明阵的厉害她已经见识到了，不必再给这阵法蛊惑自己的机会，不管出现任何幻象，击败他们就对了。 “等一等。” 逄蒙仿佛猜到了九儿心中所想一般，在九儿正准备出招之时，突然叫停。 “苏生阵与不朽阵相交相融，你就不想直接救出长右？” “你说什么？” 第123章 龟山迷阵(十七) 逄蒙指着小河，对九儿说：“长右就在河底。” 九儿望向他所指的方向，宽广的河面流水潺潺。既然近在眼前，那还等什么呢？她迫不及待地往小河跑去。 “可是……” 逄蒙赶忙叫住九儿。 “可是什么？” 九儿停下了脚步。 “可是，进入不朽阵之后，你与长右只有一人能全身而退。” 逄蒙缓缓上前几步，让自己距离九儿更近一些：“所以，你还要去吗？” 九儿转过身，她望着河水，水深不见底。水下就是不朽阵，妫翾飞说过，一旦到达不朽，再无回头之路，阵法之内乾坤逆转，阴阳对换，无路可逃。但是妫翾飞也说过，施展那洛迦的所有元核之力都藏在不朽阵之中，如果破坏了元核之力，一定能救出长右，到时候再想办法一起逃离不朽阵。 九儿并不确信这样是否可行，但是她知道，如果在这里退缩，那就前功尽弃了。她想了想，如果鲁莽向前，说不准前方还藏着什么凶险。重阵法之中，阵法彼此呼应，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有备无患。她微微转头，余光瞥了一眼逄蒙，偷偷在河岸边留下了一点东西，随即纵身跳入河中。 还是恢复自己的身体自在，九儿在河水中寻找长右的踪迹。在前方远处的河底区域，隐隐透着微光，九儿抓紧游过去。在孤村的河中，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块地方，那边像是被不朽阵生造出来的幻象。 往前一些，九儿可以看见那边丰茂的水草中间有一块巨石，长右就躺在巨石之上。但是，在长右的周边有青、白、赤、黑四条龙在盘旋，像是在巡视严防他人靠近长右。 长右的长发和衣衫随着水流涌动而飘荡，他的双手、双脚上皆有粗壮的铁链锁着，将他紧紧捆在巨石上。他安详地双眼紧闭，沉睡千年。 元核之力会藏在什么地方？四条龙的身体里？锁链？巨石？水草之下？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九儿躲在角落里静静观察，圈定出可能的元核之力所在，只要将之破坏，长右应该就能醒过来，到时候二人再一起想办法，突破不朽阵，冲出那洛迦。 不管怎么说，想要靠近那一片水域，都需要先打败四条龙，否则要接近长右都不可能。于是，九儿主动出击，她在双手中聚集力量，借水力快速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黑龙，重击在黑龙的头部，黑龙重重跌落河底，溅起的淤泥像黑雾一样腾起。另外三条龙见状，赶忙向九儿袭来。 九儿如同箭一般飞快地躲闪开三条龙的冲撞。不多久，刚被九儿打落的黑龙又重新游了过来，加入到三条龙一起，展开与九儿的战斗。龙的身形比九儿大太多，虽然九儿能够在水中行动自如，但体型和力量上的差距太大，于是九儿变换回原形。 一身黑鳞覆体，九根长长的脖颈上顶着与龙头差不多大小的头颅，满口獠牙露出寒光，这副模样凶光毕露，让人不寒而栗。九双金色的眼睛瞪着四条龙，九张嘴里发出威吓的嘶吼声，周遭河水都震动起来。 黑龙向九儿冲锋过来，九儿的一个头冲过去想要咬住黑龙，但黑龙快速多闪开，结果被九儿的另一个头咬住了尾巴。黑龙扭动着身体想要反击，还没来得及撕咬，它的脖颈也被另一个头咬住，顿时血溅当场，两个头一甩，黑龙再次重重砸在河底。 赤龙借机从后方咬住九儿的一个头，并用身体缠绕住这个头下的脖颈，九儿感到一阵疼痛，三个头一起伸过来，生生将赤龙撕扯开，抛向一边。 下一个攻过来的是青龙，它灵活地在九个头颅间快速穿梭，不急于出手。九儿几番想要将其擒获，无奈青龙的速度太快，她都扑了个空。青龙扭动着身体，借助游动摆尾的功夫，接连抽打在九儿身上，九儿心生恼怒，更加急迫地想要捉住它，结果反而被青龙戏耍，不小心咬到了自己。 趁着九儿与青龙缠斗的时候，白龙飞快地冲锋过来，从侧面撞击九儿的身体，九儿一时失去平衡，踉跄地险些倒向侧面，两条龙借机撕咬九儿。九儿顾不上伤痛，赶忙回击，将两条龙扯开甩走。 这个时候，已经被九儿杀死的赤龙忽而又活了过来，再次咬住九儿。九儿看看四周，四条龙仿佛又恢复了活力，刚刚对它们的重击伤害都烟消云散。难道不破坏掉元核之力，就没有办法杀死这四条龙吗？九儿如此推测。 她再一次甩开赤龙，三条龙同时向九儿围攻过来，九儿找到一个空档，快速冲向长右，躲开龙的攻击。她变换回人形，这样更能行动自如。 四条龙穷追猛打，九儿只是躲闪，若说在水中行动的速度，九儿可不会输给这些龙。 她把力量聚集在双手，以便先将捆缚住长右的锁链破坏掉。四条龙逐一冲向九儿，九儿躲避的空隙，快速蹿到长右身边，用力扯断了锁住长右右腿的锁链，只听青龙一声凄厉的嘶吼，旋即消失不见。原来如此，这四条龙就是锁住长右的四条锁链。 赤龙飞快地冲向九儿，九儿俯身蹲下，躲开赤龙的冲撞，待赤龙游开后立即动手又扯断锁住长右右手的锁链，正向九儿游来的黑龙也消失不见了。九儿趁热打铁，将剩下的两条锁链逐一破坏，周遭总算消停下来，所有的龙都无影无踪。 九儿长舒一口气。她低头看着长右，长右还是从前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庞，水纹在他脸上形成斑斓的光影。在那洛迦中沉睡了几千年，长右身上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一具尸体。 九儿轻轻摇晃长右的手臂。 “长右，长右，醒醒。” 长右一动不动。 “你快醒醒，快醒醒。” 她拍打着长右的脸。长右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九儿喜出望外，她赶忙继续呼喊长右的名字。 长右缓缓睁开眼睛，九儿发现长右双眼通红，血丝满布。她扶着长右缓缓坐起来，然后站起身来。长右和九儿一样，都可以一直生活在水底。 长右一只手轻抚额头，似乎还没有从沉睡中恢复意识。 “你还好吗？” 九儿歪着头看长右，除了那双通红的眼睛，长右看起来与从前无异，只是此刻显得苍白虚弱。 突然，长右如同魔怔了一般，伸手扼住九儿的喉咙，将九儿举了起来。 九儿还没有从救出长右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突然受到长右的攻击，脑海中一片空白。 “长右，是我……九儿……” 可是，长右似乎不为所动，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没有传递出对九儿的一丝情谊，只有野兽看到猎物时的冷酷与凶狠。长右的手越握越紧，九儿感觉疼痛不已，她掏出妘黎的匕首，刺向长右的手臂，长右这才松开手，九儿赶忙躲闪开。 长右像是失去了心智一般，完全认不得九儿。他似乎也不打算给九儿喘息的机会，快速朝九儿冲锋过来，两人展开了在水下的追逐。长右毕竟是最强上古极妖，他的妖力早都接近元妖的水平，不消半晌，他就冲到九儿面前，欲将九儿打落下去，九儿赶忙出招抵挡，两人在冲撞之下各自退后，拉开距离。 狠劲上来的长右可不是三两下能打发的。尤其此时的九儿只有一成精元，即便拼尽全力也未必是长右的对手，如果自己还畏首畏尾，只怕不仅救不出长右，自己也要搭进去。 第124章 龟山迷阵(十八) 九儿和长右各自聚集起力量，朝彼此击出一拳，两股力量对冲起巨大的水波，周遭的水像爆炸一样将二人又冲散开，两人在水中随着看不见的水流翻滚，花费了一番功夫才稳住重心。 九儿赶忙朝长右施展力量，变幻出一个冰之牢笼，欲将长右困住。没想到冰之牢笼还未成形，便在水中消散无踪。与此同时，长右也对九儿使出了相同的一招，九儿赶忙将其破除，然后钻入水草之中，躲藏起来。 可是，长右仿佛能直接知道九儿的位置一般，径直向九儿冲过来，九儿只得奋力抵挡住长右迅猛的攻势，然后借机跑走。 来回交手几十个回合，九儿发现在不朽阵之中，自己所有的招数仿佛在施放之后，很快就会烟消云散。而长右则如鱼得水，收放自如。面对风驰电掣的长右，即便九儿不顾念旧情放水，也难以以一成精元的力量抗衡，只能勉强抵挡。更加糟糕的是，九儿再次有了心悸的感觉，就跟上一次用红莲业火对付沈江翎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阵法不太对劲，要想办法脱身。 九儿开始快速上浮，或许应该先想办法摆脱这个失去心智的长右，再从长计议。 长右依旧紧紧跟在九儿身后，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走九儿。九儿自知被阵法压制，长右火力全开，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只是继续上浮，避免与长右交手。 可是，游了许久，却始终不见到达水面。九儿看看四周，的确是孤村小河之下没错，按理说应该就要到河面了才是。九儿捂住胸口，因为心悸的缘故，她脑中忽然一阵眩晕，但很快又恢复了意识，她甩甩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快速向前。 这时，九儿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向河面游动，而是变成了下潜河底，前方随波荡漾的水草几乎近在咫尺，九儿立即调转方向，借着河底的沟壑与长右拉开距离，然后继续向上游动。 九儿的力量在继续耗散，她感觉身体越来越无力，仿佛妖力要被这河水从身体中清洗干净，然后像长右一样，沉睡过去。为什么自己在不朽阵中变得越来越像妫翾飞所描述的长右被困的情状，而眼前被唤醒的长右却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呢？如果说不朽阵能够抑制侵入者的力量，长右应与自己无异。 难道经过千年的封印，长右已经与不朽阵融为一体了吗？ 恍惚间，九儿想起自己下河之前，留下了路引。如果不朽阵跟苏生阵相交相融，借助那个路引或许能帮自己摆脱当前的困境。九儿开始在不朽阵之中寻找路引的下落。 不朽阵内颠三倒四，早就方位大乱。九儿一边躲避长右的追击，一边在不朽阵中探寻路引的踪迹。与此同时，九儿力量也在持续耗散，她心悸和眩晕的感觉在逐渐加重。好在经过艰难的找寻，九儿最终在长右先前所躺的巨石附近找到路引，赶在力量枯竭之前逃出不朽阵，回到孤村幻象之中。 九儿湿漉漉地跪坐在河岸边，紧紧捂住胸口。好险，再在不朽阵中延误一段时间，自己大约就出不来了。 九儿转头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面色苍白如同长右一般。逃出来之后，她的力量开始慢慢恢复，心悸的感觉也在一点一点减弱。如果之前没有精元尽失就好了，她就有把握拿下长右，等逃出那洛迦再想办法帮助长右恢复心智。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九儿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出现在河水中，变得越来越清晰，是双眼通红的长右，他追出来了。九儿赶忙起身向后跑，与长右尽量拉开距离。 河面激荡起一丈高的水花，长右像箭一样从水中蹿了起来，一跃跳到岸上。看到九儿，他依旧是一副既凶恶又冷酷的模样，不给九儿喘息的机会，立即就攻了上去。九儿赶忙跳到树上，再借高势跳到长右身后，一脚踢在长右的后劲上，长右重重摔在地上，九儿趁机施展火之牢笼，将之困住。 “长右，你快醒醒，看看我。” 这一次，火之牢笼并未消失，稳稳地罩住了长右。九儿急切地想要长右记起自己，这样无谓的战斗只是在消耗二人的精力，毫无意义。 可是，仅凭这种招数，怎么可能困住长右呢？他很快便破解了火之牢笼，然后继续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九儿。 九儿发现，在苏生阵之中，自己的力量不会被阵法吞噬。既然普通的招数根本制伏不了长右，那么就需要积蓄更多力量，力争一举打倒长右，尽快结束这场争斗。只要没有不朽阵作祟，九儿有信心可以做到。 力量恢复需要时间，所以九儿飞快地跑进山林之中，躲避长右迅猛的攻势，保存实力，等待时机。长右认定的猎物，可没那么容易逃脱。九儿穿梭与山林灌木之间，借助茂盛枝叶的遮掩，躲避长右连续发起的攻击，不时也会中招，好在这些命中九儿的招数多有偏差，所以没有对九儿造成太大困扰。 九儿感觉到已经恢复了一些力量，她开始刻意选择躲避的路线，并着手准备反击。追逐了这么久，九儿发现长右的速度虽然迅猛，但是在追击的过程中并没有什么章法。她小试一把，很容易就将长右引入了她预想的线路中。这让九儿发现了机会，也同样开始怀疑起来，从前的长右可不是这种有勇无谋的莽夫，难道是因为失去心智，而同时失掉了一些判断力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九儿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她停下了脚步。长右如同猛虎一般，朝九儿扑过来，九儿则一挥手，用火链捆住了长右的手脚。长右聚集起力量，正欲像刚才一样一把挣脱开，这时，从四面八方的山林之中，万箭齐发，直指长右。长右被万箭穿心的疼痛逼得跪倒在地，不仅未能挣脱掉火链，而且这些刺入长右身体中的箭还与火链融为一体，只要长右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就会痛不欲生。 看到长右痛苦倒地的样子，九儿忽然感到不安，心想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她正准备跑过去查看长右的情况，结果刚踏出两步，只见长右缓缓支着身体站起来。长右咧嘴咬住牙，脸因为疼痛和愤怒而略扭曲，他口中发出其意难平的低吼，像是强忍着疼痛要挣开火链。 九儿犹豫了片刻，这片刻的迟疑竟给了长右机会，他用尽力气破除了火链的捆缚，嘶吼一声冲向九儿。九儿躲闪不及，被长右撞飞起来，长右则连踢带锤，加上妖力加持，一套连击下来，九儿直接撞断了远处一棵粗壮的大树，跌落在地。 可是，长右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有迅速朝九儿冲锋过来。九儿知道，不能再有丝毫犹豫，长右这架势，是想要九儿的命啊。 九儿握紧了拳头，变换回原形，她巨大的身躯，立即把所立之处夷为平地。长右的冲撞被她的前蹄一把打断，长右撞到侧面的树干上，头破血流。这下长右更加怒不可遏，他把力量聚集在手中，手上像握有五把尖刀。长右一跃而起，借九婴的身体跳到其身上，九婴的九颗头颅张开满口獠牙去轮番撕咬长右，长右都飞快躲闪开了。 长右借机出手，将九婴的多颗头颅、脖颈刺伤、划伤。长右的妖力不同于普通的刀剑匕首，所伤之处像是抹了毒药一样，疼痛灼烧。 第125章 龟山迷阵(十九) 九儿这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刚才九儿做下的准备可不止是让长右万箭穿心这么简单。 九婴的九颗头一齐仰天长啸，以九儿为中心，方圆十里内的山林立即燃起熊熊烈火，站在九儿的位置来看，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山火，所有燃烧的地方都分布在一张巨大的网上，长右根本无处落脚。 紧接着，火焰蔓延到了九婴身上，九婴乌黑的鳞片上也开始剧烈燃烧，长右再无法近身。九婴本是水火之怪，在烈焰与汪洋之中皆能行动自如，何况这还是她自己施展的招数。 长右双脚不能沾地，也不能再跳到九儿身上施展拳脚，在九儿火焰的庇护下，长右施术也不能伤到九儿分毫。整片山林仿佛变成了九儿的天下，长右只能躲在树上，拿九儿没有办法。 这样大的阵仗，以九儿的一成精元，支撑不了太长时间，需要趁早拿下长右，让他无还手之力。现在，换九儿追逐长右了，她九头齐出，没多久就死死咬住了长右，长右在九儿周身的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叫喊声，九儿立即驱散开自己身上的火焰，以免真的重伤长右。 谁知，这时长右再次趁机反扑，险些刺伤九儿的眼睛。九儿再不敢轻易放水，立即用火焰重新包裹住身体，长右再次失去了战斗能力，只能在九儿口中痛苦挣扎。 长右燃烧了起来，捶打九儿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弱。九儿怕长右真的会有不测，又怕此时放手又要遭遇长右无情的攻击，正是左右为难。忽然，长右的身体开始发光，九儿瞪大了眼睛看着长右身体的变化。天哪，不会真的要被自己烧死了吧？九儿不由地担心起来。 这时，孤村的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河中翻起波浪，狂风大作。 九儿赶忙把长右吐出来，长右落在地上的火网上，他身上的白光变得越来越耀眼，他的身体轮廓越来越模糊，人形在一点一点消失，直至变成一个通体明亮的白色光球。 小河的水从河底喷涌而出，直冲天际，流淌到漫天黑压压的乌云之中。过了一段时间，河中的水位下降，缓缓露出泥泞的河床。 这是怎么一回事？九儿从不记得长右会做这番变化。白色光球不是长右的原形，她也不记得任何一种妖会变成这副模样。光，代表力量，难道长右真的被自己烧死了吗？ 只听见“隆”一声，九儿都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白色光球就四散炸裂开，九婴巨大的身体都被这股爆炸的力量推倒，压垮了一大片山林。九儿吓坏了，变换回人形，奋力爬起来，朝刚才光球所在的位置跑过去。 “长右，长右……” 她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落在她的长发和衣襟上。 可是，那里只有一片狼藉，连长右衣衫的碎片也不曾留下。 “长右！” 九儿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她是来救长右出那洛迦的，却亲手杀死了他！ 苏生阵与不朽阵中的异象愈演愈烈，河水被抽干，从地面涌向天上，此时的天空看起来碧波荡漾，水痕从乌云中透露出来，形成一道奇景。地面干涸的河床上，满目水草渐渐枯萎干死，潮湿的淤泥变成风干的尘埃，随风飞扬起来。 大地开始震动，九儿注意到周遭的草木也开始枯萎，所有的水都汇聚到天上，生机勃勃的景象被满目萧条取代，明媚的天色也晦暗下来，所有力量随着长右的死一起被抽离。 在分崩离析的阵法之中，九儿忽然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河床上升起。她转过头一看，是刚刚长右所躺的巨石。巨石棱角圆润，长且宽厚，随着大地的震动一起颤抖，一层岩表渐渐被抖落下来。 有一瞬间，九儿觉得这块巨石的形状，很像一具棺椁。 干枯的草木最终也化为灰烬消失不见。地面不见山林、河岸与河床的分别，脚下的幻象渐渐消失不见，天空也不见了，冲上天际的河水变成了真正的河水，而不那么像天空。 九儿再眨眨眼，周边是摇摆的水草，如同浪花一样翻涌，面前是鸿蒙阵的宝塔，五步之遥。她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好像进入塔中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她失神的幻境，自己从不曾踏入过宝塔中一步。 九儿感到有一丝恍惚，分辨不清自己的处境。她忐忑地定了定神，走上前，把手放在宝塔的门上，正欲推门而入。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门的一瞬间，宝塔变成了巨石，然后，巨石又变成了昏睡的长右。 九儿喜出望外，赶忙上前查看。 水草消失了，微光消失了，只有长右躺在湖底的淤泥之上。 “长右，长右。” 九儿轻拍长右苍白的面颊。 长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九儿，立刻瞪大了眼睛，捉住九儿，将她扣在地上。 “风初九。” 长右喊道。 “不，不是风初九，我是九婴，九婴……” 九儿明白了，在幻象中看到的长右并不是真正的长右，而是元核之力。火网误打误撞切断了元核之力与不朽阵的联系，九儿的火焰摧毁了元核之力，从而也就摧毁了那洛迦，最终所有幻象消失，变成巨石的长右便能醒过来了。 长右将信将疑地松开手，九儿立即抱住长右，喜极而泣。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虽然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再看到九婴，长右也慢慢从惊讶、木讷转为欣慰的表情。二人久别重逢，不再多作言语，只是静静地相拥，感受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那洛迦被破解了，九儿和长右此时站立的位置不过是龟山之下湖泊中幽暗的一隅。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湖底向上浮动，在湖面破裂开，化作泡沫，消失无踪。似乎除了九儿，没有人察觉到盘踞湖底几千年的力量，就像这些泡沫一样不复存在了。 九儿领着长右一起上浮，阳光透过平静的湖面照射下来，九儿的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她冒头出来，激起涟漪涌动，在风平浪静的龟山湖面格外显眼。这时，九儿才想起来湖岸边还有风氏一族在严加看守，如此醒目的方式出场，只怕不妥。 于是，九儿赶忙再次潜入水中，并拉住长右，两人一起朝西岸风氏一族人不多的角落里潜游过去。瞅准一个四下无人的空档，九儿和长右快速蹿出水面，朝龟山的山林中跑去。 “不过是风氏一族的人，何足畏惧。” 长右在半山腰上看着河岸风氏一族的营地，九儿现在躲藏的样子，完全不像从前那个威风凛凛、目中无人的妖王九婴。 “眼下，不必费力与他们纠缠。” 九儿觉得有些累了。那洛迦中九死一生，耗费九儿太多心力和精力，此刻她只想好好休息一番。长右回来了就好，她不想再节外生枝，招致无端的麻烦。 令九儿没想到的是，刚才她还是被风氏一族的人发现了，一名风氏一族的门人悄悄尾随在九儿和长右身后，跟他们一齐到了龟山之上。九儿与长右对视一眼，他们都察觉到被尾随，长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出现在男子身后，一脚踢在男子的屁股上，男子踉跄着从草木中现身出来，跌落在九儿脚下。 “哎呀。” 男子疼得大叫一声。 “就他一个？” 九儿看看男子，又看看长右，问道。 长右点点头。 男子抬头看清九儿，欣喜地站了起来：“九儿，是你！” 九儿微微蹙起眉头，眼前这个风氏一族的门人，从未见过。 第126章 新的开端 “什么？” 九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右站在一旁，双手架在胸前，打量着眼前镇妖世族的年轻男子。他身高与长右相仿，看见九儿便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似乎对九儿没有威胁。这番景象让刚刚从那洛迦中醒过来的长右看见，别有一番滋味。 “也难怪你认不出我，咱们都十年没见了。” 男子挠挠头，脸上一丝羞怯一闪而过。 九儿仔细端详了片刻，男子两撇黑色眉毛如同行书苍劲的笔锋，坚挺的鼻梁显得自信开朗，健硕的双臂从衣衫中隐隐透出，坚实有力。说起来，男子眉眼间的神态确实有些相似，再看他背上的后羿之弓，不会有假，眼前这名风氏一族的男子，就是当年那个被风之楠接回离字门，放出化身为黑龙的逄蒙的小鬼——风予淳。 九儿最后一次见到风予淳的时候，男孩正因为九儿利用他解除逄蒙身上的诅咒而愤然离去，扬言要与九儿断绝往来，没想到再见面，他竟已经长大成人。 “小鬼，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实说，当时听到风予淳放的狠话，九儿心中还“咯噔”了一下，那场景就如同昨天才发生一样。看到风予淳现在这副样子，当日的怨愤似早已烟消云散，九儿心中也是欣慰。 “嗨！” 风予淳摆摆手：“别提了，十年前楠伯父因为来龟山对战獓邪，身受重伤。各门都加派人马前来驻守，听说是因为水下封印着厉害的妖，妖王的手下动了念头，想要将他放出来。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些找茬的妖又都消失无踪，叔伯们眼见风头过去，渐渐把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这些小辈接手，我在这里也驻守了一年，明日就要回离字门，将这里交给风予溯了。” 长右听说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风予淳转头看了长右一眼，只见他披散着长发，面无血色，一副虚弱疲累的样子。他也没多说什么，就回过头来问九儿：“你呢？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只听说你救了风予清，又在数历山帮柳姑姑一起擒获了鼍，后来再没听过你的消息。” 长右听见风予淳这么说，疑惑地望着九儿，救下镇妖世族倒不足为奇，怎么九儿竟然干起了给镇妖世族打下手捉妖的事情？这可算得上怪事一桩。 “说来话长。” 九儿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风予淳解释。对九儿来说，从进入那洛迦到救回长右脱离险境，不过才几日功夫，他忽然跟自己说已经过了十年，九儿一时也没缓过神来，不知所措。 风予淳看九儿的样子，还和十年前一样，她身上总是藏着各种秘密，捉摸不透，她也不会与自己说。看到这样的九儿，现在的风予淳也与十年前一样，会小小失落。 “淳哥哥。” 忽然，从山下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如同甘洌的泉水一样悦耳。 风予淳转过身朝山下望，茂密的草木遮挡了大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粉色的身影灵动地在山间穿梭，如同一只灵巧的野兔。 “灵珊，我在这里。” 风予淳一边回应，一边朝下方挥手，好让云灵珊看清自己的位置，尽快赶来会合。 “你怎么跑上来了？溯哥哥刚刚赶到了，正在找你呢！” 云灵珊很快跑上来，一蹦一跳地出现在风予淳眼前。 “你看看这是谁。” 风予淳激动地转身，想让云灵珊看看九儿，可是当他回过头时，已经不见了九儿和长右的身影，只剩空落落的山林。 “谁呀？” 云灵珊一脸迷惑。 “没什么，我们下山吧。” 九儿又悄悄离开了，风予淳不喜欢这样的不辞而别。可是，这就是九儿，就像之前在离字门的时候一样，轻轻地来到他身边，然后又悄悄离开，忽然有一天，彻底消失不见。 风予淳回头扫视一圈，偷偷叹了口气，然后失望地随云灵珊一起下山了。 九儿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长右侧过脸，看着九儿，九儿则只顾着向前。 “什么？” 九儿知道长右所指，却故意装傻充愣，她不敢直视长右的眼睛。复生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与她所想的不太一样。此刻她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楚头绪，长右忽然问起，她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而且，她也还没能从那洛迦中跌宕起伏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九儿，你不知道每每你心中有事，眼神总是飘忽不定。你向来瞧不上镇妖世族，刚刚这个叫风予淳的男子似乎与别人不同？” 不知怎么的，九儿本应该告诉长右，风予淳的真实身份，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若能得到妖神相助，复仇大计自然是更进一步，但九儿的内心却并不那么想让风予淳搅和进这场风波中来。 “没有什么不同。我遇到他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只是一出那洛迦便到了十年之后，也许是我一时还没适应过来吧。” 九儿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重重地将这口气呼出来，顺带捎出满腹心绪，轻松多了。 不过，不速之客可不止风予淳一个。九儿和长右并肩走了没多远，便看见前方有人倚靠在路边的树干上，一身红艳艳的衣衫格外显眼，微微弯曲的身段，纤细的腰身，还有向九儿和长右转来的姣好面容，像是一直在那等候多时，静候二人出现一样。 九儿和长右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穷奇姬良玉。 等两人再走进一些，姬良玉便缓缓向前两步站定，正对着九儿和长右，微微屈身向二人行礼。 “九大人，长右大人，恭喜两位平安归来。” 姬良玉面露笑意，不像是谄媚讨好，反倒让人觉得魅惑迷人。 “你还敢舔着脸出现在这里？” 长右看着姬良玉，微微蹙起眉头。 姬良玉抬起头，依旧微微扬起嘴角。 “长右大人，您这是何意？我姬良玉可是真心实意来为两位大人庆贺。十年前也是我帮九大人引开风氏一族，她才不费吹灰之力下潜入那洛迦助您脱困，不信您可以问问九大人。” 姬良玉挑着眉毛，不时望一眼九儿。 长右并不理会姬良玉的巧言令色，上前走到姬良玉面前，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姬良玉的眼睛。长右要高出姬良玉一个头，不管是身段还是眼神，都给姬良玉带来压迫感。 “姬良玉？你背弃九儿的时候，不是连同九儿赐给你的这个名字也舍弃了吗？我们应该叫你曼扶桑更合适吧？” “长右大人还在记恨我呢。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九大人东山再起，再登妖王宝座。否则今日前来的也不会只有我一人，早就十面埋伏等二位自投罗网了。” 姬良玉一边说，一边转身想绕过长右，走到九儿身边，但是长右立即张开手臂阻拦住了姬良玉的去路。 “你知道我们今日出阵？” 九儿狐疑地看着姬良玉，她总觉得姬良玉隐瞒了许多事情。经历过这么多事，九儿不觉得姬良玉会真心帮助谁，即便留在毕方身边，姬良玉依旧有自己的盘算。只是九儿看不透，姬良玉到底想要做什么。 姬良玉抬手轻掩红唇，发出一声短促地笑声。 “那洛迦原本就是我教给当时乾字门门主的阵法，他们这帮只会横冲直撞的莽夫，哪里懂得阵法的精妙。” 第127章 复生之路 “你唆使乾字门用这么凶险的阵法困住长右，又哄骗我下去，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九儿揣测道。 “一网打尽？九大人，你和长右大人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看到九儿满脸疑惑不解，长右怒目相视的样子，姬良玉反而有种得逞的轻快。长右依旧阻拦在姬良玉面前，姬良玉几次想要靠近九儿，都被长右拦下。 “我看她就是死性不改。” 说着，长右一把抓住的姬良玉的手腕。 “长右大人，你这是何意？” 姬良玉抬头看面前的上古极妖，她长长的睫毛随着向上的目光翘起，深褐色的眼珠像是宝石一样透着光亮。 长右拽着姬良玉，走向前方路口，那里的山路分作两条，一条延伸向山下，另一条则通往山顶。他推搡着姬良玉到下山的路上，用力甩开姬良玉的手。 “速速离开，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长右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姬良玉，他没有兴趣，也没有耐性跟姬良玉废话，这个女人有多危险，他早已经见识过了。与她撇清关系或许也无法摆脱她的纠缠，但是好过听信她的喋喋不休受她蛊惑。 长右回过头，慢慢走向九儿，举手投足之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他的眼神一般刚毅。可是长右看见九儿的眼神之中却尽是犹疑与迷离，九儿总是拿姬良玉没办法，所以姬良玉才一次又一次地趁虚而入。长右把手放在九儿头上，轻轻搓了几下，她的长发腾在空中乱舞，像四溅的水花。 “想什么呢？咱们走吧。” 他走到九儿身后，双手放在九儿的双肩上。 姬良玉还在远远看着这边，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也不靠近，这个节骨眼她没有必要激怒长右。 “不知道她打什么算盘，我觉得这只是开始。” 九儿近乎自言自语。 “不用担心，有我在。” 长右轻轻拍了拍九儿的右肩，好让她安心。 九儿转头看长右，太阳在长右身后，映入九儿眼中的是逆光的黑影，看得九儿有些眩晕。是啊，只要有长右在，就没有任何问题是解决不了的，所以只有长右在身边的时候，她才放心。九儿向长右挤出一个微笑。 “当然只是开始。” 这一边，姬良玉远远看着二人，却好像能听见九儿与长右的交谈一样。她低声回应，九儿听不见，长右也听不见，仿佛她是说给自己听。 九儿粗略地跟长右说了复生之后发生的事情，孤村、离字门、逄蒙、卫澧与新垣异、没鹿天鸣、归丘与螣蛇、鹿蹄山，好在最终成功逃出那洛迦，这一切都没有白费。九儿也从长右那里得知，果然如她预想的一样，当年长右交给卫澧的，正是九儿的精元炼化的金丹。 当年长右一夫当关，在与毕方对战中败下阵来，随后身负重伤，被归丘藏了起来。眼看着战场从不周山一路拉扯到莱山附近，战败之后，长右勉强暗中探查，发现毕方授意新垣异将九儿的精元炼化成了九颗金丹，结果风氏一族知道了毕方的野心，风初九带人趁机夺取金丹，分由风氏一族各门分别保管。长右拼尽全力，从当时乾字门门主手中夺下了其中一颗，招致风氏一族追杀，好在半路遇上赶来相助的卫澧和没鹿期，他来不及细说，将金丹交给卫澧，便匆忙离开了。乾字门拼尽全力，最终把长右封印在龟山之下的湖底，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风初九？是她带人夺取的金丹？” 风初九与风初五都是风氏一族顶尖的高手，当时九儿与他们缠斗良久，九儿最终击败了他们，所以一直以为当时她就已经杀死了风初九。 “没错。” 长右点点头：“风氏一族死伤惨重，但是风初九一息尚存，炼丹之事败露，随后毕方下令封山，想将风氏一族一举歼灭，夺回金丹。只可惜晚了一步，尽管屠灭风氏一族玄、兑二门，金丹依旧落入了风氏一族手中。” 想不到还有这一段故事，战场混乱，这笔账一直记在九儿头上，九儿一度也以为是自己猛烈的攻势重创风氏一族，才令风氏一族有如此折损。毕方借镇妖世族之力突袭不周山，卸磨杀驴，最后还将脏水全都泼在九儿身上，用心实在险恶。 九儿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即刻就将毕方生吞活剥。 “毕方与你同为元妖，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将余下八颗金丹找回来，这样我们才能与之抗衡。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他做上妖王数千年，培植亲信，早就不是当年区区一方妖族首领。” 两人商量下来，决定先返回皇人山，与归丘和卫澧会合，再共同商讨向毕方复仇的大计。 风氏一族将龟山湖泊团团围住，巡查力度相较于十年前已多有松懈。九儿和长右从西面绕道，避开风氏一族的营地，借道三川，走进鹿蹄山。 鹿蹄山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往来商贾车马队伍不时出现在山路上，因为惧怕被妖袭击而行色匆匆，却也阻挡不了他们以身涉险的步伐。周遭与九儿上一次经过时，并无二致。 走在山路上，九儿特意抬头看了一眼芊玄岩的洞府。那里被茂密的树木遮挡，看不清轮廓，但是九儿知道，它就在那里。她想起了妫翾飞，如果妫翾飞没有炁脉封绝，以他对阵法的精通程度，应当是个不输风之楠的厉害角色，可惜他的大好年华就这样葬送在芊玄岩手中。 正在这时，九儿和长右都发现不远处的山林之中有不寻常的响动。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飞快地向前方跑去，躲在树后看个究竟。 一方是芊玄岩带着三个小妖，另一方是风予淳和一身粉色衣衫的女子。看样子是风予淳在返回离字门的路上，遭到了芊玄岩的袭击。 九儿躲在一旁仔细观察，芊玄岩与风予淳交手，并不占得上风，风予淳的招数张弛有度，沉稳而节奏明快，有与其年龄看起来不相称的老练。风予淳与逄蒙一样善用弓箭，但在近身搏击时，也不显势弱，同样游刃有余。想不到这个小家伙竟然被风之楠教得如此出类拔萃，全然看不见年幼时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影子。 另一边的女子大约就是云灵珊了，她背对着九儿和长右，一人应付着三个小妖。眼看着云灵珊即将招架不住，风予淳立即上前替她解围，击退了正准备攻击云灵珊的小妖，结果芊玄岩趁机对准云灵珊攻过来，云灵珊无从躲闪，九儿见状赶忙冲上前去，长右也飞快地跟上来。 这时，云灵珊正中芊玄岩的招数，连连倒退，就在即将摔倒的时候，正好被长右接住。长右低下头，看着云灵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装满了惊讶与感激，向他投去明亮的目光。这一瞥，长右感觉如同浑身被闪电击中一般。 九儿在二人前面一点的位置，本想只看一眼云灵珊的状况，也被所见之景惊呆了。 长大后的云灵珊，几乎长得与妘黎一模一样。 九儿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立马回转过来，面对芊玄岩和风予淳。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开始希望自己依然在那洛迦里，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风予淳确认云灵珊安然无恙，再见到九儿是掩藏不住的欣喜，赶忙跑到九儿身边与她并肩而站，与芊玄岩一行对峙。 第128章 初遇云灵珊 “你没事吧？” 过了片刻，长右回过神来，低声问云灵珊，云灵珊痴痴地点点头。于是，长右松开从后方托住云灵珊的手，缓缓走到九儿前面，挡在九儿和众人之前，面对芊玄岩。 “上古极妖长……长右……” 芊玄岩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长发束在脑后，有跟九儿相像的深不见底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显得威严有力，他比九儿高出一个头还多，身材匀称而结实，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许多已经痊愈的伤疤，多是上次大战中留下的。 曼扶桑不是说他们出不来吗？为什么此刻长右和九婴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芊玄岩吞了口唾沫。 长右在手中聚集起妖力，在他指尖微微透出碧蓝色的光，然后凝结成一根长枪的形状。长右将枪纂重重顿在地上，正磕中一块岩石，发出清脆的声响。长右昂起头，看芊玄岩的眼神流露出傲慢与不屑，如同俯视一只卑微的蝼蚁。 “走。” 芊玄岩招呼三只小妖，赶忙退到山林中，跑没了踪影。 风予淳在后面仔细打量着长右，想不到他竟然是上古极妖。他记得朱阳柒柒和风之楠跟他说过的关于上古极妖的事情，也记得风之楠遭遇钦原和獓邪时，被伤得有多惨。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上古极妖站在自己面前。 “长右？被封印在龟山湖底的最强上古极妖？” 风予淳转过头看着九儿，仿佛在问：你怎么会和长右在一起？ “什么？你们也是妖？” 云灵珊叫嚷起来，赶忙躲到风予淳身后，远离九儿的那一侧。 长右回过头，看着云灵珊又睁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珠子，警觉地盯着自己，立即转为一脸和善的笑意，略带调侃地对云灵珊说：“小丫头，我刚才可帮了你，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这副模样是几个意思？” “你真的是长右？” 风予淳倒显得镇定许多。 长右将双手架在胸前，微笑着却不说话。风予淳转而望向九儿，九儿点点头，以示肯定。 “是你将长右放出来的？” 风予淳又问九儿道。 “是。” 风予淳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前几日湖面会发生那些不寻常的动静，随后九儿和长右就出现了，为何初见长右时，他面无血色如梦初醒的样子。可是风予淳想不明白，九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一脸困惑地看着九儿，碍于长右在侧，他不便深究。 天色渐晚，四人在鹿蹄山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尴尬地围坐在篝火旁休息。长右坐在云灵珊正对面，不时摆弄一下篝火，尽管他极力伪装，九儿还是察觉到他时不时偷偷看一眼云灵珊。长右嘴角透露的欢喜，根本逃不过九儿的眼睛。 云灵珊则紧挨着风予淳坐在一起。虽然生在镇妖世族，她从小到大见过最厉害的妖也不过是芊玄岩这样的极妖，跟上古极妖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难免心中忐忑。 耀动的火光惹得九儿有些燥热，她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倾吐而出，腹内才感觉舒坦了一些。九儿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右，他眼神飘忽，并未注意自己。于是九儿起身拍拍尘土，转身说道：“我去找些水来。” “好。” 长右侧过脸，笑着回应。 见九儿独自离开，风予淳正愁满腹疑问找不到机会向九儿开口，赶忙也站了起来，对云灵珊说：“灵珊，我也去帮你打点水来吧。” “诶，我跟你一起去。” 云灵珊赶忙喊道，要她跟长右独处，她想想都头皮发麻。 “不用，你脚上还有伤，先歇着吧，我去去就回。” 此时风予淳满脑子都是长右的事，赶忙追赶上九儿，丝毫没有察觉到云灵珊心中的惶恐不安。 九儿冷淡地瞥了一眼风予淳，自顾自地向前走，对风予淳说道：“你也不必跟来，我会多带一些水回来的。” 风予淳看着九儿，虽然她平时也是一副冷峻的面庞，但此刻看起来似乎更有几分惆怅。这种感觉很微妙，在九儿的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可风予淳就是能感受到。风予淳第一次从九儿身上读到这样的情绪，他忽然脑海中一片空白，刚刚想好的千言万语被九儿此刻的样子彻底冲散了。 “我……陪你走走。” 风予淳一时想不起别的说辞，只得随口这么一说。 九儿又看了风予淳一眼，转过头，长舒一口气。 “你似乎不太开心。” 风予淳小心问道。 “没有。” 风予淳伸手挠挠头，他想要说些什么，希望能让九儿好过一点，可就是想不到应该如何开口。九儿也不看他，只看着前方，她那双无底洞一般的眼眸，不知此刻是失神还是有神。 远处的天空没有完全黑下来，能看见蝙蝠在天空盘旋，稍低一些是成群的蜻蜓横冲直撞，仿佛一抬手就能捉住三两只。更近一些，是黑雾一般的小飞虫围在一起，颤动着身躯，因为数量众多才好被人看见，否则这小小一只从身旁掠过，怕是要被无视。地上的虫子躲藏着，只能听到它们的鸣叫，稀稀落落的叫声，让这片山林显得静谧。 风予淳跟九儿并肩往前，心中如炭烤火燎，嘴上却像被针线缝紧了，一肚子滚烫的烟雾无处释放。 好不容易走到小河流边上，九儿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似乎是想稍事休息。 “你们怎么来鹿蹄山了？” 风予淳总算找回了一点思路，他站到九儿侧面，装作闲谈的样子，问道。 “路过。” 九儿捡起一颗石子，用力扔到河水中。“咕咚”，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一圈一圈涟漪荡到河岸，愈发稀疏平稳。 “这么巧，我们也是路过。” 风予淳从脚下找了一小块薄薄的石片，飞向河面，石片在水面上跳了五下，才落入河里，这是风予淳从小就喜欢玩的游戏。 九儿又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会跟长右走在一起？” 风予淳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仔细盯着九儿的脸，好像生怕这样问会激起九儿特别的反应。 九儿依旧没有说话。 风予淳忽然发现九儿的眼角有一些不寻常的光点。一道微弱的光划过她的脸颊，落在地上。九儿赶忙抬起头，指着天空。 “你看，月亮出来了。” 九儿，哭了。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风予淳看到九儿的眼泪，像是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更加慌乱无措。九儿怎么会有这副样子？她总是深藏不露，好像任何事情都难不倒她，她能挥挥手就捆了鸩鸟沈江翎和钦原谷道子，这些可是连风之楠都对付不了的上古极妖，但这样厉害的妖在九儿面前也只有磕头求饶的份。 这样的九儿，怎么会哭呢？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 风予淳着急地挪动到九儿面前，一时把手放在九儿肩膀上，一时又四下张望想要找些什么帮助，站立不安。 九儿摆摆手，却没办法开口说话。 这股心绪，压抑得太久了，从长右遇到妘黎开始，从长右因妘黎之死悲痛万分开始，从那洛迦中往事重提开始，从看到长右看云灵珊的眼神开始。九儿想要自己平静下来，奋力将它死死压在心底，以免被人发现，可不知怎么的，这一刻竟然再也藏不住了。 情绪的伪装一旦撕裂，便是要如同山洪决堤一般，吞噬一切。九儿嚎啕大哭起来，不再苦苦忍耐压抑，任凭眼泪宣泄流淌。 风予淳着急跳脚，无可奈何。 第129章 长右归来 九儿猛然惊醒，天已经亮了，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金色的云，太阳还没升起来。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昨夜靠在风予淳肩上睡着了，而风予淳还在酣睡。再看看四周，长右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注意到九儿已经清醒，于是向这边望过来。他眼中布满血丝，看来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醒啦。” “云灵珊呢？” 长右指了指风予淳，九儿回过头看见云灵珊就在风予淳的另一侧，背靠大树睡着了。 九儿双眼浮肿，脸上布满灰尘，她不敢直视长右，微微低下头，生怕被长右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九儿绕过长右，到小河边，捧起河水洗了把脸，好好把昨夜倒出的苦水清洗干净，这样才能开始新的一天。 —— 章莪山上，毕方听到鲜于摇光报上的消息，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他差小妖叫来了曼扶桑，然后喝退左右，只留下曼扶桑一人。 “毕方大人。” 曼扶桑向毕方行礼。 毕方怒火中烧，在上方踱了几步，然后走下来站定在曼扶桑面前，愤怒地瞪着曼扶桑。 曼扶桑抬头看毕方因盛怒而略显扭曲的脸，他涌动的气息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你干的好事！” 尽管生气，毕方开口的语调还是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毕方大人这是何意？” 曼扶桑摆出一脸无辜委屈。 毕方伸手捏住曼扶桑娇嫩的脸，想要好好宣泄一番雷霆之怒，可似乎又有所顾忌，他深呼出一口气，让自己能够稍稍冷静一些。 “长右被九婴救出来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搞的鬼。” 毕方将脸凑近了些，好让曼扶桑更清晰地感受自己的愤怒。 “怎么就见得是我呢？近日我一直呆在章莪山未曾离开。” 曼扶桑美艳的脸因为被毕方捏着而变形，她并没有被毕方的气势震慑住，而是坚定地质问。 没有人知道九儿是如何救出长右的。但是直觉告诉毕方，这件事曼扶桑脱不了干系。十年前鲜于摇光来请曼扶桑出马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不妥，但他没有别的选择。果然，最后还是让长右逃出来了。 毕方一摆手，曼扶桑被推倒在地。 “你若舍不得你的旧主，大可不必插手这些事情，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在我身边。如果你再敢坏我的事，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毕方背过身去，不看曼扶桑。 曼扶桑微微扭动着身体，重新站立起来。 “毕方大人这番无端的指责来得不明不白，如果是小人挑唆搬弄，那就出来对质。” 曼扶桑故意作出生气的语调。 “够了。” 毕方转过身，再次冲到曼扶桑面前，说道：“你想自证清白，我就给你个机会。自九婴死后，九州各妖族部族首领大都归顺于我，但是还有些与九婴有旧交的对我阳奉阴违。从前我不与他们计较，放任他们偏安一隅。但是现在不同，这些人你再清楚不过，你去替我解决这些事情。” “是。” 曼扶桑躬身领命。 正当曼扶桑准备离开的时候，毕方一把将曼扶桑揽入怀中，低头与曼扶桑四目相视。他双臂紧紧抱住曼扶桑，恨不得就这样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你如果再给我耍花样，就永远都不要想离开章莪山。你记住，你现在是曼扶桑，不再是她九婴的姬良玉。” 曼扶桑依旧是微笑着，毕方看不明白，她笑意的背后究竟是顺从还是叛逆。 他感到自己一时情不自禁有些失态，赶忙又放开女子。毕方摆摆手，让曼扶桑先退下，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毕方斜眼看着曼扶桑离开的背影，他想把这女子用力攥在手心，但她就像一枝带刺的玫瑰，一根根尖刺扎在手上，即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痛，却也足以令他的美梦幻灭。曼扶桑的心里有一只野兽在精心盘算着，滋养出桀骜不驯与野心勃勃，毕方总觉得自己无力驾驭，可他又舍不得放手。 她有毒。 毕方坐在妖王的宝座上，痴痴望着前方。 此时，沈江翎躲在角落里，将一切看得真切，听得真切。她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却依旧感受不到多少力量。 她需要力量，没有那么多时间再继续等待。有许多东西，等是等不来的，一旦失去，就在不可能找回来。 沈江翎偷偷离开，将新垣异召唤到山林之中。 “沈江翎大人。” 新垣异咧嘴露出泛黑的牙齿，脸上堆着一贯谄媚谦卑的微笑。 “不管用什么办法，为江翎尽快恢复精元。” 沈江翎命令道。 “是，是，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新垣异点头哈腰，赶忙领命。 沈江翎转身俯瞰章莪山的群峰，水汽萦绕山间，蜿蜒的河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在南面目光不及之处，是不周山，那里有四根天柱支起苍穹。从前毕方还是章莪山妖族部族首领的时候，就时常站在这个位置，眺望南方，沈江翎则静静站在他身后，两人一语不发。毕方成为妖王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站在这里看过不周山了。 毕方是拼尽了全力，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的。 沈江翎又何尝不是呢？ —— 九儿和长右刚刚踏入数历山不久，便听到山上有不寻常的响动。二人对视一眼，便飞快地朝响动的声源跑过去，果然看见螣蛇和归丘正与两名女子对战。那两名女子一个身着红衫，一个身着白衫，身材娇小但身手矫健，对战归丘和螣蛇完全不败下风。 九儿见二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这两名女子是谁。 长右见状，立即冲上前去，两招轻松将两名女子击倒。二人一看来人是长右，赶忙落荒而逃，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归丘见到长右归来，大喜过望，立即扑到长右面前跪拜。 “长右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随即九儿也跑了过来。 “你倒机灵，找了数历山这么个好地方落脚，又有螣蛇相伴。” 长右边说边扶起归丘。 “刚刚那两人是谁？” 九儿问道。 “九大人，那是隗璎、隗珞。” 九儿这才想起来。 “九大人，长右大人，你们来数历山，这是要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吗？” 归丘眼中闪着光，满是期待。 九儿望着长右，长右也默契地看着九儿，两人一齐点头。 “太好了！” 自上一次与九儿相遇，归丘就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三人一拍即合，驾螣蛇一起赶往皇人山，与卫澧会合。 长右把九儿精元的事情告诉了卫澧和归丘，合计下来，还是应该先找回九儿的精元，这样与毕方对抗才有胜算。皇人山离风氏一族离字门最近，自然是先从离字门开始，再前往各门收回金丹。 “归丘，你与螣蛇行动最为便利，那就由你来联络从前忠于九儿的妖族首领，要扳倒毕方，少不了他们的支持。” “是。” 归丘欣然领命。 “卫澧，你就驻守在皇人山，掌管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各妖族部族若有什么消息往来，都汇合到你这里，这样我们才好互通有无。” 长右又对卫澧说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卫澧眼中也是掩藏不住的激动。困顿几千年，终于等到九儿和长右归来的这一天。 有长右在，九儿的旧部们又能重新集结到一起。虽然现在只有卫澧和归丘，与毕方的势力比起来九牛一毛，但这只是开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九儿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向毕方复仇指日可待。 第130章 新的同伴 没鹿天鸣俯下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她轻轻举起危月燕弓，小心不要引发剧烈响动，以免暴露自己。没鹿天鸣屏住呼吸，将力量聚集到手中，慢慢凝结成橘色的箭气。 一瞬间，箭气刺入前方野兔的身体里，野兔侧倒在地，四条腿还在挣扎着抽动，渐渐式微。没鹿天鸣立即上前，揪起兔子的耳朵，满载而归。 她拎着一手狩猎的战利品，往厎阳山小木屋走。报仇雪恨之后，她又回到了厎阳山，继续过着隐居的生活。闲来无事，她会坐在屋前，眺望远方，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与前一天没有什么不同，却又会有一些变化。 眼看着小木屋就百来步的距离，这时没鹿天鸣忽然发现小木屋前站着一名男子，正在朝屋内观望。他一身玄色衣衫，四肢修长，英姿飒爽。 没鹿天鸣放下猎物，拿上危月燕弓，悄悄向男子靠近。她瞄准男子，一箭射出，男子应声倒地。 哼，小毛贼，不过如此。 没鹿天鸣俯身拾起猎物，迈开步子向前，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冒犯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刚刚走到男子五步之遥的地方，只见男子忽然翻身一跃而起，原来刚刚中箭只是他在演戏，没鹿天鸣的箭并没有真正伤到他。 没鹿天鸣立即再次扔掉猎物，后退几步，拉起危月燕弓对准男子。 “你是什么人？” 没鹿天鸣微微蹙眉，双眼紧盯男子，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男子看见没鹿天鸣的神情，反倒像是激发了斗志，完全不顾没鹿天鸣威吓，以妖力在手中汇聚成一柄碧蓝色长枪，飞快地朝没鹿天鸣冲锋过来。 没鹿天鸣接连射出几箭，都被男子的长枪打断，没鹿天鸣在手中变幻出一根长箭，刺入地下，在男子前方的路面上生出无数箭头。男子显得更加兴奋，一跃而起，将长枪刺向没鹿天鸣。没鹿天鸣立即向侧方翻去，避开男子的攻击。 男子依旧穷追不舍，接连向没鹿天鸣发起攻势，没鹿天鸣都灵活地躲避开了。没鹿天鸣找到一个空档，再次拉开危月燕弓，顿时箭如雨下，这次换男子奋力抵挡了。只见男子将长枪舞动起来，攻来的箭气被打断，未伤及男子分毫。 男子用力一挥，一道碧蓝色的光将近前和前方的箭气尽数折断，为其扫清障碍，他又飞快地朝没鹿天鸣冲了过去，枪头直指没鹿天鸣，没鹿天鸣再次躲闪到一边。 “好了，停手！” 这时，九儿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在一旁叫喊道。 没鹿天鸣跑到九儿身边，依旧警觉地盯着男子的一举一动，她还没弄清楚状况。 男子停了下来，将长枪一把扛到肩上，一脸扫兴。 “瞧你着急的，我又不会真的伤她。” “怎么回事？” 没鹿天鸣看一眼九儿。 九儿有点不好意思，指着男子对没鹿天鸣说道：“这是长右，我到皇人山了，想来看看你，他非要跟过来。” 没鹿天鸣看看长右，再看看九儿。虚惊一场，她收起危月燕弓，走到一边又重新拾起她的猎物，放到门口的石桌上。 “生气啦？” 长右指着没鹿天鸣，小声问九儿。 “谁让你不请自来，不由分说就跟人家动手。” 九儿白了长右一眼。 “你看清楚没，是她先动的手。” 九儿懒得理会长右，赶忙朝没鹿天鸣走去。 “其实，我是有个消息想要告诉你。” 九儿侧身倚靠着门框，看着没鹿天鸣在屋内忙碌的背影，说道。 “什么消息？” 没鹿天鸣还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显得对九儿带来的消息并无兴趣。 “新垣异还活着。” 没鹿天鸣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她放下手中的器皿，转过身走到九儿面前。 “你说什么？” “新垣异是沈江翎的徒弟，沈江翎善用曼陀罗制造幻象迷惑别人，多半是新垣异也习得了这一招。那日我们处死新垣异，只是他制造出来的幻象，让我们以为他死了，便不会再揪着他不放。你离开后，我又遇上了他，只可惜又被他逃走了。” “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难说，我也不知道。” 九儿摇摇头。 没鹿天鸣低下头，思索片刻，又走回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九儿回头瞪了长右一眼，仿佛在说：跟你说了没鹿天鸣不好惹，看看，现在把人家惹恼了。 长右故意走到一侧不看九儿，望向其他地方，装傻充愣。 “你怎么又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没鹿天鸣又开口了。 九儿呼出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走到没鹿天鸣身边，对她说道：“实不相瞒，我希望你能与我同行。” 九儿将自己和长右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的目的尽数告知了没鹿天鸣。如果她父亲没鹿期还在，他也将是九儿麾下的一股有力支持，可惜他被新垣异所害。没鹿天鸣虽然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但以她的妖力、胆识、魄力，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难怪你说你与我父亲是朋友。” 没鹿天鸣总算彻底明白，与九儿初遇时，九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没鹿期不善言谈，但心性纯良，见地卓然。大战之时，他也曾与卫澧一同赶来相助。” “可是我并不想搅和到你们的纷争之中。” 没鹿天鸣笃定而果决地说道。 “天鸣，覆巢之下无完卵，既然新垣异没有死，你与没鹿期的关系，毕方迟早是要知道的。按照毕方的脾性，你觉得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没鹿天鸣转动着眼珠子，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恨新垣异恨得牙痒痒，他违逆天道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我也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既然他是毕方的人，未来我们与他还有的是机会交手，你与我同行，也能了了你为父报仇的心愿。” “可是父亲并不希望我离开这里。” 没鹿天鸣言语上虽然还是在拒绝九儿，但已经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没鹿期的心中有一片净土，他从来不喜这些纷争，我能明白他希望你也能置身事外。但是他也有仗义出手的豪情，不然在毕方和镇妖世族围攻不周山的时候，他也不会奋力赶来相助。” 九儿停顿了片刻，她瞧了瞧没鹿天鸣的神色，继续说道：“如果你实在不想过深卷入，也可以随时离开，回归你隐居的生活。” “那好，咱们说清楚，我与你们同行只是为了除掉新垣异，替我父亲报仇。大仇得报我就会走，你与毕方的事情，与我无关。” 没鹿天鸣拿定了主意，她坚定的目光正对上九儿的视线，九儿微笑着点头，两人达成一致。 “一拍即合，哈哈。” 长右在外面听到两人的谈话，一拍手走了进来。 九儿又向长右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完全不知道没鹿天鸣的性情，要不是他一开始捣乱，没鹿天鸣早就点头了。 没鹿天鸣转过身去，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懒得搭理长右。 “小丫头，你的身手真不错，一点儿不输没鹿期。” 没鹿天鸣依旧不回应，长右只好换个方位，又凑近些。 “依我看，毕方手下几个上古极妖也不过如此了，你与他们相比毫不逊色。” 没鹿天鸣抬起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长右，冷冷地说：“说完了吗？你挡到我的光了。” 长右立即让到一边。 看到长右被没鹿天鸣泼了冷水，窘迫的模样，九儿忍不住捂嘴偷笑一声。 第131章 再入离字门(一) “再过几日，风予淳应该就要到莱山了。” 九儿看着长右。 长右背对九儿，静静伫立，低头看着一方土丘。土丘上长的一人高的杂草，已经被长右统统清理干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裸露在外。在长右与土丘之间树立的碑文早就难以辨认，让这里看起来像一座无名孤坟，好像跨越悠远的时间长河，早就被世人遗忘殆尽。 九儿和长右都知道，是妘黎长眠于此。 “你就那么确信他会帮你？” 长右没有回头。 “不用担心。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与天鸣在皇人山等我就是了。” “我陪你去，以防万一。” 长右转过身正对九儿，尽管九儿胸有成竹，但他还是不放心让九儿孤身一人潜入。九儿说过，离字门内他们将妖力尽失，里面都是风氏一族的人，若是出了差错，有去无回。 “我自有办法，里面的情况我上次差不多摸清楚了，不会有事的。” 长右拗不过九儿，只得随她去了。 三日后，九儿守在莱山去往离字门的必经之路上，果然见到了风予淳。他独自一人赶路，云灵珊没有跟在身边。 “怎么不见你那百灵鸟一般的表妹了？” 风予淳一听，发现九儿正站在前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顿时喜出望外，飞快地跑了过去。 “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日你不辞而别，我还在想你去哪儿了呢。” 九儿从树上跳下来，走近风予淳。 “我想找你帮忙。” “是啊，要不是需要帮忙，你也不会想到来找我。” 风予淳故意收起笑容，装作不满的样子。 “再帮我进一次离字门。” 九儿也不与他拐弯抹角，径直说出心中所求。 “你要去做什么？” 风予淳好奇地问。 “我落了点东西在离字门里，需要去取回来。” “什么东西？我帮你去取就是了。” 一听只是这点小事，风予淳说道。 “你取不了，我必须要自己去。” 从莱山到离字门的炁门口，半日路程，风予淳和九儿如法炮制，帮九儿顺利进入了离字门的结界中。 到达风之楠的居所时，夜幕已经降临，风予淳将九儿暂且安顿在房间内，便匆匆离开去见朱阳柒柒和风之楠了。一年未归，朱阳柒柒算着日子，提前将风予淳的房间打扫干净，好让风予淳回来的时候能舒心。 九儿独自静静呆在风予淳的房间内，天色昏暗看不清楚房间里的摆设，只是隐约感觉到这里与她上一次来时有了一些变化。九儿再一次失去了大半的力量，在离字门内的感觉，很糟糕。 九儿摸索着，找了个地方先坐下。应该从哪里开始找呢？ 离字门内的布局简单，没有暗门机关一类的繁琐构造。离字门有结界守护，妖无法进来偷取金丹，而以妖的精元炼化的金丹，镇妖世族的人即使得到也无法吸取其中的力量，所以不必担心门内人觊觎，自然没必要设计重重阻碍来保管。 九儿思来想去，金丹多半还是由离字门门主风起和保管着。这么小个丹药，想要安稳藏匿起来很容易，要找就没那么简单了。看来需要潜入风起和的居所，去翻个底朝天。 九儿正准备动身，刚好碰上风予淳应付完风之楠和朱阳柒柒，返回房间。 “九儿。” 风予淳压低了声音，呼喊九儿的名字。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九儿也低声回应道。 “你还在，太好了，哈哈，我还担心你走了呢。” 一听九儿还在房间内，风予淳喜笑颜开，赶忙点起灯。以他对九儿的了解，她早就该跑没影了，能赶在她离开之前赶回来可不容易，风予淳心心念念着，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叫他失望。 “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你一定饿了吧？” 风予淳一边说，一边掏出刚刚偷偷藏下的点心。 没想到这个毛头小鬼长大之后，变得细心起来，竟然懂得做这样的事情。九儿看看风予淳，又看看他带回来的点心，一股暖意自心头油然而生。她缓缓在桌边坐下，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直视风予淳的眼睛，只好盯着点心，盯着桌面，盯着周遭的其他摆设。 九儿扭扭捏捏地伸手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好吃吗？” 风予淳在九儿对面坐下，两只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九儿。 九儿点点头，她能感觉到到风予淳的目光。忽然被这样全神贯注地注视，她感到有点不自在，不知道应该看哪里，举手投足好像怎样都不对劲，像是赤身裸体曝于荒野，只想找个角落躲藏一下。 “我朱阳伯母做的点心是最好吃的，你若喜欢就多吃一点，不够我一会儿再去拿些来。” 风予淳只顾着对九儿傻笑，丝毫没有察觉九儿的尴尬。 “这些可以了。” 九儿赶忙摆摆手，风予淳的热情她一时难以消化。 这时，朱阳柒柒正准备敲风予淳的房门，问问他是不是要再添置些什么，却音乐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她停了下来，静静听房里的动静。 “你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在哪吗？” 风予淳问道。 “还不知道。” 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两人对话的声音不大，朱阳柒柒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清楚个大概。 “天都黑了，这会儿怕是也不好找，不如明天再去找吧。” 九儿望向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能看见临近屋舍点起的灯火，以及漫天繁星。 “唔。” “那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之后，是不是又要离开了？” “那是自然。” “唔，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啊？” “一个小东西。” “离字门这么大，一个小东西可不好找，说不定已经被其他人拾去了。” “嗯，那也要想办法找出来才行，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 “它什么样？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不用，我自己慢慢找就可以了。” 九儿干脆而果断地拒绝了风予淳的一腔热情，风予淳半晌没有吱声。 九儿察觉到一丝异样，抬头看了风予淳一眼，风予淳依旧双眼注视着九儿不放，只是眼神中多了许多失落。九儿发现自己似乎犯错了。 “我是说，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自己也不确定那东西现在在哪，可能需要花许多时间慢慢找。而且你是离字门的人，若被人发现，可能会给你带来无端的祸事，你权当不知道更好。” 九儿不知道怎样能够安抚风予淳，绞尽脑汁张罗出这一堆说辞，她睁大眼睛小心关注着风予淳的脸，像个干坏事被父母发现的孩子，在极力为自己辩解。 “你慢慢找，如果需要我帮你，就来这里找我便是了。” 风予淳没想到九儿还会对自己费力解释这一番，愁绪立即消解了大半。 看到男子的表情重新明亮起来，九儿长舒一口气。长大后的风予淳，似乎与年幼时有许多不同。从前在这小鬼面前恣意妄为惯了，现在见到他，却不由自主地要顾忌他的喜怒哀乐。 九儿说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然后喝下一碗茶，刻意回避风予淳的目光。 朱阳柒柒的脑海中仔细思量风予淳与这陌生女子的谈话，顿感事情不妙。她没有再打搅风予淳，急匆匆地就离开了，直觉告诉她，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第132章 再入离字门(二) 风予溯还在龟山赶回离字门的路上，剩下风予淳和风予浚留在离字门，继续跟随风之柳修行。尽管风予淳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是一提到他这个柳姑姑，他还是会在心中生发一阵畏惧，光是想到她凶恶的样子，都要吓得一哆嗦。风予溯和风予浚也是一样。 想来，还是在龟山驻守的这一年轻松，每日独自修行，与风氏一族其他门的同辈们一起巡查、闲谈、钓钓鱼、打打猎。 好不容易熬过受教的一天，踏出风之柳居所的那一刻，风予淳感觉又逃过一劫，如获新生，领着风予浚轻快地往风之楠的居所走。 “淳哥哥，柳姑姑最后教的那个法术，你学会了吗？我总感觉施展不太顺利，不知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风予浚还在回味今日所学的内容，若是练不好，明日又少不了要挨风之柳训。 “我也没练明白，要不然咱们回去问问楠伯父吧。” 风予淳提议道。 风予浚摇摇头。 “来不及，父亲今日恐怕要晚些才能回来。” 风予浚一心回想着风之柳教的要诀，冥思苦想要领。 “楠伯父不在家中吗？” 风予淳只管按部就班地修行，倒没注意到今日风之楠的动向。 “嗯，上午父亲母亲说话，我听了一嘴，好像有人混入离字门，今日将她擒了。” 风予淳顿感头皮发麻，像被人胸口刺了一刀。混入离字门，这说的莫不是九儿？难道是九儿的行迹败露，被风之楠发现了？这下可不妙，风之楠行事一板一眼，从来容不得小辈们逾矩，所以风予清才那么怕他，若真是九儿落入他手中，那九儿就有大麻烦了。 “擒住了什么人？” 风予淳心中翻江倒海，心跳得厉害。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女子吧，问问母亲就知道了。” 一听是女子，风予淳更加担心了，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带着风予浚赶忙往风之楠的居所赶，风予浚被弄得一头雾水。 刚到家，风予淳就到处寻找朱阳柒柒的身影，她正在后院忙活着。 “朱阳伯母。” 风予淳的心里藏不住事，一脸官司跑到朱阳柒柒面前。 “你们回来啦。” 朱阳柒柒看到两个孩子，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 “瞧你们气喘吁吁的，学累了，上前厅先去喝点水休息会儿吧。” “朱阳伯母，楠伯父去哪里了？” 风予淳顾不上理会朱阳柒柒的话，焦急问道。 朱阳柒柒即刻明白了风予淳的来意。 “他去门主那里了。” 朱阳柒柒转过脸不看风予淳，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去那里做什么？门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予淳追问。 “有妖偷潜进来，你楠伯父将她捉住了，交给门主发落。” “妖？” 风予淳记得九儿一直说自己是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九，风初九可算不得是妖。但他转念一想，九儿竟然会潜入龟山湖底放出上古极妖长右，这番行径确实又有些可疑。 看来风予淳还不知道那女子是妖的事情，朱阳柒柒转而直视风予淳的眼睛，坚定地回复道：“是，潜入的是妖。” 朱阳柒柒的眼神让风予淳一阵心虚。 “那……这妖蒙混进来要做什么？门主要如何处置她？”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淳儿，你和浚儿这段时日就好好跟着柳姑姑修行，这件事交给你楠伯父和门主处置就行了。” 朱阳柒柒又向二人摆出一副笑脸。 “楠伯父会如何处置妖呢？” 风予淳还不死心。 朱阳柒柒深呼出一口气，风予淳对这女子很是上心的样子。 “这些我也不知道，要不等晚上你楠伯父回来了，你问问他。” 以朱阳柒柒对风之楠的了解，那女子落在风之楠手上，是不可能安然离开了。她看着风予淳长大，知道风予淳是个聪明又执拗的孩子，容易冲动行事。现在风予淳如此在意那女子，只怕要闯祸。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两个先回房休息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一会儿我叫你们。” 风予淳顺从地转身回房，心里开始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想着要怎么再打听九儿的下落。 他坐立不安，如果九儿真的是妖，那她就大难临头了。离字门结界内，妖的妖力根本无从施展，只能任人宰割，风之楠对妖又是铁面无私。风予淳越想越担忧，他一刻也等不了了，赶忙往风起和的居所跑去。 另一边，不管风之楠和风起和如何逼问，九儿始终缄口不言。她被缚灵锁紧紧困住，无从脱身，可怜在离字门的结界下，竟然连这样低级的招数她也破解不了。 风起和与风之楠一商量，决定先将九儿带到地下牢笼。风之楠见识过九儿对付钦原谷道子的手段，能轻松撂倒上古极妖，可见九儿也不是等闲之辈，谨小慎微没有坏处。 逄蒙逃走后，地下牢笼就一直空着，风之楠和风起和将九儿置于圆形空地中间，并施加阵法将其困在里面，不能踏出阵法半步。 “九儿姑娘，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那就不要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风之楠看着九儿，镇定地威吓道。 九儿面无惧色，冷笑一声：“风之楠，当日你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是我想办法救了你，怎么你们风氏一族，就是如此恩将仇报的吗？” 风之楠拱手作揖，说道：“九儿姑娘，我风之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是我欠你的。但是你偷潜入我离字门，又不肯交代此行的目的，镇妖世族与妖正邪不两立，这不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我只能得罪了。” “好一堆冠冕堂皇的废话。” 九儿也懒得再与他多说什么。 风之楠与风起和耳语一阵，两人商议下来，既然九儿什么都不肯说，那就只能将九儿打回原形，先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妖再做打算。 过了一会儿，风起和走下来，到圆形空地的边缘，开始聚集起法力，向九儿所处的区域张开另一阵法。只见九儿浑身发出金色的光芒，九儿感觉浑身被烈焰灼烧一般的疼痛，每一寸皮肤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一般。 她强忍住痛苦，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几声。黑色的鳞片渐渐覆满九儿全身，她的身形也在快速往上生长，九颗头颅从脖颈延伸出来，一个庞然大物渐渐出现在风起和和风之楠面前。恢复完原形，金色的光芒消失了，九儿全身的疼痛感也消失了。 离字门门主和风之楠被眼前所见之景惊呆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九儿的真身竟然是几千年前灭掉风氏一族玄字门、兑字门的前任妖王——九婴。 两人把九儿留在地下牢笼，一边惊魂未定，一边先行返回风起和的居所，商讨下一步计划。 风起和和风之楠一路无言，这件事情大大超乎了他们的想象，风之楠从不曾想过风予淳竟一直在跟一个这么危险的妖来往。这算什么事？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不由地想起风之桦和游涧儿，游涧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散妖，风之桦一意孤行要同游涧儿在一起，生下妖神风予淳。风之楠以为自己悉心教导风予淳，能引他走上正途，结果这小子倒好，竟然纠缠上了元妖，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父子二人在厅前坐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不知从何说起。 “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效仿乾字门，用那洛迦封印九婴。” 风起和对风之楠说。 第133章 再入离字门(三) “可是，长右还不是逃出来了，可见那洛迦也并非无懈可击，终究不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风之楠说道。 “哪里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风起和摆摆手，说道：“毕方费尽心思，取走九婴的精元，将其炼化，九婴还不是一样复生了。这样狠毒的手段都无济于事，还能有什么绝对稳妥的办法？只要能像长右的事一样，求得几千年的安宁，就算不枉费我们这番心思了。” 风之楠一听，觉得风起和所说的都在理。 “是，那我这就开始着手准备布阵的事情。” 风起和点点头。 正在这时，风予淳冲了进来。跑得太急，他的碎发乱蓬蓬地四处竖起，面色红润，大汗淋漓，口中还不停喘着气。 “淳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这副模样？” 看到风予淳的样子，没有一点规矩礼数，风之楠问道。 “门主，楠伯父。” 风予淳赶忙向两位长辈行礼。 “我听说你们捉了个妖，特来看看。” 风起和与风之楠对视一眼，风予淳私自带妖进入离字门，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自己找来了。 “我倒想问问，这妖是如何进入到我离字门内的？” 风之楠正襟危坐，严肃地瞪着风予淳。 风予淳也不傻，能听明白风之楠的言外之意，风之楠已经知道是自己带九儿进来的，要找自己兴师问罪。 “楠伯父，九儿是我带进来的，可是……” 不等风予淳说完，风之楠就猛地一拍桌子。 “混账！” 风予淳吓得当即跪倒在地，没想到风之楠会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既然知道她是妖，还敢跟她来往，居然把她带到门内来，你知不知道这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 风之楠大声呵斥道。 “不是这样的，楠伯父，我从前并不知道她是妖。而且九儿不是什么坏人，她说她有东西落在门内了，她只是来取回她的东西。” 风予淳急忙辩解。 “淳儿，她说她落下了什么？她要来取什么？” 相较于风之楠的盛怒，风起和则显得平静许多，他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但是她说她拿到东西就会走的。” 风之楠和风起和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人眼神交互之下，确认彼此想到的是同一件东西。 见两位长辈半晌不说话，风予淳怯怯地补充道：“门主，楠伯父，九儿不是坏人，她不会害人的，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放了她吧。” 风之楠听到风予淳这话，刚刚平息下去一点的怒火，又“噌”地冒了起来。 “淳儿，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伯父自幼就教导你，不能和妖往来，妖都是诡计多端、心术不正之徒。表面上装得善良淳朴，背地里却心狠手辣，这些年门内多少人遭了妖的算计，甚至死在妖手上，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忘，可是九儿不一样。” 风予淳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风之楠解释。 风予淳只记得自己一觉醒来，父母就不见了踪影，是九儿陪在身边，带自己赶上风之楠，找回了母亲。风予淳只记得，孤身来到离字门，身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只有九儿夜夜陪着自己，跟自己说话，才让自己慢慢适应离字门的生活。风予淳只记得，自己被黑龙追击，无路可逃的时候，是九儿忽然出现，驱走了黑龙。风予淳只记得那一夜，看到九儿坐在河边痛哭不止，他心中似山崩地裂一般，手忙脚乱，焦急不安。 这样的九儿，即便是妖，风予淳也不相信她是什么邪恶的妖。 “能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一定要等到她害了你的性命，将我风氏一族拖入无底深渊，你才能清醒？” “不是，楠伯父，你听我说……” “够了！” 风予淳还想辩解，但风之楠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风予淳，你现在立即回家去，呆在你的房里禁足三日，一步都不许踏出房门，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做的事情，想想这些年为收妖死伤的门人。你若敢踏出房门半步，我就将你锁起来。” 风之楠不想再与风予淳争辩，在他眼里，风予淳已经被九儿蛊惑至深，再多费唇舌也是徒劳，这孩子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明白自己做的糊涂事。 风予淳心不甘、气不平，委屈地望着风之楠，却不动身。 “还不赶紧回去，难道要我把你绑回去吗？” 见风予淳还跪在原地，风之楠又喝道。 这一次风之楠是真的动怒了，硬碰硬也不是办法，他是铁了心要处置九儿，风予淳想，还是只能先回去，打探清楚九儿的境况再做打算。 于是，风予淳气鼓鼓地站起身，拉长着脸离开了风起和的居所。 见风予淳走远，风之楠赶忙坐下继续跟风起和继续商议九儿的事情。 “九婴在找金丹。”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风起和点点头。 “父亲，我看这件事情需要尽快告知其他门。九儿孤身前来，说不定此时长右和她的其他手下也在潜入其他门盗取金丹，我们要早做防备才是。” 风之楠进言道。 “对，你今日就用海东青送信给坎、乾、坤、巽、艮、震、黄七门门主，让他们加强戒备，若发现长右的踪迹，各门务必及时互通消息。” “好，我一会儿就去办。” “九婴与长右联手，如果是为复仇而来，我们风氏一族、葛山云氏一族、鹿蹄山妫氏一族，还有其他参与过那场大战的镇妖世族都不能幸免。如今云氏一族与妫氏一族为了妫翾飞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只能指望自己了。” 风起和顿感这件事情之重，不免忧心忡忡。 “我先去准备将九婴封印至那洛迦的事情。如果能将九婴封困住，此事或许还有转机，只是施展那洛迦代价巨大，父亲您恐怕要慎重考虑下，由哪几个人来施阵。” “嗯。” 风起和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这些事情了。 风予淳仰面躺在床上，痴痴望着屋顶，心里乱作一团。刚刚他一路留意，九儿似乎并不在风起和的居所，她会被关在哪里呢？风之楠和风起和是不会同意放九儿离开的，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救走九儿了，这需要先弄清楚九儿此刻在什么地方。 离字门内没有用来关押妖的地方，若是捉到厉害的妖，就需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封印着，之前鼍就是被风之柳封印在外，封印之所，除了施术之人，别人都不知道。这些地方会被记在天干秘册的隐卷中，由门主掌管。 九儿会由谁来封印呢？风予淳猜测多半是风之楠了。从二人说话的样子来看，现下九儿应该还被关在离字门内的某个地方，那自己就还有机会助她脱困。 风予淳从床上一跃而起，围着桌子打转，拼命思考能有什么计策救人。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风予淳的思路，他走过去打开门，发现风予浚端着一些饭菜站在门口。 “淳哥哥，母亲说吃饭时没见你，刚刚看到你房间点灯了，让我来给你送饭。” “哦。” 风予淳接过饭菜，木讷地将其放在桌上。他这会儿没有半点胃口，九儿的下落还没有眉目，再拖下去她可能就要被风之楠封印了，那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九儿。 “你怎么了？从柳姑姑那回来之后就奇奇怪怪的，这会儿跟丢了魂似的。” 风予浚走到桌边坐下，用手托着下巴，望着焦躁不安的风予淳。 第134章 再入离字门(四) 风予淳灵机一动，赶忙抄起凳子，坐在风予浚对面，眼里冒着光，看着这个妹妹。 “好浚儿。” 风予淳说道。 “你要干嘛？” 风予浚知道，风予淳但凡露出这种表情，一准没好事，又有什么苦差事要来求自己了。 “好浚儿，帮我个小忙。” 果不其然，风予淳开口了。 “说吧，看你这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相思病了呢。” 风予浚极少见到风予淳这副样子，在风予浚的记忆里，这个哥哥足智多谋，还非常有趣，所以风予浚从小就喜欢粘着家里的两个哥哥一起玩耍。 “你帮我打探下，今日楠伯父擒住的妖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风予淳压低了声音，补充道：“千万别叫楠伯父看出来是我叫你问的。” 风予浚一脸不解。 “这么点小事，你自己去问不就好了。而且一个潜入门内的小妖，都被擒了，有什么可上心的？” 风予浚并不知道这个妖与风予淳之间的牵连，她也不认识九儿，九儿上一次潜入离字门的时候她还小，记不得许多事。 “我就是好奇，又怕楠伯父责骂。” 风予淳说道。 “那好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风予浚没有多想，就满口应承下来。她今日看风予淳，横竖都怪怪的。 “记得千万别说是我打听的，拜托你了。” 风予淳双手合十，摆出恳求的姿态。 “我知道了。” 一直等到很晚，风之楠才返回居所。 风予淳熄了灯，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每时每刻都像一年半载一样漫长。他期待着风予浚跑来叩响他的房门，告诉他九儿的消息。一直等到周遭万籁俱寂，窗外所有灯火都熄灭了，也没等到。他的心像放在火炉上炙烤着，热浪一阵又一阵冲遍全身，令他躁动不安。 万千思绪与焦灼的心绪交织在一起，风予淳头昏脑胀，合衣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风予浚把风予淳叫醒的时候，已经到巳时。 “浚儿，你来了！” 看到风予浚，风予淳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赶忙邀风予浚进来，给她搬凳子坐下。 风予浚告诉风予淳，那妖就被困在先前封印逄蒙的后山之底，已经将她打回了原形，似乎是个了不得的妖，风之楠近日在筹备封印她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将她处置。 后山之底，自黑龙之事发生后，那座地下牢笼就已不是秘密，离字门内人尽皆知。确实是个关押妖的好地方，自己竟没有早想到这里。 送走风予浚之后，风予淳在房门口观察了半天，确认风之楠和朱阳柒柒都不在附近活动了，赶忙溜了出去，朝地下牢笼跑去。 风予淳脑海中想着，九儿定然在风之楠手下吃了些苦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没想到九儿真的是妖，她的原形会是什么样呢？九儿长得这么漂亮，原形应该也不会多难看。一会儿自己就帮九儿解阵，带她逃出离字门。 越往地下，空气变得越发潮湿闷热。风予淳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走每一条道的时候都仔细查探，怕跟风之楠或风起和撞个正着。一路上没有遇到太大阻碍，风予淳就顺利抵达了地下牢笼门口。 地下牢笼一片黑暗，就像他当年误入时一样。 这样也好，至少说明风之楠和风起和此刻都不在，省去了许多麻烦。风予淳循着记忆，摸索到奇怪的烛台，他的指尖蹿出一撮火苗，点燃烛台，整片空间成百上千的烛台一瞬间被全部点亮，地下牢笼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风予淳被所见之景吓得全身瘫软，轰然瘫坐在了地上。 一头巨大的，长着九颗头颅的怪物站立在圆形空地的中心。她庞大的身形比黑龙更显得高大威武，全身布满黑色鳞片，黑到透不出一丝光，每一颗头颅上都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从张开的口中可见满口獠牙，像是能瞬间将自己撕得粉碎。 风予淳急速地喘息，他双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扯得头皮生生地疼，好像这样的疼痛能缓解他心中的恐惧。 这就是九儿的原形？ 风予淳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九颗头十八双眼睛都一齐望着瘫坐在地上、已经失控的男子。 原来，九儿就是自己年幼时在孤村河底见到的怪物，她就是自己的梦魇。 九儿就是那个怪物！ 风予淳止不住的大叫，即便没有跟谁在战斗，没有承受身体上的伤痛，他还是狂叫连连。 九婴伏下身子，九颗头也微微耷拉下来，像是面对风予淳的羞愧与难过。 “啊……” 风予淳还在大叫，用尽所有力气。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脖颈、手臂上的青筋因为奋力吼叫而突起。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翻滚，在他每一次因叫喊而摆动头颅的时候，会被甩出来几滴。 风予淳连滚带爬地向前，离九婴更近一些，既恐惧，又愤怒。 “是你……” 风予淳哽噎着。 “是你！” 风予淳扯破喉咙大喊。 九婴把头都贴在地上，发出呜咽的声音。变回原形之后，她不能像人一样言语，没办法为自己辩解。九儿自知愧对风予淳，看到他此刻痛苦癫狂的样子，九儿也是心痛不已。 那个时候，九儿只感觉有一道光出现在意识里，她循着那道光走，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强，直至所有的黑暗都被照亮。她睁开眼睛，看见年幼时的风予淳，风予淳害怕极了，吓得仓皇逃走。而她自己也赶忙躲藏起来，偷偷看见游涧儿抱着抽搐不能动弹的风予淳。游涧儿情急之下露出鱼尾，九儿这才知道游涧儿是赤鱬。 再后来，九儿在黑暗的山林中，远远看见孤村小木屋里半夜点起灯，有几个人来来回回，天不亮就都离开了，留下空落落的木屋。她好奇地前去查看，发现昏睡过去的风予淳，浑身滚烫。她将风予淳抱到山林中，施术替他降温。等风予淳醒来之后，她问出风予淳当时在水下也瞧见了自己的原形，吓得不轻。 这么多年过去了，风予淳也已经长大成人，九儿以为这些事情已经翻篇了。可是此刻面对风予淳这副模样，又硬生生将她拉回现实。当初对年幼的风予淳，造成的心灵创伤，从来就没不曾愈合过，他依旧会在见到自己原形的一瞬间，崩坏成如此模样。 “你真的是九儿？这就是你的原形？” 风予淳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接受不了这样的九儿。 九婴抬起一颗头颅，微微点头，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 风予淳多希望这只凶恶恐怖的怪物会矢口否认，多希望她告诉自己她是另一个潜入的妖，九儿还藏在离字门某处，与这怪物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她承认了，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救的九儿！就是自己心底的魔障！ 风予淳用力捶打地面，他没有用法力，只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一下又一下，狠狠捶打地面，宣泄心中翻腾的情绪。地面发出微弱的响声，一点一点变成红色。 九婴着急地站起身，想要阻止风予淳伤害自己，她往前冲过去，却被看不见的阵法挡住，将她击倒在地。九婴发出哀怨的嘶吼，像是在乞求他停手，可风予淳还没有发泄完，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九婴又一遍一遍地想要冲破阵法，妖力被抑制着，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风予淳用尽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同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 “为什么是你……”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大喊大叫。 风予淳闭上眼，不让眼泪落下来，然后转身跑走了。 第135章 再入离字门(五) 风起和召来风之楠、风之柳、风之梧、风之椿，与他们说起九婴的事情。另外三人一听说捉住了九婴，都瞠目结舌。 “真的是九婴？妖王九婴？” 风之柳亲眼见识过九儿的厉害，她只一招就把凶恶的鼍制伏。外表看起来瘦瘦小小、白白净净的，谁能想到这样的女子，真身竟是妖王九婴。 风起和轻轻点头，为此他几乎一夜没合眼，反复思量对九婴的处置和后续离字门的事情。 “我仔细考虑过了，决定以那洛迦阵法封印九婴。施展此阵法损耗极大，需要至少三个实力不输上古极妖的高手，耗尽全部真元。而且施阵之前，要让九婴先失去反抗之力，将她的意志力降到最低。封印之后，九婴就将长眠于阵法之下，无法为祸人间。” 风起和向大家说出他的想法。 “可是那洛迦并非万无一失，听说长右已经从龟山湖底逃出来了。” 风之梧问了跟风之楠相同的问题。 “是，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否则九婴也不会复生。若真能像长右一样，被困个几千年，那我们也算是没有白费力气了。” 风起和的解释也如前。 “谁来施阵？” 风之梧又问道。 “这就是我把大家叫来的原因。” 风起和用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严肃地说道：“现在各位就是门内顶级的高手，作为门主，既要考虑当前的问题，也要顾及子孙后代。所以，我想由风之楠继任门主，其余各位包括我在内，一同全力封印九婴，不知道大家可有异议？” 风之楠诧异地看着风起和。 风之椿微微低下头，偷偷看看左右的风之柳和风之梧。 风之梧打量着风之楠，若有所思。 风之柳看看风之楠，又望向风起和。 “让我继任门主？” 风起和事先并未对风之楠表露过这层意思。风之楠原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这会儿听到这个决定，再看看同座其他人的神色，他不由地忧心起来。 “楠哥行事沉稳，为人正直，可当门主大任，我没有异议。” 见其他人都不说话，风之柳第一个表态。 “我也没有异议。” 风之梧附和道。 “我也同意。” 最后，风之椿也表态了。 “好，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今日我会对九婴施展天劫阵，以削弱九婴。风之梧、风之椿，那洛迦只能施展在水下或地底，且不能在离字门结界内，我想由你们来找合适的施阵之地，务必要隐蔽，不要透露给其他人。” 风起和布置下风之梧和风之椿的任务。 “是，我们今日就动身去找。” 风之梧领命，风之椿也点点头。 “风之柳，你与风之楠留在离字门内，九婴毕竟不是一般的妖，封印之前，我们要打起精神将她盯紧了，以免节外生枝。” 风起和又看着风之楠和风之柳说道。 “是。” 风之柳和风之楠应承着。 “十日之后，我就会向门众宣布继任门主事宜，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着手施阵了。” 风起和站起身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是。” 四人跟着起身，一起领命。 所谓天劫阵，与九儿在开明阵中借姬良玉之手施展的天雷阵相似，天劫阵降下的天雷更为猛烈、持久、频繁，且在天劫阵中会大大抑制阵中之人恢复的速度，达到持续削弱的效果。风起和将天劫阵跟现在困住九儿的阵法相结合，让九儿无所遁形，只能一直忍受雷电穿心的痛苦。 一道雷电落下，瞬间贯穿全身，像是在身体中炸裂一般，每一寸血肉都在战栗、抽搐、疼痛。起初，九婴因为剧痛难忍而拼命在阵法中上下翻腾、嘶吼，却困在方寸之地，屡屡碰壁。渐渐的，就如风起和预计的一样，她逐步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和意志，只能以哀嚎宣泄，无力抗争。 答应跟九儿同行之后不久，没鹿天鸣就随九儿和长右去了皇人山。皇人山是西皇山至鹿台山妖族部族大本营所在，妖众人来人往。呆在皇人山也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只想安静地呆在角落里，不被任何人打扰。 九儿已经走了好几天了，最近她心里经常隐隐感到不安，九儿去得太久了，她总觉得有事情发生。没鹿天鸣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心中所想，这一日天刚亮，她决定动身去莱山和崇吾山之间走一趟。没鹿天鸣并不知道离字门的确切位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进入离字门，只是内心有个声音在指引着她，她想去碰碰运气。 这一路都没看到有其他人路过，既没有凡人，也没有镇妖世族或妖，山路寂静，没鹿天鸣反而觉得轻松多了，不用面对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走了几日，没鹿天鸣到了莱山境内，不知道是因为远离了人群，还是其他原因，她心中的慌乱消减了许多。 可是，接下来应该如何找到离字门的所在呢？ 此时，在离字门内，风予淳禁足三日之期已满，可他却不愿意走出房间。 自从见到九儿的原形之后，风予淳就像丢了魂一样，整日躺在床上，痴痴地看着屋顶或窗外。朱阳柒柒每日都会来清理风予淳手上的伤，替他上药，为他送来饭菜，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可他茶饭不思，没有半点起色。 风之楠和朱阳柒柒猜测，风予淳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多半与九儿有关，但并不确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近日看到风予淳，风之楠总是想起风之桦，风予淳到底是风之桦的儿子。风予淳的真实身世，只有风之楠和门主风起和知道，即便是朱阳柒柒，风之楠也没有透露半个字。原本跟风之楠一起捉住游涧儿的风予清也知道风予淳的生母是妖，但是风予清失忆之后一直未能恢复，早就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不成自己花了十年时间悉心培养出来的，如此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竟要像他的生父那样，毁在一个妖手中了吗？每每这样想，风之楠就心如刀绞。 当然不行，不能任由风予淳这样消沉下去！ 风之楠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找到朱阳柒柒，希望妻子能去帮忙开解风予淳。朱阳柒柒性情温和，这些年像母亲一样呵护风予淳，深得风予淳信赖，而且她还将自己卓绝的箭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风予淳，这件事情交给细心的朱阳柒柒，远比自己去更合适。朱阳柒柒也欣然答应了下来。 经过几天的休养，风予淳手上的伤已经全部结痂，在逐步好转。朱阳柒柒用温水小心清洗掉风予淳手上残留的药渣，然后用洁净的帕子擦干水，重新敷上新的药。 “听说，这个叫九儿的妖，就是十年前潜入离字门，带走逄蒙的那个。” 朱阳柒柒试探着对风予淳说。 风予淳没有回应，他的眼珠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楠伯父说再过些天，门主就要处置她了。” “那就好。” 风予淳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略显沙哑。 这个回答倒令朱阳柒柒颇感意外。朱阳柒柒以为风予淳听到这个消息，会跳起来替九儿求情，或至少是着急担心，但他却淡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完全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样子。 “淳儿，你楠伯父已经解了你的禁足，要不我带你去练练箭？一年不见，我好久没看你练箭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又精进了。” 朱阳柒柒提议道。 第136章 再入离字门(六) “朱阳伯母，我听说你从前不是镇妖世族的人。” 风予淳没有起身，但把目光移到了朱阳柒柒身上。 “嗯，我就是你们所说的凡人。” 朱阳柒柒也不避讳，说道。 “那你为什么会到离字门来呢？” 看到风予淳总算开口说话了，朱阳柒柒微笑着望着风予淳。 朱阳柒柒告诉风予淳，自己生于凡人中一个小官之家，父亲是一方功曹，自幼学习六艺，尤其擅长箭术。二十年前，朱阳柒柒所在的县里遇到妖袭击，弄得人心惶惶，没想到，朱阳柒柒也与那妖狭路相逢。凡人没有法力傍身，朱阳柒柒全凭其精湛的箭术，勉强保住自己的性命，四处躲藏。正在危急之时，风之楠忽然出现，与朱阳柒柒一起，将妖收服，两人也在这个过程中互生情愫。最后，朱阳柒柒嫁给了风之楠，来到离字门内，并再也没有踏出过离字门一步。 “楠伯父说，妖都是诡计多端、心术不正之徒，表面装得淳朴善良，背地里却心狠手辣。你遇到的妖也是这样吗？” 朱阳柒柒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她处理好风予淳手上的伤口，将一干物件逐一清点收拾好，思考了片刻。 “淳儿，《礼记》中说，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你觉得獭祭、豺祭是惺惺作态，还是无可奈何？” 风予淳坐起身来，迷惑地看着朱阳柒柒。 “我不知道。” 风予淳摇摇头。 朱阳柒柒又说：“小至野兔，大至野彘，豺可猎杀百兽，挖眼掏肠，凶狠异常。但是，若它们个个心慈手软，不在深秋残杀鸟兽备冬，它们自己就会饿死。” “朱阳伯母，你说的我不太明白。” 风予淳似懂非懂。 “野兔不能评述猛虎是善是恶，因为猛虎要捕杀野兔。我是凡人，自然也不可以评述妖是善是恶。饿狼与猎犬只是一线之隔，我相信只要遵从本心，妖的善恶，你自己可以得到答案。” “本心？” 风予淳望着朱阳柒柒的眼睛。 “你所见到的、听到的，未必都是真实的，只有你用心感知到的，才是最为真切的。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是我母亲自幼教导我的。我们许多的困惑、烦恼，都来自于五感与内心的错位，听从本心，许多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朱阳柒柒轻抚风予淳的头，虽然风予淳现在依旧是一脸不解，但是朱阳柒柒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能有所决断，振作起来。 风予淳的眼中重新恢复了神志，他开始思考朱阳柒柒的话。朱阳柒柒则起身，带着换药的物件离开了。 没鹿天鸣在莱山徘徊半日，临近申时，她感觉有人在往这边走，于是她躲到了树上，一看究竟。 来人身着青色衣衫，看起来比自己高半个头，步履轻快。这模样、这走路的姿态，没鹿一眼就认出他来——风予清。 “离忧。” 等风予清走进，没鹿天鸣像捡到了天上掉下的馅饼，开心地呼唤男子的名字。 风予清循声抬头一看，发现是没鹿天鸣，欢快地跑到树下。 “天鸣，居然能在这儿撞见你，哈哈。” 没鹿天鸣从树上跳了下来，说道：“不对，你叫风什么？我一时想不起。” “风予清。” 风予清摆摆手：“你想叫我什么都行，叫我离忧也行。” 久别重逢，风予清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你为何会在这里？难不成是特意来找我的？” 风予清还是泼皮无赖的老样子。 没鹿天鸣脑子里一转，风予清就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有他在正好能帮自己进入离字门，去寻找九儿的下落。于是顺势说道：“被你说中了。” “什么？真的？” 风予清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没鹿天鸣真是冲着自己而来，更加喜出望外。 “真的。” 没鹿天鸣点点头。 “哈哈，你是太想我了不是？” 没鹿天鸣轻轻一拍风予清的后脑。 “想你个头，找你帮我个忙。” 见风予清已经得意忘形，没鹿天鸣赶忙将他拉回来。 “你那么厉害，我能帮你什么忙？” “是九儿。” “九儿？” “九儿进入了离字门已经好些天了，我怕她会有不测，我要你带我去找她。” 没鹿天鸣不与风予清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所求。 “她不是玄字门的风初九吗？能出什么事？” 风予清每次遇到九儿，九儿都逼着自己叫她祖师奶奶，风予清不明白没鹿天鸣为何会有这种无端的担忧。 “你不要问那么多，只管带我进去。” 没鹿天鸣不便解释，强势说道。 “好好好，我带你去。” 风予清知道没鹿天鸣的脾气，只得无奈地应承下来。不过，风予清心里倒是莫名地兴奋起来，他知道没鹿天鸣是妖，这样偷偷摸摸地带没鹿天鸣进入离字门，如果让风之楠或者风之梧知道了，肯定要气得暴跳如雷。风予清想想都觉得有趣，真想看看没鹿天鸣到离字门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风予淳辗转反侧，朱阳柒柒对他说的话始终萦绕在他心头，可他并不完全明白。九婴、豺祭、本心……风予淳心中憋闷，为什么所有事情最终变成了这样？九儿的本心又是什么？妖的本心是什么？ 忽然之间，风予淳的脑海中闪过游涧儿的脸。对啊，他自己的母亲也是妖。风予淳已经记不太清游涧儿的模样，只记得当他看到游涧儿半身变成鱼尾时，自己心中的震撼。可是母亲对他的爱是温暖而真切的，年幼时自己每每都是在母亲怀中安然入睡。这样的妖，哪里凶恶？哪里奸邪？哪里心口不一了？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风予清赶到离字门炁门口的时候，已是夜里，他像个小毛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领着没鹿天鸣进入离字门结界，这种偷鸡摸狗的感觉让他激动不已。 风予清回到自己的居所，应付完父亲风之梧和母亲，便赶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招呼躲藏在外的没鹿天鸣翻窗进来。 “你别着急，我明日先帮你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九儿的消息，然后你再去找她。” 风予清凑到没鹿天鸣耳边，小声对她说。 没鹿天鸣想想也好，这样不至于引起太大骚动，若九儿安然无事，自己也不会给九儿添麻烦。 忽然，风予清的房门被人叩响了。 “清儿。” 是风之梧的声音。 风予清吓得跳了起来，他四下寻找屋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没有找到哪里能容下没鹿天鸣，于是他赶忙开窗，让没鹿天鸣去屋外等候。 “来啦。” 送走没鹿天鸣，风予清一边轻轻关上窗，一边应和道。 他打开房门，只有风之梧一人站在门外。 “你小子又在搞什么鬼，这么久才开门。” 风之梧一边说，一边走进来，在桌边坐下。 “没干嘛，就是有点累了想早点歇息。” 风予清挠挠头。 风之梧四下看看，旋又将目光落回风予清身上，叹了口气。 “这几日你就不要四处走动了，留在家里。”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风予清凑到风之梧跟前坐下。 “门内捉了一只大妖，你楠叔和柳姑姑盯着呢。再过些日子，门主就要将她处置了。在这之前不要节外生枝，你也别给我出去惹祸了。” “大妖？多大的妖？在哪儿呢？” 风之梧的话让风予清来了兴致，眼睛里金光闪闪。 “你小子听不明白，叫你不要惹事还打探这么多。” 风之梧看着自己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就头疼。 “老爹你就说说嘛，你告诉我，我绝不给你惹事。” “不行。” 风之梧摆出一脸严肃。 第137章 再入离字门(七) “我可是你亲儿子，你还信不过我？” 风予清嚷道。 “就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知道你小子什么德行。” “老爹，没你这样的，说话说一半。你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去问别人，不然我今晚可睡不着。” 风予清耍起了无赖。 “你这混小子！” 风之梧狠狠瞪着风予清。 “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给你惹事，安分守己。” 见风之梧动气，风予清又赶忙上前赔笑脸。 风之梧连连叹气。 “罢了罢了，你过来。” 风之梧与风予清耳语完，用力拍了拍风予清的肩膀：“知道你今日到，我特意赶回来的，这几日我与你椿叔都在外忙，你小子，老实点，好好听母亲的话。” 随后，风之梧就离开了。 风予清送走父亲，锁上门，然后再次打开窗放没鹿天鸣进来。 “他刚刚说捉住的大妖，关在哪里了？” 没鹿天鸣一直在窗外听风之梧和风予清的谈话。 “我知道在哪儿。” 风予清轻挑眉毛，他脑子一转，睁大眼睛问道：“九儿不会就是那大妖吧？” “我怎么会知道？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没鹿天鸣也期望是虚惊一场，但是稳妥起见，还是应该去看个明白。 “明天，明天我带你去。” 风予清说道。 风予淳想好了，不管九儿是善是恶，或许自己应该亲自去问个清楚，让她说出来。这样躲在屋里伤心难过、胡思乱想，也没办法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抬头看窗外，一片漆黑，估摸着该是寅时了。等不及天亮，风予淳穿上外衣，拿着后羿之弓，就悄悄出门了。穿过沉睡的小镇，踏上后山的山路，下入山体的通路中。 在地下牢笼门口，风予淳听见了不寻常的响动，还有阵阵闪光。他赶忙冲进去点燃烛台，圆形空地正中心，九婴的身躯和九颗头颅都伏倒在地，如同秋日的落叶一样没了生气。而在九婴上方，一道又一道天雷闪耀着白光，发出巨大的声响，劈在九婴身上。 风予淳赶忙往圆形空地跑。 “九儿！” 他大喊。 九婴金色的眼睛半睁着，黯淡无光，只有她背上的起起伏伏在告诉风予淳，她还活着。 风予淳无法靠近九婴，眼睁睁看着天雷落下，九婴已经失去了抗争的力气。他赶忙四下寻找神物，终于找到了一块五彩仙石碎片，将它扔到一边，解开了加诸在九婴身上的三道阵法。 九儿变回人形，趴在地上，风予淳冲上前去抱起九儿的上身。 “九儿，九儿你没事吧？” 风予淳没想到风起和和风之楠会如此折磨九儿，他感到无比内疚，如果上次自己就替九儿解阵，而不是转身逃跑，九儿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九儿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她看见风予淳的脸就在自己眼前，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一张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风予淳轻拍九儿的后背，小心不要让她承受更多疼痛。 “我……咳咳咳……” 九儿没办法开口，只要她想说话，就会猛咳不止。 “好了，你什么都不要说，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风予淳小心抱起九儿，九儿身躯娇小、瘦削，像一只轻盈的小猫。她的头靠在风予淳肩膀上，风予淳稳稳走好每一步，以免颠簸弄疼九儿，走出地下的路，漫长、泥泞、起起伏伏，他走了许久，才走出地面。此时，天已经亮了。 风予淳轻轻把九儿放下，让她倚靠一棵树干坐下歇会儿，他还脱下了一件外衣垫在九儿的后背上，这样能软乎一点。他想象不到九儿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只希望现在能让她好过一点。 风予淳到旁边的溪流里打了一些水过来，喂给九儿喝下。九儿感觉喉咙中的灼烧感褪去许多，于是再次尝试开口。 “我没有想吓到你，也没有想骗你。” 她吃力地说。 风予淳摇摇头。 “不要说这些了，我先带你出去，如果让楠伯父或门主发现你就糟了。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说完，风予淳正准备再次抱起九儿，忽然他感到小腿一阵剧痛，单膝跪在了九儿面前。 “你离她远点。” 只见没鹿天鸣拿着危月燕弓跑了过来。 风予淳见状，赶忙躲闪开，然后同样拿起后羿之弓对准没鹿天鸣。 两人不由分说，同时射出一支箭，两边的箭气对冲到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爆炸声，正好掩盖住九儿叫两人住手的喊声。 九儿想要阻止二人，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往前扑倒在地。 风予淳见状，想去扶起九儿，结果没鹿天鸣以为他要对九儿不利，再次射出一箭，落在风予淳脚下。两人随后你来我往，交手数十招，谁也不让谁。 九儿没有力气大声叫嚷，所以不管九儿说什么，二人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扭打在一起。九儿这时才发现，没鹿天鸣似乎不受离字门内的结界影响，她的招数施展游刃有余，与风予淳过招，两人势均力敌。 过了一会儿，风予清姗姗来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两人拉开。 “好你个九儿，还骗我说是玄字门的风初九，竟然是个妖。” 风予清向九儿数落道。 “你别说了。” 没鹿天鸣走到九儿旁边，把风予淳和风予清都赶到一边，她慢慢扶起九儿。 “东西找到了吗？” 没鹿天鸣问道。 “没。” 九儿低声说。 “你先跟我回去，金丹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没鹿天鸣直接帮九儿拿定了主意，便要带九儿走。 “天鸣，等等。” 九儿叫住了女子，说道：“我有话与风予淳说，你们等我一会儿，好吗？” 没鹿天鸣看看九儿，又看看一旁满眼都是九儿的风予淳，小心把九儿交到风予淳手上，然后拉着风予清去到一侧。 九儿看着风予淳的眼睛，许多事情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让风予淳以这样的方式看清自己，才产生这么多误会。 九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几千年前我死于毕方的陷害，精元尽失。你儿时见到我的时候，是我刚刚复生，我没想过会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你眼前，也没有想过要惊吓到你，也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风予淳连连点头。 他当然相信九儿就是自己所见的样子，即便她冷峻难以接近，即便她身上总是藏着各种秘密，但是她依旧是自己遇见的最好的梦境。 风予淳情不自禁地抱紧九儿。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后山之底，前几日我就应该救你出来，这样你也不必平白受这些苦。对不起！” 九儿第一次被风予淳这样拥抱着，她感到每一处与风予淳紧贴的肌肤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又好像是失去了知觉，已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从脸颊到肩膀，从手臂到胸腹，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你不怨恨我吗？” 九儿沉浸在风予淳温暖的怀抱中，不敢相信此刻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不，是我不好，你就是你，我相信我认识的你就是真的你。不管你是风初九也好，还是九婴也好，你就是你，我再也不会怀疑你。” 这一刻，风予淳感觉自己的心也得到了解脱。 一滴眼泪，从九儿的眼角滑落。 忽然，风予清和没鹿天鸣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快走快走，柳姑姑来了！” 风予清压低声音，对这边还在互诉衷肠的二人喊道。 第138章 再入离字门(八) 四人躲藏到山林中，待风之柳深入山体中的暗道，才敢出来。 “还好没被发现，柳姑姑比楠叔还恐怖，要是被她撞见，我们可就惨了。” 风予清拍拍胸口压惊，庆幸逃过一劫。 没鹿天鸣回头看着被风予淳抱起的九儿，说道：“你们两个，没时间卿卿我我了，咱们赶紧先想办法出去吧。” 九儿与风予淳互相看着对方，风予淳将九儿抱得更紧了。 趁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四人赶忙往山下走，就在快到山脚的时候，正撞上风之楠和风予浚上山。狭路相逢，根本来不及躲藏，风之楠看得清清楚楚，风予清领着没鹿天鸣在前，风予淳双手怀抱九儿在后，招摇过市。 “清儿，淳儿，你们在做什么？” 风之楠呵斥道。 “完蛋了，被楠叔撞见了。” 风予清瞪大眼睛，全身僵住一般，不敢轻举妄动，小声对没鹿天鸣说。 风之楠怒气冲冲地冲过来，风予清吓得立马跪下。 “站住。” 只见没鹿天鸣面无惧色，拉开危月燕弓，橘色的箭气已经聚集，随时可以向风之楠发难。 “你最好速速让路，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风之楠注意到没鹿天鸣手中所持，是危月燕弓。风之楠记得这把弓从前是逄蒙所有，后来随着逄蒙被封印，而成为离字门之物，这个女子之前从未见过，她怎么会有危月燕弓呢？ “你是什么人？” 风之楠警觉地看着没鹿天鸣，他手中也已经聚集起法力，随时可以与没鹿天鸣较量一番。 没鹿天鸣没有开口。 “她叫没鹿天鸣，是妖。” 风予清在一旁说道。 没鹿天鸣一听，狠狠瞪了风予清一眼。 妖？离字门内有结界守护，妖怎么可能还能在结界内施术呢？难道结界崩坏了吗？ 风之楠试探着向没鹿天鸣施展万箭穿心，没鹿天鸣快速躲闪到一边，并立即朝风之楠降下箭雨，风之楠立即用法力抵挡住了这番猛烈的攻击。 没鹿天鸣确实能够行动自如，离字门的结界对她没有任何作用，风之楠和九儿都看得真切。 “你带九儿先走，这里交给我。” 没鹿天鸣对风予淳说。 风予淳看着风之楠，他心底还是有一丝畏惧的，当着风之楠的面放走九婴，日后一定会被风之楠狠狠地责罚。风之楠此时正瞪着自己，风予淳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带九儿跑走了。死就死吧，即便得罪风之楠，无非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但是九儿落到风之楠和风起和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淳儿，你不要一错再错！” 见风予淳执迷不悟，风之楠赶忙大喊，想要警醒他。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没鹿天鸣立即朝风之楠攻了过去。 风予浚眼看情况不妙，撒腿就往门主风起和的居所跑。 “赶紧跑呀，风予浚去搬救兵了。” 风予清注意到风予浚的行动，赶忙提醒没鹿天鸣和风予淳。没鹿天鸣立即将箭头对准风予浚，却被风之楠阻拦了下来。 “风予淳，风予清，你们两个混小子，你们这是在引火烧身！” 风之楠一边与没鹿天鸣过招，一边叫骂道。 过了没多久，抱着九儿跑走的风予淳又跑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风予清问道。 “你自己看看我后面。” 风予清站起来一看，吓得腿更软了，原来是风之柳发现地下牢笼中阵法已破，跑出来正撞见风予淳和九儿，这才追了上来。 前有风之楠，后有风之柳，这下是腹背受敌，没鹿天鸣、风予淳、风予清靠在一起。 “你们两个若是不敢动手，就赶紧想办法脱身，带九儿离开。” 没鹿天鸣冲二人说道。 风予淳和风予清心里打鼓，平日里再怎么胡闹都不打紧，但是要他们与尊长拳脚相向，有违纲常礼法，他们确实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风之楠与风之柳同时攻了过来，没鹿天鸣应接不暇，前后穿梭与两人周旋，同时还要护着风予淳怀中的九儿，拼尽全力才为风予淳争出一个空档，风予淳抓住机会赶忙往山下跑，风予清紧随其后。 “苍天啊，我才知道原来天鸣这么能打，楠叔和柳姑姑两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风予清感叹道。 九儿向后微微仰头，穿过风予淳看渐行渐远的没鹿天鸣，她一人与风之楠、风之柳两人对峙，将他们阻挡在后，风之楠、风之柳始终无法脱身来追赶自己。九儿知道没鹿天鸣表面上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内心热情似火，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才仗义出手，冒险来离字门的。 风予淳原以为可以这样把九儿安然带出离字门了，不想风予浚的风起和的腿脚这么快，两人刚刚行至小镇附近，就碰上风起和也赶了过来。 “不好，门主也来了，快跑！” 风予清喊道，两人立马又掉头。 当没鹿天鸣又看到风予清和风予淳跑回来，立即火冒三丈。 “你们两个又跑回来做什么？” 没鹿天鸣怒气冲冲地大喊。 “我们也不想啊，门主来了，咱们这下跑不了了。” 风予清委屈地说道。 没鹿天鸣一时分心，被风之楠击倒在地。风予清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没鹿天鸣。 “你没事吧。” 风予清关切地问道。 没鹿天鸣看到风予清，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甩开，站起身来。 风之楠、风起和、风之柳三人将四人围住，这下他们再没办法逃脱了。 “完了完了，被这三人逮个正着，这下不脱一层皮也不可能了。” 风予清一想到此事的后果，就觉得双腿发软，头晕目眩，这一把玩脱了。等风之梧回来，如果没被气得昏死过去，那么只怕会把自己活活打死。 “清哥，就你的性子，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事已至此，风予淳反而觉得轻松许多，还不忘调侃风予清一番。 “你在说笑吗？这阵仗，我这辈子也没玩过这么大的。” 此刻风予清心中，惊恐、担忧、兴奋、激动……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是喜是忧，反正他知道，后果很严重。 “淳儿，清儿，你们已经忘记你们的身份了吗？” 风起和质问两个小辈。 “门主，我求求你放过九儿吧，九儿不是什么凶恶的妖，她帮过我许多次，她还……她还救过楠叔的命。” 风予淳看一眼风予清，又补充道：“还有清哥，九儿还救过清哥不是？可见她与那些害人的妖是不同的，求你放她离开吧。” “淳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风之楠几乎捶胸顿足。 “风予淳，你不要犯浑，当年我风氏一族联合各大镇妖世族，还有毕方一众，才好不容易将妖王九婴击败，为此玄字门、兑字门两门尽灭。你现在说放了她，难道我两门几百条人命，在你眼中都是蝼蚁草芥吗？” 风之柳冲风予淳叫嚷道。 “不，柳姑姑，我知道先祖为此的巨大牺牲。但我也相信我认识的九儿，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不能让你们就这样处置了九儿，恕我不能对九儿见死不救。” 风予淳咬咬牙。 风予清望着风予淳，他第一次发现风予淳竟这么有骨气，连风之柳和风之楠都敢顶撞。 九儿听到风予淳的这些话，也抬头看着风予淳，她的心中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九儿把头轻轻靠在风予淳的肩膀上，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还有一段更长的路要走。 第139章 再入离字门(九)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顾忌什么同门情谊、长幼尊卑了。” 看到风予淳如此冥顽不灵，风起和失望地摇摇头。 风予淳不由地咬咬牙，纵使不情愿，但此刻他别无选择，等救出九儿之后，再向风之楠、风之柳和风起和赔罪吧。他小心把九儿交到风予清手中，低声说道：“清哥，带九儿逃出去。” 风予清算是大开眼界，被离字门的长辈们一致认为天资聪颖、乖顺听话，平日最得风之楠宠爱的风予淳，竟然为了一个妖，不仅敢顶撞门主和风之楠、风之柳，现在还要跟他们动手，看来平日里真是小看这个弟弟了。 风予淳拉起后羿之弓，没鹿天鸣拉起危月燕弓，两人背靠背，一起对抗离字门三个顶尖高手。 风予淳和没鹿天鸣都箭术精湛，又有神器在手，虽然以二敌三并未占上风，但也足够为风予清留出空档，带九儿逃走。风予清抱起九儿，一个劲地朝炁门口跑去，三人一边对付风予淳和没鹿天鸣，一边也在尽力追赶。 半路上，风予清又被风予浚拦住了去路。 “清哥，你不能带她走，她是妖啊。” 风予浚张开双臂，阻挡在路中间。 “小丫头，你还不赶紧让开！” 风予清并没有把年幼的风予浚当回事，继续要往前。 “不行，你要把她留下。” 风予浚不依不饶。 风予清看看后面，若再不快点，就要被追上了。 “你看看风予淳，都跟你父亲、柳姑姑和门主打起来了。他豁出全部要保这妖，你在这儿横加阻拦，要真坏了他的事，他不得气死，到时候死都不能瞑目。” 风予清知道风之楠的一儿一女自幼都与风予淳感情深厚，威吓不成便动之以情。 风予浚看了一眼风予淳，这些年确实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她有些动摇了。 “不行，她是妖，让她跑了，再要捉住她就难了。” 风予浚依旧不肯让路。 “浚妹妹，是傻不傻呀，没听风予淳说吗，这个妖她救过你父亲的性命，我们要真把她处置了，日后人家要怎么说我们离字门？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风予清回头看看，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趁着风予浚被说动、犹豫不决的时候，风予清赶忙强行从旁边冲过去，往炁门口跑。 眼看着就要到炁门口了，这时风之楠冲过来，挡在风予清面前。 “把她放下。” 风之楠威严地瞪着风予清，风予清吞了口吐沫，双腿发软。 见风予清不为所动，风之楠也顾不上许多，聚集法力对风予清出手了。风予清节节退后，没鹿天鸣从后方赶了过来，抵挡住风之楠的招数。 “还不快走。” 没鹿天鸣说道。 最终，风予清匆忙打开炁门口，抱着九儿逃出了离字门的结界。 见九儿安然脱困，风予淳借机跑到了没鹿天鸣身边。 “你也找机会，赶紧离开吧。” 风予淳对没鹿天鸣说。 “那你呢？” 没鹿天鸣问道。 “我不能走，我是离字门的人，如果现在走了就是背叛师门。” “哼，难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不是背叛师门吗？” 风之柳冷冷地说。 “好好照顾九儿。” 风予淳没有辩驳，而是低声对没鹿天鸣嘱咐道。 没鹿天鸣打得风之柳节节败退，退后一丈远跌倒在地，风予淳趁机使出全力，将风之楠和风起和也击退，为没鹿天鸣争出脱身的空档。 “趁现在。” 风予淳大喊。 没鹿天鸣从炁门口逃出离字门结界，过了一会儿，风予清又回来了，并将炁门口关闭。与风予淳一样，风予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妖一起逃走，这兄弟两人一起阻挡在前，企图拖住风之楠、风之柳和风起和，帮没鹿天鸣和九儿安然脱身。 功败垂成，风之楠气得上前狠狠一耳光抽在风予淳脸上，风予淳的脸很快就变得滚烫，浮肿起一个通红的掌印。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九婴是什么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动动指头便是生灵涂炭！你身为我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竟然受她蛊惑，为了一点小恩小惠就拼命护她逃生，他日酿成祸端，你就是千古罪人！” 风之楠痛心疾首，整张脸因为暴怒而扭曲。 “你们俩到柔兆园内，对着天干秘册跪着，看看先祖的热血，好好反省思过。” 风起和命令道。 “是。” 风予淳和风予清低着头，不敢看三人的脸，小心翼翼地朝柔兆园走。 柔兆园在离字门结界的一隅，平日鲜有人去，那里林立的石碑就是离字门的天干秘册，上面记载了风氏一族创建伊始与妖战斗的各种记录。风予清和风予淳之前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来没有仔细阅读过这些石碑。 风予淳跪在一块风化的石碑面前，上面记录着几千年前那场大战，九婴和长右是何等骁勇善战，风氏一族玄、兑二门葬身火海，长右被乾字门处置。相较于口口相传，古老碑文所讲述的故事显得更加激动人心。 二人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被朱阳柒柒和风之梧领回去的时候，几乎都站不起来了。 还没等到好好喘口气，休息片刻，风予清刚到家就被风之梧扒了上衣，用藤条打得皮开肉绽。 “你这个混小子，越来越混蛋了，居然敢做这种事情！” 风之梧一边揍他，一边大骂。 风予清双腿发软，根本无从躲闪，被打得哇哇大叫。 “还敢叫唤，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球？你自己混蛋，还带着风予淳一起胡闹，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风之梧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我带着他？是他自己要救九儿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带天鸣进来而已。” 风予清委屈极了，救九儿完全都是没鹿天鸣和风予淳的主意，害得自己被无辜连累，罚跪完了，还要挨打。 风之梧怒火中烧，打得累了，站定喘着粗气。他扔掉藤条，走到风予清面前，一脚踹在风予清胸口，风予清向后倒在地上。 “你带谁进来了？说！” 风之梧威严地瞪着风予清。 “我……我就是带天鸣进来了。” 风予清爬起来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心虚地说道。 “她是什么人？” “妖。” 风之梧一听，抬起手像是要打风予清，风予清赶忙抬手准备抵挡，但风之梧的手掌没有落下，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什么妖？你怎么认得她的？” “我哪儿知道她什么妖啊。就是之前落难，被她救了起来，我又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跟她一起打猎，在厎阳山生活了几个月。后来九儿出现，告诉我我的身世，又找妖把我给送回来。” “你之前回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是青兕救的你吗？” 风之梧质疑道。 “那是九儿让我这么说的，她不让我跟别人提起天鸣。青兕只是派小妖护送我回离字门而已。” “什么？你竟然听一个妖的话来蒙骗我们？你……” 风之梧气得冲上前，又捡起藤条，下手就是三下，打得风予清嗷嗷叫。风予清的母亲立即扑了上来，用身体护住风予清。 “你还真想把他打死吗？” 风予清的母亲冲风之梧大喊，说什么也不肯让风之梧再打风予清了。 “慈母多败儿，清儿现在这副混球样子，都是被你给惯出来的。” 风之梧又气恼，又无奈，只得用力将藤条扔在地上，气呼呼地离开了。 第140章 再入离字门(十) 风予淳被领回来之后，依旧被罚在房里禁足，除了朱阳柒柒送些饭菜，风之楠禁止任何人去看望。风予淳像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有责罚都毫无怨言地接受，老老实实呆在房里思过。 翌日午后，风之楠推开了风予淳的房门。风予淳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低垂的枝桠。 “楠伯父。” 见风之楠过来，风予淳立即起身，站立起来一动不敢动。 风之楠铁着脸，余怒未消，他转身关上房门，然后走到桌边坐下。 “跪下。” 风之楠这次并未大声叫喊，只用严厉的语气命令道。 风予淳顺从地原地跪下。 “你有什么话说？” 风之楠问道。 “我没话说，任凭楠伯父责罚。” 风予淳拱手，他知道放走九儿的事情必定在门内掀起轩然大波，吃点苦头是少不了的。事已至此，他无惧任何处分，只希望能让风之楠、风之柳和风起和消气。 风之楠看着风予淳的脸，嘴上说“任凭责罚”，可风之楠能看出来，风予淳对于放走九婴一事，并未真心悔过。他摆出这副样子，只不过是在敷衍，让大家面子上好过一点。 风之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予淳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与妖暗度陈仓。此事一出，这几日风之楠的脑海中频频浮现风之桦与游涧儿的旧事，令他困扰不已。 “仅此而已？” 风之楠微微蹙眉，双眼直勾勾地瞪着风予淳。 风予淳没明白风之楠的言下之意，难道要自己以死谢罪不成？ “楠伯父是何意？” 风予淳问道。 “你若真心悔过，就想办法把九婴带回来。” 风予淳一听，立即向风之楠磕头：“请楠伯父放过九儿，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果然不出风之楠所料，风予淳被九婴蛊惑至深，至今仍不悔改。他气得用力一拍桌子，大骂道：“混账东西，我以为你是知错了，竟然还敢为妖求情，难道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都白费了？” “楠伯父，妖也分善恶，不能因为九儿是妖，我们就任意赶尽杀绝。” 风予淳趴在地上，风之楠盛怒之下，他只得伏地示弱，以免继续激怒风之楠。 “这是什么歪理，你不要忘了你是镇妖世族，是我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与妖势不两立！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轻易蒙蔽你的眼睛，令你善恶不分、是非不明。” “怎么就是非不明了？难道就因为九儿是妖，你就认定九儿是恶？她救我离开孤村、替您解钦原之毒、送回风予清、帮柳姑姑捉住鼍，这些哪一件是恶事？” “那她诓骗你为逄蒙解除诅咒怎么说？为长右破除封印怎么说？这一次潜入我离字门企图盗取金丹又怎么说？” “那不还是救人吗？至少她并未伤人、害人，反而是你们将她弄得遍体鳞伤，我若不挺身相互，只怕她性命不保。” “呵。”风之楠冷笑一声：“照你这么说，她是好人，我和门主反倒成了戕害无辜、恩将仇报的恶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风予淳委屈地看着风之楠。 风之楠憋了一肚子火，他四下看了一眼，然后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杯打翻在地，茶壶、茶杯摔碎一地，发出刺耳的声音，风予淳心头一震。 “我看你不像镇妖世族的人，倒像是妖，干脆随妖去了，省得跟我这样的恶人为伍，还要昧着良心平白受罚。” 风予淳紧紧咬着牙，他吞下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 “可是……我的母亲也是妖啊……” 听到风予淳提起这茬，风之楠立即喝止：“住口。” 风之楠走到风予淳面前，压低声音地说道：“你记住，你是艮字门风之榆的儿子，你的生母是凡人，不是妖，这样的话，永远不可以再说起。” 看到风之楠此刻警觉又愤怒的模样，再想想这些年他说过的所有与妖有关的话，风予淳忽然觉得他为自己编造的这个身世，是多么可笑。 “呵呵。” 风予淳苦笑着：“是啊，收养一个妖的孩子，对作为镇妖世族的风氏一族来说，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为了掩藏这种耻辱，你编造故事蒙骗了所有人。这些年收养我在身边，是因为愧对我爹吗？我爹散尽修为救你的性命，结果你却从骨子里瞧不上我的娘，就因为她是妖。可是，我就是妖的儿子，也许我也是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族后裔，楠伯父你也要置我于死地吗？” 风予淳总算明白了风之楠为什么自幼就禁止他提起母亲是妖的事情，因为在风之楠心中，他亲爱的母亲游涧儿根本就不配与风氏一族沾边，她是邪恶的妖，妖都该死。 “你是这样想的？” 风予淳这番话，像一记猛拳，狠狠捶打在风之楠心上。 “对，我现在总算想通了，在你眼里妖都是奸邪凶恶之徒，都不配活着。我也一样，因为我是妖的儿子，所以你才要费心给我编出离奇的身世，这样我才有资格住在你的屋檐下，才不会令你蒙羞。你既然如此恨妖，不如把我也杀了，永绝后患，还能落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风之楠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风予淳之口。风予淳自幼聪慧过人，也一直很听话，从来不给自己闯祸。不管是朱阳柒柒，还是风予溯、风予浚，都非常喜欢他，大家一直把风予淳当成至亲家人，相亲相爱共度十年的美好时光。 可是，此刻风予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伤人。风之楠对风予淳的保护与爱护，在风予淳眼里竟全都变成了虚伪与假意。 “好，好……” 风之楠头昏脑胀，眼前一黑，他向后一斜，一只手扶着桌子，支撑自己站稳。 苦心养育风予淳十年，到头来自己竟然成了一个恶毒的伯父，这就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为了一个妖，你当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什么都不要了。这就是我费尽心血栽培出来的孩子，最终还是妖的儿子。” 风之楠缓缓坐下来，他只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离了一般，大约是自己老了。 “你和你的父亲一个样，为了妖不惜与整个离字门为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个时候，风予淳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儿时的记忆，十年前自己躲在孤村木屋外，听到父母与风之楠的对话，当时的恨意尽数席卷而来，在心头重新燃起。他又想起许多珍藏心底的儿时画面，原本自己一家在孤村过着幸福的生活，如果不是风之楠忽然出现，自己又怎么会家破人亡？ “我娘从不害人，你凭什么对我爹娘穷追不舍？” 风予淳的双眼变得通红。 “哈哈哈……” 风之楠仰头笑了起来。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妨告诉你。” 风之楠看着握紧拳头的风予淳，停顿了片刻，说到：“九婴要找的金丹，早就不在离字门内，那颗金丹二十年前就被盗走了。而盗走金丹的人，就是你母亲——赤鱬。她服下金丹，才能一直以人形陪伴在你父亲身边。可是，你知道金丹里是什么吗？” 风之楠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接着说：“金丹里是九婴的精元，现在的九婴精元尽失，只有找回这些金丹才能恢复力量。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精元已经被你母亲吞食，你觉得九婴会怎么选？她会不会杀鸡取卵？今日你放了九婴，来日她也会放过你母亲吗？” 风予淳听到这番话，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第141章 再见，离字门 回到房间，经过一夜休整，风之楠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有些后悔。面对风予淳的时候，自己口不择言了，风予淳少不经事，自己竟然跟这个毛头小子较劲起来。 风予浚完成清晨的功课回家，才刚进门就被风之楠叫了去。 “父亲。” 风予浚看着风之楠，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风之楠几乎日日辗转难眠，白天又要四处奔波，他双眼深陷，从他的脸上透着疲惫。 “浚儿，来，坐下，喝点水。” 风之楠招呼风予浚坐在自己旁边。 风予浚顺从地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小心看着风之楠。她知道因为风予淳放走了九婴，风之楠昨日还对风予淳大发雷霆，此时心情应该也不会太好。 “浚儿，你若无事，多去看看淳儿，好好开解他一下。你们兄妹一起长大，你与他谈心，或许比我和你母亲去更亲近。” 风之楠对风予浚说。 “好的，父亲，我一会儿就去看看他。” 一听是这事，风予浚松了一口气，她原本就想去看看风予淳，只是碍于风之楠下的禁足令，她不敢火上浇油，才一直没去。 可是，过了没多久，风予浚就慌慌张张地跑来找风之楠。 “不好了，父亲，大事不好了！” 风之楠当时正准备出门，看见风予浚拿着什么东西边喊边跑。 风予浚把手中的书信交给风之楠，着急地说：“淳哥哥，他不见了！” 信封上写着“楠伯父亲启”，风之楠打开信一看，风予淳竟留书离家出走，还要与离字门和风氏一族断绝关系，从此不再是镇妖世族的人。 风之楠心头一紧，看来真是昨天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刺激到风予淳心头最敏感的一根弦。风之楠立即冲进风予淳的房间，房间被风予淳整理打扫干净，风予淳带着后羿之弓，已离去多时。 “这个傻孩子。” 风起和读完风之楠送来的书信，连连叹气。 “怪我，昨日话说得重了。” 风之楠自责。 “他应该走不远，可是他会去哪里呢？” 风起和问道。 “会不会是去找九婴了？” 风之楠推测。 “淳儿之前可有说过九婴落脚的地方在哪？” 风之楠摇摇头，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风之楠没想到事情竟然演变成这样，风予淳骨子里和风之桦一样执拗，钻进牛角尖里，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如今他认定自己瞧不上他的生母，大约是伤了他的心了，所以他才以这种方式报复自己，与整个离字门乃至风氏一族划清界限。 可是，他会去哪儿呢？ —— 章莪山上。 毕方听了鲜于摇光探得的消息，转头问道：“她得手了？” “这个……她似乎受了重伤，被救出来的，大约没有得手。” 鲜于摇光回禀道。 “呵呵。” 毕方冷笑一声：“不自量力。她现在精元尽失，竟然敢孤身去招惹风氏一族。若那么容易，那些金丹我早就收入囊中了。长右没有随她一起吗？” “没有，长右在皇人山卫澧的洞府中。” “这就怪了。” 毕方转身看着鲜于摇光：“长右与九婴从来形影不离，这么危险的事情，长右没跟她一起去？” “是，不过……” 鲜于摇光停顿片刻：“……另一个女子跟着她一起，最后救她出来的。” “另一个女子？什么人？” “原来皇人山妖族部族首领没鹿期之女，没鹿天鸣。” 毕方对没鹿期有一点印象，此人在极妖之中算得上厉害的角色，但是性情孤僻寡淡，对自己也是不即不离。 “一个极妖之女，能有什么作为。” 毕方并未将没鹿天鸣放在心上。 “不，毕方大人，此女不简单。” 鲜于摇光赶忙说：“此女妖力和身手都不低，曾经与九婴打个平手，属下也与此女交过手。原本在鹿蹄山的时候，属下已经将九婴和逄蒙擒获，结果正是此女半路杀出救走了二人。” “是她？” 毕方若有所思。 随后，毕方差人叫来了姜玄黓。 “毕方大人。” 堂下站立行礼的男子与鲜于摇光差不多高，身着紫色衣衫，身躯瘦削，显得有点慵懒和无精打采。此人是毕方手下排行第一的上古极妖，相柳姜玄黓。 “姜玄黓，九婴复生了。” 毕方说道。 “属下已经听说了。” 姜玄黓回复道，依旧是一副困倦的模样，提不起精神。 “长右也回来了。” 毕方特意加重了“长右”两个字的音，姜玄黓的眼中仿佛闪过一道光。 “长右和九婴在找九婴的精元，我要你和鲜于摇光一起，想办法在九婴精元恢复之前，让她消失。” “是。” 鲜于摇光和姜玄黓同时领命。 “鲜于摇光已经探知了许多消息，想知道什么，你可以直接问他。” “是。” “鲜于摇光，你要全力配合姜玄黓，听从他的调遣。” 鲜于摇光看了一眼姜玄黓，拱手领命：“属下遵命。” “姜玄黓大人。” 鲜于摇光同时向姜玄黓作揖，结果姜玄黓并未多看鲜于摇光一眼，转身缓缓离开了。 这副傲慢的态度，让鲜于摇光心中火冒三丈，却又不好发作。 “还愣着干嘛，走吧。” 见鲜于摇光还在原地发愣，姜玄黓停下本就迟缓的脚步，说道。鲜于摇光感觉姜玄黓把自己当成随从小厮一般，更加怒火中烧。但是鲜于摇光知道，同为上古极妖，姜玄黓的力量远在自己之上，又深得毕方信赖，自己拿他也是无可奈何，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 风予淳与风之楠大吵一架之后，思来想去，决定离开离字门，连夜就动身。 他站在炁门口望着夜幕之下的离字门，只剩下一两盏灯火还亮着。这个看似仙境的地方，竟也不能免俗，看似光鲜的门人，骨子里依旧深埋世俗成见，自觉高人一等。风予淳感念风之楠与朱阳柒柒的养育之恩，同时也觉得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里，自己好像从来不属于这里。 风予淳决定去找九儿。他脑海中一直回响着风之楠说的游涧儿偷吃金丹之事，这件事当年他半夜造访小孤村的时候也提起过，不会有假。风予淳两年前偷偷去青丘山找过游涧儿，并未找到她的踪迹，他不敢想象真有九儿追杀游涧儿取金丹的那一天，既然目前无法找到游涧儿，那么跟九儿同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真有那一天，自己一定拼尽全力护住游涧儿。 风予淳记得风予清说过，他当时被皇人山妖族首领青兕卫澧所救，皇人山离离字门不远，九儿与青兕有交情，又身受重伤，或许青兕知道九儿的下落，于是他决定去皇人山碰碰运气。 风予淳看着前路，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斜射下来，茂盛的树叶层层叠叠，目光所及，看不见尽头。 是不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风予淳也不确定。遇到九儿，每一天都充满意外，风初九都可以摇身一变成妖王九婴。九儿会怎么选？她冷峻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却也不是凶狠冷血之人，如果自己求她，她会愿意放过游涧儿吗？ 风予淳不敢想。 花了好些天，风予淳才到达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费力找到皇人山妖族洞府的位置。周边有一些小妖出没，他潜藏在山下，不知道应该如何混进去打听九儿的下落。 正在这时，有人在朝风予淳走近，风予淳也有所察觉。 就在那人距离风予淳五步之遥的时候，风予淳猛地转过身，拉开后羿之弓，箭气聚集在弓身之上。 第142章 皇人山重逢 “淳哥哥，是我。” 看到风予淳的箭，云灵珊有一丝惊恐。 风予淳赶忙将后羿之弓收起，挪到云灵珊身边。 “灵珊，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予淳问道。 “我正准备回葛山，路过此地正巧碰上你，就过来找你。” 云灵珊看着风予淳的眼睛，吸了一口气，小心说道：“浚儿送信给我说，你……你离家出走了？” 风予淳才离开没些天，没想到连云灵珊都已经知道了。风予淳视线落下，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再不是镇妖世族的人了。” 风予淳撇过头不看云灵珊，而是远远望着妖洞内来往的小妖。他说着狠话，可心里无比难过，他不敢去想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朱阳柒柒，不敢去想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风予浚和风予溯，想到他们的时候，他就会左右为难。所以他逼着自己只去想风之楠说的那些话，想风之柳、风起和面对妖时的神情，想想生母游涧儿，这样他才能下定决心。 “为什么？就因为你放了妖，受到门主和舅舅的责罚？” 风予淳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许多事情云灵珊并不知情，包括自己的真实身世。 “淳哥哥，你好好跟舅舅认错，告诉他你只是一时糊涂，舅舅一定会原谅你的。你这一走，浚儿都急坏了。” “一时糊涂？” 风予淳望着云灵珊，问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浚儿说，你把舅舅和门主捉住的妖放走了，门主和舅舅因此而狠狠责罚了你，你跟舅舅大吵一架就离家出走了。” 云灵珊微微蹙眉。 “哈哈哈。” 风予淳笑了，他说：“不止如此，我还和妖一起对门主、楠伯父、柳姑姑动手了，我放妖离开，阻拦他们追击，彻底毁了他们的大计。你觉得这些事情，是‘一时糊涂’能蒙混过去的吗？” “我知道你是受了妖的蛊惑，只要你诚心认错，从此与妖划清界限，舅舅一定会原谅你的。” 云灵珊继续劝说道。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如果我不出手，九儿就没命了。” “可是她是妖，若不收了她，将来有多少无辜的人要白白丧命？你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可有想过其他人的性命？” “你也觉得妖都是生性凶恶的？” 风予淳看着云灵珊，这个女孩玲珑剔透，曾一度让他觉得十分亲近，可是听到她说这些，竟与风之楠是一样的，风予淳颇感失望。 “那是自然。不信你大可看我姑父，我父亲说我姑父年少有为，二十出头就已精通各种阵法，妫氏一族原本要让他继承家主之位，结果被鹿蹄山的妖撺掇着妫玉瓒，害得他妻离子散，被囚禁困顿十余年，现在他游走在外，将他的女儿婉兮姐姐寄在我家，骨肉生生分离。妖之险恶毒辣，害死我姑母，毁了我姑父一生。你可千万不能被妖迷惑，与妖为伍，那是助纣为虐，早日看清妖的真面目，回去跟舅舅认错，求得舅舅和门主的原谅。” 云灵珊苦口婆心地说。 “我知道了。” 风予淳闭上眼睛。 “真的假的？” 云灵珊仔细看着风予淳，他的神情不像是被自己说动的样子。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替你向舅舅和门主说情？” 云灵珊小心问道。风之楠是她的舅舅，离字门门主风起和是她外公，这二人看着云灵珊长大，自幼对她宠爱有加，云灵珊去说情，自然能帮风予淳缓和与二人的关系。 “不必了，我不会回去的，你尽快回葛山吧。” 风予淳睁开眼，看着前方，双眼没了神采。 果然，风予淳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淳哥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会后悔的！” 云灵珊着急地围着风予淳打转。 “离开之前我已经想清楚了，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灵珊，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劝我了，安心回葛山吧。” 风予淳转过身，说完便快速从山林中跑走了。 云灵珊与其他镇妖世族的人，终究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与自己不同，自幼受到父母门人的教诲，与妖势不两立，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妖的母亲，没有体会过妖温柔善意的一面。风予淳相信自己所见所感的，所以无法再回到那个满是成见、对妖赶尽杀绝的风氏一族。 风予淳跑到一处小溪边，云灵珊没有跟上来。他捧起一把清凉甘洌的溪水，好好洗了洗脸，凉爽的水触碰到他的皮肤，冲刷掉脸上的灰尘，也让他的愁绪消减了一些。 精元是妖力的根本，九儿会放过游涧儿吗？ 风予淳又捧起一把溪水，泼在自己脸上。现在想这事也是徒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好游涧儿，不论对手是谁。 现在，要好好想想如何接触到妖洞中的人了。风予淳可没有自信能硬闯，皇人山妖洞有多大，里面有多少妖，是不是真的有人知道九儿的下落，这些都未可知，自己孤身一人，必须小心为上。 风予淳在山林中徘徊了半天，估摸着云灵珊应该已经走了，这才回到刚才观察妖洞的地方。 正值午后，洞口的小妖们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长右大人。” 忽然，风予淳听见小妖们的声音。 随后，他果然看见长右从洞里走了出来。长右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九儿也在皇人山？风予淳想，上次九儿落难，也没见长右出现，最后是没鹿天鸣来救走了九儿，所以还是说不准。 天干秘册上关于长右实力的记录，令风予淳印象深刻。上次芊玄岩见到长右，都不敢跟他动手，吓得直接落荒而逃。风予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招惹长右，打听九儿的下落。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风予淳一抬头，已不见长右的踪迹。 “你在看什么呢？” 从风予淳背后传来长右的声音，风予淳吓得猛一回头，同时后退两步与长右拉开距离。 “你什么时候跑下来的？” 风予淳慌乱地问道。 “哼。” 长右轻蔑地哼笑一声：“连我什么时候到你身后都不知道，也敢来这里。我刚才只要动动手指头，你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长右双臂架在胸前，趾高气昂地看着风予淳。 “我来找九儿，她在这儿吗？” 风予淳看出长右并没有跟他动手的意思，于是径直说出前来的目的。 “找九儿？你一个镇妖世族的人，来找九儿做什么？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回你的离字门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长右摆摆手，示意风予淳离开。 “她就在皇人山对不对？” 风予淳不为所动，推测道。 “是与不是，都跟你没关系。你如果不肯走，我就送你回去。” “你让我见见九儿，我有话跟她说。” 风予淳恳求道。 “来人！” 长右一声令下，一队小妖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 “送他去莱山。” 小妖们立即将风予淳团团围住，长右则转身准备离开了。 “长右，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长右没有理睬风予淳的叫喊。 “九儿，九儿！” 见状，风予淳只得开始大声呼喊九儿的名字。 忽然，一道寒光飞闪过来，是长右聚集起妖力，变幻出的长枪抵在风予淳的脖子上。 “我已经说过了，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这里。看在你帮过她的份上，我饶你这一次，你若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长右警告道。 第143章 风予淳的决定 风予淳似乎不为所动，并没有被长右唬住。 风予淳突然挥手用力推开长右的枪头，向后一跃，同时飞快拉开后羿之弓，周遭的小妖尽数中箭倒下。 长右歪起嘴角，咧嘴一笑，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忽然来了斗志。他飞快地朝风予淳冲锋过去，风予淳连连射出箭气，被长右挥舞着长枪而尽数打断。长右的长枪刺向风予淳，风予淳则抡起后羿之弓，击开长枪的锋芒，同时一脚踢中长右的腹部。 这一脚的力道只是让长右后退了一步，并未对长右造成太大伤害。 风予淳借机再次朝长右拉开后羿之弓，万箭齐发，长右快速舞动长枪，打断袭来的无数箭气，与此同时，长右也再次冲向了风予淳。风予淳连连退后，长右用长枪刺向风予淳，风予淳则赶忙躲闪，并手执后羿之弓回击。两人近身扭打在一起，拳脚往来，各有输赢。 最终，风予淳被长右击倒在地，长右的长枪再次抵住风予淳的喉咙。 “长右。” 不远处，九儿现身了。 九儿的后颈隐隐可见一点淤青，那是天劫阵留下的伤，除此以外，都与平日的九儿无异，她又恢复了精神，可以行动自如了。 “这小子，难缠的很。” 长右收回妖力，长枪也消散不见了。小妖们纷纷向九儿行礼，九儿挥挥手，他们便尽数退下。 “见识到他的厉害了吧。” 九儿看了一眼长右，然后走到风予淳面前。 “你为什么来这里了？” 九儿问风予淳。 风予淳看了看长右，似乎想要单独跟九儿说话。 “毛头小子。” 长右看明白了风予淳的意思，转过身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随后便离开了。 “你没事了？” 见众人都走远，风予淳低头看着九儿说。 “离开离字门的结界，我的力量就回来了。” 九儿说道。 “那就好。” 风予淳停顿了一下，说道：“九儿，你这次潜入离字门，是不是在找金丹？” 九儿点点头。 “金丹之中是你的精元？” “你怎么知道的？” 九儿问道。 “楠伯父跟我说的。” 九儿蹙起眉头，果然风之楠和风起和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日后他们更加会严加戒备，风氏一族的其他门也会提防自己前去盗取金丹，往后的事情怕是困难重重。 “那你来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我跟离字门和整个风氏一族都断绝关系了，从此以后不再是镇妖世族的人。” “你说什么？” 九儿吃惊地看着风予淳。 “是因为你帮了我？所以他们把你你逐出风氏一族了？” “不。” 风予淳摇摇头，注视着九儿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再继续留在离字门，我觉得我不属于那里。” 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可招滔天祸乱。 禁忌之兆。 “你在想什么？” 风予淳发现九儿神游千里，于是把脸凑到九儿面前。 “没有。那你打算怎么做？” 九儿回过神来，问风予淳。 “我想要找我娘，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两年前我去青丘山找过她一次，她并不在那。” “青丘山？过些日子，我们正好也要去那边。” “真的？” 风予淳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 “嗯，离字门已经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商量下来，决定想先去巽字门，夺回他们手中的金丹，途中要经过青丘山。” “连这些你也跟他说。” 忽然，长右的声音又出现在不远处的树后。 “你怎么还没走？” 风予淳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笑话，就凭你这个毛头小子，就想撵我走？” 长右从树后走出来，慢慢走到九旁边。 “什么都跟他说，你就这么相信这小子？” 长右摸了一把九儿的头。 但是，长右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脸立即变了颜色，收起戏谑的表情，拉住九儿赶忙往一边走去。 “你做什么？” 风予淳正要追过去，长右则一抬手，风予淳被一道碧蓝色的光编制的笼子困在里面。 长右将九儿拉到一边，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开口：“他老娘在青丘，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青丘山翼泽。” 九儿知道，以长右的机智，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青丘是妖的地盘，他一个镇妖世族的人，老娘在青丘？” 长右又重复了一遍。 九儿看着长右，不回应。 “他是妖神？” 九儿点点头，最终还是被长右察觉了。 “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 “那他自己呢？他也知道吗？” “他不知道，风氏一族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力量。” 长右思索片刻，转头又问道：“那毕方呢？” “沈江翎知道这件事，毕方自然也是知道的。” 长右回头看了一眼风予淳，风予淳正眼巴巴地看着这边，他想要破坏牢笼，但试了几次，牢笼稳固，纹丝不动。 “他对你似乎与别人不同，竟然为了你不惜背叛离字门。” 长右看着九儿。 “说什么呢！” 九儿一脚踢在长右的小腿上。 “看吧，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长右低下头，微微眯起眼睛向前，把脸凑到九儿面前。九儿心虚地退后，被长右直逼得背靠树干，再无路可退。长右狐疑地说：“你肯定还有事在瞒着我。” “没有了。” 九儿推开长右，将双手架在胸前，转过身去。 “你想带着他上路？” 长右又走到九儿正前方，问道。 “我原本不想要他搅和进我们和毕方之间的事，在风氏一族安心做个镇妖世族门人。但是事已至此，放下他不管，毕方也是要对他出手的。而且他要去青丘山，正好与我们同路。” 九儿说道。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长右转过身，大步向前，解开了困住风予淳的牢笼，然后一把揽在风予淳肩上，说道：“走，兄弟，咱们上洞里去喝两杯。” 风予淳被长右态度的忽然转变弄得莫名其妙，刚刚还要赶自己走，这会儿竟然跟自己称兄道弟，还要请自己喝酒。风予淳被长右拽着，回头看九儿，九儿只是无奈地看着长右，不说话。 风予淳被长右拽进了皇人山洞府，里面非常宽敞，往来小妖看到这番景象，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长右把风予淳领到一间宽敞的石室中，在桌前坐下，很快，小妖们就按照长右的吩咐，端上了酒菜。 “你是冲着九儿来的？” 长右一边往酒杯中倒酒，一边看着风予淳。 “是。” 风予淳径直回答道。 “你知道九儿的身份？” “九婴。” “那你还敢来招惹九儿，胆子不小。” 长右端起酒杯，他的手支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为什么不敢？” 长右冷笑一声，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你可能有来无回？” 长右微微挑起眉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想杀我？” 风予淳立即站起身来，拿上后羿之弓，与长右拉开三步远的距离。 长右大笑，又倒了一杯酒。 长右声名在外，风予淳知道，如果此刻长右要取他性命，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此人阴晴不定，言谈举止让人捉摸不透。 “瞧给你吓的，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 长右拍拍桌子：“来，坐下，喝酒！” 风予淳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又看看长右，他壮着胆子一饮而尽。 随后，长右又给他倒了一杯。 三杯酒下肚，风予淳不胜酒力，有些晕晕乎乎。 第144章 初入青丘山 翌日，风予淳从一间石室内醒来，头疼欲裂。他完全记不得前一日与长右喝酒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是醒来之后，大家看他的眼神似乎都有了一些变化，长右也默许他与九儿同行。 修整了两日，九儿一行就准备出发去巽字门了，长右、没鹿天鸣和风予淳同行，卫澧则继续驻守在皇人山。 从皇人山向南，经历近一个月的路程，四人到达青丘山境内。青丘山地界比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更加广阔，物产富饶，水草丰茂，一派繁荣景象。青丘山南是一大片湖泊，名为翼泽，也就是游涧儿曾说起过的故乡。在青丘的山水中，有大量妖在居住，九州妖族半成的妖都住在青丘。 四人登上一座小峰顶，俯瞰青丘的郁郁葱葱，能看见有几个妖在远处翼泽中嬉戏，不时有飞鸟在繁茂的树顶穿梭，万里晴空与无边无际的山林相接，让人心旷神怡。 风予淳到翼泽边的时候，翼泽的水面风平浪静，看不到半点妖的影子。四人在翼泽边的树下，找了一处树荫，坐下来休息。正值盛夏，午后烈日当空，周遭的空气炎热难耐，树荫与烈日下判若两重天地。 “不是说青丘山处处有妖吗？怎么我们来了这么久，一个妖也没见着？” 风予淳一边挥着衣角扇风，一边问九儿和长右，汗珠布满他的额头、鼻头。 “就你俩这样……” 长右指了指风予淳和没鹿天鸣，说道：“一人扛着一把大弓，一看就不是善茬，这一带本就散妖、重妖为多，谁还敢招摇过市？” 风予淳和没鹿天鸣对视一眼，又望着长右。 “你怎么不说人家看见你就害怕？上古极妖，以一当千，就是个混世魔王。” 风予淳不服气地回敬道。 “多谢夸奖。” 长右对“混世魔王”这个称号倒显很满意。 风予淳转头望向风平浪静的翼泽，思索片刻，突然站起身。 “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好终于来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风予淳就取下后羿之弓，递到九儿手中，对她说：“九儿，你帮我保管着” 随后，风予淳退去衣物，跳入湖水之中。表面的湖水被晒得温热，借助强烈的日光，浅层水面可以看得很清楚，游鱼因为风予淳的入侵而赶忙躲避，它们扭动转身时，鱼腹的鳞片反射着太阳光，格外显眼。 风予淳在水底漫游，渐渐深入翼泽之中。翼泽的水域比龟山下的湖泊要大得多，游了许久，风予淳余光瞥见黑暗的一隅，有一截巨大的鱼尾，他赶忙追了过去。那边的小妖发现风予淳朝自己这边过来了，赶忙游走。 风予淳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小妖，穷追不舍。那小妖跟风予淳年幼时见过的游涧儿的原形一样，人身鱼尾，粗大的鱼尾呈现鲜艳的红色，大约也是赤鱬。可是，尽管风予淳自幼在水中玩耍长大，他又怎么可能追上常年生活在水下的妖呢，没过多久，他就不得不上浮出水面喘气，跟丢了那小妖。 他有些挫败，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妖，就这么跟丢了。他捧起一把湖水，泼在自己脸上，然后拼命揉搓自己的脸，心有不甘。 当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离他不到两丈远的地方，水面上露着半个头，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那半张脸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她发现风予淳看着自己，羞怯地又沉入翼泽之中，风予淳赶忙又追了上去。 那个小赤鱬似乎对风予淳很感兴趣，但是又不敢靠近他，风予淳一路追赶了许久，根本追不上她。于是，风予淳心生一计，他趁着追赶小赤鱬之际，找到一处水草茂密的地方，藏身进去，拉扯着长长的水草，将自己裹起来，加上湖底光线昏暗，以此蒙混。 果然，过了没多久，小赤鱬不见风予淳追来，就折返回去看，趁小赤鱬接近之时，风予淳一把将其捉住。小赤鱬拼命挣扎，激起无数泡沫和淤泥，发出奇异的叫声。风予淳在水下无法言语，只得拽着小赤鱬的手臂，将她拉到水面上。 岸上的三人远远看到翼泽水面翻腾的水花，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警觉地注视着。只见风予淳的头露了出来，紧接着小赤鱬也浮上来，红色的鱼尾拍打风予淳的腹部，小赤鱬还在发出怪声。 “你别着急，我没有恶意，没有恶意。” 风予淳赶忙解释道。 “放开，放开我！” 小赤鱬害怕地大叫。 “好，好，我放开你，但是你别跑，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不会害你的。” 风予淳说道。 小赤鱬看着风予淳诚恳的表情，渐渐平静了一些，风予淳也慢慢松开小赤鱬的手腕。 刚一重获自由，小赤鱬赶忙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临走时还用鱼尾拍打起一阵水花，溅在风予淳脸上。 “你别跑啊！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的！小骗子！” 风予淳冲小赤鱬大喊道。 过了一会儿，小赤鱬的头在距离风予淳一丈远的地方探了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风予淳。 见小赤鱬不是真的跑远，风予淳开心极了，他向小赤鱬招手。 “过来，你过来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一次，风予淳没有再去追她，而是停在原地等小赤鱬靠近。 小赤鱬警觉地靠近一点，然后又快速退后一些，犹豫不决。 “你怕什么呀？” 她似乎觉得风予淳很有趣，又向前游了一段。 但是，忽然之间，小赤鱬就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快速潜入水底去了。与此同时，风予淳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缠绕住了，有一股力量在将他往后拉。他赶忙回过头，发现有一群小妖将九儿、长右、没鹿天鸣团团围住，另外几个妖则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捆缚住了风予淳，在岸边拼命拉扯。风予淳被拉出翼泽，五花大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 风予淳冲那群小妖叫喊。他看了一眼长右和九儿，这两人倒显得十分淡定，似乎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一般。 从小妖中间，走来一名女子，她步履生风，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在头顶束起，长长的发尾垂落到后背，显得精神抖擞。此女子身着紫红色衣衫，比九儿略高一点，双眼锐利如鹰，显得干练。看起来，她似乎是这群小妖的头头，指挥他们将四人围住。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青丘山撒野。” 女子一开口，就不客气地说道。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并没有恶意。” 这时，长右站了出来，平静地说道。 风予淳诧异地看着长右。青丘山既然是妖的地盘，长右和九儿为何不直接表露身份，却要这样遮遮掩掩？这群小妖要是知道来人是长右和九婴，还不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可是他再看九儿的神色，九儿似乎也并未对长右的反应有任何异议。 “有没有恶意，跟我回去见过我们的首领，自有分辨。” 女子并不买账，她挥挥手，众小妖便簇拥着四人，一起朝东面走去。 风予淳慢慢挪动到九儿旁边，低声问九儿：“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等见到他们的首领，你就知道了。” 一时半会儿，九儿也难以跟风予淳解释清楚。 “不许嘀嘀咕咕，都老实点。” 旁边的小妖一把将风予淳拉开，并呵斥道。 第145章 青丘之王 众小妖将四人带入一个山洞中。这座山洞内部空旷，穿堂而过的微风卷起淡淡的清香，仔细观察会发现，洞内多处摆放了一些带香味的花草，四处有低垂的藤花做帘，石壁上开凿了一些与外相通的窗口，令山洞内的空气格外清新、凉爽。 这里比九儿见过的任何洞府都气派、舒心，可见洞府主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和品位。 青丘山的主人就侧躺在大厅主位的石床上，被两侧高高长起的草木遮遮掩掩，让人不能看清她什么模样，只能从隐约透露的轮廓想见到她曼妙的身姿。 “大人，这四个人闯入我青丘山，在翼泽滋事，刚刚被我擒获。” 带小妖围住四人的女子上前向厅上的女子禀报道。 厅上的女子闻言，缓缓坐起身来，随后走下王座，出现在四人面前。薄纱之下露出她白皙如玉的皮肤，她有不输姬良玉的娇媚容颜和迷人身段，只是不似姬良玉的妖艳，此女子倒颇有几分出水芙蓉的清新雅致。 “涂菁菁，好久不见。” 