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黄天杀录》 第1章 归云夜色照天刀 “你与朝廷作对多年,实在愚蠢至极。” “天道盟太可笑了,这世道不是靠你锄强扶弱就能改变的。” 张客山靠在潮湿的崖壁上,噩梦袭来,一幕幕痛心疾首的场景不断闪现...... “这些年我为盟中尽心出力,无怨无悔。今日幡然醒悟,助朝廷剿灭天道盟,也是出于本心。” “国无常强,奉法者强。你一介武夫,只知伸张所谓正义,可那不过是些小仁小义,你岂能明白世间大道所在。” 他在睡梦中一阵颤抖,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国家要得大治,必先除你天道盟!” “天道盟总寨及一十三处堂口,我都已安排人带领朝廷军队征剿。” 这些话在梦中仍旧反复出现。 跳动的火光中,那副肆意的嘴脸是如此骇人,也如此让他悲痛。 “我既然决心叛盟,如今也更加不在乎你是否能明白。” “此毒乃是西域老人的黄泉待时散,中之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张客山猛地惊醒,周围仍是白茫茫一片。 草木四处围绕在身边,义子张予之依旧静静睡在一旁,万幸还未毒发身亡...... 数个时辰以前。 旷野之中...... 夜色一片漆黑,天无半点繁星,归云庄被笼罩在无边的死寂里。 庄内此时除了数十名护院在值夜,余人大都已经休息。 归老庄主闲坐在客厅中,听着庭院草木之声,悠然翻看着古书,丝毫没有察觉大祸将至。 庄外树林,十余骑人马呼啸而来。 当先那名大汉虬髯环颈,目光如炬。虽在马上,仍是腰身挺拔。 宝刀自他腰间发出一点寒光,在这夜色中显得极为瞩目。 江湖有云,“南天刀 北莽苍”。 这大汉就是人称“南天刀”的天道盟盟主张客山,一手自创的天杀刀法霸道无匹,名垂江湖二十余载。 这其中不光是因他罕逢敌手,更因为他成立天道盟,专杀恶霸豪强,扶济穷苦百姓,为同道中人所敬重。 众人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冲斥而出,紧追义父。 佩刀的寒光刺在他脸上,现出一抹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来。 张客山见他奋力驾马,然而身形不稳,是内息不匀的缘故。 责备道:“予儿,才跑不到一柱香时间,你就卸劲了,内功还是如此不长进。” 张予之一怔:“义父,我一心只想练好刀法,内功故此耽搁了,此月又砍坏三把好刀!” 说着拍了拍腰间佩刀。 张客山早知他会是这个态度,脸上飞快闪过了一丝难言之隐。 “你这孩子,只爱练刀......” 说话之间,一行人离庄子越来越近。 四周的山野中,浓墨般粘稠的夜色下,压抑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将所有人都包裹在内,静静地等待着时机到来。 大山轮廓向远方延伸不绝,归云庄依山而建,依稀隐没在夜色中,甚是气派。 这是张予之第一次随义父出来除恶。 他年纪也已经不小,天道盟干的又是刀头舔血、得罪权贵之事,是时候让其亲眼见识这世道的残酷模样了。 张客山纵马赶到庄前,言道:“予儿,你勿要只沉迷练刀,盟中大小事务也须学会打理。此番带你出来历练,莫忘了多向你二叔请教。” “是!”张予之应声道,“还请二叔不吝教诲。” 副盟主万尽贤立刻催马上前:“大哥过奖,少盟主天资聪颖,我定尽心教他。日前我已派人探明情况,正是这归云庄倚势作恶。” “二弟做事周详,我肯放心,今番便亲手除去这伙恶人。” 张客山说罢,从马上飞身而起,一跃数丈,径直落在大院庄门之前。 庄内早已听得门外马匹嘶鸣之声,一众护院燃起火把赶来。 院内火光人影攒动,脚步嘈杂之声不绝。 只见那大门缓缓开启,为首出来一个彪形大汉,见张客山乃江湖中人打扮,抱拳道:“在下是本庄护院教师刘九,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天道盟,张客山,叫你家庄主出来说话。”张客山冷冷道。 “竟是天道盟张盟主!”刘九大吃一惊,见他气概不凡,衣服上又有白云天刀的图案,不疑有他,“张盟主大名如雷贯耳,小人仰慕已久。” 说完双眼发红,纳头便拜,直接磕了一个响头在地上。 张客山心道,此人如此敬重天道盟,倒不像是装的。他既有这份心思,怎会干那为虎作伥之事。 不过江湖尔虞我诈,天道盟名头又响,当面背后的各路小人、恶人、奸人、贼人,张客山都见得惯了,也并不回应刘九。 刘九身边站着的管家,一听是张客山来了,心知今夜不妙。 急忙拱手施礼:“庄主得知张盟主大驾光临,必感万分荣幸。我归云庄全庄上下久闻张盟主大名,一向十分敬重。” “盟主气概非凡,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弊庄一向本分,盟主大驾,但有吩咐,弊庄必尽心力照办......” 张客山不耐烦道:“休要只管奉承,我今为西村李老汉一家三口人命而来。” 门前众人闻言,俱是一凛。 李老汉一家是寻常农人,家中半夜失火,只留下三具焦烂的尸骨,分别是老头老妪两口子和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儿,还有一个儿子倒是不知所踪。 此案官府追查过一阵,最后结案竟说,并无他人行凶。 乃是李老汉的儿子李朝长年讨不到老婆,寂寞难耐。这一晚忽然对妹妹李素娘动了淫心,夜半要行不轨之事。 李素娘强烈反抗之下,惊动老父老母,见了儿子这副德行,大骂他是无毛畜牲,拿着锄头粪叉一起来打他。 李朝恼羞成怒,兽性大发,失手将老头子推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见闹出了人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老母亲也打死,将妹妹先奸后杀,杀了再奸,一把火毁尸灭迹,逃之夭夭。 官府的这番说辞一传出来,附近百姓都是惊呆了下巴,不敢相信。 这李朝平日里待人真诚老实,虽因家贫打了多年的光棍,但他孝顺父母,爱护妹妹,谁人不知,怎会突然干出这禽兽不如的事。 不过一家四口人,只有他没被烧死,确是蹊跷。官府也迟迟没有查出他确切下落,这桩命案也就慢慢不了了之。 百姓们对此都是见怪不怪,将信将疑。官府判的糊涂案子多了去了,最后都是天道盟出面才将事实查清,为民做主。 因此,茶余饭后就等着天道盟出来主持公道。 可是归云庄的人吃着大瓜,磕着瓜子,万万想不到,天道盟盟主张客山竟然亲自出面了,并且来的还是自己的庄子。 难道这件事跟老庄主有关? 明天有席吃了...... 第2章 我就是一把脑筋急转弯 刘九直面张客山,心里直犯嘀咕,正待分说,却被一只手拦了下去。 却是归老庄主到了门前。 但看他神色复杂,满脸苦笑,叹道:“罢了罢了,此事竟真要牵扯到老朽身上,更不想还惊动了张盟主,老朽属实惶恐。我原因料到,这一天迟早要来,张盟主但请进庄内叙话。” 此类说辞,张客山以往已不知听过多少次,厉声道:“不必故弄玄虚,我且问你,你霸占李老汉女儿不成,便杀人全家,是也不是?” 归老庄主好像早有预感,随即正色道:“老朽也听闻了这桩惨案,李老汉平日勤恳,来我庄上送些瓜菜,钱物都是当面付清,不肯亏欠......” “我与他并不相识,也不知他女儿是何样貌,何来霸占之举?况且老朽半截身子已埋入黄土,于女色早无念想,断不会做那畜生不如的事。” 张予之在义父身后,听得对方矢口否认,火冒三丈。 怒道:“李老汉儿子李朝逃得一命,投我盟中诉冤,我二叔也已查明原由,人证物证俱在,你待如何狡辩。” 身后万尽贤随即拿出一把刀掷于地上:“此是现场凶器,乃你归云庄之物。” 那刀身沾满血污,火光之下,依稀可见刻有“归云庄”三字。 刘九大惊失色,李朝没有失踪,竟去了天道盟! 自命案发生后,坊间的传闻都道,这个李朝半夜不见了,定是被女鬼吸了阳气,不知死在哪个地方。 只因近半年来,到处有青壮男子无故失踪,官府追查无果,对此也是一筹莫展。 十里八乡早已人心惶惶,都说是女鬼到处吸人阳气所致。 故此天一黑,精壮的男人们就窝在家里,不敢出门。这一来,集市上的安胎药倒是供不应求。 归老庄主踉跄向前,拾起刀辨认了好一会儿。 “不错,确是我归云庄的刀。” “李朝兄弟,你再上前对质。”张予之朝身后喊道。 天道盟众人中走出一人,面黄肌瘦,目露凶光。 见了刘九,抬手便指着他,带着哭腔大骂起来:“便是他,带人杀我全家,还替老不死的奸污了我妹妹呀,你们都是丧尽天良的畜生啊!” 刘九怒不可遏,你骂就骂,押什么韵。 “岂有此理!你根本不是李朝。胆敢冒充他人,诬陷本庄,是何居心!” 他横刀立在归老庄主身前,不甘示弱,连声呵斥起来。 “快说,你到底是谁,在此胡作非为,启临一条街,也不打听打听谁姓归,惹恼了我你爹,大刀一挥,血肉横飞,让你叫苦不迭,有来无回!” 庄众都听傻了,张着嘴巴仰视起他。 “你......你,你个天杀的畜牲,放这么多连珠屁,当着张盟主的面,你还敢撒野。” 李朝情绪十分激动,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 万尽贤道:“你归云庄财大业大,肆意妄为,杀人一家,买通官府,现在铁证如山,还敢抵赖!” 归老庄主看着李朝,只能叹息,一言不发。 刘九却不依不饶,大喊道:“小人素闻天道盟一直为穷人主持公道,我归云庄虽然有些产业,都是老庄主祖上积德,数代人本分经营,绝非仗势欺人之辈。” “到底是何人居心叵测,指使这厮欺瞒张盟主,以如此拙劣的手段,把脏水泼在我归云庄身上,万望张盟主明察。” 张客山见双方各执一词,着实有些疑虑。 遂对刘九道:“我见你有些胆量,大丈夫敢作敢当,不要回避。你且详说,他如何并非李老汉之子?” 刘九脸上立现悲凉之色,恭声道:“禀过张盟主,小人与李老汉之女李素娘相识,互……互生情愫。我曾见过她阿兄李朝,绝不是此人。” “你含血喷人!”李朝疯狂叫道,“恶贼,你杀人时的那股狠劲哪里去了,当着张盟主的面,你怎么不敢承认。” 张客山道:“刘九,你一再否认,可有什么指证?” 对方乃道:“李老汉的儿子是左撇子,这人开口就举右手骂我,可不是露馅了!” 张客山随之看向李朝。 “你……你放屁,你......你抵赖。”李朝怒气冲冲,只是骂他,却不怎么会辩解。 “你们这里还有谁认得李朝?可出来指证。”张客山环顾一圈,归云庄众人默然无语。 看样子只有刘九说他认得李朝,这样一来,他所说的都是一面之词,什么用右手还是用左手,谁能佐证。这般争吵,毫无结果。 “刘九,不要欺着他老实巴交,不会辩白,就在我面前作鬼。你要胡扯,拿点真凭实据出来。若是没有,我第一个杀你!”张客山语气十分严厉。 “是,张盟主请勿急。”刘九不慌不忙道。 尽管被张客山训斥,他话语里仍是充满尊敬。 转而面向李朝,说道:“农人常年干活,手上都会磨出一层老茧。你是不是左撇子,一看便知。” 李朝一听,不以为然,大大方方把左手伸了出来。 这虎口周围果真生了一层茧子。 刘九见此,突然厉喝一声:“你还说你不是左撇子!” 什么? 李朝被他这么一吓,有点反应不过来,开口道:“我如何不是左撇子!” 刘九却趁此时,立马张弓,一箭朝李朝射去。 张客山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一箭不徐不疾,是在试探。 箭头奔来,李朝立举右手格挡,却迟得一步,那箭擦着他鬓角而过。 见此,张客山内心一凛,已有判断。 “你不是说自己是左撇子么,怎地又举右手!” 李朝这回反应过来了,心底着实有些惊慌,没有答话。 “再伸右手来看!”刘九又是一声怒喝。 李朝畏畏缩缩,在张客山注视下,不得不伸出右手来。 这右手虎口也是一层茧子,比左手更厚。 而且奇怪的是,比之左手,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多了两处老茧。 “张盟主,其实他并不是左撇子,真正的李朝也不是左撇子,都是我故意诈他的。” 刘九立马走上前道。 “他方才举右手骂我,我一眼就看到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各有老茧,这东西我再也熟悉不过,是长年拉弓的人才会磨出来的。” 张客山微微点头,听他继续说来。 “不只右手,射箭之人,握弓的左手,长年下来也会磨出茧子。故我出其不意,特意以左手诈他,他果然做贼心虚,顺势就承认了自己是左撇子,谁知刚才一试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说着加重了语气:“因而,他本就是练武之人,根本不是什么农人!” 话刚说完,刘九又伸出了自己双手。 他这左右手虎口都有老茧,两对大拇指和食指上也有茧子,确是用惯了弓箭的手。 “张盟主,我双手都能射箭,故此两边都磨出了茧子。” 遂用右手挽弓,左手搭箭道:“小人献丑,且射那边树上第三截树枝。” 说完箭去如梭,一声利响,正中百步开外的一棵大树。 往上数来,箭身正好穿过第三截树枝,只留下一尾箭羽在外。 他这番左右开弓,箭法精熟,确非一朝一夕之功能成。与所说更是一一对证,无不有理有据。 “小人素闻张盟主公道无私,此事还请您细究,不要受了这黄脸儿蒙蔽。” 刘九恭声说完,死死盯着这个假冒李朝的黄脸儿。 张客山看得这刘九胆大心细,机智过人,一下就将真相断了个水落石出,自己更生了喜爱之心。 当下铁证俱在,事实再是清楚不过了,李朝必然有诈。 看着黄脸儿,面色沉沉,就要开口质问。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这里端的热闹!” 话声刚到,张客山只感觉一股连绵不绝的掌力飘至。 心下大奇,此地竟有如此高手! 第3章 铁子铁子,背后捅刀子 张客山转身运气托掌,直奔空中打去。 两股掌力相接,旁人都被震退数步。 顺着手掌看去,漆黑的夜色中径直飞出一蒙面之人,横空持剑直取自己而来。 立刻拔刀迎战,那人转瞬即至。 刀剑相交,“砰”的一声脆响,周围火星四溅。 张客山驰骋江湖多年,平生经历恶战无数,遇见的高手如过江之鲫,何等武功没有见过。 纵使如此,眼前敌人这路剑法却不识得。 但看他挥剑凌厉迅捷,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禁兴致大增。 天杀刀法大开大合,张客山横劈竖砍,招招霸道,刀刀刚猛,排山倒海般攻向对方。 蒙面人手腕疾抖,一柄长剑四处翻飞,异常毒辣,直向张客山各处命门刺去。 两人你来我往,拆过三十余招,不分高下。 然而高手过招,胜败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张客山从容不迫,以退为进,引诱那人攻向自己下盘。 剑影再次掠过,他等的就是此时。 瞅准对方出剑空隙,使出一招“扭转乾坤”,刀锋猛然转向,向那人肩膀劈去。 对方没料到他变招如此之快,容不得有半分细想,急忙反手也是一剑,堪堪挡住,肩膀被震得生疼。 张客山厮杀多年,料敌机变,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招后藏招,此刻算的就是这一剑。 瞬间左手变掌,朝蒙面人腹部一掌打出,攻其难以自救。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应变之快,令张客山也是一惊。 对方竟如凭空生了一只臂膀来,硬生生逼出一掌相接,着实令他佩服。 饶是这一掌接住,对方手上只余招架之功,被张客山内力直冲体内,连退数步,暗暗运气调整内息,这才站定。 张予之在旁看得全神贯注,他首次随义父出门办事,就目睹了这样一场高手对决,乃平生之所未见,哪是山寨中论武切磋能比。 直到义父打退那人,自己竟然没有看清两人出招变化,不禁喝了一声彩。 转而又心生沮丧:世上高手如云,以自己的刀法造诣,何日才能练到义父这般境地。 “天杀刀果然名不虚传!鄙人领教了。” 张予之沉吟间,只听那蒙面人朗声说道。 “承让了!阁下剑法好生了得,敢问是哪门哪派?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张客山收刀入鞘,心道此人好生张狂,方才是有意与我较量。 以他的身手,若是偷袭而来,着实不好应付,想必不是归云庄的帮手。 “鄙人前来只为一桩要紧事,不干涉张盟主替天行道,请恕无可奉告。” 蒙面人说完,转头看向归老庄主,问道:“老儿,这几日你是否收留过一个少女?” 归老庄主眉头一皱:“不瞒阁下,日前确有一个满身脏污的女娃儿来到府上。年纪瞧来,倒是与这位张公子相仿,说是饥荒逃难至此。” “那她现在何处?”蒙面人的口吻分明是在质问。 归老庄主镇定自若:“我施予她衣食盘缠,任她自己走了。” “此话当真?你所言若有半分虚假,不等天道盟动手,我便杀得你满庄鸡犬不留。”蒙面人声音突然凶狠起来。 刘九大怒上前:“你虽武功高强,但想要屠我归云庄,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找死!”蒙面人随手一挥,一枚飞镖直奔刘九面门。 那刘九本有机会躲开,却直挺挺一动不动。 张客山急忙掷出一枚铜钱,“嘭”地一声,在刘九身前三尺之处将飞镖打落,说道:“此人我还需查问明白,阁下勿要滥杀性命。” 归老庄主见蒙面人出手毒辣,严词厉色道:“我众人性命只在顷刻,何须蒙骗于你。看阁下言行,想来也不是那女娃儿的什么亲眷,你倘对一个孩子有什么歹念,老朽劝你还是好自为之。” 蒙面人笑道:“老东西脾气倒是不小,我现下不与你计较。我再问你,她走之前可曾说了什么话?” “她只说要去寻自己父母,哼!” 归老庄主拂袖一卷,不再理会他。 张客山心道,老头子若真怕我杀他,大可谎称那少女已被自己藏起,利用这蒙面人对付我。 危难时刻,他非但没有摇尾乞怜,反而这般义正言辞,不惜开罪一个高手,自己倒对他起了敬佩之心。 蒙面人这时想,小妮子倒机警得很,哪儿还剩得什么父母在。 老东西大祸临头,不像撒谎,打死了他,必与天道盟纠缠。 方才一路寻来,这四周草木幽森,似有人马埋伏,庄子处不宜久留,须赶紧寻那女娃儿要紧。 当下不再为难归老庄主,看了一眼张客山,道声告辞,飞身没入夜色之中。 此人走得飞快,张客山甚是担忧,那少女落他手上,必无好事。得尽快了结此间,去寻那蒙面人问个究竟。 今夜之事大不寻常,依他所见,归老庄主绝非恶人,归云庄乃是被人栽赃嫁祸。 问题关键,就在这谎称李老汉之子的黄脸儿身上。 转头厉声问黄脸儿道:“适才刘九所言,你还有何话说?” 黄脸儿见张客山亲自审问自己,眼神躲闪,一时不敢回应。 张客山心想是了,就要上前拿他。 忽感腹部一阵剧痛,几乎站立不稳。心道不好,有人下毒。 紧接着后腰一凉,猛一回头。 万尽贤来不及拔出匕首,冷哼一声,急忙向后跳去。 张客山一脸愕然地看着他,顿时五内俱焚。 恍然大悟到,难怪今夜之事纠缠许久。这归云庄小小的案子,以万尽贤的能耐,不至于查不明白。 但万尽贤说是归云庄杀人,他没有半分怀疑。 多年以来,这个副盟主精明能干,很多大案经他之手,都查得水落石出,他办事自己是极为放心的。 只是,这个被他视为心腹的天道盟二把手,何时竟起了异心,自己却毫无察觉。 此番来归云庄,肯定是他下的套,有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脑海中一连串震惊和疑问飞快闪过。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盟主之位? 万尽贤此时冷笑一声:“什么左撇子右撇子,毫无用处,你们反正都要死。” “时辰已到,胡嗔兄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话音刚落,黄脸儿早已面露狰狞,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握了一把短刀,与之前的老实样子判若两人。 忌惮地看了一眼张客山,犹不敢上前,乃直奔归老庄主而去。 危急之间,刘九一跃而起,持刀拦住黄脸儿,两人战作一处。 归云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如土色,四处逃窜,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张客山只感到腹中有一股毒,匕首上也喂了毒,两股毒气同时在体内盘旋,交织着剧烈疼痛。 可这一切,也远不及自己心中之痛。 第4章 背叛,竟是这样 全力运气,护住心脉,转头见张予之已躺在地上,面无血色,正大口喘着气。 其他盟人则一动不动,全然死去。 当下无暇防备万尽贤,径直坐到张予之身边,分出一股真气灌入义子体内。 张予之慢慢睁开眼睛,说道:“义父,我……明白了,这厮在客栈饮食中下了毒,我当时练刀去了,就吃得较少,故此现在还活着......可这毒端的......厉害,我长短要死,您千万别为我分心。” “义父不会让你死。”张客山手上加紧了力道。 万尽贤舞开双枪,趁势一枪刺来。张客山另一只手起掌打出,将他震退数步。 “张客山,我是真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气力。” 万尽贤在一旁放声大笑起来。 “你真气总有秏尽之时,黄泉之下休要怪我无情。你与朝廷作对多年,实在愚蠢至极。” 张客山猛地一震。 “二......二弟,竟是这样!枉我信任于你,我......实不明白。” 心中不免万分失望与悲凉:他并非是为了盟主之位,而是投靠了朝廷! “天道盟太可笑了,这世道不是靠你锄强扶弱就能改变的。” 万尽贤把头摇个不停。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如今方才明白,实是天道盟无视法度、为祸一方。即使今日我不杀你,日后你也必遭剿灭。” 说着突然放尖了声音,言语之间尽是决绝:“现今何不成全了我,乖乖束手就擒。我答应你,以后定会做一个好官,绝不欺压百姓。” 张客山闻言,悲愤交加,看着地上众人,哀道:“既是如此,你要你的荣华富贵,尽可冲我一人而来。盟中弟兄本就贫苦,何忍下此毒手。” 万尽贤大笑起来,充满轻蔑之意,朗声道:“可笑!正因为他们苦大仇深,个个视你为天神,你一死,天道盟势必引发动乱,徒增朝廷烦恼。” “告诉你,何止这几个,天道盟总寨及一十三处秘密堂口,我都已安排人带领朝廷军队征剿。此刻,只怕已遭尽数屠灭了。” 什么!张客山直听得脊背发凉。 果然,做事做绝,是万尽贤的一贯手段。 可怜一夜断送了盟中上万弟兄性命,这份给朝廷的进身礼,他可真送得出手。 喝道:“你也是穷苦出身,如何不知官府手段,受那奸人蛊惑。当今朝廷腐朽溃乱,奸臣弄权,贪官横行,污吏当道,民不聊生,是何等惨象,你瞎了狗眼么!” 万尽贤再次摇头道:“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些年我为盟中尽心出力,无怨无悔。今日幡然醒悟,助朝廷剿灭天道盟,也是出于本心。” “呸!” “国无常强,奉法者强。你一介武夫,只知伸张所谓正义,可那不过是些小仁小义,你岂能明白世间大道所在。” 说着把眼一横:“国家要得大治,必先除你天道盟!” 张客山嗤之以鼻:“可笑!正因官府有法不奉,有令不行,才需要我等为百姓出头。你夸夸其谈,自负大志,欲为朝廷奉法,于当今时候,却无异于痴人说梦。且你这卖盟求荣的小人,纵能一时得意,日后终不会有好下场。” 万尽贤大声冷笑道:“你又来妄言这一套,什么报应不爽,真是胡说八道。我曾经对你说过多少次,终是对牛弹琴,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既然决心叛盟,如今也更加不在乎你是否能明白。” “恶贼!这便是你本来面目!” 张客山走出一步,话刚出口,忽地眼前一黑,毒气再次攻心。 强自镇定心神,压住怒火,运起心法,也不管体内真气横冲直撞,五脏六腑快被压作一团,强行把自己全身毒气压了下去。 张予之挣扎道:“义父,我……我拼死拦住他,您快走。” 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劲。 万尽贤得意洋洋,在一旁静静看着道:“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此毒乃是西域老人的黄泉待时散,中之必死无疑!你们父子不要心存侥幸,有什么话,尽早说完。” 张客山脑袋一懵,西域老人擅长炼制奇毒,这回既然中招,绝无生还之理。 见义子临死不惧,犹然惦记着自己,心里又是悲痛、又感欣慰。 笑着对张予之摇了摇头,真气频频灌入他体内,料他暂时无虞,把手轻轻松开。 “道不同,今日分道扬镳罢了。但背叛本盟、毒杀兄弟这笔血账,我现在就要和你算清,速来了断罢。” 张客山声音低沉,以刀撑地,忍着毒气与腰伤交杂的阵阵钻心疼痛,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他此刻万念俱灰,只想在死前竭尽全力诛杀万尽贤,为盟中死难弟兄报仇。 杀气腾腾中,盯着火光下万尽贤的嘴脸,蓦地阵阵往事涌上心头。 不禁念及到,万尽贤为盟中出谋划策,除去多少恶贯满盈之人。 自己待他推心置腹,就是有时责备于他,也是出于公心。他何时转了念头,心向朝廷。 纵使人各有志,自行离去便是,到头来反戈一击,覆灭了整个天道盟,心肠不可谓不毒。 如今要亲手杀了这个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心腹兄弟,不免心头滴血,难过至极。 想起种种,愈发悲怆,拖着刀缓缓向万尽贤走去,一字一句道:“天武十一年,白水城遇伏,盟众万尽贤,独守城门断后,身被三创,杀官兵七人!” “你……还记得......”万尽贤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天武十二年,塔石铺锄奸,善照堂副堂主万尽贤,查明贼窝,率先冲入地道,身中四镖,杀河东双煞!” 对方咬了咬牙,紧紧闭上双眼。 “佑兴元年,泗水渡追凶,正气堂堂主万尽贤,设计截船,飞身抢登,身中数箭,杀长臂鬼何余庆!” 听他数起过往,历历在目,万尽贤嘴唇不由微微翻动,喝道:“不要说了!” “佑兴十七年,副盟主万尽贤,叛盟!勾结官兵,屠戮盟中各处兄弟。于归云庄,亲手毒杀弟兄八人!” 万尽贤猛地睁开眼睛:“废话少说,受死吧!” 手中短枪一挥,张客山不偏不倚,枪头贯穿他左肩而出。 “你如何不躲?”他惊道。 “好,你要逞英雄,我看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万尽贤拔出短枪,霎时鲜血四溅。 顺势再刺张客山右肩,对方仍是一动不动。 他眼睛鲜红,眼里不尽是血水,喝道:“你我今日恩断义绝,放手来罢!” 第5章 挡我者死 万尽贤心下大骇,连忙向后退开,不敢让他近身。 自忖到,我特意日间下毒,已有四个时辰,精准无误,确是此时毒发。 按理说毒已走遍全身,大罗神仙也难救。 再加上匕首也淬了毒...... 不对,我尼玛?!难不成弄巧成拙,套上娃了,又要等上四个时辰。 看着眼前这个凶神,纵使武功盖世,到底也是凡人之躯,还是先不要硬拼,看你能撑到几时。 张客山两肩此时如灼烧般疼痛,加上腰间之伤,直痛得他快要晕了过去。 在这当口,说来奇怪,体内一直汹涌澎湃的真气直冲两肩受伤之处,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一般,令他为之一振。 真气倾泄之时,竟还裹挟着全身毒流,在伤口处并着鲜血喷涌而出。 张客山身心大震:毒势好像消去了大半。 马上气沉丹田,调理奇经八脉,只觉得一股暖流直冲头顶。 连点肩头数处穴道,减缓伤口流血。 试着运气,一掌打在旁边大树之上。三尺粗的树干轰然折断,整棵大树倒塌下来,搁在两人中间。 万尽贤吓得魂飞天外:等了这半天,张客山不仅没有毒发身亡,反而恢复如常,我尼玛,这到底是毒药还是补药? “狗贼!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弟兄们!”张客山怒吼道。 万尽贤连连后退,自己如何是他对手! 眼见这桩大功难以告成,马上掏出一支火箭,点燃引信。 随着一声炮响,火光腾空而起,在夜空炸开,十分耀眼。 远处旷野中立刻响声大作。 火光照见处,对面马蹄四起,刀枪林立。尘土飞扬之中,大队官兵正朝这边急速奔来。 与此同时,一阵箭雨已从天而降。 万尽贤见官兵下手毫不留情,连自己死活也不顾了,轻蔑地啐了一口。 四下一望,立即躲入刚刚被张客山打断的那棵大树树干之下。 张客山冒着箭矢,急忙朝张予之扑去,挥刀打落数箭。 环顾四周,骑来的十余匹马纷纷中箭,受惊奔逃,带得尘土四溅而起。 他一吹口哨,一匹黑色骏马身上扎着几根羽箭,穿过烟尘而来,正是自己的坐骑墨骢。 “好马儿。”张客山一手挥刀格箭,一手将张予之抱上马背。 归云庄内,中箭者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刘九本与黄脸儿打得难解难分,在这阵箭雨下,两人也不敢恋战,即刻各自跳开躲箭。 归老庄主行动迟缓,已身插数箭倒地。刘九见状,复又冲入呼啸的箭阵中,扑到老庄主身上,自己背后登时挨了两下。 “是王......王化仁!” 对方拖着苍老的声音,用力说完这几个字,即刻闭上了眼睛。 刘九心中一凛,不错,定是那王麻子从中作梗,害我庄子。 见老庄主已然身亡,悲痛欲绝。耳听得又有箭支飞来,自己无从躲闪,就要毙命。 忽地张客山在旁赶来,一只手将他从背后抓住,往上一提,身体已落于马背之上。 官兵此时已全部包拢,将庄前重重围困。 张客山驾马急转,带着张予之、刘九二人,欲寻出路。 定睛看去,四周足有千余步骑,正列队死死逼近。 此时敌众我寡,张客山毫无惧色,纵马拍刀,直冲敌阵。 刘九趁机大喊道:“你们都是穷苦出身,当兵不去杀胡虏,如何要帮狗官来拿天道盟张盟主!” 天道盟的名头一出,许多士兵当场都愣住了。 再加上张盟主这如雷贯耳的三个字,他们已是大惊失色:今晚要拿的竟是张客山! 刘九这番话直击众人心头,人群中泛起一阵犹豫,一阵彷徨。 有早已敬仰他的,有不住好奇他的,纷纷注视着张客山,止步不前。 “擒杀贼人者,重重有赏!” 队伍中一声厉喝响起,那带兵的将官甲胄鲜明,不断挥舞着马鞭。 “杀!给我杀!” 在他催逼下,眼前几队亲兵即刻冲来。 张客山大喝一声,短兵相接之际,那刀快得看不见影子,飕飕数声,瞬间已有十余人倒地。 余下兵卒被这威势吓呆了,愈发不愿靠近。 那将官高头大马,立于兵众之中,见状大为恼怒,拉满弓弦,瞄准张客山一箭射去,正中他肋下。 得意之间,只听张客山暴怒一声,折断箭杆,勒转马头,大喊道:“张客山头颅在此,尔等家有老小要养,杀我立功者,一世无忧!被我所杀者,早归极乐,不怕死的便上!” 朗朗话音回荡在夜色之中,尚未停息,他早已怒目圆睁,刀光闪烁间,气势如虹,直奔那将领而来,吓得对方座下马匹也连连后退。 万尽贤爬出树干大喊道:“段将军小心!” 这段将军听在耳中,却反而慌了神。 此刻,跟前士兵已被张客山气概所慑服,慌乱四走,眼看无人抵挡。 只可惜墨骢负重三人,张客山速度稍缓,段将军趁机摸到箭支,慌忙再次拉满弓弦。 张客山正面相对,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在弓弦响起的刹那,从马上一跃而起,于半空抓住射来之箭,反手挥去,正中对方肩头,将其打落马下。 自己腰身一摆,顺势落到对方马上,大喝道:“挡我者死!”横刀再次冲入敌阵之中。 此番不用分心照顾张予之,单刀直入,犹似虎入羊群。 刀锋虽是无情掠过众人,也像长了眼睛似的。 遇着硬拼的,便即见血封喉;遇着惊慌的,陡然一转,不愿伤他们性命。 敌军见到了如此关头,他尚且游刃有余,刀下留情,果然不枉南天刀威名,心底越发佩服。 但有不知死活还要上前的,尽皆被张客山砍得血肉翻飞。 这一番冲锋,杀得敌军鬼哭狼嚎,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千余人乃是你挤我、我挤你,拼命地往后退。 万尽贤眼见张客山单人独骑,在这枪林刀树间赫然豁开了一个大口子,心内只能干着急,大骂官兵尽是废物。 刘九在后奋力催马,护住张予之。飞马掠过将官身边时,俯身拾起弓箭,紧随张客山杀出。 身后又有骑将追赶而来,刘九反身搭弓,连开三箭,当先三人应声落马。 段将军狼狈站起身来,眼看三人两骑策马而去,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中,心底好不恼怒,口中大骂不止,急声令兵卒追赶。 众人却是战战兢兢,生怕再有箭支射来,谁也不敢冲在前面。 在这混乱之际,耳听马蹄声去而又返。 黑暗中骤然一声怒喝先到,随即一道黑色闪电划过。 只见张客山已然换了马匹,此刻身骑墨骢,跃在半空,在众人惊恐的仰望下,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这千余名官兵尚自惊魂未定,刚才还庆幸在张客山刀下逃得一命,哪里能想到他竟一人一骑又杀了回来。 追出去的人还没跑上几步,顷刻间就调转脚跟,只顾逃跑。 张客山纵马冲过人群,欲突进去取那段将军首级。 适时后军又一阵箭雨射到,他挥刀格挡之际,前方阵型复拢,已失去刺杀良机。 策转马头,就朝官兵左翼冲来。 这一冲如疾风吹向麦浪,惊得一拨人不断向后退去,乃是推的推、跌的跌,又被他惊倒数人。 张客山回马拍刀,又朝右翼冲去。 他人马冲到哪里,官兵便退到哪里,一大群人全部龟缩在归云庄前,甚是滑稽。 张客山见官兵士气已衰,一时肯定不敢再紧追而来,大喝道:“姓段的和万尽贤人头暂且寄下,我定日后来取。” 说完拨马而走。 第6章 灭门,没这么简单 归云庄前,段森看着一地尸体,脸色阴沉得像黑炭一般。 “万尽贤,你不是说必能杀了张客山么,如今这么多人,还叫他扬长而去!” “还有,你们这些废物,个个领着朝廷的粮饷,却吃里扒外,要上不上,对贼人手下留情,该当何罪!” 他大声训斥起来,众士兵都低着头不敢作声。 万尽贤赶忙解释道:“将军息怒,张客山父子身中剧毒,徒逞一时之能,性命只在顷刻。他此去必定上青云观求医,我已在山下谷口埋伏人手,谅他插翅难逃。” “不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现在就带人给我去追。”段森怒气冲天,毫不客气“若见不到张客山人头,隍相跟前,你我都不好看。” “是,我现在就带人去追。” 万尽贤应道,一声招呼,周围士兵却是无精打采,不情不愿挪动着脚步。 更有甚者,连睬都不睬他。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段森,对方心知肚明,这帮士兵心里终归是向着天道盟的,现在知道了万尽贤的身份,对他这个出卖天道盟的人根本不会服气。 可自己方才被张客山杀得惊魂未定,哪里敢亲自带人去追。 转眼看向归云庄内,一腔怒火油然而起,喝道:“料张客山也活不了多久,这庄子敢勾结天道盟叛乱,先将剩下的反贼杀光了,再去追拿贼首。” 手下听他命令,松了口气,也不敢再计较是非,带着士兵进了庄子,见着人就杀。 段森唤来黄脸儿道:“你速叫王化仁府上的人过来,这庄子归他了。” 对方领命而去,留下万尽贤对着段森,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颇有愧疚之色。 “尽贤老弟,方才是我心急了。”段森冷静下来,出言抚慰道。 “张客山武功绝顶,不可一世,率领天道盟为祸乾国二十余年,着实令隍相忧心。此番你能弃暗投明,不负所望,让张客山沦为丧家之犬,算是威风尽灭了。其余贼窝,务必加紧剿杀,一个不留。” “请将军放心,天道盟的情况我了如指掌。除了西南叛乱,无力伸手外,天道盟其余各郡秘密堂口,我都已按将军吩咐,精心部署人去了,必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相信很快便有捷报传来。” 段森点头不已,道:“如此必是大功一件,隍相定然欣慰。” “记住,无论抓不抓得到张客山,他都非死不可!” 对方眼睛一眯,话中有话。 万尽贤脸色郑重,拱手道:“这是当然,在下明白。” ...... 张客山和刘九冲离庄外数十里,果然不见后方有人马追来。 各自下马稍歇,从行囊里取出伤药,处理了人马各处伤口。 只是自己腰间匕首插入太深,他一时不敢拔出,乃任其插着。一手握缰,一手为张予之灌输真气。 眼见义子气若游丝,若不尽快医治,自己真气耗尽之时,便是他丧命之际。 想到自身这股真气玄之又玄,莫名其妙解了所中剧毒,要是依法为张予之放血,运功逼毒,或能见效。 但看到他现在这般身体状况,再添新伤又怎么熬得住,只怕会一命呜呼。 心焦不已之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此地距云生谷多远?”他问刘九道。 “云生谷?只要半日路程,不过......” 刘九停顿了一下,“青云观凌虚真人虽然医术绝伦,但轻易不见外人,小人听说皇上几次征他入朝,也被他婉言拒绝了。” “这个我知晓,我自去求他。”张客山听闻路程不远,大为宽心。 “小兄弟,我看你弓马娴熟,武艺是军阵架势,可是曾当过兵?” 刘九回道:“张盟主好眼力,小人确是当过兵。” 说着便将自己经历如实相告。 这刘九年幼时,父亲于徭役途中病亡,后又闹起饥荒,母亲也惨遭饿死。 他靠给地主家放牛为生,常羡慕地主家的儿子有书读,也偷偷趴在私塾外面,跟着学了不少诗书。 年龄稍长,更明事理。思当报国,便去投军,因两臂有力,当了一名弓手。 军中长官见他作战勇武,后又攫他做了骑兵。 三年前横河滩之战,琰国三万军队杀得乾国十万人马大败,刘九便在那一战中负伤。 当他从死人堆里醒来时,发现那些英勇杀敌、志同道合的好弟兄已全部战死,不禁痛哭流涕,愤慨满怀。 想起朝廷奸臣当道、党同伐异、打压忠良,军队之中也是贪腐横行、纪律涣散。 克扣军饷、杀良冒功等事更乃家常便饭,因此兵无士气、将无斗志,全军战力低下,乃有此惨败。 心灰意冷之际,不想再回军中,便流落江湖,四处谋生。 辗转来到了归云庄上,得归老庄主收留,见他忠厚有武艺,便让他做了护院头领。 刘九说到动情之处,眼眶不由得红了。 张客山听闻他的经历,叹道:“举世混浊,大丈夫有心报国,却无容身之所。小兄弟,我等都是天涯沦落之人,你可切莫再以小人自称。” 刘九恭声应了。 张客山又道:“我还有一事相问,之前那蒙面人飞镖打来,你怕误伤了归老庄主,乃是动也不动。你忠心至此,如今老庄主因我而死,你不杀我报仇么?” 刘九慌忙解释道:“张盟主万勿自责,您几次出手相救,小人......不,晚辈肝脑涂地,无以为报。我归云庄此次被人陷害,必是启临城王员外王麻子所为。” “启临城那个王化仁?”张客山紧声道。 “对,那王麻子是启临城中第一富户,到处侵占田地,他府中管家为此,曾几次使钱财笼络我,都被我拒绝,不过......” “不过什么?” “晚辈总感觉,他们对归云庄另有图谋,不单单是觊觎田土这么简单。” “如今肯定是急不可耐,杀了素儿一家,嫁祸归云庄,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此仇不报,我枉活于世。” 张客山怒道:“难怪归老庄主说什么原因料到,却是在说王麻子。我也听说过那王麻子的恶名,早有意除之,只是被万尽贤所劝,说归云庄同是他一伙。此番下山,就是要先来归云庄,再去王麻子那里。” “只是......只是没想到,被万尽贤骗得我好苦。他和王麻子还有官兵,想必勾结到了一块,诱我来此,就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归云庄,再杀我领功。” 停顿了一会儿,兀自哀声道:“可惜我天道盟上万人一夜之间......我也不配做什么盟主了,小兄弟,待我求凌虚真人医治犬子,再与你一同报仇。” 刘九听他说出原委,愈加愤恨。 他说乃要为归云庄报仇,自己也正有此意,能与张盟主同行,手刃仇贼必定大有把握。 当下感激不已,宽慰他道:“事已至此,前辈且勿太过伤心。去云生谷我熟悉道路,您请随我尽快赶路。” 两人纵马飞驰,不过数十里,却见路上每隔不远便有农舍着火。 张客山沿路查看,各处房屋都无人生还。 死者伤口都在要害处,血迹才凝固不久,均被一剑毙命。认出是归云庄前那蒙面人的剑法。 心道此人太过歹毒,尽皆不留活口,他所寻那少女必牵扯极要紧之事。 依他的性子,遇上这等事,必要亲自去杀恶人。可现下分身乏术,哪有工夫去寻。 行到天将发蒙,两座大山出现在眼前。刘九道:“前辈,那里就是云深谷。” 只见两山山脉绵延不绝,山体云雾缭绕,山峰尚在云层之上,不可望见。 两山中间,山谷处白茫茫一片,隐约现出几片绿色。 谷中鸟啼清脆,声声悦耳,悠然传来。 山下农家此时升起袅袅炊烟,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张客山看着眼前景象,悠然神往。内心感叹,若得天下太平,世人都如这般自在,无忧无虑,方是我辈所求。 刘九在旁说道:“这谷中迷雾重重,又多毒虫猛兽,生人莫能进去。张盟主有伤在身,可缓缓而行,晚辈愿在前开路。” 张客山笑道:“小兄弟一片好意,张某心领了。这点伤暂时还不碍事,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凌虚真人。” “晚辈也是第一次来这谷中,但闻此谷寸步难行,无人知道青云观所在......” 张客山愁眉紧锁:“如此倒要费些周折。小兄弟,谷内颇有危险,你就此止步吧,我一人进去便可。” 对方立马说道:“晚辈久慕凌虚真人大名,也想一睹仙容,今日有幸与张盟主同行,请您万勿嫌弃。” 话虽如此,张客山知他实是为了护送自己,乃道:“张某在此谢过了。” “晚辈不敢。” 他见张客山仍有愁容,更道:“传闻凌虚真人已有上百岁,天下战乱不休,他虽避世,也经常派弟子四处施药救人,善事做了不少。张盟主亲自前去,真人必定愿意帮忙。” 张客山笑了起来:“高人隐于世,非我等俗人所能猜透。小兄弟是有心之人,我们这就进谷寻路罢。” “嗯,谷中只要有人通行,便会有路。就算没有,我们也趟出条路来。”刘九语气十分坚决。 张予之浑身剧痛,一路迷迷糊糊听他俩说话,此刻终于有力气张口了,问道:“义父,我们到了么?” 张客山见他有了些精神,不免担心是回光返照之迹,应了一声,忙运起真气替他疗毒。 “义父,别再浪费真气了,我知道命在顷刻,只恨不能手刃万尽贤并那黄脸。” “傻孩子,别胡说,阎王爷想要收你,也得先问过义父同不同意。凌虚真人定能医治好你所中之毒,那时我们再去手刃仇贼。” 张予之微微点头,脑袋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第7章 浓雾深处 见义子暂时无恙,张客山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两骑三人就朝谷口行去,但见两边山壁露水潮湿,藤蔓丛生。谷中深处不时传来几声猿啼,凄厉地回荡在半空之中。 越往里走,山路越窄,缕缕雾气环绕周身,饶是太阳初升,也射不穿这些白雾。远处尽是一片白色,几不可见。 “停!”张客山突然道,他下意识握住了宝刀。 只见路边雾色之中隐约站了几个人。 刘九朝人影方向喊话道:“请教阁下,可知青云观怎么走?” 那人影一动不动,也不答话。 刘九又问了几声,仍然不见对方动静。 张客山示意刘九看好张予之,自己一踏马镫,径直冲了过去。 “哪里来的泼才,在此装神弄鬼!” 临近那人影,终于看得真切,竟是个死人,还是个当兵的。 立马停住身子,落于地上。 放眼四周看去,山壁边横七竖八倒着几十具尸体,竟然都是官兵。 上前仔细查看尸体伤口,猛然道:“那蒙面人也进谷了!” “又是尸体?”刘九反应道,“难道那少女也进去了,被他一路追寻到此处?” “应是如此。”张客山点了点头:“这些尸体俱是官兵,看样子与归云庄的是同一拨人,人手不在少数,已遭那蒙面高手杀散了。只是......官兵为何会出现在此?” “莫非他们知道前辈会来?” “是了!”张客山回过神来,“定是万尽贤那厮事先埋伏官兵于此!” “他做事一向完备,算计颇深,料定我们中毒之后如若逃脱,必来这云生谷求医。如此备足后手,执意要取我性命,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好二弟!” 说着说着,大笑之声充斥山谷,布满了凄凉之意。 刘九急忙道:“前辈,这个狗贼如此厉害,他既料到我们会来此处,肯定也已率人马追赶。前辈神威赫赫,虽有伤在身,自也不惧他们追兵。但少盟主不省人事,难免让您分心,此刻耽搁不得,须赶快前进。” 张客山听闻,知道刘九已看出来,自己是有意要留下截杀追兵,故而出言劝慰。奈何出于一时愤怒,却是杀意太盛了。 回道:“你说得对,解毒要紧,我们继续赶路。” 挨着山壁走了半个时辰,地上草木渐深,马匹行路愈来愈艰难。 四周已尽是浓雾,目力所及只有一两步远。 再走时,那山壁陡然转向。 张客山不敢贸然前进,说道:“小兄弟,你在此看着人马,我去探探路。” 下马沿壁步行,才走得几步,不料一脚踏空,整个人跌落空中。 急速下坠之中,赶忙抽刀,奋力一捅,刀身插入石壁之中,整个人持刀挂于峭壁之上。 向下望去,脚下白雾一片,当真深不可测。 忙伸出另一只手四处摸索,好在抓到一只碗口粗的老藤。便抽回刀来,双手抓着藤蔓往上爬去。 听得刘九在上面急促呼唤自己,立马回道:“此处有悬崖,不要乱动!” 刘九依言站在原地,口中不停发出声音,助他辨别方向。 张客山暗自夸赞起他,在浓雾之中又爬了一段,直到刘九声音近在彼处,估摸好距离,奋力一跃,脚下“咚隆”一声,终于又落回平地之上。 “雾太大了,这路不好走,一个不小心就得粉身碎骨。”张客山忧心道。 刘九环顾各处,确实不敢大意。 当下心念一动,挽弓搭箭,对着四周各射一箭。 侧耳听了半晌,箭支全部如泥牛入海,了然无声。 箭去无回应,两人四目相对,周遭不是万丈深渊,就是无比开阔之地。 莫要说尚不知青云观何在,就是知道地方,在这茫茫白雾中,倒是怎生行路? 纵是张客山看惯了刀光剑影,如今面对义子体内无形之毒,就如同置身于这缥缈的云雾中,茫然四顾,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张予之忽然再次呻吟起来。 张客山赶忙扶他坐好,运功压制剧毒。 毒气走得更加蛮横了,他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勉强将其压了下去。 自己也已快精疲力尽,就此瘫靠在崖壁之上。 “前辈,您快休息下吧,少盟主应该暂时没有危险。”刘九关心道。 “不必......” 话未落音,体内真气一阵翻涌,五脏六腑疼痛欲裂。 立马调匀内息,疼痛方才慢慢消退。 靠着身子,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刘九也已十分困乏,见他安然入睡,从行囊中解了两块布出来,小心披在他和张予之身上。 自己则坐在一边守着他俩,不敢睡过去。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见张客山在睡梦中一惊一乍,不时发抖,口中断断续续胡言乱语,都是与万尽贤有关,不禁大为紧张。 张客山这时猛地醒来,一看张予之仍静静睡在一旁,呼吸匀畅,方才舒了一口气。 “前辈,可是做噩梦了?” 张客山默默点了点头,苦笑一声。 “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打紧。” 起身又走出几步,这浓雾还是一点也没散去。 不由叹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天要亡我予儿?” 刘九一听上天无路,惊醒道:“前辈,何不顺着这藤蔓爬上去,或许上有出路。” 张客山闻言,连声称是!便要他照看好张予之,自己再去探路。 说罢找到一根老树藤,用力扯了扯,确定结实无比,当下缘藤而上。 他年少时就在山中砍柴,攀爬之活自然不在话下。 不一会儿,已爬出十余丈高,伸手向上一摸,果然摸到了平地。 小心爬了上来,这上面的雾却淡了一些,约可见四五步之远。 往周遭走出数十步,心下踏实,舒了一口长气。 四周此时静谧得出奇,张客山有种不好的预感,莫不是那蒙面人就在附近? 忽然间,一声虎啸自雾中传出,响声震彻山谷。 张客山一凛,听这声音,老虎离自己不远。在这白雾之中,竟一直没有发觉。 他自是不怕老虎的,数年前就曾于深山中杀死过一只猛虎。 只是以声音来判断,今日这只大虫,怕要比当初那只要雄壮凶猛得多。 这谷中果真处处凶险,不过这畜生想要吃我,还得看你嘴硬还是我的刀硬! 拔刀护住周身,闭目凝神,细听那大虫低吼之声。 慢慢感觉分明,它正在逐渐靠近自己。 全神贯注之时,那声音转而又消失了。 他知道老虎瞄准了自己这只猎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在悄悄逼近,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遂收住全身,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离身大约七步之处,猛地传来草木踩踏之声。 来了! 张客山听音辨位,眼睛一睁,侧身闪过。 只见白雾之中猛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仿佛巨木一般横在自己头顶。 他瞅准时机,使刀斜上一劈,正中老虎后腿。 那畜生吃痛怒吼,转身又消失在雾中。 随即不远处嘶吼之声大作,震耳欲聋,林中飞禽走兽四处奔逃。 张客山弯腰后退,用手拨打身旁草木,扰乱老虎听力。只待它再次扑来,就一刀结果了这畜生。 在这高度紧张的搏命之际,白雾中毫无防备,竟蓦然传来了几声孩童哭叫。 张客山一怔,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那哭声越发响亮,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心道不好,这孩子想必要命丧虎口,我倒怎生救他。 耳听得声音越来越近,对方似乎正朝这边走过来。 接着又是一阵草木弯折之声,老虎好像抛下了自己,快速向孩子那边扑过去了。 人命关天,管不得这么多了! 张客山循声急追而去,冲开迷雾,觅得老虎所在,刚要挥刀,却猛地收住。 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老虎背上,正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童。 第8章 神之一手 只见这孩子圆头圆脑,白白胖胖,四肢一节一节,就如莲藕一般。 额上一撮垂髦,身上穿个红肚兜,光着屁股,斜挎一个黑色小布袋,体态相貌甚是可爱,活像是年画中走出来的娃娃一样。 那娃娃丝毫没有在意张客山,兀自使劲揪着老虎的鬃毛,边打边责怪道:“臭喜儿,叫你乱跑,我一个人好怕,打死你,哼!” 之前还凶猛无比的老虎,此刻在这孩童胯下竟像猫儿一般温顺,只是低着头任他拍打,还不断伸出舌头舔舐着男童的手掌。 那男童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看着张客山,气鼓鼓地说道:“坏大叔,你怎么打伤了天真的老虎!” 张客山心想,这真是闻所未闻。幼童骑着个猛虎,还说是天真的老虎,自己莫不是毒未除尽,产生了幻觉。 “你是说,这老虎很天真?”张客山痴痴问道。 “对!嗯,又不对。是我的名字叫天真,嘻嘻嘻。” 小孩看着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老虎朝张客山低吼不断,露出一对尖利的牙齿,足有常人小臂那么粗,好像在警告他不要伤害天真。 天真拍拍它,小嘴嘟嘟道:“喜儿乖,他不是有意打伤你的。我看他不是坏蛋,刚才那个大鼻子才是坏蛋。他还要用剑来刺我,还好你把他吓跑了,你再看到他一定要帮我好好咬他。” 老虎昂起头叫了两声,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回头舔舐着腿上伤口。 天真从小布袋中掏出一个瓶儿,把里面的粉末倒在老虎伤口之上,血流立止。 张客山心惊道,这药如此神效,这小孩必大有来头。 他说的那个使剑的大鼻子,尚能在这只老虎口下全身而退,必是那蒙面人无疑了。 这恶人武功高强,嗜杀成性,连这般可爱的孩童也要下手,我虽身上有伤,若再撞见,拼了一死也要除去他。 随即对天真道:“这位......这位,嗯,天真小童,你怎么骑着老虎在这里啊。” 天真双手叉腰,嘟起圆鼓鼓的小嘴道:“请叫我天真,我才不是小童呢,我今年六岁哩!这老虎是我的伙伴,是师父送给我的,它叫喜儿,和我岁数一样大的,嘻嘻嘻......” 张客山看他一脸较真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张予之幼时模样,顾自笑出声来。 天真却以为他嘲笑自己,小脸一变,顿时哭了起来,眼泪流得像断了线的珠子,四肢乱摇乱摆。 “天真只是偷偷下山摘果子吃,你们就都欺负我。那个大鼻子坏蛋抢了我的火石和草草,我迷路了,回不去了。你一来又打伤了喜儿,还要笑话我,我......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师父听。” 张客山见他如此可爱,果然是天真烂漫,不由心生怜爱,抱起他哄了起来。 “天真乖,大叔给你摘果子吃。大叔有火石,可以送给你,你丢了什么草草,大叔帮你抢回来。乖天真,你师父又是谁啊?” 他经历了一夜的厮杀奔波,此时却又怀抱孩童吵吵闹闹,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意,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 天真一把鼻涕一把泪擦在他身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真的?大叔可不许骗人!” “大叔当然不会骗天真。” “可是那大鼻子坏蛋好厉害,喜儿都咬不到他。” “大叔碰到那坏蛋,就帮你打他,给天真出气。” “那最好了,你能打伤喜儿,肯定也能打赢那个坏蛋。” 张客山看着无辜的老虎,哑然一笑。 “大叔,我们先找草草吧。草草生在崖壁之上,到处都有,但是我采不到。只要拿到草草用火石点燃,就可以回家去了,嘻嘻嘻。” 天真顿了一下,又想到什么。 “大叔,你是不是还问了我师父那老头啊?” “对呀。”张客山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道号叫作凌虚子,天真还没有道号,嘻嘻。” 张客山一听,果然,这孩子奇异非常,竟是凌虚真人的徒儿,喜悦之情直溢心头。 “大叔这就帮你采草......草草。可是这雾好大,大叔看不清,那草草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草草是干的,别的都是湿的。”天真认真答道。 张客山放下他,摸到一处山崖之下,纵身而上,在半空抓住一根老藤荡来荡去。 瞧见崖壁之上苔藓斑驳,草木丛生,不少缝隙里却生有许多枯草。 抓了几把细看,这谷中湿露沾衣,那草上面的露珠却一碰就掉;草身通体枯黄,似是极易点燃,不由啧啧称奇。 刚跳下来,就看到天真跑到了脚下,正背对着自己,光屁股打在外面,身体左摇右晃,双手在地上乱摸,口中兀自道:“掉了好多草草,天真帮大叔捡草草......” 张客山会心一笑,把手里一大捧枯草给他:“就是这种草草吗?” “哇,大叔好棒,一下就采了这么多草草。” 天真欢呼雀跃,“师兄们都叫它燃灯草,只要把它点燃了,雾气就会散去,就能看到路啦。” “那大叔马上下去给你拿火石上来,大叔还有同伴在下面呢。” 天真胖嘟嘟的小手专心拨弄着燃灯草,口中喃喃道:“那你们一起上来给我摘果子吃哦。” 张客山答应了他,就藤而下,把这一切告诉刘九。 刘九先前也听得老虎狂叫又止,正为张客山担心。 这下听了他的描述,满腹狐疑:张盟主体内怕是隐毒未除,出现了幻觉。 “这两匹马儿顾不上了,任它们原路回去吧。”张客山道。 刘九心道,他还清楚这是两匹马,不是三匹马四匹马。 一同卸下行囊并马鞍、缰绳诸物,把火石、伤药等带在身上。 张客山拍了拍墨骢,不舍道:“老朋友,你自由了。” 墨骢嘶鸣几声,蹭了蹭张客山的肩膀,转身带着那匹军马向谷外走去。 他腰上有伤,就由刘九背了张予之,匆匆往上爬来。 再上到山壁之时,天真正张开双腿坐在老虎前面,专心玩弄着它长长的胡须。 刘九惊得目瞪口呆:我也中毒了? 用力揉了揉眼睛,不由感叹道:“还真有这等奇事。” 老虎见有生人,对着刘九大声吼叫起来。 天真照着它脑袋就是一下,喜儿立马不作声了。 回过头来,看到刘九背了个人,天真手舞足蹈道:“我也要背,我也要背。” 张客山将火石掏给他,天真却忘了这回事了,仍嚷着让刘九背。 “天真不要急,大叔先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他随即拿过燃灯草道。 天真开心地点点头:“好呀好呀,大叔快变来。” 张客山乃运气于掌间,一掌拍出,草团瞬间火光四射,烧出缕缕蓝烟来。 这烟一路散开,所到之处,雾气顿即消散。 天真蹦蹦跳跳拍手叫好,喊道:“喜儿,大叔好厉害,你看你看。” 喜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继续埋下头去。 张客山看这雾气散开,旁边一棵大树上结有不少野果,飞身跳去,摘了一堆果子下来,捧到天真面前。 这下可把天真高兴坏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啃得满嘴汁水,还往老虎嘴里塞。 喜儿只得顺势吃了几个,然后偷偷转过头去,把剩下的果子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老虎还吃素,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刘九拿着果子,边吃边笑道。他与张客山奔波一夜,粒米未进,已是饥肠辘辘。 张客山把果子捏烂,汁水顺着手掌流在张予之干枯的嘴唇上,让他慢慢吃了进去。 天真已不知何时走到张客山身后,之前万尽贤的那把匕首此时还插在他腰间。 “咦?”天真见到直挺挺一个刀把,好奇不已,“大叔的造型好别致啊。” 顺手将刀把拔了出来。 张客山疼得大叫一声,伤口血流如注,登时昏死过去。 第9章 退,退,退...... 刘九大惊失色,急忙拿出带着的伤药往张客山伤口上敷。 撒了整整一瓶,那血仍是泂泂往外流。 天真惊慌不已,将刚才的瓶儿拿出来,把药粉倒在张客山伤口之上。 又倒出一些在手上,顺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这才用手摁住伤口。 见血流止住了,天真这才哇地大哭起来。 “大叔,大叔,对......对不起,天真太贪玩了。你快醒醒,醒醒,呜呜呜......” 刘九见这药如此之神,忙把衣服撕下一块,帮张客山包扎好,出言安慰起了天真。 张客山慢慢转醒,天真哭声立止,又把瓶中粉末往张客山嘴里倒。 他强忍疼痛,哪里忍心责怪他。 也学着天真的口吻说道:“咦?天真这宝药好别致啊。” 天真破涕为笑,说道:“大叔,这不是什么宝药哦,药庐里有好多的。” “天真,能不能把你的药给这个大哥哥吃一点,他中毒了。”刘九不禁问了起来。 “中毒哇,我也有解毒的药,呐,给你。” 天真拍拍小布袋,从里面又拿出一个瓶儿。 刘九小心翼翼接过药瓶,把药粉同野果汁水和在一起,往张予之口中引入。 张予之呛得咳嗽了几声,说道:“多谢天真弟弟的宝药。” 过了一会,仍是萎靡不振,并不见效。 刘九想起天真方才帮张客山上药的情景,支支吾吾,试探道:“天真,这......这药是不是得......得先让你舔一舔,才有用啊?” 天真捂着肚子咯咯大笑,“才不是呢。” 随即有些难为情起来:“药儿甜甜的,天真贪吃,刚......刚才只是忍不住舔了一口......” 刘九听了,直是哭笑不得。 天真随即趴到张予之身边,用小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只感觉滚烫无比。 “这毒好厉害呢,我们得找师父帮忙才行,从这里回去还要一个多时辰的。” 张客山在药力作用下,伤痛渐止,脸上回复了些血色。又强行运起内力,为张予之输了些真气,自己就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刘九慌道:“前辈不要紧吧?” 张客山闭目调整内息,“无妨,我们这就动身。” 天真凑过来,心疼地伸出手掌,帮张客山擦干净血迹。 手上被血弄得黏乎乎的,转身就在老虎皮毛之上蹭了起来。 喜儿委屈地把头埋在地上,只装作没有看见。 刘九已采了许多燃灯草,捆成火把点燃。天真欢天喜地,非得要自己举着火把,骑了老虎在前面带路。 四人一虎,沿着山道盘旋而上。 走过数个山头,穿过层层云雾,此刻旭日东升,光芒万丈,白雾终于消失不见,周边视野开始变得越来越开阔了。 山上苍柏青松迎风而立,飞泉瀑布轰隆作响。向山下望去,四周地势尽收眼底。 但见良田紧密,水光粼粼,如豆腐块一般纵横排列在山体之间。田边立着的茅屋,在高处看来,只显得指甲盖般大小。 极目远眺,青云观终于映入眼帘,就屹立在几人头顶的一座高峰之上。 快走到山上之时,天真停了下来,放声大喊:“无邪,无邪,快出来!” 刘九自言自语道,还真有个无邪。 只见山道尽头一群鸟儿惊起,接着一头优雅的白鹿出现在晨曦之中。 鹿背上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孩,头扎两个小鬏,除了多穿一条青布短裤之外,和天真穿着并无不同,俩人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无邪抱着白鹿的脖颈,飞奔下来,一路如履平地,喊道:“天真,你又溜下山去玩了不肯带我。你现在才回来,师父那老头儿知道了,肯定要罚你抄背经书。” “略略略......”天真吐了吐舌头,从布兜里掏出几个野果递给无邪。 “我去摘果子了,是这位大叔给我摘的,你吃。” “谢谢这位二叔。”无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山上难得上来外人,无邪见到他们,显得十分新奇和开心。 接过果子咬了起来,同时也塞了一个到白鹿嘴里。 那白鹿盯着张客山一行,伸过脖子把三人左闻闻、右闻闻。 刘九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心想,这会又多出个二叔来。 张客山见这小女孩粉雕玉琢,甚是惹人喜爱,瞥到山壁之上生有奇花数朵,脚下一点,飞身采下。 “大叔,不,二叔送你小花。” “二叔好厉害,谢谢二叔采的花花。” 无邪拍手笑道,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长长的睫毛上下扑腾,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形状。 张客山轻轻把一朵花插在她小鬏上,只觉得小女孩更加可爱了。 “这花花叫做明心花,可好吃呢,还可以入药。露儿也吃。” 无邪说着,又给白鹿吃了一朵花儿。 天真指着张予之道:“这个大哥哥中毒了,我们要去找师父帮他解毒。” 无邪道:“好呀好呀,师父那老头儿正在打坐呢,我看他是无聊得紧。” 两人跳下坐骑,在前领路,任喜儿、露儿自去林中觅食了。 几人来到山顶,见那青云观端正巍峨,周边林木参天,观前青砖铺地,十分开阔。 数十名青衣道士在坪中打扫的打扫、练剑的练剑。还有道士身背药篓,正要下山采药,手中还顾自捧着医书在看。 一行人突然造访,众道士都停下来,诧异地看向这边。 山上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多外人来过了,道士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开来。 天真无邪吵吵闹闹走在前面,突然一个年轻道士挺着长剑,冲了过来。后面跟着一群道士,拼命追上来扯他。 “大胆,何处贼人,敢擅闯青云观,还抓了我两位师弟师妹。” 年轻道士呲牙咧嘴,毫不客气。 刘九一阵郁闷,开口道:“这位道长,你好好看看,哪有我们这么抓人的。” 瞥了一眼边上的天真无邪,他们正扒着张客山两只脚,想要解开他的绑腿,玩得不亦乐乎。 “九十八师兄,他还没好么?” 天真停下手,看着那人身后一名道士,见怪不怪道。 “唉,上次的药性还没退,较真师弟又背着我们鼓捣新药,现在吃成了这个鬼样子,真是让几位客人见笑了。” 道士不好意思地朝张客山抱拳道:“贫道认真,替较真师弟向几位赔礼。” “认真道长,有礼了......” “并没有。”较真又喊了起来,“我很清醒,你们几个贼人,快放了我师妹师弟,速速下山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他怒容满面,说着长剑一转。 众人还没看清,哐当一下,他已把剑丢掉,两只手对着前面指指点点,一只脚在地上跺个不停。 “退,退,退……” 现场立马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刘九的脚趾头尴尬得在地上抠来抠去,张客山脸上也渗出了几颗汗珠。 无邪愣愣地看着较真,关心道:“二百五十师兄,你该吃药啦。” 这时,一个中年道士从远处迎面走来。 此人脸色红润,气定神闲,当先斜了天真无邪一眼,目光中略有责备之意。 众道士立刻迎向他,恭声道:“守真大师兄。” 较真听了,脸色一紧,随即肃立,调转方向对着大师兄,似乎有所收敛。 “较真......”大师兄轻声喊了一句。 “退,退,退……” 守真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随即对张客山等拱手道:“见笑了……敢问尊驾何处,既能上得我青云观来,应有要紧之事。” 不等张客山开口,天真无邪抢答在前,一个喊他大师兄,一个喊他二师兄,只道要找师父。 刘九听了,又是暗暗好笑。 张客山刚要还礼。 “退,退,退……” 较真的手指离守真的后脑勺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 守真抹了把汗,“你们快把他弄走,今天加大剂量服药,不准他再靠近药庐半步。” “是。”众道士闻声而动,七手八脚,架起较真飞快走了。 “退,退,退……”那倔强的声音远远传来。 “在下张客山,只因犬子遭人下毒,危在旦夕,别无他法,特来跪求凌虚真人仙手医治。方才多亏了天真无邪二童引路,现下未及禀报,还请道长恕罪。” 守真一惊:“可是天道盟盟主张客山?” “在下正是。” “张盟主折煞我也,贫道万分失敬,快快有请,我这就去禀报师尊。” 守真的语气即刻变得十分尊敬,走时还不忘叮嘱天真无邪:“你们两个调皮鬼,别尽在张盟主跟前捣蛋。” 天真嘟嘴道:“他才不是什么张盟主呢,他是我的好大叔。” 无邪接茬道:“他是天真的好大叔,也就是我的好二叔。” 刘九终于憋不住了,一个劲地在后面偷笑。 第10章 一十三层苍黄诀 大殿之内,一白衣白发老者正闭目盘坐在蒲团之上。 天真无邪抢在大师兄前面跑了进来,异口同声道:“师父。” 刘九特意在外听着,心想这两个顽童还是害怕师父的,没有多叫出一声师叔来。 老者缓缓起身,面向二童,微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脸蛋,一人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朝随后进来的大徒儿挥挥手,说道:“守真,我已知晓。” 踱步走向外边迎客。 张客山见凌虚真人鹤发松姿,红光满面,真似神仙下凡。 当即跪下施礼,恭声道:“晚辈张客山,拜见凌虚真人。” 凌虚子快步上前扶起他道:“张盟主扶危济困,威名远播,老道有礼了。方才谈话我都已听得明白,待我先为令郎把脉。” 张客山感激涕零:“多谢真人,我儿性命存矣!” 心想凌虚真人足不出殿,就能听到几人对话,果然道行高深,不是凡人。 刘九放下张予之,凌虚子号脉而诊,先是眉头微皱,进而神色大变:“张盟主,令郎体内这股真气是?” 张客山紧张道:“是晚辈一路以真气压制犬子体内毒性,莫非弄巧成拙?” 凌虚子惊讶之色仍在脸上,“张盟主可否让贫道探看一下身上真气?” “有劳真人。” 他轻轻抓住张客山,接连探其数处气海,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看来你也中了此毒,不过已由自身真气从两肩伤口逼出。” 张客山佩服万分:“真人见事如神,正是。” “不知张盟主这套内功心法如何习得?又为何没有传与令郎修习?”凌虚子转而问道。 张客山一怔,往事幕幕,涌上心头。 他自幼家贫,当地豪族用尽卑劣手段侵占百姓田土,其父带人反抗,被活活打死,母亲也因此被逼得上吊自杀。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张客山只身逃进深山,以砍柴为生,立志复仇。日子久了,将一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舞得水泼不进。 于是有意钻研刀法,将毕生恨意倾注在刀锋之上,竟然无师自通,别开一路砍柴刀法。 及至弱冠,张客山自以刀法大成,下山将仇人一个个杀尽。 凶杀之案震动官府,然而无人知晓凶手是谁。 百姓只为除一大害而拍手叫好,大呼此乃天杀之。 大仇得报,张客山心下释然。 然念及世间冤屈不平之事多矣,朝廷又腐败无能,若无仗义之辈,正义怎得伸张。 便纵马闯荡江湖,专为替天行道,杀得南国一带土豪恶霸心惊胆寒。 终有一次,张客山前去搭救一名为富户强抢的民女,不料自己遭遇暗算,身受重伤。 眼看命在旦夕,幸为一神秘的世外高人所救。 高人怜他一身正气、刀法奇绝,然戾气暴躁,杀戮过重,便传他一套无名心法,令他好生修炼,随即飘然而去。 张客山伤势刚有好转,便赶去解救之前那位民女。 谁知那女子刚烈,以为张客山被富户害死,悲愤之下偷偷下毒,毒死了富户全家,自己也一同毒发身亡。 他悲痛欲绝,几近癫狂。 想起高人教诲,任何时候都不可自暴自弃。 便专心修炼起这无名心法来。 这一闭关,果然内力精进,通达全身,浩浩乎有超脱世外之意。 越往深处练,越感觉这心法精深玄妙,平和之气浸润脏腑,自己遁世归隐的念头也越发强烈。 然而内心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世道不平,大丈夫岂可置身事外? 故平日只以修习心法来洗涤杀戮之气。 虽停止了深入修炼,但以他的内力修为,徒手开碑碎石已为易事。 由此通性达心,不再使用杀戮过重的柴刀。 又穷究于刀法造诣,以现有心法辅之,到三十岁上,悟出一套绝世刀法,命名为天杀刀,以之纵横江湖。 到后来开宗立派,成立天道盟,下设一十三处堂口。 分别为正气堂、崇德堂、尚贤堂、忠亮堂、廉胜堂、见性堂、振武堂、善照堂、知节堂、明义堂、烛远堂、仁风堂、亢见堂,广纳受尽欺压之穷苦百姓。 但有那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豪强恶人,听到天道盟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 其声势日益壮大,势力更是遍及长江以南之乾国全境。 张予之身在襁褓之中便由张客山收为义子,后传他天杀刀法,却不曾传授心法。 只因当日那世外高人告诫,心法不得轻易传与他人。 天杀刀法所创之时,他感高人大恩,刀法招式口诀要领,都与无名心法紧密相连。 张予之其实已将刀法练得精熟,只是他未习心法,不明其就,纵练些别的内功,于刀法威力上也是打了折扣。 张客山也曾找了不少高手,有意让义子学习别的武功。 可他自小沉迷于自己这套刀法,于别的功夫都学不进去。 终是不忍浇灭其热情,由他整天练刀。其间几番想把无名心法传授与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遂将自己当年为那高人所救,得授心法,这心法又如何玄妙,高人又如何叮嘱等,据实告之真人。 凌虚子听后,抚掌笑道:“这老家伙,果真找了一个好传人。” 张客山闻言一惊:“真人认识那位高人前辈?” 凌虚子微微点头:“传你内功心法之人,是不是摩顶放踵、目生重瞳。” “正是!”张客山浑身震颤。 激动道:“那高人前辈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传功之义,德重恩弘。晚辈多年打听,江湖中竟无他老人家半点消息。原道自己福浅,不想真人竟识得他。不知晚辈有生之年,还能见他老人家一面否?” 凌虚子抚须道:“天意冥冥,张盟主不必过分痴求。我这老友天纵奇才,世所罕见。他自号浑苍野老,性情孤傲,独来独往,连我也不知晓其行踪。只要缘分到时,相信你们自有再见之日。” 张客山听了好不失落,只得微微点头,又问道:“浑苍前辈传我的绝学,晚辈受用无穷,不知是何来历?” 凌虚子悠悠道:“野老传你的这套心法,名唤苍黄诀,共有十三层,是他穷毕生心血所创。此功法遇柔则柔,遇刚则刚,能强心志,能化戾气,陶人心性,变化无穷。” 说罢掉转话头,“野老既有传人,贫道亦十分欣慰。只是以张盟主根骨资质,将将止步于第九层修炼上,实属可惜,想必是放不下世俗之事。” 见他说得无不准确,张客山深为钦佩。只因自己不愿遁世,的确许久不曾深入修炼过这门心法了。 “看来我这老友,确实是没有看错人啊。”凌虚子微微笑了起来。 无邪在一旁听得急了,嚷道:“师父,我知道二叔很厉害啦,你快帮大哥哥解毒好不好?” 凌虚子捏着她的小脸蛋道:“无邪说的是,师父一时想起故人,倒有些唠叨了。” 转而对张客山说道:“令郎有苍黄真气在身,性命暂时无虞。你们所中之毒,名曰黄泉待时散,乃那西域老人所制,毒性奇特,可伺时发作。令郎毒发时间应在四个时辰左右,至此又有半日以上,毒已深入脏器,要想根除,除非......” 张客山不禁心跳骤紧。 天真却打断道:“那西域老人能有多老,比师父还老么?” “当然没有师父老,师父是老头,他是老人,当然是师父更老。跟师父比起来,应该叫他西域老孩才对。” 无邪回答得一本正经。 “不,是西域小孩。”天真又辩驳道。 “不,是西域婴儿。”无邪更加着急起来。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凌虚子摸了摸两个小徒弟,继续道:“贫道师祖广阳子,留有一部太虚真经,乃我道门镇教之宝,习之可炼气化神,得道成真。此经虽只传历代掌教,贫道乃自作主张一回,传于令郎修习,以救性命。只是于张盟主,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客山惊道:“承蒙真人大恩,竟肯传授神功相救。不知真人有何吩咐,张客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虚子笑道:“此事说难也易,说易也难,只在张盟主一人身上。” 张客山大为疑惑:“还请真人示下。” 对方跨出两步,这才说道:“尊驾任侠驱驰,除暴安良,原为义事。不过天道有常,无为而无不为。多造杀戮,往往于事无补,冤冤相报,至于何时方了。” 一番话娓娓道来,说得情真意切。 “贫道掐指算来,天道盟气数已尽,此乃天意,不可强为。张盟主实与我道门有缘,不若放下尘世争端,余生屈就弊观,专心修炼,也好早日得成大道。如尊驾有意留下,我便破例把太虚真经传于令公子。” 张客山听了,却是一时踌躇。 心叹凌虚子真乃神人,灭盟之事自己尚不及相告,他深居山中,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 想起自己奔波半生,只信事在人为。 不料造化弄人,昨夜手足背叛,一朝万事成空,还连累害了归云庄上下,不禁悲从中来。 如今所求,一不过义子得救,二是为盟众报仇,偏偏两者要选其一。 他舐犊情深,又义气深重,一时真有些难以抉择。 张予之听得,挣扎着坐起道:“义父,真人神仙在世,救济众生,为我区区贱命,不惜破例,予儿实在愧不敢受。只盼义父留得自由之身,莫要牵挂于我,速速下山整办大事,重振我天道盟雄威。予儿身赴黄泉,也要纠集地府冤魂,斩那不公阎罗!” 张客山听他豪言,突然惊醒,放声大笑道:“予儿好气魄!吾意已决。” 即对凌虚真人拜倒。 “弟子张客山愿皈依三宝,在山中修行悟道。” 第11章 少庄主有危险 凌虚子含笑抚须道:“张盟主虎父无犬子,令公子自有造化。” 随即用手轻轻往张予之身上拍去。 天真无邪兴奋不已,看着他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毒气仿佛渐渐退去。手舞足蹈,上前加油道:“退,退,退……” 他只觉一股清流行遍全身,疼痛顿消,神清气爽,已能使出力气,竟原地站了起来。 天真无邪见状,欢呼雀跃,拍手叫好,相互玩闹起来,“退,退,退……” 凌虚子佯怒道:“你两个玩耍够了,快进房去做早课,不然为师可要重罚了。” 两个顽童瞬间垂头丧气,朝张客山扮个鬼脸,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走去殿内。 凌虚子看着他们离开,转头道:“这两个小童身世孤苦,半岁时父母死于瘟疫,全村人丁十不存九,被我门人带上山来。他俩心性纯良,能辨善恶,天生乃是道门中人。只是调皮捣蛋,让张盟主见笑了。” 张客山回道:“真人慈善为怀,救人苦难。天真无邪二童,在下倒是喜欢得紧。” 凌虚子随即面向张予之:“张公子且随贫道拜过祖师牌位,再去后山宝地玄清洞中,传你太虚真经。” 张予之目有泪光:“义父......” 张客山笑道:“予儿,你快随真人去罢。” 看着张予之随凌虚子走远,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守真这时开口道:“玄清宝洞乃我门禁地,只有历代掌教才能进去。令公子福缘深厚,得师尊垂青,竟肯于洞中传经,张盟主自不必担忧。” 张客山忙道:“此番叨扰,还请道长多多担待。待犬子解去剧毒,我与他俗缘即了,便让他速速离去,日后再也不得上山相探。” 守真笑道:“张盟主不必刻意避嫌,贫道出家之人,但持清修,师尊日后无论作何安排,贫道都尽本分。” 张客山见他快人快语,倒是自己着了痕迹,直言道:“道长真乃高人也,日后必承一派之长。在下俗人妄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道长海涵。” 守真抱手回礼:“贫道岂敢!张盟主今后在我观修行,得令公子时时探望,也可享儿孙天伦之乐。” 两人一阵寒暄,张客山身上伤口又开始剧痛流血。守真把了脉,只是有些气血虚弱,当即为他重新上药。 乃坐到树荫下运功疗伤,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猛然想起一事。 “敢问道长,近日可还有外人上山?” “日前有一名少女晕倒在谷中,被我门中采药弟子发现,救上山来。所幸只是饥劳过度,醒来后说自己遭人追杀,问是何故又不肯言明,只告诉了师尊。现暂将她安置在偏房住下。” 那少女果然上山了,看来蒙面人就在附近。 说话间,山腰树林之中突然传来男子呼喊之声。 刘九闻之,立马神色大变,跑了出去,似是认得那声音。 张客山看在眼里,与守真连忙赶上,飞奔下来。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倒在林地中间,身前正是那蒙面之人。 他脸上黑布已经扯下,露出一副凶恶的表情,腰间还挟着一名少女,另一手持剑正向那年轻人刺去。 只听得刘九大喊一声:“少庄主!” 拼死上前,无奈距他尚远,眼看长剑就要刺入年轻人体内。 张客山心惊:归老庄主竟留得一子在此处! 说时迟那时快,抽出腰间宝刀一甩,直斩那人手臂。 对方听得破空之声传来,顷刻收剑回身。 还未站稳,不想又是一剑刺出,动作之快,张客山始料未及。 容不得半分犹豫,左脚一踏,凌空跃去,挡在那年轻人身前。 ...... 对方的剑极快,他知道并不会有什么感觉。 纵使长剑已经透过自己胸膛,仿佛也没有一丝痛楚传来。 此刻,终于能看清面前这人的相貌。 对方高鼻深目,长发垂肩,浑身透着阴森之气。 那人拔出剑,满脸阴鹜,沉声道:“张盟主,又见面了,不料你会死在我的剑下,就为了这无名小辈?” 张客山大口吐着鲜血,胸前衣裳尽被染红,说不出话来。 “我敬你是条汉子,让你死个明白。” “记住,我姓游名贯,黄泉之下,尽管找我索命!” 说罢直刺张客山心脏,要给他个痛快。 “咣”的一声,守真一剑挡开游贯,随即递出一瓶伤药给刘九:“快为张盟主敷药,我来杀了此贼!” 长剑再挑,游贯左手避剑,那名少女随即滚落一边。 “守真道长小心。”她大声叫道。 游贯右手已经出剑,直奔守真咽喉。 守真剑法已尽得本门真传,见敌人来势极凶极快,容不得半分闪失。 连忙后仰,转身俯向地面,右腿向上一脚蹬出,顺势借力,斜地里刺出一剑。 游贯忙挥剑挡住,怒道:“牛鼻子道士不好好念经,倒练得如此功夫,用来杀鸟吃么。” 守真喝道:“专为杀你这般恶人!” 这游贯乃是北边琰国皇宫大内第一高手,为人心狠手辣,惯使十九路游身追魂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为皇家不知做下多少见不得人之事,江湖上对他更是闻风丧胆。 他一路打听那少女下落至云生谷,在迷雾中抢了天真的燃灯草,也是机缘巧合,叫他胡乱摸索着上得山来,在林中撞见了二人。 适才他报了姓名,乃是有十分把握杀掉在场诸人灭口。谁料却被守真缠住,此刻心焦气恼,怒喝而起,连刺三剑,与守真打得难解难分。 刘九双手涂药,用力捂住张客山前胸后背两处血洞,眼见他脸上血色慢慢褪去,心急如焚,不住呼喊:“前辈,前辈。” 被救的年轻人正是归云庄少庄主,唤作归弢。 当即上前来,将药粉喂张客山服下,眼眶泛红,问刘九道:“九哥,你怎在此处?救我这位前辈姓甚名谁?” 刘九想到归云庄灭门惨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原来这归弢常年游历在外,故此不在庄中,得以躲过一劫。 他自幼喜好钻研医术、星相、兵法、术数诸般学问,年纪稍长,已不满于书中所学,乃出门四处求索访学,增长见闻。 数月前行至一村庄,见到村民染疫,遂留下医治,正巧碰上守真带领青云观弟子前来施药救人。 守真见归弢医术颇精,勤学好问,又有救人善心,便应允带他回青云观研习医药。 观中藏书各类甚多,其中不乏绝世孤本,归弢如鱼得水,读起书来废寝忘食,一待至今,不愿下山。 张客山在药力作用下,勉强能说话了。见归弢器宇轩昂,眉宇之间一股英气,端的好个后生。 欣慰道:“我一时不察,连累了归云庄上下,今番能救下归老庄主公子,也算......赎了我几分罪孽。待会见老庄主于地下,再亲自向他赔罪。只是......只是让恶人逍遥法外。” 归弢听闻,如遭雷击,全身不住哆嗦道:“什......什么!九哥,此......此话当真?” 第12章 天刀殒落,临死传功 刘九含泪点头道:“前辈乃天道盟张盟主,他也是遭叛徒算计。” 遂将事情经过择要相告。 归弢一下瘫坐在地,双手深深抓入土中,把嘴唇舌头咬得满下巴都是血,怒目切齿:“我......我不铲平王麻子一家,誓不为人!” 那边游贯与守真已来回拆了五十余招,眼看守真渐渐抵挡不住,游贯攻势愈来愈急。 忽听天边传来声音,游贯心道不好,老家伙来了。 树林上方,凌虚子踏空飞来,两指捏成剑诀,须发飘动,恍若神仙。 游贯见之大惊,不及多想,撇开守真,飞身就跑。 真人转瞬即至,未及近身,游贯只感觉周遭剑气纵横,封了自己去路。 惊惧之余,回手挥剑便刺,但听长剑哐当一下被凌虚子剑气斩断。 剩下断剑仅隔凌虚子面门尺许,被他两指捏住,难进分毫。 凌虚子气定神闲,内心却是感叹,这等造诣的剑法,实有多年未曾见到过了。 游贯还在用力拔剑,可断剑似乎像插在石头中一般,纹丝不动,越拔心下越是大骇。 慌乱之中,击出一掌。 凌虚子稳如泰山,对掌拍来。 游贯被他一股内力震得直直向后飞去,狂喷几口鲜血,滚落于山崖边上。 “老不死的,白白在这山里修成了妖怪。老子今日认栽了,但也绝不会死在你们手里。” 游贯恶狠狠叫道。 守真大喝:“狗贼,你敢辱骂我师尊!你非我师尊一合之敌,根本不配他老人家亲自动手。我现在便让你一只手,咱们再来打上三百回合,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游贯此刻内伤在身,哪里还能与守真交战。 在凌虚子手下,又实无退路。 仰天笑道:“大丈夫何惧死亡!” 随即纵身跳下悬崖去了。 守真追到崖边,山下深处,茫茫白雾已经合拢上来,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跺脚直叹道:“这恶贼竟死得如此便宜!” 凌虚子开口道:“这人剑法高强,悍不畏死,如今情愿跳崖,料无活路,如此也算除一大害。” 张予之紧随凌虚子之后赶来,一眼看见张客山倒在血泊之中,头皮一炸,大叫一声“义父”,连滚带爬,扑倒在张客山身边。 凌虚子以一股太虚真气灌入张客山体内。 张予之见真人神色复杂,不敢发问,只是紧紧握住义父双手,感觉他身上已经越来越冷。 张客山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予儿,体内的毒可解了么?” 张予之连连点头,情急之下,拼命运气为义父疗伤。 “傻孩子,你才习得太虚心法,哪来什么功力。” 张客山脸色苍白,无力地笑道。 “不要哭,人总是要死的。” “不......” 张予之泪如雨下。 张客山又看向刘九:“小兄弟,你忠勇耿直,见事明白,我俩一见如故。浑苍前辈绝学不可断送我手,你快过来,我将苍黄诀传授与你。” 刘九大感意外,但看他命在顷刻,不愿违背张客山遗愿,俯身靠前。 凌虚子见状,走出数十步开外。张予之、归弢并守真也跟着走了过去,那少女亦默默跟上。 过不多时,只听张客山问道:“你都记住了么。” 刘九泣道:“晚辈已熟记于胸。” “嗯,果然好记性。”张客山语气充满欣慰。 众人又走上前来。 守真道:“刘九,快叫师父罢。” 刘九扑通跪倒,泪湿双目,重重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张客山欣然点头:“好徒儿,你今年多大了?” “禀告师父,徒儿虚度二十有六。” 张客山笑道:“好好好,与我那时一般年纪。” “予儿,天杀刀法你已熟练无比,就由你代我传给刘九。你二人切记,临阵应敌,不可拘泥于招数,惟有‘相机应变、出奇制胜’八字。” 两人听了,连连点头。 张客山满意地笑了起来:“予儿,日后不要去找万尽贤报仇。” “为什么!我一定要杀了他!”张予之极为不解,极不情愿,大声哭喊道。 张客山依旧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道:“这世上的仇恨已经太多了,不要为了我再添杀戮。你要牢记,仇恨只会使人盲目,不仅仅是对万尽贤而言,碰上别的事,你也不要轻易被仇恨冲昏头脑。” 张予之看着义父,泪流不止。 “答......答应我。” “嗯,嗯!”张予之心头乱颤,只得拼命点头。 张客山接着说起:“义父知你生性刚直,嫉恶如仇,然还未经世事,须知太刚易折,要以刚柔相济才好。以后的路,得你自己好好把握了,只是不要忘记,做人行事,定要堂堂正正。” 说话间声音越来越小,进而拉紧张予之的手:“还......还有一事。山寨老宅中,你幼时存放弹珠之所,义父放、放了一件重要事物,你务必亲自开启。” 张予之哭道:“予儿、予儿全都牢记在心。” “真......真人大恩,只有来......来世再报。” 张客山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血,嘴巴蠕动,却是已无力气再说出话来。 凌虚子见状,又将一股精纯绵密的太虚真气输入他体内。 只听张客山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有了些许声音,缓缓抬头,仰天叹道:“我张客山,终是未......未能伸张大义于......于天下!” 言罢登时断气。 张予之见义父气绝,以头抢地,号啕痛哭。 刘九重重磕头不断,悲恸道:“我自幼孤苦,先得老庄主待我恩厚,不及相报,他便惨遭横祸。今又得师父垂爱,就如有了父亲一般,怎奈须臾间,却又阴阳两隔。刘九未能承欢膝下,尽孝片刻,是何天意啊!” 大呼间,直磕得额头上血肉模糊。 张予之俯抱着义父遗体,哭得几乎断气。 良久,猛地抬头,毅然擦干泪水,为张客山抹去脸上尘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站立起身,去石壁中拔出义父配刀,哽咽道:“刘九大哥,此刀名曰‘荡世’,跟随义父多年,一路斩不义、除奸邪。以后,就交给你了!” 刘九定睛看去,张予之举刀在侧,摆开架势:“看好了,这就是天杀刀法!” 抡刀左冲右突,诸般扫、劈、截、砍、掠,把满腔悲愤倾于刀身之上。 “这一招,叫苍生疾苦!” 又是削、扎、斩、突、拦。 “这一招,叫解民倒悬!” 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阵狂响。 “这一招,叫灭尽诸恶!” ...... 张予之把荡世宝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口气将整套刀法演练下来。 脑海中忽又想起义父昔日手把手教自己练刀的情形,悲痛再度上涌,眼前一黑,昏然倒地。 第13章 石匣宝经,将引动荡 不知多久,张予之方才渐渐转醒,已然躺在床上。 眼前是凌虚真人、刘九、归弢并那少女,都关切地立在床前,看着自己。 他仔细瞧去,那少女肤如凝脂,肌映流霞,明眸皓齿,生得极是俊俏。 归弢道:“贤弟,张前辈为救我和婉儿妹妹,不幸身亡,归某永铭于心。害我两家之人,我定饶不过他们。贤弟定要节哀,保重身体。” 张予之愣愣地看着他,默然点头...... 不禁再次打量起那名少女,想起义父之死也因她而起,问道:“这位姑娘,你......姓甚名谁,那恶贼为何要追杀你。” 少女即上前道:“张大哥,我姓于名婉儿,爹爹是朝中将军,此次奉命从达国护送石匣宝经回朝,却被游贯那厮带着人手半路截杀,抢夺宝物......” “他追你就是为了这个?现今那宝物可在你手中?” “并没有,当时装运石匣宝经的铁箱子被打开后,里面空空如也,宝物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不见了。” “这倒是蹊跷,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宝物在哪?”张予之疑惑起来。 “嗯......”于婉儿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游贯因此气急败坏,带人逼问宝物下落不出,就杀死了爹爹整队人马。幸亏军中众位叔叔拼死拖住他,才让我得以逃了出来......” 张予之道:“这恶贼好狠的手段,定是以为你知晓宝物去向,故而一路穷追不舍。” 婉儿满脸凄苦之色,哽咽道:“不错,我昨日逃到此处,幸得有道长相救上山,又在山上认识了归弢兄长......他见我苦闷,约我今早一起去山中采药,归来时不料被游贯抓住,幸得张前辈......张前辈他舍身相救。” 张予之满腹愁困,又问道:“可是护送宝物这么要紧的事......你父亲怎会带上你?” “是我在家无趣,偷偷跟着父亲去的......”于婉儿低着头道。 “那石匣宝经是什么要紧东西,朝廷如此重视?又怎会在路上突然消失呢?”张予之追问不断。 于婉儿道:“我听爹爹说,此乃佛门至宝,是朝廷秘密用十万两黄金向达国换来的,已在都城修好宝塔,准备迎回供奉......” “爹爹他们一路上小心看护宝物,从未有人靠近,更别说打开大锁。可宝物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我也是想破脑袋也不得而知......” 她见张予之连连质问,似有怀疑之意,定是难过于张客山之死。 自己心下本就悲伤,亦能体谅他丧父之痛。想着想着,不由得眼眶湿润,抽泣起来。 张予之见她顾自垂泪,谁看了不怜惜。她也是才失去了父亲。 “婉儿妹妹......我这么问,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你我父亲都惨遭那恶贼毒手,可惜这厮跳崖自尽,便宜了他......” “不打紧的......”于婉儿抹去眼泪,“我刚才只是一时难以自控,实无责怪之心,还请张大哥见谅才是。” 说完咬紧嘴唇,看着张予之,眼中满是歉意,模样愈加楚楚动人。 张予之无奈,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刘九这时开口骂道:“昏君无能,死不要脸,老百姓饭都吃不上了,他竟拿重金去买什么经书,建什么劳什子塔,不知又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归弢看向凌虚子,抱礼道:“真人神仙在世,晚辈斗胆请教,不知这石匣宝经是何来历?” “石匣宝经......” 凌虚子一声长叹,声音中不知饱含了多少沧桑往事。 “这件宝物......不想是流落在了达国......” 他眺望窗外,沉浸于往事之中。 众人屏气凝神,都等着他继续道来。 “百余年前,有一位佛门高僧自身毒国而来,是为无相行参大师。他游历神州,传经弘法,翻译了数部佛经,可谓功德无量。其人更是佛法高深,德高望重,深得各国敬仰和推崇。” 凌虚子眯着眼睛,语速非常缓慢,众人听得异常清晰。 “无相行参大师圆寂之后,门下弟子将其留下的《大法郅经》装于一尊石匣之中,供于乾国,成为佛门至宝,此便是石匣宝经。” 归弢道:“原来如此,我也曾听说过这位高僧,传言他还有预知未来的神通,偈语无一不准,乃释门一派承前启后的大宗师。当时各国皇帝争相迎他居于境土,名义上是说礼佛奉宗,教化人心,实则是为了找他算问国运,祈求长生。” “你所说不错,世人于此大有冒昧,不解佛法要诣,一味只图欲念,便是贪嗔痴慢疑所障。” 归弢心想,真人尊为道门宗师,对佛家所言却并不排斥,胸襟可见一斑。 对方此时又道:“关于石匣宝经,贫道还闻师尊木须子提起过,说其秘密藏有一门绝世神功在内,练成可天下无敌。只可惜后来宝物遭窃,一度失去下落。” 说着长抚白须,“此番朝廷不惜以十万金从达国迎回,依贫道所见,实乃是朝廷穷彰国力、装点门面之用,终究是粉饰太平之徒劳啊。” 归弢听罢道:“真人之言,果是醍醐灌顶。游贯那厮替皇家卖命,杀人如麻,恶名远播,他来抢这石匣宝经,背后定受琰国指使。而今释门昌盛,宝物再遭失窃,庙堂江湖间,恐又将纷争四起。” 其时,神州大地已动乱了上百年。各族纷纷趁虚而入,先后建国称帝,割据一方。王朝此消彼长,兴替不绝。 到此一时,北有琰国、达国、拓国并若干小国割据。 南有乾国据守长江天险,偏安一隅。 这其中又以琰国兵锋最盛,乾国领土最广。 各国之间征伐不断,以致兵连祸结,山河破碎,黎民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第14章 荒观里,道士都去哪了? 翌日,青云观众道士为张客山做法念经,将其葬于后山之中。 天真无邪伤心不已,于坟前哭了半晌。 过了头七之日,几人在山上也养足了精神。期间,张予之又将天杀刀法各处精要悉数教了刘九。 对方本就使刀,学得飞快,有意要将苍黄诀还授给张予之。 乃试探道:“愚兄蠢笨,舞刀弄枪还罢了,这心法文绉绉的,第一句我就不解,什么‘万气流行,苍黄翻覆,通塞之变,莫如潜移’,可否请教贤弟......” 张予之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笑道:“这苍黄诀玄妙无比,万一我听进去了,心痒难耐,那可不好。” 刘九遭他点破,只好咧着嘴笑起来:“贤弟,我这是......” “刘九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张予之一脸认真,“义父这么多年来都未肯传授我苍黄诀,自是有他的用意,你我怎可违背。况且愚弟已习得太虚心法,受用无穷,也不能再贪得无厌。” 说着运气朝旁边一棵水桶粗的大树打去,树叶纷纷掉落下来。 这太虚真经植根于道家思想,讲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真气常驻丹田,每有长进,便往全身扩散一分。直到最后气盈周身,化气为神,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张予之只盼早日为父报仇,一改以往心性,拿出了练刀的劲头来修炼心法。 每晚就在义父灵前彻夜打坐,疲倦之时就睁眼看看义父棺木,不断鞭策自己。 这才七日,就练得丹田饱满,神清气爽。 刘九见他功力进步如此显着,大为惊讶,也不好再提传功之事。 张予之心念义父临终交待之要事,下山之后,就打算回天道盟总寨一趟。 归弢听闻,劝阻道:“天道盟才遭覆灭,官府必定四处搜捕余众,你这位少盟主可是众矢之的。此去总寨,定有朝廷人马蹲守,无异于自投罗网啊贤弟。” 刘九、于婉儿也跟着在一旁劝他。 “贤弟暂且忍耐,待风声过去,我们再陪你走一遭。” “对啊,张大哥,不要着急嘛......有什么东西早晚都可以去取的,反正张盟主必将其藏得隐秘,又无外人知晓,朝廷之人也不会特意去搜。” 张予之一时心急,只道是山寨里如今龙潭虎穴也要一闯。经三人劝慰,这才冷静下来。 当下几人商议,下山之后即去往启临城调查王麻子、万尽贤等人勾结之事,再伺机想法子报仇。 于婉儿母亲于生她之时难产而死,她长于将门,受父亲影响甚深,幼年就好舞刀弄剑,一心想要闯荡江湖。 如今虽已见识了江湖凶险,可父亲新亡,无依无靠,何处再去安身? 不顾三人劝阻,定要随他们一道前往启临城。 凌虚子本喜爱归弢聪慧好学,有意好生教导于他。 现下已然无法相留,便传了他一套剑法防身,又赠书经数卷、盘缠若干,遣守真护送四人下山。 将要走时,天真无邪好生不舍,硬要带着喜儿、露儿同去,为张客山报仇。 张予之深深抱紧二人,想到两个小家伙不得半日,就对义父感情如此之深,越发念起义父对自己的诸般疼爱和教养。 哽咽道:“你们还小,要留在山上好好学本事。大哥哥办完事情,一定回来看你们,给你们带好多糖果和玩具。” “大哥哥不许骗人哦,杀了坏人一定要回来找我们。”天真眨巴着大眼睛道。 无邪嘟着嘴巴,“到时我们就去山下接你们,你们就背着我们两个,轮流骑着喜儿和露儿一起上山来。” 张予之红着眼眶道:“我们一言为定。” 与两个小童依依告别了好久,四人这才拜别凌虚子,由守真带领着从捷径下山。 山间小路蜿蜒盘旋,省去了攀登崖壁之苦,又连着许多采药的小径,乃青云观门人循着山势,常年踩踏而出。 若非熟悉之人,在这白雾之中,只如走迷宫一般,绝难觅清这些错综复杂的山路。 弯弯转转行到山下,便已出得谷中。 守真道:“虽已多日过去,我经打探,谷口方向还有官兵埋伏捉拿,你们切勿靠近那里。往西南方向走,莫去大路,行得三日脚程,便是启临城。” 四人谢过守真,各自乔装打扮。婉儿也扮成了男子模样,英姿飒爽,十足一个俊俏少年。 就着群山,在偏僻林间行路。直走到深夜时分,四周早已漆黑,放眼看去,周遭并无半点灯火。 婉儿走得有些乏了,忧心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晚怎生过夜......” “就走一夜何妨?婉儿妹妹这就脚痛了,不是劝你莫要跟来嘛。”归弢笑道。 婉儿嗔道:“才不是呢,你愿意走那我就陪你们走。” “愚兄说笑而已,我也正想找个地方打发一夜。” “那边半山腰好像有座道观,我们前去借宿一晚正好。” 刘九爬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顶上,举目眺望。 归弢欣喜道:“九哥眼神就是好使,难怪射箭百发百中。有这么个好去处,我们加快些赶路罢。” 几人循着方向走去,山脚有一条小径盘旋而上,两旁林木幽森,密密麻麻的枝叶却是纹丝不动。 “大晚上的没有一点风,这林子一动不动倒显得古怪。” “哎呀,九哥,这里本就怪瘆人的,你就不要再添油加醋了......” 婉儿大声埋怨起来,给寂静的夜色增添了几分声响,听起来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声音落处,惊动林中一群乌鸦。鸟群乱糟糟叫着从头顶飞过,立马把她吓了一个激灵。 “不要怕,山里晚上就是这个样子的。”张予之道。 “怕是不怕,还是小心些好......” “我在前引路,婉儿姑娘和少庄主走在中间吧。” 刘九大步上山,张予之走在最后,四人拾级而上。 到得观前,才发现山门大开,内里蛛网盘结,遍布灰尘,原来是一座荒观。 “这些道士不知哪里去了,看样子这观中至少半年没有住过人。”刘九沉吟起来。 归弢打趣道:“现今佛门香火旺盛,想是都改行做和尚去了。” 一句话逗得婉儿大笑不止。 张予之道:“我倒希望是去了青云观修行,那里与世无争,何等清静......” 归弢忙道:“贤弟说得有理,愚兄一时笑语,对道门颇为不敬。” 随即伸手向里作了个揖。 张予之看着破落的大门,不禁随手抽动了一下门栓,发出一声吱呦的响动。 这道声音悠长而尖锐,仿佛刺破了荒芜的夜色,传入内里灰蒙蒙一片尘埃中。 婉儿在后听得,不禁心头一紧。 第15章 这,这还是人么! 四人径直走入观内,到处查看过一遍,并无明显异常。 虽然荒废多时,一应陈设倒还完好。 “有些蹊跷......”归弢沉思道。 婉儿忙问:“什么意思,可别吓我!” “你们发现没有,道观里的人像是遇上了什么事情,突然就消失了一样。” 刘九道:“不错,各种生活用具都在,房间里也有被褥枕头等物,倒像是主人暂时出去了还没回来。” “你......你们,别……别说了。” 婉儿汗毛直立,已经不敢再看四周。 张予之立马道:“也可能是道长们云游去了,路上碰到了什么事,故此还未回来。” 婉儿小声道:“总也该留人在这看着啊,不能全都去云游了吧......” “哈哈哈哈。”归弢大笑起来,“婉儿妹妹,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难道在道观中你还怕鬼?鬼来了也要恭恭敬敬烧三炷香。” “哪里是怕鬼嘛,我是怕有什么坏人。”她嗫嚅着嘴道。 “好啦,管他什么状况,有我们三个大男人在,小心些就是,赶快收拾地方睡觉要紧。” 说着来到了内堂,刘九搬开一边桌椅,“稍微打扫一下,我就睡在此处。” 张予之道:“九哥,里边不是有房间么?” “房间你们去睡,我在外面守着。这荒山野岭的,没个值夜的不行。” “九哥出身行伍,果然不失警惕。”归弢赞道,“我陪你同睡此处,反正也只凑合半晚。” “少庄主,这怎么可以。” “九哥,归云庄就剩下我和你了,还称什么少庄主。”归弢苦笑起来。 问二人道:“不知贤弟和婉儿妹妹意下如何?” “我当然也睡在这里,只是婉儿姑娘怕有不便。” 张予之说着,已经开始搬起了东西。 婉儿上前帮忙道:“这有什么不便,我也睡到地上,隔开一些便是。你们让我独自去房里睡,我还有些受宠若惊呢。” “我看你定是害怕。” 婉儿横了归弢一眼,“才不是,哼......” 刘九找了些布铺在地上,将包袱分开,卷成四个枕头,又去外面将门掩上,用桌椅挡了。 归弢率先躺下,“这就睡吧,一早还要赶路。” 又特意朝那边道:“医道有云,睡觉是天下第一大补,尤其是婉儿妹妹,什么美容养颜的秘方,可都比不上踏踏实实睡一觉呢。” “就你懂医术,就你会说。” 婉儿嗔道,兀自笑着,靠了墙边躺下。 三个男人并排睡在大堂正中,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微微鼾声。 只有刘九闭目养神,片刻之后,见各人都已睡着,起身又到四处看了一圈。 屋内空空荡荡,无甚动静。 望向窗外,周边树影摇晃,起了阵阵凉风,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稍稍放心,拿起枕头到门边躺了下来。犹半睁着眼睛,不敢睡得太死。 约莫睡了两个时辰,忽听得外面野鸡扑腾叫唤,声音甚是凄惨。 刘九腾地一下直起身来,摸了刀在手上。 看见地上几人还睡着未醒,他尖耳听去,野鸡叫声却骤然停了,隐隐听到林中窸碎作响之声。 不一会儿,那声音越传越近,将要到观门之外。 这才听清,是走路之声,来人脚步虚浮,杂乱得很。 刘九不敢大意,从门缝看去,坪中隐隐约约一个黑影,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正左摇右摆朝这边走来。 看样子是个醉鬼。 他放松了戒心,朝外喊道:“阁下何人。” 那人听了,突然全身一震。 莫不是自己吓到了他? 刘九刚要再问,忽然脚步声飞起。对方狂奔向前,连人带门撞破进来。 力道之猛,门后桌椅全都遭撞散了。 他躲闪不及,和对方撞了个满怀。 霎时腥臭之气传来,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这人他认得,正是归云庄附近集镇上的一个泼皮,被人唤作刁狗儿。 这人自小没了爹娘,只一个奶奶带着长大,本是可怜之人。但他不学无术,整日里和一帮无赖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自己以前就在集镇上撞着过他,当时还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 可他现在怎么会孤身一人,深更半夜在这荒山老林中,而且看上去满脸死灰之色,双眼空洞无神。 那样子,竟像是死去了多日一般! 恶心的是,他嘴上还尽是血污,沾着不少鸡毛。面目更是狰狞,正张着血盆大口对着自己嘶吼,状若野兽。 刘九赶忙跳开,胃内一阵翻江倒海。 刁狗儿口中兀自嚼着一团血肉,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只刚死的无头野鸡,鸡脖子处还在涓涓冒血。 不及片刻,对方已丢掉野鸡,张牙舞爪朝这边扑来。 刘九用手一挡,手臂随即一阵生疼,一块肉已被活活咬下。 对方嚼上几口,吞进了肚子里。 他浑身发毛,又惊又怒,举刀喝道:“刁狗儿,可还认得我刘九,你是要找死么!” 对方全然不闻,吼叫更甚,一股脑儿又扑上前来。 刘九不料其如此凶狠,使刀挥去。 刁狗儿竟不偏不倚,手臂迎着刀锋,顿时被划了一个口子。 “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刘九退了几步道。 对方仿佛没有听到,力气丝毫未减,再次冲来。 这一次,是要来抢夺刘九手中之刀。 当兵的厮杀惯了,最要紧是兵器不离手。 丢了兵器不仅是丢脸,更是丢命,这还能忍! 刘九怒从心起,喝道:“这是你自找的!” 反手一刀,将对方整个手腕斩掉。 本以为刁狗儿将此退去,不想对方毫不在意,一只手掌既断,还不死心,反用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刀柄。 真是活见鬼了! 刘九一万个捉摸不透。 收回宝刀,挺步向前,肩头猝然发力,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对方落在一堆桌椅之上,将下方的东西跌个粉碎。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终于惊醒了其余三人。 “有歹人!” 张予之率先起身,拿刀在手。 “这个人有古怪,大家小心。”刘九厉声提醒道。 刁狗儿不管不顾,复又朝刘九冲来。 他毫不留情,一刀捅穿对方胸膛,大脚踢开。 众目睽睽之下,恐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只见刁狗儿在血泊之中徐徐站起,依旧张牙舞爪,生龙活虎,把其余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退后,这人杀不痛的。” 刘九说话间,刁狗儿已转头朝着离得最近的婉儿冲去。 “啊!” 她刚拿起剑,一见这人面容,就吓得花容失色。 长剑瞬间脱手,正巧被对方一把接住。 张予之飞步向前一刀,从对方腋下划过,一阵血雨随即飘起。 刁狗儿又吃了致命一刀,却仍立在原地,低吼不断。 “怎么可能!”张予之眼都看傻了。 婉儿镇定片刻,赶忙拉他跑开。 对方这下狂舞着剑,紧追而来。 刘九立马上前截住,刀剑碰在一起,打得噼啪作响。 他知道刁狗儿不会武功,但此时凶狠异常,举剑尽是乱挥。虽说空门大开,但对方不惜性命,倒真有些难以应付。 刘九一味举刀格挡,边打边退。 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了,瞅着时机,猛一出刀,将他手臂斩断,长剑应声掉落。 刁狗儿失去一臂,像是松脆的朽木上被砍下来一截树枝那样简单,没有任何挣扎,又再次扑面而来。 地板上此时已全是污浊的血迹,场面异常残忍。 刘九痛苦不已,实不忍再下杀手。 “九哥,这人中了邪术,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你快想办法将他绑住。” 归弢在旁观战良久,忽然一声大呼。 第16章 公道自在人心 “用这破布。”婉儿灵机一动,就将地上粗布割成数段,三人合力捆接起来。 刘九与刁狗儿周旋良久,接过布头,同张予之合力,将其死死拦住。 用力一拖,拽到柱子边上,快速绕了几圈,终于将其缚住。 刁狗儿血流不止,顷刻将全身的布条也染红了。嘴上却依旧乱吼乱叫,凶恶地看着几人,像是随时要扑上来撕咬。 婉儿不忍直视,当即背过身去。 “太可怕了,世间真有此等邪术......” 归弢细细端详着这个怪人,用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眉头紧锁之间,不禁大发感慨。 张予之不解道:“此话何意?难道他是被人用旁门左道的法术控制了?” “嗯......”归弢细细说了起来,“我曾在古书中看过,西域有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能用药物炼制活人,使他们失去神识,茹毛饮血,不惧疼痛,无畏生死。如此以行杀戮之事,强过常人百倍。” “看他这样子,与书中描述得别无二致。何人有此能耐,用来做这丧尽天良的恶行。” “少庄主所说不错,我认得这人。” 刘九接话道,遂将前事相告。 那次他在集镇上遇到刁狗儿一伙,对方有五六个人,被自己几拳就放倒了。但现在刁狗儿变成这鬼样子,仿佛脱胎换骨,一个人就已经难缠得紧。 而且他后来再次去时,却不见了他们踪影。问起旁人,都不奇怪,反正近来不时有人失踪,都说他们是被女鬼吸了阳气,反而拍手叫好。 归弢听了,惊道:“我在山上也听道长们说过,山下颇不安宁,常有壮丁神秘失踪。有人家求他们前去驱鬼寻人,都是无功而返,难不成与此有关。” “极有可能!”刘九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女鬼作祟,是有人把他们抓走,拿来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张予之和婉儿都感到不可思议,把活生生的人用药物炼成这个鬼样子,世间竟有如此恐怖的事! “那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么?”婉儿发问道,“他只是被药物毒害了,也不是成心要来杀我们的,如今伤这个样子......” 刁狗儿惨烈的吼叫声仿佛一把巨大的钩子,将她整个心脏都吊在半空,惴惴不安。 “万物相生相克,有毒药就必能配置解药。” “不过这邪术年代久远,解药配方还要从古书里去找,只能说希望渺茫。而且他伤势过重,血尽流干,也撑不了多久了。” 归弢如此说完,三人听了,都没有说话。 眼看过了近半炷香时间,怪人声息渐止,脑袋慢慢耷拉了下去。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将他埋了,尽快走吧。”归弢摇了摇头道,“一路之上,定要加倍小心。” 四人于是将尸体解下来,在林中挖好土坑,埋了进去,又各自整理好了衣物。 回首看了一眼这座荒观,默然无语。 道观里的人究竟去了哪里,各人心中都已猜了八九分,只是不愿说破。 天已大亮,匆匆下得山来,半日里来到一处集镇,名唤六里铺。 悄摸来到市集上,发现官府正张榜缉拿张予之和刘九。 道是归云庄勾结天道盟作乱,朝廷精心部署,一夜歼灭反贼。贼首张客山伏诛,一十三处堂口全部被剿,大小头领皆已伏法。 张予之咬牙道:“狗朝廷,你们千余人马也挡不住我义父,竟厚着脸皮说他被你们杀了!” 又想到盟中多位叔叔全部遇难,一时更加悲愤,难以自抑。 刘九皱起眉头:“必是地方官与军队串通一气,谎报功劳。那晚许多兵卒在场,且被师父杀得落花流水。众目睽睽之下,还敢如此颠倒黑白,实在无耻。” 归弢看出端倪,宽慰道:“贤弟,朝廷腐败无能,昧地谩天,这告示信不得。天道盟哪有这么容易被剿灭,只要你振臂一呼,定能东山再起。” “张大哥,你要振作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不是?”婉儿也柔声抚慰起来。 张予之闻言,甚觉有理:“幸亏你们提醒,我天道盟多少英雄豪杰,岂会轻易遭了朝廷毒手。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天道盟就不会亡。” “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把九哥画得好丑啊,一点都没有本人神采。九哥就是揭了榜前去自首,也认不出他来。” 婉儿仔细瞧那画像,打趣道。 “不过张大哥嘛,画得倒是仔细。这哪里像个要犯,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 几人看着,果真如此,都被她说得有些好笑。 归弢这时低声提醒:“大家小心说话,恐有眼线。” 婉儿吓得一捂嘴,四处张望道:“还好无人,我们离远些。” “瞧你这胆子,哈哈哈......”归弢立马横了她一眼。 “好啊,你故意吓我。”婉儿也回了他一个白眼。 来到僻静处,各人用灰尘抹脏了脸。 刘九道:“老庄主保佑,还好少庄主没被通缉。” “我一个无名小卒,自然无人重视。”归弢语气顿时颇为自嘲。 “只是狗官好毒的手段,这顶叛乱的帽子扣下来,我一世做不得良人了。也罢,我定与他们慢慢算账。” 四人讨论着,腹中都有些饥渴。便混在行人中,来到路边一处茶楼坐下,点了些吃食。 正巧外面有官兵将一戴孝男子拖行于地,一路拳打脚踢走了过去。 那男子仍在不住喊冤,声音十分凄惨。 几人见官兵路过,特意朝里坐住,不自觉地捂了捂面容。 婉儿甚是好奇,喊来小二道:“难道家里死了人也有罪么,差役怎么要抓他。” 小二细声细气:“这位客官,你可小声点说!连日来抓了好几拨人了,都是为天道盟张客山张盟主,还有本地堂口赵南星赵堂主烧纸钱的。胆子大的还在给他们喊冤,尽被官府拿去了。” “现在全国各地都有人在给张盟主建庙立祠供奉他呢,朝廷见一个捣一个,正在大肆抓人哩。你想想,张盟主平日里替咱穷苦老百姓出了多少头,现在他被朝廷杀了,哪个有良心的人不咬牙切齿。” 张予之闻言,鼻子一酸。 小二提及的这赵南星乃天道盟见性堂堂主,盟中排行第三,堂口就在启临城。 想着义父曾说,三叔至情至性,义薄云天,乃一方豪杰。 多年前他和义父一战,两人意气相投,三叔就此加入了天道盟,倾力协助义父伸张正义,如今真也遭了毒手? 归弢道:“小二哥敢于仗义执言,实属难得,可是受过张盟主的恩惠?” “这却没有,小的生来命贱,做这等活,从来都是夹起尾巴做人,逢人就笑,处处退让,家里一穷二白,值得谁来欺辱?” “就是有些客人不好伺候,赔着笑脸任他打骂几句就过去了,有什么冤屈会砸来小的头上,可没有机会见到张盟主这么大的人物。” 归弢长叹一声:“说的倒是这么个理,若没遭恶人欺压,自无机会见到张盟主。” 被他一番话,又勾起了灭门之痛。 “不过小二哥,没有人生来就是贱命,即使有权有势之人要作贱良民,奴役穷人,我们也不可自甘轻薄,低头认命。” 小二听了,仿佛天方夜谭一般,但脸上的苦笑只是一闪而过。 随即附和道:“客官说得十分在理,令小的大为钦佩。” 归弢顺势给了他二钱银子,小二眉开眼笑,一连作了几个揖,“小的去厨房催一催,定让几位贵客吃得舒舒服服。” “多谢小哥,你消息灵通,我们还想问问,你可曾听人说起过赵南星赵堂主的下落?” 小二一听,警觉地看了看周围。 第17章 没有天道盟,这种事谁来管? 归弢瞧出他顾虑,小声道:“小哥不必为难,我们不是官差。实话说来,我等也曾受过赵堂主照顾,对他颇为敬仰,故此随口打听一下。” 对方连忙笑道:“客官多虑了,几位进来时,见到外面官兵都有意回避,肯定不是同他们一伙的。你们瞧得起小的,小的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可是赵堂主下落如何,小的确实不曾听说过,不过他这样的大英雄大好人,定不会出什么差池。” 这小二倒是眼尖会来事,但他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 张予之听了,又感欣慰,又有些失落,脸上阴晴不定。 “哦?你这么说,莫不是你也受过赵堂主的恩惠?”归弢进而问道。 “不是小的,乃是小的一个表兄。” 小二一下面容惨淡。 “唉,这桩事说起来太惨了,过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过我想想还是觉得哆嗦。” “什么惨事?” “出人命的惨事!” 小二清了清喉咙,开始说道。 “我这个表兄家里,世代做佃农的,家境比我还差,却生得一个好女儿。那年她才只有九岁,长得水灵灵的,那叫一个漂亮啊,那是标准的美人胚子。” “有一天她在外玩耍,却是到半夜都没有回家,急得我表兄全家到处去寻,我也帮着去找了。可是最......最后,在一个枯井里,才终于找到了她的尸体。” 听得几人都是心头一颤。 “唉呀,真是杀千刀的畜牲作的孽啊,我都没力气把当时的情景讲出来。” 小二唉声叹气,继续道,“反正我那幼小可爱的表侄女,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下身还都是血污,连肠......肠子都被扯了出来......” “那景象,老天爷啊,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一股脑儿说来,可谓是咬牙切齿。 几人乍闻,都不禁汗毛直立。 是什么畜牲不如的人,竟对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做如此下流狠毒之事。 小二接着说道:“她是遭人凌辱而死的啊......这群天杀的,我这表侄女才九岁啊,多么天真的孩子,整天笑嘻嘻的,见人就喊,乖巧又有礼貌。” 提起这小女孩,他是打心底儿的夸奖和喜爱。 “我那表兄当时呼天抢地,几次哭死过去,报到官府,却是个把月都没有查出真凶。” “整个镇上的人都在传,是皮财主家的少爷,领着几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干的。可他们家在这一带树大根深,买通了衙门上下,穷人家一条小小的人命,还会有谁放在眼里?” “我表兄天天喊冤,要和凶手对质。县令不但敷衍了事,最后竟判他凭空污人清白,打了三十大板。” “镇上的人虽然同情他们,但都惧怕皮财主的势力,敢大声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我那个嫂子天天以泪洗面,去县衙叫冤,反被差役说她无理取闹,数次驱赶,最终受不了刺激,落得个上吊自杀了。” 刘九一拍桌子:“我却不曾听过这件案子,看来是有些年头了。那县令袒护这财主,两个都该杀!” “的确是上了些年头,时日一久,也没多少人记着。就算记着,一两句话就扯过去了,大家伙谈得都是那些新鲜的热闹事儿。这回旧事重提,客官暂且息怒,再听我慢慢说来。” 张予之也是气得青筋暴起,将拳头握得咯吱响,迫不及待道:“我三......赵堂主肯定不会置之不理,他是怎么为你表兄报的仇?” 小二忙道:“客官问得好,没有天道盟和赵堂主,我表兄那是死也不会瞑目。” “什么?”婉儿眼眶一直泛红,“你表兄也死了!” 小二叹气道:“死了,不过他是踩着皮少爷的狗头大笑而死的。” “痛快!”刘九把桌子敲得砰响。 “确实是痛快,小的接着讲。” “我表兄真可以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去县衙没用,就只得去皮财主门前大闹。” “这狗日的皮财主,当着街坊邻里,还假惺惺怜悯他,唉声叹气,只痛惜他是疯了乱咬人。暗地里无人时却对他说,他儿子乐意玩弄他女儿,是他家的福气。就算他有第二个、第三个女儿,生出来也都是贱种,迟早是同一个下场。” “这个挨千刀的狗杂碎!”归弢咬紧腮帮子,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我表兄听到这,当场就要和他拼命。院子里立马冲出来几个大汉,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拖着人去县衙反告一状。县令要关他吃牢饭,皮财主怕激起民愤,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装作大度放了他。” “我表兄自此气得一病不起,明白申冤无望,人也开始疯疯癫癫,见人就打,说对方是皮财主的儿子,自己变成厉鬼也要索他的命。” “可怜我那姨娘姨爹两个老的,四处乞讨,弯腰驼背照顾这个疯癫儿子,日子过得好不凄惨,能活下去就已经不错了,还能去哪里讨个公道。” 小二说着说着,突然话头一转,“可是半旬后,就是这么一天,皮财主家就起了一场大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可谓是烧得一干二净,烧得痛快呀,烧得镇上的人都拍手叫好。” “好,烧得痛快,烧得解气!”刘九叫道。 “随后我表兄家里就来了一拨人,便是赵堂主和见性堂的好汉们!” “好,来得好!”婉儿不禁鼓起掌来。 “他们押着皮财主和他那个杂种儿子,还有帮着行凶的几个混混杂碎,还有当时偷偷目睹了杀人过程的两个老乡,当着我表兄全家的面,挨个审问清楚了。” “那可真是大快人心!这些个畜牲,在赵堂主的手段下,终于承认了他们造下的孽,吓得只是不断磕头求饶。” “想必不能饶了他们。”婉儿伸长了雪白的脖子。 “那是当然,赵堂主是什么人,那是一等一的好汉。不由分说,手起刀落,将这几头畜牲全部宰了。” 说到这里,不免又叹息一声,“可惜那皮财主虽恶,终究不是他杀的人,被赵堂主留下了一条狗命,但也当场吓疯了。他后来沦为乞丐,流落街头,再过了不久就去见了阎王。” “真是快哉!”刘九喝了声彩。 “回头再说我那可怜的表兄。” 小二使劲咽了口唾沫,想要润润嗓子。 婉儿见状,赶忙端了一杯茶给他。 小二恭敬地接了过去,道:“多谢客官,小的可受不起。” 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那表兄已经是油尽灯枯之人了,到头来终于清醒了一回,自然是拼命感谢天道盟和赵堂主。随后,他就抱着女儿的遗物,将畜牲们的头踩在脚下,疯狂大笑起来。终于,整个人直直倒在了地上,就此往生去了。” 婉儿关切问道:“那你姨娘姨爹怎么办?” “赵堂主自是安排得妥当,给了我姨娘姨爹路费盘缠,派人带他们远走高飞。还特意寻了块地,将我表兄和表侄女安葬在了一块。” 小二说完,眼有泪光。 “两个老人家中间还来过我这里一趟,将详情告诉我娘,两姊妹抱头痛哭,看得我也是眼泪流个不停。” 婉儿又问道:“那他们两个老人家现在可好?” “谢姑娘关心......”小二脱口而出。 婉儿听他竟瞧出了自己打扮,不由得愣了一下。 对方赶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拍着胸脯道:“客官大可放心,小的只是嘴快,但是决计不会多嘴的。” 第18章 叫你偷听,你开车 “嗯......没事,你继续说老人家怎样。” “老人家安度余生是不成问题,但膝下无子,晚景也是凄凉。不过要是没有天道盟,他们只怕早已孤苦而去,这世上只会多添几条冤魂。” 刘九感叹道:“天道盟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主持正义有理有据,分寸拿捏得当,实在令人佩服。” “县令呢?赵堂主可放过了他?”归弢在旁追问起来。 “我只听说,他被赵堂主在某个夜里拖到县衙大堂之上,招认了包庇之罪,被打了六十大板。” “才打六十大板?” “可别小瞧这这六十大板,打下去,那县令也给打残废了,官也做不成了,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他家里的钱财也被赵堂主拿去大半,用来发给穷人。” “这也叫恶人有恶报,他本是郡守秦垒的侄子,是个五毒俱全的浪荡子,还强奸过良家妇女呢。就因为有个当大官的叔叔,屁事没有,竟然还捞了个县令来做,我呸!” 婉儿不解气道:“赵堂主倒是手下留情,这秦垒真该死,他们这样的狗官通通都要杀掉。” 归弢却是道:“国有国法,盟有盟规。如果随意草菅人命,天道盟也不会有如此声望。贤弟,你说是不是。” 张予之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应道:“弢兄过奖了。” 婉儿听完归弢的话,又颇为认可,赞道:“张盟主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能率领众多为民做主的好汉,到处行侠仗义,也没有胡乱杀人。” 张予之脸上却不由得神情复杂,声音也平添了几分哀伤。 “说起来,盟中订立规矩,赏罚分明,万尽贤那厮出力甚多,他确实有过人之处。” 小二在旁,继续说道:“小的一下讲了这么多,饭菜也该做好了,这就去端来。” 临去又道:“小的斗胆再多一句嘴,几位贵客不是寻常之人,也得小心了,莫叫官兵看出来。我小声讲,其实我老娘,这段时间也在家里偷偷祭拜天道盟的好汉们呢。” 归弢施礼道:“小二哥一家真是正直之人,天道盟是我等草民的恩人,我们也是不平得很。冲你这几句话,待会多算你些饭钱。” “小的担待不起,真是多谢几位贵客。” 说着愈加来劲了。 “实话说来,也有那地主豪强,放炮庆祝的不在少数。天道盟一灭,他们尽可以高枕无忧。现下在小店里往来的客官,说得都是天道盟这档子事,有说张盟主好的,也有说张盟主不好的。” 眼珠子四下一溜,压低声音:“凡是说好的,我就给他们多沏些茶、多添些饭菜。那说不好的,我就是一口唾沫吐里面,拌匀咯,也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明话不说,暗痰难防’。” 张予之被他逗得笑了,顿生亲近。 归弢则问道:“小二哥,我们还听说归云庄此次是被启临城王化仁王员外栽赃嫁祸,连同天道盟一道被剿灭的,你可知晓此事?” 小二翻转着眼珠子,答道:“这个我倒不知,只是往常也听客人谈起过,王麻子跟那奸相隍纨沾了点亲戚,仗着势力,在本地是出了名的巧取豪夺、欺男霸女。那归云庄虽是财主,也一向本分,老庄主出了名的乐善好施,要真是得罪了王麻子,遭他的毒手也不奇怪。” 归弢点头称是,又拿了几钱银子赏给小二。 对方千恩万谢,赶到厨房忙活去了。 “隍纨无耻狗贼,身为皇帝的亲舅舅,窃居相位多年,把持朝政、倒行逆施,还养了王麻子这条狗!” 小二一走,刘九就骂了起来,“不,王麻子连隍纨的狗也算不上,沾亲带故,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我们要除掉他,着实得费番工夫。” 归弢提醒道:“这小二听出了端倪,有意奉承个不停,我们点到为止,别讨论了。” 自己则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这时,店内进来三个年轻人,择东边窗口桌子坐下,低头神神秘秘谈论着什么。 小二给这边端过饭食,连忙点头哈腰,上前伺候三人。 刘九仔细听去,低声道:“这几个人听口音说的是官话,举手投足也像是官差模样。” 归弢眉头一动:“我去打探一下。” 装作要出恭,出门绕到后厨。 等那小二一进来,立马塞了五两银子给他。 “小二哥,烦请帮我听听那几位客官说的什么。” 小二一看这么多钱,抵得自己辛苦一年的酬劳了,收下银子道:“客官接二连三,给得可够多了,小的怎么好意思。” 一边说着,精神抖擞,“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包在小的身上。” 随即沏了一壶好茶端出去。 来到桌旁,借着一个踉跄,打翻了茶壶,连声赔罪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不住地扇自己嘴巴,俯下身去地上收拾。 旁边一人二话不说,拽起他头发,直接几个巴掌呼在小二脸上,“你自己打得轻了,吃小爷这几下。” 另一人阻拦道:“莫与乡下粗人计较,让他快快换过一壶来便是。” 说完仿佛无事发生,三人继续谈话。 “是是是,感谢几位大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二顶着红冲冲的脸颊,笑容不断,将地上收拾干净,脚步十分利落,一个转身又进了后厨。 归弢连忙抱拳道:“小二哥,连累你遭罪了。” “客官这是什么话,小的愿意着呢。您尊口吩咐的事,小的就是再遭几个耳光,也不能怠慢不是。” 小二讪讪笑道,“小的不辱使命,方才断断续续听到几句话,说是什么宝经必是被天道盟所劫......乾门司限期办案......害苦了几位爷之类的。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王麻子府中的妞儿可真带劲......那细细的腰......那圆圆的屁股......撅起来......那活儿......” 归弢打断道:“别说了别说了,让你听正事,这污言秽语的听了一大堆。” 小二狡黠地笑了起来:“他们才说了几句正事啊,后面尽说些这个,小的都是照着听来的,一五一十都报给了客官。这还没说完呢,那大大的......” “停停停!” 归弢哭笑不得,但好在得到了几句关键消息,甚是高兴,又给了他二两银子,叮嘱他切勿乱说。 小二满心欢喜道:“客官请把心放到肚子里,小的乃是二小子拜年,光磕头嘿,不说话。” 归弢回到座位上,与众人快速吃过饭食,出了茶楼,就向三人道明听来的情况。 第19章 六尉帝隍纨 “哼!这等事也要算到天道盟头上,那石匣宝经徒耗民财,义父哪里瞧得上。” 张予之愤愤不平道。 “再说我一直跟在义父身边,他要取石匣宝经,我不可能不知道,除非又是万尽贤那厮所为。” 于婉儿又宽慰起他来,“朝廷肯定不知道宝经早已失窃,现下查不出线索,就推到天道盟头上,并不奇怪。这几人也是猜测之词,张大哥不必介怀。” 刘九乃道:“我在军中曾听说过,这乾门司直接听命于皇帝,专设秘要校尉一职统领,下有奎斗、参壁、翼轸、毕危、昴室五门校尉,个个身怀绝学,各领其事。他们说是皇帝近臣,其实都是隍纨亲信,军中戏称‘六尉帝隍纨’,可见朝堂无人。” “乾门司培养收录大量杀手、密探,又多选拔军中骁勇能干之士任职,专为收集官员活动、监视军队、侦察民间情报等事务,一向秘密活动,权力遮天,朝中无人敢得罪。他们来查此案,确在情理之中。” 听他说起乾门司来历,归弢打趣道:“予之贤弟,这下你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了。这王麻子必定全力巴结乾门司,我们的仇人可有点难对付啊。” “弢兄,我潜进府中,一刀斩了王麻子狗头罢了。”张予之恨恨道。 归弢笑道:“贤弟勿恼,我们且去城中,见机行事。” 四人带了些干粮,待到天黑时才上路。 又行得一日半,接近启临城地界,归弢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难看。 归云庄就在启临城城南不远。 刘九知他心事沉重,问道:“少庄主,要不要回庄子里看看......” 归弢哀声道:“我有大半年没回庄子了,再回来时却是家破人亡,我却要看看庄子如今被王麻子弄得是何模样。” 张予之也道:“我们一起去,说不定也能打探到一点线索。” 四人趁夜色偷偷摸近庄外,看庄子里灯火通明,似不曾发生过惨案一般,心下疑惑起来。 归弢、刘九在前带路,几人从后山小道进入庄内。 迂回进到内院,看到厅堂里坐着两人,正在大吃大喝,那黄脸儿赫然就在其中。 刘九认出另外一人,乃是王麻子府上总管,名唤曹齐,曾使钱财想收买自己。 两人吆五喝六,另有一拨人正在他们指使下清点庄内财物契据,装了大小十几个箱子。 只听那黄脸儿道:“这庄里不曾留得一个活人,倒叫曹兄忙活了这些天。” 曹齐道:“这归云庄已是胡兄的家产了,员外本只要那些田契票据,哪知胡兄如此慷慨,都要我尽数搬走,实在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脸儿谦礼道:“曹兄莫要客气,亏得王员外出主意,协助段将军灭了那天道盟,还将这庄子赠予我,我已十分满足。庄中财物,理应是王员外的,我岂会不明白这点事理。” “那我就代员外再次感谢胡兄了。现今东西都已点齐,今夜就送员外府上去。一点小意思,还望胡兄笑纳。” 曹齐说着,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黄脸儿瞥了一眼银票,笑道:“承蒙员外如此客气,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你吹我捧,得意洋洋。 听得归弢在暗处怒骂:“王麻子为的就是这一天,害得我家破人亡,霸占我归云庄财产。底下这两条好狗,倒开始分赃了。” “这黄脸武艺不弱,对方人多,不可硬拼,以免打草惊蛇。”刘九在旁劝道。 归弢心生一计,“我有一个法子,咱们干脆扮成下人,就此混进王麻子府中。” “如此甚好,叫他们防不胜防。”婉儿夸道。 四人依计来到阁廊之间,寻着有在抬箱子的人,一掌打晕了过去。 张予之与刘九换过两套下人衣服,在箱子上做了记号,于箱底戳了几个洞,便于透气,当下把行囊兵器都丢了进去。 那箱子不大不小,正好能坐下两个人。归弢与婉儿轻些,就让他俩藏到箱子之中。 归弢先坐进去,左右摸了摸,道:“此处甚好,婉儿妹妹快进来吧。” 婉儿红着脸,扭扭捏捏坐了进去,把身子蜷缩在一边。 归弢没正经道:“婉儿妹妹,你非得跟我们闯荡江湖,这下得委屈你了。愚兄睡觉喜欢乱动,一路上要是不小心占了你便宜,一定要见谅则个。” 婉儿瞥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思说笑,看你睡不睡得着觉。” 张予之和刘九套上绳索,扛起木棍,押着箱子来到大院之中。 院中上百号人陆陆续续站定,由曹齐指挥,将满院的箱子按次序装好车马,别了黄脸儿,出发去往启临城。 他俩混在人群之中,紧跟着自己的车马走在后头。还好夜晚火把光亮不大,两人又风尘满面,不大引人注意。 归弢在黑暗中听得婉儿呼吸急促,近在咫尺,只感觉她吹气如兰,不禁心神荡漾。 那马车时而颠簸,两人避无可避,肢体频频摩擦。 只感觉她手脚有些冰冰凉凉,挨着久了,又带着一点温度传来。 归弢好生尴尬,想着替她捂捂脚,又顾虑男女间授受不亲,轻声道:“婉儿妹妹,你还好吧?” 那边轻轻地传来一句:“嗯,我没事......” 再问已默不作声。 归弢用力抱紧四肢,不敢乱动。 天亮时分,车队已行到城门,守门官兵见是王员外车马,即刻放行过去。 城内道路四通八达,房屋鳞次栉比,大街小巷如树叶脉络般分布在城中各处。 虽是清晨,街上门铺摊位已陆续开张,有喝早茶的、赶早活的、买肉买菜的...... 贩夫走卒、各色行人在街上穿梭,颇为热闹。 张予之久在山寨之中,好久不见这等大城气象,忍不住四处张望。 刘九只顾着盘算下步行动。 车队沿着笔直大道,只拐了几个弯,就到了王员外府上。 那大院比归云庄又更加气派,各处飞檐斗角,雕刻着奇珍异兽。 大门高余一丈半,上面铜蠡兽环,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门外摆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白玉麒麟,栩栩如生,极是威严肃穆。 曹齐张罗着卸货,喊道:“后面五车都送到老人府中去。” “干!”刘九暗自骂了一句。 他俩所跟的马车正是末尾第五辆。 第20章 这淫棍,男女通吃 张予之还在盯着那大门看,没听清楚,低声问道:“九哥,你说什么?” 刘九忙道没事,心想这老人府中是哪门子地方。 府中办事的都明白,送到“老人”府中,就是指送到郡守秦垒的表侄儿郭豹家里。 曹齐赶着后面五辆马车调头,令人拿过五张大草席,把马车上的箱子都盖了起来。 车马招摇过市,百姓都看得惯了,知道王员外又是要送礼去。 他家大业大的,能铺张草席已经是难能可贵。 不多时,来到一处精致的庄园旁。 曹齐推开后门,众人轻车熟路,把箱子都抬进库房。 “曹爷,今儿个大早就来货了。” 说话间,那郭豹走了出来。 此人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倒是一双眼睛乌溜溜转得贼快。 曹齐满脸堆笑:“有劳郭大人费心,这里五口箱子,那一箱是孝敬您的。” 指着的正是张予之、刘九抬的那一口箱子。 “干!”二人忍不住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 郭豹也是笑容满面,“劳王员外挂记,烦曹爷回去替我好好谢过员外。” “些许东西,不足挂齿,郭大人不嫌弃就好。” 郭豹拱手道:“曹爷哪里的话。” 说着咳嗽了几声,“哎,这老毛病是发作得越来越密了,我这把身子骨啊,不中用啦。” 曹齐见机道:“大人又说笑了,看您这身板龙精虎猛,可硬朗着呢,四凤戏水,完全不在话下。” 郭豹咧着嘴巴,露出一口大金牙。 曹齐与他相视一笑。 “员外府中新买了一批上等的野山参,待会就给您拿些过来,泡泡茶喝。” “曹爷有心了,今日身体不适,少陪一会儿,改日再到府上拜访。” 一边往回走,顺眼看到了那箱子上张予之等人先前做的记号。 心想曹齐这老小子还挺有长进,知道做个标记,这箱货必定非同凡响。 曹齐躬身道:“大人万金之躯,小的就不叨扰了。翠儿、萍儿几个可还念着大人呢,大人若来,随时吩咐小的。” 郭豹身影早已去得远了。 曹齐慢慢退出来,轻轻把门带上,转头对众人道:“把马车赶回去领赏钱吧。” 张予之和刘九一听,无可奈何,只得又随着马车回去王员外府上。 剩下归弢和婉儿还留在郭豹家里。 两人于箱子里挨了这一夜,已是睡得迷迷糊糊。 只感到有人打开箱子,一道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 “哎呦,这曹齐搞什么鬼,给老子送两个大活人。” 郭豹仔细看向婉儿,见她唇红齿白,腰肢纤细。 伸手摘去她头上的布巾,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瞬间盘落下来。 郭豹不由得喜出望外,好个上等货色,这是玩的哪一出,还作女扮男装。 不禁摩挲着双手,乖乖,果然是匹俏马。这等尤物,不比那些翠儿、萍儿强多了。 摸看样子又是个雏儿,顾不上腰痛,今日可有的忙了,待会就让老爷好生调教调教。 再看归弢,这小子模样也不错,难道曹齐竟然连自己有那种癖好都知道? 两人慢慢睁开眼睛,猛地见跟前一个老男人盯着自个,笑容猥琐至极,都吓了一大跳。 “你是何人?”归弢吓得伸手护住婉儿。 “嘿嘿,两个小东西。” “你才是小东西,你要干什么!”归弢怒道。 “不错不错,还有些脾气,正合老爷的胃口。” 郭豹满脸淫笑,“老爷的东西可不小呢,待会就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 说话间再也忍耐不住,伸出两只手,径直就往两人胯下抓去。 什么!老淫虫竟然这么直接。 归弢大声怒斥道:“你动她就算了,你还要动我,找死么!” 吓得郭豹双手一停。 婉儿白了他一眼,你这说的是人话么? “不是。”归弢赶忙辩解道,“我是说他竟然对我也感兴趣。” 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坐久了腿麻不过,急切间根本用不上劲。 眼看郭豹邪魅一笑,双手又要近前,不料一阵掌风呼过自己脸庞。 “啪啪”两声,婉儿已经两个大嘴巴子打在了郭豹脸上。 对方踉跄几步,被打得头晕眼花,脸上现出十条红印子,看着这个俊俏无比的小姑娘,一脸的不敢置信。 归弢心里一乐,原来婉儿妹妹这么凶悍,哪里需要我来保护。 “让你这厮放肆,竟敢惹到本姑娘头上来!” 婉儿厉声骂道。 郭豹又惊又恼,脚下却有些不敢上前,愠道:“好好好,你打得越狠,待会到了老爷床上,你就越遭罪。” “来人......” 对方一声叫唤,两人下意识握紧了箱底刀剑。 不料郭豹话未说完,全身忽然一抖,声音骤停,竟缓缓倒了下去。 归弢和婉儿都是一惊,莫不被两巴掌打死了? 随之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出现在眼前,背着光,只是看不清他神情。 “你就是于婉儿?”那人问道,口气却是不容置疑。 “你是谁?”归弢即刻反问。 心想,他是专门来找婉儿的,难道是游贯的同党,前来追要石匣宝经? 婉儿在旁,迟迟不敢应声,仔细盯着那人,生怕他出手伤害归弢。 “我是谁,你们待会便会知道。” “你想耍什么花样。”归弢勉强站了起来,握紧长剑。 那人手指一拨,归弢只感到虎口发痛,剑身已经飞了出去,插入墙壁之中。 这人好高的武功! 归弢震惊不已,他要杀我俩简直易如反掌。 不敢轻举妄动,问道:“你别显摆武功,到底要干什么?” “你就是归弢吧。”对方忽然说道。 “你连我的名字也知道?” 对方没有理会,接着又道:“你俩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一句话,只随我来。” 归弢见他不似有恶意,当下势单力孤,且得跟他走才行。 那人手指又是一挑,婉儿的布巾又落回到头上。 “整理一下装束,跟我走。”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走出箱子。 地上郭豹还未醒来,婉儿从他身上跨过去,顺便踢了他一脚。 对方跟个死猪似的,毫无反应。 “他被我点住穴道了,想要杀他就动手。” 归弢犹豫了一下,拿起剑来,手腕疾抖,在郭豹一边脸颊刻上了“不举”二字。 那人看了,说道:“字写得不错,藏锋沥骨,惟妙惟肖。” “全赖这纸张不错,细滑得紧。” “哈哈哈,小子慧眼识猪。”对方打趣起来,“怎么,就刻了两个字,杀个人也不敢么?” “不值得,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归弢懒懒道。 婉儿看着那两个字,捂着脸满脸通红。 “你呢?”那人转而问她道。 “我?” 她在对方注视下,不好意思地拿起了剑,飕飕几下,又给郭豹另一边脸添上了两个字。 “好......好了。”她小心看向那人道。 对方满脸黑线:“我问你杀不杀,没要你刻字......” 归弢看着郭豹脸上,笑得惨绝人寰。 “发誓不举......” “婉儿妹妹,你手比我还黑啊......” 婉儿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那人随即大笑一声,跨步向外走去。 归弢与婉儿跟在他身后,大摇大摆出了郭豹府中。 第21章 翼轸校尉,好大威风 三鸿郡府衙内,郡守秦垒焦急不安,与那晚围剿张客山的将军段森还有万尽贤坐在大堂之上。 盖因石匣宝经终究得来不光彩,婉儿父亲于铁成一行护送宝物从达国南下,乃是朝廷的绝密行动,地方官府自是无从知晓。 于铁成众人被游贯所杀后,官府只当他们是惨遭劫掠的过路商人,当时又在全力布局围剿张客山,对这起案件自然草草了事。 乾门司翼轸校尉陈继三日前到府,秦垒起初还以为是剿杀张客山有功,这么快就惊动了皇上,竟派乾门司来封赏自己。 谁知陈继一通盘问,全是那无名商队之事。 乃知干系重大,自己又一问三不知,被陈继骂得狗血淋头、魂不附体。 这陈继自去查案,特意交待了今早回府。 秦垒拉着段森、万尽贤二人日夜商议对策,为的是给自己说情作证,故此一大早便候在大堂之中。 坐立不安之时,见陈继大步走进郡府。 背后还跟着两个下人模样的跟班,只道是乾门司官差常穿便衣行事,也不奇怪,忙令人再添了两把座椅。 趋步迎到跟前,向陈继引见段森、万尽贤二人。 几人见过礼,陈继坐了上首,段森坐在左排之首,秦垒、万尽贤依次而坐。 陈继带来的两人正是归弢与婉儿,当下坐了右排位置。 他这才知眼前之人竟是乾门司翼轸校尉,心叹九哥说得果然不错。 这陈继不过区区校尉之职,地位竟还在镇北将军之上,可见乾门司权势滔天,都是隍纨放纵所为。 眼神死死盯着段森三人,灭门之痛充斥胸间,恨不得当场手刃了他们。 “陈大人为圣上分忧,这几日实在辛苦。下官连日来安排人手调查那商队命案,只盼也能为陈大人分忧,却是一无所获,至今心焦不已。” 秦垒刚刚坐定,就恭声对陈继解释起来。 陈继倒是气定神闲,“此事机密,也不能全然怪你,我已查到了一些线索,你三鸿郡只需协助便是。” 秦垒不想此事竟过去得如此轻松,如遭大赦,口中不住感谢陈继。 果然有段森在此,面子就是大一些。 “我此来另有一事。” 陈继突然语气严厉起来。 秦垒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身躯又是一震。 陈继转而向段森拱手说道:“段将军协助朝廷剿灭天道盟,将天道盟在全国各地秘密据点一网打尽,此事办得极为利落。更亲自带兵来此捕拿张客山,本人当真钦佩得很!” 段森忙回礼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将也是尽力而为。剿灭天道盟一事,秦大人与尽贤老弟出力甚多,我已将二人之功表奏朝廷。” “可我查得张客山并未身死,至今下落不明,何来表功。将军可是遭了小人蒙蔽?” 陈继话锋一转,语气铿锵,说话间紧盯着秦垒与万尽贤。 这三人谎报邀功之事,他此行尽查得清楚。 只是段森身为朝廷镇北将军,又是自己顶头上司——丞相隍纨表姨夫的弟弟的丈人的外甥,碍于关系,不好把矛头直接指向于他。 方才一番话说出,秦垒已听得冷汗直冒,不敢冒昧开口。 段森则不慌不忙,说道:“陈大人办事果然干练,贼首张客山确实身受重伤而逃,但离死只在须臾,此刻应早已见了阎王。” “再说天道盟已灭,二当家万尽贤弃暗投明,此事天下皆知,足儆效尤。况且,对朝廷来说,一个死了的张客山,比一个活着的张客山,岂不有用多了。陈大人觉得呢?” 段森令万尽贤去追杀张客山,料定他在剧毒和重伤之下,必死无疑。况且事已至此,他已得隍纨首肯,将张客山的死讯放了出去,这些事情陈继当然不得而知,当下又不好对他明言。 可恨陈继这厮,此趟全因办案撞着了此事,也要来闲插一脚。虽说他是出了名的办事不讲情面,但他受隍相重用,唯隍相马首是瞻,想必不会为难自己。 莫非是想借此事,要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陈继听了段森一番说辞,见他脸色不善,也猜着几分实情。 乃退让道:“将军所言甚是,我等皆为朝廷出力,自当以大局为重。只是那归云庄之事,秦大人也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说话间又是盯着秦垒。 归弢听得陈继似有为归云庄做主之意,激动万分。 可是碍于万尽贤那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和婉儿打探,只得强压心绪,不动声色,生怕露出端倪。 秦垒见陈继老咬着自己不放,内心直骂了一万句娘。 自陈继一来,送他金银也不要,美女伺候也不要。 仔细回想,自己之前从未和他打过交道,说不上哪里得罪了他,这厮却如何只针对自己。 看来还是自己巴结隍纨不够,他手下的人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对,日后一定要多动脑子,尽力讨得隍相欢心才是。 面对陈继的质问,一时如坐针毡,思前想后,只是答不上话。 万尽贤见秦垒窘迫,当即上前,半跪道:“归云庄之事全是小人谋划,只为引那张客山上钩,全与秦大人无关。小人斗胆放肆,只想着为朝廷出力,还请大人恕罪。” 陈继冷冷道:“万副盟主大名鼎鼎,今后得是叫你万大人了。” 万尽贤听出他言语中讥讽之意,也不气恼。 自从下决心背叛张客山那刻起,自己就已经做好了被天下人唾弃的准备。 他行事一向只看目的,并不在乎这些骂名。 当即跪倒,郑重说道:“小人岂敢,只是小人年轻时愚昧,因此误入歧途。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而今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只想为国家尽忠出力,弥补半生罪孽于万一。” “今幸得段将军、秦大人宽宏大量,准小人戴罪立功,已是万幸。陈大人就是当场杀了小人,也是小人罪有应得,绝无半句怨言。” “哦?” 陈继听他说辞,倒也十分有心。 不觉有些好奇,禁不住问道:“我倒是有些疑惑,你身为天道盟的副盟主,半生都在与官府作对,如今弃暗投明,突然向朝廷投诚,就是因为幡然醒悟这么简单?” 第22章 就怕叛徒有文化 万尽贤立马答道:“大人怀疑的是,就是张客山,他也不相信我会轻易背叛他。” “只是,小人少时也读过一些书,与乡邻读书人在一起时,常发议论。后乡中有贤绅欣赏小人,举荐入仕。” “无奈小人出身寒微,官吏也看不上我送的那点钱财,更无人瞧得上我家世,只另择了大户人家公子做官。小人只恨那人全无才学,倚仗门第势力上位,气愤不过,一时糊涂,便将其杀了,这才投了天道盟。” “嗯,你继续说来。”陈继面无表情。 “小人在盟中披肝沥胆,凡事严奉盟规,得张客山委以重任,帮他整饬盟中事务,用心制定完备各项规矩。” “一开始,我觉此人确是大公无私,英雄了得,只是时日一久,才知他私刑过重,并无公器之量。” “嗯,此话怎讲?”陈继语气平淡,缓缓接了一句。 “只因天道盟每每拿下些那些作恶多端的地主豪强,我都劝谏张客山交由官府处置,少造杀戮。没想到他反斥责于我,定要自行其事。次数多了,小人也就不再劝他。” “然小人心中积郁日久,愈生嫌隙,更觉他不是同道中人。常叹身已入贼,无法回头。” 陈继问道:“那你如何不早点投效朝廷?” 万尽贤紧声道:“怪只怪小人无用,一直心存侥幸,以为张客山能自己想通。现在想来,实在是痴人说梦,太过可笑。” 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终是幸得此番段将军前来劝动小人,想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忆起年轻时抱负,深悔多年妄为,这才决意为朝廷除去此大患。” 最后加大了声音,“小人如今亡羊补牢,悬崖勒马,余生当尽心报效朝廷,到死方休,不敢再有半点杂念。” 他一番言语,振振有词。归弢在旁听得,乃是十分不齿。 心想这厮年轻时受了轻视,就泄愤杀人,不得已而投了天道盟,可一心还是想往仕途上走。如今得段森许他高官厚禄,哪能不动歪心。 还真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脸不红心不跳,把背叛行径说得如此名正言顺。更兼满脑子自以为是,这种痴人最是可怕。 乾廷病入膏肓,万尽贤纵有些主张,去到官场里后,也只是缘木求鱼,加倍有他受的。只可惜张盟主一世豪杰,为民做主,却遭这条疯狗反咬一口。 想到这里,心内又不由得自嘲起来:我计较得再多,于他们却有什么害处。眼前血海深仇不能立报,真是可悲!可恨! 看向陈继,对方也正凝神看着万尽贤,脸上瞧不出是什么态度来。 这陈继见万尽贤说得恳切,于他倾国之心倒生了几分佩服,只是不知其真心若何。 思量到,张盟主聚啸江湖,虽未有明目张胆的造反行径,但多年与权贵为敌,是朝廷眼中钉、肉中刺久矣。 以段森无能之辈,如何一朝之间轻易灭得了天道盟。除了万尽贤帮其出谋划策,还能有谁。 此人跟随张盟主已久,早就名垂江湖。骤然间说叛就叛,可见隐藏之深。 想到这里,心内也不由得苦笑一声。 更念到这厮悄然布局,一举除去了天道盟。但乾门司素掌机密,我竟不曾知其半点风声,真是好个厉害手段。 今观其人,行事缜密,敢作敢当,不愧张客山倚重之人。然其心硬如铁,是个杀得老子卖得娘的,已非人矣。 这才说道:“圣上广纳人才,赏罚分明。阁下立有功劳,今后当忠心报国,快请起吧。” 万尽贤磕头道谢,倒退着回到座位上。 陈继忧虑起来:他们如今立了大功,抱成一团,个个都非易与之辈。凭自己一人之力,料是无法替归云庄翻案了。 归弢静坐一旁,眼见事情就要被他们糊弄过去,热血冲顶,终于忍不住了。 厉声质问道:“归云庄惨案不仅仅是为了拿张盟主吧?城中王化仁为谋夺归云庄财产,杀害李老汉一家四口,行嫁祸之事,该当如何定罪!” 陈继不料他会突然发难,说道:“这是我司新进捕快,此番带他出来历练,倒是颇为能干。只是一向心直口快,还请见谅。” 秦垒心想,能进乾门司的,在朝中都有些背景。 又能得陈继带他出来,定是有意培养于他,日后必有前途。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拱手向归弢解释道:“上差所言,下官倒是不知。既得提醒,自当严查。” “只是......” 归弢怒道:“只是什么!” “只是下官听旁人说起过,那王员外的夫人,与当今丞相隍大人有些亲眷关系,好像是隍大人表侄媳妇的表妹的什么堂妹。陈大人您看?” 婉儿见他满口三姑六婆的,关系扯起天远,心里暗暗好笑。 “无耻......” 归弢气得浑身发抖。 陈继这时厉声喝道:“秦垒,你乃朝廷命官,竟敢道听途说,诋毁隍相他老人家清誉,该当何罪!” 秦垒这一早上尽是担惊受怕,被他这么一吼,当即手脚发软,吓得一跪不起。 不禁头昏脑涨,哆哆嗦嗦。用劲连扇了自己十几个大嘴巴子,不住磕头谢罪,再也不敢胡乱说出一个字来。 段森见状,替秦垒求情道:“秦大人也是一时口快,无心之言,还望陈大人见谅。商队命案既惊动了乾门司,兹事体大,盼大人以要事为重。” 陈继专为探查石匣宝经而来,心知段森这是提醒自己,要查归云庄,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暗暗叹息,此间事有段森出面顶着,自己更已不便插手。 这秦垒好歹是一方大员,也不可逼他过急。 当下要他起来,好言抚慰了几句。 秦垒再遭大赦,连声道谢,恭敬不已。立刻吩咐手下置办午宴,款待三人。 陈继只推说案情在身,这就要走。秦垒见状,也不敢相留,点头哈腰,恭送他和归弢、于婉儿二人离开了郡府。 第23章 张盟主人脉真广 出来路上,归弢一直咬牙切齿。 “归弢哥哥,我们再想办法报仇罢。” 婉儿默默安慰他道,“这位陈大人是个好人,他本想着替我们主持公道的,只是那些坏人太奸诈了。” “都是那奸相隍纨,这些人跟着他,有恃无恐,肆意妄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得实在没错。” 归弢说出这句话来,毫不在乎眼前还有陈继这个隍纨的心腹之人。 “住嘴!年轻人讲话不知轻重!”陈继严厉斥责道,“世道复杂,你们懂得什么。” 归弢毫不畏惧,针锋相对道:“我管它复不复杂,我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方却突然语塞,在这个满腔怒火的年轻人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旧日的影子。 婉儿见气氛就要闹僵,忙引开话头道:“陈大人,您为何知道我的名字,您是不是想问我石匣宝经的下落?” 对方转而笑了起来,“你真是聪明,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此番是偷跑出来的。” “啊?”婉儿大吃一惊,十分不解。 “我与你父亲于铁成在朝中曾有数面之缘,他实心用事、尽忠为国,我是真心佩服的。于将军此番不幸遭难,我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可告诉我,是何人所为?” 于婉儿一听他是父亲故交,当下心生亲近,鼻子一酸,把来龙去脉相告。 “这么说,石匣宝经早就不见了?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在我义弟眼皮子底下盗走宝物。” “义弟?”婉儿惊呼起来,“您义弟是谁?” “他叫姚奔,是我乾门司昴室校尉,左边眉心处有颗痣的。” 归弢心想,这乾门司真是无孔不入,到处有他们的人,可恨朝廷尽把能耐用在这些地方。 “是木子叔叔!他竟有这么大的来头。”婉儿显得不可思议。 陈继叹道:“他受命潜伏在护送队伍里,一路飞鸽传书,把情况报给朝廷,只是不曾让你父亲他们发觉身份罢了,因此我才知道你是偷偷跟进队伍的。可惜以他的身手,也丧命在游贯剑下。” 婉儿凄然道:“那晚变故来得十分突然,只有木子叔叔能和游贯斗上一阵,拖得片刻,我这才有机会逃走,平常都瞧不出来他有这么高的武功。” 陈继点了点头:“以你父亲和姚奔的武功,怎么会被游贯得手,难道他真有那么厉害?” “游贯是偷袭而来,一出手就杀死了我父亲。这恶贼剑法极高,等众位叔叔反应过来,已被他杀了五六人了。” 归弢问道:“陈大人,你可知道石匣宝经中还藏有一门绝世神功?游贯是否为了这门神功而来?” “神功?我从未听闻,石匣宝经是佛门宝物,怎么会有神功在内,你们又从何得知?” 归弢道:“是有高人告诉我们的,但我不想告诉你。” 陈继瞄了他一眼:“随你的便,不过这件事连我乾门司也不知道,旁人断不可能获知,你说的高人也未必可靠。” “你不用激我,告诉你也何妨,这件事是凌虚真人说的。” “那也太高了。”陈继听闻凌虚子之名,感到十分意外。 “不过这个老神仙说不定是活得太久,给活糊涂了。” “糊不糊涂你别管,反正他再糊涂,一掌也能把你打糊涂。” 陈继笑道:“那也很好,人生难得糊涂,老来都要糊涂,让他给我一掌,早点糊涂,少走几十年弯路。” “陈大人,您真逗......”婉儿捂着嘴,含蓄地笑了起来。 “我再请教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箱子里的。” 归弢跳开话题,径直问道。 陈继道:“我可是一钱银子也没使,就让六里铺那个店小二全部说出来了。” “哼,果然世道复杂,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弄复杂的!” 归弢怒气冲冲,“不过你那三个手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在王麻子府上可快活得很呢。” 陈继摇头道:“我带的那三个公子哥虽不长进,眼力价还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你们,你可别把乾门司的人看低了。” “所以呢?你在那里得知了我们行踪,一路跟着我们去归云庄,看着我们进的箱子,又跟到这里?” “不错,现今天道盟少盟主张予之和你家护院刘九都在王员外府上,你这位归云庄的少庄主还紧盯着我不放,是要打算怎么办?” 陈继特意发问道。 归弢笑了起来,“我怎么办,我倒要问你怎么办。你查得这么清楚,还不去捉了他们,那可是大功一件。” “哈哈哈,小子竟来试探我,我可没工夫管你们。” 陈继眯着眼睛,“这游贯敢抢石匣宝经,是否是受琰国指使,琰国又意欲何为,宝经现在何处,我还得一一查明,禀报朝廷,事情多得很呢。” 归弢道:“那你快去禀报朝廷啊,你都禀报给我干什么。” “你这个小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陈继倒颇为大度,一点也不恼他。 “好了,我还是不和陈大人打嘴仗了。”归弢最后说道。 “婉儿妹妹,你跟着陈大人走吧,朝廷自会照料你的。我这就要到王麻子狗窝去走一趟。” 婉儿听他又要撇下自己,急道:“不,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报仇。陈大人带着我反而是个累赘,你敢丢下我,我就......” “咦?你就怎样?”归弢好奇起来。 “我就,我就......”婉儿急得快哭出来了。 “好啦好啦,带上你,不过要是有危险,你可千万快跑。” “哼,我才不跑呢,我可以帮着你们打架。你的武功,还不一定比得上我哩。” 婉儿又笑了起来。 “那是那是,婉儿妹妹孔武过人、力能扛鼎,可比古之霸王,寻常习武之人难是敌手。” “你这张嘴!哼!”婉儿嘟起了嘴巴。 陈继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 婉儿转而道:“陈大人,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您可相信我?” “嗯。”陈继点了点头。 “那就全拜托陈大人了。” 她停了停,嗫嚅着嘴,“我......我还想问,我爹爹和各位叔叔如今葬在何处?” “呃......” “他们的遗体都被游贯焚毁,又遭野兽啃食。我来之前,秦垒不当其事,已擅自将骸骨全部烧化。只剩得骨灰都放在一起,埋在城外一座小山之上。” 陈继犹豫了会,还是将事后情况如实告诉了她。 婉儿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哽咽道:“他们同归一处,那也挺好......得空时,我再去拜祭。” 陈继随即掏出一块金色令牌递给归弢,说道:“这是我乾门司秘令,官府见了,畅通无阻,无人敢拦。王员外府里也认得的,你拿去用吧。” 归弢大奇,接过一看,这小小一块令牌拿在手里颇感份量。 令牌上面雕着天宫祥云,做工乃是十分精良,确是皇家非凡之物。 疑惑道:“陈大人如何要帮我们。” “因为张盟主曾于我有恩......” 陈继只是撂下了这句话,随即闪入一间民房后边,失去了踪影。 第24章 王麻子,你隐藏得太深了 王员外府中,众人领过赏钱后散去。 张予之急待返回郭豹府中寻找二人,刘九却劝道:“贤弟,我们既已到此,就此了结了那王麻子,再去找他二人不迟。” 不由他不肯,扯住衣裳,七拐八拐,在园子内四处寻觅王麻子住处。 过往的下人穿梭不停,两人小心翼翼,一会儿跟着这个走,一会儿跟着那个走,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 眼前一下子是回廊楼阁,一下子又是亭台水榭。 刘九虽在归云庄待熟了,在这等大园子中也分不清个规矩来。 两人绕了半天,还是没发现王麻子居所。 徘徊之际,见曹齐远远朝这边走来。 刘九兴奋不已,立马和张予之藏到墙角之下。 那曹齐看起来心事重重,脚下飞快,往庭院里边大步走去。 刘九道:“贤弟快来,跟上他必能找到王麻子。” 悄悄尾随在后,又是穿过数重墙院。 路上的下人越来越少,最后来到一处植被茂盛的小院子中,内里甚是幽静。 曹齐在院中小房子前停下脚步,轻轻叩了几下门,随后便推门而入。 “贤弟,那必是王麻子住处。” 张予之点点头,两人蹑手蹑脚走过去,寻到一处偏僻的窗户下,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洞。 朝洞中看去,曹齐正立在一人之旁。 坐着的那人满身绸缎,甚是华贵。细皮嫩肉的脸上密密麻麻一板麻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 张予之一时激动,伸手要去握刀,才意识到兵器还在那口箱子里。 刘九摁住他:“贤弟莫急,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屋内,王员外慢慢起身,来回踱着步子,终于开口道:“这么说来,神兵图不在归云庄?” “千真万确,王爷!” 曹齐拱手答道。 张予之、刘九面面相觑:王爷?这又是个什么情况?还有那神兵图又是什么东西? “如属下信中所言,我近段时日已带人勘遍全庄,找到了那处墓穴入口。墓室顶部已有一个盗洞,打得甚是精准,应该就是不久前进去的。墓中金银财宝俱在,只有棺椁被打开,里面随葬物品丝毫未动,除了那个被打开的玉盒。” 曹齐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楚。 刘九拳头死死摁在地上,果然不出所料,这帮奸贼祸害归云庄,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庄子下面竟然还有墓穴,藏着那什么神兵图。 “嗯,打洞之人乃是直奔神兵图去的。”王员外叹了口气。 曹齐接着道:“我照王爷的吩咐,这几日又将庄内一应事物清点的明明白白,连茅房的草纸都翻过了,硬是没发现神兵图半点影子。归云庄的管家曾说,全庄上下的人都不知道有什么墓穴,看来是实话,如此可以断定不是庄内之人所为。” 他说话间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可又会有何人消息比我们还灵通,在这偌大个庄子里定穴掘洞,神不知鬼不觉盗走了那神兵图呢?” “你还有脸说!”王员外立即厉声责备起来,“无论是谁,反正比你以前找的那些自称什么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卸岭力士、搬山道人的各路骗子高明多了。” 曹齐马上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王员外看着他,叹道:“起来吧,你也尽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必过于自责。段森与秦垒处可都打点了?” “属下按例行事,都已到位。只是段森明面上说不要那庄子,我将其转送给胡嗔了。” 这黄脸儿乃段森属下之子,只因当初酒后杀了人,被拿在大狱。后被段森捞出,就此带在身边,为他鞍前马后。 “嗯,此等小事,你自行决定无妨。”王员外随口道。 “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爷。” “放!” “游贯去夺石匣宝经,最后一次来信中,说队伍里失了宝物,要去寻那于将军之女。可他至今都未有消息传来,莫不是起了私吞之心?” 听到游贯名字,张予之和刘九惊疑不定。 王员外皱起眉头:“游贯对我皇兄忠心耿耿,应该不会有此行径,想必是遇上了什么变故。” 两人听到此处,终于恍然大悟,他竟是琰国的王爷! 只听得曹齐又道:“属下还查探到,归云庄少庄主归弢此次并不在庄中。” “无关紧要之人,不必管他。” “是!” 王员外走了几步,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缓缓说道:“我在这乾国经营多年,负诟忍尤,费尽心思结交权贵,只为寻找那神兵图和石匣宝经,以助我族一统天下之霸业,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停了一会,突然转过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二物下落,绝不可再失良机!你速将宝物消息放出去,让天下人都来抢寻,只待一有眉目,我们再设法夺取。” 曹齐应声道:“王爷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转身退了出来。 张予之二人耳听得他脚步之声,急忙往廊下草丛中躲藏,终归急急忙忙,还是迟了一步。 曹齐出得门口,就听到了动静,喝道:“是谁?” 说话间向这边一跃而来。 两人见他动作麻利,是身怀武功的高手,自己已是逃之不及了。 不约而同迎了上去,俱是一掌打出。 曹齐不慌不忙,双手各接一掌。 四掌相接,张予之和刘九只觉得全身劲道都打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手臂被震得生疼。 体内一阵翻滚,踉跄着地,各自退了几步。 曹齐站得稳稳当当,自己只用了五成功力,就是怕打死了二人,当下厉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扮成下人模样混进我府中,有何企图?” 只隐隐觉得刘九有些面熟。 两人看对方武功远胜自己,要杀王麻子是绝难可行了。 刘九抓过旁边一根大树枝,一掌劈成两截,说道:“贤弟,以树代刀,一起攻他。” 张予之立马照办,依样劈下一根树枝来。 刘九这时已抢攻上去。 曹齐见他来势凶猛,急忙伸掌隔开。 不及变招,那边张予之树枝已到,直叉他咽喉。 曹齐连忙躲闪,刘九又顺势叉他腹下,被其急急一脚挡开。 暗暗称奇,这两个人好厉害的刀法,我倒是大意了。 他们拿的若是真刀,这会儿可有些悬。 张予之、刘九左右翻转,如两股旋风般扫向曹齐,庭院之中霎时草木翻飞。 王员外听闻动静,大步走了出来,见了三人打斗,立马喊道:“务必留活口。” 曹齐听到吩咐,全力攻来。 刘九已完全运起苍黄诀,感觉这树枝在手中就如生了根一般,刀法使得越来越灵活,一时竟独自将曹齐挡在前面。 张予之奇到,原来刘九大哥天资这么高,天杀刀法才练了几天啊,威力竟远甚于自己。 第25章 反贼头子竟是我? 不甘落后,当下奋力扎去。 曹齐刚低头避过刘九,见又是一根树枝迎面而来。 内心大怒,直挺挺迎着树枝,就是一掌对上。 瞬时枝叶飞散,手臂粗的树枝在对方掌力下折成数段,一截截崩了出去。 张予之怒道:“狗贼劈得一手好柴。” 松掉手中断枝,另一只手顺势运掌。 这太虚真气提气甚快,一下从丹田冲到了掌间,对上曹齐。 曹齐掌力连劈数段木枝,劲道已老。张予之掌力却如脱缰野马,奔腾而来。 饶是如此,双掌相交,也只是一声脆响。两人不分上下,各退一步。 刘九见曹齐现出空门,顺势往他胸口扎来。 这曹齐本就武功高强,只是两人天杀刀法配合默契,一时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现只见刘九一人攻来,他已不惧。 不及站稳,挺胸迎上树枝。 胸口刚被戳到,旋即双掌齐出,一掌打向刘九手臂,一掌落在他肩膀之上。 刘九两处吃痛,树枝从手中掉落,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张予之见他负伤,双手乱摘树叶,胡乱朝曹齐洒去,趁机拉起刘九,两人翻墙就跑。 曹齐只感觉肋骨被树枝扎得生疼,眼见两个贼人逃走,跳墙直追。 好在这院落之中植被甚多,曹齐在后,只看到草木攒动,费神仔细寻找两人,脚下一时快不上来。 二人见着门洞就钻,不辨方向,一路狂飙。 猛地豁然开朗,抬头一看,竟已来到前院之中。 那院府大门就在前方不远处。 四周下人见了这阵势,纷纷驻足看起热闹,只道是两个贼人,偷了什么财物。 曹齐一到开阔之地,飞快追了上来,三人转而相隔只十来步。 张予之和刘九想是逃不掉了,还欲再战,却突然看见门口出现两人。 来者正是归弢同婉儿。 暗暗叫苦,在这当头,他俩怎么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归弢见了此番情形,霎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心念一动,抢上前去,低声道:“你们快装作被我擒住。” 即刻伸手去拿他们胳膊。 二人听得真切,顺势一扭,半跪在地,任归弢反手拿住自己。 曹齐见这人出手就拿住二贼,动作干脆,一气呵成,好生厉害。 看他打扮,有些贵气,遂收住内力,端着步子上前询问。 归弢不等他开口,朗声道:“乾门司办案拿人,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一句话。” 曹齐一听是乾门司的人,疑惑起来。 府上这几日才招待了三位乾门司的官差,这两个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张予之、刘九配合着不住挣扎,被归弢用力摁住,连口啊啊叫痛。 张予之有模有样,乃是假叫。这刘九手臂受伤,那是真痛。 归弢看曹齐疑惑不定,也不慌张,朝于婉儿呶了一下嘴巴。 婉儿会意,从归弢腰间取出陈继给的那枚金牌秘令,示意曹齐上来看清楚。 果然是乾门司的人! 曹齐见了令牌,不疑有他,忙赔笑道:“小人不知两位大人前来,多有冒犯。大人办案辛苦,不如绑了这二人,先在此间用了午膳,容弊府尽过地主之谊。” 归弢一脸嫌弃:“你的坏意我们心领了,这二人身系要犯,我等已追踪多日,即刻就要带走审问。” 坏意? 曹齐暗皱眉头,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 刘九只怕曹齐不肯轻易放人,故意求饶道:“这位前门大人,您可冤枉我们了。我们二人虽有些武功,可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平日里就偷盗些大户人家的财物,专走后门,不敢走什么前门的。” 越发加大嗓门,“此番没想到在这大园子里迷了路,撞上这个凶神,逃都来不及,又栽在您手里。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我们哪里是什么要犯......” “对,我们以后就是去要饭,也不敢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了。” 张予之见状,也鹦鹉学舌般,照着他连连讨饶。 归弢暗暗好笑,你们两个倒挺会演戏。 喝道:“抓的就是你俩,你们偷了郡守府里要紧事物,碰上乾门司,算你们倒霉。” 曹齐本担心他俩听得自己和王爷对话,哪能轻易任人拿走。 见这情形,寻思到,他二人刀法不弱,若真是另有所图,怎地不带兵器? 莫不真是两个寻常贼子? 这两个官差看来还用心公干,不同日前那三个纨绔子弟。留他们在此,当会多有不便。 不过他们在此狗拿耗子,如何管起了郡府里偷鸡摸狗之事? 嗯,定是收了秦垒不少好处。要是在这里空手而回,倒显得王爷不周到了。 恭声道:“两位大人既有要事,小人不敢强留,这点东西还请笑纳,弊府随时欢迎二位大人大驾光临。”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要塞给二人。 归弢心想,王麻子巴结人果然有一手,难怪到处狗仗人势。 瞪着曹齐道:“把招子擦亮了,你当官爷是什么人,待会连你一起拿了。王麻子坏事做绝,你们等着遭报应罢。” 曹齐吃了一惊,拳头在背后攥得死死的。 这小杂种敢如此辱骂王爷,恨不得当即就毙了他。 脸上一个劲地赔笑,显得唯唯诺诺。 归弢冷哼一声,押着张予之和刘九离开。 走出好远,确认曹齐没有跟来,偷笑一声,放开了两人。 原来他和婉儿别了陈继后,就于集市上买了衣裳,寻得一间客栈换了,扮成贵人模样,往王员外府上赶来探听动静,怎知刚好在大门口撞见二人。 刘九扭了扭手臂,所幸被曹齐打得只是筋骨疼痛,买了些药酒擦了。 四人一起回到客栈中,将各自遭遇向对方讲明。 归弢听到王麻子竟乃琰国王爷,真是不可思议。 他对自己庄子原来是另有所图,怒道:“这神兵图是个什么玩意儿,王麻子为了此物,不惜杀害我全庄上下。那曹齐又武功高强,难以料理。只可惜陈继不知踪影,我们如果将这消息告诉他,让朝廷去料理王麻子也好。” 张予之只说道:“陈继既说义父对他有恩,肯相助我们,这鹰爪子还有些良知,不像此间蛇鼠一窝。如今我们只能智取,不可硬拼,弢兄有何良策?” 归弢眼珠一转,转而说道:“广成郡灾民造反动静越来越大,义军近日已经占领了全郡,贤弟还不知道吧?” 张予之摇摇头,“这和我们报仇有什么关系。” 这广成郡就在三鸿郡西南方。 乾国西南地区遭遇大旱,数广成郡受灾最为严重,全年粮食颗粒无收。 钦差下来赈灾,打开多处粮仓一看,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全郡告急之际,朝廷凑运的赈灾粮饷拨下去,本就捉襟见肘。 又被大小官员层层盘剥,只有十之一二进到灾民口中。 民间饿殍遍地,易子而食,惨不忍睹。终于揭竿而起,迅速纠集起几十万之众,烧杀抢掠,一片混乱。 全郡沦陷的消息适才刚传到启临城,归弢于客栈中得知,城中当今人心惶惶,生怕叛军随时攻打过来。 归弢将广成郡情况一一说明了,继续道:“这造反之人,贤弟可知道是谁?” 张予之疑惑不解,仍是一头雾水。 归弢大笑道:“就是贤弟你啊!” “啊?怎么会是我?” 他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26章 计定松岭 归弢随即耐心解释起来。 “历来造反都需要一个正当名头。天道盟仁义广着,如今惨遭屠灭,民怨愈加沸腾。你这少盟主又成了朝廷钦犯,下落不明,那造反的灾民打着你的名头,一来是发泄怨恨,最重要是以你天道盟之名收拢民心,壮大声势,造起反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势如破竹。” 张予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百姓活不下去,早该反了。我这名号能帮上他们,最好不过。” 归弢道:“这拥护你造反的头领叫作陆不异,听说是私盐贩子出身,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角色。” “三鸿郡紧挨广成郡,义军迟早将至,秦垒这伙人现在肯定忙得焦头烂额,全力布置防务。为兄倒有一计,只是不知万尽贤可认得贤弟笔迹否?” 张予之肯定道:“那厮自然认得。” “如此甚好!”归弢叫道。 “启临城以北有座罗坪山,山上松岭寨盘踞着一帮土匪,首领唤作三眼弄子,有千余人众。常年打家劫舍,官府数次征剿,只因地势险峻,无功而返。” 张予之听得十分认真。 “现今只要贤弟修书一封,装作写给三眼弄子,共言造反之事,我再将书信送与城中,有万尽贤在,他们必深信不疑。到时诱官兵出城剿匪,我们联合三眼弄子于路埋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刘九接话道:“这三眼弄子我也认识,他曾率众来抢归云庄,被我一箭射穿头发,从此不敢放肆。只是老庄主日夜担心他会下黑手,乃定时让人送些钱财上山讨好于他。” “九哥神射,他自然惧怕。”归弢咬牙道,“可怜爹爹就是太老实,这世道弱肉强食,便总遭人欺负。” 张予之也跟着不平起来:“归云庄大门大户,尚且如此,可见平民百姓受他们何等欺压。” 刘九又问:“少庄主计策虽妙,我却还有一事不明,三眼弄子如何肯相助我等?” 归弢回道:“九哥所虑不差,三眼弄子虽然凶残,但以我在山寨中所见,他也是一条敢于和官府作对的汉子。义军将至,再加上我从中劝说,定会一同造反,就算他不肯......” 不及说完,刘九便打断话头,“你竟去过他们寨中!老庄主曾叮嘱大伙,送钱一事千万不可让你知晓,我却不知少庄主也偷偷上山送过钱财?” 归弢又好气,又有些好笑,说道:“此事我确实不知,爹爹是怕我年少气盛,知晓后必然阻止。” “至于我为何上过山,说来话长。我以前过路之时,曾遇着松岭寨的土匪剪径,故此被抓上去过。” “原来还有这一节。”刘九犹不解惑,“只是他们要抢的乃是钱财,没有就杀,却为何要把你抓上山去?你又如何能平安回来?” 归弢笑道:“说来也巧,他们见我无甚钱财带在身上,盘问之下,知我会些医术。正逢山寨二当家柳青生身患疟疾,多方问医无效,就要归西,便让我上山医治。” “我将柳青生医好后,三眼弄子便想邀我入伙,被我多次拒绝。柳青生感我救命之恩,多次劝谏他,这厮才肯将我放下山来。” 于婉儿这时问道:“你方才说三眼弄子如若不肯,那便怎样?” “这就全在柳二哥身上了。” 刘九道:“此话怎讲?难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归弢点了点头,“这柳青生不同于众匪,他谈吐不凡,身负大才,志向高远,只因不肯巴结上司,虽然精于政事,也仅曾屈任一县之县丞。又多受排挤刁难,便愤而辞官。” “后因替人打抱不平,杀了几个恶棍,遭到官府缉拿,他这才委身于贼。据我所知,山寨中不少人心向于他,如若三眼弄子不肯,我们就......” 眼神一厉,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三人都心领神会。 于婉儿更不由得轻道一声:“那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归弢拿出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请张予之下笔,按自己口述写了一封信件。 “我这就拿着乾门司秘令去郡府送信,九哥你去郭豹那里一趟,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回来。婉儿妹妹和予之贤弟就留在房里静待消息吧。” 归弢叮嘱完毕,便和刘九分头去了。 张予之想起婉儿方才说起她爹爹一队人马尸骨无存,安慰道:“婉儿妹妹,事已至此,你不要太难过。你爹爹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我们成功的。” 婉儿点了点头:“张大哥,谢谢你关心,我没事儿。” 见张予之满脸尘污,便打来一盆清水,用毛巾往他脸上一点点擦拭。 张予之任毛巾触碰在脸上,只感到阵阵清凉,伴着婉儿身上的少女气息,直沁心脾。 “你这......不收钱吧。” “噗......”婉儿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照头打了他一下,“你真是和归弢一样不正经。” 为张予之擦过脸,她又去楼下买来三只热气腾腾的烤鸭并几十个烧饼。急冲冲跑回来,把东西放在桌上。 买的时候也不知道多要几张荷叶包着,手掌此时还被烫得发热。立马嘟着嘴巴,一下一下吹起了手指。 一边收拾着吃食,一边说道:“张大哥,你先吃点东西吧,剩下的等他们回来再吃。” 说着撕下一只鸭腿给他。 他连忙接过去,大口啃了起来。 婉儿在旁忙着分撕鸭肉,蘸了酱卷在烧饼里,呆呆地弄了好几个,都摆在他面前。 张予之不怀好意地笑道:“婉儿妹妹,你待人真好,我一定帮你追到弢兄。” 婉儿“呸”的一声,把烧饼又抢了回去,脸上不由得一片绯红,“叫你胡说八道。” 张予之看她笑起来,颇有疲惫之态,定是一直没休息好。 适才她包鸭肉之时就笨手笨脚的,看来在家里也是受惯了下人伺候的千金小姐。 不禁心疼道:“兄弟......” “不,妹子,辛苦你了。” 婉儿再也忍不住了,抓住他就是一顿暴打。 第27章 忽悠,往死里忽悠 不多时,刘九先回来了,手上拿着刀剑和凌虚子所赠书籍数物。见有吃的,坐上桌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边吃边抹嘴道:“郭豹这厮还躺在地上,脸上那四个字血迹都干了,与他那张脸可真是绝配。” 张予之好奇道:“哪四个字,我也想亲眼瞧一瞧。” 婉儿一下子脸色通红。 “四个字,恭喜发财。”刘九笑了笑,“你刚吃饱,还是别瞧。那脸跟个茅房板子一样,免得你一顿白吃了。” 婉儿捂着嘴,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刘九虽是这么说着,却一点也不影响自己食欲,口腹十分满足,继续道:“素闻翼轸校尉擅长一门决明指法,能隔空打穴,果然名不虚传。那厮被他这么一点,醒来不傻也残。” “这就叫罪有应得。”婉儿笑道,“他猥琐下流,不是什么好人,祸害的姑娘肯定不少。要是我这会儿去,可当真要忍不住杀了他的。” 归弢这边来到郡府,手持乾门司秘令,一路畅通无阻。 府内此时果然乱作了一团,都在讨论叛军一事。 秦垒见他去而又返,赶忙躬身相迎。 他学着陈继的口气,居高临下道:“我适才截获一封书信,乃是广成郡叛军头子张予之写给罗坪山松岭寨匪首三眼弄子的,两人原来早有勾结,商量要一起攻取启临城。” “啊!”秦垒额头微微出汗,显得十分吃惊,暗地里却是满腹狐疑。 “信中所言,叛军今晚会运抵一批财宝和军器到罗坪山。” 秦垒不敢置信道:“上差,不知此信如何得来,可知真假?” “乾门司做事,你要过问?”归弢眉头一横,语气冰冷。 “下官不敢......不敢,只是大敌当前,终究要谨慎些为好。” 归弢就坡下驴道:“我其实也不相信,这信上署名的是张予之。难道三眼弄子小小的土匪,还能得叛军头子如此重视,亲自写信?” 他耍了一招欲擒故纵,是想让秦垒自己去请万尽贤来辨认笔迹。 “三眼弄子虽不成气候,但非常之时,叛贼联络土匪造反,也合常理。” 秦垒见他口风一转,自己反倒要站在他一方说话,才显得尊敬。 又说道:“上差公务繁忙,许是忘了万尽贤就在弊府么。他肯定识得张予之字迹,有他在,信件真假一验便知。” 归弢大叫:“对啊!我却忘了这茬,快快叫他来看。若真属实,秦大人也好早作准备,将土匪一网打尽。相爷那里,知你又立新功,必定高看一眼。” 秦垒喜出望外,同样是立功,通过乾门司之口传到隍纨耳中,那份量自是大大的不同。 还好自己之前没有得罪他,那陈继不好巴结,这小子身上倒还可以下点工夫。 对归弢千恩万谢,“功劳都是上差给的,下官没齿难忘。但得上进,必定牢记您的恩情。” 说完便叫万尽贤出来看信。 他拿过信纸,仔细看了一会儿,脸上十分震惊,却又肯定道:“不错,正是那贼子写的。” 万尽贤一直笃定,张予之必遭毒死,广成郡被拥立造反的肯定不是这小子。刚将自己所想告诉过段森和秦垒,但他二人都不置可否。 确实,当务之急是防备叛军,是不是张予之又有什么要紧。 如今看到张予之亲笔字迹,心下十分疑惑,眼神死死盯着归弢。 秦垒激动道:“上差明察秋毫,下官感激不尽。这三眼弄子好大的狗胆,待下官禀告段将军,一同领兵前去剿灭。” 说话间,段森也走了出来。 秦垒忙上前禀明情况,直言幸得将军在此坐镇,三鸿郡可保无虞。真乃天子英明、百姓之福,无端一番肉麻吹捧。 段森见了书信,对事实深信不疑,早把万尽贤的话抛之脑后。一面令人加紧打探军情,一面叫手下召集将士。 归弢与几人一起商议,段森决定今晚在罗坪山下必经之路设伏,剿灭叛军运送队伍,隔日再攻打山上匪寨,以除后患。 归弢假意道:“有段将军天威在此,叛军自然手到擒来。不过松岭寨虽是乌合之众,然山势险要,打起来也要费些工夫。当前紧要的是防备张予之叛乱大军,不如......” 段森见他故意卖关子,言道:“阁下有何良策,尽可说来。如能立功,本将定向隍相保奏,提拔于你。” 归弢乃道:“如此多谢将军。实不相瞒,我早在寨内埋有内应,因此获得这封书信。在下之意,不如先写一封招降信,我就上得山去,等今晚段将军灭掉山下敌军后,趁军威正盛,就在山寨四处放火,吓破他们胆子。 “当此之时,我再持信招降三眼弄子,他定屈服。万一真若不降,我便将其一剑杀了。到时群匪无首,不足为患。” 段森心想,就由你去走一遭,就算反被土匪杀了,关我何事。 赞赏道:“此计可行,秦大人你这就写吧。” 秦垒听了,又要写什么劳什子招降信,暗自叫苦不迭。 无奈段森发话,只得飞速提笔,由归弢口授,一字一句将招降信写好了,盖上官印,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满是担忧。 万尽贤借机上前称赞起归弢,“大人有勇有谋,连土匪窝里都钉下了眼子,不愧是陈大人器重之人。” 归弢见他言语不善,反唇相讥道:“陈大人有皇上交待的要务在身,这些事我自当为他分忧尽力。截获张予之书信,全靠我山寨内的眼子机灵,不过要论钉眼子,我是万万比不上阁下亲力亲为的。” 一番话怼得万尽贤面皮涨红、闭口不言。 若在平常,归弢口上定要趁机对万尽贤穷追猛打。 可惜此时要事在身,他惮于万尽贤机警,怕被看出端倪,也不敢横生枝节,过多消遣他。 秦垒一将书信写好,归弢拿起就走。 对方不失时机,又拉着他恭维了一番,这才送出郡府。 回到客栈,婉儿见他胸有成竹,料想事情定肯办得顺利,也跟着喜笑颜开。 忙前忙后,将烤鸭和烧饼特意拿去楼下厨房热了,招呼他快吃东西。 刘九打点好行囊,归弢乃领着几人到城北马厩,出示刚才从秦垒那里要来的调马手令。 差役忙领着四人去挑选军马。 马槽角落里正卧着一匹黑马,浑身无半根杂毛,只是瘦骨嶙峋,伤痕累累。槽前堆满草料,它却一口不吃。 张予之一眼看去,大为惊奇,此马正是义父的坐骑墨骢! 原来当日张客山在云生谷中放归马匹,这墨骢出得谷口,正巧又被前来追击的万尽贤等人看到,遂将其逮了起来。 吩咐士兵进谷拿人,但谷中寸步难行,不少兵士摔下悬崖。