不等女子开口，长右率先向青丘山的主人打招呼。 厅上女子定睛一看，发现了长右，于是走近四人，到长右面前。 “长右大人，我听说你被风氏一族的人给收了，怎么，这是逃出生天了？” 涂菁菁看了一眼长右，又扫过另外三人，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转而几步到九儿面前。 “这张脸，跟风氏一族玄字门的风初九真是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了。” 说着，涂菁菁轻抚着九儿的脸颊。 九儿的双眼立即变成金色，涂菁菁惊讶地退后一步。 “你是谁？” 涂菁菁指着九儿问道。 “我是不周山的主人。” 九儿用她那双无底洞一般的眼睛看着涂菁菁。 涂菁菁看一眼长右，再看九儿，没想到长右和九婴竟然都回来了。 “哼。” 涂菁菁一甩手，走回王座之上。 “你们这些人，来我青丘做什么？” 风予淳觉得很奇怪，长右和九婴都表明身份了，可这个涂菁菁看起来似乎并不买账。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顺便帮这位小兄弟找他的朋友，在翼泽停留了片刻，就被你能干的手下带过来了。” 长右指了指风予淳。 涂菁菁顺势看过去，瞪着风予淳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叫风予淳，来找赤鱬游涧儿的下落。” 风予淳回复说。 涂菁菁一听，一挥手，说道：“来人，把这小子拖下去，扔下断崖。” “是。” 带小妖围住四人的女子领命。 “等等。” 九儿喊道：“涂菁菁，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风氏一族的人竟敢如此嚣张，来我青丘收妖，看来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涂菁菁冲九儿翻了个白眼。 “误会，我已经不是风氏一族的人了！而且我也不是来收妖的。” 女子已经将风予淳擒住，风予淳赶忙辩解：“我只是来打探游涧儿的下落，她说她回翼泽了，让我来找她。” “游涧儿？” 涂菁菁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过。” “大人。” 这时，下方的女子开口了：“游涧儿是翼泽的赤鱬，二十年前就已经离开青丘了，并未曾回来过。” “二十年前？” 涂菁菁好像想起来一些头绪：“是了，从前也是被一个风氏一族的人带走了。这个游涧儿，跟风氏一族的人纠缠不清。” “你说什么？她真的从未曾回来过？” 风予淳伸长了脖子，往女子面前凑，但是女子并不理会他。 “菁菁，我说了都是误会，何必大动干戈呢？” 长右摆摆手说道。 “别叫那么亲热，长右大人，我可受不起。” 涂菁菁转头，然后在王座上坐下。 “既然如此，限你们三日之内速速离开我青丘山境内，否则我就将你们统统扔下断崖。梁南嘉，送客。” “是。” 下方的女子领命，摆摆手说道：“各位，请吧。” 一众小妖跟上来，直到四人离青丘山洞府远去，梁南嘉这才回洞内向涂菁菁复命。 “大人，他们走了。” 梁南嘉站在涂菁菁身后。 “嗯。” “大人，他们是何人，这么轻易地就将他们放走了？” 梁南嘉问道。 “何人？被毕方击败的前任妖王，九婴。” 涂菁菁一边摆弄着面前的花草，一边从容地说道。 “啊？那是不是应该向毕方大人禀报？我记得之前鲜于摇光大人来传达过指令，让我们留意。” “有什么好禀报的？他毕方与九婴相争与我们无关。天下乌鸦一般黑，谁又能比谁好到哪去？我们只管好青丘山即可，不必搅和进他们的纷争。” “是。” 梁南嘉低头领命。 随后，梁南嘉又继续说道：“大人，我看他们的行迹确实也有可疑之处，近日小妖接连失踪之事不知道是否与他们有关，我们是不是应该盯紧他们？” “嗯，你盯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青丘。若不是他们就随他们去了，如果真的与他们有关，要让他们知道，我青丘山也不是好惹的。” “是。” 离开青丘山的洞府，风予淳松了一口气。 风予淳跑到最前面，转过身看着长右和九儿，倒着走路。 “你们俩什么情况？怎么感觉说话行事还要让这个涂菁菁三分。” 风予淳不解地问道。 九儿和长右对视一眼。 “妖王和凡人的帝王不一样。从前妖族首领都是各自管辖自己的一方水土，后来妖族首领之间为了争夺地盘，吞并、纷争不断，愈演愈烈，变成长达几十年的乱斗。直到最后，各个妖族部族首领凭实力较量，我技压群芳，才被奉为妖王，平息了妖族间的内斗。” 九儿解释道。 “妖王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当。” 长右一脸坏笑地看着风予淳，继续说道：“各个妖族首领表面上顺从，实则各怀鬼胎。涂菁菁这样的，仗着自己地盘最大，根基深厚，我们动她不得，并不把九儿放眼里，现在也未必对毕方俯首称臣。像卫澧、没鹿期和其他一些妖族部族首领，因为先前就与我们交好，所以一直肝胆相照。至于其他，自然也是有一直支持毕方的人，在背后捣鬼。有妖王在，明争是少了，小妖们能安稳度日，但暗斗却未有休止。” “怎么，堂堂妖王竟还奈何她一个妖族部族首领不得？” 九儿摇摇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妖族部族首领都是地头蛇，凭他们一人或许不足为惧，但是这样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妖王想除去方寸之地的妖族首领，也要想尽办法筹谋稳住群妖，更何况是像涂菁菁这样炙手可热的角色。” 风予淳回到九儿旁边，与他们同行。他若有所思，并不完全懂得九儿的意思，只是大致明白，统御妖族似乎没有他想象的简单，即便是九婴这样力量登峰造极的妖，似乎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料理其他妖，有各种力量在掣肘钳制。 不知不觉，四人又走到了翼泽附近。 风予淳一抬头，发现半条鱼尾露在岸上，他一想是不是之前见到的那条小赤鱬，兴奋地跑上前去。结果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小赤鱬倒在水中，鲜血已经将周边染红，而且可以看见不断有鲜血从她身上某处涌出，在湖水里飘荡开。 小赤鱬刚刚遭人毒手，惨死在翼泽之畔。 “果然是你们干的。” 四人后方，梁南嘉从天而降，一群小妖也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第146章 初见锋芒 梁南嘉不由分说，从手指上取下一枚圆环，快速冲向风予淳，梁南嘉一掌拍在风予淳的胸口，随即那枚圆环就变成了坚实的锁链，将风予淳牢牢捆缚住。风予淳被梁南嘉一击而身体一斜，加上忽然出现的锁链，他失衡跌落在地上。 很快，风予淳就挣扎着又站起来，他试图挣脱开锁链，却是徒劳。 “这是误会，她不是我杀的！” 风予淳赶忙解释。 “少来这一套，我亲自抓你个现行，你还想狡辩。” 梁南嘉大喊：“来人，把他拿下！” “住手。” 这时，长右冲上前，阻挡在风予淳面前，亮出他的长枪，小妖们见状都不敢近身。 “人不是他杀的，我们刚到这里那小妖就死了。” 长右看着梁南嘉说道。 九儿和没鹿天鸣尝试替风予淳解开锁链，可是以她们的妖力也难以将其打开。九儿注意到锁链的中心有一个马面人身的图腾，便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锁链，而是壁水貐环。 “有什么话去跟涂菁菁大人说吧，来人，将他们带走。” 长右的长枪一挥，临近河岸一侧的树林尽数被拦腰截断，轰然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即能听到一些生灵惊恐的尖叫，飞鸟四散而去。 “谁敢？” 长右微微仰起头，趾高气昂地说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青丘山撒野。” 梁南嘉也不甘示弱。 几乎是眨眼之间，长右的脸就出现在了梁南嘉的脸前，梁南嘉被吓了一跳，但她来不及躲闪，因为长右的手已经扼住了梁南嘉的喉咙，梁南嘉身后的小妖们被吓得纷纷后退一步。 “小丫头，我说了人不是他杀的。” 长右和梁南嘉的鼻头几乎要触碰到一起，鼻息彼此交错。此时梁南嘉就如同长右手中的野兔，仿佛长右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她身首异处。 “你敢动我，涂菁菁大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梁南嘉虽自知命悬一线，却依旧表现得面无惧色，未被长右吓倒。 “你不用拿涂菁菁来吓唬我，就算你青丘山上下所有妖都杀过来，也不过是一堆杂兵。老子现在不想惹事，你也不要来找麻烦，把我惹毛了，谁也捞不着好。” 长右瞪大眼珠子，在梁南嘉这个位置来看，显得格外狰狞恐怖，这是他对梁南嘉的郑重警告。 长右扼住梁南嘉脖颈的手用力一推，梁南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把壁水貐环解开。” 九儿看着梁南嘉，说道。 梁南嘉铁着脸，将妖力聚集到指尖，她举起右手，从她右手的食指蹿出一道紫红色的光，直入云霄，随即炸裂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并化作一团烟雾。 没过多久，从山林中的各个方向，以及翼泽之中，出现了大量小妖，将四人团团围住。每一队小妖前面都有一个小头领带队，加上梁南嘉一起，一共五个。 “束手就擒吧，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梁南嘉取下别在腰后的鞭子，笔挺地站在前面，手执长鞭指着长右说道。 长右冷笑一声：“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也配跟老子动武？” 长右收起了长枪，眨眼间的功夫，他就冲锋到了梁南嘉面前，梁南嘉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一手拽住梁南嘉的领口，一手揪起梁南嘉的腰带，将她高举过头顶，然后用力砸向邻近的另一个小头领，小头领被梁南嘉扑倒在地，梁南嘉的手肘撞到了她鼻头，她鼻孔立即流血不止。 与此同时，长右也飞快地冲向了另一个小头领，一记重拳击中这个小头领的腹部，小头领被打飞出去一丈多远，跌落翼泽中，渐起巨大的水花。随后是下一个小头领，她被长右一脚踢飞，撞到旁边的小头领身上，两人狠狠撞到树干上，立即口吐鲜血。 长右的速度极快，这些极妖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风予淳这下才算是见识到了长右真正的实力，原来上次与长右交手的时候，长右根本没有动真格，否则估计自己早被打散架了。 众小妖也被长右的实力惊呆了，吓得纷纷退后。 “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 长右故作挑衅地朝梁南嘉勾勾手指，后者刚刚踉踉跄跄地爬起来。 “你好大的口气，要不让我来试试？” 从小妖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众小妖立即两侧排开，让出一条路，涂菁菁紧绷着脸，缓缓走到小妖们前面。 “哟，看来青丘这是舍不得我们这么快走，想要跟我们好好叙叙旧？” 长右双手架在胸前，露出戏谑的笑容，对涂菁菁说道。 “我与你们能没有什么旧好叙的。你我之间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到我青丘地界上，我可没有为难你们，结果你们倒好，出门便伤我妖众，这笔账，你告诉我该怎么算？” 涂菁菁是上古极妖九尾狐，坐镇青丘九千年，妖力不容小觑。不过她甚少参与妖族争斗，所以涂菁菁到底有多大本事，至今无人知晓。 “笑话，涂菁菁，是你手下先来找事，诬赖我们的小兄弟杀害那小妖，要拿他开刀。怎么，老子给你三分颜色，你还要蹬鼻子上脸不成？” 长右不再忍让。 “长右，这里是我青丘的地盘，我不管你们是些什么人，凡事按我青丘的规矩办，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涂菁菁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有意思，尽管放马过来。正好我也想领教下，传说中九尾狐涂菁菁的厉害。” 长右又亮出了他的长枪，正是一副干劲十足、斗志昂扬的样子。 涂菁菁倒是面不改色，从腰后取出她的九皇玉衡鞭。 难得看到涂菁菁与人动手的场面，众小妖纷纷退后，留出一片广阔的空地，以免被误伤。 涂菁菁的鞭子震得周遭的空气劈啪作响，她灵巧地变换位置，招招直逼长右。当然，长右也不是善茬，长右的力量远在涂菁菁之上，他的长枪几次被长鞭缠绕住，却岿然不动，这让涂菁菁很是恼火。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打得不分伯仲，随着战况愈演愈烈，长右妖力上压倒性的优势就慢慢凸显出来了，涂菁菁屡屡失手中招，见招拆招愈发吃力。 眼看着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九儿忽然冲到两人中间，从她身上迸发出一阵巨大的火浪，把长右和涂菁菁两向击退，周边地小妖们和没鹿天鸣、风予淳也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逼得后退几步。 “怎么，你们想两个一起上？” 涂菁菁站定，冲九儿和长右大叫。 “菁菁，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九儿对长右使了一个眼色，转过身面对涂菁菁说道，想要息事宁人。 “你不用惺惺作态，我不吃这一招。” 涂菁菁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九儿的话。 “你不是长右的对手，再打下去对你没好处。” 眼见涂菁菁不依不饶，九儿不客气地说道。 “你……” 涂菁菁没想到自己咄咄逼人的架势激怒了九儿，听到九儿这样说，她更加恼火。 “人，不是我们杀的，你如果再纠缠不休，不管你青丘红丘，我和长右可以让这儿一夜之间变成一座死丘，信不信由你。” 涂菁菁当然知道九婴和长右的实力，几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九州妖族的首领们，谁人不知？ “哼。” 涂菁菁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仗着自己几分妖力，你们就想在我青丘山横行？别说你现在不是妖王，即便你还是妖王九婴，也没有这样仗势欺人的！” 第147章 青丘谜案(一) “要不要脸？到底是谁在仗势欺人？” 长右用长枪指着涂菁菁说道。 涂菁菁懒得与长右多做争辩，她转脸给梁南嘉使了个眼色，梁南嘉即聚集起妖力，她像是用力拉了一下什么，风予淳惊呼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到梁南嘉面前。 长右冲上前去想阻拦，涂菁菁立即档在长右与梁南嘉之间。 “涂菁菁，你有完没完？” 长右距离涂菁菁两臂远，冲涂菁菁喊道。 “他走不了。” 随后，涂菁菁挥挥手，众小妖黑压压的一片涌了上来，风予淳被涂菁菁和梁南嘉迅速带离了翼泽之畔。 “让开。” 长右大吼道。 靠前的小妖被长右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但是又被后方的其他小妖们推搡着，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阻拦在前。 长右抄起长枪，枪纂用力往地下一顿，一阵强烈的冲击力以长右为中心，涌向众小妖，一圈又一圈围过来的小妖如同起伏的涟漪，向外倾倒散开。 “滚！” 长右又冲小妖们喊道。 这一次，小妖们纷纷爬起来，四散跑开。但是，此时涂菁菁和梁南嘉都已经跑远，不见了踪影。长右只得朝青丘山洞府的方向追上去。九儿见状，与没鹿天鸣低声耳语一番，也追了上去。 抵达青丘山洞府时，山洞大门紧闭。长右抄起长枪，一顿挥舞，石门被砸得轰隆作响，花了许久时间，好不容易才将此门击破。洞内的小妖吓坏了，有的往洞内跑，有的就近找地方遮蔽，有的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长右和九儿，毕竟敢如此在青丘山造次的人，可不多见。 长右和九儿继续朝大厅内走，涂菁菁正坐在王座的石床上等着他们。 “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竟然敢在我青丘山如此行事！” 涂菁菁为长右破门的事情，气得大骂。 “把风予淳交出来，否则老子把你的妖洞掀个底朝天。” 长右直勾勾地瞪着涂菁菁，语调不容置疑。 “你竟然为了一个风氏一族的人，行动至此？” 涂菁菁没有料到，长右和九婴会为了风予淳而跟自己彻底撕破脸。看到长右认真而坚定的模样，她忽然有点慌了神，觉得自己是不是将他们逼得过紧了。 “老子说最后一遍，把风予淳交出来。” 长右将枪头直指涂菁菁。 “他不在这里，即便你把我的洞府拆了你也找不到他。” 涂菁菁转过脸，长右的脸色不太妙，这个时候她更加不可能轻易交出风予淳了。 “涂菁菁，只要你把风予淳交出来，我们可以即刻离开青丘山，绝不与你纠缠。但是你执意不肯让步的话，那就别怪我们不顾惜你的情面了。” 九儿说道。 “笑话，若有我什么闪失，你们永远都别想再见到那小子。” 涂菁菁冷笑一声。 九儿和长右注意到，梁南嘉此刻并没有侍奉在涂菁菁左右，看来她很可能先去将风予淳关押了。 “你想怎么样？” 九儿上前一步，问道。 “这小子敢动我青丘山的人，我看他活得不耐烦了。不过……” 涂菁菁站起身来，继续说道：“……看在你们二人的面子上，我可以先不动他。只要你们能证明，他与我青丘山近日小妖失踪的事情无关，我就放你们安然离开。” “小妖失踪？” 九儿疑惑地看着涂菁菁。 “我会让梁南嘉跟着你们，免得你们耍花招。我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若你们证明不了此事与你们无关，就等着给那小子收尸吧。” 涂菁菁一甩手，重新坐回王座之上，气势威严。 “闹了半天，是你一屋子烂糟事，想拖我们下水替你跑腿？” 长右冷笑一声，说道。 “别着急把自己撇这么干净，那孩子才刚刚咽气，梁南嘉就亲眼目睹你们站在现场，那个风氏一族的小子还就站在她尸身旁边，周遭也没有其他人，被抓个现行，你们还敢如此恬不知耻地装无辜，难道就凭你们两张嘴就能颠倒黑白？说出去谁信？” 涂菁菁义正言辞地说道。 “她这是赖上我们了。” 九儿转头看了长右一眼，小声对身旁的长右说。 “我看这女人是疯了，不必搭理她。把这里掀个底朝天，我就不相信一个大活人能被她藏到哪儿去。” 长右并不想被涂菁菁裹挟。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风予淳在她手里，指不定她会耍什么手段。” 九儿说道。 “怎么，你们在下面嘀嘀咕咕的，商量好了吗？” 涂菁菁用一只手支着身体，半卧于石床上，摆弄着另一只手，仔细端详自己的纤纤玉指，似乎等得有点无趣了。 “这件事，我可以帮你跑腿，但是不管三日之后结果如何，你若敢动风予淳分毫，妖族之内将不会再有你涂菁菁这号人物。” 九儿说着，她微微抬起右手，一窜火苗从她的掌心冒出，红色的火焰显得不同寻常。 随即，九儿又将手中的火熄灭，向涂菁菁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跟长右一起离开了。 等九儿和长右走远，梁南嘉才赶忙从王座后走出来，出现在涂菁菁面前。 “处置好了吗？” 涂菁菁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他关押起来了。” “好。” “大人，他们会不会丢下那小子不管，就这么跑了？” 梁南嘉拱手问道。 “不会。” 涂菁菁望着九儿和长右离开的方向，这俩人都为风予淳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放弃呢。 “九婴最后……是何意？” 梁南嘉刚好在九儿离开前，偷窥到她丢下狠话的过程。 “哼。” 涂菁菁冷笑一声，缓缓坐起身来，说道：“她手上的，是红莲业火。” “那岂不是……” 梁南嘉一听，吓出一声冷汗。 “不必担心，只要留着那小子，她就不会动我，只是吓唬吓唬我而已。” 涂菁菁轻轻摆摆手，示意梁南嘉退下了。 后来，梁南嘉找到了九儿和长右，告诉他们关于近期青丘山小妖失踪的事情。 原来，就在最近几天，青丘山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一些小妖失踪。起初大家也没有在意，但是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每天都有发生，不时还会在山林或翼泽附近发现失踪小妖掉落的物品或是血迹，所以梁南嘉断定，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青丘山的几个小头领已经加紧了巡查力度，依旧一无所获。直到今天好不容易捉到九儿一行四人，偏偏又撞上小赤鱬曝尸翼泽之畔的事，被梁南嘉抓个现行，这才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风予淳。 奇怪的是，这些失踪的小妖之间彼此并没有什么关联，既不沾亲带故，也没有共同的仇敌，所居住的地方也没有可循的规律，似乎他们就是倒霉遇上了滋事的暴徒，而惨遭毒手。 “能躲过青丘山如此多的耳目，可见做这件事的人身手不简单。” 问询完梁南嘉，九儿推断道。 “几十号小妖不见踪迹，能被藏到哪里？就算他们都被杀了，藏匿这么多尸身也不容易。若他们没死，能跑能跳能叫能喊的，竟一个逃脱的人也没有吗？” 长右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或许他们已经不在青丘山了，又或者……” 九儿停顿了一下，看着长右：“……干这事儿的人就是青丘的人，他对青丘十分熟悉，所以很容易掩人耳目。” 两人相向坐在篝火边，思索着各种可能性。梁南嘉与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并不与他们说话，她更像是在盯着二人。 唯有没鹿天鸣不见人影。 第148章 青丘谜案(二) 九儿和长右找梁南嘉要来小赤鱬的尸身探查。他们仔细检查了小赤鱬全身，发现她的致命伤在靠近胸口的地方，受伤后血流不止，故而很快毙命。伤口有一棵枣那么大，不像是匕首、长枪、刀剑等常见的兵器所致，而且伤口周围格外黑，可见伤到小赤鱬的东西是带毒性的。 长右将手伸进小赤鱬的伤口中，触摸到有一个很硬的东西，感觉像一棵花生仁。他小心将那颗东西掏了出来，是一个形状奇异硬物，上面包裹着小赤鱬的血肉，一时看不清本来面目。 “这是什么东西？” 九儿在一旁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有点奇怪。” 长右仔细端详着这颗“花生仁”。 “太小了。” 九儿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如果只是这么小个东西击入小赤鱬的胸口，那么不会造成这么大一个伤口。 “嗯。” 长右也有跟九儿相同的疑惑。 于是，长右把“花生仁”放下，又仔细在小赤鱬的伤口中探查了一番，却再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这说明可能确实是这颗“花生仁”要了小赤鱬的命。 从小赤鱬的尸身上收获寥寥，九儿和长右决定再去小赤鱬倒下的地方仔细勘查一番。 翼泽之畔水草丰茂，小赤鱬倒下的地方也有许多水草，所以四人当时是走得比较近了，才看清前方有人倒下。九儿记得，当时小赤鱬是仰面倒下的，半条鱼尾在岸上，身体则倒在靠近岸边的水里，水中起起伏伏的涟漪，时不时会没过小赤鱬胸前的伤口，卷起大量殷红的鲜血，将周遭的水都染红了。 从这个姿势来看，她像是刚刚上岸，就被人从前面袭击，然后当场毙命倒下的。 九儿俯下身子，一点一点拨开高长的芦苇和草，仔细寻找线索。被小赤鱬尸首压倒的芦苇现在依旧折断瘫倒在水中，有的小草上还有小赤鱬溅落的血迹。九儿发现地上有一颗形似锥栗的果子，被茂盛的芦苇和草叶掩盖住了。这颗果子表面上没有锥栗光滑，通体为黑色，不像是生长在水边的植物。 九儿伸手去捡，却不小心被果子顶尖的刺扎了一下，瞬间感觉指尖像被剧烈灼烧一样，疼痛不已。九儿赶忙伸手回来一看，指尖被扎破了一个小孔，血从小孔中渗出来，变成一颗绿豆大小的血珠，颜色暗红。 九儿立即将指尖的血都挤出来，直到挤出来的血变成鲜艳的红色，此时她这根手指的指尖、指甲都变成了黑色。 “这个东西有毒。” 九儿对蹲在她旁边的长右说道。 长右看着那颗果子，小心伸手去拿，避开正上方的尖刺，捏起果子两侧，结果这颗果子像是黏在地上了一样，轻易拿不起。长右又使了点劲，终于把它扯了出来，才发现它已经生根了。 仔细一看，果子下方裂开了一个小口，口中隐约可见一颗乳白色的“花生仁”，从“花生仁”下方生出无数根须，被长右扯断的根须缓缓渗出一些墨绿色的液体，凝聚起来之后，滴落下来，渗入土壤之中。 长右想起从小赤鱬伤口中取出的“花生仁”，赶忙掏出来在水里清洗干净，发现其跟这颗果子里的“花生仁”非常相似，只是颜色略有差异，小赤鱬身体里的“花生仁”看起来要更红一点。 “原来这个东西还有一副外壳，难怪那孩子的伤口会那么大。” 长右仔细端详着两颗果子。 “可是那孩子身体里并没有这副外壳。” 九儿说道。 “说不准外壳已经消融在她的血肉之中了，所以伤口周边才会变成黑色。这玩意儿看起来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长右微微蹙起眉头。 九儿站起身来，看着一旁的梁南嘉。 “这种果子，在青丘山哪里有？” 九儿问道。 梁南嘉仔细盯着长右手中的两颗果子，然后冷冷地说：“青丘山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两人在翼泽附近几处有小妖失踪的地域探查了一天，未有更多收获，梁南嘉一直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语不发。这件事情果然十分蹊跷，袭击者没有留下更多有用的线索，在目标的选择上也没有特定的章法，如同一只饥不择食的野兽。 青丘山是妖族部族中最大的一个，妖众繁荣昌盛，首领涂菁菁性情傲慢乖张。如果是非青丘之人行凶，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个地方？如果是青丘之人作案，那又为什么会忽然之间狂性大发？还有这个来路不明的果子，既然是行凶的暗器，又不产于青丘山，那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九儿百思不得其解。 长右微微侧过脸，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梁南嘉。梁南嘉对待九儿和长右的态度显得格外冷淡，不愿近身，也不跟九儿和长右多说什么，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九儿和长右，像是看管犯人的监工。 “怎么没看到天鸣那个小丫头？她跑哪儿去了？” 长右低声问道。 九儿微微一笑，凑到长右身边，一阵耳语。 “这样也好。” 长右听完，说道。 “你有没有想起来，这个果子在哪里见过？” 九儿还在思考小赤鱬之死，这个果子就是唯一的线索，九儿预感，只要能弄明白果子的来路，许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现在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翼泽附近兜兜转转，完全是雾里看花。 长右摇摇头。 忽然，有一个小妖从山林里跑了过来，到梁南嘉面前。 “梁南嘉大人。” 小妖向梁南嘉行礼。 “什么事？” 梁南嘉问道。 “我们今日已查明，昨天除了在翼泽之畔发现的尸身外，翼泽附近还有两个重妖也不见了，我们找寻了一日，无果。” 小妖回禀道。 “哪里的重妖？” 梁南嘉又问道。 “一个也是深居翼泽之内的，另一个住在翼泽之畔的山林中。” 梁南嘉听完，一手捶在身后的树干上。 “可恶，到底是什么人在我青丘山搞鬼？” 小妖在向梁南嘉禀报的时候，并没有避讳长右和九儿，所以两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传我的命令，让各个小队的头领们加派人手巡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不管是我青丘之人还是外来的人。有任何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是。” 小妖即领命退下。 梁南嘉抬眼看前方坐在空地上的长右和九儿，她这才注意到，第一次捉住九儿一行人的时候似乎有四个人，除去此刻被关押的风予淳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梁南嘉记得那是一名女子，似乎还是名弓箭手，一直一语不发默默跟在队伍中，怎么这会儿竟不见了人影？ 她越发觉得九儿一行人的行迹可疑了。小妖失踪之事一起，梁南嘉就发现四人出现在青丘山，如今他们之中一人又悄悄潜藏起来，不知这四人前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在梁南嘉盯着九儿和长右冥思苦想的时候，另一个小妖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过来。 “梁南嘉大人。” 小妖累的气喘吁吁，向梁南嘉行礼。 “出什么事了？” 梁南嘉问道。 “山北有几个人打起来了，不是我青丘之人。其中一个是昨日您擒获的四人中的一个，那个女弓箭手，另外几个面生，没见过。” 梁南嘉刚刚还在想着没鹿天鸣，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没鹿天鸣的踪迹，她赶忙跟着小妖往山北赶。九儿和长右听到梁南嘉和小妖的对话，也跟着追了上去。 第149章 青丘谜案(三) 九儿、长右和梁南嘉赶到青丘山北的时候，整片山林几乎都在颤动，不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倒下一棵树木，小妖们都在远远观望，不敢近身。 没鹿天鸣在山林中跟两个妖打得不可开交，橘色的箭气往复穿梭，三个身影在山林中飞驰。 长右见状，立即上前助没鹿天鸣一臂之力，三两下就将那二人打倒在地。梁南嘉使了个眼色，潜藏在草木中的小妖们便冲出来，亮出刀剑，将二妖擒获。 九儿俯下身子，捏起其中一个妖的脸，看看清楚，然后不屑地甩开手。 “又是你们两个。” 地上的二人，正是长右和九儿途经数历山时遇到的袭击归丘的隗璎、隗珞。 不等停下来喘息片刻，没鹿天鸣立即对九儿和长右说：“新垣异，是新垣异搞的鬼！” 长右从那洛迦出来之后，听九儿说过新垣异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残害妖族的事。此妖违逆天道，残害同族，行事卑劣，长右早就想把他揪出来杀一儆百了。 于是，长右和九儿跟随没鹿天鸣一起继续朝北面追了上去。 这两个妖虽然伏地显得有点狼狈，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怯懦。她们缓缓爬起来站定，扫视周围的小妖们一圈。 “你们青丘山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投靠九婴？” 隗璎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梁南嘉身上，她看起来像是这一群小妖中的头目。 “青丘近来失踪的小妖是你们掳走的？” 梁南嘉没有回答隗璎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道。 “失踪？他们早都化为灰烬了，哈哈哈。” 隗璎显得很得意。 梁南嘉一听这话，冲上前去就是一耳光。隗璎毫无防备，脸瞬时变了颜色。 “你居然敢打我？” 隗璎转头，准备反手回击梁南嘉，却被冲上来的小妖们拉住。她愤怒地想要挣脱，在周身聚集妖力，将周身的小妖们一把甩开击退。谁知这时，梁南嘉上前取下另两枚壁水貐环打在隗璎和隗珞身上，二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你们好大的胆子，青丘山敢与九婴为伍，毕方大人定饶不了你们！” 隗珞眼见梁南嘉并不把二人放在眼里，大叫道。 小妖们涌上来，将隗璎、隗珞压着跪在地上，梁南嘉蹲在地上，凑到二人面前。 “在青丘山，我们只认涂菁菁大人。我要是你们，就先操心操心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敢来青丘山生事，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梁南嘉站起身，一挥手，喊道：“押走。” 众小妖便押着隗璎、隗珞先行退下了。 随即，梁南嘉赶忙也追上九儿三人离去的方向，继续捉拿这个叫“新垣异”的妖。 没鹿天鸣追上去的时候，新垣异已经不见踪影。周遭的飞禽走兽因为三人的扰动，四散而逃。 傍晚时分，光线已经变得晦暗，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新垣异，等到夜间再想捉住他就更难了。没鹿天鸣、长右、九儿分头在周边的山林草木中寻找，不时会发现借助草木遮掩躲藏的小动物，隐匿之地被发现后，这些小生灵惊恐地奔逃，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没鹿天鸣扒开一片叶片宽大的灌木丛，下面藏着一只灰褐色的鸟，鸟喙上有一块红斑，鸟爪锋利，它的尾羽上还有三根红色的羽毛。一见没鹿天鸣，那鸟就惊恐地大叫，然后扑打着翅膀腾空而起，没鹿天鸣下意识地用手臂遮面躲避。 这时，不远处的九儿发现了这只大鸟，先前芊丹林救九儿逃出九皇天权炉的时候，她就见过，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新垣异的原形罗罗。 “他就是新垣异，别让他跑了！” 九儿指着罗罗大喊。 没鹿天鸣反应过来，立即拉起危月燕弓，一箭正中新垣异，他中箭在半空中尖叫一声，遂而落下，掉在树上又滚到草木之中，正落在梁南嘉面前，化为人形。 梁南嘉立即手擒新垣异，压住他的手臂让他跪倒在地。 “呜呜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他赶忙哭着求饶。 “来人，将他拿下！” 梁南嘉命令道，随后两个小妖从后面蹿上来，一左一右架起新垣异，将他押送回去。 九儿、长右和没鹿天鸣也都慢慢聚拢过来，梁南嘉见小妖们押着新垣异走开，转过头来扫视三人，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既然贼人捉到了，几位就随我回去向涂菁菁大人复命吧。” 这语气不像是询问，而像是命令。 三人现如今倒习惯了青丘山妖族部族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懒得与他们置气，跟着梁南嘉的队伍一起去到涂菁菁的洞府。 很快，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涂菁菁宽敞的洞府内点起许多蜡烛，与精心布置的花草放在一起欣赏，别有一番风味。 涂菁菁已经听先遣小妖禀报了大致的情况，早就正襟危坐于王座之上，等梁南嘉带众人回来了。 “跪下。” 梁南嘉冲隗璎、隗珞、新垣异三人呵斥道，押送的小妖立即将三人按下，令其向涂菁菁跪拜。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青丘山行凶？” 涂菁菁大骂道。 “冤枉啊，涂菁菁大人！” 不等隗璎、隗珞开口，新垣异立即就哭丧了起来，眼泪稀里哗啦地往外流，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新垣异哭喊着：“大人，小人是被逼的，人都是隗璎、隗珞捉的，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青丘撒野啊！呜呜呜……” 他哭得情真意切，鼻涕眼泪将那张蜡黄的脸打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没用的东西。” 见到新垣异这副丑态，隗璎、隗珞斜眼视之，满脸鄙夷。 “下面大哭的是什么人？” 涂菁菁没料到新垣异会有这种反应，问道。 “涂菁菁大人问你话呢，还不从实招来。” 梁南嘉对新垣异呵斥道。 “是，是。” 新垣异赶忙点头哈腰，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小人是沈江翎大人的弟子，妖力低微，平日无事也就钻研钻研道术，从不作恶。今日是被逼无奈才来到青丘山，冒犯了涂菁菁大人，还请涂菁菁大人恕罪。” “这么说来，还是冤枉你了？” 涂菁菁一听新垣异这话，故意说道。 “涂菁菁大人明鉴，小人的确是被冤枉的啊！” 新垣异赶忙向涂菁菁连磕三个响头，“咚咚咚”三声下来，他的额头渐渐红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到青丘山做什么来了？” 涂菁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极妖，她站起身来，看着新垣异，问道。 “小人是奉沈江翎大人之命，要去往别处，途经此地遇上隗璎、隗珞，她们逼小人为其炼制些丹药，其余的小人一概不知，一概不知。” 新垣异始终低着头，做出恭顺的样子，不敢直视涂菁菁。 “你这混账东西，在胡说些什么？” 隗珞转头冲新垣异骂道。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涂菁菁大人。” 新垣异边说着，一边又向涂菁菁磕了三个响头。 涂菁菁看着隗璎、隗珞，此刻这两人都对新垣异怒目而视。涂菁菁注意到，梁南嘉用壁水貐环捆着隗璎、隗珞，而新垣异只是两个小妖押进来，可见新垣异被擒时，并未负隅顽抗。 “大人。” 正在隗璎、隗珞跟新垣异争执之时，梁南嘉开口了。 “怎么？” 涂菁菁问道。 “抓捕这三人的时候，属下发现九大人他们似乎认识这些人。” 涂菁菁和在场的其他小妖立即将目光都投向了九儿。 第150章 青丘谜案(四) “新垣异此妖擅长以妖之精元炼制丹药，在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残害妖族无数，连原来皇人山妖族部族首领没鹿期也被其所害。此人狡黠无比，我几次想将他正法都被其逃脱了。” 九儿斜眼扫过新垣异，说道。 “什么？” 涂菁菁一听完此事，惊诧而愤怒地大叫。 “冤枉啊，冤枉啊！” 新垣异立即哭天喊地，伏在地上大哭起来：“这是天大的误会呀！风初九大人，当日您来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小人可是将您奉为上宾，以礼相待，怎么您竟然在这生死关头，含血喷人呢？小人我手无缚鸡之力，莫说没鹿期大人那样的极妖，就是一般的重妖我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何德何能担起‘残害妖族无数’的罪名？” 新垣异跪着向前挪动几步，又连连向涂菁菁磕头，哭喊道：“涂菁菁大人，久闻您的大名，请您明鉴啊！呜呜呜……” 涂菁菁看着新垣异这副样子，她能感受到新垣异体内的妖力如同一盘散沙，混乱不堪，可见他说自己妖力低微确有其事。以这样的妖力，如何能杀害得了朱厌没鹿期？涂菁菁一时也分辨不清，究竟孰是孰非。 眼见着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这个时候了还在巧舌如簧地颠倒黑白，没鹿天鸣怒不可遏，她愤然冲上前一脚踹在新垣异的后背上，新垣异向前一扑，鼻头砸在地上，立即鲜血直流。 “大胆，拿下！” 梁南嘉见状，立即让小妖上前拉住没鹿天鸣。 可是，这三两个小妖哪里拦得住没鹿天鸣。没鹿天鸣奋力一挥，纠缠她的小妖们就被四散甩开，她拉开危月燕弓就要将新垣异击杀，新垣异哭喊着爬到人群后躲避。梁南嘉只得亲自冲上去阻拦没鹿天鸣，不多久就演变成了二人之间的较量。 梁南嘉是涂菁菁的得力干将，统管青丘山各小队的小头领们，身手自然不会太差，她与没鹿天鸣一番拳脚下来，并不在下风。但是过招几十个回合之后，没鹿天鸣的实力慢慢显露出来，眼看着梁南嘉便要不敌。 “住手！在这里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涂菁菁大叫道。 梁南嘉一看涂菁菁动怒，立即逃下阵来，跪下行礼向涂菁菁请罪：“大人，请息怒。” 没鹿天鸣才不管这些，她再次拉开危月燕弓，对准新垣异。新垣异吓得瞪大了眼睛，赶忙爬到梁南嘉身后躲避。 “让开。” 没鹿天鸣冷冷地说道，毫无畏惧，仿佛今日谁敢阻拦她杀了新垣异，她就要将其一起正法一般。 “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 长右看着没鹿天鸣的样子，在九儿耳边低声说道。平日里没鹿天鸣不见多说什么话，总是默默地跟着三人，关键时刻动起手来，没有丝毫犹豫，一往无前，似乎即便是天崩地裂也阻拦不了她的决心，这样的做派很是对长右的胃口。 没鹿天鸣一箭射出，涂菁菁几乎同时一挥鞭将她的箭气打散。随即，涂菁菁向没鹿天鸣挥鞭打过去，没鹿天鸣侧身一跃躲闪，九儿和长右也冲上去阻挡在没鹿天鸣与涂菁菁之间。 长右一手拉住九皇玉衡鞭的一头，涂菁菁拉扯不过，愤怒地说道：“怎么？你们要替这个小丫头出头？” “天鸣只是报仇心切。” 九儿看着涂菁菁，两人四目相视，一个坚定，一个愠怒。 见两人眼神间火光四射，长右用力将九皇玉衡鞭一拉，涂菁菁便到了他面前。 “涂菁菁，九儿的妖王之位可不是靠抓阄嬴来的。死要面子若不能落个好下场，受罪的还是自己。说到底，要九儿给你脸，你才有脸。” 长右低声对涂菁菁说道。 涂菁菁一把推开长右，收回九皇玉衡鞭，气鼓鼓地走回王座之上。 “新垣异，你到底来我青丘山做什么，从实招来！” 涂菁菁坐下，对新垣异喝道。 “小人，小人真的只是路过，便被捉来了，冤枉啊！” 新垣异双手合十，弓着身子跪在下方，如同一只蜷起的穿山甲。 “你刚刚还说给隗璎、隗珞炼制丹药，怎么这会儿倒撇得干净了，当我是傻的不成？” 涂菁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冲新垣异大骂道。 “是，是，隗璎、隗珞捉了青丘山的小妖，让小人炼化精元，其余小人一概不知，一概不知。” 新垣异吓得拼命磕头。 “分明就是你求我们帮你捉妖炼化精元去孝敬你师父沈江翎的，怎么这会儿倒装委屈、扮柔弱了？我看你跟你那个只会献媚痴缠毕方大人的师父就是一脉相承的废物，呸，什么下贱玩意儿。” 隗珞已经对新垣异这副样子忍无可忍，撇过头瞪着新垣异痛骂道。 隗璎在一旁蹭了蹭隗珞，示意让她停下对新垣异的谩骂。 “看来你青丘山是要归顺了九婴，要让毕方大人知道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隗璎看看涂菁菁，又看看梁南嘉和周遭众人，说道。 “哼，拿我青丘众妖炼化精元，你以为你还有命回去？” 涂菁菁看着梁南嘉，命令道：“梁南嘉，隗璎、隗珞残杀我青丘妖众，押下去，明日就地斩杀。” “是。” 梁南嘉拱手领命，然后一摆手，小妖们一拥而上将二人收押。 新垣异眼看着隗璎、隗珞被拖下去，自己却没有被发落，怯怯地看着涂菁菁。 “谢……谢大人不杀之恩。” 他双手颤抖着，像涂菁菁作揖。 涂菁菁看新垣异这副样子，不屑地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掌嘴。” 梁南嘉立即上前，三个大嘴巴打在新垣异脸上。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果有半句含混不清，就地正法。” 涂菁菁说道。 “是，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欺瞒大人。” 新垣异捂着脸，刚刚止住一点的鼻血，因为梁南嘉的掌掴，又哗哗地流了起来。 “你们在我青丘山捉了多少妖？” “大约四五十个，具体小人也记不清了。” “还有活着的吗？” “没……” 新垣异心虚地小声说。 “听不见。” 梁南嘉上前又是一耳光，说道：“回话时大点声。” “是，是，没……没有了，都炼化了。” 新垣异赶忙把头埋在地上，不敢直起身子。 涂菁菁捏紧了拳头，用力锤在石床上。她想不通，像新垣异这种货色，沈江翎怎么能看得上，还收为弟子。她更加难以相信，身为一方妖族部族首领的没鹿期，竟被这么个家伙戕害丧命。 “就你这种东西，竟然也能动得了没鹿期？” 新垣异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接话。 “大人问你话呢，你没听见吗？” 梁南嘉呵斥道。 “小人……小人是奉毕方大人之命，接管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的妖族部族，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新垣异吞吞吐吐地说道。 “哈哈哈……” 涂菁菁大笑起来。 “好你个没鹿期，空有一身本事，竟然栽在了这么个东西手上。莫不是整日跟那个风氏一族的女子厮混，昏了头脑。” 涂菁菁看起来像是在讥笑，可神情中却掩饰不了那一丝落寞。 梁南嘉也看出了涂菁菁此刻的失仪，赶忙拱手问道：“大人，此人应该如何处置？” 涂菁菁闭上眼睛，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过了片刻，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新垣异，说道：“活剐三千刀，扔到山顶去喂鹰。” 新垣异一听，吓得立即嚎啕大哭起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第151章 新垣异的诡计 九儿回头看了一眼没鹿天鸣，没鹿天鸣注意到九儿看自己，赶忙避开九儿的视线，望向其他地方。 两个小妖一左一右拉着新垣异，想要把他拖出大厅。 这时，没鹿天鸣走上前，阻拦住了小妖的去路。 “你又要做什么？” 见没鹿天鸣又要出头，涂菁菁蹙起眉头，厉声问道。 “我要亲手杀了他。” 没鹿天鸣总算是开口了。 “没鹿大人，没鹿大人饶命啊。” 上一次落在九儿和没鹿天鸣手上，没鹿天鸣就一直逼问没鹿期之事，末了又在曼陀罗中以为杀死新垣异，说道“为父报仇”，新垣异便猜到没鹿天鸣极有可能是没鹿期的女儿。眼见报仇心切的没鹿天鸣拦路，新垣异拿出他哭丧的看家本领，委屈巴巴地不停哭泣求饶。 “没鹿？你是没鹿期的什么人？” 涂菁菁一听新垣异这样称呼没鹿天鸣，仔细打量了没鹿天鸣一番。这女子从第一次见到她与九婴、长右同行起，便没有她说过话，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绿衣，虽有几分姿色，却打扮得朴质无华，加上她内敛的性子，混在人堆里是不易被注意到。 没鹿天鸣不回应涂菁菁的问话。 九儿忽然之间想明白了很多问题，为什么没鹿期会将没鹿天鸣藏匿起来，为什么没鹿天鸣小小年纪却身手不凡，为什么她会手执危月燕弓，为什么没鹿天鸣轻易不向他人提起自己的身世。 “大人问你话呢，还不如实回禀。” 梁南嘉见没鹿天鸣闭口不言，便对其喝道。 没鹿天鸣看着梁南嘉，依旧不吱声，拉起危月燕弓直指新垣异。架住新垣异的两个小妖心头一震，这女子是能打得过梁南嘉的，又一脸吃人的模样，被这箭头对着，难免心里发憷。 “成天闷声不响，还以为是个软弱可欺的，结果骨子里死犟的牛脾气。这副模样，倒是跟没鹿期如出一辙。” 这一次，涂菁菁却并没有动怒，她越看越觉得没鹿天鸣眉眼间有与没鹿期相似的轮廓，便能推断出一二。 “没鹿大人，小人实在是因为毕方大人之命，不敢不从啊，还请没鹿大人饶命啊……” 新垣异蜡黄的脸因为痛哭而扭曲，像被踩扁的草鞋，丑陋不堪，满口黢黑的牙龈暴露无遗，加上哭喊时喷出的口水，整个人就像一只癞蛤蟆，令人作呕。 没鹿天鸣依旧不为所动。 情急之下，新垣异像是忽然有了主意，赶忙说道：“小人……小人愿意将功补过，将功补过。” “你又要搞什么鬼？” 没鹿天鸣并不相信新垣异的话，冷冷地说道。 “是没鹿期的精元，没鹿期大人的精元，小人愿意将没鹿期大人精元炼化的金丹交还给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 没鹿天鸣放下危月燕弓，上前几步，走到新垣异面前摊开手掌：“拿来。” 两边的小妖看了梁南嘉一眼，放开新垣异，新垣异则嘀咕道：“没，没带在身上。” “你敢耍我。” 没鹿天鸣一听，揪起新垣异的衣领，将他拉扯到面前。 “不敢，小人不敢，只是当时您突然杀过来，小人我走得急就没带着，不过不远，就在青丘山北我们藏身的地方，我可以带您去取。” “天鸣，新垣异的话不可信，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会有金丹留下？只怕是他的缓兵之计。” 九儿在一旁提醒道。 没鹿天鸣松开新垣异的衣领，并用力一推，新垣异被这力道推搡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哎哟”一声叫唤，四脚朝天。随后，他赶忙翻转过身子来，跪在没鹿天鸣面前。 “小人绝不敢戏耍没鹿大人，小人我也是敬佩没鹿期大人的英雄气概，所以留着一颗金丹，如今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应当。” 新垣异伏倒在地，朝没鹿天鸣跪拜。 没鹿天鸣看着九儿，她的眼神已经开始动摇，宁可信其有。若是能拿回这颗金丹，也算是父亲留给自己的一点念想。 “涂菁菁大人，请让我带他去取回金丹。” 没鹿天鸣朝涂菁菁作揖，请求道。 涂菁菁看看没鹿天鸣，又看看新垣异，思索了片刻，说道：“梁南嘉，你与他们俩同去。” “是。” 梁南嘉领命。 没鹿天鸣知道新垣异能用幻象迷惑旁人，所以从出发伊始就紧紧揪着他后背的衣领，以防止他再次逃脱。夜间的山路不好走，月色晦暗，不时能感觉到有什么小东西从脚下飞快地蹿过去，让人一惊。 过了许久，总算是到了。 “就在这儿了。” 新垣异说道。 “哪里？” 没鹿天鸣和梁南嘉四下环顾，周遭与其他位置的山林草木也没有什么区别。 “埋在土里，小人这就挖出来。” 新垣异露出谄媚的笑容，缓缓弯下身子，他在地上摸索着，拾起一根断枝，开始挖土。近日天气晴朗无雨，表面的土变干，新垣异没有花太多力气，就翻开了一层。他拨开遮挡视线的小草，将它们放到一边，继续往下深挖。 挖了好一阵子，只见他手里抓着什么东西，缓缓站起来。 “两位大人，就在这里。” 没鹿天鸣和梁南嘉围了上来，新垣异看看二人。 突然，新垣异将双手对准梁南嘉和没鹿天鸣的眼睛，撒出一把干土。没鹿天鸣和梁南嘉发现中计，赶忙拂去迷眼的泥土，勉强睁眼搜寻新垣异的的踪影。 只听见树叶间一阵扑腾的声音，新垣异化作原形朝天空疾飞而去，很快便于二人拉开了距离。没鹿天鸣赶忙拉开危月燕弓，刚刚被迷了眼，这会儿要对准远处的新垣异射击，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瞄准，好在她反应迅速，新垣异不算飞得太远。 一道橘色的光离弦而出，正中新垣异，寂静的山林上空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新垣异中箭掉落下来，撞在远处的树梢上，一阵响动。梁南嘉和没鹿天鸣赶忙跑过去，一看究竟。 可是，两人在那一块区域搜寻了许久，连新垣异的一根毛都没找到。她们又扩大了搜寻范围，既未找到新垣异确切的掉落位置，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没鹿天鸣开始后悔，竟然听信了新垣异的鬼话，这次又让他跑了。早知如此，刚刚在涂菁菁的洞府一箭将他射死就完了。 “什么人？” 忽然一个小妖从山林中蹿出来，发现是没鹿天鸣和梁南嘉，于是她立即向梁南嘉行礼。 “梁南嘉大人。” 没鹿天鸣定睛一看，这人是青丘山的一个小头领，先前围堵长右时没鹿天鸣见过。 “刚才被射杀的大鸟，你可有看见落在什么地方了？” 梁南嘉问道。 “大鸟？属下刚刚未曾看到有什么大鸟被射杀，倒是有一支橘色的箭气从前方向上射出，所以赶来查看是何人所为。” 小头领一脸迷惑。 没鹿天鸣握紧了危月燕弓，又上了新垣异的当。看来是他又制造出幻象，让自己和梁南嘉以为他要化成原形逃跑，而被自己射杀。很有可能当时新垣异还潜藏在二人周边，等二人离开找寻他的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离开。这个家伙实在是太狡猾了！ “搜山！看到罗罗、面生的妖，统统抓起来。” 梁南嘉对小头领命令道。 “是。” 小头领领命，立即指示随行的小妖们开始行动。 第152章 朱厌没鹿期 天空的颜色由深变浅，从单调的蓝色再添一抹橘红和淡金，视线所及之处也在变得宽广，太阳就快升起了。 没鹿天鸣跟梁南嘉的人搜寻了整整一夜，终究还是让新垣异逃脱了。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回到涂菁菁的洞府。涂菁菁一听出了这样的事情，气得对没鹿天鸣和梁南嘉二人破口大骂。 “连这么个猪狗不如的小妖都看不住，你们两个是干什么吃的？没鹿期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还有你，你就是这么统领我青丘八方兵勇的？难怪能被这三个妖作乱了这么多天，残害四五十条性命才将人捉住！两个废物！” 两人站在下方不敢辩驳一个字，硬生生被骂了一炷香之久。 涂菁菁骂得累了，怒火倾泻出大半，也慢慢平静下来，喝两口小妖呈上的花茶润润喉咙。 “梁南嘉，即刻去把隗璎、隗珞提出来砍了，以免夜长梦多。” 涂菁菁命令道。 “是，属下这就去。” 梁南嘉拱手领命，随即退下。 “你，去找九婴、长右，带着那个风氏一族的小子，赶紧滚出我青丘山。” 涂菁菁冲没鹿天鸣说道。 没鹿天鸣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涂菁菁一眼，也转身离开了。 在小妖的引导下，没鹿天鸣找到在翼泽之畔等待她的九儿、长右和风予淳。没鹿天鸣跟九儿说起新垣异逃脱之事，虽然九儿也倍感惋惜，但她早就料到可能会有此一番波折，所以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 “你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九儿对长右和风予淳说，然后她又转过头看着没鹿天鸣：“天鸣，我们去找些吃的吧，你是狩猎老手。” 九儿朝没鹿天鸣使了个眼色。 以长右对九儿的了解，此番九儿怕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没鹿天鸣说，所以他没有多作反应，坐在原地静候着。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女孩子动手，我们坐享其成呢？” 风予淳却领会不到九儿的意思，自告奋勇要来掺一脚。 长右赶忙一把揽过风予淳的脖子，说道：“小子，我正有话要问你呢，你可别想跑。” 风予淳被长右突如其来的这招弄得险些失衡跌落，只得被长右拽着，眼看九儿和没鹿天鸣走进山林的背影。 九儿回过头，与长右和风予淳已经拉开距离，周遭只剩下自己和没鹿天鸣二人。 “天鸣，我记得你说过，这把危月燕弓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遗物。” 九儿一边走，一边对没鹿天鸣说道。 “是。” 没鹿天鸣没有看九儿，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你母亲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 虽然四周没有旁人，九儿依旧压低了声音。 没鹿天鸣像是怔住了片刻，随即转头看着九儿。九儿的眼神中，似乎早就笃信这件事，她的眼睛就像一双无底洞，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没鹿天鸣看不出九儿的用意，但她心里是相信九儿的，否则她也不会答应跟九儿出山。有时候，她觉得九儿的性情与自己相仿，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复杂的心绪，也不喜拖泥带水纠缠不清，所以觉得与九儿有几分投缘。 没鹿天鸣微微点头。 对，这就能说得通了。危月燕弓原本是逄蒙之物，因为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主封印逄蒙而落入离字门手中。没鹿期与风氏一族女子纠缠，生下没鹿天鸣，没鹿天鸣从母亲手中继承了危月燕弓。也正因为没鹿天鸣和风予淳一样是离字门门人之女，所以离字门的结界对她没有丝毫影响。没鹿期害怕旁人知道没鹿天鸣的身世，才将没鹿天鸣藏在厎阳山中，让没鹿天鸣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也就意味着，没鹿天鸣不是普通的妖。父为神裔母为妖，是为妖神，母为神裔父为妖，是为狂神。 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可招滔天祸乱。 想不到，风氏一族离字门内竟然不仅出了风予淳这个妖神，还有没鹿天鸣这个狂神！ 九儿低下头，一语不发。 “想不到吧，妖族首领之女，竟然连一个完整的妖都算不上。我也是许多年之后才想明白，可能就像你曾经说过的，父亲终究是厌弃我的，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深山之中。” 没鹿天鸣这样说的时候，满眼尽是让人心疼的落寞。这种神色，九儿还是第一次从外表刚强的没鹿天鸣脸上读到。 天呐，原来没鹿天鸣心中竟深埋着这样的自卑。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天鸣？” 九儿简直不敢相信此刻看到的，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没鹿天鸣。 她双手握住没鹿天鸣的两只手臂，注视着没鹿天鸣的眼睛。 “没鹿期是在保护你，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没鹿天鸣看着九儿，此刻无比期待着九儿能说些什么，让自己打消这些消极而愚蠢的念头。 “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你天生就有扭转乾坤的力量，竟然在这里妄自菲薄、自怨自艾？没鹿期之所以将你藏起来，是怕你被卷入无端的纷争，沦为他人的棋子，你竟以为他厌弃你，他该是有多爱惜你？” 没鹿天鸣瞪大了眼睛，看着九儿。 她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从小到大与父亲的种种，没鹿期话不多，却时常陪伴在她身边，总是对他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母亲是神族后裔，享有与凡人相同的寿元，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老去、离世，她哭的死去活来，一夜之间发现母亲与众不同。后来，忽然父亲就再也不来看自己了，她在夜里辗转反侧，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父亲抛弃了，终究自己的母亲与妖是不同的，与父亲也是不同的。 知道新垣异谋害没鹿期之后，诛杀新垣异几乎成了没鹿天鸣唯一的念想，仿佛因为这件事，让她无暇自我否定，思索那些让她困扰的问题。即便她心底认定没鹿期厌弃自己，也可以假装父亲是因为被新垣异所害才没能与自己团聚。直到上次没鹿天鸣以为大仇得报，她的内心的寄托才再次被抽离，从前的空洞又显现出来。 没鹿天鸣愣住了，她的眼睛开始泛红，眼眶中渗出晶莹的液体。 这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旁人说自己的父亲爱惜自己。没鹿天鸣感觉像是在千里戈壁苦行几百年，忽然遭遇了一场倾盆大雨一般，从头到脚落个酣畅淋漓，浸湿了肉身，滋润了灵魂。父亲终究是爱惜自己的，只要一个这样简单的答案，哪怕是蒙骗，没鹿天鸣也愿意相信它是真的，而满心欢喜。 这当然是真的！没鹿天鸣知道这是真的。 所以，她才觉得如释重负，兴高采烈，普天同庆。 没鹿天鸣感到有一点晕眩，力量虚弱，于是就近倚靠着一棵树站定。 过了许久，没鹿天鸣才从翻江倒海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谢谢你，九儿。” 她低声说道。 九儿可能永远都想象不到，在没鹿天鸣的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波澜。就像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自己始终在被怎样的执念折磨着，痛彻心扉，心力交瘁，却无力反驳。我们迫切想要解脱，却困顿在自己脑海中的回声里，如果不是忽然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狠狠抽我们己一耳光，把我们打到墙上头破血流，我们可能永远无法从那个“牛角尖”里钻出来，深呼吸一口别样的空气。 因为九儿的那番话，没鹿天鸣第一次感受到了解脱，笼罩着她心底的乌云渐渐消散了，她抬头看天，才能见着光。 第153章 不速之客 风予淳奋力挣脱开长右，站直身体喘口气。长右的手臂像石头一样坚硬，若是他再使劲些，风予淳觉得自己可能要生生被勒断气了。 “你这小子，真是个愣头青。” 看到风予淳这副狼狈的样子，长右嘲笑道。 风予淳正准备开口，二人忽然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响动，像是有人起了什么争执。二人立即小心循声走过去。原来，梁南嘉对隗璎、隗珞行刑的地方就离翼泽不远。 只见四个小妖将隗璎、隗珞押上来，期间隗璎还在不断叫嚣，两人挣扎着，却被壁水貐环紧紧捆缚，无可奈何。小妖们将隗璎、隗珞背靠背捆在一根铁柱的两面，这根铁柱表面黢黑，像是长期被烟熏的。 紧接着，两个小妖吃力地抬着一个青铜罐子，走到二人附近。罐子大约一个西瓜那么大，覆有盖子，罐身有一些九尾狐纹理装饰，看起来非常厚实，两人抬得也是吃力。 准备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梁南嘉被太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蹙起眉头看着隗璎、隗珞二人，也就显得更加威严。 “行刑！” 梁南嘉一声令下，小妖即打开罐子的盖子，里面流淌的火焰，像是粘稠的岩浆，发出橘红色的光，站在罐子旁边都能感觉到炽热的气流在翻滚。 负责行刑的小妖聚集起妖力，指向罐子，只见罐子里的火焰像是受了什么力量引导，竟从罐子里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打出一条美丽的弧线，然后流入铁柱的顶端。紧接着，岩浆化作一团火焰倾泻而下，将隗璎、隗珞包裹住，两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小妖便停下火焰的涌出，罐中的火焰又安静下来，他们将罐子盖上，小心抬下去。行刑台上的火焰则越发激烈，环绕铁柱摆动着、颤抖着、舞动着。 “这火焰似乎不同寻常。” 风予淳小声嘀咕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妖族内行刑，竟是这样的手段。 “想不到，青丘山不仅地盘大，好东西还不少嘛。” 长右说道。 “那是什么火？怎么没有柴薪，不耗法力，却能如此熊熊燃烧？” 风予淳问道。 “离相火。九儿有一招红莲业火，可以直接点燃上古极妖的精元，将他们烧得魂飞魄散、神形具陨，威力强大无比。这个离相火比红莲业火差点儿，利用火之精华，烧死这两个极妖是绰绰有余了。” 长右回答道。 隗璎、隗珞的皮肤被烧得通红，渐渐出现裂缝，并开始显现原形。她们痛苦地哀嚎着、哭喊着，表情扭曲。 眼看着二人的原形就要显现，忽然，不知怎么的，刚刚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渐渐变得微弱，像是快要熄灭了一般。 “怎么回事？” 梁南嘉看看周遭，又望着负责行刑的小妖，大家都是一副诧异的表情。 正当大家都迷惑不解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山林中蹿了出来，并径直冲向梁南嘉，不由分说便与梁南嘉打了起来。那人出手招招狠辣，速度与力量都无可挑剔，险些打得梁南嘉招架不住，来不及躲闪的小妖也都遭了秧。好在梁南嘉也是身经百战，很快回过神，渐渐熟悉了来人的节奏，两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长右定睛一看，半路杀出的是鲜于摇光的手下，芊氏四兄弟中人称监兵的芊青峰。 紧接着，芊玄岩也从山林里跑了过来，将行刑台附近的小妖们扫荡一空，放下隗璎、隗珞。梁南嘉注意到了芊玄岩的行动，可眼下自己正在与芊青峰缠斗，分身乏术，小妖们都不是芊玄岩的对手，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可奈何。 “芊青峰，你们敢来劫青丘的犯人？” 梁南嘉一边抵挡住芊青峰的一招，一边说道。 “青丘的犯人？你们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隗璎、隗珞是沈江翎大人的手下，打狗还要看主人，几时轮得到你们来处置了？” 芊青峰也不甘示弱。 “她们在青丘杀人，涂菁菁大人已经下了命令，此二女死罪难免。”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隗璎、隗珞依旧被壁水貐环捆着，芊玄岩将他们搬到旁边，然后也加入了芊青峰和梁南嘉的战局。梁南嘉双全难敌四手，支撑不了半晌便败下阵来，被二人制服。 不多久，跟随芊青峰和芊玄岩的小妖呼啸着从山林中跑出来，蜂拥而至，在场所有青丘山的小妖都被擒了，局势转向由芊青峰和芊玄岩完全控制。 梁南嘉恶狠狠地瞪着二人，才弄丢了新垣异，想不到这会儿连隗璎、隗珞也被人救走，涂菁菁若是知道了，必定又要大发雷霆。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梁南嘉所想的那么简单。在青丘山洞府之中，涂菁菁正在一旁摆弄花草，谁知姜玄黓径直带人走了进来。姜玄黓手下的小妖们两侧开路，将原来驻守的青丘山小妖们驱赶开，姜玄黓本人则端坐在主位的石床上，俨然要将涂菁菁取而代之的架势。 两个小妖不认识涂菁菁，走到涂菁菁面前耀武扬威，涂菁菁直接一人赏了一耳光，两个小妖捂着脸赶紧退让，这才知道她不好惹。 涂菁菁愤怒地冲到姜玄黓面前，大喊道：“姜玄黓，你想干嘛？” “青丘山勾结前妖王九婴，现任妖族部族首领涂菁菁肆意处置毕方大人的手下，从今往后，青丘山的妖族部族由我接管，我会来任命新的首领。” 姜玄黓斜眼瞥了涂菁菁一眼，然后不屑地望向他处，不紧不慢地宣布道。 “你放屁，我青丘山几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就是毕方来了也不敢这么嚣张！” 涂菁菁大骂道。 “哼，毕方大人让你三分，我可不管这些。” 姜玄黓冷笑道。他动动手，一群小妖便围了上来，前后左右堵住涂菁菁的去路。 “把她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姜玄黓命令道。 涂菁菁立即从腰后拿出九皇玉衡鞭，三两下就把一众小妖打得鸡飞狗跳、四仰八叉。 “涂菁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吃点苦头才能收收你那飞扬跋扈的性子吗？” 姜玄黓一手撑着脸，半卧在涂菁菁的石床上，一副慵懒随性的样子。 涂菁菁才懒得与他多说，弹指间鞭子就挥了上去，却没能打到姜玄黓。涂菁菁都没来得及反应，姜玄黓就出现在了涂菁菁面前，一记重拳打在涂菁菁的腹部，涂菁菁险些鞭子都从手上掉落下来，疼痛得力量无法施展。 正在这时，芊青峰和芊玄岩也将梁南嘉及一众小妖押了过来。 梁南嘉发现涂菁菁脸色不太对劲，铁青着脸，既愤怒又痛苦，她叫喊着：“大人，大人。” “你闭嘴。” 芊青峰呵斥道。 芊青峰和芊玄岩走上前，向姜玄黓行礼：“姜玄黓大人，那边的事情已经收拾妥当。” 姜玄黓指了指梁南嘉，说道：“她留下，其他人放了。你们俩把犯人涂菁菁带下去，关押起来。青丘山的人若是不服管教，就好生修理修理，让他们明白点规矩。” 姜玄黓不紧不慢地重新走上王座，缓缓坐下。 “大人，您怎么了？” 梁南嘉看着涂菁菁被带离，焦急地叫喊道，但是几个小妖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她动弹不得。 “别喊了。” 姜玄黓看着梁南嘉：“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涂菁菁就死不了。如果你敢耍花样，我就将你们青丘山上上下下一众小妖全部杀光，包括你敬爱的涂菁菁。” 第154章 山林遭伏 没鹿天鸣刚刚平复下情绪，就隐约察觉到附近有人在靠近，而且不止一个。 九儿也发现了异样，两人立即背靠背站立，警觉地注视周围的山林。太阳隐匿在层层叠叠的白云身后，没有金色的阳光落下，青丘山林间的颜色也就多了一丝浑浊，让迫近的危机更显得诡秘。 没鹿天鸣拉开危月燕弓，五支橘色的箭已经架在弓上，满弦而张，她对准了前方的一片山林，灌木丛深，分辨不清藏匿之人的准确方位。没鹿天鸣一松手，五支箭飞驰而出，穿过前方的灌木丛，一个身影一跃而出，在不远处现身。 男子的火红衣衫格外扎眼，与周遭深深浅浅的绿意形成鲜明反差。此人正是鲜于摇光手下，芊氏四兄弟中人称陵光的芊丹林。芊丹林飞快地朝二人冲锋过来，没鹿天鸣连连射出箭气，芊丹林则飞快地躲避，或是以妖力抵挡，一时难以接近二人。 与此同时，另一面，鲜于摇光也朝二人攻了过来。九儿降下火之牢笼，想要将鲜于摇光困住，但是鲜于摇光三两下便挣脱了出来，距离二人越来越近。鲜于摇光擅长近身搏杀，又有妖力加持，相得益彰。很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就变成了九儿与没鹿天鸣对鲜于摇光的拳脚相向。 鲜于摇光没有想到，没鹿天鸣不仅箭法了得，近身同样灵敏强悍，他一人要对付这两名女子还是略显吃力，若不拼尽全力，很快便要败下阵来。芊丹林趁着鲜于摇光与二人纠缠之际，赶忙也跑了过来，助鲜于摇光一臂之力，四人你来我往，混战在一起。 这边，没鹿天鸣抄起危月燕弓击向芊丹林，芊丹林灵巧地躲过，却没能避开没鹿天鸣转身的一脚。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鲜于摇光应付九儿的同时，也不忘趁机偷袭没鹿天鸣，结果反遭九儿的重击。两方对抗始终在变化的平衡之中。 僵持到接近午时，四人都感到有一些疲累，也各自挂了彩。即使九儿精元尽失，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没鹿天鸣的实力，超出了鲜于摇光的预期。鲜于摇光不知道的是，九儿一直有所收敛，鲜于摇光和芊丹林忽然出现在青丘山境内，径直冲着自己而来，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紧接着，就在鲜于摇光聚集起妖力向九儿和没鹿天鸣发出强势攻击的时候，芊丹林瞅准时机划破手指，在九儿的后颈打下血印。九儿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般，身体变得木讷不听使唤，力量像被禁锢在体内，无法流动。 没鹿天鸣拉开危月燕弓，对准鲜于摇光放出一阵箭雨，结果箭雨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了，还未触及鲜于摇光，就听见九儿传来一阵痛苦的叫喊。没鹿天鸣这才注意到九儿和她身后的芊丹林，芊丹林立即朝没鹿天鸣扑了过来，跟鲜于摇光一起将她狠狠压制在身下。 正在这时，芊青峰带着梁南嘉也赶了过来。没鹿天鸣抬头看梁南嘉的神情，才刚刚分别没多久，梁南嘉像是变了一副面孔，虽然平日里她对待九儿一行人也是紧绷着脸，但是此刻的冷漠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 梁南嘉取下壁水貐环，将没鹿天鸣捆缚起来，和被芊丹林的傀儡阵封禁的九儿一起，押回青丘山洞府。 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从天而降，梁南嘉出手相助，难不成是心高气傲的涂菁菁最终归顺了毕方？九儿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疑惑重重。 到达青丘山洞府的时候，九儿注意到周遭的小妖全部换了人，再看主位石床上坐着的，竟不是涂菁菁，变成了相柳姜玄黓，他正以手撑着头半卧着，闭目养神。 “姜玄黓大人，九婴和她手下在此。” 芊青峰拱手禀报道。 姜玄黓缓缓睁开眼睛，见到被壁水貐环捆缚的没鹿天鸣，和木讷站在人群之中的九儿。他缓缓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懒散地走向二人，姿态如同闲庭信步。 姜玄黓微微弓下身子，这样他的视线便能与九儿齐平，仔细盯着九儿的眼睛。 姜玄黓冷笑一声，说道：“堂堂元妖，竟然顶着一个镇妖世族女子的皮囊复生，莫不是那场大战中，被风氏一族的人打怕了？” 九儿不予理睬，姜玄黓显得更加得意。 姜玄黓又走到芊丹林的身边，轻轻拍拍他的右肩，说道：“今日捉住九婴的功劳我记下了，来日我定会向毕方大人禀报。” 芊丹林偷偷看了一眼鲜于摇光，鲜于摇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于是他赶忙惊慌地说道：“多亏鲜于摇光大人妖力高强，力挽狂澜，属下这才有机会施展傀儡阵，功劳愧不敢当。” 姜玄黓见芊丹林如此不识趣，白了他一眼，一甩袖子转身回到王座上。 “将二人押下去关起来。” 姜玄黓命令道。 小妖们推搡着九儿和没鹿天鸣离开时，九儿偷偷瞥了一眼芊丹林，芊丹林也低着头，偷瞄了一眼九儿，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各有所思。逃出那洛迦，一眨眼就是十年过去，时过境迁，九儿如今也拿不准芊丹林心中是如何想的。 九儿和没鹿天鸣被带至洞府外的一处入口，有两只小妖在此处把手，入口狭小，一次只能允许两人并排通过。一个小妖在前方开路，随后是押送九儿的小妖和九儿，再往后是押送没鹿天鸣的小妖，梁南嘉在最后。通路延伸到地下，狭窄而昏暗。 走了许久，九儿进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三个小妖驻守在里面，见到来人赶忙迎上去。这里就是青丘山的牢房，整体的形状就像一只蜘蛛，看守人在中间，几条通道向四面八方延伸，每条通路两侧布有几间牢房，加上狭长的出口，想要从这里逃脱可不容易。 小妖们交涉了几句，便把九儿和没鹿天鸣推搡到其中一条通路上，关在相对的两间牢房内，就像当时九儿和逄蒙在鹿蹄山被关押时一样。不过，相较于鹿蹄山，这里要干净整洁多了，没有那些刺鼻的异味和铺天盖地的污垢，只是因为在地下而略显湿热。 九儿受制于傀儡阵，被摁下盘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如同一座雕塑。没鹿天鸣被关在九儿对面，危月燕弓也被收走了，牢房锁定，梁南嘉便收了壁水貐环。梁南嘉走的时候，朝没鹿天鸣隔壁更靠里的一间牢房望了一眼，她想上前，却最终忍住了，匆匆离开。 重逢至今，九儿和没鹿天鸣都没有再听到梁南嘉说过一句话，她也不像往日的神采奕奕，完全没了青丘山妖族头领的样子，倒像是被姜玄黓和鲜于摇光呼来喝去的小妖，满面愁容将她心底的困苦暴露无遗。看到姜玄黓坐在青丘山洞府主位石床上的时候，九儿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该死！” 没鹿天鸣用力击向牢笼，牢笼却纹丝不动，应该是被下了赑屃术。 “他们是什么人？” 鲜于摇光和芊丹林，没鹿天鸣倒是见过，但姜玄黓和其中与九儿的纠葛，没鹿天鸣并不知情，她愤愤然地问道。 “毕方手下最得力的上古极妖相柳姜玄黓，还有排行第三的獓邪鲜于摇光，鲜于摇光手下的芊氏四兄弟。” 这时，从没鹿天鸣隔壁的牢房中传来涂菁菁的声音。 “九婴，他们都是冲你来的。” 涂菁菁的声音显得比之前沙哑，被自家牢笼困住，涂菁菁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第155章 芊氏四兄弟 “涂菁菁，如何能从这里逃出去？” 没鹿天鸣这会儿可没心情考虑姜玄黓一众与九儿之间的纠葛，她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尽快脱身。 “逃？难不成我建造这座牢房的时候，还要替犯人想好逃脱之法？” 涂菁菁冷笑一声：“这座牢房在我的宝座地底下，只有一个出口，进来了就不要想逃出去。” 涂菁菁额头的汗珠细密排布，彼此触碰凝结。被击中的那一拳，姜玄黓将一股妖力打入涂菁菁的身体中，那些力量随着涂菁菁的经脉游走，在她身体各处爆裂开，对她造成巨大的痛楚，一度让她觉得身体失去掌控。如今这种疼痛感总算逐渐消散，她也慢慢恢复了力气。 只听说姜玄黓下手狠辣，自恃妖力目中无人，这次涂菁菁算是领教到了。 涂菁菁攥紧了拳头。 “都怪你，若不是你们来我青丘山，我们怎么会遭此横祸？” 她恨恨地说，将矛头指向九儿。 “你认为如果我们不来，毕方就会放过你？” 九儿平静地说。 “我与你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我青丘众人也从不欺压周边那些小部族，他凭什么要动我？” 涂菁菁反驳道。 “我们今日已经在翼泽之畔聚首，准备离开青丘山。如果真的只是冲我而来，大可在翼泽之畔与我们交锋，他们又何必大费周章侵占你的洞府？” 九儿无法动弹，只得远远望着没鹿天鸣隔壁黑暗的牢笼，只是依旧看不见涂菁菁的身影，和此刻的情状。 “那是因为他们以为我投靠了你。” 涂菁菁提高了音量。 “当年我与长右大败毕方，平息妖族内战，风头之盛无人能及的时候，你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我死而复生手下无一兵一卒，你却来投靠，能图我什么？鲜于摇光手下芊氏四兄弟耳目遍察九州，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在青丘潜藏多日，你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难道他们不清楚？” 九儿说道。 涂菁菁激动地站起身来，冲到牢笼前望着九儿，大叫道：“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何如此？我从不愿搅和到你们的争斗中，为何你们要苦苦相逼？” 九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什么。无法动用的力量便是阻碍，风调雨顺之时或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息不理，可是风雨飘摇之时，怎能不集结力量奋力一搏？你觉得树欲静而风不止，也许对别人来说，你就是鞋里硌脚的石子，要跨越险峻，怎能不将你先一脚踢开？ 涂菁菁愤怒地一拍牢笼，又隐入黑暗之中。 “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 眼看九儿和涂菁菁不欢而散，没鹿天鸣说道。 “不必担心，天鸣。” 九儿又睁开眼睛，说道：“有长右在，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脱困的。” 这边，长右亲眼看见芊青峰和芊玄岩拿下梁南嘉，释放隗璎、隗珞，关押涂菁菁。也就不到半日功夫，姜玄黓就挟持青丘山旧主，逼梁南嘉充当傀儡，掌控住了青丘山的妖族部族。姜玄黓果然是一副好手腕。 当长右赶回翼泽之畔时，已经不见了九儿和没鹿天鸣的踪迹，他只在山林中看到打斗留下的痕迹，便推测九儿可能遭遇到姜玄黓的伏击。 忽然，长右想起了那枚毒果子在哪见过，那是一种生长在昆仑山北面的野果，本身有一定毒性，经过姜玄黓施术炼化之后，便能成为折磨人的法宝，名为毒蔓。看来从九儿一行四人踏入青丘山境内开始，他们就被姜玄黓盯上了。小赤鱬并非隗璎、隗珞所杀，而是死在姜玄黓手上。 事不宜迟，长右立即朝青丘山的妖族洞府走去，风予淳紧跟其后。洞门口的小妖已经换成了姜玄黓的手下，青丘山原本的小妖们都被赶去做一些不上不下的杂事，除了梁南嘉以外，不能再随意进出行事。长右和风予淳躲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正看见芊玄岩和芊丹林走出来。 芊玄岩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哈欠。 “这一大早的，累死我了。” 芊玄岩抱怨道。 “我看你是在鹿蹄山待得太舒服了。” 芊丹林在一旁嘲笑芊玄岩。 芊玄岩清了清嗓子，在一旁拍拍芊丹林的肩膀，装出姜玄黓的腔调，说道：“这次你捉拿九婴有功，回去我一定向毕方大人好好禀报，你小子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芊丹林一听，从后面一脚踢在芊玄岩的屁股上，说道：“你还拿这个说事，没看出来姜玄黓大人是故意拿我激鲜于摇光大人呢，再胡说八道，我就该上阴曹地府报到了，到时候你去跟芊青峰做兄弟吧。” “哈哈，你怕什么，鲜于摇光大人又不在，瞧你怂的。” 芊玄岩一手揽过芊丹林的脖子，说道：“我有分寸的。芊青峰那人，只会去招惹镇妖世族的女人，无趣得很，还要装得一本正经，我可受不了他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哼，也不知道是谁十年前好不容易捉了九婴，结果还被她跑了，不过统辖个小小鹿蹄山，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一盘菜。” 正在这时，芊青峰也从洞中出来，碰巧听见芊玄岩说他的那番话，立即回敬道。 芊玄岩回过头，看到芊青峰虽然有点意外，但也不甘示弱：“那也好过你整天就知道跟镇妖世族的女人鬼混。再说了……” 芊玄岩上前一步，昂首看着芊青峰，说道：“十年前炼化九婴可是鲜于摇光大人亲自前来主持的，怎么，你这是在背后诋毁鲜于摇光大人？” “你……” 芊青峰一时被芊玄岩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怒目而视，然后拂袖而去。 “你可真行，他气得脸都绿了。” 芊丹林见芊青峰走远，不禁偷笑。 “呿，不用理他。” 芊玄岩摆摆手，又对芊丹林说道：“你说姜玄黓大人捉了九婴，怎么还不动手？夜长梦多啊。” “九婴精元尽失，又中了我的傀儡阵动弹不得，不足为惧，这样捂着反而兴不起什么风浪。长右与九婴一体，如今长右还没捉住，如果匆忙处置九婴，说不定又像上次一样，半路杀出个人把九婴劫走。” “有道理，还是你脑子好使！不过长右哪是说捉就能捉的？当年他那个气势，不周山下血流成河，像我们这种极妖，近身也只有挨打的份。” “这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芊丹林看着前方的山林，一眼就到天边，茂密的树木如同一汪绿色的湖水，飞鸟略过树梢之上。如此俯瞰青丘山，静谧而美好，可是谁知道密林之下、草木之中，潜藏着怎么样的暗流？芊丹林的心思所及，天上地下，往复穿梭，在隐秘的路口徘徊不前。 “姜玄黓、鲜于摇光、芊氏四兄弟，都来了。” 长右低声默念着。 “蛫也在其中。他们是什么人？” “毕方的手下。他们兵分几路，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要想办法先捉个管事的小妖过来，打探清楚九儿被关在哪里。” 长右还在注视着洞口的情形。 “刚刚这三人不是正好？” “芊氏四兄弟是鲜于摇光的人，嘴硬得很。” 长右不以为然。 这时，洞内跑来一个小妖，到芊玄岩和芊丹林身后，拱手说道：“芊丹林大人，鲜于摇光大人请您前去议事。” 芊丹林收回思绪，转身望着小妖，轻轻点头：“知道了。” 第156章 英水之畔 长右和风予淳一直潜藏到入夜之后，四周变得昏暗，只有青丘山洞府的门口有一点光。 “大人。” 洞口的小妖行礼道。 听起来是有一个小头目从洞内出来了。长右远远观望，虽看不太清模样，但是从身形和着装来看，应该不是芊氏四兄弟，而是一名女子。于是，长右招呼风予淳准备好，随时动手。 那人刚行进至长右附近，长右就忽然出现在其身后，一只手揽住她的脖颈，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不要说话。” 长右警告道，风予淳赶忙抬起她的脚，二人将其抬入山林中。 “不要大叫，否则就杀了你”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长右才慢慢放开她。 “长右大人。” 长右一听这声音，借着昏暗的月光，勉强看清楚，此人竟是梁南嘉。梁南嘉没有叫嚷反抗，而是平静地看着长右和风予淳。 “梁南嘉？太好了！” 风予淳一看阴差阳错逮住了梁南嘉，喜出望外，赶忙问道：“九儿和天鸣被关在哪里了？” 梁南嘉微微蹙起眉，低头思索了片刻，咬了咬嘴唇，说道：“青丘的地牢。” “青丘的地牢在哪里？” 风予淳继续问道。 “这个……青丘地牢易守难攻，即便强攻进去了，你们也未必能安然出来。” 梁南嘉始终低着头。长右和风予淳都能感受到，青丘山妖族部族突发如此变故，原本镇定沉稳的梁南嘉，此刻心中亦是七零八落、翻江倒海。 “那我们该怎么救出九儿和天鸣？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风予淳此刻救人心切，焦急地询问道。上一次眼见着九儿被关押在离字门地下牢笼的经历，让他忧心忡忡，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这次九儿是不是又会受到什么残酷地折磨。 梁南嘉看着长右和风予淳，抿了抿嘴，思索片刻，随后说道：“不如我找个由头，把人提出来。明日下午未时，你们到青丘山北的英水之畔，那里有一棵超过三千年的橿树，树冠延伸几十丈，一眼便能认出。你们二人在橿树下等我，我带她们过来。” “你能帮忙肯定是最好的。” 长右一听梁南嘉愿意出手相助，开心地说道。 “嗯，那你们明日未时在橿树下等我，我要先回去了，免得他们起疑。” 梁南嘉又重复了一遍，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长右没想到营救九儿的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看来找对人是关键，好过愣头愣脑地硬闯。 而风予淳则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他望着梁南嘉离去的背影，明日真的能顺利救出九儿和天鸣吗？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稳妥起见，二人还是到距离山洞不远的树上继续探查众妖的动静。梁南嘉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只有夜间值守和巡视的小妖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今夜星罗密布，一轮弯月悬在天边，整片山林浸没在黑暗之中，只闻得近处几声虫鸣，鸟兽和分布在各个角落的小妖们或许都已安歇。洞口的两个小妖打着哈欠，似乎也感到疲累了，漫不经心地扫过前方一眼，百无聊赖。 过了不久，有人从山洞里出来。 “大人。” 洞口小妖一见那人，赶忙行礼，长右和风予淳定睛一看，是芊丹林，他身旁还有一名娇小的女子。 “九儿。” 九儿的身形长右一眼便能辨认出来，芊丹林押送着九儿，从洞中走出来。长右的双眼紧紧盯着二人，二人离开山洞，拐到路的一侧。 他聚集起妖力，想要趁机一举击倒芊丹林，救出九儿。 这时，风予淳拉住了长右。 “不行，天鸣还在他们手上，这会儿我们如果打草惊蛇，想要救天鸣就更难了，说不定还要坏了梁南嘉的计划。” 长右觉得风予淳说得也有道理，于是收起力量，悄悄跟在芊丹林和九儿身后。芊丹林领着九儿拐进林中的角落，然后消失在漆黑的山林中。 长右和风予淳仔细在周遭寻找，周遭草木丛生，根本看不清脚下的道路，辗转几圈下来，再不见二人的踪迹。明明瞪大了眼睛紧跟着，却还是跟丢了。 翌日，长右和风予淳赶在午时之末，找到了梁南嘉所说的千年橿树。青丘山北的英水位于翼泽的上游，英水沿岸生长着大量紫色鸢尾，如今正值花期，丛生的鸢尾花为青丘山点缀上别样的色彩，英水的波光粼粼将阳光打散，再反射出星星光点，飘荡在花与叶的缝隙间，美不胜收。 顺着蜿蜒的河岸，可以看到旁边那棵千年橿树，树干粗壮堪比一间茅屋，它有一小半的枝叶就悬在英水上方，树下只有一些低矮的小草，靠近河水一面的树干上已经爬满青苔。整棵树就像在青丘山张开的一把大伞，遮蔽阳光雨露，让这一片区域显得格外不同。 “山中自有千年树，这三千年的橿树居然如此高大威严。” 风予淳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不远处的鸢尾花还是一派清新美艳的姿态，这里一棵高大粗壮的巨树又让气氛骤然变得威严肃穆，两相辉映竟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嗯，跟它比起来，数历山那些百年橿树简直都是小把戏。” 长右也感叹道。他拨开低垂的枝桠，慢慢走近这棵橿树，轻轻把手放在橿树的树干之上。粗糙的树皮因为毗邻英水而显得湿润，在橿树下抬头看天，层层叠叠的树叶早就将天空严丝合缝地遮蔽住，透不下一点光。 忽然，从树上伸出三根藤蔓，飞快地朝长右伸展过来，并将他捆住。 长右聚集起妖力，强行挣断了藤蔓。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只见梁南嘉突然冲出来，摊开手，像是在施展什么法术，她手上的五个壁水貐环立即向箭一样飞向长右，将他紧紧捆缚起来。 风予淳原本正在拨弄鸢尾花，忽然发现这一变故，立即冲到长右身边。长右使劲挣脱，可五重壁水貐环紧紧锁着，根本脱不开身。 “梁南嘉，你这是做什么？” 风予淳冲梁南嘉大吼。 梁南嘉只是低下头，不说话。 “干什么？当然是捉住胆敢与毕方大人作对的逆贼。” 这时，姜玄黓缓缓从山林中走了出来。 长右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姜玄黓和梁南嘉。 “你居然出卖我们。” 长右握紧了拳头。 梁南嘉狠狠咬着牙，依旧一言不发，也不敢看长右和风予淳。 “哈哈哈……” 姜玄黓大笑：“我早就料到你们会想办法找内应解救九婴。你以为我留下她只是为了多个傀儡便于操控青丘山众妖？她的用处可大着呢。” 说着，姜玄黓就伸手摸了摸梁南嘉的头，如同在安抚他豢养的一只宠物。 风予淳注意到，梁南嘉的双臂在微微颤抖。 是了，梁南嘉或许一早就知道长右会找上她，什么未时在橿树下会合，都是一早就想好的说辞，所以一切看起来才那么顺理成章。风予淳的直觉是对的，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姜玄黓设计好的圈套。 风予淳拉开后羿之弓，对准姜玄黓，就是三箭射过去。姜玄黓只是一抬手，轻松打断了风予淳的箭气。 “年轻人，不要这么沉不住气，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何不乖乖束手就擒呢？” 姜玄黓的脸上露出邪魅的微笑，他挥挥手，示意梁南嘉靠边站。 长右既已受困，区区一个风氏一族的门人，姜玄黓根本不放在眼里。 第157章 姜玄黓的力量 风予淳降下箭雨，无数支箭如同雨点一般朝姜玄黓袭来，可姜玄黓以妖力张开的屏障不仅抵挡住了倾盆大雨一般的箭气，还将这些箭气统统击得粉碎。 “脾气不小，本事也不过如此嘛，可惜了手上那把上好的神器，竟然落到一个草包手上。” 姜玄黓打了个哈欠，风予淳的招数对他而言就像挠痒痒一样，他露出一副无聊的表情，故意激怒风予淳。 “打不过就快跑吧。” 长右低声对风予淳说。 “不行。” 风予淳果断地拒绝了长右的提议。九儿和没鹿天鸣被偷袭，长右也中了姜玄黓的圈套，自己这会儿怎么能丢下他们独自跑走呢？ “我看长右说得对，要不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求我放了你，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姜玄黓一边说，一边用小拇指挖鼻孔，然后弹弹手指。 风予淳再次拉开后羿之弓，倾注了更多的法力，对准姜玄黓连珠射出，姜玄黓依旧是轻松化解，伤不了他分毫。 “箭不是这么射的，我给你演示一下。” 姜玄黓说着，不等风予淳反应过来，就朝风予淳掷出两颗毒蔓，一颗打入了风予淳的左肩，一颗打入了风予淳的腹部，风予淳顿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远比平日受的箭伤、刀伤疼痛百倍。 被毒蔓击中的地方像被火焰灼烧，而且这种疼痛迅速向周边蔓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左手已经感觉到力气使不上来，只能勉强握住后羿之弓。风予淳看了看右掌上的血迹，血色发乌，可见打入他身体里的东西是带毒的。 “看明白了吗？” 姜玄黓弯起嘴角。 风予淳双唇泛白，额头布满汗珠，口鼻中剧烈地喘息着。他用右手伸进伤口里摸了摸，有一个坚硬的东西，只要触碰到那颗栗子大小的硬物，左肩的疼痛又要加重三分。可是，他知道如果任凭这玩意儿在他身体里留滞，他很快就会失去反抗的力量。于是风予淳咬咬牙，奋力伸手进去将右肩的毒蔓抠了出来，扔在地上。 紧接着，他又如法掏出打中腹部的毒蔓，这颗毒蔓比右肩上的更深一点，取出来的瞬间，血如泉涌。 “哟，还是个对自己能下狠手的，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姜玄黓看着风予淳那只血淋淋的右手，瞬间对风予淳有了兴致。 取出毒蔓之后，虽然依旧疼痛，但疼痛感没有再继续向身体的其他部分扩张。他用法力封禁住流血的伤口，略微有些眩晕，想不到姜玄黓才施展了一招，就让自己险些去了半条命。 风予淳死死盯着姜玄黓不敢松懈，仿佛稍有不慎自己就要粉身碎骨。他调整好气息，身体还在颤抖着。 姜玄黓再次向风予淳掷出毒蔓，这次风予淳做好了准备，挥动起后羿之弓将毒蔓击开。 “不错，有点儿长进了。” 姜玄黓看着风予淳不屈不挠的样子说道。 眨眼之间，姜玄黓就冲到了风予淳面前，风予淳还晕晕乎乎，反应不及。只见姜玄黓肘击、锤顿、脚踢，对着风予淳一番拳脚，风予淳毫无招架之力，如同被秋风席卷的落叶，只能任人摆弄。而且姜玄黓下手招招狠辣，刻意对准风予淳左肩和腹部的伤口，风予淳连连发出惨叫。 长右知道风予淳根本不是姜玄黓的对手，可风予淳不听劝告，执意要与自己同进退，这无异于自寻死路。看到他被姜玄黓打得这么惨，长右爆发出强大的妖力，想要挣脱五重壁水貐环的封禁，他的额头、脖颈、手臂上青筋突起，口中发出响彻山林的吼叫。 风予淳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姜玄黓拍拍手，抬眼看到长右着急的样子。 “长右大人，您就不必挣扎了。我知道普通的壁水貐环未必能完全困住你，稳妥起见，我让她一出手就放出全部五重，你就站在那儿乖乖看好戏吧。” 姜玄黓得意地说道，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到风予淳身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好好看看，你的手下是怎么死的，看看跟毕方大人作对的下场。” 姜玄黓一脚踩踏在风予淳腹部的伤口上，风予淳又吐出一口鲜血。 长右气得咬牙切齿，他攥紧了拳头，继续全力挣开束缚。 风予淳知道，如果再这样挨打下去，自己很快就当场毙命，一定要想办法反击。可是，遍体鳞伤的他，被巨大的痛楚钳制着，力量很难施展出来，应该怎么办呢。 正在姜玄黓得意之时，风予淳拼尽全力，一手抱住姜玄黓踩踏在他腹部的脚，同时摆动起身体一脚踢中姜玄黓的腹部。姜玄黓想不到风予淳重伤之下还有这样的爆发力，突然失去平衡，便要倒地。风予淳借机翻身起来，骑在姜玄黓头上，几拳下来猛击姜玄黓的头部。 姜玄黓也不甘示弱，伸手一把抠住风予淳下腹的伤口，风予淳瞬间没了力气。姜玄黓果断将风予淳推倒，猛踢风予淳的腹部，风予淳蜷缩成一团，被姜玄黓最后一脚踢出一丈远。 “好小子，本来我看你还有点骨气，打算让你死得体面一点。竟然把我逼到这个份上，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长右一看不妙，姜玄黓气冲冲地走向风予淳，他折磨人的功夫可是出了名的，风予淳这个愣头青小子自幼在风氏一族离字门长大，根本不知道姜玄黓的恐怖之处。 “傻小子，赶紧跑吧。” 长右大喊一声。 “跑？你以为他跑得了？” 姜玄黓瞥过长右一眼，冷笑一声。 长右更加拼命想要挣脱开壁水貐环，他聚集起更多的妖力，支持四体与壁水貐环对抗。 姜玄黓一脚踢在风予淳的右肩，让风予淳可以翻身过来，仰面朝上。随后，他将力量聚集在手上，在风予淳左肩和腹部的两处伤口轻抚两下，风予淳感觉伤口就像忽然炸开了一样，虽不见流血翻滚，却很快如同几只猫爪在持续抓挠，疼痛难忍。 随后，不止是伤口之上，他的四肢、后背、脑门都出现了这种疼痛的感觉。风予淳痛得不敢动弹，全身像是痉挛了一般，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只要稍有颤动，便会拉扯出更大一片的痛楚。可是，他的身体依旧颤抖个不停，比之前更加剧烈。 “去死吧。” 姜玄黓将风予淳一脚踢进英水之中。 长右再也忍无可忍，他大吼一声，妖力像爆竹一样迸发而出，立即冲破了两重壁水貐环。虽然仍被封禁，但至少可以有所行动了。 “怎么回事？” 姜玄黓瞪着梁南嘉，梁南嘉看到长右冲破壁水貐环，也是目瞪口呆，壁水貐环封禁众妖从无纰漏，根本不曾发生过被冲破的情况。 眼下姜玄黓根本没时间去追究这情状是否梁南嘉放水，长右抄起碧蓝色的长枪，已经向姜玄黓冲锋过来。长右的行动还被封禁着，没办法行动自如，只能在原地小范围地移动身体，可用来与姜玄黓对战的也只有一条手臂。 即便如此，姜玄黓与长右对战也丝毫不占上风。长右到底是长右，以一当千登峰造极的战力，勇武不输当年。几十招下来，姜玄黓终被长右打倒在地，长右一脚踩在姜玄黓脸上。 “狗杂碎，别忘了你当年被老子打得满地爬学驴叫，你以为几个破环就能拿老子怎么样吗？老子一只手照样给你揍趴下。” 长右朝姜玄黓啐了一口。 第158章 风予淳的力量 姜玄黓知道自己不是长右的对手，所以精心谋划了这一番，却没想到竟然还是被长右狠狠地踩在脚下。 “梁南嘉！” 姜玄黓愤怒的喊道。 长右闻声，抬头看着梁南嘉。此刻梁南嘉距离二人还有一段距离，他能看出来，梁南嘉并不愿听命于姜玄黓，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梁南嘉微微举起右手，突然，从橿树上又延伸下来一些藤蔓，缠住了长右，并将长右拖至橿树之下。随后，更多的藤蔓从橿树上不知名的地方落下，直插入泥土里，不多久，一道绿色光幔将长右团团围住。 梁南嘉擅长各种封禁之术，又有法宝傍身，这也是姜玄黓留下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长右身上还留有三重壁水貐环，再加上这一重封禁，算是解了姜玄黓的燃眉之急。 姜玄黓缓缓站起身来，吐一口唾沫，唾沫里还带有血和灰尘沙粒。他用袖口轻抚了一下嘴角，盯着长右。 “长右大人，别以为妖力高就天下无敌了，敢来找你，我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你和九婴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还不是栽在了毕方大人手上？” 姜玄黓一边缓缓靠近长右，一边说道。 忽然，英水内溅起一阵水花，之前被姜玄黓打落的风予淳竟然从水中冲了出来，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 此时的风予淳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左肩和腹部的伤口还在，人却如同新生一般，恢复了精神。 “小子，你没事儿啦？” 长右看到风予淳挺直站立的侧影，问道。 风予淳看着长右，微微点头。 姜玄黓既吃惊又疑惑地看着风予淳，怎么会无事呢？自己招招朝着风予淳的要害攻去，即便是现今镇妖世族中的高手，不死也要卧床十天半个月才可能站起来，这小子不仅从英水中又跑出来了，还像是焕发了神采。 “该死。” 与其疑神疑鬼，不如趁早结果了这个麻烦，姜玄黓如此想着，飞快的冲向风予淳，两人再次交起手来。风予淳用法力暂时护住了左肩和腹部的伤口，又抑制住了体内余毒，接下来与姜玄黓的交锋似乎还多了另一股力量的加持，气势与先前被碾压的状况完全不同了。 风予淳拉开后羿之弓，对准姜玄黓。姜玄黓轻蔑地看着风予淳，对他来说，风予淳的法力和箭气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即便风予淳万箭齐发，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箭气离弦，姜玄黓再次以妖力欲将其打断，可这一次，他却发现箭气来势汹汹，他使上与先前的同等的妖力已经无法打断，此时再要躲闪或阻挡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看着这一击正中自己的胸口。 姜玄黓被箭气中爆发的力量所伤，趁着这个空档，风予淳立即对准困住长右的招式，破坏掉那层绿色的光幔，长右艰难地向外移动，风予淳也一跃到长右身边。 看来这次是低估了风予淳的力量，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镇妖世族门人，竟然能在英水之下绝地逆转，如今二人站在一起，硬碰硬不是上策。姜玄黓赶忙起身，对梁南嘉使了个眼色，便匆匆逃走了。 长右不能动弹，风予淳又不是姜玄黓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荒而逃。 “梁南嘉竟然会出卖我们。” 风予淳看着梁南嘉离开的背影，低声说道。 “姜玄黓挟持了涂菁菁，梁南嘉自然是投鼠忌器，只能做他的傀儡。我们早该想到，只是救人心切，被姜玄黓这孙子利用了。” 长右摇摇头，看着风予淳还愣在那里，于是用手肘撞了撞风予淳，喊道：“小子，你想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我把壁水貐环解开。” “啊。” 风予淳赶忙回过神来，按照长右教他的方法替他解开三重壁水貐环。 重获自由，长右痛快地伸展开双臂，大叫一声。 “如此，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找到九儿和天鸣的所在，昨夜太黑跟丢了，好在知道了大概的位置，趁着现在再去探查一番吧。” 风予淳说道。 “嗯。” 两人于是又一起朝青丘山妖族部族洞府跑去。 “对了，你这小子，怎么落水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发生什么事了？” 风予淳迟疑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向长右说起水下的事情。 其实，自从为后羿之弓开封之后，风予淳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一夜在幻境中的经历，和九儿对他说的关于四种力量的话。渐渐地，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可是，他也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动用这股力量，每次他想将这股力量释放出来，总感觉它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意志。 关于这个问题，风予淳曾经偷偷请教过风之楠，风之楠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指导风予淳用好这股力量。但是，并要求风予淳不要将这件事对别人讲，所以风予淳也就一直没当回事。 落入英水之时，风予淳全身还在被巨大的痛楚折磨着，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也许是河水灌入伤口，冲淡了浅层皮肉的毒性，也可能是痛得麻木了，总之他终于开始慢慢冷静下来，拼命思索脱困的方法，这才想到一直被忽视的这股强大力量。 所有的方法都错，风之柳教给风予淳的所有的方法，都不能真正引出这股潜藏的力量。只有把风之柳教给他的一切统统忘掉，才能解开这股力量，让它为己所用。风予淳情急之下开始各种尝试，终于找到了其中的诀窍。 长右听完，心中暗自推测，这莫不就是潜藏在风予淳体内的妖力。风予淳在风氏一族长大，风氏一族所使用的力量是神族后裔的法力，他们教授的方法自然也是运用法力施术、布阵。然而，风予淳到底是妖神，有继承自母亲的妖力。他能在绝境顿悟妖力的操控要领，既是时运使然，也更可见他的临危不乱和天资聪颖。 长右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一起赶到了昨日跟丢芊丹林和九儿的地方。 此处与青丘山其他山林并没什么不同，草木丛生，地上有一条被人常年踩踏而变得光秃秃的小路，蜿蜒延伸至林中，随后越来越淡，直至消失。若只是这样的地方，不至于昨夜会找不到芊丹林的踪迹，附近一定藏有什么玄机。 “梁南嘉说，青丘山的地牢易守难攻，昨夜芊丹林和九儿在这里消失的，多半是有什么障眼法。” 长右对风予淳说道。 风予淳拿起后羿之弓，对准小路的尽头，射出一箭。 箭落在一棵树上，随后箭气便消散了。 紧接着，风予淳又朝不同方向接连射出几箭，终于在一处隐秘的角落，发生了异变。一箭射出，阻挡在前的巨石消失不见了，半人高的杂草也消失不见了，露出后方山体的一个洞口。洞口简陋而狭小，只能容许二人并排走过，也无人看守，山洞向下方延伸，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长右和风予淳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向洞中走下去。 这条道很长，两人走了很久，依旧是一条狭窄的道路。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长右和风予淳隐约闻到一股血腥的气味，他们变得担心起来，赶忙加快脚步。再前行了一段，隐约可见微弱的光线，等他们走近，终于进入一个开阔的房间，四周还有多扇门，连接着其他地方。 但是，眼前看到的这一幕，让风予淳和长右都颇感意外。 第159章 涂菁菁 几个小妖倒地不醒，四周再不见其他人。长右和风予淳开始分头进入不同的门内，寻找九儿和天鸣的踪迹。 这里果然是青丘山的地牢，每扇门进去，走道两边都有一些牢房，关押着几个妖。 “小子，过来。” 风予淳正在一扇门内查探，听见长右叫他，他赶忙跑过去。只见三间牢门大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其中有一间牢门口还有打翻的饭菜。 风予淳俯身轻轻摸了一下那些饭菜。 “还有余温，她们逃出去没多久。” 风予淳说道。于是，二人赶忙往沿原路返回，跑出地牢。 刚刚到地面没一会儿，长右和风予淳就听到了不寻常的响动，似乎有一群人在朝这边赶来。如此看来，九儿和天鸣还没有走远，加紧些步伐或许能追上。麻烦的是，前来地牢的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发现了长右和风予淳，在后面紧追不舍。 “真是一群苍蝇。” 长右决定先解决掉身后这些人。他停下脚步，聚集起妖力，又变幻出了他那把威武的长枪。 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不等长右出手，忽然一道火墙横亘在长右与鲜于摇光一众之间，随后九儿从山林中冒了出来，走到长右附近。长右朝九儿的方向看过去，还有没鹿天鸣和涂菁菁，就在不远处。 “鲜于摇光大人，九婴和长右都在，我们不是对手，是不是先撤退，再从长计议？” 芊青峰紧邻鲜于摇光，低声对鲜于摇光说道。 鲜于摇光无所表露，仔细盯着长右和九儿，内心也在盘算。过了片刻，他微微后退几步，说道：“先回去告诉姜玄黓，地牢被破，九婴被长右劫走了。” 一行人便匆忙逃走了。 长右收起长枪，走到九儿面前。 “就这几个臭鱼烂虾，还不用你出手呢。” 他把手放在九儿头上，搓了搓九儿的头发，说道：“出来了就好。” 见到这一幕，风予淳赶忙跑了上去，插到长右前面看着九儿。 “九儿，你们还好吧？” “我没事。” 九儿看到风予淳的反应楞了一下。 长右立即从侧面将风予淳的头往旁边一推，风予淳整个人随之踉跄着到了九儿的另一侧。 “你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长右不满地说。 “咱们先找个地方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风予淳没搭理长右，转头对九儿说。 “对，先离开这里。” 于是，九儿一行四人和涂菁菁一起，继续往山林中前进，找了一棵树下休息，共同商议。 “依我看，不用跟他们纠结，直接杀进去，好好教训姜玄黓和鲜于摇光一番，他们自然要灰溜溜地离开。” 长右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既然我们都出来了，那就不必瞻前顾后。” 九儿对长右表示认同。 没鹿天鸣依旧不说话，风予淳则看看众人，他相信以九儿和长右的实力，要赶走姜玄黓和鲜于摇光并不是难事，只是隐约觉得不妥。 “哼。” 这时，涂菁菁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以为你们会有出手的机会吗？” 众人都将目光投到了涂菁菁身上。 “什么意思？” 九儿不解地问。 “姜玄黓是什么人？你和没鹿天鸣是怎么被抓的？对，你和长右是妖力登峰造极，无人能敌，可是那又如何？两千多年前还不是一样被毕方算计杀身而死？姜玄黓和鲜于摇光自知不敌长右，却敢来找你们，无非就是因为你们自恃妖力甚高，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你们。须知，再好用的刀，摆弄多了也容易自伤。” 涂菁菁扫了在座的四人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九儿和长右身上，继续说道：“光会以妖力制敌，不知谋划，与莽夫有什么区别？我看你二人历经大难也没什么长进。” 涂菁菁好数落人的毛病让人听了心中不快，但她说的道理却半分不假。九儿回想起复生之后这一路，虽然每每能在最终化险为夷，却没有一次能躲过毕方手下们的算计，连新垣异这种妖力混沌的垃圾都三番五次的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若不是凭借一点运气，或许自己早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那你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没鹿天鸣望着涂菁菁问道。 “怎么办？姜玄黓自然是冲着你们来的，只是顺便抢了我的青丘山。如今我们脱身出来，他必定谋划好了新的陷阱就等着你们往里跳。而且，我既已与他撕破脸，就不能只是凭你二人的妖力将他赶走了事，否则于我青丘而言，遗患无穷。想要赢得这一仗，就不能一味蛮干，出其不意，方能制胜。” 九儿原本以为涂菁菁仗着自己地盘大，只是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听了她今日的一番话，细想这上古极妖几千年来周旋在自己与毕方之间，稳坐青丘山，还将青丘山治理得一派繁盛。现在想来，或许不是青丘庇佑了她乖张的性情，而是她守住了青丘不受妖族权力动荡的牵连。 涂菁菁向大家说出了她的反攻计划，重新夺回青丘山。 “什么？长右劫走了九婴？” 姜玄黓刚刚对战长右失利，转眼就听到这个噩耗，顿时大发雷霆。 “青丘山的地牢如此隐秘，易守难攻，他是如何发现的？” 姜玄黓停顿了片刻，似乎想到什么，他忽然瞪着身旁一直低头伫立的梁南嘉，一把扼住她的喉咙，愤怒地质问道：“是不是你？昨晚你对长右说了什么？还是今天？你偷偷向长右传递消息，告诉他青丘地牢所在，是不是？” 姜玄黓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瞪得滚圆，要吃人的样子。 “没有，不是我！” 梁南嘉痛苦地抓着姜玄黓的手腕，感觉脖子都快被掐断了。 “哼。” 姜玄黓用力一摆手，梁南嘉即从台上滚了下去，摔倒在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脚下。 “你别以为放走了涂菁菁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来人！” 姜玄黓看着涂菁菁喊道。 “属下在。” 几个小妖上前回复道。 “把这个贱人拉下去，重打一百鞭子，吊起来挂在洞口，让他们都看看，敢背叛我的下场。芊玄岩，你去盯着，她要是敢反抗，就再加一百鞭子。” “是。” 芊玄岩拱手领命，几个小妖便架着梁南嘉下去了。 鲜于摇光和剩下的二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鲜于摇光朝芊青峰使了个眼色，于是，芊青峰上前行礼，小心问道：“姜玄黓大人，不知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姜玄黓看了芊青峰一眼，思索片刻，转而收起愤怒的表情，像是已经有了主意。 “无妨，九婴和长右从来自恃妖力无人能敌，横冲直撞。涂菁菁也是个嚣张跋扈的疯婆子，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定然是恼羞成怒。这次他们肯定还是要回来报仇的，再重新抓回来就是。” 姜玄黓驱退了厅内的其他小妖，只留下鲜于摇光和芊丹林、芊青峰，以防再有人给外面通风报信，并开始部署诱捕九儿、长右和涂菁菁的事情。 姜玄黓才刚刚说完，就听见洞口传来一声巨响，四人一齐朝洞口赶过去。 只见，洞口的小道上，梁南嘉的手脚还被从两边树干牵引来的绳索捆着，背上被打了几鞭子，鲜红的血透过衣衫沁出一道又一道的印迹，也有的地方外衣破损，露出里面的衣服。而负责行刑的小妖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第160章 涂菁菁的反攻 芊玄岩与风予淳在一旁对峙，不时有箭气穿过山林飞到鲜于摇光附近。 “他们行动如此迅速。” 鲜于摇光说道。 自从找到动用体内妖力的方法之后，风予淳如有神助。与平和敦厚的法力不同，妖力像是猛烈灼烧的柴薪。现在风予淳还难以自如掌控这股力量，但在跟芊玄岩的对战中，已经可以游刃有余，而不像之前在鹿蹄山时那样，完全被他压制着。 “哟，几个月不见，你小子长进不少啊。” 芊玄岩感叹道。 风予淳拉开后羿之弓，接连又是几箭朝他射过去，芊玄岩赶忙躲闪开，箭气直接穿过他，将困住梁南嘉手脚的绳索截断，梁南嘉因此而跌坐在地上。 芊玄岩瞥过梁南嘉一眼。 “好小子！” 他立即朝风予淳又攻过去。 “这个风氏一族的小子什么来头？怎么会跟九婴和长右混在一起？” 姜玄黓冷眼看着前方卖力对付芊玄岩的风予淳，中午自己也是算漏了他，才马失前蹄。 “他被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风之楠收养，对外说是艮字门风之榆的儿子，不过……” 鲜于摇光回复道。 “不过什么？” “不过风之榆那儿子早就病死了，这小子是冒名顶替的。他的真实身份似乎有人有意掩盖，我们还没查到。” 姜玄黓冲鲜于摇光翻了个白眼。 “哼，你也不过如此嘛，没用的废物。” 姜玄黓无神的双目远远注视着风予淳，这个风氏一族门人很是有趣。 “为什么只有这么个小子杀过来？以九婴和长右的性子，此刻杀过来的应该是长右才对。” 姜玄黓忽然意识到当前不对劲的地方。 “谁说我没来？” 这时，长右出现在一侧的山林中，他将长枪架在肩上，缓缓走向众人。 芊玄岩被风予淳雨点一般的箭气逼得节节败退，落到长右附近，长右看了他一眼，随后握紧长枪，便朝着芊玄岩一挥。芊丹林一看不妙，立即冲上前，施术挡住了长右的一击。 “找死。” 长右正要刺向芊丹林，只见一个火球飞来，击中芊丹林的腹部，芊丹林向后飞出一丈远，撞在一棵树上，咳出一口鲜血。 长右回过头，刚刚那一击是九儿施展的。他略微有些不满，明明跟她说过，不需要她出手，怎么今日接二连三地抢在自己前面出招。只是眼下两方对垒，长右也没有多说什么，将枪纂往地上一顿，威严地望着众人。 “丹林。” 看到好兄弟为帮自己而受伤，芊玄岩赶忙冲上前去查看芊丹林的状况。 “没事。” 芊丹林摆摆手。 风予淳随之停手，走到梁南嘉面前，梁南嘉抬起头，望着风予淳。今日她才刚刚出卖了风予淳和长右，还害得他们险些被姜玄黓算计，此时若他要来找自己算账，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风予淳只是将五个壁水貐环扔在梁南嘉面前的地上。 “涂菁菁还在等你助她一臂之力呢。” 风予淳说道。 梁南嘉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没有时间坐在地上惊讶，赶忙收起壁水貐环，站起身来。看样子，涂菁菁最终还是选择了跟九婴联手。 长右一行人突然杀过来，芊丹林替芊玄岩出头而负伤，梁南嘉又反叛去了九婴阵营，姜玄黓原本计划好的一切，此刻被打得稀烂。 长右、九儿、风予淳、梁南嘉站定，并没有急于攻上去的意思。姜玄黓和鲜于摇光屏住呼吸，正在苦苦思索接下来该要如何是好，忽然，从他们身后射来一阵箭气，好在二人都有所察觉，立即转身抵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鲜于摇光定睛一看，竟是没鹿天鸣拿着危月燕弓偷袭。 “怎么会，她这么快就找到了危月燕弓？” 鲜于摇光将没鹿天鸣的危月燕弓和涂菁菁的九皇玉衡鞭收缴之后，都仔细藏匿了起来。想不到他们让风予淳制造骚乱引众人出来，混进去寻找法宝，仿佛一早就猜出了法宝的位置一般神速。如此说来，涂菁菁应该也在洞中了。 姜玄黓有些愠怒，直冲向没鹿天鸣，没鹿天鸣却不恋战，赶忙跑走。就在姜玄黓追到山洞入口的时候，一阵挥鞭朝他袭来，他被迫与半路杀出的涂菁菁对战起来。 涂菁菁的鞭法行云流水，姜玄黓根本无法近身，二人从洞口一路纠缠到山林之中。姜玄黓出手招招狠辣，并接连向涂菁菁投出毒蔓。几十招下来，姜玄黓还是略占上风，涂菁菁只能勉强招架。 眼看涂菁菁或将吃亏，梁南嘉也赶忙冲了上去。梁南嘉频频施展封禁之术，姜玄黓烦扰不断，最终将梁南嘉重伤打退。 长右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九儿却一把将其拦下。 “涂菁菁说得对，其余闲杂人等我们可以替她收拾干净，但是为首的姜玄黓必须留给青丘自行了断，涂菁菁此时若不立威，等我们走了，青丘将后患无穷。” “她根本不是姜玄黓的对手。” 长右说道。 “你看。” 九儿指了指梁南嘉。 此时，梁南嘉再次向青丘山众妖发出信号，接连三道紫红色的光直冲云霄，在傍晚由蓝变橘红色的天空中炸裂开，化作一团烟雾，发出巨大的声响。 过了没多久，大批人马向这边涌来。九儿细数了一下，这次是八队人马陆续赶到，比上次围攻自己的人还要多些，几个小头领将姜玄黓和涂菁菁团团围住。 姜玄黓眼看着自己被这群小妖包围，却在涂菁菁连环进攻下不敢分心。 “封禁！” 待小妖们的位置站定，梁南嘉一声令下。 八个小头领纷纷聚集起妖力，开始向姜玄黓的方向施展。八人的力量编织成一张网，覆于姜玄黓的头顶，随后向下延伸，变得如同牢笼一般，欲将姜玄黓困住。 鲜于摇光见势不妙，赶忙往前冲，想要助姜玄黓一臂之力。芊青峰见状，也跟着鲜于摇光冲了过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靠近，两侧便有两道箭气袭来，是没鹿天鸣和风予淳。 没鹿天鸣和风予淳阻挡在二人面前，不让他们插手青丘与姜玄黓之间的争斗。随即，这四人也在靠近洞口的山林中陷入了混战。 “哼，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姜玄黓聚集起妖力，猛烈地攻击小头领合力布下的天罗地网，这座牢笼发生剧烈震荡，仿佛再被他攻击几次，封禁就要化为灰烬一般。 “赑屃，上前！” 梁南嘉又大喊道。 于是，小头领们带来的人马中，各有一队人跑到自己头领的身后，他们也聚集起妖力，支援天罗地网的封禁。这一次，天罗地网变得更加坚实，如同被下了赑屃术一般。当然，因为这层封禁由妖力聚起，并不是真实的牢笼，即便施展赑屃术，也没有办法达到在实物上施术的同等效用。 姜玄黓依旧猛烈地从内部破坏天罗地网，施术的小妖们吃力地苦苦支撑着。 “天雷，上前！” 梁南嘉一声令下，第二支小队人马到各个小头领身后，施展妖力，一道雷电在天罗地网内落下，对准姜玄黓。姜玄黓反应迅速，赶忙跑到别处躲开，紧接着又是另一道雷电落下。虽然雷电间隔有一定的时间，但是这下他总算没办法抽出手来破坏天罗地网了。 “想不到涂菁菁还藏了这一手，难怪她不让我们插手。” 长右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一众小妖联合起来共同施术，竟然也能把毕方手下排行第一的上古极妖，逼到这个份上。 第161章 大获全胜 姜玄黓将妖力聚集在身体上，趁躲避雷电的空档，奋力冲撞天罗地网的侧沿，想要突围出去。可是天罗地网中的雷电步步紧逼，致使他施展不开拳脚，几番下来，这座牢笼依旧纹丝不动。这样的困兽之斗，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和心力。 梁南嘉扶着树，勉强站起身。她捂着腹部被毒蔓击中的伤口，吐出一口血来，因为剧烈的疼痛，她的额头、鼻头、布满汗珠。 “梁南嘉大人，小心。” 身旁的小妖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涂菁菁也冲了上来，立马施术封住梁南嘉抠出毒蔓后，流血不止的伤口。 “多谢大人。” 梁南嘉吃力地向涂菁菁表达谢意。她扫过还在待命的小妖们，举起另一只手。 “封绝，上前！” 梁南嘉一声令下，这次所有的小妖全部上前，施展妖力。 只见天罗地网内出现许多鸡蛋大小的白色光球，这些光球围绕在姜玄黓周身，令其无所遁形。随着妖力的持续注入，白色光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直膨胀到一个人的头颅大小。忽然，这些光球从四面八方飞快地冲向姜玄黓，姜玄黓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便如同被冰封一般，身体被某种白色的晶石禁锢。 随后，张开的天罗地网也慢慢向中心收拢，包裹在白色晶石之外。姜玄黓俨然一座雕塑，只有头还露在外面。 长右和九儿都叹为观止。 在当上妖王之前，九儿也是不周山妖族部族首领。九儿和长右知道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从不曾带小妖们操练过什么封禁之术，若有争端，便是妖力之上见真章。就像涂菁菁说的，九儿与长右正是太过看重自己的力量，所以目中无人，遇事只会见招拆招地蛮干，不知谋划，故而反复吃亏受挫。 再好用的刀，摆弄多了也容易自伤。 再来看如此壮观的天罗地网，这就是青丘山的力量，不是依靠涂菁菁一人之力，而是青丘山八方兵勇共同守护的家园。因为涂菁菁的治理，才让他们有对战强敌的底气，虽然涂菁菁的妖力不及姜玄黓，却依旧无所畏惧。 另一边，没鹿天鸣和风予淳将鲜于摇光和芊青峰打得节节败退。眼看连姜玄黓都中招被擒了，鲜于摇光朝芊青峰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朝密林跑走，芊玄岩也扛着芊丹林一起，仓皇离开。 涂菁菁重新坐回青丘山妖族部族首领的宝座，姜玄黓带来的小妖们见几个头目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早就作鸟兽散。洞府内又换回青丘山的小妖们值守，大家欢呼雀跃，这几日笼罩在青丘山的阴霾总算烟消云散了。 姜玄黓被小妖们抬上来，立于下方。 “涂菁菁，你胆敢勾结九婴，如今罪名坐实，你就等着毕方大人收拾你吧。” 姜玄黓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帮小妖逼到如此份上，恼羞成怒，沦为阶下囚依旧不忘威胁涂菁菁。 “来人。” 涂菁菁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召唤道。 “属下在。” 几个小妖上前。 “把姜玄黓扔下断崖。” “是。” 随即，跑上来七八个小妖，他们推上来一架板车，然后将姜玄黓抬到板车上，拖着板车退下了。 “大人。” 梁南嘉忧心忡忡地上前。 “怎么？” “就算扔下断崖，姜玄黓也不会死，日后怕还要卷土重来。” 梁南嘉说道。 “他是上古极妖，要杀上古极妖，哪儿那么容易？不过不用担心，如今九婴重新现世，毕方必定派他先追杀九婴，就算他想来找我们寻仇，也分身乏术。” “可是，万一又像从前那样，九婴被毕方所灭，那我青丘山岂不变成了毕方下一个靶子？” 梁南嘉依旧不放心。 涂菁菁低下头，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让九婴不要输。” “什么？” 梁南嘉抬头惊讶地看着妖族首领。 “形势所迫，既然他们认定我们已经投靠九婴，我们也是百口莫辩。想让青丘山免除日后的灾祸，我们除了将错就错，没有其他选择。只要九婴不死，青丘就还是青丘。” 涂菁菁走到王座的后面，从一个低矮的柜子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梁南嘉。 “你把这个送去交给九婴，跟她说，来日不周山有难，点燃此物，青丘山自会出手，还给她今日助我脱困的人情。” “是。” 梁南嘉接过锦囊，拱手领命。 “另外，让他们尽快离开青丘山。” “啊？是，属下遵命。” 涂菁菁翻脸依旧跟翻书一样快。 此时已入夜，九儿一行四人在翼泽之畔燃起篝火，这是她第一次有大获全胜的感觉。往日，她总是被逼上绝路，吃尽苦头，才有机会逆风翻盘，没想到这一次涂菁菁只是略微谋划，就如此顺利地赶走了姜玄黓和鲜于摇光。 “九儿，你似乎很开心。” 风予淳紧靠九儿坐着，转头望着九儿，篝火的火焰微微跃动，让九儿脸上的光也忽明忽暗。 “是吗？” 九儿自认面色上并无任何表露，却不想轻松畅快的情绪还是不胫而走，被风予淳察觉了。 “很开心。” 风予淳微微点头。 “今日，我也算是开眼了。” 难得看见九儿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风予淳凑到九儿耳边，轻声对九儿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要是天天能看见你笑就好了。” 只有九儿能听见的耳畔低语。 九儿转头看着风予淳，四目相视。风予淳的眼睛里有光，像天上闪烁的星星。 “臭小子，你跟九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长右坐在九儿另一侧两步远的地方，见这二人的样子可不乐意了。 “你管我呢！” 风予淳此刻也是如释重负，故作嚣张地回敬长右。 “嘿！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长右就站起身朝风予淳走来。风予淳见状，也赶忙站立，撒腿就跑，两人在翼泽之畔追逐起来。 没鹿天鸣可是难得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从前在厎阳山都只有她一个人独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波澜不惊。因为九儿的出现，她原本单调乏味的生活才多了一抹色彩，如今跟他们一起出来，并肩作战，心里感到无比充实。 长右追赶着风予淳到翼泽芦苇边，风予淳一溜烟躲到没鹿天鸣身后。 “抓不到我吧！略略略……” 以没鹿天鸣为盾牌，风予淳得意地冲长右做鬼脸，挑衅升级。 没鹿天鸣这会儿忽然鬼使神差地抓住风予淳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他投入翼泽之中。风予淳猝不及防，狼狈入水，渐起巨大的水花。 “哇，天鸣，你怎么帮着长右偷袭我！” 风予淳吃了大亏，一边刨水一边说道。 “哈哈……” 没鹿天鸣也笑了起来。 接着，长右和没鹿天鸣都感觉背后突然出现一股力量，但是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只见九儿也加入进来，一左一右，伸手将长右和没鹿天鸣一起推入翼泽之中。 “哈哈，叫你们俩欺负我，还是九儿对我最好！” 看到没鹿天鸣和长右也被九儿推落水，风予淳又转为得意地大叫。 “好九儿，你也别想跑！” 长右以妖力幻化出一条碧蓝色的绳索，缠住九儿的腰身，将她一把拉入水中。 四人在水中相互泼起水来，开心地大叫大闹。平日里冷冰冰的九儿和没鹿天鸣，此刻仿佛被点燃了一样，跟风予淳和长右一起疯玩。四个人浑身湿透，相互叫嚣着，你来我往，笑声响彻山林。 第162章 分头行动 梁南嘉将锦囊交到九儿手中，向九儿说明了涂菁菁的意思。 “好的，多谢青丘的好意。” 九儿拿着锦囊。想不到被姜玄黓这一逼，反而阴差阳错地让自己得到了涂菁菁的支持，这绝对算得上天大的好事，一向冷言恶语的涂菁菁，从不轻易向人示好。 “那我就告辞了。” 梁南嘉向四人作揖。 “等等。” 风予淳赶忙叫住了梁南嘉。 “你还有何事？” 梁南嘉困惑地望着风予淳。 “梁南嘉大人。” 风予淳恭敬地向梁南嘉说道：“还请你告诉我，游涧儿现在是否在青丘。” 梁南嘉这才想起来，风予淳从一开始就在四处打听游涧儿的下落。她抿了抿嘴，然后对风予淳说道：“实不相瞒，你上次说起这件事情之后，我有特意仔细盘查过，自从二十年前她离开之后，确实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那她还能去哪儿呢？” 风予淳心有不甘，接着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游涧儿自幼在翼泽中长大，离开之前从未踏出过青丘山半步，至于之后她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无从知晓，或许你们应该去别的地方再打探一下。” 梁南嘉看到了风予淳失落的神情，爱莫能助。 “多谢。” 风予淳叹了口气，谢过梁南嘉。 梁南嘉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便离开了。 长右看风予淳满面愁容，用手臂揽着风予淳的脖子，拖着他一边往篝火走，一边安慰道：“小子，放心，这一路还长着呢，你再慢慢打听，肯定能找到她的。” “嗯。” 风予淳无奈地应道。 翌日，大家刚刚醒来不多久，整理一番准备离开青丘山，继续朝巽字门行进。长右忽然接到卫澧送来的信。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九儿见他神色凝重，问道。 “归丘遇上麻烦了。” 长右把信递给九儿。 原来，在联络各个妖族部族首领期间，归丘遇上了姬良玉，似乎是毕方派她来清理支持九婴的势力。归丘不是姬良玉的对手，频频受阻，所以希望长右能去支援。 “毕方既然知道我回来了，这是迟早的事，那你就去找归丘吧。” 九儿看完信，说到。 “那你这边能行吗？” 长右看了看不远处的风予淳和没鹿天鸣。深入风氏一族盗取金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风氏一族是镇妖世族中最为显赫的一族，又有强大的阵法护佑。上一次去离字门，九儿已经吃了大亏，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在等着。 “不用担心，他二人都不受风氏一族结界的影响，有他们帮我，应该没问题的。” “可是，那小子毕竟是由风氏一族抚养长大，而且还有他母亲的事。” 长右说道。 九儿侧过脸，看着风予淳。 此刻，风予淳正蹲在翼泽的岸边，入迷地拨弄水下的石头，或许是忽然发现了鱼虾螃蟹一类的东西。像是感应到九儿的目光，九儿望过去的时候，风予淳也刚好抬头看九儿，然后向九儿摆出一张和煦的笑脸，朝阳从天边降下一道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不用担心。” 九儿回应给风予淳一个浅浅的微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点，悄无声息。 长右循着九儿视线的方向，也望过去。风予淳激动地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读出九儿脸上难得一见的笑意，还是被两人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惊动。 “我怎么觉得，你近日有些奇怪？” 长右狐疑地看着九儿，微微蹙起眉头，摩挲着自己的下颌，问道：“你是怎么逃出青丘地牢的？” 九儿思索了片刻，勾了勾手掌，示意长右附耳过来。长右屈着身子，凑到九儿面前。 长右一边听九儿说着，一边慢慢舒展开了皱起的脸色。 “他是谁？” 大约弄清楚来龙去脉，长右迫不及待地问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 九儿未向长右明说暗暗帮助自己之人的姓名，现在还不是时候，越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才越是安全。 “你不告诉我，就不怕什么时候狭路相逢，我不小心给你的谍人打坏了？” 长右说完，恍然明白了什么。 “好你个九儿！” 长右把手放在九儿头上，说道：“所以，昨日你两次出手，就是为了护着他？” 九儿点点头。 “你这家伙！” 长右一边说，一边揉搓着九儿的头发，九儿乌黑的长发开始剧烈摇摆起来。 “九儿，你们在干嘛呢？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正在这时，刚刚还在摸鱼的风予淳，忽然朝这边挥手大喊起来。 “我们就来。” 九儿推开长右的手，回应道。 “这个臭小子。” 长右感叹一声，和九儿一起朝没鹿天鸣和风予淳走去。 四人聚首在一起站定，九儿才向大家宣布长右要离开的消息。 “毕方已经开始有所动作，派姬良玉在清理从前支持我们的妖族部族首领。我刚刚跟长右商量了一下，他会先去与归丘会合，替他们解除燃眉之急。” 九儿看着风予淳和没鹿天鸣，问道：“接下来，我还需要继续去风氏一族各门找回金丹，你们二人怎么打算？” “我与你一起。” 风予淳毫不犹豫地说道：“风氏一族结界之下，别说找回金丹，你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怎么能少得了我？” “那你呢？天鸣？” 九儿转而问没鹿天鸣。 “还有多少金丹？分别在什么地方？” 天鸣问道。 “金丹一共九颗，先前被长右夺回的一颗我已经从卫澧那里拿回来了。其余八颗由风氏一族离、坎、坤、巽、艮、震、黄七门保管着。离字门自不必说，逄蒙从前告诉过我，最近的巽字门在招摇山，坎字门在騩山，艮字门在轩辕丘，坤字门在狱法山，黄字门在历石山，震字门在帝都山。” “也就是说，每一门中至少有一颗金丹，其中某一门内应是有两颗金丹？” 没鹿天鸣推断道。 “我想也是如此。” 九儿并不太确定风氏一族内部如何分派这件事，她在离字门内未找到关于金丹保管一事的只言片语，因而现在都是结合长右探得情况做出的推断。 “毕方来势汹汹，一边让新垣异四处残害妖族，一边让姬良玉清理妖族部族首领，一边又让姜玄黓对你穷追不舍，不知道他暗地里还耍了什么手段，我们何不分头行动？尽快找回你的精元，才能趁早了结这些事情。” 没鹿天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主意不错！” 长右一拍九儿的肩膀，当即表示赞同。 “嗯，那我们也兵分三路去找回金丹吧！” 九儿见没鹿天鸣不仅肯帮忙，还能如此为她着想，喜出望外。 “不行。” 没想到，风予淳和没鹿天鸣异口同声地回绝了九儿。 “我跟你一起，咱们兵分两路吧。” 风予淳可不敢放九儿一个人走。只要一听到“金丹”，他的脑海中便会回想起风之楠当时说的话。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精元已经被你母亲吞食，你觉得九婴会怎么选？她会不会杀鸡取卵？今日你放了九婴，来日她也会放过你母亲吗？” 风予淳叛离离字门，已经无处可去。他当然不相信九儿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但他也会害怕游涧儿吞食九儿金丹的事情被她知晓，害怕九儿做出让他痛不欲生的选择。只有呆在九儿身边，他才有可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游涧儿在什么地方。 “对，金丹在风氏一族内，你忘了离字门的事情了吗？” 没鹿天鸣补充道。离字门一战，若不是没鹿天鸣及时赶到，加上风予淳仗义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第163章 猨翼山下 从青丘山去招摇山，猨翼山是必经之路。猨翼山上多有性情暴躁的灵兽，它们会伏击过路的人，不时也有一些妖出没。所以这一带很少有人上山活动，大多从山脚下绕道而行，避免遭遇灵兽的攻击。 四人自青丘山分道而行之后，九儿和风予淳没多久便走到了猨翼山境内。猨翼山的半山腰露出一条潺潺溪流，沿着山势曲折向下，九儿和风予淳在山下的溪边歇脚。刚刚过了烈日最强的时间，两人都是汗流浃背。 知了有点吵闹，从二人休息的树下到猨翼山山顶，蝉鸣连成一片，惹得二人心绪难平。 “哈哈。” 没一会儿，风予淳看着九儿，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九儿疑惑地回头看风予淳。风予淳已将衣袖挽至肘部，却依旧热得满头大汗，双手向后支撑着身体，把整个人以一种慵懒的姿态摊开在树荫下，好好散去酷暑之气。 “九儿，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以前一起去找离字门的时候？” “不像。” 九儿果断地回复道。 风予淳一听，立即坐直身子，朝九儿凑了过来。 “哪里不像了？我看就很像！以前是去离字门，现在是去巽字门。” 风予淳执拗地看着九儿。 九儿不说话。从前风予淳还是个小屁孩，脾气上来了就挥舞着他的小拳头张牙舞爪，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可是几乎一夜之间，他就长大成人了。九儿至今都难以将眼前的风予淳，和那个小屁孩当成同一个人。 “看看，你总是说着说着就不接话了。” “我只是没想到，再见到你的时候是这样。” 风予淳没想到，抱怨两句，反而得到了九儿的回应。 “我是什么样？” 风予淳忽然来了兴致，迫切很想知道在九儿心中，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九儿看着风予淳的满眼期待，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如何道明心中的感觉，尴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说呀，你觉得我是什么样？” 风予淳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小鬼。” 九儿以此敷衍着。 “我已经不是小鬼了！” 风予淳不服气地说。 九儿灵机一动，说道：“谁让你说以前，以前你可不就是个倔强的小鬼吗？” 风予淳注意到，九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看到九儿这样，风予淳也感觉轻松了许多，继续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 九儿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与风予淳重遇后的种种，几乎无法相信他和那个小鬼是同一个人。她一只手托着下巴，迟疑地看着风予淳。风予淳依旧两眼闪闪发光。 “我不知道。” 九儿摇摇头。 风予淳显然并不满足于九儿这样的回复，说道：“你可别忘了，上次在离字门是我救了你。我早就不是什么小鬼了，现在是个男人，是个男人！明白吗？” 风予淳着急澄清自己的样子把九儿逗乐了。 “明白了。” 她一边笑，一边说道。 “这还差不多。” 这下，风予淳总算心满意足了。他向后倒下，躺在草坪上，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清澈得如同被清洗过一样。他看到九儿还在一旁呆呆地坐着，于是伸手去拉一拉她的手臂。九儿回过头，满脸疑惑。 “躺下，给你看个好东西。” 九儿不太情愿，但在风予淳三番两次的怂恿下，她只得勉强试着躺下来。 “你看。” 风予淳指着天空。 因为树荫的遮挡，阳光无法直射入眼，开阔的天空尽收眼底。从左往右，从上往下，从天边到天边，纯净的蓝隐隐透着光亮，代表静谧而包容的力量，能将人灵魂中的污浊、心绪中的混沌，都吸纳而去，在万物的气息中烟消云散。偶尔几只飞鸟拂过，让人也想像那飞鸟一样，在看不到尽头的天地之间倘徉。 九儿深深呼出一口气，连心跳与呼吸声都变得不紧不慢。 她心中有一根绷紧的弦，被一点一点舒缓开。复生之后，第一次彻底放空脑海中纷繁复杂的思绪，用这抹纯粹的颜色，把内心冲刷干净。 微风吹过来，额头的布满汗珠的地方掠过一丝凉爽，慢慢没有那么燥热了。 风予淳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儿的脸，她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此刻也都舒展开了。他更喜欢看这样的九儿，不把自己紧锁在各种秘密里，不必紧张兮兮地保持警觉，只要放下戒备，任凭风声左耳进、右耳出，松快、自由、简单、安定。 这样平躺着，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一声惊叫从不远处传来，风予淳和九儿赶忙站起身来，朝声源的方向跑过去。 这叫声有点耳熟，九儿和风予淳走近了才发现，不远处有一只巨大的，像老虎一样的灵兽跃动在草木之间，正在袭击云灵珊。 风予淳立即拉开后羿之弓，对准灵兽。可灵兽似乎有所察觉，它借着树林和草木的遮掩，不断变换位置，不时还跑到云灵珊身后，风予淳难以对准，又怕误伤到云灵珊，迟迟无法出手。 九儿见状，立即施术，正在九儿用火链捆住它的同时，在灵兽的头顶降下阵阵惊雷，灵兽发出几声吼叫，拼命挣扎了一阵，随后渐渐安分下来。 “姑父。” 惊魂未定的云灵珊，赶忙扑到从另一侧赶来的男子身边。 “你没事吧？” 男子仔细查看云灵珊周身，确认其是没有受伤，才稍稍安心一点。 “没事，淳哥哥在那边。” 云灵珊指了指九儿和风予淳站立的方向。 九儿看着跟云灵珊一起出现的男子，他看起来比十年前要黝黑，脸上也多了历经风霜的粗糙，但整个人神采奕奕，少了从前的自怨自艾、癫狂失控，多了镇妖世族之人惯有的矫健敏捷、气定神闲。 此人正是九儿和没鹿天鸣、逄蒙在鹿蹄山救下，精通阵法的妫翾飞。 “九儿姑娘？” 妫翾飞也认出了九儿。 “你是妫翾飞？” 九儿微微蹙起眉头。 “龟山一别，应该有十年了吧？我还以为……” 妫翾飞想起最后一次见九儿的时候，九儿执意要入那洛迦阵法之中救人，想不到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可是话到嘴边，妫翾飞又想起此刻说这些，显得不合时宜，只得赶忙住口。 九儿知道他没有说完的后半段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挤出一个微笑。 云灵珊紧盯着九儿，怯怯地躲到妫翾飞手臂之后，低声对妫翾飞说道：“姑父，她……她……” “她就是当年帮我从蛫手上逃出来的妖之一，名叫九儿。” 妫翾飞看到云灵珊警觉的样子，还以为她只是刚刚遭遇伏击，心绪未平，便解释道。 “不……”云灵珊有点紧张，继续说道：“……她是不久前大闹离字门的妖……妖王九婴……淳哥哥就是因为她才受到重罚，离开风氏一族的。” “你说什么？” 妫翾飞瞪大了眼睛，他看看云灵珊惊恐的样子，再看看对面从容站立的九儿和风予淳，几乎不敢相信。 “是真的，我舅舅亲口说的！” 云灵珊说道。 妫翾飞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她说的没错。” 九儿和风予淳都听到了云灵珊的话，于是九儿爽快地说道。 第164章 四人同行 云灵珊站在风予淳身旁，偷偷地看了一眼风予淳，却不知应该跟风予淳说些什么。 上次劝风予淳回离字门认错不成，似乎反而惹得风予淳不快了，今日云灵珊和妫翾飞本是路过猨翼山，却无意间撞见风予淳和九儿。 风予淳不知道，云灵珊之所以会被灵兽鹿蜀袭击，是因为她躲在暗处，偷偷窥视风予淳和九儿二人的交谈，被鹿蜀选定为猎物。风予淳更加不知道，云灵珊为此而咬紧了嘴唇，她自己都觉得，生疼。 “你的法力恢复了？” 不远处，九儿则与妫翾飞交谈起来。 “嗯，跟你和逄蒙分别后，到达葛山的前一夜，忽然之间就好了，我也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妫翾飞看着九儿，他一时还消化不了九儿是九婴的事实。 “那你现在可有夺回家主之位？” 妫翾飞叹了口气，停顿片刻，不甘心地摇摇头。 “云氏一族门主，我的老丈人为了我的事出面，可是我毕竟离开了十余年，现如今妫氏一族由妫玉瓒掌家，根基深厚，家族的长者们只得将错就错，息事宁人，不愿再起波澜。为此，我把婉兮托付给了云望舒，这些年我云游四方，独行收妖，心情倒是畅快许多。” 妫翾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眉眼之间透露的却尽是苦涩。 蜕变的代价，往往都是粉身碎骨。九儿无法想象妫翾飞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经历了怎样绝望的煎熬，从巅峰被人推向谷底，再从谷底跌入永不翻身的深渊。一个人，短短二十余年，从少年得志到深陷泥沼的困顿，再到孤家寡人。 “现在这样，岂不是更自在？” 九儿不知道应该如何宽慰眼前年过四十的落寞男子。 “是啊。” 妫翾飞看着九儿：“真没想到当年助我出困境的人，竟然是妖王九婴。” “这有什么要紧？” “嗯，有什么要紧呢？” 从前，妫翾飞一直认为镇妖世族与妖势不两立。直到在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完蛋的时候，九儿一行人忽然出现，他开始动摇了。这些妖与他所知的鹿蹄山众妖完全不同，不仅没有加害于他，反而还救他脱困，帮他找回女儿。十年间，当他独自一人在外游走，遇上更多形形色色的凡人、妖、灵兽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从前对妖的认识，何等狭隘。 “人人都说你凶残暴戾，几千年前被后羿射杀。” “所以，现在站在我面前，你怕了？” “哈哈哈……” 妫翾飞大笑起来：“怕？已经一无所有的人，就剩下这条烂命，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传说终究是传说，几分真假，谁又能说得明白？” “想不到九儿竟然会认识你姑父。” 风予淳看见九儿与妫翾飞有说有笑，相谈甚欢，顿时疑窦丛生，问起云灵珊来。 云灵珊瞥见风予淳虽是在与自己说话，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九儿，顿感心中憋闷。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你能想到她是妖吗？还是妖王九婴。” 风予淳听出了云灵珊语调中的怒气，从前她整日欢快，像百灵鸟一般灵动可爱，这样赌气的语调可并不多见。于是风予淳转过头看着云灵珊，问道：“我怎么感觉你不太开心？” “没有。你要与妖为伍，还管我开不开心，只管哄着那妖开心便是。” 云灵珊气鼓鼓地说。 “什么‘那妖’？九儿刚刚还帮你击退了鹿蜀，你不感激她就算了，怎么说话如此无礼？” 一听云灵珊还是那副对妖不屑一顾的傲慢姿态，风予淳心中多了一丝不快。 风予淳从前对待云灵珊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眼下竟然为了九儿指责自己，云灵珊自然更加怒火中烧。可是她知道，此刻再争执下去，只会让风予淳更加反感自己。于是，云灵珊摆出一脸委屈，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闪闪发光。 “你……你怎么哭了？” 一看到女孩子哭，风予淳就手足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话说重了，你别哭。” 风予淳赶忙迎上去，用袖口替云灵珊拭去泪水。 这下，云灵珊反而哭得更凶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原本无声的泪涌，逐渐演变为啜泣，随后是大声呜咽。连九儿和妫翾飞都注意到了这边二人的动静。 云灵珊见到九儿和妫翾飞回头，便一把扑到风予淳怀中，紧紧抱着风予淳的脖子。 “灵珊，你别哭呀。” 风予淳双手一时不知放什么位置，尴尬地张开，与云灵珊颤动的身体保持距离。眼看这样也不是办法，他轻轻拍了拍云灵珊的手臂，希望她能快些平静下来。 云灵珊把头埋在风予淳的胸口，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风予淳抬眼看了看九儿，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九儿不动声色，可风予淳感觉九儿心中刚刚被点燃的轻快，仿佛已经无影无踪。他赶忙从后颈扒开云灵珊瘦弱的双臂，让她坐稳。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你别哭了行吗？” 风予淳赶忙说道。 云灵珊的头发被泪水沾湿，黏在脸上，急促的气流在口鼻间有节律地穿梭，带动身躯起起伏伏。她发现风予淳看自己的时候，会时不时瞥一眼九儿。 “怎么了，灵珊？” 妫翾飞走到云灵珊旁边，弯下身子问道。 云灵珊委屈地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是我说话语气差了点，惹她不高兴了。” 风予淳向妫翾飞解释。 九儿看着云灵珊，同为妘氏后人，家主嫡系亲传，云灵珊顶着一张酷似妘黎的脸，两人的性情却完全不同。妘黎雷厉风行，性格要强，可以对姬良玉一路穷追猛打，而云灵珊却娇滴滴得像朵花儿一样，修为平平。唯一相同的是，二人都让九儿感到厌恶。 得知妫翾飞和云灵珊是准备去柜山的，途中有一段路与九儿相同，四人便一起同行。 妫翾飞和云灵珊走在前面，云灵珊已经擦干眼泪，只是依旧噘着嘴，时不时偷偷回头看一眼。 九儿双手架在胸前，沉默不语。 “姑父，你被妖害到如此境地，为何还要与妖同行？” 云灵珊并没有避讳九儿，相反，她正是想借妫翾飞的事情，警醒风予淳一番，好让他幡然醒悟。只是云灵珊没能关注到妫翾飞听闻后，差异的神情。 妫翾飞回头看了一眼九儿，低声对云灵珊说道：“灵珊，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这些都过去了。” “难道你都忘了吗？” 云灵珊可不想让这个话题这么容易过去。 “妖和妖，也是不同的。” 妫翾飞叹了口气，这个侄女是云望舒的独女，也是自幼被骄纵惯了，只得由她去闹腾。 “怎么会不同？我记得从前某些叫九儿的妖谎称自己是风氏一族玄字门的风初九，殊不知风初九早就战死了。对了，她正好就是在跟妖王九婴的大战中，被九婴杀死的。怎么杀人凶手竟能冒充被杀之人的身份四处招摇撞骗，究竟与鹿蹄山那帮妖众不同在哪里？依我看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妖就是妖，改变不了奸邪作恶的本性。” 妫翾飞没想到云灵珊竟然口无遮拦到这个份上，他赶忙将她拉进怀里，小心回头看九儿的表情，生怕这丫头激怒九儿，招来大祸。好在九儿并没有采取任何举动的迹象，妫翾飞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灵珊！” 只听得风予淳大喊一声。 第165章 整装待发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些什么？” 风予淳不满地冲云灵珊说道。 “我说的难道有假？” 云灵珊不服气地反驳。 “九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 云灵珊回头朝九儿和风予淳翻了个白眼，不再多说什么，挽着妫翾飞继续前行。她并不愿意激怒风予淳，可是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的怒火，难以压制。 九儿见这情状，大致能猜到刚刚风予淳和云灵珊在争执些什么了。 到日暮降临的时候，四人已经行进到猨翼山边上，明日中午就能进入堂庭山了。九儿升起篝火，云灵珊依旧对她没有好脸色，于是她识趣的在周边找了一棵树下休息，与云灵珊拉开距离。 妫翾飞找了个空档，走到九儿面前。 “九儿姑娘，灵珊从小被我那小舅爷夫妇和老丈人宠溺惯了，有时候爱耍些小脾气，说话口无遮拦，但她本性纯洁，没什么心思，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妫翾飞向九儿作揖，替云灵珊赔罪。 九儿远远看了云灵珊一眼，云灵珊正坐在篝火边，望向在溪岸打水的风予淳。 “随她去吧。” 九儿背靠树干，双手架在胸前，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妫翾飞与九儿的交情不算太深，加上忽然知晓九儿就是妖王九婴，让他更觉二人之间隔着天地乾坤，拿不准九儿的心思。可现在云灵珊毕竟是跟着他出来收妖了，他又蒙受云氏一族的大恩，只得尽力护着这个小侄女。 九儿注意到妫翾飞几番踟蹰，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是还在为云灵珊恶语相向的事情忧心，于是又补充说道：“她说的也没错，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九儿姑娘宽宏大量。” 妫翾飞得到九儿这句话，总算放心了。他退后朝篝火走去，行至半路又不由地看了九儿一眼，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九儿说，可思虑再三，也并未向九儿开口，只是安静地走回去坐在云灵珊身边。 自从云灵珊忽然出现后，九儿一路都没怎么跟自己说话，风予淳感觉这一路气氛怪异极了。 没过几日，四人就一路尴尬地同行至招摇山。招摇山内有凡人聚居的小镇，巽字门应该就在穿过小镇往东五里外的山林中。 到达招摇山的小镇时，刚刚入夜，街边有各式叫卖的小贩，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繁荣程度远胜过鹿蹄山下的小镇。风予淳提议今夜先在这里找一间客舍住下，明日再动身，九儿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妫翾飞和云灵珊也欣然同意。 风予淳刚刚在自己的房间内转悠了一圈，这里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最重要的是有一张床。这些日子风餐露宿，让他思念舒坦地床榻已久。他迫不及待地摆开身体，自在地躺倒在床上。从前每日清晨练完功，他就喜欢以这样的方式摊开在床上，无比放松。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离字门的生活。即便他们如此讨厌妖，瞧不上自己的生母游涧儿，可这十年，毕竟是风之楠和朱阳柒柒悉心照料自己，风予溯和风予浚都把自己当作手足相待。当时一时冲动离家出走，扬言与他们断绝关系，自己是否太过绝情了？ 风予淳摇摇头，想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事已至此，再纠结也于事无补，如今游涧儿独自流落在外，想办法找到她才是最要紧的。 风予淳估摸着九儿也已经安顿好了，于是起身去找九儿商议接下来深入巽字门找寻金丹的事宜。 “我仔细想过了，既然风氏一族结界之下，你力量尽失，这一次你就不要进去了，我偷偷潜入巽字门内，探查金丹的下落。” 风予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上一次离字门打草惊蛇，恐怕巽字门也接到了消息，知道我要到风氏一族各门寻找金丹，早已做好防备。” 九儿知道，风氏一族各门从来同气连枝，同仇敌忾。 “不用担心，虽然我叛离离字门，但毕竟也姓风，就算不小心被他们捉住了，他们也不会太过为难我，无非惩戒一二，再加强戒备罢了。” 风予淳胸有成竹地说，除了对妖，风氏一族对人对事还算宽厚。 “那你便去看看，若有什么变故，立即出来，切记不可逞强。” “嗯，我明日上午就动身过去，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进入巽字门的结界。” 九儿微微点头。 “那你早些休息吧。” 风予淳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了。 正在风予淳走到门口，刚要开门的时候，九儿忽然叫住了风予淳：“风予淳。” “怎么？” 风予淳转过身，看着坐在桌边的九儿。 “你为什么愿意做这些事情？难道你就不怕……” 九儿握着茶杯，不知怎么的，问出这个问题，她感觉有一点紧张。 风予淳轻轻笑了一声，重新缓缓走到九儿面前。 “怕什么？” “我是九婴。” “所以呢？” 风予淳找了九儿对面的位置坐下。 “如果我恢复力量，你就不怕我行凶作恶，弄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吗？” 风予淳注意到九儿放在桌面上的手，她白皙的指尖摩挲着杯沿。 “九儿，我相信我看到的你。虽然你总是有很多秘密，不爱说话，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绝对不是弑杀暴戾之徒。妖和凡人、神族后裔一样，千变万化。我见过最温柔的妖，也见过穷凶极恶的凡人，未见得谁比谁高贵。” 九儿看见风予淳的脸，烛光微微颤抖，他脸上的光也轻轻摆动。九儿第一次从镇妖世族门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风予淳心底的温柔来自作为妖的母亲，九儿低下了头，此刻她的心思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你在想什么？” 风予淳能感觉到九儿的不安，他不确定这是因为九儿担心自己明日行动的安危，还是别的什么。 “没什么。” “我会小心的，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风予淳轻轻拍了拍九儿的手，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凉。 他的手指坚实而温暖。 风予淳走出九儿的房间，轻轻关上门。 这十年间，每当子夜辗转反侧，听见窗外雨水拍打着树叶，发出刷刷声的时候，他看见房间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线，风予淳总会幻想，九儿此刻是不是就静静坐在房间内的一隅，整理她湿漉漉的衣衫。 九儿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平安到离字门。妖如何？九婴又如何？当他看到九儿被天劫阵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就确定，自己对九儿不可能产生任何恨意。 如此陪在九儿身边，为她搏一把，未尝不可。 风予淳决定去外面的夜市逛逛，这一路如此热闹的镇子难得一见。等风予淳走远，云灵珊才从角落里现身出来，跟在风予淳身后，随他一起出门去了。 招摇山夜市里售卖的东西非常多，有花灯、小食、各种手作、脂粉钗环……还有杂耍艺人。风予淳被一个摊位上精致的指环吸引，这枚指环由纯净的白玉制成，外面有一些金箔装饰，从一侧看，形似火焰，从另一侧看，又如同浪花，精妙无比。他想起梁南嘉手上五个壁水貐环，不由想象着九儿带着这枚指环的样子。 “公子好眼光，这枚指环是上等白玉打造。” 小贩见风予淳爱不释手，赶忙说道。 “给我包起来。” “好嘞。” 风予淳正在掏钱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了自己肩膀一下。 “淳哥哥。” 他回过头，看见云灵珊正站在她身后。 第166章 巽字门 风予淳和云灵珊找了间小铺，相邻而坐。 “你如果还是要劝我回离字门，或是诋毁九儿，就不必开口了。” 刚一坐定，风予淳便向云灵珊说道。 云灵珊抿了抿嘴唇，双手置于双腿之上。小厮很快端上来茶水和一点小食。 “我想去巽字门看看汐妹妹，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带上我一起？” 云灵珊说道。 风予淳端起茶杯，云灵珊忽然提出的请求让他颇感意外。刚刚她还气鼓鼓的样子，忽然之间就烟消云散，像是一瞬间变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可爱表妹。 “就这样？” 风予淳放下杯子，疑惑地看着女子。 “嗯。” 云灵珊点点头。 “这个好说，明日我出门时叫你。” 想必是云灵珊也想通了，尽管她几番恶语相向，九儿都没有与她计较，可见九儿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只要云灵珊不拿妖说事，风予淳也就当这件事情翻篇了。 翌日，风予淳一大早就和云灵珊、妫翾飞一起，朝巽字门出发了。 “怎么，九儿姑娘不与我们同行吗？” 三人一边走着，妫翾飞一边问。 “她就不随我们去了，等我去拜访完栖叔叔，再回来找她。” 风予淳回复道。 “也好，她去巽字门，总归是不太方便。” 巽字门内的风貌跟离字门相似，山清水秀，水汽缭绕，门人聚居在一处开阔的地方，白墙黑瓦，没有华丽冗余的修饰，与青山绿水相映，淡泊质朴。 云灵珊刚进入巽字门，就迫不及待地朝巽字门门主风之栖的居所跑去。 “汐妹妹！” 云灵珊拉着院内一个女孩的手。那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身着黄色衣衫，比云灵珊矮一点，因鹅蛋脸而显得略圆润，眼睛不大但有神。 “灵珊姐姐，你怎么忽然来了！” 风予汐见到云灵珊，开心地大笑起来。 风之栖对于风予淳叛离离字门的事情略知一二，但是此刻碍于云灵珊的情面，又有妫翾飞在场，他也不好太扫风予淳的面子，任由他在居所内，不冷不热地招待着。 云灵珊不管在风氏一族何处，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长辈们都很喜欢这个灵巧可爱的晚辈，只要云灵珊愿意，她可以编排出各种讨喜的话，逗得长辈们哈哈大笑。风予淳正好借机默默地观察，寻找金丹的下落。 他陆陆续续在风之栖的居所找了一天，不见任何线索。他在风之栖居所内住下，一个人在房间里努力回想着从前来巽字门的情景，推断金丹可能藏匿的位置。 离字门内从不设置什么收纳宝物的地方，若是得到什么神器之类的宝物，也是由门人自行保管。像金丹这样的东西，门人拿来无用，多半还是门主世代传承把持着，藏匿在某个地方，防范外部的妖打主意。 可是巽字门也就这些叔叔伯伯的居所，是风予淳从前去过的，若是还有像离字门的地下牢笼一类的隐秘之所，自己根本无从知晓。说起来，金丹也是有可能藏在这些地方的，应该要怎么找呢？ 正在风予淳苦恼之时，他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路，于是他赶忙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的一刹那，风予淳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他真想立马把门给关上，可是来不及了，如此近距离地打个照面，根本无所遁形。 “柳……” 风予淳刚一开口，话还没说完，风之柳便一脚踹过来，将风予淳踢倒在地。 “混账小子，你还有脸来巽字门。” 风之柳大骂道。 —— 这两日，九儿独自住在客舍内，等风予淳回来。 不知怎么的，风予淳刚走那一天，她竟然感觉坐立不安，像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整日无所事事，这是从未有过的空虚的感觉。每天睁开眼睛，身边再没有一个熟识的人。走出去看热闹的集市，叫卖声不绝，人流穿梭不断，却与自己无关。 九儿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候——不再能适应独自一人的时刻。 九儿打开窗，她房间的窗户正对向街上，有时候一下午就这样坐在窗边，看着人来人往，消磨时光。忽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在往客舍的方向来。不一会儿，急促的敲门声如期而至，九儿有不好的预感。 九儿打开门，云灵珊顶着烈日赶来，累的满头大汗，面颊泛起一阵红晕。看到九儿的那一刻，云灵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但她努力将这副神情快速收拾干净，变成别别扭扭的样子，像是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进来说话吧。” 九儿让开门，引云灵珊进来。 莫不是风予淳出了什么事？ “柳姨来了，他们……他们捉住了淳哥哥。” 云灵珊一边进屋，一边慌张地说道。 “什么？” 九儿一听风之柳竟然到了巽字门，顿感不妙。风之柳性格暴躁，碰上叛离离字门的风予淳，不要说找金丹，他要脱身怕都不容易。 “他们把淳哥哥关了起来，柳姨说要把他带回离字门。淳哥哥他让我来找你，偷偷带你进巽字门见他，他说他有东西要给你。” 云灵珊显得焦急起来。 “那还等什么？走吧。” 九儿立即冲出房门，云灵珊紧随其后。 虽然九儿知道，即使被风之柳捉住了，风予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无非是罚跪、挨板子。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九儿心中还是难免忐忑，不知现在风予淳是个什么情况，但愿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九儿走得飞快，云灵珊都险些追不上。 “等等，到了，到了。” 到山林的一处空地，云灵珊叫住还在往前赶的九儿。 只见云灵珊娴熟地打开巽字门结界，一道白光凭空出现在山林之中。云灵珊使了个眼色，九儿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穿过白光，那种力量尽失的感觉又上来了。 云灵珊领着九儿，小心穿到巽字门聚居的地方。 “风予淳被关在哪里？” 九儿一边仔细观察周围，谨防被巽字门门人发现，一边低声问云灵珊。 “门主风之栖的居所，柳姨将他捆了，扔在房里。” 云灵珊领着九儿到风之栖的居所，两人躲在墙角下。 云灵珊将声音压至最低，对九儿说：“一会儿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去右边第二个房间内，淳哥哥就在那里面。” “好。” 九儿点头。 云灵珊仔细观察院内的情况，风予汐在帮着收拾院子，风之栖和一名女子坐在堂屋内，那女子年纪与风之栖相仿，身着紫色长衫，没有多余的装饰，分坐在堂上正中间的两个座位上，看来她就是风之栖的妻子。 云灵珊在院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让自己能显得从容淡定一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大门朝风之栖的居所内走去。 “灵珊。” 九儿听到女子的声音。她远远地观望着，看见云灵珊欢快地朝二人跑过去，三人不知道在交谈些什么，只见他们双唇翻动，不时露出一丝笑意。随后，风予汐忙完，朝屋里走去，不多久，风之栖、女子和云灵珊也去了堂屋后面，整座院子里现在空无一人。 九儿瞅准时机，果断地跑进风之栖的院中。 九儿谨慎地四下观望，尤其是堂屋的方向，生怕风之栖半路杀回来。穿过走廊，她数着右边第二间房，附耳在门边，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房间里面一直都很安静，没有人交谈，偶尔传来微弱的鼻息粗叹也是在同一位置，由一人发出。 九儿推测，此时或许只有风予淳一人在里面，无人看守。 于是，九儿轻轻推开了门。 第167章 落入陷阱 九儿推开门，屋内竟然空无一人，她走进两步查看，忽然房间门一齐关上，风之柳出现在门后，企图击晕九儿。好在九儿反应迅速，快速躲闪开。 可是，没有用，风氏一族结界内完全是风氏一族的地盘，九儿虽然能够在拳脚上与风之柳往来几招，但风之柳还是很快将九儿制伏。不一会儿，风之栖也冲了进来，九儿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们一早布好陷阱，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风之栖用缚灵锁将九儿捆了起来。可笑，堂堂妖王九婴此刻竟也能被这样低级的招数困住，偏偏九儿此刻就是没有半点力量能够对抗。这还是九儿第一次体会到缚灵锁的威力，被缚灵锁捆缚不仅浑身动弹不得，还感觉针扎一般的疼痛。 “九婴，这一次我可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风之柳瞪着九儿。 —— 风之柳的厉害，风予淳是知道的。那天夜里撞上风之柳，风予淳就被风之柳拿着藤条好好教训了一顿，后背被打得火辣辣地疼。风予汐和云灵珊只在角落里偷偷看了一眼，就被吓得跑走了，可见必定是皮开肉绽的惨烈模样。 风予淳自打能唤醒体内的妖力之后，法力大增，从前风之柳教授他法术时，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门道，他都像忽然顿悟了一般。可是风之柳毕竟是教习他的老师兼长辈，风予淳无法对风之柳出手，只能任由她惩戒了。 风予淳被风之柳罚着在房里跪上三日，哪儿也不许去。风之栖找来两个风予淳同辈的巽字门门人，轮流在外面看守风予淳。这三日，风予淳是彻底没机会在巽字门寻找金丹的下落了。 风予淳感觉双腿像两墩木桩子，动一下疼痛不已，不动则好像感知不到了。他抬起头看窗外的天空，几朵流云映着阳光，竟带点金色，被微风推动着，在空中缓缓蠕动。不知道九儿独自一人在客舍如何了，自己进来四天，她会不会担心？ 如今风之柳过来，这样一闹腾，想要再大摇大摆地查访是不能了，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这样想，等三日之期一到，风予淳就立即拜别风之栖和风之柳，打算先回客舍跟九儿会合，商议一番之后再回巽字门暗中寻找金丹的下落。 “就这么放他走了？” 风之栖远远看见风予淳离开巽字门的结界。 “有这小子在，只会碍手碍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吧。” 风之柳倚靠在窗边。 “可惜了，从前我一直觉得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东西快，品性也好，没想到现在居然跟九婴走到一起。” 风之栖连连摇头。 风之柳望着风予淳消失的地方，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风予淳是个多么优秀的孩子？可惜了，这一个一个的，竟然都断送在妖手中。 “柳姐，封印九婴一事，你看我们是不是问问妫翾飞？妫氏一族精通各种阵法，这个妫翾飞尤其颇有建树，或许他能知道比那洛迦更稳妥的阵法？” “嗯。” 风之柳点了下头。 —— 风予淳赶到客舍的时候，原先九儿的房间已经住上了别人，他焦急地找到店家询问九儿的下落，结果店家却告诉他，九儿前几日便退房离开了。 “她去了哪里？” 风予淳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见她行色匆匆地，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店主说道。 “是了，那姑娘看起来瘦弱，健步如飞，跟她一起的小姑娘险些要追不上。” 店内跑堂的小厮也补充道。 “小姑娘？什么小姑娘跟她一起？” 风予淳更加疑惑不解，他记得妫翾飞和云灵珊都跟随自己一起去了巽字门，只留下九儿一人，她怎么会跟别人一起离开呢？ “就是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衣衫，长得玲珑秀气那个。” 小厮说。 “那她们往哪儿去了？” 风予淳干脆转过身，正面对小厮。 小厮抬起手臂指了指右侧：“东面，她们一路往东面去了，去了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多谢。” 风予淳作揖谢过店主和小厮的指引。 云灵珊带走了九儿，趁着自己被罚的时候，她居然跑回客舍带走了九儿！风予淳忍不住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越想越觉得胸口憋闷，像是心被一个树杈串着放在火上炙烤。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因为九儿是妖，所以要将她除之而后快？ 就在风予淳赶往巽字门的半道上，云灵珊出现在山林中，像是正等着风予淳出现一样。 风予淳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抓住云灵珊的手腕。 “淳哥哥，你干嘛呀？疼……” 云灵珊原本还是满面春风，准备向风予淳热情地打个招呼，结果风予淳一动手，她只得娇弱地求饶。 “你把九儿弄哪儿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予淳可不管这么多，径直质问道。 “你先放开我！” 云灵珊奋力挣扎，甩开风予淳的手。 “她堂堂妖王，我能拿她怎么样嘛？” 云灵珊揉搓着被风予淳抓红的手腕，想不到风予淳竟然连问也不问，冲上来就找自己兴师问罪，从前他绝不会这样对自己。 这一切都怪九儿，都是九儿把风予淳变成这样。 “你是不是把九儿引到巽字门去了？” 风予淳恶狠狠地瞪着云灵珊，鼻头上的汗珠随他说话时双唇的开合而抖动。 “是啊。” 云灵珊不以为意，越是看到风予淳着急生气的样子，她就愈发觉得九儿应该罪加一等。 “你知不知道，这样你会害死她的！” 果然不出风予淳所料。 “那柳姨和栖舅舅逼我这样做，我能怎么办嘛？” 云灵珊委屈极了，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以为我想害她吗？谁让她是妖，人人得而诛之。我又不像你敢忤逆柳姨的意思，他们都逼我去引九儿过来，我若不去，柳姨还不生吞活剥了我！” 云灵珊嚷嚷着，嚎啕大哭起来。 风予淳这才感觉到，后背的伤被衣衫拉扯着，汗水浸润着，这会儿感到更多了几分疼痛。也是，风之柳那个一点就炸，不对，不用点就能炸的火爆脾气，不要说自己这一辈的后生，就算是跟她同辈的某些风氏一族门人，也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风之柳是说一不二的，云灵珊这种平日最爱讨长辈欢心的乖乖女，自然不敢冒犯，只得乖乖听命，任人摆布。或许是自己太心急，错怪了她，自己自幼跟云灵珊一起长大，她最单纯可爱，生气了也就是嘴上说说狠话，从不曾有过害人之心。 “好啦，灵珊，是我错怪你了，怪我刚才太凶了，你不要哭了好吗？我给你赔罪。” 风予淳赶忙蹲下来，轻轻拍着云灵珊的肩膀。 “你就知道你的九儿，我说不得她半句不好，为了她你都能把我吃了。” 云灵珊抬起脸控诉风予淳，满面泪水。 “是是是，都怪我，我知道你没有恶意，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你看哭得鼻涕眼泪一把，都不好看了。” 风予淳用最柔和的语调宽慰云灵珊。 在风予淳接二连三细声软语的安抚之下，云灵珊总算慢慢平复下情绪，停止哭泣，站起身来。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九儿被他们藏到哪儿去了吧？” 风予淳温柔地问道。 云灵珊朝风予淳翻了个白眼。 “九儿九儿，你就知道九儿。” “求求你了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再晚一些真的要出人命了！” 风予淳双手合十，摆出恳求的姿态。 第168章 背水一战 “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云灵珊把手架在胸前，噘着嘴，把头转向一侧，不看风予淳。 “真的不知道？” 风予淳挪到云灵珊面前，仔细盯着云灵珊的眼睛。 “不……不知道。” 云灵珊把头撇向另一边，避开风予淳的目光。 “你肯定知道！灵珊，你一撒谎就不敢看人的眼睛。求你了，你快告诉我吧！” 风予淳再次央求道。 云灵珊咬着嘴唇，似乎并不想把九儿的消息透露给风予淳，但是又抵不住他的苦苦哀求，最终只能咬咬牙开口了。 “巽字门结界内，进去之后一直朝南走，在最南边的山里有个隐蔽的山洞，柳姨说九儿就藏在那里。” “多谢。” 风予淳赶忙拱手作揖向云灵珊道谢，然后转身就朝巽字门结界的炁门口跑去。 风予淳迫不及待地再次溜进巽字门，一路仔细四下查看，以免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他按照云灵珊告诉他的方向，一直往南走。 越是远离巽字门众人聚居的地方，山林中越是显得冷清，起初清晰可见被众人踩踏出来的小路，到后面全然变成一片荒芜，杂草竟能长到大半个人高，密布在地面，加上密林的遮蔽，风予淳竟一时分辨不清方向。 风予淳走了大半天，也不见云灵珊所说的山洞。不过他转念一想，当年他和风予溯、云灵珊一起发现封印黑龙的地下牢笼时，也是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钻进去的，这样看来，关押九婴的地方入口隐蔽，也就不足为奇了。于是，他更加仔细地在密林中寻找蛛丝马迹。 在巽字门结界的北面的边界附近，正是承载巽字门天干秘册的旃蒙园。此时此刻，九儿正被困在这里，忍受风之栖施展的天劫阵。 妫翾飞告诉风之柳和风之栖，眼下若要封印厉害的妖，最有效的阵法就是那洛迦。尽管那洛迦损耗巨大，施展起来繁琐且困难重重，但它能一直让被封印之人保持虚弱的状态，阵法无法从内部由被封印之人破解，外部之人也很难找到进入阵法的诀窍。相较于其他阵法而言，那洛迦更加稳妥。故而风之栖也就效仿风起和，先用天劫阵来削弱九儿的意志。 这一次，风之柳留了个心眼，让风之栖把天劫阵设在旃蒙园内。 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九儿低头盘坐在阵法中心，闭着眼睛。 一个门人匆匆跑来，对风之栖耳语一阵。 “淳儿潜入进来了。” 风之栖听门人禀报完，对身旁的风之柳说。 “这个混账小子，最终还是找来了。” 风之柳一听风予淳又要来坏事，依旧有点不悦。 “不过他已经被引到南面去了，这下在四处找山洞呢。” “哼，他来了也不要紧，这次咱们在这旃蒙园内设阵，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别想破了这阵法。” 风之柳看着九儿，这副模样，看不出来九儿此刻是昏过去了还是醒着。 “淳儿机敏得很，估计很快会知道自己上当了。天劫阵尚需要一些时日，若他及时往这边赶，怕是又有一场对战。” 即便风予淳无法破坏设在旃蒙园内的阵法，但同族相残也不是风之栖愿意看到的。 “让灵珊到时候把他引到东面、西面、哪一面都行，或者让其他人想办法拖住他，以旃蒙园炁脉的力量，天劫阵事成也要不了三日了。” “好，那就这么办。” 风之栖立即唤来门人部署这件事情。 等到风予淳终于开始怀疑，云灵珊是否给了自己错误的消息时，已经过了两日。风予淳思来想去，不能再在南面的山林中耗费时日了，这个节骨眼，必须要尽快打探到九儿的下落。 他没有再向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寻，而是决定去巽字门聚居的地方，盯紧风之栖。风之栖是巽字门门主，封印九婴这样的大事，门主必定亲力亲为。于是，风予淳潜入了风之栖的居所，恰巧听到风之栖、风之柳和其他几个长辈在商讨处置九儿的事情。 “明日一早，天劫阵成，我们就可以对九婴施展那洛迦阵法了。” 风之栖向大家宣布这个消息。 “施阵之地准备得如何了？” 风之栖问道右前方的一位门人。 “都准备好了。” “好，九婴一旦脱离结界，就会开始慢慢恢复，明日我们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大家都是有去无回。柳姐，沿路守护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风之栖又说道。 “嗯。” 风之柳点头。 风予淳仔细思索了一番，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是赶在明日天劫阵完全让九儿丧失意志之前，今晚就找到九儿的下落，救她脱困，另一个是明日半道劫出九儿。但是两条路都千难万难，风予淳现在根本不知道九儿在什么地方，苦寻几日都找不见，想要一夜之间找到，希望渺茫，如果拖到明日施救，那就将会是他最后的机会，一旦失败，再无补救之法。 最终，他决定还是蹲守在巽字门的炁门口，等他们带九儿出来再伺机出手。 接下来就是背水一战，巽字门必定派出多位高手，自己孤身一人，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一定要慎之又慎。 刚刚到辰时，风予淳迷迷糊糊中，听见炁门口有响动，他即刻惊醒过来，躲在树后仔细观察。风之柳打头阵，随后是风之栖和几个叔叔伯伯。在风之栖的腰间有一个乾坤袋，这个乾坤袋的尺寸有当年风之楠用来装游涧儿的乾坤袋三倍有余，格外显眼，风予淳推断九儿就被装在此乾坤袋中。 风予淳一路跟着他们，从他们行进的方向来看，是朝丽麂水去了。风予淳决定逐一引开他们，然后各个击破，首先便是风之柳。他偷偷绕道到队伍前面，拉开后羿之弓，对准风之柳脚下，一箭射出。风之柳果然立即发现风予淳并追赶上来。 风之柳跑得飞快，风予淳几乎就要被追赶上。跑出一段距离后，风之柳不耐烦地施术封住了风予淳的前路，风予淳被迫停下脚步。 “淳儿，你竟然还是执迷不悟！” 虽然料到风予淳会来搅局，但是真的面对他的时候，风之柳还是满腹怒气。 “柳姑姑，九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闭嘴！既然你冥顽不灵，多说无益。” 随后，两人便在山林中打了起来。 风之柳已经算得上是离字门一等一的高手了，却没想到跟风予淳这个后辈对战，不论是法力上，还是身手上，自己竟都不占优势。风予淳离开离字门这几个月，似乎大有长进，风之柳只能勉强跟他打个平手。风之柳原本以为能够速战速决，眼下却要演变成持久战的架势。 “柳姑姑，得罪了。” 风予淳说着，他开始调动起体内的妖力，三招下来，就将风之柳打倒在地上。 “你……你这是什么招数？我何时教过你这样的招数？” 风之柳被风予淳忽然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惊到，大声质问。 风予淳没有回答，只是恭敬地作揖，便要离开。 他竟然为了那个九儿，做到这个份上。云灵珊躲在远处一棵树后，亲眼见到风予淳与风之柳对战，风予淳还把风之柳逼得节节败退，云灵珊捏紧了拳头。 “站住，你这个混账小子。” 风之柳强撑着站起来，冲风予淳大喊。 第169章 施阵那洛迦 “对不起，柳姑姑。” 风予淳趁风之柳还没站稳，飞快地蹿到风之柳背后，将她击晕过去，随即离开。 云灵珊远远地跟在风予淳身后，倒要看看他这次孤身一人，面对如此多巽字门的高手，要如何救出九儿。 风予淳一路疾跑，很快跟上了风之栖他们的队伍，尾随他们一行五人来到丽麂水畔。其中一人四下巡视了一圈，确认周边没有其他人。 随后，风之栖打开乾坤袋，默念口诀将九儿放出来，只见九儿已经失去意识，平躺在地上。五人围上去，各距离九儿约两臂远的距离。五人开始施展法力，将力量聚集到九儿身上。九儿渐渐被耀眼的白光包裹着，整个人的轮廓仿佛融化在白光中一般。 渐渐地，九儿的身体开始缓缓漂浮起来，并移至水面上。到达湖面正中心时，她开始慢慢下落，落入水中，一点一点往水下沉。 风予淳见状，赶忙趁五人不注意，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跳入湖中。他朝九儿的方向飞快潜游过去，循着白光找到还在往湖底下落的九儿。风予淳在水下使劲摇晃九儿，可九儿已经昏迷过去，不论他怎么折腾，九儿就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风予淳到九儿近身才注意到，那白光竟然是五道绳索，将九儿捆缚住。他想把九儿拉出水面，但这五道绳索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硬生生将九儿往湖底拽，风予淳根本没办法将九儿带离水中。于是，风予淳使劲拉扯绳索，想把绳索扯断。不管用蛮力、法力、还是妖力，绳索都纹丝不动，坚韧无比。 九儿还在一点一点下沉。 风予淳向双手倾注更多的妖力，再一次奋力尝试。 还是一样，根本无济于事。 怎么办？还需要更大的力量，否则就来不及了！ 四周的光线变得昏暗，九儿已经落入丽麂水的深层，这里没有太多阳光，让九儿周身的白光更加夺目。 风予淳告诉自己，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他紧紧握着九儿的手，看着不省人事的九儿。 该死，明明自己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却偏偏只能用其一，如果两相加成，或许就能断了这五道锁链。他努力回想风之柳教授他控制力量的方法，可是尽是用于法力的调用，此时此刻并无助益。 如果是九儿，她是否可以对自己指点一二？ 风予淳看着九儿的脸。 “你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一下……”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九儿的声音。 “不同的力量交汇在一起，也许会相互抵消，也许会激发更强大的威力，找到这些力量所在，分辨出不同的力量，你可以吗？” 他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晚上九儿对自己说过的话。 对，自己就是这样在九儿的指引下，找到隐藏在后羿之弓中后羿残存的神力。 如果自己能通过法力与神力的交融，驾驭后羿之弓，那一定也有办法将法力和妖力相融，救出九儿。 风予淳跟随这种熟悉的感觉，开始感知蕴藏在身体中的力量。柔和如水波的法力，炽热如火焰的妖力，它们都在自己的气血经脉中游走，彼此相随却不相容，所以自己一次只能使用其中一种力量，没办法发挥出拥有的全部力量。 可是，一定有什么办法将这两股力量融合起来，让它们能同时为自己所用。 为了能冷静下来，更专注地感知体内的力量，风予淳让自己闭上眼睛。他尝试同时调用一点点法力和妖力，两股力量触碰的瞬间，就彼此烟消云散。 不对，不能这样简单的融合，其中一定有什么章法可循，否则它们怎么可能并存在自己体内呢？所以，不妨先看看，这两股力量在自己的炁脉之中，究竟是如何并存的。风予淳紧紧握着九儿的手，同时仔细感知炁脉中的炁流。 终于，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要领。他再次尝试调用一点点法力和妖力，小心将它们按照不同的要诀排布，这一次，一股强大的炁流在炁脉中喷涌而出。 成功了。 风予淳欣喜若狂，他赶忙睁开眼睛，看着九儿。眼看着已经要到河底了，事不宜迟，他立即按照刚才的方法，同时调用大量的法力和妖力，一股强大的力量聚集到他的双手。 跟刚才有些细微的不同，似乎因为风予淳一次施展了几乎全部的法力和妖力，有第三股力量也被从他的炁脉中带出，粘合在法力和妖力之间，尽管这一丝丝的力量看起来微不足道，却让风予淳察觉到了。 这种力量的感觉有点熟悉。 可是眼下风予淳没有时间探究其中的异样，他必须要尽快弄断锁链，否则一旦阵法成型，自己就没有把握能救出九儿了。 融合后的法力和妖力果然不同凡响，风予淳三两下就将五道锁链尽数解开。胜利在望，风予淳激动地又轻轻摇晃了一下九儿。谁知，这时九儿忽然睁开眼睛，把风予淳吓了一大跳。 风予淳凑近一看，九儿的眼睛变成了金色，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风予淳看到这双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心里一揪，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去回想。他又摇晃了一下九儿，九儿一动不动，似乎九儿的意识还没有恢复。 不管了，风予淳拉着九儿往岸上游。 等风予淳浮出水面的时候，正在距离风之栖等五人不远的地方。风之栖正在恼火，显然风予淳破坏施阵的事情，已经被他们察觉了。看到风予淳和九儿的头从丽麂水中冒出来，风之栖立即往这边跑。 风予淳把九儿拖上岸，抱起九儿就跑。 颠簸之中，九儿的头开始微微挪动。 “九儿，九儿，快醒醒……” 风予淳边跑边对九儿说。 九儿缓缓睁开眼睛。她恢复了一点意识，力量也开始慢慢恢复，不过连续多日的天劫阵，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力量，之前又一直被风氏一族的结界压制着，一时间想要自如行动，还有点困难。 忽然，风予淳感觉背后一阵剧烈的冲撞，他一个踉跄，向前一扑，九儿也从他怀中滚落下来，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混账小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风之栖在不远处愤怒地大骂，刚刚就是他施术击倒了风予淳。 九儿趴在地上，浑身无力，只能微微抬起头。 “灵珊，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灵珊远远躲在树后偷看，妫翾飞忽然轻拍了一下云灵珊的肩膀，问道。 “姑父。” 她偷偷跑出来，跟在风予淳身后，行至此处，却不知道妫翾飞也悄悄跟在了她身后。 云灵珊将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妫翾飞不要声张，两人一起躲在暗处看风予淳与风之栖的对峙。 很快，另外四个风氏一族的门人也跑到了风之栖身边。 风予淳立即爬起来，扶起九儿。 “栖叔叔，我不能让你们封印九儿。” 这一次，风予淳的眼神坚定，他知道再怎么央求也没有用，风氏一族对妖是绝不会姑息的。 “什么？风之栖他们要封印的妖是九儿姑娘？” 妫翾飞想起前几日风之栖和风之柳找到他，问关于封印妖的事情，他还以为是风氏一族收了个厉害的上古极妖，没想到风之栖所指，竟然是九儿。 “嘘，你小点声儿，别让他们发现了。” 云灵珊赶忙说道。 “那就凭本事说话吧。” 风之栖已经对风予淳失望透顶，也懒得与他多说。 风氏一族的五人一齐向风予淳和九儿攻上去。 第170章 炁脉尽毁 法力与妖力的交融，帮助风予淳获得了空前强大的力量，但风予淳感觉这股力量在气血经脉中疯狂地流窜，难以驾驭把控。尤其是，风予淳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搅动着这股力量，他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 几番下来，风予淳被这种状况折腾得心烦意乱，竟不能专心与巽字门五人对峙。风予淳很快放弃了新习得的本事，改换回原来的路数，这样他能更安心一点，但是这也让他很快被五人击退。趁着九儿还没有恢复，巽字门的一人架着九儿，将其带回原先施阵的地方，另一人则听命于风之栖，阻拦在受伤的风予淳面前，避免他再靠近，破坏阵法。 九儿被放置在刚才的地上，少了一个助力，四人再次将九儿围住，一道白光再次包裹住了九儿。 妫翾飞见状，大敢不妙，他也顾不得云灵珊让他隐蔽的提醒，飞快地冲向正在施展阵法的四人。 “不可，不可呀！” 妫翾飞大喊。 四人注意到妫翾飞，正要分神，风之栖立即说道：“不用管这些，快，趁现在。” “风之栖，不可施阵！” 妫翾飞立即跑到了风之栖身后，对四人说道：“那洛迦施展必须要在被封印者极其虚弱、失去意志的时候，现在九儿姑娘已经醒了，你们强行施阵，会酿成大祸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必须要趁着她力量尚未恢复将她封印，否则后患无穷。” 风之栖不理会妫翾飞的警告，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朝阵法中注入法力。 风予淳眼看阵法再次启动，他干脆也豁出去了，再一次尝试同时使用妖力和法力，朝阵法发出一击，那一击打在四人正在施展的阵法中，偏转了积分，并未击中九儿。 忽然，九儿的手脚抽搐了一下，她的眼睛再一次变成了金色，直直地坐了起来。 风之栖和另外三人感觉阵法像在发生异变，一股涌动的力量在阵法中凝结，像是有什么东西直接与他们的炁脉打通了，不再是他们向阵法中注入法力，而是法力自动涌向阵法之中。 “不好。” 风之栖知道出事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尝试中断法力的倾注，但是这种炁流涌动根本不受他的控制，无法阻断。那洛迦阵法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将四人的法力大把大把地吸入阵法之中。 “停下来，大家都停下来！” 风之栖焦急地对另外三人大喊。 妫翾飞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赶忙在风之栖脚下施展另一道封禁阵法，希望能帮他阻断法力的快速涌出，可是，常规的封禁阵法并未能助风之栖脱困。 那洛迦中凝聚的法力越来越多，包裹九儿的白光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远远比九儿娇小的身躯要大出许多倍，就像落在地面上的一个小太阳。 眨眼间，这颗光球向四面八方炸裂开，发出震天声响，施阵的四人加上妫翾飞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击飞，各向后滚出一丈多远，只有处在光球之中的九儿安然无恙，不仅没有受伤，还恢复了力量，站立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 风之栖感觉脸颊有一点湿润，像是什么温热的液体在他脸上流淌着，随即他感到腹中一阵恶心，赶忙翻过身来，将翻涌之物吐出。翻动身体的时候，他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再看看吐出来的东西，竟是一大口鲜红的血。 风之栖擦了擦脸，那感觉像是在拭去眼泪，温热的液体还在一点一点划过皮肤，他一看自己的手，竟然擦拭的也是血，鲜红而粘稠的血。这时，他惊恐地发现远处与他一起施阵的另外三人，他们三个都一样，七窍流血，浑身无力，瘫坐在地。 妫翾飞距离风之栖最近，他只是被振飞了，倒并没有出现七窍流血的症状。看到四人变成这副模样，妫翾飞赶忙跑到风之栖身旁，拉住风之栖的手给他把脉，风之栖眼睁睁看着妫翾飞的神情从担忧变为惊讶，再变为恐惧。 “怎么了？” 风之栖问妫翾飞。此刻风之栖仿佛麻木了一般，他感受不到身体有任何痛楚，只能感觉到鼻孔和眼角还在一点一点地渗出鲜血。 妫翾飞没有马上回答风之栖的问题，而是爬起来跑到另外三人身边，查看他们的脉象。当跑到最后一个巽字门门人身旁时，妫翾飞几乎都站不稳了。他瞪大了眼睛，就如同再次疯魔了一样，露出骇人的表情。 “他们怎么了？” 先前因为阻拦风予淳，而未参与到第二次施阵的巽字门门人跑过来，询问道。 “强行施阵，炁脉尽毁。” 巽字门五人听到这话，如同五雷轰顶，顿感头皮发麻。 九儿环顾四周瘫倒在地的风氏一族四人，对于神族后裔来说，炁脉尽毁意味着从此他们都成了废人一个，即使体内还有真元，能够源源不断地生出法力，但这些法力也会顷刻间耗散殆尽，如同底部有洞的木桶，无法集聚任何力量。 九儿鄙夷地看着风之栖，正好风之栖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视，电光火石的瞬间摩擦。随即，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朝风予淳走去，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丽麂水畔。 风予淳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看两眼巽字门的众人，直到完全走出他们视线之外。 “强行施阵，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风予淳不禁感叹。 九儿看得出来，风予淳扬言与风氏一族断绝关系，心中还是始终记挂着风氏一族的人。炁脉封绝，这些巽字门高手的修行便到此为止了，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遭遇这样的变故与死了无异。 不，大约不如死了干脆，笼罩在这样的阴影之下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两人最终选择去到了小镇上的客舍，需要好好休整一番。 临到申时，九儿的力量已经全部恢复了。她起身去风予淳的房间门口，轻轻叩响门，房间内无人回应。 “姑娘，这位公子不到午时就出去了，似乎没见他回来。” 见九儿敲了半晌门，路过的小厮便对九儿说道。 “谢谢。” 九儿对小厮说完，只好回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他是放不下风氏一族的人的，刚刚安顿好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去巽字门看那几个叔伯的情况了。 九儿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微微抬起头，此时的天空就像那天她和风予淳躺在山间看到的天空一样，万里无云，清澈透亮，从客舍的屋檐一直延伸至远方的山峰。 考虑再三，九儿还是走到窗前，摊开她的右手。她的掌心出现微弱的红光，一颗枣核大小的东西从掌心生出来，慢慢伸展开，竟变成了一只漂亮的红蝴蝶。红色的灵蝶轻轻煽动了两下翅膀，随后乘着风飞离九儿的掌心，朝天边飞去了。 九儿看着那只灵蝶飞走，它飞过繁华的街道，消失在远处的山林之中。 九儿把头靠在窗沿上，望着小镇东面的山林，那边就是巽字门的所在。离字门如此，巽字门也是如此，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除之而后快。也许跟风予淳一起，到风氏一族探查金丹的下落，不是个好主意，未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或许，有别的出路。 第171章 事已至此 太阳落下，灯笼挂起，繁星漫天。 暑气在傍晚时分开始消退，至夜幕落下，一丝凉风从看不见的地方溜入九儿房中，穿过九儿的脖颈和耳畔，引得她的长发徐徐飘动。 下方的集市人头攒动，有一个身影在人流中落寞前行，与周围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像是落入溪流中一片枯萎卷曲的树叶，格外醒目。 那是风予淳回来了。 风予淳一个人默默回了房间，整个人阴云密布，看样子巽字门那四个人的状况非常糟糕。 九儿依旧坐在窗边，望向窗外，一动不动。见到风予淳这副样子，她不是不想去安慰他一番，或至少弄清楚情况到底有多糟糕。但是这个时候，九儿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闯了祸的孩子，不敢冒犯伤心恼怒的父母，只能躲在角落里，瞪大眼睛观望，一边祈祷，一边期待，一场风波能够尽快平息。 这种胶着的境况，让人喘不过气。 到戌时，在街道上闲逛的人越来越少，摊贩们也渐渐收摊离开了。没有热闹叫卖的声音，周遭渐渐冷清下来，偶尔有几声狗吠，店铺关门落栓的动静，近处屋舍内家人聚首的欢笑。不管平日如何繁华，夜幕之下终究还是一笔抹去，不留痕迹。 九儿把头枕在手臂上，感受微风拂面，纵使思绪万千，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正在九儿眼神迷离之际，微弱的敲门声将她激醒。 “九儿，你睡了吗？” 是风予淳的声音。 “没有。” 九儿应承一声，连忙起身去开门。 “我看你还亮着灯，想着你还没睡。” 九儿打开门，看见风予淳眼圈泛黑，一脸疲惫。她让风予淳进来，小心关上门。 风予淳在桌边坐下，木讷地望着桌面，像失了魂。九儿则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 “他们……怎么样了？” 九儿屏住呼吸，小心地问道。 风予淳依旧没有抬眼，轻轻摇头。 “我没有见到栖叔叔他们，柳姑姑气坏了，根本不让我靠近。” 九儿更觉得心中一紧，这都是因为风予淳帮自己出头，才会惹怒风氏一族的众人。若是些小打小闹，他们或许不会跟风予淳计较太多，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风予淳必定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 九儿也低下了头，她想象不到风予淳这半天在巽字门是如何度过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风予淳，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风予淳把头埋进双臂中，趴在桌子上，九儿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风予淳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此刻忍不住流出了苦涩的泪水。他也不想一个人呆在自己那个冷冷清清的房间里，只想有个人在他身边，就算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都好。 屋外再听不到半点响动，屋内的蜡烛烧光了，熄灭了，两个人就这样对向坐着，互相不说话，也不看彼此，像两樽岿然不动的石像，不知不觉地睡去。 等九儿和风予淳听到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淳哥哥，淳哥哥……” “是灵珊。” 风予淳惊醒过来，便去开门，看见走廊上云灵珊正在敲自己房间的门。 云灵珊撇过头，只见风予淳头发蓬乱，衣衫皱着，出现在另一间房门口，不一会儿，九儿从风予淳身后探出了头，也是刚睡醒的样子。云灵珊顿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朝风予淳走去，上手便是一耳光，打在风予淳脸上。 “亏我还一大早来看你，栖舅舅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你……你居然跟她……” 云灵珊指着风予淳的鼻子，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风予淳被这一巴掌打得彻底清醒过来，看看此时此地的境况，恍然间明白了云灵珊的意思，赶忙解释：“不是，灵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昨晚心里憋闷，所以才来找九儿。” “心里憋闷。” 云灵珊的鼻息中一阵一阵喘出粗气，愈加恼怒：“淳哥哥，你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 她忽然将目光转向九儿，大吼道：“都是你，都是你把淳哥哥变成这样，都是你害了栖舅舅！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客舍里的小厮和其他住客纷纷闻声聚拢过来，想看个热闹，风予淳见状只能把云灵珊拉入房间内，关上房门。 “灵珊，妫前辈已经说了，栖叔叔他们炁脉尽毁是因为强行施阵，并不是九儿对他们做了什么。” 风予淳此刻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云灵珊争辩，用手抹过自己的脸，满面污垢被顺便清理掉了一些。事情发生之后，他已经是焦头烂额，提不起一丝劲头追究谁对谁错，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能帮四位长辈摆脱当前的困境。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帮她说话，她到底给你施了什么法术，让你这样神魂颠倒？” “好了，灵珊，就算你再揪着九儿不放，事情已经这样了。” 风予淳感到头疼欲裂，忍不住向云灵珊大声说道。 “好，算我来错了！” 云灵珊眼泪瞬间喷涌而出，便要夺门而去。 风予淳见状，赶忙在她开门之前，将她拉回来。 “对不起，灵珊，我不该那样吼你。” 风予淳奋力压下汹涌的心绪，尽量使自己的语调看起来平和。 “你告诉我，栖叔叔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事发至今，风予淳水米未进，心绪也一度消沉，加上云灵珊这一番闹腾，他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 “怎么样？你不明白炁脉尽毁是什么意思吗？舅母给栖舅舅把完脉，就偷偷跑出来抹眼泪，现在他们还全都卧床不起，不能动弹，他们毁了，后半辈子都毁了！可是你呢？你们两个把他们害得这副模样，却躲在这里风流快活？风予淳，是风氏一族的人把你捡回来养大成人，你就是这样报答风氏一族的吗？” 云灵珊的眼睛已通红。 “祁叔母也没办法吗？她不是精通医术吗？” 风予淳仿佛可以想见到巽字门内此刻悲壮的情景，更觉得胸口一紧。 “是，她有办法，当然有办法。” 云灵珊苦笑着。 “什么办法？” 风予淳赶忙拉住云灵珊的手臂，追问道。 “什么办法？神族之血，如果你能去昆仑山找到神族之人，取得一盅他们的血，或许就能救栖舅舅他们。” 云灵珊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嘲讽。 “神族之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弄得到？” 风予淳说道。 神族隐居昆仑山，九重天门由勇猛无敌的开明兽镇守，其他族类根本不可能踏入昆仑山半步，要得到神族之血，岂不比登天还难？ “这就是办法，你现在知道弄不到了，那你为了这个妖，一次又一次忤逆尊长的时候，你又想过后果吗？” 云灵珊懒得再与风予淳多说，甩开风予淳的手，跑出了客舍。 风予淳没有力气再去追赶云灵珊，他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和心力，恍惚地扶着桌椅缓缓坐下。九儿赶忙关上房门，回到风予淳身旁。 风予淳双手扶住头，似乎里面装满了各种糟糕的事情，他的脖子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九儿把手放在风予淳肩膀上。 风予淳感受到了肩膀传来的温度，稍稍转动了一下脑袋。 “出了这样的事情，灵珊心情不太好，说话横冲直撞。”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风予淳最后一丝力气。 “神族之血。” 九儿轻声说道。 “那种东西。” 风予淳苦笑一声，这不过是云灵珊为了控诉自己的恶行，而抛出的虚假希望。 “未必弄不到。” 第172章 神族之血 “真的吗？你有办法？” 风予淳一听，瞬间来了精神，他激动地握住九儿的手，说道：“你若能弄到神族之血救我栖叔叔他们，我就算拼掉性命，也给你找回金丹。” 九儿一时愣住了，半晌没有出声。 她只是看到风予淳这样消沉，心里难受，并没有想过以神族之血要挟换取金丹，风予淳忽然这样说，她反而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风予淳慢慢平复下来，赶忙让九儿坐下。 “那我们要如何得到神族之血？要去昆仑山吗？” 九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风予淳。 “我的血，就是神族之血。” 风予淳摆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不相信？” “你不是妖吗？” 风予淳问道。 “元妖通神，这句话风氏一族的人没有教过你吗？” 风予淳一脸茫然，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元妖。 “上古极妖之上是元妖，这世上总共有两个元妖，一个是我，生于先天八卦的坎离二卦，一个是毕方，生于木之精。几千年前，毕方夺取我全部精元，却算漏了元神，所以我才能死而复生。” “元神？元神是神族的元核，你有神族的元核？” 九儿点点头。 —— 巽字门内，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风之栖之妻祁映元此刻端着汤药，正要送去房内给风之栖服用。还没走到房门口，祁映元的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下来。事发至今，她不知道已经偷偷哭过多少次，双眼浮肿如同两颗红枣，尽管在面对卧床的风之栖时，都仔细擦干眼泪，却早就被周遭的人看个明白，大家心照不宣。 祁映元收拾好自己，推开门将汤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扶风之栖坐起身子，然后端碗过来，一勺一勺，小心喂风之栖喝下。 “映元，施展那洛迦，我本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你不要伤心难过。” 风之栖知道，她刚才又偷偷抹眼泪了。 “把药趁热喝了吧，这样能好得快一点。” 祁映元不愿意在此时再听他说什么生死，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噩梦，快快过去。 “你不用哄我，我知道我好不了了，炁脉尽毁，从此是废人一个。” 风之栖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恢复一些知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千万只猛兽在撕咬自己的血肉。只要是曾经法力流淌过的地方，都在疼痛，这股力量无路可去，在他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流窜，如同决堤的山洪，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风之栖知道，祁映元的汤药并不能帮自己修复受损的炁脉，不过是减轻身体的痛苦罢了。等到这些炁脉彻底凋零，真元萎缩，身上的痛楚自然也就逐步消退了，那时自己就会像个凡人一样，连抵抗散妖的力量都没有。 正在二人面对面伤怀之时，院内传来人声骚动，祁映元轻轻放下已经见底的药碗，走出去查看。 只见风予淳直挺挺地跪在院内，风之柳正在对其大肆训斥辱骂。 “你这个畜生，还不滚出去！” 风予淳低着头，不回应，也不起身，任凭风之柳谩骂也好，捶打也好。 “你既然有决心留书出走，就干脆滚得远远的，何必又跑来祸害我们？楠哥楠嫂十年呕心沥血，竟然养出你这种白眼狼，你还有脸来这里？” 风之柳盛怒之下，在院内抄起一根竹竿，朝着风予淳身上便是一杆打下，结果一时气急失手，竹竿走偏打过风予淳的额头，顿时鲜血如注，染红了他半边脸。 “柳姐。” 祁映元原本也是恨极了风予淳，但见风之柳这一下狠手，怕她真一时冲动把风予淳打死了，赶忙下来阻拦。 风予淳抬起头，看见祁映元，立即跪着上前，拉住祁映元的裙摆。 “祁叔母。” 风予淳的声音低沉，不知是虚弱还是忏悔。 “你走开。” 祁映元厌弃地甩开风予淳，后退一步。 风予淳见状，不再上前，原地恭敬地向祁映元磕了一个头。 “你以为跑来磕个头，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吗？你这畜生赶紧滚出去，再不要踏入我风氏一族半步。” 风之柳紧紧握着祁映元的手。 “祁叔母，我不求您原谅，我只是来将神族之血带给您，东西放下我就走。” 说着，风予淳便从衣襟中拿出一个瓶子，将它双手举过头顶。 祁映元诧异地看着风予淳手中之物，她不敢相信真的有办法能取到神族之血，而且还如此之快。风之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救命良药弄得不知所措，心中的怒气被讶异冲去大半。风之柳与祁映元面面相觑，然后都狐疑地看着风予淳。 “神族之血？你从哪得来的？” 祁映元问道。 “东西送到，侄儿告退。” 风予淳见祁映元不伸手来拿，只得将瓶子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便起身要离开。 他的额头还在不停地流血，血水浸入眼中，左眼都有些睁不开了。没走几步，就看到血水顺着脸颊低落到满地都是。 “等等。” 祁映元叫住了风予淳。她捡起风予淳拿来的那瓶神族之血，然后三两步跑到风予淳面前。 “你跟我过来。” 祁映元把风予淳带到内堂，交代风予汐给风予淳包扎好额头的伤口，她自己则赶忙拿神族之血去制药。 风予汐故意非常粗暴地摆弄风予淳，想来也是对他满腔愤恨，无处宣泄。风予淳强忍着，任凭小姑娘怎么折腾，一声不吭。血是止住了，现在就静静等待九儿的“神族之血”的效用了。风予淳低着头，风之柳、风予汐，还有几个风氏一族巽字门的门人都坐在这里，大家都不再说话，气氛变得紧张而凝重。 过了两个时辰，祁映元终于将风予淳带来的神族之血制成了几碗汤药，她先端起其中一碗，送入风之栖房中，看着风之栖将汤药服下。 “怎么样？” 祁映元满眼期待地望着风之栖。 “这汤药与之前的，似乎味道不同。” 风之栖并不知道祁映元这次送来的是什么，他已经不期待能有什么奇迹发生，配合祁映元喝药，不过是为了让祁映元心里好受点。 “加了几味其他的药进去，味道自然会有些变化。” 祁映元不敢贸然跟风之栖说起神族之血的事情，这东西来得太容易，万一有差，叫风之栖空欢喜一场，反而可能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难怪。” “你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有没有好一点？” 祁映元追问道。 风之栖看祁映元此刻的神情不同寻常，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 风之栖轻轻抚过祁映元的脸颊，苦笑一声：“难不成还真能有什么灵丹妙药，把我的炁脉恢复如初？” 正说着，风之栖的脸忽然开始扭曲，他紧紧骤起眉头，浑身颤抖，没过多久，颤抖就变成了抽搐。祁映元吓得碗摔到地上，众人闻声，都起身冲了过来。 风之柳推开房门，只见风之栖抽搐着，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祁映元立即上前，抱住风之栖的上身，风予汐和风之柳也赶忙上前，将风之栖扶回床上。 风之栖刚躺下，便一个翻身，朝床边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会这样？” 祁映元看见风之栖这副痛苦不堪的模样，眼泪喷涌而出。 风之柳再也按捺不住，冲到门边，拽住风予淳的衣领，怒吼道：“你拿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想要做什么？” 风之柳用力将风予淳一推，风予淳向后重重砸在墙上。 第173章 妙手回春 风予淳一见这种情况，瞬间也慌了神。难道是因为九儿的血不是纯正的神族之血？他心虚地看着风之栖，此时风之栖还在痛苦得死去活来。 风之柳将风予淳直接赶出门去。风予淳不敢离开，就跪在风之栖居所的门外。 那一夜，晴好十余天的招摇山骤降瓢泼大雨，将风予淳浑身淋个通透。风予汐路过院门的时候，从门缝中瞥见独自跪在门外的风予淳，挺直身体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祁映元一直守护在风之栖床边，服药之后，风之栖和其他三人都疼得满地打滚，折腾了三个多时辰，才稍有缓解。祁映元施针之后，四人勉强慢慢睡去，这才熬过这一夜。随后，四人开始高烧不退，又闹腾了一日，祁映元和风予汐轮流守护在风之栖床边，使尽各种办法，悉心照顾。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到第三天早上，风之栖醒了过来。 祁映元和风予汐都喜出望外，赶忙端来一些清淡的吃食和水，好让风之栖恢复恢复体力。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等风之栖吃过餐食，渐渐恢复体力之后，竟然很快能下地行走了。 “映元，你真是妙手回春啊。” 风之栖一边惊喜地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一边不忘夸赞这几日废寝忘食照顾和医治自己的妻子。 “你刚刚恢复一点，赶紧躺下来休息吧。” 祁映元赶忙上前，挽住风之栖的手臂。 风之栖不仅不再感到不适，仿佛力量也一点一点回来了。他尝试聚集起体内的法力，虽然在调动法力的时候，还是感到一阵恶心和皮肉隐隐作痛，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已经损毁的炁脉在逐渐复原。 “我还以为，经过这一劫，日后真是要成废人一个了。映元，你真是天赐给我的宝物！” 风之栖紧紧握住祁映元的手。 祁映元一听这话，更加激动不已，她上下打量风之栖，问道：“你是说，你的炁脉也恢复了？” “正是。” 风之栖掩藏不住的笑意。 “太好了！太好了！” 二人相拥而泣。 过了许久，祁映元终于想起还跪在院外的风予淳，她赶忙跑了出去。 风予淳昏昏沉沉，正低着头，忽而见着祁映元的裙摆，勉强抬起头，僵硬地脖颈一阵酸痛。 “祁叔母。” 风予淳的头发和衣衫被雨水打湿，又捂在身上，用体温和烈日烘干，此刻身上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恶臭，他脸上满是污渍，双唇泛白，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流落街头的乞丐一般。 祁映元赶忙屈身去扶风予淳。风予淳跪得太久，双腿已经僵硬，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勉强站起，既麻木又疼痛，同时伴随着一阵眩晕，起身的瞬间眼前忽然一黑，风予淳险些没站稳。祁映元靠近他才发现，此刻风予淳烫得像个刚烤好的地瓜。 没走出两步，风予淳就晕厥过去。 等风予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日后。不知是谁替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上也被擦拭干净，躺在床上。他觉得身上燥热得很，同时伴有一阵一阵的冷战，四肢虚浮没有力气。 “你醒啦？” 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风予淳偏头去看，发现是风予汐坐在一旁的桌边。 风予汐面无表情，仿佛已经没有了强烈的敌意，却也不像从前一般亲厚。风予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 “你烧还没退下，喝点水吧。” 风予汐将水杯递给风予淳的时候，撇过脸不看风予淳。她心中还是恼怒于风予淳的所作所为，但全靠风予淳带来的神族之血才帮风之栖恢复法力，现在他病得像瘫烂泥，她也没办法绝情地坐视不理。 “谢谢。” 风予淳吃力地支起身体，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沁润心脾的舒爽。 “我父亲醒了，他的炁脉也在慢慢复原。” 风予汐回到桌边，背对着风予淳，用属于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倔强语气说道。 “真的？” 听到这个消息，风予淳开心地想要再坐起来一些，不料浑身一阵酸痛袭来，他只得泄气地回到刚才的姿势。 “太好了，栖叔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九儿没有说谎，她的血真的有奇效，也不枉自己这些天受的罪了。 风予汐转过身，见到风予淳的神情，开心得像个孩子，她心中对风予淳的恨意，像是忽然消解了一大半。 “淳哥哥，你既然担心我父亲，又为何要帮着妖来与我们作对？” 风予汐忍不住问道。 “汐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风予淳不知道应该如何向风予汐解释，风予汐才十二岁，从小被灌输风氏一族老一套的思想，从未独自出门收妖，更不要说跟妖有什么直接接触了。他知道，就算自己说破嘴皮，风予汐的脑袋瓜也无法完全理解。 “有什么不明白的？灵珊姐姐说你已经被那妖迷得神魂颠倒。” “别听她瞎说。” 风予淳摆摆手，无奈地说道：“九儿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等你长大了，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你就会知道，很多事情或许跟你以为的并不一样。” 风予汐半信半疑，反倒来了兴致，问道：“哪里不同了？” 风予淳飞快地整理了思绪，说道：“九儿在我儿时最孤苦无依的时候，陪在我身边，送我入离字门。而且，她救过楠伯父的性命，帮助柳姑姑收服芊氏四兄弟之首，人称孟章的鼍，还帮身中剧毒而失去记忆的清哥重回离字门。” “什么？真的假的？这些事情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风予汐上前坐到风予淳床边，惊叹道。 “对于楠伯父和柳姑姑来说，这些都是无足挂齿的小恩小惠，只要九儿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她还是妖，就没有人在乎她是什么样的。而且……” 风予淳有点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 “而且什么？” “而且神族之血，也是多亏了九儿才得到的。” “你说什么？” 风予汐惊讶得几乎跳起来。 —— 风予淳离开后的第二天，九儿刚刚醒来，打开窗透气。 前一夜大雨瓢泼，今晨吹进的微风里，尽是湿润泥土和草木特有的气味，周遭空气变得潮热，直到日上三竿，重新将地面的水分晒干，才让这股气息消散。 九儿正在桌前倒水，忽而余光瞥见什么东西，她转头看见一只红色的灵蝶。九儿赶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跟随灵蝶一起，朝招摇山南面跑去。 灵蝶将九儿引至密林之中，周遭没有小路，也没有其他路人，算得上草木繁盛的隐蔽之处了。见九儿到了，芊丹林也现身出来，向九儿行礼。 “九大人，您召我过来，有何吩咐？” 芊丹林问道。 “你来得真快，鲜于摇光不会起疑吧？” 九儿摊开手，示意芊丹林起身。 “属下都安排妥当了。青丘山一事之后，姜玄黓受挫，对鲜于摇光更加没有好脸色，眼下也顾不上我。” “他又打算做什么？” “他正在疗伤，下一步打算如何做，还没听他提起，不过估计也快要有所行动了。” “好。” 九儿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这次找你来，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件事情。” “九大人尽管吩咐。” “关于风氏一族的天干秘册，你知道多少？” “天干秘册？” 芊丹林低下头，仔细思索。 “十年前，芊青峰那家伙倒是亲眼见过乾字门的天干秘册。” 第174章 不同寻常 “据他所言，所谓的天干秘册，并不是我们以为的书卷，而是许许多多块石碑。不过最神奇的是，他当时损毁了天干秘册，结果没想到风氏一族竟有办法将其复原。至于其他，我们也未曾深究。” 芊丹林将所知的一切，如实禀告九儿。 “天干秘册能复原？” “是。” 九儿转过身，用手指摩挲着下巴。那日在巽字门的旃蒙园内，风之柳说到旃蒙园内的天劫阵无法被破坏，她就隐隐感觉到天干秘册或许有不同寻常之处，如今再听芊丹林这样说，更觉得此物不是几块石碑那么简单。风氏一族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天干秘册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你帮我再仔细探查一下，天干秘册之中究竟蕴藏着什么玄机。” “是。” 九儿隐隐觉得，这其中或许会有助她一臂之力的东西。 —— 风予淳又休养了两日，灌下祁映元准备的几副汤药，烧退下来，精神也逐步恢复，很快便能行动自如了。 正在他准备离开巽字门的前一夜，风予汐偷偷摸摸溜进了风予淳的房间。 “汐儿，你可来了，探查到了吗？” 风予淳确认门窗外没有别人，跑到风予汐身边，将声音压至最低，问道。 风予汐微微点头，显得忧心忡忡。 “太好了，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 风予淳扶住风予汐的双臂。 风予汐抬眼正视风予淳，蹙起眉头，问道：“淳哥哥，你可保证没有骗我？拿到你们要的东西就离开，再不来惹麻烦？” “那当然。九儿若是狠毒之人，见你父亲炁脉尽毁，袖手旁观即可，何必要帮着弄来神族之血救他？你相信我，只要拿到金丹，我们自会离开，绝不再给你父亲添半点麻烦。” 风予淳保证说。 风予汐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好吧，金丹就藏在旃蒙园内，最古老的那块石碑前一步远的地方，你挖下去，应该就能得到了。” “知道了，太感谢你了，汐儿！” 风予淳朝风予汐作揖，屈身行了个大礼。 “你说过的话可要记得，若是骗了我，我这一生再不认你。” 风予汐不知道自己这样帮助风予淳是对是错。年幼时一直觉得风予淳是个法力高强的小哥哥，聪明能干，对待弟弟妹妹们友善谦和。那日听他说起九婴做的事情，原本对他们的恨意，仿佛也烟消云散了，才勉强答应帮他打探金丹的下落，作为救回风之栖的报答。 “当然，我几时骗过你？” 风予淳的眼神坚定。 不等天明，风予淳熬到子时过后，巽字门众人都睡下，便偷偷潜入旃蒙园内，刚一取得金丹就立即摸黑出了巽字门结界，赶回招摇山客舍去了。 破晓之际，风予淳没敢惊动旁人，爬窗翻进九儿的房间，还险些被九儿打落下去。 “你不好好走正门，怎么赶着这会儿偷摸进来？” 九儿被风予淳的迷惑行为弄得一头雾水。 “嘘。” 风予淳关上窗户，将九儿拉到桌边，小心从衣襟中掏出刚拿到手的金丹，递给九儿。 “你找到啦！” 九儿惊喜地说。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风予淳看到九儿喜笑颜开，激动之余更多了一丝欢喜。 “谢谢你。” 她看着风予淳的眼睛，诚挚地说。 九儿服下金丹，一股温暖的力量在气血经脉中伸展开，九儿很快就感到力量又有所增益。看来，恢复全部妖力，指日可待。 不仅仅是体内涌动的力量，九儿的感官也变得比从前更加灵敏，这个时候，她渐渐察觉到了风予淳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她忽而上下打量着风予淳。 “九儿，你对我不必说谢谢。” 风予淳轻轻拉起九儿的左手，这只手的腕部缠着白纱，那是前几日取血留下的伤。他小心揭开，露出暗红的伤口，风予淳再次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小心敷在九儿的伤口上。 “我祁叔母是祁氏一族的人，精通医道，她调制的药是世上最好的。” 风予淳小心料理九儿左腕两指多长的刀伤，语调忽而变得低沉：“实在是对不住，让你毁伤身体救我叔叔。” “无妨，一点小伤。” 九儿原本也没太将这个伤口放在心上，此时看着风予淳低头认真的样子，心中反而有种别样的滋味。对她来说，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厮杀受伤是家常便饭。不管她自己还是长右，似乎从来不曾将这些伤痛放在心上。 反正总有一天，再深的伤口都会愈合，变成洁白的伤疤，不再疼痛，甚至也不再想起。 风予淳没多说什么。 九儿并不知道这件事对于他的意义，风予淳心中始终记挂着游涧儿，因为这件事情，风予淳更愿意相信，未来某一天，自己或许又多了一丝把握，九儿不会伤害游涧儿。 —— 云灵珊一大早就跑来找风予淳，准备邀他同行，结果白跑一趟。为了风予淳的不辞而别，云灵珊又生起闷气来。 眼看着巽字门的事情也告一段落，妫翾飞领着云灵珊，又继续赶路了。 妫翾飞能看出来，云灵珊这几日虽与风予淳争执不断，但她心里时刻惦记着风予淳，所以才会处处跟九儿作对。妫翾飞也能看出来，风予淳对九儿的感情，远比云灵珊以为的要复杂和深厚。 “灵珊，你也不要生气了，他走了或许是好事。” 二人一边继续向东，妫翾飞一边说道。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他愿意被九婴玩弄于鼓掌之中，到时候我可不会替他收尸。” 云灵珊没好气地说。 妫翾飞摇摇头，也不再劝慰。 “他就是鬼迷了心窍，如今九婴顶着一张与风初九一模一样的脸回来，哄骗我舅舅不成，这才盯上他这个笨蛋，他竟能真以为妖里有什么好货。这次若不是他侥幸得了神族之血，栖舅舅他们一生都被九婴毁了……” 云灵珊还在喋喋不休，她心中憋着一肚子的牢骚话，正无人诉说。 “风初九两千年前就死了，你们怎么知道她的脸与风初九一致？” 妫翾飞疑惑地问道。 “啊？” 云灵珊没吐完苦水，忽然被妫翾飞一问，还没回过神。 “舅舅从前遇到她时正逢收妖，我们虽未见过风初九，那妖却见过的，唤她‘风初九’。这有什么要紧？反正是些骗人的把戏。” “既然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为何她现在还要扮作风初九的模样？” 妫翾飞又问道。 “那我怎么会知道？也许她本来的人形丑陋不堪，觉着风初九好看呢？” 云灵珊有些不耐烦了。 妫翾飞回想起九儿的种种，还有从云灵珊这边听来的闲言碎语，觉得此事并不像云灵珊说的这么简单，忽而发现九儿身上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风氏一族玄字门风初五与风初九这对双生子的威名，即使在他们离世两千年后还会被念叨起，九婴的人形若真与风初九一致，如此奇闻不该没留下任何传言。可若九儿现在是刻意伪装风初九，如今她身份暴露，这样行事毫无意义。 所以，妫翾飞推测，九儿很可能是复生之后，因为某种原因才变成风初九的模样。 妫翾飞总感觉脑海中有什么线索呼之欲出，却像被一重迷雾笼罩，求之不得，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75章 沿路荒村 与九儿、风予淳和长右分别后，没鹿天鸣便朝坎字门所在的騩山出发了。以青丘山为始，騩山和招摇山完全在两个方向，去往招摇山的路上不是鲜有人踏足的险境，就是人头攒动的闹市，騩山这一路则以偏僻小村庄居多。 没鹿天鸣一路能远远看见许多小村庄，小至三两户，大到二十来户，散布在山间，人声、狗吠、鸡鸣，安宁又简单。她就近找了一棵树荫，避开正午灼烤的烈日，坐下来休息。没鹿天鸣一边用手扇风，好让自己凉快一点，一边四下观望一番。她无意间发现，侧前方的草木间隐隐露出村庄的轮廓。 没鹿天鸣跳到树上，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观察村庄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不希望有人路过看到自己。那座村庄大约有七八户人家，可是，此时这座村庄异常安静，既没有人出来活动，也听不见任何声响，甚至没有一般村民豢养鸡鸭和狗的动静，这让她感到有一丝不同寻常。 没鹿天鸣尝试走近了查看，这里依旧安静地像座荒村。院落里有些杂乱，有的院子里晒干的谷物粮食散落一地，柴薪倾倒也无人收拾。屋门虚掩着，打开了一点，透过门窗能看到屋内更加凌乱，但没有灰尘蛛网的迹象，可见不久前还有人居住过。 这座小村庄似乎前几日遭遇了什么变故，整座村庄空无一人，有什么力量将这些人都带走了一样。 没鹿天鸣继续向前，傍晚时分总算进入蠃母山境内，沿途也路过了好些村庄，不论规模大小，都与那个村庄相似，所有村民都被带走了，只留下屋舍的空壳。 这时，草丛里的虫子已经热闹起来，争相发出清脆的鸣叫，显得吵闹。有一阵响动显得格格不入，并随着没鹿天鸣的靠近而愈加清晰。没鹿天鸣隐藏在暗处，远远看见鲜于摇光的身影。 鲜于摇光双手架在胸前，只站在一旁观望着，另一边的芊玄岩则在指挥几个小妖抓捕凡人，若是敢有反抗的，就是一顿拳脚相加，即使是最强壮的凡人男子，在小妖面前也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众人被绳索捆着，一个连着一个，串成三队，前有三个小妖牵引，后由五个小妖压阵，还有鲜于摇光和芊玄岩在侧以防万一，一队浩浩汤汤，往山林里走去。没鹿天鸣不敢跟得太紧，免得被鲜于摇光察觉。 走了许久，天色又暗了一些，凡人们被带入一个山洞。片刻后，洞内不时传来尖叫声、呵斥声、哀嚎声。没鹿天鸣大约能猜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估摸这一路的荒村，都是鲜于摇光干的好事。没鹿天鸣算了算，光是自己途经的村落加起来，也将近有百来口人，或许还有别处的一扫而空，为何鲜于摇光会忽然对凡人大肆出手？ 洞口的小妖点起火把，洞口被照亮。眼看着夕阳已经沉入山峰之下，眼看只剩天边的一丝光亮，芊玄岩伸着懒腰，从洞口缓缓走出来。 “芊玄岩大人。” 洞口的小妖们见状，赶忙行礼。 “芊青峰大人。” 芊青峰紧紧跟在芊玄岩身后，二人走出山洞透气，也就前后脚。 芊玄岩不屑地瞥了一眼芊青峰，靠边走了两步。 “姜玄黓大人调养得差不多了，再过三日便可启程，你可得加把劲了。” 芊青峰望着前方，与芊玄岩隔开两臂远的距离。 “想不到啊，天都黑了，这些个虫子更吵了。” 芊玄岩抬手掏了掏靠近芊青峰这一侧的耳朵。 芊青峰懒得与他起争端，转身朝更远一侧的山林走去。 没鹿天鸣想起青丘山时，涂菁菁惩治了姜玄黓，难怪要折腾这一出了。想必是姜玄黓受了伤，所以指派鲜于摇光出来抓捕凡人，以此快速恢复，好卷土重来。 翌日，鲜于摇光带着芊玄岩和几个小妖深入蠃母山，去了更远的一个村落。 这个村落有十几户，依山而建，坐落在山脚下，东南西三面有三条道路出村。小妖们散开，将村落团团围住，芊玄岩施术又将村子围堵一圈，确保无虞。随后，芊玄岩一声令下，众小妖鱼贯而入，一时间吵闹声四起，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被逐一捉拿捆缚。 正当所有妖都以为能一帆风顺的时候，无数支短箭从背后刺中一众小妖，芊玄岩也遭到了暗算，鲜于摇光反应灵敏，及时施术抵挡住了袭来的箭气，转身看到两名男子跑来。 “獓邪。” 没鹿天鸣定睛一看，来人是风氏一族离字门的风之楠和风予清。 獓邪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这些年离字门风之楠在妖族之中渐渐小有名气，先后收服了两个极妖，实力不容小觑。 “风氏一族的苍蝇。” 獓邪所站立的位置正好比风之楠叔侄略高一点，显露出居高临下的气势。 风之楠向风予清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风之楠与鲜于摇光对战起来，风予清则冲入一众小妖，准备救人。 时隔十年，这是风之楠第二次与鲜于摇光交手。十年前在龟山之下的湖边，风之楠被鲜于摇光打成重伤，卧床了许久才逐渐恢复。眼下，风之楠的力量又有了许多精进，若是硬碰硬，要孤身对付上古极妖还是有些吃力的，所以风之楠一路稳扎稳打，并不盲目出招，只等到合适的时机，发出奋力一击，否则便是小心躲避，保存实力。 以这样的战术，风之楠与鲜于摇光一路纠缠，尽管偶有中招，却都未造成太严重的伤害，鲜于摇光也是恼火，想要近身速战速决，风之楠则躲躲闪闪，不给他机会。 另一边，风予清刚击败了近身的一个小妖，却很快陷入跟芊玄岩的纠缠。 芊玄岩聚集起力量，趁风予清不注意，弹指间以冰封住了风予清的左脚，风予清正准备行动，突然就要摔倒在地。同时，风予清放出缚灵锁捆住芊玄岩，芊玄岩因轻视风予清而付出了代价，缚灵锁加身如同烈焰灼烧一般疼痛。他企图挣脱，但以他的力量还不足以像鲜于摇光那样瞬间把缚灵锁化为灰烬。 风予清施术解开了冰封，正要乘胜追击，彻底击败芊玄岩。这个时候，经过一番挣扎，加上倾注的巨大妖力，芊玄岩终于好不容易摆脱缚灵锁的束缚，勉强脱身出来。风予清再要退后也来不及了，两人厮打起来。 几个回合的交手，风予清终究不敌，被芊玄岩一路追赶。 “楠叔，救命啊。” 风予清边跑边喊着。 风之楠一时分心，犹豫再三，还是出手向不远处的芊玄岩发出一击，芊玄岩被击退，解了风予清的燃眉之急。然而，这一下也给鲜于摇光制造了出手的机会，鲜于摇光借机出现在风之楠近身，一套行云流水的拳脚下来，风之楠只勉强躲过了两三招，遭到重创。 然而，风之楠还是强忍着疼痛，赶忙与鲜于摇光拉开距离。他知道，鲜于摇光在近身的杀伤力极强，离他太近自己毫无胜算。 “楠叔，你没事吧？” 风予清刚刚喘过一口气来，又展开了与芊玄岩的第二轮较量。 风之楠不敢再分心了，对手是毕方手下排行第三的上古极妖，绝不能掉以轻心。 可是，想要靠自己和风予清二人，对付鲜于摇光和芊玄岩还是有些吃力，更毋论那群小妖了。只怕真想要救这群村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176章 蠃母山 没鹿天鸣拉开危月燕弓，对准正在抓捕村民的众小妖，顿时弓上数根箭气成形，瞬间射出，箭无虚发，小妖们应声倒下。 鲜于摇光、芊玄岩、风之楠、风予清都没料到没鹿天鸣还潜藏在角落之中，吃惊了一把。 没鹿天鸣的第二箭对准正要对风予清出手的芊玄岩，芊玄岩赶忙施术抵挡，没鹿天鸣也就干脆现身出来。 “天鸣！” 风予清见到没鹿天鸣，立即跑到她身边。他四下扫了一圈，不见其他人。 “怎么就你一个？” “我们分开了。” 没鹿天鸣平静地回复道。 风之楠瞥过没鹿天鸣，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危月燕弓，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 有没鹿天鸣相助，风予清很快击退了芊玄岩。随后，没鹿天鸣加入到风之楠与鲜于摇光的对峙中。鲜于摇光见状，并不想耗费太多力气与二人纠缠，佯攻几轮，便找机会领着众妖先撤退了。 村民们得救，赶忙跑来，跪倒一片，向风之楠、风予清和没鹿天鸣磕头道谢，感激三人的救命之恩。 风之楠上前说道：“那群妖恐怕还要再来，你们赶紧逃往别处谋生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是，多谢，多谢。” 村民们说完，便回家收拾细软，与家人一起离开了。 “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风予清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围在没鹿天鸣身边。 风之楠只是走到旁边，冷眼看着二人，没有立即说什么。 “我刚好路过。” 没鹿天鸣没有像风予清那样喜形于色，虽然再见到风予清，她其实也觉得很高兴，却依旧表现出平静从容。 “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跟九儿分开了？你不知道上次……” 风予清滔滔不绝地说着，忽而才想起风之楠还在。他怯怯地瞥过风之楠一眼，然后压低了音量，凑到没鹿天鸣身边，说道：“……上次帮你救出九儿，被我老爹打得我半条命都快没了。” “那你现在伤好了吗？” 没鹿天鸣转头望着风予清。 “嗨，早就好了，这都是家常便饭。” 风予清一看终于勾起了没鹿天鸣兴趣，心满意足地摆摆手。 风之楠清了清嗓子，风予清只好收敛起来，小跑回风之楠身边。 气氛一时变得凝重起来，没鹿天鸣沉默不语，风之楠的态度也不明朗，风予清像个乖巧的小孩，静静伫立在风之楠身后，实则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若是没有风之楠这尊大佛坐镇，风予清怕是要拉着没鹿天鸣喋喋不休一整天，偏偏这次领他出门的是他平日最最害怕的风之楠，只得装得安分守己，以免受到责罚。 “我记得几百年前，皇人山一带的妖族部族首领朱厌，便有名为没鹿期。” 风之楠看着没鹿天鸣的侧脸，说道。 没鹿天鸣听到没鹿期的名字，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危月燕弓。 “你在厎阳山救下清儿，又同姓没鹿，是否与朱厌有什么渊源？” 风之楠继续问道。 “与你无关。” 没鹿天鸣说着，便要离开。 “只怕不会与我离字门无关吧？” 风之楠见没鹿天鸣有意回避，于是提高了音量，刻意用力说出“离字门”三个字。 自上次没鹿天鸣大闹离字救走九儿之后，风之楠暗中仔细查探了一番，顺着危月燕弓这条线索，不料竟挖出离字门遮掩多年的秘密。谁也想不到，四百年前，风氏一族离字门内竟生出一个狂神，而她一直销声匿迹，直至离字门捉住妖王九婴，才现身出来。 “你想要如何？” 没鹿天鸣停下脚步，转身直面风之楠，眉眼间浮现一丝不悦。 “今日你也见到了妖的所作所为。与九婴分开了是好事，你不妨随我回离字门，如何？” 风之楠上前几步，与没鹿天鸣的距离更拉近了一些。 “不必了，我是妖，与你们这些镇妖世族没什么好说的。” 没鹿天鸣蹙起眉头，后退了一步。虽然其母是离字门门人，但至死她都没有再踏入离字门一步，也极少对没鹿天鸣说起离字门的事情，没鹿天鸣一直是作为妖被养大。她起初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会是这样躲躲藏藏地长大，直到离字门之行，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鹿天鸣头也不回地跑走，一溜烟消失在了山林中。 风予清一头雾水，听风之楠和没鹿天鸣说的话，一句都没弄明白，自然也不知道二人为何不欢而散。 “楠叔，天鸣跟别的妖不一样，你就随她去吧，她不会害人的，不然当年也不会救我了。” 风予清怯怯地对风之楠说道。 风之楠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就领着风予清继续赶路了。 九婴在离字门盗取金丹无果，风氏一族几门商量下来，决定严阵以待。既然离字门内已无金丹可守，风起和索性将门人派遣去其他门，帮助其他门一起抵御虎视眈眈的九婴。风之柳被派去巽字门，而风之楠被派往了位于騩山的坎字门，所以他这才带着风予清上路了。 叔侄二人一路无言。 在风之楠眼皮子底下，可把风予清憋闷坏了，大气都不敢喘。风予清东张西望，正要找些有趣的东西，不料风之楠忽然停下脚步，风予清迎头撞上，赶忙吓得往后面一蹦。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风之楠回头看了一眼风予清，风予清吓得一激灵。 风之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随后望向不远处的一片开阔区域。那一片地上布满杂草，有些瘦弱的小树，与周遭茂密的树林形成鲜明对比。风予清也顺势看过去，阳光能照射进来，使得那边比周遭更加亮堂，空地中心开满星星点点的野花，蝶舞翩翩。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风之楠有感而发。 “那边？荒山野岭。” 风予清漫不经心地回复道。 “你十二岁开始跟我外出收妖，我十二岁时，也在跟随我的叔父一起外出收妖。没想到我刚随他外出不久，就在这里遭遇上古极妖钦原。他就在那块空地的中心，散尽法力，引起熊熊山火，保住我的性命。” 风之楠指着空地中心，野花开得最为灿烂的地方。 风予清惊讶地张开口，看着风之楠。他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叔叔，年少时是什么模样。 如果不是因为刚开始收妖，就遇到如此凶狠的对手，亲眼目睹亲人悲壮离去，也许风之楠不会对妖有如此根深蒂固的成见吧。此刻风之楠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往事历历在目，心中五味杂陈。 终究是没能保护好风予淳，让他与妖为伍，负气出走离字门，风之楠感到愧对风之桦和叔父。 正在风之楠感怀之时，空地另一侧正在上演一番激烈的对峙，声音渐渐传到风之楠这边，风之楠和风予清赶忙借着周遭山林的掩护，绕道往声源的方向赶去。 距离越来越近，几个人影也逐渐显露。没鹿天鸣再次与鲜于摇光狭路相逢，还有芊玄岩和芊丹林从旁干扰，她很快陷入了苦战。没鹿天鸣的身形灵巧，沉着应对鲜于摇光的攻势，和风之楠一样，她也尽力避免与鲜于摇光的近身搏杀，同时还要谨防两侧芊丹林、芊玄岩的偷袭，三人的围攻令没鹿天鸣应接不暇。 见这情景，风予清自不能袖手旁观，立即上前朝正准备偷袭没鹿天鸣的芊玄岩出手。 第177章 身陷桎梏 风氏一族的叔侄二人半路杀出，鲜于摇光停下了攻势。 片刻之后，一阵剧烈的骚动由远及近，如同狂风呼啸而至，周遭的树木蜿蜒倒下，随后，一颗巨大的黑龙头颅出现在鲜于摇光身后，那是他的坐骑黑龙。 黑龙飞快地冲向了风之楠，风之楠赶忙躲闪，进而与黑龙战斗起来。 鲜于摇光望向右侧的芊丹林，两人交换眼神，便一起攻向没鹿天鸣和风予清。风予清被鲜于摇光逼得节节败退，相反，没鹿天鸣与芊丹林的交战则显得游刃有余，反而叫芊丹林捉襟见肘，直等到芊玄岩赶来相助才算扳回一局。 三人将没鹿天鸣和风予清逼退至一个更小的包围圈内，接连向风予清和没鹿天鸣攻过来，风予清与没鹿天鸣渐渐背靠背站在一起。紧接着，便是没鹿天鸣与鲜于摇光，风予清与芊玄岩加芊丹林之间的较量。至于风之楠，则完全被黑龙那个大家伙拖住，难以脱身。 没鹿天鸣尝试与鲜于摇光重新拉开距离，但又会被鲜于摇光设法拉回来。另一边，同时对抗芊氏四兄弟中的芊丹林和芊玄岩，着实叫风予清应接不暇。不到一刻功夫，风予清就败下阵来。没鹿天鸣几次想要相助，奈何鲜于摇光步步紧逼，只能眼睁睁看着风予清挨打。 忽然之间，没鹿天鸣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再次拉开危月燕弓，对准鲜于摇光。橘色的箭气离弦，未触及鲜于摇光，便凭空消散。与此同时，没鹿天鸣听见后方风予清的一声痛苦的叫喊，她回过头去看，风予清的脖颈后方赫然出现傀儡阵的印记。 又着了芊丹林的道！ 风予清已经不能动弹，如同傀儡一般，只能任凭芊丹林操控。没鹿天鸣忿忿不平，却被阻拦着，身陷桎梏。 眼见得手，鲜于摇光也不想再与风之楠纠缠，他立即出手，与黑龙一起重击风之楠。以现在风之楠的力量，本与身躯庞大的黑龙之间不分伯仲，但鲜于摇光一搅合进来，胜负立见分晓。风之楠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于摇光和芊氏四兄弟驾着黑龙，掳走了没鹿天鸣和风予清。 没鹿天鸣原本以为鲜于摇光会将自己带到姜玄黓栖身的山洞中，然而只见黑龙略过山洞顶端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落下的意思，而是一路东方偏南飞行。她扫过下方密集的山林、蜿蜒的河道、星星点点的村落，第一次发现，高空俯瞰时是这样的景象。 没鹿天鸣身后是芊玄岩，隔开了她和风予清。她回头看风予清，以身为阵，风予清现在连弹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而自己顾忌风予清，也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许久，一直到下午，黑龙才开始缓缓下落。没鹿天鸣顺着龙头的方向望过去，黑龙的目的地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越是靠近山体，越能清晰分辨山中的草木，一个山腰上的洞口渐渐清晰，洞口有四个小妖在看守，还不时有小妖巡逻经过。这里的小妖明显比其他山洞的小妖都要多，也显得更加干练，可见平日训练有素。 黑龙身形巨大，只能停留在山顶上。落地之后，鲜于摇光和芊丹林、芊玄岩将没鹿天鸣和风予清一路押解至山洞之中，关入一处监牢的两间。随后，鲜于摇光便只身去往洞内大厅。 “毕方大人。” 鲜于摇光恭敬地向危坐于前的毕方行礼。 “进展如何？” 毕方问道。 “九婴在青丘得到涂菁菁相助，姜玄黓大人负伤，不日便可再战。” “什么？” 毕方从座上一跃而起，说道：“涂菁菁这个老狐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她身上下注？” “这个，属下就不是很清楚了。原本姜玄黓大人有意借机收下青丘山的妖族部族，已经擒住涂菁菁，可惜最后功亏一篑，他也被青丘所伤，调养了些时日才恢复。” 鲜于摇光心里清楚得很，涂菁菁这次的“倒戈”，与姜玄黓苦苦相逼脱不了干系。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敢去招惹青丘的人，因小失大。” 毕方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愤怒地用力一拍王座。 “不过这次属下倒是带回来一个人。” 鲜于摇光看见毕方的生气恼怒模样，正中下怀，心里暗自得意。 “什么人？” “九婴的手下，没鹿期的女儿。” “捉个小妖回来有什么可报的？” 毕方蹙起眉头，余怒未消，不耐烦地说道。 “毕方大人，属下打探到，其母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 鲜于摇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毕方，只见毕方的神情从恼怒变为惊异，再由惊异变成欣喜。 “她在哪里？” 毕方赶忙问道。 “此时正关押在牢房中，属下已经用傀儡阵将其困住，随时等您发落。” 毕方的反应不出鲜于摇光所料，鲜于摇光忍不住露出微笑。 毕方低下头，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座前来回踱了几步，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毕方转过身对鲜于摇光说道：“吩咐下去，对她好生相待。先晾几日，晚些我再见她。” “是。” 说完，鲜于摇光便领命退下了。 同之前一样，没鹿天鸣和风予清被分别关押在两处相邻的牢房之内。风予清受血印所控，伫立在牢房中央，动弹不得。看守监牢的小妖们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时不时过来喝令几声。 没鹿天鸣注意到，在监牢门口有一个人，一身暗红色装束，并以暗红色蚕纱覆头，如同连在衣服上的宽大帽子，掩住了大半张脸，眉眼若隐若现。小妖们称呼其为“掌狱”，可见那是掌管此处的管事。不过天鸣也发现，小妖们对这个掌狱并不见恭敬，掌狱也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凭他们阴阳怪气，一语不发。 过了许久，芊丹林的身影出现在监牢门口。 芊丹林经过没鹿天鸣的牢房时，久久注视着没鹿天鸣，两人四目相视，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用意，一个满眼疑惑与敌意。然而，芊丹林并未在没鹿天鸣的门前停留，而是径直去了风予清的牢前，为他解了傀儡阵。 “这是要放我们走了吗？” 风予清重获自由，激动地扒着围栏问道。 芊丹林并未回应，转身离开去到掌狱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掌狱顺从地点头，屈身行礼之后，芊丹林便离开了。没鹿天鸣瞥见，这个掌狱行的是女子常礼。 “放你走？进了这里还想要走？哈哈哈。” 负责看守的三个小妖嘲笑风予清道。 风予清聚集起法力，想要破坏牢笼，几番下来，牢笼纹丝不动。 “不必白费力气了，牢笼上都下了赑屃术，任凭你如何挣扎，也破不了。” 没鹿天鸣一只手臂支着栏杆，一边观察狱内小妖们的情状，一边对风予清说。 “难道在这儿坐以待毙吗？” 风予清显得略焦躁。 “静观其变吧，着急也没用。” 没鹿天鸣看到掌狱对几个小妖低声说了些什么，小妖们不屑地朝这边翻了个白眼，便很快安静下来，不再多作言语。 “他们为什么要捉你？你们不都是妖吗？” 风予清走到没鹿天鸣的牢房旁边，一手扶着围栏，问道。 没鹿天鸣也走上前，两人中间被一道栏杆分隔，彼此相望。 “妖与妖也是不同的。” “你得罪他们了？” 风予清挠挠头。 没鹿天鸣双手架在胸前，微微侧过身，一肩侧靠在栏杆上。 第178章 天鸣之茧 “鲜于摇光他们是现任妖王毕方的手下，九儿是前任妖王，你说他们为什么捉我？” 没鹿天鸣说道。 “那你被捉来，岂不是死定了？” 风予清企图将头往前探，奈何栏杆间缝隙过小，容不下他的大脑门。 “不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没鹿天鸣时不时会看一眼小妖们的情况。这个时间，掌狱端着两盘吃食，缓缓走了过来。她蹲下身子，小心将一碗食物放在没鹿天鸣的牢门口，然后又走到风予清的牢门边，同样小心翼翼地放好碗筷。 风予清跑上前去，却发现自己碗里的东西与没鹿天鸣的完全不同，净是些粗茶淡饭，没鹿天鸣碗中却放了个鸡腿，于是风予清不服气地冲起身准备离开的掌狱大喊道：“诶，你别走啊。” 掌狱停下脚步，回过头，依旧不出声，静静等待风予清说些什么。 “怎么我的跟她的不同？瞧不起我呢！” 风予清叫嚣着。 掌狱一听这话，又缓缓转身离开了。 “诶，诶，你别走啊……” 风予清继续喊道。 这一次，掌狱没有再理会他，他的叫嚷反倒是引来了前方不远处正在喝酒的小妖。 “吵什么吵？爱吃吃，不爱吃就滚一边去歇着。” 小妖严厉地说着，唾沫横飞。 “嘿，孙子，还敢这么跟爷爷说话，有本事你放爷爷我出来，看我不把你给揍趴下了！” 风予清估量着，这三个小妖不过是些重妖和散妖，便肆无忌惮地挑衅道。 小妖被风予清一激，起身便要教训风予清，但立即被一旁的另一个小妖拉住了。 “你忘了芊丹林大人交代的话了？” 旁边的小妖低声说。 “想出来，门都没有，你就在那里乖乖等死吧。” 小妖只得放下狠话，乖乖坐回去，继续跟另外两个小妖喝酒闲谈。 “哼，狗仗人势。” 风予清鄙视地瞥过三个小妖，重新走到靠近没鹿天鸣的栏杆边。 “天鸣，你说他们不会给我们下毒吧？怎么咱俩一块儿被捉来，待遇差这么多？说不准是想策反你。要真是这样你可别忘了救我出来。” 没等没鹿天鸣开口，风予清便开始滔滔不绝。 “静观其变。” 等风予清好不容易说完，没鹿天鸣只吐出这四个字。 “说得也是。” 风予清挠挠头，显然对没鹿天鸣如此搪塞自己的话不满意。 “你说你在厎阳山呆得好好的，干嘛搅和进他们的事情？我看还是在厎阳山舒坦，你可不知道离字门那帮老头子们太罗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让。尤其是楠叔，一板一眼的，整天绷着一张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不过我们跑了这么远，只怕他想找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如果不是从前跟风予清一起生活过几个月，已经适应他从天明说到天黑的绝世本领，没鹿天鸣大约早就被烦扰得崩溃了。 “……这么说来，要想让楠叔找人来救我们是不可能了，你有没有办法出去啊？” 没鹿天鸣捏了捏鼻梁，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 她闭着眼睛，说道。 “好吧，连你都没办法。” 风予清耸耸肩。 “这个九儿，从前骗我说是我祖师奶奶，逼我下跪磕头。上次为了帮你救她，我被门主老爷子罚着去柔兆园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半条命都没了，结果回家还差点没被我老爹给打死，我从没受过这么重的罚！现在还要祸害我。” 风予清还在数落着。 “算我欠你人情。” “那倒不用，你本来就救过我的命，我不帮你帮谁呀？” 风予清又凑到没鹿天鸣面前，嘿嘿笑着。 两人的交谈仿佛戛然而止。 入夜之后，虫子的鸣叫声愈演愈烈，小妖们醉醺醺地巡视了两圈，然后趴在桌面小憩。掌狱依旧坐在一旁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没鹿天鸣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这个掌狱身上，从被关押至此到现在，她都没有听见掌狱说过一句话，只是点头行礼，没鹿天鸣暗自心想，她莫不是个哑巴。 毕方怎么会让这样一个不能出声的人来做掌狱？难怪小妖们都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没鹿天鸣与风予清二人隔着栏杆，背靠背坐着。 “天鸣，出去之后，你还会跟九儿一起吗？” 风予清仰起头，低声问道。 没鹿天鸣收回思绪。 起初她与九儿同行，只是为了手刃新垣异，替父报仇。当日她说出愿与九儿分头行动，替她找回金丹时，没鹿天鸣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何，看到九儿执着于复仇的样子，她心甘情愿助她一臂之力，大约是她总隐隐觉得，九儿与自己相像，所以不忍她身陷困境。 没鹿天鸣更加知道，新垣异也好，姜玄黓也好，鲜于摇光也好，不过是毕方手中的棋子，若论起来，没鹿期也可算作毕方野心的牺牲品，所以，她更加应该与九儿统一战线。 没鹿天鸣没有回答风予清的问题，而是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她放弃一直隐居的生活。不过，这才是你吧。” 风予清这会儿倒是没了戏谑的口气，反而显得一本正经。 “什么意思？” 没鹿天鸣不解地问道。 “意思就是，你这个人看起来冷若冰霜，让人敬而远之，其实最是热心不过。” 风予清翻身起来，将脸朝向没鹿天鸣，换上一贯跳脱的神色。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没鹿天鸣不以为然。 “我哪有胡说八道。你这个人吧，其实心思单纯，爱仗义出手，可是老要端着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其实你就是脸皮薄，不爱繁文缛节那一套，这一点咱俩倒是很搭，哈哈哈。” 风予清说着便笑了起来。 没鹿天鸣忽而感觉脸颊通红滚烫。 “你少瞎说了，有这功夫，还不如想着怎么赶紧逃出去。” “看吧，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我懒得跟你说。” 没鹿天鸣瞪了风予清一眼，随后用力转过头。 “别呀，这儿就咱俩，你不跟我说话跟谁说话？难道跟那群小妖说话？” 风予清赶忙又说道。 “不想说话。” 没鹿天鸣干脆闭目养神。 “你说你老这么端着不累吗？人生短短几十年，何苦在意旁人的褒贬？与其心口不一地谨慎度日，不如放手一搏，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自然心中无事天地宽。” “我几时在意旁人褒贬了？” “若不在意，那何苦将自己的心事深埋，非要显得与别人隔着千山万水？这就是怕旁人与你走得太近，一眼看出你心中所想。即便不是介意世俗对你的评述，那也多半是顾忌旁的什么，说到底无非是想要取悦他人，或是生怕触怒了别人，才不得不把自己裹在茧里，显得安稳。” 风予清摆摆手。 “你这是胡搅蛮缠，都是没有的事。” “有没有，你自然清楚。” 风予清挪动了一下身体，变换回背靠围栏席地而坐的懒散姿势。 没鹿天鸣则屈起双腿，环抱膝盖，蜷缩起身体蹲坐着，她把半张脸埋入膝盖之中。 没鹿天鸣沉默不语。 “天鸣，你大可不必参与妖王之间的纷争。上次你从离字门劫走九儿，门主和楠叔都气坏了，他们已经通知其他门，提防着你们。照这事态下去，或许像两千年前一样，风氏一族与妖王之间再有一战，你何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没鹿天鸣依旧没有说话。 “听说前些日子风予淳跟九儿大闹巽字门，害得栖叔叔四人险些炁脉尽毁，这梁子是结下了。你现在要抽身出来，也许还来得及。” 第179章 宏伟图景 “我可做不到像风予淳那么洒脱，留书跟风氏一族断绝关系，一走了之。但是若有一日，你我要在战场相见，你会怎么做？” 风予清把头靠在栏杆上。 “放你走。” 没鹿天鸣平静地说道。 “真的？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 风予清顿时喜笑颜开。 没鹿天鸣和风予清被关在牢中三日，看守的小妖们并没有为难二人，最多不过是风予清为了自己与没鹿天鸣待遇上的差异，与小妖们几番骂架。掌狱也是老样子，空有个管事头衔，却被小妖们弃之一隅，像个小卒一般做些打杂的事情，闲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发愣。 这一天，刚过巳时两刻，芊玄岩便领着人来提没鹿天鸣。 “诶，怎么就她一个？不带上我吗？” 芊玄岩和几个随从小妖领着没鹿天鸣刚要走，风予清就叫嚷道。 “你就老实在这儿呆着吧，叫什么叫。” 一个小妖呵斥道。 “凭什么呀！我们一起被捉来的，放我出去！” 风予清双手扒着栏杆，不依不饶。 “找死。” 小妖抄起鞭子，正要教训风予清。没鹿天鸣见状，立即伸手擒住小妖的手腕。没鹿天鸣的手掌坚实有力，小妖根本挣脱不得，拿着鞭子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 “还不住手。” 芊玄岩朝小妖使了个眼色，小妖只得低下头，怯怯地收回手退下。 任凭风予清如何叫嚷，芊玄岩和小妖们都不再理会，带着没鹿天鸣一起匆匆离开了。 没鹿天鸣被带到一处石室，石室中有一面巨大的屏风，屏风两侧大开两窗，明亮的光透过屏风穿过来，显得别有洞天。芊玄岩将人送到之后，就带着小妖们退下了，石室之内除了没鹿天鸣以外，她再看不到第二个人。 没鹿天鸣一时弄不明白这帮人的用意。 她仔细打量着周围，有些简单的摆设，空旷、干净，却也十分无聊。没鹿天鸣忽而十分好奇，这面屏风如此巨大，从两道光来看，屏风与窗之间隔着比较远的距离，仿佛屏风之后的空间并不亚于此刻自己站立的这一边，那边究竟会是什么景象呢？ 没鹿天鸣站在原地，从疑惑到无聊，从无聊到好奇，再由好奇到烦躁。一直等待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人前来找她。 于是，没鹿天鸣鼓起勇气，走向屏风。她绕过屏风，屏风后的另一半石室渐渐展现在她眼前。没鹿天鸣看见，在巨大的屏风之后，是一面又高又宽、平整的石墙，墙上还有一幅画。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要走近看清楚画中的内容，渐渐地她看明白了，这是一幅精心装点的地图，图中群山、河流、村落栩栩如生。 没鹿天鸣仔细端详着这幅地图，很快找到了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进而看到自己生活了四百年的厎阳山。随后，没鹿天鸣顺着离开厎阳山后自己走过的路，找到离字门炁门口的大致位置，还有青丘山、蠃母山、龟山。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幅地图，没鹿天鸣心底燃起莫名的兴奋。如此大好河山，不敢相信自己竟一直蜗居在厎阳山的一个小点上，算上这些日子跟九儿一起走过的路，也不过是地图上不到一步远的距离，仿佛这四百年，自己都白活了。 她偷偷地想要伸手去触摸，手指落在厎阳山上，触感冰凉。她一边微微迈开步子，手指沿着自己走过的路，轻轻划过，石壁有细微颗粒的起伏。她的手指停留在蠃母山，凭借驾乘黑龙时看到的景象，随意将手指朝东南方向移动，最终落在积石山上。 “这个路线，似乎不太对。” 忽然，从没鹿天鸣身后传来一个男声。 没鹿天鸣一惊，赶忙回头，只见一个面容白皙的，双臂双腿修长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衣，正端坐在后面的凳子上，看着自己。看样子他已经在屏风前的那个位置坐了许久，没鹿天鸣因为被地图吸引，而没能立即察觉到他的存在，反倒是他饶有兴致地观摩没鹿天鸣的背影了好一会儿。 “你是谁？” 没鹿天鸣警觉地问道。 “这里是章莪山，并不是积石山。” 男子站起身，他额前一侧的短发垂下，偏落在一旁，显出一种别样的气韵。男子比没鹿天鸣高出一个头，脖颈笔直纤长，同时露出锁骨，整个人颇有仙气。 男子想要上前，刚刚迈出两步，就被没鹿天鸣喝止。 “你别过来。” “不用担心，我看了你好一会儿，若要对你做什么，早就动手了。” 男子戏谑一笑，无视没鹿天鸣的警告，很快就走到了没鹿天鸣面前。 没鹿天鸣见威吓无用，只好自己后退几步。谁知这时候，男子快步上前拉住没鹿天鸣的手，不让她逃跑。没鹿天鸣立即出手，想要击退男子，但男子不论是力量上，还是身手上，明显更胜一筹，轻松化解了没鹿天鸣的招数，三两下就将没鹿天鸣逼至墙边。 男子以身形的优势，强势阻挡在没鹿天鸣面前，与她之间不到一拳的距离。他左手捏住没鹿天鸣的右手腕，右手撑住墙面与没鹿天鸣的左肩齐平，使得没鹿天鸣无所遁形。 “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见你看我的地图看得入迷，没好意思打扰你。” 没鹿天鸣从未被人逼迫至如此境地，也从未与任何男子如此靠紧，不由地心跳加速，头晕脑胀，从脸颊灼烧至耳根。她右手用力甩开男子，然后双手用力将男子推开。 “离我远点。” 没鹿天鸣转过头。 这男子的妖力远在自己之上，想要逃走不过是徒劳，没鹿天鸣索性站定在原地，只是不愿意与他直视。 “呵呵。” 男子轻笑一声：“狂神真是不好惹。” “什么狂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 男子又上前两步，走到没鹿天鸣身后。 “父为神裔母为妖，是为妖神，母为神裔父为妖，是为狂神。难道九婴没有告诉过你吗？” 男子将脸凑到没鹿天鸣耳边，没鹿天鸣赶忙又躲到一边，避开男子。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做了别人的棋子，还自以为掏心掏肺。” 男子看到没鹿天鸣的样子，得意地将双手架在胸前，显得随意。 “你是毕方？” 没鹿天鸣推断道。 “没错。” “你想要做什么？” 