万尽贤见状,只得放弃了搜捕。 随后于谷口设伏多日,终不见张客山踪影。 深知他一贯作派,连马匹都除去行头,就此放走了,多半是临死所为。 西域老人的毒药从未失过手,江湖上用毒的人有口皆碑,他对此毫无怀疑。 退一万步讲,就算张客山没有毒发身亡,在这谷中多日不出,也是九死一生。就算他能找到凌虚子,也未必能医好性命。 但事情总有意外,如非亲眼所见,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心中总存着一丝忧虑。 回来后信誓旦旦保证,段森将就信了。反正天道盟大体已遭覆灭,隍相又忧心于西南叛乱日益猖獗,早有授意,让他咬定张客山死亡之实。 墨骢就此被万尽贤进献给段森,这马儿也通人性,认得眼前之人,坚决不让仇敌骑它,数次将之甩于地上。 段森气急败坏,连抽了它几十鞭子。 终是爱惜宝马,不忍杀之,叫万尽贤放来城中马厩饲养。 谁知墨骢一连绝食数日,喂马的也拿它没有办法。唉声叹气,可惜了一匹宝马良驹,只等它自己活活饿死。 张予之含泪上前抚摸着墨骢,多日前它还驮着自己突出重围,此时却成了这副模样。 轻轻叫唤墨骢的名字,知它不肯吃仇敌之食,把面前那堆草料全部扫开。 墨骢抬头望着小主人,乌黑的眼睛里霎时又有了光彩。 随即嘶鸣而起,两蹄直蹬马槽。 众马夫本以为此马必死无疑,哪晓得碰见了此人,片刻间又生气勃勃,不住称奇。 张予之大喜道:“好马儿,我这就带你走。” 忽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那可不成,这匹马是段将军的,你再挑过一匹。” 回头一看,一名差役趾高气昂,正斜着眼睛看向自己。 “我们有手令在此,你敢挡我?”刘九上前质问道。 那差役啐了一口:“哪里来的乡巴佬,连规矩都不懂,爷们儿几个今天可还没见着荤腥呢。” 说着伸出肥厚的手掌,在四人面前抖了几下。 归弢拉过几人,耳语道:“这厮只是要钱,给他便是,不要横生枝节。” 婉儿却不依,将乾门司秘令晃到他眼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那人哪里认得秘令,两眼放光道:“好大一块金子!这还差不多。” 伸手拿住令牌,却怎么也掰不动。 婉儿用力一扯,收回秘令,把对方带了个大趔趄。 随即大骂道:“乾门司上差办事,你这狗奴竟敢阻拦。” 那人迟疑道:“什么乾门司,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这马匹是反贼之物,现下你们一来它就活了,莫不是反贼一伙!还敢冒充什么乾门司,爷们几个可不是好惹的。” 手掌一挥,身后几个差役面露不善,走上前来。 婉儿三人随即握住了兵器。 归弢忙打圆场道:“官爷息怒,莫要说笑吓唬我们。规矩我们自然懂得,调马手令在此,岂能与反贼有瓜葛。” 说话间,轻轻将十两银子塞到对方手里。 那人掂量了几下:“看你们这副胆子,也做不了反贼,下次知趣点儿。” 手一挥,“兄弟们,继续喝酒吃肉。” 其他差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婉儿还有不平之色,正想办法,要出口气。 归弢劝道:“这些恶吏还好应付,只要几个钱,别的都不管的。你说乾门司,朝廷政令不通,岂会人人认得。一帮混吃等死的牲口,不必与其计较。” 张予之这时打开栏门,给墨骢装上马鞍辔头等物。 其他三人各自选好马匹,都围过来摸着墨骢。 刘九由衷高兴道:“苍天有眼!师父宝马物归原主。” 归弢赞道:“这就是天意,正是马到功成之象。” 墨骢随之人立而起,张予之一声“驾”,如箭般冲了出去。 三人紧随其后,快速跑出城门。 第28章 天生神力之人 刚出城门不远,看到远处乌泱泱走来一群难民,几人好奇,随即停下脚步, 人群中有不少老人小孩,均是面容枯槁,相互扶持朝城门走去。 为首一个铁塔般的汉子,虽衣衫褴褛,仍是走路带风,看来是这群人的头儿。 归弢道:“官府怕有义军细作,必不放难民进城,且跟上去瞧瞧。” 难民走到城门口,果然被官兵拦了下来。 城上又下来数队士兵,手持刀枪,立于城门前。见这汉子高大,皆如临大敌般。 众人推推搡搡,破口大骂,那铁塔汉子不平道:“官府不管百姓死活,这也不让进,那也不让去,叫我们再上哪儿寻活路。” 说着一手夹住一根长枪,竟将两名士兵生生抬到头顶,吓得他们在空中呜哇乱叫。 归弢四人惊叹不已,此人好生神力! 其他士兵见状,挥刀就要砍他。 大汉将两人一甩,把后面的士兵撞得七零八落。 “你这汉子找死!” 士兵头子一声令下,立即上来数十人将大汉围住。 “识相的快点滚,不然格杀勿论。” 汉子一脸愤怒:“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灾民就不是人么!” 士兵头子道:“什么灾民,我看你们之中定有反贼。” “你放屁!” 大汉声若巨雷,向前一步,“乡亲们几天没吃东西了,到底放不放我们进去!” 众士兵紧紧围在他四周,几十根枪矛离他周身不过数寸。 “你他妈的,必是细作,再敢向前一下,拿你就地正法。” 灾民之中惶恐不已,都要这大汉快走,一起再去别处。 大汉怒不可遏:“你说我是反贼,那我不进去就是,你放乡亲们进去。” “做你的白日梦,一个也别想踏进城门一步!” “岂有此理!” 大汉揽过一把长枪,夹在腋下,故技重施。 众士兵不肯撒手,霎时又有五六人抓着枪杆,被他抬上半空。 “义军不把我们当人,你们也是一路货色,要你们这样的官兵有什么用,我跟你们拼了!” 其余士兵不敢向前,都在等头头发话。 士兵头子眼珠一转,“放人进城绝不可能,待我禀报上司,打发他们一点吃的,你们就速速散去。” 大汉迟疑了一下,有东西吃,那也行。 “你说话算数?” 说着轻轻放下长枪,几名士兵安稳落地。 “当然算数,不过,先得抓了你。”士兵头子横着眼睛,语气轻蔑。 “什么,你凭什么抓我?” “就凭你是叛军的奸细。” 大汉不屑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奸细,有什么凭证?” “凭你这么大的力气,还说几天没吃饭?你若是灾民,那我们哪个不是灾民。” 城下一阵哄笑,大汉急了,“我天生就力气大,怎么了?我要是吃饱饭,把你城门都拆下来。” “好大的口气!郡守秦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严查,遇到可疑人员立即逮捕。我已经网开一面,只要你如实坦白,束手就擒,他们就有东西吃。” 士兵头子打着如意算盘,城中正全力排查奸细,抓到有赏。 非常之时,这么一个力大如牛的贼人,谁会当他是难民,进了城还不知道搞出什么事来。 到时一番说道说道,只道这奸细千方百计想要潜入城中,欲行不轨,幸好被自己抓个现行。 再四处打点打点,让上头给自己记上一功,升个队长不在话下。 “好,我是奸细,你快拿东西来吃。”大汉看了一眼羸弱的乡亲们,决意道。 “把这奸细给我抓起来!”士兵头子即刻下令。 汉子即刻被众人反剪双手,喝道:“等下,我要看到他们吃完东西再走。” “待会禀过上司,自有东西给他们吃。” 汉子不信道:“要么你现在杀了我,不然休想抓我进去。” 士兵头子一掂量,只得自掏腰包,令人买了半筐包子馒头,丢到灾民手里。 这上百人瞬间就把食物争抢干净,连碎渣都不剩一点。 汉子道:“这一点点哪里够吃,再买些过来!” “没有了,去去去,快走。” 士兵头子大声驱赶着灾民,一面让人把汉子架入城内。 归弢忍无可忍,纵马上前,大喊一声:慢着! 亮出金牌秘令,“我是朝廷派来的,你等不要为难灾民,放了那汉子,我自有处置。” 众人见他气势逼人,那令牌金碧辉煌,不像唬人之物,纷纷住手。 士兵头子将信将疑道:“这位大人,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令牌,请恕小的眼拙,可是从没见过。” 归弢道:“废什么话,叫你上司过来,一看便知。” 对方见他耀武扬威,像是有些来头,不敢造次,马上令人去请城门队长。 少时,城楼上大摇大摆走下一人。 近到跟前,一看乾门司令牌,慌地跪下,颤声道:“请大人恕罪,小的手下都是新兵蛋子,有眼无珠,不认得朝廷天使,实在是,实在是......” 说话间,双手不住哆嗦。 士兵头子见这情况,已经看傻眼了,忙叫人放了那汉子。 脚下一软,屁股一撅,跟着扑通一下跪在队长身后。 “下不为例,让你手下的人把招子放亮点。” “小人一定好好管教!”城门队长大气都不敢出,“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大汉,你且过来。”归弢喊话道。 铁塔汉子大步踏来,“你要做啥?” 归弢甚喜他朴直,笑道:“这个先不急,你们吃些东西,我再带你们走。” 看着士兵头子,让他再去城中弄些吃的和水过来。 对方赶忙领命,带着人手飞快去了 城门队长不甘落后,“大人发话,小人亲自去办。”也拔腿追了过去。 归弢问起汉子来历,得知他叫任大名,系广成郡人。 他家乡已被义军占领,见义军也是劫掠百姓,奋力抵抗之下,带着存活的乡亲们一路逃难来到启临城。 不多时,城门队长领人陆续搬着十几筐包子、烧饼还有几大桶清水过来了,指挥士兵逐一发放给灾民。 婉儿生怕大家吃得太猛,涨了肚子,特意上前叮嘱,却哪里管得住。 灾民们见了吃的就跟疯了似的,一拥而上,扯脚绊手,不一会儿就将食物分食干净。 任大名一口气吃了三十个包子,十几个烧饼,把归弢几人都看傻眼了。 吃饱喝足,抹了抹嘴道:“这位官爷给我们东西吃,大伙跟他走吧,好过在这里遭人打骂。” 灾民应声欢呼,伏地跪拜归弢。 他连忙下马扶起众人,喊道:“乡亲们若不嫌弃,尽管跟我来。” 任大名喊一声“走”,人群在归弢四人带领下往城北罗坪山而来。 城门队长舒一口气,那士兵头子连声自责,伺候着他又上楼喝茶去了。 第29章 李公子,你回心转意啦? 四人骑马在前,刘九不无担心:“少庄主,难道要带着他们上山吗?” “不错,他们上百号人已无活路,日久必成流寇,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先带他们上山再说。” “弢兄仁义,小弟佩服。”张予之抱拳道。 归弢想起正事,托腮沉吟道:“松岭寨这帮土匪彪悍得很,要是三眼弄子不肯中计,我们就只有火并了。切记,擒贼先擒王,必须步步小心,见机行事。” 任大名紧跟在后,将此听得一清二楚。 猛地窜了过来:“我都听见了,官爷们要去打土匪。带上我吧,我气力大。我吃了你们的东西,一定要报答你们的。” 张予之笑道:“我们不是什么官爷,我叫张予之,天道盟的张予之,你可听说过?” “什么?你是张少盟主,你怎么就杀到这里来了?” 任大名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归弢示意他小声点,说道:“你们广成郡造反的那个张少盟主是假的,是义军为了笼络人心让人冒充的。你想想,真正的天道盟岂会滥杀百姓。” 任大名摸着脑袋,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就说天道盟怎么会对我们穷苦百姓动手。他娘的,起义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边走边盯着张予之,打量个不停,喃喃道:“说也奇怪,我越看你越像那通缉令上画的,你真是张少盟主?” 张予之笑着点点头。 任大名眼睛一红,就要下拜。 归弢赶忙拦住他:“你先不要声张,待会就跟我们一起去打土匪吧。” 对方随即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傍晚来到罗坪山脚,放眼望去,大山数峰突兀,山尖营寨远远而立,一段砖石寨墙绵延盘旋,护在寨子四周。 上山之路被修得平平整整,甚是宽敞,可以直接骑马。 一行人走到山腰,现出一块大平地来。 归弢让乡亲们就在此间休息,四人带了任大名来到松岭寨大门前。 守门头领幺六认得归弢,问道:“李公子上山来做什么,莫非想通了带人前来入伙?” 原来归弢之前在山寨中不曾以实名相告,只说自己姓李。 “正是如此,烦请幺六哥禀报大当家的,我等有要事相商。” 幺六与归弢甚是熟络,开了门迎进众人,派人去山中禀报。 婉儿见他衣服上破了一个口子,提醒道:“这位幺六哥,你的衣裳破了。” 幺六慌忙道:“多谢这位姑娘提醒,我糙人一个,衣服破个洞没什么要紧。” 婉儿笑道:“有空还是找人缝个补丁好看些。” “好好.....好啊。”幺六得她关心,竟有些不会说话了,边上的喽啰都不免偷笑。 归弢又道:“幺六哥,山腰处有上百难民,是我带来投奔山寨的,请你吩咐弟兄们切莫动手。” 幺六点了点头:“山寨正是要人之时,兄弟理会得。” 当即吩咐下去,不准动难民一根寒毛。 里面山路陡峭,只够单骑行走。路上经过数道寨门,防卫甚密。 环顾四周,道路两旁的山上每隔百余步就设有三丈来高的碉楼,此起彼伏,俨然一座军事要塞。 张予之见这松岭寨规模虽比不上天道盟总寨,但险峻之势不遑多让,难怪官军拿它没有办法。 山寨大厅建在树林深处,数栋房屋在周围连成一片,绵延数十里,其间又是遍布着碉楼哨塔。 刘九暗暗奇道:“这寨子里布置得有如军营一般,颇为讲究,三眼弄子竟有如此能耐?” 归弢小声道:“他是大老粗一个,哪懂得这些,都是二当家柳青生弄的。” 大厅之内,三眼弄子远远看见归弢等人前来,出门将众人迎进厅中,分宾主而坐。 山寨中大小头领数十人得到消息,都聚了过来。 里面的头领之前不是求归弢医过病,就是让他看过面相。 他一来手到病除,二来算起命则尽拣好的说。 什么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因此都对他颇有好感。 张予之见三眼弄子满脸凶神恶煞,一条刀疤从耳朵直贯下巴,像是在脸上开了一只眼,果然名副其实。 对方此刻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没有一丁点客套,看样子绝非善茬。 那二当家柳青生倒是斯斯文文,见到归弢当即躬身施礼,谢他昔日救命之恩。 三眼弄子打量完张予之,又一个劲盯着刘九,脸现惊讶之色。 “刘九兄,怎么是你?我听说归云庄连同天道盟一起被灭了,你难道也来上山做土匪么?” 不等刘九答话,归弢便道:“大当家的,请恕在下日前隐瞒之罪。我其实并不姓李,实乃归云庄少庄主归弢是也。” 三眼弄子眉头一挑:“哦?竟还有这等事。” 望向刘九,刘九点头示以肯定。 “既然如此,归弢公子如今可愿意上山?” “不止是上山这么简单。”归弢郑重道。 “我归云庄被王麻子勾结官府,害了满门,此间话长,容后细说。” “现下广成郡义军汹涌而来,官府怕你连同作乱,抢先倒打一耙,诬陷你串通义军,今晚就要攻上山来杀你。” 三眼弄子被他一下子说懵了,有些反应不过来,喝道:“什么?敢抓老子!” 刘九道:“官府确要出兵,我少庄主探得消息,是好心上山来给你报信的。” 三眼弄子思索片刻,“我如何信你一面之词。” 归弢不慌不忙拿出秦垒的劝降信,说道:“我之前设法取得官府信任,乃是为查明我归云庄冤仇。不料他们委我重任,叫我上山来劝降你,却不知道我与你乃是旧交。” 对方听得一惊一乍,眼神中满满地难以置信。 “此番领兵的是朝廷镇北将军段森,是他让秦垒亲笔写的劝降信,只待你投降,再杀你领功。这段森可不比官府军兵,连天道盟都被他灭了,大当家的可要好好掂量。” 他知道三眼弄子不识字,对柳青生道:“还请柳二哥上前。” “不必麻烦老二。” 三眼弄子即刻拿过信,转手就给了身后一人。 第30章 忽悠,接着忽悠 那人走出来,展开信件,从头到尾飞速看了一遍,脸上却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照原文念给了三眼弄子听。 劝降信上说得十分清楚,三眼弄子勾结张予之叛军谋反,现今叛军已于山下被剿。 松岭寨孤掌难鸣,承念皇恩浩荡,宽限速速投降,接受招安,不失荣华富贵。 不然段森将军天兵到来,必杀得满山鸡犬不留。 三眼弄子脑袋嗡嗡作响,但看到后面盖着官印,不由自己不信。 归弢仔细端详读信那人,疑惑到,山寨头领自己全都认得,却没见过此人。 这人气色看着不像土匪,可又有些面熟。 见三眼弄子并不尽信,倒是奇怪,如何没有之前那般好糊弄了。 接着劝道:“官府已放出消息,满城皆知你是反贼,无论你降与不降,他们都要灭你松岭寨。” “诛杀反贼可是大功一件,劝降后再杀你更是兵不血刃,朝廷封赏更甚,这是他们升官发财的惯用伎俩。大当家的须得立刻做准备,此刻段森大军只怕已到了半路。” 一番言语,三眼弄子却是听得越来越气,青筋暴起。 归弢趁热打铁道:“大当家的素有抱负,松岭寨威震四方,谁人不知。” “依我看来,不如先派一支人马携带财宝兵器,佯装于山下受降。我等于山上多加埋伏人手,趁他军队纳降之时,半路杀出,两方夹击,定能大获全胜。” “届时再领人伪装成军队凯旋,赚开城门,拿下启临城。” “嗯,此计可行。然后呢?”三眼弄子被他说得兴致勃勃。 归弢胸有成竹道:“我夜观天象,有赤星闪烁,现于木宿。卜卦一算,乃大吉之兆,当有真命天子现世。” 三眼弄子认真不过,侧耳倾听。 “西南大荒,是因祥云聚拢此间,故此彼处干旱不已。三鸿郡气运在水,水则生木,正合星相。大当家的命辰属水,运势在木。天降吉兆,岂不正应在大当家的身上?” 对方兴奋得咽了口唾沫,伸长了脖子。 归弢提高嗓门道:“三鸿郡当为龙兴之地,大当家的以此为据,足以扫荡全国。到时登基称帝,改朝换代,睥睨天下,千古留名!我等有从龙之功,也可享尽荣华富贵。” 三眼弄子素知归弢精于观星算卦,无有不准。 就拿上次来说,他治好柳青生,自己正好三天拉不出屎,吃了泻药也不管用,就请归弢帮他诊脉。 归弢却道,这是他房间风水变动的问题,问题就出在他刚抢来的一对红木太师椅上。 说这椅子上老死过至少三个人,又被摆在房间的生门方位,故此滞留衰气。 时日一久,就不是三天拉不出屎这么简单,至少要三个月拉不出。 当然,他绝撑不了这么久,只有死路一条。 三眼弄子吓得不得了,就要把椅子丢了。 归弢说为时已晚,那些死人的怨气已留在此处。 想要破除,就要拿一道他画的真言符纸,带上椅子,找一处偏僻的村子——村子越偏僻,衰气就离得越远。 再到村里抓两只公狗,最好是黑狗,寻一口水井,半个时辰内不能让人打水。 然后把两把椅子正对,摆在水井边上,恭恭敬敬把两只狗请到椅子上坐着。摆上三牲祭品,对着井口烧香化纸,三叩九拜。 再到方圆十里内均匀放上一千贯铜钱。 做完这一切,回来途中数到当面遇上的第三个人,若是男的,就他脚下挖点泥土,伴着符纸吃下。 再赠予九两八钱六分银子,对着水井方向,大喊三声“我去也”,马上离开。 若是女人,便拔她几根头发,照旧一起吞了符纸。 再赠予布匹六丈八尺九寸,对着水井方向,大喊三声“不客气”,马上离开。 如此可消灾保命,当晚便能解便化秘,拉出来至少六斤以上。 他按叮嘱一一照办,果然半夜里肚子咕隆咕隆响个不停,茅房也来不及去了,跑到外面就是一泻千里。 拉完喊人拌起来一秤,欸!神了,正好六斤多! 这会儿深信不疑,被归弢一番天子之气说得心动不已,沉浸了半晌,仿佛自个儿已经当上了皇帝,挥手道:“爱卿说得极是。” 众头领不禁笑出声来,刘九心想,少庄主真能胡诌,都快把三眼弄子忽悠瘸了。 三眼弄子在笑声中回过神来,立马跺脚大骂:“这秦垒无耻小人,过河拆桥,敢来吃老子。老子乃是真命天子,定杀得他片甲不留,把皇帝小儿从龙椅上扯下来,由老子来坐这江山。” 几人一听,什么过河拆桥? 莫不是他与秦垒有什么勾当。 这时,读信那人终于按耐不住了,凑到三眼弄子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疑惑间,归弢猛然想起,日间进府之时,曾迎面撞见此人匆匆出去,他当时穿的还是公服! 心中一凛,三眼弄子必与秦垒有染! 真是百密一疏,今日不免要有变数。 果然,三眼弄子听了那人话后,目露凶光,瞪着归弢道:“黄口小儿,若不是李束兄台,老子险些就着了你的道。” 厅中头领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跟着都看向归弢。 “实不相瞒各位弟兄,这位李束兄台乃是郡守府公差,与我山寨多有来往。秦垒今日特意派他传信,他刚刚才来得及与我说明,郡里乃是叫我协助官府一同抵抗叛军。” 事情出乎意料,人群即刻骚动起来。 “归弢小儿,你来这里,定是想赚我替你厮杀,报你归云庄之仇。你好大的胆子!” 三眼弄子凶相毕露,恶狠狠说道。 众人议论纷纷,平素见到李束上山,只以为他是三眼弄子的什么亲戚。除了几个心腹之人,其他人一直被三眼弄子蒙在鼓里。 这些小头领本都是不服管教的性格,吃过官家的亏,上山做了土匪,自与官府水火不容。 此时知道真相,心里都对三眼弄子颇为不爽。 李束躲在三眼弄子身旁,已暗自把他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 这蠢货毫无脑筋,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自己身份给抖了出来。 归弢心道,松岭寨果然与官府有一腿,难怪要秦垒写信时这狗官慌慌张张,不甘不愿,只是不敢让段森知道他做这等勾当。 怒骂道:“秦垒那厮原来养寇通匪,与你早有勾结。难怪征而不剿,任你坐大,狼狈为奸。” 三眼弄子放声大笑起来:“你这么说也没错,老子占山为王,为的就是杀人放火、逍遥快活。你们想利用我,做你娘的白日梦。” 归弢冷笑道:“我原本敬你是个不怕官的汉子,这么说来,你甘为秦垒走狗,还把一众兄弟都蒙在鼓里,背后不知瞒着兄弟们分了多少赃银,你何德何能做这山寨之主!” 三眼弄子怒道:“归弢小儿,少在这里搬弄是非。你归云庄勾结天道盟作乱,想把老子一同拉下水,你也不问问老子脸上这条疤是怎么来的!” 指着脸上,声色俱厉:“这条疤,就是拜天道盟赵南星所赐。老子就是不认得秦垒,也绝不会和他张予之搞到一块去。” 张予之闻言,三叔果然看不惯这拨土匪,曾与三眼弄子动过手。可惜松岭寨势大,他没能将其拔掉。 哎,也不知三叔现在是生是死。 归弢飞速扫视一圈,见厅中众人并无袒护三眼弄子之意,放下心来。 欲再开口,三眼弄子抓住时机,突然发难道:“兄弟们,动手!” 手上毫不犹豫,一刀朝归弢砍来。 张予之、刘九没有料到他如此下得死手,这一刀力道之猛,只怕要把归弢砍为两段,自己已然抢救不及...... 第31章 妹子,你一定要保护好我 当下任大名离得归弢最近,一直记着要打土匪,故此始终防备着三眼弄子。 对方刚动手,他瞅准机会,瞬间就一头就撞了过去。 三眼弄子只觉一座大山朝自己撞来,躲闪不及,惨叫一声,飞起来直贴在墙上。 厅中数名头领见状,纷纷亮出家伙,就要一拥而上。 “兄弟们住手!” 危急关头,二当家柳青生大喝道。 众头领迟疑之际,仍是有几个三眼弄子的心腹,挺刀上前来杀归弢。 张予之刚起刀,刘九早已迎上前去。 厅中立时鲜血四溅,不一会儿便被他结果了几人。 血腥味弥漫在大厅之中,柳青生大喊道:“归弢公子为人如何,弟兄们都清楚!由他来做山寨之主,带领大伙反了那鸟皇帝,日后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岂不胜过做这山中强盗百倍。” 幺六也站出来,举刀横在半空:“三眼弄子欺软怕硬,又无度量,只喜欢听别人拍马屁,老子早看他不爽了。这么久以来,竟然还敢瞒着我们与官府通奸,这是把大家伙当兄弟看吗?” 厅中默然无声。 “我看归弢公子正适合做大当家的,要是哪位兄弟不服,尽可下山。若硬要为这个死人动手,莫怪我不讲情面。” 三眼弄子爬起来,不料局面转变得如此之快,恶狠狠道:“好个老二!好个老六!” 擦掉嘴上的血迹,说道:“众兄弟,我虽有事瞒着你们,可也是为了大家好啊。若不顺着秦垒,山寨哪有这许多好处。” 说着向前走出一步,任大名只怕他还要伤害归弢,马上又冲了过去。 三眼弄子慌道:“好汉别误会,别误会。” 不由分说,已被任大名抓住一边手脚,举过头顶,喝道:“你休想伤我恩公!” “不至于,不至于啊。”三眼弄子口气近乎哀求。 任大名不加理会,挥起两条树干般粗的臂膀,用力将其朝地上一摔。 可怜三眼弄子一世凶恶,到头来被任大名拎小鸡一样,砸得五脏俱碎,呜呼哀哉。 厅中大小头领见这大汉从容不迫,顷刻间就摔死了三眼弄子,全都不寒而栗。 剩下的头领平日里本就不满三眼弄子为人。只有柳青生为山寨出谋划策甚多,一向服众。 现在二当家的一力拥护归弢,再加上幺六又是个刀头舔血的主,轻易得罪不起,乃纷纷收起手中兵器,恭声道:“我等愿奉归弢公子为山寨之主。” 归弢向大家施过礼,推辞不就。柳青生和幺六一再坚持。 如此往复数次,归弢道:“既然大家看得起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官兵今夜就要攻来,诸位兄弟听令,与我一同破敌。” 立马着手安排诸事,清点寨中人手,共有一千三百余人。 山腰难民除去老幼妇孺,可上阵者六十多人,其余则安置在山寨之中。 又令刘九率二百人装成广成郡义军队伍,于子时从山下官道行进诱敌。 自己和任大名率七百人分别埋伏于山上两侧。 张予之、幺六率三百人绕道敌军后方包抄,断其归路。 柳青生则率余下众人坐镇山寨。 那李束此时早已吓破了胆,下跪道:“大王饶命,小人愿降。小人认识守城官兵,可助你们赚开城门。” 归弢笑道:“我本就不打算杀你,你这番毛遂自荐,秦垒听了想必要哭晕在茅房。” 各头领哈哈大笑,领命而去。 夜幕降临,山寨中灯火通明,嘈杂不已,都在全力整兵备马。 只有于婉儿闷闷不乐,见归弢不肯安排自己上阵,便找到张予之,求他一同带上自己。 张予之也是左右为难,哪里忍心让自己这个妹子犯险。 婉儿见状,愤愤不平,亮出长剑道:“休要小瞧我是女子,咱俩这就比划比划。” 二话不说,一剑刺来。 张予之忙道:“不是......不是......”剑尖已近肩头。 随之向后一闪,婉儿又是一剑刺到。 只得提刀格挡,笑道:“兄弟,为兄得罪了,陪你过几招。” “哼......” 两人刀剑缠绕,你攻我守,打了十余个回合。 张予之这是头一次见她动武,原来将门虎女,剑法着实不弱。 婉儿得意道:“我这剑法如何?” 张予之连连点头,仍然只守不攻。 婉儿知他一味让着自己,气恼不过,丢下长剑,于墙边拿起一根长枪,挽了个枪花,道:“上马杀敌,枪最好使,再瞧瞧我这枪法。” 只见她纤腰束素,持枪点刺,真个英姿飒爽。 有看白不看,张予之一时看得入神,挥刀乱挡,全无章法。被婉儿寻着空门,一枪刺来。 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侧身,一刀斩断枪头,带得婉儿一跤往地上跌去。 眼看对方就要以脸迎地,张予之连忙跃去,想要伸手接住她。 不料迟得一步,婉儿“哐当”一声,一头栽在地上。 他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去扶她起来。 “婉儿妹妹,愚兄粗鲁,刚才冒犯了。” 婉儿当即起身,背对着他,胸口起伏不定,半晌过去,仍是一言不发。 张予之愈发为难道:“都......都是愚兄的不是。” 婉儿嗔道:“哼,你只守不攻,原以为你是让着我,没想到你是诱我使出破绽。” “哪有哪有,你枪法精妙,愚兄乃侥幸得手,不想会连累你跌跤。” “那我也不管,我就要和你们一起上阵。不然我可不会原谅你。” 婉儿仍旧不依不饶。 张予之见她语气坚决,挠头搔耳起来:“这......这个,打仗可不是儿戏,我也是第一次上阵。你若坚持......坚持要去的话,我也依你。但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我。” 婉儿噗嗤一笑:“什么啊。” “不是,一定要让我保护好你。”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婉儿忽地转过身来,笑靥如花。 “快回去休息吧,夜间还要厮杀。”张予之就要送她回去房间。 “干什么撵我走,你难不成还在怪我对你动手啊。”婉儿没好气道。 “兄弟之间,哪里的话。”张予之嬉笑道,“不过刚才打斗动静这么大,孤男寡女的,我怕别人误会你影响了我拔刀的速度。” “无耻......” 婉儿翻了个白眼,随他回到自己房间。 又为方才的冒然动手致歉,特地为张予之泡了一杯热茶赔罪。 “好妹子,好兄弟,这也太客气了。”张予之舒坦地喝了一口热茶。 “真个讨厌,在你眼里我到底什么性别。” 婉儿将拳头雨点一般砸在他身上,张予之连忙落荒而逃。 第32章 弢兄,志向何其远大 他走后,婉儿又看到幺六抱了一堆马蹄铁,正好经过自己房门。 有趣的是,他已然换过了一身新衣裳,却干这等粗活,一点儿也不爱惜似的。 特意也为他沏了一杯茶过去。幺六一见她,受宠若惊道:“婉儿小姐,我这等粗人,可不懂品茶的。” 婉儿笑道:“幺六哥,我可不是什么小姐,你叫我婉儿就好了。” 幺六一个土匪头子,在她面前竟遮遮掩掩起来,结巴道:“好,好好好......在......在在下谢过婉儿......婉儿姑娘。” 放下蹄铁,将茶一饮而尽。 “幺六哥,你这身衣裳真得体,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说得不错。” 幺六立马答道:“婉儿姑娘真是会夸人,兄弟们可还笑话我呢。反正待会就要厮杀,找身新衣服换上,死了就当寿衣穿了。” “呸呸呸!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婉儿即刻让他闭嘴。 “崭新的衣服,别人穿了还要讨个好彩头。你倒好,开口就触霉头。” 幺六很是不好意思,拍着自己的嘴巴道:“我这张狗嘴,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让婉儿姑娘见笑了。” “你真是......”婉儿捂着嘴笑了起来,“幺六哥武艺高强,今晚定杀得官兵落荒而逃,我们必大获全胜。” 幺六听了,也是一脸豪情,“谢婉儿姑娘夸奖,你安心待在山上,等着我们大胜归来。” “我才不待在山上呢,我已得允许,跟张大哥还有你一起上阵。” 对方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这怎么好使!” 婉儿望下四周,赶忙道:“声音小点,怎么不好使。我可只对你说了,你一定要替我保密,特别是不能告诉归弢。” “唉呀,这算是怎么回事。”幺六兀自说道。 一看婉儿双眼瞪着自己,才意识到讲错话了。 小声说道:“这杀起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是过家家,你一定得小心,就跟在我们后面。” 婉儿双手掐腰:“幺六哥不必担心,到时你且看我能耐。” “好吧,我还得去马厩盯活儿,待会给你的马儿也钉一副崭新的马掌,像姑娘说的,也讨个好彩头。” 幺六弯腰抱起那堆马蹄铁,作势告辞。 “多谢幺六哥,有劳幺六哥。”婉儿立即对他抱拳,目送幺六离去。 张予之这边,想着将有一场大战,心绪难免起伏。随即端腿盘坐,修炼起太虚心法。 他于练功上甚能吃苦,下山来这几日,但凡一有空就修炼心法。 别人觉得练功枯燥,他反而只觉得乐在其中。 只感觉修炼之际,心神遨游于天地之间,丝毫不知疲倦。 修炼完后,更是身心清爽,那种丹田之气隐隐约约向外扩散的感觉,让他无比充实。 刘九这时推门进来,见他又在刻苦练功,暗暗赞叹。 小声道:“贤弟......” “九哥,你怎么来了?” “贤弟,这是你头次上战场,临阵对敌,形势万变,当要胆大心细,切记万分谨慎。” 张予之收功站起,连声应是。 “战场杀人,在所难免。此不同于比武切磋,双方见面就是奔着拼命来的,贤弟要是心存顾虑,反而会陷自己于险地......” 刘九说得语重心长,不忘加一句道:“回头说来,敌人战死沙场,也是当兵的使命所在,荣誉所归。” 张予之闻言,自己正是有惑于此。没想到九哥心细如尘,特意过来,就是来开解自己的。 回道:“九哥一席话,真叫我豁然贯通。我从小到大,虽没杀过人,但要上战场,也知其残酷无情,容不得心慈手软。放心,我定要杀得官兵丢盔弃甲,才肯罢休。” 刘九见他这副样子,还是有些担心。 终是叹气一声,“贤弟,真有些太难为你了,要不......” “不,我一定要和你们并肩作战,一起报仇,我不怕......” 刘九连忙打住,“不必说出来,愚兄知道劝不了你。” 随即取出自己胸前所戴饰物,乃是一枚硕大的虎齿。 说道:“愚兄此来还有一事,贤弟先前赠师父宝刀与我,愚兄感念厚意,身上却是没有什么贵重之物。这枚虎齿乃昔日军中弟兄所赠,多次伴我逢凶化吉,如今要上战场,正可赠与贤弟,护佑平安。” 张予之看向那虎齿,乃用绳子穿着,透着一股粗犷威武之气,忙推却道:“九哥,这可是你的护身之物,我不能要。” 刘九笑道:“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愚兄一点心意,贤弟万勿推辞。” 张予之见他态度十分坚决,只好谢过,将虎齿戴在自己脖子上。刘九这才满意而去。 大战在即,张予之还是觉得心神不宁,便独自来到归弢处,见他正闭目思索着什么。 对方猛然睁眼看到自己,问道:“贤弟,有什么事么?” 张予之上前道:“弢兄,我们真的就此造反?” “对!”归弢看了他一眼,“除此不能报仇!而且官府既冤枉我们造反,我就反给他们看。” “贤弟,你应当知道,天下已无你我容身之处。朝廷无道,何不奋起反抗。” 张予之不无担心道:“难道我们真的能对抗得了朝廷?” 归弢笑道:“朝廷精锐兵马都在边境,段森酒囊饭袋,不足为虑。” “况且乾国早已是外强中干,腐败透顶,我多年来游历四方,深知民间疾苦。百姓们积怨已久,只是敢怒不敢言,只要有人带头造反,穷苦之人必定云集响应。” “现今广成郡灾民首义,已燃起了第一把火,各地迟早会揭竿而起。造反义军,终会成燎原之势。到时还不知将有多少人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乾国大限实已到来。” “如此岂不是要生灵涂炭?”张予之一脸忧虑之色。 归弢点了点头:“这是难免的,历来战乱,当先受苦的必是百姓。可是改朝换代,哪有不流血的道理?因此我们拿下启临城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约束军纪,尽力安抚好百姓。” 张予之颇觉有理,连声称赞。 归弢望向远方,继续道:“贤弟可知,我要做的,远远不止是推翻朝廷这么简单。” “弢兄还有何想法?” “乾廷颓丧败国,龟缩江南一隅,北望神州大地,汉人领土沦丧胡虏之手久矣!那里的百姓受着奴役之苦,被人打被人骂,还要被人吃,过得是何等的非人生活。他们望眼欲穿,日夜都在盼望王师北上。” 张予之听得热血上涌,握紧了拳头。看来弢兄大有所图。 “因此,待我成事之后,誓要北上收复河山,一统神州!” “到时与民休养生息,改革弊政,整顿吏治。再广办学堂,振兴百工,造一个新秩序,让天下人人平等,安居乐业。如此,才是大丈夫所为,天下才能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啊!” 归弢慷慨陈词,一番真情流露,张予之早已被深深触动:这不就是义父想看到的么! 与他相交多日,才知眼前之人抱负如此远大,不禁激动地上前搭住他的胳膊,说道:“弢兄的大业,算上我一个。” “贤弟,知我也!” 归弢也紧紧搭住张予之双肩。 继续道:“神州陆沉,日月无光,生民凄惨,白骨日增。大丈夫生逢乱世,从来不能独善其身,更不必寄希望于他人。我们要靠自己,扫清这世上污浊烂垢,连同千万有志之士,齐心协力,再造乾坤! 眼神决然,盯着他道:“今晚,我们就从这里,踏出扫平天下的第一步!” 张予之眼眶发红,把牙齿咬得铁紧。 “弢兄,今后赴汤蹈火,我张予之绝不后退一步!就从此处,为先锋开路,推翻朝廷,收复江山,解救黎民,助你当上皇帝,为天下造福!” 归弢看着他,毅然点了点头。 第33章 小森森,让我包你个饺子 待到午夜时分,一队车马沿着罗坪山下官道行进。 此时,道旁突然火光骤起,大群士兵从林中冲了出来。四周足足有五千余人马,将队伍重重围住。 段森领着将士,坐于马上,浑身悠然自得,尽是得意之态。 黄脸儿在旁喊道:“广成郡反贼,尔等已被朝廷大军包围,速速受降,饶你们一死。” 话音刚落,山上三声炮响,震耳欲聋。 漫山遍野瞬间燃起无数火把,归弢带领大队人马,俯冲直下。 身后山寨土匪嘶吼震天,另一侧任大名领着人手,目眦欲裂,大喊:“乡亲们,杀翻狗官兵。” 七百多人卷起漫天尘土,冲下山来。 段森吓得面如土色,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本以为此战消息灵通,胜来轻轻松松。一看这情况,定是被算计了,竟然在这里中了敌人埋伏。 但见山上尘土飞扬,火蛇蜿蜒,不知还有多少反贼在此。 蓦地眼前一人掀开斗笠,寒光一闪,自己身前一名亲兵应声倒地。看那面容,正是刘九! 地上这二百人乃山寨中挑选出来的凶悍恶匪,衣裳之下早已全副武装。 此时个个目露凶光,手起刀落,瞬间把官兵砍倒一圈。 五千人马纷纷受惊,手足无措,在原地不停打转。 段森勒住坐骑,指挥兵将应敌,哪里能收住阵脚。 刘九挥刀扑来,他被惊得连忙倒退。 “将军快走,我来断后”。 黄脸儿一跃而出,奋力护在段森身前。 段森喊得声嘶力竭,怎么也收敛不住兵卒,知道大势已去,急忙领着亲兵,调头往启临城撤退。 刘九撇开黄脸儿,翻身上马直追,一箭射中段森后背。 欲待再射,黄脸儿再度赶了上来,将他缠住。 他只想着速战速决,手中刀一松,装作被打落兵器。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黄脸儿在后紧追不舍,张弓搭箭,就要射来。 刘九在前早有防备,偷偷拈着弓箭在手。 猛地一回头,箭去如流星。黄脸儿箭未发出,已被他射中面门,一头栽倒马下。 正要回马去斩首级,前方又有一将持枪戳来,将刘九挡住。 黄脸儿血流满脸,看不清眼前之物。趁此间隙,忍着剧痛,慌忙上马而逃。 刘九大怒而起,迎着来将,侧身一闪,躲过长枪,立马轻舒猿臂,将对方一把抓了下来。 随即俯身一刀,割下他头颅,高高举过头顶,冲向敌阵之中,口中大喝道:“挡我者死!” 众士兵见到血淋淋的人头,一双眼睛兀自睁着,都吓破了胆,纷纷避开刘九。 段森奋力催马狂奔,冲出数里地,眼看就要脱身。不料前方烟尘四起,又闪出一支人马。 “张予之在此,狗贼哪里走!” 他心下大骇,认得眼前喊话之人正是张予之。 这厮竟亲自领军前来,当真不可思议。此番可要遭大罪了,附近不知还聚集了多少叛军,启临城看来都难以保住。 只感觉心尖尖都要钻出血了,一口大气闷在脖颈,恍惚间全身无力。 身子拼命摇晃了几下,这才缓过一点劲。咬咬牙,带人直冲过去。 两骑交锋,被张予之在马上斜身一刀砍中手臂。 两方人马随即战作一团,段森左支右绌,拼死突围,眼看就要被重重围住。 混乱间,树林中突然奔出一支队伍,气势如虹,朝这边杀将过来。 张予之定睛一看,为首的竟是万尽贤。 他日间已对归弢起了疑心,苦谏段森防备,对方却是立功心切,半句话也听不进去。 故此只得请求自带一千人马殿后接应,以防有变。幸亏段森允了,这时来得正是时候。 张予之三百余人被万尽贤带兵一冲,形势急转直下。 可归弢早有交待,千万不能让段森回城,不然将前功尽弃。 危急之际,张予之豁出性命,死守大路不退,慌乱之间连杀数名敌军。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泛起了阵阵反胃。 一刀一个大活人,这和杀人恶贼有什么区别? 你们变成了刀下亡魂,是战死沙场,报国尽忠。但我们之间又有何仇怨,值得不顾一切地以命相搏。 这就是战场么?杀来杀去,这都是为了什么? 但一想到灭盟之恨,不由把刀握得更紧了。 我要杀的是万尽贤、段森几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挡在他们前面。 就因为他们高人一等么?就因为他们能指挥千军万马? 你们这些无辜的士兵为什么要挡在他们面前?我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脑畔沉思之际,又有几名士兵对准自己攻来,都是直取要害,下手毫不留情。 他手起刀落,将几人砍翻在地。 他们不顾一切要杀我,因而我也要不顾一切杀他们。 就是这么简单吗...... 我好像很快就习惯了杀人。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那种杀人的愧疚与难受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快感觉。 这就是杀戮的快感? 张予之内心矛盾丛生。 义父曾教导我,不可轻易害人性命。 人若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就和野兽没有什么分别。一旦嗜杀成性,只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这种杀戮的感觉真的令人享受。 难道我天生是个杀人的狂魔? 张予之打了一个冷战,马上收起了这个邪恶的念头。 不,我绝不会如此。 只因为这里是战场,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我必须要杀人。 这是条不归路,我张予之以后没有机会回头了。 阻挡我的人,都是仇敌的帮凶!杀了也活该! 我必和你们血战到底! 想着想着,抛却顾虑,挥刀乱砍起来。 段森在哪?有种的便再冲过来,来多少我杀多少! 猛然上前抓住一个敌兵,刚要下刀,随即怔住了。 这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看模样比自己还要小,正满脸惊恐,嘴唇颤抖,直吓得连求饶也说不出来。 他是被迫上战场的。 他这样觉得。 他的父母一定在等着他回家,我一刀下去,这世上岂不多了一对伤心欲绝的父母。 对方还在死命挣脱。 张予之就此放开了手。 蓦地寒光一闪,一把小刀朝自己心脏直刺而来。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挥出刀,那少年直直倒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你直接逃走不好么! 我好心饶你,你却要杀我。 这就是战争么,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谁能活下来谁就胜利? 是的,这就是战争,对敌人的手软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看着少年瞳孔之中的光亮慢慢褪去,他蹲下去为其阖上了眼睛。 小子,下辈子一定要学会唱感恩的心.....还有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眼前又是一波敌兵冲来,张予之满腔积郁之气,正愁无处发泄。 立马吼叫着,倾尽全身力气,迎面向敌人冲去。 段森将这一幕远远看在眼里,见张予之疯狂砍杀,异常勇猛,哪里还敢回兵会合万尽贤。 启临城也定已被叛贼大军包围,前路怕是还有埋伏。 于是在侧翼不住寻觅出路,急急挺矛乱戳,由身边几十名亲兵护着,冲出战场,狼狈逃命而去。 第34章 公子,饶命啊 万尽贤厮杀正酣,还盼段森与自己合兵一处,击溃贼众。眼见他头也不回,飞也似地跑了,内心直骂孬种。 忽然面门一寒,急忙躲避。 眼前竟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已挺枪划破他脸颊,这人倒看起来面貌十分熟悉。 对,是陈继所带的另一个随从。 自己的直觉果然没错,这几个人都有鬼。只可恨那段森不听劝谏,否则何至于有此大败。 大怒而起,双枪稳稳夹住婉儿长枪。 她拔枪不出,心急不已,眼见对方在马上一脚踢来。 幺六守护在侧,此时急忙上前解围,一刀砍向万尽贤腰间。 他急忙收脚,躲过了这一刀。随即双枪乱舞,力战二人。 张予之看段森已经逃走,纵马在军阵中往来冲杀,四下想寻婉儿身影。 内心焦灼之际,见万尽贤正与婉儿和幺六鏖战,生怕她有所闪失,大叫道:“狗贼,来与我一战。” 纵马上前,一刀劈去。 这万尽贤也是着实厉害,电光火石之间拔马便走,撇开了于婉儿和幺六。 一枪架住张予之的刀,骂道:“小贼子,竟在这里,广成郡造反的果然不是你。” 张予之怒斥道:“断脊之犬,死后有何面目见我义父。” 墨骢跃起嘶鸣,张予之瞬间立于头顶,借势一刀向下劈来。 万尽贤深知这一刀威力,急忙跳马躲避。心道张客山果然已死。 不过这小子却如何留得一命?看来那西域老儿的毒药是买假了。 婉儿和幺六趁势来抓万尽贤,他飞身一闪,将婉儿拽下马来。 心下害怕对方一起来攻,一跃上了婉儿的马,大声指挥周遭士兵围住三人。 此时身后喊声大震,归弢等人已杀散兵众,直奔而来。 万尽贤情急之下,自知无力回天,驾马沿着段森逃跑方向直追而去。 张予之在人群中奋力拼杀而出,遥遥看见刘九搭弓,在后紧追万尽贤。 正要一箭射去之时,不料九哥马失前蹄,一跤摔翻在地。 他赶忙冲上前去,万尽贤已消失在夜色中。刘九懊恼不已,灰头土脸爬了起来。 张予之下马道:“九哥,你英勇善战,怎可无好马。义父这匹墨骢追风逐月,乃万中无一的千里马,正配你上阵厮杀,以后你就骑它作战吧。” 刘九慌忙摆手道:“贤弟已将师父宝刀给我,又赠宝马,如何使得,我进城再挑一匹良马就行了。” 张予之坚决不依:“你是义父传人,他的宝刀宝马应当归你。再说你才赠虎齿于我,自己就摔了这一跤,你若不要墨骢,我就把你的护身符还给你。” 刘九听言,只得接受。 两人一起拍了拍墨骢,那马儿分别蹭了蹭他们的肩膀,似也是同意了。 剩下官兵见主帅都已逃走,士气全无,纷纷缴械投降。估摸下来,共俘虏二千余人。 归弢让幺六带二百人看住俘虏,想到自己部署被万尽贤扰乱,生怕段森逃回城中。 问明他去向,知其慌不择路而去,这才稍稍放心。 遂令手下众人穿了官兵衣服,把李束押在身边,率八百人全速赶往启临城。 城外一片肃静,遥遥望去,城墙之上灯火通明,井然有序,并无多大动静。 归弢见此情形,知道段森果然没有回城。 冲到城下大喊:“张予之叛军已被剿灭,段将军正清点战场,准备攻打罗坪山,特遣我等返城调兵,搬取器械。速速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刘九刀尖暗暗抵在李束腰上,他立刻出示郡府令牌,大叫道:“我是李束,快开城门。” 守城士兵中十个有八个都没有打过仗,此时也是松懈至极,全无戒备之心。 在归弢喊话之前,早有人看见官兵回城,只想早点完成任务安心打会瞌睡,急急跑了下来。 日间那个城门队长也早已看到了归弢,生怕自己落后,冲过人群,第一个开了城门。 “大人,您辛苦了。”他谄笑道。 归弢之前还怕秦垒亲自守城,故带上了李束,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哪知城门开得如此顺利,此间大事定矣。 “不辛苦,继续去喝你的茶吧。”归弢冷冷道,眼中一股杀气。 对方打了个寒战,呆在原地。 进得城来,张予之、刘九带了三百人,径直杀去王员外府上。归弢则率其余人马飞奔郡府。 秦垒自以为段森在此,高枕无忧,搂着小妾瞬间办完事,就累得进入了梦乡。 忽听得脚步声四起,从梦中惊醒过来,强撑睡眼,急待披上衣服。归弢一把利剑已指在自己咽喉之处,喝道:“滚下来。” 他直吓得魂飞天外,当真依言滚落下床,看清对方面容,伏地讨饶道:“上差,这是为何?” 见归弢一言不发,更加害怕了,磕头如捣蒜道:“上差明鉴,纵然是下官养寇通匪,也不至于就地正法吧?” 归弢大笑道:“秦大人,我可不是什么上差。我叫归弢!” “归弢?” 秦垒惊疑不定,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归弢惨笑一声,眼睛死死瞪着他,剑尖已触进他的喉咙。 “归——云——庄——少——庄——主——” “归——弢——” 他一字一句道。 “啊?”秦垒一声哀嚎,吓得肝胆俱碎。 此人竟然是归云庄的余孽! 他全庄被杀,正是苦心积虑报仇,这下算是彻底完了,自己在他手里哪有活路。 “我不会杀你,你随我来大堂。”归弢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收回长剑,冷冷道。 秦垒汗流浃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双腿只是发抖,颤颤巍巍跟在归弢身后。 归弢来到大堂之上,押着秦垒修书盖印,任命张予之、刘九、任大名为城中兵马正副都统,山寨大小头领各为将官,意将全城军兵尽数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秦垒素与郡尉不和,数月前以围剿天道盟为由,与段森在隍纨那里使绊子,调离了原任尉官。 就由段森执掌三鸿郡兵马,自己暂时兼任郡尉一职。 段森日间在归弢怂恿下,将万余驻军大多调入城内。现今他已逃跑,兵马调度全在秦垒手中。 秦垒这时小声问道:“敢问公子,段......段将军哪里去了?” 李束急于邀功,保全自己性命,上前喝道:“三眼弄子不识时务,已被杀了。归弢公子现在是松岭寨大当家的,他足智多谋,英明神武,一战击溃了段森匹夫。若不是那厮逃得快,早被大当家的擒了,与你一同问斩。你识相的,速速照办,投降献城,大当家或可留你全尸。” 秦垒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束,这厮向来对自己唯命是从,现在大难临头,嘴脸竟丑恶至此,直气得七窍生烟,只是不敢发作。 知道归弢不仅仅要报仇,这是翻天了,要造反了,这下一切都完了! 赶忙对归弢谄笑道:“小人这就照办。” 顾不得许多,飞速写完任命状,双手早已哆嗦个不停。 “小人已全听公子吩咐,但求公子放过小人性命,准小人做个普通百姓。小人一家老小还在洛安城,都盼着小人养活,小人此去,以后再也不敢踏进启临城一步。” 归弢斜视秦垒,一脸鄙夷之色。 府内此时传来婴孩啼哭之声,李束忙道:“这是秦垒小妾所生,大王要不要......” 说着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小人即刻就替大王动手。” 第35章 来来来,保大还是保小 秦垒听了,终于忍不住了,怒目圆睁,指着李束骂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本官待你不薄,你心肠竟如此歹毒。” “秦垒,你这个庸官、狗官、贪官、恶官、奸官、死官!” 李束毫不退让,破口大骂起来,“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一条狗,何来的待我不薄。你做下的那些绝户之事还少么,你早该断子绝孙。” 转而伏地禀告归弢:“大王,上月间秦垒还收了城东梁大户钱财,将其杀害小妾柳儿一事判了个通奸他杀。为作全案子,又示意梁大户杀了一个下人冒充奸夫,以此死无对证。” “随后更命旁人行诬陷之事,伪造物证,将人命官司栽赃到柳儿老父头上。老人家本欲赴京告状,这下一夜屈打成招,又是被飞快问斩,草草了案。” “小人惧于秦垒淫威,一向不敢发声。这番他陷害归云庄,小人乃是终于看不下去了,几次从中阻拦,只是无济于事。” 归弢闻言,怒从心起,想起父母音容,满腔仇恨直冲脑门。 一时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差点栽倒过去。 厉声对秦垒道:“你这狗官说得好生轻巧,你坏事做绝,尚不悔悟。家有老小在京城,尚不知足。你到处开枝散叶,却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要我饶你,你且下去问问被你害死的无辜之人,还有我归云庄几十条冤魂,他们答不答应!” 秦垒一个劲辩解道:“那......那都是王化仁和万尽贤出的主意,小人实在......实在不知情啊。” 李束再骂道:“一派胡言,放你娘的通天狗臭屁!” 秦垒青劲筋暴起:“反复小人,你自己一屁股屎,休想抹得干净。” “秦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归弢咬着牙,抬头望向府内。 秦垒见他这是要对自己不满周岁的孩儿动手了,再也绷不住,当场尿湿了一片。 他混迹官场多年,仕途之争乃是从未见过血光。 对付自己的那些政敌,就算暗地里下死手再厉害,大家表面相交,都是谦恭有礼,笑嘻嘻地保持着一团和气。 至于千方百计把那些对手送进监狱,他们被贬职被流放甚至于严刑拷打、杀头问罪,他也都亲眼看不到的。 更别说包庇权贵、鱼肉百姓、祸害良民之事,酿成多少人间惨剧,自己从来都是充耳不闻。 哪料到今日有面对明刀明枪之时,生死就在眼前,内心已然崩溃。 不住磕头道:“公子!大王!不,皇上!小人认罪,小人认罪啊,只求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小人全都按您吩咐的份上,放我和我那幼小的孩儿一条生路。” “没那么便宜。”归弢语气十分狠毒,“放你还是放孩子,你自己选。” 话音未毕,两根令签随即掉落在地,震得秦垒心头一颤。 签子一黑一白,白签代表杖责十下,黑签代表捉拿犯人,颜色十分刺眼,仿佛两道催命符摆在他面前。 归弢厉声道:“拿了黑签,你死,拿了白签,你孩子死。” 秦垒汗流如注,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 他曾经高高在上,威然坐在这大厅正中,俯视着堂下跪拜之人,不知随意间掷落过多少签子,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 他也明白,令签一旦落地,必须执行。 顶着模糊的视线,眼中只剩下两根明晃晃的签子。大脑里嗡嗡作响,连着签子都幻化出了重影。 定睛一看,两道催命符的轮廓再度分明。 不由颤抖着伸出手去,只觉得手掌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竟有些不听自己使唤。 “很难么?”归弢盯着他停留的手掌,讥讽道。 “你要珍惜我给你的这两条签子,你尚能从中选择,而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却没有这个机会!” 秦垒咬了咬牙,手掌艰难地往黑签挪动了半分...... 猛地停住,不由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快些,不然两个都死!” 归弢一记厉喝,让他似乎清醒了几分。 忙地收回手掌,转而往白签伸去。 将要碰到之时,突然又停住了,屋内顿时响起他大哭之声。 “天啊!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秦垒伏地嚎叫,眼泪鼻涕糊作一团,模样凄惨无比。 世上真有报应不爽这一说么,怎么别人同样是做那么多恶事,都安然无恙,偏偏自己这么点背。 终于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回手薅过了黑色签子。 “我死,我死有应得!我坏事干尽,不配当人。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小人乞求大王,放过我那可怜的孩儿啊。” 归弢道:“你也配说无辜二字!” 秦垒匍匐上前,用劲抱住归弢大腿,口中牙齿都快咬碎了,嘴巴上全都是血。 “快!快!快杀了我罢!” “我偏不杀你,我这次也要学你,颠倒黑白。” “现下,抓了黑签,孩子死!” “你......你出尔反尔!”秦垒声嘶力竭道。 归弢哈哈大笑起来:“与你相比,不值一提,你也尝尝这滋味罢。” 一脚踢开秦垒,径直往府内走去。 不久即听到有妇人哀嚎,那婴孩叫唤一声,啼哭立止。 秦垒听闻,如五雷轰顶,“啊”的一声惨叫,当即晕死过去。 任大名见归弢再次走了进来,惊道:“恩公,你真的......” “没有。”归弢面色十分平静,“要是如此,我与这狗官何异。那婆娘被我打晕了过去,孩子则用被褥盖住了,你安排人送到山寨中抚养,不要透露其身世。” “是!” 任大名满脸佩服之色。 看着昏倒在地的秦垒,归弢咬牙切齿道:“将这厮双腿打断,拔了舌头,丢去城外。我不会让他轻易死了,我要他活着,让丧亲之痛永远折磨着他,一辈子生不如死。” “这是他该的,我立即去办。”任大名叫人拖了秦垒出去,自去房中取走婴孩。 李束伺机跪行向前,欲再献殷勤,却被归弢一声喝住。 “你是何德行,我自日后查明,届时发落你。” 吓得他浑身一颤,龟缩在墙角。 归弢眼中的冷酷,如同一把冰锥子般刺向他。 顷刻间,只感觉遍体生寒,凉透骨髓,连讨扰也不敢说出口来。 第36章 跳崖的果然都死不了 这边张予之和刘九率人冲进王麻子府中,有护院前来阻挡,被尽数杀散。 刘九喝道:“我等只拿王化仁,无关人等速速退开。” 满府下人丫鬟四处逃窜,刘九从中抓了一个家丁,命他带路赶往内院。 走不多时,黑暗中蓦地现出人影,一剑伸出,挑死下人。 对方脚下不停,近前又是数剑,瞬间刺倒三四个人。 两人大惊之余,那人已纵身跳入人群之中。 只见寒光点点,一众土匪瞬间被他杀得人仰马翻。 刘九刚冲进去,腿上就已着了一剑,一屁股摔在地上。 看清来人,口中大呼道:“游贯!” 张予之听到,浑身一颤,盯着游贯看去,对方脸色苍白,阴鸷之气更甚。 “你这个恶贼竟没有死,还我义父命来!” 人群中传来一声大笑:“老子命不该绝,你们趁着能动,多骂几句罢,明年此时,就是你们的忌日!” 说完挥剑立杀数人,虽然此时内伤未愈,但仍是无人能挡。 游贯当日被凌虚子打成重伤,跳下山崖,在空中乱手抓住崖壁上的藤蔓,侥幸得以不死。 伤势还未好转,就飞速赶来启临城与王化仁汇合。 下午时分到得府上,谁料当晚归弢等人就打进城来。 火光之中,婉儿看到游贯,心里一阵阴影,大为害怕。 真是越害怕就越触霉头,反遭游贯一眼瞧见,内心大喜:咋还有意外收获,石匣宝经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即刻几个飞身跳去她身旁。 张予之大怒,箭步冲去,对着游贯一掌击出。 对方左手与他对掌,右手一剑拍在婉儿肩头。 她手臂刚刚提起,随即一阵剧痛随之传来,长枪已经掉落。 游贯此时有伤在身,分神接了张予之这一掌,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竟不料这小子内力竟和凌虚子如出一辙! 心里一阵阴影,借力一转,坐到婉儿身后,顺势掐住她脖子。 “要想这女娃儿活命,全都退后。” 游贯双脚用力夹着马肚子,那马儿连连后退。 在场的土匪适才被他这么一杀,哪里敢再上前。 幺六挺身道:“你是好汉的,就快放了婉儿姑娘,过来跟老子单挑。” 游贯冷笑起来:“就你这点功夫,还不配和我动手。” “和他们废什么话,你护送王爷先走。” 又是一个声音传来,说话间人已落到游贯跟前。 此人双手各持一把三尺长的铁抓,只一个照面,便径直攻向张予之。 “曹齐!” 张予之怒吼一声,举刀砍向铁抓。 金铁相交,火花四溅,手中钢刀随即被抓子缠住,另一只铁抓却急速奔他下身而来。 张予之连忙松刀,向后一跳,这才躲过对方致命一击。 曹齐牵挂王化仁安危,叫道:“贼人杀之不尽,你护送王爷先走,我脱身后便来汇合。” “替我多杀几个。”游贯大喝一声,策马朝外奔去。 曹齐伸抓守在门口,怒道:“又是你们两个贼子,到底有何企图?” “你看清楚我是谁!” 火光之下,曹齐仔细盯着说话之人。 “是你!刘九!” “我早应该认出你来,你们好大的胆子,打进启临城,这是造反了!” “杀害李老汉一家,嫁祸归云庄,有你的主意吧!”刘九眼神如刀,沉声问道。 “哈哈哈,不错。”曹齐大笑起来,“段森,胡嗔,秦垒,万尽贤,个个都有份,有种你全部杀尽。想要动王爷,先过我这一关。” “狗贼,偿命来罢!” 刘九大吼一声,猛力向曹齐砍去。 曹齐却见张予之要去追游贯,马上躲开他这一刀,一抓勾住张予之衣裳。 刘九、幺六趁机夹攻而来,打得他手中铁抓一松。 张予之挣脱敌手,不管不顾,再次朝前院奔去。 曹齐撇下二人,又一个飞身跳到张予之面前,挥抓就勾。 张予之惦记着仇人逃走,心头火起,抡刀一阵乱砍。 曹齐架铁抓迎敌,呼呼作响,分出余力,在三人之间纵横往来,硬生生拦住了张予之去路。 战过三十余合后,越发忌惮两人刀法厉害,此间又多了一个不要命的帮手,更是无心恋战。 估摸着王爷已经出城,用力一挥铁抓,将幺六抓倒在地。随即转身跳过墙后,没入了夜色之中。 “幺六兄弟,没事吧。”刘九上前问道。 幺六急道:“皮肉伤而已,快去追婉儿姑娘要紧!” 张予之此刻早已翻身上马,直奔南门而去。 守城将官认得王化仁,早已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待张予之赶到时,已然来迟一步。 眼看城门就要关上,纵马连声大喝,吓得卫兵都是一愣。 他趁势直冲而出,在城门关闭之前,一头扎进无边的黑暗中。 “妹子,妹子。” 此刻任马儿四处胡冲乱跑,口中只管大声呼喊,周遭却哪里有半点回应。 叫了良久,那马儿跑得也没力气了,逐渐停下四蹄。 该死,报仇不成还输个妹。 原野的风声在耳边刮过,天上一轮残月现出了云端。 举目四顾,四野无半点灯火,此处已经离城甚远。 此时,风中隐隐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传来。 张予之惊得一跃而起,立刻牵上马匹,仔细循着气味的方向走去。 借着月光,定睛看向前面,一对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准确的说,那是一个狼头,一个被利刃整齐斩下的狼头。 他走出十来步远,终于发现了狼剩下的身子。 是谁这么狠,将这头狼一分为二。 这个杀狼的人,肯定比狼还凶恶。 他真希望是游贯。 马儿嘶鸣不断,全力想要挣脱手中缰绳。 张予之抬头一看,五六双碧绿的眼睛,如同鬼火一般,正朝自己围了过来。 心中一凛,紧紧扯住缰绳,背靠马匹,将刀握在胸前。 远处数声狼嚎响起,接着是狼群连连哀叫之声,似是遭遇了什么攻击。 游贯就在前方!他们被狼围住了! 他高兴地看着眼前的这几条恶狼,它们尖牙利齿,低吼着、咆哮着,随时要朝自己扑过来。 张予之瞬间出刀,对着最近的一头狼砍了过去。 “呜啊”一声,刀锋正中腹部。 眼前霎时肠流满地,狼血溅了他一脸。 恶狼倒在地上,挣扎几下,不再动弹。 其他的狼纷纷后退,围着他前后左右转起圈来,准备伺机撕咬。 张予之不那么害怕了,此时浓烈的血腥味激发了他的兽性。 我要比狼更加凶狠,不仅要杀了这群畜生,还要杀了那畜生不如的游贯。 他伸出舌头,舔掉嘴上的狼血,用尽全身力气,大喝而起,瞅准一头狼再次劈去。 恶狼被他威势所慑,惊得向后跳起。可惜为时已晚。刀身已全然没入它躯干之中,一贯到底直入土里,两截狼身随之飞出好远。 第37章 天魔传说 张予之杀性大起,把满腔愤怒发泄在这几匹恶狼身上。 身后又有狼扑来,没错! 他没有回头,反手就是一刀。 血雾弥漫开来,恶狼重重倒在地上。 右边还有一头,它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这就是狼,不会因杀戮而后退,远远强过那些胆小的兵将。 可我比你们还要凶狠,我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他大叫着扑向恶狼,连刀都不要了,太虚真气轰然而出,又一头恶狼大口吐着鲜血,倒地而死。 回过身,死死盯着剩下的两头狼,一步步向它们走去。 看着它们龇牙咧嘴的模样,忽地伸出左手,直直揪住一头狼的脑袋,右手化掌为刀,用力劈在它脖颈上。 骨头碎裂的声响传来,恶狼随之毙命。 猛然,他的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仔另一头狼此时趁机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 好,你尽情咬吧,这是你最后尝到鲜血的滋味! 他右手死劲抓住狼的整个上颚,直到手指嵌入了它的牙缝之中。 手掌随后如铁钳般,运气用力一捏。 恶狼呜呜两声,狼血从鼻子里喷射而出。血盆大口渐渐松开,身体像堆软泥般掉了下去。 血腥的夜晚伴着狼群的毙命,一下子恢复了宁静。 张予之从头到脚浑身狼血,愣愣地站在那里,任清风轻轻吹拂着自己。 他还没有从适才的厮杀中缓过神来。 猛然惊觉,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朝这边走着。 他再次警惕地摸了摸刀。 游贯,是不是你! 那人越走越近,渐渐现出轮廓,只是看不清面容。 张予之大失所望,并不是游贯。 因为来人手中提的是一把刀,刀上的鲜血还在慢慢滴落。 那些全是狼血...... 直到那人走到跟前,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不禁浑身一抖,惊叫道:“四叔!” 激动之下,只感到浑身脱力,一下子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 月光下,路通一坐在火堆前,慢慢转动着树枝,上面的几条狼腿正烤得滋滋冒油。 另有一个烤熟了的狼头,他边用刀割下狼脸上的肉吃,边看着正在昏睡的张予之。 空气中飘着阵阵肉香,张予之鼻子微微耸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手上的伤口此时已经被包扎好了,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这人脸上刺了个“劫”字,是受黥面之刑留下。满嘴胡茬,眼里风霜之色,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四叔!真的是你?” “小芋头,是我。那几条狼死得很惨,你的功力大有长进。” 路通一说着,把一条烤好的狼腿递给他。 张予之接过狼腿,另一只手伸向火堆:“好烫!我不是在做梦。四叔,你怎在此处?” “说来话长......我问你,大哥......他真的......” 路通一的声音有些颤抖。 张予之默默点了点头。 路通一怒吼一声,把狼头捏个粉碎,咬牙道:“大哥一世英雄,没想到养虎为患,被万尽贤这个小人出卖。” “官兵没那个本事杀掉义父,他是为了救人被游贯害死的。” 张予之解释道,遂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了路通一,并问他知不知道神兵图是何来历。 “害死大哥的人,我一个个都要杀尽。”路通一听闻详情,更加愤怒,气得脸色煞白。 良久,才冷静下来,摇着头说自己只听说过石匣宝经,并不知神兵图为何物。 不过,自己年轻时曾听长辈说过,江湖上当年掀起过一阵腥风血雨,正是与这神兵图有关。 算来,距今已是六十余年前的事了...... 当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绝世高手,无名无派,自称破离无量天尊。 此人行事诡秘,手段残忍,半年内接连挑衅武林各大门派,为的就是寻找这神兵图。 短短数月间,前后有三十余位掌门惨死在他手下。 只因他们说不出神兵图的去向,就被其一招毙命。 此事震惊天下,武林中人人自危,皆称其为破离天魔,纷纷联合起来追杀此人。 天魔非但没有躲藏,还主动出现在黄河壶口,放言应战整个武林。 各门派剩下的高手一夜之间倾巢而出,加上于路会合的侠客义士,共计六十四人。 他们集结于壶口大瀑布,大张旗鼓,誓要除去武林头号大患。 无人知道那一战打得有多么惊心动魄...... 只因血战过后,现场根本没有一人存活! 待其余人赶到时,触目惊心的景象,令他们的胃里都开始翻江倒海。 但见黄河岸边血污满地,腥风不散,支离破碎的尸骸遍布四处,有如人间炼狱。 最后经过清点,众人勉强拼凑出六十四具尸体,准确的说,是六十四人。 因为有的尸体实在拼凑不全,最惨的一人,只剩下了一条手臂。 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破离天魔本人在内。 因为在他手下,从未留过活口,他的相貌,也就不曾有人知道。 加上不少尸首要么已经面目全非,要么是断肢残骸,各门派都无法辨认是不是自己门人,更加难以佐证天魔是死是活。 不幸中的万幸是,从那以后,破离天魔也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在江湖上。 此事成了当时武林第一大悬案。 有传言天魔身受重伤,跳进河自行了断了...... 也有说他幡然悔悟,远赴海外而去...... 更有人说他秘密寻得了神兵图,但是惨死在了寻找宝藏的过程中...... 种种说法莫衷一是,但至少这个大魔头再也没有现身危害过武林。 其人就像一颗灾厄的流星,横空出世而来,昙花一现而去。 关于他的传言,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绝迹于历史的长河中。 张予之惊心动魄听完,得到的唯一信息是,这神兵图与一处宝藏有关。 但那又是什么宝藏?王化仁为什么说要找到石匣宝经和神兵图两件宝物? 就连凌虚真人当日在谈及石匣宝经的时候,也都没有提起过这神兵图。 对此,他现在当真是一无所知。 第38章 堂堂朝廷大走狗,竟帮着我们造反? r 第39章 你人还怪好的嘞 想起林中之事,莫不也是这个陈继所为? “你是特意帮归弢来寻我们的?你在林中袭击了游贯他们,就是想救下婉儿?” “什么?”陈继不解道,“那不是我做的,我在你们之前刚到这里。” 他料想王化仁逃出了城后,应该会来此处休整,因此沿路寻来,盼能觅得张予之。 竟然不是他做的,看来堵截王化仁的另有其人,此人目的何在? 难道也是为了石匣宝经而来? 张予之心下急躁,开门见山道:“我们杀进去罢?” “你看你,莽得很!我跟你说,不论做什么事,不能太冲动了,要学着多动脑筋。” 陈继说着,用手指敲了敲脑袋。 “里面的药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疼痛、不会害怕、没有感情、只懂杀戮,难缠得很。此刻还有曹齐和游贯两个高手在,以于婉儿相要挟,你如何杀得进去。” 张予之经他这么一说,荒观中的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挥之不去,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说来也巧,这些药人倒是有一样与常人无异,那就是能被点穴制住。” 陈继伸出两根手指,“我把决明指法教与你罢。” 路通一见他竟要将自己绝学传授给张予之,一时揣摩不透他是何用意。 张予之道:“不好吧,这可是你的看家本领。” “什么看不看家的,你还想不想杀了游贯报仇。” 张予之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反驳。 他从小也学过些点穴功夫,熟悉人体各处穴道,只是觉得点穴不够光明正大,故而没有深入练习。 路通一犹豫着退了几步,示意自己不会偷学,一面仍小心注意着陈继动静,担心他另有所图。 陈继当下把决明指指法修炼秘诀、发力要领等,毫不保留传授给了张予之。 他有模有样学了起来,只觉得这门指法甚是高明,果然远胜一般的点穴功夫。 意犹未尽,忍不住在空中乱指乱点,冷不防一指点到陈继身上,对方顿时动弹不得。 “这下好了。”路通一强忍住笑:“教会徒弟,当场打师父。” 张予之急急忙忙,在陈继身上连点了三四下,这才帮他解开穴道。 “我大意了啊,没有闪。”陈继叫了起来,一边用手拉抻了自己衣服。“年轻人不讲武德,在我一个被定住的人身上摸来摸去。” 张予之赶忙道歉:“是我学艺不精。” “你这岂不是骂我教得不好咧。”陈继佯怒道。 “不过你掌握得很快,如此很好!练得火候到了,隔空打穴也是易事。” “多谢前辈指教,我们这就点进去吧。”张予之没空跟他多说。 “教你点功夫,就愿意叫我前辈了?” “那不然叫你什么,总不至于要我叫你师父吧?” “哈哈,”陈继爽朗一笑,“这我倒不敢,你爱叫啥叫啥。” “你人还怪好的嘞。”张予之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陈继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关爱与欣慰,根本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自己对他也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之感。 想到义父对他有恩,到底是什么恩情才会使他这样,甚至不惜把绝学传授给自己。 偏偏这种事又不好直接相问,那样可太冒昧了,哪里问得出口。 “不要东想西想,我们言归正传。”陈继好像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庄子里面有地道,地底下是他们养药人的地方。地宫尽头有一个密室,他们应该会在那里。” “等下,恕我直言,你出现得太蹊跷了。我先问你,我大哥对你有何恩情?” 路通一不禁发问道,怀疑二字都快写在了脸上。 张予之看着都觉得尴尬,原来真的可以问得这么直接啊。 陈继一怔,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予之,进而说道:“路堂主,你是天道盟的好汉,有关这里的事,我都坦诚相待,知无不言。只是唯独和张盟主那件往事,因关系太过重大,请恕我暂时无可奉告,不知你能不能听进去。” 路通一见他神色凝重,却不好相逼,笑道:“好,你可以不回答。我再问你,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王化仁的地盘?” “我这些日子来三鸿郡办案,无意中发现此地,觉得甚是诡异,便跟踪这里的仆人。发现他们去的是王化仁府上,因而知晓。” 陈继一五一十答道。 “你对这里为何又如此熟悉?” “我之前已经进去过一次。”陈继伸出两根指头,笑了起来,“你别说,手指头都点痛了,就为找出些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据我猜测,他们应该有一种药水,往身上一抹,常人闻不出味道,而药人能嗅到,就不会对其发起攻击,你们待会当要注意。” “哦?”路通一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你还需要猜测?堂堂乾门司翼轸校尉来走一趟,竟然一无所获?难道这里的仆人,嘴比死人还硬么。” “确实。”陈继显得十分有耐心。 “因为他们都是哑巴,且不识字,还受过专门训练。只要被抓住,就会找准机会服药自尽。” “那你又怎么不让官府将这里一锅端了。”路通一不断追问。 “王化仁在这里势力很深,不便打草惊蛇。还有,我才向朝廷禀报过此事,不过归弢一反,也不会有人来查这里了。” 陈继对答如流,言行举止间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更不反感对方逼问,心底反而佩服他戒心严密。 路通一也稍稍放下戒备,不再说话。 陈继随之跳上大树,观察了院内一阵。 下来后向二人说道:“里面有五个药人,还有两个放风的。待会我从树上跳进院内点住药人,你们从门口进,尽快放倒另外两个随从,制止他们摁动机关,触发警报。” 张予之和路通一会意,蹑手蹑脚走到门边。 他从门缝里看去,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 只见那些药人面无血色,青筋暴鼓,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在院内来来往往反复走动,都是沿着固定路线前进,像是那织布机上的梭子一般。 陈继在树上打了个手势,瞬间越过高墙,于空中双手连点,几道雄劲的真气接连射出。 待他落在院落之时,五个药人已经一动不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路通一用暗劲震断门栓,推开大门,一个虎步回旋上前。 张予之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望风的仆人已经被四叔抹了脖子。 另一个还要逃跑,早被路通一用刀尖抵住了喉咙。 “快说,王化仁在哪里,如有一句假话,叫你身首异处”。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不会说话。 “那你就写出来!” 仆人又摇摇手,示意不会写字。 他特意留下一人不杀,就是为了验证陈继的说法,果然都准确。 这仆人此时也不顾被路通一抵着脖子,立马转身,脖子瞬间被刀尖划烂,只顾飞速去摁旁边的机关。 他见状马上就是一个扫堂腿,将其掀倒在地。 仆人眼见示警无望,急忙在衣服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口中,片刻后便七窍流血而死。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陈继笑道。 路通一摇头道:“果然邪门得紧,倒是忠心护主,可惜了。” 陈继看了一眼张予之,揶揄他道:“不可惜,不可惜。不及你忠心,不及你忠心呐。” 第40章 又来一只大狗子 几人放眼看去,这前院就三五间房,角落还有一间马厩。 张予之目光一扫马厩,喜道:“那是婉儿的马,他们必在此处。” 陈继点点头,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窗明几净,甚是宽敞,但三人瞬间都感到一股阴森之气笼罩而来。 向里望去,这偌大个染布坊中竟没有一个人,果然是挂羊肉卖狗肉的地方。 陈继掀开东面墙上第四幅画,把一块墙砖摁进去三寸。 张予之凝神聚气,等待地道开启。陈继道:“别急,那边还有一处机关。” 说着又到西面墙角,数到第六块地砖,用力踩了下去。 张予之睁大眼睛,可地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等下,这边还有暗格......” 张予之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好,其实那边还有三处......” 他简直无语。 陈继把剩余的地方都摁遍了,东南角忽然隐隐作响,一块地砖缓缓沉了下去,现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太隐蔽了,这么多机关你是怎么摸清的?” “我上次在这里蹲了半天才看全这些机关,愣是一动没动。而且当时正闹肚子,你不知道,那感觉太酸爽了,终身难忘......” 张予之不禁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他脏兮兮的裤子,已经能体会到当时有多么刺激了。 三人看着地道口,正要走过去,路通一突然感觉背后有人喘气。 回头一看,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一张死人脸! 身后这人,正贴面盯着自己! 对方眼睛里全是空洞的死灰色,嘴里臭不可闻。 他吓得一激灵,本能地一刀捅去,直接贯穿那人胸膛。 霎时血流满地,药人却毫无影响,即刻面目狰狞,举刀朝自己砍来。 陈继也是大惊,他之前以决明指点住这些药人,以为至少能维持半个时辰以上,现在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动弹了。 隔空再次打向这人穴道,这下却已经毫无作用。 路通一又是一刀,砍下对方手臂,却仍不见他挣扎叫痛。嘴里只是血沫乱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扑向自己。 恐怖的是,后面还有四个同样的药人疯狂冲来。 混乱之中,他再次举刀。 “砍了脑袋!”陈继压着声音提醒道。 话音未毕,路通一刀光一闪,跟前那个药人头颅随即落地。 剩下整个身子顾自扭动了几下,慢慢倒了下去。 “路堂主真是好身手啊!” 未及歇气,又一个药人已扑到跟前。 路通一急忙跳开,在空中回手一刀。 这一刀过去,对方脑袋只被砍下半个,还连着一截脖子,吊在肩膀之上。手中兀自举刀乱舞,模样十分骇人。 路通一毫无停留,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是刀口砍崩了。 他滚到那药人身后,又捡起一把刀,斜地里一挥,把他剩下半个脖子连根斩断。 张予之看着另外三个药人围向了路通一,下提刀把,纵身上前,用力往一人脖子砍去。 但他毕竟没有砍过脑袋,手法生疏,这一刀切口斜了,药人依旧没有停下。 路通一追上,刀锋闪过,又一个脑袋扑通滚落地上。 剩下两个药人突然转向张予之,口中嘶叫着冲来,似要把他乱刀剁死。 张予之连连后退,对方速度却恁的飞快。 你追我赶之间,他始终拉不开距离。 这些药人出招看似全无章法,却是十分凶狠凌厉。 眼前两把刀在空中乱碰乱撞,几次差点要晃到他身上。 张予之情急之下,再次出刀砍向其中一个药人的脖子。 只可惜距离太短,不好发力,尽管砍得他脖颈血肉模糊,就是砍不下来脑袋。 路通一和陈继在后紧追,一个猛砍药人后背,一个不停打穴,同样完全不起作用。 两个药人已完全变成了两个血淋淋的杀戮狂魔。 他们浑身皮开肉绽,不少地方露出白骨,被砍下的血肉还在空中翻飞。 血腥味让他们越发凶残,像疯狗一般,只追着张予之砍来。 他已经退到门口,脚下的门槛避无可避,慌乱间正好被他一脚踢到,整个人瞬间向后倒了下去。 眼见两把刀向自己劈来,就要毙命当场。 危急时刻,路通一奋力一跳,终于赶上。 “咕咚”一声,又一个脑袋就势落下。 陈继手中没有武器,心急如焚,眼看另一把刀此时就要砍到张予之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空中忽然传来疾响! 随之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笔直飞来,正打中那药人的脑袋。 刹那间脑浆四溅,药人整个头颅被打得粉碎,连着身体一同掀翻在地。 这一击劲道极猛,陈继和路通一心下惊叹,是何方高手相助。 只见空中黑影一闪,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对方就已消失不见。 幸得药人已全部清理,此时三人衣服上满是血污,腥臭难闻。 张予之逃得一劫,惊魂未定,拍拍衣服站起身来,说道:“救我之人武功如此之高,不知是何方神圣,难道是在树林中动手的那个人?” “不管此人是谁,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陈继忧愁道。 “现在棘手的是,炮制药人的这些药水,效力看来加强了。这些活死人上次被我点住,时间可没这么短。而且恢复之后,再次点穴竟不见效。” 回头看了看那地道口,脸上现出不安之色,总觉得里面仿佛正有人盯着自己。 迟疑之际,只见院墙大门外脚步声起,随即走进一人。 三人紧紧注视着外面,再度警觉起来。 “嘿,老陈,你怎么在这里?” 一声热烈的招呼响起,马上打破了周遭紧张的气氛。 陈继看清对方面貌,继而大吃一惊。 那人咧嘴一笑,快步走了过来,见到了地上的尸体,说道:“看来你遇上了一点麻烦。” “那可不是。” 陈继不由分说就拍着来人的肩膀,两人之间看来极为熟络。 “老冷,你不是在广成郡么,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这么轻易就被叛军吓跑了?” “诶!哪里的话,你又来开玩笑。”那人叹了一口气道。 “广成郡已经沦陷贼手,大势去矣,我快马加鞭赶来三鸿郡,就是想全力协助此间布防。这里要是再丢了,隍相必定大怒,到时乾门司可要忙得焦头烂额。” 他说完,随即望向张予之和路通一。 “他们二人是......” “这两位是我江湖上的朋友,协助我在此调查石匣宝经下落的。” 陈继有意隐瞒了二人身份,而且也没有告诉他启临城已生动乱。 “石匣宝经不见了?” 那人无比震惊道。 “护送队伍被游贯袭击了,没留活口,但宝物也不在他手上。” “可恶,姚奔也没了?”对方不可置信道。 “嗯......” “老陈,节哀......” “等我找到游贯,我让他全家节哀。”陈继脸色阴沉道。 “你在这里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待会再跟你说。” 陈继说完,随即向路通一和张予之介绍道,“此是我乾门司奎木校尉,冷子锋冷大人。” 两人都是大出所料,又一个乾门司校尉! 第41章 大狗子劈腿了 这冷子锋乃乾门司头儿秘要校尉杨道南最为信任之人,先前曾受命赴广成郡协助赈灾。 此时他仔细盯着二人打量,张予之客套还以一笑。 见其目光不善,想起自己乃是朝廷要犯,莫要被这厮认了出来。 装作头上挠痒,就势躲开了他的视线。 陈继说道:“老冷,你有要事在身,加紧赶去启临城吧。这庄子非同寻常,我还得磨蹭半日。” “你说的什么话,碰都碰上了,我岂能袖手旁观。” 冷子锋不再盯着张予之,转而上前查看起尸首来。 “你们下手够狠的啊,不过这些无头尸身,看起来有些怪异。” 他望了一眼屋内,“这里面竟还有个密道?” 陈继点点头,将活死人的情形告诉了他。 “我已经查到了游贯一些线索,就在这密道之内,不过下面都是这些怪物,有些难以对付。” 对方听了反而兴致大增:“怕甚难对付,活死人也是血肉之躯,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可怕。叫上你那两个朋友,我们一起下去!” 说着拉起他就要走去密道。 陈继停道:“有你幻悲掌相助,当然事半功倍。怕只怕外面还有敌人,还是让他们两个在这里望风为宜。” “那也行,他们留着接应,我跟你下去查找一番,看谁敢阻挡。就是龙潭虎穴,碰上我乾门司,也要将其踏平了。” 冷子锋豪言壮语,非得下去一探究竟不可。 陈继又劝道:“老冷,底下尽是那些活死人,最好小心行事,可不能轻举妄动啊。” “好啰,我听明白了,待会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行了吧。”冷子锋十分不以为然。 陈继这才放心,示意张予之二人在此等候,转身与他向地道口走去。 忽而空中黑影再次一闪,一块石头飞来,砸在陈继脚下。 冷子锋回头一望,不见来人,怒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快快现身!” “又是他!”路通一喊道,“此人似是有意提醒。” “说得对,老冷,这人先前曾出手相助,绝无恶意。现在怕是有意警告,我们还是不要急着下去为好。” 冷子锋好不耐烦道:“既然是朋友,如何不现身说话,看来是个装神弄鬼的。” “你歇歇气,敌众我寡,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陈继不断劝他,总感觉这地道口异常阴森,一不小心就会着了敌人的道。 扯着冷子锋又走出了屋外,两人仍是你一言我一语争个不停。 张予之还在努力搜寻黑衣人的身影,此时一眼瞥到马厩,不禁后背一凉! 他先前注意力只在婉儿那匹马上,现在细看之下,这马厩里竟有四匹马! 脑海中念头飞快闪过:游贯骑的是婉儿的马,还有王化仁和曹齐,当是一人一匹马,这多出来的一匹马是谁的? 这里就我们几人,总不会是那黑衣人的。 回头看去,冷子锋正与陈继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空气中立马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他越想越不对劲。 那匹马是冷子锋的!他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然而陈继已与对方走到了院墙角落里,两人背对着这边,正低声商量着什么。 冷子锋脸上仍是显得极为亲热,一只手却已经悄无声息在陈继身后举了起来。 这种动作,在无心之人看来再也平常不过,就是要搭上别人的肩膀而已。 但在张予之眼里,已大感不妙。 “前辈小心!”他情急之下,不疑有他,立马大声喊道。 陈继听到声音,不假思索,急忙运气于周身。 片刻间,只感觉背后掌风阴柔,是幻悲掌力! 冷子锋随即重重一掌打在他背心,顺势一手捏住了陈继的背脊骨。 他这一掌使了十成功力,本来可以直接要了陈继的命。 幸而张予之喊了一遭,陈继有所防备,没有当即毙命。 虽是如此,他已感觉体内翻江倒海,身躯一震,几乎无力支撑。 此时用尽残力,反手一指戳向冷子锋。 对方不防他还能有余力反击,赶忙伸手挡住他决明指。 抓在背脊骨的那只手稍有松懈,本想捏断他骨头,这下只把他衣裳尽数撕裂。 陈继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疤来,嘴里大口吐着鲜血,踉跄几步向前栽去,撞到墙上才勉强站住。 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人。 “娘......娘卖屁的!”他大声喘气,破口骂道。 “我......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游贯会知道石匣宝经行踪,为什么你......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狗......狗娘养的,你......你是不是勾结王化仁,通敌卖......卖国!” 冷子锋脸上早已判若两人,眼睛里尽是得意之色。 “不错,琰国兵强马壮,南下是迟早之事。镇南王许我,拿下乾国后,裂土封王,世袭罔替。” “狗......狗贼!” “不要骂了,老陈,省省力气吧。”冷子锋一点也没有动怒。 “你岂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谁愿意再为这个苟延残喘的朝廷卖命,谁就是蠢狗。” “卖国之贼,厚颜无耻!”陈继重伤之下,拼命运功,强撑着身子,继续骂个不停。 “你要引我们进密道,就是想......想帮王化仁,将我们一网打尽!” “不错!” 陈继咬着牙,对张予之二人道:“这里定有.....定有埋伏,你们两个......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张予之就要冲过去。 “别......别过来,你不是他对手!”陈继喝道。 面向路通一,“你快......带他走!” 路通一正想法子要救他,哪里肯听。 小声道:“小芋头,见机行事,不要妄动,这厮随时会对陈继动手。” 陈继接着骂道:“无耻......叛徒,杨大人.非.....非把你撕碎不可!” 冷子锋大笑起来:“你也太小瞧冷某了,我岂会怕他?” “卑鄙小人......看你能猖狂......猖狂多久。” 陈继骂得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冷子锋厉声道:“只可惜,你就到此为止了,这就去阎王那里继续骂吧!” 说话间又是一掌打出,下手毫不留情,要立刻毙了陈继。 说时迟那时快,路通一见势直冲过去,刀锋直取冷子锋手臂而来。 对方早已料到他会攻来,此人刀势凶悍凌厉,若不是救人心切,自己还真个不好应敌。 使出一掌,乃佯装攻向陈继。 待路通一贴近,随之变招,绕过钢刀,掌力直奔路通一心口。 他这幻悲掌变化着实够快,路通一一路冲得太猛,此刻奋力躲闪之下,右边胸口还是硬生生中了这一掌,身子随之向后一仰。 不过在冷子锋变掌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实在无法躲开,早已飞快想好了后招。 不顾已受内伤,右手手腕在空中一抖,左手接刀,借势朝上一撩。 这一刀变得飞快,比冷子锋那一掌还要难以躲闪。 对方大惊失色,到底还是小瞧了路通一的身手。 与此同时,自己侧腰至腋下瞬间被刀锋剌开了一条大口子。 冷子锋全身衣裳顷刻间被浸红,鲜血顺着裤子流下来,将一双灰色靴子也染得发黑。 路通一重重摔倒在地,冷子锋已无力去杀他,当即点遍周身大穴,捂着伤口,几乎也要倒下来。 只片刻间,陈继、路通一、冷子锋三位高手都身受重伤。 张予之见机,就要上前杀了这个汉奸。 哪料刚冲到半路,地道口忽地一道飞镖射来,打进他肩头。 他身子随之一倾,站立不稳。 里面紧随飞镖窜出一人,转眼间一柄飞舞的长剑已到跟前。 正是游贯! 第42章 这分明是人间地狱 张予之一见他,满腔怒火道:“恶贼,我跟你拼了!” 对方长剑陡然一撩,迎面刺来,他的刀却刚刚提起,就被他打落在地。 心脏极速跳动,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厮的武功,落在他手上,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 游贯此时却停住剑,冷笑一声:“张予之,你又来找死了。” 冷子锋扶墙提醒道:“那黑衣人就在附近,你赶快动手,镇南王安危全系于你我二人身上。” 游贯笑道:“冷大人不必着急,这陈继留着有用,先别杀他。那黑衣人之前中了我一剑,好不到哪里去。我正怕他不出来,好为曹齐报仇。” 说着朝院外大喊:“我数三声,你还不现身,我就杀了张予之这小贼种。” “一!”游贯数道。 “二!” 他凝神倾听起四周动静。 “三!” 四下无声,那黑衣人仍不见踪影。 游贯立在原地,手心出汗,十分尴尬。 路通一顶着胸口剧痛,一直在地上卖力哀嚎,对张予之连使眼色。 内心盘算已久,就等游贯出手。 “哈哈哈,你这厮只会偷袭,见我在此,如何不敢出来。” 游贯大笑同时,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复又一剑刺向张予之。 路通一瞬间一跃而起,拼尽全力,一刀斩向他手臂。 他剑锋一偏,欲待再刺,哪料飞石再度打来,正中剑身。 游贯被阻得片刻,见那黑衣人只是躲在暗处,频频出手,好不恼怒。 反手起剑,路通一刀又已迎上,如影随形,连斩他手臂,封了剑路。 游贯心道,这人果然是个狠角色,我虽伤势未愈,他亦受伤不轻,此刻犹能在我剑下抢人。 若是平日里遇上,百招之内,难分输赢。 想那张客山刀法已然冠绝天下,不料南边还有如此用刀高手。不能好好一较高下,真是可惜。 张予之明白,逃是逃不了了,看着已经倒在角落里的陈继,举棋不定。 “不要......管我,跑!”陈继用力说完,猛地一头昏倒过去。 “死了?”游贯疑问道。 趁游贯分神,路通一拉起张予之就跑。 “去地道!” 两人抢身进入地道口,耳听得游贯脚步声紧随其后。路通一回手如弓,将刀猛掷出去。 游贯侧身躲过,迟得半步,两人已深入黑暗之中。心下紧张起来:王爷还在里面! 冷子锋在外面大叫道:“扶我一把,他们知道了我身份,务必杀之灭口。” 游贯置若罔闻,早已冲下地道去了。 狗日的胡人鬼子! 冷子锋心里骂个不停,实则担心黑衣人会趁机杀了自己。 也顾不上陈继了,任他躺尸,自己连滚带爬钻入地道,旋即一摁旁边机关,地板顷刻合上。 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熟练地打开墙边一处暗格,拿出一瓶药水拍在了身上。 这宅子是冷子锋与王化仁秘密会面的据点之一,他于里面已十分熟悉。 这次从广成郡回来,途经此处,见地上有血迹蔓延,便进了庄子查探,正遇着王化仁一伙。 适才地道口打开,冷子锋与游贯在地宫里听到外面隐隐有打斗声,悄悄上来,见竟是陈继在此。 又看到路通一对战阴尸,武功犹在陈继与自己之上。 这三人若闯进来,着实会有一场恶仗。 更兼听王化仁说起,还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半路袭击了他们,此刻必定还在周围。 乃心生一计,趁着他们与药人缠斗,自己偷偷绕到院外,装作路过此地,打算趁敌不备,再伺机出手暗算,以占先机。 此刻看着漆黑的地底,犹然十分忌惮。仔细闻了闻身上,确定血腥之气淡去,这才放下心来,专心运功疗伤。 张予之和路通一顺着地下石阶俯冲,起初眼前一片黑暗,待到达地宫,四周墙上灯火照来,终于能看清事物。 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 这地宫里甚是宽广,昏黄的灯火下,纵横排列着几十个药池,血红的药水显得极其刺眼。 每个药池里面浸泡着十来个药人,只把脑袋露在外面,皆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精蓄锐。 药池边上又立着一个大铁笼子,里面是全身赤裸的壮丁,有的已经奄奄一息,有的还在哀声嚎叫。 另有的则已血肉模糊,死去多时。 成群的老鼠爬在尸体上大肆啃食,地上流淌的不知是血水还是药水,空气中尽是腥烂腐臭的味道。 居中又有一口宽余三丈的大锅,烧得热气腾腾,看样子是在熬制药水。 数十个仆人忙着在灶前添柴鼓风,剩下的人则提着桶子,从大锅里舀出药水,往各处池中添去。 仆人们分工明确,还有的正忙着搬运那些死去的尸体,丢进锅下大炉中焚烧。 地面上烟囱排出的浓烟,正是来自这里。 张予之心惊肉跳,咬牙切齿骂个不停。 王化仁欺男霸女,原来抓了这么多人在此活活炼制。 只是不忍细看,与路通一放轻脚步,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仆人的视线,寻着药池和铁笼缝隙间的死角,慢慢前进。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不如快快出来,让我给你们个痛快,好过被这些阴尸活活吃掉。” 游贯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着,充满阴森邪气,有如地狱恶鬼。 张予之低声道:“四叔,咱们得赶紧找到密室,救下婉儿,挟持王化仁,一起杀出去!” 路通一点点头,刚一迈脚,却踩到了一只老鼠,接着一道凄厉的叫声从身下响起。 游贯正竖起耳朵四处听着,立马向这边赶来。 路通一见行踪暴露,急得气血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正吐在池中阴尸的脸上。 那阴尸受鲜血刺激,猛地睁开眼睛,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两人。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刀,才发觉手中都没有武器,暗道不好。 不一会儿,张予之见那阴尸还是一动不动,反倒盯着自己脖子上的虎齿看得发呆。 这人似还有些意识,眼睛里也突然有了些光亮。 “刘......刘、九。”那阴尸竟张口说起话来。 张予之大奇到,他竟认识九哥! 路通一道:“这些池子里的人应该未浸泡完全,还残存些神识。” “素......素娘。”那阴尸又开口道。 张予之恍然大悟,他是李老汉的儿子李朝!之前黄脸儿冒充的就是他。 没想到王化仁竟然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弄来此处制成了阴尸。 第43章 汉奸,有大阴谋 “李朝兄弟,我们一起走......”张予之喊道。 话未说完,游贯已经追了过来。 李朝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眉头隐隐一动,顺着张予之眼神,看到了后面的游贯。 立刻咬牙怒目,嘶吼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你们,走......走。” 从血池中一跃而起,向游贯的方向扑去。 路通一道:“机不可失,跑!” 两人拼命向地宫尽头冲去,耳后随即传来厮杀叫喊之声。 游贯见这具阴尸竟会攻击自己,简直不敢相信,立马停住脚步。 张予之回头一看,游贯不偏不倚,正好一剑劈掉了李朝的脑袋。 漫天鲜血喷涌而出,边上的池子里许多阴尸沾到血,尽数如鬼魅般跳起,朝他们这边冲来。 闹了这一番动静闹,二人立马成了众矢之的。 地宫内这些哑巴仆人哇哇乱叫,从各个地方疯涌而来,那眼神仿佛要撕碎他们。 再看前面,尽头处惟有一堵石墙,并无去路。 二人慌忙在石墙上面乱拍乱撞,只盼能找到开启密室的机关,却哪里有半点机关的影子。 百步开外,游贯满脸凶恶,手中长剑闪着寒光,带着一帮活死人就要冲到跟前。 张予之和路通一背靠石墙,手中就连一把武器也没有,已然陷入绝境。 看着眼前人群,把心一横,运气全身,大吼道:“今天和你们拼了!” 就要上前决一死战。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石墙突然发出巨响,只感觉后背一空,墙自两边开出一道门来。 一双嫩白的手臂紧随而出,抓住两人衣裳,用力一扯,他们身体顺势倒了进去。 张予之一屁股跌在地上,眼前石墙又再度合拢,将游贯等人阻挡在外。 定睛一看,已置身于一间石室之中。 里面倒是隔绝得紧密,全无外边的臭味,空气中甚至还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是我。” 婉儿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予之欣喜若狂,连叫:“婉儿,是我,是我。” “知道是你,别叫。” 婉儿正待在边上一处暗格后,研究怎么把开门的机关彻底封死,同时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游贯在那边大骂起来,刀剑劈在墙上,清脆作响,只是无计可施。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声响渐止,游贯好像是带人走了。 她得意一笑,料对方无法打开机关,这才走了出来。 张予之见到她安然无恙,关切道:“婉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 这才看清路通一并不是归弢,隐隐有些失望。 回头看去,那边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一道门,角落里的王化仁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副挣脱开的绳索。 “可恶,这里还有密道,王麻子肯定跑了。”路通一见状道。 “我去追他,你们加紧跟上,以防游贯绕道过来。” 张予之和婉儿在后,跟着他并排走进密道里。 “你是怎么救的我们,这也太巧了。” 婉儿回道:“游贯和那个冷子锋开门出去后,我就暗地里挣脱绳索,先是打了王麻子一顿,然后把他绑了起来。” “但我一直不敢出去,直到听到外面有动静,我就趴在墙上听了起来。听到你说什么拼了,我就马上打开机关,还好及时放了你们进来。” 张予之笑道:“多亏了你,你可真机灵。” “那些活死人你都看到了吧,就是我们在道观中见过的,原来是王化仁作的孽。” “是的,我也发现了。”张予又想起一事,不放心道,“曹齐呢,没在这里吧?是不是在树林中被打死了?” “嗯。”婉儿应道,“树林中有个黑衣人偷袭而来,混乱中曹齐替王麻子挡了一掌,伤势过重死掉了。不过那个黑衣人也被游贯刺了一剑,受伤而逃。我趁乱撕下一块衣服绑在树上,你们肯定看到了吧。” “是的,可让你受苦了。” “这有什么,就是外面那些活死人有些恐怖。”婉儿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条密道不知通向何处,我们要抢在游贯来之前出去,快走吧。” 只听路通一在前面喊:“快来,这里是个武库。” 两人一路小跑,出了密道,见这里又是一个极大的宫殿。 与前面地宫不同的是,此处摆满了刀枪剑戟各类兵器,还立有许多盔甲,皆制作得十分精良,数量足可以武装一支几百人的军队。 “这定是用来武装那些阴尸的。”路通一道,“那个琰国的镇南王真是处心积虑,像这样的地方肯定不止一处。若厮杀起来,寻常军队怎生抵挡这些怪物。” 张予之深以为然,料想那座破败的道观附近肯定也有炼制阴尸之处,走脱了一个出来,才遭我们遇见。 这些阴尸本就十分骇人,若还全副武装,岂不是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往那些武器架上看去,发现墙角架子上,一排排小罐子十分打眼。 凑过去打开,里面装的全是无色无味的液体。 想起适才陈继所说,这些莫非就是那种不会让阴尸主动攻击的药水。 和二人拿了几罐带在身上,又各自挑选了刀剑,往另一端寻去。 那边的墙上果然又有一道门,王化仁还真狡猾。 三人走进去,密道变得颇为陡峭,需要爬着前进,似乎是能通到地面。 “我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偷听到王麻子与冷子锋商量,说是他将上报琰国皇帝,调兵于近月攻打界玉关。” 婉儿边爬边道。 “他要冷子锋搜集军队情报给自己,最好是以平叛为由,劝朝廷调离守关精锐去往广成郡。” “你是说,王麻子会马上回琰国,率兵去打边关?”张予之急道。 “不,王麻子自己说要他赶去定远城,策动陆不异的义军,北上伏击关隘守军,对界玉关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路通一听闻道:“界玉关乃是阻挡琰国南下的咽喉要地,一旦失守,西南不保。” 这界玉关坐落于延阳郡,北临长江,东西都挨着茫茫大山,是乾国西线边境门户要塞。 延阳郡又南接广成郡,两郡紧邻,唇齿相依。 郡东面则与三鸿郡隔着一道筅山山脉,天道盟总寨便坐落其中。 张予之虽不满朝廷所作所为,但此刻听到界玉关告急,西南形势岌岌可危,乾国已到了内忧外患之际。 打定主意,接下来要去广成郡走一遭,阻止王化仁阴谋得逞。 再说广成郡义军本就打的是自己名号,然而却滥杀百姓,原就有意去现身劝说陆不异。 第44章 避尸水,醒尸水,在这套娃呢 “婉儿,游贯没问着石匣宝经下落,不杀你么?” 婉儿笑道:“我可不傻,我在路上骗他说石匣宝经被我藏在了一个绝密的地方,他不相信我还能信谁呢。王麻子吩咐他马上带我去找,只是正巧遇上了那个黑衣人才作罢。” 张予之乐得大笑:“如此他就不敢轻易伤害你了,只是这恶鬼势必紧追着你不放。” 说话间,密道尽头现出光亮,出口看来就在不远处。 三人加快爬出密道,四周全是泥土败叶,原来是在一片树林之中。 举目望去,周遭荒无人烟,已看不到之前那座宅子,只有远处飘着的一股烟雾,依稀可确定其方位。 路通一到处寻了一遭,王化仁踪迹全无,叹道:“他定是与那游贯汇合去了,此间不宜久留。” “四叔,我们先将婉儿平安送回启临城。你在城中养好伤,我们再一起去广成郡。你认得陆不异,帮我一起揭穿王化仁可好?” 路通一道:“四叔当然和你去,我这伤不要紧,无需耽搁,在路上运功治疗便是。” 婉儿道:“我也和你们一起。” “不行,你回去找弢兄,他现在是山大王了,你这压寨夫人......” “呸,又来消遣我。” 眼见远处滚起一股烟尘,阵阵马蹄之声传来。 张予之放眼望去,一队人马呼啸驰来,领头的似是幺六。不禁大喜过望,立马奔出林中呼喊。 幺六遥见是张予之,即刻领着众人飞奔而来,见他和婉儿都安然无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下马迎接道:“可算寻着你们了。” “幺六哥,你是专程来找我们的?” “对啊!”幺六答道,“刘九兄一定要出城来寻你们,只是他统领兵马,身当要职,大当家的不让,我便主动请命前来。” 说着低声道:“大当家的一再叮嘱,务必找到你,请你速速回城,他与你有要事相商。” 说话间乃是生怕婉儿听见。 张予之一愣,怎么不是务必找到婉儿。 再说弢兄比我聪明百倍,有什么事需要找我商量。 说道:“我们也正打算回去!不过幺六哥来得正好,我们先去抓了王麻子,不知幺六哥意下如何?” 他见幺六带了这上百人马,正是拿下游贯等人的好时机。 自己也要尽快去宅子里寻回陈继大人。 幺六喜道:“好极!他们竟在此处!这些兄弟都是我寨中好手,游贯纵使武功高强,我们也要将他大卸八块,以除后患。” 张予之忌惮那些阴尸厉害,乃将带着的几罐药水拿了出来,向幺六说明原因,于各人身上涂抹了。 三人骑上幺六带来的多余马匹,即刻往宅子处赶,半路赫然看到游贯正单人独骑往这边寻来。 原来他只知密室还有出口,却并不知在何处。 出来寻找之际,终于遇见了王化仁,经他指明方向,便纵马追来。 此刻见张予之人数众多,大吃一惊,不敢冒昧上前。 不待张予之反应,幺六已拍马冲过去,大喝道:“琰国的狗腿子,你已是死人一个,乖乖把头送来给老子罢。” 身后众土匪吆喝不断,随他蜂拥而上。 游贯见状掉转马头,飞快而去。 张予之驾马紧跟,和幺六众人一路追到宅子边上,眼看前面的人忽地停住了。 他上前望去,只见院墙外乌泱泱一片,尽是阴尸,个个面目可憎,一股杀气笼罩而来。 地宫中那些仆人也都上来了,看来王化仁是打算带着他们一起撤离此地。 众土匪看着这几百号活死人,都感到一阵阴寒。 还好刚才张予之已为他们涂过药水,阴尸们暂时没有发起攻击。 但土匪们也是犹疑不定,谁也不敢上前。 幺六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山寨中以前失踪的几个喽啰,对张予之道:“真是邪了门了,我以为我那几个弟兄早死了,没想到被做成了这鬼东西。” 游贯见这些阴尸一动不动,瞧出了端倪,料定张予之在密室中找到了避尸水。 向后叫道:“王爷,他们有避尸水。你率人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醒尸水拿来!”他又问向仆人。 张予之听得分明,陈继大人说得果然不错,原来这东西叫作避尸水。 可那醒尸水又是什么? 游惯这时已拿了一个瓶子,来到阵前,将里面的液体往后一洒。 旁边三十余具阴尸沾到液体,瞬间疯了般扑向游贯。 对方早有准备,纵马直冲土匪之中。 张予之大惊道:“不好,他要把阴尸引过来。” 幺六勒住马,大喊道:“兄弟们,杀!”上百人随他冲上前去。 游贯直入阵中,当即用剑刺死几人,一个劲寻找于婉儿。 土匪们起初还喊打喊杀,不一会儿就见识到了眼前阴尸的可怕之处。 这些怪物凶恶无比,根本不屑于躲避刀剑,受了伤也毫不在意,就算被砍断手脚还能继续战斗。 而且见血越多就越兴奋,愈杀愈狠,全不惧死,分明是传说中的恶鬼现世。 众土匪连人带马遭他们疯狂砍杀,霎时间阵脚大乱。 路通一有伤在身,口中淌血,只顾奋力砍头。 幺六见状,在阵中大声疾呼:“弟兄们砍脑袋,快砍脑袋!” 换作一般人,此时早就溃散而逃了。 亏得这群土匪也是凶悍之徒,刚才吃了如此大亏,怎肯善罢甘休。听到幺六的话,纷纷照阴尸脑袋劈去。 三四个脑袋落地后,几具阴尸渐渐倒了下去。 土匪们见这招果然有效,又都提起了胆子,使劲浑身解数,尽往阴尸脖子上下死手。 张予之用决明指连点数具阴尸,这法儿倒是好使,不过他指力尚浅,不一会就点得手指酸麻胀痛,力道越来越弱。 游贯没料到张予之还会这一手,这群土匪竟也还能反戈一击,大出所料。 可惜身上只带得一瓶醒尸水,现在都已经用光了。 此刻无暇与众土匪纠缠,更怕于婉儿被阴尸所杀,倒要赶紧寻着她带走。 眼看自己这边人马已经死伤过半,对面尚有十几具阴尸还在横冲乱撞,张予之越发心急。 蓦地又听到婉儿大叫一声,心头一震,猛然冲过去。 径直看到,幺六脖子上血肉模糊,已经倒在了婉儿的脚下。 第45章 爱就一个字,不及说出一次 游贯抢声而来,他和路通一赶忙阻截。 对方刷刷数剑,被路通一挺在自己前面,举刀生生挡住。 游贯见路通一之前被冷子锋打中一掌,厮杀多时,已是强弩之末,此刻竟还有余力阻挡自己,心下烦躁,正应结果了他。 全力一剑刺去,路通一声嘶力竭,肩头被他刺穿。 张予之见四叔受伤,大怒而起,刀中夹掌,一味猛攻游贯,逼得他连连格挡,当下竟硬拼了十几招。 游贯暗暗心惊,这小子徒具刀势,远不能与张客山相提并论,掌法也是稀疏平常。 倒是内力浑然有劲,果然是得到了凌虚子真传,日后必成大患。 其实以张予之现在的内力修为,本对游贯造不成威胁。 只是游贯对太虚真气心有余悸,每接一掌,就感觉内伤隐隐发作,剑法也随之迟缓下来,一时之间竟奈何不了张予之。 地上的幺六奄奄一息,已被阴尸砍断半边脖子。 “幺六哥,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婉儿坐倒在他面前,大声哭了起来。 幺六用尽气力,断断续续道:“婉......婉儿......姑娘,我在......在山寨见到你......就......就......你不要......哭......我......我心甘......情愿......” 说完脑袋一撇,闭上了眼睛。 婉儿听他吐露心意,悲伤更甚,脸上泪如雨下。 这一哭又激起了游贯注意,一剑划开张予之,要来拿她。 正已近身,此时空中人影一闪,一柄刀飞速掷向游贯。 他听到背后破空之声,立即跳起。却也已躲避慢得一分,大腿马上被刀尖划了一下。 是那个黑衣人!游贯心焦不已。 他伤势尚未痊愈,腿上猝然中了这一刀,料定难以力敌众人。 搞不好命丧于此,谁来保护王爷。 万般无奈,容不得半分犹豫,乱剑冲开众人,飞身上马而去。 那黑衣人跳到人群中间,婉儿又是“啊”的一声,被他轻松挟持上马。 手中刀连斩两具阴尸,背后斗篷一展,夺路而走。 张予之追赶不及,只看到他一双眼睛赫然发出碧绿色的光芒。 远远听那黑衣人声音传来,“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待我大事一成,你们自有相见之时。” 该死,婉儿又被掳走了。 张予之好生恼怒,双手持刀一阵猛砍,在剩下的阴尸身上倾泻着怒火。 一阵血战过后,最后一具无头阴尸摇晃两步,终于倒下。 游贯和黑衣人都已走远,张予之细思到,那人说的什么大事一成,自是指去找石匣宝经。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也知道婉儿和石匣宝经有关。 他应该是一路跟踪婉儿,在树林中听到她欺骗游贯,说石匣宝经被藏起来了,更加信以为真。 故此出手抢人,没有成功,只是杀了曹齐而已。 而后就一直潜伏在这附近,等待时机。 不过这人曾几次出手相助我们,应该没有恶意。 即使在婉儿身上得不到宝物下落,以他的行径,应该也不至于为难她。 只是到时又去哪里寻找婉儿才是。 一番沉思后,看到幺六已然身死,恶战之下,周围也只剩下三十余人,且都负伤在身。 急急跑进院内一看,陈继竟然不见了。 忙着里外找了一遍,还是毫无所获。 路通一安慰道:“别担心,陈继说不定被那个黑衣人救走了。” “狗日的冷子锋,太卑鄙了。” “小芋头,要不要追上去,王化仁带着阴尸,定未走远。” 张予之摇摇头,那醒尸水如此厉害,此去无异于自寻死路,何必再连累众人为自己拼命。只有去到陆不异那里,再想办法找游贯报仇。 回到院子外头,向众土匪言明自己去意,让他们将此处的消息带回去禀报归弢,请他严查各处炼制阴尸的秘密地点。 众人失去头领,无人劝他回城,个个只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当下把幺六和其他战死的弟兄掩埋了,告辞而去。 张予之在土堆前祭拜了一番,想到他们虽然曾是打家劫舍的土匪,现在到底是因为自己而死,不禁内疚难过。 又念到,陈继大人也是为了来找我才有此一劫,纵使不知义父对他有什么大恩,他对自己这份恩情,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报答。 仇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又让他们逃走了,心中不住沮丧。 脑海中这时又浮现出义父伟岸的身影。 想起他曾教导自己:大丈夫立于天地间,须担得起苦难二字,卸得下名利枷锁,看得透生死离别。纵历经世上万般困苦,也要持本心、行正道,百折不挠而行。 随即振作精神,绝不能让义父在天之灵看到自己这般懈怠。 “四叔,刚才那黑衣人一双绿色眼睛,你可知道是何来历?” 路通一想了一阵,只知道西域外邦有蓝色眼睛之人,却从未听过谁的眼睛是绿色的。 思索间伤势发作,咳出一大口血。 张予之大惊:“四叔,你伤势怎样?我看能不能助你疗伤。” 路通一试着运转内息,猛地牵动伤势,又痛得叫出声来。 张予之忙扶他坐于地上,运起太虚心法,将真气传入他体内。 感觉这股气息一离开自己,就迅速被四叔奇经八脉带走,才知他伤势原来如此严重。 路通一有他内力相助,运气片刻,惊讶道:“太虚心法果真神奇,我感觉身上通透许多。” 张予之甚是高兴,尽起丹田之气,源源不断灌入对方体内。 “快停,小芋头,你留着点真气,我自个运功便是。” 他毫无保留,真气必然过度耗损,也要受伤。 张予之却全没有收力的意思。 路通一深知,若强行打断他,真气一泄,两人只怕都有性命之忧。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一根筋,再不收手,四叔可要发火了。” 张予之冒着豆大的汗珠,咬牙说道:“四叔,我撑得住的,你快专心运功。” 路通一无奈犟不过他,只得依从。 不一会儿,张予之渐感真气不足,丹田猛烈刺痛起来。 随之全身无力,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昏倒过去。 第46章 我没有,硬说我有 房间里沉香幽幽,十分安静。 张予之安然躺在床上,终于醒了过来,只感觉自己从来没睡得这么舒坦过。 更惊讶的是,丹田此时真气充盈,似乎已经自行恢复。 环顾一周,所处房间布置得甚是豪华,陈设尽是些古玩字画,还供着几尊金佛玉像。 正中一张紫檀八仙桌上,摆着人参、鹿茸、灵芝各种大补之物。地上则铺着厚绒绒的毛毯,从花纹瞧来,是西域之物,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这是死了么,难道这就是佛教所说的西方极乐世界?”他自言自语道,“果然世人都说这里好。” 此时,房门“吱”的一声开了,进来一人,白净面皮,留着一把山羊胡子。 他见到张予之醒来,大喜道:“少盟主,你可醒了。在下杜无论,是大广皇帝手下将领。” 张予之拱手回礼,不解道:“什么大广皇帝,这里不是归佛祖管么?” 杜无论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少盟主洪福齐天,可别误会了,这里尚是人间。” “我没死么?” “瞧少盟主这话说的,都怪我,没有及时把话说清楚。”杜无论说完,旋即有些自责起来。 “少盟主这一觉睡了七天七夜,许多事你还不知道呢。” 什么?七天七夜! 张予之简直不敢相信,立马问道:“我四叔在哪里?” 杜无论恭声道:“路兄待会就来,少盟主且请安心。” “你方才说我有许多事不知道,这七天里发生了什么,难道界玉关被攻破了?” 对方笑道:“没有此事,界玉关稳固得很,在下这就一一向少盟主禀报。” 接着喝了口茶,娓娓道来。 原来就在这些日子,陆不异已经扶持那假冒的张予之在广成郡称帝,国号大广,建都定远城。 他自任丞相兼大将军,进位封了成王,册立百官,已经诏告天下。 这杜无论是陆不异起事心腹,早先特遣其率军驻守宕城。此城临近广成郡边境,处在交通要道,是通向三鸿郡的必经之地,战时位置更极为重要。 张予之没想到自己一觉竟睡了这么多天,世事变化得竟如此之快。 这时又有无数疑问涌上心头。 他是陆不异手下,既知我真实身份,为何对我如此客气? 我又怎生来到此地? 最重要的是,耽搁这么多天,即便界玉关没事,只怕王化仁已耸动陆不异,尽起大军上路了。 杜无论看出他疑惑,笑道:“少盟主不必心急,我与路兄乃是知交,你的事他都对我说了。我已经打探过,王化仁现在还在定远城中,我朝并没有兵马北上界玉关。” 言语间,房中又进来一人,脸上黥字,正是路通一。 张予之忙道:“四叔,快和我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路通一见他转醒,十分高兴。 来到跟边坐定,笑道:“你晕倒之后,我看你极度虚弱,不便赶路,就放慢了脚步。慢慢行得两日,经过宕城之时,听闻城中是杜兄掌事,便带你进城休养。” “这七日幸得他悉心照料,见你吃不了东西,就每日熬这些大补之物,灌进你嘴里,终于盼得你醒了。” 说着把手放在他身上一探,见他气息比之昏迷时更为通畅,全然无恙。 张予之深深谢过杜无论,只感到这里气氛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问道:“四叔,你的伤怎样了。” “放心,我已无大碍。” “太好了,那我们赶快去定远城吧。” 张予之急切道。 “此事不急,你且安心留在宕城,杜兄还有大事要与我们商说。” 路通一说着,看向了杜无论道。 杜无论随即正襟危坐,说道:“少盟主,恕我直言,定远城龙椅上的那个放牛娃儿不过是个傀儡。百姓中已纷纷传言他是假冒的,早晚会被戳穿。我虽造反,也知人心所向......” 定了定嗓子,沉声道:“少盟主本尊在此,只需振臂一呼,真假自明。我宕城尚有十万人马,亦愿遵你号令。” 张予之听闻大惊,他竟然要拥护自己反叛陆不异! 陆不异如此器重他,这人怎地背后捅刀子。 一想到万尽贤也是如此,不由对其心生厌恶。 对方进而加重了语气:“少盟主如今又有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在手,可谓如虎添翼。只要取得神兵宝藏,到时所向披靡,天下望风归降,必开创太平盛世,令百姓安居乐业。” 张予之真个听懵了,那神兵宝藏是什么,怎么说两件宝物都落到了我手中? 这杜无论对自己恭敬有加,后面这一番话大义凛然,心系百姓,又不像是狼子野心之人。 他看向路通一,希望四叔能说得明白一些。 路通一乃道:“小芋头,你昏迷的这几日,江湖传闻四起,说石匣宝经是被天道盟所劫。神兵图于三鸿郡现世,亦落于天道盟之手,因此朝廷要剿灭天道盟,抢夺两件宝物。” “有关两件宝物的下落,江湖中人言之凿凿,说是天道盟二把手,也就是万尽贤那狗贼,他已向朝廷证实,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尽数落在你这个少盟主手中。” “万尽贤这厮!尽会血口喷人!”张予之狠狠骂道。 转而回想起来,万尽贤先前应该并不知道神兵图的事。 这神兵宝藏和两件宝物的消息,肯定是王化仁那天吩咐曹齐有意散播出去的。 可是万尽贤把脏水都泼在天道盟头上,是何用意? 杜无论笑道:“现在全国大小起义不下几十处,不少势力都想抢夺神兵宝藏,在死死盯着广成郡义军动向。只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少盟主,可在这里呢。” 张予之被他一言点醒,连忙道:“万尽贤之前见过我,他肯定知道你们的皇帝是冒充的。他这样造谣,是在使计!他想要天下人都都去争抢宝物,就能削弱义军势力,让大家自相残杀。” 杜无论先是赞道:“少盟主果然聪慧!” 转头又道:少盟主,还不知道这神兵宝藏的来历吧?” 张予之摇了摇头,好奇不已。 对方遂将江湖传闻娓娓道来。 本在前朝隆盛之时,曾出了一位巧夺天工的神匠,人称“天机神手”。 他巧思绝伦,才智无双,制造出数种厉害的神兵,威力巨大,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当时四海一统,天下承平日久,天机神手生不逢时,这些神兵已无用武之地。他又遭同僚嫉妒,被诬陷制造神兵,乃是蓄意谋反。 皇帝本就害怕神兵为他人所用,加之听信小人谗言,遂令尽数销毁神兵,将天机神手逮捕下狱,择日问斩。 幸得朝中忠良之士联同江湖高手营救,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从那以后,天机神手秘密隐居,一生郁郁。 终到晚年,不甘自己毕生心血白流,乃将各般神兵制造之法记录下来,寻得一隐蔽之处封存。 又在一张绢帛上注明方位,以待日后有重见天日之时。 这张绢帛便被后世称为神兵图。 数百年来,曾传闻有人得到过神兵图。但是按图所寻,却一无所获。 直到无相行参大师圆寂,留下石匣宝经,当时又留下一则传闻。 说是天机神手当年为避免神兵宝藏轻易为人所得,用来为祸世间,特意留下了一物,就是如今被用来盛放宝经的那尊石匣。 只有石匣和神兵图两者合一,破解其中妙处,才能真正找到宝藏所在。 第47章 什么?你也要拥我造反? 张予之静静听完,扼腕叹息道:“若遇明主,有此神兵在手,善加利用,怎至于北方国土沦陷。不过神兵失传固然可惜,还好也没有落于奸人之手,否则贻害无穷。” 杜无论道:“少盟主侠肝义胆,天命所归,正是神兵遇上明主,救民于水火不远也。” “可是,我真不知道两件宝物在哪。”张予之急道,“四叔,我的事之前都已向你说过,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路通一道:“万尽贤诡计多端,四叔自然明白。杜兄急公好义,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杜无论也道:“少盟主恕罪,是在下愚昧。” 张予之再次解释起来,“神兵图在归云庄早被人盗墓取走了。至于石匣宝经在哪,连婉儿都不知道,杜大人不要上了万尽贤的当。” 杜无论恭声道:“神兵宝藏非同小可,杜某原是生怕其落于歹人之手。一听江湖传言,是在少盟主手里,乃是大为宽心,故此深信不疑。” “可眼看少盟主近在眼前,却又昏迷不醒,这几日不免担心。少盟主一醒,我欢喜过头,嗨!刚才真是口不择言。” 张予之一听,他说得确实也是情有可原。 杜无论又不禁仰天长叹道:“天道盟为老百姓打抱不平,伸张正义于乾国,平了多少冤屈,在下历来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只可惜,石匣宝经和神兵图没有落于少盟主之手,老天真是无眼。” 张予之看他言语说来,也是个正直之人,不禁暗暗责怪自己险些错怪好人。 出言自责道:“是我误会杜大人了,四叔说您急公好义,牵挂神兵宝藏下落自是出于好心,也不必过于介怀。倒是我刚才言语莽撞,脸色不好看,在此向杜大人赔罪。” 说着就要下拜。 杜无论立马蹲在地上,双手托起他道:“少盟主切莫折煞杜某!” 他只感觉力贯全身,自己身子飘然而起,这杜无论武功修为可见一斑。 “杜大人,您心系百姓,我亦十分敬佩。方才说到起兵之事,我实在不愿大动干戈,枉添杀戮。皇位上是真的张予之也好,假的张予之也罢,只要能善待百姓,又有什么分别。” 杜无论叹道:“少盟主大仁大义,在下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予之又看向路通一,“四叔,你和杜前辈可否随我往定远城一趟,共同劝谏大广皇帝。如他能约束兵众,爱惜百姓,我甘愿隐姓埋名。” 杜无论听得他执意要去定远城亮明身份,急道:“定远城可万万去不得!事已至此,此去无异于自投罗网,陆不异哪里会放过你。” 张予之道:“我至少得去试试。” “少盟主,你一腔热血,难能可贵。但他们虎狼之心,岂能容你。现在只是苦于找不到你,但凡你一露面,他们岂会听你解释,不仅要从你身上逼问宝藏下落,还要杀你以绝后患,确保皇位稳当。” 杜无论说得甚有道理,张予之禁不住劝说,也明白自己所想确实是过于一厢情愿了。 接着道:“当下之计,不如快点赶去界玉关,向守军通风报信。冷子锋那个奸贼,说不定正在帮着王化仁,挑唆大军离关。” 路通一面有难色,劝道:“小芋头,界玉关没那么容易被攻破,琰国调集大军,也需要时间。你先在此休养,我们从长计议。” 说着咳嗽起来,嘴中喷出一团血沫。 “四叔,你的伤!” 他捂着胸口:“不打紧,调养一阵就会好的。” “你骗我,方才还说没事,我还以为你全都好了。” “傻小子,四叔死不了。杜兄请了城中名医为我医治,自己也运功替我疗伤,这些日子确实是好了不少。” “只是冷子锋那掌太过阴毒,哈哈哈,只怕还有点后劲在此......” 路通一说话同时,对自己的伤势显得满不在乎。 他越这样,张予之越是自责。当下不肯走了,同意陪着四叔留在此休养一段日子。 一遭空闲下来,倒是可以专心修炼心法,自也欢喜。 感觉醒来后,丹田之气越发精纯,修炼起来进展神速。 奇到,加上路上的两天,自己一共睡了九天九夜,竟于外界毫无察觉,连梦也没做一个。 这一觉就像是片刻之间的事,真是匪夷所思。 杜无论热情不已,每天都忙着山珍海味宴请他。 张予之眼看满城百姓食不果腹,义军许多将领本是贫苦出身,一朝得势却贪图享乐、奢靡无度,对此又有不快。 遂请求杜无论下令全城好生安抚百姓,收置流离失所之人。 再全力整顿生产,严明军纪。 一不准奢侈浪费。二不准侵扰百姓。三不准军中饮酒。 对方一一应了,但也解释道,这些手下原先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活不下去了才提着脑袋造的反,有点小成后,盲目自大,急着挥霍享受一把,这也是难免之事。 杜无论保证,以后定严加管教,循循善诱,让义军不再得意忘形,以免重蹈那些贪官污吏的覆辙。 张予之觉得杜无论说得也是实在话,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这都是人心的弱点,确实难办。 乃劝杜无论制定更加严厉的规制,有力约束和管教义军。 杜无论对张予之越发钦佩,他所交待之事,都是亲力亲为,一桩桩干得有声有色。 短短几日,城中奢糜之风颇有改观,流落街头的百姓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张予之又坚决不肯吃满桌珍馐,杜无论却不听从,只是把肉做成豆腐、豆干等素菜模样,变着花样端上桌子。 张予之岂尝不出味道,终究感激杜无论真心相待自己,不好一而再再而三说他。 于是请求路通一旁敲侧击去劝他,杜无论才终于肯换上粗茶淡饭。 张予之每餐都吃得津津有味,口中言语着这一日又省下多少银两,这些银两又能安置多少百姓,比吃大鱼大肉那是高兴了许多。 杜无论见此,自己也终日陪着张予之啃窝头、吃稀饭、咽咸菜,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真令其感动不已。 连日里,张予之不断过问城中之事,指出需要整顿改善的地方,杜无论都对他言听计从,第一时间敲定好办法,就立马督促手下实办。 张予之见他实干有力,不愧是陆不异倚重之人。虽有些溜须拍马的习气在身上,但只要自己一说,他就能立马改掉。 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自查自改,到底瑕不掩瑜,是个做事的能人。 由此对他越发有了好感。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相处甚欢。 第48章 怎么到处都有阴尸 第四日上,张予之见城中被整饬得井然有度,遂想去郊外查看。 杜无论二话不说,领着他一路看遍大小农田。 虽已是农闲时分,但大旱刚过,张予之不忍让地里荒着,之前曾让杜无论想办法种些东西。 眼见田中都有士兵在劳作,栽种了些油白菜之类的越冬作物,很是满意。 杜无论道:“少盟主审时度势,交待之事,我都令人想办法去办了。这些种子种下去,只要勤加打理,来年多少能产出作物,换成粮食。 张予之道:“有劳杜大人费心了,宕城有你在,真是百姓之福啊。” “那都是少盟主全心全意为民着想。” 他又问起附近村庄的情况,杜无论答道:“村中百姓都得城中派粮,温饱无虞。” 领他到一处村庄之中,各家各户米缸充实,厨房里有柴有菜,灶台上有油有盐...... 眼见为实,令张予之着实高兴。 只是见到村子周边树木尽数枯死,上面皆无树皮,大为不解。 一问之下,才知饥荒袭来,村里仅存的几户人家在吃尽最后一点树皮后,已于月前死绝。现在的村民,都是新近迁来的。 他震惊于这场不久前的灾荒,想到此村离城不远,尚且成了荒村,其他偏远之地惨状可想而知。 感激涕零道:“杜大人,你真是百姓的再生父母!” 杜无论诚惶诚恐,连称是张予之的功劳。 正要回城之际,就看到地平线尽头升起了一股非同寻常的烟雾。 这场景似曾相识,张予之心头一颤,眼前慢慢浮现出那些活死人狰狞的表情。 瞬间惊醒到,莫非这里也有王化仁炼制阴尸的据点。 问向杜无论,对方之前也听路通一说起过那些阴尸,只是不料此处竟然也有。 当下传令城中,带了一千人马,与张予之寻着烟雾而来。 近到彼处,果然又是一座染布坊。院内披红挂绿,大门紧闭。 “杜大人,这些阴尸厉害得很,咱们得先去找到避尸水,才好将这里一网打尽。” 杜无论让大军停步,自己和张予之偷偷靠近庄子。 从门缝里看去,院内并没有人。 推开大门,小心探视四周,毫无动静。 张予之进到房内,这里摆设与先前之处颇有不同,喃喃道:“不知这里的机关是不是一样的。” 学着陈继的法子,将墙上挂着的画都揭了,到处一通找,却并没有发现机关。 又去地板上踩,一大圈下来,脚都踩麻了,没有一处可以踩得下去。 挠头道:“看来不一样,这可不好办了。我可没有陈继大人那样的本事,难道要在此守株待兔不成。” 杜无论出主意道:“少盟主,依我所见,我们人多,叫大军都进来找,管他什么机关,不怕踩不出来。” 张予之一拍脑袋:“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怕惊动地宫内的人。” “惊动他们最好,叫他们自己出来受死,省得费工夫寻找。不然一把火烧了,将他们熏也要熏出来。” “绝不可放火!” 张予之回忆起李朝痛苦的样子,但愿这些阴尸中毒不深,找到后虽不奢望能救好他们,至少也能给他们一个痛快,少受些折磨。 就让杜无论叫大部队进来,叮嘱小心行事。 这千余人陆陆续续进到院里,四处摁墙壁、踩地板,蹦跶个不停。 张予之亲自去到各个房间查看,指挥众人找寻了半日,依旧没有发现地道入口。 一筹莫展之际,外面突然响动起来。奔出去一看,大事不好! 只见大群阴尸身着盔甲,拿着兵器,正源源不绝从院外冲杀进来。 阴尸所到之处,人群倒伏,被他们杀得毫无抵抗之力。 急忙爬上墙头观望,里外足有上百阴尸。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竟出现得如此突然! 看来地宫内的人听到了动静,赶着阴尸由从庄外密道口出来的。 眼下情况紧急,自己反被阴尸包围,张予之着实焦躁不已。 这阴尸披了铠甲,防护能力大增,以一敌十不在话下,自己这千余人恐怕难是对手,都要丧命在此。 院子里,杜无论正带着士兵殊死拼杀。他双手抡着大斧,甚是武勇,一斧子就劈下一个脑袋。 眼看一个阴尸冲杜无论杀去,张予之大喝一声,跳下墙去,一脚将其踢开,加入到战局中。 陈继教他的决明指在全副武装的盔甲面前是用不上了,他握紧长刀,尽往阴尸的喉咙砍去。 杜无论闪将过来,全力护着张予之,大喊道:“少盟主,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鬼东西,当真可怕得很。莫要纠缠,我护着你,先走为上。” 眼看千余条性命在此,自己岂能一走了之。 “杜大人,院中狭小,你我杀出条血路,带领士兵一块走才行。”张予之说话间,只顾杀敌。 杜无论见他不肯走,一对大斧运转如飞,不顾安危,将其护在身后。 张予之见他武艺高强,这斧子使得雄浑有力,暗暗佩服。 可惜都是自己一时不察,连累众人陷入险境。 两人边战边退,甚是吃力。 阴尸汹涌而来,周围更不见半点出路。 两人只得继续往庄内退,瞅着一处房间,有不少士兵在内抵挡。 杜无论一把将张予之推了进去,只身断后,力战尸群。 “杜大人,快进来!” 张予之焦急不已,守在门口。杜无论回头一跃,冲进门来,随后大斧一挥,将追上前来的一具阴尸劈作两半。 两人立马关上大门,房内士兵又搬来桌凳死死抵住门口,朝窗外乱戳乱砍,外面的阴尸一时抢入不得。 只听得屋外哀嚎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倒在阴尸手下。 “少盟主,我从不信鬼神,今日所见,不得不畏服!” 杜无论惊恐不定,大口喘气道。 “像这般怪物,杀人如麻,悍不畏死,恐怕只有找到神兵宝藏才能匹敌。” 张予之心神不定,听他所言,乃是深有同感。 此刻只想,要是自己真有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就好了。 门外阴尸还在疯狂撞击,房门已经现出数道裂痕,眼看支撑不了多久。 他愧疚道:“没想到今日都要死在此处。杜大人,都是因为我。” 杜无论正色道:“能为少盟主效力,是杜某的荣幸。今日虽死,死而无憾!只恨不能生擒王化仁,消灭这些恶鬼。乾国日后必被这些怪物所灭,百姓也将永远沉沦在胡人奴役之下。” 话语间言辞凄凉,说得极是悲壮。 张予之听了,满心痛恨,深深自责起来:“难倒真的只有神兵宝藏可以挽救苍生吗?” 话刚说完,房门轰然碎裂,一大群阴尸汹涌扑来。 第49章 得亏我视力5.0 杜无论面对尸群,即刻抡斧上前,砍倒几人。余下士兵退无可退,都聚在一团,跟他冲了上去。 激战再起,又是一番血腥厮杀。 士兵逐渐倒下,活人越来越少,两人眼看就要被尸群包围。 危急关头,大门外又冲进来一支军马,与院内阴尸交战。 杜无论喜道:“是城外援军!” “快来保护少盟主。” 一手扯住张予之,从窗口跳了出来,越发勇不可挡,奋力杀开条路,与援军合作一处。 “少盟主,我们快撤吧,此处还不知有多少阴尸。”杜无论大声劝道。 张予之刚脱离危险,见到尚有几名士兵举盾窝在那边墙角,正被十余具阴尸围着砍杀,说道:“不能见死不救。”复又冲了进去。 身边一将道:“杜将军,士兵都被杀得不剩几个了,还管他作甚。这小子怕也是长了个阴尸脑子,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竟为了几个卒子去拼命。” “嘴巴放干净点!”杜无论一个耳光甩去,把他头盔也打了下来。 忙令身后士兵跟上前去保护张予之,自己又抡起斧子杀将进去。 院子里的士兵已经死伤殆尽,剩下的阴尸见到张予之,纷纷围攻上来。 他手臂上霎时中了一剑。 杜无论吓得魂飞天外,生怕他有所闪失。快步上前,跳入阴尸群中,举着斧子护住他周身。 张予之只顾挥刀砍杀,大叫:“杜大人快走,不要为我害了性命!” 眼前刀剑齐下,枪矛乱舞,他兀自眼泪横流。 我死便死了,若拖累了杜大人送命,就是做鬼也不得安心。 自责之时,突然感到阴尸攻势骤停。 杜无论一对板斧仍旧挡在自己身前,身子更是紧紧地贴着自己。 张予之恍惚之间,猛地瞥见杜无论衣服上有几条水渍,在周遭斑驳的血迹中,显得分外打眼。 厮杀这一阵,到处都是血,哪里沾上的水渍? 再看刚才还明晃晃的刀剑,现在都不怎么劈来了。 他脑子一嗡,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避尸水! 抬头看着杜无论的脸,神情镇定,有恃无恐,正杀得兴起。 这副样子在他看来,竟至于有些毛骨悚然。 眼前阴尸推推搡搡,有几具已绕过杜无论,朝背后人群里杀去了。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个不停,周围开始变得一片安静,仿佛已听不到喊打喊杀之声。 现在,他整个眼里就只有杜无论。 不会有错,这就是避尸水。 杜大人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有此物怎么不跟我说? 还是哪里不小心沾上的? 不......不能武断! 上次刚见面时就已经误会过他一次了,这件事非同小可,现在就得弄清楚不可。 看着为数不多的阴尸,当下灵机一动。 不要命般冲过杜无论身边,奋力钻出人群,就往墙角的阴尸群撞去。 几具阴尸被他撞得一个踉跄,连成一团,尽皆摔倒在地。 张予之躺在地上,把心一横,就势闭上眼睛,装作晕死过去。 眼见张予之晕倒在地,其余的阴尸撇下士兵,刀剑都往他身上招呼而来。 杜无论吓得面如土色,急乱间丢了斧子,猛冲过来,直接用双手拨开阴尸。一跃而起,扑在张予之身上。 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把里面的液体急急忙忙都洒了出来。 张予之觑着眼睛,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心内无比震惊。 他真的在用避尸水! 这一瓶避尸水下去,众阴尸转眼不再攻击他二人。墙角的士兵冲过来,趁机一阵乱砍。 院内院外,大批士兵先后赶到,合力将阴尸团团围住厮杀。 杜无论摇晃张予之不醒,忙叫人抬了他起来。 自己拾过双斧,仰仗避尸水在身,大发神威,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瞬间劈落数个阴尸脑袋。 庄子里的阴尸不一会就被众人杀得干干净净,放眼四周,先前的千余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现下赶来支援的足有两千余人,当即护送着杜无论和张予之回城。 回城路上,张予之躺在马车上,仍旧装晕不醒。 又有将领来报:“杜大人,血池中剩下的阴尸如何处置?” 杜无论眼睛一鼓,飞快朝张予之呶了呶嘴,死死瞪着来将,眼神像要吃了对方一般。 那将领方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噤若寒蝉。 杜无论见张予之毫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只冷冷说了句:“带人将这庄子烧了。” 对方小声领命,慌慌张张告退而去。 张予之余光看在眼里,早已浑身炸毛,心中翻江倒海。 杜大人,枉我一片真心信你! 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用意何在? 你必定和王化仁脱不了干系! 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真有些忍不住要哭出来。 杜无论此时突然伸手来探其鼻息,吓得他心头一颤,差点露馅。用力僵住身体,不敢有一丝动静。 回城路上,对方小心翼翼,一句话也没说过。 张予之越想越伤心,不断捋着头绪,真想一跃而起,找他问个究竟。 但四叔还在府中,我万不能打草惊蛇,害他也落于险地。 到得大府门前,张予之装模作样,缓缓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杜无论立马一脸关切道:“少盟主,你终于醒了!方才真是凶险,我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万幸你安然无恙,可感觉有什么不适?” 他前一刻还是阴沉着脸,这会儿突然就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张予之内心冷笑道,你就接着演吧。 “杜大人,我没事。那些阴尸都杀干净了吗?庄子都搜查过了没有,可曾发现地宫?” “少盟主放心,那些怪物都料理完了。地宫还是没有找到,我已令人一把火烧了这个邪门地方。” 张予之心头火起,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平声静气道:“不想今日有此一劫,全赖杜大人救了我。” “这是哪里的话!少盟主为救兵卒,舍身忘己,当真是大仁大义,古来少有!” 杜无论不失时机地恭维起来。 “杜大人过奖了。” 张予之假意问道:“只是我在担忧,王化仁四处炼制这些阴尸,日后怎生对付才好。” 对方眉头深锁,“在下对此也正忧心忡忡。这些恶鬼已不是凡人血肉,寻常刀剑难以奏效。依在下愚见,若是借助传说中神兵宝藏的威力,或能轻而易举将他们消灭。” 张予之再次听到神兵宝藏,脑海中豁然贯通。 刚才在房中厮杀时,他就曾提醒过我,只有找到神兵宝藏才能对付这些阴尸。 他口口声声说相信我没有石匣宝经和神兵图,今日却多次旧事重提! 我怎么早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深信不疑,要在我身上谋取两件宝物。 太可怕了,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做局,特意引我去杀阴尸,利用我心软,不惜用上千人的性命作饵,就是要激我将宝藏告诉他! 假如我没有识破他,假如我真知道宝物下落,肯定已遭他骗了! 第50章 谢谢你,猪兄 他连日来想尽办法讨好自己,设法取得自己信任,亏我已当他是同道中人,还满心佩服。 此人端的好深城府,好精的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难怪他一见面就要举兵拥护自己,全然不是为了什么公道人心。 这后面一定还藏着更可怕的目的! 不动声色,答道:“杜大人说得对,我们要加紧去寻宝藏才行。” 说话间紧盯杜无论,只见他面不改色,但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得意之情。 “少盟主连日劳累,还是先修养好身体要紧,日后再寻不迟。阴尸虽然可怕,但王化仁身在定远城,料来这里数量不多,一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张予之心道,好一招欲擒故纵,你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早已急不可耐了。 内心不免十分难过,倒不是因为他欺骗自己。 而是才觉得他是个体恤百姓、亲力亲为的干事能人,没想到瞬间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的心情如同从云霄直堕冰窖。 义父说的人心险恶,终于算是见识到了。一定是他在天有灵,才保佑自己识破了骗局。 我一定要抓紧时间把这些告诉四叔才行。 遂对杜无论言明,自己要开始好好思量寻宝之事,言语间故意显得自己真有宝物一般。 对方只道不急,也不追问,说自己会全力去打听石匣宝经和神兵图下落。 当下吩咐厨房好生置办晚宴,为张予之压惊。 他进了内府,加快脚步,四下寻找,好不容易才在一处走廊边找到了路通一。 赶紧凑近去道:“四叔,我有大事要告诉你。” “小芋头,什么事这么慌张。”路通一好奇道。 说话间,廊下天井有人连拖带拽,正拉过来一口大肥猪,准备杀了送去厨房。 那猪拼了命地狂叫,声音凄厉,十分刺耳。 “我怀疑杜无论是王化仁的手下!”张予之小声道。 “什么。”路通一侧着耳朵,没有听得清楚。 “你说什么王化仁?” “我怀疑杜无论是王化仁的手下!”张予之再次说道。 路通一大惊失色,“此话怎讲?” “今天我们去到城外,发现了一处染布坊,和王化仁处一模一样。随后就遭到了阴尸攻击,奇怪的是,我发现杜无论竟有避尸水!” 路通一一脸不可思议,瞪着他道:“你们遇险之事我刚刚也听说了,但你怎么确定他就有避尸水?” 说话的同时,猪叫声越来越大。 “停一下,别这么吵。”路通一大声呵斥道。 旁人吓得纷纷住手,将肥猪放在一边。 张予之不禁一愣,四叔莫不是听得心急了,对下人如此凶恶。 迟疑之间,那头肥猪却忽地挣脱人群,朝这边一蹿,夺路而逃。 众人连忙追去,与肥猪拉扯起来,又是一阵尖噪的嚎叫声响起。 路通一急着要问明白事情,不耐烦道:“这猪好生聒噪,快拖去杀了,把猪头剁了喂狗。” 张予之闻言,猛地盯着眼前的四叔,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与此同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路通一并没有察觉到张予之的变化,拉着他走离天井,继续问道:“小芋头,你快说清楚些。” “我......我其实也不确定。我只觉得那些......阴尸,没有当日......我和你碰见的那么厉害,因此怀疑......怀疑杜大人用了避尸水。” 他急切之间,编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遮掩。 路通一眯着眼睛:“就是这样?” “嗯,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看你连日繁忙,今日又受了惊吓,确实是想多了。我颇为了解杜无论,他是个造反的人,怎么可能跟王化仁扯上关系。” 张予之连连点头,摸着面门,装得有些头昏脑涨,想要快些将此事搪塞过去。 路通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你先去休息吧,吃过晚饭,好生睡一觉。” 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路通一的背影,张予之越发心惊肉跳,大脑一片空白。 晚饭间,杜无论比之往常热情更甚。 信誓旦旦说,今天特意杀了一头猪,壮着胆子,破费吃肉,先请张予之恕罪。 张予之笑问,何罪之有。 杜无论答,一是要庆祝二人劫后余生,二是特地向张予之赔罪,恕他保护不周之责。 席间,不断为张予之夹菜,言语中一反常态,有意无意,总是提起神兵宝藏,试探他的口风。 甚至路通一也帮着旁敲侧击,话语间模棱两可,令张予之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瞥了眼路通一,实是心如刀绞。 还有桌子上这些肉。 猪兄,你一路走好! 放开手脚道:“拿酒来,我要敬四叔和杜大人。” 为今之计,只有先让他们放松警惕。 两人颇为惊奇,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他今儿个又吃肉又要吃酒。 “等下......”一坛美酒上桌,张予之却叫道,“不要这么好的酒,拿便宜的来。” 果然还是这么抠门。杜无论和路通一相视一笑。 “少盟主,这是普通黄酒,不值什么钱。” 杜无论解释完,端起酒杯,“来,难得少盟主有雅兴,杜某先敬你一杯。” “拿碗吃,尽兴。”张予之拦住他道。 杜无论又亲自拿了大碗过来,满满倒了三大碗酒。 “我先干为敬!”张予之拿起一碗酒,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咬了咬牙,一饮而尽。 “少盟主好酒量,为表敬意,我喝三碗。” 杜无论咕咚咕咚,三碗酒立马下肚,大呼痛快。 “小芋头,少喝点。”路通一关心道。 “四叔,我可是海量,你还不知道么。今天敞开了喝,只怕府里酒少。” 他从小没喝过什么酒,只在张客山五十岁寿辰时,硬要敬义父一杯,然后就吐了一地。 这些四叔都是知道的。 “来,四叔,这一碗,我敬你!” 他又端起一碗酒,不由分说,牛饮起来,胃里却愈加发胀。 “少盟主放心,酒水管够。我来作陪,先饮三碗。” 杜无论刚说完,抬头一仰,一碗酒已经见底。 路通一谨慎地看着张予之,却不答话,也不端碗。趁着他低头倒酒,向杜无论使了一个眼色。 第51章 丫鬟快走,知道你不正经 杜无论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路兄伤势未好,不能饮酒,我替你喝。” 张予之余光一闪,尽瞧在眼里。 他昨日才当着四叔和杜无论的面,问过郎中,路通一的伤有什么需要忌口的。 郎中第一条就说不能喝酒。 眼看着杜无论啪啪又是三碗下肚,喝得好不尽兴,嘴巴一张,还打了一个嗝出来。 自责道:“看我高兴的,都忘了四叔有伤在身。您只管看着,我和杜大人喝就行了。今晚不醉不归!” 张予之再吃一碗酒,险些快要吞不下去了。勉强忍住恶心,这才霸蛮灌进胃里。 一下只觉得浑身发软,头重脚轻。暗运真气,才不至于跌倒。 路通一看他才吃三碗酒,便已面红耳赤,身子左摇右晃,责备道:“你什么酒量,四叔还不清楚。莫要说大话,别再喝了。” “嘿嘿,四叔,你不要揭穿我嘛。我只是......不想让杜大人扫兴,来,我也连喝三碗。” 他哐当哐当,拼命喝下三碗酒来。 肚子这下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都快要胀开了似的。若不是有内力强撑,只怕当场吐了出来。 杜无论毫不犹豫,一碗接一碗,直接九大碗下肚,说道:“少盟主痛快!好久没喝得这么尽兴了。” 张予之眼前天旋地转,再也忍不住了,抱拳道:“失陪一下。” 跑到院外,稀里哗啦就是一阵吐。感觉五脏六腑都压在一块,不断抽搐,口腔鼻腔里全是酸臭味,到最后把苦胆水都吐了出来,这辈子是再也不想喝酒了。 消停了好一会儿,肚子里终于舒服了些。只是口干舌燥,浑身滚热,时不时犯起恶心,干呕几声。 装作跌跌撞撞,又从大门走进去道:“见笑了,杜大人,我们继续喝。” “小芋头,你醉了,快去休息吧。”路通一带着命令的语气。 杜无论忙道:“都怪我,早知道少盟主不胜酒力,就都由我来喝好了。我再自罚三碗,这就散吧。” 张予之醉眼朦胧,笑道:“不打紧,我没醉。” “杜兄,送他回房吧。” 杜无论听了,就来扶他,张予之借着酒劲,一把甩开他的手。 “不,我还有话要和四叔说。” “那我送你过去。”路通一双手搀住他。 张予之全身一瘫,就势扑在他身上。 “杜兄,他醉的不轻,交给我了。你还有事要忙,先去吧。” 杜无论道:“少盟主,实在抱歉,待会我令人做好醒酒汤送来房间。” “好啊,杜大人,给我做......做三大碗来,我们不......不醉不休!” 听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告别杜无论,路通一小心架着他,缓缓往房间走去。 “小芋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难道你还在怀疑杜无论和王化仁有关联?” 张予之装作没听见,喃喃道:“四叔,今天都......都吐干净了,委实饿得......饿得慌。” 对方并没有接话。 “四......四叔,我好想念当年山上,那个……松枝碳烤猪......猪后腿的味道。” 他接着说道,抬头看向路通一。 八岁那年,路通一有一次回寨汇报事务,时间太晚,便留下过夜。 在张予之央求之下,只能带他去山里面捉萤火虫,半路上却遭到一头野猪袭击。 路通一手起刀落,当场就将野猪杀了。两人生起火,就地烧烤猪头,美美地吃了一顿。 他自小与路通一接触的机会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次在山上。 四叔说平生最爱吃的就是猪头肉,还切了一大半给自己。 这些天却哪里见他吃过? 就是日间杀猪,他都说要把猪头拿去喂狗。 “四叔,我们像那天晚上一样......去山上杀一头野鸡,不......是野猪,把猪腿烤着吃可好。憋了这些天,呃......我可真想去山上放松放松。” 路通一答道:“别说胡话,你都醉成这样了,早点睡一觉。” 张予之心脏咯噔一下,那晚吃的明明是猪头肉,不是什么猪腿肉,你怎么就是不肯回应我。 心有不甘,再次试探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吃啊。” 对方笑了一下:“大晚上的,山上狼多,四叔伤势还未痊愈,遇着可有些棘手。” “怕什么,呃......把狼烤来吃了也不错。我还没吃......没吃过狼肉呢!” 他这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脑海中全是那天和四叔一起吃狼肉的情景。 “你真是醉糊涂了,吃什么狼肉。” 张予之听闻,心头再次一凉,不再说话。 进了房间,路通一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说道:“小芋头,好好休息,等明日一早,四叔再和你一起去打野猪。” “好......好的,你也早点......早点去......去打野猪吧。” 路通一又笑了起来,是那种鼻子里发出来的轻蔑的声音。 待他走后,张予之睁大眼睛,看着屋顶,呆呆躺在床上。脑袋里飞速运转起来。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连日来,四叔有什么事,从不正面回答我,而且都尽量避免和我单独相处。 况且四叔为人爽快,就是对待佣人,也如兄弟一般,不像你日间如此居高临下。 任你再狡猾,装得再像,一个人的性情,是怎么也装不出来的。 你们这两个奸贼,千算万算,算不到老天有眼,让我一天之内接连撞破你们。 此刻的他并不愤怒,反而泛起了阵阵害怕。 此人易容术如此高明,又知道不少自己之前的遭遇,这些肯定都是从四叔口中得知的。 以路通一的性格,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受人胁迫。 可这个人竟连自己的小名也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四叔开口! 真正四叔如今在哪? 他打了个冷战,酒意全无,不敢再往下想。 “咚......咚......咚......” 三声连续而温和的敲门声传来,他赶紧闭上眼睛。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丫鬟端着三大碗醒酒汤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小声唤道:“公子......” 房内随即响起了微微鼾声。 丫鬟悄悄走了过来,静静站在床头,一动不动,没有离去之意。 他翻了个身,眼睛睁开条线,觑着这道黑影,知道她正在仔细盯着自己。 房间里的鼾声随即又大了一分。 丫鬟站得片刻,见他已经睡死,终于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第52章 我嘞个去,我这条腿...... 丫鬟出门后,张予之从床上一跃而起,找了块黑布蒙在脸上。 两个奸贼已经生疑,时机只怕稍纵即逝。 寻遍房间,只找到一身褐色衣裳,夜间也可凑合。 努力用鼻子闻了闻,身上酒气渐渐散去,这才放心。 今夜务必要弄明原委,找出四叔下落! 这是他自归云庄出事以来,第一次独自行动,一切全得靠自己了。 他又想起了那晚杀狼的情形。 没有了义父和各位长辈的庇护,自己要像狼一样坚决果断,才能在这险境中存活下来。 绕道园中,远远看见这个丫鬟脚下不停,果然是朝杜无论房间的方向走。 屏气凝神,悄悄跟了过去。 只见她拉开一道院门,回头往四周望了望,看到无人跟来,细细叮嘱了门口的守卫一番,这才走入院内。 张予之刚要潜行过去,廊内一队卫兵突然走来。他马上蹲入草丛中,耐心等到他们离开。 思忖到,府中一向值守甚严,现在看来好不讽刺,原来专是为了防着自己的。 小心翼翼来到窗下,院内瞧不见丫鬟踪影。天井之中又有数名卫兵把守,她定是往里屋去了。 翻墙入内,感觉身体轻盈不少,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四名卫兵各守天井一角,台阶上大门紧闭,屋内灯火通明。 这里数重屋舍,看来还要往里走。只是如何好从这几名卫兵眼皮子底下溜过去? 猛然想起了陈继教自己的决明指法,心下大喜。 伏在地上,轻轻往门边一名卫兵身边爬去,准备寻机点他穴道。 就在爬动之时,突然在草丛中抓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吓了他一大跳。 瞬间“喵”的一声,原来是抓在一只野猫身上。那猫儿受惊跳起,动静颇大。 四名卫兵齐刷刷看过来,见草丛中似有一团黑影,连忙举起刀枪,慢慢走了上前。 张予之不及细思,翻身一滚,一个猛子蹿过去,就近点了一人穴道。 其余三人只见人影晃动,就要呼喊。 眼看将要暴露,自己如何能瞬间制服三人。 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发足冲过去,未到跟前,双手使力,接连点出,只想着摆平一个是一个。 顷刻之间,人已冲到他们背后。 感觉分明,刚才手指只点到一人,大呼不妙。 就地一滚,又伏入草丛之中。只待听见余下二人叫声,就越墙而走。 待了片刻,心内奇怪到,怎么此刻全无动静。 回头一看,四人都直挺挺立在原地。疑惑不解,暗暗观察了一会,还是一动不动。 他大起胆子上前,惊讶地发现他们竟然已全部被自己点住了穴道。 细想之下,原来是自己功力精进,太虚真气透过指力而出,已可隔空打穴。 欣喜地摸了摸手指,当下把四人逐一搬回原处。 上到台阶,推了推房门,完全打不开,里面果是上了栓子。 再去摸窗户,也都被关死了。 不过打破窗户总比震断门栓动静要小。 他来到屋角处,把手指伸入窗内,顺着边沿摸到了窗栓,只有两指来粗。 用力一摁,木头闷声折断。 抬起木窗,见里面乃是一间书房,房门口有微微火光透进来。纵身往里一跳,轻轻落于地上。 从书房往门外探头一望,里面又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天井。 天井中间向下砌了一个整齐的排水坑,有半人余深。坑内每隔丈余有大缸一口,是用来接盛雨水,专为灭火用的。 坑边四周屋檐之下,皆挂着灯笼。可以清楚看到,在走廊的尽头,那房屋之外正站着两名卫兵值守。 杜无论他们定在此处。 张予之跳进排水坑中,就地匍匐前进。 地面苔藓甚多,潮湿不已,片刻就已全身湿透。 好在火光照到坑中已经昏暗,瞧不真切,正有利于自己藏身。 张予之更加小心了,顺着大缸一路爬行,每到一口缸子处,就躲起来观察一阵。 待好不容易爬到最后一口大缸下面,此处离坑壁尽头还有几步的距离。 廊上卫兵就在水坑不远处,此刻毫无察觉。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被张予之听得分明,乃是在讨论路通一。 一个说路通一平日待他们极为友善,一个说这次在宕城再见到他时怎么如此冷淡,之前进去时,甚至还责骂他们值守时分心,要扣了俩人这日粮饷。 张予之听了,鄙夷道,连士兵都看你不爽,就你这德行,还来假扮我四叔。 来到坑壁边,寻着机会,准备翻身而上。 不料一人懒懒散散走了过来,他忙蜷缩起身子。 听这动静,对方好像是要小解。 这泡尿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再说你不能走远一点解么。 对方吹着口哨,悠然自得,一条尿溅下来,正巧浇在他鞋子之上,打得布面湿答答地响。 真倒霉!他正想把脚挪开。 “咦?底下什么东西,拉起糟响。” 对方往下看了一眼,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士兵正是站岗站得无聊,这泡尿一拉起来,瞬间就来了劲头。 接着往前一滋,声音马上消失,再往回一拉,“噗噗噗”又继续响起来。 不禁左三圈右三圈,撅着屁股来回划圈,水流声时大时小,甚为享受。 张予之在下面,双手握紧了拳头,用力屏住呼吸。整个小腿都已经遭了殃,真是欲哭无泪。 终于,对方耸了两下,提起裤子,往回走去。 张予之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 “嘿,被你这么一拉,我也想拉了。” 另一名士兵说着,已然走了过来。 张予之好不甘心,眼睛一闭,屏住呼吸...... “嗯?怎么动静不对?” 那士兵尿着尿着,动来动去,低头往下面看来。 张予之长叹口气,把腿默默伸了过去...... 湿答答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呀,在这里,就是这个响动儿。” 那士兵好不惬意,纹丝不动,对着他鞋子滋了半天,这才满意地提上裤子。 他看着湿漉漉一只鞋子一条腿,已经彻底无所谓了。慢慢转过身来,将要伸出头去观望。 廊间这时又响起了脚步声,似是走过来两个人。 该死,还要等会儿。 “哈哈哈,终于可以换班了,这泡尿撒得真是时候。”一人乐道。 “咱哥俩这就去搓个澡,再喝点小酒烫个火锅,快活过神仙。” “还整火锅,这几天老上火了......” 张予之一听,嗯,这会儿等得值,趁他们轮值换岗,我就找机会溜进去。 此时又一个声音道:“你们倒好,可以潇洒去耍了,我们这才刚开始。唉,不讲了,先去撒泡尿再说。” “对,你俩等下再走,我也去屙个尿。” 两人说着径直往这边走来,边走又边开始解裤子了。 这还有完没完!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张予之怒不可遏,是可忍,孰不可忍? 立马原地跳起来,于半空中瞧得四人真切,真气从指尖灌射而出,一指一个打了出去。 在场四人身子先后一怔,就此立住不动。 前面两人的裤头此时还提在手中。 见他们都被自己隔空点住,张予之兴奋不已,竟然真的一击成功。 随即看了眼湿透的裤腿和鞋子,不由得五味杂陈...... 就是几刀,四人裤子全部垂落在地,那活儿黑乎乎一团,吊在在风中凌乱。 第53章 都是上火惹的祸 当下也不管这四名士兵了,悄摸进了门内,里面正有一间屋子。 内厅一面大屏风挡在前面,上面赫然映着四个人影。三个人影坐着,一个人影站着。 站着的那个是个女人,很明显是刚刚那个丫鬟。 两边坐着的,从轮廓看来,分别是杜无论和假冒的路通一。 中间还有一个隐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三人正在讨论着什么,只是隔得尚远,听不清楚。 他不敢发出一丝响动,照例破开窗户,蹑手蹑脚爬了进去。 直爬到屏风旁边一根大柱子之后,闻到一股酒香飘了过来。 杜无论和假路通一坐在桌子两侧。下首一人,披头散发,恰是背对自己。 那丫鬟为他们斟了一轮酒,杜无论道:“翠儿,先下去吧。明早他一醒,你就马上来禀报我。” “是,老爷。” 丫鬟出去后,下首这人发问道:“那于婉儿骗我说石匣宝经被她藏了起来,原来早给了张予之,现下不知又被这小子藏在哪里。” 张予之听到声音,浑身一凛,这人竟是游贯! 天呐!他们果然是蛇鼠一窝! “如此一来,我倒是不用费心去找那黑衣人了。”游贯接着说道。 他仔细回想,婉儿是在游贯跑后才被黑衣人劫走的,这事除了自己,可只有四叔知道。 他们既然一清二楚,看来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四叔到底被他们怎么样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确定能在那小子身上套出宝藏下落?”游贯又加重了语气。 “杜兄以阴尸做局,唬得张予之心服口服,他已答应去找神兵宝藏了,这还有假吗?”这个假路通一也随之提高了声调。 “杜兄可真是舍得下本钱,死了上千人不打紧,还搭进去这么多阴尸,游某倒是佩服得很呐!” “哼,那小子又臭又硬,自命清高,好话说多了未必管用,还得反其道而行之。” “这个倒是不假。”游贯点点头,再次问道,“游某有一点想不通,杜兄的迷魂术应该不会骗人罢?路通一既说张予之没有宝物,又该如何解释?” 杜无论有些不屑道:“我看,应该是张予之藏了个心眼,没有将实情告诉他。毕竟路通一现在和陆不异是一伙的,与他三鸿郡可是两股势力。” 张予之看他们胡乱猜测,说得头头是道,甚觉好笑。 “此言极是!”游贯听了,立马点起头来。 “方才依查兄所言,这小子已经起疑,你们还有多大把握能套出宝藏下落?” “这个就不必游兄操心了,我查无同虽然不才,也已想好对策。” 他听得假扮四叔这人原来名唤查无同,此刻信誓旦旦保证道。 “路通一伤势严重,必然跑不了多远,待抓到他回来,杜兄再用迷魂术迷住了他,我再多问些情况,不怕摆弄不平那小子。” 说完狠狠咽了口唾沫。 “实在不行,就来硬的。”查无同眼神一厉,“这小子对他四叔感情颇深,我们以路通一性命要挟,由不得他不开口!” 张予之听到四叔不在他们手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胸中疑惑随之迎刃而解,这杜无论看来擅使迷魂术,四叔未予防备,加上有伤在身,定是着了他们的道,被问出了不少事情。 游贯听闻道:“如此甚好。王爷对陆不异煞费一番苦心,连身份也向他坦明了,为的就是要其发兵,配合我朝大军入关。陆不异却迟迟没有表态,分明有不肯相助之意。二位护法手握重兵在外,当下不知你们有何高见?” 杜无论看了一眼查无同,朝半空一拱手,道:“此次全赖师尊神机妙算,广成郡还无灾情之时,就令我二人到郡中囤积钱粮兵器,物色人物,等待天时,鼓动造反。下一步如何打算,我们自然听从师尊吩咐。” 游贯冷哼一声,来了火气,你们一味在我面前显摆国师之功,表明是不愿意听王爷的话了。 “我知你们素来只听国师命令,皇上虽然倚重国师,可不要忘了王爷与皇上可是手足兄弟!得罪了王爷,二位兄台怕也不是那么好交待的。” 杜无论见游贯发嗔,眉头一挑,也皮笑肉不笑起来。 “国师也好,王爷也罢,都是为皇上效力。只要能成大事,何分彼此。” 查无同顺势接话道:“我知游兄此番亲自前来,是要拉拢我二人。但以游兄这副脾气,不仅没有好言相劝,反倒威胁起我们兄弟来了。王爷要是知道,不知作何感想啊?” 屋子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张予之也看出了端倪,他们虽有勾结,却是两伙人马,杜无论和查无同乃是那个什么紫烟国师的手下。 瞧这样子,王化仁定是与那紫烟国师不和,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尚在暗中较劲。 这下事情发展又大为出乎他的意料,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 游贯见他二人有恃无恐,压了压怒气。现在还不是撕破面皮的时候,莫要误了王爷大事。 和声道:“王爷素来爱才,每每提起二位大人都是称赞有加。游某刚才一时急躁,还望二位兄台见谅。” 杜无论笑道:“好说,好说。” “只盼二位大人以此间大事为重,全力劝谏陆不异,与王爷同心拿下界玉关。皇上面前,王爷自不会亏待二位大人。” “好说,一切都好说,只是烦请王爷与师尊商议过万全之策,我们才好行事,游兄你看是也不是?” 杜无论和查无同仍是一脸微笑,口中却并不应承。 游贯一时没有接话。 对方又道:“皇上虽通过王爷许诺,答应陆不异一同灭了乾国后,两国划江而治。可陆贼精明得很,他表面答应,实乃拖延时间。现在忙于巩固势力,日后如何,还是未知之数。此事到底是难说......难说啊。” 游贯内心大怒,与陆不异结盟之事,都是王爷一手促成的,除了禀告过皇上,无人知晓。 他们二人竟然得知,自是国师告诉他们的。皇上果然还是无比信任那老东西,什么事都和他说。 这两个贼子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机要之事,乃是有意示威。他们是老东西的左膀右臂,死心塌地的人,自己早劝王爷不要心存幻想。 今番受他们嘴脸,好不可恶,总有一日要亲手结果了此二人。 笑道:“二位兄台所言甚是,我这就回去禀报王爷,以作下步打算。宝藏之事,还劳二位多加费心。” 心里打定主意,待会就去劫走张予之,绝不能让宝物落于国师之手,得此大功。 二人点头答应,随即都是鼻子一耸,用力闻了闻。 “哪来的尿骚味?” “上火还挺重。” 游贯也闻到了味道,猛然回头,看向这边。 张予之用力嗅了下,不好!没想到这三只狗鼻子这么管用。 第54章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眼看游贯已经走了过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一个倒滚退回窗下,紧接着背后掌风已到。知道游贯出手狠辣,回手全力一掌。 双掌相交,本以为自己会吃不住这一招,没想到竟把游贯打得倒退几步。 游贯一来想留活口,未尽全力。二来接掌就惊叹又是太虚真气,心有余悸,不由得退了几步,瞬间明白了这人是张予之。 这小子内力修为真是遇见一次就涨一次,此番更胜之前数倍。自己伤势还未痊愈,怕是轻易之间拿他不下了。 杜无论和查无同在后一个纵身,紧追游贯而来。 张予之已见识过杜无论的厉害,此时还是第一次看到查无同的身手。二人齐头并进,看来他也不遑多让。 在这些个豺狼虎豹面前,自己哪有胜算。 脚下一蹬,破窗而出。 游贯道:“此人武功极高,怕是来寻张予之的。我亲自去追他,你们速去看那小子还在不在府内。” 二人信了,转头奔出房门。他得意一笑,飞身直追而来。 张予之又一次开始跑路了......这次只感觉脚下生风,纵跳有力,再不像之前那么狼狈。 游贯因不熟悉此间地形,全凭微弱火光辨别前方身影,一时却追不上来。 他在前喝道:“游贯,你们绞尽脑汁想从我身上骗取宝藏,真是痴人说梦。实话告诉你,两件宝物一件也不在我身上。” 仗着真气充沛,左闪右跳,尽往偏僻的路上走。 游贯只感觉这身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直被他牵着鼻子走。恼怒不已,又哪里有办法可想。 在后喊道:“小子只管抵赖,待我拿住你,看你嘴巴能有多硬。” 紧追不舍之际,突然到得一处漆黑庭院之中。只见张予之黑影一闪,瞬间空空荡荡,周围再无他踪迹。 四处转了一圈,连来时之路都找不到了,眼前只剩竹木乱动。气得拔剑乱砍,倾泻心头之怒。 城中道路此时已空无一人,只剩打更的还在走动。 张予之爬墙逃出府中,越走越远,料定杜无论和查无同发现自己不在,很快会带人来城中寻找。 当务之急,必须要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天明再想办法探听四叔下落。 剧烈跑得这一阵,此时体内真气澎湃,仍未有停歇之意。 在巷子的墙角中找到一个破烂窝棚,盘腿运气,坐于黑暗之中,默念心法口诀,调整内息。 只感到五脏六腑畅快无比,隐隐有脱胎换骨之感。 突然大惊到,自己这是早已到了纯素之境。 其实他下山以来连日奔波,哪里来得及细思。当日为路通一疗伤,晕倒前正遇上了修炼心法的瓶颈,乃是需要真气再造,进修纯素。 此关修炼效果如何,关乎以后是否能顺利达到这门心法之至高太虚境界。 突破这层障碍,根据个人体质不同而略有差别。 总的法门是需要尽泄真气,再辟谷多日静修。 他那日一心帮助路通一疗伤,体内真气所存无几。触动身体反应,昏迷九天九夜,期间粒米未沾,恰巧符合了修炼所需条件。 况且当时昏迷过去,是身体自然选择,契合了道家清静无为之法,比主动修炼更为适宜。 故此体内气血自发运转周天,加之杜无论生怕他醒不过来,以各种珍贵补药灌之,气血更壮。 真气由此温养重生,直入玄关,可以说是极佳造化。凌虚子在修炼此关时,也未有这般机缘。 他醒来后丹田之气已焕然一新,功力大进,与之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明白了这层关节,张予之大喜过望,信心陡增。 忽又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岂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们出来寻我,我偏要躲到府中,看你们如何能料到。 一路折返,远远看见大门前火把晃动,四处响闹声起,大队人手在杜无论和查无同带领下,正分头去往城中寻找自己。 悄悄来到暗处,以黑布蒙面,翻墙入府,只怕游贯还在里面,尽拣小路而走。 走着走着,脚下踢到一个人。俯身细看,是一名卫兵,已被打晕过去。 这又是何人所为? 再往前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卫兵,火把掉落四周,前方隐隐有几个人影晃动。 看来还有高手在此! 前面的人有所察觉,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来。 他看得仔细,是两个黑衣人。 两人十分机警,见到有人跟踪,立马站定。 三人相隔丈许,都是蒙面,互相打量起来。 张予之还不知他们是敌是友,正想开口发问。二人顷刻间往前一冲,就要来拿他。 他忙挺双掌迎敌,掌风阵阵而去。 对方见其掌力绵绵,柔中带刚,看得出是一门极为高明的内功,不敢怠慢,各使看家本领攻来。 张予之双手运气,与二人对过几掌。渐感奇怪。 这招式......这步法...... 真是好生熟悉。 再拆过几招,所料不错,正是大擒拿手和鹰爪功! 心下大喜,已明白二人是谁。 遂不再全力防备,放开手脚与他俩较量起来。 一直拆了十余招,张予之招式渐穷,左支右绌,全凭周身真气打向二人。 左边腋下忽的一条手臂钻来,被反拿住胳膊。右手手腕也被鹰爪功扣住,心想到底还是打不过。 随即双手被扭得生疼,无法动弹,连忙叫道:“六叔、九叔,是我,小芋头。啊哟!” 两人听了都是一惊,忙扯开他面罩。 “果然是小芋头。”一人喜道。 说着纷纷放开手,拿着他关节扭来扭去,只怕刚才弄伤了他。 这使大擒拿手的,乃是天道盟知节堂堂主朱岐岭,使鹰爪功的是亢见堂堂主孙焕,两人分坐盟中第六把、第九把交椅。 朱岐岭乃道:“让你小子只练刀法,你这点粗浅拳脚功夫,哪里配得上这身内功,要不然我们还不一定擒得住你。” 孙焕笑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要是跟他单打独斗,我可要费上一番工夫。” 张予之摸着头,不好意思道:“我哪里是六叔九叔的对手,只是一时兴起,手痒罢了。二位叔叔怎地在此?” 朱岐岭忽而叹道:“四哥重伤昏迷多日,傍晚醒来,记挂着你安危,特意要我们来这里救你出去。” “什么!四叔和你们在一起?”张予之得知路通一没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听他们说来,四叔伤势似乎不容乐观。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路上再说。”孙焕道。 两人去地上捡起火把,于院内各处放了一通火。 张予之记起一事,带二人来到自己房中,把那些补药通通打包了,好带回去给四叔补身体。 孙焕端着下巴:“你吃得也太补了,难怪身上一股子上火的气。” 张予之哭笑不得,见铜盆里还有水,端下来把脚伸进去就是一阵搓。 孙焕见状笑道:“小芋头,什么时候沾了点雅士风骨,外面火光冲天了,还饶有兴致洗个脚。” 张予之尴尬一笑,胡乱擦了脚,换了双鞋子和衣服裤子,这才感觉身上干净了些。 第55章 四叔又和狼杠上了 杜无论和查无同在城内搜不见张予之,远远看见府衙方向火光冲天。随即有人来报府中失火,知道事不寻常,慌忙带了人手赶回来。 城中顿时惊乱四起,不少百姓从睡梦中惊醒,你追我赶出得门来,有的还帮着救火,大部分人则围在周边看起了热闹。 四周房屋阁楼上此时都挤满了人,间杂着一阵剥花生嗑瓜子的声音,好不惬意。 三人混在道路人群中,躲开士兵,来到一丛偏僻大树之下。 朱岐岭和孙焕挖出日间埋于此处的钩弩绳索诸物,寻到城墙角落无人值守地方,用硬弩射出飞钩,牢牢勾住城垛。 朱岐岭缘绳率先攀上,确认安全后,招呼张予之、孙焕先后爬上来,再依法从另一端下去。 依葫芦画瓢,射出绳索飞渡护城河,绕道城西而走。 行过二十余里,几人于路上边走边说。 他这才得知,天道盟总寨早已被朝廷大军攻下,付之一炬。 五叔善照堂堂主麻子柳身在延阳郡,当夜死战不退,掩护盟中各位兄弟逃走,被官兵乱刀分尸,枭首示众。 十叔明义堂堂主申不已虽在西南,没有官兵来剿,但他性如烈火,听闻张客山噩耗后,气不打一出来,趁着叛乱,即刻率盟众三百余人猛攻郡府。 虽成功杀了当地郡守,为天道盟出了一口气,终是飞蛾扑火,寡不敌众,自己和堂口之人全部战死。 其余见性、正气、崇德、尚贤、忠亮、廉胜、烛远、仁风八处堂口,都是死的死、散的散,各位叔叔至今没有确切消息。 六叔、九叔堂口俱在西南,离广成郡稍近,听闻张予之率众起义,便率盟众前来投奔。 谁知到了那里一看,发现陆不异拥立的竟是个冒牌货。赵牛儿定要他们带人留下,编入义军之中。 两人不肯,一气之下,偷偷潜入义军大营,正巧这放牛娃正搂着两个美人儿寻欢作乐,便揪着他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这才率人离开。 赵牛儿因此怀恨在心,又派兵追杀,一路死了不少盟众。 之后终于顺利逃到宕城之外的碎步山落草,在此期间又收留了不少难民,已在山上拉起了一支八百余人的队伍。 几日之前,山下探子来报,发现一满身血污之人倒在林中。孙焕前去查看,发现竟然是路通一,悲喜交加,急忙将他救治于山寨之中。 连日来,路通一直是忽醒忽睡,神志模糊。直到今日傍晚才得片刻清醒,交待两人来城中府衙营救张予之,随即又昏了过去。 三人说着,来到了一处村子。 张予之得知,此中村民,还是因为自己在城中劝诫过杜无论,这几日才从流民中收置过来的。 尽管如此,城中发了一点粮食给他们后,便不管不顾,任他们自生自灭。 张予之疑惑道:“杜无论不是说将百姓都安顿好了么,他日间曾领着我去一处村中看过,大家有粮吃,有衣穿,怎么此处不同。” 孙焕笑道:“小芋头,你还是太天真了,都被他蒙在鼓里。他肯定是为了讨你欢心,装模作样弄了一个村子,引你去看。我们在这里盘踞多时,还不清楚这些村子都是什么情况么。” “小芋头,九弟说得不错。你少不经事,不明白他们的手段。他图你有宝藏,自然是万般奉承你。” “可恶!这两个恶贼,原来连这也是装模作样弄的!” “他们弄虚作假,都是平常。就说眼前之事,广成郡在大灾之前,粮仓里早就空空如也。但朝廷的人下来查看,每一处都是颗粒满仓,你猜怎么着?” 张予之睁大眼睛,很是好奇。 “当地官员为逃避朝廷查验,忙着连夜运粮,这里看完就运到那里去看,看来看去,看的都是同一拨粮食。就是运送不及的,一把火烧了粮仓,死无对证。再不济有查着空仓的,送些钱财讨个饶也就搪塞过去了。” “这些个阳奉阴违、阿谀奉承的伎俩,在这群贪官污吏之中,早就司空见惯。不然天就是再干,只要仓里存得粮食在,焉能有这场大饥荒?” 朱岐岭说得意味深长,言语之间充满悲愤。 孙焕接道:“故而说,此间义军也好不到哪里去。换了一批朝廷的人,又来一批陆不异的人,天下乌鸦乃是一般黑。” “但杜无论是琰国的奸细,算不得陆不异的人。”张予之解释道。 “陆不异与杜无论也相差不远,都是些不顾老百姓死活的狗东西。哪里能和大哥比得,他才是真心实意记挂着百姓。” 孙焕之言,真是发自肺腑。 “不,大哥虽为一派之主,一向把自己也当成百姓。成立天道盟,就是为了替百姓主持公道,因此老百姓们才与我天道盟亲如一家。”他随即又更正道。 孙焕不提张客山还好,一提起他,三人各自都有些难过起来。尤其是张予之,丧父之痛终是难以自抑,平复了好一阵。 朱岐岭和孙焕日间寄了三匹马在村中,村民因感念他们日前送来过粮食,此时还有人熬夜在帮他们守着马匹。 张予之看到村民都是些骨瘦如柴、衣不蔽体之人,不禁心酸。从包裹中拿出些人参鹿茸之物送予他们熬汤喝。 尤是骂道:“可怜我还一度惋惜杜无论是个好心办事的能人。这个贼子,一桩桩事,都骗得我好苦。” 朱岐岭再摸出些碎银子给了村民,说山上隔日再送些粮食过来。众人拜谢不止。 随即牵过马儿,分别骑了,加快往碎步山赶路。 不消多久,三人来到山脚。张予之借着星光,看到山上隐隐有些栅栏。 栅栏处隐约有一面随风招展的大旗,上面画着几片云朵,云朵之下,是一柄插入土中的宝刀,这正是天道盟的旗帜。 孙焕道:“山上工事都是临时扎的,若城中打过来,根本守不住。” 进到山中,树林里搭了十几间木屋,有十来个人在四周放哨。 二人一面将所带补药拿去熬了,一面领着张予之来到一间木屋里。 烛火下,路通一躺在草席之上,呼吸微弱,满面胡茬。 张予之终于见到了四叔,却禁不住猛地叫喊起来:“四叔的左手怎么没了?” “我们还没来得及问。他身上有不少伤口,像是被狼咬的。” 朱岐岭和孙焕怕张予之担心,一直没将路通一失去手臂之事告诉他。 张予之眼眶发热,连忙运起真气,灌入路通一五脏六腑之间。 这太虚真气于疗伤甚有奇效,不多时,路通一微微睁开眼睛,见到他,便即喜道:“小芋头......” “我就......我就知道,六弟、九弟能救你出来,你可......可安然无恙?” 张予之用力点了点头:“四叔,我都好,可是你的手......” “哈哈哈,我吃了那么多狼肉,还它们一条手臂也没有什么。” 路通一笑道,猛然间剧烈咳嗽,鲜血喷了一地。 张予之吓得脸色惨白,知他伤势异常严重。若不好好救治,纵然留得一命,也将落下病根,成为废人。 幸好带来了大把珍贵补药,等熬好的汤药一送进来,亲手喂路通一服下,看他气色渐渐有些好转,这才稍微宽心。 路通一勉强坐起身道:“都怪我糊涂,连累你落入那两个小人之手,好在这一趟有惊无险。” “四叔,我这不是逃出来了么,你休要自责。快跟我说说,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你又怎会到了这里。” 路通一叹了口气,缓缓说起事情原委。 第56章 山上的女人是老虎 原来自张予之那日昏倒后,路通一用马驮着他,确实于路来到了宕城。 他与杜无论、查无同之前一道协助陆不异起兵,彼此熟悉,听说宕城正是他俩主事,便打马投奔。 但只谎称张予之是自己手下,盼能请得城中名医相治。 谁料查无同精通易容之术,于人相貌十分敏感,一眼就觉得这十有八九是张予之。 这小子现在是何等重要之人,而且正值宝藏传闻声起,两人眉头一动,岂会放过这送上门的香饽饽。 商定计策,便及下药,放倒了路通一。 他有伤在身,被杜无论施以迷魂术得逞,把前情问了个十之八九。 随即又对张予之施法,可他直睡得死猪一般,不肯醒来,这迷魂术对其毫无作用。 一计不成,两人又生出一计,由查无同扮成路同一来赚张予之。 既已定计,杜无论本待杀了路通一,但查无同只怕自己易容之后,张予之难免起疑,那时需要再以迷魂术询问路通一相关事宜,才好掩饰。 故劝杜无论留下他性命,将之囚于地牢之中,以待后用。 亏得张予之昏迷多日不醒,两人成天围着他团团转。路通一待在牢房,无人来折磨于他,乃暗暗养足精神,筹划越狱。 正在张予之醒的那一日,路通一终于震断镣铐。 他内伤未愈,这一用劲又添新伤,加之手腕脚腕早被磨得溃烂生蛆,全仗着一口真气杀出地牢。 那料一时寻张予之不见,不敢过多停留,心知二人要问宝藏下落,暂时不会轻易伤害于他,终于抓住机会逃出城来。 一路四处躲藏,夜间于野外再度遭遇狼群,杀得是两败俱伤。 左手更是被撕咬得白骨尽露,只得自断一臂求生。 然后跌跌撞撞走了一路,捱到天明,遥见一处山头似有人烟,更惊喜的是,发现山上插着的竟是天道盟的旗帜。 用尽全力爬到山脚,这下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好在被朱岐岭和孙焕及时发现。 张予之听路通一说完事情经过,看他被折磨成这副样子,对杜无论和查无同越发恨得牙痒痒的。 说道:“四叔的伤必须尽快找良医医治才行,几位叔叔,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朱岐岭道:“这个倒还没想好,每日都有难民前来投奔,山上粮食也不够吃了。原只待救出你,我们再商量去处。” 张予之一寻思,倒有了个主意。 就在此时,听到外面传来少女喝骂之声,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孙焕嘿嘿一笑:“我们在定远城可没有空手而回。陆不异敢玷污天道盟的名声,我们就偷偷抓了他的宝贝闺女,也叫他好好苦恼一阵。” 听闻是陆不异之女,张予之简直不敢相信。 耳听那少女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朱岐岭苦笑起来:“这小妮子倔得很,我们不得不将她关起来,现在看来是睡醒了。哎呀,我的耳朵又要遭罪了。” 张予之赶忙来到屋外,取了支火把,叫人打开门锁。 进去一看,一个少女亭亭玉立站在屋内,见到有人来了,瞬间就停止了喊叫。 火光照映下,见她肤白如雪,妍姿俏丽,鼻梁挺秀,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打量。 张予之的心脏不禁猛烈跳了一下。 “这山上还有你这般俊俏的小哥?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来送吃的了?”那少女首先发问道。 “不......不是,我是来看看你为何吵闹?” 张予之倒被他盯得脸红起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好笑!你们抓了我,还嫌我吵闹。“ “你是哪里的灾民,哪日上山来的?前日?还是昨日?我怎么没见过你,谅你还不知道本姑娘的脾气。” 张予之结结巴巴:“我......我是刚刚上的山。” “你刚刚上的山又如何,本姑娘发起脾气来还要看你什么时候上的山么。” 说话间,那少女快速走了过来,张予之仍旧像木头杆子一样杵在原地。 “你让开些,让我出去透透气。” “哦......好的。”张予之老老实实退到一边。 那少女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人怎么有些呆?”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马上又放肆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些事情要和姑娘你说。” “和我说?