没鹿天鸣没了危月燕弓，总感觉手中少了些倚仗，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更显得紧张。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而已，毕竟人心隔肚皮。” 果然如风予清所料，毕方是想策反自己。 “你捉我过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没鹿天鸣说道。 “当然不是。” 毕方转过身，仰头望向那副巨大的地图。 “这可是我的宝贝，从不轻易示人。” 毕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仿佛看见了一副无比宏伟的景象。 没鹿天鸣顺势望过去，再看这副地图，依旧能够让她瞬间入迷。 “你看到这副地图的时候，是不是也内心汹涌澎湃，不能自已？” 毕方问道。 确实，每每看见这副巨大的地图，没鹿天鸣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久久注视着地图上每一寸笔墨，舍不得离开。看到这副地图，总能想见无数。 “没有。” 没鹿天鸣冷冷地回复道。 毕方撇过头望着没鹿天鸣，嘴上虽这么说，没鹿天鸣的双眼却一刻也未曾挪开。 “那你为何从进来开始，就紧盯着我的宝贝不放？连我就在你身后都未曾注意到？” 第180章 欲壑难平 “那又如何？” 没鹿天鸣立即收回视线，转而面向毕方。 “其实你我都一样，又何必装作毫不在意？” 毕方将手背在身后，在屏风这一面的空旷区域踱着步子。 “传说狂神拥有强大的力量，可招滔天祸乱。九婴把你留在身边，不过是看重你狂神的身份，能成为她复仇的棋子。可惜啊，九婴这个人胸无城府，徒有一身力量，只知道跟长右逍遥作乐，妖族之中不驯服于她的人数不胜数。即便她复生，也不足为惧，我能打败她一次，自然能打败她第二次。” 毕方走到没鹿天鸣身后，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你还找我做什么？” 没鹿天鸣不为所动。 “我只是可惜你，一身本领却要留在一个无用之人麾下。倒不如投靠我，我可以让你居于姜玄黓之上，除了我以外，你不需要听命于任何人，岂不自在？” “那你与九婴有什么不同？” “自然是不同，至少我比她真诚，我就是冲着你的力量而来。而且她如今精元尽失，纵使有个能征善战的长右傍身又如何？他俩都是头脑简单的莽夫，难道还能东山再起？” 毕方转到没鹿天鸣面前，将右手放在没鹿天鸣的左肩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我想你也不至于笨到押注在一个毫无胜算的人身上。” 没鹿天鸣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毕方继续说道：“想当年她稳坐妖王宝座之时，我都能将她推下来。如今我才是妖族之首，九州妖族部族首领皆听命于我，她一个丧家之犬，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九州妖族部族皆听命于你，是吗？” 没鹿天鸣反问道。 或许毕方说的其他不假，但是没鹿天鸣亲自接触过卫澧和涂菁菁之后，毕方要如此说，她还是不得不质疑的。说到底，毕方与九婴在两千年前的大战，还是靠与他亲近的一些妖，加上镇妖世族的力量。众多妖族部族首领从前未必支持九婴，如今同样未必支持毕方，只怕多的是涂菁菁这种两不相帮之流。 而且从归丘与长右之间的往来来看，现如今依旧有一些妖族部族首领，愿意向九儿伸出援手，可见毕方稳坐妖王之位两千年，也未见得尽得人心，只不过是无人出头与他相争罢了。 更何况，没鹿天鸣的父亲没鹿期，当年也是因为跟卫澧一样支持九婴，才最终被新垣异所害。 “他们自然是要听命的，若是不能听话，那就换成听话的。” 毕方此时笔挺地屹立在没鹿天鸣前方，背对着没鹿天鸣，仿佛九州妖族尽在囊中。 “你就是这样让他们驯服的？” 毕方没想到，他一句话正戳中了没鹿天鸣的痛处。 没鹿天鸣苦苦等了没鹿期几百年，没有等到他最后一面，没有等到他一句道别，永远都不能再等到与他的团聚。如果不是遇到九儿，她到现在都不会知道自己敬爱的父亲已经被人所害。 而幕后的真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我是妖王，九州妖族本就应该对我言听计从，我可不会像九婴一样只知道眼前的享乐。” 说到这里，毕方转过身，又将目光投向了巨大的地图之上。 “你看看，九州各地，哪里没有我妖族之众？偏偏总是有一些妖族部族首领目光短浅，只知道偏安一隅，以为在自己的地盘内根基深厚，我就动他不得，阳奉阴违。自东往西，这么些年我已经逐渐将他们清理掉，要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能真正实现妖族的大一统，那时我将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妖王。所有妖都听命于我，到时候我妖族团结一致，由我统一调遣，定不会再受其他族类的欺扰，称霸九州。” 毕方说着，心情激动万分，仿佛此刻他就站在所有族类的最高点之上，得意地俯瞰万物。 “你就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残害妖族，党同伐异？” 没鹿天鸣攥紧了拳头。 为了毕方统一妖族，稳坐妖王宝座的理想，他就可以派遣新垣异到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一点一点蚕食皇人山妖族部族的力量，最终坑害没鹿期，夺走他的精元炼化成金丹。 “成大事者必然有牺牲，既然他们冥顽不灵阻挡我的大计，我只能把他们连根拔起。如果连这点觉悟和手段都没有，做事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如何能振兴和统领妖族？又如何能服众？” 毕方甩甩手，说道。 没鹿天鸣总算看明白了，毕方这人野心极大，他想要的远不止妖王的虚名。他醉心在生杀予夺的权力之下，仅仅是妖王之位就能滋养出如此凶恶的心性，就算日后真的实现了统一妖族的愿望，他也未必会就此罢手。 人的欲望从未有尽头，所以才说欲壑难平。 “可笑。” 没鹿天鸣苦笑一声。 “可笑？” 毕方听到没鹿天鸣对他的宏图伟业是这样的评价，既诧异，又有一丝不满。 “我竟然在听我的杀父仇人，谈论他可笑又卑劣的谋划。” 说完，没鹿天鸣就趁毕方不备，朝他攻过去。 没鹿天鸣自知以她现在的妖力，不敌毕方，所以她一开始就使出全力，以期能抢占先机。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毕方的实力，先发优势很快就被力量上的落差填平，几十个回合下来，没鹿天鸣最终被毕方死死擒住，动弹不得。 “我是永远不可能与你为伍的。” 即便败落，没鹿天鸣的每个字依旧铿锵有力。 “小东西，你还是好好考虑清楚的好，你人在章莪山，难道你以为你还有别的退路吗？而且没鹿期并不是我杀的，你这番讨伐，师出无名。” 说完，毕方就一把将没鹿天鸣推搡开，没鹿天鸣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是你派新垣异去西皇山至鹿台山一带接管妖族部族，我父亲才被他害死的。” 没鹿天鸣转身瞪着毕方。 “我可没叫他杀没鹿期。” 毕方笑了，他摊摊手。 这副嘴脸，再一次刺痛了没鹿天鸣的心。这件事情在毕方嘴里，就是如此的云淡风轻、不值一提。 “你放出新垣异这个怪物，却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你，也配做妖王吗？” “你可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是什么？” 毕方走向没鹿天鸣，他高大的身形步步紧逼，显现出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 没鹿天鸣仰头直视毕方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对我来说，再锋利的刀，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都只能变成废铁一堆。” 毕方眼中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没鹿天鸣依旧不为所动。 “来人。” 毕方召来芊丹林，将没鹿天鸣重新押回监牢。这一次，没鹿天鸣被关进了更靠内的牢房。 “进去把你。” 一个小妖推了她一把，她回头一看，正是先前想要教训风予清，被她制止的那个小妖。 “进了这里，你就等死吧。” 小妖临走前，得意地说道。 没鹿天鸣没有理会他。 她刚刚经过风予清的牢房时，注意到那座牢房已经空了。正巧，这时看守监牢的一个小妖巡查经过，没鹿天鸣立即扒上围栏。 “风予清去哪了？跟我一起被关进来的人呢？” 没鹿天鸣大声问道。 小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没鹿天鸣。 “被关进这间牢房，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别急，你俩很快就能在黄泉路上相见，他已经先去奈何桥上等你了。” 小妖一边大笑，一边走开了。 第181章 掌狱 没鹿天鸣现在所在的牢房，根本看不见外部的动静，周边也没有其他人。 听说风予清被处死的消息，她此刻如坐针毡，在牢房内来回踱步，焦急万分。 虽然知道牢房都被下了赑屃术，不可能攻破，她还是奋力尝试了几次，企图逃出去，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没鹿天鸣四下打量，目光可见的地方都不见其他人影，牢房间的走道曲折转角，只露出短短一截就被遮蔽消失，只有她自己一人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论如何折腾，都惊不起半点波澜，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没鹿天鸣靠在牢房的角落里，苦苦思索此刻要如何破局。 过了一段时间，没鹿天鸣听到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即警觉地站起身，朝声响的方向望过去，一身暗红色衣衫的掌狱出现在她眼前。 掌狱径直走到没鹿天鸣面前，低声对她说：“我带你去找他。” 说完，掌狱就给没鹿天鸣打开了牢房门。 没鹿天鸣这才发现，这个平日一言不发，徒有虚名的掌狱原来不是哑巴。她的声音如她一贯的言行一般温柔顺从，毫无锋芒。她的脸依旧掩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楚容貌。 没鹿天鸣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相信她。不过能从铁桶一般的牢房中脱身出来，也是好的。 掌狱领着没鹿天鸣穿过监牢中曲折的过道，到达监狱看守们平日聚首闲谈的房间，没鹿天鸣发现几个看守小妖此刻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掌狱没有直接带她走出监牢大门，反而转向另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十分隐蔽，穿过好几间石室，最终到达一个紧锁的石室门口。 掌狱四下观望了一番，然后小心打开石室门，里面一片漆黑。她仔细在里面摸索着，却似乎一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没鹿天鸣等得不耐烦了，便在掌心点燃一撮火苗，石室内部瞬间被照亮，没鹿天鸣一眼就看到了立在墙角的危月燕弓，赶忙上前取来。 没鹿天鸣回头看着掌狱，想不到她妖力竟低微至此，连这样的小把戏都不会施展，难怪要任人欺负了。 取回危月燕弓后，掌狱便赶忙领着没鹿天鸣跑出监牢，一路向南。掌狱告诉没鹿天鸣，因为风予清是镇妖世族的人，被鲜于摇光带到南面去处决了，若是赶紧，或许还来得及。 两人一路奔跑，果然看到前方芊玄岩领着两个小妖，风予清五花大绑，身上皮开肉绽，却还想撒泼打滚，两个小妖赶忙上前将他擒住。事不宜迟，没鹿天鸣立即拉开危月燕弓，对准两个小妖，两个小妖应声倒下，芊玄岩这才注意到跑来坏事的二人。 芊玄岩立即朝没鹿天鸣攻过来，掌狱跑开到一侧，给没鹿天鸣让出施展空间，也避免自己被误伤。没鹿天鸣与芊玄岩交战之间，掌狱趁机跑到风予清身边，松开捆缚他的绳索。 这时，一阵风吹开了搭在掌狱头上的暗红色蚕纱，掌狱的脸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只见她面容白皙，一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长得清秀可人。 “你……你是谁？” 风予清看到掌狱，非常诧异。 “不要再来章莪山了。” 掌狱没有时间回答风予清的问题。 她放开风予清不久，没鹿天鸣也刚好击倒了芊玄岩，出现在二人附近。风予清立即跑到没鹿天鸣身旁。 “赶紧走吧，如果有人追上来就糟了。” 掌狱对没鹿天鸣和风予清说道。 “好。” 三人一起朝南狂奔，很快就看不见芊玄岩和两个小妖的踪影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帮我们？” 风予清一边跑，一边转头问掌狱。 掌狱要跟上二人的速度，略有些吃力，但她还是奋力往前奔跑着，不想拖大家的后腿。 “你的父亲风之梧，曾经救过我。” 掌狱说道。 “原来如此，真是交好运了，哈哈哈！” 陷入如此窘境，风予清却还笑得出来。 不一会儿，没鹿天鸣就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起初没鹿天鸣以为是前来围追堵截的妖，可渐渐靠近之后，没鹿天鸣才发现此人的身形十分眼熟。 当没鹿天鸣终于看清楚眼前人的时候，她惊得落下泪来。 没鹿天鸣慢慢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前方，掌狱和风予清都困惑不解。 透过眼眶积聚的泪水，没鹿天鸣看到那张常常出现在梦中的脸，此刻就在自己眼前，随着泪光的颤动而熠熠生辉，依旧是那副随性洒脱的模样，注视着自己，面带微笑。 “天鸣。” 那人张开手臂。 没鹿天鸣不假思索地跑上前去，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父亲。” 没鹿期的臂膀坚实有力，胸膛宽广而温暖。 “我好想你。” 没鹿天鸣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同决堤的河流，倾泻而下，浸湿了没鹿期的衣衫。 “抱歉，让你久等了。” 他在女儿的耳畔低语道。 然而，此刻风予清和掌狱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没鹿天鸣紧紧抱住的并不是什么没鹿期，而是一名女子。她一边得意地抚摸着没鹿天鸣的头发，一边看着一丈外的风予清和掌狱。 “糟了，她中了沈江翎的曼陀罗，此刻看到的都是幻象。” 掌狱低声说道。 “沈江翎？” 风予清一听这个名字，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忽然出现的女子。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也知道自己先前中毒、被打落山崖，都是拜鸩鸟沈江翎所赐，多亏被没鹿天鸣救下，才捡回一条命。原来这个一副娇小可爱女孩子模样的妖，就是鸩鸟沈江翎。 “你放开她。” 风予清冲沈江翎大喊。 沈江翎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将左手食指放到双唇之前，示意二人保持安静。 没鹿天鸣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渐渐平复下情绪，从没鹿期怀里直起身子，望着没鹿期的脸。忽然，她感到脑海中一阵眩晕，视线也慢慢变得模糊。她微微蹙眉，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看没鹿期时，没鹿期的脸渐渐开始变化。 忽然之间，没鹿天鸣发现没鹿期竟变成一张女人的脸，原本高过自己一个头的身形，也变得比自己还矮几寸。没鹿天鸣立即一把推开眼前的女子，并后退几步。 “天鸣，你好啦？你中了她的曼陀罗，看见幻象了。” 风予清看到天鸣的反应，赶忙叫嚷道。 沈江翎刚才的得意烟消云散，她立即警觉地四下观望，周遭除了树木，便是丛生的灌木和野草。 没鹿天鸣被人戏耍，立即拉开危月燕弓，便要射向沈江翎。沈江翎先前被九儿的红莲业火所伤，折损尚未完全恢复，自知不是没鹿天鸣的对手，怯怯地后退几步。 没鹿天鸣的箭气接连攻向沈江翎，沈江翎只是躲闪，不敢正面迎击。 紧接着，从没鹿天鸣身后飞驰而来的一击，逼得没鹿天鸣不得不飞身躲闪。众人回头一看，鲜于摇光也赶了过来。沈江翎见状，趁没鹿天鸣分神时冲到掌狱身旁，三两下擒住掌狱，并将她拖走。没鹿天鸣和风予清想要去追赶，鲜于摇光则飞快地阻挡在二人身前，令二人无法靠近。 鲜于摇光快速瞥了一眼掌狱，遂对没鹿天鸣和风予清怒目相视。 “我早说过，这个女人不可信。” “毕方大人要的人，自然大有用处。” 沈江翎不与鲜于摇光争辩，只管死死擒住掌狱，不让她挣脱。有鲜于摇光在，其他的她自不必担心了。 第182章 回到不周山 没多久，芊玄岩也赶了上来。 “沈江翎大人。” 芊玄岩向沈江翎行礼，然后赶忙上前加入鲜于摇光与二人的战斗。鲜于摇光与没鹿天鸣之间不分伯仲，来回十几个回合，各有胜负。至于芊玄岩和风予清则完全是不同的景象，风予清被芊玄岩追赶，难以招架，吃力地苦苦支撑。 沈江翎又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竟难以向没鹿天鸣施展曼陀罗。 沈江翎不由地开始怀疑起来。这段时间新垣异随隗璎、隗珞一起收拾对毕方怀有异心的妖，将他们的精元都炼化为金丹来孝敬自己，自己的精元已经恢复了许多，不至于连一个没鹿天鸣都操控不了。 她仔仔细细将四周扫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目光所及的角落。因为她怀疑有人在背后搞鬼，阻碍她向没鹿天鸣施展曼陀罗。 没鹿天鸣一边与鲜于摇光过招，一边还要不时替风予清解围，手忙脚乱。鲜于摇光和芊玄岩都不敢松懈，此处已经距离山洞有一段距离，若再要往南，即到章莪山边缘，没鹿天鸣和风予清就将逃出生天，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二人向前了。 双方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临近傍晚。 偏偏在这时，一阵巨大的响动自南面呼啸而至，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另一组人马出现在正在交战的鲜于摇光、芊玄岩和没鹿天鸣、风予清面前。 沈江翎定睛一看，长右追赶着曼扶桑，背后还有归丘驾在螣蛇头顶。 鲜于摇光正因与没鹿天鸣之间的重击退后，见到曼扶桑和长右，便干脆退到了沈江翎前面，芊玄岩也赶忙爬起来，跑到鲜于摇光身后。 曼扶桑背后展开一双黑色的羽翼——这是属于她原形的一部分，轻快地跑到鲜于摇光和沈江翎附近。 “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站定，收起黑色羽翼。 没鹿天鸣也飞快向长右靠拢，风予清见状，紧随其后。 “该死，竟然把长右也引过来了。” 若是再坚持一阵子，鲜于摇光有把握能把没鹿天鸣和风予清捉回去，偏偏这个时候曼扶桑引来了长右，局势彻底逆转，想要再捉住二人，只怕是无望了。 “你们怎么来了？” 没鹿天鸣小声问道。 “我们追了姬良玉好几天，这女人太狡猾了。” 长右死死盯着曼扶桑。 曼扶桑微微转头，瞥见沈江翎死死擒住掌狱，微笑着说：“还捉住一个，倒不算太糟。” “要不是你把长右引过来，那两个也跑不了！” 鲜于摇光忿忿地说道。 “做人不要太贪心，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别人想抢也抢不走。同样，不该你的，你也想不来。” 曼扶桑回应鲜于摇光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江翎。 曼扶桑转身面对长右四人，深色条纹在她脸上渐显，她的眼睛变成金色，双手变成利爪，身形向上长起，足有三人高，从背后生出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犹如一头生出双翼的猛虎。 曼扶桑张开大口，响彻山林的嘶吼震耳欲聋，满口獠牙露出寒光，仿佛瞬间就能将人皮肉分离，撕得粉碎。 曼扶桑迅猛攻向长右一众，风予清撒腿就跑，与穷奇拉开距离。没鹿天鸣一跃到侧面，拉开危月燕弓，向曼扶桑发起攻击。长右选择正面迎击，凭借强大的妖力，即便曼扶桑现出原形，长右也成功抵御住了她的一记重击。归丘则驾着螣蛇一起，向曼扶桑袭来。 沈江翎见状，向鲜于摇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拽着掌狱便往回赶。 最终，虽然弄丢了没鹿天鸣和风予清，好在掌狱还是被捉了回来。曼扶桑受了些皮肉伤，也没有大碍，平安回到了章莪山毕方的洞府中。 毕方听闻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愤怒地一耳光将掌狱打倒在地。 “你好大的胆子。” 掌狱伏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脸，眼前像是无数浪花翻涌，视线混沌。她绝望地看着地面，既然已经被捉回来，她就做好了面对最糟糕结果的心理准备。 “我没将你关起来，而是让你做个掌狱，体面行事，已经是对你天大恩泽。你竟敢放走狂神和风氏一族的人，难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毕方怒斥道。 掌狱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把这个贱人关起来，既然她不想安分呆着，那就好好尝尝做阶下囚的滋味吧。” 毕方命令道。 “游涧儿，这是你自找的。” 毕方微微屈下身子，愤怒地瞪着掌狱。 “毕方大人，江翎有事禀告。” 沈江翎上前一步，向毕方行礼。 毕方立即抬起手掌，制止沈江翎。 “不急。” 毕方转而看着曼扶桑，说道：“这次多亏扶桑出手，才没让游涧儿也逃走，鲜于摇光，你护送她回去休息，让小妖们好生照护，若有纰漏，我拿你是问。” 鲜于摇光尴尬地看了一眼毕方，曼扶桑则微微扬起嘴角，挑衅地与沈江翎对视着。 “是。” 沈江翎心中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鲜于摇光和沈江翎都对曼扶桑的来路心知肚明，奈何不过毕方的偏爱。曼扶桑是精通阵法，无人能出其右，可她究竟有几分真心留在章莪山，却未见得。这么多年，从来曼扶桑有些芝麻绿豆的功绩，毕方必会大张旗鼓地褒奖，若是生出祸事，他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轻描淡写地责罚两句。 可是，他们又能如何呢？ 等鲜于摇光和曼扶桑退去，毕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沈江翎身上。 “毕方大人，江翎有一事。” “说。” 沈江翎缓缓上前，与毕方低声耳语。 —— 长右、没鹿天鸣、风予清、归丘驾着螣蛇，飞腾而起，披星戴月地赶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没鹿天鸣问道。 “先把这小子送走。” 长右指了指风予清。 “然后呢？” “九儿传来消息，让我们回去，有重要的事情。” 长右盘腿坐在螣蛇头顶，望向前方。 “什么事？” 长右摇摇头：“她没有明说，不过看样子不是件小事。” 三人连夜赶回了不周山。九儿战败之后，不周山众妖死的死、逃的逃，后来毕方指派了个极妖前来坐镇，统辖不周山。 长右自那场大战之后，也再未回过不周山，对于当前不周山的情况不甚明朗，所以决定先避开小妖们，循着记忆，找到一处栖身之所，让大家先歇脚，等明日天亮再与九儿会合。 等长右醒过来，发现两个不周山从前的小妖出现在眼前。 “长右大人。” 两个小妖赶忙向长右恭敬地行礼，眼中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长右大人，九大人已恭候多时，请三位随我去吧。” 原来小妖们早上巡山时，无意间发现三人和螣蛇，随即禀告了九儿。看来九儿先一步回到不周山，重新夺回了不周山的妖族部族。 这还是没鹿天鸣第一次来到不周山。她一边跟随小妖和长右他们往前走，一边好奇地四处观望。不周山与她从前见过的群山略有不同，在不周山四周有四座陡峭且高耸的山体，直指天空，山峰已经隐匿入云层，完全看不见。没鹿天鸣听没鹿期说过，不周山是支撑天地四极之所，这里曾发生过女娲补天的故事，其特异的山貌与神圣性，是其他的群山不可比拟的。 长右一边走，一边在想，金丹还没找到，九儿匆忙召大家回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第183章 十指紧扣 “我们不去轩辕丘了？” 风予淳惊讶地看着九儿，不知道她此时又有什么新的计划。 “嗯，回不周山。” 九儿轻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我们不是应该去找金丹吗？” 风予淳迷惑不解。 九儿有些犹疑，她在努力思考应该如何向风予淳解释自己的决定。 “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其实，风予淳最害怕九儿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尽管他知道，自己问了，九儿多半也不会事无巨细地向他和盘托出，但是他仍试探着问出了口。 “我已经给大家送去消息，在不周山会合，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九儿言辞闪烁，也不再看着风予淳的眼睛。 风予淳一眼便能看出来，九儿心中还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风予淳更加好奇。 这一路走来，风予淳自认为为九儿也算拼尽全力，可是这会儿看到九儿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九儿还是对他心存疑虑，不肯坦然相见。 九儿打量着风予淳，他急切的模样，令九儿心中打鼓。她迟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说道：“风予淳，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将来，我与风氏一族必有一战。” 九儿闭上眼睛。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你将作何立场？” 风予淳心中“咯噔”一声。他吞下一口唾沫，久久不能做声。 这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问题之一。 风之柳说得对，即便自己与风氏一族断绝关系，他依然是风氏一族的子孙，蒙受风氏一族的养育之恩，难道真的可以问心无愧地帮助九儿与风氏一族刀剑相向？这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九儿要从风氏一族找回金丹，双方的仇怨只会越积越深，这一战，未必就遥不可期。 山林间的微风吹过九儿的耳畔，她双鬓的长发随风轻轻扬起。 “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九儿早料到风予淳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睁开眼睛，转过身，再次望着风予淳的双眸。 “你有你的顾虑，我们同行，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九儿，你什么意思？” 风予淳一听这话，立即上前，握住九儿的双臂。 “你要赶我走？” 风予淳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九儿直勾勾的看着风予淳的眼睛，脸上没有表露出一丝心绪，如同石化一般。 “难道我们一起走过这一路，你还不明白吗？” 风予淳心里像是憋着一股劲，无处释放，他奋力一转身，看着侧方，手一抹脸，思索片刻。 清晨的山林里格外凉爽，太阳已经升起来，飞鸟也开始活动筋骨。这样空幽灵秀的景象，能帮风予淳尽快冷静下来。 他的脸再一次近距离显现在九儿面前。 “从我七岁时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再没有忘记过你。我不管你是风初九还是九婴，我希望能陪在你身边，再不要分开。” 说着，风予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对，我只是区区神族后裔，也许对你来说，我什么也不是，甚至不能和你一样享有无尽的寿元。但是我就是不想要再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而去，我不想你与我之间总像隔着千山万水，我希望你对我也能像……像长右一样，坦诚地告诉我你心中所想，你明白吗？” 九儿仿佛有所触动，她飞快地转悠着眼珠，心中一阵慌乱，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风予淳。 “我不管！” 话音刚落，风予淳忽然一把抱住九儿，微微歪下头，亲吻九儿。 九儿瞪大了眼珠子，屏住呼吸，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被冻僵的小虫子，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作何感想。风予淳的气息和双唇，都如同一杯温热的茶水，轻触在九儿冰凉的皮肤上，触感温柔，内心滚烫。 这是九儿第一次被人亲吻，如此热烈，如此惊心动魄。 等九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伫立这片山林之中，风予淳依旧紧紧抱着九儿，两人的额头轻轻靠在一起。风予淳的脸上，渐渐显露出狡黠的微笑，转而又变成开心的大笑。 九儿面颊绯红。 风予淳还是这样胆大妄为，倔强的劲头上来，就不管不顾了。 “我不走，不管将来你与风氏一族如何，我哪里都不会去。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即使要左右为难，也可以等事情来了再说，现在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你别想赶我走。现在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样就行了。” 风予淳让九儿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他的下巴碰到九儿乌黑的长发，九儿一语不发。这一刻，他等了好久。 九儿僵硬地抬起手臂，竟也不由自主地也环抱揽住风予淳的腰身。 她的右脸贴在风予淳的胸口上，目光擦过风予淳的胸膛和手臂，直通向前方的山林。层层叠叠的树木、杂草，混杂着斜射下的阳光，让本应笔直清晰的前路也变得模糊起来，潜藏的危机被光明掩盖，看似繁华昌盛。 如果他不是妖神，自己不是九婴，就好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风予淳才松开九儿，他拉起九儿的手，两人一起继续赶路。风予淳时不时会偷笑两声，看到九儿的眼神也与从前完全不同。 “九儿，不管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你想回不周山，我们就回不周山。” “嗯。” 九儿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面容也变得更加柔和，不似从前的冷峻孤傲。 “哈哈哈。” 风予淳一路走着，不时傻笑几声。 风予淳坚实而粗壮的手指正紧扣着九儿纤细白净的手指，一刻也不忍放松。 九儿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风予淳左右为难，甚至与她反目，所以想要驱走他。可是，因为那一个吻，她竟把这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迎着朝阳的方向，二人继续向前，朝不周山走去。 临近不周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风予淳和九儿找了一处开阔的地方，燃起篝火，比肩而坐。 “明日巳时左右，我们就能踏入不周山境内。” 九儿指着某个方向，对风予淳说，示意不周山就在那边前方。可是此刻周遭一片漆黑，连山的轮廓也看不清，只有火光照耀下彼此的面容，才是清晰可见。 “那就是你从前生活的地方？” “嗯。” 九儿点头。 “真好，我想去看看。” 风予淳说道。 “你看不到。” 九儿拾起一根树枝，微微搅动火苗。 “为什么？” “我住在水下，并不像涂菁菁、卫澧他们一样，住在山洞中。” “那怕什么，你可别忘了，我水性好着呢！” 风予淳不以为意。 “水下妖府，一般人可进不去。不过不要紧，等我们到了不周山，我就和他们一样，建个洞府，这样不光我和长右，你，还有天鸣，我们都能聚在一起。” 九儿看着风予淳。 “那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天鸣？” 风予淳狡黠地看着九儿。 “那当然是……为了天鸣。” “我才不信，你肯定是为了我。” 风予淳偷偷把手臂伸到九儿身后，然后一把揽住九儿的肩膀，见九儿和直愣愣地杵在那儿，他用另一只手，把九儿的头抚过来，让九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九儿，等这一切都结束，你打败毕方之后，想做什么？继续做妖王吗？” 风予淳的目光朝向不周山的方向，相见不周山的模样。 “我不知道。” 九儿没有想过自己要不要再继续做妖王，她现在一心只想复仇。 “我总是会想起从前在小孤村的日子，无忧无虑，没有妖，没有镇妖世族，也没有纷争。如果将来你想要做的事情了结了，你愿意随我一起离开这样的日子，我们一起逍遥自在度日吗？就像我爹娘一样。” 第184章 风氏一族的秘密 小妖没有将长右一行人带到九儿原来藏在水下的妖府，而是领到一处山洞之中。这座山洞是被毕方派遣来接管不周山妖族部族的首领所建，如今已被九儿接手。三人见到九儿的时候，九儿正坐在王座之上。 九儿飞快地从王座下来，与大家站在一起。 “你们都下去吧。” 九儿对洞府中的小妖们说道。 随后，小妖们纷纷离开，只剩下九儿、长右、没鹿天鸣、归丘、螣蛇五人。 “风予淳呢？” 长右问道。 “我让他跟小妖们一起，将毕方派来的人清退出不周山，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 九儿说道。 “这会儿？那我们需要等他吗？” 长右诧异地问道。 “不，他不在正好，我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所以叫你们回来一起商量。” 九儿四下扫过一眼，略微压低了音量，说道：“上一次我们潜入离字门吃了大亏，是为什么？” “结界？” 没鹿天鸣回答道。 “对，风氏一族设下强大的结界，让我妖力尽失，所以每每进入风氏一族，只有风予淳和天鸣能自如行动，对我们其他人而言，都只能任人宰割。结界本身是阵法的一种，风氏一族维持如此强大的结界数千年，必定是有赖神物才能施展。如果能够破坏掉结界，我们要去取回金丹，就容易多了。” 九儿解释道。 “金丹已经让我们千头万绪了，如何能找到施下风氏一族结界的神物所在？” 长右微微蹙起眉头，九儿说得有理，但是要找到这件神物，远比寻找金丹更难。 “我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九儿自信地看着众人。 “你知道神物在哪？” “嗯。” 九儿点头，继续说道：“风氏一族先祖是女娲之腹所化，施下风氏一族强大结界的神物，就是当年女娲用来补天的五彩仙石。” “可是风氏一族有八门，就算知道施阵的神物是五彩仙石，我们要一门一门潜入去找五彩仙石，恐怕比找金丹更加千难万难。” 归丘望着九儿。 “谁说五彩仙石在风氏一族门内了？” 九儿嘴角微微扬起，说道：“你们想想，当日女娲补天是在哪里？” “不周山？” 三人异口同声，转而欣喜若狂。 “所以，施下风氏一族结界的阵法就在不周山？” 没鹿天鸣推断道。 “对，风氏一族的结界、天干秘册同炁相连，阵法就藏在不周山，只要我们破除这道阵法，就可以让风氏一族的结界土崩瓦解，到时候再要找回金丹，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九儿这样一说，大家恍然大悟。 “你找到阵法所在了？” 长右又问道。 “找到了大致的方位，但还没有最终确认，只要我们再仔细探查一番，相信不用两日就能有结果。” “好，既然如此，这两日我们就一起把五彩仙石的位置找出来。” 五人望着彼此点头，拿定主意。 九儿不知道，风予淳一早完成了九儿交代的事情，欢快地飞奔回来，想要尽快回到九儿身边，结果正撞上小妖们被清退出山洞。他静静地在墙后，将众人讨论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便知道九儿是故意支开自己。 风予淳原本阳光灿烂的心情，瞬间乌云密布、雷鸣电闪。风予淳想不到，自己掏心掏肺地对待九儿，到头来，九儿还是不肯对自己敞开心扉，如今还算计上了风氏一族的结界。 难怪她要说跟风氏一族必有一战，原来她回来之前，早都想好了。结界一破，风氏一族八门再无如此安逸的避风港，他们迟早会知道这一切是九儿所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风予淳越想越生气，他没有进山洞，而是朝山林跑去。 午后，九儿站在不周山的一座山峰之上，俯瞰群山。这里正是她在那洛迦时站立的位置，与那洛迦中的景象一模一样。四根天柱依旧支撑在天地之间，一片绿海呈现在眼前，她回来了，依旧是不周山的主人。 风予淳一直没有出现，九儿不由地有点担心。 “九儿。” 九儿被一个声音打断思绪，她回过头，是没鹿天鸣走了过来。 “天鸣。” 九儿向没鹿天鸣打了个招呼。 “我见到了毕方。” 没鹿天鸣站到九儿身旁，说道。 九儿看着没鹿天鸣。 “他说，我是狂神，拥有强大的力量。” “他说的没错。” 九儿将目光收回来，继续看着山林的绿与天空的蓝交接的地方，流云从那个地方略过，飞鸟不时蹿出，变成跃动的、狭长的黑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鹿天鸣平静地问道。 “在青丘山。”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没鹿期要将你藏起来。他不希望你搅合到妖族的纷争里，只想让你像普通的妖一样，安稳度日。” 没鹿天鸣低下头，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自从上次见过毕方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认识，几乎全都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关于他最爱的父亲，现在总算水落石出，不再模棱两可令人浮想联翩。可是这个结果，并不能让她高兴起来。失去的东西，永远也回不来了，就像一道痛彻心扉的伤口，流血、溃烂、愈合，最终变成一道疤，即使知道它从何而来，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可是我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没鹿天鸣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可招滔天祸乱。你逃不掉，谁也逃不掉。” 九儿轻拍没鹿天鸣的肩膀。 两人沉默了许久，只听见聒噪的蝉鸣震耳欲聋，最为酷暑难耐的时候，山林间竟也没有多少风，树荫内外宛如冰火两重天。此刻的天空几乎看不到多少云，透亮的蓝纯净清澈，就像那天九儿和风予淳在猨翼山看到的一样。 “毕方手中有一副巨大的地图，画着九州的山川河流。他想要一统妖族，逐渐架空撤去妖族首领，让所有妖都听命于他。” 没鹿天鸣渐渐平复下情绪，说道。 “从前他就一心想要铲除异己，吞并章莪山周边的小部族。” 九儿并不感到意外。 “那你呢？” 没鹿天鸣转头望着九儿的侧脸，问道：“如果击败毕方，你重新夺回妖王之位，你会怎么做？如今九州妖族有许多是支持毕方的人，你打算怎处置他们？”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九儿将整个身体转过来，正面对没鹿天鸣，说道：“这一路走来，你应该知道，妖族相较于凡人而言，九牛一毛，看似遍布九州各地，实则都是偏居一隅。许多妖族部族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有大江大河，有灵兽和凡人的地盘分隔，想要互通有无，并不像毕方所想的那么容易。统一妖族，看似只要挑去几个刺头的首领，实则各个妖族部族人丁稀薄，自成一国，远不是谈统一的时候。” “这些他不知道吗？” 没鹿天鸣疑惑地看着九儿，她没想到同一件事情，毕方与九儿完全是两套说法。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从前我与长右就喜欢四处游历，结识过各种各样的妖，也见识过各种各样妖族部族之间的纷争。所以，我认为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妖王该做的，应是让小妖们能够享有安定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权力掀起妖族内的争斗。你觉得呢？” 第185章 芊丹林败露 九儿独自坐在洞口的树上，单手托腮，双目无神地看着洞口看守和巡视的小妖。小妖们看不见她，自顾自地躲懒闲谈。一直到半夜，就连小妖们都昏昏欲睡，九儿依旧没见风予淳回来。 “你在等我吗？” 忽然出现在九儿耳边的声音，惊得九儿睡意全无，险些跳起来。 九儿转眼看见风予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旁，还伸手拉住自己，以免她摔倒落下。 “你今天去哪儿了？” 九儿问道。 “你既然有意支开我，那我干脆走远一点，省得惹你烦心。” 风予淳撇过头，不满地说。 九儿估摸着，她打算解除风氏一族结界的事，终究还是被风予淳知晓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我自己为难。” 事已至此，九儿只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哼，你只是不想让你自己为难罢了，怕我出来阻挠你。” 风予淳依旧气鼓鼓的，展开双腿悬坐在树干上。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尽快找回金丹，你也看到我们去离字门和巽字门时什么景象，结界不除，我与风氏一族只是两败俱伤。如今毕方步步紧逼，如果我还不抓紧，只怕不等恢复精元，就要被毕方先下手为强了。” 九儿辩解道。 “可是你也不必要躲着我啊，难道我对你还不够真心吗？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 风予淳的声音急促有力，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九儿为难地望着风予淳，看着他坚挺的鼻梁，还有微微蹙起的眉头，忽而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低估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也许他与自己以为的不一样？ 九儿咬了咬嘴唇。 “对不起，我下次不再支开你了。” 九儿轻轻挽着风予淳的手臂。 风予淳像是见到什么稀奇宝物，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转脸望向九儿。借着月光，九儿白皙的脸颊清晰可辨。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冷峻果决、遥不可及的九儿吗？她居然会跟自己解释、道歉，而且还主动挽着自己的手。 “你……你说什么？” 风予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下次不支开你了。” 风予淳神情的大反转令九儿也有些手足无措。 “这还差不多！” 风予淳赶忙一手揽住九儿，让九儿与自己靠得更近些，说道：“以后不可以再对我有所隐瞒。” 九儿没有说话。 “听到没？” 见九儿不作回应，风予淳轻轻晃了一下九儿的肩膀，语调显露出不容抗拒的霸气，像一只威武的老虎恫吓的低吼。 “我尽量。” 九儿顺从地回应道。 “你要相信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 风予淳镇定下来，说道。 “深更半夜还坐在这里互诉衷肠，九大人真是好兴致啊。” 一个女声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九儿和风予淳的上方，两人立即抬头去看，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不过从声音九儿便能猜到这个不速之客是谁。 “姬良玉？” 九儿警觉地跳下树。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几番撞到树枝，随后跌落在地上。 “九大人好耳力。” 姬良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九儿的耳畔，九儿猛地一回头，她已经不知何时跑到了九儿身后。 “九大人，你的小跟班也太不小心了。我又帮你了你一把，这个人情你可得记着哦。” 姬良玉说着，向后一跃，便消失在了漆黑的草木丛中。 “这人是谁？” 风予淳眼看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九儿周围飘忽不定，三言两语便又无影无踪，好奇地问。 “穷奇姬良玉，投靠毕方之后，毕方取名曼扶桑。” 九儿赶忙跑上前查看刚刚落下的家伙，发现是个人。她小心将此人翻过来，露出面容，在掌心点燃一团火苗照亮，赫然发现此人竟是芊丹林。 “啊，他是鲜于摇光的人。” 风予淳叫道。 “你帮我把他扛到洞中，他好像中毒了。” 九儿来不及解释，赶忙对风予淳说道。 芊丹林被送入九儿洞府的石床上，九儿叫小妖请来没鹿天鸣，以没鹿天鸣的三清凝神丸给芊丹林服下，才让芊丹林渐渐式微的气息重新变得平稳有力。 在烛光下，九儿、没鹿天鸣和风予淳看得清楚，芊丹林身上皮开肉绽，还有一块一块的淤青，双唇、眼眶泛乌，可见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万幸的是，没被新垣异捉去炼化精元，姬良玉将他送来，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没过多久，长右和归丘也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姬良玉为什么会把他送过来？” 长右好奇地问道。 九儿向大家和盘托出，芊丹林已经投靠自己，一直潜藏在鲜于摇光手下，打探消息。 在青丘山时，正是芊丹林趁鲜于摇光提出审问之际，在押送九儿回牢房途中解开傀儡阵，九儿才得以逃脱出牢笼。关于风氏一族结界的事情，也是芊丹林利用芊氏四兄弟这几千年的积累，探查到的消息。 “难怪我觉得你逃出来之后一直怪怪的，原来你当时是想护着这小子。” 听九儿一说，长右恍然大悟。 “嗯，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败露了。” 九儿看了一眼躺在石床上的芊丹林，三清凝神丸果然是稀世神药，芊丹林脸上的乌色渐渐褪去，重新恢复为常规的颜色，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淤青也开始减淡。 翌日，过了巳时，芊丹林苏醒了过来，小妖们见状，赶紧禀报九儿。 “九大人。” 见九儿和没鹿天鸣赶来，芊丹林赶忙起身向九儿行礼。 “你没事就好，赶紧躺下吧。” 九儿说道。 “属下已经好多了，多谢九大人。” “你怎么弄成这样？” 九儿问道。 芊丹林告诉九儿和没鹿天鸣，当时鲜于摇光把没鹿天鸣和风予清捉到章莪山时，芊丹林就一直在想要如何帮助没鹿天鸣脱困。正巧赶上掌狱放走二人，偏偏半路遇到沈江翎施展曼陀罗，于是他就暗中帮没鹿天鸣解了曼陀罗。后来芊丹林才知道，那时沈江翎察觉到有异，开始怀疑有内鬼，很快便揪出芊丹林，对他严刑拷打。 “原来是这样。” 没鹿天鸣回想起来，当时自己看到没鹿期的幻象，莫名其妙地就变成沈江翎的样子，竟是得了芊丹林相助。 “想不到我还能捡回一条命。” 虽然满身伤痛，此刻芊丹林仍感到幸运。 “你做的事情原本就凶险万分，让你受苦了。” 九儿恳切地看着芊丹林。 “九大人，被他们捉住之前，属下还探查到另一件事。” 芊丹林拱手作揖，向九儿禀报道。 “什么事？” 九儿问。 芊丹林看了一眼没鹿天鸣，不肯开口。 “天鸣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九儿领会了芊丹林的顾虑，说道。 “是，没鹿天鸣和风予清当时是被掌狱所救，您二位可知道，这个掌狱是什么人？” 芊丹林看着没鹿天鸣。 “她是个妖力低微的散妖，她自己说曾被风予清的父亲所救。” 没鹿天鸣想起掌狱说过的话，当时她能出手相助，没鹿天鸣也感到很诧异。 “散妖？毕方让区区一个散妖做掌狱？” 九儿一脸困惑。 “是，我记得九大人身边有个风氏一族的人，名叫风予淳。” 芊丹林进一步说道。 “对。” 九儿轻轻点头。 “风予淳虽然是风氏一族的人，但是其母是妖。属下查到，这个掌狱正是风予淳的母亲，十年前被谷道子偷偷带回章莪山，后来毕方让她做了掌狱。她的真实身份，章莪山的众妖一直不知道，我也是这次察觉到她不同寻常，才去打探了一番。” “什么？游涧儿在章莪山？” 九儿瞪大了眼睛。 第186章 五彩仙石 “曼扶桑大人。” 曼扶桑正准备张开黑色羽翼离开不周山，忽然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黑夜隐去了说话人的身形，曼扶桑却立即听了出来，是谁在背后。 “深更半夜，曼扶桑大人竟然有兴致来这里？” 那人说道。 “怎么？我想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区区鸩鸟禀报不成？” 曼扶桑头也懒得回头。 “曼扶桑大人说笑了，江翎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只不过半夜偷偷潜入不周山，送回九婴安插在章莪山的谍人，这件事难道不必向毕方大人禀报？” 沈江翎潜藏在黑暗的角落中，质问道。 “你若喜欢，便去告发我好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吃亏的人是谁。” 曼扶桑得意地说道：“总有些不自量力的人，以为卖乖求怜就能得到男人的心。可惜不管你为他卖多少命，也不管我犯多少事，我依然居于你之上，毕方大人不会动我分毫。” “你……你以为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毕方大人还会放过你吗？你不过是九婴叛逃的走狗，为了来章莪山，连名字都可以不要。如今你的用心昭然若揭，毕方大人必定容不下你。” 曼扶桑的话刺痛了沈江翎。沈江翎知道自己的妖力不比曼扶桑，但也算一直尽心尽力为毕方东奔西跑。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每对曼扶桑的故意捣鬼，毕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的付出，毕方却从不肯施舍半分情意。 “是吗？” 曼扶桑冷笑一声。 几乎是一瞬间，曼扶桑竟出现在沈江翎面前，并且一手扼住了沈江翎的喉咙。 “那如果你死在了不周山，是不是毕方大人就不会知道了？” 曼扶桑的双唇在沈江翎耳边低语道。 “你也是个上古极妖，能将江翎如何？不必虚张声势。” “是吗？” 从曼扶桑手中燃起一团红色的火焰，沈江翎惊吓得奋力挣脱开，连连退后。 那种感觉，是红莲业火！上一次被九儿用红莲业火烧得原形毕露，险些小命不保，沈江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新垣异的帮助下调养至如今地步，决不能再中第二次。 “你……” 沈江翎既愤怒又恐惧，全然没料到曼扶桑会有这样的本事。 “既然没有本事，就不要装模作样、狐假虎威，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骨气呢。” 曼扶桑发出得意又妩媚地笑声。 沈江翎不敢再跟曼扶桑纠缠，赶忙摸黑跑走了。 曼扶桑循着沈江翎逃跑的方向望去，漆黑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通过周遭的响动和气息判断沈江翎的路线。 曼扶桑摇摇头，这点小把戏就把她吓成这样，无趣。 —— “找到了？” 午后，九儿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归丘和螣蛇，众人聚集在山洞外的林间小道。 “是的，九大人，螣蛇极有灵性，他说的不会有假。” 归丘坐在螣蛇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螣蛇的头。 “太好了，在哪里？” 九儿兴奋地问道。 “就在水下，离您从前的府邸不足一丈，我也下水探查过了，那石头中透露着微弱的神力，如果不是紧靠在石头上仔细探知，还真难发现。” 归丘向众人描述探查到的情况，大家互相对视两眼，也都跃跃欲试。 “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长右提议道。众人遂赶往瀑布，纷纷潜入水源之中。 归丘和螣蛇在最前面，随后是九儿和长右，最后是风予淳和没鹿天鸣。风予淳知道，这水源之下就是九儿从前的妖府。比起五彩仙石，风予淳其实更想看看九儿的府邸是什么样。 归丘领着众人飞快地向下潜，无数气泡从众人身旁穿梭而上，归丘指了指底部一个块巨大的石头，它表面密布水藻，加上光线昏暗，不仔细看，可能根本不会发现有一块如此巨大的石头存在。 九儿和长右加速游过去，他们各自除去石头上的一块水藻，让石头表面露出来，然后将手放在石头上，仔细感知。果然，石头里潜藏着强大的神力，但是以阵法小心掩藏着，一般的妖即使靠上去，多半也根本不会感到一丝异样，还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的巨石。 可是，这块石头实在是太过巨大了，足以容纳螣蛇盘卧在它上面。这样一块蕴藏着神力的石头，要如何移开呢？ 九儿尝试将力量聚集，奋力推动石头，可是石头纹丝不动。长右、归丘、螣蛇、没鹿天鸣也纷纷上前来帮忙，即便加上他们的力量，也不足以使得五彩仙石挪动一分一毫。 九儿看了一眼风予淳，她有片刻犹豫，随后，只见漆黑的鳞片渐渐覆满九儿的双臂、双腿、周身，她的身体也膨胀起来，变得无比巨大，九颗头颅从颈部延伸上来，在水中摆动。看到九儿变回原形，风予淳心中一紧，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以期不被童年噩梦困扰。 九儿的九颗头颅并排，一起顶向五彩仙石，想借助身形的优势，挪动巨石。 然而，巨石就像长在水底一样，根本推不动。九儿尝试了好几次，最后无奈地变回人形，摆摆手，让大家先回岸上。众人纷纷浮出水面，没鹿天鸣和风予淳、归丘都剧烈地喘息着，九儿、长右和螣蛇则平静的走出水源。 “连九儿都没办法挪动它，我们要怎么解除风氏一族的结界？” 没鹿天鸣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九儿和长右身边。 九儿以手托住下巴，失神地望着水面，思索五彩仙石的事。 “五彩仙石是上古神物，而且那么大一块，想必还藏有什么玄机，否则风氏一族的结界也不会安安稳稳几千年。” 长右也在低头沉思。 “按理来说，如果只是普通石头的话，即使有这么大一块，九大人想要将它挪走，应是不费吹灰之力。这石头古怪，既然是神物，是不是需要特别的力量，才能动得了它？” 归丘推断说。先前归丘和螣蛇下水的时候，也尝试过挪动石头，因而他琢磨了一路。 “特别的力量？” 九儿不解。 “是，自从神族退隐至昆仑山聚居后，不周山一直由您在掌控，聚集在不周山的也多半是些妖。神力与妖力最难相融，所以我想，是不是妖的力量就对它不起作用了？以法力或灵力试试呢？” 归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法力和灵力？” 九儿转头打量着风予淳和没鹿天鸣，若是要法力，非他二人莫属，至于灵力，那就看螣蛇的了。 “别看我。” 没鹿天鸣一转头就看见九儿望向自己的眼神，赶忙说道：“我只会用妖力，其他的不会。” 风予淳低着头、转过头、仰起头，就是不直视九儿。九儿知道，他在回避解除风氏一族结界这件事。他对九儿再有情有义，养育之恩和儿女情长间，也是一场难以抉择的劫难。 最后，所有目光都聚集到螣蛇身上。一向威武勇猛的螣蛇，面对五双犀利的目光，也不得不露出一丝羞怯。 “光靠螣蛇一人，也没有办法挪动五彩仙石，否则我们早就将风氏一族的结界破解了。” 这时，归丘站出来替螣蛇解围，螣蛇感激地蜿蜒至归丘身后。 “如果挪不动，能不能直接将五彩仙石破坏掉？” 长右见大家商议下来，半晌也没得出个主意，于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不可。” 九儿果断地回绝了：“我们连挪动它都做不到，可见五彩仙石中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这样的神物，如果强行破坏，神力爆发，我们也一定非死即伤。”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做？” 长右焦躁地原地踱着步子。 第187章 破解结界 三清凝神丸果然有奇效，不到三日，芊丹林身上就只剩一点皮外伤，已无大碍。 众人回到山洞中，正是一筹莫展之时，冥思苦想不得破解风氏一族结界的办法。芊丹林也围坐上前，参与到大家的商议之中。 “依我看，还是要试试归丘所说的办法，我们四种力量一同尝试，看看究竟哪种力量能够起效。” 九儿思索良久之后，说道。 “我不出手。” 风予淳径直表明心意：“其他事我可以参与，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出手。” “这样我们就缺少一种力量。” 归丘说道。 “天鸣，那只能靠你了。” 九儿看着没鹿天鸣，说道。众人也一同望向没鹿天鸣。 “可是我不会使用法力。” 没鹿天鸣无奈地耸肩。 “这个我倒是可以教你。” 风予淳说道。 “好，那就这样，三日之后我、长右、天鸣、螣蛇，我们一起再去试试。” 螣蛇、长右、天鸣纷纷点头同意，随后，众人也逐渐散去。 芊丹林没头没脑地听了一嘴，等众人离去，只剩下风予淳在侧，芊丹林便上前询问道：“九大人，您这是要破解风氏一族的结界？” “是，我们已经找到了阵法所在，但是那块用来施阵的五彩仙石太过于巨大，根本无法挪动。你之前有没有见过类似的阵法？可有破解之道？” 九儿转而问道。 芊丹林若有所思，以一种怪异地眼神看着九儿，但是很快他又收敛起来，失神地看着地面。须臾，芊丹林说道：“我只知道，这阵法是由神族女娲施下，九大人您是否还记得逄蒙？” 九儿微微蹙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似乎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 说完，九儿飞快地跑出山洞，消失在山林中。 “九儿你去哪？” 风予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对着九儿离开的背影问道。 九儿早已跑远，没给风予淳任何回应。 接下来的几天，风予淳始终没有看到九儿的踪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直到三日之期一到，众人重新在瀑布边聚首之时，才看到九儿出现。 “九儿，你这些天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再见九儿时，风予淳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先下去吧。” 按照大家事先计划好的，九儿、长右、没鹿天鸣、螣蛇下潜入水中。经过三日的准备，没鹿天鸣从风予淳那里基本学会了法力的施展方法，风予淳还顺带给没鹿天鸣讲了将法力和妖力融合的窍门，没鹿天鸣悟性极高，三日下来又大有精进。 四人站在巨石的同一面，站定就绪，准备将巨石挪开。九儿点头示意，四人便一起发力，九儿以神力、长右以妖力、没鹿天鸣以法力、螣蛇以灵力，朝着同一个方向，在水下形成一股强大的炁流。 四种力量同时灌入巨石之中，过了不多久，巨石仿佛感应到四人的力量一般，开始微弱地颤动。随后，巨石上的水藻开始自行脱落，离开巨石，变得如同尘埃一般，向巨石四周散开，飘摇而上。正在水面的归丘、风予淳和芊丹林看见水源中涌出一丛绿色的浪花。 可是，巨石依旧丝毫没有被挪动的迹象。 四人继续向巨石中倾注更多的力量。 眼见着大家都已经使出全力，巨石岿然不动。九儿调整好气息，她的眼睛慢慢有一些变化，在昏暗的水底，九儿的双瞳变为金色，发出两道光，格外显眼。没鹿天鸣、长右和螣蛇都能感觉到，有一股柔和而浓郁的力量被倾注到巨石之中，像潺潺水流一般，将四人先前注入的力量融合在了一起。融合后的力量形成一方洼地，将分散在巨石各处的力量聚集，随后这些力量开始翻滚，喷涌而出，如同巨浪。 四人惊喜地发现，因为这股奇异力量的涌入，巨石竟然开始移动了。九儿、长右、没鹿天鸣和螣蛇一鼓作气，奋力将五彩仙石全部挪开。神物缺位，由五彩仙石镇压的阵法瞬间溃散，变成无数发光的气泡剧烈升腾而起，从岸边看，还以为是水源沸腾了。 风予淳、芊丹林和归丘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水下现在什么情况，是成是败。正在三人越来越忧心的时候，四人冒出水面，游向岸边，告诉大家阵法已破的消息。 “太好了，这下收回金丹就容易多了！” 归丘激动地说道。 “九儿，你最后注入五彩仙石的是什么力量？怎么我感觉与平日不太一样？” 长右转头问道。 “那是女娲的力量。多亏芊丹林提醒，这几日我寻遍四根天柱，在天柱之中寻找并收集昔日女娲补天时残存的神力。时日久远，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些，幸得赶上今日，解阵之时果然发挥奇效。” 风氏一族结界已解，众人各自简单修整之后，就又聚集到不周山妖族洞府内，商讨尽快夺回金丹的大计。 “如今还有坎、艮、坤、黄、震五门的金丹未曾收回，既然已无结界之忧，我们就分头去风氏一族各门，尽快将金丹收回吧。” 九儿说道。 “嗯，以免夜长梦多。” 长右也附和道。 “天鸣，你继续赶往騩山坎字门，长右去轩辕丘艮字门，归丘去狱法山坤字门，芊丹林去历石山黄字门，我去帝都山震字门。” 九儿分派大家的任务。 “好。” 众人点头领命。 “大家要小心，拿到金丹就好，避免与风氏一族正面冲突，速战速决。” 九儿说着，无意间瞥了风予淳一眼，正巧两人四目对视，仿佛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复生回到不周山之后，九儿总喜欢独自坐在瀑布之上的山巅，静静看着太阳东升西落。九儿独自一人，眼看着半边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原本湛蓝的天空，自西向东，由红变为深蓝，月亮和星星也早就在天际挂起，整片苍穹呈现一幅美妙的图画。明天一早就要跟风予淳一起，出发赶往帝都山了，此时放空一下，不必困扰于前尘往事。 “九大人。” 正在九儿双手向后支撑身体，惬意观赏美景之际，芊丹林悄悄出现在九儿身后。 九儿回头看了芊丹林一眼，然后拍拍身旁的空地，说：“来，坐。” 芊丹林先是一惊，显得不太适应，迟疑片刻，还是顺从地坐到九儿身旁。 “九大人，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芊丹林小心翼翼地盘腿坐下之后，说道。 “什么问题？” 九儿漫不经心地回应。 “曼扶桑大人是否也是您安插在章莪山的谍人？我记得她从前也是您麾下的上古极妖。” 一听芊丹林说起姬良玉，九儿的表情渐渐发生一些变化，身体也由散漫的状态，渐渐变成紧张的直坐。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九儿看着芊丹林，疑惑不解。 “曼扶桑大人十年前就知道我在为您打探消息，却一直没有揭穿我。这一次我被沈江翎大人捉住，险些尸骨无存，也是曼扶桑大人及时出手相助。她一直备受毕方大人宠爱，所以我想不出她这么做，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她似乎对您的行踪了如指掌。其实关于五彩仙石的事情，还有破解风氏一族结界的方法，都是她有意无意说给我听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是您授意她这么做的。” 听到这些，九儿的表情凝重起来。 九儿只感觉脊背发凉，姬良玉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第188章 匿灵阵 夜幕落下，鹿蹄山热闹的集市很快散去，街上渐渐不再有人走动，屋舍内的烛火也一盏一盏熄灭，只剩月光照亮小镇的道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两声狗吠，但是很快又归于寂静。 一个黑影沿着墙根，一路向东南面移动，逐渐接近气派的妫氏一族府邸。过了没多久，第二个黑影也紧紧跟随上来，与前一个黑影会聚到一起。 “姑父，等等我。” 第二个黑影小声说道。 妫翾飞停下脚步，转头望着蹑手蹑脚跑过来的云灵珊。 “灵珊，你回去等我就是，跑来做什么？” 妫翾飞的语气中混杂了关切与责备。 “你就带我一起去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妫翾飞知道，就算现在把她赶回去，她一准还是会跟上来的，只能无奈地带上云灵珊一起。 “好吧，那你万事要小心，跟紧我。记得千万不可以乱跑乱闯，妫氏一族以阵法着长，与你们云氏一族很不相同。” 妫翾飞仔细交代道。 “好的，你就放心吧！” 云灵珊欢呼雀跃。 到了子时，鹿蹄山下的屋舍灯光都已经熄灭，妫氏一族的宅院内依旧有人在来回巡视，以免遭遇突发状况。妫翾飞不敢直接趴在妫氏一族的墙边往里探视，以免触动围墙上的阵法，而是跳到附近一棵高大的树上，小心朝里观望。 其实，妫翾飞前几日就已经到了鹿蹄山，在外围仔细探查过多次院内的情况。离开妫氏一族二十余年，妫氏一族宅院内的布局陈设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所以，妫翾飞才准备好今晚行动，潜入妫氏一族府邸之中。 妫翾飞轻轻下树，领着云灵珊来到正门。 “姑父，咱们来正门做什么？这不是更容易被他们发现吗？” 云灵珊拉住妫翾飞的手臂，困惑地问道。 “其他地方都布有阵法，如果我们翻墙进入，会打草惊蛇，正门反倒不容易被察觉。你跟紧我就是。” 妫翾飞警觉地四下观望，稳步向前。 他算准时机，略施小计就打开了大门，然后飞快地带着云灵珊蹿进去，小心关好门，再借着转角和草木杂物遮掩，刚好躲过巡视的妫氏一族之人。 妫翾飞轻车熟路，谨慎地朝内院移动，每走一段，就先躲避起来，确认周遭安全之后，才继续前行，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到达一间屋前。 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间屋子显然隐蔽冷清许多，地处妫氏一族大宅的角落中，巡视的人也不太经过这里，妫翾飞和云灵珊得以长舒一口气。 “就是这里了。” 妫翾飞低声对云灵珊说，两人潜入屋内。 “这里是什么地方？”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屋内一阵浓郁的木竹之气。 “妫氏一族的藏书室，先人对于阵法和修行之术的精研和典藏，都收在此处。我年幼时就已读遍了此处所有的藏书。” 妫翾飞一边摸索，一边缓慢地移动，云灵珊循声紧跟妫翾飞。 “那你还来做什么？” 云灵珊不解地问道。 “有些罕见的阵法，如今年岁长了，忘得差不多了。” 妫翾飞找到最里面的一座木架，逐层仔细摸索。终于在最顶层，妫翾飞摸索到一个木盒，木盒上有精雕细刻的纹路，是妫氏一族的家族纹样。在木盒的一侧，还有雕篆上的其他内容，妫翾飞用指尖来回摩挲，直到确认雕篆上内容所指，才放开木盒，继续去其他地方寻找。 终于，在第一个发现的木盒边，妫翾飞找到了另一个木盒，小心取出藏在木盒之中的甲骨，揣入怀中。 “好了，咱们走吧。” 妫翾飞拉着云灵珊，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沿原路离开了妫氏一族的宅院。 跑到鹿蹄山的山林中，确认身后没有追赶而来的妫氏一族人，妫翾飞这才安心放慢脚步，与云灵珊一起往栖身的山洞走。他们点燃篝火，妫翾飞掏出甲骨，借着火光，仔细查看上面记载的内容。 “姑父，你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这个？” 云灵珊好奇地凑过来。 “嗯，你要是累了就赶紧去休息吧。” 妫翾飞看了云灵珊一眼，很快又将目光放回甲骨上。 “这是什么呀，上面的字好奇怪，我一个也不认识。” 云灵珊可不愿就这么被撇到一边，她也凑上来想一看究竟。 “这是上古时期的文字，上面记载了一种精妙的阵法，如今恐怕已经没人知道咯。” 见云灵珊有兴致，妫翾飞便向云灵珊解释道。 “什么样的阵法？” 云灵珊不但没走，而且在妫翾飞身旁坐定，摆出一副等妫翾飞娓娓道来的架势。 “这种阵法名叫匿灵阵，在力量极其强大的人濒死之际，可以通过施阵护住此人的元核之力。施阵的时机非常关键，此人剩余的力量不可以太强，太强就无法施阵，也不可以太弱，太弱就无法支撑阵法的持续。通过匿灵阵，此人残存的力量将会藏匿起来，让人以为此人的元核之力凋零，再无生还可能。” 妫翾飞讲解道。 “这样救人多麻烦？直接将敌人赶跑不是更简单吗？” 云灵珊问道。 “你说的没错，确实很麻烦，而且分寸难以把握。只有被救的人本身非常强大，实力不输上古极妖，或是修为登峰造极的神族后裔、神族、灵兽，才有可能，施阵之人也需要有强大的修为。但是在危难时刻，这确是悄无声息救助他们的最后办法。” 妫翾飞说道。 “那被救之人后来会如何？” “被救之人就如同死了一样，身躯腐化消损，唯有元核之力尚存。直到某一天，再次遇到自身元核之力的感召，激发沉睡的元核之力，重建肉身，以死前最后所见之人的模样重生。” “那岂不是也可能永远沉睡不醒？” 云灵珊一听，惊讶地问道。 “是。” “如果永远不能遇到自身的元核之力，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何必费这一遭救人。” “想要死里逃生，自然是千难万难。正因为施展条件苛刻，所以这样的阵法才会渐渐失传。死而复生，不论任何族人都是不存在的，匿灵阵能让一个被大家误以为死去的人再出现在众人面前，还变换了容貌。” “你是说……” 云灵珊隐隐听出妫翾飞的言外之意，恍然大悟：“……你是说九婴！两千年钱大家都以为九婴死了，其实是有人用匿灵阵让她假死，所以她才会再次出现？” 妫翾飞点点头。 “听你们断断续续说起九婴的事，我渐渐想起这个阵法。” “那会是谁救了九婴？” 云灵珊想起九儿，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一丝恨意。 “这个我就无从知晓了。” 妫翾飞摇摇头：“不过被匿灵阵所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云灵珊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代价有二，其一是救人者拿出了一部分元核之力施阵，被救之人复生后，五感之内将有其一与救人者想通，所以很有可能被救之人的一言一行，救人者都一清二楚。其二，救人的阵法也可以逆转为杀人阵法，被救之人力量尽数被封禁，形如活死人，阵法反噬被救之人的元核之力，直至将其吞噬殆尽，期间如果无人为其解阵，此人必死无疑。” “还能逆转？如何逆转？” 云灵珊心中掩藏不住的激动。 妫翾飞看着云灵珊喜出望外的样子，有些迟疑。九儿、风予淳、云灵珊三人前些日子的纠葛，妫翾飞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云灵珊在打什么主意。 “匿灵阵不是儿戏，而且以你的修为，是不可能逆转九婴身上的匿灵阵的。” 妫翾飞提醒道。 “哎呀，姑父你就告诉我嘛，我就长长见识。” 第189章 震字门 风氏一族内各门的景象各不相同，但是有两点是一致的，一是结界内云雾缭绕，如诗如画，每一门都有相同的风韵，如同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另一是结界内虽然山水广袤，但所有门人都聚居在极其有限的一片区域内，其他地方只是未经开垦的山林。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风氏一族的结界本身亦真亦幻，结界内的山川多为幻象，自然是无法用来搭建屋舍居住的。包括天干秘册在内，也是幻象。而五彩仙石就是所有幻想的力量之源。 自从结界突然消失后，风氏一族之人愕然发现，周遭仙境一般的景象也随之不见，众人聚居的小镇赫然出现在山间或凡人聚居的村落附近，帮助风氏一族隐匿于尘世之外的屏障再也没有了，连风氏一族世代相传的天干秘册也都化为乌有。 九儿和风予淳赶到震字门的时候，只见光秃秃的帝都山腰上有一片开阔的地域，震字门众人就聚居的小镇就出现在此处。年幼的门人还不完全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在院内练习功课。年长的门人知道出了大事，每个人都愁容满面。 “震字门门主前年去世，现任门主是风之桥，他为人随和风趣，法力应该与楠伯父不相上下。他妹妹风之杨也是个厉害的人物，身手可比柳姑姑，不过不像柳姑姑那样咄咄逼人。其他震字门的高手或许是在外收妖，这几日我都未见他们的身影。” 风予淳与九儿躲在暗处，偷偷观望了两天，风予淳向九儿讲解震字门的情况。 “我能感觉到，金丹就在南面第二座宅子里。” 九儿指了指前方，洁白的墙面，从院墙上方露出灰黑色的房檐。 “那更好，这样我们就不必惊动震字门的人，可以悄无声息地将金丹取回来了。” 风予淳欣喜地看着九儿。 “嗯，这里尽是石头山，不便掩蔽，我们等晚上悄悄潜入。” 等到夜幕降临，震字门的人燃起火把，在屋舍周围巡视。没有结界的庇护，加之不久前离字门传来九婴在搜寻金丹的消息，震字门门人这段时间格外警觉，三对门人从三条路线仔细护佑着震字门。 九儿和风予淳瞅准时机，在两拨巡视的空档，飞快地潜入目标院子，小心掩藏在杂物后，仔细观察周边的情况。 “金丹在哪里？” 风予淳在九儿耳边低声问道。 九儿指了指左前方的一间屋子。 “那边，离地一丈高，或许在房梁上。” 九儿低声回应到。 “那边是杨姑姑家的杂间，我去取吧。” 风予淳提议道。 “嗯。” 九儿点点头。 九儿继续躲在暗处，不时扫过四周，谨防任何意外，同时也密切关注风予淳的行动。 正在风予淳接近那间房间门口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支橘色的箭气笔直射向风予淳的后背，直接将风予淳刺穿，风予淳惨叫一声倒地。 九儿赶忙转头，发现没鹿天鸣站在院墙之上，手持危月燕弓，威风凛凛。 “天鸣，你在做什么？” 九儿顾不上许多，一边朝风予淳倒地的方向走，一边呵斥没鹿天鸣。没想到没鹿天鸣并没有按照商量好的路线去騩山坎字门，而是一路跟着自己来了帝都山。 没鹿天鸣没有立即回复九儿，摆出一副高傲冷峻的模样，就如同九儿初次见到她时一样。 这一边，没等九儿靠近风予淳，风之杨就忽然出现，阻挡在九儿面前。 九儿又气又急，懒得多费口舌，便向风之杨攻过去，两人立即动起手来。 一眨眼工夫，没鹿天鸣就不见了踪影。院内的响动引来了在院墙外巡视的震字门门人，他们也赶紧冲进来帮忙，攻向九儿。 九儿已经恢复近两成精元，又没有风氏一族的结界压制，这些风氏一族的门人根本不在话下。数十招之内，众人就被九儿击退，九儿赶忙上前抱起风予淳的头，风予淳已经昏迷不醒。 可是，正在九儿准备扶起风予淳，带他离开的时候，九儿忽然察觉到金丹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原本在高处的金丹似乎移动到了半人高的高度，像是有什么人拿到了金丹。如果风予淳中箭倒地了，那此刻进去偷窃金丹的人会是谁？难道是没鹿天鸣？ 九儿降下火之牢笼，将震字门门人困在牢笼之中，小心放下风予淳，朝房间走去。 九儿用力推开门，果然看见没鹿天鸣手拿一个锦囊，站在房屋中央，吃惊地看着九儿。 “天鸣，你这是做什么？” 九儿想不到，没鹿天鸣有什么理由忽然背叛自己，不及多想，她上前便去抢夺锦囊。 出乎九儿的意料，没鹿天鸣的身手似乎大有退步，甚至不及风之杨，九儿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将没鹿天鸣制伏，将她死死摁在地上。这个时候，她感到头脑中一阵恍惚，仿佛一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沈江翎，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九儿冲身下没鹿天鸣模样的女子说道。 很快，这女子露出了本来面目，正是沈江翎搞的鬼。 九儿转过头，屋内还有一人，是风予淳神情凝重地望着九儿。风予淳的眼神中透露着一半惊恐、一半怒意，竟有几分像他年幼时得知九儿哄骗他替逄蒙解咒时的模样。 九儿将目光转回沈江翎身上。 “你是不是忘了我上次说过的话？” 一团红色的火焰从九儿手中燃起，沈江翎惊叫起来，奋力挣扎。 这时，风之杨已经冲破了九儿的火之牢笼，带着震字门门人冲入房间内。九儿见势不妙，这次只好放过沈江翎，夺过锦囊，暂且击退众人，拉上风予淳一起离开了。 两人一路奔逃，钻入一处狭长的石缝，借附近高长的杂草遮掩，躲过震字门门人的追赶。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震字门门人的火把走远，很快，周遭只剩下月光和漫天繁星。九儿一边谨慎地探出头，查看周遭的动静，一边一点一点向外移动。远远地还能看见，此时震字门内，门人来回穿梭，灯火通明。 “他们走了，出来吧。” 九儿对风予淳说。 风予淳缓缓走出来，双眼直勾勾望着九儿。 “金丹已经到手，我们先离开帝都山，找一处落脚，明日便可启程返回不周山了。” 九儿掏出锦囊，从里面取出金丹服下，精元和力量立即又有所增益，温热的气息在炁脉中涌动流淌。 风予淳依旧一语不发，不似往常的模样。 “你怎么了？” 九儿走上前，抬头望着神色凝重的风予淳。 “我若真的中箭倒地不起，你就只管找回金丹？” 风予淳苦笑一声，恶狠狠地瞪着九儿。 九儿一听，立即回想起刚才震字门内发生的一切。 “不是，因为我察觉到金丹已经被人取下，我想这件事有诈，所以才先去屋内查看。” 九儿赶忙解释。 “有诈？你进来的时候分明喊出的是天鸣！在你心中，我竟一点不比你的金丹要紧？” 风予淳愤怒地叫喊道。 “所以，你知道是沈江翎对我施展了曼陀罗，让我看见你中箭的幻象，是吗？你也察觉到她潜入进去拿金丹，是吗？” 九儿反过来质问风予淳，这时，换作是她心中升起一丝愠怒。 “你不要岔开话题，幻象又如何？你已经将幻象当真了，却抛下中箭濒死的我，而跑进屋内找你的金丹，可见在你心中，我根本不值一提！” 第190章 探查离字门 这些日子，风氏一族各门之间的互通有无愈渐频繁。风之楠确认，八门的结界都在同一时间消失，连同天干秘册一起化为乌有。他只得一方面与坎字门门主一起商讨接下来的打算，一边不断送信回离字门给风起和。 正在风氏一族乱作一团的时候，长右、没鹿天鸣、归丘、芊丹林、九儿纷纷在各门现身，趁机夺取金丹，风氏一族各门要么被打个措手不及，要么发现时为时已晚。 风之楠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打听到，支撑风氏一族结界和天干秘册的阵法竟然在不周山，也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九儿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厉害，一下解了结界之忧，然后各个击破，轻松夺回了各门保管的五颗金丹。 作为镇妖世族之首的风氏一族，一下吃了这么大的亏，各门也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最终，八门决定派出门人向离字门集结，准备围攻不周山，而风之楠也被推举为统帅。 随着前去寻回金丹的五人等陆续返回不周山，风氏一族的消息也被带了回来。 长右和没鹿天鸣几乎同一天回到不周山，此时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九儿、风予淳、归丘、芊丹林早已等候多时。没鹿天鸣看到风予淳和九儿的时候，发现风予淳的神色似乎有一些不同，不知道这一路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风氏一族艮字门的高手都被派往离字门，有些不同寻常。” 长右率先说道。 “我们回来的时候，也发现其他门的人在向离字门聚拢，我猜想或许跟我们解除风氏一族结界有关。” 九儿说道。 没鹿天鸣瞥了一眼风予淳，他双眼无神地面向前方，似乎并未将注意力投在这边热火朝天讨论的众人，而是神游千里。 “风氏一族八门之中，唯有离字门距离不周山最近，以风之楠的做派，恐怕是矛头直指不周山而来。” 九儿又补充说道。 “九大人，长右大人，要么属下今夜与螣蛇一起去打探了一番？” 归丘拱手作揖，对九儿和长右说道。 “这样也好，风氏一族高手云集，你万事小心。” 九儿点头允诺。 “不必太担心，不过是风氏一族而已。而且你现在已经找回七颗金丹，精元恢复大半，即便他们真的攻来，也不足为惧。” 长右在一旁说道。 “嗯。” 看到九儿和长右对视的眼神，风予淳反倒像是恢复了神志，他轻蹙起眉头，双唇微微紧绷。九儿对风予淳说起过她与长右之间的事情，九儿自先天八卦中苏生，便与长右形影不离，他们之间亲厚的感情，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长右是以一敌千的最强上古极妖，连毕方手下排行第一的姜玄黓都只有被他揍得跪地求饶的份，不容小觑。风予淳也不知道怎么了，跟九儿一起从帝都山回来之后，再看见长右，竟多了几分敌意，尤其是看到二人此刻的眼神。 没鹿天鸣也注意到风予淳神色的变化，原本一场普普通通的商谈，变得暗流涌动。 各自散去之后，周遭只剩下九儿和没鹿天鸣二人。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没鹿天鸣径直走到九儿身旁，问道。 九儿知道没鹿天鸣所指，不自觉地望着风予淳刚刚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她将在帝都山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没鹿天鸣。 “你怀疑他与沈江翎？” 没鹿天鸣问道。 九儿摇摇头。 “说不上怀疑，在离字门时，你也亲眼见过他的样子，我不认为他会忽然背叛我，投靠毕方。” 九儿目光低垂，脸上显现出无解与无奈。 “那他怎么说？” “他还在生气，觉得我为了金丹而不顾他的死活，所以也没有解释什么。”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们俩还没说开？” 没鹿天鸣觉得不可思议，这不像九儿的性格。 “风予淳平日看起来随性，但是执拗的性子上来，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脾气。” 九儿摇摇头，说道：“随他去吧。不过眼下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 九儿与没鹿天鸣低声耳语一阵，没鹿天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没有结界庇护，风氏一族也就不再遥不可及。夜幕刚刚落下，归丘就和螣蛇一起出发了，抵达离字门附近时，刚到亥时。这会儿，离字门的屋舍，还有几间点着灯，其中就包括风起和的居所。 归丘在周边的山林中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透过门窗能看见风起和还在跟几个人促膝长谈。螣蛇身形巨大，归丘矮小灵敏，为了能听得清楚一些，归丘将螣蛇独自留在山上，自己则悄悄靠近风起和的窗边去一探究竟。 “……妖不可信，与其答应毕方联手，倒不如去联合其他镇妖世族。” 归丘听到风之楠的声音。 “九婴已经得到七颗金丹，又有长右相助，如今我们镇妖世族中，云氏与妫氏相争，祁氏偏居一隅，其他镇妖世族多势单力薄，即便我们费尽口舌让云望舒与妫玉瓒暂时放下恩怨，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风之杨说道。 “或许与毕方联手也未尝不可。” 这时，乾字门门主风之桐也开口说道：“两千年前，玄字门风初五正是与毕方和其他镇妖世族联手，才击败了九婴。毕方与九婴争夺妖王之位，两人不睦由来已久，他自然会全力对付九婴，有他出手，或许我们能少些折损。退一万步，如果我们勉强孤军奋战，与九婴两败俱伤，也难保毕方不会坐收渔翁之利，顺带重挫我风氏一族，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与他们联手了。” 归丘注意到，风之楠看了看身旁的风之柳，风之柳一语不发，面色凝重。 “桐哥所言有理，我也赞同暂且答应毕方，趁九婴恢复精元之前将其铲除。” 风之杨又说道。 很快，屋内热议的主张几乎一边倒地偏向风之桐，只有风之楠和风之柳看似无动于衷。 最终，风起和只得应允众人的请求，随后众人逐渐散去。 风之楠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虽依旧觉得不妥，但是既然众人已经下了决定，他也就不再固执己见。 “楠儿。” 风之楠刚转身，风起和便叫住了他。 “门主，还有何吩咐？” 风之楠又转回来，恭敬地问道。 “我知道你还有所顾虑，还有柳儿的事情。但是这次非比寻常，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你向来最稳重，也最有担当，我希望你能做好统帅，也真正帮柳儿走出来。” 风起和平静地说道。 “是。” 风之楠拱手作揖，然后便退下了。 归丘见状，也悄悄回到山上，与螣蛇会合，两人准备摸黑偷偷潜回不周山。 刚刚走出离字门不多远，归丘就警觉地发现了一些动静，他与螣蛇借着草木掩护，一动不动，仔细观察前路的动静。借着月光，归丘看见前方小路上有一个人影经过，此人骨架瘦小，像是个女孩子。 此人不时回头或向四周观望，警觉地向前，行进的方向正是离字门。 归丘心想，她多半是离字门或风氏一族其他门的门人，也就没有过多在意。等她走远，归丘便驾着螣蛇，回不周山去了。 第191章 月上柳梢头 风予淳这几日变得愈发焦躁。他经常会在与他人的交谈中忽然神游千里，要么就久久坐在某个地方，目光纵深向前。对待九儿也像是在有意回避。 九儿起初只觉得他是还没有消气，也就没有步步紧逼，等待他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回到不周山之后，风予淳更像是失了魂，也不愿意与九儿多说什么，经常躲藏起来，不见人影。九儿从未见过风予淳这副样子，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更像是风予淳遇到了麻烦。 归丘出发前往离字门之后，九儿独自坐在洞内，思索从各方汇集的关于风氏一族和毕方动向的消息。她的脑海中不时回想起两千年前小妖来禀告，风氏一族攻上不周山的情境。自复生以来，她时不时便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脑海中也推演过千百回，当年本应该如何稳妥地应对。 “这么多日，你竟然稳坐在你的宝座之上，对我不闻不问，看来我在你心中，当真没有半点分量。”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九儿的思绪，她才发现风予淳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五步之遥。 九儿也懒得再追问什么，从风予淳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他还抓着那天的事情不依不饶。 “你如果不能冷静下来，我们也只是在做无谓的争辩，何必互相找不痛快呢？” 九儿平静地看着风予淳。 风予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风予淳的眼珠在眼眶中漫无目的地晃动，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万千思绪从他的脑海中飞驰而过。九儿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她想，也许风予淳正在努力让自己放下怒火。 不知过了多久，风予淳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既然如此，你随我去后山。” 风予淳说道。 九儿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起身，跟在风予淳身后，她也想让这场糟心的争执尽快结束。 刚刚走出山洞，风予淳忽然伸出手，插入九儿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紧扣。九儿抬起头，月光落在风予淳的脸上，九儿分明看见风予淳的眉间紧锁，心情似乎并不愉快，但他的手掌却温暖而有力，似乎害怕与九儿走散。 风予淳不看九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也许是因为山路不好走，所以需要格外留心，也许只是有意避免与九儿目光接触。 两人来到瀑布上方的山顶，湿润的水汽升腾而上，伴着初秋的夜风，轻抚在皮肤上，带走秋日的燥意。 风予淳停下脚步，他站立的地方，头顶没有树冠遮蔽，皎洁的月光把他的脸完全照亮。风予淳整个人清晰呈现在九儿面前，眉头紧锁，眼神飘忽，面朝一望无垠的天际，星星点点的苍穹与浸入黑夜的林海严丝合缝。 “你究竟怎么了？” 九儿不由地发问，风予淳不是个心里能藏住事情的人，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九儿……” 风予淳欲言又止。 风予淳迟疑片刻，将手伸进衣襟，掏出一枚白玉指环。风予淳转身拉起九儿的一只手，将白玉指环轻轻放在九儿的掌心。 “这是我在招摇山的集市买的，一直想要送给你，却没有机会。” 风予淳一边说着，一边痴痴地望着九儿手中的指环。在月光下，这枚指环仿佛透着光亮一般，指环上的火焰与浪花像是活过来了，正在随着微风摆动，再加上金箔恰到好处的点缀，既显得灵动，又不落俗套。 “你说你生于坎离二卦，我便觉得这枚指环再适合你不过。” 风予淳补充说道。 “谢谢。” 九儿面露一丝欣喜，轻轻将指环带在右手的中指上，指环的尺寸不大不小，刚好套进九儿的手指，与九儿细长白净的纤纤玉指相得益彰。 看到九儿脸上的愁云消退，风予淳一把抱住九儿，两人的脸紧贴在一起。 风予淳许久都没说话，大约是在酝酿一番。九儿更加确信，风予淳心中一定有事。 “九儿……” 风予淳在九儿耳畔低声呼喊着九儿的名字。 “嗯。” 九儿回应道。 “我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风予淳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九儿，遇见你真好。” “什么？” 风予淳话音刚落，九儿便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剥夺了五感，周遭水花激荡的声音、清风拂面的凉爽、星罗密布的美景、还有风予淳温热坚实的臂膀，几乎在一瞬间被抽离。九儿感觉自己此刻像是陷落在那洛迦的混沌阵中时一样。 九儿不敢妄动，她知道自己此刻多半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周遭依旧是不周山的山峰之上，此刻不辩方位，贸然行动或许会失足跌落，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九儿从来不知道风予淳还会这样的招数，更加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现在回想起来，刚刚风予淳的样子，像极了是在诀别。 “风予淳，风予淳……” 九儿试着叫喊了两声。 没有任何回应，连九儿自己的声音也很微弱，与她花费的力气完全不匹配。 难道刚才看到的风予淳也是幻象？还是说是风氏一族偷偷攻上不周山来了？九儿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可能性，以解释自己遭遇的状况。 渐渐地，九儿注意到一侧有些轻微的响动。她转过头，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上身裸露，面露凶光，手执长枪，显得威风八面。九儿一下就认出来，是长右在与什么人战斗。 九儿只能看见长右双唇翻动，以他一贯嚣张的姿态在说着什么，但那声音太过微弱，一个字也听不清楚。长枪挥动着，长右的身体也摆出各种姿势，即便看不见与他对峙的人，也会被紧张的气氛揪住。 忽然之间，一道强光出现在长右身侧，长右奋力抵挡，却依旧被这道光击倒，他的额头开始落下两道血迹，顺着侧脸缓缓流到脖子和锁骨上。长右立即翻身站起来，用手背拂去眼角的血流，愈挫愈勇。 紧接着，第二道强光出现在长右身侧。 九儿隐隐觉得这道光有些不同寻常。光线如同一支箭，笔直且迅速地冲了过来，长右再次摆出抵挡的姿势。然而，这道光却穿透了长右的身体，朝九儿冲了过来。 九儿没有料到，这一击不是幻象，当它迫近之时，已经来不及躲闪了，她只得抓住最后的机会，勉强尝试抵挡，箭气刺入她眉心偏上半寸的地方。九儿感觉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炁脉爆裂一般的疼痛，耳畔响起万千只虫鸣，眼中也浮现出无数闪耀的圆斑。 九儿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 但是，这种失控的感觉来得剧烈，褪去得也很快，须臾，她就慢慢恢复了五感，疼痛、耳鸣、眼花的状况渐渐消退了一些。九儿发现自己依旧在山峰上，眼前站立着两个人——风予淳手执后羿之弓，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沈江翎微微扬起嘴角。 九儿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双手用力撑起身体，飞快地退向一边。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还能站起来？” 沈江翎有一丝惊讶。 “她躲闪开了那一箭，箭头偏了半寸。” 九儿一听，立即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竟是风予淳与沈江翎何某算计，她愤怒的聚集起力量，张开火之牢笼，将二人分别困住。 “你们……” 当然，风予淳那一箭可不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消弭掉的，九儿此刻没办法聚集起更多的注意力和力量，头脑中还在嗡嗡作响。 第192章 风予淳的背叛 此刻的风予淳像是被操控的傀儡人，他收起往日对九儿的情意，拉开后羿之弓，轻易破解了困住自己的火之牢笼。随后，他又是一箭，将沈江翎也放了出来。 “机不可失，可别让她跑了哦。” 沈江翎察觉到，虽然没能按计划封住九儿的炁脉，九儿依旧受到了风予淳的重创，此刻浑身的力气使不出来，未必是风予淳的对手。 风予淳没有犹豫，拿起后羿之弓，箭头对准九儿。 九儿后退两步，已经是瀑布边缘，再往后就要跌落。瀑布水流湍急，下方漆黑一片，如果此时跳下，可能还会撞上周遭的岩石，而且九儿身体麻木虚浮，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使出多少力气。 风予淳的弓箭对准了九儿的心口。 “你还在等什么？” 沈江翎显得有些不耐烦。 九儿注意到，风予淳又微微蹙了一下眉，但转瞬间，他又变换回冷漠的表情。 顾不了那么多了，九儿张开双臂，向后一倒，赶在风予淳箭气射出之前，自行落下瀑布。 “去追！” 沈江翎见状，立即命令道。 “刚刚那一箭射偏了，她的力量封禁不了多久，下面地形复杂，易于掩蔽，只怕找到她时，她已经恢复力量了。” 风予淳矗立在原地，说道。 “你是舍不得了？你可别忘了，耍花样的后果是什么。” 沈江翎转过身，已经准备要跑下去寻找九儿的踪迹。风予淳无奈，只得快她一步，先行下山跑往瀑布底下的方向。 正如风予淳所说，瀑布之下的水源附近就是山林，九儿身着玄色衣衫，又水性极佳，二人根本无法知道，她究竟藏匿在水下，还是躲避在山林里，或许她已经趁夜色回到了不周山妖族洞府之中也说不定。 沈江翎见风予淳的样子多有推托之词，很不尽心，索性亲自出手，施术探查九儿的踪迹。 “她就在水下。” 很快，沈江翎就发现了九儿的藏身之处，冲风予淳喊道。 风予淳拉开后羿之弓，对准水面。还没等箭气射出，水中便激起了巨大的浪花，水喷射出一丈高，数支水剑飞向风予淳和沈江翎，二人纷纷施术抵挡。 九儿此刻如同跃出龙门的鲤鱼，已经飞升成龙，不再像刚才一样任人宰割。风予淳拉开后羿之弓，无数箭气陆续从后羿之弓冲向九儿面前。九儿挥动右臂，箭气一片一片地在空中折断，紧接着又是第二波、第三波。 九儿张开双臂，两股水流如同两条神龙，从九儿身后的水源中蹿了出来，冲破风予淳不断施放的箭气，向二人贯冲而去。风予淳飞身闪躲，聚集起力量从侧方一击，水龙即被击溃。沈江翎则灵巧地躲闪开，谁知水龙又折返回来，再次攻向沈江翎，沈江翎这才出手，打落水龙，散落一地。 风予淳聚集起力量，接连攻向九儿，脸上是九儿未曾读到过的冷酷，仿佛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自从参悟将妖力与法力融合的方法之后，风予淳力量大增，就连九儿也感觉招架有些吃力。 正在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时，一道橘色的光从山林中飞过来，直冲向沈江翎，沈江翎赶忙躲闪开。紧接着，另一道碧蓝色的光出现在风予淳身后，风予淳顺势抵挡，拦下了长右的一击。 眨眼间，长右和没鹿天鸣就出现在九儿身边。沈江翎和风予淳见势不妙，对视一眼，便飞快遁入山林逃走了。 “风予淳怎么会和你打起来？” 见二人跑远，没鹿天鸣立即转头问九儿。 “那个混蛋小子。” 长右望着二人逃走的方向。 九儿没有表露出愤怒或心伤，只是面无表情地凝望着前方。风予淳最开始那一箭，还在让她周身隐隐作痛。九儿一言不发，与二人一起离开了。 翌日清晨，众人再一次聚首，归丘将他打探到的情况与众人说明，风氏一族各门此次真是冲着不周山而来，他们已经与毕方搭上线，准备与毕方联手，接下来恐怕又有一场苦战。 “又来这一招。” 长右说道。 “昨日他们才拿定主意，消息往来、合谋尚需要一些时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趁他们定下大计之前，先打他个措手不及？” 没鹿天鸣将目光从归丘，挪动到九儿身上。 “这样更好，先发制人，打乱他们的节奏。” 归丘附和道。 “你们有什么计策？” 九儿目光扫过众人，问道。 没鹿天鸣忽然想起之前在章莪山见过的地图，没鹿天鸣记得，在那张地图上，不周山、离字门、章莪山，刚刚好彼此相距差不多远的距离。在三地之间，还密密麻麻分布着一些其他的山体，多条河流穿插而过。于是，她忽然有了主意，用树枝蘸取清水，开始在石台上画起来。 “我在章莪山见过毕方的地图。” 没鹿天鸣一边说，一边大概描画出不周山、离字门、章莪山的方位。 “现如今他们联合尚未达成，我们是否佯装主动出击，先占领靠近章莪山的积石山，毕方定会仓皇应战，更加急于拉拢风氏一族。接下来我们就只需要守住积石山，进可积蓄力量，与章莪山战斗到底，退可设法切断章莪山与风氏一族之间的往来。” 没鹿天鸣用树枝轻点石台上画出的积石山，说道。 “我看可行，如此一来，我们也能化被动为主动，挫一挫章莪山的锐气。” 归丘一手托腮，对没鹿天鸣的谋划表示认同。 “没问题，收拾那帮孙子，我随时都行。” 长右已经在摩拳擦掌。 芊丹林看着九儿的神情，以他在鲜于摇光手下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眼便看出来，九儿依旧心有顾虑。昨晚发生在不周山的事情，芊丹林也略有耳闻，也就不难猜出九儿的心思了。 “还有一个问题。” 正在众人跃跃欲试的时候，芊丹林说道：“风予淳叛逃。” “就算加上那小子，也不足为惧。” 长右不屑地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芊丹林望着九儿，两人四目相视，心领神会。 “在我被毕方发现之前，我打探到沈江翎十年前捉回一个赤鱬，名叫游涧儿，此人没鹿天鸣应该见过，她担当章莪山掌狱一职。” 芊丹林看着没鹿天鸣，没鹿天鸣立即回想起那个被小妖排挤的安静女子，点头回应。 “此人正是风予淳的母亲。我猜测此次沈江翎是以游涧儿相要挟，所以风予淳才会叛逃的。” 芊丹林说道。 “那又如何？我老早就觉得这小子不可靠。” 长右说道。 “你的意思是，风予淳是妖神？” 归丘倒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他知道风予淳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却不知其母竟然是妖。 芊丹林点点头。 “我一路探查下来，风予淳未必是真心想要叛离，只是被游涧儿的安危所困，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大战在即，多一分力量，也就多一分胜算，所以我想，不如趁这次机会，我们再派出一小队人马，趁章莪山后方空虚，偷偷潜入章莪山，救出游涧儿，风予淳没有后顾之忧，自然会回来。” 长右刚要说些什么，只听见九儿立即说道：“甚好，就这么办。” “归丘，你来联络我们前些日子来往的妖族部族首领，告诉他们我们准备以积石山为据点，进攻章莪山。” 九儿命令道。 “是。” “芊丹林，待毕方派出众妖之后，你与卫澧潜入章莪山，救回游涧儿。” “是。” “等我们占领积石山后，便尽快将消息散布出去，诱敌深入。” “好。” 第193章 一触即发 九婴和长右率领众妖大举向章莪山方向进发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章莪山和风氏一族，毕方与风之楠都没有料到，九婴竟然会先发制人，有所行动。 毕方心里很明白，眼下他能够调遣的四大上古极妖，都不是长右的对手，尤其是曼扶桑，她的心思毕方始终捉摸不透。而沈江翎带回来的风予淳，不过是受到胁迫，勉强归顺，身在章莪山，心思却全都在九婴身上。他需要更多时间来谋划，力求一鼓作气击溃九婴的力量。 毕方望着地图，苦苦思索着。 “九婴不过恢复了不到八成精元，大人又何足为惧？” 正在毕方聚精会神之时，身后传来曼扶桑的声音。毕方回过头，曼扶桑双手架在胸前，一侧肩膀靠在屏风上。 “你有主意？” 毕方问道。 “九婴和长右来势迅猛，但是毕竟羽翼未丰，与您不可同日而语。” 曼扶桑一边说，一边微微扭动着曼妙的身姿，朝前方走，来到毕方身边。 “毕方大人，我们只需要守住积石山，阻挡住他们的攻势，让他们不能靠前，可保章莪山无虞。同时送信给风之楠，让风氏一族的人趁机从侧方袭击他们，他们虚耗不起，自然会离去。” 毕方将信将疑地看着曼扶桑。 看起来，曼扶桑的计策确实能解燃眉之急，甚至重创九婴和长右，但他心里同样隐隐感到不安。毕方一直觉得，九儿复生之后的诸多事情，都与曼扶桑有关，曼扶桑总在章莪山和不周山之间摇摆不定，此计究竟是真心在帮自己应对，还是她助长九婴的另一番心思，毕方看不透。 “怎么，大人信不过我？” 曼扶桑故作娇嗔地凑近到毕方面前，让毕方满眼满心尽是曼扶桑娇媚迷人的模样。 “信你。” 毕方一把揽过曼扶桑，低头与曼扶桑四目相视。曼扶桑的身体柔软、纤弱，毕方如同轻捧一支柔韧的柳条。 “来人。” 毕方召唤一声，很快，沈江翎便走了进来，正撞见曼扶桑扑在毕方怀里，一脸轻蔑而得意地看着自己。 “毕方大人。” 沈江翎拱手作揖，低下头。 “传我令下去，让姜玄黓清点人马，你们几个一起，准备迎战九婴和长右。” 毕方威严地说道。 “大人，所有人都要派出去吗？是否需要有人来驻守章莪山？” 沈江翎谨慎地问道。 “沈江翎，你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九婴与长右羽翼未丰，难不成还能奇袭章莪山不成？” 不等毕方回应，曼扶桑抢先说道。 毕方原本也觉得不必过于担心章莪山的情况，但是听到曼扶桑如此着急地断言，反倒多了个心眼，不愿听凭曼扶桑摆布。 “江翎说得有道理，扶桑，你就不必参与了，留下来驻守章莪山。” 毕方心想，既是正面迎战，与其让曼扶桑到战场上耍花招，坏了自己的好事，倒不如将她留在章莪山，以防万一。危机关头，容不得半点犹豫和怀疑，否则只会让军心大乱。 “毕方大人这是小瞧了我？难道我还会给你拖后腿？” 曼扶桑微微蹙起眉头，显得心有不悦。 “你出面多有不便，呆在章莪山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毕方言语间，是沈江翎从未体验过的温柔。曼扶桑瞥过沈江翎一眼，沈江翎低着头，双眼不由自主地偷看曼扶桑和毕方。 “那好吧。” 曼扶桑挣开毕方，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离开石室，曼扶桑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还要多亏了沈江翎这些年偷偷在背后所做的一切。 没花多少时日，毕方就率领姜玄黓、鲜于摇光、沈江翎和众要出发前往积石山了。按照鲜于摇光打探到的消息，十日内两方或将在积石山相遇，大战一触即发。 另一边，芊丹林按照九儿的吩咐，带着卫澧，二人悄悄借小道靠近章莪山。在章莪山的半山腰上，芊丹林为卫澧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他自己则独自去打探了一番，发现毕方和几大上古极妖都已经离开多日，小妖们也有大半都去了积石山，只留下一小群料理章莪山的日常事务。 当芊丹林返回卫澧的藏身之所时，发现卫澧已经不见了踪影。 芊丹林仔细查看周边的状况，地上只有卫澧一人的脚印，确认他不是被发现，而是自行离开的，这让芊丹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他顺着卫澧的脚印寻找卫澧的下落，沿途有被压倒的杂草，折断的灌木，每一个细节，芊丹林都不放过。按照卫澧行进的方向推断，卫澧这是打算去章莪山的山顶。 芊丹林在章莪山轻车熟路，知道上山顶的路不好走。从前，毕方一直有安排小妖沿山巡楼，尤其是通往山顶的路上，是巡逻小妖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乐于歇脚的地方。眼下小妖们被撤走大半，但是难保不会被撞见。芊丹林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章莪山戒备森严，让卫澧不要随意走动，没想到他还是不听劝告，独自上山了。 芊丹林一边快速往山上跑，一边警觉地注视周遭，避免被小妖察觉。 终于，芊丹林发现了卫澧的身影，他背对着芊丹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芊丹林快速上前，想要叫卫澧跟自己赶紧下山，可是，刚刚靠近一点，芊丹林就听到卫澧说话的声音。 “不……” 芊丹林楞的一下，很快听到另一个声音。 “你竟然也不相信我。” 芊丹林倒吸一口凉气。 这声回应与卫澧在同一个方向，芊丹林立即辨认出来，是曼扶桑的声音。于是，芊丹林朝侧方挪了两步，果然看见曼扶桑出现在卫澧前面，在高大魁梧的卫澧面前，曼扶桑显得如此娇小，以至于刚刚芊丹林从卫澧身后看，竟完全看不到曼扶桑的轮廓。 曼扶桑竟然没有跟毕方一起去章莪山，还发现了卫澧，那岂不是麻烦大了？ 此时，曼扶桑刚好注意到探出头的芊丹林，朝芊丹林摆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曼扶桑大人。” 芊丹林惊恐地朝曼扶桑作揖。 曼扶桑缓缓走到芊丹林面前，说道：“好久不见。” 芊丹林只是行礼，不作回应。他记得九儿那日对他说过，穷奇从来不按常理行事，心思难以捉摸，对她切不可掉以轻心。 “你们一个个真是无趣，我处处帮助你们，你们却还对我处处提防。” 曼扶桑故意朝二人翻了个白眼，显得有些不悦。 “你已经背叛九大人投靠了毕方，就该知道你我已经道不同不相为谋。” 卫澧用浑厚的声音说道。 “卫澧，你以为你是如何能在新垣异的穷追猛打之下，活到九大人复生前来相助的？还有你，芊丹林，你自鹿蹄山起投靠九大人，如果没有我，只怕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怎么，如今如鱼得水，却忘了我是怎么帮你们的了？” 曼扶桑傲娇地扫过卫澧和芊丹林，然后将双手架在胸前。 “丹林多谢曼扶桑大人相助，此刻两方大战一触即发，恐怕多有不便。” 芊丹林也不太能看明白曼扶桑如此左右摇摆，是什么用心，但是一想到曼扶桑手眼通天的本领，不由心生退却。 “你们无非是来找游涧儿的下落，难道你们不说，我就无从知晓吗？” 曼扶桑露出得意的神情，仿佛成功戏弄了卫澧和芊丹林一般。 芊丹林立即朝卫澧投去一个眼神，卫澧微微摇头，好像在说：“这可不是我告诉她的。” 第194章 寻找游涧儿 “你不必看他，卫澧是个认死理的人，怎么可能泄露九大人的谋划？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自然有其他办法。” 芊丹林和卫澧的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曼扶桑的眼睛。 “敢问曼扶桑大人，您可知道游涧儿藏在何处？” 芊丹林见状，干脆直接向曼扶桑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顶上响起曼扶桑的笑声，似琴似萧，悠扬婉转。 “你还真敢问，就不怕我将你二人拿下？” 曼扶桑看着芊丹林，说道。 “曼扶桑大人若真想拿下我二人，不必这些由头，直接拿下也是一样。” 芊丹林渐渐有了底气，他断定这一问曼扶桑不是虚张声势。 “你倒是机灵。不过游涧儿的事情都是沈江翎一手处置的，毕方大人可没让我插手。自上次她放走没鹿天鸣和那个风氏一族的小子，就被关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她被关押在何处，帮不了你们。” 曼扶桑向前走了两步，盯着芊丹林的眼睛：“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找个好帮手。” “还请曼扶桑大人指教。” 芊丹林继续问道。 曼扶桑指了指山北的一条小路。 “沿着这条路下山，有一棵千年古树，自古树的位置向东，能看见一座瀑布，你们想找的帮手，或许就在瀑布附近。” “多谢曼扶桑大人，那我们先行告退了。” 芊丹林拜别曼扶桑，便和卫澧一起下山了。 “她说的帮手是什么人？” 卫澧边走，边问芊丹林。 “我也不知，说不定是章莪山还藏有其他九大人的谍人？” 芊丹林推测道。 卫澧一把拉住芊丹林，二人停下了脚步。 “既然不知道，你还敢相信她的话？万一是陷进，我们岂不中计了？” “如果曼扶桑大人想要害我们，刚刚直接将你我二人拿下便是，以她的本事，难道我们还有逃跑的机会吗？” 芊丹林一边安抚卫澧，一边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说得也是，姬良玉行事诡秘，让人摸不着头脑。” 卫澧挠挠头。 “看样子，你先前也与曼扶桑大人有交情？” “交情谈不上。从前在厎阳山，与九大人一起救过姬良玉，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背弃九大人，投靠毕方，还得毕方赐名曼扶桑。因为她在中间摇摆，才使得九大人战败身死。” “她为何要背叛九大人？” 芊丹林好奇地问道。 两千年前，九婴是高高在上的妖王，毕方不过是章莪山的妖族部族首领，那时的姬良玉得到九婴信任，若是安分在九婴手下，同样有如今的风光，为何还要投靠到毕方手下？如今也是一样，毕方炙手可热，九州妖族很多已经对他心悦臣服，曼扶桑又何必在这时频频出手扶持早已失势旧主呢？ “不知道，姬良玉的性情多变，让人难以捉摸，常常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实在是看不透她的心思啊。” 卫澧连连摇头摆手。 没过多久，芊丹林和卫澧就按照曼扶桑所说的，找到了古树和瀑布。这座瀑布远远比不周山的瀑布要矮小，瀑布之下的一泊池水也不算宽广，大部分流入了地下，只分出一条窄窄的水流，淌入山林中。 瀑布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这儿哪有人啊？难道我们被姬良玉耍了？” 卫澧四处搜寻了一番，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芊丹林走近瀑布，在瀑布附近一侧发现一处隐蔽的入口。他往来章莪山多年，从来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个藏身之处。芊丹林领着卫澧一起朝入口进去，里面也是一间石室，但是依旧空无一人。 二人又在入口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有人现身。有九儿的嘱托在身，芊丹林和卫澧也不便继续耗下去，最终只得默默离开了。 等到芊丹林和卫澧走远，一个人影才从一丛茂密的灌木之中现身出来。他远远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失落地低下头。 芊丹林一边领着卫澧靠近章莪山的洞府，一边不断思索曼扶桑的话。如今看来，游涧儿完完全全把持在沈江翎手中，眼下沈江翎已经跟随毕方去了积石山，那么她会把游涧儿藏在什么地方呢？ 沈江翎是四大上古极妖中排在最末的，若要硬博决胜，她只是个花架子。沈江翎在章莪山一直低调行事，依附于毕方暗中行动，独来独往。芊丹林能感觉到，她身上藏着大智若愚的力量，沈江翎心思极其细腻，深谙人心，所以深得毕方的信任。这样一个人，得到游涧儿在手，会如何利用呢？ 风予淳叛逃，多半是沈江翎以游涧儿相要挟。但是她将风予淳带回章莪山，风予淳就有机会救出游涧儿，什么样的手段能抵御住妖神的力量？芊丹林在脑海中仔细寻找线索，想要推出章莪山所有可能的藏匿之所，却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分头在章莪山的洞府内，以及附近的山林中寻找游涧儿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沈江翎的心思非比寻常，想要在风予淳眼皮子底下扣住游涧儿，要么让风予淳找不到，要么让风予淳突破不了，章莪山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眼看着这一天即将过去，日薄西山，芊丹林和卫澧毫无进展，只得先退回山林中，寻找一个栖身之所落脚。这时，芊丹林又想到了曼扶桑指引他们去瀑布旁找的人，索性跟卫澧一起，再去那座小瀑布看看。 水声哗啦哗啦，芊丹林听见小瀑布响动的时候，天色也差不多全黑了下来，已经看不太清楚周遭山林的轮廓。这里人迹罕至，没有明显的分道，两人循着记忆走到白天看到的那个入口附近，摸索着钻了进去。 朝里走了三五步，可以看见微弱的光，想必是有人点起灯了。视线慢慢亮堂起来，芊丹林和卫澧很快便进入石室之中，一个人影坐在桌旁，他没有抬头，烛火的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令他双眼闪耀出金色的光芒。他知道有不速之客前来造访。 “你们居然又回来了。” 风予淳双手支在桌上，身体一动不动，镇定地坐在原地。 “原来是你住在这里。” 芊丹林继续向前，走到桌边，在风予淳对面坐下来。 “九儿派你们来捉我？” 风予淳望着芊丹林的眼睛，那眼神没有怒意，没有惊恐，没有喜悦，仿佛混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要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芊丹林说道：“你找到游涧儿了吗？” 风予淳一听，心中一惊。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随后，风予淳苦笑一声，上前一把揪住芊丹林的衣襟，说道：“我忘了，你从前就是毕方的人。你是不是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 “住手！” 卫澧见状，赶忙上前拉开风予淳的手。 “风予淳，我和芊丹林今天在章莪山找了一整天，要是我们知道游涧儿在哪，早就将她带出来回不周山了。” 卫澧赶忙解释道。 “不周山？” 风予淳赶忙说道：“不行，你们不能带她去不周山。” 风予淳只要想到那日在帝都山，九儿竟然能放下受伤的自己的幻象，冲进房间内取金丹，就不寒而栗。游涧儿呆在九儿身边太危险，所以风予淳原本盘算着跟沈江翎回章莪山后，就救出游涧儿，带她远走高飞，远离九儿与毕方的纷争。 可是，这些日子风予淳明里暗里在章莪山也找了个遍，不见游涧儿半个影子。若不是那天夜里沈江翎突然出现在不周山，给自己看了游涧儿的贴身之物，要挟自己暗中帮助她，风予淳都要怀疑游涧儿是不是真的在章莪山。 第195章 灯下黑 芊丹林向风予淳传达了九儿的意思，三人围坐在桌边，一语不发。 桌上的烛台，蜡烛还剩下一指高。洞内没有风，烛火笔直向上，只是顺应着三人的气息微微晃动。这间石室不大，仅凭一根蜡烛就将周围统统照亮了。芊丹林望着烛台，神游千里，仿佛在意识中又将章莪山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能想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有些失落，渐渐回过神，看见桌上落下的一片黑影，反倒觉得可笑。偌大的房间都能被烛台照亮，唯独灯下一片漆黑。这时，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种奇妙的感觉，如梦初醒一般。 芊丹林抬起头，看着风予淳。 “我记得游涧儿是青丘翼泽的赤鱬，对不对？” 风予淳点点头。 “所以，她是可以生活在水里的？” “那当然。” 风予淳觉得芊丹林说的简直是废话。 “风予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 芊丹林心中激动难掩，兴奋地问道。 风予淳思索了片刻，很快明白芊丹林的意思。他飞快地跑出山洞，芊丹林和卫澧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小瀑布旁，月光落下，白花花的水流倾泻而下，瀑布下的水泊小得可怜。风予淳没有多想，纵身一跃跳入水泊之中。水下比地上更加晦暗，什么也看不见，风予淳只能凭双手双脚四处摸索。 水泊并没有很深，但是风予淳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下方有一股水流在向地下某处涌动，可见这座瀑布是暗藏玄机的。 风予淳原本以为，沈江翎把自己安置在这里，只是为了让自己远离关押游涧儿的章莪山洞府，以免她的筹码被夺走。现在看来，真说不准章莪山洞府才是诱饵，自己认定游涧儿在那里，所以压根不曾注意到近在眼前的水泊。 三人跟随水底的暗流，找到一处狭窄的入口，钻入地下的水道之中。这让风予淳想起年幼时在离字门后山之底，被逄蒙化身的黑龙追杀的经历。 穿过一段狭长的通路，周遭的空间渐渐宽广，水位落下，三人反倒能将头探出水面，进入一间空旷的石室之中。此处依旧是漆黑一片，但是在不远的地方露出了一条缝，隐隐透出暗金色的烛光。 风予淳、芊丹林和卫澧小心翼翼地朝光亮走过去，探出头看见墙上印出巨大的黑影晃动，再定睛一看，原来此人竟是罗罗新垣异。随后，他们又看了看里面石室的其他角落，只见一名女子身着暗红色的衣衫，整张脸都被隐在宽松的纱下，不见真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风予淳有预感，这名女子就是游涧儿。 “看样子，沈江翎还真是不轻信旁人啊。” 芊丹林低声说着，他注意到，石室内除了新垣异，再没有别的小妖。 “我们快去把人救出来吧。” 不等芊丹林和卫澧回应，风予淳立即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新垣异一看忽然冲进来的风予淳，顿时吓了一跳。 风予淳直冲向游涧儿，想拉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正当他握住游涧儿的手腕时，只见游涧儿站了起来，头纱落下，出现的竟然是九儿的脸。 风予淳吓得立即松开手，退后两步。可是，九儿身上却一点一点覆满鳞片，身体也变得高大起来，变换为原形九婴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风予淳大惊失色。 正在风予淳怔在原地的时候，他只感觉左脸一阵疼痛，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芊丹林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再定睛一看，游涧儿依旧覆着头纱，站起身看着自己，而自己其实并没有走得离她更近。 是新垣异在他出现的时候，对他施展曼陀罗，让他看到刚才的幻象。好在有芊丹林在，很快就破解了曼陀罗的迷惑。 卫澧立即上前擒住新垣异，将他架住不能脱身。 风予淳再次向前，跑到游涧儿身边。游涧儿的头纱滑落下来，露出那张风予淳做梦都想念的脸庞。 “娘。” 风予淳紧紧抱住游涧儿。 游涧儿万念俱灰的双眼仿佛被这一声呼唤点亮了，她恢复起精神，挣开风予淳的手臂，仔细盯着风予淳的脸。 “你叫我什么？” 游涧儿用一贯温柔的语调开口问道。 “娘，是我。” “守儿？” 游涧儿简直不敢相信。 “是，是我。” 母子二人分别十年，紧紧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游涧儿哽噎着。她把自己是如何被沈江翎捉住，如何由谷道子带回的章莪山，又是如何在章莪山度过的这十年时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风予淳。从他被带到章莪山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和风予淳，一定还有再相见的机会，所以不论其他的妖如何嘲笑她，奚落她，她都静静忍耐着，只为等到与风予淳重逢的时刻。 而这一刻，终于等来了。 “今晚大家先在这里养足精神，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赶回不周山吧。” 卫澧提议道。 说话间，他已经将新垣异五花大绑，捆在了角落里。新垣异还在哭喊着求饶，却全然无人搭理。 “嗯。” 风予淳微微点头，紧紧握着游涧儿的手，心中另有打算。 关押游涧儿的这间石室在地底，几人在此地睡着了，也无法看到外面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芊丹林和卫澧在章莪山找了一整天，早就累坏了，酣睡到自然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芊丹林揉揉惺忪睡眼，心满意足。他四下望去，只看见还在呼呼大睡的卫澧和新垣异，却早已不见风予淳和游涧儿的踪影。 芊丹林大感不妙，立即站起身，摇醒卫澧。 “卫澧，卫澧，快起来，他们走了！” “谁……走了？” 卫澧还处在迷糊中，言语间夹杂着浓重的鼻音。 “风予淳和游涧儿，他们跑了。” “什么？” 卫澧一跃起身，果然不见二人。 “走走走，快去找他们。” 两人立即沿着来时的水路，去追赶风予淳。穿过狭长的地下水道，进入水泊中时，芊丹林和卫澧可以感受到明亮的光线，天已经亮了。 两人爬上岸，四下望去，寂静的山林空无一人。 “他们会不会先回不周山了？” 卫澧甩甩头，想把身上的水甩开一些。 “不。” 芊丹林回想起昨晚风予淳抗拒回不周山的样子，立即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如果他要回不周山，跟我们一起才是最安全的。他既然撇开我们独自上路，就断然不会去不周山。” “那他们母子会去哪？” 卫澧一时没有头绪。 芊丹林望着天空，已经日上三竿。一只飞鸟从二人的头顶振翅而过，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九儿的意思已经传达给风予淳了，风予淳却不愿意再回不周山，他也不确定风予淳心中究竟还有何执念放不下。 如今，风予淳已经跟风氏一族反目，章莪山这边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还是要对他穷追不舍的。这样的局势之下，风予淳离开不周山，又能去哪儿呢？他已经没有任何安稳的容身之处了。 “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去积石山，将这件事向九大人禀告吧。” 芊丹林无奈地说道。 “也好，再跟大家商讨一下，说不定能有头绪。” 两人沮丧地朝积石山赶去。 第196章 积石山之战 毕方和风氏一族迫不及待地向积石山发起攻势，毕方带着姜玄黓、鲜于摇光、沈江翎和众小妖自积石山东北面发动进攻，风之楠与风之柳、风之杨等风氏一族门人则自南面攻向积石山，两方夹击九儿率领的众妖。 好在九儿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采取这样的战术，提前做好部署，长右和没鹿天鸣在东北面的山腰上设下埋伏，许多小妖因此受伤。九儿则在南面迎战风氏一族的众人。找回七颗金丹的九儿早已不同往日。 对长右来说，其他妖或不足为惧，但毕方与九儿同为元妖，并不是长右单靠硬拼能战胜的对手。没鹿天鸣虽然经过风予淳的点拨，开始学会将法力与妖力融合，爆发出比从前更强大的力量，但是对手是一个元妖率领三个上古极妖，再加上数量远多于己方的小妖们，正面交锋胜算并不大。没鹿天鸣左思右想，在战前便与长右商讨一致，以山林为掩护，采取伏击的战术，靠突袭让毕方的手下们难以集中力量发起进攻。长右虽不太情愿，但他自知眼前情势对自己和没鹿天鸣不利，过去他喜欢的简单粗暴的对战，或再次将九儿推入绝境，所以也只能勉强同意了。 此次风氏一族的阵容倒有些出乎九儿的意料。九儿原本以为风之楠会带上更多风氏一族的高手，却发现风氏一族只带上了少数几人，其他门众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多。难不成风氏一族此次只是敷衍毕方前来试探？或者风氏一族想要保存实力？或者风氏一族根本没把如今失势的九儿放在眼里？九儿想不到究竟风之楠是如何打算的，不过这样也好，早日结束这一面的战斗，她才有余力去助长右和没鹿天鸣一臂之力。 当芊丹林和卫澧赶到积石山的时候，双方交战早已进入胶着状态，双方僵持不下，胜负难料。芊丹林留在积石山东北面帮助没鹿天鸣和长右，能够帮他们解除沈江翎频频施展的各种幻术。卫澧则赶往山南，去查看九儿的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没过多久，积石山下也沸腾了起来，归丘找来的援手终于也赶到了积石山，他们在山脚下兵分两路分别驰援长右和九儿，这下轮到风之楠和毕方腹背受敌了。 风之楠没想到九儿竟然还能找到帮手，跟九儿交手，风氏一族已多有折损，再强攻下去，未必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风之楠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直勾勾地盯着九儿，仿佛心中升起了其他主意。 九儿现出巨大的原形，展现出凶悍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风之柳和风之杨等人从各个方向攻向九儿，却并不能给九儿带来实质性的重创。 风之楠飞快地冲向九儿，灵巧地攀上九儿的身体，借助相较于九儿更显渺小的身形，飞快地爬上了九儿的肩上。九儿的九颗头颅轮番想要攻向风之楠，风之楠都设法躲避开了。风之楠小心翼翼的挪动到九儿的胸口附近，开始聚集起力量。 卫澧注意到风之楠的举动，立即冲上前去，想要帮助九儿逐去这个难缠的对手。但是，卫澧还没能近身，风之杨便将他一把拦下，两人的对战卫澧并不占上风。 接下来，风之楠开始将力量自胸口注入九儿的身体。这一招似乎与普通的攻击有所不同，九儿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不像是在攻击，反倒像是风之楠在施阵或做别的什么事情。 风之楠的法力沿着九儿的气血经脉穿梭，逆流而上。 风之柳有些看不懂，她也不知道风之楠在做什么。 此时，归丘刚好赶到，立即驾着螣蛇冲锋上去，直接将风之楠撞落下来。风之楠跌在地上，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他抬起头，望着九儿。 那一瞬间，九儿忽然感觉周遭的时空都静止了一般，她能听到自己忽急忽缓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咚。” 她眼前像有什么东西炸裂开，出现一片又一片五颜六色的光斑，让风之楠、风之柳、风之杨的相貌都变得模糊了。九儿的头脑中像有一阵热风吹过，让她心神恍惚，如同在浪花里翻滚的落叶，起起落落，摇摇晃晃。 九儿感觉到自己看见周遭世界的视角发生了一些变化，自己在变得矮小，应是逐渐变换回人形所致。然后，整个世界倾倒了，地面变成一条笔直向下的竖线，前方人影的双足显得比脸离自己更近一些。 九儿的身体里，像是有一道锁被打开了，一扇门微微张开，像开启了一个无底洞。她能感受到身体中有一股力量在乱窜，纷纷涌入那个无底洞中，临近的力量拉扯着更远一些的力量，如同流淌的河水，根本停不下来。 九儿觉得眼皮无比沉重，迫不及待地想要落下，合上眼之前，她看到归丘和螣蛇挡在自己面前，卫澧上前将自己如落叶一般轻盈的身体抱起，然后她就一无所知了。 与此同时，身在章莪山的曼扶桑忽然感到一阵心悸，有那么一瞬间，她的五感仿佛被抽离一般，使得她险些跌落在地。她手脚伏地，如同被沉重的枷锁捆住一般，浑身虚脱无力。 但是很快，这种感觉就消退了。 是谁？ 曼扶桑在心里不禁疑问。她知道，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有人逆转了九儿身上的匿灵阵，想置九儿于死地。居然还有人知晓如此古老的阵法，并察觉到自己将它施加在九儿身上。 突发如此变故，将众人打个措手不及，长右无奈，只得号令众妖立即撤回不周山，许多小妖四散而逃，溃不成军，长右和没鹿天鸣、芊丹林留下断后收拾残局。 归丘指挥余下的几个小头领和前来助阵的其他妖族部族众妖，沿不同路线有序撤离积石山。他自己则跟卫澧一起，小心将九儿安置在螣蛇身上，随后捎上长右、没鹿天鸣和芊丹林，离开积石山，向不周山飞去。 归丘知道，九儿这一倒下，带给不周山众妖和那些答应出手相助的妖族部族首领冲击不小，首战出师不利，其对军心的大挫是不言自明的。但是眼下谁也不知道，九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风之楠看似无害的招式，竟然能让九儿进入昏死的状态。 毕方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风氏一族竟然能把九儿逼到这个份上。这场战斗结束得仓促，远比他预想得要快许多，他不禁开始疑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虽然还有两颗金丹没有找回，但以九儿的实力，怎么会被风氏一族的人如此快地就击败呢？ 风氏一族看到九儿倒下，几乎都欢呼雀跃起来，簇拥着风之楠。其实风之楠在尝试这么做之前，也不太确定这一招是否会成功。那天夜里，云灵珊忽然赶来离字门，跟他说起关于匿灵阵的事情，他几乎都不敢相信。风之楠没敢把这一招告诉任何人，而是默默犹豫了许久，好在事实证明，妫翾飞的推断都是对的。 风之楠看着九儿他们逃走的方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毕方、九婴、长右都非善类，这件事远没有结束。一旦力量的平衡被打破，或者某股力量感到自己受到严重威胁，便是重建秩序的乱局生起。风之楠知道，或许积石山之战还只是开始，未来的变数难以预料。 第197章 击退追兵 没过多久，没鹿天鸣就发现身后有鲜于摇光驾驭黑龙追了上来。 “这家伙，竟然还敢跟过来。” 长右看到鲜于摇光，原本就被九儿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现在更加急躁，正愁无处宣泄。 没鹿天鸣拦住了长右。 “九儿当众倒地不醒，毕方既然让他来了，定然还会有其他动作，你留下守护九儿才是要紧事，鲜于摇光就交给我吧。” “是啊，长右大人，这个时候如果他们声东击西，再向九大人出手，没有您我们可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归丘也附和道。 没鹿天鸣向螣蛇身后几步，以便离鲜于摇光和黑龙更近一些。她拉开危月燕弓，对准他们。橘色的箭气聚集在危月燕弓上，没鹿天鸣笔直一箭射出，鲜于摇光几乎都已做好接招的准备，没想到这一箭竟然是冲着黑龙的左眼去的。黑龙躲闪不及，剧烈的疼痛令其身体开始扭动起来，鲜于摇光和芊玄岩也在黑龙的头顶摇摇晃晃，二人紧紧抱住龙角才勉强稳住身体。 黑龙的身形比螣蛇要大出许多，飞腾的速度也更快，没鹿天鸣以弓箭的远攻优势，能够勉强击退他们，让追兵不至于靠得太近，却也无法彻底摆脱掉他们。双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到接近不周山上空，螣蛇开始缓缓下落。 “你们先带九儿走吧，他们交给我。” 没鹿天鸣不等螣蛇落地，就对长右和归丘、卫澧、芊丹林说道，跳落到地上，随后便是接连几箭，狂风骤雨一般攻向鲜于摇光。 鲜于摇光可不是这样的招数就能轻易打发的对手，就在黑龙和芊玄岩疲于抵挡，不敢上前之时，他聚集起力量，冲破了迅猛的箭雨，冲锋向没鹿天鸣。对鲜于摇光来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速战速决击败对手，不给对方还手的余地。 鲜于摇光和没鹿天鸣之间立即展开了一对一的较量。鲜于摇光是近身搏杀的高手，自然想要靠这样的优势尽快制伏没鹿天鸣，但没鹿天鸣也不是光会舞弄弓箭的花架子，她的身手可是连九儿都连连称道的。没鹿天鸣的力量或许比不上鲜于摇光，但再加上敏捷的反应和法力加持，并不逊于鲜于摇光。即便还有黑龙相帮，两方也是势均力敌，各自陷入苦战之中。 芊玄岩抓住这个空档，向前进发，想要趁九儿危难之时，偷袭九儿，永除后患。 芊玄岩朝不周山的方向飞奔，沿途听见风声呼啸而过，崎岖的山路在他眼前上下颤动着。一个人影的出现，阻断了他的去路。 终究还是等来了这一刻，曾经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芊丹林，此刻即将成为芊玄岩的对手。 芊玄岩停下脚步，胸口起起伏伏，大口喘息着。 芊丹林也在看着他，眼神没有躲闪。 “你为什么要下来？” 芊玄岩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日芊丹林忽然被捉走，他听说芊丹林帮助没鹿天鸣，坏了毕方的好事，芊玄岩几乎不敢相信。当然，他也曾苦苦哀求鲜于摇光查明真相，救出芊丹林。但是真相并没能帮芊丹林逃出生天。 芊丹林被人劫走了，背负着章莪山叛徒的名号。 直到今日芊丹林出现在积石山战场上之前，芊玄岩都不愿意相信芊丹林投靠九婴的事实。 “因为我希望，九大人能赢。” 芊丹林平静的说道，没有意识恍惚，没有奇怪的言行来表明他此刻受到什么操控。 就是他一贯的神色，如假包换的芊丹林，背叛了鲜于摇光，背叛了芊玄岩。 “为什么？” 芊玄岩提高了音量，一半责备，一半难以置信。 芊丹林露出一个微笑，没有解释。 芊丹林知道，芊玄岩这么多年都以同一种姿态活着，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得到鲜于摇光的认可。芊玄岩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与他称兄道弟几千年，为人重信重义，直来直往。这样的芊玄岩，从没想过还有其他的可能性，率性而为，随遇而安，自然也就不能理解自己在鲜于摇光铁腕之下的煎熬，和背弃章莪山的决心。 “我还以为，只是沈江翎大人想要陷害你，一心为你开脱，始终相信你是无辜的。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投靠了九婴。” 芊玄岩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遭遇背叛的怒火。 “你我之间，迟早会有这一天。” 芊丹林不辩驳，不遮掩，不挑衅。他平静地说着，仿佛既期待，又恐惧，这一天的来临。 过去二人的较量，只是宣泄无处安放的躁动之心，闲暇之余，总需要一些热血沸腾的激情来冲散日子的平淡。今天却不一样，“兄弟”之上难以承载“背叛”这样沉重的包袱，曾经的情义多深切，现在的愤恨就有多强烈。 芊玄岩极尽全力，一招接连一招，要将此刻心中横冲直撞的怒气、惊讶、怨愤，一股脑化作喷涌而出的妖力，做个了结。 芊丹林也丝毫不落下风，他对芊玄岩有愧意，毕竟欺瞒亲近之人的滋味不好受。但是芊丹林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如此选择。 两人在不周山下展开激烈地较量，你来我往，从午后到黄昏，消磨掉所有力气，直到激荡的心绪和翻涌的妖力都渐渐归于平静，直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两人都四仰八叉地累瘫在地上，仰望颜色逐渐加深的天空。 月上枝头，零星点点，黑色的蝙蝠和飞鸟划过天空，穿过树梢，离开视线。 “是不是九婴没让你吃饱饭，就这么点本事，这就不行了？” 豆大的汗珠从芊玄岩的额头落下，钻进头发丝中间，然后悄无声息地低落到地上。 “你还不是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芊丹林也不甘示弱，说道。 “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是兄弟了。” 芊玄岩的怒气已经随消耗的妖力一起，逝去了大半，他语调中更多透露出的是惆怅与失落。 芊玄岩支撑着疲惫的身躯，勉强坐起身，然后又踉跄着站了起来，朝下山的路走去。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终点，事已至此，也该接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了。 “离开鲜于摇光吧，去哪里都好。” 芊丹林也立即坐了起来，看着芊玄岩正要离开的背影。 “你是怕下次遇见，我把你揍趴下吗？” 芊玄岩停下脚步，说道。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与其做个取悦讨好他人的棋子，为何不能率性而活？” 芊丹林最后说道。 芊玄岩没有回应，迟疑了片刻，还是离开了。 这边，没鹿天鸣的长进令鲜于摇光惊讶不已。鲜于摇光知道没鹿天鸣不是善茬，可没想到她对力量的操控竟然突飞猛进，僵持下来，反倒是自己占了下风。以没鹿天鸣此时的妖力和身手，即使是黑龙也无法占到便宜，被她打得节节败退。 他们都不知道，从前深居简出的没鹿天鸣一直过着简单的生活，唯一的消遣或许就是不断磨练自己的力量。每每独处的时候，只有不断练功能让她暂时忘却许多烦恼，不去自怨自艾、妄自菲薄。与九儿一起离开厎阳山后，日子总算没有那么无聊了，但她也不忘隐居时的习惯，所以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掌握融合妖力和法力的精髓，成长得甚至比风予淳更快。 鲜于摇光眼见再苦战下去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加之芊玄岩一脸落寞地折返回来，鲜于摇光只好驾着黑龙，暂时离开不周山，返回章莪山去了。 没鹿天鸣很快与芊丹林会合，两人商量下来，决定先不回不周山了，而是悄悄潜入章莪山，一边打探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一边也好伺机而动。 第198章 芊青峰 毕方总感觉九婴忽然落败的事情另有蹊跷，返回章莪山之前，他悄悄派芊青峰前去一探究竟。 没有结界保护的离字门，对精于探查的芊青峰来说，如入无人之境。芊青峰尾随风之楠率领的风氏一族众人回到离字门之后，风之楠第一时间就去了风起和的居所，向他汇报战况。 “门主。” 风之楠恭敬地向风起和行礼。 “回来了。” 风起和已经陆陆续续收到捷报，赶忙让风之楠在桌前坐下。 “这次我们大获全胜，九婴在长右的护佑下仓皇逃回不周山，只要我们打败长右，就能将不周山拿下。” 风之楠难掩心中的激动。 “好。” 相较于风之楠，风起和心中却显得跟多一丝忧虑。他思忖片刻，问道：“我听说此次是你击败九婴？” “是，父亲，我正想向您禀报此事。” 说到这里，风之楠更加激动了：“出战之前，灵珊偷偷来找我，告诉我一个秘密。” 风起和疑惑地看着风之楠，风之楠继续说道：“九婴之所以能复生，是两千年前的大战中，有人对她施展了匿灵阵，护住了她残存的元核之力。她身中匿灵阵而不自知，只要我逆转匿灵阵，这阵法就会开始反噬，将她的元核之力吞噬殆尽。危难之时，我就是用这招才最终将九婴击败。如今她人虽然被救走，但是恐怕长右他们也是束手无策，用不了多久，世上再无九婴。” “原来如此。” 风起和轻拈胡须，若有所思。 “楠儿，你可想过，会是什么人对九婴施加的阵法？” 风起和转头看着风之楠，问道。 “这个……多半是她的下属吧。” “若是她的下属，你逆转阵法想置九婴于死地，那施阵之人，同样也可以解除阵法，让她恢复生机。” 风起和心中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像风之楠预料的那么顺利。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所以逆转阵法之时也担心是否能成。” 风之楠继续说道：“但事后想来，若真是她身边的手下，在九婴重返不周山之时，便可为她解阵，根本无须等到有我们动手的机会。既然阵法始终未解，恐怕此人已经不在不周山，或者不在世上了。” 风起和转动着眼珠子。风之楠的推测有几分道理，但风起和依旧觉得不稳妥。 “对了，灵珊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风起和又问道。 “灵珊自幼时常跟着她姑父妫翾飞一起修行。妫氏一族向来精通阵法，尤其这妫翾飞，是妫氏一族百年难遇的奇才。此次之事，也是妫翾飞查出来的。” 风起和想起来了，这些年云氏一族和妫氏一族的纷争，就是因妫翾飞而起。 “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否则怕生变数。” “好，我立即去跟他们商议，即刻启程。” 风之楠也是如此打算，与不周山最后的交战，近在眼前。 芊青峰见风之楠走远，正要尾随他再仔细探查风氏一族接下来的动向，却不料被转角的一记重击打倒在地。 芊青峰强忍着剧痛，赶忙翻身站起来，躲闪到一边。过了一会儿，他才定睛看清楚，刚刚袭击自己的人，已经现身出来。那人一双锐利的双眼，如同两把匕首，直勾勾地刺向芊青峰。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身手，偷袭芊青峰之人，正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风之柳。 “你还敢来这里？” 风之柳微微扬首。 “柳妹，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见到故人竟以如此方式问候？这可不像你的做派。” 芊青峰故作镇定地说道。 “别叫得那么亲热。你认识的风之柳，早在你骗我险些害了同门之时就死了。这个机会，我等了太多年，今天你别想活着离开离字门。” 风之柳不由分说，便径直攻向芊青峰。 芊青峰早就知道，“那时”之后，风之柳就性情大变，苦苦修行，如今在离字门内，是比肩风之楠的高手，自己与她对峙，几乎毫无胜算。而且如今芊青峰已深入风氏一族离字门内，尽快脱身才是上策。所以，芊青峰并不与风之柳纠缠，只一路向北逃回章莪山。 当然，想从风之柳手中逃脱也并不容易。风之柳每一招满载恨意的进攻，几乎都全力以赴，芊青峰多有挫败，只是他不敢停下脚步，强忍住伤痛一味奔逃，稍有差池便是生死一线。拼尽九牛二虎之力，芊青峰总算是勉强逃出生天，摆脱了风之柳的追击。 回到章莪山时，芊青峰全身在不自觉地战栗。他努力调整好气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但是满身伤痛却是无法视而不见的。向毕方禀报完匿灵阵一事，他总算长舒一口气。 毕方让芊青峰退下，独自一人久久伫立在王座上，如同一尊石塑。 过了许久，毕方闭上眼睛，用手指轻揉睛明穴，唤小妖去请曼扶桑。 毕方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向前。他一边失神地望着侧前方，侧前方的石缝间竟已悄悄生出一株杂草，一边手指不停在膝盖上轻点着。周遭仿佛一下安静下来，毕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好几次，毕方都像是过于专注，而忘记呼吸，连心跳都漏了几个节拍。 毕方有些不耐烦了，问了好几次，曼扶桑为什么还没到。最终他按捺不住，站起身亲自将那株一尺高的杂草连根拔起，才算安心一点。 小妖领着曼扶桑走进来，毕方旋即喝退左右，整座空旷的大厅内只剩下二人。 “毕方大人。” 曼扶桑向毕方行礼。 眨眼之间，毕方就出现在了曼扶桑眼前。毕方的嘴角微微颤抖，呼吸变得急促。 “不知大人叫我来有何事？” 曼扶桑还从没见过毕方露出如此神情。 忽然，毕方只一耳光，将曼扶桑打倒在地。 曼扶桑一手捂着脸，一手支起身子，瘫坐在地上，宛如一朵睡莲。 “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匿灵阵？” 不等曼扶桑再开口，毕方率先问道。他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但曼扶桑已经可以想见到，此刻毕方连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不知。” 曼扶桑低下头。 匿灵阵被逆转，作为施阵之人的曼扶桑同样受到波及，这几日五感混沌，原本与九儿想通的听力最甚，时常感觉脑海中如狂风大作，时而疼痛，时而眩晕，时而轰鸣。直到近些日子才逐渐消退。 “不知？” 毕方冷笑一声，再不相信曼扶桑的鬼话。 毕方一手拉住曼扶桑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拎起站立，随后重重一掌拍在曼扶桑的胸口，推动曼扶桑节节后退，直至墙边。曼扶桑被按在墙上，随后，她感到一股力量从毕方的掌心被打入曼扶桑的炁脉之中，所到之处，曼扶桑的妖力被尽数消解，直抵精元。 “不要。” 到此时，曼扶桑才反应过来毕方要做什么，开始痛苦地挣扎，但为时已晚。 毕方松开手，曼扶桑像一片脱离枝头的落叶，浑身一软，跪倒在地。 “不要……” 她捂住胸口，痛苦地低伏着。 “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你既然并不真心为我效力，那就老老实实地呆在章莪山，从此不得离开半步。” 毕方唤来小妖，将已经被封绝了炁脉的曼扶桑带回去严加看守，安置在曼扶桑的居所内，任何人不得进出。躲在暗处偷偷窥探的沈江翎虽然觉得如此处置，还是太便宜了一贯恃宠而骄的曼扶桑，但如今看来，毕方也算是对曼扶桑彻底失去了信任，不免心中窃喜。 曼扶桑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去帮九儿解开匿灵阵，那么她当真要被这阵法吞噬殆尽。 眼看大事将成，难道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功亏一篑了吗？ 第199章 夹缝求生 风予淳在水下的监牢中心绪不宁，待芊丹林和卫澧、新垣异都睡熟之后，终究按捺不住，带着游涧儿一起摸黑离开了。 他知道，九儿与毕方将在积石山有一场恶战，所以他们绕道而行，趁天亮之前离开了章莪山境内。风予淳小心查探，确认没有人追赶上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风予淳也没有想好以后要去哪里。九儿需要金丹，毕方觊觎自己妖神的力量，他们二人就像是分割九州的两股势力，想要避开两方，在夹缝中求生，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想到这里，风予淳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去处。 风予淳带着游涧儿一路向南，沿途中，他跟游涧儿讲述了他这十年是如何过的。风予淳绘声绘色地告诉游涧儿，随风之楠去离字门之后，自己如何跟随脾性尖刻的风之柳修行，如何不慎落入后山之底遭遇黑龙，如何得到后羿之弓又用后羿之弓解开了逄蒙的封印，如何跟随朱阳柒柒学习百步穿杨的绝技。当然，风予淳也说到了九儿，说到他与九儿的相遇和争执、重逢和陪伴、爱慕与背离。 游涧儿看着仿佛一夕之间长大的儿子，听他说到九儿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想必心中也是姹紫嫣红、五彩斑斓。游涧儿在崇吾山时，与九儿也有过一面之缘，她努力回想着九儿的模样，隐约记得那是个身形纤巧、冷峻孤高的女子，想不到她就是前任妖王九婴，难怪能轻松制伏谷道子。 游涧儿挽着风予淳的手，风予淳长大的模样、脾性、做派，都与已故去的风之桦像极了。此刻她只想紧紧抓住他不放，因为她有预感，这一刻的重逢或将如同指间沙。风予淳招惹上太多惊心动魄的故事，这些故事会将所有触碰它的人都卷入一场洪流之中，因为这个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两人连日一边赶路，一边不知疲倦地聊着，像是要将这十年没有说过的话，在一夕之间补全。不知不觉，风予淳就带着游涧儿来到了目的地。 游涧儿欣喜地跑到翼泽之畔，已经枯萎衰败的芦苇将更多水面暴露出来，也就让翼泽显得更加广阔。微风带着翼泽的腥气扑面而来，波光粼粼，是游涧儿熟悉的味道。她迫不及待地纵身一跃，跳入翼泽之中，欢快地游动起来。 游涧儿恣意摇摆着，一时探出水面，一时又潜入水底，不时露出那条又大又红的鱼尾。鱼尾上的鳞片沾上水，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格外显眼。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的感觉了。 没过多久，一小队人马也到了翼泽之畔。 “是你？” 梁南嘉看见风予淳，说道。 “梁南嘉大人。” 风予淳立即拱手作揖，向梁南嘉打招呼。 游涧儿也注意到，梁南嘉带着一队小妖来到这边，赶忙上岸向梁南嘉行礼。 “梁南嘉大人。” 梁南嘉诧异地看着游涧儿，她的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长发也如同藤蔓一般紧贴面颊与身躯，略显狼狈。 依照青丘山的规矩，梁南嘉自然是要领着游涧儿和风予淳去向涂菁菁禀报的。两人一路跟着梁南嘉一起，朝青丘山妖族部族洞府走去。涂菁菁依旧坐在她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再见到风予淳和游涧儿，她款步走下，来到两人面前。 “涂菁菁大人。” 风予淳和游涧儿异口同声。 “还真叫你把人找到了。” 涂菁菁看了游涧儿一眼，然后对风予淳说道。 “涂菁菁大人……” 风予淳依旧弓着身子，保持行礼的姿势，并没有起身，对涂菁菁说道：“……我们有一事，想单独与您说。” 涂菁菁斜眼上下打量着风予淳，转身重新回到宝座之上，然后说道：“梁南嘉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是。” 随即，洞府内的其他小妖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涂菁菁、梁南嘉、风予淳和游涧儿四人。 “有话快说。” 涂菁菁依旧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涂菁菁大人，实不相瞒，游涧儿是在下的亲生母亲。” 风予淳想要赌一把，他把游涧儿跟自己的关系，直接向涂菁菁挑明了。 “什么？” 涂菁菁一听，惊地站起身来，说道：“你不是风氏一族的人吗？” “是，我父亲是风氏一族离字门门人，但是已经不在世了。” “你……” 涂菁菁再次从宝座上快步走下来，环绕风予淳和游涧儿，仔细打量了一圈。 “神裔与妖之子，法力盖世，可招滔天祸乱。” 涂菁菁口中默念着，她万万没想到，游涧儿不仅胆大包天，敢与风氏一族的人往来，竟然还生下了传说中的妖神。而这个妖神，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涂菁菁大人……” 风予淳径直跪倒在九尾狐面前，恭敬地说道：“……这十年，我娘一直被毕方扣押在章莪山，我也是刚刚将她解救出来。她原本就是青丘之人，还望涂菁菁大人能庇护她，不要让她再因我卷入无端的灾祸之中。” 涂菁菁看着风予淳满脸诚恳的模样，不禁问道：“你不是一直跟九婴和长右在一起吗？怎么，她一落难，你就跑来求我了？” “什么意思？九儿落难了？” 风予淳瞪大了眼睛，赶忙问道。 “你不知道？” 涂菁菁见风予淳惊讶的神情，继续说道：“也不知道风氏一族的人对她施展了什么狠招，积石山一战，她就昏迷不醒，想必现在不周山早都乱成一锅粥了。” 风予淳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原本他打算赢得涂菁菁的庇护，从此与游涧儿隐居在青丘山，求得安宁。可是听到九儿的消息，他只感觉头皮发麻，胸口憋闷。 “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当日九婴和长右领你来青丘山，如此维护你，我还以为你们交情匪浅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涂菁菁的言语间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突然，一个小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涂菁菁大人，梁南嘉大人。” 小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什么事如此惊慌？” 梁南嘉喝道。 “大人，翼泽之畔来了一个人，我们上前盘问，本想带来给梁南嘉大人处置，没想到他十分厉害，打伤我们很多人。” “什么？那是什么人？毕方的人吗？” 梁南嘉刚听完风予淳说的话，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追赶风予淳和游涧儿的毕方手下。 “不，看样子，像是镇妖世族的人。” 小妖回复道。 “镇妖世族？” 梁南嘉看看身边的风予淳，又转身看了看涂菁菁，大家都一脸困惑。 “我随你一起去看看。” 说着，风予淳就跟梁南嘉一起赶往翼泽之畔，留下游涧儿静候在青丘山洞府之中。 还没到翼泽之畔，风予淳和梁南嘉就能感受到前方声势浩大的炁流。前路刚刚显现出翼泽的一角，就只看见整片区域笼罩在一阵迷雾之中。迷雾的边缘有不少受伤的小妖，恐惧地望着那团雾气，不敢靠近半步。他们看到梁南嘉赶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赶忙朝梁南嘉涌来。 “来人什么样？” 梁南嘉问道。 “只身一人，法力高强，施的不知什么术，周遭迷雾升起，若我们靠近就会电闪雷鸣。我们已经将周围团团围住，他应该还在迷雾中间，但是大家都不敢靠近，也无法施展封禁之术。” “敢来青丘山撒野。” 梁南嘉取下一枚壁水貐环，风驰电掣一般冲入迷雾中。果然如小妖们所说，梁南嘉还来不及靠近那人，迷雾中便出现了雷电，梁南嘉根本来不及躲闪，被雷电击中，赶忙又退了出来。 第200章 危在旦夕 风予淳仔细感知着前方迷雾中的力量，那确实是一股强大的法力，却又不像他熟悉的任何镇妖世族门人。风予淳努力让自己更专注一些，好分辨出那人的具体方位，他隐约能感应到迷雾中心，正是这阵迷雾的力量之源。 风予淳拉起后羿之弓，法力与妖力融合之后的力量汇聚成一支箭气，风予淳对准了迷雾中心，一箭射出。可惜，这一箭还没来得及给那人一击，就被接连出现的雷电击溃，力量消散在迷雾之中。 看来这片迷雾的威力不小。 这一次，风予淳聚集起更多的力量，再次向迷雾中射出一箭。这一箭比刚才行进得更远一些，却依旧不足以够上迷雾中心的那个人。 “那些雷电很烦人，像是能攻向所有进入迷雾的力量。” 风予淳蹙起眉头，这状况有些棘手。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问问他是什么来路吧。” 梁南嘉也发现，想要强攻不太能得手。 “嗯。” 风予淳点点头。 “在下风氏一族离字门风予淳，听说阁下也是镇妖世族门人，敢问阁下来青丘有何贵干？能否现身咱们坐下来谈谈？” 风予淳冲迷雾喊道。 “风予淳？” 迷雾中心传来一个苍劲的男声，风予淳听着有一点耳熟。 “是，这位前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 风予淳回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迷雾中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笑声，有一丝癫狂的意蕴。 随后，众人注意到，这阵迷雾开始慢慢散开，一个人形轮廓在迷雾中渐渐显露，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迷雾几近消退，风予淳才终于看清远方的人影。 风予淳赶忙迎了上去，拱手作揖。 “妫前辈，原来是您。” “你为什么会在青丘？” 妫翾飞问道。 “说来话长。” 这时，梁南嘉不知何时也来到两人身边，不由分说以壁水貐环封住了妫翾飞的行动。 “这是何意？” 妫翾飞瞪大了眼珠子，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大吼道。 “你好大的胆子，赶来青丘惹事。来人，将他带走！” 风予淳还来不及反应，小妖们便一拥而上，将妫翾飞押走了。 “风予淳，好小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风予淳赶忙跟上，跑到梁南嘉身边。原本他还想着好好与妫翾飞细说下今日之事，谁知梁南嘉竟然突然出手，一下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梁南嘉，你这是做什么？就不能好好谈吗？” 梁南嘉自顾自往青丘山洞府走，一副公事公办的铁面无私脸，没给风予淳留半分情面。 “此人来青丘滋事，打伤我青丘小妖数十人，需要交给涂菁菁大人发落。” “这不是我刚要跟他谈吗？说不定是误会呢？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给人捉了……” 不等风予淳说完，梁南嘉立即转过头，严厉地瞪着风予淳，说道：“青丘有青丘的规矩，你若还想在这里安生呆下去，就闭上嘴。” 梁南嘉展现出不容置疑的气势，风予淳被这副架势镇得头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不能言语。 很快，妫翾飞就被押解到涂菁菁面前，小妖向涂菁菁历数了妫翾飞的罪状，涂菁菁勃然大怒。 “敢到青丘撒野，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人，推下断崖去。” 涂菁菁摆摆手。 “是。” 梁南嘉拱手领命，两个小妖便要上前押人。 “等等。” 这时，风予淳赶忙阻拦在了妫翾飞面前，令两个小妖无法靠近。 “风予淳，你想做什么？” 涂菁菁呵斥道。 “涂菁菁大人，刚刚都是小妖们的一面之词，妫前辈还没说话呢，你总要让他辩解几句吧，说不定是误会呢。” 风予淳一边作揖，一边略显恭敬地说道。 “有什么可说的？难道我不信青丘的人，信一个外来的神族后裔？” 涂菁菁不耐烦地说。 “我只是路过，谁知这些个小妖就要上来捉人，那我当然要自保了。” 妫翾飞立即抢着说道。 “可笑，你在我青丘地盘上，我们自然要查问。既然你也承认对青丘的人动手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还不赶紧带走！” 涂菁菁命令道。 两个小妖推开风予淳，一左一右，架住妫翾飞便往外拖。 “风予淳，赶紧来救我，赶紧的！不然你会后悔的，九儿要出事，大难临头了，九儿大难临头了……” 妫翾飞被拖往洞口，他奋力叫喊着。 风予淳一听到九儿的名字，再也按捺不住，追了上去。他张开双臂，阻拦住两个小妖的去路。 涂菁菁也听到了妫翾飞叫喊的内容，心生一丝好奇，见风予淳上前阻拦，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宝座上，静静地看着前方的二人。 “你说九儿怎么了？” 风予淳慌张地问道。 “她中了厉害的阵法而不自知。灵珊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偷偷跑走了，我担心这孩子要做傻事，所以才借道青丘山，想赶去不周山，或许还来得及。你若不救我，九儿与灵珊，只怕这二人至少有一个要出大事！” “涂菁菁大人，还请饶过妫前辈。” 风予淳再次向涂菁菁求情。 涂菁菁想到九儿忽然昏迷不醒的事情，再听妫翾飞这么一说，便摆摆手。 “罢了，把他带过来。” “多谢大人。” 风予淳感激地说道。 涂菁菁从宝座上走到妫翾飞面前。 “你倒是说说，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情？” 妫翾飞迟疑了片刻，看着涂菁菁，说道：“你先给我身上这个鬼东西解开。” “你不要得寸进尺。” 梁南嘉一听，立即厉声对妫翾飞说道。 涂菁菁看了妫翾飞一眼，冷笑一声。 “无妨，给他解了吧。” 梁南嘉解去妫翾飞身上的壁水貐环，妫翾飞舒缓舒缓筋骨，便开始说起来。 “我推测，几千年前九儿与毕方之间的那场大战，有人用匿灵阵护住了九儿的元神，所以她才能复生。但是匿灵阵本身是可以逆转的，一旦有人逆转了匿灵阵，阵法将反噬九儿的元核之力，从此九儿将灰飞烟灭，再无生还的可能。灵珊那个傻孩子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偷偷跑走了，我担心她会不自量力对九儿出手。若我推测没错，一旦阵法逆转，九儿不能及时解阵，将危在旦夕。若我猜错了，灵珊与九儿本就心有嫌隙，此次深入不周山贸然出手，只怕她会凶多吉少啊。” “匿灵阵？难道九儿昏迷不醒是因为这个？” 风予淳看着涂菁菁，涂菁菁也不能确定。 “昏迷不醒？什么时候的事？” 妫翾飞问道。 “二十天前吧。” 涂菁菁回复道。 “糟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若无人解阵，九儿就危险了。只剩二十来天时间，不周山路途遥远，怕是要赶不上了。” 妫翾飞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露出既忧心，又惶恐的神色。 “你一个镇妖世族的人，竟然会关心九婴的死活？她死了于你们而言不是更好吗？” 涂菁菁将信将疑地看着妫翾飞。 “妫前辈，您可知道应该如何解阵？” 妫翾飞点点头。 “涂菁菁大人，妫前辈曾经与我们同行，他不会害九儿的。不知您是否办法，能帮我们尽快赶往不周山？” 涂菁菁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风予淳和妫翾飞。 坐镇青丘山几千年的时间，涂菁菁就是青丘之王。风予淳刚刚求自己庇护游涧儿，现在竟然还敢再来求助，还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索求无度。她涂菁菁的人情，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给的。 第201章 新垣异之死 “甚好，吩咐下去，明日启程。” 毕方对沈江翎说道。 “是。” 沈江翎随即退下。 此时，没鹿天鸣和芊丹林正躲在角落里。 刚刚沈江翎向毕方禀明她与风之楠商讨下来的，进攻不周山的计划，大战一触即发。 没鹿天鸣与芊丹林听得一清二楚。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此事告知长右，提前做好准备。可是如今不周山势单力薄，面对毕方和风氏一族倾巢而出的决一死战，单凭长右一人，如何能力挽狂澜呢？没鹿天鸣和芊丹林都忧心忡忡。 芊丹林领着没鹿天鸣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章莪山洞府，来到章莪山的山林之中。众小妖们如今在紧锣密鼓地为围攻不周山做准备，来来往往各路消息在几位头领间传递。 正当芊丹林准备变换回原形，带没鹿天鸣一起飞回不周山时，忽然听见附近有响动，两人便赶忙躲藏了起来，一探究竟。 “沈江翎大人。” 没鹿天鸣蹲下身子，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远远看见新垣异和沈江翎二人站在不远处。 “服下这些金丹，您的精元就能全部恢复了。” 新垣异双手奉上一个金黄色的葫芦，裂开嘴谄媚地笑着，泛黄的牙齿和挂满褶皱的脸，如同腐朽的桃核。 沈江林单手接过葫芦，倒出里面的金丹看了看。 “游涧儿的去向查到了吗？” 沈江翎问道。 “是，风予淳带她去了青丘。” “青丘？没有回不周山？” 沈江翎原本以为风予淳找到游涧儿之后，便会寻求九婴的庇护，没想到此次风予淳竟彻底离开了不周山，转而去投靠涂菁菁了。 “想必是离开不周山时，他对九婴出手，也没有脸面再回头了。” 新垣异推测道，拱手作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还是沈江翎大人技高一筹，令九婴与妖神反目，如今九婴失去这个厉害的帮手，毕方大人必定马到功成，拿下不周山。凯旋归来之时，也会对您青睐有加。” 沈江翎也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可把曼扶桑看牢了，千万不能让她逃出章莪山。只要她不去给九婴解阵，要不了多久，九婴就会因为元核之力被匿灵阵反噬而死，不周山败局已定。” 沈江翎不忘交代新垣异。 “是，大人请放心。” 新垣异恭敬地作揖。 说完，沈江翎便转身离开了，新垣异则沿着山路，朝曼扶桑的居所缓步向前。 没鹿天鸣和芊丹林听得真切，虽然不知道匿灵阵是什么样的阵法，但是联想到九儿忽然昏迷，便知道解救九儿的关键或许就在于曼扶桑。二人尾随新垣异，来到一处洞口，门前有四个小妖把守着，还有四个小妖在周围轮流巡逻，戒备森严。 新垣异并不靠近，只是躲在暗处，盘腿坐在地上，一边远远观望着，一边休息。 新垣异从腰间拿出另一个稍小一些的金色葫芦，打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下几口水，然后擦擦嘴角，优哉游哉。他宽松的道袍灌入秋风，膨胀起来，如同一团巨石。 忽然，从新垣异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紧紧捂住了新垣异的嘴，另外一只手则揽住新垣异的胸口，令他动弹不得，将他拽走。 新垣异被拖入一个无人的角落，推倒在地上。新垣异抬起头，只看见没鹿天鸣和芊丹林二人一前一后，将他围堵在中间。 “没鹿大人饶命，没鹿大人饶命啊……” 新垣异赶忙跪在没鹿期面前，连连磕头求饶。 “你们刚刚说的匿灵阵是怎么回事？快如实招来！” 没鹿天鸣双手架在胸前，冲新垣异说道。 “这个……” 新垣异抬头望了一眼没鹿天鸣，她的眼神坚毅。 “有人曾对九婴大人施展匿灵阵，上次大战中，风之楠逆转匿灵阵，所以九婴大人才会被阵法反噬，昏迷不醒。再过些时日，九婴大人的元核之力就会彻底被阵法吞噬，再无生还可能。” 新垣异的双手抱拳，无力地握在胸前，说话间还不停地颤抖着。 “曼扶桑大人能解阵，对不对？” 芊丹林问道。 “是……” 新垣异点点头，说道：“毕方大人推断，曼扶桑大人就是施阵之人，所以将曼扶桑大人软禁起来，以免她出手坏事。” 没鹿天鸣与芊丹林对视一眼。 新垣异忽然扑倒在地，大哭着喊道：“没鹿大人，我都告诉您，绝无虚言，还请您绕过小人的性命，大人饶命……” 没鹿天鸣正看着新垣异这副样子，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只见新垣异周身忽然升起一团黄色浓雾，新垣异一下没了踪影。 “这该死的罗罗。” 没鹿天鸣心中顿生一团怒火。 虽然看不清新垣异的方位，但此刻拼命逃窜的他还是惹起了不小的骚动，没鹿天鸣毫不犹豫地拉起危月燕弓，闭上眼睛努力感知新垣异的逃跑方向。他像是到了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没鹿天鸣瞅准时机，聚集起妖力和法力，强大的力量在危月燕弓上融合，汇聚成一支橘色箭气。一箭射出，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鸟鸣。 没鹿天鸣和芊丹林循声找去，只见新垣异已化作原形，腹部开出红枣大的口子，不住地往外流出鲜血。没鹿天鸣一把抓住鸟脖子，将罗罗鸟拎了起来，鲜血顺着罗罗鸟腹部的羽毛，沿鸟爪落下，滴在地上。 中了太多次新垣异的诡计，没鹿天鸣有些不敢相信此刻是真的。她回头看了芊丹林一眼，又低下头，有些迟疑。 “这次该不会又是幻象作祟吧？” 罗罗鸟在没鹿天鸣手中挣扎着，鸟喙一开一合，却不能言语。 “你放心，这次都是真的。” 芊丹林胸有成竹地说道。 没鹿天鸣的手握得越来越紧，罗罗鸟也挣扎得越来越剧烈，张开翅膀使劲扑腾，鸟爪抬起来，似乎想要抓住没鹿天鸣的手，奈何几番尝试都未能得逞。鸟喙中的舌头在一点一点向外伸出，罗罗也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渐渐地，罗罗鸟的力气渐弱，翅膀和爪子也逐渐耷拉下来，没了生气。 他死了。 没鹿天鸣终于手刃杀父仇人。 她还不肯松开手。没鹿天鸣在手中聚集起力量，她双手变得滚烫，罗罗鸟的羽毛被点燃，明晃晃的火焰由蓝变橘，开始在罗罗鸟身上蔓延。 没鹿天鸣将新垣异扔在脚下，罗罗鸟的羽毛在火焰中卷曲起来，由青变黑，一点一点消失在火焰之中。罗罗鸟再没站起来，只是在火焰中不住地抽搐，双爪紧握，最后变成一团黑炭。 噼里啪啦，真空的羽毛管在烈焰中爆裂开，从断开的羽毛管中冒出一丝白烟，并发出阵阵声响。罗罗鸟燃烧的时候，会发出难闻的味道，当然，这股气味随着羽毛燃烧殆尽而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烧肉味。 他终于真的死了。 不是幻象，没有诡计，那个屡屡从没鹿天鸣手中逃脱，狡黠无比的新垣异，真的死了！ 没鹿天鸣盯着那团黑炭，直至她施术引来的火焰最终熄灭，尸身表面蒙上了一层雪白的尘埃。芊丹林不知道她此刻作何感想，也不急于打扰。 新垣异是罪有应得，却不是幕后元凶。没鹿天鸣抬起头，正看见前方章莪山的山体。真正指使这一切发生的人，是毕方，所以自己的复仇还远未结束。 没鹿天鸣收拾好心情，与芊丹林交换一个眼神，便朝曼扶桑的居所走去。 第202章 在劫难逃 再见到曼扶桑之时，曼扶桑只是失神地看着窗外。 没鹿天鸣和芊丹林闹出的动静足以引起曼扶桑的注意，然而曼扶桑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瞥过忽然闯入的二人一眼，随后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全然不理会二人。 “曼扶桑大人。” 虽然已经彻底脱离毕方，转投九婴门下，但芊丹林感念曼扶桑一路对他的援手，依旧毕恭毕敬地向曼扶桑行礼。 “我帮不了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曼扶桑约莫知道二人的来意，径直说出这番话。 芊丹林还从未看过曼扶桑这副落寞的模样。曼扶桑相貌美艳动人，言行妩媚娇娆，从不在人前示弱。她就像一朵带刺的红玫瑰，红硕绽放的花朵迷人双眼，伸手去摘又得让你刺痛流血。但曼扶桑现在的样子，灰心丧气，往日高傲的荣光早已难觅踪迹。 “曼扶桑大人，可有什么变故？” 芊丹林小心地问道。 “滚出去。” 曼扶桑可不需要什么同情怜悯，她不耐烦地说道。 “若您有难处，小人愿助您一臂之力。” 芊丹林赶忙作揖，语气诚恳地说。 “我叫你滚，听不懂吗？” 一丝愠怒翻涌而出，曼扶桑大吼道。 眼看此刻曼扶桑并不愿搭理自己，芊丹林只好带着没鹿天鸣先离开了山洞。 “这下麻烦了。” 芊丹林望着没鹿天鸣，忧心忡忡地说。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能帮九儿解阵？” 没鹿天鸣几近自言自语。 芊丹林摇摇头，他也不太确定。 “曼扶桑在章莪山四大上古极妖中排行第二，最精通阵法。像阵法这种高深的本领，没有登峰造极的修为，根本不可能驾驭自如，世上精于此道之人更是凤毛麟角。不要说解阵，或许听说过匿灵阵的人都没几个。” 芊丹林皱着眉头，一时也没了头绪。 “如果没有人知道，那风氏一族的人是如何逆转阵法的？” 没鹿天鸣突然一问，反倒提醒了芊丹林。 “对，如果我们弄清楚风氏一族那边如何得到的消息，或许还有转机。” 说罢，两人便立即朝离字门赶去。 —— 九儿躺在石床上昏迷不醒，长右发现她的面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而且一天比一天苍白，双唇都快跟面颊一个颜色了。 更糟糕的是，每日都有章莪山和离字门的消息送来，毕方和风之楠已经率领众妖和风氏一族门人朝不周山打过来。归丘忙于继续联络各妖族部族首领，他们依旧愿意支持九儿，可终究是被毕方排挤多年的小部族，力量有限。 如今的不周山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加上九儿日渐糟糕的境况，长右心中打鼓，不知道如此重压之下，不周山能撑几日。 “长右大人，九大人昏迷一月有余，毕方已经到达钟山，要不了多久就到不周山脚下了，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将九大人带到更安全的地方？” 卫澧看着长右这些日子统领不周山，日益清瘦，担忧地问道。 长右瞥一眼躺倒的九儿，深吸了一口气。 “我带她去不周山旧邸吧。” 说完，他就抱起九儿，朝瀑布的方向走去。 不周山旧邸就在五彩仙石旁边，寻常人哪怕潜入水源之中，也很难发现那处洞口。其实进入洞口之内，有一座无比巨大的水下宫殿，那是从前九儿、长右和他们随从小妖深居的地方。只不过因为风予淳、没鹿天鸣等人的加入，九儿才在地面重建了一座新的洞府。 长右刚行至水源附近，就听到一声鸟嘶鸣声。他抬头一看，是芊丹林化作原形鵸在头顶盘旋，还有没鹿天鸣紧握住他的脚。 鵸缓缓降落下来，只等距离地面一丈高时，没鹿天鸣就赶忙一跃而下，然后飞快跑到长右身边。 “长右，大事不好。” 没鹿天鸣看了一眼九儿，在日光下，九儿苍白的脸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如同一具尸体。 “我们探查到九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鹿天鸣说着，芊丹林也变回人形跑了过来。 “长右大人，九大人中了一种叫做‘匿灵阵’的阵法。当日在积石山，风之楠逆转阵法，致使匿灵阵开始反噬九大人的元核之力，所以九大人才会忽然失去神志。” 芊丹林赶忙说道。 “我们必须要赶紧找到能解阵之人，否则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阵法将会把九儿的元核之力吞噬殆尽，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没鹿天鸣补充道。 长右低头算了一下，自九儿中招至今已过了四十五天，剩下的时间不到四天。 “谁能解阵？” 长右瞪大眼睛看着没鹿天鸣和芊丹林。 “妫翾飞，匿灵阵的事情就是他发现的。” “妫氏一族的人？他会帮九儿解阵吗？” 长右听到这个名字，心便凉了一截。 “除了他以外，还有曼扶桑，但是我们打探到毕方已将曼扶桑炁脉封绝，大约更加指望不上了。” 没鹿天鸣摇摇头。 长右看着怀里九儿的脸，双眼紧闭，一缕乌黑的长发自长右的手臂垂落。