你又不认识我,和我说什么。难道那两个坏蛋肯放我走?” 那少女说着,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朱岐岭和孙焕。 “他们不是坏蛋,他们是我六叔和九叔,对你没有恶意的。”张予之解释道。 “咦?”那少女听他自报家门,一下显得十分惊奇,凑上前来,仔细盯着他五官上下打量。 两人面门此时相距不过数寸,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鼻息,更加面红耳赤了。 朱岐岭道:“小妮子不要猜了,他就是张予之。” 那少女不禁睁大眼:“哇!你真的是张予之啊,果然和画像上长得差不多呢。当然,你比那个赵牛儿可是要顺眼多了。” 孙焕见她对张予之甚是亲昵,在一旁笑道:“什么顺眼多了,张予之就是张予之。你要不要把他带回去,让你爹扶持正主上位,要那赵牛儿把皇帝位子让出来,专心去找他的牛儿,别再冒充我们少盟主了。” 说完还不忘加一句,“对了,你再给我们少盟主当皇后,我看最好不过了。” 那少女呸的一声:“你少胡说。” 面向张予之道:“你这个少盟主还挺有礼貌的,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那我也把名字告诉你罢。我叫陆云谣,云朵的云,歌谣的谣。” 张予之还在为孙焕的玩笑话难为情,慌忙回道:“陆姑娘你好,我叫张予之。” 朱、孙二人见他慌慌张张,甚感好笑。 陆云谣道:“你真是呆呆的。你方才讲有事要和我说,到底是什么啊?” 张予之看了二位叔叔一眼,说道:“我会请求两位叔叔今日就放陆姑娘回去,只是有要事想请陆姑娘传达给令尊,不要中了身边奸人之计。” “啊?什么奸人啊?”陆云谣一脸疑问。 张予之话赶话,一股脑儿把王化仁、杜无论、查无同几人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陆云谣听后,眉头微颦道:“王化仁的事我知道,他是琰国王爷,就是他劝我爹爹早点建立大广国。但没想到杜无论、查无同两个也是琰国的人,枉我爹爹如此信任他们。” 说完嘴巴一抿,对朱、孙二人道:“你们这么辛苦把我抓过来,我倒是不愿走了,哼!” 孙焕坏笑道:“那正好,你就在这里给我们少盟主做了压寨夫人,生几个大胖小子,不由你爹不疼外孙,主动找过来。” 张予之急忙道:“九叔,你别尽开玩笑。” 向陆云谣深深一拱手,“我九叔说笑惯了,还请陆姑娘见谅。” 陆云谣倒是不怎么在意,笑道:“我才不见谅呢,知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待本姑娘哪天心情好了,兴许就愿意下山了。” “你不肯见谅,那就是当真愿意做压寨夫人咯!”孙焕继续坏笑道。 陆云谣嗔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叫我外公拔了你的舌头。” 张予之见她脸色绯红,楚楚动人,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孙焕听了陆云谣的话,赶忙捂住嘴巴,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道:“你外公又是谁啊?他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些拿他来吓唬我。他莫不是要用拐杖来敲我的嘴,我可不和老人家打架的哦。” “哼,说出他的名号,只怕吓得你跌一跤。”陆云谣昂首说道,“他外号素龙王,你可识得么?” 朱、孙二人听到素龙王三个字,都是身子一震,明显是惊呆了。 “什么!素龙王!” “素龙王龙过云前辈,竟然是......是你外公?” 第57章 武林不大,创造神话 陆云谣见他们这副反应,果然是听过外公大名的。 不无得意道:“他正是我外公,不过我外公也只打坏人,你们虽然对我无礼,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不必如此害怕。” “小妮子可不要骗人!”孙焕还是一脸难以置信。 “哼,料你们也不信。等他发现我不见了,找上门来......”陆云谣说着,不禁笑了一声。 “虽说你们是天道盟的人,那也得陪他好好喝上三天三夜的酒,解释清楚,才好息事宁人。” 朱岐岭却是一阵苦笑,说道:“我们要是能有幸见到他老人家,何止喝酒,就是遭他一顿打又有何妨。” 孙焕道:“那敢情好,我今日就去备酒,龙老前辈若真来了,我先自罚三大缸子。” 陆云谣听他们说得谦卑有礼,想着外公常常夸赞张盟主和天道盟,他们两边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张予之在旁听了龙过云三字,早已惊掉了下巴。 不怪两位叔叔如此敬重,他从小到大,多次听义父提起过素龙王龙过云前辈。在他心中,这个名字早已如雷贯耳。 记得义父说过,龙过云前辈是二十余年前中原武林第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亦是义父十分敬重之人。 其人出身于素有中原第一武林大帮之称的赤血教。 赤血教中,多是有志于反抗胡人统治的武林人士,他们坚持在长江以北活动,鼎盛时期,教中势力遍布神州各沦陷领土。 教派宗旨,则是力在帮助备受奴役的北地汉人,组建武装势力,打击夷狄嚣张气焰。 然而赤血教行事过于嗜血好杀,真可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于不愿意服从教旨的汉人同胞,也照样是残杀不误。 如此一来,赤血教在胡汉两边都不讨好,树敌日益众多,很快就有了魔教之名。 面对世人的责难,教主和长老又持不同主张,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华夷之辨。这场争辩,又引发教派内部分化,促生了教中融血派和净血派两大派别。 这净血派以教主洪敬天为首,强调汉族正统,采取激进做法,誓要驱逐胡虏,光复华夏。 融血派则由教中多位长老领衔,行事相对温和。主张联合受压迫的异族百姓,共同反抗夷狄暴政,维系一方平安。 融血、净血两派由于观点不合,势同水火,长期斗争不断,导致内乱滋生,赤血教因此元气大伤。 教主洪敬天见教中内耗过甚,反思之下,看中了当时融血派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龙过云,传他镇教绝学赤血神掌,有意栽培于他,日后继承教主大任,调和两派矛盾,重振本教神威。 可惜彼时,北边诸国以琰国为主导,趁着赤血教多年内斗,纷纷鼓动武林中人,开始一同剿杀两派。 这是多年来唯一一次,两派为了生死存亡,共同站到了一起,可这也是最后一次。 一夜之间,教主洪敬天连同多位长老死守总坛,为了护教而力竭战死,教会也由此分崩离析。 赤血教的覆灭成为武林由盛转衰的一件大事,从此北地武林之中,再也无法组织起像赤血教这般大规模的帮会。 龙过云在教会灭亡后,仍心怀教旨良意,独来独往,以个人之力,活跃于武林之中,不分汉族异族,专为各族百姓行侠仗义。 他更将赤血神掌含有的阴损招式改良,使其成为一门至刚至猛的掌法,是为云龙九现神掌,被江湖中人誉为天下第一掌法。 龙过云纵横江湖数载,神龙见首不见尾,杀得一众邪魔外道心惊胆寒。 因有心赎赤血教往日之过,更发誓终生吃素。 当年江湖兴起一大门派,名唤群龙堡,靠着投靠琰国,残害正道武林人士,势力日益坐大。 堡中四大高手,外号东南西北四海龙王,个个武功高强,罕逢敌手,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龙过云为除去这股武林大患,只身拜山,杀上群龙堡所在的雷鸣峰,大发神威,以一己之力挑灭了整个帮派,为武林中人传颂多年。 江湖传说,龙过云凭借云龙九现神掌,势如破竹,连破群龙堡九道龙门大阵,直捣龙穴。 四大龙王联手攻来,他毫无惧色,一对神掌不避刀剑,力敌众人,杀得那是群魔辟易、尸横遍地。 四大龙王纵然都是当世高手,在他手里哪有活路,尽皆毙命在云龙九现神掌之下,无一生还。 一夜下来,群龙堡终究群龙无首,轰然作鸟兽散。 龙过云捣毁魔穴,烧掉龙旗,至此飘然而去。 江湖上的同道们都受够了群龙堡狗仗人势的欺压,为此人心大快,传颂不断,纷纷赞扬龙过云神掌屠杀恶龙,他便慢慢得了一个素龙王的尊称。 此一战后,素龙王赫赫威名冠于江湖,从此被传为武林神话。 张客山刚成立天道盟不久,就曾与龙过云会过一面。两人切磋武功,直打得风云变色,半日不见高下,天杀刀之名由此大振。 二人也因此不打不相识,大生相见恨晚之感,促膝长谈了一夜。 张客山常与义子说,自己也是因为那晚聆听了龙过云教诲,吸取赤血教灭亡教训,才将天道盟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才有日后规模。 可惜义父又说,龙过云前辈之后被奸人加害,目睹爱妻惨死,心灰意冷之下携女退隐江湖,从此销声匿迹,武林中再也没确切传出过他半点消息了。 张予之回想着龙过云的威名,不禁问道:“敢问陆姑娘,素龙王前辈如今何在?” 陆云谣知道他们十分尊敬外公,也不多加隐瞒,只说外公一个人隐居在绵成郡的乡下。 张予之恭敬道:“有机会我当去拜见龙老前辈。” “你找不到他的,就连我也不记得那里怎么去。”陆云谣忽而叹了口气。 “这是为何?”他很是不解道。 陆云谣这才说道:“外公恼极了爹爹,从不和他说话,也只在我生日之时才来看我一趟,其余时间我都见不到他。” 张予之寻思,龙老前辈行侠仗义,看不惯陆不异实属正常,可他们这门亲事倒是怎么来的。 “你不用乱猜,我娘亲是真心喜欢我爹爹的。” 陆云谣淡淡说了一句,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这样啊......”张予之有些不明所以,看她脸上转而又现出了难过的神情,也不好意思继续问她。 此时路通一缓缓从屋内走出来,费力扶着门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静静看着他俩说话。 “路叔叔,你终于醒了,身体不要紧吧?”陆云谣见到是他,忙关问起来。 “云谣,谢谢你关心。你莫气恼,我这九弟嘴上向来没个把门的,不过他心是极好的,你可别叫你外公打他。” 路通一说笑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勉强道:“小芋头......说......说得对,你爹爹还不知道身边埋伏着凶险,你务必,咳咳,务必回去提醒于他。” “嗯,我会和爹爹说的,你千万要保重身体。”陆云谣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58章 我们孤男寡女走了,不要跟来 “原来你小名叫作小芋头啊。”她又看向张予之道。 “是啊。”张予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陆姑娘算是答应了吧。” “答是答应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张予之疑惑道:“什么条件?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尽力办到。”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叫你和我一起去定远城,难道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么?” 陆云谣再度昂首走了两步,语气十分郑重。 张予之连忙道:“自然不是,陆姑娘这个条件一点都不难,我也正想去定远城。” 陆云谣笑道:“那就好,可不是我逼你去的哦。” “嗯,我还要去找王化仁和游贯报仇呢。要是杀不了他们,我就去界玉关,把事情告诉守关兵将。” “这怎么行!” 路通一三人听他要去犯险,都紧张起来。 “我们都跟你去。” “四叔的伤要紧,众位叔叔不要牵挂我。” 张予之想起路通一受伤全是因为自己,必须尽快治疗。 “我会见机行事,不会傻乎乎去送死的。” 一路以来险象环生,他以后实在不愿让众位叔叔再陪着自己冒险,当下严词拒绝。 路通一道:“你纵然去了界玉关,官兵怎肯信你。” 张予之正色道:“我已是朝廷钦犯,便向他们亮明身份,将士们见我自投罗网,自是明白我以死相告而来,不由他们不信。” “我就知道!”路通一不住摇起了头。 孙焕长叹一声,叹道:“朝廷如此待我天道盟,你却一个劲还在为他们着想。这般不顾自己性命,不愧是大哥一手带大的。” “九叔,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朝廷。” 朱岐岭道:“我们当然明白,你这样子是为了国家。琰国大军打进来,乾国就要灭亡,百姓就要遭受蹂躏。可朝廷能比琰国好到哪里去,我倒希望陆不异能赶紧推翻朝廷。” 张予之道:“六叔所言正是,因此我才要先去劝说陆大人。” “唉,你从小就这么固执,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路通一一脸苦笑。 他看着几位叔叔,想起之前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继续道:“三鸿郡首领归弢医术高超,义父于他有救命之恩,我先前也曾协助他共同起事。他手下将领刘九更是义父武功传人,三位叔叔可率山上众人前去投奔,那里正是用人之际。我再写信一封,请他尽力医好四叔之伤。” 朱岐岭和孙焕一听,大为惊奇。 “我们也听闻启临城突然造反,那归弢治军有度、爱民有方,手下大将刘九、任大名骁勇善战,短短数日,三鸿郡多处城池望风而降,全郡之地迟早要尽数落于他手,但没想到他们竟和我天道盟还有这层渊源。” 张予之却是没想到归弢这么快就打出了声势,倍加鼓舞,更言道:“不止于此,如能推翻朝廷,他们还要兴兵北伐,光复神州大地!弢兄志向远大,才干更是胜我百倍,他想要做的事,正是义父所愿。此去就请三位叔叔尽力辅佐他,义父在天有灵,必然万分欣慰。” 三人踌躇之际,张予之已要人弄来纸笔,飞快写起信来。 路通一见他心意已决,说道:“万尽贤故意诬陷你藏有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定是将矛头指向赵牛儿,要天下势力都来广成郡抢夺宝物,削弱义军力量,好让朝廷借机平反。定远城是非之地,你此去一定多加小心。总之记住一句话,风紧,扯呼。” 张予之被他一言点醒,回道:“四叔所言正是,我自会随机应变。而且我功力大进,可不是以前的小芋头了。” 朱岐岭和孙焕闻言,想起他拳脚功夫平平,打算将擒拿手和鹰爪功教给他。 今时不同往日,张予之已明白,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这两门功夫正好弥补自己不足,随即痛快地答应了。 碍于时间有限,两人将各自武功招式化繁为简,只教了他一些方便实用、克敌制胜的绝招险招。 在两位叔叔悉心指点下,张予之很快就将招式一一记熟,在手上使过一遍。 两人见他有模有样,练得飞快,上手就能掌握精髓,不禁啧啧称奇。 以往因他练习天杀刀法没有大成,都以为他天资平平。如今看来,想必是与学了上乘心法有关,当真成了可造之材。 孙焕叮嘱道:“这些招式足够与人交手了,但遇上真正的高手,未必管用,你一定要慎之又慎。” 又补充道:“话说回来,与人打架,招式还在其次,若你机灵,一个恶耳巴子也可以打得他晕头转向,不然就算懂得再多再精妙的招式,也是无济于事。这武学上能有多大成就,全靠你自己修炼领悟。” 朱岐岭听了,颔首道:“不管怎样,练功务必勤奋,不要怕苦,与人交手时多加运用,方能领悟招式妙处,从而得心应手。日后有空之时,我们再将两套武功完整教给你。” 张予之深有所感,点头答应。 天明时分,朱、孙二人为他和陆云谣备好盘缠马匹,清点山上人手事物,自己也准备率人动身去启临城。 路通一坚持拖着伤痛之躯,和两位兄弟一起把二人直送到山下大路尽头,再三叮嘱:“你们此去,路上时时注意安全,有空就来三鸿郡找我们。” 张予之点头应允,道:“叔叔们切勿暗中跟来,我已经长大成人了,许多事迟早要独自面对,义父也一直是这么教我的。” 孙焕听了,立马揶揄起路通一,“看吧,我就说这小子能猜着。” “罢了罢了,大哥一手教出来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路通一连声叹气。 但看张予之倔强而真挚的表情,三人都是会心一笑,又感欣慰,又是心酸,纷纷道:“放心,咱们答应你,不会跟来。” “嗯,小芋头长大了,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要记得大哥多年养育你的一番心血,一定不要随意作践自己性命。” “嗯,大丈夫一言为定。”张予之紧声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路通一转过头,“云谣,你爹爹那里,就有劳你出面了。” “包在我身上。”陆云谣十分爽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三位叔叔放心,多加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张予之说着,眼眶一热,转头就走出去好远。 第59章 少年心性,甜甜蜜蜜 路上,陆云谣和张予之骑马缓缓而行,正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他们一个被禁足数日,一个遇风波多时,才得自在,都不约而同沉浸在漫山遍野大好的光景中。 “你这几位叔叔待你可真好,我就没有这样的叔叔。”陆云谣边走边道。 张予之不解:“此话怎讲?” “从小我父亲结交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人,龙蛇混杂,我可不喜欢他们。” “可我六叔、九叔对你多有冒犯,你不介意吧。” 陆云谣笑道:“我才没有这么小气呢。一开始他们抓到我,我还真的以为是什么下三滥的人,准备随时自尽,免得受人侮辱。路上知道他们是天道盟的人后,就不害怕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想吓吓我爹爹罢了。” “看来你也是个不怕事的。” 她掩嘴笑了起来:“没听过你这么夸女孩子的,把我说得跟泼妇......不,怎么说呢,跟女汉子一般。” “女汉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倒是个新鲜话。” “哈哈哈,我也是随口胡诌的,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 陆云谣说笑间神采飞扬,眉目如画,时不时盯着张予之眼睛看几下,让他紧张得不敢对视。 又道:“我啊,从小就听外公说你义父是顶天立地的大侠,天道盟对我来讲,比朝廷可靠多了。” 张予之听到龙老前辈这么多年也一直提起义父,真是倍感开心。 陆云谣接着道:“我爹爹也是很佩服你义父的,只是一直无缘结交。” 他不禁疑惑道:“你爹爹怎会无缘认识我义父呢,他可是龙老前辈的快婿。” 对方听了,忽而叹了口气,说道:“外公早就不认我爹爹了,没有杀了他,已经是很难得了。” “啊?”张予之大惊不已,“这是为什么?” “因为爹爹和我娘亲成婚后,就接连纳了几个小妾。最后一次,娘亲气得再也忍不住了,便搬到了外公那里去住。不到半年,她就忧郁离世了。” 他听了,赶紧致歉道:“对不起,陆姑娘,我不知道你没了娘亲,反倒拨起了你的伤心之事。” 陆云谣倒是显得颇为洒脱,“没事的,我娘亲也已经过世多年了。而且爹爹一直对我很好,家里也没人敢亏待我,你可不要认为我没娘就好受欺负的。” “当然不会,陆姑娘快人快语,我也是从小只有义父,没有娘亲的,与姑娘差不多。” “对了。”对方紧接着道,“我还想问,我爹爹这次借着你的名号造反,你介不介意啊?” 张予之见她深明事理,相处下来,没有一点大小姐的娇气,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 回道:“只要那赵牛儿能做个好皇帝,我的名字给他去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云谣撇起嘴来:“他才不是什么好皇帝呢,他可下流得很!” 他好奇道:“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这厮被我爹爹找来,一开始倒还拘谨有礼,后来尝到了甜头,就整日贪图享受,还给自己选了不少美女呢。” “最可恶的是,他老色眯眯盯看着我看,还痴心妄想,向我爹爹提亲,被爹爹一巴掌打掉了他几颗牙齿,再也不敢做这梦了。哼!要不是爹爹,他现在还在放牛呢。” “哈哈哈,他这是烂泥扶不上墙,咎由自取。”张予之大笑起来。 心想,这赵牛儿德不配位,早晚要出事。陆不异倒是个清醒的人,此番前去劝他,应该大有把握。 二人在路上不紧不慢,悠然看着天上白云起伏。 陆云谣说说笑笑,似乎于说服自己父亲十分放心,反倒问了张予之不少关于天道盟的事。 她受龙过云影响,本对天道盟十分钦佩。 自爹爹起事后,张予之这个名字又深入了她的脑海中,更加想知道真正的张予之是什么模样。 今番见到了本尊,果然比赵牛儿好上一百倍不止,更令她莫名有一见如故之感。 不禁细问了张予之这一路遭遇,得知其间凶险坎坷,自己何曾经尝过半点相似的苦楚。 别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就算是在闹旱灾之时,家里餐桌上也从来不乏山珍海味。 爹爹又向来疼爱自己,造反之后都没让她受太多奔波,想来从小到大唯一受的委屈,也只有在碎步山上了。 但她性格大方爽朗,于此不以为意。见张予之只比自己大上一岁,却是比自己懂事和坚强多了。 遭此变故,他还一心念着百姓生死,国家存亡,为此把个人安危置于脑后,不禁对其又是敬佩、又是心疼。 两人在路上走到晌午时分,终于看到了一处集镇,名为甘棠铺。 放眼望去,镇内一派萧条。 大灾过后,民生凋敝,这镇子里不仅住户稀少,剩下唯一的饭店,也不过是个破败冷清的小铺子。 两人进去一问,能点的就只有一些稀粥、馒头和咸菜。 店家是个皮包骨瘦的妇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也是面黄肌瘦,个头看上去比同龄人矮了半截。 老板娘见有客人来了,百般热情,高兴地在里面张罗饭食。小孩子则忙着为他俩擦拭桌椅,擦到最后,还坚持用自己衣袖擦了一遍才肯放心。 紧接着跑到柜台处为他们泡了一大壶茶,踉踉跄跄举着手提了过来。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先喝茶。” 说完之后,一路小跑去厨房帮忙了。 “嘻嘻,这孩童好乖巧,只是他父亲去哪了。” 陆云谣小声道,大概猜到了缘由,只是不忍心说出来。 张予之也不愿瞎猜,从包裹中拿出叔叔们为自己准备的鹿肉脯和一些上好的野果,让她先填填肚子。 店家把饭食一一端了上来,小孩子给母亲也倒了一碗茶。远远闻到鹿肉香味,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嘴里含着手指头砸吧不停。 老板娘忙把小孩叫了过去,低声告诫他不要影响客人吃饭,随即从柜子里掏出几颗糖果给了儿子。 陆云谣想要把肉脯分给小孩子一些,却被张予之伸手拦住了。 “你这个小气鬼!” 陆云谣嘟起嘴骂道,顾自喝粥夹菜,连桌上那些肉脯是再也不瞧。 张予之见她云鬓秀发,睫毛弯弯,比起婉儿来,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美貌,真是让人赏心悦目,不禁偷偷看了半晌。 陆云谣低着头,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看,只装作不知情。 冷不丁抬头回他一眼,张予之吓得连忙转移视线,脸上迅速泛起一阵红色。 陆云谣心底直被他乐得不行,捂着嘴偷笑不已。 第60章 这个晚上不好过啊 等两人快吃完了,张予之招呼店家再上几碗饭菜。老板娘爽快地应了声,转身又去厨房忙活起来。 陆云谣惊讶道:“你还要吃啊,我可是吃不下了。” 回头看了厨房一眼,压低声音道:“说实话,好难吃。” 张予之笑了笑:“你别急,我还有些事问那孩子。” 便叫那小孩子过来,问道:“能不能让哥哥瞧瞧你的吃什么好东西呀?” 孩子羞涩地站着,慢慢摊开手掌。 张予之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糖果,竟是几粒没有皮肉的蜜饯核儿。 “哥哥想吃这个,用这个跟你换。”张予之指着桌上的鹿肉脯和果子道。 那小孩子眼睛一亮,许是心动不已,但随即又低下了头,“我这个远没有那个好吃,大哥哥既然想吃,我送给你吃罢。” 张予之高兴地接过一颗核儿含在嘴里,上面还留着点酸甜味和咸味,应该是早先把皮肉都剥下来吃过了。 陆云谣也好奇地拿了一颗核儿尝了起来,随即眉头一皱,默不作声。 “真好吃,酸酸甜甜的。大哥哥吃了你的东西,把这个和你交换。” 说着拿了一块肉脯到小孩子跟前,他咽了一下口水,说道:“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始终紧攥着手,不肯动一下。 “大哥哥还没吃饱,你快帮我去看看你妈妈弄好了没有,先帮我们乘一点过来。”张予之随即哄他道。 小孩儿点点头,飞快跑进了厨房。 “我们走吧。”他立马对陆云谣说道。 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两人在店外牵过马,快步走离小店。 陆云谣刚一出来,就把嘴里的核儿吐了:“那孩子好可怜,竟然吃些这个东西。” 张予之叹道:“他们还算好的,至少活了下来,还有个安身之处。” “刚才我错怪你了,你是怕我直接把东西给他们,他们不肯要?” “嗯,那老板娘看起来本分,一开始就把孩子喊走了,生怕他讨我们的嫌。要是我们硬塞给小孩子东西,一来只怕她不好意思收我们的饭钱,二来像是我们有意施舍一般,待会推推搡搡,岂不尴尬。” 陆云谣赞许道:“你想得真是周到。” “也说不上周到,我盟中有一条规定是说,给穷人财物,须感同身受,用合适的法子,顾及他们的尊严,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在施舍怜悯他们,像打发叫花子一般。” 她惊讶道:“你们连这个都有规定啊,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记住这里了,回去一定要让爹爹派人来救济他们。” “嗯,你虽然好心,救得了一户,但天下比他们更苦的人家又何止千户万户。” 张予之说话间,不由得万千感慨。 “好啦,我知道你少盟主心怀苍生。”陆云谣凑过脸去打趣地说。 “你爹爹手握大权,你帮着我一道劝他,才是造福百姓之举。” 陆云谣眉开眼笑道:“这个当然,你这么一说,我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爹爹了,我们快些赶路吧。” “嗯!” “等一下。”陆云谣又喊住了他,“我们比比谁跑得快呀。” 不等他反应,随即马鞭一挥,飞驰而去。 “啊?你怎么耍赖。” 张予之连忙纵马追赶,只听得她银铃般的笑声自前方阵阵传来。 两人跑一阵,走一阵,路上经过几座城郭和数处村庄,都没有意思歇脚。 眼看天色渐晚,前方变得渺无人烟,陆云谣隐隐担心起来,说道:“这里好荒凉,我们不会要到野外过夜吧?我可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我教你啊。”张予之脱口而出,“不过你没有什么底子,学得这一时半会也没用。” 陆云谣心道,你真真是个呆子,我一个姑娘家,你竟然叫我半夜跟你到野外学武功。 张予之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回道:“我们要不回头去城中投宿?” “那这小半日算是白走了。还是往前面再赶会儿,兴许有村子呢。” 张予之也不反驳,和她继续前行。 边走边问:“我不明白,龙老前辈武功那么高,你怎么一点儿武功也不会?” 陆云谣满不在乎道:“学武功有什么好的,成天打打杀杀,一点意思也没有。” “那倒也是,不过就是有点可惜了。” “哪里可惜,以后你见了我外公,我让他把最好的武功都教给你。” 张予之连忙摆手:“我可不敢痴心妄想,坏了江湖规矩。” “哼,哪里这么多规矩。”陆云谣不由得嘟了嘟嘴。 太阳西下,远处苍山渐渐模糊起来。 天上一行大雁飞过,几声鸣叫清晰可闻,在这旷野中显得颇为凄凉。 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升了起来,远处有点点绿色萤火飞舞。 陆云谣看着此情此景,歌喉一开,不由得细声唱起了家乡的小曲儿: 月儿明净,照我心田。 萤火纷舞,乱我心扉。 月下之人,在思念谁? 明月静静,默默不语。 所照之人,可见明月? 所念之人,又在何方? ...... 四野寂静,张予之但听得她歌声婉转悠扬,有如天籁,沁人心脾。又如一股流淌在半空的清澈泉水,悄悄润入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陆云谣唱着唱着,不时看向他,莞尔一笑。 张予之也笑,但只看得她一眼,眼神立马就无处安放。只感觉她的笑容是如此纯净,天地之间仿佛惟有他二人而已。 当下也不觉得马上颠簸了,只感到心旷神怡,无比享受。干脆躺倒在马背,双手枕着头,静静看着天上的月亮,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刻。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他出神之际,一声狼嗥传来,歌声戛然而止。 张予之迅速起身,瞧见陆云谣双眼大睁,脸有惊慌之色。 “怎么办,我有点害怕。” “别怕,听声音还隔得远。”张予之虽是这般安慰她,心里也确实没底。 自己虽然不惧狼群,但陆云谣一个弱女子,实在没有把握能在群狼口下护她周全。 “我们骑快点,前方好像有处村落。” 他指着远处山下,几排黑乎乎的茅屋若隐若现。 陆云谣不住点头。两人轻声驾马,朝前面跑去。 将到半路,嚎叫声越来越近,月光下数十条狼影朝这边飞速跑来。 陆云谣脸色惨白:“来了!它们来了。” 张予之提刀下马,瞧见不远处有棵大树,说道:“跑是跑不过了,我送你到树上,杀退狼群再接你下来。” “你和我一起到树上去吧,这么多狼,把你咬死了怎么办?”陆云谣急了起来。 “哈哈哈,我才不怕这群畜牲呢。它们再狠,哪有人心凶狠。若我们一起躲到树上,遭狼围住,那才真的危险。” 张予之想起那晚独战群狼,自然心底不怵,可也丝毫不敢大意。 手握缰绳,步行护在陆云谣马前,奔向大树方向。 第61章 叫,叫得越大声越好 旷野中,一双双碧绿的眼睛越来越清晰,两匹马随即扭头乱叫,不肯前进,只想挣脱缰绳,叫张予之越发不好控制。 照此下去,必将陷入狼群包围之中。 “快下马,我们跑过去。” “那马儿怎么办?”陆云谣迟疑了一下。 “任它们自己逃命吧,快!” 她手忙脚乱,挣扎着从受惊的马背上跳下来,一着地便即摔倒。 “摔了哪,不打紧吧?” “我......我害怕,腿使不上劲。”陆云谣羞羞答答,语气极为自责。 张予之见她双脚哆嗦,别说她是大家闺秀,就是婉儿习武之人,遇着狼也不一定能镇定下来。 “我背你走吧,快上来。”张予之抛了缰绳,蹲下身去。两匹马随即原地蹦起,撒腿就跑。 “我真没用。”陆云谣语气中满是歉意,刚用力爬起,就急得哭了出来。 “不,你很勇敢。” 张予之见她泪水涟涟,委实是极度害怕,而又满怀愧疚。但她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能有这样的表现着实令他满意。 揽过她手臂,将身子往背上一放,就地起身。 贴身之际,一阵温热传来,只感觉她身轻如燕,全身如同软玉一般,贴着自己甚是舒坦,不禁心神一荡。 两人此时都是耳根发热,一时颇有些难为情。 “搂紧我。”张予之轻声道。 一双玉臂瞬间绕在他脖颈之间,陆云谣呼吸之声紧贴着耳畔传来。 他只感觉从头到脚一麻,猛然间竟迈不开双腿。 适时数声狼叫传来,张予之这才定了定神,双足发力,飞速向树下跑去。 周边响起了熟悉的低吼声,那晚血腥的空气似乎再度吹起。 张予之血脉喷张,大步向前,眼看即将要奔到树下。 不料眼前黑影一闪,一头身形硕大的恶狼已咬住自己小腿。 疼痛再次激发了他的兽性,右手即刻运足力气,正待一掌拍去,陆云谣却已尖叫起来。这叫声高亢嘹亮、惊天动地,着实将他吓了一个激灵。 在这要命的尖叫下,恶狼也被震住了,马上身子一扭,松开口就蹿了出去。 “你真厉害,把这畜牲吓跑了。”张予之脚下不停,趁这间隙终于跑到了树下。 十几条狼先后而至,迅速围了上来。陆云谣已吓得花容失色:“我们一起到树上去吧。” “不用管我,只要你平安上树,我就能放手杀了它们。” 张予之背对大树,用力后仰,使她紧贴树干,夹在自己与大树中间。 瞧见头顶最近处一根树枝斜伸出来,树杈弯成一角,颇为结实,立马想到了办法。 “你瞧准那根树枝,我待会转身抛你上去,你什么也不用管,掉下来时只管踩稳树枝,双手用力抱住树干。” “我......我没有把握。” “不要怕,别往地上看,你就当作没有狼在这里,我们只是在玩一个游戏。” 狼群龇牙咧嘴,正在寻找时机,准备一拥而上。 张予之不断拨动双脚,撩起地上尘土,大声呵退这群畜牲。 “我数到三,你做好准备!”他坚定道。 陆云谣听到他声音镇定自若,也鼓起了几分勇气:“好,我就当作跳舞一般,来吧。” “是的,你准备好!” “一......二......三!” 陆云谣松开双手,张予之迅速转身,拿住她的腰。只感觉她腰身纤细,尽在手中,甚好用力。 旋转着一用劲,往上抛去。 转瞬之间,群狼抓住时机,一跃而起,纷纷扑向张予之。 陆云谣人在半空,听得这个心惊胆颤。 张予之方才发力恰到好处,此刻她身体正好旋转过来,面对大树,脚下便是树杈所在。 好在她自幼习舞,手脚协调不在话下,将要下落之时,双手奋力抱住大树,伸腿一搭树枝,另一只脚蹬在树杈上,整个人总算安稳落于树上。 不及站稳,焦急地看向地面。这一瞧,差点把自己吓晕过去。 只见下方尘土四起,张予之已被三条狼咬住双腿,另有一条狼跳起,正向他脖子撕咬而来。 他刚才不顾安危,送自己上树,这才让狼群有可乘之机。现下自己安全了,他可怎么办?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情急之下,大声喊道:“不要和这群畜牲拼命,你若死了,我也不活。” 张予之杀性已起,抬头一笑,飞出一掌将扑来之狼打翻在地。 “我死不了,这群畜牲要倒霉了,你闭上眼睛不要看。” 她哪里肯闭,目不转睛盯着下面,心急如焚。 张予之任狼撕咬着大腿,一把抽出刀来,霎时血溅三尺,一个狼头应声飞出。 陆云谣吓得再次尖叫,狼群俱是一凛。 一条狼随即松口,向后一跳。 张予之又是一刀,趁机将另一条狼砍死。 “这个法子好,你再多叫几声,它们估计不战自溃。” 张予之看了看腿上伤口,只是流血,不甚要紧,嘴上开始打趣道。 “这个时候你可别说笑了,千万要小心。”陆云谣毫无心思说笑,精神极度紧张。 又竭力劝道:“要不你还是上来吧,这里离村子不远,等天亮了,村里的人一出来,狼群肯定会自己散去。” 张予之想起宕城之事,大灾过后,这里怕也是个荒村,哪会有人。 兀自回道:“不打紧,我天道盟之人,岂会死在恶狼之口。现在正好除去它们,免得危害村民。” 话虽如此,看着周身十几条恶狼,也无十分把握全部杀死。 数对獠牙寒光闪来,似是吃人恶鬼模样。 张予之蓦地想到,灾民食不果腹,定无力对抗狼群,不知有多少人已经丧生在它们嘴下。 这些面目狰狞的畜牲,好似十分有把握吃掉我。 是谁惯得你们吃人成性,犹如那些贪官污吏、地主恶霸一般。 今日遇上我来,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心头火起,主动出击,抢入狼群之中,抡刀就砍。 一时血肉翻飞,场面惨不忍睹。 陆云谣只感觉恶心至极,不敢细看,又不忍不看。目光只在张予之身上,逼着自己睁大双眼,看得那是一个惊心动魄,胃内翻滚。 果然,锥子般的尖叫声又再度响起。 张予之身陷狼群之中,随着这一声尖叫传来,这群恶畜围成的口子随之一松,当真有如神助。 心道这叫声简直比自己武功厉害多了,我奋力出掌出刀只能打到一处,你一叫瞬间就能震住一片。 趁着叫声的威力,长刀大开大合,痛下杀手,片刻间就解决了三四条狼。 余下群狼不敢再贸然上前,畏畏缩缩,在张予之凶狠地注视下连连倒退。 终于,一头狼长啸一声,果断撤退,众狼跟着纷纷逃窜而去。 张予之奋力追赶,瞅准目标,一刀飞出,又将一头狼钉死在地上。 陆云谣大喜过望,在树上拍手叫好,兴奋得直接跳下树来,不料一个跟头就栽到了土里。 张予之先是去狼身上抽了刀来,而后赶回去扶起她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她抹掉脸上的泥土,笑嘻嘻地说。 心里却想,你怎么不先来扶我,反而惦记着你的破刀子。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我已经知道你很在乎我了,甚至愿意为了保护我而不顾性命,你真是好傻。 但下次你再这样逞强,我肯定要责备于你。 只感到心头一阵甜甜的,顾自笑出了声。 第62章 收敛尸骸 “你这个样子好傻啊,你在想什么有趣的事儿吗?”张予之不解道。 “没有......没有。”她回过神来,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心中惦记着他的伤势,忙撕下衣服为他包扎起来。 “这点伤不碍事的,只可惜没有将它们杀尽。”张予之笑道,“哈哈哈,你的叫声真是太有威力了,将它们全部吓走了。” 陆云谣轻轻拍了他一下:“叫你贫嘴,都流了这么多血,还说不碍事。” “我们快到村子里去吧,今晚只能在那过夜了,说不定狼群会去而复返。” 她乖乖点了点头,随他出发。 “你怎么扯着我衣服?” 陆云谣狡黠一笑:“我害怕呀,怎么,你不准么?” “当然可以,不过好多狼血,你可别弄脏手了。” “那倒无妨,我待会洗手就是。”她在后偷偷笑道。 两人随即向村子走去,到得近处,发现果然是一座荒村。村内虽无人烟,但好歹今晚有个下榻之处。 张予之还惊奇地发现,自己之前逃跑的马儿,竟孤零零站在村里头。 “它真聪明,竟跑到这来等我们了。可是另外一匹呢?”陆云谣问道。 “想是被狼吃掉了。” “哼,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它逃掉了不行么?”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 “你真是的,不跟你说了。”陆云谣嘟了嘟嘴。 张予之牵过马匹,让她骑了上去,自己则走在前面探路。 村里破败不堪,十室九空。几声乌鸦叫唤,为此地平添了一股阴森的气息。 陆云谣虽坐在马上,仍俯首紧紧贴在他脑后,惊恐地观察着周围动静。 两人好不容易寻着一间还算完好的房子,张予之把缰绳拴了,陆云谣也即刻跳了下来,依然紧挨在他旁边。 “就到这间屋子吧。” 陆云谣全听他做主,跟着进到里面一看,赫然一具白骨散落在地! 吓得大叫一声,掩面扑进张予之怀里。 张予之没被地上的白骨吓到,反而被她吓了一个激灵。 此刻遭她紧紧抱住,对方体温隔着衣服传来,秀发蹭在自己脸颊之上,顿觉身体轻飘飘的。 不由面红耳赤,身体不受控制,只是一阵酥麻、一阵紧张,小声唤道:“不要怕,我把它拿来。” 本待要说拿开,一紧张却说成了拿来。 陆云谣一听,抱得更紧了。 “啊啊啊!” 一双手直抓得他肉疼,双脚跺道:“不要拿过来啊,不要拿过来,你疯了吗!” 张予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解释道:“不不不,我口快说错话了。我是想说,要把它拿开,你先松开我。” 陆云谣听了,这才慢慢松手,眼睛兀自闭着不敢睁开。 “你快拿走!你千万别用手,不不,你最好不要碰到它,拿什么东西扒出去罢。” “这怎么行,那岂不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张予之认真道。 “那你快想个办法,你答应我,不要碰到它,不然我怕我连你也有点害怕。”陆云谣急得带起了哭腔。 张予之环视四周,看到墙上挂着一副蓑衣,这下有了。 他刚想把蓑衣取下来,陆云谣道:“你干什么,你可别走远了。” 张予之“嗯”了一声,“我就在屋内,我去拿蓑衣把尸骨包了。” 陆云谣双手环抱胸前,低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张予之看他这副害怕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 蹲下身去,这才发现白骨之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儿头骨在内,瞬间毛骨悚然。 盯着看了一会,自我安慰道,应该是遭饿死的。要是被吃掉了,骨头应该不会丢弃在屋里。 可转而一想,尸骨身上又没有衣物。 当下十分难过,找了块烂布蒙着手,把两具白骨捡进蓑衣里面包了,对陆云谣道:“已经包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你快将其埋了吧。”陆云谣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瞥见地上已无骨头,这才放下双手。 “我们真的要睡在这里?再找过一间房子好不好?” 张予之摇头道:“就这里门窗还算完好,万一狼来了也不怕,而且其他房子里说不定还有尸骨呢?” 陆云谣觉他说得在理,对着房中小声道:“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冒犯的,我们帮您把尸骨安葬了,您就好好安息吧。我们在此借宿一晚,请您千万不要来找我们。” “你还真有心。”张予之见她这般念念有词,倒是可爱得很,“我这就去外面挖坑,你是留在屋内还是跟我出来。” “我当然是跟你一起啦。”陆云谣跺起脚来。 张予之又进屋找到一把锄头,对方则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来到屋后空地一看,正适合掩埋在此处。 张予之拿过锄头挥起来,干得有模有样。 虽然他从小衣食无忧,但张客山也让他在山寨中跟着众人一起干农活,有意磨炼他心性,也示不忘农事之本。 土坑很快就挖好了,他把蓑衣埋进去,慢慢填上土。陆云谣随即深深作了三个揖。 两人进到屋内,把里面卧房收拾得干净,由陆云谣睡在卧房的床上。 张予之牵过马匹拴在屋内,关上外面的门,搬来桌子、碗柜等顶住门口。又拿了一张草席铺到卧房门外,就要合上房门。 陆云谣不安道:“你还是睡进来吧,我......我怕。” “咱们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总归不好吧。” “不要紧的,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乎,你是江湖中人,倒还拘谨起来。”陆云谣盈盈而笑。 见他还不肯动,干脆下床帮他把席子拿了进来,打趣道:“你就当我们已经流落江湖,干嘛扭扭捏捏尽作儿女之态。” 张予之见她随遇而安,洒脱得很,正是性情相投,也不管那么多了。 关上房门,就地坐下。说道:“你快休息,明日我们早点赶路。我还练会儿功就睡。” 说着闭目盘坐,守在门前,十分认真修炼起心法。 “嗯,你也尽早休息。”陆云谣躺下说道。 悄悄转过头来,眯着眼睛偷偷看他。 窗外月光照在张予之脸上,棱角分明,面目甚是俊朗。 陆云谣痴痴看了良久,不由自主会心而笑。心想,就是真的和你流落江湖,我也欢喜。 满心安宁,沉沉睡去,直睡到第二天辰时将过,这才缓缓醒来。 睁眼发现张予之不在房中,心头一紧,慌忙去屋外寻找。 将出门来,正碰着他满头大汗,扛着锄头向这边走来,那样子像极了乡下农人刚干完活回家。 一想到此,自己岂不是个翘首盼夫的农妇了? 连骂自己真是好不害臊,捂着嘴偷笑起来。 好奇地走上前去,一问之下才知晓,原来他黎明时分就起来去村子里逐户查找,遇着无人收敛的尸骨,便挖坑将其一处处埋了。 陆云谣心疼得取过手绢,帮他擦起汗来。 第63章 来了,老异 张予之此时,满脑子都是当日婉儿在客栈中帮自己擦脸的场景,想起婉儿下落不明,兀自叹气一声。 陆云谣见了他这副样子,心神一荡,说道:“怎么,怕你的意中人知道了不高兴啊。” “是不是你说过的那位婉儿姑娘?” 张予之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啥跟啥呀,我......只是突然有些担心她,我还等着喝他跟归弢的喜酒呢。” 她暗自舒了口气,好奇道:“不过听你所述,我感觉那归弢心里不一定有她吧?不然他怎会不亲自出来寻她呢。” “弢兄他要务缠身,哪得有空。” “我看不是。”她说得斩钉截铁。 “真是的,你不懂,男人当以事业为重......” “你,哼......” “话说回来,我们几人同路艰险,伙伴之情深厚,哪曾想还没来得及报仇,婉儿却已孤身不知所踪......” “你放心,她一定平安无恙。等你见过我爹爹,我们再一起去找她好不好。” “哎,也只能如此。” 陆云谣忽又问道:“那我算不算你的伙伴?” “那自然也是好伙伴。” 她满意地笑了起来,从行囊中拿过干粮与他一起吃了,这就准备出发。 “只有一匹马,你骑吧,我走路。”张予之牵过马匹道。 “我们同骑无妨啊。” “同骑也快不了多少,希望前头还有市集,能够买到马匹。” 陆云谣跳下马来,摇头道:“那我也走路。” “这怎么行,你姑娘家有多少脚力,只怕走不得几里地就要疲乏。” “那就能走几里算几里嘛,到时我走累了再上马也一样。” 张予之拍着马儿道:“你可真是有福之马,碰上了陆大小姐,不舍得骑你。” “你说反了,它要是不跑来村里,我们就连一匹马儿也没有。应该是我们有福,碰上了这匹好马儿。”陆云谣笑道。 “你说得没错,等到了定远城,你一定要善待它。” “那当然是的,我以后一定把它好好养起来,再也不被人骑,还要给它吃最好的草料。” 云阔天高,清风吹拂着大地,路上依旧阳光灿烂。 大灾过后的土地仿佛又现出了勃勃生机,远离了一切战火。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走了半日,陆云谣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但仍是不肯骑马。 幸得路过一处城镇,两人先是买了几身干净衣裳,再去市集看马。 这地方也无良驹,只买到一匹矮小的驮马,凑合能骑,不至于过多拖慢行程。 当晚投宿驿馆,张予之执意要两间客房。被驿卒看在眼里,有意为难,只道剩下一间。 最后要去十两银子,才假意匀出一间来。气得陆云谣吹鼻子瞪眼,定要回去好好向父亲告上一状。 翌日跑得勤快,黄昏时已到定远城地界。眼前兵营数座,连成一片,颇有威势。 一人自营中拍马而来,刚要质问二人,看到是陆云谣,连声喊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这些天都快急死了。” 陆云谣道:“罗定五叔叔,我爹爹现在何处?” “老爷正在军营之中,小姐快随我去见他吧。” 随即看向张予之,问道:“请问这位少侠是?” “他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好兄弟,他来头可大着呢,你待会就会知道了。” 陆云谣故作神秘。 罗定五向他见过礼,犹豫道:“少侠这刀......” “好刀。” “不是,小姐,我是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营中这么多兵器,不缺这一把刀。他用这刀救了我的命,我要带他去见爹爹。” “怕只怕坏了规矩,万一老爷怪罪下来......”罗定五显得十分为难道。 “我还是交出来吧,别让这位将军为难。”张予之说完,就准备卸刀。 “不用交。”陆云谣拦住他道,“怕我爹怪罪什么,你就说是我说的。” 罗定五无奈,见张予之骑的马甚是矮小,陆云谣的马又无精神,传令速带两匹上等军马过来。 陆云谣起初不肯换坐骑,但碍于自己身份,确要在军营之中打眼,只得依言换了。 张予之则不需要这么多讲究,谢过罗定五,骑了陆云谣原来之马。 随即小声问她:“他叫你小姐,又叫你爹老爷,是你府中的旧人吗?不会也是琰国的奸细吧。” 陆云谣笑道:“他原是我家里的护院,爹爹起事后,他作战勇敢,立了不少军功,更得爹爹器重,就让他做了领兵的将军。” “原来如此,那是我多虑了。” “你真是疑神疑鬼的,哪里有这么多奸细。” “还不是被杜无论他们骗的苦了。”张予之恨恨道,“对了,待会你要怎生同你爹爹说,由我来讲,还是你来讲。” “这个你就不要担心啦,你且看我的。”陆云谣胸有成竹道。 罗定五迅速从营内喊了一支仪仗队过来,在两旁架起旌罗伞盖,紧执斧钺枪戟,将他们迎入大道之内。 全营整然有肃,士兵夹道列阵,罗定五在前高呼:“郡主回来了,全军恭迎郡主。” 人群齐声道:“恭迎郡主平安归来,郡主康宁金安,永受万福。” “对啊,原来你还是郡主呢,我怎么早没想到,你爹爹是王爷,你自然就是郡主,这一路上可让郡主受苦了。”张予之低声笑道。 陆云谣挺胸坐在马上,昂首注视着军营,不便转头。 乃细声回道:“我早叫他们不要这样了,但就是不改,每次都搞得我这人很大架子一般,别提多闷了。” “你是王爷的千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彰显尊荣,这些礼节你改变不了,就随它吧。” 陆云谣偷笑道:“你这么说就好,我就怕你误会我是骄奢之人,不肯把我当好伙伴了。” 张予之小声道:“我早已知晓你是怎样的人了,怎会往那方面想。” 二人在士兵的簇拥之中,徐徐来到中军大帐前,罗定五示意就是此处了。 陆云谣看到帐外士兵牵了几条狗,心思一动,问张予之道:“你看这狗有什么不同?” 张予之疑惑道:“哪里不同,不就是壮一点么。” 细细看了一会儿,“你又卖关子,难道这狗也和我一样,大有来头?” 陆云谣噗嗤笑道:“你真是说胡话,怎么和狗去比。” 随即一本正经起来,“不过它们来头也是不小哦。” “此话怎讲?”张予之不明所以。 “我看呐,这狗应该是琰国的狗,潜伏在此,准备伺机咬人的呢。” 他立马哈哈大笑:“你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就在此时,帐内一个身影向外走来。 “我的小白云呀,你可算回来了。” 人未到,声已至。 来人正是陆不异。 第64章 我就是张予之,张予之就是我 “原来你叫小白云啊。”张予之低声笑起来。 陆云谣轻声道:“对啊,你要是觉得好听,以后也可以这么叫我。” 罗定五躬身迎向陆不异,禀道:“丞相鸿福齐天,小姐毫发未损,金体万康,平安回来。” 陆云谣没耐心听得这些,即刻走上前去,娇嗔道:“爹爹,女儿好想您。” 张予之看向陆不异,此人嘴上两撇胡须,瘦削精干,眼神深邃。此刻搂着女儿,显得极是高兴。 陆不异转眼间也注意到了张予之,瞬间目放精光,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 “这刀?”陆不异盯着他的腰间,平和的语气中略带责问之意。 罗定五慌张极了,结结巴巴道:“小姐说......说是好刀......” “不不不!启禀......禀丞相,是小姐不准我卸下......卸下这位少侠的刀来。” 说话间已经满头大汗,跪了下来。 “起来吧,看你慌里慌张的。” 陆不异听说是女儿所为,也没有过多计较。 罗定五汗流浃背,立在一旁,死死盯着张予之一举一动。 “你这个野丫头。” 陆不异刮了下女儿的鼻子,佯怒道:“你这些天去哪了,我派人四处好找,全无你消息。” 说话间完全把张予之晾在一边。 他只觉得好生尴尬,自己正满肚子话想说,现在就这么被当成个稻草人一样。原先的设想真是大错特错,这陆不异看来不好打交道。 “爹爹,你怎么不问他是谁?难道这么生我的气?”陆云谣对此很是不满。 “哦,他是谁?”陆不异随口敷衍了一句。 陆云谣郑重道:“他就是......” “好了,知道了。”陆不异直接打断道,“定五,带他去领一百两金子,吃个饭就打发走。” “不要!” 陆云谣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你太傲慢了,怎么能如此怠慢我的朋友!况且他还救了我。” “那就给他一千两金子。”陆不异语气仍旧冰冷。 张予之终于忍不住了,愤而道:“不劳费心,云谣既已安全,我这就告辞。”转身便向外走去。 “等等我。”陆云谣急道。 她此刻简直要气炸了,甩了一副臭脸给陆不异:“才不稀罕你的臭金子,我和他一起走。” 跑过去拉起张予之,和他一起大踏步离开。 “云谣,别任性,你快回去。”张予之劝道,脚下依旧不停。 陆云谣满脸歉意道:“对不起,我爹爹可能是以为我这段时间自个儿跑出去玩了,害得他担心,还在生我的气,连累着你受侮辱。但我也偏不回去,让他去急他的。” “没有,云谣,你听我说。张予之耐心解释起来,”你爹爹是担心我来路不明,他这个反应很正常,毕竟你现在身份大为不同了,须得加倍小心身边的人。” 陆云谣听了,更加不肯:“你真是太善良了,还帮着他说话。” 身后此时传来陆不异的声音:“丫头,你们回来,爹爹认输啦。” 那语气也不再紧绷着,一下变得温柔起来。 “哼,你这是干什么!”她回头道,脚下却是停了下来,一只手仍努力拉住张予之的臂膀。 张予之好生无奈,只得跟着停下来,立在原地。 “野丫头,还挺讲义气,不愧是我的女儿。”陆不异笑呵呵走了过来,罗定五寸步不离跟在他边上。 “不要笑,你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嘛?”陆云谣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你失踪了这么多天,爹爹还不是担心有人会借着这个机会靠近你,图谋不轨,故此不得不试探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嘛。”陆不异好声好气和女儿解释起来。 说完对张予之一抱拳,“少侠勿怪,陆某方才多有得罪。” 张予之心道,原来你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不过体谅到他身为父亲,又是造反头子,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失踪多时,回来却突然带着一个野小子,换谁也不会轻易接纳。 回礼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此是人之常情。何况陆大人位高权重,云谣又是千金之躯,刚才对我有所冷落也不奇怪,还请陆大人不必因此介怀。” 陆不异大笑起来:“少侠真是深明事理,不愧是云谣交的好朋友。” “那你又在我好朋友身上试出了什么?”陆云谣此刻依旧没好气道。 不等陆不异回答,张予之便对她道:“云谣,别生气了,一场误会而已。” 她舒展了一下眉头,横了陆不异一眼:“反正我还不肯原谅你。” “哈哈哈,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爹爹嘛。” 说着一把搂住了她。 “我的小白云啊,你不见了这段时间,你不知道爹爹有多么担心你。” 他话锋突然这么一转,话语间自是真情流露,陆云谣一下就红了眼眶。 “好啦,爹爹,你不要在我面前撒娇,我答应原谅你啦。” “你你你,你还开爹爹的玩笑......”陆不异被女儿反将一军,亦是高兴不已。 “爹爹,我好生跟你讲,我可有大消息要告诉你。” “哦?”陆不异松开女儿,惊讶道,“你还有什么大消息,难道你已经带兵替我灭了乾国?” 张予之听了,硬想笑出来不过。 “哼,你就是在生我的气,我偏不说了!”陆云谣嘴巴嘟得老高。 陆不异笑道:“爹爹怎么舍得生小白云的气呦。” 见她不答话,又道:“管那么多,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也比不上你平安回来。闲话少叙,爹爹马上安排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 对张予之道一声“少侠请。” 边说便拉着女儿往大帐走。 陆云边走边摇头:“不不不,我还是先告诉你吧。” “我偏不听。”陆不异也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宠爱之情。 “哼,你就要听,你就要听。”陆云谣上前轻轻揪住他的耳朵。 “爹爹,我跟你说啊,这次是杜无论和查无同叫人绑架了我,原来他们都是琰国安排在你身边的奸细,想拿我来要挟你的。” 陆不异听了,顿时收起笑容:“胡说!” “我就知道你不信,还是多亏了他救我出来,你可知道他是谁。” 陆云谣一脸严肃,指向张予之。 陆不异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神态,面无表情,一边盯着张予之,一面说道:“你那二位叔叔与我一同起事,出力甚多,你可不要听信了他人胡言乱语。” 张予之见他矛头再次指向自己,可真有些左右为难。 云谣胡编一通,自是不想扯出六叔和九叔,可她这撒谎的神态语气也太不到位了,编起话来跟背书似的。陆不异精明之人,岂会相信,还是得自己亲自出马。 没有犹豫,直接上前道:“不瞒陆大人,在下张予之。” 第65章 小伙子,你要当皇帝不要 陆不异的眼神立马晃了动了一下,但仍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一动不动盯着他。 张予之继续说道:“我一路追查琰国镇南王王化仁下落,在宕城遇着杜无论和查无同。他们乃琰国紫烟国师手下,听信江湖传闻,要从我身上谋取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害得我四叔路通一断去一臂,还想举宕城十万兵马拥护我起兵。” 对方不禁微微扬了扬头,喉结上上下下一滑。依旧保持着对他侧立的姿势,像是在听,又不像在听。 张予之只感觉自己仿佛在对一个木头说话,不过还是要继续把话说完才行。 “我还偷听得他们和王化仁手下游贯谋划,想利用您助琰国攻取界玉关。此人用心险恶,您可千万不能着了小人之道。” 张予之为避免说得太过激动,一直压住声音,态度十分恳切。 陆不异眯着眼睛,听他讲完,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暗忖道,难怪路通一一去不回,竟遇着了如此变故。 这个人确实像极了张予之,自己当初寻人冒充之时,拿着朝廷的画像何止看了千百遍。自刚才见到他,就觉得此人会拿张予之三个字报上名号。 不过他将王化仁之事说得又合事实,所述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如此一来,自己十万大军还在杜、查二人手上,着实危险。 陆云谣见他没迟迟有回应,急道:“爹爹,他真的是张予之。我也见到了路叔叔,可以作证的。” “你既然逃了,杜、查二人岂不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怎地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陆不异沉声问道。 “那......那倒没有,是他偷偷救我出来的。他们还不知道我......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陆云谣不料父亲有此一问,张口结舌,费劲圆起谎来。 “哎呀,总......总之,你信不信我的话嘛!” “如此说来,你听到的全是他的一面之词?他到底是不是张予之你又如何确定?” 陆不异再次看向他,质问女儿道。 陆云谣哼地一声:“你爱信不信,总之我说的都是真的,并且,他就是张予之。” 说完也意识到,爹爹说得确实有理,自己所知也都是听自他人之口,但就是莫名愿意相信张予之。 气氛正胶着时,大帐内又走出一人。 “予之贤弟,真的是你。” 对方一声惊呼,张予之细看之下,竟是柳青生。 自己脸上惊讶之色,这会儿更甚于对方:他怎么从启临城跑到这里来了,难道弢兄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忙问道:“柳二哥,多日不见,你们可好?” “一切都好,大首领神机妙算,朝廷几次派兵都被我们打退了,他很是记挂你。” 柳青生说着,一面对陆不异道:“陆王爷,他确实是天道盟少盟主张予之,与我们大首领归弢是生死之交的兄弟。” 陆不异赶忙正身抱拳,对他见礼道:“久闻少盟主英名,陆某刚才几番冒犯,还请海涵。” 张予之见他态度截然转变,也回礼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张盟主被朝廷所害,我等十分不平。起事之前,无奈寻少盟主不见,才迫不得已使人冒充,实乃大不敬之罪,万望见谅。” 张予之十分认真道:“陆大人起义反抗暴政,救百姓于危难之中,在下深感敬佩,岂敢见怪。” 陆不异又道:“还要感谢少盟主救了小女,我们且去帐内说话。” 自己随即在前引路。 陆云谣边走边朝张予之吐舌头:“我编得怎么样?” 张予之苦笑着点头,气得她立马翻了个白眼。 四人走进大帐,罗定五叫了一队人守在帐外,自己亲自持刀,入内守在一旁。 张予之于交谈中方知,柳青生是受归弢所遣,来广成郡与陆不异结盟的。 原来广成郡西南绵光、受成、贵虹三郡皆已全部反叛。各郡以夷人为主,共推部族首领摩呼大王为统帅,摧枯拉朽打跑了朝廷军队。 陆不异以前常入西南购盐,为人慷慨豪爽,深得夷人之心,与摩呼大王更是有八拜之交。 西南义军多得陆不异资馈,又有他势力根基在内,很快就向大广国俯首称臣。 陆不异现今所忧,不过北面延阳郡和东北方向三鸿郡。 延阳郡与琰国接壤,担负御敌重任,兵强马壮。 三鸿郡则地处乾国地理中心位置,北邻盈灿郡、西接广成郡、东连永丰郡、南面大况郡,西北则与延阳郡隔着千里筅山,这筅山便也是天道盟总寨所在之处。 陆不异防守北边的同时,也正计划与归弢交好,化去强敌之际,亦可让他为自己抵御东边朝廷大军。 此时说道:“我原令杜、查二人驻军宕城,是为防备朝廷兵马。结果三鸿郡也起义了,倒为我省去许多烦恼......” “本待双方结盟之后,战事紧要之时,宕城兵马可助三鸿郡一臂之力。可如今二人拥兵自重,想必不会再听我调令,随时可能反戈一击,于你我双方都大为不利。” 柳青生知他老谋深算,倒对自己卖起人情来了。说道:“在下冒昧,倒有一计。” “还请柳大人赐教。” “不敢。依在下之见,此事宜快刀斩乱麻,趁宕城还无防备,可遣心腹之人前去宣旨封赏。趁他二人受赏之时,直接拿下,列数罪状,就地斩了,火速接管大军。” “此计甚好,柳大人不愧是归弢首领智囊。只是这心腹人选一时哪里去找?” 陆不异说着,看向张予之,问道:“路通一兄弟若在,是最合适人选。只可惜他遭遇劫难,不知现在何处?” 张予之道:“我四叔身受重伤,有性命之危,我托人送他去启临城,请弢兄医治了。” “原来如此,我素闻归弢首领少年英才,又技精岐黄,通晓天文地理,果不其然。路兄此去,定能化险为夷。” 心想路通一去了启临城,日后只怕会为归弢所用,不免惋惜。 “爹爹,不是还有胡水云、舒天宝两位叔叔么。”陆云谣赶着问了起来。 “我也正有此意,他们随我一路厮杀,尽心能干。眼下路兄不在,也只有他们可当此重任。” 张予之问起二人来历,得知是协助陆不异起兵的肱骨之人,现下正在定远城负责监视皇帝赵牛儿。 陆不异紧接着道:“少盟主既在此间,又是归弢首领生死之交,柳大人也不是外人,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造反本是尊的天道盟名号,如今正主归来,我即日便废了赵牛儿,请少盟主即皇帝位,共成大事。” 第66章 归弢,他要老婆不要 陆云谣惊道:“爹......爹爹,你真有此意?” “这个自然,我愿尽心辅佐少盟主,把乾国皇帝和那奸相黄纨都翦灭了,让我大广王朝坐拥天下。” 陆不异话语间仔细盯着张予之,细细观察他反应。 张予之早料他会有此举动,恭声道:“陆大人一番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不敢坐享其成。” “依在下之见,当务之急,一是夺取宕城兵马大权,二是防备王化仁阴谋......他在朝廷乾门司有人,可能会调动界玉关兵马前来征讨......” 陆不异打断他道:“此事他已与我讲过。他劝我发兵攻取延阳郡,与琰国大军两面夹击直取界玉关。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正是!” 陆不异随即缓缓说道:“我与王化仁乃旧交,只是不想他隐藏得如此之深。多年来,他帮助过我的地方不少......” “此次在定远城中,又向我全盘托出实情,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已将性命交与我。若不是看在往日情面,我定一刀杀了这琰国奸细。” 最后又说:“你放心,我造反归造反,却决不会做那引狼入室、为天下人唾骂的汉奸行径。” 张予之闻言,大受感动,一再表明自己只为止战而来,不愿接受皇位。 陆不异见他乃是真个不愿做皇帝,也不多劝。只有陆云谣不明就里,暗暗为张予之可惜。 张予之趁机再道:“自古稳坐天下者,仁义待民,好善止杀,乃得四方臣服。陆大人世之豪杰,只盼以苍生为念,约束军队。他日争雄天下,民心所向,实为莫大之助力也。” “少盟主仁义为怀,真乃俊杰之才。张盟主一世英雄,后继有人矣。”陆不异先是赞叹了一番。 随又起身道:“少盟主说军队劫掠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起事纷乱之时,各方来投,难分良莠,难免如此......” “我多次下令,整顿军纪,不过仓促之间难以全部执行到位。少盟主且宽心,陆某绝不会让大广百姓再受乾国治下那般苦楚。” 张予之见他毫不掩饰,乃是坦荡之人,当即俯身下拜道:“我为百姓谢过陆大人。” 陆不异赶忙扶起他,“少盟主不必行此大礼。我尚有一事请教,石匣宝经与神兵图当真在少盟主手中么。” “此是我盟中叛徒万尽贤的诡计,他明知广成郡造反的不是我,将计就计编造谣言,只为让天下都来此间寻宝,引发混乱,叫广成郡成为众矢之的。这一节还请陆大人明鉴。” 陆云谣帮着解释道:“爹爹,他真的没有什么宝物,我也可以作证。” 陆不异点了点头:“我料也是如此,近来城中多了不少可疑人员,想必是为了夺宝而来。” 张予之又将王化仁炼制阴尸之事相告,让他有所防备。 陆不异应过了,即命罗定五去城中传唤胡水云与舒天宝,自己则于军中设宴款待张、柳二人。 席间,陆不异屡屡问起柳青生有关归弢之事。张予之听了,帮着在一旁,也是极力夸赞起归弢来。 对方听得归弢人品才干果如传言中一般,乃是越听越满意,越听越欢喜。 直言道:“我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你们家大首领,以结秦晋之好。日后不分彼此,共取天下。” 陆云谣“噗”的一口水喷了出来,愠道:“爹爹,你莫不是喝醉了?” 陆不异一挥手:“哪有,爹爹的酒量你还不知道么,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归弢公子人中龙凤,你们一对佳偶,我看必然是琴瑟和鸣啊,哈哈哈。” “哼,你也不问别人愿不愿意。就是他愿意,我也不愿意!”陆云谣十分气愤。 说完看了张予之一眼,见他似乎也有不肯之意,心中底气足了不少。 陆不异脸色一沉,压着声音道:“柳大人在此,你这野丫头休得胡说!明日我就修书一封请他带回启临城,归弢公子乃识时务之俊杰,必然应允。” 陆云谣头一次见爹爹这么呵斥自己,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中噙泪,将脑袋撇到一边,也不与他多说话了。 看她这样子,陆不异又有些心软起来。 “丫头,爹爹这可全是为了你好......” “如今两方结盟,当着柳大人,我也可以敞开直说。爹爹坐拥四郡,你嫁给归弢,我们两家便是亲如一家。日后我助他当上皇帝,你贵为皇后,母仪天下,难倒不好么?” 张予之却忍不住了,当即道:“陆大人,依我所知,弢兄已有心仪之人。这门婚事,我看他不会同意的。” “那又如何,大丈夫做事,怎会拘泥于儿女情长。只要他尚未婚配,便可娶我女儿。他要是喜欢谁,日后纳妾便是。” 陆不异语气神态间截然冰冷,转变得毫无征兆。 张予之猝不及防,此人变脸跟翻书一般,很难把此时的他同刚才又亲近又热情的那个陆不异联系起来。 陆云谣抹了抹眼泪,看着张予之,明白他是为了于婉儿才出言阻止。只有自己犹如一样货物,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不由得更加难过了。 大哭着对陆不异道:“你就知道纳妾,娘亲......娘亲就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你......你放肆!”陆不异脸色铁青,勃然大怒,就要伸手扇她。 陆云谣把身子一挺,针锋相对。 他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之际,终是不忍,两只眼睛只是死死地瞪着女儿。 柳青生见气氛不妙,拱手施礼道:“陆王爷,此事尚需从长计议,还请多给郡主一些时日考虑......大首领有几句话,令在下见到了少盟主,务必告之,请恕我二人失陪片刻。” 陆不异点点头:“柳大人请便。” 却是一眼也不再瞧张予之了。 第67章 完了,果然有鬼 柳青生拉着张予之走出帐外好远,这才说道:“贤弟,你难道看不出陆小姐有心于你么?” “嗯......”张予之一阵沉默。 “陆不异狡诈多疑,是出手果敢之人,你切勿再顶撞他。” 他知道对方还有话要说,抱拳道:“柳二哥,愿闻其详。” 柳青生面色凝重:“他先前试探你,乃是见你无意争权,才肯放心。你不像赵牛儿那般能任他摆布,留在此间多得一刻,便多一分凶险。方才席间他对你已经有所冷落,贤弟须尽快离开这里,最好是今夜就走,以免夜长梦多。” 张予之想起杜无论说过的话,深以为然。 “谢谢柳二哥提醒,我自有打算。不知弢兄有什么话让你转告我。” 柳青生笑道:“那是我怕你再出言惹怒陆不异,故此离席编的。” “啊?原来如此。不过也确实,他怎会知你这么巧就能碰上我呢。” 对方仍旧微笑不止:“为兄方才说笑的,大首领知道你要来此,确实希望我能在这里碰上你。” 张予之奇道:“难道弢兄为此算了一卦?” “哈哈哈,非也,非也。你忘了,天道盟路堂主、朱堂主、孙堂主受你推荐,带着人马已经到了启临城。你要去哪里,大首领怎么会不知道。” 张予之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件事。柳二哥,你快告诉我,我那几位叔叔现在怎样?特别是我四叔路通一,他的伤......” “贤弟务急,容我慢慢说来。” 柳青生停了停,望了望四周。 “大首领十分敬重三位堂主,刘九将军更是以长辈之礼待之。路堂主虽然伤得很重,但还没到回天乏术的地步,大首领已在尽心医治他,颇有见效,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太好了!我就知道弢兄能医好他。” “其他二位堂主都请求上阵参战,大首领也同意了,安排他们在军中任职。他们带来的百姓,愿意打仗的都让其参军,其他人也已安置妥当。” “如此甚为妥当。”张予之听得几位叔叔和一众难民有了落脚之处,大为宽心。 “柳二哥,我们继续说,弢兄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的?” 柳青生道:“他并未言明,只说此事干系重大,欲要和你当面相商,让我见到你之后,务必请你尽快回去。” 张予之不解道:“上次幺六哥出来寻我们,他也是这么说的,到底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我真是不明白。” 柳青生劝道:“不如这趟瞒了陆不异,偷偷随我回启临城吧。” “我要回便回,瞒他做甚。” 对方紧声道:“他大广国已有了一个张予之,怎么会容忍三鸿郡还有一个张予之,你万不能让他知道你会跟我回去。” “不,我还要去城中找王化仁和游贯报仇。”张予之说得咬牙切齿,十分坚决。 “还有,依柳二哥看,弢兄真会答应娶陆云谣么?” “这个......”对方沉吟起来。 “大首领凭着仁义之举、军民一心,才占据三鸿郡。现今探得,隍纨早前已调伏波将军李伏威回朝,前来西南平叛,十五万大军已在路上。” “可是我们这一反,三鸿郡便挡在了陆不异前头,可谓是首当其冲。大首领因此主动向广成郡交好,就是希望陆不异能看在唇齿相依的份上,发兵相助......” “十五万大军!竟然还是李伏威领兵!”张予之惊呆了。 “我听说过李伏威此人,他镇守边境多年,多次大败琰国来犯之敌,十分厉害。现在有他出征挂帅,三鸿郡形势确实异常紧张。可恨宕城又在奸贼之手,陆不异就是有心相助,也是鞭长莫及!” 对方面露难色道:“你说得没错,我需得尽快把宕城的消息带回启临城,让大首领早作打算。” “那弢兄还是非娶云谣不可了?” “不错,大首领做事向来权衡利弊,不拘小节。又值此危难之际,陆不异既开口,依我看来,他一会基于双方结盟关系,二来也定不愿驳对方厚意,十有八九会答应这门亲事。” 柳青生当着他,已经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了。 现今他强我弱,这陆云谣又是陆不异的心头肉,自他一开口,这门婚事其实就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不行!”张予之面露不平之色,“那真是可怜了婉儿和云谣,我必要想办法阻止陆不异。” 柳青生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有什么话再劝他。 张予之又问:“弢兄那里还有什么困难,我在外可帮上忙的?” 柳青生托着下巴,“整郡兵马钱粮吃紧,我们已在想办法。” 似又记起一事,接着道:“日前多亏贤弟令人带回来阴尸的消息,大首领令人四处严查,发现了几处炼制阴尸的地点,都铲除掉了,还收缴了不少兵器铠甲,王化仁真正是给我们雪中送炭。” “哈哈哈,叫那厮知道,要气死他!”张予之听了十分高兴。 “大首领在仔细研究过那些药水以后,愈加断定这是依照西域上古巫术所制,只是记载巫术的古籍早已失传,能掌握此法的人决计不可小觑。” “他翻寻古籍,发现了一些眉目,言到有希望配置解药,令那些阴尸回复如常。不过尚缺一味黑色曼陀罗,此花只生长于西域偏僻之地,却是一时难寻。” “竟然如此棘手!”张予之听到这个坏消息,不禁挠起头来。 “另外郡中尤其缺马,他已分别派人往莽苍和西域打听,只是中间隔着数国,怕是难以大量运马回来。” “好!我记下了,有空当往西域走一遭,看能否带得那黑色曼陀罗和良马回来。” 对方只是经他问起,顺口说来,他却十分上心,将其当作己任,以领命的口气答复。 说话间,忽见远处大队人马来势汹汹,径直闯入军帐之中。帐外士兵连着几条狗,还没有发出声响,就被他们砍倒在地。 二人见此情景,俱为震惊。 眼见得一人装死,在众人进帐后连滚带爬朝这边逃来。张予之立马上前扯住他,询问发生何事。 那士兵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道:“皇上......皇上亲自来拿陆丞相了,您二位快......快快逃命吧。” 说完朝着那边营门方向飞也似地跑了。 “定是赵牛儿要夺权了,陆不异身边必有叛徒。此间凶多吉少,广成郡将有大变!”柳青生压着声音说道。 张予之随即望向大帐,把刀一握。 对方极力劝道:“贤弟,莫趟浑水,快随我一起走罢。” “柳二哥,你尽快返回启临城,我不能不管他们。”张予之面色坚毅。 牵过一匹马,要柳青生骑了,用力一拍,马儿带着他飞奔而去。 张予之从暗处摸近大帐,用刀小心划开了一个口子。 往里一看,陆不异正背对自己坐着,以手撑地,肩上已经有一处伤口,鲜血正顺着他的手掌流到地上。 陆云谣紧紧挨在父亲身旁,身影甚是孱弱。在她前面,又站着一个面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人,身穿衮龙袍。 这个必是赵牛儿了。 再看赵牛儿身边,此时分别站着两人,一人赫然是罗定五。 第68章 要砍手,你找查无同去啊 “陆爱卿,想不到吧,你一直当朕是你手中玩物,任打任骂,可曾料到会有今天?” 赵牛儿一脸得意,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不异,语气中尽是阴阳怪气道。 “狗杂种......没想到你们狼狈为奸,竟敢合谋反我。”陆不异嘴上毫不留情,骂得甚是凶狠。 “罗定五,老子待你不薄,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罗定五一改常态,不紧不慢道:“老爷,我跟着你多年,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与你相比,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啊。” 张予之见他卖主求荣,竟还在此大言不惭,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厚颜无耻至极,心下已无比愤怒。 “见利忘义的小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不异越骂越凶,对着赵牛儿身边另一人,戟指骂道:“胡水云,奸贼!我想不到你也会帮着这黄口畜牲,你何时起的歹心,起义之时的誓言都忘了吗!” “哈哈哈!看来你还蒙在鼓里。事到如今,就让你死个明白。” 胡水云大笑着上前一步。 “我和天宝兄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你已经知道杜无论、查无同的身份了,可我跟你说,你还得加上我与天宝兄两个。我们四人乃是琰国紫烟国师座下四大护法,岂是你一个私盐贩子能结交的!” 张予之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杜无论、查无同已经十分棘手了,没想到这里又冒出来两个。这陆不异真是太惨了,他对外人如此防备,可自己身边却尽是琰国的奸细。 陆不异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好个四大护法,原来老子一直被你们四个奸贼算计,亏我还当你们是过命的兄弟!舒天宝如何不敢前来?” “天宝兄自有要事,要拿你,我一人足矣。” 胡水云冷笑道。 “镇南王叫你出兵,你早听他的话不就没事了,装什么大节大义。我师尊可没有镇南王那么好的脾气,你现在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众人随之一起大笑,陆不异悲愤交加,又开始大骂不止,“赵牛儿,你甘做琰国的走狗,实乃背祖忘宗的畜生,你离死不远矣。” 赵牛儿用力啐了一口:“那也强过当你的狗!你刚才不是要立张予之吗?不是要废掉朕么?他又去哪了,现在可会出来救你?” 说着摸了摸脸颊,看向陆云谣,眼睛里霎时充满淫邪之色。 “陆不异,你那一巴掌打得朕好苦啊!我不仅要剁你的手、拔你的舌、敲你的牙,嘿嘿,你家这个小美人儿,朕还要当着你的面,肆意玩弄她、折磨她!朕要在她身上,十倍百倍千倍,偿还你对朕的羞辱!” 陆云谣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只是紧紧搂着父亲手臂,顾自强装镇定。 陆不异怒目圆睁,喝道:“死无全尸的小杂种,你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试试!” 胡水云乃道:“陆不异,这小子的话你都听到了,他若发起疯来,后果不堪设想。你还是乖乖听我们的话,免得父女受苦。” “你们这群杂碎,有何信义可言。想要逼我就范,让我的弟兄们受你们调遣,简直是痴心妄想。老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不异骂声不绝于耳,骂着骂着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咳一声,哈地一口浓痰吐在笑赵牛儿脸上。 赵牛儿摸着脸颊,气得五官都卷作了一堆,凶残之相毕露,即刻要罗定五拔了陆不异的舌头。 罗定五看了看胡水云,却是没有动手。 赵牛儿见自己竟连一个下人都指挥不动,不禁恼羞成怒。可又惧于陆不异威严,不敢贸然上前动手。 陆不异转头对女儿道:“丫头,是爹爹没用。现今只有一条路了,你怕是不怕。” 陆云谣明白他用意,答道:“爹爹,我宁可死,也不受他们侮辱。” “很好,不愧是我陆不异的女儿。爹爹这就送你上路,待会便过来陪你。” 说着拿出随身短刀,就要对女儿下手。 陆云谣看着锋利的刀刃,含泪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胡水云随即上前,一脚踢掉陆不异手中短刀,喝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说着就要亲自来抢陆云谣。 她吓得尖叫起来,这一叫非同小可,唬得胡水云一怔,在场之人都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张予之瞅准时机,一刀划开军帐,冲了进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左手并指,隔空向胡水云点去。 对方惊慌失措,侧身堪堪躲过。慌乱中双眼始终盯着张予之,见他持刀猛冲自己而来,马上一掌绕开刀刃,朝他心窝子打了过去。 张予之毫无惧色,起掌对击。两股内力相接,拼了个旗鼓相当。 胡水云心下大骇,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想此人年纪轻轻,内力竟有如此修为。 慌神之间,只感觉左臂一麻,被张予之隔空打了手上穴道,刀锋紧接着向腹部袭来。 他大呼自己轻敌,已经不及后退,就势一仰,摔得七荤八素。 身上冷汗直冒,若不是自己反应快,捱上这一刀顷刻便死。 张予之不由挪步,再度变化招式,顺势向下一斩。 这一刀不偏不倚,从胡水云腋下挥过,当场卸了他一条胳膊。 刹时血流如注,对方大声嚎叫起来,声音更是盖过了刚才陆云谣的尖叫。 在这间隙,罗定五已叫来所带士兵,指挥众人一拥而上,猛攻张予之。 胡水云挣扎着站起,忙着给自己止血,浑身有气无力。 他已经身受重伤,张予之又片刻间不好擒拿。最重要的是,营中都是陆不异的人,此下闹出动静,担心军营哗变,瞬间转了念头,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挣扎着走过来,要带走陆不异父女。却猛然看到,赵牛儿已趁乱将陆不异一阵砍杀,对方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心头不禁大怒而起,结结实实一巴掌呼在赵牛儿脸上,打得他晕头转向,五条血红的印子立刻现了出来。 赵牛儿狠狠摸着脸颊,只是敢怒不敢言。这张脸到底是受了老罪,不是被吐痰,就是挨嘴巴子打,他妈的礼尚往来,总有一天要还回去。 陆云谣满脸泪水,连步子也走不稳。 趁着赵牛儿挨打,捡起地上匕首就要去杀他。不料反被其一把抓住,令罗定五擒了,与胡水云一道撤离。 “罗定五,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小人,不得好死。” 陆云谣被他捏着脖颈,连推带搡,边走边骂道。 罗定五手上的力更大了,回道:“小姐,事已至此,我劝你还是少骂几句,不要自己讨罪受。” 陆云谣疼入骨髓,朝人群那边叫道:“予之哥哥......” 张予之厮杀正凶,听了她的求救声,心内越发焦急,只想要快点冲出重围,把奸人一个个杀尽。 霎时一刀迎面砍了过来,他连忙后撤,好不恼怒。后背紧贴大帐,紧握刀柄,与众侍卫死力拼杀。 余光瞅着陆云谣被他们掳出帐外,知道她这一去将要面临多么可怕的后果。可自己一时又分身乏术,当真是五内俱焚。 军营内听得帐中打杀之声,不少士兵走出了各自帐篷,都往这边奔来。 罗定五于路护住赵牛儿,大呼道:“有人要害皇上,陆丞相被刺身亡,尔等速速护驾,去中军大帐捉拿刺客。” 众人听闻,紧握刀枪,一股脑儿都赶来大帐。 赵牛儿一行趁乱奔出营门,飞速往城中而去。 第69章 狗咬狗,插一手 张予之面对眼前几十个好手,急切脱不开身。帐外又有大批人马支援,一时怎生去救云谣。 内心焦急,挥刀出掌,连擒带点,尽起丹田真气,使尽浑身解数,将自己所会的各门武功都使了出来。 众人渐渐将他围在核心,张予之左右逢源,寻着敌人空门,猛打猛冲,一时杀得酣畅淋漓。 只感觉自己临敌应变,越发游刃有余,直打得一群兵将死的死、伤的伤。 手起刀落,又是一人倒地。剩下十几人惊恐地看着他,不敢上前来,都等着身后人马前来杀了他。 营中士兵领头一将走进大帐,见陆不异已成血人,就要杀张予之为他报仇。 谁料陆不异此时竟还吊着一口气,此刻张大眼睛盯着那将领,终于发声道:“赵......赵牛儿害......害我,李浑,快......快杀了这......这些人。” 李浑只听到前半句,瞬间明白了形势,大喊道:“杀!” 转身飞快一刀,就近砍死一名侍卫。 众侍卫被他杀得措手不及,还没转过身来,就被帐外大批士兵挺枪举矛,尽皆刺倒,顷刻间一个不留。 陆不异此时颤抖着手,招张予之过来,有气无力道:“少......少盟主,请......恕我无......无礼之罪,陆......陆某已是......将死之人,但求......但求你救出......云谣。” 张予之点头答应,连忙提气为他疗伤。 陆不异半眯着眼睛,口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只听得他颤颤巍巍道:“人这......这一生,到......头来,是一一场空......” 说完死去。 李浑见状,悲愤交加,对外大喊道:“我等将要饿死之时,全靠丞相收留活命,今日,到了我们以死相报的时候。大伙跟我走,去杀了赵牛儿这厮,给丞相报仇!” 士兵听令,就要和他前去追赶。 张予之立马上前劝道:“云谣在他们手上,李将军不可轻举妄动。” “云谣是谁?” 他才意识到这些人不识得云谣姓名,赶忙道:“是陆大人的女儿。” “阁下有何高见?”李浑紧接着问道。 “敢问李将军可调动此间兵马几何?” “就外面八百余人,其余兵马都受罗定五这个狗贼调遣。” 正说之时,营外喊杀震天。一人来报,众营人马在罗定五率领下冲杀而来。 张予之无暇细思,只恐迟得一刻,云谣要被赵牛儿玷污。 “李将军,你是忠义之人,如今大势已去,不要作无谓牺牲。你快率人突围,去启临城投奔归弢吧。” 李浑犹豫了一下。 “还有,杜无论、查无同、胡水云、舒天宝都是琰国奸细,赵牛儿和他们狼狈为奸,广成郡岌岌可危。你务必把消息告诉归弢,就说是张予之叫你去的,助他共成松岭寨之誓,他当不会怀疑于你。” 对方听他就是张予之,伏地而谢,见礼道:“久闻少盟主之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我等就去启临城,少盟主请多保重,后会有期!” 随即为张予之指明定远城方向,自己扛起陆不异尸身,上马传令全营突围,率人从侧门人少之处杀出。 张予之骑马杀到另一处营门,回头望见到处火把晃动,几条火蛇汇入大营之中,此营覆没在即。 长叹一声,转身直奔定远城而来。 跑不多时,前方又是一伙人在交战。他远远看着这一团乌黑的鬼影,顿感不妙。 冲上去一看,果然都是阴尸,而且全部身着盔甲! 更令他诧异的是,这大群的阴尸竟追着一人在砍。 但看此人剑法凌厉,正在死命抵挡,不是游贯是谁。 他身上虽已几处受伤,长剑仍然翻飞如龙,杀得跟前一群阴尸缺胳膊少腿。 张予之奇到,真是见了鬼了,怎么狗咬起狗来了。 瞥见旁边又有一棵大树,树下站着一人,浑身是血。 一具阴尸冲来,被这人一剑刺入咽喉,另一只手挥刀斩下脑袋,身手十分了得。 奋战间,死死守在树下,刀剑狂舞,灿若莲花,将冲上来的几轮阴尸尽数斩首。 抬头向树上看去,那里正趴着两个黑影。 这两人得他们如此保护,身份必定非同寻常。一个想来定是王化仁,另一个却猜不着是谁。 更多的阴尸疯狂扑了过来,全靠游贯一人挡着,长剑砍在盔甲之上,乒乒作响,杀得极为吃力。 只要他一倒下,树上树下那三人岂有活路。 游贯边战边退,蓦地瞥见这边,大喊道:“张予之,树上的是陆不异之女,要想她活命,就快来帮我点住阴尸。” 张予之闻言一愣,只听得树上声音传来:“予之哥哥,真的是你么?我在这里。” 还真是云谣! 当下他毫无顾忌,纵身冲入阴尸群中。 “点他们腋下!”游贯疾声道,一柄利剑为他左右开路,挡住阴尸兵器。 张予之双手施展决明指,接连戳去。过身之处,阴尸皆被定住。 背后长剑紧随,他冲到哪,剑锋就指向哪里。不仅挡者披靡,后方一个接一个的阴尸脑袋也接连落地。 暗暗心惊,游贯剑法实在疾辣狠快,要是此时趁机给自己一剑,那是绝对躲不掉的。 但现在已顾不得这许多了,任背后空门大开,将自己性命全然置于游贯手中。 两人合力,一个点穴,一个割头,血雨飘摇中,终于将最后一具阴尸杀死。 张予之手指已经颤抖不已,感觉骨头都要碎裂开来。 游贯看着满地头颅,并没有对他动手,飞快去到树下,把王化仁接了下来,对站着那人道:“朱骅,他们两个......” “都死了,尸骨无存......”朱骅点点头,叹了口气,言语中甚是悲伤。 又扬了扬手中兵器,“这刀剑是他们两个的,我把它们带回琰国去......” 这人也是琰国皇宫大内高手,原先一行三人接游贯之令,专程赶来定远城保护王化仁。之前和阴尸交战,其余二位同伴都被杀死。 “你去把她接下来吧。”王化仁下来后,对张予之说道。 陆云谣从树上伸下一只脚,张予之伸手让她踩着,一把跳入自己怀中。 还未落稳,对方当即搂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把胸前衣裳打湿了一大片。 张予之伸手摸着她的头发:“你没事就好。” 陆云谣仰起脸来,擦了擦眼泪道:“我爹爹......他在哪里?” “李浑将军将......将他遗体带走了,我让他去启临城,他们会好生安葬......陆大人的。” 陆云谣听闻噩耗,“哇”的一声,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王化仁叹气道:“他们竟直接杀了你爹,真是愚蠢至极,此间马上要大乱了,你也快点走吧。” 说完就要游贯二人离开。 张予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游贯对手,还是拦了上去道:“你们要去哪里?” 游贯怒道:“我看在刚才之事不杀你,你要自己来送死么? 第70章 异族亡我之心不死 张予之见他们救了云谣,也不好立刻动手。不过仇人就在眼前,怎么也不想让他们轻易离开。 问道:“你们如何救了她?又怎么会被阴尸攻击?” “你难道忘了那醒尸水。”游贯反问一句。 “这还用你说......”张予之没好气道,“我是问,你们出了什么变故,怎会被这些阴尸反咬一口。” 游贯根本不想多话,依旧道:“醒尸水啊。” 张予之一时无语。 “王爷,我们快走吧,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城中追兵很快就会赶来。”朱骅牵来周遭的马匹,准备让他上马。 王化仁“嗯”了一声,对张予之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国师暗中早令胡水云、舒天宝杀我,嫁祸给陆不异,之后再架空他,从而利用他控制广成郡义军,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今日因为你到了,他们怕夜长梦多,就提前对陆不异动手。自然也是担心闹出动静,让我有所防备,故此兵分两头,仓促间带人来杀我。” 王化仁说着,眺望远方,语气中虽有哀怨,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现今广成郡虽已遭国师掌控,不过他与我目的是一样的,必发兵助我琰国大军攻破界玉关。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力挽狂澜,到时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呵呵......” 游贯狠狠道:“王爷,与他说这么多作甚。紫烟老不死的,竟真敢对王爷下手,我回去一定要想办法杀了他!” 王化仁摇了摇头,叹道:“以他的本领,你又如何斗得过他?” “国师历来想要压我一头,我这才请命来乾国避开他。朝堂党争,乃国之大忌。只要他能忠诚为国效力,没有贰臣之心,我就是让着他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张予之见王化仁一心为琰国大局着想,倒还有些胸襟。只是做下的恶事太多,与那紫烟国师乃是一丘之貉。 鄙夷道:“你们就这么轻易放过我?难道不逼问我石匣宝经和神兵图之事?” 游贯质问道:“那个黑衣人在哪?” “你难道忘了他劫走了婉儿?”张予之也反问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他劫走了于婉儿,我是问,他们在哪?” “他们去找石匣宝经了啊。” 游贯不耐烦道:“他们去哪里找?于婉儿可告诉过你宝物藏匿之处?” 张予之摇摇头:“这个你去问婉儿啊......” 游贯也一时无语。 王化仁此时再次开口道:“冷子锋已告知我,石匣宝经和神兵图,是万尽贤针对广成郡散播的,本王知道并不在你这里。那小妮子揣着石匣宝经下落,必定不得安宁,有够你找的。” “你还算是个明白人,不必你假惺惺地提醒我。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的仇人。”张予之拿刀指向他。 “放肆!”游贯一声厉喝,长剑过处,将他的刀挥作两段,剑尖已朝他咽喉而来。 “不必伤他。”王化仁喊话道。 游贯横了张予之一眼,收回剑去。 “如何不杀我!” 张予之情知,就这一剑,自己刀法还是与游贯相去甚远,要报仇得要何年何月。 王化仁没有接话,转而意味深长道:“平心而论,若我身为寻常百姓,倒也颇为钦佩张客山和你天道盟......” 张予之闻言,不禁一愣,只听他继续说道:“看在你方才助了一臂之力的份上,此番不为难你,你要报仇,日后尽管来琰国找我。不过天下人都盯着两样宝物,你有空倒是想想自己该要如何应付吧。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莫要多作纠缠。” 说罢三人上马而走。 张予之大声喊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下次见面,定决生死。” “大言不惭!看你到时能有多少长进,游某随时恭候!”游贯冷笑之声从远处传来。 ...... 夜晚寂静得可怕,张予之驾马走在路上,陆云谣轻轻贴着他后背,依旧啜泣不止。 他明白这种失去至亲的滋味,云谣全家现今只怕都遭了毒手,自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又担心追兵前来,加紧跑了半夜,在荒野寻到一处山洞,这才歇脚。 陆云谣一路哭得晕晕沉沉,下了马就随意躺到地上,将身子蜷缩在一角,带着满脸泪痕,很快昏睡了过去。 张予之寸步不离守在边上,虽是困顿,却哪里敢睡觉。 盘腿运起心法,闭目养神,一直待到天光大亮,陆云谣睡梦中反复哭醒几次,那声音听得他心如刀绞。 直到中午时分,她才算平静睡了一会。 醒来后兀自睁着眼睛,两眼空洞无神,发了好久的呆,这才道:“对不起,让你陪着我受苦” “云谣......” “我好些了,只是忍不住难过,你跟我说说话吧。” “好。”见她有些好转,张予之如释重负,寻思道:“我要阻止琰国大军的事,是你和王化仁讲的吗?” “嗯,是我在树上之时和他说的。”她慢慢坐了起来。 “那你们还说了什么?他们是怎么救下的你?” 张予之已能猜到事情经过,不过是想要尽力找些话让她说说罢了。 陆云谣缓缓说道:“赵牛儿回城路上,正碰到了王化仁一伙被舒天宝带人追杀,他们正是想要逃去大营找我爹爹避难的。王化仁在马上一眼就认出了我,便叫游贯把我救过来。” 张予之附和道:“原来舒天宝没来营中,是专门杀王化仁去了。这倒稀奇,他没能一击得手,看来是事出紧急,连避尸水都没用上,反而让王化仁带着阴尸杀出城来。” “对,那些阴尸起初是跟在王化仁这一边的,正因为游惯来救我,让舒天宝有机可乘,冲过阴尸群中,洒了些什么药水,这些怪物转头就敌我不分,乱杀了起来。” “那就是醒尸水。”他解释道。 “游贯和朱骅护着我们躲到树上后,他就只顾去追舒天宝一行人,敌方剩下的士兵还是被这些阴尸越杀越少。” “我看得出舒天宝很害怕游贯,胡水云又被你砍断了手,他们当然也怕那些阴尸围攻自己,只得继续逃跑,连着赵牛儿和罗定五两个畜牲也跟着一起跑了。游贯随即回头来杀这些怪物,直到你寻了过来。” “不管怎么说,幸亏王化仁救了你,他还算有些面子在的。” “嗯,他说是因为爹爹之前不肯听信胡水云和舒天宝的谗言,没有杀他,因而才还他人情,救下了我。我记得他还大发感慨,说紫烟国师手段厉害,炼制阴尸的方法突飞猛进了。” 张予之点点头,确实感到这些阴尸更加难缠了,点他们穴道的时间比上次又有缩短。 照此下去,后患无穷,何时才得去西域寻找黑色曼陀罗,让归弢研制解药。 “我看王化仁即使能逃回琰国,也怕是自身难保,你暂时就不要去找他们报仇了。”陆云谣转而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云谣还在劝慰自己,他只得苦笑起来:“游贯这么厉害,我现下哪有什么本事去杀他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张予之迟疑片刻,试问道:“我陪你先找到你外公吧?” 陆云谣一听,显得不情不愿,再度愁眉苦脸起来,“我外公一时半会哪里那么好找,你定是想把我丢到他那里,自己好去犯险。” 张予之却有些为难:“可你跟着我多有危险,你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等你真的找到我外公,只怕琰国大军都已经入关了。” 他想了一会儿,只怕惹云谣难过,便道:“那好吧,你随我一起去界玉关。” 此时猛地想到去界玉关要穿过延阳郡,可顺路回天道盟总寨一趟。 “我们先去一趟筅山,去我盟中总寨找一样东西。” 接着把义父临终交待,总寨老屋处放有一件重要事物告诉了她。 陆云谣听后,眼中难得地现出了一丝神采,连连点头道:“好啊......我们就先回你老家一趟。” 第71章 来吧,闪击宕城 柳青生自陆不异大营出来后,马不停蹄,日夜狂奔,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一到启临城,将广成郡变故之事详细禀报于归弢。 他听到张予之执意不肯回来,心内大呼无奈。 又得知陆不异已经失势,大喜道:“现在是我们拿下宕城的大好时机!吩咐下去,多派斥候紧盯宕城兵马动向,半个时辰一报。” “再派人去打探陆不异消息,看他是否被杀。” 柳青生派人去了,商议道:“赵牛儿与琰国沆瀣一气,肯定要去打界玉关,如此宕城兵马必定空虚,他怕我们趁机去打宕城,必会先派人来此结盟。” “对,结盟关键,就看陆不异在与不在。” 归弢凝神说道。 “赵牛儿应不至于愚蠢到现在就杀死陆不异。如他仍以陆不异名义来结盟,我们有约在先,不便推诿,就不好取宕城,他们可专心北上去打界玉关......” “到时琰国大军入关,后有朝廷兵马,我等将腹背受敌。如不应允,他必先攻打我们,同样是腹背受敌。” 说着咬了咬牙,“我只盼陆不异早点死,让天下众人都知道是赵牛儿害了他!” 柳青生接着道:“陆不异一死,西南诸郡必再生动乱。我等与赵牛儿结盟,无异于与西南为敌,此万不能为也。” “若不结盟,赵牛儿急于分兵稳住局面,内忧外患之下,我们一举攻下宕城。此处要地在手,不惧西南矣。” 归弢攥紧拳头,十分激动:“以宕城为据,进可攻取广成郡,退可牢守三鸿郡,我们作好万全准备。” “你与刘九负责全郡防务,时刻注意朝廷李伏威大军。我明日就去前线,你预留机动人马,只要一有机会,我立马调兵攻打宕城。” 待到晚上,忽报广成郡将领李浑带领二百余人来投,自称是陆不异亲兵,受张予之推荐,说是要为共成松岭寨之誓而来,随军还带着陆不异的尸身。 归弢闻言,跣足蹈地,喜出望外,大呼道:“天助我也,予之贤弟真乃三鸿郡之福星,速开城门。” 乃亲自出城迎接。 柳青生于城外验明尸身,果然是陆不异。 李浑一见归弢,涕泗横流,便即下跪诉说当夜惨状,请求好生安葬陆丞相,并看在结盟份上,举兵为他报仇。 归弢扶起他道:“陆丞相起兵反抗暴政,拯救万民,敢为天下之先,为我辈所仰。他生前已答应与三鸿郡结盟,如今遭奸人所害,我等为他报仇义不容辞。” 俯首恭迎陆不异尸身进城,大哭一场,就令明日以礼厚葬。又将李浑一部收编,划拨任大名帐下统辖。 回府与柳青生商议道:“我等师出有名了!赵牛儿这个蠢货,可放心与他撕破脸皮,今晚我就率任大名、朱岐岭去宕城前线。” “你速拟好檄文,将赵牛儿勾结琰国、谋害陆不异、企图谋夺界玉关一事写明,明日再借着葬礼,传檄天下,号召讨贼。攻城辎重一应后勤,尽快备足。” 柳青生应了,接着说道:“我又记起一事,陆不异出事当晚,曾对我言,欲将女儿陆云谣许配给大首领,以结秦晋之好。此事有利讨贼,是否也写进檄文中。” 归弢沉思道:“依柳二哥看,其女如今当在何处?” “大变之下,难逃毒手。” “如此也可,就依你言写吧。” 柳青生以归弢口吻,直称自己不孝婿云云,飞速下笔,洋洋洒洒,一蹴而就。 檄文写定,斥候两番来报,宕城军马仍是驻守城外四营,毫无动静。 兵马分布,东大营约四万,南北大营各约一万五,西营一万,城中二万。 归弢令人将檄文抄写数百份,拿去射入宕城和城外各处大营。 再派人通知早已潜伏在敌军内部的细作,四处散播消息,越快越好,明日清晨务必见效。 自己则与任大名率五千骑兵为先锋,兵贵神速,急速进发宕城。 汇合前线一万兵马,安排人手分成四路,先于城外各营必经之路两侧埋伏。 杜无论、查无同尚不知定远城之变,手下探报归弢大军往前线开动,都不解其意。 只知陆不异日前书信中才提及与其结盟之事,应无战事可能。 及到清晨,城内檄文遍传,议论四起,弄得人心惶惶。 两人拿到檄文一看,都吓出一身冷汗。 按照檄文所言,不仅自己身份已经暴露,胡水云和舒天宝业已臭名远扬。 更离谱的是,启临城竟然还在为陆不异举行葬礼。 一系列变故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他们脑子一片空白,慌乱间急急传令城内城外整军备防。 才发出命令,就有人来报:归弢兵马直攻城东大营,各营兵将看到檄文,斗志全无。有逃跑的,有反水的,有投降的,乱作一团。 两人慌忙来到城墙之上巡视,见东边烟尘滚滚,兵败如山倒。 战阵之内,任大名带人横冲直撞,双臂各提一名敌军,以尸体作武器,挥舞不停,甚是骇人。所到之处,无人敢挡,杀得周围人马四散溃逃。 李浑领着二百来名旧部,皆头缠白布,身穿缟素,紧随任大名身后,高喊诛杀杜、查二人口号,誓要为陆不异报仇。 敌军被这般悲壮的情景所撼,有念着陆不异恩情的,在李浑劝说下,尽皆倒戈,随他一道杀来。 此时不断有人逃往城下,更多的人则向四面八方逃去,一片呜呼哀哉之声。 杜无论、查无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这状况,只是束手无策。 晌午又报,东营已被归弢占领,南营、北营、西营三大营救援东营人马于路上纷纷遭遇埋伏,全部溃败,敌军兵分三路直取剩余三处大营。 此时定远城信使冒着战火,终于进城来了。 杜、查二人拆信一看,气急败坏。信中所云之事,在他们看来都是废话,因为檄文中俱已讲明。 只是胡水云、舒天宝还让查无同尽早回去假扮陆不异,以稳定局面。要杜无论设法与归弢结盟,巩固东面局势。 可是,这一切都知道得太晚了! 此前他们四人得紫烟国师秘令,早有密谋要取陆不异而代之。 不料那晚张予之突然到访,陈述宕城实情,得罗定五通风报信,胡水云、舒天宝已知道杜无论、查无同二人暴露。 陆不异当时叫他们前去议事,都生了疑虑,担心自己二人也已遭识破,未免碰上鸿门宴,故此只好先下手为强。 可是绝没想到赵牛儿这货烂泥扶不上墙,趁乱直接杀死了陆不异,打乱了全盘计划。 当晚追杀镇南王也没有得逞,诸事不成,只怕国师会怪罪下来。 杜、查二人看着信,不禁叫苦连天。 自己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归弢打了个措手不及,就是早半天能得定远城传来消息,也不至于出现一边倒的败局。 那归弢难倒有千里眼顺风耳,消息竟比加急军情还快? 第72章 我家大门常打开 傍晚再报,归弢已尽皆占领城外四营。 敌军分三面围城,内有己方不少倒戈叛投人马。唯余东门敌人较少,只有五千余众。 杜无论忧心忡忡,说道:“定远城在西北方,归弢这是诱我们从东门突围,绕路而走,野外定有埋伏。城中反我者情绪汹涌,日间有多股人马冲来要为陆不异报仇,众兵将拼死才得挡住,已然守城无望。如不尽早突围,恐今夜生变,为之奈何!” 查无同默然半晌,道:“此间一败涂地,有何面目回见师尊。我两个易容成百姓,任它城破,寻着机会出去,到定远城汇合再说罢。” 杜无论慌乱之间,忘了他易容之术,此刻闻言大喜:“就这么办。” 两人随即易容打扮,混去城中。 城内无人再主持局面,剩下将领多是杜、查二人一手提拔,任归弢如何劝降,只是不敢打开城门。 胆战心惊守了一夜,不见敌军攻来。 清晨,归弢又遣城外将领轮番来劝。 这些人要么是昨日大战中被俘虏的,要么就是直接投降的,得归弢善待,个个对城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性命作起了担保。 内中将领又有不少互相认识之人,这才相信归弢诚心劝降,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内。 归弢没想到一日之内就拿下了宕城,加紧收编城内外剩余军队,共计六万余人。 当下严明军纪,与百姓秋毫无犯。 紧接着调派四万兵马回援启临城。又下令紧急搜捕杜、查二人,却哪里能寻到他们踪迹。 启临城自归弢大军出动后,刘九这一日四处巡防。 于夜间收到消息,道是李伏威三万先锋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境内。 东线四城相继告急,已有两城不战而降,剩余二城死守待援,形势岌岌可危。若等李伏威本部大军到来,必被一举攻破,只盼速去救援。 刘九不料他先头部队急行军如此之快,城中兵不满万,精锐又都去了宕城,如何有人马前去解围。 这李伏威乃镇守乾国东路边境的将领,治军威严,深通兵略。曾任西线黄马关守将之时,就数败琰国来犯军队,威名远扬,自不是段森之流能比。 因他不是隍纨一党,纵使战功赫赫,也未得大力提拔。只将其调离了黄马关,在大将军隍展麾下任职,守着江东国门多年。 隍纨眼看西南叛乱声势浩大,便调李伏威前来征剿。又派乾门司参壁校尉风四柳监军,实为监视李伏威动静。 李伏威沿途又顺手平灭大小数股起义,势如破竹,声威大震。 城内此时谣言四起,说李伏威大军已于城外各处下寨,排兵布阵,对启临城形成了犄角之势。 更有甚者,道是宕城战事胶着不下,归弢已然殒命身死。 刘九心知,李伏威早已安排细作在城内,有意散播谣言。料想他用兵谨慎,未攻克东境二城之前,必不敢孤军奔袭前来犯险,当务之急是稳定全城军民。 正与柳青生议事间,手下将领来报:“城中不少将领官员,原本是朝廷之人,如今听闻李伏威到来,人心涣散。许多将官收拾家小细软,已想办法偷偷出城去了。还有人密报,留下的人,已在暗通敌军,只待时机一到,就要想方设法献城投降。” 柳青生听了,神色凝重道:“此事上午我刚得密报,只不过半晌之间,竟已如此严重。李伏威名头响亮,兵马未至,城中近于溃乱,如此下去,必不战而降。” 属下道:“我已吩咐下去,严加看守城门,不可放一人出城。” 刘九一番沉默过后,大笑道:“传令下去,今夜大开城门,彻夜熄火,不放一人值守。” 属下大吃一惊:“将军这是为何?” 只见柳青生微微一笑:“将军英明,柳某也正有此意。” 属下仍旧大惑不解,柳青生乃道:“敌强我弱,非常之时,城中谣言堵不如疏。现今出城者甚众,寻不到李伏威,无处可去,他们自会回来。然心存顾忌,我等只当不知,黑灯瞎火,就是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刘九接着道:“城中有胆子的,今晚也任其亲自出城,去看看虚实。一进一出,他们两边相遇,可还有热闹看哩。李伏威大军相距甚远,就是有奇兵到来,我令士兵秘密埋伏城中,不怕死的,尽管入城。” 属下这才明白,击掌赞叹道:“如此一来,谣言不攻自破!两位首领真是高明,末将愚钝,这就去办。” 夜深人静时分,城下漆黑一片。 荒野中果然有不少人影攒动,偷摸返回城中。一见城门洞开,喜不自胜,加快脚步往赶来。 城中将官亦有不少偷偷来到城门处,都是满腹狐疑:李伏威大军不是在城外下寨么,刘九好大的胆子,这是要使空城计? 遇着城外折返之人,尽皆大惊,欲要询问,对面都是遮遮掩掩,只装作不认识。 两边拉拉扯扯,磨磨蹭蹭,悄声细语了好一阵。 有人说,城中所传必是谣言,宕城战报刚刚传来,归弢安然无恙,正在围城之中。 还有人道,李伏威即便今日不来,明日后日大后日迟早要来,还是要早作打算。 虽是如此,大部分人说完,都小心翼翼,各自往城中散去。 刘九和柳青生躲在墙头暗自观察,见计策成功,相视一笑,安心回府。 余下之人议论纷纷,徘徊良久,却是没有一个敢出城的。 又怕有人暗中观察,报给刘九,回去给自己记上一笔,都不愿多待一刻。 众人说着说着,一哄而散,尽皆回家去了。 第二日将近午时,宕城战报传来,刘九即刻召集城中议事。 众人纷纷上前,比往日都积极多了,生怕刘九看不到自己在此。 刘九好声抚慰道:“皆赖各位出力,全城一心,前方大捷。宕城已被大首领轻松拿下,四万援军正在回城路上,今夜就到。李伏威知我军威,必不敢冒然西进。众将全力拱卫城防,只待大军归来,我等主动率军出击,将李伏威打个落花流水。” 说着将宕城战报传阅众人,厅内群情振奋,欢呼雷动。 晚上,宕城援军兵强马壮,果然按时回援。 稍作休整后,刘九即点起一万五千人马,亲自率三千精锐先发上路,救援东线被围二城。 当先一战击溃迎面敌军八千余人,趁势高歌凯进,连战连捷。数日间,已解一城之围。 剩余敌军见多日攻城不下,慑于刘九兵锋正盛,到时只怕城内城外两面夹击,乃放弃围城,大军驻守另外两座城池。 刘九自知首战得胜,乃对方先锋骄傲轻敌所致。那围城军队撤退有度,隐隐有诱敌之意,必是李伏威授意,出于谨慎,不曾追赶。 凯旋后将战事细细禀明归弢,两人都觉李伏威大军未到,先锋盘踞二城不动,似乎正在憋着大招,一股阴云已然笼罩在三鸿郡上方。 第73章 舆论的力量,恐怖如斯 又是多日过去,此时因三鸿郡檄文传遍四方,琰国阴谋胎死腹中,赵牛儿冒充张予之的事也已路人皆知。 西南三郡早已纷纷脱离大广国,打着为陆不异报仇的旗号,与广成郡反赵势力一起,组成讨赵同盟,向定远城杀去。 赵牛儿内忧外患,何谈北进延阳郡,只怕不日就要覆灭。 归弢因李伏威大军在侧,不敢向西轻举妄动。乃遣人与西南各军交好,一面紧密打探战况,一面专心防备东面之敌。 这夜寅时,归弢仍坐在府中批阅公文,案旁已批示完的折册叠了数摞,另一头仍有几堆等待过目。 困顿袭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便拿出细针刺在几处穴位,缓解倦意。 忽听屋外路通一声音道:“是谁?” 瞬间一个人影飞快往自己房中奔来。 他立马拔剑,那人转眼已落于跟前。 但见他身形魁梧,方脸阔颌,约莫五十多岁。印堂红亮,一看就是武功高强之人。 “你就是归弢?”那人发问道。 说话间路通一已冲到房内,就要动手。 归弢示意他停下,正色道:“在下正是归弢。敢问阁下大名,深夜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人笑道:“我已在此多时,听过公鸡打鸣三遍,而你全神贯注,不知疲倦,一时不愿打搅。但看这些文书,事无巨细,都由你亲决,岂不耗费心力?” 归弢道:“阁下说笑了,郡中政务繁杂,加之旧敝沉疴,一日不决,便加拖累,因而不敢懈怠。” 那人不禁夸赞起来:“你日日勤勉如此,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外界传言归弢首领文韬武略,事必躬亲,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浮名而已,倒让阁下见笑。” “可惜,秦垒那废物要有你一成才干,也不至于丢了三鸿郡。” 对方突然声色俱厉,似乎秦垒在场,就要把他撕碎一般。 归弢暗忖到,这人气色威严,口气不小,当是朝廷的要人。 直言道:“阁下气势不凡,想必不是为了骂秦垒而来,有事还请赐教。” 那人笑了一声,没有答话,伸手就往衣服里掏。 路通一见对方倨傲无礼,又怕他藏有暗器,怒道:“休要妄动,莫非敢来行刺。” 纵身闪到跟前,挥刀就砍。 那人从容闪过,顷刻一拳打出。 路通一大惊,这拳头力道贯直而出,以一往无前之势冲来,浑厚内力直逼自己面门,乃是绝顶高手之功力,不可硬接。 急忙回身,躲过一拳,独臂舞刀猛攻。 那人随即赞道:“好刀法。” 也使单手迎敌,拳风直将丈余外的蜡烛也扑灭了。 路通一大伤初愈,独臂刀使来尚有诸多不便。见对方拳头尽往自己手臂打,不由得出刀受阻,连连后退。 心想此人若尽全力,自己只怕撑不到十招,笃定他并非是为行刺而来。 两人打斗之声惊动了一众侍卫,刘九也从自己房间冲了过来,见路通一落于下风,不由分说,举刀助他对敌。 他于戎马倥偬之间,不忘勤加修炼苍黄诀,修为已到了第四层上。加之以天杀刀法上阵厮杀甚多,二者齐头并进,相得益彰,武功早已不可小觑。 那人连战两名高手,却是全无胆怯,出拳越发刚猛。 拆过几招,见刘九使得竟是天杀刀法,心道,张客山另有传人乎? 不敢怠慢,霎时双拳齐出,朝二人胸口轰去。 路通一和刘九见拳未至,力已先到,知道这一击非同小可,都是挺刀一挡。 一声闷响后,两把寻常钢刀被打凹半寸,一对拳头印记分明,如同烙在刀身之上。 路通一停住道:“如此刚猛劲道,除了当年龙过云前辈的云龙九现神掌,就只有泻瀑金刚拳了。你是乾门司秘要校尉,杨道南!” 那人笑道:“路堂主好眼力,我便是杨道南。” “原来是六尉之首,好大一只鹰爪子。战场上打不过,就来此行刺么?”刘九大声喝问起来。 “哈哈哈,有你们两位高手在此,我就是想行刺,怕也无法轻易得逞咯。”杨道南不加辩驳道。 归弢惊醒过来,此时说道:“杨大人位高权重,想必不会亲自来干这些下三滥的勾当,莫不是为了替朝廷招安而来。” 杨道南点了点头,眉头一挑,“归弢首领果然神机妙算。明人不说暗话,朝廷确有招安三鸿郡之意。” 说着掏出一封书信,手腕一挥,飞速朝桌案射去。到头了却是翩然一转,轻飘飘垂直落了下来。 杨道南露这一手,将路通一和刘九都震住了。他方才若真要行刺,自己哪有相救之份,看来日后还需给归弢加强护卫才行。 “这是隍相亲笔写的招安信,上有天子玉印。这等份量,大首领可要明白朝廷心意。” 杨道南语气十分柔和,却充满压迫之感。 归弢展信一看,隍纨这字迹力透纸背,笔走龙蛇。叙叨处,笔意犹似闲庭信步,催逼间,墨锋猛然遒劲如刀。满纸真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阁之象。 不禁玩味起来,隍纨这奸相,书法果是一绝,还兀自到我面前来显摆。 若是他这点劲头能用到为苍生社稷谋福上,也不至于举国疮痍。心底乃是对其更加不屑了。 但看信中,一边褒奖自己戳破琰国阴谋有功,一边称赞天子宏德、不计前嫌,只要三鸿郡肯受招安,助朝廷剿灭西南叛乱,自己到时裂土封王,世袭罔替,子孙可享永世荣华。 杨道南在旁劝道:“隍相已亲自查明归云庄冤案,全是王化仁、秦垒之流从中作梗,只可惜琰国那奸细已经逃了,不然必被朝廷千刀万剐。” “哦?”归弢冷哼一声,“那段森呢,他剿灭天道盟,屠我归云庄,立了功劳,现今何处?” “段森滥杀无辜,功不抵过,早已被革职流放。隍相他老人家爱惜首领人才难得,本是报国之材,希望首领放下仇恨,明白其间是非曲直,顺从天意,回头是岸。” 归弢冷笑道:“哦?什么叫功不抵过!段森剿灭天道盟这么大的功劳,在朝廷眼中,还抵不过我归云庄一桩小小的灭门冤案?我若没有造反,归云庄上下几十条人命,在你们朝廷眼中又算得了甚?” 杨道南看他情绪激动,语含讥讽,一时也不接话。 “冷子锋你们作何处置?他可是王化仁的一条狗。”路通一追问道。 “这次你们檄文一传,我已得知冷子锋卖国行径,正派人捉拿此贼。不过他狡猾得很,全无踪迹,定是投奔琰国去了,想是再无机会兴风作浪。” 归弢双眼紧盯杨道南:“陈继大人一心为国,追着我们调查石匣宝经下落,这才顺道过问我归云庄冤案。他乃是明察秋毫的好官,你们若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冤枉于他。” 杨道南正色道:“不要痴心妄想,他相助你们谋反,这罪名无论如何也洗脱不去。” “呵!”归弢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稀得你们洗脱,日后自有分晓。” 路通一这时再问道:“归云庄冤案,万尽贤也有份,你们可治了他的罪?” “这个......” 杨道南有所迟疑。 “万尽贤弃暗投明,为剿灭天道盟尽心尽力,深受隍相赏识,乃向天子引荐,提拔他做了水军大都督沈循副手,去中路边境训练士卒了。” 归弢听了,不由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道:“逃了的就说要千刀万剐,没逃的已经加官进爵,直把我当三岁孩童吗?” 第74章 你有李伏威,我有张予之 杨道南见他激动,仍旧不答。 “不过......”归弢尽量平心静气道,“我还是要谢过杨大人据实相告。” “至于段森,只怕是因为丢了启临城才遭贬黜罢。他是隍纨亲信,指不定现在在哪里享清福呢。” 杨道南见他口齿伶俐,不好反驳,知道这灭门之仇定是过不去了,纵使罪首伏诛,他也未必肯回心转意。 说道:“依阁下意思,如何才肯接受招安?” 他厉声道:“隍纨既然有心,何不昭告天下,为我归云庄平反昭雪!” “这个好办,你若为朝廷效力,自是要还你清白的。” “哈哈哈!好个是非清白,清白能换回我爹娘的性命么?” 归弢言语间充满悲愤,仰天长啸。 “我都造反了,还在乎你们给我清白?公道黑白自在人心,岂是你朝廷能颠倒的。实话相告,就是隍纨那厮亲来,也休想我接受诏安!” “你......”杨道南死死盯着他。 “你道我造反是为了报仇,你也不看看举国上下,忧国忧民之士哪个不伤心流泪。” “乾国气数已尽,你们维持得了一时,苟延不得一世。起义之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们是扑灭不尽的。” “我归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和朝廷抗争到底。” 他说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刘九大声道:“大首领所言极是,我们誓死追随。” 府内侍卫闻言,也大声呼喊起来。 见到如此场面,杨道南也不再劝他,只冷笑道:“既然你冥顽不灵,休怪我大军无情。” 其时,李伏威重兵集结完毕,于邻郡永丰郡休整,营寨绵延数十里,蓄势待发。 他已将三鸿郡兵事打探了十之八九,碍于归弢全军士气高昂,不曾轻易发兵。只待朝廷一声令下,即刻挺进郡内。 刘九怒道:“休要拿李伏威来吓人,战场上见真章吧!” 路通一接着道:“以后阁下夜间若要再来指教,我们在此奉陪到底。” 杨道南一脸蔑视:“放心,本座不屑于做那行刺之事。” “那也要看你们这些鹰爪孙有没有这个胆量。” 路通一说完,心想,你不来,难保你手下的人不来。你既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必定埋有眼线在此。 乾门司的手段确实厉害,府中用人还需多方筛查才行。 归弢见杨道南面有愠色,知他人前威风,背地里也不过是隍纨的一条狗,不值得多费什么口舌。 抱拳道:“我尊你一声杨大人,咱们言尽于此,就请自便吧。” 杨道南自知此番果然是白走一遭,叹了口气,大步走出府外。 待他走远后,归弢遣散侍卫,只留下刘九、路通一二人,忧心道:“隍纨被我拒绝,必令军队加紧攻势。西南烽烟再起,短时间是指望不上他们相助了。” “李伏威世之名将,只怕被他寻得时机,一举攻来……如今外无强援,郡内兵微将寡,物资短缺,又多朝廷旧部,守城于我等极为不利,须得找准机会,主动出击。” 刘九道:“我已按大首领吩咐,在东面开阔之地扎寨连营,交错防线,昼夜以待。” “嗯……北面有何动静?” “任大名派人晚间来报,盈灿郡已有出兵迹象,只是并未越境,和李伏威一样按兵不动。” 归弢望向窗外道:“盈灿沈氏,盘踞一方,树大根深。沈循手握重兵,历来不可一世,威风不下于隍展,定先隔岸观火,以观我等成败……” 刘九接话道:“不错,沈循定会趁着我们大战后出兵,抢夺地盘,坐收渔翁之利。” 归弢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我担心的是,万尽贤这厮被隍纨安插在彼处,他万一说动沈循伺机夹攻......” 刘九有些不解,“老贼与沈循乃是死敌,不正是担心他会出兵平叛西南,故而一直以中路防务压着他,不惜发兵远道而来,坚决不让他有机会立功么?怎么万尽贤还会违背老贼的意思不成?” 归弢皱起眉头,解释道:“万尽贤能顺利去中路军中上任,本就事出反常。沈循历来不服隍纨,你想想,他怎么会轻易由老贼的人在身边监视他。” “这倒也是......”刘九还是有些不明白。 “因而我看,定是万尽贤这厮主动请命,不知想了什么办法,让沈循同意他前去赴任。他既有胆子去,必有计划。这厮机警狡诈,阳奉阴违,夹在两人中间,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来。” 刘九紧接着道:“我这就派人去北面通知任大名,让他加强警惕,紧密监守盈灿郡动向。” 路通一这时说道:“一个李伏威压在我们头顶,就已经十分棘手了。若还来个沈循,当真是令人头疼。” “不,李伏威并不可怕,我们反而可以争取他,利用其震慑沈循,一举两得!”归弢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厉。 两人都是大为震惊,争取李伏威?这真是匪夷所思。 “大首领有何妙计?” “不能说是妙计,而是,我们需要赌一把。” “赌?赌什么?” “赌李伏威的忠心!” 刘九这可懵了,“李伏威对朝廷忠心耿耿,难道还能会被我们策反?” “不错,他确实对乾国忠心不二。但他效忠的并不是隍纨,而是一个早就被隍纨害死的人,一个本可以为乾国苍生社稷造福的人。” 归弢眼睛注视着窗外,旋即陷入沉思之中。 二人见这副样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此人到底是谁?和我三鸿郡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这人都已经死了,如何还能让李伏威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豁出性命反水。 大首领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良久,归弢突然话锋一转:“若我遭遇不测,有件事必须提前告诉你们。” 刘九一听,急了:“我刘九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人伤你一根寒毛。” 路通一也道:“今夜是我失职,日后......” “不必激动,你们已经做得很出色了,他杨道南还吓不倒我。”归弢立马打断了两人。 “不过世事难料,这件事关系太过重大,我现在说出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两人闻言,都大为紧张,郑重地看着他。 归弢乃叫他们关紧门窗,确定无四下无人后,低声道:“九哥,路堂主,你们二位都是予之贤弟最亲近的人,我要说的这件事,就是有关于贤弟身世的。” 两人听了大惊,此话怎讲? 归弢面露神秘之色:“此时若得贤弟在,李伏威定要比你们更加吃惊。” 路通一听他这样说,更是大惑不解。 自己可从未听大哥提起过小芋头身世有何特殊之处,况且这与李伏威又有什么关系? “九哥,你记不记得,拿下启临城当晚,陈继大人曾到郡府之中......” 刘九一个劲点头,路通一也不禁跟着点头,只想他快些讲来。 “他见我们造反,便将予之贤弟身世告诉了我。只可惜紧追游贯而去,就此一去不返。” 说着将陈继当夜所告之事、自己现下要如何设法应对李伏威一一说来。 刘九和路通一听完后,不由得张大嘴巴,不住惊呼。脚下已跟木头一般,愣在原地,挪不动半寸,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还是路通一先开口道:“此事的确关系重大!难怪陈继说大哥于他有恩,不肯轻易告诉我实情。” 说着不断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我还记得,你当日派幺六来寻他,听得是说有甚要紧之事找他商量,原来就是为此。只是为何不直接说是有关于其身世之事?说不定他就直接回来了。” 归弢叹气道:“此事绝密关天,陈继大人曾嘱咐我,为了予之贤弟,也是为了我自己考虑,不可对任何人再提起一个字。甚至要我把握好时机,待条件成熟之时,才能亲口告诉贤弟......” “故而我令人传话,就连身世这两个字也不便提,生怕传到有心之人耳中,引发猜想,惹来祸事。毕竟贤弟本就是天道盟的少盟主,处在风口浪尖,已经十分惹人注目了。” 刘九肯定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会有错。” 归弢长叹一声:“陈继大人待我不薄,先是有意为我归云庄平反。我们造反后,又将如此重要之事告诉我......他......他对我一片信任,寄予厚望,我怎能辜负。” 刘九道:“贤弟这一去也不算坏事,否则我们拿下宕城也不会如此顺利。” “对!”路通一也笑了起来,“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过大哥为何临死都没有向他说明身世,难道不打算让他知道了?” 归弢提醒道:“张盟主死前交待,让他去山寨老宅取一件紧要之物,依我看来,必与他身世有关。你说贤弟一心要去界玉关,那里沿路要经过天道盟总寨,他或许已找到了。” “不错。”路通一点头道:“他之前心心念念之事,就是去界玉关告之琰国阴谋。如今阴谋告破,他已不急,必会去到总寨。” 刘九却是担心起来:“那我们得赶紧派人去天道盟总寨找他。他得知身世,还不知会作何举动。而且陈继大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此事还不知如何能让李伏威相信。” “嗯,这就要看天意了。张盟主生前想必有所安排......” 归弢面露坚毅之色。 “李伏威大军压境,虎视在侧,揭开贤弟身世的最好时机,已经到来!不管如何,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一举扭转局势。” “这事交给我吧,我这就去总寨走一趟,无论他在不在,都要想办法找他回来。”路通一随即请命道。 “那就有劳路堂主快马加鞭了,希望能顺利寻到贤弟,请他早日回来。” 路通一道声“遵令”,即刻收拾东西,火速赶往筅山。 第75章 断岭残墟,掩埋着多少过往 延阳郡面积广大,张予之和陆云谣出得广成郡,走了多日,尚离筅山脚下有些距离。 路上于一处集镇,看到人们议论纷纷,上去一凑热闹,猛然听到说的都是归弢拿下宕城、西南尽皆反赵、琰国狼子野心的阴谋告破诸般大事。 张予之又惊又喜,尖起耳朵听了半晌,不禁长舒一口气,真有豁然开朗之感,心里对归弢佩服得更是五体投地。 又感觉世事变化是如此出乎意料,本以为前路茫茫阴云密布,一下子却又峰回路转光芒万丈,真是跌宕起伏,让人喜不自胜。 陆云谣得知爹爹在启临城入土为安,得了几分慰藉,盈盈含泪,遥向三鸿郡方向跪拜起来。 只是听说归弢指认自己为未过门的亡妻,又好不恼怒,大骂其无耻下作。 张予之细思原委,心里直犯嘀咕。而且这叫婉儿妹妹知道了,如何能不伤心。 劝她道:“弢兄这样做确实不妥,但不知你下落,也并非有意。他自认联姻,肯定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地讨伐奸人,两军交锋,用些这样的手段,也是难免的。” 陆云谣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看在他也是尽心为你父亲报仇的份上,就随他们怎么说吧,反正你又不是真的得嫁给他。” “话虽如此,我总是气不过。要是见到他,非痛骂他一顿不可。” “不,还是一辈子不要见到此人为好。” 陆云谣胸口起伏不定,兀自气愤难平。 张予之进而道:“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也未必是他的意思。你父亲说的话只有柳二哥知道,他必是为了大局着想,才出此下策的。” “这才不是什么下策,这招高明得很。” 说完这一句,陆云谣红着眼,也不与他争辩了,只是哀声道:“我知道你一心袒护他们,反正就我什么都不是......我父亲也死了,也没人再真心疼爱我。” 说着越发伤心,眼泪夺眶而出,痛哭起来。 张予之见状,鼻子一酸,急道:“云谣妹妹,是我失言了,都是我不好,我是蠢笨之人,不知道如何安慰你,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说回来都是因为我去得不巧,你父亲才遭他们杀害,我定不会放过那些仇人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终有一日,为你父亲报仇雪恨。” 陆云谣眼中全是泪光:“你说要保护好我,是因为心生愧疚么?” “这......” 张予之支支吾吾,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生怕再说错话,刺激到她,一时好生为难。 陆云谣抹去眼泪,坚决道:“此事也不能怪你,他们潜伏在我爹爹身边,迟早要动手的。你不必因此自责,反而觉得必须弥补于我一般。” “不是,不是,也不是这样......”张予之赶忙挥手。 陆云谣内心五味杂陈,可终究不愿见他为难的样子,努力自己平复着心情。 张予之只得静静看着她,两人相顾无言,就这样一直站着。 良久,还是陆云谣首先打破平静,勉强笑道:“我知道你心肠好,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多了也只是胡思乱想。这会儿界玉关也不必去了,我们快赶路去筅山要紧。” 张予之看着她的背影,好生过意不去,一路默默跟在后面。 他成长于斯,以前还经常下山到郡中游历,于此甚为熟悉。 沿路经过村镇城邦,为了给陆云谣散散心,都要带着她去故旧之地瞧上一番。 两人走走停停,这一日终于来到筅山脚下。 那筅山山脉峰峦叠嶂,千里苍茫,横亘在延阳郡与三鸿郡之间。 其中望断岭一脉地势险要无比,山峰如五指擎天,直插云霄。 天道盟总寨就坐落在岭中数峰之间,城墙依着山势盘旋,拱卫各寨。经过张客山多年修整加固,已然是雄踞一方。 朝廷曾几次发兵攻打望断岭,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若非万尽贤叫官兵伪装成盟中兄弟,又叫叛徒带路秘密潜入寨中,朝廷短时间内实无攻破天道盟的可能。 张予之行到岭下,看着昔日高大的城墙,如今被毁得只剩残垣断壁,内心顿生凄凉。 家破人亡,物是人非,此天下至痛至惨之事。他的心绪也随着山岭间的惨象一落千丈,久久难以平复。 陆云谣一路上心情稍有好转,见他如此,也不由再次难过起来。 安慰道:“予之哥哥,别太伤心了,等推翻朝廷,我们再重建天道盟。” 张予之望着山间,自言自语道:“或许......或许那个时候,在归弢治下,是一个崭新的朝代,已经不需要天道盟了,不是么?” “嗯,也许吧......”听他又提到归弢,陆云谣心内难免不爽,但还是说道,“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实现张盟主的夙愿。” “谢谢你,云谣。”张予之满怀憧憬道。 愈往山寨走,愈发哀痛,种种往事逐渐涌上心头。 穿寨过岭,沿路房屋建筑、哨塔碉楼皆成废墟,周边树木也被烧得焦黑一片。 来到后山,老宅也已遭战火损毁。此刻只余数根断柱、几堵残墙,静静伫立在焦土之上。 张予之来到一处墙角之下,陆云谣也帮着他清理起地面杂物。 抹干净尘土,一块青色的地砖显露出来。 他熟练地撬开地砖,底下现出一个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铁盒子,必是义父所说之物了。 盒子边上还有不少五颜六色的弹珠,不由得拾起来,想起幼年之时义父陪自己打弹珠的情景。 这些弹珠有的是石头打磨而成,有的是玛瑙玉石所制,都是义父亲手为他做的。 记得自己当时只喜欢玩那些五彩斑斓的弹珠,把灰灰的石头弹珠都塞给义父。 义父却说:“石头也好,玉石也罢,在上天眼里都是一样,只是有人将它们分出了高低贵贱。就譬如穷人富人,也是如此。断不可见玉石好看,就嫌弃石头。大丈夫处世,也是这般道理,不要被世俗之见,蒙蔽双眼。” 想起这些,他眼眶有些湿润,拿了几颗石头弹珠塞进怀里。 陆云谣也拿了些五彩弹珠在手上,说道:“这珠子倒是很好看,送给我吧?” 张予之点点头。陆云谣高兴地将其放入怀间,小心收了起来,问道:“你猜盒子里是什么?” 他默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心里已经十分忐忑。 “我猜啊,定是你义父珍藏的武功秘籍,你快打开看看。” 这铁盒子铮亮如新,像是不久前才放进去的。 张予之小心翼翼打开盒子,看到里面却是一封信,上面清楚地写着四个大字——“予儿亲启”。 第76章 天刀绝笔,道出来惊天身世 他擦干净双手,有些激动地拆开信件: 予之吾儿,你见信之时,义父定已遭遇不测。只怕没有机会详细讲明你身世,故留信在此。 天武年间,同德太子勤政爱民,贤名着于天下,为庙堂江湖所敬、黎民百姓所仰,举国上下,皆视其为日后明君。 贵妃隍婵彼时深受皇帝宠爱,满门尊崇,以致外戚干政,无所不为。皇帝年老昏聩,对隍婵已到言听计从之地步,此深为同德太子所不满。 天武十二年,皇帝病重,妖妃害怕太子继位后清算自己一党,乃伙同其兄隍纨,诬陷太子暗中诅咒皇帝,意欲谋朝篡位。皇帝听闻大怒,在妖妃一党蛊惑下,废黜同德太子,并赐其自尽,太子妃也受连累而死。朝堂上下含冤不忿,怨声载道,一时大乱。皇帝一意孤行,另立妖妃七岁幼子为储君。 妖妃一党借机斩草除根,要将同德太子年仅半岁的幼子,尚在襁褓的皇太孙一并除去。幸得隍纨门下潜伏有太子死忠之士,冒死救出同德太子遗孤,送与我手中。那遗孤便是你。你乃乾国皇家嫡传血脉,本姓谢,名广坤,意为君子厚德载物之意也。 送你来的二人满身血污,衣衫褴褛,不愿透露自己姓名。我只记下一人腹部有一红色斑块,一人左边眉毛之处有颗黑痣。此二人皆为坚贞之士,日后再见,你可以此为记相认。 他们还将两枚太子金印一并交于我,作为你身份之信物。你胸前的月形伤疤,义父骗你是幼时玩闹所致,其实乃你出生百日时,同德太子为你举行洗礼大典之时留下,亦可为你身份之证明。 二人当时向我讲明原委,道你长大若为良才,盼我天道盟能拥立你起兵。他们愿为朝中内应,替你报得父仇,夺回天子之位,全力辅佐你做一个好皇帝,以完成同德太子未竟之业,为天下苍生造福。 每逢你生日之时,他俩或来一人,或是同行,都会悄悄潜入寨中看你,偷偷在你房间放下礼物,我也不加阻拦。八岁生日时那柄铁木金乌刀,是你最喜欢之物,便是他们所赠。 同德太子生前,曾秘密召见我,邀我辅佐于他。他曾言,登基后必开新政,澄清宇内,我可观其行动,再决定是否归顺朝廷。不想后来有此大变,我实痛心不已,决定好生抚养你长大成人。 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一天天成长,血气方刚,实感欣慰。深知你禀性敦直,嫉恶如仇,有同德太子遗风,可堪大任。但你性情悠闲,又未必有争雄之心。故想等你历练之后、成熟之时,再向你道明身世。到时你若有志于争夺天下,义父则传你盟主之位,倾尽所有,也要助你克承大统。你若无意于此,义父自也不会强求,只愿你隐居世外,安乐度过此生。 只是你既读到此信,义父定然已无法再陪你了。我近来得天山藏宝图一张,记载了西域浩康古国遗留之珍宝,碍于路途遥远,无暇去寻。藏宝图现放于延阳郡斗通县里陂村,守图之人本识得你,你再以天杀刀法相认,他自会将图交出。你得闲之时,可去取得宝藏,进可作起事之资,招兵买马,退可为居家之财,衣食无忧。今后无论你作何进退,义父都会欣闻于天上。 予儿,路漫漫其修远兮,人间正道乃沧桑。义父飘零半生,别无牵挂。如今你已长大,我若遭大难,也可放心去了。切记,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行无愧于心。人活一世,如白驹过隙,当要好好把握。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切记!切记! 佑兴十七年三月初七 张客山绝笔 陆云谣只见他看信之时,一开始只是双手微颤。到后来嘴唇蠕动,脸色苍白,手上颤抖得十分厉害。 慢慢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蹲下的双腿不由跪在了地上。 直到看完整封信,他已经浑身发抖,泪眼模糊,口中不断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眼神涣散,声音嘶哑。 又反过来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情绪激动至极,模样甚是骇人。 陆云谣被他这副反应吓坏了,用手帕为他擦拭着脸庞,关问道:“予之哥哥......” 张予之回过神来,颤抖道:“云......云谣,你自己看吧......” 陆云谣接过信,看着看着,忽然“啊”的一声,不可思议道:“你竟是乾廷皇子!” 直到把整封信看完,一时无法接受事实,脑袋里嗡嗡作响。 张予之看向铁盒内,有两个二寸见方的金印,一个雕着金龟,一个雕着祥云。雕工精湛而大气,昭示着福瑞尊贵的皇家气象。 小心拿起两方金印,底部各用篆体镌刻,龟印刻有四字:乐善仁德;云印刻有八字:治国之道 利民举贤。 拿起金印,放在手中摩挲良久,这才缓缓站起来道:“隍纨不仅害了我义父,还早就害死我亲生父母。我背负的乃是国仇家恨,这笔血账,一定要他以命来偿!” 陆云谣默默立在一旁,听他发泄着愤怒。 “还有,义父留给我的这笔宝藏,我正可以找出来,给归弢做军资之用。”张予之说得斩钉截铁。 陆云谣问道:“救你的那二位大人太了不起了,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先去找他们?” 张予之摇了摇头,哀声道:“其中一位是陈继大人,他那日衣裳尽碎,我曾亲眼见过他腹部的红斑,像血一样刺眼,我现在都忘不了。” “啊,竟会是他!”陆云谣不可思议道。 “另一位是他的义弟姚奔大人,他眉间的痣,婉儿和我提起过。可恨的是,他已经遭游贯那恶贼杀死了。” 张予之说着说着,再度哽咽起来。 “他们在隍纨手下潜伏这么多年,对我父亲忠心不二,肯定受了许多委屈。我与陈继大人明明相见,却不及相认。还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唉......” 心中悲愤交加,用拳头狠狠砸向墙面。周围立刻砖石四溅,手上被碎石划得鲜血直流。 断壁终于吃不住他连番内力轰击,倒塌下去。 陆云谣拉住他,心疼道:“予之哥哥,你流了好多血,不要再打了......” 第77章 到底谁吃素 他垂丧着头,听得山风吹过,眼前卷起了一阵灰烬。 不觉停下来,呆呆发愣,任陆云谣帮他包扎着伤口。 脑海中只是不断想象起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 他自小就知道身是孤儿,蒙义父待如己出,问起身世,义父只说是战乱中捡来的。 原料定这一生,都无法知晓亲生父母姓甚名谁了。也无数次猜想过他们是什么人,是普通百姓,亦或是江湖侠士? 却绝想不到自己竟是乾廷血脉。 自己本与朝廷不共戴天,此刻想来真是天意弄人。 远眺天边,空空湛蓝;尽头处,一朵白云孤飞。 联想到自己身世,不也如这白云一般么,终是了无所依,不知要飘向何处。 呆立半晌,泪流不止。千头万绪,恰是剪不断、理还乱,令他头昏脑涨。 陆云谣满脸焦急,在旁一再安慰。 张予之不想她太过担心,勉强压住心绪道:“我们在老宅住上一晚,明日就启程去斗通县找藏宝图。” 陆云谣听了,连连点头,就开始忙前忙后打扫起来,腾出睡觉的地方。 张予之见她香汗淋漓,云鬓湿透,如此娇弱吃力,自是从小到大都没干过这么累的活。 如今一声不吭打扫了这么久,可真委屈她了。 又是心疼,又是感激:我何德何能,得她善待,一路跟着自己风餐露宿,毫无怨言。 当下一起将宅内清理干净,腾出了两处干净的地方,都累得满头大汗。 张予之一停下来,就又想起了自己身世,仍旧双眼无神,一言不发。 两人坐着歇了良久,陆云谣困意袭来,再也坚持不住,不禁倒头睡了过去。 朦胧中,隐约有丝丝暖意传遍全身。睁眼一看,张予之已脱去外衣,正盖在自己身上。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他有些手足无措道。 “没有,我睡得很舒坦,也不知睡了多久。” 陆云谣伸了个懒腰,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心中却是暖暖的。 “你睡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吧。” “那你呢?你一直没休息么,不要紧吧。”陆云谣的眼中柔情似水。 “不打紧的。” 张予之说着,眉宇间已重新有了几分精神。 看他心情好似缓解了些,陆云谣想着和他去走动走动,帮着散散心,问道:“这山里可有果子吃?” 张予之想了想:“附近没什么果子,深山里倒是有不少。可是山路难行,你就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摘些。” 陆云谣嘟嘴道:“我可不怕走山路,你要去带我一起去。” 张予之点头应了。 “可是我腰酸背痛的,走不了很远,不如你背我去吧。” 见他瞬间脸红了,似乎正儿八经在考虑此事,陆云谣又笑了起来:“我说笑的啦,我才不为难你背呢。” 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忽而转过脸庞,轻声道:“你今晚陪我看月亮好不好?” 这还不简单,张予之应道:“山里有处崖壁,又高又悬,我小时候经常偷偷上去玩。在那上面看月亮,又大又圆。” “好啊好啊。你可知道,月亮有一个很好的听的名字,叫作望舒。”陆云谣充满期盼。 “望舒?确实蛮好听的,却是何意?”张予之有些不解。 “这我也忘了,是小时候教书先生说的。可惜我念书不大用功,只觉得名儿好听,就记下了。” 陆云谣腼腆地笑道,两腮泛起一丝绯红。 “我每次在看月亮的时候啊,都会想起这个名字,总觉得很舒坦、很放松。真不知道月亮上是不是真的有蟾宫桂树、玉兔嫦娥,细细想来,只觉得很不可思议。” “予之哥哥,你说,是否真的有人曾飞去过那里,月亮离我们又会有多远呢。” 陆云谣说着,神情之间满是向往。 张予之打趣道:“有没有人去过我不晓得。我只知道每次月光明亮,山寨里的人就会说,明日是个大晴天,好晒马粪、晒牛粪。” “哎呀,你真是太扫兴了,粗鲁得很。” 陆云谣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假装责备。 实则见他不那么难过了,自己也宽心不少,眼前灰暗的景物也有了些许亮色。 “对了,这里晚上不会有狼吧?每逢满月之时,远处山里的狼都叫得格外厉害。” 张予之郑重道:“放心,这山上的狼早就遭盟中弟兄们杀光了。野猪倒是有,碰见最好,我正好一刀杀了,和你一边看月亮,一边烤猪肉吃。” 陆云谣兴奋得直拍手:“那最惬意不过,我巴不得现在就有一头野猪蹿出来呢。” 此时,山道那头隐隐有响动传来。 “莫不真的有野猪?”陆云谣一惊,睁大眼睛,躲在张予之身后。 “野猪是......吃素的吧,不会吃我们对吧?” “不是野猪,是人。” 山道的尽头随之现出一个人影,身穿粗布衣服,头戴草帽,像是个普通农人。 张予之心头好奇,山寨早已化为一片焦土,寻常农人来此作甚? 看那帽檐下露出几缕白发,应该是上了年纪之人。 他警觉起来,叫陆云谣躲到身后,运气于掌。 那人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到相貌,顾自走着,越走越近,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他们二人。 眼看就要露出真容了,张予之仔细一瞅,草帽底下竟蒙了一块黑布,遮住了来人面目。 只看到他眼睛炯炯有神,精光一闪而过。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是内功精纯充沛之象。 打量之时,那人倏地跃到空中,不由分说,朝自己一掌打来。 张予之纵然有所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只感觉全身已被他掌力所包裹,胸口快要喘不上气来。 此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 自己实无把握正面接他这一掌,可身后就是陆云谣,若是躲开,她必然会被打死。 一咬牙,双掌作一处打出,要跟他拼个高低。 不料内力一去,竟然畅通无阻,全部轰入了对方体内。 心惊道,这是为何?难倒他疯了,任我一掌把他打死。 那人吃了他一掌后,却是浑然无事落在跟前,身子如钉在地上般,稳如泰山。 张予之面如土色,对方掌上确实没有发力,只是自己内力打去,直如泥牛入海,全被他化于无形。 他稳稳吃下我这一掌,无半点反应,这是何等功力! 自己要和他打,真是有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接下来怎生迎敌。 “敢问阁下是谁,是来杀我们的么!” 眼见对方没有回答,手掌一抬,又要打来。 此人好不讲理,上来就动手,却是在戏耍我,莫非是怪我们方才把他说成了野猪。 张予之双掌蓄力于胸,死死盯着对方,已经准备豁出去了。 “云谣,快躲开!” 陆云谣听了,却忽地推开自己,挺身迎了上去,对方手掌恰恰在她面门前停了下来。 张予之已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见她竟然毫不在意,还满脸笑容。 “好啦,外公,我瞧出是你了,你干什么要吓他?” 张予之一脸懵逼:他就是素......素龙王,龙过云前辈! 真是绝了,云谣刚还问野猪是不是吃素呢。 第78章 你先走吧,我还要去找婉儿 对方一愣,随即摘下黑布。 只见他风尘满面,一张老脸沟壑纵横,面目似是一个平常的老人,可又充斥着不可冒犯的威严。 “臭丫头,竟然轻易被你认了出来。” “你蒙块黑布,就想骗过我?你这双手掌,我难道还认不出么?你也太小瞧我了,哼……”陆云谣昂首挺胸,得意地说道。 龙过云大笑起来,举手投足间十分高兴,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势,又不容旁人轻易靠近。 一把抱住外孙女道:“丫头,让你受苦了。” 陆云谣被这么一抱,想起父亲,眼眶又红了起来,搂住外公哭道:“我倒是没受什么苦,只是爹爹......” “哼,他是不是真的将你许配给了那个归弢?” “他是有此意,但是我坚决不肯。不过......现在也早已作不得数了。” “归弢那小子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下人面前乱攀亲事。放心,有外公在,就是你爹没死,他也做不得主将你随便嫁人。”龙过云的声音顿时变得凶狠无比。 陆云谣轻声道:“外公,你还不肯原谅爹爹吗?” 龙过云听她这么一说,叹气道:“原不原谅,不在我了。他去地下见了你娘,他们......自个儿说去。可惜你娘,在死前还念叨着他,嘴上不说,我知道她心底......其实早就原谅你爹了。” “嗯......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陆云谣哽咽道。 “我......我只恨不会武功,没办法亲手为爹爹报仇。外公,你一路上可遇见了那些害起了爹爹的恶贼?” 龙过云眉头一扬:“你爹死得还算有几分骨气,我已将赵牛儿杀了。” 陆云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叫道:“太好了,赵牛儿真是死有余辜。” “我急着找你,可惜未曾将他们杀尽。”他厉声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说着终于看向了张予之。 张予之早已望得他出神,赶忙上前施礼道:“晚辈张予之,见过素龙王龙老前辈。” 龙过云盯着他,忽然大声笑道:“你小子功夫不错,人品也不赖。不愧是张盟主的儿子,没给他丢脸。” “前辈过奖了!前辈神功盖世,还要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张予之躬身抱拳,前辈前辈叫个不停。 “他是有意试你的,你还傻傻地谢他。”陆云谣嘟着嘴,替他不平道。 “你这丫头。”龙过云把嘴一撇,笑得更大声了。 张予之感觉他面对云谣的时候,完全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头儿,一点儿也不像是传说中一个人就能挑灭一整个帮派的武林神话。 陆云谣又对龙过云撒起娇来:“外公,你快说说,你是怎生寻到这儿来了?又如何杀的赵牛儿?” 龙过云满脸慈爱,心疼地抹去外孙女脸上的汗:“我听说你爹被杀,害怕你出事,就马上去定远城找你......” 他在定远城没找到陆云谣,一怒之下,闯进皇宫,侍卫哪个能挡住他。 一把揪住赵牛儿,得知陆云谣已在路上被人救走,顺手就将他打死,算是给陆不异报了仇。 而后多方打探,探得两人一些踪迹,便一路寻到了天道盟总寨。方才有意蒙面试探张予之,见他不顾安危护着陆云谣,心中甚觉满意。 “前辈,您杀的真是赵牛儿么,他可会武功?”张予之问道。 龙过云不解起来:“他全然不会功夫,就是宫中武功最差的侍卫,也比他强上十倍。你怎会有此一问?” 张予之放心道:“那是晚辈胡乱猜测了,定远城大乱,我只是担心有人会易容冒充他,反而让他苟活得命。” 说着便将查无同之事道来。 龙过云听他说起易容之术,触动往事,表情有些凝重。说道:“如此说来,就算他不会武功,也不能证明死的那个一定是他。” “前辈说的是,敌人诡计多端,不一定要亲自冒充他,随便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个替死鬼也是一样的。” “不过你放心,我是当着众多侍卫之面将他打死的,众目睽睽,别人就是再想冒充,也无可能。而且,他们兵败如山倒,这个赵牛儿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只是你说的那几个贼人我都没碰上,不然一并除去最好。” 陆云谣见龙过云似有伤心之色,问道:“外公,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 他掩饰道:“没什么,都过去了。” 转头问张予之:“江湖上说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在你这儿,可是真的?” “哎呀,外公,你不要信这些谣言!” 还不等张予之答话,陆云谣就帮他解释起来。 龙过云摇摇头:“有没有都不重要,黑白两道之人只会紧追你不放。云谣和你在一起,实在危险得很。” 陆云谣一听,外公果然是要来带自己走的。他从来说一不二,这下可糟糕了。 龙过云见她已瞧出自己来意,说道:“你既知我为何而来,就乖乖和外公回去罢。” 陆云谣嘴巴嘟起老高,显得极不情愿。 又碍于张予之在场,羞于表现得太过明显,心下一急,乃赌气背过身去。 张予之看她这样子,不禁想到,云谣待自己当然是极好的。但这一路上,且不说男女有别,诸多不便。 她一个弱女子,自己实无把握保护好他。况且之前本就有意去寻龙过云,现下他自己找来了,岂有阻拦之理。 当下让龙过云带她走,是最合适的法子了。 把心一横,说道:“云谣,你就跟龙老前辈回去吧,我还要去找......” 话未说完,陆云谣猛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又是哀伤,又是不舍,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要去找婉儿姑娘是不是,我也可以一起去。” “我......”张予之顿了一下。 龙过云叹了口气,出手如风,快速点了她穴道。陆云谣双眼一闭,就此躺倒在他怀中。 “你有什么想法,不要说出来伤她的心。” “不是不是,前辈,您误会了......”张予之本欲激她,没想到自作聪明,全被龙过云听了进去。 “她性子犟得很,我不这么做,她是决计不愿意跟我走的。你应该明白,云谣跟着你,只会遭遇危险。对你而言,也是拖累。” 龙过云说着,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当年我万般小心,爱妻还是遭人毒手,我绝对不会再让云谣重蹈覆辙。” 张予之看他深深自责的样子,定是一直没有放下夫人之死。 龙过云将陆云谣小心抱进屋内躺下,略有所思,转而问他道:“张盟主所习心法我也识得,但你这门内功精纯绵澈,并不是他教的,不知是得哪位高人传授?” 第79章 云龙九现神掌 “不瞒前辈,这是凌虚真人破例传给晚辈的,名唤太虚心法。”张予之恭声道。 龙过云听了,立马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郑重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子。 不由得啧啧称奇:“人人都说凌虚真人是隐世的神仙,德高望重,百年功力修为,深不可测。我虽有心拜见,却不敢轻易去打搅他老人家清修。你能得他传授玄门正宗心法,真个有大造化!” 他见龙老前辈也如此推崇这门心法,想到自己是靠习得太虚真经,解了黄泉待时散之毒才活下命来。 此是义父以自由之身交换,却也当即身死。世事无常至此,不免更加难过。遂将缘由都说与龙过云听。 对方听罢,张客山之死原来还有这许多曲折,仰天长叹道:“张盟主顶天立地,肯舍身救下一素不相识之小辈,真不愧为我辈中人!老夫不及他远矣。” 又道:“你虽习得上乘心法,但手上不稳,实在可惜......我身上这套掌法,原名赤血神掌,是我赤血教教主洪敬天所创。后来江湖同道因我的缘故,都唤作云龙九现掌。我这就将这门掌法教给你,你日后应对强敌之际,也多得一门功夫防身。” 张予之听了,受宠若惊。这云龙九现神掌可谓是天下第一至刚至猛武学,他却要轻易传与自己,还说得如此之轻松。 当即谢绝道:“这是前辈绝学,晚辈何德何能承受得起。何况晚辈天资愚钝,学艺不精,日后若出差池,更会损了前辈威名。可万万不敢觊觎神功,还请前辈收回成命。” 龙过云大笑起来:“武功是用来惩恶扬善的,不是争强斗狠的。你莫要自谦,以后与人动手,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什么威名不威名的,江湖上那一套把式,在我这里不顶用。” “前辈见地极是,这番教导,已胜过任何武功,晚辈受用无穷。” 龙过云诧异道:“好小子,果然对我的胃口,孺子可教也啊!” 说着就要开始传授他掌法。 张予之还是拒绝道:“方才不是已经教了么。” 龙过云被他一句话给呛出了声,朝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教了个毛啊,你小子不要抖机灵。这世道说归说,打归打,没有半分留情,你斗不过别人,还惩恶扬善个屁。” 张予之摸摸头,讪讪而笑。正是话糙理不糙,龙老前辈还真有趣。 对方继续道:“我一直钦佩张盟主为人,不会看错于你。你保护云谣毫发无伤,老头子命都可以给你。再说我这一生最不想欠的就是人情,教你一套掌法又算得什么。大丈夫休要啰啰嗦嗦的。” 见他如此说,张予之恭恭敬敬,也不好意思说不了。 “你先看我打一遍。” 龙过云跳到空地前,含胸拔背、松腰落胯,一双铁掌青筋暴起,举于胸前。 一掌打出,平地生风,吹起尘土数丈。再是一掌,紧追前掌而去。 停掌之处,似乎打到一堵墙上,手臂如定在空中,掌风带得空气闷声作响。 张予之见了这等情景,着实是大开眼界,惊叹不已。他曾听义父说过,只有极为刚猛的劲道,才能练到如此修为。 眼前这套掌法兼具力道与速度,九纵九停,势若奔雷。出招之际,有如神龙潜入深海,忽又现于云端,实叫人难以正面对敌,当真是名副其实。 又想到,义父当年以天杀刀法与龙过云前辈打成平手,可惜我将刀法练得一塌糊涂,真是丢了义父的脸。 比较起来,义父多年来没有再深入修炼过苍黄诀,以龙老前辈现在的内力,只怕已胜过他多矣。 整套掌法打过一遍,龙过云精神更加矍铄,额头微微冒汗,却顾自叹道:“老夫年过花甲,终不复当年矣。” 张予之刚要开口,龙过云一挥手:“你不要来奉承老夫,老夫说的都是实在话。等你到了我这桩年纪,就知道什么叫岁月不饶人,江湖催人老了。” 龙老前辈还挺爱掰扯,张予之越发敬爱他了。 当即在他的悉心拆讲下,认真记下了云龙九现掌的诸般招式、口诀和练功要领。 云龙九现掌虽然威猛,但实际只有九掌,相互之间可以随意套用,变化无穷。 他照着自己所悟,演练了一遍掌法,打得是虎虎生风,有模有样。 龙过云见他学得甚快,换招之际,还能别出心裁,打出一些出其不意的招式组合。不禁颔首称赞,十分满意,直夸他有武学天资,日后必有所成。 张予之就要跪地拜谢,被他一手托住道:“老头子不收徒弟,自然也不受你跪拜。你日后遇着品行端正之良才,也不必搞收徒那一套,将这套掌法传下去便是。” 张予之连声应了。 龙过云转身背起陆云谣,就要下山。 临走之际,突然道:“我看得出云谣很喜欢你,她已没了爹娘,我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若对她有心,以后可来绵成郡花溪谷找她。你若无意,你俩此生就无须再见面了。” 张予之闻言愕然,不知要如何答话,龙过云却已快步走远。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禁念道:云谣,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陪你来这里看一次月亮。 太阳渐渐隐没在群山之中,张予之一个人待在山上,愁思再度缠绕心头。 忍不住又拿起义父留下的信件,反复读来,感觉仍旧像在梦中一般。 不由得百感丛生:我是皇族出身,现在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这朝廷我反还是不反? 皇位本该是我生父的,现在坐在上面的那个皇帝,当是我的叔叔,他又是个怎样的人? 义父曾说起皇帝是个傀儡,但他是不是和隍纨一样恶毒?我要不要去杀了他? 转念一想,我要杀的乃是隍纨,不是什么皇帝。父亲死时,现今皇帝才七岁,他又懂得什么。 然而念头又是一转:乾国全在隍纨掌控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纵使皇帝是我的叔叔,纵使他是个傀儡,难道就没有恶行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我也不能轻易饶过皇帝。 想了一阵,终是平静下来,思索到:我要不要将身世告诉归弢,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劝我夺回皇位? 念到这最后一遭,那夜松岭寨的情形再度浮现。 归弢锵锵话语,掷地有声,仍响彻在自己耳边。 他自小到大唯一所愿,就是随义父匡扶正义,不断壮大天道盟。未曾想到刚一下山,现实就迎头痛击而来。 自己本来什么都不懂,也无逐鹿天下的志向,更无什么才能可以指挥千军万马。 但我曾说,愿为先锋,助弢兄收复河山。我们要驱除胡虏,一统天下,待他当上皇帝,那时才能更好地为天下百姓造福。 我早已认清了自己要做什么,我想做的也是这些,我在做的不也是这些么。 我和他虽然都没有发过誓,但我们都认为那是无比神圣的使命,胜过一切誓言。 对,我不能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归弢,免得他为此而分心顾虑。 又不禁深深思念起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来,若父亲当初顺利继承皇位,得义父辅佐于他,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前前后后想得头昏脑涨,终于带着满腹心事,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张予之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在叫自己。 第80章 退敌之策,就是拿我梭哈? 睁开眼睛,看到路通一正咧着嘴对自己笑。这场景是那么的熟悉,就像那晚在火堆旁边一样。 惊坐起来,猛地看向他空荡荡的手臂。 “四叔,是你本人么,我莫不是在做梦?” 路通一拍拍断臂之处:“独臂之人,如假包换。” “四叔!”张予之高兴得叫起来,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放心,归弢神医妙手,四叔的伤已经全好了。” “那真是最好不过,快跟我说说,你怎么会回山寨来?” 路通一从启临城出发,直奔筅山,从山中小径上得总寨,不需绕道广成、延阳两郡,省去不少路程。当初张客山带张予之下山去归云庄,便也是走的这条小径。 “不急说这个。”他见到废宅里的暗格,说道,“看样子你已获知了自己身世?” 张予之惊呼起来:“四叔竟是为了此事?你如何知道?” “哈哈哈,归弢正盼你回去共成大业呢。” 路通一说着,便将归弢之前对自己所言细细向他道明。 张予之听了,不可思议道:“原来陈继大人早已和归弢说了我的身世,难怪我先后见到幺六哥和柳二哥,他们都说弢兄急着要寻我回去,有大事商量。” “不错,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大哥给你留了什么东西?” 张予之遂拿出义父的绝笔信和两方金印来。 “大哥......” 路通一看着张客山的字迹,睹物思人,情绪激动起来。 边看信边道:“看来陈继大人没有对大哥讲明,当年隍纨令他纵火害你,是他用自己的孩儿掉了包,这才救你脱险。隍纨见了婴儿骨殖,以为同德太子绝后,才放了心。陈继这后半辈子,可以说全是为了你而忍辱负重。忠良之心,可昭日月。” 张予之头皮一炸,陈继大人不仅冒死救了我,竟还让他的孩子代替自己而死! “陈继大人苦心多年,就是为了时机成熟之时,能帮你夺回皇位。他要归弢辅佐于你,归弢也十分愿意,这次为了大局,你是非回去不可了。” 张予之默默点了点头,“四叔,你方才说,那李伏威当真会愿意听我劝降吗?” 路通一胸有成竹道:“李伏威本受同德太子提拔,又是忠正之人,必然不忘本分,不然也不会多年来被隍纨打压,以你身份去劝降他,必定大有把握。” “到时归弢与他共同拥立你,将隍纨老贼当年谋逆之事大告天下。我们名正言顺,讨伐奸党,重塑正朔,力振朝纲,同德太子也可瞑目于九泉之下。” 张予之正色道:“能帮弢兄解围,我自是义不容辞。虽说这招有赌的成分在,我也要全力一试,就算被李伏威杀了亦无妨……” “不可胡说,乱触霉头。” 张予之哑然一笑:“不过说到做皇帝,此事非我所能。若能夺得天下,弢兄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路通一不禁反问道:“你未必就比他差?” 张予之别的不说,单想起在宕城被杜无论欺瞒讨好的日子,就明白了古代那些得势的宦官奸臣,为什么屡遭弹劾,皇帝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有恃无恐地胡作非为。 这就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千人万人,始终不如身边人啊。 做皇帝,那周遭得有多少人不断簇拥着,吹捧着,费尽心思,明里暗里勾心斗角,互相争宠。 自己设身处地,不说当个昏君,但恐怕也难以做个明君。 “我就是不如他,大大的不如。”他反驳道。 路通一也料到,以他心性,绝不会想去当什么皇帝。 “这个还早得很,大哥是最懂你的,他在信中既已说明,四叔自然体谅你。” “多谢四叔,事不宜迟,我们快启程回去吧。” “不急这一会,那个天山宝藏图,也不知道何人拿着,此人能得大哥托付,必是忠义之人。里陂村离此不远,我们先去取了图,顺便邀那人一起回启临城。西南动乱日急,延阳郡也不会太平,时日一久,只怕会人图两失。” 四叔虑事周全,张予之欣然同意。两人摸黑下山,马不停蹄,于晌午时分来到了里陂村。 村头一处茶摊,有三两农人坐着歇息。张予之道:“这村子虽然不大,倒去哪里寻人?” 路通一示意他不必着急,只管坐下喝茶。 店家上了茶水,见这二位像是官爷,又带着兵器,不敢多问,侧立在一边伺候。 路通一喝了口茶,“呸”的一声吐了出来,骂道:“你这泼才,给官爷吃这土茶,没有一点味道。” 店家吓得冷汗直流,连声赔礼道:“官爷休恼,小的这里穷乡僻壤的,只有这等粗茶,还请大爷金口海涵。” “官爷我偏不海涵!”路通一把刀往桌上一拍,“我看你长得很像我们要拿的犯人,你若没有上等茶叶来伺候,我今天就踹了你这摊子,抹了你脖子,正好拿你首级回去交差。” 其他几个农人见状,早就溜之大吉。 这店家天降横祸,心想遇上这两个狗东西,不舍点本钱是不行了。 搜眼搜角,好不容易凑出了半贯铜钱,不断赔笑道:“二位官爷公干辛苦,小的招待不周,茶摊小本生意,这点东西还请官爷们笑纳。” 路通一见四周毫无动静,干脆起身一掌拍碎了桌子,喝道:“你敢来消遣大爷,莫不是打发叫化子的。我看犯人就藏在你们村子里,待会把你们全村一起拿了,一个个审,不信找不到要犯。”说着拔出刀来。 店家急了起来:“官爷切勿动怒,我们村子确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唤作阿二,只是……只是在此已有半年了,不知是不是官爷要拿之人。” 路通一心想是了,又是一声大喝:“就是此人,你快叫他出来,免得你全村受苦。” 店家连连点头,心想要是天道盟还在,你们这些狗腿子安敢如此作威作福。 不忘收起铜钱,躬身道:“小的......小的这就去和族长说。”讲完飞也似地向村中跑去。 “四叔,一定要这么搞吗,你都快把他吓死了。”张予之哭笑不得。 路通一笑道:“大哥所托之人,见我欺负弱小,必不会置身事外。我只好将动静闹大些,让他主动来找我们。至于这店家,待会多赔他些银子罢。” 话音刚落,路边大树后闪出一人。 “少盟主,路堂主,不用等了,我就在此......” 第81章 两个人口贩子 “哦?”路通一转身看去,这也太主动了。 只见此人年纪在二十岁左右,怀里揣着一把剑,脸色灰暗,面无表情。他虽识得自己,自己于他却是没什么印象。 “不须打量了,我认得你们,你们却不会认得我。”那人道。 张予之乃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是否我天道盟之人,义父又......” 那人打断他:“少盟主不必多问,叫我阿二就行。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事都不重要。藏宝图就在身上,少盟主请亮出天杀刀法吧。” 张予之见他不愿多讲,当下抱拳:“阿二大哥,那就得罪了。” 持刀行过切磋之礼,冲上前去。 阿二手臂一晃,剑已出鞘,缠着他刀锋而走。 路通一在旁观战,见阿二剑法不俗,收放自如,招招点到为止,假以时日,武功必不在自己之下。 倒是小芋头的天杀刀法,按理说也练得枯熟了,却总是与大哥相去甚远,不知是什么原因。阿二若出全力,他光凭刀法,难是敌手。 两人打了数十回合,阿二频频喂招,逼得张予之将天杀刀法各路招式都使过了一遍。 这才向后一跃,收剑道:“确是天杀刀法,少盟主好武艺,请收下藏宝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与他。 张予之道声“承让”,打开布包,见到内有一图,上面画着山川形势,一道朱砂点在群山之中,定是宝藏位置了。 图上空余处还标注了几行奇形怪状的符号,想来是浩康古国文字,应是寻找宝藏的关键线索。 阿二转身要走,张予之连忙叫住他道:“阿二大哥,你要去哪?”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这就去杀万尽贤。”他仍旧语气平淡,脸上多了几分冷酷。 张予之见他是要为义父报仇,十分感激。只是路上才听四叔说过,万尽贤在军中,哪有那么容易得手,莫不叫阿二白送了性命。 骗他道:“现下万尽贤不知所踪,一时难寻,却去哪里报仇。” “我自去找,此生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手刃此贼。”阿二不容置疑道。 路通一只因那晚杨道南突然造访之事,忧虑归弢身边正缺高手。此行早有盘算,要特意考量考量大哥留下来的这人。 如今见这阿二剑法高强,忠心耿耿,正是不二人选,有心要他来自己手下任事,给归弢做个贴身护卫。 喊道:“阿二兄弟,你若去找万尽贤报仇,那就是辜负了大哥一番心意,乃是大错特错。” 阿二猛地停住脚步。 “路堂主何出此言?” “我问你,大哥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你带着藏宝图到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来,而不直接把图给少盟主,或者是干脆让你待在天道盟。” 阿二闻言一愣。 路通一继续道:“他自知若遭遇不测,你定会为他去报仇。他留了信给少盟主,让他看到后来找你。他一日不见信,你一日就要守在这里,是不是。” “是。” “你是重信义的人,大哥正因为了解你,他这么做,全是出于保护之心,不想你有朝一日为他去报仇。毕竟,若能害得了他的人,绝非常人。他特意安排你与少盟主相见,实在是希望你们两人都能平安无事,你切勿违背大哥一片苦心。” 张予之也道:“阿二大哥,四叔说得对,义父临死之前,也嘱咐我不要去找万尽贤报仇。” 阿二听了,动容道:“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饶了万尽贤,即便杀不了他,我也愿意豁了这条命。” 说完继续朝前走。 “等下!”张予之急道,“万尽贤背叛天道盟,确实该杀,但杀害义父的却另有其人。” “什么!” 他于是将张客山死因如实相告,只是隐瞒了游贯姓名,说凶手跳崖死了。 路通一借机劝阿二去归弢帐下效力,好生造反,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反正万尽贤已经投靠朝廷,待拿了他,再亲手报仇不迟。 阿二见到张予之,本就如见张客山。又听闻张客山是为救归弢而死,哽咽道:“我师父师兄皆因此图,为狗官所害。若无张盟主出手,我也早已毒发身亡,那几个狗官更是要逍遥法外。他既舍命救下归弢,我当效死力,保护此人周全。” 二人大喜,路通一就到茶摊上放了五两银子,当下带着他们折返筅山。 行到斗通县郊,县城方向已是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百姓奔走哀嚎,道路远处数队人马飞驰,看来是起了大变故,不能通行了。 张予之忙拉住一名百姓问起情况,得知大广国兵败如山倒,已被西南三郡联军所灭。 联军首领摩呼大王振臂一呼,延阳郡南部数地也都跟着反了,现下一支义军刚打到斗通县。 路通一不想来时还好好的,只这会工夫,竟全县大乱,义军势头着实恐怖。 拿了主意道:“大路不好走,绕道又太耗时间,我们走县城穿过去。” 带着张予之和阿二飞速赶往县城,只见城门洞开,大门无甚破损。看来是有人接应义军,从里面打开的城门。 城中鸡飞狗跳,人已逃了大半,眼看数队义军正在挨家挨户抢夺财物。 张予之长叹一声:“可怜百姓又要遭殃了。” 近前跑来一名男子,死死拽住怀中包裹。紧追而来的四名义军不由分说便对他拳打脚踢,要抢他财物。 眼看一把刀将要劈到男子身上,阿二飞身上前,一名义军随即倒地,捂着腿上伤口大叫起来。 其他人见状大惊,丢下男子,纷纷朝他杀来。阿二手腕一抖,剑指下路,顷刻间地上已多了三人抱腿哀嚎,各人动作出奇一致。 男子惊慌之际,不住磕头道谢,而后抄起包裹,连滚带爬逃出了城外。 路通一环顾四周,只怕引来其他义军,忙招呼二人往巷子里走去。 走着走着,又听见喊杀之声大作。仔细一看,正是县衙之处。 遥见大批义军正在一伙差役的带领下,猛攻那县衙大门。 县衙内不时射出箭支反击,只听得一个义军头领正往里面喊话:“吉泰听着,我等天军至此,你已无退路。现在弃械投降,念你平日里名声不错,可放你一条生路。不然杀进来时,叫你县衙上下鸡犬不留。” 第82章 大鹏,来得正是时候 衙内一个雄壮的声音即刻反击道:“我吉泰生是乾国的人,死是乾国的鬼。你们犯上作乱,残害百姓,还敢自称什么天军,简直恬不知耻。老子今日有死而已,死后做鬼也要和你们拼命到底!”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充满浩然之气,有慷慨赴死之勇。 张予之听来甚是敬佩,蓦地起了相救之心,却被路通一拦住道:“赶路要紧,义军势大,救了他也走不远,我们都要折在这里。” 外面义军见吉泰负隅顽抗,放弃劝降,加紧砸门。 不多会儿,大门倒下,众人鱼贯而入。衙内拼杀之声此起彼伏,间杂着老幼妇孺的凄惨哀嚎。 吉泰大骂之声不住传来,随后便戛然而止。 “我素闻斗通县令吉泰是个好官,只是被同僚排挤,上级也看不惯他,多年未得升迁......”路通一叹道。 “小芋头,说来你当不信,三鸿郡那个秦垒,早年还是吉泰的下属。危难之时方见脊梁,吉泰也算死得其所了......趁他们进去,我们快些走罢。” 张予之默然无语,耳听四叔说得激愤,知他不会见死不救,当下也是有心无力。 眼前这个吉泰好个铮铮铁骨,岂是秦垒之流能比。 隍纨亲小人、远贤臣,以一己之私堵塞朝堂,忠臣贤良不得重用,怎么能治理好国家。朝廷不亡,天理难容。 压抑着心绪,小心绕过县衙,路上又在义军手中救下几名百姓。 待冲到另一端城门之际,人流四起,街巷中大队义军追着百姓抢夺财物,有那稍微反抗的,即遭义军杀了。 张予之大怒而起,冲上去喊道:“义军百姓同是一家,为何杀害无辜!” 义军士兵听闻,不由分说,就是几根竹枪刺来。 他向后一躲,以刀背打去,几人瞬时跌翻在地。 “你是哪里来的小子,管什么闲事。” 一名带着的刀的义军走上前来,看样子是个小头目,见张予之身手不凡,语气倒是谨慎。 张予之气愤道:“你们都是穷苦之人,活不下去了才起义造反,理应严明军纪,善待百姓,为什么反而将刀兵对准无辜之人。” “哈哈哈。”那人龇牙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何厉害人物,原来是个没见识的毛头小子。” “你,你说什么!” “我们不抢,吃什么?穿什么?我们造反打跑官兵,难道是做好事来的。” “岂有此理,你简直狼心狗肺。”张予之大声呵斥起来。 “混账东西,你晓得什么道理,也敢来训我?” “兄弟们,给我杀了他。” 那人一挥手,数十名义军便冲了过来。 阿二一言不发,早已迎向人群。 “阿二大哥,切勿伤人性命。”张予之大呼道。 阿二听得,长剑立马转向,尽往对面手脚刺去。 义军连他身影都没看清,哪里阻挡得住。人群中纷纷中剑,不一会就有八九人倒地,满地凌乱不堪。 他收剑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头领。脚边的人横七竖八躺着叫唤个不停,余众皆不敢上前。 那头领着实有些慌了,骂道:“好厉害的贼子,敢,敢跟义军作对......” 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却看这边,阿二剑已收回。 对方立马捂住脑袋,感觉手里黏糊糊的,似乎抓到了一个肉乎乎的东西。 松手一看,掌中血淋淋的竟是自己一只耳朵。 这头领竟没有被吓住,把耳朵抓紧了,怒气冲天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手下的人一听,却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好,你们仗着武功高强,欺负我们贫苦兄弟,是好汉的就不要动,等我叫人来。” 路通一笑道:“快叫快叫,多些人来送死,老子正憋屈得紧。” “好大口气,待会可不要跪地求饶。” 头领说完,见他三人没有要动的意思,令人快速叫援兵去了。 张予之道:“四叔,您当真要大开杀戒。” “你不要急,我自有分寸。”路通一镇定自若。 等得片刻,房屋间尘土大作,附近义军数百人马飞快往这边涌来,将近处围得水泄不通。 路通一亮出刀子,挺在张予之跟前,喝道:“上前的便死!” “就是这几人伤了我们不少兄弟,大家一拥而上,活剐了他们。”那头领大叫起来。 人群却通通看着路通一,没有听他使唤。 “路堂主?这不是路堂主吗!” 义军中有人喊叫起来。 对方纷纷收起武器,眼见一人急急忙忙从一路小跑,见到果然是路通一在此,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齐大鹏......见过路堂主。”对方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响头。 张予之见他穿着布甲,身佩长剑,应该是这群人的长官,没想到他这么尊敬四叔。 “还认得我就好,大鹏,你们好大的出息,在这里作贱百姓!”路通一厉声道。 “我......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是上头的意思。”齐大鹏慌忙解释起来。 “不,路堂主,您的手怎么了?” 对方看清他空荡荡的衣袖,转而大惊失色,急切问道。 路通一听此,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了,你起来吧。” 齐大鹏站起身来,反手给了之前那个头领一巴掌:“你妈了个巴子的牛二,瞎了你的狗眼,路堂主你也敢冒犯!” 牛二已经是面如土色,立马下跪道:“属下该死,属下刚到军中,实在是......实在是不......不认得路堂主啊。” “你不认得,那是你没这个福气。你可知道路堂主是谁?他是天道盟振武堂堂主,老子的救命恩人,顶头上司,他方才要是少了一根寒毛,老子将你大卸八块。” “这......这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路堂主和齐头领海涵。”牛二被他一顿打骂,越发害怕了,不住磕头求饶。 “你还是不改这鲁莽习气,他若犯错,须按军法处置,不可由你性子胡来,快叫他起来吧。”路通一出言劝道。 “是!”齐大鹏叫起牛二,“你顶撞上司,按军纪处置,该当何罪!” “啊?”牛二刚挺直身子,听了此话,两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路同一道:“不要追究了,不知者无罪。再说大广国已经灭亡,陆丞相也早已入土,我现今在三鸿郡归弢手下任事,你对我不要再以下属自称。” 齐大鹏认真道:“那怎么行,兄弟们还日夜盼着您能回来继续带领我们呢。” 第83章 小白,不按套路出牌 “此一时彼一时,你们已是归摩呼大王麾下了罢?” 齐大鹏点了点头。 “劫掠百姓也是他下的命令?” “是的,军中缺乏物资,上头叫我们打下城池后,自行抢掠,以供补给......” 路通一沉思了一会儿:“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百夫长,现在呢?” “千夫长了。” “我有一事相求……”路通一抱拳道,“请你放了身后那些百姓可否?” 齐大鹏慌忙道:“路堂主有令,我敢不遵从,兄弟们再去别处抢就是。” 张予之听得,只是一声苦笑。 对方随即传令,让手下放了百姓出城。 “路堂主......您......真的不留下来么?”齐大鹏随后问道。 “大鹏,你我各为其主,休要说笑,我们这就要出城赶路。” “那我送您出城,这附近皆是义军。” 路通一严肃道:“你不怕长官责怪?” “这点小事,我还做得了主。” 人群渐渐退开,那认得路通一的士兵,纷纷呼喊路堂主之名,都有不舍之情。 齐大鹏点了三百人,说道:“牛二,你起来吧,下次抢便抢,不可妄杀百姓,听到没有!” “不敢了,绝不敢了。”牛二摸着耳朵处的伤口,将头点个不停。 齐大鹏带着队伍护送三人出了城门,外面上万义军纷纷扰扰,结成多队,正在各自赶路。 眼见刚才被放出城的百姓,又遭到城外这些义军抢夺,稍微挣扎的,当即就被杀了。 路通一仰天长叹一声,摁住张予之,跟在人群身后,一路走到县郊。 临别之际,路通一拱手道:“大鹏......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路某在此谢过了。” 齐大鹏连忙下马跪倒:“路堂主折煞小人了,当初要不是您率天道盟给我们家送粮食吃,小人全家早遭饿死。您愿意把小人带在身边,指点我、提携我,小人这才有机会做得头目。堂主大恩,小人当牛做马都难以报答。” 路通一下马扶起他道:“休要如此说,你能混出头,那是你自己争气。以后领兵作战,一定要多加小心。遇着百姓之时,万望约束士卒,手下留情。” “小人谨记在心!” “大家保重,后会有期。” 路通一对众人道过别,带着张予之和阿二策马而去。 齐大鹏在后伏地拜送,直到三人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率领人马而回。 路上,张予之想着义军如此作为,一直面露不快。问道:“四叔,你方才是早就瞧出来他们是你之前的手下么?” “嗯,牛二那伙人我虽不识得,但他们穿的衣服,还是定远城那时候的,正是齐大鹏所在一部。” “难怪你大有把握,这齐大鹏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只可惜那些百姓刚得活命,却又遭杀害了。” “打起仗来本就如此,不是个个都像三鸿郡的。”路通一意味深长道。 张予之听了,陡然自豪起来:“正因如此,我越来越佩服弢兄了。他说过会严明军纪,善待百姓的,如今都做到了。我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他,我们加快赶回启临城吧。” 三人翻山越岭,数日间来到启临城下。 “四叔,我们要怎样才能说动李伏威?我有点担心......”他一路思索的就是这件事,终于忍不住问道。 “大首领想必已有办法,我们速速进城与他商量。” “嗯,弢兄腹有良谋,我只盼能快些助他退敌。” 乍一看去,城墙上面站满了士兵,都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样子,瞬间感觉大事不妙。 城门大开之处,恰恰奔出一支骑兵,在前带头的正是朱岐岭。 “少盟主,你怎么回来了?”朱岐岭一眼望见这边,大呼道。 张予之立马上前:“六叔,发生了什么事?九叔何在?” “老九按大首领吩咐,早去京城办事了。”朱岐岭急切道,“李伏威突然大举进攻城外营寨,大首领为鼓舞士气,亲自引军去救,不料侧翼有叛徒临阵反水,他与刘九皆被围了,我等这就要去救援。” 张予之头皮一炸,心急如焚道:“我与你一道去厮杀!”不顾路通一阻拦,执意换马前往。 阿二道:“我也去。” 朱岐岭所率两千骑兵,皆是归弢留在城中的精锐,为的就是策应战事,以备不时之需。 部队在几人带领下一路猛冲,正经过一片密林处,已经可以望见远处交战的军队。 张予之看向林中,地上被踩得坑坑洼洼,下意识道:“此处像是有伏兵,我们一过去,他们肯定会杀出来截断后路。” 话音未落,阿二“驾”的一声,如离弦之箭,朝林中猛冲了过去。 路通一大喝:“阿二,这是打仗,不可贸然行动!” 对方哪里肯听,早已飞快进到了林子中。 “他这是要去引伏兵出来。”朱岐岭说道。 正等待间,林中响声大作,一骑人马从里面飞奔而出,正是阿二。 他手中此时多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看那头盔是个将军模样。 后方已有箭矢密密麻麻射来,与他相距不过几步之远。 “好小子!”路通一兴奋道,“我带五百人马抵敌,你们不要耽搁。” 朱岐岭同意了,分兵两路,与张予之率领剩下一千五百余名骑兵,马不停蹄赶往战场。 路通一带人冲杀过去,声势咄咄逼人。阿二见有援军,即刻掉转马头,高举首级,再次冲进林中。 方才他进到林中大声叫骂,埋伏的敌军将领怒气冲天,见他只有一人,亲自过来杀他。 他吓得拨马便走,引得一拨敌人在后追赶。趁此故意放慢脚步,等敌将上前时,冷不防一剑斩了他首级。 背后的敌军吓得目瞪口呆,纷纷放箭,不敢过于靠近。 此时见到林子外面竟还有援军杀来,特别是眼前这个狠人,又提着将军的头颅折返。那首级血迹未干,一双眼睛犹然睁着,都把他们吓破了胆。 这些刚刚失去主将的士兵,此时已如同惊弓之鸟,回头就跑。 后方伏兵听到喊杀之声,又见迎面有人撤退而来,群龙无首之下,尽皆哗然。 只眨眼睛工夫,士气全无,忙着各自逃命,作鸟兽散去。 “好个阿二,有两下子。”路通一见此战赢得如此轻松,大声夸奖起他。 “不过下不为例,军中一切需听指挥,别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 阿二嘴角微微一扬,像是听进去了,可并不答话。一挥马鞭,紧随路通一往大军处赶来。 第84章 李伏威的忧虑 张予之和朱岐岭冲到战场外围,遥见前方列阵严密,旌旗飞舞。里外围兵数十重,中心处尘土弥漫,定是归弢在奋力厮杀。 他看着雄雄军阵,一心惦记着归弢安危,满腔热血冲上脑袋,大喊道:“杀!”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身后骑兵喊杀震天,纷纷纵马,随他冲向前方密密麻麻的敌军。 接敌之际,张予之率先一刀,划过数人。 身边骑兵在朱岐岭带领下,个个如狼似虎,于马上左砍右劈,在人群之中冲开口子,杀出条血路突了进去。 敌军见他们士气激昂,来势汹涌,纷纷避让。大彪骑兵如同一把利刃插入敌阵之中。 张予之在前杀红了眼,只管往尘土处冲去。 里面三鸿郡的士兵正与四周敌人搏命厮杀,他突入人群之中,四处寻找归弢。 蓦地看见远处一匹黑马人立而起,正是墨骢。 归弢乃持剑坐于墨骢背上,沉着指挥士兵应敌。刘九身在马下,一手握缰,一手挥着义父的荡世宝刀,步战护在归弢身前。 张予之砍翻挡路的敌兵,直冲过去,大喊道:“弢兄,往这边走。” 归弢看见张予之亲率人马前来,信心大振,指挥不停,大呼杀敌。 