这一次，是真的要永远失去九儿了吗？ 长右滚热的手掌刚好握住九儿的手臂，她娇小的身躯冰凉冰凉，如同一捧清泉。既然如此，怎么能让她孤单地呆在那片黑暗的水下呢？长右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他带着没鹿天鸣和芊丹林回到洞中，并召来卫澧和归丘，众人开始商讨接下来抵御大敌的计策。 没鹿天鸣和芊丹林告诉大家，毕方跟风之楠打算，风氏一族自南面攻入不周山，姜玄黓、沈江翎、鲜于摇光和毕方各率一队人马，从其他方向攻入。如今不周山虽有长右坐镇，但是能抵御住如此攻势的帮手却明显不够，击溃不周山的防御只是时间问题。 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右和没鹿天鸣或许能独当一面，归丘加上螣蛇也可能勉强抵御住一路，剩下的空档敌方将如履平地、所向披靡。 “他们杀过来还剩多少时日？” 长右看着归丘问道。 “不超过七日。” 五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长右看着台面上刚刚画好的不周山地形草图，不周山西面有一条大河作为屏障，南面地势险峻，想要上山只有一条路，东面和北面则相对地势徐缓，有七八条路可以上山。若有九儿在，即使这些人一齐攻入也不足为惧，他与九儿并肩作战定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毕竟这阵仗与两年年前那次相比，相去甚远。可如今敌方也是瞅准了九儿濒死的机会，趁虚而入，想将九儿残存的力量一举歼灭。 一边是大敌当前，一边是九儿危在旦夕，长右还是第一次感觉这般心乱如麻，不知应该如何挽救局势。 “长右大人，我记得您说起过，青丘山曾赠予九大人一个锦囊，可在危难之时求得青丘相助，如果……” 归丘话还没说完，长右就举起手示意他收声。 “你们先退去吧，我自己想想。” 四人面面相觑，明白长右心中不是滋味，识趣地离开了。 长右转过头，看着九儿，她一直就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静静听他们商讨应对之策。长右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大家所言。 不周山大劫降至。 这一次胜算渺茫，长右不想贸然拉青丘下水。且不提涂菁菁是否真的愿意出手，即使他们来了，也未必能逆风翻盘，又何必陷他们于危难之中呢？长右相信，如果九儿此刻醒着，也一定不会这样做。 没鹿天鸣走出山洞，抬起头，正看到两个黑影在天空中盘旋。 第203章 决战之日(一) 毕方最终选定了东面和北面的四条路线，依次分配给姜玄黓、鲜于摇光、沈江翎和自己。直至出发围攻之日的寅时，他才将路线告知三人，以免消息提前泄露。 这一边，没鹿天鸣这些日子走遍不周山，也仔细观察了山势地貌，从而推测出毕方可能来攻的路线。众人商量下来，长右、没鹿天鸣、归丘各自率领的人马，不周山的小妖们和前来相助的其他妖族部族小妖也被分配到不同主将麾下。 天不亮，鲜于摇光便已率领芊氏四兄弟中的芊青峰和芊玄岩赶到不周山下，向山顶进发。鲜于摇光招呼众人小心潜入，避免引发太大响动。他不确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若是旁人还好，万一与长右狭路相逢，那可不妙，还是小心为上。 一直接近半山腰，鲜于摇光都未见阻拦。 此时，天空开始显现出别样的颜色，不再是一片深蓝。头顶布满星辰的苍穹，被尚未出世的朝阳点亮，身边人影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四周过于安静了。 鲜于摇光抬起手，队伍停下了脚步。他谨慎地四下观望，此处草木繁盛，距离不周山新建的妖族洞府已经不远了，难道长右当真毫无防备，任凭自己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偶尔在枝头响起的几声鸟鸣，周遭并无异样。 鲜于摇光勾勾手掌，队伍继续向前进发。 忽然，从队伍一侧的草木之中，一阵密集的箭雨飞快地朝队伍袭来，鲜于摇光和芊玄岩、芊青峰赶忙抵挡，后方许多小妖们则多有中箭，顿时队伍中惊叫声四起。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队伍另一侧的草丛中蹿出几十个小妖，挥刀斩向近身的小妖，然后赶忙退后。 鲜于摇光队伍中的小妖们被这两次突袭打得人仰马翻，折损大半，同时被团团围住，一时乱了阵脚。 没鹿天鸣则继续趁机频频攻向鲜于摇光和芊氏二人，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杀！” 围住鲜于摇光他们的众小妖人数岁不多，却叫喊震天，奇袭得手，正是士气大震之时。 听到这样的喊声，被围困的幸存小妖们内心慌乱起来。 鲜于摇光见势不妙，当即一摆手，逸出一缕妖力，飘向天边。鲜于摇光邪笑一声，打断没鹿天鸣的箭气，笔直冲锋向没鹿天鸣，二人随即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没了没鹿天鸣的招式干扰，芊氏二人也放开手脚，开始收拾这些恼人的小妖。没鹿天鸣一早与小妖们商量好对策，他们并不是芊氏四兄弟的对手，切不可正面较量。小妖们立即躲进草木之中，伺机而动。 每当芊玄岩或芊青峰捉住近旁的小妖，其他小妖便从四面八方向二人突袭，以解同伴之围。芊玄岩和芊青峰开始大肆破坏周边能够藏身蔽体的东西，灌木、石碓、树木……小妖们越来越难以掩藏，同时，二人也在接连施展厉害的招数，将小妖们打得人仰马翻。面对强敌，没鹿天鸣的战术在一定程度上拖延住敌方进攻，却终究弱不敌强。 好在以她如今的身手，要对付鲜于摇光尚有余力，即使芊玄岩和芊青峰一起攻来，也可勉强应对。 鲜于摇光并没有倾注全力，他心中在狐疑，为何过了这么久，仍不见黑龙上山来助阵？若有黑龙在，四人必能击败没鹿天鸣。 没鹿天鸣瞅准时机，三箭射向三人，鲜于摇光抵挡住了这一箭，芊玄岩和芊青峰则躲闪开了。突然，一个人影从芊青峰身旁蹿了出来，芊青峰只感觉后背一凉，随即浑身被捆缚一般，动弹不得。 鲜于摇光聚集起妖力，攻向没鹿天鸣，但这一击尚未命中没鹿天鸣，就像被一道屏障阻断，与此同时，鲜于摇光身旁传来芊青峰的惨叫声。 鲜于摇光转过头，只见芊丹林赫然出现在芊青峰身后，芊青峰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双眼发红，嘴角渗出一条血迹。 “是傀儡阵。” 芊玄岩毫不犹豫地冲向芊青峰，想要为他解开傀儡阵。 不及靠近芊青峰，芊丹林便率先出手，将芊玄岩打退了。 “你这个叛徒！” 鲜于摇光愤怒地看着芊丹林。 什么傀儡阵不傀儡阵的，鲜于摇光可不会在意这些。他聚集起更多力量，迫不及待想要破阵而出，尽快攻破没鹿天鸣。 “不，鲜于摇光大人……” 芊青峰惊恐地大喊。他知道鲜于摇光的禀性，他眼中只有胜利，从不曾在意过他人的死活。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种无所顾忌的冲锋陷阵，会以自己为牺牲品。 一记重击落下，芊青峰口中吐出更多鲜血。 “大人，这样下去芊青峰会死的。” 芊玄岩素来与芊青峰不合，但是眼下芊青峰这副模样，要他眼睁睁看着芊青峰死去，他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滚开。” 鲜于摇光呵斥道。 “大人……” 芊玄岩依旧不死心。 “玄岩，你不必劝他了。” 芊丹林立即叫住芊玄岩。 鲜于摇光恶狠狠地瞪了芊丹林一眼，他的眼神仿佛在说，等他破阵而出，立马便有他好看的。 芊丹林冷笑一声。 “鲜于摇光是不会停手的。我们于他不过是一把利刃，拿起来是杀人的武器，放下就是一块废铁。今日若中傀儡阵的人是你，他也一样会痛下杀手。” 芊丹林看着鲜于摇光，眼神中的讥讽与轻蔑并不是针对这位旧主，而是给曾经在他手下点头哈腰的自己。 鲜于摇光此刻可不想理会芊丹林。他使出下一击，再下一击…… 芊青峰浑身血脉贲张，额头、脖颈、手掌等可见之处的青筋都根根隆起，如同马上要爆裂开一般。与此同时，他的眼角、鼻孔、耳朵里也都开始渗血。口中频频吐出的鲜血已经将胸前的衣衫尽数染红，模样十分骇人。 芊玄岩看见芊青峰的样子怔住了。他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加血腥和惨烈的场面，只是当露出这副神情的人，是一个与自己共侍一主的同僚时，这副模样就显得异常恐怖了。芊玄岩回头看鲜于摇光，他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芊玄岩一时看着芊青峰，一时看着鲜于摇光，一时看着芊丹林，一时看着没鹿天鸣。他最终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之上，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这一刻竟像失去力气一般，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了。 “不！” 芊玄岩使尽仅有的力气，从后方抱住鲜于摇光的身体。鲜于摇光还在继续聚集力量，企图突破加诸在芊青峰身上的傀儡阵。能看出来，芊青峰几乎已经到极限了。如果没有傀儡阵，他此刻或许已经瘫软得如同烂泥了吧。 然而，芊玄岩的阻拦丝毫不能削弱鲜于摇光求胜的意志。鲜于摇光使劲给芊玄岩一记肘击，击中芊玄岩的肋部，芊玄岩疼痛得松开双臂，踉跄着退后。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鲜于摇光使出最后一招，芊青峰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傀儡阵破。芊青峰僵硬的身体如同一块石碑，直直倒下。他双眼无神，已经不会再转动了。 “芊青峰……” 芊玄岩爬过去，轻轻晃动芊青峰的身体，他一动不动，浑身是血。芊青峰的眼睛没有闭合，他能清楚看到芊青峰的双瞳在向眼珠边缘扩散。 那个自己瞧不上，只会跟镇妖世族女子鬼混的狰，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鲜于摇光累得气喘吁吁，突破芊青峰的力量可是要消耗不少妖力。他擦了擦额头，嘴角露出一丝得胜后轻蔑的微笑。 第204章 决战之日(二) 没鹿天鸣和鲜于摇光的战斗再度拉开序幕，两方剩余的小妖们也厮杀起来。 芊玄岩跪倒在芊青峰的尸身旁，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芊青峰的模样。芊丹林就站在离芊玄岩不远的地方，一语不发，他想，现在或许不该打扰他。 芊丹林想，或许此刻芊玄岩心中的感受，就如同十年前自己在鹿蹄山时一样。只是以这样的方式让芊玄岩体验一把，略显残忍。 芊丹林走上前，蹲在芊玄岩对面。芊玄岩抬头看着芊丹林，双眼布满血丝。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对方，太多情愫彼此交织。 “发什么愣，芊玄岩。” 鲜于摇光叫嚷道。 芊玄岩转过头，看着疲于应战的鲜于摇光。没鹿天鸣的身手着实厉害，她力量上的不足已经凭借融合妖力和法力加持，产生压倒性的优势，同时见招拆招，变幻莫测，反倒显得略胜一筹。芊玄岩依旧直愣愣地跪倒在原地。 “他只需我们做一把利刃。” 芊丹林说道。 芊玄岩咬紧了牙齿，面颊后的皮肤微微颤动着，露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他缓缓站起身，在双手聚集起妖力，双手凝聚出两道蓝光，如同两把长剑。 此刻，没鹿天鸣正朝鲜于摇光射出几箭，鲜于摇光用聚集在手掌中的妖力，抵挡住箭气，箭气被消解。 忽然，鲜于摇光只感觉后背腰部的位置一阵疼痛，他回过头，发现竟是芊玄岩将两把“剑”从他身后刺入。鲜于摇光既惊讶又愤怒，他挥舞起铁拳，从侧面打在芊玄岩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你们，一个一个都背叛我。” 鲜于摇光伸手指着芊玄岩，他的手指粗壮，应是最坚实有力的，此时却也颤抖起来。 “真正被背叛的人，是我们吧？” 芊丹林冷冷地说道。 正在鲜于摇光分心之时，没鹿天鸣继续向他发动攻势。鲜于摇光彻底被激怒了，他开始变换为原形，在山林中横冲直撞，许多小妖——不论敌我，只要是未来得及躲闪的，尽数被他的力道撞飞。 芊玄岩看着在地上哀嚎的小妖们，其中有一些是他在鹿蹄山的部下。这一刻，他仿佛彻底清醒过来，才看清眼前的境况。 杀红眼的獓邪冲向没鹿天鸣，没鹿天鸣飞快躲闪。他的铁蹄踩在小妖们身上，他的四只长角刺穿了跟随芊玄岩的小妖们，他一身洁白的毛皮染上了殷红的血迹。他像一只丧失理智的野兽，为冲撞、撕咬而生，全然不顾周遭。 被背叛的怨恨，被欺凌的愤怒，在芊玄岩心中发生剧烈的交融，芊玄岩忽然感觉自己热血沸腾，有股力量迫不及待想要倾泻而出。他大喊一声，加入到没鹿天鸣和鲜于摇光的对战中，这一次，他的敌人是獓邪。 芊丹林知道，芊玄岩总算彻底想通了，也飞快地加入战局。芊氏二人都变换回原形，与没鹿天鸣默契地配合着，轮番攻向獓邪。獓邪本就在突破傀儡阵时耗费了大量体力，又跟没鹿天鸣交手几十个回合，如今以寡敌众，应接不暇，行动也渐渐变得迟缓。 三人瞅准时机，从三个不同方向同时对獓邪发出一记强击，獓邪无力抵挡，瘫倒在地，变换回人形，只有躯干起起伏伏，一息尚存。芊丹林立即上前，将鲜于摇光炁脉封绝，这一战算是终了。 “多亏你先处置了黑龙，否则这一战结果还未可知。” 没鹿天鸣看着地上的鲜于摇光，对芊丹林说。 芊丹林知道，不管谁遇上鲜于摇光，獓邪加黑龙的组合，都不是好对付的，所以他一早就先将黑龙偷偷料理了，再尾随鲜于摇光上山。 —— 沈江翎并没有走在队伍中间，只见百来个小妖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缓缓向不周山推进。小妖们有点害怕，毕竟这里是敌方老巢，沈江翎此刻又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沈江翎又是否会出手为他们解围？ 行进一段距离之后，领头的小妖们开始听见细碎的声响，像是树枝折断、枯叶被碾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这声音显得更加明显，连后排的小妖们都能听见，而且不止在前方，队伍的左侧、右侧也时不时传来这样的声响。 天渐渐亮了，树梢忽然响起的鸟叫都能吓得小妖们惊叫连连。 “沈江翎大人不会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吧？” 有小妖低声在队伍中嘀咕。 沈江翎向来独来独往，除了新垣异，没有人与她有过多少接触，只知道她是环绕在毕方身边最神秘的存在。 渐渐的，山林之中开始升起一团白雾，大家的视线渐渐模糊，分辨不清前路。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起雾了？” 小妖们更加害怕了，他们的声音颤抖起来。 雾气越来越浓，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退路，即便想要逃走，小妖们也分辨不清方向了。 “怎么办？我们还往前走吗？” “怎么走？什么都看不清！” “沈江翎大人，您在哪儿啊？” “可是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万一长右杀来，我们不是死定了？” “别吵了，吵有用吗？” …… 小妖们由忐忑变为争吵，声音也越来越大，即使看不清，也能很容易分辨出他们的位置。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只听见争吵声变成惊叫和哀嚎，一群不周山的小妖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这帮小妖周围，迅速出手，将小妖们杀个措手不及，外围的小妖们死伤无数。然后，突然出现的不周山小妖又借着浓雾隐藏起来，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小妖们吓坏了，再不敢在原地逗留，不管上山下山，总之先逃命要紧。他们慌不择路，有的撞到树上，有的失足滚下山去，有的直接撞上不周山的小妖被一招毙命。总之，沈江翎的小妖们很快溃不成军，都没了踪影。 不过，真正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 正在不周山众妖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忽然在迷雾中的各处传来小妖的惨叫声。不仅仅是被诛杀的章莪山小妖，也有被偷袭的不周山小妖。声响此起彼伏，直到归丘偶然看到一个倒地身亡的自己的随从小妖，才顿感事态不妙。 但是，迷雾之下根本无从分辨，不知道被攻击的人究竟是敌是友。归丘难以估算自己人还剩多少，章莪山的人干掉多少，只是听见这些惨叫声，越发忧心。 这阵迷雾来得蹊跷，归丘推测多半是沈江翎搞的鬼。沈江翎惯于使些玩弄心术的把戏，迷惑敌人，搅乱他们的心神，从而突袭制胜。 螣蛇尝试施术驱散这阵迷雾，可迷雾却纹丝不动，依旧笼罩着这片区域，两人眼中只有白茫茫一片，除了彼此谁也看不见。 突然，螣蛇感到尾部一阵剧痛，于是扭动起来，它巨大的尾部一通横扫，周边的树木被打倒一片，连带击伤了许多小妖。螣蛇的尾部卷曲到面前来时，只见其上有一个正在流血的伤口，像是被匕首刺伤。 如此一来，螣蛇身躯庞大的战斗优势，此刻反而变成劣势，它成了一个巨大的靶子，任何人想要攻来，它都是最容易被察觉的目标。 不等归丘采取下一步行动，又是一刀扎在螣蛇身上，螣蛇痛苦地扭动身体，险些将归丘从头上甩下来。归丘好不容易攀住螣蛇的鳞片，才抓稳坐定。 第205章 决战之日(三) “撤退，所有人立即离开迷雾！” 归丘大喊一声。 作为主将，归丘和螣蛇一起在迷雾中缓缓移动着，若发现有受伤的不周山小妖，也好及时施出援手带他们脱困。 奇怪的是，周遭的声响像是戛然而止一般，再没听见任何哀嚎叫喊的声音。归丘和螣蛇走在迷雾中，也再没见到一个小妖，仿佛有人眨眼间将迷雾下的战场清扫干净了一般。归丘有种不祥的预感。 走了一圈，没见半个小妖的影子。 忽然，归丘和螣蛇感觉前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两人赶忙加快了速度，逶迤向前，渐渐看清，那人正是长右。 长右正伫立在一棵树下，四处张望。 “长右大人。” 归丘喊道。 长右回过头，微微蹙眉。 “这里怎么忽然升起如此浓密的迷雾？什么也看不清楚，很蹊跷。” 不等归丘开口，长右便率先说道。 “是，刚刚我们还在与小妖们战斗，眨眼间这些小妖全都不见了。” 归丘也附和道。 他心想，出发时自己与长右兵分两路，能在此处遇见他，难道是螣蛇在迷雾中分辨不清方向，走偏了路线？难怪一路上变得如此安静，一个小妖也没看到。 “说不定是敌人的诡计，我们要小心。” 长右说道。 连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右大人都开始忧心，可见这阵仗来势汹汹。归丘如是想着。 长右同二人一起在迷雾中走着，四周异常安静。 忽然，长右一转身，掏出匕首刺向螣蛇的身体，随后大笑着跑走了。 螣蛇剧烈扭动，将归丘甩到了地上，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归丘赶忙上前，抱住螣蛇。 “螣蛇，你没事吧？” 螣蛇渐渐平静下来，归丘能感受到此刻螣蛇心中的怒火。 他仔细查看螣蛇的伤口，鳞片被匕首刺破，鲜血直流，好在口子不深，他用力按压了一阵，勉强止住血。 “那人不是长右大人，一定是沈江翎变换成长右大人的模样迷惑我们的。这迷雾古怪，我们不能再轻信任何人。” 归丘轻抚螣蛇的鼻头，对螣蛇说道。螣蛇轻轻点头，再次将归丘驮到头顶上。 “既然身在迷雾中分辨不清，我们索性腾到空中看看。” 归丘坐定之后，提议道。 螣蛇微微扭动身体，它庞大的身躯开始腾空而起，飞入空中。 归丘低下头，他能看见迷雾仅仅笼罩着自己刚刚行动的区域，不周山其他位置都清晰可辨，远处没鹿天鸣正与鲜于摇光交战，若再升高一些，大约能看见整个不周山全部的战况吧。归丘也发现，有一些小妖已经逃出了迷雾，在边缘仔细朝里观望。 所以，迷雾就是沈江翎耍的诡计，在迷雾之中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就会像刚才一样，被沈江翎变换出的假象所伤。想到这里，归丘忽然有了主意，他低下头与螣蛇耳语一阵。 两人缓缓落下，再次回到迷雾之中。归丘从螣蛇头顶下来，站在螣蛇的后背上。螣蛇依旧在山林中行走，寻找小妖们，也依旧一无所获。 沈江翎再次从迷雾中蹿出，想要再度偷袭螣蛇，这次被归丘先一步发觉，归丘灵巧地冲上前去，趁沈江翎跑走之前，一跃跳到沈江翎肩上，一手抓住沈江翎抓握匕首的右手，一手抠住沈江翎的脸，双腿盘在沈江翎的脖子上，紧紧锁住了沈江翎的头。归丘身材矮小，在力道上却不输给沈江翎。 沈江翎拼命挣扎，却甩不开归丘。归丘借机猛攻沈江翎的双眼，沈江翎疼痛难忍，只得松开匕首，归丘借机夺过匕首，刺向沈江翎，沈江翎正要逃走，未能刺中要害，只在她大腿根部划了一道口子。 这时，螣蛇及时赶到，一个摆尾打在沈江翎的腹部，沈江翎重重摔在地上。归丘大叫一声，再次用匕首刺向沈江翎，沈江翎翻滚着躲开，踉跄逃走了。 归丘立即一跃跳到螣蛇身上，两人飞快地朝沈江翎跑走的方向追赶过去，还是跟丢了，不知道她藏进了哪个角落里。 两人又缓缓在山林中寻觅了一阵。 “天鸣，你还不出来吗？该你出手了！” 归丘忽然大喊道。 “天鸣，别躲着了，快出啦，箭雨落下定能将沈江翎打出来！” 归丘一直叫喊着。 “我在这儿。” 只听见没鹿天鸣的声音由远及近，向二人跑过来。 “赶紧的，等啥呢，快来。” 归丘催促道。 没鹿天鸣刚一靠近，螣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没鹿天鸣紧紧缠绕住，归丘也一跃而下，一刀刺进没鹿天鸣的胸口，顿时鲜血如注。 “哈哈哈，忘记告诉你了，没鹿天鸣此时正在别处跟鲜于摇光战斗，可没办法过来帮我。” 没鹿天鸣变换回沈江翎的模样，口吐鲜血。 沈江翎被螣蛇缠绕的力道紧紧捆缚，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归丘。 “小样儿，跟我耍心机？” 归丘伸手捏住沈江翎那张看起来乖巧柔顺的脸蛋，得意地笑道。 归丘朝螣蛇使了个颜色，螣蛇便将它的大脑袋凑了过来，用鼻头轻点了一下沈江翎的额头。沈江翎只感觉有一股从未接触过的神秘力量，自螣蛇鼻头鳞片与她额头皮肤的触碰，如同千万条小虫子拼命涌向她的炁脉之中。这些蠕虫拼命啃食她的炁脉，顷刻间就将她炁脉中涌动的妖力吞噬殆尽。还有一撮小虫子涌向了她的精元，开始黏着在她的精元之上。 很快，她感觉不再有妖力自精元涌出，力量枯竭。沈江翎知道，是螣蛇用灵力封绝了她的炁脉，使她妖力尽失。 随后，山林中的迷雾一点一点散去。那些被沈江翎当做诱饵的小妖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不周山的小妖们也多有死伤。 归丘与螣蛇四目相视，长舒一口气，这一路，二人总算守住了。 —— 不周山南面有一条宽广的路上山，但是随着地势升高，这条路也在慢慢变窄。风氏一族选择这一条路，一是因为此路线是从离字门出发到不周山，最为便捷的一条路，另外也是因为传言此路线距离五彩仙石所在的位置更近。 风氏一族各门都希望，经此一役之后，能找到办法修复风氏一族的结界，重建天干秘册，让子孙后代能够继续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下长大成人，继承镇妖世族的大业，同时先人的智慧也能被继续传承。 风之楠带领风之柳、风之杨、风之桐等风氏一族众人，按照约定的时辰出发上山。南面的路途比其他路线更长，也更崎岖，一行人寅时出发，天快亮时才接近半山腰。道路也变得越来越窄，刚上山时可七八人并行的路，行至半山腰时只有约半丈宽。 若此时遭遇敌手伏击，完全施展不开拳脚，只怕是一场苦战。 风之楠打头阵，刚刚如此想着，便感觉附近有人。 “让大家小心，可能有埋伏。” 风之楠转头低声对身边的风之柳说，风之柳也同样低声将此言传给队伍后方的门众。 风之楠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不敢再让大家贸然向前。入秋之后，许多树叶变得枯黄，开始下落，却还远未到落尽的地步，周遭依旧有许多能够藏身的地方。风之楠能看到前方远处有一座瀑布，露出个头，白花花的流水跃动不停。 他独自一人谨慎向前走。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现身出来，毫不遮掩地站定在众人面前，距离风之楠两丈远。 风之楠看清那人的脸，眉头一下拧紧了。 第206章 决战之日(四) 在风予淳的苦苦央求下，涂菁菁终于答应让游涧儿回翼泽，青丘自当庇护青丘之人。同时，涂菁菁借给风予淳和妫翾飞两只别芙。 别芙是青丘一带的鸟形灵兽，生有三个头，六只眼睛，三个翅膀，许久以前开始就被青丘妖族驯化。驾乘别芙飞回不周山，或许能赶上替九儿解阵。 虽然此次回来经受了一番波折，风予淳也遭到长右一顿狠揍，但好在是赶上了。解阵花费了一些时间，此刻妫翾飞就在不周山妖族洞府中，已替九儿解除了匿灵阵，正试图以阵法恢复九儿的神志和力量。风予淳也请命来不周山南抵御风氏一族。 与风氏一族对峙是有些为难，但风予淳想，与其交给长右大杀四方，让两方仇怨越结越深，不如自己来面对这一切，至少不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风之楠看到风予淳阻挡在前路，心中不是滋味。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终究站在了风氏一族的对立面，执迷不悟，冥顽不灵。 “让开。” 风之楠的语气坚定，神色威严。 “楠伯父，金丹之事实属无奈，九儿只是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并无意招惹风氏一族。还请不要受毕方的挑拨，请你们下山吧。” 风予淳弓下身子，头低至腰身，恳求风之楠。 “助纣为虐，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 风之楠并不买账。 “楠伯父。” 风之楠正要上前，风予淳立即跪下来，说道：“楠伯父，九儿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妖族之事自当有妖族处置，我们镇妖世族守护凡人，不当干预妖族内部纷争。” “你早就不是镇妖世族之人了。” 风之楠大喊道。他从衣襟中掏出风予淳离家出走的书信，将其甩到风予淳脸上。 “与离字门和风氏一族断绝关系，从此不再是镇妖世族的人，这是你自己说的。如今你与妖为伍，那就是妖，要战便战，不必多言。你也不用再当我是伯父，我只当从未养育过你。” 风之楠的气息因恼怒而变得急促。他将目光移至前方，不看风予淳。 风之楠大步向前，准备绕开风予淳往不周山上走，经过风予淳身旁时，风予淳一把抱住风之楠的腿。 “放开。” 风之楠大喊道。 “楠伯父，不可再向前。” 风予淳换上低沉的语调，不是要求，而是警告。 风之楠抬腿便是一脚，将风予淳踹倒在地。 眼见劝说无用，风予淳在手中聚集起力量，法力和妖力融合在一起，变成一道金色的光芒。这道光凝结成一支箭。 “楠哥，小心。” 风之柳远远望着，都能感觉到这股力量不同寻常，赶忙提醒风之楠。 然而，风予淳并没有把箭刺向风之楠，而是奋力将箭气刺入地下。随即，在风之楠前方出现一道金色的屏障。风之楠尝试伸手去触碰，指尖刚刚挨到屏障的那一刻，犹如烈焰灼烧一般的疼痛，他赶忙抽手回来。 “若要向前，就先杀了我。” 风予淳缓缓站起身，手握后羿之弓。 “混账小子，你以为我不敢吗？” 风之楠怒气冲冲地朝风予淳走过来。 这一次，风予淳不再被动挨打，他灵巧地躲开了风之楠挥舞过来的一拳。风之楠没想到他会躲闪，扑了个空。 风予淳未及动用法力，单靠灵巧的身手，就与风之楠来来回回过了十余招。这是自幼跟随风之柳修行，加上前段时间教没鹿天鸣融合妖力和法力时，没鹿天鸣同时教给他的本领。风予淳近段时间正是心情苦闷，无处宣泄之时，便靠这些事情来消耗体力，不知不觉反倒将身手练就得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风之柳看到风予淳跟风之楠过招的样子，也自愧不如。若没有这中间发生的许多事，风予淳本是她最得意的弟子，怎么偏就是他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情呢？ 风予淳一掌击中风之楠的胸口，风之楠被他的力道打得后退几步。这时，风予淳端起后羿之弓对准风之楠。 “不要！” 风之柳再也按捺不住，冲了上来。 但是来不及了，风予淳一箭射出，箭气并没有刺伤风之楠的身体，而是刺入风之楠的胸膛之后，化作绳索将风之楠捆缚起来。 此时，风之柳已经杀了上来，风之杨和其他风氏一族门人见状，也往前冲，狭长的通路变得异常拥挤。风予淳借力两边的山壁，跳到队伍上方，同时拉开后羿之弓，一阵箭雨落下，风氏一族众人皆被五花大绑。 风之楠聚集起法力于双臂，奋力挣脱开，风之柳和风之桐见状也将绳索挣开，风之杨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力气，终于也挣脱开了。余下风氏一族的门人修为不够，只得任由绳索捆缚，动弹不得。 风予淳落在风氏一族门人中间，面向风之楠、风之柳、风之桐和风之杨。 “各位，我并不想与你们刀剑相向。恳请你们下山去吧，你们是打不过我的，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风予淳的眼睛盯着风之楠。 “我问你，风氏一族的结界和天干秘册尽毁，是否是九婴所为？” 风之楠问道。 “是，但那是为了……” “既然你承认了，那她九婴毁我风氏一族几千年的基业，难道我们就应该默不作声，任人宰割？” 不等风予淳辩解，风之楠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风予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尽快结束这场战斗的办法。 “楠伯父，若能恢复风氏一族结界，你们是否就能从不周山撤离？” 风予淳问道。 风之楠没料到风予淳会跟他谈此条件，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风之桐和风之柳，他们也颇感意外。 “你知道五彩仙石在哪里？” 风之杨问道。 “知道。” 风之楠转动着眼珠子，努力思索着。 “楠伯父，当日巽字门栖叔叔强行施阵，炁脉尽毁，你可知道是哪里来的神族之血救栖叔叔？是九儿的血，我亲眼看她割破手腕放的血。” “什么，你竟然拿妖的血？” 风之柳惊呼起来。 “九儿不是一般的妖，她是元妖，元妖通神，力量远在上古极妖之上。若她真想除去风氏一族，当日早就血洗巽字门和震字门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成见？天下众妖千千万，与整个妖族为敌，风氏一族真能杀尽世间妖吗？” “你带我们去找五彩仙石。” 风之楠总算开了口。 “找到五彩仙石，你们就会下山吗？” 风予淳不肯不明不白地领着风之楠上山，他需要一个承诺，一个作为此次围攻不周山的，风氏一族统领的承诺。 风之楠有些迟疑，显然他并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好不容易联合毕方展开声势浩大的围剿，此次若不能一举歼灭九婴，再要有这样的机会就困难了。而且战事已起，仇怨是结下了，就算风氏一族肯罢手，九婴会放过风氏一族吗？ “楠伯父，只要你们肯退出，我可以带你去找五彩仙石，也可以劝说九儿从此不周山与风氏一族井水不犯河水。” “就凭你？如何能保证？九婴会听你的？” 风之桐略带讥讽地说道。 “她当然会听我的，我已决定此役之后，便娶她为妻，不论她要去哪里，我都会陪在她身边。” “什么？” 众人听闻此言，犹如眼见一颗惊雷在面前爆裂，不由地瞠目结舌。 第207章 决战之日(五) “这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就是喜欢九儿，自年幼时与九儿相遇，我就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她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凶恶，曾多次救我、救风氏一族的人于危难。” 风予淳底气十足。 风氏一族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风予淳所说的事情，远比让他们撤离不周山更叫人忧心。他们一时不知该惊讶还是气恼，该相信风予淳的话还是继续上山，该阻止他愚蠢的想法还是去找五彩仙石……总之，他就像在风氏一族中拍下一阵滔天巨浪，掀起重重波澜，弄得大家无所适从。 风之楠在一旁一边观望众人的神色，一边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过了许久，风之楠总算开口了：“你带我们去找五彩仙石，若你没有诓骗我们，我们可以先离开不周山。” 于是，大家又将目光都转向了风之楠，每个人的神情各不相同。 “楠伯父，柳姑姑，我带你们去，其他人先留在此处。” 风予淳说道。 “还有他们俩，我们四个人。” 风之楠指了指风之杨和风之桐。 风予淳看着四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将屏障打开一个小口，容风之楠、风之柳、风之杨、风之桐通过，然后重新关上屏障。 这条小路确实一直通向瀑布下的水源，风予淳打头阵领着四人，带他们到水源边，停下脚步。 “五彩仙石就在水下，无比巨大，水下昏暗，你们要跟紧我。” 四人轻轻点头。 随后，五人潜入水下，找到五彩仙石所在。风予淳轻轻拍了拍巨石，示意这就是大家在找的五彩仙石，四人立即围过来，到五彩仙石四周。 风之楠轻轻将手放在五彩仙石上，感知五彩仙石中蕴藏的神力。果然，如果仔细感知，便可发现其中涌动的力量。风之楠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力量被什么东西刻意包裹掩藏着，若是无意间从此处经过，还真发现不了其中的玄机。 风之楠露出惊喜的神情，惹得另外三个风氏一族的门人也忍不住伸手去感知一番。四人正好同时将手都放在了五彩仙石上，以自身法力为引，探查五彩仙石中蕴藏的神力。 就在这时，五彩仙石开始微微震动，从石头下方冒出大量细碎的气泡，这场面与解阵时完全不同，风予淳从没见过这样的状况，他正好奇着，也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五彩仙石上。 忽然，五个人的眼前一黑，从眼前快速闪过各种色彩，像是做梦一样。随后，四周归于一片黑暗。 没过多久，风予淳能听见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周遭也渐渐有了一点光线，此地是一片山林，零星有一些山火，都不大，像是刚刚经历过恶战一般。 “说，东西去哪儿了？”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风予淳转头去看，是姜玄黓在说话。 姜玄黓脚下趴着一名女子，女子身旁还躺倒了许多人，那些人很多已经一动不动，身上沾满鲜血，像是都死了一样。只有那名女子还在微微挪动着。 那名女子以手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遭到姜玄黓一记飞脚，将她踢翻在地。女子的姿势由趴着变为仰倒，风予淳这才看清女子的长相——她的脸与九儿一模一样，束起的长发蓬乱，脸上多有污垢，衣服多有破损和血迹。 风予淳想要跑上前去推开姜玄黓，抱起九儿，却动弹不得，仿佛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 显然，那女子已经身受重伤，筋疲力竭了。 姜玄黓走上前，蹲下身子，一把揪起女子的衣领。 “风初九，你到底把九婴精元炼化的金丹藏到哪里去了？你的同门都被我杀了，你还想嘴硬吗？告诉你，就算你不说，我把整个不周山翻个底朝天，也会找出来。” 姜玄黓一边说着，一边拍打风初九的脸。 风予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看到的是两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的事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毕方，你们，都是骗子……” 风初九吃力地说着，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半嘲讽，一半绝望。 “是，围攻不周山不过就是想借你们镇妖世族的力量除去九婴。如今九婴死了，你们也就没有用处了，只要毕方大人得到九婴精元炼化的金丹，从此以后，不必说你们镇妖世族，即便是昆仑山的神族也不足为惧。哈哈哈……” 姜玄黓得意地大笑起来。 “来人。” 姜玄黓大喊。 “姜玄黓大人，有何吩咐？” 几个小妖走上前来。 “把这些风氏一族的人，还有那边其他镇妖世族的，统统杀光，里里外外找清楚，看看金丹是不是在他们身上。” “是。” 小妖们领命，纷纷开始在周边的躺倒的人身上翻找，若还有活着的，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然后一件一件撕开他们的衣服翻找。 姜玄黓则拖拽着风初九到一边，将她拉起来坐着，拉扯着她的头发，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同门是如何一个一个死在面前。 “你看好了，如果我还找不到，下一个就是你。” 姜玄黓在风初九身后，凑到她耳边说道。 风初九的眼眶通红。 过了许久，所有奄奄一息的风氏一族门人都被清理了个干净，没留一个活口，也没从他们身上找到金丹。小妖上前禀报了查探到的情况，姜玄黓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抓住风初九的头，将其按到不周山瀑布下的水源中，大量泡泡从她面颊两侧翻滚而出。 “你到底说不说？” 姜玄黓将风初九的头重新拉回自己面前，带着威胁的口吻。 “没什么可说的，你要杀便杀。” 风初九的声音小得仿佛只有姜玄黓能听见。 风予淳眼睁睁看到姜玄黓一刀又一刀刺进风初九的身体，划开她的衣衫，然后将她的衣衫一件一件撕扯开，翻找金丹的下落。风初九发出痛苦的哀嚎，却没有一丝力气反抗，也没有任何人能来救她。 直到最后，风初九只剩下鼻息，和一身血肉模糊。姜玄黓将她一脚踢进水源之中，风初九的鲜血渗入冰冷的流水，她像一片落叶一样飘到五彩仙石上。风予淳感觉自己像与风初九一起落水，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只能听见咕咚咕咚的水流声。 “不要相信毕方，风氏一族的后人，千万不能相信毕方。他屠尽我风氏一族玄、兑二门，妄图凌驾于神族之上，大家不要再受他蛊惑，认清他的真面目。” 风予淳的耳畔响起风初九的声音。 这是她用残存的法力，留在五彩仙石上的遗言。 渐渐地，风予淳像是恢复了意识，他渐渐看到阳光照入水底的微弱光线，和围绕在巨石边的风之楠、风之柳、风之杨和风之桐。大家都神情凝重，互相眼神示意，一起上浮，游向岸边。 五人找到水源边的一棵大树坐下，像丢了魂一样，不敢与彼此对视，都在望向没有人的角落，以收拾好心情。风予淳猜测，他们看到的东西或许跟自己一样。 风予淳感觉心里堵得慌。 他知道风初九死于那场大战，并一直以为风初九和玄、兑二门之人是被九儿所杀，只是和九儿在一起的时候，他以当时是战场为由，说服自己不去想这些。万万没想到，真正灭门之人是毕方及其手下，风氏一族的先祖们竟然是这样被虐杀而死。 光是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想到姜玄黓最后对风初九的所作所为，风予淳都感觉腹中一阵翻涌，胸口疼痛憋闷，恨不得即刻将毕方和姜玄黓碎尸万段。 第208章 决战之日(六) “楠伯父……” 过了许久，风予淳才平复下来，鼓起勇气走到风之楠身边。 风之楠抬手示意风予淳收声，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桐哥，柳妹，杨妹，全力抵御毕方及其手下，为先祖报仇，你们意下如何？” 风之楠抬起头，望着三人。 “嗯。” 三人异口同声，一起点头。 “淳儿，让门人上山，我知道毕方他们的部署。” “好。” 风予淳满口答应。 五人一起先到南面与风氏一族门人会合，风之楠与大家交代了变更后的作战计划，大家一起朝不周山上走去。 —— 姜玄黓优哉游哉上山，除了长右，不周山余下的归丘、卫澧之流，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没鹿天鸣狂神的名头吓人，不过从上次在青丘时来看，她也不过如此。 而姜玄黓料定，九婴昏迷、风予淳叛逃之后，长右必定死守在最后，不会贸然前来阻断各路进攻，所以并没有把此次攻山太当一回事，仿佛不周山已经是囊中之物。 见到姜玄黓从容的样子，小妖们也放下心来，小心跟在姜玄黓身后。 忽然，姜玄黓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个踉跄跌倒在前。此时天还没亮，根本看不清周遭的情况。 随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围绕在众小妖周围，只听得角落里一声令下，顿时刀光血影，小妖们惨叫连连，从外向里，一层一层倒下。 姜玄黓发现中了埋伏，赶忙爬起身逃窜到山林中，找到一丛灌木钻进去掩藏起来，以便探查清状况再做应对。他想不到不周山的小妖们竟也开始操练起来，令行禁止，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没过多久，姜玄黓带着的百来号小妖就被全部剿杀。 “大人，小妖们已经清理干净了。” 姜玄黓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 “好。” 姜玄黓觉得这个主将的声音也有点耳熟。 然而，姜玄黓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就感觉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的脚踝，硬生生将他从灌木中拖了出来，他被拉扯着，回到刚才的位置，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妖们点起了火把，姜玄黓这才看清楚，长右派来看守这条路线的，竟然是青丘山的九尾狐涂菁菁。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玄黓指着涂菁菁的鼻子，惊讶地说道。 涂菁菁用力一拉九皇玉衡鞭，姜玄黓就再次摔倒在地，粘得满身落叶尘土。姜玄黓发现原来一直是九皇玉衡鞭绊着自己的脚。 “你不是说我投靠九婴了吗？我怎么能让你失望呢？” 涂菁菁得意的说道。 自从九儿离开青丘之后，涂菁菁就开始派出人马四处打探消息，得知九儿解除了风氏一族结界，毕方和风氏一族计划围攻不周山的事情。 风予淳刚走，涂菁菁就推断出不周山将有大事发生，犹豫再三，她还是赶了过来，暗中探查。涂菁菁无意间听到长右私下与归丘说起，此次不周山胜算渺茫，不愿以锦囊要挟青丘出手相助，这才最终决定站到不周山一侧，与九儿并肩作战。 梁南嘉拿出壁水貐环，企图趁机封住姜玄黓的行动。姜玄黓早就有所察觉，率先出手，一系列漂亮的连击，梁南嘉被打得一退再退，重重撞到树上。若不是最后一下躲闪及时，被打穿的就不是树干，而是她的肚子了。 眼看姜玄黓出手还是一贯的狠辣，涂菁菁也挥舞起九皇玉衡鞭，与姜玄黓对战，帮梁南嘉解围。九皇玉衡鞭震得空气劈啪作响，许多大树因为遭到抽打而倾斜，甚至直接倒下。姜玄黓则机敏地借助山林中的草木掩护，躲过了许多次攻击。 如此密林，涂菁菁不便施展开。 天空渐渐被点亮，露出明艳的色彩，周遭的环境轮廓也愈发清晰。 姜玄黓向涂菁菁率领的青丘众妖射来毒蔓，让他们无法靠近自己的藏身之处。有小妖不幸中招，疼痛得叫喊。 “大家小心躲避，如果被打中，赶快将毒蔓取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梁南嘉不忘提醒众小妖。有人将受伤的小妖搀扶到大树后躲避，帮他取出里面的东西，其他小妖则警觉地注视着姜玄黓所在的地方，躲闪姜玄黓的攻击。 可惜此次涂菁菁没有带多少人马，许多青丘小妖们操练的绝技，在这里都无法施展。 涂菁菁再次挥舞起九皇玉衡鞭，与梁南嘉一起将姜玄黓投来的毒蔓打落。涂菁菁瞅准姜玄黓藏身之处，一鞭下去，灌木丛被打得七零八落，再不能藏身，姜玄黓也暴露出来，三人又开始招式和妖力上的较量。 几十招较量下来，两方都没能占到便宜。姜玄黓有点心急，他开始变换为原形相柳，从他的脖颈上生出九个头，他的身体变为一条大蛇，身形也比人形时略高大一点。见状，涂菁菁也不甘示弱，变换成一只洁白的九尾狐，九条长长的尾巴在她身后摆动，随她的跳跃飞舞，优雅迷人。 九尾狐一跃跳到相柳身后，开始撕咬相柳的脖颈、身躯。相柳先是想要咬住九尾狐，令其不得行动，无奈九尾狐速度极快，动作灵敏，相柳根本捉不住她。于是，相柳开始从口中喷出一些黑色的液体。 九尾狐在相柳周身飞快地躲闪，这些黑色液体落在周遭的杂草上，杂草立即枯萎，落在树干上，树木也顷刻凋零，众人便知道这毒液的厉害之处了。 “退后。” 梁南嘉赶忙号令小妖们，以免他们被波及。 涂菁菁一跃跳到相柳身后，咬住相柳的蛇尾，相柳九头伸展过来，一齐喷出黑色液体，九尾狐立即向后一跃躲开，有少许黑色液体落在相柳自己的尾巴上，他也疼痛地卷曲起尾巴，拼命将毒液甩掉。 梁南嘉有了主意，她赶忙大喊：“灌灌，出列。” 三成小妖站到梁南嘉身后。 梁南嘉与他们围成一圈，交代清楚战术。随后，这些小妖全部变换为原形，他们形如斑鸠，身形娇小。 这些灌灌飞起来，穿梭在相柳的九个头之间。相柳烦扰不堪，九个头伸向不同的小妖，企图咬住他们，但他们太过灵巧，相柳屡屡扑空。与此同时，九尾狐也在不断伺机发起攻击，即便有九个头，相柳要应付这些对手，也是捉襟见肘。 果然按照梁南嘉所预计的，相柳心烦意乱，竟开始频频失手，九个头之间相互撕咬，令其更加恼怒。九个头张开大口，斜向上方喷出毒液。灌灌之中也有几个胆大的，此时依旧向下俯冲，继续穿过九头间的脖颈，有的毒液尾随他们落在相柳的脖颈上，痛得相柳满地打滚，最终变回人形。 梁南嘉瞅准时机，也变换回原形灌灌，蹿到相柳身边，然后飞快地变为人形，以三枚壁水貐环封住姜玄黓的躯干和双腿。任凭姜玄黓在地上拼命挣扎，也无法挣脱开壁水貐环的捆缚。 最后，涂菁菁也变回人形，走到姜玄黓面前。 “哎呀，姜玄黓大人，你又成了我的阶下囚。” 涂菁菁得意地大笑起来。 “带走。” 梁南嘉一声令下，小妖们立即上前，把姜玄黓高举过头顶，抬起来。 第209章 决战之日(七) 毕方坐镇在大营之中，一直等到姜玄黓、鲜于摇光、沈江翎率领的人马上山之后，才动身启程，此时已接近卯时。 若说长右与毕方有什么相似之处，或许他们此次的单枪匹马上阵可以算作一条。 长右坐在山腰上的一棵大树上，下方便是这条上山的必经之路。他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毕方的哪位手下，或者就是毕方本人吧。风予淳和涂菁菁的鼎力相助，帮助不周山缓解了燃眉之急，让他们不至于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但是长右也知道，只要九儿不能得救，这一战的胜算就会很小。 所以，不管即将面对的是谁，决不能让他上山，必须死守到九儿醒过来。 长右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那条路不放，许久没有动静。 清晨没有风，山间也是凉爽的。天空的蓝开始变化，破晓前的黑暗与夜间略有不同。 不多久，长右就注意到一个人影缓缓现身。没有随从的小妖，只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他步履随性，不似战斗中的机警慌张，倒像是一副志在必得的从容。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毕方，还有谁呢？ 长右一跃而下，站定在路中间。他聚集起妖力，手中再次出现那把碧蓝色长枪。 “你不老老实实在山上呆着，这么着急来送死？” 毕方还不知道风予淳和涂菁菁最后关头挺身而出的事情。 “九儿的匿灵阵已经解了，风予淳也回到了不周山，而你休想再上前一步。” 长右可不打算跟毕方多费口舌，他抄起长枪，便冲上前去，向毕方发起猛烈的进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毕方说着，同时一边抵挡长右的招式，一边主动出击。 二人一开始就动用了大把妖力对峙。长右自知不敌毕方，所以一开始就火力全开，逼迫毕方不得不也强力对抗。两人过招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剧烈，妖力冲撞惹得周遭山林都随之震颤，鸟兽纷纷奔逃躲避。 天亮了，朝阳一点一点从远方的山头冒出来，正在长右视线之内。 毕方聚集起妖力，随即在被击退的长右周身燃起熊熊火墙，长右困于当中，想以水攻相消，却未见这火墙有所减弱，依旧燃烧得接近一人高，令长右不得脱身。 “这座牢笼专为你而建，你就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看我将不周山收入囊中吧。” 毕方得意地笑着，绕开长右继续向山上走。 长右又尝试了其他办法，可这座火墙就是丝毫没有折损。他心中焦灼，眼看毕方已经走出百步远，再也顾不上其他，决心孤注一掷。长右将妖力聚集在周身，飞快冲向毕方，企图强行穿过火墙。 当然，毕方的招数不会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长右穿越火墙的同时，如同置身一片火海汪洋。灼热感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长右包裹，身旁除了火焰，还是火焰。 长右挥舞起长枪，将火焰打散。可是这些火焰像有意识一般，这边退却了，那边又扑过来，没完没了。此番虽不能对长右造成实质性的重创，却也在不断耗损长右的心力。长右已经看不见毕方已经到哪里了，这种殚精竭虑才最叫人疲累。 长右聚集起更多妖力到他的长枪上，打开一条前路，任凭身后的火焰向他袭来，经由地面爬上他的双腿、腰腹、后背，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去追赶毕方。那些火焰像一群凶猛而贪婪的老鼠，开始啃食他的身躯，他感到身上剧烈的疼痛。 终于，他很快追赶上了毕方。 毕方再见到长右时，他的后背还蹿着火苗。长右再次与毕方交手，毕方故意频频攻向长右的后背，长右屡次躲过，可这怪火若不除，始终是个隐患，时刻叫长右分心。 “可惜了，以你的妖力、身手和坚韧，若来我章莪山，定会有更好的前程。” 毕方一边与长右角力，一边说道。 长右趁机使出一串漂亮的连击，打得毕方重心不稳，接连受挫，最后重摔在地上。他飞快地又爬起来，与长右拉开距离。 “你也配？” 长右朝毕方啐一口唾沫。 毕方瞥了一眼侧前方，不周山新的妖族洞府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站在毕方的位置，已经约莫能看到轮廓了。毕方得意地弯起嘴角，略带挑衅。两人终究还是一路扭打，从山下纠缠到了山上。 正在这时，周遭出现不寻常的响动，似乎有人群在靠近。 毕方和长右都警觉地注视着周围，黑压压的一撮人马很快出现在二人面前，领头的正是风之楠和风予淳。 刚看到两人并肩走过来的时候，长右吃了一惊。他做梦也想不到，风予淳竟然会把风氏一族的人引上不周山。 然而，不等长右破口大骂，风之楠便一声令下，众人很快向毕方攻过去。 风予淳跑到长右身边，看到长右背上的火苗。长右以妖力护体，后背依旧被火焰烫伤，呈现一片紫红。风予淳探知到毕方的妖力，帮助长右将这股力量消解，火苗自然熄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 长右狐疑地看着风予淳。 “楠伯父他们已经知道，两千年前是毕方及其手下虐杀屠尽风氏一族玄字门和兑字门，他们决定不再围攻不周山，而是帮我们打败毕方。” “好。” 长右瞬间又燃起了强烈的斗志。 风氏一族众人从四面八方围攻毕方，毕方则见招拆招，并不居于下风。长右再次抄起长枪向毕方攻了过去，毕方这才以强大的妖力，聚集起一阵火浪，击退周身所有人，风之楠，长右、风之柳、和其他风氏一族之人施术抵挡，被推出至少一丈远。 这个时候，风予淳也拉开后羿之弓，连珠箭射向毕方。 面对风氏一族倒戈和众人围攻，毕方心烦意乱。于是，只见毕方神色凝重，一道光将他包裹住，他的身形开始变大，身上也逐步覆上青色的羽毛。很快，他就变成了一只三丈余高的独脚青色大鸟，朝众人发出一声长啸，震耳欲聋。 变回原形的毕方用力煽动翅膀，山林中立即迎来一阵巨风，伴随大风的还有熊熊烈火，整片山林都在燃烧，滚滚浓烟遮天蔽日。 长右见状，也变换为原形，形如一只长臂猿猴，头顶长着四只耳朵。长右的身形远不及毕方，只有一人半高。 长右沿着毕方的腿飞快爬到比方身上。毕方使劲扑腾翅膀，想把长右甩开，长右只是死死拽住毕方的羽毛不放，敏捷地蹿到毕方头上，攀住毕方头顶和喙下的羽毛，奋力向毕方发出一击又一击。 与此同时，风氏一族众人也在继续向毕方发起攻击。风予淳的箭气对准毕方的胸口，接连几箭射出，有的被毕方打断，有的则正中靶心，毕方疼得奋力反击，无数火球飞向众人，有好些风氏一族门人都中击倒下。 忽然，毕方趁长右再度发起进攻之际，佯装退避，然后飞快叼住了长右，从他口中喷出滚烫的火焰，包裹在长右周身。长右强忍剧痛挣扎着撑开毕方的鸟嘴，带着一身火焰冲向毕方的眼睛、额头，在他身上撕咬，以长枪刺杀，毕方也是苦不堪言。 毕方振翅飞起，长右被一同带到半空中。随即，毕方疾驰过不周山的山峰之间，旋转身体，长右便忽上忽下，只能紧紧抓住毕方的羽毛，否则随时可能跌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第210章 决战之日(八) 毕方并没有飞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到一处无人的空地上方，他使劲扭动身体，上下翻腾，终于将长右抖落下来。 长右自高空落下，趁落地之前，借力几棵高大的树木，才好不容易平稳落地，不至于重伤。 毕方怒气冲冲地俯冲直下，接近地面时变换回人形，借着这股强大的冲力，向长右施展一记重击，长右奋力抵挡着，依旧被这股力量击飞，重重撞在一块巨石上，顿时口吐鲜血。长右也变换回人形，赶忙起身，毕方这才看见，巨石因长右的撞击而裂开了一条缝。 没有风氏一族的人捣乱，这下毕方倾尽全力，瞄向长右展开愤怒的反击。他刚刚在天上看见，姜玄黓、鲜于摇光、沈江翎几乎全面溃败，一向两不相帮的涂菁菁竟然也来不周山搅局，这相当于给胜券在握的毕方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眼见着大好局势就这么坍塌，若不能除掉长右这个绊脚石，毕方难平心中之恨，所以他不再手下留情。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刀，再锋利也只能是块废铁。 毕方倾注更多的妖力，出招速度也极快，与长右过招，长右也不甘示弱，全力回击，二人你来我往。起初，二人勉强得个平手，各有输赢。但是对峙的时间渐长，毕方在力量上的优势便渐渐显现出来，加之长右早就受伤，后者在对抗中渐渐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毕方瞅准时机，一记重击将长右击倒，并顺势压在长右身上，继续重拳出击，长右疲于招架，竟完全被毕方压制住了。 长右精疲力竭，残存的妖力已经不多了。他决定最后一搏，聚集起力量，在毕方拳脚落下的空档，放弃防御，对准毕方的头部全力一击，毕方失了准心，长右便有机会翻身反击。 长右勉强站起身，天旋地转。毕方也同样踉跄着，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 风氏一族、涂菁菁、没鹿天鸣、归丘开始在不周山分散开，巡山搜寻长右和毕方的踪影。芊丹林化作原形，带没鹿天鸣飞上空中，螣蛇也拖着归丘飞腾起来，四人最终在西北面的角落里发现被毕方死死压制住的长右。 毕方一掌打在长右的胸口上，他的妖力灌入长右的炁脉之中。彼时长右几近失去反抗之力，身受重伤，毕方也可算是元气大伤，鼻青脸肿。 毕方的妖力直涌向长右的精元，长右开始感到浑身如同烈焰灼烧一般疼痛，似乎有一股岩浆自精元喷涌而出，沿着他的气血经脉快速游走。这种感觉不是充满力量，而是灼痛，在他每一寸血肉之中，将他的力量燃烧殆尽。 归丘顿感不妙，惊呼起来：“不好，快，我们赶快过去。” 螣蛇和鵸于是加快了速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毕方放开长右，咧嘴露出狡黠地微笑，长右顺着背靠的树干跪倒，然后向前伏倒在地。 归丘在接近地面时飞身跃下，重撞向毕方，螣蛇张开大口，露出獠牙，阻挡在毕方与长右之间。归丘与没鹿天鸣赶忙跑到长右身边，扶起长右，让他背靠大树坐好。他俩能感觉到，此刻长右的身躯滚烫，还在不停颤抖着。 “哈哈哈……” 毕方得意地大笑着。 “没用了，你们来迟了，他已经炁脉尽毁，从此只是废人一个。哈哈哈……” 归丘将手放在长右的胸口，仔细探查了一番。毕方以强大的力量将长右的所有炁脉全部摧毁，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这下即便是天神下凡也不可能让长右的妖力恢复如初了。 归丘愤怒的转头望着毕方，他剧烈地喘息着，双眼因熊熊燃起的恨意而布满血丝。没鹿天鸣也立即起身，与归丘和螣蛇一起向毕方攻过去。 过了没多久，风予淳、风之楠、风之柳也陆续赶过来，加入对抗毕方的战斗。毕方击败长右，花费太多力气，此时不宜再过度耗损，所以他选择保存实力，渐渐退入山林中，而避免陷入苦战。 长右坐在原地，眼看着众人渐渐追击至山林之中，消失在他视线之外。他抬头望着天空，一朵流云被风推搡着，渐渐隐入头顶的树梢。此刻，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朵虚浮的云，仿佛轻轻一吹，就要随风飘散，无影无踪。 已入午时，烈日当空。连战斗的声响也消失在了耳畔，长右许久不曾发现，不周山还有如此静谧的时刻。 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一只冰冷的手掌放在他的胸口。 长右吃力地转过头，苍白的脸，依旧没有血色，乌黑的长发垂下，随风飞扬到他的手臂、脖颈、脸颊。 “糟透了。” 九儿蹙起眉，长右的情况远不及当时风之栖炁脉尽毁时乐观，毕方下了狠手，让他绝无恢复的可能。 “刚活过来就说这种丧气话，我可不想听。” 长右说道。 “那我应该说什么？” 九儿站起身。 “血债血偿，加倍奉还。” 长右话音刚落，就咳出一口血来。 “说的是，血债血偿，加倍奉还，该让这场纷争结束了。” 说完，九儿朝众人离开的方向赶过去，脚步越来越快，步履越来越坚定，心中的怒火越来越强劲。 这边，毕方再次变换为原形，他巨大的翅膀一挥，围攻过来的众人即被横扫飞出，无数火球随他扑打的翅膀朝众人投掷过去，除了在远处以箭气制敌的风予淳和没鹿天鸣外，其他人均被打得人仰马翻。 九儿一路飞奔，边跑边由人形恢复本来面目，从她的九个头颅中喷射出火焰，涌向毕方。毕方以翅膀阻挡，九婴则一边咬住毕方的羽翼，一边咬住毕方的脖颈，用九个头将他托举起来，然后用力摔在山林中。毕方重重落下，沿途树木折断了一路。 毕方刚刚稳住重心，想要站起身来，九婴又飞快地出现在他面前，她的九个头颅轮番撕咬毕方，毕方身上的羽毛一撮接一撮被扯落，他发出阵阵哀嚎。 毕方一甩头，击开了正准备再发起攻击的一个头颅，以鸟喙猛啄九婴的脖颈，九婴的几颗头颅因疼痛而退却收敛。毕方随即一边以翅膀扑打九婴，一边从他口中喷射出浓烈的火之精华，令九婴落入火海之中。 九婴的下身烧灼着。火之精华不同于一般的火焰，若是寻常小妖，侵染上火之精华的地方早就化为灰烬了。九婴疼痛得有点站不稳，她奋力上前咬住毕方，令其不能逃脱，然后翻身将其压在身下。 毕方挣扎着，两人扭打中，九婴用九个头颅，从四面八方裹住毕方，九个头颅和长长的脖颈交错着，如同一张网，将毕方网住，也把九婴和毕方紧紧捆在一起。毕方使尽浑身力气扭动身体，两人一起翻滚下一个陡坡，将周围的山林夷为平地。 没鹿天鸣、风予淳和众人赶忙追上前去，眼看着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战斗，完全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静观其变。 毕方还在不时扑腾着，但相较于九婴而言，他的身形还是太小，被九婴全身投入死死压制，什么招式都使不出来，如同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无路可逃。 九婴见已经彻底控制住了毕方的行动，她伸出一个头，从口中喷出火焰，以自己为中心，筑起一道火墙，她与毕方在火墙里面，风予淳和没鹿天鸣等人都被拦在火墙外面，不得靠近。 “九儿，你要做什么？” 风予淳只能远远看着两人，焦急地大喊道。 第211章 决战之日(九) 九儿没有回答风予淳，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紧接着，从九儿身上燃起一团红色的火焰。这团火焰一看就非同寻常，通红的颜色即使在青天白昼也格外显眼，色如鲜血，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那是……红莲业火……” 归丘瞪大了眼睛。 “什么红莲业火？什么意思？” 风予淳虽弄不清楚状况，但是看归丘的神情便能知道，九儿这一招大有玄机。 “九大人难道要跟毕方同归于尽？” 归丘的声音颤抖起来。 “什么？” 风予淳立即跑到火墙边，冲九儿大喊：“九儿，不要，不要啊！” 然而，熊熊燃烧的大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加上这道火墙距离九婴和长右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风予淳并不确定九儿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九婴也不曾抬头看自己一眼。 情急之下，风予淳拉开后羿之弓，聚集起箭气射向九儿。 然而，这箭气还没能穿过火墙，就在火墙之中消融掉了。他又尝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这道火墙就像是九儿设置的一道屏障，将众人和他们的招数都阻挡在外，也将红莲业火与他们隔绝开，两面相望，除了袖手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毕方拼死挣扎，他没想到九婴能下如此大的决心，却奈何被长右耗损了大半体力，此刻竟不敌刚刚清醒过来，精元才恢复不足八成的九婴。 毕方的精元、元神都在燃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元核之力在一点一点化为灰烬。毕方的羽毛一根一根从皮肤上脱落下来，九婴的鳞片也在一片一片落下，他们的身体渐渐失去本来的轮廓和颜色，变得模糊不清，变得越来越黑。 风予淳拼命叫喊，九婴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那场大火一直围绕在九婴和毕方周身，燃烧不止，从午后到黄昏。众人眼睁睁看着九婴与毕方的原形轮廓渐渐相融，变成一团漆黑的大球，从大球表面浮出白色的灰尘，灰尘抖落，大球就变为了小球，然后小球也燃烧殆尽。 日落时分，红莲业火熄灭了，火墙也消失了。 风予淳跑进火墙中心，除了扬起的白色尘土，再看不到半点与九儿有关的痕迹。风予淳跪倒下来，捧起一把白色的灰烬，可忽然刮起的风又将它吹散了大半，飘进山林，四处都是。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想好等这次战事结束，还有好多好多要与九儿一起去做的事情，她怎么能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呢？连道别都没有，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天色完全黑下来就是一眨眼的事。 风之楠看到风予淳伤心欲绝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拍了拍风予淳的肩膀，然后就领着风氏一族众人下山去了。 没鹿天鸣搀扶着风予淳站起来，将他带回不周山妖族洞府之中，长右、涂菁菁都听说了九儿与毕方同归于尽的事情，归丘和螣蛇也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大家再度聚首。 过了一会儿，卫澧缓缓走到风予淳面前，他从衣襟中拿出一件东西，交到风予淳手中。今日，卫澧被安排在洞府之内，守着九儿。 风予淳看着卫澧教给他的东西，是他之前送给九儿的那枚指环，一半浪花，一半火焰，就如同九儿一样，一半冷峻，一半热情。 “九大人说，如果此次她回不来，就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还有一件事，让我与你说，你随我来。” 卫澧说道。 风予淳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赶忙跟上卫澧，走出洞外。两人一直向前，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九大人说，她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其实那日你离开离字门，到皇人山找我们的时候，长右大人将你灌醉，你就什么都说了。离字门的金丹被你母亲游涧儿偷吃，你害怕九大人会为了恢复力量而杀害你母亲。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自九大人得到第二颗金丹之后，她就隐约能感知到其他金丹所在，其实最后两颗金丹并不在游涧儿身体里，而是在你体内。” “什么？” 风予淳瞪大了眼睛。 “恕我直言，据我所知，游涧儿只是妖力低微的散妖，凭她怎么可能掌控得了九大人的精元？即使她偷走离字门的两颗金丹服下，也只能勉强吸纳一丝皮毛。你若不信，大可仔细感知一下自己身体的力量。” 说完，卫澧作了个揖，便离开了。 风予淳看着手中的指环，他闭上眼睛，仔细感知了一番。之前出手时，他确实三番五次感到体内还有第三种力量，只是一直也没在意。现在细细查来，在自己的精元旁，确实还有别的东西。 原来九儿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有自己在疑神疑鬼。 风予淳更加懊悔不已，一滴眼泪不争气地跌落下来。他将指环带在中指上，指环、精元，最后九儿只留下了这两样东西给自己，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九儿了。 此刻的章莪山，一道光将曼扶桑的洞府照亮，如同白昼。 因为毕方的死，他加诸在曼扶桑身上的炁脉封绝也随之消退，曼扶桑的妖力涌入炁脉，让她恢复了力量。直至黄昏，曼扶桑周身开始发出强烈的光芒，在她的精元之上，还涌现出其他的东西。 曼扶桑因为突然获得的巨大力量而感觉胸口疼痛不已，她紧紧捂住胸口，疼得满地打滚。洞口的小妖们发现异样，赶忙跑进来查看。 “曼扶桑大人，你没事吧？” 曼扶桑痛得不能言语，小妖赶忙跑出去叫人。 突然，从曼扶桑背后生出一片黑色的羽翼，羽翼舒展开，随后是另一片黑色羽翼。乍看上去，她的羽翼比之前更长更宽了。曼扶桑的身形也开始变化，她身体渐渐变成一头丈于高的黑色老虎，异常威猛。 等到小妖找来帮手，准备查看曼扶桑究竟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小妖只看见曼扶桑此刻正襟危坐在洞府中央，意气风发，与刚才痛苦狼狈的模样判若两人。 “曼扶桑大人，你没事啦？” 小妖长舒一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啊？” 眼下正是曼扶桑感觉最好的时候，充满力量，所向披靡。从此再没有人能妨碍她了。 曼扶桑得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让小妖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片刻后，曼扶桑停下笑声，看着前方五六个小妖。她忽然一挥手，小妖们尽数口吐鲜血，当场暴毙。 曼扶桑看了看自己的手，纤长白净，如此完美，正跃跃欲试。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这才是她真实的本领。几个小妖算什么，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风予淳和没鹿天鸣，用他们的血来庆祝此次大获全胜，这一刻，她等得太久了。 曼扶桑踩在小妖们的尸体上，走出山洞。 “曼扶桑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毕方大人有令，您不能……” 门口看守小妖话音未落，曼扶桑就一挥手，让他永远闭嘴了。 另一个看守小妖见状，惊恐地跑走。没跑出去多远，曼扶桑同样也是一击，小妖当场暴毙。 曼扶桑张开翅膀，飞到章莪山山顶，远远眺望不周山的方向。天上的银河从这一头连接到那一头。不周山和章莪山，两座山一度是妖族马首是瞻的方向，却在一夕之间陨落。未来，所有一切都是她曼扶桑的。 原本就是她曼扶桑的。 此处看不见不周山，更看不见再往西的昆仑山。 第212章 真正的穷奇 天刚亮，涂菁菁就带领梁南嘉和青丘的众小妖们离开不周山，返回青丘山去了。 卫澧和归丘留在不周山，悉心照料重伤的长右。炁脉尽毁，除此以外还有多处骨折和伤口，起码要卧床十天半个月。 风予淳独自坐在不周山瀑布边，痴痴望着前方。从前九儿喜欢坐在这里发呆，他也喜欢坐在这里回想九儿，他总感觉九儿并没有死，仿佛她马上就会出现在自己身后，拍拍自己的肩膀，问自己在想什么一样。 忽然，有一只手轻拍在风予淳肩膀上。 “在想什么？” 风予淳猛地一转头。 原来是没鹿天鸣。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最后一次跟九儿说话，竟然是在这里，逼她跳落下瀑布。” 风予淳猛拍自己的额头，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拍死算了。 “我总感觉她没走，好像她还在我们身边，只是昏迷过去了。” 没鹿天鸣说出跟风予淳同样的感觉。 这时，两人听见背后一阵响动，都警觉地站起身来，转过头去。 只见曼扶桑站在一旁的树梢上，巨大的黑色羽翼遮天蔽日，被她慢慢收起。 “哎呀呀，原来你们俩在一起，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曼扶桑以她一贯撩人的语调说道。 “原来是你。” 没鹿天鸣不以为意。 “九大人可真没让我失望，多亏了她，哈哈哈哈哈哈哈……” 曼扶桑的笑声格外刺耳，风予淳顿时怒火中烧。 “你是个什么东西？” 曼扶桑一听这话，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眨眼间便出现在二人面前，一手一个，同时扼住风予淳和没鹿天鸣的喉咙，两人毫无防备，就这么被她托举离地。 “我是什么东西，我就来好好告诉你们。” 曼扶桑走到瀑布边，带着二人一齐飞快地向下俯冲，二人头朝下，落入水中，瞬间充盈周遭的水流让二人的双耳和鼻子都疼痛不已，同时连呛好几口水。曼扶桑又拖住二人飞离水面，将他们甩向岸边，摔在地上。 “我乃少皞之子，本是堕天神族，成为元妖之首，只不过被多管闲事的妫氏始祖夺去元神，才变成区区上古极妖。该死的伏羲将我的元神一分为二，生出九婴和毕方，他二人反倒成了号令妖族的妖王。” 曼扶桑趾高气昂地说道。 “什么？” 风予淳和没鹿天鸣面面相觑，曼扶桑所说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哈哈哈……你以为九婴和毕方是如何生出来的？那都是我的元神，是我的元神！伏羲用他俩下了两道封印，封住我的力量。我原本以为将他二人各个击破，就能恢复力量，所以才在他二人间周旋，有了两千年前那场大战。可惜我发现这件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曼扶桑摇摇头。 “必须要他们同归于尽？” 风予淳要紧牙齿，说道。 “没错。我还以为这次九婴又要输定了呢，害我还白担心一场。” 曼扶桑故作娇嗔，一想到她重获力量的梦想竟然实现了，她就抑制不住的狂喜。 “那你还来做什么？” 风予淳怒吼道。 “做什么？” 曼扶桑上前两步，蹲下身子看着风予淳和没鹿天鸣，露出凶恶的嘴脸。 “妖神，狂神，只要再杀掉你们两个，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来碍手碍脚了。” 说话间，曼扶桑再次伸手扼住两人的喉咙。 这一次，风予淳和没鹿天鸣已经镇定下来，他们一齐踹向曼扶桑的肋间，曼扶桑一时双臂没了力气，放开二人。 风予淳和没鹿天鸣随即拉开弓箭，对准张开羽翼飞上天去的曼扶桑，就是一阵连珠箭。箭气正中她右翼中央，曼扶桑险些跌落下来，不过她很快稳住重心，重新飞了起来。 曼扶桑飞快地俯冲下来，打断两人射出的箭气，两人赶忙一左一右，躲闪到一边，避开曼扶桑这一击。然而，他们刚好中了曼扶桑的陷阱。刚刚曼扶桑偷偷在岸边设下阵法，两人一旦落入，便会立即被阵法所困，双足不得移动，力量也开始散入地下，仿佛被大地吸噬一般。 曼扶桑趁机再度攻向风予淳，风予淳刚要跑走，双脚却像生根一般，根本抬不起来。风予淳只能立即施术张开屏障抵挡，勉强抗住这一击冲撞。曼扶桑随即调转矛头，冲向没鹿天鸣，没鹿天鸣也是疲于招架。 曼扶桑仿佛在戏耍二人，频频向二人发起进攻，却都不是什么厉害的招数，只是在虚耗他们的精力。 “尽使些卑劣的手段，有本事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风予淳叫喊道。 “怎么，你敌不过的就是卑劣手段？那我的卑劣手段还有许多，你要不要逐一体验一番？哈哈哈……” 曼扶桑看到风予淳恼羞成怒的样子，更加得意忘形。 这时，曼扶桑站立之处的上方忽然落下阵阵天雷，曼扶桑赶忙退后，天雷便跟随她移动，她立即退出几十丈远，才躲避开。 风予淳和没鹿天鸣忽然感觉脚底一松，困住他们的阵法解了，妫翾飞缓缓走到二人中间。 “哼，雕虫小技。” 曼扶桑很快破解开天雷阵，有些不悦，又飞了回来。 “妫前辈，您还没下山呢？” 风予淳感激地说道。 “刚要下山，碰巧路过听到她说的话。” 妫翾飞双眼直盯着曼扶桑。曼扶桑的名号，妫翾飞也是听过的，在毕方手下排行第二的上古极妖，精通阵法。曼扶桑一直神出鬼没，极少直接袭击凡人，因而镇妖世族的人从没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离奇的身世。 “你们要注意她的手，施阵之人一般会用固定的手指落阵，找到她施阵用的手指，就有机会击败她。” 妫翾飞提醒道。 经过这一点拨，风予淳和没鹿天鸣立即将注意力放在曼扶桑的十根手指上。 “怎么看出她用哪一根手指施阵？” 没鹿天鸣问道。 “力量，阵法需要力量，否则不能持续。” 正说着，曼扶桑又一次俯冲过来，将三人冲散开。 风予淳提前侧身闪避开了，同时赶忙转回来细察曼扶桑的双手。他发现曼扶桑右手的食指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似乎在没鹿天鸣脚下施展了某个阵法。 接下来，没鹿天鸣拉开危月燕弓朝曼扶桑一箭射去，箭气飞出不足两丈远，自行折返回来对准没鹿天鸣，没鹿天鸣赶忙接下自己的招式。 看样子就是那只手指，风予淳笃信。 曼扶桑再次笑出声。 风予淳也拉开后羿之弓，对准曼扶桑，箭气同样折返回来。 “阵法是在一定区域内起效的，赶紧到别处去。” 妫翾飞提醒道。 风予淳立即向一侧的山林中飞跑。跑出一段距离，刚要再次射箭，只见曼扶桑又俯冲了过来。这一次，风予淳有了别的主意。他侧身一闪，却并没有躲远，而是借机攀住曼扶桑。 曼扶桑没料到风予淳的反应如此迅速，竟然趁机对自己出手，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没鹿天鸣见状，也赶忙跑过来，一个飞身踢向曼扶桑的后背，曼扶桑直接撞到前方的树干上。风予淳赶忙擒住曼扶桑的右手，折断她的食指。 曼扶桑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奋力挣开风予淳，同时紧紧捂住受伤的手指。 曼扶桑再次飞腾到空中，与三人拉开距离。 不远处，妫翾飞朝风予淳和没鹿天鸣使了个眼色，风予淳和没鹿天鸣立即朝曼扶桑射出箭雨。 第213章 苦战穷奇 曼扶桑扑腾着翅膀躲闪开箭雨，飞到一旁，正好落在妫翾飞的阵法之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压向地面。 曼扶桑跌落在地上，风予淳和没鹿天鸣的箭雨也密集飞来，冲曼扶桑倾泻直下。千钧一发之时，只见曼扶桑咬紧牙关，她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四肢伏地成为粗壮的利爪，体型变得更大，灰色的毛皮，黑色的条纹，金色的双瞳，以及更长更宽的黑色羽翼。变换为原形的穷奇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她猛地振动翅膀，靠近周身的箭气即消散无踪。 随后，穷奇的右掌挥舞一阵，妫翾飞设下的阵法也被破解，她飞奔着冲向没鹿天鸣和妫翾飞。穷奇凭借身形的优势，加之二人离她本就不太远，二人无从躲闪，只得奋力抵挡，却终究不敌倒下。风予淳和没鹿天鸣忍痛起身，蹿到穷奇身上，在近身攻击穷奇。 然而，无论是射箭还是用匕首，没鹿天鸣发现穷奇的毛发极其坚硬，这些招式根本无法伤到她分毫。 风予淳跳到穷奇的脸上，想在面部寻找穷奇的弱点，这时穷奇的利爪挥舞了过来，风予淳根本来不及动手，就被打了下来。 穷奇再次飞上天去，没鹿天鸣还在她的后背上，风予淳焦急的拉开弓箭想将穷奇打落，却是徒劳。 “天鸣……” 他焦急地大喊。 “穷奇是元妖之首，要想办法将她封印起来。” 妫翾飞在风予淳身旁说道。 “如何封印？” 穷奇此刻已飞入高空，拼命扭动身体，上下翻滚，像是想把没鹿天鸣甩下来，看得风予淳心惊胆战。 “削弱穷奇的力量，还要有神器。” “我的弓就是神器，风氏一族曾用它封印过逄蒙。” 风予淳赶忙手执后羿之弓，展示给妫翾飞。 不够，这个品阶的神器只能用来封印上古极妖一类的妖，对付穷奇，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风予淳赶忙在脑海中搜寻可行的办法，突然想到瀑布下的五彩仙石。 “有了。” 他低声向妫翾飞说起，与妫翾飞一拍即合。 这时，没鹿天鸣终究不堪穷奇的翻滚折腾，一时失手掉落下来。风予淳惊叫着朝没鹿天鸣落下的方向跑过去。妫翾飞赶忙施阵，在没鹿天鸣下方忽然卷起一阵狂风。没想到穷奇见状，突然冲锋过来，将即将落地的没鹿天鸣撞飞出去，没鹿天鸣径直飞入瀑布之中。 妫翾飞再次施阵，穷奇垂直落下，伏倒在地。风予淳瞅准时机，聚集起力量，一箭射向穷奇的颈部，穷奇发出痛苦哀嚎。找到这个薄弱之处，风予淳鼓足干劲，持续不断发起进攻，穷奇则赶忙吃力地挥舞前爪抵挡。 没鹿天鸣也从水源中爬了出来，她的危月燕弓刚刚落下时被打入山林，一时找不见了。于是，她从侧面以匕首袭击穷奇的下腹。受到阵法钳制，穷奇难于行动，只得任人宰割。 眼见长此以往必受重创，穷奇将更多力气放在尽快破解阵法上。她用尽所有力气，张开黑色羽翼，用右翼攻向近处的妫翾飞，妫翾飞赶忙躲避而分心，给了穷奇可趁之机，她聚集力量强行突破阵法，一脚将没鹿天鸣踩在脚下，一掌压住风予淳，再用羽翼一扫而过将妫翾飞击飞。 穷奇脚下方圆一里的地面上，忽然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呈现鲜艳的红色，被穷奇掌控的没鹿天鸣和风予淳也困在火焰之中，他们的精元被点燃。妫翾飞同样不能幸免，红莲业火让他感到体内的法力开始流失。 “这样你也会死的！” 风予淳亲眼看见九儿是如何用红莲业火跟毕方同归于尽的，他冲穷奇大吼道。 穷奇并不以为然。以她现在的力量，足以在烧死这三人之后全身而退，所以有恃无恐。 没鹿天鸣此刻没有别的倚仗，唯有以匕首刺向穷奇的脚掌。穷奇脚底比后背更加坚硬，没鹿天鸣尝试将所有力气都加诸在匕首之上，以强行突破坚甲。红莲业火让没鹿天鸣的力量在快速耗散，此时聚集力量比平常更加困难，但她仍在努力尝试。 她眼看着匕首一点一点刺入穷奇的脚趾中，最后成功刺了进去。穷奇疼痛地抬起脚，没鹿天鸣重获自由。 她没有逃跑，而是选择爬到穷奇的后背上。风予淳见状也开始反击，他同样开始攻击穷奇，穷奇因没鹿天鸣分心，让风予淳得逞，风予淳跑到穷奇一侧，以更强力的连珠箭连续向穷奇腹部发起进攻。 天鸣则已经冲向穷奇的面部，朝她的眼睛、鼻子、脖颈等位置刺杀过去，妫翾飞从正面掩护没鹿天鸣，一旦穷奇开始袭击没鹿天鸣，妫翾飞便设法施阵为没鹿天鸣解围，穷奇腹背受敌，不堪其扰，逐渐变得焦躁、暴怒。 三人的元核之力一直在消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天鸣一刀划破穷奇的颈部，鲜血如瀑布一般涌出。 “天鸣，去水源之下。” 眼见穷奇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竭，三人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风予淳对没鹿天鸣大喊道。 三人奋力跑向瀑布的水源，并跳入水中。 穷奇身形过大，索性变回人形追上前去。 “你们以为在水下就安全了吗？哼，就算在水下也无法逃过红莲业火。” 曼扶桑下入水中，继续追赶三人。冰冷的流水刺痛着曼扶桑，也刺痛着遍体鳞伤的三人。风予淳眼见穷奇上钩，加快速度游向五彩仙石。他停在石头附近，偷偷向妫翾飞使了个眼色，妫翾飞心领神会。 三人就近躲藏了起来，水下光线昏暗，水草丛生，曼扶桑一时找不见三人的踪影，落在五彩仙石上，四下张望。 这时，没鹿天鸣突然从曼扶桑背后刺向她，曼扶桑疼痛得呛水，无数起泡从曼扶桑口中喷出，殷红的血液混入周围的水流中。 没鹿天鸣随即一阵拳脚相加，将曼扶桑压在身下。风予淳也现身出来，帮助没鹿天鸣一起扣住曼扶桑。 曼扶桑挣扎着反抗，险些逃脱，风予淳立即拔出她后背的匕首，交手间刺穿了她的手掌，奋力将匕首重重插入五彩仙石中。 这时，妫翾飞差不多已准备好，他拉扯着风予淳的衣衫，风予淳也赶忙把没鹿天鸣拉开。 无数道白光如绳索一般，从五彩仙石中伸展出来，捆住曼扶桑的手脚和躯干。苦苦挣扎的曼扶桑被越拉越紧，整个后背都紧贴着五彩仙石。然后，更多光从五彩仙石里出来，曼扶桑的双眼、口鼻、脖颈都被包裹住，整个人只剩下了轮廓。这些绳索之外开始出现一道屏障，像蛋壳一样在外部又裹了一层。 阵法成型之时，曼扶桑还企图变换为原形强行挣脱，无数链条紧紧锁住了她的四条腿和双翼，上方的屏障限制她的行动，逃无可逃，就如同当日被困在风氏一族后山之底的黑龙一般。 妫翾飞带着没鹿天鸣和风予淳上浮离开水底，回到岸边。 风予淳大口喘息着，扶着岸边的树木。此时红莲业火已经熄灭，三人算是保住了最后一点元核之力。 “这样的阵法可行吗？” 风予淳忧心地问道。 “这算不得什么厉害的阵法，全凭五彩仙石的力量将她镇压住。若哪天有不长眼的擅自解阵，穷奇还是会再逃出来。可是，这是眼下唯一能困住她的办法了。” 妫翾飞一脸无奈。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没鹿天鸣说道。 第214章 大结局 风予淳、没鹿天鸣、妫翾飞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不周山妖族洞府，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长右和归丘、卫澧。 风予淳、没鹿天鸣、妫翾飞的精元、真元都被燃去大半，浑身疼痛，休养了许多时日才慢慢恢复体力。 长右经过这些的养护，也逐渐可以下地行动了。 这一日，长右早早起身打点好自己，端坐在不周山妖族洞府的宝座之上，召来风予淳、没鹿天鸣、归丘和卫澧。 “今日我有事情想与你们说。” 长右一脸凝重地说，大家都极少见到长右露出这种神情。 “长右大人，您有何吩咐。” 归丘问道。 “我已炁脉尽毁，不周山的妖族部族需要一个新的首领。” 四人面面相觑，心中先是一惊，随后便是无奈的叹息。 “我愿意继续效命于长右大人。” 归丘赶忙说道。 “不。” 长右摇摇头：“我已经决定离开不周山了。这一万年太长，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哪里，与九儿随遇而安，机缘巧合做了不周山的主人，成为妖王，又历经劫难。九儿走了，如今是我离开的时候。” 长右苦笑一声，继续说道：“而且以我这性子，怎么做首领？自由自在才适合我。” “可是，您这一走，不周山日后该当如何？妖王又该由谁来做呢？” 归丘追问道。 “我思来想去，由你来管理不周山再适合不过。” 长右指了指归丘，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在归丘身上。 “对啊，我也觉得挺好。” 卫澧也附和。 “至于妖王，我想自当是青丘涂菁菁。青丘本就是妖族之中最为广袤富饶的部族，由涂菁菁做妖王，最能服众。而且以涂菁菁的本事，我想将来九州妖族更能团结一致吧。” 长右望向前方，洞口透着光。 “如此说来，大约也是我要离开的时候了。” 这时，风予淳也开口了。 “你也要走？” 卫澧和归丘异口同声问道。 风予淳点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曾想过关于战后的无数种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中都有九儿的位置，可是现实结局却将最重要的那个人带走了。风予淳不由自主地轻抚着左手中指上的白玉指环，似乎这样可以让九儿知道，自己又想起她来了。 “我原本也是为九儿而来，如今毕方已死，曼扶桑被封，我想四处去看看，恐怕也要就此别过了。” 没鹿天鸣也开始向大家辞呈。 山洞内的气氛瞬间变得伤感起来。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能聚集到一起，都是因为九儿的牵引，如今九儿不在了，妖族之中的不安分因素都逐一被处置，竟到了珍重告别的时刻。 长右当夜便摸黑离开了不周山。他和九儿一样，不喜欢悲戚的送别，所以趁着大家不经意之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去处——厎阳山下，妘黎长眠之所。山清水秀，卫澧治下，应算得上是人间乐土。 然而，长右不知道，那天夜里，归丘、卫澧、风予淳、没鹿天鸣都悄悄藏在洞口的山林之中，目送着他离开。他们能想见长右炁脉尽毁之后的痛楚，曾经极尽骄傲的最强的上古极妖，如今落得如同凡人一般，能重新振作起来的，才是真正的强者。 风予淳和没鹿天鸣也在同一天离开了不周山。 没鹿天鸣如那日所说，开始过起四处漂泊的生活。从前她的世界只有厎阳山和父亲朱厌没鹿期，是九儿带她离开自己为自己搭建的牢笼，开始全新的生活。她想再去看看，还有什么有趣的人和事，值得自己拼尽全力。 风予淳则独自去往青丘翼泽与游涧儿团聚。他会坐在青丘山的山峰上，或与梁南嘉闲聊，或独自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风予淳时常痴痴地望着左手中指的白玉指环，想起妫翾飞临走前告诉他的事情。 “九儿还有两成精元在你的身体里，元核不灭，即不能算作死去。” 妫翾飞当时如是说。 “什么意思？难道九儿还能复生？” 那句话仿佛点亮了风予淳的希望，他的眼神闪闪发光。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也许不能，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做。” 妫翾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只要还有希望，风予淳就感觉斗志昂扬。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还会与九儿再相见的。现在，九儿的力量就在他的身体里，这也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陪伴吧。 —— 有许多恶意，来自心底欲望的滋长。 有许多恶意，来自不明就里却根深蒂固的成见。 有许多恶意，来自猜忌、揣测而生的疏离。 日子还长， 该聚首的，总会相遇。 该分别的，总要说再见。 幸会的，错过的，失去的， 都是人生最好的际遇。 每个人终将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些人， 全力以赴，跨越藩篱，携手向前。 复生，即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