两人合兵一处,奋力杀退周围敌军,前方人马又立刻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归弢看着人山人海,仰天大笑,搂住张予之肩膀道:“贤弟来得正好,我们一起杀出去。” 此时身后又是一阵呐喊,回头看去,路通一与阿二领着骑兵,也杀进了阵中。前来汇合道:“路上伏兵已被杀退,时机难得,大首领请速速下令突围。” 话音刚落,天上霎时有箭雨射到,众人连忙挡箭。数轮齐射过后,敌军紧接着又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张予之眼看敌人越来越多,急道:“弢兄,你快带领大伙杀出重围,这里我来断后。” “将士都在,主帅岂有先撤之理!要走一起走!”归弢断然拒绝。 张予之见归弢不肯撤退,情急之下,一掌伸出,打晕了他。 刘九一愣,连忙翻身上马,扶住归弢。 “九哥,四叔,你们快带他走!” 张予之说完,不管三七二一,自己带人直冲阵前敌军。 路通一随即道:“六弟,阿二,你们保护大首领一同突围,我去助少盟主断后。” 说话之际,驾马紧随张予之而去。 朱岐岭与阿二护在刘九跟前,后面己方骑兵陆续冲了过来,敌军缺口眼看就要重新围上。 刘九一咬牙,集合人马,整队列阵,一手搂紧归弢,大喊道:“兄弟们,随我突围!” 双腿一夹马肚子,墨骢飞奔而起。 众人将刘九和归弢围在中间,阿二一柄长剑当先开路,朱岐岭引着两侧骑兵死命砍杀,直冲得敌军七零八落,一行人夺路而去。 阵中敌军已再度合拢,瞬间将张予之和路通一数百人马围得水泄不通。 斜地里一枪刺来,张予之胯下战马倒地。他顺势一滚,不及停歇,又是数根长枪到来,被他眼疾手快,挥刀斩断。 路通一立马抢到跟前,砍翻一众敌兵。 两人背靠着背,站稳阵脚,互为支援。两把刀闪着致命的寒光,毫不留情,杀得上前的士兵人仰马翻。 只是任凭二人如何厮杀,在这刀枪林立的军阵中,已是势单力孤,哪能轻易冲出重围。 “四叔,你何苦要陪我送死......”张予之满怀愧疚道。 “哈哈哈。”路通一大笑起来,“小芋头,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先让他们去死。” “嗯!” 张予之舔去嘴角的鲜血,抬头望向对面山上,一面“李”字大旗迎风挺立,显得是如此高高在上,威风凛凛,那里正是李伏威所在之处。 这李伏威雄姿勃发,立于山顶,指挥若定,静静俯视着山下战况。 先前归弢被围,他已料定此战胜券在握。直到看见阵型被突如其来的援军冲开一个口子,归弢等人趁势突围而走,不禁扼腕叹息。 此刻望见阵中断后人马犹自死战,着实有些惊讶,深感敌军之悍勇顽强。 参军崔善堂一脸愁容,在旁叹道:“上次围城失利,隍纨已有责怪将军之意。此次走了归弢,风四柳必定借机寻衅于将军。” 李伏威皱了皱眉头,隍纨让我带兵,本就心怀鬼胎。但凡我稍有闪失,他趁机降罪,拿我下狱,亦非难事。贼军彪悍,实为劲敌,此次错失良机,下次难觅也。 崔善堂见他没有说话,兀自义愤填膺,紧接着道:“要是胜利,功劳多半是风四柳的,如若不利......过失则由将军来背。隍纨寡廉鲜耻,忝居相位多年,弄得民怨沸腾。请恕属下直言,乾国真要被义军所亡......也是亡在他们一干奸人之手。” 李伏威闻言,脸色一沉:“善堂,国家存亡大事,休要乱说,我等只管尽忠报国。” 崔善堂不管不顾,仍旧十分不平道:“隍纨肆意妄为,心狠手辣,单就说当年害得同德太子身死,就连皇太孙殿下那么点大的婴儿也不放过。将军又与太子有旧,老贼历来不喜于将军。此行真正之凶险,不在战场之上,乃在后背之处,将军当真不为自己打算吗......” “住嘴!我多次叮嘱你,不要妄议这些,你就是不听。”李伏威口气十分严厉。 对方却是讪讪一笑,仿佛早已习惯了。 李伏威进而道:“我知你心直口快,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只到我面前说说罢了,勿要让旁人听见。” 崔善堂不以为意:“那是当然,我只与将军说,别人也不值得说甚......”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日后也休得再说!”李伏威再次呵斥起来。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着,然而心底也是七上八下。 此次出征,一直被风四柳牢牢攥着军权,自己每次行动部署都要向他汇报。他一个外行之人,在这里指手画脚,哪里像是在打仗。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隍纨要动手,那是易如反掌,自己倒真没有什么法子应对。 又遭崔善堂说到心中之事,不禁忆起前尘,同德太子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于眼前。 太子殿下贤明广德、礼贤下士,有圣君之才、仁主之风。当年不以出身而论,拔攫大批能战将士于行伍之间,是多么开明的胸襟,多么睿智的眼光。 他若能继位,必励精图治,厉兵秣马,大军北伐胡虏,收复河山,指日可待。 彼时军中满怀豪情,对乾国日后光景憧憬不已,那是何其让人怀念的一段时光。 谁料一朝万事成空,同德太子被逼得悲惨自裁,大权旁落于奸人之手,朝局变得愈发糜烂,一蹶不振至今。 满朝文武中,有志之人除了日夜叹息,还能有何作为。 崔善堂见将军面上愈有踌躇苦闷之状,知他嘴上呵斥,其实心内忧虑之情更甚自己。 不由得对隍纨更为恼怒,嘀嘀咕咕,只差一句“我们也反他娘的”没有说出口来。 就在这时,李伏威忽然大手一挥,双眼死死盯着山下。 “情况有变!” 他的声音中有几分惊讶,更带着一丝兴奋。 崔善堂好奇不已,将军行事历来沉稳,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反应。 顺着李伏威手掌的方向望去,大惊失色,瞳孔微缩,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第85章 肝胆相照,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只见归弢去而复返,正领军重又杀入阵中,似要营救被困人马! 他在突围途中转醒,得知张予之舍命断后,怒斥刘九诸将,随即勒令全军掉转马头,冲回阵中救人。 “这......这!” 崔善堂看着两边又是一番激战,敌军人数虽少,但这势头大有决死之志。 归弢在诸将拱卫下,带人在阵内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得己方各处军兵丢盔弃甲。 他被眼前战况惊得目瞪口呆,难以自抑,不由称赞道:“归弢敢于以卵击石,真个豪气干云!素闻三鸿郡是仁义威武之师,名不虚传也。” “善堂,你倒帮着反贼说起话来了。”李伏威又责问起来。 崔善堂打了个哈哈,知道将军也自震惊中。 山下这一幕,确实让李伏威对归弢又高看了一眼。心中埋藏的斗志瞬间被他点燃了,满目豪情,一扫积郁之气。 拿过长枪道:“归弢确有胆色,我亲自去会他。” 说罢点起兵马,引军冲下山来。 张予之兀自在阵中厮杀,浑身是血。此刻纵能生出三头六臂,在这潮水般的敌人面前,也已独木难支。 眼看将要命丧此地,内心宽慰到,死便死了,能护得弢兄脱险就好。 后方此时尘土大作,定睛一看,归弢竟领着人再度杀了进来。 “弢兄......” 他心里异常矛盾,既欣喜于他冲杀回来,又责怪他自绝良机,再次置自身于险地。 归弢远远看到张予之成了个血人,又惊又怕,纵马冲到他身旁,才知其安然无恙,大笑道:“贤弟,我又回来了。” “为何又要回来!” 张予之擦了一把眼睛上的血水,感动之余,怒吼不断。 归弢死死握住他的手,斩钉截铁道:“好兄弟,我俩怎能相弃!大丈夫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看着归弢满面尘土,虽是憔悴,但仍旧不掩英气。 张予之豪情顿生,壮志满怀,应道:“好兄弟,今日一起杀个痛快,虽死无憾!” 归弢转身,坐骑人立而起,策马于阵中,以剑指天,号令全军道:“弟兄们随我出生入死,我归弢岂是苟且偷生之辈!今日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大丈夫马革裹尸,无愧于天地。” “弟兄们,随我杀!” 众士卒闻言,无不热泪盈眶,同仇敌忾之气直冲云霄,一同举起兵器,高呼:“愿随大首领死战!愿随大首领死战!愿随大首领死战!”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敌人哪见过如此气概的军队,被他们声势所慑,举棋不定,一时不敢上前。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如波浪般分开两边,李伏威端坐于马上,昂首挺立。 日光照射下来,浑身甲胄熠熠生辉,气势逼人,催动马匹款款走向阵内。 战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阵地中央。 李伏威一上来,就细细打量着归弢,果真好个英姿少年。 口中喝道:“反贼归弢,尔等作困兽之斗,不过徒送性命罢了。我念你年轻气盛,造反乃是一时糊涂,若能弃暗投明,我定奏明圣上,重用于你,日后好为国家出力。” 归弢用力朝他啐了一口:“李伏威,你助纣为虐,尚不知耻,还想要我为隍纨老贼卖命。实话告诉你,杨道南早已暗中来劝降我,你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吧,老贼可有把你当自己人看待?” 见李伏威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为朝廷征战多年,忠心耿耿,屡立战功,到头来只是一个杂号将军,多少无能之辈爬在你头上拉屎撒尿,你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能忍?” “这样的朝廷,如何值得你卖命?你就算讨灭了我,立得大功,隍纨更加难以容你,到时卸磨杀驴,你难逃一死。” 李伏威怒道:“竖子不知悔改,枉逞口舌之快。我再问你一次,降是不降!” 归弢忽然冷笑道:“汝忘同德太子之事乎?” 李伏威一怔,不料他竟而提到这个。 归弢见他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心想,他深受太子大恩,果然不忘。 指着张予之道:“你可知他是谁?” 李伏威看向张予之,认得正是适才带兵冲阵之人。此人确是骁勇,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细看之时,大为疑惑,只觉他眉宇间颇为熟悉。 猛然醒悟到,此人竟然和同德太子有几分神似。 一念如电,莫非,莫非...... 不......不,绝不可能! 疑惑之间,脸上阴晴不定,已没了之前的气定神闲。 张予之深明归弢用意,瞧出李伏威起了疑虑,当下正是时机。 即刻拿出两枚金印道:“李将军,你好好瞧瞧,这是什么?” 说着把金印丢给李伏威。 “这......这是同德太子贴身之印!怎会在你手里?” 李伏威看着金印,头脑一阵发热。 “他就是同德太子遗孤,先帝皇太孙谢广坤殿下!” “乾室嫡传皇储在此,正当为今日天子!” 归弢大声喊道。 人群瞬间像炸开了锅,开始议论纷纷。 同德太子死去已久,这会怎么突然冒出个遗孤来,还和反贼走到了一块儿。 李伏威倒吸一口凉气,勒着战马退了几步:“绝不可能,广坤殿下早已罹难......” 嗫嚅着嘴,始终难以置信。 终归他是统兵大将,片刻后镇定心神,问张予之道:“我记得你胸前有道伤疤,能否给我一看。” 张予之上前扯开衣襟,露出一道月牙疤痕,直视对方。 李伏威仔细看着那道疤,往事历历在目,渐渐双目湿润,嘴唇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两军阵前,都在屏气凝神,看李伏威作何举动。 只听他高呼一声,重重打了自己一拳,仰天大喊道:“天可怜见!殿下尚在人间。” 一跃下马,跪倒在张予之面前,恭声道:“末将李伏威,参见广坤殿下!” 说完这句话,脑海中都是同德太子身影,想着他昔日对自己的恩情和声声嘱托,不禁痛哭失声、涕泗横流。 张予之鼻子一酸,见他对自己毕恭毕敬,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眼中不由泛起泪光,郑重扶他起来,泣道:“李将军......” 第86章 你绑架我妻儿老母? 归弢看着他俩相认,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收剑下马而立,继续高呼道:“隍纨奸贼大逆不道,当年见同德太子贤明,于是蒙蔽先帝,设计害死太子,扶持自己外甥登上皇位,百姓对此咬牙切齿,天下早有义愤。” “当时幸亏有忠良之士骗过隍纨,冒死救下皇太孙殿下,送与天道盟张客山盟主抚养,皇太孙殿下就是天道盟少盟主张予之!” 阵前士兵听得分明,更加嘈杂起来,他就是张予之?张予之就是皇太孙! 这都是什么情况,但看着李伏威下跪,不由得不信。 归弢再次喊话道:“前番广成郡起义,尊的是天道盟的名号,但世人不知,真正的少盟主张予之在归云庄历经九死一生,饱受磨难,这才获知身世。” “我三鸿郡只为有一日大白皇太孙身世于天下,振臂一呼,铲除逆贼,助殿下夺回皇位,克成大统,还正朔于乾国,解苍生于倒悬,开太平于万世。此乃天命所归,诸位当兵报国,本应为广坤殿下之臣。” 继而环首四顾,见敌我双方都在认真听自己讲话,又直指李伏威道:“李将军忠正良将,当年为同德太子看重,因此长年遭到隍纨排挤。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李将军一直忠心于同德太子和广坤殿下,今日正是大家弃暗投明,相助殿下讨伐隍纨奸逆之时!” 同德太子死去多年,军中早有流言说他是被隍纨陷害的,只是至今谈起都是忌讳。 此刻,队伍中的老兵纷纷向新兵说起当年同德太子仁义之风以及含冤而死之事。 绝没想到这个刚才还在拼死厮杀的反贼,竟是这么重要的人物。按理说,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李伏威素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军心,大家见统帅如此,心底对张予之既是同情,又是敬重。 崔善堂这时也上前,跪地而拜,高估殿下,立马被张予之扶起。 他随即对李伏威道:“将军,两军阵前,不容多虑。待隍纨知道此事,必然加害于您,我们实无退路。殿下既然健在,也到了该隍纨偿债的时候了。” 李伏威当机立断:“你说的是。” 转头扫视全军,众人瞬间挺立。 “众将士听着,天子之位本就该是同德太子的。只恨那奸臣隍纨手段歹毒,构陷太子谋反,窃据朝政、肆意妄为,弄得民怨沸腾、义军四起。此祸国殃民之贼,人神共愤久矣。天佑我乾国,广坤殿下长大成人,理当继承大统、澄清宇内。” 说完目不转睛盯着部下,全军肃穆,都等着他发号施令。 李伏威接着道:“大家眼见为实,殿下勇武过人,于战场上舍身忘死,实乃伟器非凡的仁义之君。今后必能带领我等将士铲除奸臣,使日月幽而复明,使社稷转危为安。大业一成,尔等皆有从龙之功!”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这从龙之功四字听在耳中是何等分量!有不少李伏威心腹将领开始大喊:“殿下万岁!” 李伏威以枪插地,一手托住张予之,厉声道:“全军上下,听我号令!拥立殿下,讨伐逆贼!” 军中群情激奋,山呼而起:“拥立殿下,讨伐逆贼!拥立殿下,讨伐逆贼!” 眼看阵前倒戈,军中早有乾门司密探飞马急报风四柳。 对方猛然间闻此惊天巨变,吓得直立当场,呆若木鸡。 深知领兵非己所长,难以与李伏威对阵,即刻率领后方十万兵马尽数撤退。 归弢速令追击己方先前叛变之人,探得其已领军奔风四柳去了。就与李伏威作一处,率领大军还城。 到得城中,几番调定后,把从李伏威营中抬来的一口大箱子置于众前,里面皆是之前城中之人暗通李伏威的书信,上面尚且落锁。 当着众人,说明缘由,一把火烧了箱子,以示既往不咎。 众人面面相觑,见书信被毁,始得心安。 又怕李伏威攥着自己把柄,旬日里悄悄拜访者络绎不绝,都有心巴结于他。 李伏威只道自己未曾看过书信,严词拒绝各人谄媚,一心整顿军务。 他人听得,也不敢再来自讨没趣,弄不好反而落下嫌疑。 连日间,只见李伏威心事沉重。归弢自然明白他所为何事,也不去问。 直到一日,孙焕归来,还带了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归弢乃令他们和李伏威相见。 李伏威见到妻儿,随即痛哭起来,询问老母何在。 却只得母亲绝笔信一封,言他未忘同德太子之恩,无愧于天地君父,当母亲的甚是欣慰。 叮嘱儿子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好生辅佐皇太孙殿下,讨伐奸党,重振乾国,收复河山,自己在九泉之下亦能含笑。 才知母亲不愿拖累孙焕等人行程,出发前于家中自缢而死。 自是悲痛欲绝,恸哭倒地,大骂自己不孝。 原来他常年领军在外,家属只准居于京城,名为优待,实为人质。自己在军中若有风吹草动,隍纨定会以家人性命要挟于他。 只是那日在战场上见着张予之,须得立作决断,已无暇顾及妻儿老母。归顺以来,一直放心不下洛安城家人安危,每每想起,都是心如刀绞。 李伏威问明归弢,得知早在自己驻兵永丰郡之时,他就已令孙焕潜入营中,盗走自己随身佩剑和若干书信。 柳青生善于模仿笔迹,便以自己口吻,伪造了一封家书。 孙焕何等机灵之人,带着数名好手赶往洛安城,寻到府上,谎称同德太子遗孤尚存于世,李伏威为报太子恩德,已决心要归顺三鸿郡,特令人秘密来接他们赶赴启临城。 妻子本就过怕了被监视的生活,见到佩剑和书信,不疑有他,乃愿携子随孙焕前来。 母亲年老体弱,知道朝廷眼线看得紧密,自己行动不便,若一起跟去,必定泄露行踪,拖累众人。 即以收拾行李为借口,进房留下书信一封后上吊自杀。 归弢劝慰道:“李将军,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令堂深明大义,高风亮节,光照乾坤。我等当奏知殿下,追赠令堂为伟烈夫人,以彰其节。望将军节哀顺变,体谅老夫人一片苦心。秉承母志,率大军早日打进洛安城,将隍纨挫骨扬灰,以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李伏威向洛安城方向跪拜不止,遥奠母亲英灵。 心下又是感激,又是后怕。 不禁暗暗佩服归弢手段,倘若自己没有归顺,妻儿落于他手,必会用以威胁自己。 第87章 乾国两大世家 张予之既已归来,不断有官员上书,请他登基称帝,自立朝廷,以讨不臣。 他借口称隍纨未灭,皇帝尚在,时机未到,只是坚持不肯。 归弢等人也赞成他的想法,商议以他乾廷正朔身份,高举讨伐奸逆大旗,号召联合天下义军,清君侧,促中兴,待夺取朝政后,再逼迫皇帝禅位。 张予之理所当然被推为三鸿郡之尊,号为乾王。归弢仍称大首领。 他深知不得不做这个头头,但依旧要归弢全权统管军政诸事。 归弢乃将重要公文都送他批阅,他草草浏览,都交还归弢决断。 两人推心置腹、礼贤谦让,全郡上下一时传为美谈。 待得一段时日,许多事务,归弢仍坚持要向自己请示,人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张予之更加局促不安。 好在还有几位叔叔在此,便借口练习武功,把政务都推了,整日向六叔和九叔讨教大擒拿手和鹰爪功,把当日在碎步山没有学到的招式补全。 闲暇之时,就让李伏威带自己到处巡视军营,操练士兵,虚心向他求教,熟悉了不少军务之事。 又向他打听自己生父生母的平生事迹,两人虽为君臣,心底实则愈发亲近,张予之也将他当作叔叔一般看待。 经过李伏威的讲述,他对乾国朝堂的情况才有了清楚的认识。 沈循所在的盈灿沈氏,与隍纨所在的淮嘉隍氏,是乾国最为显赫的两大名门世家,家族兴盛都有数百年之久。 当年乾廷南下之时,就极力联络交好沈、隍两族。 两家族人也分别带头,积极动员南方士人和商贾,出财出力出人,为朝廷顺利过江,全面统治南方之地建立了莫大功勋。 乾国为了进一步在南方扎稳脚跟,就必须和沈氏、隍氏修好,借助他们的力量,共同治理全国、抵御外敌。 那时因两家出了几个名士贤才,也曾使乾国短暂迎来过一段时间的中兴之局。 正因为如此,两家越发显赫,与皇室的姻亲关系更是牢不可破。 乾朝南下后的几代皇帝,娶得不是沈家的千金小姐,就是隍家的掌上明珠。 一代接一代,双方门庭里都是士人辈出,世代高官,皇亲国戚比比皆是,门生故吏遍布朝廷上下,可谓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沈氏、隍氏协助皇帝共同执掌朝政,与乾廷皇室形成了三足鼎立的统治格局,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时日一长,两家明争暗斗之风也愈演愈烈,各自都忙着拉帮结派,巩固基础,争宠上位,党争之患日益凸显。 其他势力稍弱的士族门阀,都不得不让自家子弟依附于两派,甚至入仕以前就已经选择要站哪家的队。 朝中纵有少数忠直之士,也只能困步于两派夹缝之中,难以施展才干。 当初,同德太子到了大婚的年纪,惯例当纳隍氏之女。 可他的母亲端康皇后乃是出自沈氏,其人虽无甚主见,但在沈氏族人的怂恿和协助下,不断劝诫皇帝,坚持让太子纳沈氏之女为太子妃。 隍氏见此,当然不肯让步。贵妃隍婵又极受皇帝宠爱,天天在龙榻上吹枕边风。双方僵持不下,让皇帝左右为难。 同德太子血气方刚,一心为公,对此深为厌恶。为了日后有力推行改革,决意打破此种世代联姻的局面,斩掉沈、隍两家直接伸向皇廷的触手。 他上下斡旋,左右逢源,以顽强的魄力和手段打破僵局,亲自挑选了一位刚正不阿的大臣之女,立为正室,后即生下了张予之。 可同德太子也因此得罪了沈、隍两家之人,在政局上陷入孤立境地。端康皇后也在这场太子妃之争中一病不起,驾鹤西去。 过了不久,皇帝也突然病重,在此紧要关头,沈、隍两家权力之争愈演愈烈。 沈循之母与端康皇后是亲姐妹,他同同德太子为姨表兄弟,本来关系匪浅。可由于太子拒绝和沈氏联姻,两人彼此也生了隔阂了。 最终隍纨利用亲妹妹隍婵独受皇帝宠爱的契机,各个击破。先将沈氏一门打压下去,再设计害死太子,如愿以偿立外甥为储君,得以独揽大权。 沈家虽然从此失势,但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大。作为沈氏一族年富力强的当家人,沈循韬光养晦,多方疏通,终于顺利请命,从洛安城回到了沈氏大本营盈灿郡。 他广募健儿,训练士卒,借着抵抗琰国的缘由,多年来将军队规模扩大了数倍,不容小觑。 表面上仍接受朝廷调遣,暗地里则是与隍纨分庭抗礼,并且常年拖病不朝,在盈灿郡一待就是十几载,隍纨也奈何他不得。 李伏威之前来打三鸿郡时,隍纨担心沈循借机扩张势力,先是由万尽贤这个白身之人成功去了盈灿郡上任,替自己盯着沈循。 又屡下圣旨,借着防备琰国之名,要沈循按兵不动。 但对方置若罔闻,早已带兵上路,就等着坐山观虎斗。无论李伏威胜败与否,沈循都会以平叛为名,适时出击,来三鸿郡分一杯羹。 进而向兵西南,将诸郡纳入麾下,隍纨倒也无可奈何。 谁知因张予之竟会突然冒了出来,让李伏威临阵倒戈,合兵一处。沈循大为震惊,如意算盘被敲个粉碎,知道无机可乘,乃引军撤退。 日复一日过去,张予之终是思量,自己在此,只会让归弢多有掣肘。他是君王之器、命世之才,现下状况实在委屈了他。 反正自己身份已然传遍四方,天道盟少盟主张予之即是同德太子遗孤,真正是深得民心,众望所归。军队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相迎。 西面摩呼大王坐拥四郡和延阳郡半边之地,也都甘愿归顺。单凭名号,足以助三鸿郡争雄天下。 只是可恨琰国那群奸细都失去了下落,想必是逃回江北去了。要找他们报仇,已远没有那么简单。 此时,全国听闻李伏威归顺三鸿郡,其余永丰、阳门、清晏、河曲、大况、盈灿、淮嘉等七郡大小义军卷土重来,打着拥护张予之乾廷正朔的旗号,攻城撞府,占地称雄。 朝廷军队忙着四处镇压起义,短时间内无暇再来攻打三鸿郡。但乾国大地战火不断,实让张予之忧心忡忡。 第88章 刚出城就被绑架 忽又闻琰国大军趁着国内战乱,已经开始大举攻打界玉关,更用了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上阵,杀得守关人马损兵折将。 他深知阴尸终于上阵。 这些怪物嗜血如命,杀人如麻,归弢派去西域寻找黑色曼陀罗的人又杳无音信,今后如何抵挡这大群恶鬼。 时日一久,恐怕天下都将为其所害。 百姓之中还在以讹传讹,皆言此为旱魃现世,故此有数十年不遇的旱灾。今后只怕要连年大旱,为此四处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张予之乃下定决心,秘密召集李伏威、刘九、路通一、朱岐岭、孙焕诸人,言明自己要亲自去西域一趟。令他们对外封锁消息,全力辅佐大首领。 更嘱咐李伏威,见到归弢如见他本人。 刘九力劝道:“你现在是三鸿郡的乾王,怎可一走了之,你难道不报这血海深仇吗?” 张予之决意道:“仇当然要报,可当下头等之事,却比这更加重要。待我在西域有所寻获,自会回来。此间有弢兄一人足矣,我留了书信给他,他必能体谅我。” 其实他心中还挂念一事,就是婉儿下落。 之前问遍城中,又遣人四处打听劫走婉儿的人,都说不知世上哪有绿色眼睛之人,心中更加焦急。 而且只有自己不在,归弢才能大展拳脚。 若万一遭遇不测,也已在信中将后事托付。两人同仇敌忾,归弢若能报仇,也就如自己报仇一般。 众人轮番劝他,反而被他尽数说服。只有路通一深知他性子,不来劝谏。 是夜月黑风高,张予之察觉时机已到,临走时又画了一遍天山藏宝图。 对照原图,丝毫不差,大为放心,又将所画之图烧了。 他只恐带着藏宝图在身上,路上为他人夺去,故这些日子已将图画记得烂熟于胸。 将原图藏好,轻装简行,出城往筅山方向行去。打算经界玉关去西域,顺便看能不能刺杀几个琰国大将,减轻边关战事压力。 离城不远,就察觉身后有人跟随。刚要回头,一股雄浑内力猛然袭来。 大吃一惊,拼尽全力,回身迎击。这股内力刚猛无匹,双臂被震得生疼。 幸亏自己这段时间勤于练功,有些长进,不然这一击足以将他打晕过去。 看清眼前之人,印堂发红,乃是绝顶高手之象。 回想起四叔所言,脱口道:“你是杨道南!” 杨道南应道:“既知是我,还不乖乖跟我走?” “跟你走?你难道不是来杀我的吗?” “你身为皇室贵胄,如何能轻易杀你。隍相想要见你一面罢了。” “可恶,原来你跟踪我。” 他已在启临城潜伏多日,只是碍于高手众多,不便下手。终于等到张予之独自出城来,一路尾随而至。 张予之怒道:“隍纨害我亲生父母,害我义父,还让你来惺惺作态,又要使什么诡计!” 杨道南不答他,举拳攻来。 张予之以云龙九现掌应敌,打了十余招,对方拳风肆虐,自己只余招架之功,才明白他方才已大为手下留情。 自己见过的高手之中,这杨道南武功之强,不在龙过云前辈之下。要是单论内力,义父也差他多矣。 “你竟会云龙九现掌?但你的内功又不是掌法一路,怪哉。” 杨道南着实有些惊叹,这小子年纪轻轻,功力便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 他又身怀诸般绝学,尚有天杀刀法未使出来,假以时日,不可小觑。 遂不再与他纠缠,连使重拳,雨点般打将过来。 张予之眼花缭乱,只看得到阵阵拳影,光要分辨清楚就已十分吃力,哪还有反击的力气。终被一拳打到肩头,内息紊乱,摔倒在地。 杨道南顷刻闪到身前,一掌拍向他后颈,将其打晕过去。 原野之上,遍地狼藉。李伏威与归弢两支大军厮杀过后,这里还弥留着一股凄戾之气。 一辆马车行驶在驿道上,穿过之前的战场,与启临城离得越来越远,缓缓向三鸿郡边境行去。 张予之晕晕乎乎,于车厢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被死死点住穴道。 杨道南正坐在对首,说道:“我点穴的功夫虽比不上陈继,但一两个时辰间,你是无法解开的。若强行冲穴,落下内伤可别怨我。” 张予之一言不发,运了运内力,被封穴道果然刺痛无比。自己想要从他手中脱身,乃是痴人说梦了。 怒道:“隍纨要见我做什么?” 杨道南眯着眼睛:“隍相吩咐之事,我从不多问,你见到他自会知晓。” “隍纨一条死老狐狸,只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有本事的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张予之大骂起来,脸上“啪”的就挨了一个巴掌。 “在我面前,你对隍相嘴巴放干净点!” 张予之怒道:“我就要骂!你们蛇鼠一窝,做下多少肮脏之事,还要别人嘴巴放干净,天下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们。” “有种你割了我的舌头,割了舌头我也要用手蘸血骂你们。断了我的手,我还能用脚写字,斩了我的腿,我还能用头写字。不如你现在就打死我,反正被你们害死的人还少么。” 杨道南笑道:“黄口小儿,只会逞口舌之快。” “呸!你们残害忠良,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恨不能生啖隍纨之肉!” 张予之依旧骂个不停,将从小到大听到的各种下流词汇都在隍纨身上用了个遍,犹不解气。 杨道南也没有再动手。 多年来,他一向唯隍纨马首是瞻,诬陷忠良、排除异己、杀人栽赃诸般恶事做了不少,早已使惯了官场手段,听惯了辱骂之言。 比起那些饱学之士、直言诤臣,张予之这点骂才实在算不上什么。 只是区别在于,那些人早已被挫骨扬灰,而张予之还能安稳地骂上一段时日。 看着眼前这个小子满脸怒容,血气方刚,杨道南蓦地想起了同德太子,那个自己曾经倾心仰慕过的君子,不禁一时恍惚。 第89章 秘要校尉 当年自己虽然也仰慕同德太子,可是时局一变,为了前途,还是选择紧跟隍纨。能坐到今日位置,离不开隍纨的耳提面命、苦心栽培。 虽说隍纨为天下人痛恨,但于自己实有莫大恩情。想起来,自己何曾没有一腔热血过,只是多年过去,心底的那个年轻人早已越走越远。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又飞快回到现实之中。见张予之尽是些陈词滥调的骂,干脆点了他的哑穴,这下图个清静。 一路上,两人只坐马车行路,特意避开各处义军盘踞之地,傍晚就寻朝廷驿馆府衙休息,走得甚是缓慢。 沿途大小官员见了杨道南,都跟见了亲爹似的,争先恐后行贿巴结。 这还只是见到了一枚小小的乾门司秘令,若知道他就是秘要校尉,想必要把祖宗牌位都撤了,把他给供上去。 张予之对此又是厌恶,又是悲哀,轻蔑道:“隍纨要见我,你却慢吞吞的,莫不是要趁机一路发财。” 杨道南鄙夷道:“本座若要钱财,还需费如此周章吗?这些东西,岂能入本座的法眼。倒是驾马的两个公差,跟着本座出来,该要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张予之见他把受贿不当回事,还说得理直气壮,真是无可救药。 讥讽道:“哟!你还如此体谅下属,他们又是隍纨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啊,这么荣幸,能和乾门司统领出来公干。快让他们杀了我吧,回去可以连升几级?” 杨道南笑起来:“我看你是有点扯猪婆疯了,一路胡话说个不停。他们要是杀了你,隍相定把他们抽筋扒皮不可,连我都要治罪。你在隍相眼中,可重要得很呐!” “既然如此重要,你如何不骑快马,快快带我去见那老狐狸。是怕我跑,还是你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马上颠簸。” 杨道南闭上眼睛,不理会他。 张予之兀自说道:“好个闭眼大官,难怪只瞧得见眼前富贵,看不到天下疾苦。” 对方仿佛没有听见,打了个哈欠,鼾声立起。 其实在路上行得多日,张予之已无逃跑之心。杨道南也看了出来,只有睡觉之时才封他穴道。 张予之心想,去见隍纨一面有什么不好,定要当面痛骂于他,倒看他如何摆弄自己。若寻着机会,和他拼个同归于尽,也算报得大仇。 车马慢慢进入了邻郡永丰郡。 此郡郡如其名,风调雨顺,全郡大部分地区几无受旱,比之广成郡民不聊生的凄惨光景来,像是天堂一般。 不日间来到一处地界,名唤定胜县。此地治所称为中里,一条小河得名湄水,悠悠流穿镇上而过。 湄水河上修了几座古朴素雅的风雨桥,联通两岸,可供行人停脚休息,遮风挡雨。 河道两旁,吊脚楼鳞次栉比,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四檐屋角悬挂风铃,随风摆动,叮咚作响。 水路上,各处码头漕运不绝,民夫、挑工往来于船上,搬运着各式货物。 适时霁雨初晴,一道彩虹现于两岸。水面轻烟漫拢,倒映着幽幽远山,美得有如一幅水墨画卷。 张予之看到这番景象,脑海莫名安宁,心驰神往,就令在此停住。 杨道南奇道:“你好似有兴致一般。” “正是,被你囚禁了这么久,我想要到街上去走一走。” 杨道南依了他,跟他来到街上,一面小心提防着周遭之人。 湄水何沿河有天青总、地灵总、人寿总、和风总四条街巷,内里商贾门面众多,甚是繁华热闹。 正逢赶集,满街百姓流连于店铺摊贩之间,挑选货物,比买比卖,不输于大城市集。 张予之来到和风总一处名为康福和的豆腐店,就在外面桌凳上坐了,要了一碗热喷喷的豆腐脑吃,与店家闲谈起来。 得知店家勤劳肯干,从挑着豆腐叫卖,攒了几年本钱,来到镇上买了这处房子作店铺。只是天生是个跛子,没有姑娘瞧得上他,至今还未成家。 杨道南坐在一旁,好不自在。 他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种市井小民了,只觉得他们身上有股子土腥味。至于豆腐脑,虽然冒着一股清香,他也是不愿多闻的。 张予之见他这副模样,问道:“你可是出身官宦之家?” 这一问倒问起了他往事。 杨道南一非出身大族,二非祖上显赫。年轻时靠当兵拼命,立有军功,却多数被上级冒领功劳,只当得一个小小的军官。 从而费尽心思,四处打捞油水,多番行贿之下,才托了门路进得乾门司做密探。 常年公干之中,他干着最苦最累的活,眼睁睁看着那些公子哥同僚悠哉悠哉,尸位素餐。 他们个个出身不凡,背靠大树,什么都不用做,在乾门司里滚一趟便是镀金,只等着外调提拔,差事只交给自己这等无依无靠之人去做。 心里对他们是满满的羡慕嫉妒恨,官场如此混浊,爬又爬不上去,唯一能寄予希望的,就是同德太子能早日登基执政。 但日复一日中,随着年龄渐大,官场残酷的环境击碎了他最后一丝耐心,也不再心存幻想,一心只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那个时候,他坚忍不拔,口中从不多说一句话,乱说一句话,只知道埋头做事,一个肩膀挑了数个肩膀的活。 终得一朝,他因办事得力,有幸结识了当时统辖乾门司的卫将军隍纨。 此后不惜一切讨他欢心、为他卖命,加之其武功高强,颇为能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终于为隍纨赏识,得以青云直上。 想来这一路,在极重门第身世的官场,他这个手眼通天的秘要校尉,大半生仕途着实坎坷不平,受尽了冷眼和奚落。 此时答道:“比不得你,我家山野村夫,幼时家境还不如这个作豆腐的。” “那就对了,怎地你当官了就忘了本来面目。这么香的豆腐脑你不吃,这么勤劳的人你也嫌弃。别说隍纨,就是皇帝,往上数个几辈十几辈,哪个家里不是普通百姓。你们这叫忘了祖宗,活该你们失却民心。”张予之毫不留情数落起来。 第90章 有姑娘跟着我 杨道南心想,你是张客山养大的,自然一心向着百姓,但你天道盟又落了个什么下场。 对言道:“世间自古以强者居之,强者受应天命,是为天子。天子驭臣,群臣驭民,自有贵贱之别,此才是天道所在,否则只会社稷大乱。” 张予之大笑:“这就是你们永远比不上三鸿郡的地方!天下百姓终会遗弃你们。” 杨道南一脸轻蔑。 张予之说得起劲了,更是正襟危坐:“你好好看看乾国,难倒现在还不够乱么?” 对方不想与他过多辩驳,这种时候,只得闭上眼睛,装作充耳不闻。 “反正跟你说多了也是对牛弹琴。我吃完了,你快结账吧。” 杨道南舒了一口气,只要你不聒噪就好。随手丢了一大锭银子在桌上。 店家惊慌失措,常言道“天降横财,常伴飞来横祸”,自己辛苦作了半辈子豆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哪里敢要,只道不收钱了。 张予之劝道:“店家,这些钱本就是老百姓的,这大人家里多的是,他既愿意吐一点出来,你就帮他这个忙收下嘛。” “你走是不走?”杨道南显得极不耐烦,喝问起来。 “你急个甚。” 张予之昂首挺胸,走上街来。杨道南即刻起身,紧随在后。 只剩下店家战战兢兢,看着他俩远去多时,仍是不敢动手去碰桌上的银锭。 张予之又去码头上站了一会,河上的汉子们繁忙装卸货物,吆喝卖力之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生气勃勃的场面。 他看着水光粼粼,雾气缭绕,船来船往,泛起阵阵波浪,乃是十分舒坦。 待了半晌,这才心满意足,走回马车之处。 待要上车之时,杨道南突然指着远处,坏笑道:“那个姑娘从三鸿郡开始,可跟了我们一路了。莫不是你欠下了什么风流债,要来找你偿还?” 张予之正色道:“你胡说什么,哪里有什么姑娘。” 内心还是好奇,顺着方向看去,只见街道人流熙攘,恰有一位风仪玉立的少女,站在一家脂粉店外,似乎正在挑选东西。 少女身穿贴身绣服,身形玲珑有致,婀娜多姿,格外引人注目。 “你莫不是盯上了人家大户小姐,在打什么歪主意,却撇到我头上来?”张予之反唇相讥。 杨道南笑道:“什么大户小姐,她轻功高得很呢。倘若这一路我稍不注意,说不定就让她把你救走了。” “哦?我可不认识什么轻功厉害的姑娘。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我看她定是要来寻机杀你的。”张予之不停地怼他。 心中疑窦丛生,除了婉儿和云谣,我哪里还熟识别的什么姑娘。 再回头去看那少女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马车上路,张予之昏昏欲睡,与杨道南两人待在车厢里,真是乏味得紧。 “我生父是个怎样的人?”他突然问道。 杨道南一愣,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说道:“我没有资格评判同德太子。” 张予之不管不顾,像打开了话匣子:“李伏威将军对我说,他是个英明伟岸、开明大度的好汉子,纵使做个江湖中人,也不输与我义父。我母亲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对下人也是十分体谅,是不是?” 两眼放光,情绪激动,很是希望他能认真回应自己。 “你既已知晓,何必再问我。这些事你不应该问我。”杨道南缓缓说道。 “我就是要问你,你虽不愿回答,但你这样子却是默认了,你是隍纨的人,犹不愿诋毁他们,因此我父母定是很好的人。” 杨道南默不作声,掀开身后窗口的帘布,看向远方。 一束耀眼的光线照了进来,车厢内的灰尘在光束中漂浮不定。 光线照在张予之胸膛上,他不禁把手伸进那道光里。 “你是说,我父亲就好比这道日光,照亮了那昏暗的朝堂。” 杨道南闻他此言,神情一怔,随即又面无表情,声音低沉:“你这么能扯,练什么武功,不如去天桥上耍嘴皮子,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予之哈哈大笑:“你才能扯,帘布可是你扯起来的。” 说着翻转手掌,细细感受着那束日光的照耀。 多日相处下来,这杨道南被自己一路言语拨弄,好像已经没了脾气。他官架子是大了一点,倒也不加掩饰。 对自己父母不仅没有出言不逊,反而颇为尊敬,只是碍于身份,看来不便表露出来。 此人似乎良知未泯,并非自己原来想象的那般大奸大恶。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得隍纨的头号走狗呢? 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想让外面的人听见我们说话......多谢你,杨大人。” “小子自作聪明!” 杨道南白了他一眼,“嘭”的一下,松开帘布,车厢里又回到了一片昏暗。 张予之又说:“我知道,隍纨害死我亲生父母的时候,你虽已在乾门司,但还不是他的心腹。为什么你不和朝中正直的大臣一起反他,反而甘心为他卖命这么多年......” 杨道南厉声打断道:“你放肆!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胆敢在这里拨弄是非。” “哼!隍纨就是这块布,终有一日会被掀掉。”张予之毫不退让。 “疯子。”杨道南又使出闭眼大法,不再理会他。 张予之又想,他终究是隍纨的走狗,干了许多恶事。 常言道,“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终究阅历太浅,不能因他对自己稍微客气,就轻易下定论。 表象是最容易迷惑人的,那杜无论不就是这样么。 马车出得永丰郡,便到了河曲郡。此郡东北方向,就是乾国都城洛安城所处的淮嘉郡了。 行到河曲郡与淮嘉郡交界处时,官道已然畅通无阻。 马车外此时蹄声四起,被一伙人拦住去路,驾马的两个官差喝骂起来:“不知死活的东西,给官爷让开条路!” 只听有人说道:“你若不是官爷,老子倒放你过去。偏偏老子抢的就是官府,车内坐的什么狗官,快快出来受死。” 第91章 介水村反贼 其人声若洪钟,口气桀骜不驯,说话间已将冲上前来的两个官差打翻在地。 杨道南拍案而起:“蟊贼好大狗胆,竟敢在天子脚下作乱。” 身影一闪,已经冲开帘幕跳了出去。 张予之吃了一惊,立马跟着下车。见有十余人马围在周边,杨道南飞身过处,顷刻将五六人打下马来。 旁人都看得呆了,没想到这当官的武功如此厉害。 之前说话那人回过神来,春秋大刀在手,喝道:“你们快走。” 跳下马,将大刀运转如风,向杨道南杀来。 张予之见此人神色飞扬,言语之间义气深重。一柄大刀势重力沉,耍得甚是威武,端的是一条好汉。 只怕他为杨道南所杀,急忙上前助攻。 那人一怔,还以为车里又下来一个敌人,怎么转眼间莫名其妙帮起了自己。 但看张予之不遗余力攻向狗官,料想是遭官府劫掠的好汉,不可教他受伤。 自己顶着杨道南拳风,竟处处护在张予之身前。 其他几人也纷纷攻来,杨道南怒吼一声,一拳一个,又打飞二人。不等落地,他们在空中已然气绝。 那人急了,对其他人喝道:“还不快走,我们都要死在此处。” 余下三人同声道:“大哥不走,我们也不走。”说完一起上前攻来。 杨道南冷哼一声,一拳打去,先要结果了这汉子。 张予之连忙以大擒拿手缠他臂膀,只可惜慢得半招,眼看对方拳头已直奔那汉子胸口。 忽的有急促风声传来,杨道南将头一闪,避过射来之物,乃是几枚飞针。 汉子趁势举刀挡在胸前,刀身崩的一下,被杨道南拳劲冲为两段。 旋即推开上前的几名兄弟,自己挡在杨道南身前。 杨道南趁势一手扼住他咽喉,另外一只手翻肘挣脱张予之,反过来捏住了他脖子。 两人片刻间被他拿住要害,都动弹不得。 “小妮子竟敢偷袭于我,你到底有何企图。”杨道南斜眼看向车顶。 张予之望去,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站在马车之上,一双大长腿亭亭玉立,纤细的腰身前凸后翘,便是在永丰郡见过的那名少女! “本姑娘就要偷袭你,你有本事来抓我呀,看你还有没有第三只手。” 仔细看去,但看她粉面桃腮,眉目如画,顾盼生姿,生得十分明丽动人。身形优雅,冰肌玉骨,简直不可方物。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上的车顶,自己全然不知,杨道南所言不虚,轻功是果然了得。 少女此刻正对着几人盈盈而笑。旁边那汉子一时看得痴了,两道鼻血缓缓流出,也不知是不是遭杨道南打的,浑然已忘记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这少女见方才一击不中,深知杨道南功夫比自己想象的还厉害。不过他此刻抓着二人,未必有空来拿自己。 杨道南却是冷笑一声,脚尖一点,一块石头飞速射去。 她心下一惊,腰身急转,伸腿朝天一瞪,身形优美至极,顷刻间躲过了石子。 “这招叫作燕子回廊。” 她辗转之时,还能笑出声来。身子犹如舞蹈一般,玉臂展开之处,又是几枚飞针射来。 “好俊的轻功,可惜本座不放在眼里!”杨道南轻蔑道。 脚下一动,又是一颗石子飞出,打落了几枚飞针。 张予之知他不敢伤害自己,趁其分神,以决明指快速点向他另一只手臂。 杨道南只感觉手上一麻,不由自主垂了下来,松掉了那汉子。 汉子方脱离危险,连鼻血都来不及擦,不仅没逃,反而撞上去一把抱住杨道南,朝张予之道:“小兄弟,你快跑!” 杨道南推开张予之,一拳就要打向那人。 张予之急得大喊:“你若杀他,我即刻自刎!”说着拾刀就往脖子上抹去。 杨道南飞脚踢落他手中之刀,见张予之脖子上已有一道血痕,心惊不已。 这小子为一素不相识之人,竟然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实在是虎得很。 迟疑之际,那少女瞬间飞来头顶,一脚踩在他头发之上,呵呵发笑。 杨道南怒从心头起,虎躯一抖,震开那汉子,伸手去抓她芊芊玉足。 谁料她早有准备,脚底轻轻一点,在空中转出一道弧线,顷刻又回到了车顶。 “这招叫作玉蜂归巢。” 她伸出葱白般的手指,捂嘴继续笑道。 杨道南气恼不过,知她轻功厉害,不再与她纠缠,转头喝问那汉子:“你这蟊贼狗胆包天,直往死路上寻,是好汉的就报上姓名。” 那人嘴角也淌起了血,犹将三名兄弟护在身后,正色道:“老子上姓傅,名林成。你这狗官手段厉害,老子今天算是栽了。我的人头可以给你,只要你肯放过他们。” 说罢指着张予之和几位弟兄。 杨道南大笑起来:“匹夫大言不惭,我要你人头何用。我先杀了你,再取他们性命不迟。” 傅林成掏出一支火箭,说道:“我几百号弟兄就在附近,只要我一发信号,大队人马即刻过来。你再厉害,也怕是要葬身此地。” “哦?竟然还有这么多小蟊贼在附近。” 杨道南仿佛来了兴致。 “你们既敢打劫官府之人,想必是有种的,快快报上贼窝来。” 傅林成吐出一口血痰,呸道:“老子不是吓大的!你们百物上税,穷尽心思盘剥百姓,还不准我们抢了。老子兄弟们光明磊落,就在介水村,等你官府一群废物发兵来剿。” 杨道南恍然道:“原来你们就是介水村那群刁民反贼,小小一个村子,也敢犯上作乱。” “朝廷无道,人人得而诛之。你们坐屎不臭,老子迟早将你们一起扫进粪坑。” 张予之帮腔道:“好一个坐屎不臭。” 杨道南横了他一眼,心想你到底是皇家的人,竟以死护着反贼,简直无可救药。 一个飞身上前,傅林成哪里应付得过来,手中火箭瞬间被他夺走,自己也遭打翻在地。 杨道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本座要杀你,易如反掌,你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说着又将火箭丢还给他:“区区几百蟊贼,尽管叫来,本座有何惧哉,今天就杀个痛快!” 张予之急道:“杨道南,他们并没有杀你的人,你却已经打死他们几个人了,还要妄造杀戮么!” 傅林成捂着胸口:“小兄弟,不用管我。你让他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杨道南仰天大笑:“贼种口气不小,你既不服,我放你们回村去。到时官兵打来,刀枪说话。你反正嘴硬,就拿这张嘴上战场吧。” 第92章 阴毒小纨子 傅林成听到他要放自己走,不肯歇气,瞧向张予之和那少女,显然放不下心来。 张予之道:“傅大哥,你宽心回去吧,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可切莫带附近的兄弟再追过来,他武功深不可测,不要白白伤了众兄弟性命。” 那少女也道:“这位公子所言不差,他可是这位大官的座上宾,一路安全得很。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抓不到我的。” 傅林成抱拳道:“傅某在此谢过二位救命之恩。还不知道二位高姓大名,日后好有相报之时。” “我叫张小山。”张予之不便透露真名,以免再生枝节。 那少女听他乱报名号,噗嗤一笑:“我叫骆萦怀,你也不必记着啦,快回去治伤罢。” 傅林成闻她芳名,喃喃道:“这名字真好听。” 将手举过头顶:“二位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又对杨道南说道:“我在村里等着,你官兵记得早些来送死。” 与三人抬起地上兄弟的尸首,上马而去。 杨道南白了一眼他们远去的身影,轻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转身问骆萦怀:“你跟了我们一路,是放不下你这情郎?” 骆萦怀“呸”的一声:“你少放屁!本姑娘的事你管不着。” 双脚一点,随即飞出数丈而走。 张予之向她远去方向大喊道:“骆姑娘,这招又叫什么?” “叫远离狗官。” “妙啊。”张予之抚掌大笑。 杨道南脸色铁青,一把将他推上了车。令两名手下把车顶打扫干净了,就往当地治所行来。 地方官一见是乾门司的大人,殷勤备至,设宴玉食珍馐款待。 张予之不肯吃这些,杨道南早已习惯,照例叫人吩咐厨房,将熊掌、鹿茸等物混杂鸡鸭鱼肉,做成一般菜品上桌。 张予之又道:“今日是我义父生辰,我只吃素。” 杨道南见他孝思不匮,乃成全他,令人换过素食。只见他一边吃一边流泪,口中还不住念着张客山的名字。 这一路来,张予之刚毅坚卓,都被他看在眼中。心下叹道:张客山,我真羡慕你教出了这么好一个儿子,只可惜你父子俩尽跟朝廷作对。 临走之际,地方官又逐一奉上些土货特产,只是货物之下,铺着的尽是金银。 杨道南不肯带上路,只让两名手下拿了些,叮嘱官府务必早日剿灭介水村反贼。 那官员豪言壮语,满口答应。带人亲自护送杨道南一行到地界外,高高撅起屁股,对着马车伏首送别。 心下却极是为难,这介水村民风彪悍,向来不服管教,现今又造起反了。 带头的那个傅林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恶汉,专门四处打劫官府之人。他不来折腾自己便好,自己哪还敢去招惹这个凶神。 无奈乾门司放了话,此番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去走一遭了。 这淮嘉郡位于江南,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马车沿路而行,随着周边风物越来越亮丽,终于来到了洛安城地界。 洛安城内,烟柳繁华,大道宽阔无比,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全然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张予之透过车窗看向城中,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启临城比起这里来,自是相形见绌远矣。 之前就在启临城听百姓说过,“宁为洛安犬,莫做城外人”,难怪会有此言。 只是堂堂一国之内,贫富贵贱有如天壤之别,又让他不是滋味。 “就要到隍相府上了,你见了他老人家,可给我放老实点,不然我一拳打死你。”杨道南自入城之后,整个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张予之一脸不屑,暗自运了运功,养精蓄锐。 车到相府门前,张予之看这府院,倒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奢华。比之王化仁的宅子少了些金碧辉煌,只是透露着一派古朴典雅之气。 他哪里知道,光是门前的一根腰身粗的楠木柱子,就抵得上一个中等县整年的赋税了。 下车禀报过后,杨道南又拿绳子将他捆了,拿布蒙住眼睛,带往里面行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只感觉脚下弯弯绕绕,行过不知多少道门槛,终于来到一间房前。 “相爷,卑职将张予之带来了。”杨道南细声道,声音十分恭敬,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就像那府中寻常的下人一般卑微。 “快,快快,快请殿下进来。” 一个威严而沧桑的声音传来,语气中显得十分着急,又带着几分关切,好像是要迫切见到久违的亲人一般。 张予之浑身一颤,隍纨,你果然奸诈,虚情假意唤我,我倒要看看你的丑恶面目! 房门缓缓打开,一股幽香飘了出来,令人浑身舒畅。 杨道南扶他进去屋内,身后之门又再度关上。 脸上黑布被摘了下来,旁边杨道南躬身侧立,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眼前一个老头苍颜之色,长着一双三角眼,眉毛根根抖擞。 身上披着黄金蛛丝貂裘,脚上踏着鳄皮蚕丝轻靴,老态龙钟,悠然坐于太师椅上。 椅子下方铺着一张硕大的白虎皮,虎头正对自己,目露凶光。 隍纨一双老眼精光凌厉,浑身上下打量起自己来。 四个姿色貌美的丫鬟伺候在旁,一个端着水果,一个托着糕点,还有两人蹲在两边为他轻轻捶腿。 “道南,大胆!还不给广坤殿下松绑!” 隍纨突然严厉呵斥起杨道南,在张予之听来,只觉得此人阴阳怪气。 “劳累殿下一路颠簸,老夫好生过意不去......我特令杨校尉缓缓而行,殿下一切食宿,都要服侍到位,不知他做得妥当否?” 隍纨拖着长长的嗓音,显得无微不至。 “如有不周到的地方,我立马重重责罚他。” “小纨子。”张予之笑了一声。 “什......什么?”隍纨一脸错愕,竖起耳朵。 “我叫你小纨子,阴毒小纨子......” 隍纨听了,疑惑地看向杨道南。 “确......确是张予之。”对方一脸委屈,“他在路上......是有点闹猪婆疯......” “殿下这是营养不良啊......”隍纨怜惜地说了一句。 “呸!我给你脸了?”张予之把脸一横,“老贼,何必惺惺作态。” 隍纨挨了骂,反倒是和颜悦色,脑袋微微晃动起来:“殿下......果然有同德太子神韵。” 杨道南随即给他解开绳子,沉着脸道:“正常一点,有我在,休要起什么歹念,不然将你碎尸万段。” “放肆!”隍纨立马喝道,“殿下是我座上贵宾,你如此出言不逊,还不赶快向殿下赔罪。” 杨道南弯腰道了声“是”,对张予之草草作了个揖,退到一旁。 眼睛只死死盯住他,似乎只要他妄动一下,就要上来一拳将其打死。 第93章 威逼利诱 张予之不管不顾,大摇大摆坐了。 “虚情假意的老狐狸,你果然有古代画上的那些奸臣十足的嘴脸。你千里迢迢绑我过来,就为了看我像不像我父亲?你如何有脸提他名号!” 隍纨嘴脸微微扬起,毫无怒色,回道:“殿下,当年是太子欲杀我在先,老夫心惊胆战,迫不得已才求助于先帝......” “可是......可是没想到先帝龙颜大怒,竟赐太子罪死,老夫真是痛心疾首,但又无能为力呀。” 他说得可怜不已,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显得不容置疑。又好似不以为意,由张予之爱信不信一般。 张予之怒斥道:“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孙子。你当年没有杀得了我,现在还不快快动手!” 隍纨眼睛向上,似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平静道:“哪有此事,我怎么会有胆子对殿下动手......何况你当时还是一个小小的婴孩。” “你这是睁眼说瞎话,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予之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陈继大人相救,我早已遭了你的毒手。” “你说陈继啊,老夫倒是看走眼了。亏得我如此信任他,没想到他一直都是心向太子,哎......” 隍纨不住叹气道,猛然间咳嗽了几声,扯动一口老痰。 捶腿的丫鬟吓了一跳,忙蹲到他跟前,仰面张开嘴巴。 隍纨“咕噜”一声,就是一口浓痰吐在她嘴里。 那丫鬟春风满面,睁着眼睛,喉咙一动,就这么将一口浓痰吞了下去,尔后照旧蹲回去为他捶腿。 张予之看得瞠目结舌:“岂有此理!你......你还把她当人看么!” “殿下真是宅心仁厚,一个下人而已,值得让殿下如此关心?”隍纨微笑起来,“她可荣幸得很呢......你说是不是,春儿?”说话间看着那个丫鬟。 春儿马上面露笑容:“能侍奉老爷,是贱婢的福分。” “老贼,你在下人面前抖什么淫威,有种去胡虏那里卖弄......卖弄......”张予之骂着,突然卡壳了。 卖弄什么呢 “对,去卖弄风骚。” 隍纨深吸一口气,“殿下,你这么会说话,武功想必极高......” 说着看瞄了一眼春儿,像摸一只猫儿一样摸着她的秀发。 对方这时缓缓面向张予之,眼睛里莹莹泛光,楚楚动人,笑道:“奴婢乃是一心一意想要伺候好老爷,这是多少人做梦也梦不来的呢。” “哈哈,春儿就是乖,这就看赏,待会去内库领十两金子。” 隍纨乐得大笑,伸手抚摸起春儿的脸颊。 “奴婢谢过老爷......” 她任隍纨一双乌灰的老手摸在脸上,不自觉地亘着脖子,一时有些扭捏。 “春儿竟还害羞了,真是越来越讨人怜爱呢,这就下去领赏吧。” 隍纨笑容可掬,满脸慈爱,转过头拿起帕巾,擦了擦手指上的一点泪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春儿动作僵硬,慌忙磕头拜谢隍纨,接着向张予之深深道了一个万福,恭恭敬敬,趋步倒退而下。 张予之仍记着刚才的事,只是哀其不幸,顿足捶胸骂道:“隍纨,你不是人!” 杨道南怒斥道:“再敢胡言,我拔掉你的舌头!” “你大胆!不得对殿下无礼!”隍纨照旧呵斥起他,但完全不像是责备的口吻。 杨道南悻悻而退,依旧垂首立于一旁。 隍纨接着皮笑肉不笑起来:“殿下可别这样骂老夫,老夫半截身子埋入黄土之人,也没多少安生日子可过了。所忧不过乾国江山大业,特此冒昧邀请殿下来到府中一叙。” “你还会想着乾国天下?”张予之没好气道,“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馊主意,要放快放。” 他随即屏退左右,只留杨道南在身边。 “如今琰国在北,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时。殿下坐拥三鸿郡,又收了李伏威,却终日与朝廷针锋相对,怎不令列祖列宗痛心?” “殿下于圣上同出一脉,血浓于水,可以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煎你妈!” “诶,殿下不要骂脏话。”隍纨皱起眉头,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教育孩子。 “常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说爽快些,是不是要我归顺朝廷!” “殿下真是冰雪聪明!”隍纨马上夸赞起来。 “老夫日夜操劳,一片苦心,就是希望殿下能看清时局,以家国为重,迷途知返,率军归顺朝廷啊。” 张予之冷笑一声,说来说去,又是劝降这一套,我偏不搭理。 翘着二郎腿,抖来抖去。 “殿下?”隍纨身子微微前倾。 “干啥玩意?” “圣上是殿下的亲叔叔,他可念叨得你紧呢......” “呵......”张予之翻了个白眼,“皇帝是你亲外甥,我可不敢认他这个叔叔。” 隍纨拱手道:“殿下说笑了,我是天子之臣,哪敢以皇亲国戚自居。” 张予之抬头望天,嗤之以鼻。 隍纨见此,突然放低了声音:“现今界玉关已被攻破,西南反贼迟早会被琰国所灭,到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三鸿郡啊。” 什么?! 他立马站了起来:“界玉关失守了!” 杨道南即刻上前一步,隍纨挥手令其退下。 张予之转念一想,自己在路上走了将近月余,界玉关竟然就失守了。看着隍纨,这厮应是早已料到界玉关守不住,故此早早叫杨道南来拿自己。 隍纨此时痛心疾首道:“琰国大军南下,殿下两面受敌,那可难堪得紧。不如率众归服天子,受封亲王,同心协力,助国御敌于西南,天子必不亏待殿下。” 说完紧紧盯着他,眼中显得十分诚恳。 “要我归顺?”张予之心思一动,若无其事,“我倒想要联合琰国一起攻打你们,让他们助我登基。” 隍纨大笑起来:“殿下又说笑了,乾国毕竟是殿下列祖列宗之基业,殿下肯忍心看其毁于一旦?” “我早闻殿下是忠孝之人,必不与敌国结盟。琰国狼子野心,又岂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大好江山?殿下若借助他们力量,只怕是与虎谋皮啊。” 果然,老狐狸最怕的仍是琰国,担心我联合琰国复位,因此用家国大义来胁迫于我。 但是强敌入境,举国纷乱,社稷确有累卵之危。 我断不能归降老贼,只与琰国拼个你死我活罢了。但那样正中他下怀,两败俱伤之际,遭他一并收拾了。 言道:“如此说来,我要是一意孤行,定要联合琰国和朝廷作对呢?” “殿下若执迷不悟,那就只好屈尊留在老夫府中。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放殿下回去。” “你......勒......索......我......” “不敢,只是威胁罢了。”隍纨眯着眼睛,将一棵葡萄放入口中。 张予之心内盘算着,现下境况确实棘手,于三鸿郡十分不利。 倒向琰国,那是数典忘祖、出卖同袍的汉奸畜牲行径,自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若是倒向朝廷,虽能免除一时后顾之忧,但同时也会沦为老贼的走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不可为之。 因此无论是琰国还是朝廷,自己绝对都不会妥协。 但若是换作弢兄,会如何选择?他一向足智多谋,定想得出万全之策。 第94章 叛徒,竟然没跑 心下一横,三鸿郡有归弢在,自己何必忧虑。 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他们当成人质,胁迫义军。反正迟早是个死,不如现在就拼了,免受日后侮辱。 忽地向窗外大喊一声:“是谁偷听!” 杨道南本就精神紧张,这一声喊,吓得他急忙分神看去。 好机会!就趁现在! 他运气于掌间,使劲全力,飞身打向朝隍纨。 对方不见他有此一举,吓得面如土色,魂飞天外,眼看难逃一死。 张予之心头狂喜,大仇就要得报,此刻纵死无憾。 蓦地隍纨背后屏风一破,闪出二人。张予之眼见飞来一掌,与自己对上。 当下瞧得真切,出掌的竟是冷子锋! 这幻悲掌曾重伤陈继和四叔,他怎么也忘不了。 还好今时功力不同往日,又学会了云龙九现掌。这一掌双方都不退让,堪堪打了个平手。 另一人此时贴近身来,趁他空门大开,飞起一脚重重踢在胸口上。 张予之“哇”的一口鲜血吐出,仰面摔倒在地。 这起脚的人正是参壁校尉风四柳,看家本领龙蛇飞铰腿。 这门功夫本是盘曲连环、十分矫健灵活的一路腿法,在他使来却招招阴损毒辣,擅长攻击敌人下盘要害。 张予之被他踢得这一脚,胸口疼痛欲裂,无力反击。 心如乱麻,冷子锋不是被揭穿了么,怎么还在此地? 事情必不简单,乃顺势装作晕了过去。 杨道南惊魂未定,被他使诈得逞,冷汗涔涔。 顷刻回身,护在隍纨身前。一下瞧见冷子锋在此,大惊道:“你这叛徒,莫非伙同张予之行刺相爷!” “是谁伙同逆贼行刺,还不明朗么?”冷子锋冷笑一声。 风四柳径直来探张予之鼻息,禀道:“相爷,他晕过去了,要不要杀了这小畜生。” 隍纨飞快拍着胸脯,喘息不定:“这小子冥顽不灵,照旧关去屋子里,日后有他受的,呵......” “属下明白。” 杨道南心神不定,见冷子锋在自己面前一改常态,风四柳也跟着他装腔作势,不像平日里那么恭敬了,知道不妙。 当即下跪道:“卑职该死,中了小贼诡计,请相爷恕罪。”知隍纨生性多疑,这一趟是有的受了。 隍纨冷冷道:“你起来吧。” 杨道南汗流浃背,不敢起身。 “冷子锋与王化仁串谋,是我授意的,你不要怀疑他。”隍纨一面说,又任由他跪着,“哎,我毕竟老了,也不知道谁才是叛徒......” 这后半句,才是重点。 张予之这才明白,原来隍纨一直知道王化仁的王爷身份,只是故意没有打草惊蛇。 杨道南此刻如芒在背,战战兢兢。 手下五尉中,冷子锋最会来事,深得己心。没有隍纨撑腰,他安敢在自己面前摆脸子。 更令他心惊的是,打入敌国内部这么重要的事,相爷已经绕开了自己这个乾门司统领。 心下不甘,禀道:“卑职......尚有一事不明,石匣宝经如此重要之物,冷子锋为何要将消息透露给琰国。” 冷子锋知他不怀好意,一脸的理直气壮,说道:“此是相爷为了让我取信于王化仁,获知琰国内部机要,有意透露给他的。谁知宝经早已失窃,倒叫我在王化仁那里好一番解释。” “姚奔却还在队伍里!”杨道南脱口而出,下意识瞥了一眼隍纨,见他面露不悦,马上就后悔了。 “生死有命,他躲不过,是他本事不济。”冷子锋振振有词,一脸得意之色。 “而且正是因为队伍里死了一个乾门司校尉,王化仁虽没抢到宝物,也未过多怀疑于我。姚奔为大局而死,死得其所。况且他与陈继是结义兄弟,谁知他是不是也心向反贼,如今看来,他也是该死。” 杨道南心头火起,又不敢发作。石匣宝经就这样被拱手送人,姚奔也早成了弃子,想及自身处境,越加害怕。 铁着脸,再次追问道:“那你为何又要杀陈继?” “据我所知,你当时并不知道陈继已反,乃无端痛下杀手,还直言自己已投靠琰国,日后不失封侯之位,你待作何解释!” “杨大人,你怎么还拿这事在血口喷人,还好事实情况我早一五一十对相爷禀明过了。” 冷子锋不慌不忙,白了杨道南一眼。 “当时陈继相助反贼,我确实不知,杀他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他活着离开庄子,王化仁定知我身份将会暴露,我对其还有何价值可言,如此岂不前功尽弃?” “还有,我杀陈继一番话,乃是特意说给游贯听的,因此他们愈加对我深信不疑,这样我才能全力为相爷效力。你休要以此来污蔑我!” 张予之听了,在地上不禁气得发抖。 “你首鼠两端,蒙骗相爷,不足为信!”杨道南犹不死心道。 “陈继大逆不道,你难道要为他做主!”冷子锋大喝起来。 “好了,你们不要争论了。” 隍纨轻声说了一句,房内立刻安静下来。 “道南,我叫你去三鸿郡,曾叮嘱你,招降不了归弢,就杀了他,你如何没办到?” 杨道南慌忙解释起来:“只因归弢身边高手众多,卑职难以得手。” “大人泻瀑金刚拳天下无敌,竟会失手?莫不是手下留情了!” 风四柳插话道,语气咄咄逼人。 “有陈继前车之鉴,谁知道你包藏的什么祸心......” 杨道南受他奚落,青筋暴起。相爷定受冷子锋蛊惑,已不信任自己。风四柳一向卑躬屈膝,如今抱上了冷子锋的狗腿,也敢在此大呼小叫。 这厮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十足小人行径,恨不得立即一拳打死了这畜生。 喝道:“风四柳,你什么意思?我对相爷一向忠心耿耿,你竟敢在此挑拨离间。” 风四柳针锋相对:“我什么意思?张予之胆敢来行刺相爷,若不是我和冷大人在此,后果不堪设想。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第95章 越狱 杨道南一听,这话杀人诛心啊,脊背不禁发凉。 “风四柳,你敢污蔑本座!” 心怨相爷定要礼待张予之,给他松什么绑。再不济也由自己点了他穴道,哪会发生此事!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隍纨见争执又起,一拍扶手:“说了不要吵了,没看到张予之还躺在这里么。” 几人听了,顿时噤若寒蝉。 他随即出言抚慰:“道南,你这段时间辛苦了,秘要校尉一职暂由冷子锋代领,你好好休息一阵吧。” 杨道南听他这是要下自己的权了,真个大势已去。隍纨的手段他是清楚的,不由得心如死灰,恭声道:“卑职......遵命,感谢相爷关心......” 悄悄瞥了张予之一眼,退出门外。 隍纨令人将张予之抬了,七拐八拐,不久便送到一间厢房之中。 接着派人来替他诊脉疗伤,发觉并无大碍。将那门窗一关,加派侍卫值守,就此软禁了他。 张予之挣扎坐起,盘腿运起真气。不一会儿疼痛顿消,恢复如常。 起身去门窗处查看,摸到大门光滑冰凉,似是铜铁所制。 又去窗子和墙壁前,用力打了几拳,皆是“咚咚”作响。 这才发现,原来整间房屋都是用铜铁铸成,此处犹然一座坚固的牢笼。 隍纨在府里做这么个东西,不知暗地里囚禁过多少忠臣义士,真是愤恨不平。 几番摸索,无可奈何。这里固若金汤,属实没有地方可逃。 想到老狐狸一时应该不会杀了自己,住便住下了。万不可大呼小叫,让他暗自得意。 当下便专心练起功来,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傍晚时分,一个满脸是疤的下人担来饭食,从大箩筐里拿出数个食盒,一样一样端出来里面的菜,倒是丰富的很。 他拿一样,张予之便念一样:“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足有十几样各式汤菜点心。 一想到这些都是隍纨搜刮的民脂民膏,老东西天天变着法儿吃喝,自己不吃白不吃。 开口就叫那下人陪自己一起吃。那人嘶哑着喉咙,摇了摇手。 张予之看他老实巴交,硬扯他坐下。 那人竟也不推辞了,两人一顿狼吞虎咽,把酒互敬,吃得杯盘狼藉,将桌上一扫而光。 他本不胜酒力,已吃得熏熏然、晕晕乎,笑道:“老伯,以后你每天来陪我吃饭喝酒可好。” 那人笑着点点头,飞快地收拾起桌子来。 张予之见他颇为爽快,以后倒有人能陪自己解闷。坐在椅子上,慢慢睡了过去。 沉沉间做起梦来,自己又回到了天道盟总寨。 山林之中,义父、四叔带自己在追逐猎物......归弢、刘九于林中生火......婉儿和云谣笨手笨脚忙着淘米做饭......天真、无邪在一旁嬉笑打闹...... 山下百姓送来鱼虾蟹蚌,带头的竟是陈继大人和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那个斗通县县令吉泰。 义父邀请他们一起吃饭,众人围着篝火,谈笑风生...... 婉儿表演了一套枪法,云谣又接着唱起歌谣,翩翩起舞。大家鼓掌喝彩,好不开心。 正沉浸在欢乐之中,凉风一吹,猛然转醒。举目四顾,黑乎乎的房中仍只有自己一人,不禁怅然若失。 ...... 连着几日,都有数名下人来照料自己吃喝拉撒,除了没有自由,日子倒是过得滋润。 只是送饭菜的依旧是聋哑老伯,照例每天带着玉食珍馐,陪自己喝酒解闷。 是夜,窗外明月高悬,虫儿低鸣。门边卫兵昂首挺立,院子里明火执仗,侍卫带队到处巡逻,一如往常。 张予之盘腿练功之际,忽地从外面飞进来一件东西,滚落到自己脚下。 揉揉眼睛,借着窗外火光,仔细看去,吓了一个趔趄,竟是一颗女子的头颅! 对方脸色惨白,头发粘着血液,胡乱覆盖在脸上,一双睁眼从里面看着自己,鼻子耳朵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张予之壮着胆子,掀开她头发。 “春儿!” 瞬间热血冲头,跳到窗前大骂道:“隍纨,你个杀千刀的老杂种,连一个无辜的丫鬟也不放过,你必定不得好死!” 气势汹汹叫骂了一阵,廊上侍卫装作没听见般,如木偶似的挺立不动,既不制止,也无人来搭理自己。 只得回到桌边,喃喃道:“春儿姑娘,是我害了你......” 当下不忍再看,把床单扯了下来,小心包裹住头颅,静静放在桌上。 此时怒气难平,将云龙九现掌一一使出。只觉得隍纨就在跟前,每一掌击出,都要将他打个五脏尽碎。 也不知打了多久,门外火把忽地一下灭了。 紧接着,几名侍卫倒地之声传来。 他心神一震,凝视前方,铜门竟被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快跟我走。”那声音十分嘶哑。 是那个送饭的老伯! 他震惊之余,顾不得许多,门外侍卫已纷纷赶来。 那人低声道:“跟紧了。” 手持匕首,纵身杀入人群,顷刻间又有两三个人倒地。 张予之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顺手将春儿头颅裹紧了,系在腰间。随即冲进院子中,双手猛戳,点了数人穴道。 侧方巡逻队伍听到动静,叫吼声不断,快步跑过来拦截。 那人身形矫健,跳向另一侧道:“不要硬拼,这里道路复杂,跟着我腰间亮光。” 说着往背后一扯,露出一颗夜明珠,在夜色中荧荧发亮。 张予之见他准备充足,着实谋划周详。心下感激不尽,跟上他脚步,躲开火把光亮,尽往黑暗中跑。 迎面又是一伙侍卫,双方撞到一处,展开混战。 耳听得四面八方脚步之声渐近,不知这相府之中到底还埋了多少侍卫,守卫之森严怕是比皇宫还要厉害。 激战之中,耳边细微之声划过,身边几人突然倒地。 张予之只感到似曾相识。 对!是飞针。 骆姑娘也来了! 顺着飞针射来方向,看到高墙之上,一个迅捷的身影一闪而过,料理完眼前之敌,她又飞身没入了夜色之中...... 第96章 姑娘叫我去小树林 远处无数火把晃荡,张予之死劲盯着那人腰间一点光亮,全力跟在他身后。 这才见识到隍纨府中之大,光是道路就错综复杂无比,老东西定是怕人行刺,才将此打造得跟迷宫一般。若无人相救,自己纵使逃得出铁屋,也必定迷失在府中。 两人一会儿疾速冲刺,一会儿弯腰潜行、匍匐前进。几次眼看就要被人发现,幸好自己决明指可隔空打穴,将人定住,才没有大费周折。 躲过数重搜索,来到一处小院落中,前方出现左右两道拱门,张予之道:“前辈,我们往哪走?” 那人停下脚步:“往左去,右边靠近林子了。” “好。”张予之也不多问。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闪下,伴着片片落叶,摇曳生姿。 “往右边,去林子中。”是骆萦怀的声音。 张予之喜道:“骆姑娘,你终于现身了,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 “现在谢我还早得很,你走这边得绕许多路,去右边林子中,穿过去就到了围墙边。” 张予之看着老伯,想征求他的意见。 “确是如此,不过那林子邪门得紧,还是不要去的好。” 后方追逐的声音加紧了,左边门洞那边也亮起来点点火把。 “我自有办法,想快点跑出去就跟我进林子里。”骆萦怀说完,飞身又上了屋檐。 “前辈,就依骆姑娘吧,府中全是守卫。”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好吧......” 两人跟着骆萦怀的身影,立马冲进右边拱门。 这里小路蜿蜒,分岔极多,贸然进来肯定要迷路,不料骆萦怀脚下生风,对这里的地形竟了如指掌。 跑着跑着,但见周边出现越来越多的树木,地上都是漆黑的树影,给人的感觉也愈发幽闭。 蓦地几个转弯,闯入一处茂密的林子之中。四面古木参天,异常安静,好像突然与世隔绝一般。 周遭一股阴森之气袭来,两人继续寻找骆萦怀,哪里还有半点影子。回看身后,也都是树木,再也找不到来时之路...... “可恶,我们遭小妮子骗了!”老伯骂道,“这林中布了阵,我也不知破解之法。” “前辈勿急,我相信骆姑娘不是坏人,许是跟丢了,我们再走走。” 两人小心翼翼行走在林子内,张予之忽然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堆死人白骨。 “不要怕,继续走。”老伯低着头,只管走路。 “嗯,前辈小心。” 当下更加谨慎,穿梭林间,四处尸骸散落,还有不少兵器在旁,定是先前在此遭遇不测之人留下的,看样子是日积月累而成。 张予之叹道:“可怜这些义士,必是来杀隍纨的,不想死于此地。” 老伯道:“你看那些衣物,也有些官员、下人,都是违拗了隍纨,被放逐在这林中,找不到出路,任其活活饿死的。” 张予之放眼望去,忽然发现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就在不远不处,像是刚起不久。 上前一瞧,尸身无头,穿着打扮正是春儿! 她身上还有数十条鞭痕,直将衣裳也打烂了。有的伤口已经结痂,有的尚是皮开肉绽。 “他们竟折磨了你好几天!”张予之愤慨道,“想想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遇害......” 解下腰间布包,将头颅与尸身合作一处。当下不便掘土,捡了些枝叶和附近的破衣烂裳,将春儿草草掩埋了。 “这恶贼只手遮天,目无王法,连一个小小的丫鬟也不放过!高居朝堂这么多年,视人命如草芥,不知有多少人遭了他的毒手。老杂种罪不容诛,当下十八层地狱。” 张予之想着春儿之死,破口大骂。 “少盟主好仁义,骂得痛快!” 张予之心头一震,他叫我少盟主,竟是我天道盟的人? 刚要发问,老伯抱拳道:“忠亮堂堂主庞落声,参见少盟主。” “我的天,十四叔,你竟在这里!”张予之惊呼起来。 然而又是鼻子一酸:“十四叔,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庞落声本来面目俊伟,声音洪亮...... 可眼前之人,如今自己竟完全认不出来,就连声音也变了。心下充满讶异,不知十四叔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出去要紧。这里名叫快活林,实乃有进无出之地,相府众人每每谈之色变,我们得要碰碰运气了。” 两人绕林又走了一阵,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环视四周,似乎又回到了原地之间。 庞落声解下夜明珠,放在一颗树下做标记。 两人再次走了出去,走着走着,前方蓦然现出一点荧光,正是夜明珠所在。 庞落声骂道:“真是鬼打墙了,这里邪门得很,莫说夜间,就是白天恐怕也难以摸清。” 张予之鄙视道:“如此害人之地,竟叫作快活林,可见隍纨之恶毒。” 踌躇间,林中传来一声轻响,张予之抬头一望,喜道:“骆姑娘?” 一道靓丽的身影飞转而下,转眼立于跟前。 “骆姑娘,你终于又出现了,难道你也迷路了吗?” 骆萦怀瞧向四周的树木,表情颇有不屑:“这小小的迷阵才难不倒本姑娘,我带你们进来,就可以带你们出去。” “快说吧,你故意让我们绕这许久,想要干什么?”庞落声出言质问起来。 “庞堂主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只要少盟主老老实实让我问几句话,我就带你们出去。” 庞落声道:“好个小妮子,你果然居心不良。” “骆姑娘,你要问我什么?”张予之好奇起来。 想起杨道南说她一路跟着自己,也是挺不容易的。 骆萦怀笑道:“江湖上都说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在你手上,可是真的?” 竟是为了此事......难到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也贪图宝藏? “骆姑娘,我连这两件东西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江湖传言是有人故意编造的,姑娘不可相信。” “你不要瞒我。”骆萦怀不慌不忙,拿出一张图来,“这难倒不是神兵图?” 第97章 碧眼飞天犼 月光下,她指如柔荑,手掌如铺上了一层银辉,当真像玉石雕琢一般,甚是优雅雍容。 张予之顺着她手指看去,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哪里是什么神兵图,竟是义父留给自己的天山藏宝图...... “这图......你定是那晚趁我走后把图偷了出来。 骆萦怀催道:“你猜的没错,不过你只要回答我,是也不是。” “骆姑娘,我虽没见过神兵图,但这张图绝对不是神兵图。” 骆萦怀淡淡道:“你休想骗我!你若承认这是神兵图,我就设法带你们出去。不然我可自己一个人走了,你等着他们找进来杀了你俩吧。” 张予之思忖到,眼下出去要紧,就是骗她一下又如何。 但假的毕竟不是真的,骆姑娘已先后两度出手相助,自己如何能因一时安危而出言欺骗。 慨然道:“骆姑娘,你我都未见过神兵图,就是我骗你说它是的,你也无法考证是不是......但我还是要说,此图真的不是神兵图,它是义父留给我的,我也确实不知道神兵图在哪。” 骆萦怀笑道:“我岂不知!你倒还算实诚。” 张予之看着她,不明所以。 “其实啊,你留在房中的信我也看过了,我知道这张并不是神兵图,它叫天山藏宝图是不是?” “啊?”张予之叫了起来。 原来她连义父的信都搜到了,这女子端的厉害! 而且还多藏了一个心眼,竟拿着此图来试探自己,还好刚才没有起歪心思,不然真的就叫她得逞了。 “放心,那封信我放在原处,没有动你的。”骆萦怀解释道。 “可是你当真没有石匣宝经和神兵图吗?” “确实没有,姑娘可愿意信我?” “自然信你,我对宝藏也没有什么兴趣......” 骆萦怀如此说着,却显而易见地失落起来。 “不过这神兵图却和我师父有关,不知你见没见过他......” 她显得极不甘心,又问了一句。 “敢问尊师是何方高人?” “他叫独孤尽来,江湖上人送外号飞天犼。” “飞天犼?独孤尽来?” “你师父是鼎鼎大名的侠盗,独孤尽来前辈!”张予之不由得叫出了声。 “嗯......是的。” 难怪骆姑娘轻松如此厉害...... 他以前就曾听义父说起过侠盗飞天犼独孤尽来的事迹。 此人轻功绝顶,又精通奇门遁甲、阴阳八卦之术,因专盗不义之财,用以救济穷苦百姓,深得江湖同道钦佩,被冠以侠盗之名,义父对此人也可谓是神交已久。 不过独孤尽来与天道盟做的虽然同是侠义之事,但江湖上说他性情孤僻,我行我素,因而行踪异常神秘,连义父也没有机会与他结交。 “骆姑娘竟是独孤前辈的高徒,幸会。”张予之夸赞起来。 “那你......” “噢!我并不曾见过他。独孤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会有这个机缘。” “那你瞎激动干什么!害得我空欢喜一场......”骆萦怀语气中带着不快。 张予之不好意思道:“我......我只是听到他老人家的名号,十分敬佩......能见到他老人家的徒儿,亦感十分荣幸......” “什么荣幸不荣幸,少拍马屁,我师父才不是老人家,他才四十来岁。” “没想到前辈才届不惑之年。” “好了,看得出来你对我师父很尊敬了,也许你已经见过他的,但你自己却不知道。”骆萦怀提醒道。 “此话怎讲?” “嗯......我师父的眼睛,颜色不同于常人,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见过?” 眼睛颜色不同于常人,那岂不是...... “碧绿色的眼睛!”张予之头皮一炸。 “对,他眼睛就是绿色的!你果然见过他!”骆萦怀大为兴奋。 庞落声在旁听了,身子也是一震,似乎想起来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张予之却是比骆萦怀更加激动,自己多方打探消息无果,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劫走婉儿的人,竟然是你师父!大名鼎鼎的侠盗前辈。” 张予之沉浸在喜悦中,连连惊叹,大脑飞快运转,感到一系列疑惑迎刃而解。 “我终于明白了,石匣宝经于护送途中神不知鬼不觉被盗去,我还道谁人有此能耐,原来是独孤前辈的手笔。” “你快说,在哪里见过他?他现在在哪?他劫走的那个婉儿又是谁?” 骆萦怀迫不及待,一连三问,倒让张予之不知从何说起。 摁耐住澎湃的心绪,简要将石匣宝经之事告诉了她。 对方闻言,顿感失望:“这么说,从那以后,你也不知道我师父去哪了。” 张予之却只管道:“你好好想想,独孤前辈会把婉儿带到哪里去?” 骆萦怀听了,愤然道:“你既然说我师父盗走了石匣宝经,那他还去抓那个婉儿干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你想清楚,不要冤枉他。” 张予之因太过激动,倒忘了这茬。 骆姑娘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过婉儿被独孤前辈抓走,自己是亲眼所见,这又如何解释? 只得弱弱地说:“可是......可是,那人的眼睛确实是绿色的,难道我看错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骆萦怀。师父这双绿色眼睛独一无二,本来是好找不过的...... 可谁让他独来独往,江湖上亲眼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才叫我好难寻他。 这个张予之若非亲眼所见,又怎么会编得出来? 再说自己方才以图试探,他就不肯出言蒙骗,现在就更没必要撒谎了。 难道师父真的去抓了那个于婉儿?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缘故? “以师父的性情,威迫他人之事,定然不屑为之......” “况且依你所言,于婉儿什么也不知道,对他更没有任何用处......因而你想想,还有什么可能,弄得我师父要抓她。” 张予之琢磨了一下,又问道:“独孤前辈……他是不是去归云庄地下墓穴之中盗了神兵图?” 骆萦怀眼前一亮:“他确说要去三鸿郡一处古墓之中寻找神兵图,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第98章 争论不休 “独孤前辈本事非凡,比王化仁之流可厉害多了,哈哈哈......” 他想着王化仁和曹齐苦苦寻觅宝物多年,结果全都被独孤前辈这等大侠捷足先登,不由得大为快意,笑出了声来。 “那个墓穴被他打了一个盗洞,不声不响就拿走了宝贝,让恶人们扑了一个空。” “你且不要笑,这个和他抓于婉儿到底有什么关系?” 张予之自言自语道:“江湖传言,神兵宝藏需要石匣宝经和神兵图二物才能找到,独孤前辈既然得到了两件宝物,接下来肯定要去寻找宝藏......” “这个我都知道,你说重点,到底有什么关系?”骆萦怀有些不耐烦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面露惭愧:“呃......是什么关系,其实我还在想。” “你......”骆萦怀差点气晕过去 “不对!”她突然话锋一转,“于婉儿是不是知道什么,因此师父要抓她。” “骆姑娘,何出此言?”张予之大为好奇。 “我是说,也许她知道真正的石匣宝经在哪!” “石匣宝经不是被你师父盗走了么?”张予之乃是越听越糊涂。 骆萦怀急道:“石匣宝经如此重要之物,岂能不加设防?” “可能路上被我师父盗的是赝品也不一定,整个队伍又只有于婉儿活了下来,如此一来,只有她知道宝物在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予之大呼起来,“你这么说,意思是婉儿故意隐瞒了我们?” “就是如此!” 骆萦怀见他存心否认,随即针锋相对。 心里更加笃定,师父发现宝物是假,因此才去找于婉儿,这样才说得通。 “你太过分了,你与婉儿素未谋面,怎可如此诬赖她。” “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肯定她没有骗你们。” “婉儿与我们历经患难,她的为人我比你清楚!” 骆萦怀却是抬头挺胸,面向半空,显得颇为孤傲。 “我师父要取宝物,他也会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独独不会去要挟他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姑娘。” “因此,除非石匣宝经是假,他非要找于婉儿这个唯一的知情人问个清楚不可。” 她振振有词,语气显得不容置疑。 “好......”张予之努力平复着情绪,“即使你猜得是对的,也不能咬定是婉儿骗了我们不是?也许是你师父另外查出了些什么线索,故而才去找她,这有没有可能是一场误会。” 骆萦怀却道:“我师父从不会失手,他去找于婉儿,就证明问题关键在婉儿身上,她不是骗了你们是干嘛。” “你......你真有些强词夺理。” 张予之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师父贪图神兵宝藏,不知什么原因抓了婉儿,结果你找不到他了,你就来问我寻人,还恶意揣测我的同伴。” “哼......”骆萦怀冷笑一声,“你才是恶意揣测,我师父可不是贪图什么宝藏。” “如何不是?你跟了我一路,不就是听闻我身上有石匣宝经和神兵图,以为你师父来找过我,想问我关于他的下落吗?天下这么多人觊觎宝藏,不择手段,我看你师父也不例外。” “我师父找宝藏是为了救人!” 骆萦怀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是怒火。 张予之闻言一愣:“救人?救什么人?” 对方没好气道:“实话告诉你,我师父三个月前探得神兵图下落,又听闻石匣宝经现世,眼看西南饥荒日益严重,就打算去拿了两样宝物,到临川黑市高价卖了,换粮赈灾。他可不在乎什么神兵宝藏,你可不要狗眼看人低。” “哦?这么重要的事,肯定要耗费许多时日,他怎么不带上你。” 张予之充满疑问,但是听凭直觉,又感觉她所说之话不像是假。 “那还能怎样!我要跟去,他怕有危险,自己就悄悄走了。” 骆萦怀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我后来得知神兵图在你身上,就四处找你。直到听闻你现身启临城,赶到的时候,看到你正在画那张图,以为那就是神兵图。你出去后,我就搜了一遍屋子,直到看了你义父的信,才发现不是。” “故而你就干脆偷了图悄悄跟上我?” “不错,但是一出城,杨道就忽然出现了,我知他武功厉害,也不敢靠近,便跟了你们一路。” 骆萦怀干脆将事情原委和盘推出,说着说着,两行清泪终于掉了下来。 张予之一见她掉泪,冷静了几分。 独孤尽来盗图原是为了救济灾民,以他侠盗的作派,也是情理之中。 想起来,也是独孤前辈在林子里杀了曹齐,婉儿才得以趁机留下线索。那日在庄外,他还几次出手相救,不然自己早就没命了。 当即致歉道:“骆姑娘,是我错怪了独孤前辈......请恕我出言不逊之罪。” “你......你这会儿怎么信了......”骆萦怀急忙抹掉眼泪。 “你师父是我义父敬重之人,我当然愿意相信。” “嗯......怪只怪我一开始没对你说清楚......” 张予之心想,她这样牵挂师父,独孤前辈必是待她极好的。 也不由得想起了义父对自己的恩情,将心比心,如若换作义父不见了,自己去寻他,肯定也是心焦不已,更何况她还是独自一个姑娘家。 方才她之所以那么说婉儿,也是出于担心师父安危,努力想自圆其说罢了。 她表面上是与我争辩,实际乃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为的就是想说服自个儿,证明独孤前辈目前是安然无恙的,如此也算情有可原。 接着安慰起骆萦怀:“独孤前辈是江湖名宿,为救苍生而盗图,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两人必然不会有事,我有预感,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真的?”骆萦怀眼中闪着难得的光彩,“说来也巧,我也有这种预感。” 可是不一会儿,心情又黯淡了下去:可是师父做事干脆利索,又为什么这么久没有一点消息呢? 只觉得事情云山雾罩,捉摸不透。 第99章 破阵 退一万步讲,那于婉儿若真不知道石匣宝经下落,依师父的性子,问不出什么,自会放她走的。 若她知道,又为何耗费了这许久,两人至今没有下落? 她从未和师父分开过如此长的时日,最担心的,就是师父万一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张予之只顾自欣慰到,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婉儿是遭独孤前辈掳走的。 相比之下,倒是两件宝物去向更让人揪心。 石匣宝经和神兵图若已遭独孤前辈出手,难保不会为歹人所得。如此一来,恐怕要比那些阴尸更为麻烦。 遂下定决心,必须尽快找到他们二人。骆姑娘身手了得,所会不少,邀她结伴而行,定是事半功倍。 此时,由远而近传来搜捕之声,庞落声道:“府中侍卫已向这边找来了,闲话少叙,先走要紧。” 骆萦怀闻言道:“险些忘了破阵,我还是先带你们出去吧......” 看了看四周,沉吟起来:“这里的树木呈后天八卦、洛书九宫方位布置,按照四季衰旺、五行生克而变化,是高手所设,破解需要费些时间。” 便即和张予之约定,出城后结伴而行,先去边境上的临川黑市,探听独孤尽来的消息。 乃将夜明珠砸碎成数块,又去地上捡了些骨头,着手开始破阵。 张予之见她毫不害怕死人骨头,真是惯走江湖之人。同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与云谣真是大相径庭。 和庞落声上前帮着拾过人骨,口中顾自念道:“失敬了......得罪了......” 骆萦怀独自在前,看着脚下方位,口中念着“一数坎来二数坤,三震四巽是中分......”等等方位,念念有词。 “离南,坎北......乾、兑旺于秋,坤、艮衰于秋......这里放四块骨头。” 她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坎生震、巽,巽克坤、艮......这里得放一块珠子。” 隔得几棵树,便放上夜明珠碎块,又隔得几棵树,便叫两人放上白骨。 张予之兜兜转转,不明所以,问道:“骆姑娘,这样真的有用么?” “莫吵......”骆萦怀全神贯注:“你别瞧着翻来覆去的,是因为这里面环环相扣,门道多得很,一分心就容易混淆。” 他即刻紧闭嘴巴,小心听命行事。 绕了一段路,对方突然“咦”地一声,又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你上一步路放了几块骨头?”她问道。 张予之听了,生怕她分心,紧张得一只手捂着嘴巴,另一只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才发现不对,又将手掌朝下。 “哎呀,现在可以说话,七还是八?。” “七上八下,是八。” 骆萦怀看他这副憨样儿,不禁笑道:“我看你才是七上八下。” “是有点。”张予之的手还捂在嘴巴上面,说话像噎着一口包子,“怎么,我们走错了么?” 骆萦怀越发好笑:“嗯,不对头,应该是走错了两步,这里使了障眼法。” 庞落声道:“既能被你瞧出来,那定有破解之法。” 骆萦怀笑道:“这个自然,万变不离其宗,这里的布局都是照着八卦基本的方位不断变化,小小的陷阱还休想骗过我。” 又转身探了数步,得意一笑:“哈哈,中宫在这里,这一小块独用了先天八卦,难怪我对不上数。” 张予之高兴得放下手,赞道:“骆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噤声!这里放九块骨头。” 骆萦怀斥道,又开始专心致志看着脚下。 吓得张予之再次捂上嘴巴,还不忘倔强地朝她伸出一个大拇哥。 “兑二,离三......离东,坎西......巽西南......这里要放三块珠子......”她复又念叨起来。 如此走了些许时间,又触发了几处障门,两人跟在她身后,只顾低头做记号,都快被绕晕了。 行到一处,骆萦怀终于拍拍手道:“好了,出来了。” 张予之抬头一看,前方还是一片树林。 但回头看来时处,地上已没有一点荧光,明明才放下不久的珠石、骨头之物,都已不见。 疑惑到,这就走出来了吗? 骆萦怀笑道:“不要看了,根本不是一个方向了,往前走就是。” 他只觉得十分神奇,继续走了一段,树林地势陡了起来,果然不是之前的地方了。 再次赞道:“骆姑娘,若不是你,我们是万万走不出来的。只是我对奇门遁甲这些一窍不通,不知怎么夸你。不过归弢也精于此道,要是有他在此,说不定也能看出端倪来,好好跟你切磋一下。” 骆萦怀笑道:“你真有趣,这也想着切磋。你说的是三鸿郡的大首领归弢么,他竟然也懂这些?” “对啊,你们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不像我,是粗人一个。” 骆萦怀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隔行如隔山,术业有专攻,你若想学,我有空便教你啊......” “不,还是让我师父教你最好,我比起他,已经差得远了......就方才这个林子,他只需瞧上一眼便能出去。” 张予之挠头道:“谢谢骆姑娘愿意大度传授,总归我这种笨人是学不来的,铁定要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骆萦怀不禁嘟嘴道:“瞧你这话说的,且不说你是不是笨人,若当真是笨人,就不能学么?况且笨人聪明人的区别又是什么呢......” “这还不简单,就拿练武功来说,有些复杂的招式,聪明人一学就会,笨人要学几次几十次才会,甚至怎么学也学不会,学会了也不懂得灵活运用。” 张予之一边说,一边想到了九哥练天杀刀法和自己练天杀刀法的区别,深以为然。 骆萦怀却又不认同了:“那是学的东西不同,说明不了什么。依我看来,笨人和聪明人,只不过各有本事,用得上的地方不同罢了。” 张予之闻言,竖起了耳朵。 “依我看呐,笨人即使有一样东西实在学不通,换过一样就是......就算件件学不通,总有一样学得通,总不能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吧。我就不信笨人没有能胜过聪明人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第100章 逃出生天 他听得十分用心,此刻颇有感触。 自己从小到大练天杀刀法下了这么多苦功夫,却总是平平无奇。 然而一学太虚心法,还有决明指、大擒拿手、鹰爪功和云龙九现神掌这些武功,又都变得十分轻松。 莫不是我真的与天杀刀法无缘? 但偏偏自己最喜欢的就只有这门刀法。 嗯,纵使在刀法上不行,我也不能气馁。 拱手道:“骆姑娘一番话,心胸坦然,十分中肯,真让我受教了。” 骆萦怀则道:“你这么好的武功,我看你是过于谦虚了。” 两人说个不停,庞落声一声不吭,只跟在后面听。 三人很快就到了山尖,向下一看,一排高墙赫然就在那边山脚之下。 回首望去,整个相府尽收眼底,异常壮观。 张予之惊叹起来,这哪里是一座府院,规模如此之大,简直就是一座城邦。 外围长长的高墙,将脚下这座小山也囊括在内,隍纨为此不知耗费了多少民众的血汗。 骆萦怀说道:“你这就震惊啦,我听城中百姓说,这座山也不是本来就有的,而是隍纨修建府邸、掘池造苑之时,用挖出来的土堆积而成。” 张予之又惊又怒:“我简直无法想象,这里用掉的钱,可以让多少人吃穿一辈子。” “那你不能想象的多了去了,听说堆土时还埋了九九八十一具铜人在山中呢,还有传闻说隍纨秘密拿生人压山,每一具铜人里面塞的都是活生生的犯人。” 张予之一脸鄙夷:“什么叫压山?竟要用活人。” 骆萦怀解释道:“此山特意堆在府中面北之处,从风水上讲,就是为了挡住北方的阴煞之气。” “山上阳气越重,就越压山,这山压得越稳,就越能镇宅聚势。而青壮汉子又属阳气最重,偏偏有些诡异的堪舆书里讲究以活人壮汉来压山,说是最上上之风水。” “我看这座山的走势堆叠,也是请了地仙高人掌眼,做了化煞聚阳的绝顶格局。不过隍纨定是亏心事做得太多,鬼迷心窍,才又用压山之法,多此一举。” 张予之不屑道:“什么北方阴煞之气,他就是怕琰国的杀气。朝廷躲在南边,隍纨连住的地方都要缩在这小山之后,真是可笑!还有这用活人压山的恶行,必有讲究门道,老贼岂会自己知晓,什么地仙高人掌眼,我看是地妖小鬼挖心掏眼。” 骆萦怀乐了,回道:“你说得很对,正经看风水的人轻易不会拿这么狠的法子出来,那是要大损阴德的。这阴德积起来难,去起来可快了,除非这地妖小鬼自己又不择手段做些阴局来冲抵。这种人最为师父所不齿,是典型的外门邪道,心术不正,跟隍纨是一路货色。” 此刻山下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侍卫已陆续搜到林中来了,无暇磨蹭,须得快速翻墙出去才行。 三人下到山脚,见围墙高余四丈,就是皇宫也不过如此。隍纨僭礼越制,可见胆大妄为,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骆萦怀轻功一点,在树木和高墙之间飞来飞去。动作轻盈,赏心悦目,瞬间就站到了墙头。 庞落声不禁称赞:“我们可没有这等轻功,不知如何才得过去。” 骆萦怀朝着墙外一挥手,不一会儿,一根麻绳抛了进来。 张予之大为好奇:“还有谁知道我在此处,特意前来相救?” 骆萦怀笑道:“等你们出去了自然知晓。” 两人抓住麻绳一扯,感觉墙的那边正有人拽着另一头。 顺着麻绳,翻过墙来,看到墙下站着四个人,正是傅林成和他那天在杨道南手下逃得性命的三位弟兄。 “傅大哥,竟然是你们!”张予之开心地搂住他。 傅林成激动道:“小山兄弟,我今日才知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张予之。” 张予之不好意思道:“傅大哥,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那日不方便让你知晓,不然杨道南必要杀你们灭口。” “兄弟用心良苦,我自然知道,还要多谢你那日相救。” 指着身后三人:“对了,还未好好介绍,这三位是我村中兄弟,唐闲,凤英,周千里。” 傅林成一一引荐,三人挺立抱拳道:“见过张少盟主。” 张予之连忙还礼:“累得各位好汉前来救我,小弟深感惭愧。” 周千里放声大笑:“少盟主莫要客气,若非你舍命相救,我们都要死在那狗官手里。来的路上我都计较好了,先救了你,再去那狗官家里放把大火,打不过他,咱也要烧了他的狗窝解解气,哈哈哈。” 唐闲道:“你什么时候想的这出,莫非又想惹祸?” “那个,就在刚刚,嘿嘿。” “我就说你,尽想些有的没的。城里这么大,倒去哪里找他的狗窝。就是你找到了,不准备个一两天摸清了他府里,随便找个旮瘩地方放起火来,转眼便遭灭了,如何烧得他干净。” 周千里道:“那自然是,你是个会放火的,我不过刚有个念头。” 说着凤英凑了进来:“我看这城里贪官狗窝多了去了,我们看着高门大户的,边走边烧些,一个也不会烧错,准不耽搁事儿。” 唐闲道:“去去去,你就别拱火了,你越这样说,他越手痒,待会自己跑溜了,看你去哪里找人。” “这还不简单,当然是哪里起火就去哪里找。”凤英笑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傅林成道:“我这三个兄弟又在说顽话了,几位勿怪,我们快走吧。” 三人都道:“一切听大哥安排。” 张予之道:“傅大哥,我还担心官兵要来打你们村子,如今你们平安无事,看样子定是得胜了?” 傅林成一拍他肩膀:“那官兵不堪一击,简直是给我们来送物资的,不仅被兄弟们打得抱头鼠窜,连县里都被我们攻占了。” 唐闲道:“都是大哥指挥得好,我们连打胜仗。” “太好了,傅大哥真是有勇有谋,官兵乌合之众,真是自取其辱。”张予之夸赞不已。 两人开怀大笑。当下收了麻绳,一行人边说边走。 第101章 何处落脚 张予之才知,原来傅林成一直放心他不下,胜了官兵后就着手寻他。 一路打听之下来到了洛安城,恰巧在城中遇上骆萦怀,才得知张予之真实身份。听她说人已被押进了隍纨府中,便一起商量营救之策。 骆萦怀先是潜入府中,勘探清楚地形,选好后山围墙之处作接应地点。 只是碍于张予之被囚禁于铁屋之中,若不是撞着庞落声救他出来,他们一时半会当真是束手无策。 张予之又问起庞落声之事,得知他自堂口被灭后,四处寻不见张客山,直到听闻其死讯,肝肠寸断,乃下决心要刺杀隍纨,为大哥报仇。 碍于相府守卫森严,自己又是朝廷重犯,于是以烙铁烫面,尽毁其容,又吞碳烧喉,改变声音。 大伤还未痊愈,就找门路进入隍纨府中当了下人,寻机刺杀。 进来之后,才知这里防备近乎铁桶一般,无论下毒还是行刺,都难以成行,故此自己一直想方设法巴结府中之人,暗自等待时机。 恰逢当日在廊中打扫卫生,见一群人抬着的竟是张予之,大惊之下,费尽心思要救他脱险。 幸亏自己到府日久,和许多下人混得熟了,认得管厨房的正是旧交,便铤而走险,向他说明了自己身份。 这厨房管事的在发迹之前,正是受过庞落声大恩,才留得一命,对天道盟心存感激。加之听闻张予之是同德太子子嗣,内心更加同情,便应允了庞落声。 他又想办法盗了铁屋钥匙,瞅准夜深人静之时前来营救,已抱着一死的决心,定要护送张予之安然无恙出去。 几人听了庞落声的讲述,不禁动容,傅林成对他的义举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直言道:“天道盟个个好汉,可惜出了万尽贤那个杂碎”。 张予之哽咽起来:“十四叔,这数月可苦了你了。” 庞落声摇了摇手:“大哥在天之灵保佑,能助你逃出生天,我此趟就没有白来。只是以后难有机会再杀隍纨了。” 骆萦怀看他们久别重逢,甚是感动。 不禁触目伤怀,我自小与师父相依为命,一经分别,何时才得团聚,孤独寥落之情瞬间袭上心头。 几人见她愁闷,都来好言宽慰,伤心之情一时半会又怎得纾解。 内城之中,遍布王公大臣府邸和朝廷公署衙司,警卫甚严。众人不敢乱走,在骆萦怀带领下,爬上房屋,于屋顶间纵跳寻路。 直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傅林成一行预先落脚之处,乃是一座小宅。宅子里面黑灯瞎火,门口也被贴上了封条。 才知宅主人是朝中一位正直的御史,因弹劾隍纨手下之人卖官鬻爵,反被冠以污蔑之罪,贬黜外地。 他在被贬途中,遭装扮成盗匪的乾门司捕快追杀,幸得经过介水村一带,被傅林成所救。 此处离相府已足够远了,一行人摸黑进了宅子。张予之来到楼上,远眺城中,看到房屋瓦舍之间,一座宝塔高高耸立。 塔身灯火通明,遍体生辉,知道那是婉儿所说过的,朝廷为供奉石匣宝经所建之塔。 睹物思人,婉儿的一颦一笑又浮现在眼前。 心底暗暗发誓,不论你在天涯海角,是安是危,我都要尽快找到你,让你回到归弢身边。 众人本打算在此过夜,不料城中突然开始骚动起来,巡逻卫队一下多了数倍,皆喊着要捉拿入城反贼。 嘈杂之声忽远忽近,众人商议,隍纨明日定会封城,不趁今夜尽早出去,等到白天,就只会成为瓮中之鳖。 此刻,楼下响声大起,接着一阵打斗之声传来。傅林成道:“不好,搜过来了。” 庞落声方才在楼下探视情况,这时猛地跑上来道:“有官兵来了,被我杀死几个,现在都往这边涌来,须得速逃。” “还有何地方可去,不如跟他们拼了!”张予之咬紧牙关。 庞落声道:“我有一个去处,这附近就是恭王府。恭王与同德太子是一母所生,兄弟情厚,必能接纳我们。” 张予之一听,想起李将军曾和自己提起过这位王爷。此人是我亲叔叔,乃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禁也想去见他一面。 “反贼果然在这里,给我拿了。” 思量之时,门口已冲上来十余名卫兵,挺着刀枪杀了过来。 “找死!”傅林成大喝一声,大刀一挥,砍到数人。唐闲弟兄三人各自拿了兵器在手,与卫兵打了起来。 庞落声道:“事不宜迟,从那边跳窗走,我们马上就来。”自己马上冲入人群帮着厮杀。 张予之怎忍独自逃生,转头提刀就冲向门口。 骆萦怀闪到窗边,一看下面果然无人,叫道:“这边是空的,大家快一起走。” 连飞数把银针刺向卫兵,几人被射得哇哇大叫,当即被傅林成结果了。 眨眼功夫,进入房内的卫兵就被悉数解决,楼梯上的人不敢再贸然进来。傅林成将门板一踢,滚落楼道,挡住敌人脚步,携着张予之等人就从窗子跳下。 七人下得楼来,眼见大批官兵仍聚拥在房屋入口一侧,大笑他们是酒囊饭袋。 随即悄摸躲进阴暗小巷中,由庞落声引路在前,飞速往恭王府行来。 “十四叔,我们逃到王府内又该如何?”张予之边跑边问道。 “王府之内,他们必不敢轻易进来搜查,我们先躲过今晚,再设法与恭王相认。他知你身份,定会想办法送我们出城。” 傅林成道:“这个恭王当真可靠?” “我也想问,即便他有心保护我们,我们却难免不会连累他。”张予之也犹豫起来。 庞落声倒是显得信心十足:“你们有所不知,恭王为人刚直,素与隍纨不和,还多次从他手里救下许多忠臣义士。隍纨虽恨极了他,但碍于他的身份与名望,一直不敢轻易对恭王动手。满朝权贵之中,除了沈循,也只有恭王敢在隍纨面前说上几句硬话。我们去找他,必定没错。” 第102章 神射 这些事,张予之于李伏威口中亦有所闻,此时对这位叔叔愈生亲近,说道:“那就依十四叔的话,我们快去王府。” 众人又穿街过巷,不远处一座王府巍然肃立,大门前灯火通明,“恭王府”三个大字璀璨生辉,下面则站有数人值夜。 “就是这了,王府守卫也是十分森严,我们找个地方翻墙进去。”庞落声道。 带着大家绕了围墙半圈,“这里值守之人甚少,就从此处进去。” 张予之等人依言,纷纷随他爬过墙来,里面果然黑灯瞎火,不见有侍卫巡逻。 赞道:“十四叔,难怪义父经常夸你,你对京城各处真是了如指掌,连王府内这么隐蔽的地方都知道。” 庞落声道:“少盟主难道忘了,我忠亮堂就在郡内,洛安城来得勤了,也便摸清许多地方。” 众人再往里去,欲寻一处空房先安顿一夜,天明再想法去找恭王。 不料才走出数十步,就有一个声音喝道:“何方贼人,胆敢擅闯恭王府。” 张予之心头一紧,随之“嗖”的一声,一箭已紧贴面门射过,蹭出几点火星,没入地上石砖之中。 众人都被惊呆了,来人好厉害的箭法,若不是他故意射偏,张予之如何还有命在! 抬头看到前方一座假山之上,一人身子挺立得如青松一般。在夜色掩映下,仿佛就像石头上的一株树木,若不是此时故意张弓搭箭,哪里能被轻易发现。 “阁下箭力贯石,想必是恭王驾前侍卫首领,人称‘小纪昌’蒋青松的蒋大人是也。” 庞落声拖着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假山上一个雄壮的声音传来:“你们倒有几分眼光,不是寻常贼人。” 庞落声笑道:“寻常贼人,也不敢进恭王府来,莫说我们还有事要找王爷一叙。” 蒋青松喝道:“好大胆子,夜半三更偷进王府,还敢口出狂言,尔等速速说明来由,不然格杀勿论。” 周千里双手叉腰,反骂道:“你这汉子好大的口气,来便来了,现在我们七个人,你一个人,你要奈我何?” 对方二话不说,就是一箭,从他发髻之中穿过。 “这下奈你何!” “可以,还行,尚不太准,还得多练练,往下一寸便好。” 周千里冷汗直冒,但口中犹不服软。 “哈哈哈,好个泼才,那我再找你练练。” 蒋青松说着,再次拉弓。 凤英赶忙站到了周千里前头:“好汉神箭无双,我这兄弟是个痴人,惯说胡话,千万别当真。” “你才痴,你全家都痴,你不路上还夸我开窍了么。”周千里扒拉他道。 “你一天难得开一次,现在时间过了,你的窍关上了。”唐闲也站到了他前面,说话毫不留情。 “你们三个别扯了。”傅林成责备道,“千弟,不可鲁莽,他已是手下留情,你这般挑衅,就是胡搅蛮缠了。再说我们擅闯王府在先,理应赔个不是。” 说着对蒋青松一抱拳:“这位蒋兄,你是恭王府上的好汉,两次箭下留手,傅某先行谢过。我们从隍纨府中救人出来,遭官兵缉拿,一时没有去处,久慕恭王之名,知道隍纨老贼忌惮于他,特来王府暂避风头,还望见谅。” 蒋青松听闻,有些不可置信道:“敢从隍纨府中救人?我看你们有这胆子,也无此能耐,如何能诓我。” 周千里特意放大了声音,得意道:“隍纨算个屁,别人怕他,我们可不怕他。救个人算甚,逮着机会我定要一把火烧了他狗庄子,掏了他鸟窝子,扯出他两粒卵蛋来。” “千弟,改改你这嘴巴。”傅林成再次呵斥。 蒋青松心道,这莽夫口无遮拦,骂得虽是粗鲁,但在京城中敢这么大嗓门骂隍纨的,也算是条直汉子。 庞落声再次喊话:“我们所救之人干系重大,恭王见到必定欢欣。现在全城搜捕我们,追兵想必片刻就要搜到附近,还请蒋大人帮忙引荐。” 蒋青松侧耳听去,城中隐隐有响动声,似乎越传越近。 一跃而下,跳到几人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们所救者何人。” 张予之上前见礼:“实不相瞒,在下张予之,早几日被杨道南绑来京城,今晚幸得大伙舍命相救才逃了出来。” 蒋青松瞪大双眼:“你!你是皇太孙殿下?” “正是,隍纨要以我为质,胁迫义军,我等实在走投无路,故深夜前来打搅。” 蒋青松犹是迟疑,挽弓射出一支响箭。 不多时,府中亮起一片火把,众多侍卫朝这边集结而来,站满了假山之下。 “蒋某职责在身,还需验明身份,暂时委屈你们一下,得罪了。” 一声令下,侍卫快步上前,将七人团团围住。 庞落声怒道:“你要如何验明,徒费周章。何不速禀恭王,他们叔侄相见,自有分说。” “阁下一行来得蹊跷,蒋某不得不防。至于他是不是殿下,府中正有一人认得。只是请独自随我前来,劳烦各位在此稍等片刻。” “何人识得殿下,怎么不让他前来。”庞落声不依不饶。 “此事不便相告,若他真是殿下,自然无事。如系冒充,你们几人深夜擅闯王府,居心叵测,休怪我府中侍卫下手无情。” 张予之道:“我也好奇王府中还有谁会认得我,就让我去见一见,即刻就有分晓。” “只怕有诈。”庞落声担心道。 “这位蒋大人忠于职守,我相信他。” 骆萦怀也道:“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他也不必多此一举耍什么花招,你放心去吧。” 蒋青松招来手下,耳语一番,让他前去请人,就领着张予之往里面行来。 假山小径被照得通明,道旁各有侍卫举着火把。两人并排走在路上,穿山过林,不多时来到一间屋子前,里面已点上数根烛火,照耀得房内有如白昼。 “我已派人去请那人了,请随蒋某先进去等,待会就有分晓。” 第103章 刺客 开了房门,让张予之正对门外而坐,自己则坐在他侧首,仔细打量起来。 “你与画像上确实相似。”蒋青松不禁说道。 “嗯,我也见过,画得还行。” “呃......”蒋青松冷不防被他噎了一句,不知如何接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直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张予之屏气凝神,仔细盯着外面。 一个身影慢慢走近,火光下看不清楚他面容,只感觉来人脚步虚浮,却又十分急促,似乎显得比自己还着急于见到对方。 直到他跨入门口之时,黑乎乎的轮廓陡然明朗。 张予之看得一清二楚,身子随之一震,心跳骤紧,惊呼道:“三叔!” “小芋头!真的是你!” 来人脸上同样泛起无比喜悦的神情,正是天道盟见性堂堂主赵南星。 大步向前,一把搂住他,真是左也瞧瞧,右也瞧瞧,高兴得连连点头。 “赵兄!”蒋青松此刻激动得站起身来,终于确定眼前之人就是皇太孙殿下。 张予之只觉得蒋青松看自己的眼神立刻十分恭敬,而又努力压制着几分由衷的欢喜,仿佛这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结果。 对方单膝跪地,举手过顶,不卑不亢道:“卑职蒋青松,参见殿下。方才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张予之连忙弯下身子扶起他:“蒋大人忠心为公,何来冒犯,快快请起。” “卑职这就带殿下去见王爷!” “王爷正在休息,还是莫要打搅他,等待天明罢?”张予之不确定道。 “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因你们一行来得突然,卑职担心系人冒充,莫要对王爷不利,故不曾明说。” 蒋青松随即娓娓道来。 “其实自殿下现世,王爷就一直念叨着您,十分想念得紧。如今殿下亲来,正是应了王爷心愿,他若知道,如何不想马上相见。再说殿下被隍纨捉拿,事出紧急,容不得拖延,须尽快报知王爷,请他定夺下步行动。” 张予之感动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蒋大人带路了。” “请殿下这边走。” 他又记挂起一事:“我的同伴也一起去么? 蒋青松道:“您和王爷单独见面为宜,卑职自会先安置他们,等会儿再容相见。” 张予之同意了,蒋青松带着二人出了房间,径直往里走去。 一路上,但看赵南星面色苍白,走得快了便要大口喘气,似乎大伤初愈不久,关问道:“三叔,你这段时间可受了很重的伤么?怎么会在王府之中?” 赵南星点头道:“我被乾门司秘要校尉杨道南打伤,拼死逃脱,幸得遇见蒋兄将我救进王府养伤,不然现在只剩一堆白骨了。” “原来你和蒋大人还是故交?” “嗯,蒋兄本是我年少时就在江湖中结交的好兄弟,他一手弓箭使得出神入化,想必你也见识过了。多年前,只因他杀的恶霸太多,得罪了黑白两道,遭朝廷重金悬赏人头,不得已逃难四方。还好后来遇上贵人,便进了王府当差,十分得王爷器重。” 张予之听了,抱拳道:“没想到蒋大人也曾是江湖豪杰,晚辈失敬了。” 蒋青松回礼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卑职现在是朝廷一武夫,岂敢在殿下面前以前辈自居。” 张予之又问赵南星:“那杨道南武功确实深不可测,我就是被他从三鸿郡擒来的,您之前又是怎么遇上的他?” 赵南星叹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晚堂口被围,我带着少数兄弟杀了出来,第二天就听到大哥死讯,眼看官兵追剿正甚,我就遣散了弟兄们,独自来到启临城......” “难道您也是来刺杀隍纨的?”张予之不禁脱口而出。 赵南星被他打断,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正是想杀了他这个祸首,为大哥和众兄弟们报仇。” 张予之这时道:“三叔,我忘记跟您说了,刚才就是十四叔带着我来王府的,他之前也是要去刺杀隍纨,现在就和我的同伴们在一处。” 赵南星听了浑身一震:“什么!老十四也在这里!” “嗯,今晚他们从隍纨府中救我出来,十四叔为了杀隍纨,不惜毁坏面容,烫伤喉咙,进入老贼府中当了下人,这才机缘巧合救下了我。” 赵南星激动无比,大叹一声道:“看来他真的顺利混进了老贼府里,虽未杀成隍纨,到底救下了你,一番苦心终是没有白费。” 张予之见他这副样子,不禁问道:“三叔,您好像早已知道他要去杀老贼?” 赵南星脸上顿时一沉,满是自责。 “你有所不知,当时我到城里没多久,就碰上了老十四,一问才知,他也是奔着隍纨来的。可惜老贼府中防卫比我们想的还要森严得多,几番混入不成,还险遭识破。一筹莫展之时,他竟然背着我,自行......” 说到此处,赵南星眼中满是泪花。 张予之显然已经猜到了十四叔偷偷背着三叔做了什么。 “他当时伤势很重,脸上血肉模糊,整个人我都认不出来了,嗓子也疼得说不出话。我俩之前就商量过,都认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顺利潜进府去。我明白,他是为了避免我这么做,才自己先下的手。” 张予之跟着哽咽道:“三叔,你们,你们何必如此......” 赵南星擦了擦眼睛:“老贼一日不死,我们就一日难以心安!” “那你们又是怎么失散了?” “我那时已经被隍纨的走狗盯上,尽管十分小心,还是因为有一次去给老十四买伤药而暴露行踪。” 赵南星咬牙切齿,“亲自来拿我的人就是杨道南。这厮端的厉害,一上手我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好在他十分自负,竟敢在集市中对我动手,又以为我受了他一拳定然走不快。我便当街杀死了一个巡逻的捕快,引得人群混乱,这才趁机逃脱。” “后来幸亏遇上了蒋兄,他及时将我救进王府,我再托人去找老十四时,那里却已经没了他的踪迹。蒋兄随后又将我引荐给王爷,王爷知我是天道盟的人,对我以礼相待,让我安心在此养伤,近来已差不多痊愈了。” 第104章 恭王 张予之听得惊心动魄,说道:“原来你们还有这么多变故,十四叔都还没来得及和我讲这些。” 赵南星心疼道:“他是个少说多做的人,并不喜欢多话。唉,我那可怜的老十四,天幸他安然无恙,等你见过王爷,我马上就去找他。” 蒋青松这时插话道:“原来坪中的那个嘶哑汉子就是庞落声堂主,我也是一时眼拙,心底对他钦佩已久,当面却又未曾想到。” “哈哈,今日真是几桩快事接踵而至,待会我就叫上老十四,我们三个好好喝上几杯。”赵南星显得十分开心。 “那最是痛快不过。” 蒋青松也高兴不已,接着说道:“我素闻隍纨府里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块区域,各区以闸门隔开,管控十分严密,寻常下人相互之间都来往甚少。老贼居无定所,衣食住行都是由层层筛选的亲信之人负责,庞堂主不仅顺利潜入,还能在救人之后全身而退,我定要好好向他请教。” 几人说着,来到一处院落,侍卫开了大门,眼前灯光豁然明亮。屋檐下灯笼高挂,四周都有侍卫值守,地坪中人影清晰可见,看来就是恭王居住之处。 蒋青松将二人引到正房廊下,说道:“卑职先去禀报王爷,请殿下在此稍候。” 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探头探脑出来一位侍者。 “何事敲门,王爷刚睡下不久。”侍者略带责备地看着蒋青松。 蒋青松凑近他耳旁,说明来意。侍者一惊,瞧向张予之的眼神也变得郑重起来,言道请他二人在此稍候,赶紧带着蒋青松往里屋走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张予之问起赵南星:“三叔,恭王为人如何,是不是真的没什么架子?” 赵南星笑道:“王爷待人谦和,外柔内刚,有古君子之风。” 张予之点了点头:“看来和我知道的差不多。” 赵南星又道:“王爷很是牵挂你,经常问起我关于你的事。不过你自小和三叔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也不甚了解。就譬如王爷问我你最爱读的是些什么书,是不是和同德太子一样喜欢打猎,这些我都答不上来。” 张予之感慨道:“嗯,他如此牵挂我,必然和我生父感情至深。” 赵南星接着道:“虽说你们从未见面,我知道王爷心底已将你当成了至亲。你待会与他相见,可得记得叫他皇叔,别显得生分了。” “三叔提醒得是。” 等不多时,只听得里面脚步声由远而近,急切而不失沉稳。 房门终于再次被打开,张予之一愣之际,一张白净而又威严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来人披头散发,一头青丝中夹杂着数根华发,一看就是尚未来得及束冠。下巴上一缕细须,乌黑发亮。嘴巴微微颤动,好像是有许多话要说。 张予之瞬间就注意到了对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同于他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贵族气息,这眼神像是一片亲昵的暖流,眼角映射着周遭火光,缓缓跳动,流向自己全身。 这一会儿,他蓦然想起了幼时因为贪玩而在山上走丢一夜后,义父找到自己时的那种眼神,里面充满着喜悦,关切以及诸般欣慰。 只是此时对方神情中,还透着一股难以自持的狂喜之情。 “坤,坤儿!”对方情不自禁喊出了声。 蒋青松在后道:“殿下,王爷听闻是你,只顾上穿了一件单衣,定要亲自过来迎接。” 与此同时,恭王一双手已紧紧地扶住了他的肩膀,脑袋不停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重复道:“没错,坤儿,你就是坤儿,你这眼睛,简直和皇兄一模一样。。” 随即用手轻轻掀开张予之衣襟,看到他胸前的疤痕,更加忍不住了,嘴角抽搐,热泪盈眶,望向空中,激动道:“皇兄,我终于见到坤儿了,你英灵不昧,一定要保佑乾国中兴。” 不由得将张予之的头紧紧抱在怀中,低声哽咽起来。 张予之深受感染,兀自在他怀中啜泣,脑海中想着的全是自己那从未见过的生父生母。 抱了许久,恭王才松开手,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破涕为笑,唤道:“坤儿,你是个大丈夫了!” “王爷。”他不自觉间,这么轻轻叫了一声。 张予之本想好要叫他一声皇叔的,只是临嘴又想起对方是皇亲国戚。他从小以一介草民自居,对高居庙堂的这些权势之人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此时自己虽与他有血肉之亲,认起亲戚来,心底终究还是有些抵触,这声皇叔始终是叫不出口。 “我是你皇叔啊,快叫皇叔啊,好坤儿!” 恭王细细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同德皇兄一般,丝毫不计较他如何称呼自己,只是眉开眼笑不止。 赵南星在旁悄悄推了他一下,提醒道:“血浓于水。” “皇、皇叔。”张予之犹豫了一下,还是生硬地叫出了口。 恭王喜道:“好,坤儿,今得相见,皇叔也了却了一桩遗憾。隍纨这个下三滥的东西,他想要抓你,简直是痴人说梦。你且安心待在王府中,等风头一过,我就送你出城。” 即命人置办筵席,要为张予之接风。 “救我坤儿的好汉,派人速速请来,待会一同宴饮。”他又吩咐蒋青松道。 “坤儿,现今你三鸿郡广收民心,皇叔真是十分佩服。到底是龙生龙种,天命所归,皇兄夙愿没有落空!待你回到义军之中,继续厉兵秣马,定要早日杀来京城,灭了隍纨这厮,替你父亲报仇,襄助皇上,重振乾室。” 张予之怕刚见面就拂了皇叔之意,没有多言自己想法,应道:“侄儿谨记。” 蒋青松见王爷此时说话毫无顾忌,压低声音道:“王爷,小心耳目。” 恭王脸色一沉:“怕甚,本王忍了老贼这么多年,恨不得有朝一日亲手撕碎了他。今日他敢来动坤儿一根汗毛,本王就和他撕破脸皮,就算闹到皇上跟前去,我也是这么说。” “是!隍纨无凭无据,虽是妄为,必不敢来府中搜捕。还请王爷息怒,卑职这就加派人手,小心巡护,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蒋青松郑重其事道。 恭王揽住张予之,大步往前走了出来,就往宴会厅去。 头顶处突然一道炫光,天空中有炸响传来。 第105章 圣旨到 众人放眼望去,这道火箭正是从王府之内升起。 “什么情况!”恭王喝道。 蒋青松大惊失色:“必有贼人通风报信。” 恭王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苍凉之色,果然,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今夜必不简单,传令下去,快快备足马匹,全府侍卫来此等候命令。” 蒋青松紧道“遵令”,亲自去了。 适时墙外火光四起,尽是捉拿反贼之声,叫嚷着直冲王府而来。 “再取我手令来。” 恭王镇定自若,侍者也飞快而去,取来一块金灿灿的令牌。 恭王满脸慈爱,将令牌塞给张予之,说道:“坤儿,隍纨这次是有备而来,待会一旦生变,你拿我令牌,领人直奔正平门。城门司马孟挺是我心腹之人,你唤他开了城门,立马远离这凶险之地。” 张予之脑袋嗡嗡作响,不想才见到亲叔叔,片刻之间就起了变故。恨道:“皇叔,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走!” “傻小子,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恭王语气中带着万分不舍。 院外此时纷纷扰扰,数名侍卫被打翻在地,身旁之人赶紧护在恭王面前。 张予之定睛一看,却是傅林成等人从角落里冲了进来。 周千里大叫道:“张兄弟,王府果然待不得,恭王说不定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们快烧了这鸟地方走罢。” 随之传来傅林成呵斥之声:“你又混账胡说!” 张予之赶忙道:“皇叔,他们便是救我出来的同伴之人,还请您不要怪罪。” 恭王命侍卫散开,见傅林成昂首挺胸在前,气势威武不凡,果然是一条好汉。 呵呵笑道:“感谢诸位好汉救了我皇侄,嗯,还有这位小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王爷过奖了。”傅林成抱拳道,“我等见有信号发出,怕生变故,故此不及忍耐,一路冲了过来。” “你们也是担心坤儿安危,不必拘礼。” “老十四!”赵南星此时终于看见了庞落声,禁不住大声呼喊,脚步微颤,快速走上前去。 庞落声被他叫得一愣,差点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被对方紧紧抱住,只是喉咙嘶哑,结结巴巴竟说不出话来,也是激动得手足无措。 张予之目睹他们团聚,差点掉下泪来。二位叔叔历经磨难,终于都安然无恙,见上面了。 不过现在追兵紧迫,听这声响,大队人马已经冲进了王府,恐怕就要将院子包围。 那边蒋青松已带来了数百侍卫,个个全副武装。众人在院子内列阵以待,杀气凛然。 恭王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道:“坤儿,这三百人皆是我豢养的死士,防的就是与隍纨拼死这一天。皇叔早把性命豁出去了,今日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你们快率人杀出去,这里有我顶着。” 张予之瞧着皇叔单薄的身子,到底把心一横:“我要跟他们拼了!”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恭王话音刚落,院门处数骑飞奔进来,门口侍卫被冲倒在地,为首赫然是冷子锋与风四柳。 两人勒住马头,静静俯视着全院,一脸得意之态。 他们身后的人马不断涌入,一下便将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门外更是枪戟林立,看上去足有数千人之众。 双边人马即刻剑拨弩张。 蒋青松厉声道:“何处兵马,胆敢明火执仗,到恭王府来放肆,莫非要造反不成!” 冷子锋嘴角高高扬起,大声道:“恭王勾结反贼头子张予之,图谋造反,乾门司秘要校尉冷子锋奉天子圣谕,率禁军捉拿恭王与贼首,胆敢抵抗者,一律杀无赦!” 恭王脸上青筋暴起,拨开人马,走出人群道:“狗奴才,你敢假传圣谕,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王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自欺欺人。圣谕在此,尔等还不下跪!” 冷子锋居高临下,拿出一张七彩绫绢展开,上面用金丝绣着九条真龙,白色玉轴泛着微微莹光,甚是华丽威严。 “隍纨肆意妄为,假传旨意的事还做得少么,本王可不吃这一套!除非皇上亲自前来。”恭王语气凌厉,毫不退让。 隍纨要通过皇上降旨,易如反掌,他岂不明白。 不过非常之时,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情知圣谕是真,嘴上就是要反咬一口。 冷子锋道:“我劝王爷莫作他想,恭心奉旨。您瞧瞧您身旁站着的是谁,您难道还假装不知吗?” “他是谁关你屁事!”恭王一声暴喝。 冷子锋虽知他不好惹,但还是被骂得猝不及防。 心想他平日里谦谦之态,今日却大为反常,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是准备豁出去了,这趟活儿可有点不好办。 不与他多作纠缠,眼睛嗖地紧盯张予之:“我乾门司早得密报,三鸿郡反贼头子张予之秘密入京,面见恭王,商议造反。圣上天威洪福,洞悉一切,对此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特精心部署,只待将你们抓个现行。王爷抗旨不遵,又纠集兵马,抗我天兵,罪加一等又一等。众目睽睽,恭王不臣之心,已然久矣,谋反行径,昭然若揭,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哈哈哈,冷子锋,你害了疯狗病,敢来乱咬本王!” 恭王大笑起来,“皇上授我节卫之权多年,王府自可配备兵马,行防护之责。就是隍纨老贼前来,他也不敢踏进我王府一步。你受老贼那厮指使,调动禁军,假传圣令,敢来陷害本王,本王现在便可将你就地斩杀。” 蒋青松闻言,拉弓如满月,箭锋闪耀,蓄势待发,直指冷子锋。 冷子锋斜眼以对,不慌不忙,继续说道:“王爷,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吩咐,您不要再挣扎了。禁军已将王府重重包围,负隅顽抗也是徒劳。反贼张予之就在这里,铁证如山,您趁早俯首认罪,承天子鸿恩,还有一线生机。” “你放屁!” 恭王再是一声暴喝,指向张予之。 “他叫谢广坤,是我皇族贵胄,先帝遗嫡长孙,当今圣上的亲侄儿。隍纨当年蒙蔽先帝,冤害我同德皇兄,多年来欺君罔上,乱我乾国。广坤殿下兴举义兵,是为清君侧,杀隍纨,辅佐天子,匡扶乾廷。你助纣为虐,一口一个反贼,何等的贱奴,敢在这里颠倒黑白,不等义军攻来,有本王在此,第一个就要杀你!” 第106章 顾虑 恭王面无表情,说来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冷子锋见了他这番气势,明白就是相爷在此,也要让他三分,直听得额头微微冒汗,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他。 却是风四柳放言道:“休要嘴硬!颠倒黑白的人是你,你犯了谋逆大罪,死到临头,尚且狡辩......” “放肆!本王面前轮不到你来吠叫,杀了这条狗。” 恭王言出箭随,蒋青松瞬间撒手,一道寒光嘶鸣着直奔风四柳咽喉。 对方不料自己堂堂乾门司校尉,对方说杀就杀,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还好冷子锋早有防备,伸掌打去,将箭头震偏半寸,射穿了后边一名士兵的脑袋。 风四柳脖子上残留一道血痕,大怒道:“蒋青松,你暗箭伤我,老子定不会饶你。” “狗奴,你迟早死在我箭下。” 冷子锋示意风四柳不要动怒,说道:“王爷,您执迷不悟,要杀我乾门司的人,真是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现在单说杀死禁军,就是大罪,我们先礼后兵,这可就只好动武了。” 即刻大手一挥:“禁军将士听令,与我擒拿反贼,除张予之和恭王,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恭王见状,走出两步,直逼枪矛道:“谁要向前。” 他声音十分平和,环首目视禁军,却是不怒自威。 众人面面相觑,毕竟他是王爷,都只好站着不动。 “你们怕甚!”冷子锋催促道。 气氛异常胶着,禁军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冷子锋,你比起杨道南,可差得远呢。” 恭王大笑起来,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冷子锋气得七窍生烟,心内还是冷静道,恭王历来是个硬茬,看来真个不好对付。他可以毫无顾忌对我们下死手,我要杀他却是天大的麻烦。 虽说冷子锋有圣谕在手,就算恭王被冠上谋反之罪,但他也明白,皇族王爷不是他轻易能杀的。 朝中因隍纨独大,满朝王公贵族多年来本就不平。真若擅自杀了恭王,吓得他们人人自危,一起到皇帝面前讨要说法,又有谁来给他这个带头杀王爷的人做担保。 紧念道,隍纨要除掉恭王这个刺头,彻底压制皇族之人,却让我来做替死鬼,千万不可受他摆布。 恭王这老小子一副拼命的架势,府中侍卫都是精兵,要拿他免不了有一场血战。动起手来刀剑无眼,要想不伤他性命,着实难办。 但我新任乾门司统领,就碰上这件棘手差事,要是办得难堪,立威不成,倒栽一个跟头,隍纨也定不会再重用于我。 眼看气势已被恭王狠狠压了一头,不敢轻举妄动,劝道:“王爷是圣上至亲骨肉,何故一味庇护反贼,置忠孝于何地?” 恭王冷冷道:“我呸,你不过是隍纨的一条狗,全任老贼摆布,也配与本王来谈忠孝!你要杀本王,现在就动手,本王还佩服你是个有种的。” “王爷请勿再要胡搅蛮缠!”冷子锋黑着脸,甚是难堪,依旧强撑着场面。 恭王已看出他心生顾忌,又特意放缓了声调,说道:“冷子锋,胡搅蛮缠的是你。待会本王就去上朝面圣,当着文武百官,与隍纨当面对质,看他如何敢诬赖本王谋反。他若一句答不上来,本王首先就将你这条走狗下狱问斩。” 冷子锋听他步步紧逼,着实有些慌了,若让他见了皇上,还不知道说出些什么话来。 皇帝与恭王素有感情,只是优柔寡断,降旨拿他也是受了隍纨挑唆,心里定存着几分无奈。 两人相见,他们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难保皇帝听他一顿狡辩,不会转变心意,随便就敷衍了事。 恭王要是执意追究,倒不能把隍纨怎么样,到头来还得是我背锅。现下之计,既要保障恭王安全,又不能让他走出王府,必须徐徐图之才行。 喝道:“戴罪之人,怎敢妄言上殿面圣。我看你是居心叵测,想要对皇上不利,岂能瞒过我!等我把你拿了下狱,皇上自会亲自来审问你。” 恭王笑道:“你们有这个胆子,那就动手吧!” “给我拿下他!”冷子锋又是一声令下。 身旁禁军犹豫着,才跨出半步,一人身子一跄,立即被长箭穿胸而过。 血红的箭头刺破后背铁甲,粘稠的血液顺着箭杆滴落下来。那人来不及叫喊,整个就已倒地不起。 蒋青松一箭已出,此刻再次拉满弓弦,对准禁军,怒喝道:“蒋某在此,谁敢动王爷一根寒毛。” 众军士见他两次杀人,箭透铁甲,下手毫不留情,都震惊不已,畏畏缩缩停在原地。 王府的死士蠢蠢欲动,个个目露凶光,似乎随时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禁军之中只感到一股浓浓的杀气袭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僵持之际,恭王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打破了现场沉闷的空气。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面门,喉咙之处瞬间多了一把锋利的刀刃。 赵南星用匕首紧紧抵住恭王,叫道:“都不要动,不然我杀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在场之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张予之大惊不已,刚要上前,就听赵南星道:“王爷,你们演的一出好戏,确实精彩!可是想要骗我沙乐寒,还差着点火候。” “天道盟的余孽,你原来在这!”冷子锋听他自报名号,即刻大喊起来。 张予之疑惑不解,三叔为何不报自己的名号,说的却是七叔的名字。 “老子命不该绝,已潜入王府数月,冷大人可想不到吧。”赵南星朗声大喊。 “贼子,你已穷途末路,还想作困兽之斗么!” 但听赵南星道:“少盟主,我们都上了恭王的当了。你们跟着我,有这个皇亲国戚在手,不怕脱不了身。” “冷子锋,人马给我散开!” 对方转而道:“你敢伤害王爷,我叫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少说大话,只要我手一抖,你全家性命不保。” 赵南星匕首抵得更紧了,恭王微微一动,脖子上随即渗出血来。 第107章 杀机 冷子锋到底有些紧张,不敢激怒赵南星,一时也猜不透他们之间到底是真是假。 蒋青松拦住身后侍卫,紧声道:“沙乐寒,不要乱来!敢动王爷,你们全部得死。” “你不乱动,王爷自然无碍。” 恭王冷笑道:“逆贼,你好大的本事,敢挟持本王,你觉得你们能活着走出王府吗?” “走不出也要拉你垫背!” “那你就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连本王一起杀。” 冷子锋飞快回过神来,紧皱眉头,面色凝重,看着张予之一行数人被围在中央,前有禁军,后有王府侍卫,就是插翅也难逃。 终于下令道:“我可以放你们走,不要伤害王爷。” 随即下令禁军让出一条路来。 赵南星挟持着恭王在前,傅林成、庞落声几人四面对敌,将张予之护在里边,缓缓向外走出。 “休想耍诈,妄动便死!”蒋青松张弓对着赵南星,带领侍卫在后步步紧逼。 张予之一头雾水,不可思议地盯着赵南星与恭王的背影,着实有些想不通。 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叔怎么自称七叔? 皇叔难道真的出卖了自己?三叔又是怎么识破他的? 不禁垂头丧气起来,步伐也变得有些慢了。 骆萦怀察觉到他异样,转头接连使了几个眼色。 张予之竟有些捉摸不透:骆姑娘神情这般古怪,是中毒了么? 仔细一看,她面色如常,却也不像。 对了,她见皇叔骗了我们,定是在鼓舞我要振作起来。骆姑娘真是善良之人。 骆萦怀见他不明所以,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又对着前面恭王与赵南星的背影呶了呶嘴。 张予之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向痴儿一般,更是夹杂着焦灼、无奈,时间一久,还多了一丝绝望。 顺眼看去,终于会意。 三叔在右侧,恭王的左边尚留着一片空隙,有可能会朝这边挣脱。骆姑娘这是提醒我去堵住他的出路,她可真是心细之人。 对骆萦怀投去敬佩的目光,转头冲前一步,握紧手中刀,紧贴恭王道:“皇......你、你休想逃跑。” 骆萦怀整个无语,彻底放弃。 恭王见他如此,定是借机来保护自己,又可以迷惑敌人,心内直夸他机灵,不由得感动起来。 眼睛仍是直视前方不动,嘴里细声道:“坤儿,你真是既善良又心细,不过不用担心我,顾好自己就行了。” 张予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叔是假装被三叔劫持,骆姑娘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么多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可真是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赵南星低头过来,小声叮嘱道:“今晚无论如何,不要唤我本名,也不要喊我三叔,等我示意方可,到时你会明白。” 张予之谨慎地点了点头。 出得院落不久,到了一块广阔的坪中。 眼看满坪的禁军列整以待,团团围拢过来,冷子锋在旁不断喝令:“王爷在他们手上,不可胡来!” 十余人小心翼翼,赵南星只感到此间危机四伏,押着恭王加快了脚步。 忽地眼前一柄长枪突刺,已距恭王胸膛不到半尺。 猛然背后又是箭响,枪头骤然停住,使枪的士兵额头中箭,摔在了一边。 赵南星惊出一身冷汗,只听到跟前一名禁军将领大喊:“恭王叛乱,禁军听旨,就地诛杀反贼。” 霎时惊变四起,无数枪矛直刺恭王而来。 赵南星忙将他向后一推,横腿一扫,发力震断数条兵器。 张予之等人仓促之间迎敌,被禁军举盾压来,只顾得上格挡刺来的长枪,连连后退。 “众兄弟,保护恭王!”蒋青松立马大喝道。 王府死士奋勇当先,个个如出笼猛兽,迅速冲了上来。 一时刀光剑影无数,纷乱四响,形势急转。涌上来的禁军被这群死士杀倒一圈,张予之等人才得片刻喘息。 侍卫遂将恭王一行人围住,与禁军战作一团,快速向前推进。 更多的禁军在那名将领命令下蜂拥而来,冷子锋呼喊不住,叫苦不迭,明白隍纨终是安排了人手在禁军队伍里,要趁机取恭王性命。 看着那将领,内心大骂道:哪里来的蠢货,你要找死,全家都不够杀的,却他妈得连累我。 紧紧为恭王捏了一把汗,哪里还能寻到他身影,只能干看着众人厮杀。 王府里数名侍卫腾出马来,步行冲进人群里杀敌,有如飞蛾扑火般壮烈。 蒋青松将恭王扶上马匹,自己骑马在侧,四下开弓,射杀数名禁军,全力护卫在他身边。 “坤儿,速速上马突围。” 恭王对着近前还在厮杀的张予之喊道。 此时周围的人都已上马,只剩他还在步战。 周千里骑马冲过去砍翻两名士兵,一把将张予之拉到身后:“听王爷的话,别让他受伤。” “啊?”张予之恍惚道,赵南星又牵来马匹,唤他上马。张予之趁势骑了马,紧贴到恭王另一侧护卫。 禁军攻势汹涌,步步紧逼,王府死士虽然勇猛无畏,但碍于敌众我寡,也被围攻得疲于招架,逐渐失去反击之力。 恭王面前十余名侍卫先后倒地,被杀开了一个缺口,禁军乌泱泱一片,立马朝这里冲来。 蒋青松心急如焚,面对眼前之敌,已无暇开弓,只得挺枪乱刺,与众人合力,拼死护在恭王跟前,这才杀退一波冲上来的士兵。 然而禁军仗着人多,势如潮水,丝毫不给他们喘息之机。紧接着又是一轮敌兵杀了过来,密密麻麻的枪矛赫然闪着寒光,从四面八方疾戳,已经避无可避。 眼看几人就要被刺穿身体,危急之时,旁边几名死士猛然跃起,跳向枪矛丛中。敌人急忙一拥而上,将他们尽皆刺死。 蒋青松手上腿上都已挂彩,刚拨开数枪,又有十余把枪刺来。 心道今日休矣,只恨不能再保护王爷周全。 挺身迎向前去,就要赴死。 当此时,旁边急促马蹄声起,傅林成立于马上,大喝一声,带着十余名侍卫冲了过来。 眼前禁军一惊,未及反应,傅林成呼啸而至,势不可挡,把蒋青松跟前一片禁军连枪带人撞倒在地。 第108章 力斩敌首 傅林成遂又转身,回头再次一轮冲锋,将恭王当面之敌驱散。带人挺立在前,再度抡圆了阵脚。 他极目所望,一眼就瞧出了敌阵薄弱之处,大刀一指道:“人马分作三队,我带人从正面杀出,唐闲凤英周千里率队牵制禁军侧翼,你们带恭王从小门走,到王府外面汇合。” 蒋青松听了,大声传令道:“东厢侍卫,西院侍卫,你们两队听这位好汉指挥,随他冲杀敌军,其余人跟我护卫王爷。” “得令!”人群中上百名侍卫应声而起,集结在傅林成身旁。 “多谢好汉救命之恩,千万小心。”蒋青松深深抱拳道。 傅林成面对雄雄禁军,大笑道:“蒋大人不必担心,我原以为禁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必是虎狼之师。一交战才知虚有其表,不过一群唬人的草包罢了。” 大喝一声,纵马如飞,大刀抡转开来,立杀身旁数人,带领数十人直奔那名带头的禁军将领。 唐闲、凤英、周千里三人在后,斜刺里冲去另一边,众死士纷纷策马,如影随行,转眼杀进了人群之中。 那将领见阵中两股人马突然暴起,将大半士兵与自己分割开来,不敢小觑,急令变阵。 不料傅林成势若奔雷,当者披靡,转眼已冲到跟前。 火光之中,对方立于马上,口中怒喝不断。战马人立而起,恍若天神,手中一柄血红的大刀自上而下劈来。 那将领吓得心惊胆碎,慌乱间横枪举过头顶。 只听得枪杆一声脆响,大刀劲力丝毫不减,刀刃顺势而下,从他头顶直贯腰胯,连同坐骑一并砍倒在地。 一阵血雨飘散,傅林成被染得赤发红面,高声喊道:“主将已死,谁敢挡我!” 士兵见将军被这狠人一个照面就劈作两段,哪里敢去惹他,个个魂飞九霄,不住后退。 恭王等人尽往小门赶去,眼看傅林成带人在阵内猛冲,斩将首级,已搅得禁军阵型溃散。 良机稍纵即逝,众人快马加鞭,一口气杀到墙外。王府道路豁然开朗,外面尚未有禁军踪影。 可身后之敌在冷子锋喝令下,再度集结,犹然喊杀震天。 傅林成与三位弟兄合兵一处,见恭王一行已经脱身,于是猛突正门,往外杀去。 禁军在后兵分两路,急匆匆追赶出来。纷乱中于王府地形又不熟悉,乱糟糟挤作数团,已大为落后。 等张予之一行人到达府外,大门口早已尸横遍地,才知道傅林成竟已赶在他们之前杀出。 恭王赞道:“这汉子危难时刻指挥若定,敌阵之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如此有勇有谋,实乃大将之才,不知姓甚名谁,是何方英雄?” 张予之答道:“皇叔可知道介水村?他叫傅林成,便是介水村的头儿。” 恭王听了眉头微蹙,忧心道:“原来他们是造反之人,我听说介水村那个地方民风彪悍,专门与官府作对,近来更是越闹越凶,有此人物在,日后必成大患。” “皇叔,傅大哥义薄云天,他们也是被官府逼的,并不是为非作歹之人。” 恭王叹气道:“吏治腐败,官逼民反,自古常有,可惜此等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 蒋青松道:“王爷不必可惜,朝廷埋没人才,傅兄弟就算投了军,也不见得有个好下场。” 恭王只得一声叹息。 此时城中兵马之声再起,众人慌忙一看,却是傅林成一行又带着兵马冲了回来。 唐闲在前说道:“围兵已被杀散,我们特地回来接应。” “辛苦你们几位奋力厮杀,本王在此谢过了。” 傅林成道:“全赖王爷府上兵马骁勇,禁军不堪一击。” 赵南星这时赔礼道:“王爷,在下方才得罪了。” 恭王笑道:“何来得罪,你见机行事,反而帮了我的大忙,叫他们真真假假自己猜去吧,我到皇上面前据理力争,他自也不会深究。” 张予之听他之意,着急道:“皇叔不和我们一道走么?隍纨那厮定不肯善罢甘休。” 恭王看着偌大的皇城,摇头道:“我不能走,我一走就会坐实谋反之名,岂不使仇者快、亲者痛。再者皇叔自小是在这座城里长大的,我的家眷也都在此,我要留在这里,守着家人,守着乾国。” 语气间甚为悲凉,听来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青松,你也走吧,带着侍卫们一块走。待会出城,也带上孟挺。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此后你们自去大展所为吧。” 蒋青松眼中含泪:“王爷......” 众侍卫也都道:“王爷!” 府内追兵声响越来越近了,冷子锋领着少数人马冲在前面,朝这边大喊:“反贼哪里走,赶快放了王爷。” 恭王脸色决绝:“你们快走,禁军即刻会追上来。我就在这里拖住他们,冷子锋不敢伤我,你们放心。” 看着张予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神情中满含舐犊之情。 “坤儿,不要难过,记住皇叔跟你说过的话,我们会再有相见之时的。” “皇叔,我会的。” 张予之万分不舍,拜别恭王。众人领着剩下的二百余人马,全速朝正平门进发。 回首看去,恭王顾自仰天大笑。 夜色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只剩下笑声远远传来,回荡在宫墙殿宇上空,更钻进张予之汹涌的脑海里,久久不能平息。 一行人跑出良久,遥见正平门城楼上灯火通明,士兵封锁严密。 回望身后,禁军在城中四散追查,尚未寻到这边来。 城门尉见了这大队人马,不敢怠慢,厉声喝问:“汝等莫非反贼乎?” 蒋青松不答,从张予之手里接过恭王令牌,径直问道:“城门司马孟挺何在?” “找我何事?”墙头出现一人,全身甲胄,身材十分魁梧,一眼就认出了蒋青松。 “乾门司有急事要办,特遣我等出城,手令在此。” 一箭射出令牌,孟挺接住一看,已猜到王府有变故发生。 瞄了眼城门尉,下令道:“乾门司办事,速开城门。” “慢着!” 第109章 潜伏之敌 城门尉厉声阻止道,“孟挺,你好大的胆子。今夜上头急令,城中有反贼作祟,各处务必坚守城门,不可放一人一卒出城,你是聋了么!” 孟挺道:“乾门司办事,怎敢违抗。” “放肆!你以为我不认得乾门司令牌吗!” “你自然认得!” 城门尉见他这副态度,大为意外,怒道:“此是乾门司秘令乎?汝瞎乎?” “你大字不识一个,满嘴之乎者也,学着上面那一套,到处装什么读书人,又有谁真个看得起你,倒叫乾门司的大人听了好笑。” 孟挺语含讥讽,好不轻蔑。 城门尉听了,兀自震惊之中。 这孟挺怕是得了失心疯,敢如此和自己说话。 不禁怒火中烧,劈头盖脸骂道:“挨千刀的直娘贼,你敢再说一遍!” 孟挺反而一脸微笑,静静看着对方。 这城门尉日常谄上欺下,在手下面前跋扈惯了,士兵对他是又怒又怕。 孟挺素与这长官不和,众人现在看来,司马大人真是豁出去了,下嘴竟然毫不留情,将他脸面撕个稀碎。个个又惊又喜,终于憋不住声,偷摸笑了出来。 城门尉见此局面,反手就是一鞭,抽在最近一名士兵脸上。 那人半张脸顿时皮开肉绽,脸上裂开一个大口子,整边牙齿都露了出来,鲜血直流。 “你们敢笑,我让你们以后笑起来比哭都难看。” 士兵们低着头挨训,都不敢再作声,只有被打的那人用手捂着嘴巴,满地打滚,不断哀嚎。 城门尉怒气冲冲,再次对孟挺道:“没有隍相的命令,谁也不能叫开城门。你个直娘贼,好大的狗胆,擅开城门不说,嘴里还不干不净,哪里把我这个长官放在眼里,我必将你治罪!” 孟挺压步上前,还是微笑不已。 城门尉被他盯得有些发怵,声音颤抖了起来:“尔,尔欲何为?” 孟挺突然收起笑容,怒目圆睁:“泼皮,去阎王那里偷奸钻营吧!” 声若巨雷,猛地一刀戳进城门尉胸膛。 对方喷着血沫,满脸惊恐之状,嘴巴里支吾说不出话来。 孟挺拔出刀,一脚将他踢开,折断身旁旗杆,扯过旗帜来抹了刀上血迹,厉声道:“开城门。” 城墙上下都被这一幕吓坏了,谁也不敢磨蹭,慌慌张张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来。 孟挺即刻下城,却寻不见恭王身影。 蒋青松道:“孟兄,恭王自在城中无恙,你可放心。王爷特意交待让你和我们一起走,详情路上再说与你听。” “孟某正是此意。” 对方跨身上马,对城上作别道:“弟兄们,孟挺去也。” 墙上鸦雀无声,无人敢回应。 许多士兵只是默默转过身来,站在墙头,目送孟挺等人出了内城。 外城中十分广大,宵禁又严,百姓们此时多已熟睡。路上的卫兵见了这大队人马,都被蒋青松以乾门司名义打发,不敢来仔细盘问。 孟挺带着大家马不停蹄,直奔到西城门口。此处守卫与他熟识,听到乾门司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他们过去。 终于顺利出得城来,队伍中不时有侍卫回头,眼中神情复杂,似乎在与自己生活过的这座天下最为繁华的都城默默作别。 城中彻夜不息的灯火,在上方漆黑的天空染出了一道透亮的光晕。 张予之也不禁回头,看着洛安城高大的城墙巍峨耸立,伸向四野。透过城门,仍旧可以瞥见城中璀璨的景象。 这是乾国的心脏所在,它秩序井然,极尽华丽。多少人为了营建他、维护它,付出了毕生的才智和血汗。多少人为了能进城安家,耗尽了一生的尊严和气力。 但张予之却再也不愿意踏进这里一步。 他仿佛看到,在这一隅太平盛世的表象之下,那些悄然而来的致命危机正在暗流涌动。 就如这平静的夜色掩护之中,不知有多少致人死地的权力算计,正在彻夜难安的绞尽脑汁中慢慢敲定; 不知有多少害国害民的惊天阴谋,正在那些隐秘的房间里跳跃的灯火下徐徐结网; 不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肮脏交易,在一声声酒酣耳热的喧嚣中迅速达成: 不知有多少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搂着一群又一群的美女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又不知有多少勤劳俭朴的平头百姓,在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后,还是为了一丝生计劳作到深夜...... 他只感到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糜烂不堪的血肉牢笼,囚禁着大批正直无私的灵魂,吞噬了无数本该善良的人性。 又遮掩了多少丑陋的嘴脸,纵容了多少卑鄙的行径,庇护了多少残忍的恶行,更是滋养了数不清的滔天罪孽...... 众人加紧赶路,蒋青松于路将事情原委尽告孟挺。 他见眼前之人便是张予之,即刻下马行礼。 张予之忙道:“孟大人不必拘礼,多亏了你大义相救。” 对方长叹了一口气:“我守在正平门多年,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惜王爷放着机会,却不愿出城。” 蒋青松道:“王爷心系大局,任谁也劝不动的。隍纨虽想害他,但事情尚有转圜余地,老贼绝不会那么容易得逞。” 孟挺默默点头,似是极有不甘。 “这一切不是偶然发生的。” 他回过头,看着蒋青松。 “孟兄,你也这样认为吗?” “如你所说,殿下一到王爷府中,就有人通风报信,必是事先精心安排。” “事已至此,也只好认栽。” 庞落声出言打断了他俩。 “我们现下去哪才是关键,为了少盟主安全,我看还是速回三鸿郡最为稳妥。到时举兵杀回来,也能为王爷报仇,不知几位有何打算?” 二人尚未回应,就听赵南星一声冷笑:“你这么想去三鸿郡,是要急着立功么!” 庞落声身子一颤,转头警觉地看着他。 张予之吃了一惊,不明就里,脱口喊了一声:“三叔,这是为何......” 话刚出口,庞落声惊得从马上跳起,速度之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纵到旁边一颗大树顶上。 第110章 旧恨 张予之大为疑惑:“十四叔,这又是为何?” “没看出你好厉害的轻功,竟隐瞒了我们一路。”骆萦怀在旁说道。 “小芋头,他不是你十四叔!”赵南星紧接着道。 张予之脑袋哐当一下:“什么!” “贼子,你倒是机警得很。不过你千算万算,算不到会在王府之中碰上我赵南星。” 对方立于树冠,口气已经判若两人:“好你个赵南星,竟然骗了我一路,老子算是认栽了。” 张予之急了起来:“他真的不是十四叔?” 难怪三叔告诫自己不要唤其真名,原来他对此早有防备。 不由想起当初查无同冒充四叔的情形,心底荡起一阵后怕。 “三叔,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十四叔到底在哪里?” 赵南星盯着树上,脸色却是有些悲凉,说道:“小芋头,我自从在王府中见到此人,他就一直没有主动叫过我的名号。虽然他面目全非,我不能完全确定真假,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便一直留心于他。” “结果冷子锋带人一来,我看他们两个隔着众人,兀自眉来眼去,已猜了个八九分。于是故意试他,谎称我是老七,他听了不加辩驳,就对我以七哥相称,我乃知他确系冒充。” “故而我假装挟持王爷之时,报出了老七的名字,既是为了说明我是天道盟的人,助王爷撇清谋反嫌疑,二来也是为了暂时稳住这个贼子。” 蒋青松盯着树上,恨道:“狗贼,你们好卑鄙的手段,府中放信号的,还有你的同伙!” “哈哈哈,那又如何,恭王还不是束手就擒。”树上传来对方大笑之声。 骆萦怀也回忆道:“难怪在隍纨府中,你不愿意走树林出去,早就设好局了!我们刚逃出来,就有追兵尾随而至,也是你引过来的。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我们去王府。” “可恶!” 张予之听明原委,懊恼不已。 终于明白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自己一到王府,冷子锋就来抓人,原来都是眼前之人搞的鬼。 他精心设局骗我,利用我对付皇叔! 赵南星对着树上喝道:“贼子,你也算是煞费苦心,知道老十四是左撇子,你们之前定已见过了。” 树上传来大笑,声音依旧嘶哑:“确实如此,可惜你们明白得太晚了。” 张予之大声质问起来:“你到底是谁,假装救我出来,却为了利用我陷害我皇叔,你定是隍纨的走狗!” “我是谁?告诉你们,我便是乾门司新任昴室校尉,焦闼焦大人!” 对方语气中不无得意。 “原来又是乾门司的爪牙。”蒋青松毫不犹豫,一箭射去。焦闼飞快一闪,像个猴子般,马上就窜到了下方树枝间。 张予之气得发抖:“我十四叔如今在哪!” “明知故问,胆敢行刺相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焦闼飞身直上,再次立于树冠,厉声说道。 赵南星紧闭双目,有泪流出,早已经猜到了结局。 “你骗我!”张予之不愿相信,歇斯底里大叫起来。 焦闼见他们如此伤心,越发得意起来,说道:“庞落声也算条铁打的硬汉,不惜自残容貌混进相府,临了被打得体无完肤,也不肯吐出一个字,这点我是紧佩服他的。” “可惜啊,那个厨子就没这么硬气了,我们还没动手他就全招了。无奈啊无奈,实在无奈,哈哈哈。” 张予之怒不可遏:“狗贼,你们到底把我十四叔怎样了!” “你这么想知道么,我却偏不告诉你,哈哈哈。” 张予之冲到树下,运起全身力气,朝树干连击数掌。 大树摇晃起来,头顶上叶子纷纷飘落。 焦闼反而一只脚踩在树枝上,轻飘飘地,仿佛和大树结为一体。 傅林成见状,策马过去,飞起大刀一劈,树干应声断作两截,轰然倒了下来。 半空黑影一闪,焦闼又跳到了旁边一棵大树之上。 “小子,别白费力气了,你们就算把树打折,焉能奈得我何!”焦闼笑得越发起劲。 骆萦怀劝道:“这厮轻功厉害,除非我师父在此,不然我们都追不上他。” “休要提那个绿眼贼!” 焦闼听她提起独孤尽来,声音突然变得凶狠无比。 骆萦怀怒道:“疤子,你敢骂我师父。” “你妈了个巴子,你敢骂我疤子!” “你就是个疤子,你装成疤子,冒充庞堂主接近我们,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练这一身轻功,肯定做尽坏事,跟我师父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要是我师父在此,制服你易如反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树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大笑,声音中除了愤怒,听来更多的竟是有几分悲伤之情。 “老子才不稀罕做什么英雄好汉,可是你那个狗屁师父,号称什么侠盗,又算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若不是他卑鄙用毒,我岂会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骆萦怀一惊,猛然想起树林中,他听见自己提起师父时的反应。 当时她只顾着看张予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此人和师父之间肯定有重大过节。 随即说道:“我师父堂堂正正,从来不用毒!” 加焦闼嗤之以鼻:“说什么堂堂正正,全都是放屁!绿眼贼手段歹毒,在江湖上沽名钓誉,不过是偷鸡摸狗的杂种!” “你才是放屁!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你定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我师父教训了,心里不服,就在这里信口雌黄,你休想谤他声誉。” “我呸!”焦闼一口浓痰吐出,“你就会袒护你那个杂种师父,你说他从不用毒,你可知道老子这副模样是怎么来的!” “我管你怎么来的,你倒说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师父,他又是如何下毒害的你。” “你要我说,老子偏不说!” 焦闼冷哼一声,又是一副耍无赖的腔调。 “你、你!”骆萦怀握紧拳头,急得快哭了出来。 第111章 真相 “你什么你!你师父就是个卑鄙小人!” 她气得不断发抖,终于放声大哭道:“不要说了,我不信,我师父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血口喷人,呜呜呜。” 双手掩面,极其难以相信。 “你哭死吧,我就喜欢看你们痛苦的样子。”焦闼咬牙切齿,声音大了数倍,“你不相信,那是你蠢,现在,我就要说给你听。” “别说了,别说了!”骆萦怀大喊大叫。 “你给我听好了!十几年前,绿眼贼潜入相府,被我阻拦,他见单打独斗不是老子的对手,气急败坏之下,便不择手段对我下毒。” “老子也是一时大意,不想着了他的道。你这杂种师父,大的本事没有,用毒却何其狠辣。老子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偏偏老子命大,就是撑着一口气在。” 焦闼忆起往事,说得绘声绘色。 骆萦怀心内失落道:原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并不是近前见过的。 “相爷见我中毒,为此心急如焚,专门喊来御医为我医治。” 焦闼单独说出这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 “谁知御医也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毒药,只得让我试着以毒攻毒。老子因此吃下许多毒品,累得面容溃烂,喉咙灼伤,这才活下命来!绿眼贼如此下三滥的人,我要早知道他就是飞天犼,这些年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抓出来生吞活剥。” 骆萦怀听他说完,忽然双手一撒,大笑道:“蠢东西,我假哭给你看的。我道你有什么委屈,原来是满口大话,自吹自擂,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焦闼目瞪口呆:“你他妈的。” “呸,就你这点轻功,不过稍微胜我,还想与我师父动手,我看你连他衣角儿都碰不到。你尚能见到我师父的眼睛,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承认你多少还算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但是不多。” “好你个有心机的丫头,不愧是绿眼贼老杂种教出来的小杂种。”焦闼怒火中烧,大声喝骂道。 “嘬嘬嘬,急了不是,还说什么隍纨为你心急如焚,死你不过死条狗,我看老贼死条狗都比死了你上心。” “死丫头,你、你少逞口舌之快,你这副嘴脸,比绿眼贼更加阴毒!” 骆萦怀敏锐察觉到,对方已被自己说到了痛处,他的语气中开始带起一丝慌张。 继续穷追猛打道:“呵呵!怎么?被我看穿了?恼羞成怒了?你这种人,就只会嘴硬,赖着脸皮不愿承认自己没用。我若将实话告诉你,只怕你当场就要气死。” “什么实话?” 焦闼听了,言语间已不加掩饰,没有再骂多余的话,径直追问起来。 骆萦怀正色道:“你听好了,我师父根本就不屑于下毒害人,你所中之毒,不过是他练的一门功夫,唤作八门惊蛰掌。” “中掌之处,肤色黑如墨碳,肿胀有如毒发。不一会儿就会浑身无力,瘙痒无比,然后渐入骨髓,直至五脏六腑,时有灼烧之热,时有苦寒之力。就如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轮转,又有百虫暴起噬咬之痛,叫人生不如死。” “但是,这一切不过是让你承受些痛苦罢了,过得十天半个月,症状自会缓解,安然无事。可惜啊,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御医给你来看病,让你以毒攻毒。反正你这么爱吹捧自己,到头来白白受罪,成了个疤子,又怪得了谁。” 焦闼听了,头顶仿佛炸了一声响雷,她所说的症状无一不对,自己确实是被对方打了一掌,没想到竟是被戏耍了! 想起自己所受之痛苦,以及多年来为此付出的代价,不由得七窍生烟,手掌乱抓,把声旁树枝尽数摇断。 骆萦怀更加得意:“你相府龌龊之地,我师父肯去,那是看得起你们。八门惊蛰掌他轻易不用,只有对付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恶人时,才会出手惩罚。你现在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你要真有能耐,这么多年,如何连他是飞天犼都查不到!如今还不是靠了你这个疤子脸,冒充成庞堂主,偷听到我们讲话,才知道他真实身份。” “小杂种!”焦闼已经快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骆萦怀瞧出对方气急败坏,越发火上浇油:“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师父间接赐了你这张丑脸,让你十几年后能靠着卑鄙伎俩,有幸得知他大名,只怕你到死也蒙在鼓里。你现在非但不感谢我师父,反而还要妄言抓他,你果真是好不要脸。” 末了还要补上一句:“对了,你确实已经没有脸了。” 张予之等人听她骂得乖巧,看着焦闼扭曲的脸庞,都纷纷大笑起来。 赵南星也嘲讽道:“你原来是老贼府上的家奴,想来是隍纨看你面目全非,正好让你来冒充老十四。果然是一朝得势,小人嘴脸显露无遗。可惜你空有一身功夫,却用来为虎作伥,他升你这么个丑八怪做乾门司校尉,看来朝廷真的是无人可用,不日就要灭亡。你虽爬上狗位,也猖狂不了多久了。” 焦闼恼怒交加,被骆萦怀骂起作不得声,听了赵南星的话,立马回骂道:“狗杂种,你那个短命鬼义弟才是丑八怪!” “住嘴!你敢侮辱我十四叔!”张予之喝道。 焦闼闻言,马上掉转矛头,再度笑了起来:“小贼,莫要狂吠,你不是想知道庞落声是怎么死的么。” 他恶毒的语气,听得张予之身子一震,猝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你听好了,庞落声本已经有幸可以侍奉相爷用膳,差一点就可成功行刺了。可是那个厨子呢,他事前怂了,怕惹祸上身,就偷偷告发了他。” “你不知道,庞落声被打得啊,那叫一个血肉模糊呢。全身筋骨尽断,可就是吊着一口气不死,你猜,是谁打的他?” “不是我呦,就是那个厨子!不过这里面也有老子的份,是老子逼他打的。庞落声就被吊在老子眼前,老子还记得厨房里那个肉钩子,闪着油光,锋利得呦,一下就穿过了庞落声的琵琶骨,把他像一坨死肉般吊在半空之中。” “接下来,我让厨子割哪块肉,他就割哪块肉。然后再在伤口上抹上盐,疼得庞落声就像茅坑里一条扭动的蛆,可他就是不肯叫不出来。也罢,那厨子但凡下手稍慢,老子就是一鞭子抽上去,他手脚立马又麻利了,真是好不痛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诶?张予之,你不要摆,站稳了听,好戏还在后头呢。你在快活林踩到的那些骨头里,说不定就有庞落声,嗯,也有那个厨子的。那可是我亲自数着数,让厨子从你十四叔的身上,一根根、一块块活活剔下来的骨头!你说,你看到的那些骨头,是不是剔得很干净啊!” 焦闼一发不可收拾,说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第112章 取财宝 张予之早已手脚哆嗦,站立不稳,几乎要晕倒过去。 在场之人都听得汗毛竖立,恨不得立即将此人剁为肉泥。 赵南星上前扶住他,骂焦闼道:“毫无人性的畜牲,我必十倍百倍叫尔等偿还。” “哈哈哈,有本事的,现在就来,老子可没空陪你们耗着。” 焦闼说完,脚下一蹬,飞速往林中窜去。 “恶贼哪里跑!”骆萦怀射出飞针,奋起直追。 傅林成担心她安危,立马冲进树林追赶。蒋青松也紧紧跟上,朝林中连开数箭。 怎奈树影婆娑,焦闼身法又快,几个转身,空余枝叶晃动,林间已经失去了他踪影。 远处接着传来声音:“死丫头,绿眼贼定已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连个收尸的都不会有。你日后等着,他的债由你来还,老子到时还要好好折磨你。” 骆萦怀不甘示弱,大声喊道:“我师父长命百岁,不像你这个丑八怪短命鬼,内心自卑的狗奴才,必被碎尸万段。” 放耳听去,林间再无声响传来,焦闼已然跑远。 大道旁,张予之哭晕在赵南星怀里,良久才缓过来,哀泣道:“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牲,竟如此虐杀我十四叔。” 赵南星强忍悲痛,安慰道:“老十四走得壮烈,无愧我天道盟的汉子。他日新仇旧恨,一并与他们算清。” 夜色冥冥,已近破晓。蒋青松提议,先去恭王府闲置的一处大庄园休整片刻,再作打算。 周千里只担心城内追兵会寻觅而来,不肯前去。唐闲道:“皇城方向现在都没有动静,要追早追来了。” “说得不错,禁军被大哥杀怕了,在城中就不敢跟来,何况我们已经出城,若要野战,我单独领人就能对付他们。”凤英接道。 周千里十分不解:“你们可不要说大话,他们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予之兄弟?” 凤英耐不住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不用脑筋多想一下。焦闼受隍纨派遣,潜伏在我们中间,必定是想去三鸿郡搞事情的。你没听到他有意无意就提醒我们去三鸿郡么,隍纨将计就计,就是要故意放任我们离去,让焦闼有机可乘。” 赵南星听在耳里,没有说话。 张予之沮丧不已,喃喃自语道:“老贼知我不会屈服于他,就使毒计让我上当。我虽有事在身,但路上确实有意推荐大家去三鸿郡,只是还未来得及说。我已经连累了皇叔,要不是有三叔在此,险些就让他再次得逞。” 孟挺道:“隍纨狗贼,多年来处心积虑想对王爷下手。终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不要过于自责。” 众人也都如此安慰,周千里却再次说道:“不对,我又用脑筋多想了一下,现在那厮被我们赶跑了,他去不成三鸿郡了,定会叫人再次追来,我们得马上脱身才是,还去什么庄子。” 傅林成大笑:“千弟所言不差,不过蒋兄既然说了要去,那就去得。” 说话间十分信任地看向蒋青松。 对方道:“蒋某先谢过傅兄弟信任!实不相瞒,王爷在那庄园下面埋了许多金银财宝,我这趟去是要尽数取走。再者那地方十分隐蔽,若有追兵,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找到。就是找来,庄子建得易守难攻,且修有密道,利于我们快速撤离。大家伙厮杀半夜,已是人困马乏,要是再强行赶路,被追上了实在危险。故此我才出言建议,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蒋兄考虑得周全,傅某十分赞同。” 众人也都觉妥当,周千里不再思考了,就由蒋青松在前领路,循着远处一片起伏的山脉全速进发。 到得山下,特意寻了一条小路,各自下马,踩踏而进。 几番折转,进到山坳之中,天已微明。 大山之中掩映着一片房屋,周边四面围墙,藤蔓环绕,显是常年无人居住。 去处极为偏僻,可脚下已经无路可走。 “这地方果然隐蔽,果然来得。穷山僻壤的,鬼才想得到里面还有房子。”周千里看着眼前情景,大为兴奋道。 骆萦怀再次环顾一圈:“可以放心,我一路上注意过了,焦闼那厮确实走了,没人跟来。” “骆姑娘真是心细,辛苦你了。”傅林成夸奖起来。 骆萦怀盈盈而笑:“傅大哥不必客气。” “一年没来,这里又长满了草木,我们要开路进去才行。” 蒋青松说着,令后面跟随的侍卫上前清理草木。众人一起披荆斩棘,很快便趟出了一条毛路来。 两百余人又按照蒋青松吩咐,去庄园四处清理,安排人手在附近值岗放哨,轮流休整。 他带着张予之八人直入庄内,连着走过几十间房屋,前后左右绕行,真是有如迷宫一般。 最后进到深处,一道铁门赫然出现,拦住了去路。门上三个锁孔,显然是要三把钥匙一起才能打开。 蒋青松放心道:“铁门依旧,无人来过。财物就在里面,钥匙藏在房内各处,诸位请稍等,我这就去拿。” 张予之并不关心财宝,反倒一直惦记着一事,恳切说道:“傅大哥,你在皇城近处叛乱,大军杀来时,怎堪抵挡?不如去三鸿郡共成大事。” 傅林成闻言笑道:“我生长于斯,目睹乡亲疾苦,如若撇下他们,于心何忍。再说归弢手下人才济济,我去了也顶不了什么用。此间义军难成大势,正须我辈奋战。在我看来,朝廷军队不过土鸡瓦犬尔,有何惧哉!” 张予之听他豪言壮语,乃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叹了口气,就道:“傅大哥若有需要,只向三鸿郡开口便是。” “这个好说,带出了庄子,兄弟只管放心和骆姑娘去临川寻人吧。我也要尽早赶回介水村,此行就不能陪你们一起了。” 说着看了一眼骆萦怀,对方笑道:“等我寻到师父,再来与傅大哥你们喝酒。” 傅林成惊讶道:“没想到骆姑娘是饮酒之人?” 第113章 选择 “师父喜欢独酌,我也经常偷偷凑过去陪他喝一点,总遭他训斥,嘻嘻。” “如此说来,你师父也不同意你喝酒,你姑娘家还是听他的话,少饮为妙。”傅林成关心道。 “那不一定,酒逢知己千杯少,也要看跟谁喝。我师父孤独惯了,我都没见过他与谁喝过酒。要是让他见了你们,知我结识了好朋友,必定欢喜。大家一起喝酒,他也就不会那么闷了。” 骆萦怀言语之间显得十分憧憬,傅林成这才意识到她邀自己喝酒全是为了能让师父尽兴,也满心欢喜道:“骆姑娘的师父是高人前辈,我等若有幸能陪他同饮,一定不醉不归!” “哈哈哈,傅大哥爽快之人,必定是海量,我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对了,张大哥,你会喝酒吗?”骆萦怀转头又问起张予之。 张予之颇为不好意思:“我、我没什么酒量,但大家喝酒,我一定不会扫兴,好好作陪。” 傅林成大笑起来:“贤弟,你喝一盅,我喝三盅,绝不欺负你。” “这,这怕也太不公平,我虽量浅,怎能耍滑,定陪大家一醉方休。” “好,贤弟是个直人,傅某等着与你们早日痛饮!” 几人说着,蒋青松已拿了钥匙回来,笑道:“大伙要喝酒,这下面便有陈年佳酿。” 周千里双眼放光,催道:“蒋大人,我们将美酒一同搬走,备着日后好吃,放在这深山老林里,莫浪费了。” 众人哈哈大笑,便拿钥匙插入铁门,用力转动起来。 门内咕噜噜几声闷响过后,蒋青松用力推去,斑驳的铁门被缓缓打开。 张予之向内一看,里面黑漆漆一片,冷气扑人,竟是个偌大的洞穴。 蒋青松道:“此处挨着山壁而建,下面是个地穴,甚为宽敞。里面四通八达,我们依着地洞,修有一条密道,正通山外。待会可直接将财物从地道运出,不必再走山路了。” 旁人啧啧称赞,点了火把,依次进入。脚下修有阶梯,两边岩石则被打磨光滑,里面甚是干净。 越往下走,道路越发宽敞。直至来到一处空旷之地,火光只能照见十数步远,地上整齐堆放着一排排大箱子。 蒋青松招呼大家上前,亲手打开一口箱子,霎时金光灿灿,里面尽是金银珠宝。 周千里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在空中久久回荡,可见此处洞穴之大,这样的箱子还不知有多少。 “等休整完毕,我就叫弟兄们来搬箱子。” 蒋青松边说着,走向黑暗深入,点燃了一座大灯台。蓦地一片火光腾空而起,照亮了满地宝箱。 张予之见了财宝,却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想到,这么多金银,得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问道:“蒋大人,皇叔藏了这么多财宝在此,却是为何?” “殿下莫要误会。”蒋青松知他意思,忙解释起来。 “王爷并非贪财之人,这里有些是皇帝多年来的赏赐,其他则是王爷出于无奈,不得不大肆敛财得来的。” 张予之大为不解:“怎么是出于无奈?” “殿下有所不知,王爷十几年来不愿与隍纨同流合污,名声日显,朝廷之中许多正直之臣都心向王爷。但也是因此,他身处夹缝之中,稍不小心就会被冠以结党之名,极容易被隍纨拿住把柄。” 蒋青松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王爷又是同德太子的胞弟,与大都督沈循亦有姨表之亲,他一举一动,都会越引起隍纨忌惮和猜疑。因而王爷才选择和光同尘,不惜大肆敛财,自污名声。又整天饮酒作乐,沉迷于声色犬马,以示无有远志,才好叫敌人放心。” 张予之听了,感慨道:“亏得皇叔一直还尽心从隍纨手下保护忠良,明明自己如履薄冰,却还竭尽所能,过得真是太不容易了。” 蒋青松接话道:“也幸得皇帝一直念着几分亲情,不肯过于为难王爷,他这么多年才能安然无事。现下这些财宝,王爷所用甚少,秘密藏在此地,只为他日变故之用。” 张予之问道:“蒋大人,那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处置这批财宝?” “一切全凭殿下吩咐!” “这个......”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道:“财宝之事暂且不说,您带着王府这么多侍卫,日后打算去哪?” 蒋青松看了一眼傅林成,直言道:“现在兵荒马乱,我带着他们两百来人,正有意同傅兄弟一道,共起义军,共诛暴政。” “我也同往。”孟挺听了,大步上前。 傅林成始料未及,说道:“两位大人何出此言?” 蒋青松紧紧盯着他,突然半跪行礼。 “傅兄弟,蒋某这条命是你所救,如若不弃,某愿追随左右。” “蒋大人,万万使不得!”傅林成责慌忙跪下回礼。 “可折煞傅某了,您是英雄前辈,怎可随我驱驰。” 蒋青松毅然道:“傅兄弟勇猛善战,胆识过人,更兼义气深重,王爷本已对你十分赏识,蒋某亦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前王爷让我们自谋去处,我就已决定要追随于你。” 孟挺也跪下道:“方今乱世,神州陆沉,实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我奉朝当职久矣,长年闷在这臭水沟中,知其糜烂腐朽,已无力回天。现今我等好汉志同道合,正当奋起,提三尺剑,扫除魑魅魍魉,一匡天下,重振华夏雄风,光泽后世万代,才不负男儿八尺之躯。” 傅林成听他们说得慷慨激昂,托住二人臂膀,诚恳说道:“我自介水村带领兄弟们造反,全因官吏腐败无度,横征暴敛,故而奋匹夫之怒,暴起反抗。然区区微贱之躯,胸无韬略,计无所长,只是不甘乡亲们任人宰割。今日得二位大人如此看重,我再不识抬举,便枉为汉子了。二位大人如不嫌弃傅某志短轻狂,往后我们便生死一处,同举义兵,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唐闲三人也走上前来,跪作一处:“生死同往,共举义兵,解救万民!” 张予之只感到昏暗的洞穴内,一股英雄之气升腾而起,眼前这批财宝早已显得黯然失色,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第114章 分配 开口道:“蒋大人,这批财宝,不应由我做主。你们要干大事,正可以拿去招兵买马。” “殿下!”蒋青松声音低沉,颇感意外。 傅林成严词拒绝道:“予之贤弟,这大笔钱财是恭王留下来的,理应为你三鸿郡所用。傅某得蒋大人青睐,已是诚惶诚恐,岂有再拿钱财的道理。” 张予之坚定道:“傅大哥一行冒险救我,云天高义,远非钱财可比。小弟感激不尽,本无以为报,得蒋大人推重,忝为作主,以财物相赠,已是愧颜,还望傅大哥不要嫌小弟浅薄才是。” 傅林成忙道:“贤弟言重了,傅某岂会不知你一片真心,只是这钱财我断不能取。” “不,财宝只要是用在正道上,就是用得其所,我们同心所向,何分彼此。再说运送财宝不易,三鸿郡离此甚远,一路上难保不出意外,若为朝廷所夺,反而糟糕。” 傅林成无论如何,还是拒不肯受。 赵南星此时站了出来:“我倒有一个折衷的法子,可以两全其美。” “什么法子?我们各拿一半?”周千里迫不及待问道。 “千弟,又说痴话!” 赵南星忍住笑,说道:“少盟主执意将财宝赠予傅兄弟,介水村就收之何妨。” “不、不。”傅林成才听一句,就立马摇起了手。 “赵大侠,你就是这法子,让我们硬拿?”周千里面露难色,嘀嘀咕咕。 “周兄弟且不要急,听我说完嘛。”赵南星继续说道。 “傅兄弟,我问你,介水村起兵造反,所需粮饷器械、马匹辎重等物,是否充足?” 不等傅林成说话,唐闲就道:“我村地寡人微,无甚物产。虽打下县城,得来的钱财大多分给了贫苦百姓,现下所有的盔甲兵器,勉强只够百人所用,良马更是匮乏,剩下的兄弟还是穿着棉衣布甲,拿着竹枪镰刀之物。” 傅林成赶忙道:“这个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打几个地方。” “据我所知,你们接下来如往东,是耒县,但那里兵精粮足,城墙高大,轻易间难以拿下。往西是资阳县,那里山区广袤,却是贫瘠之地,一时攻之无益。往北则是正朔县、光野县,两县紧邻庆元城,此城是要地所在,兵强马壮,一有战事,官兵便会飞驰来援。” 赵南星说话之间,面色沉稳,胸有成竹,傅林成猛然听得呆了,敬佩道:“确是如此。” “往南是参县,此地产铁,颇为富足,但豪强甚多,手下又养着大批地痞打手,随时可以武装起来,与官府结队作战,也不是易与之地。” 赵南星故作停顿,对方几人知他用意,都没有说话。 张予之更是听得入神,不想三叔竟对彼处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 “傅兄弟虽然善战,所行之事也深得人望,但周边已尽是难啃的骨头,想要打下来,无异于猴嘴里掏枣、狗嘴里夺食,不是三两天的事情。你们离皇城又仅一郡之地,动乱稍大,朝廷大军立刻来攻,届时兵微将寡,如何抵挡?” 傅林成听了,当即下拜道:“某原以为赵堂主只是出言相劝,听君一席话,才知您深谋远虑,切中要害,所说无一不是傅某所虑。傅某斗胆,请赵堂主指点迷津,助我乡民。” “岂敢!” 赵南星连忙扶起他,“赵某不才,妄言一二,不敢说是指教。赵某的意思是,朝廷失却你区区一县,并不至于发兵亲征,只会加紧催促地方平反。我们便可以利用这笔钱财,贿赂周边县府官员,斡旋时日。期间往南重金结交参县豪强和地方官员,大量购买生铁,秘密打造兵器,趁其不备,便可一鼓作气攻下参县。” 周千里击节赞道:“这个法子好,肉包子打狗,到时连狗带包子,全拿回来。” “打下参县后,再交好当地越人,还其田屋,予其财物,如此可站稳脚跟。届时当广募健儿,精练士卒,向北以拒官兵,向南以征领土,发兵尽占南方之地,除去后顾之忧,那时方可与朝廷分庭抗礼,一争高下。” 傅林成神采大盛:“赵堂主审时度势,运筹帷幄,此话真令傅某有拨云见日之感。” “三鸿郡声势日渐浩大,这笔钱财送去,于其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美,对介水村而言,却是有雪中送炭之义。少盟主与傅兄弟都是重义之人,现在就让你收了财宝,待大事一成,再想法还与三鸿郡,岂不是两全其美?” 凤英显得极为赞成:“这样最好,就当我们欠三鸿郡一个人情,到时十倍回赠,有何不可,说不定还能传为千载佳话。” 张予之也附议道:“三叔把利害关系都说清楚了,傅大哥何必客气,就当为父老乡亲收下这些财宝吧。况且来日方长,我们两方结为盟友,同气连枝,更不必见外。” 傅林成看着几人,慨然道:“既然如此,我却之不恭,就将这些钱财运回去,日后三鸿郡有用得着傅某的地方,必竭尽全力以报。” 赵南星看着他二人,不禁微微点头。 傅林成随即道:“赵堂主方才指点,傅某必牢记在心,步步为营行事。” 张予之眉开眼笑:“好了,傅大哥终于同意了,就这么办吧。蒋大人,一路还要劳烦你们。” “多谢殿下,蒋某无有劳累。” 张予之又问起赵南星:“三叔,你打算几时去三鸿郡?” “不了,我与傅兄弟一起,就在两郡边境起事。” 赵南星说得斩钉截铁,一口回绝,听得傅林成也是一愣:“赵堂主此话当真?” “大丈夫绝无戏言。” 张予之乃是大惑不解,原以为他定会去三鸿郡,故此一直不曾急于问他,现在急了道:“三叔怎么也要留下来?四叔、六叔、九叔可都在启临城。” 赵南星一是大为欣赏傅林成,见他豪气干云,不过一面之缘,就不惜冒险来京城营救张予之,两人虽隔着年岁,一路上早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乃是有心要助他成事。 二是心念天下大势,要尽快在东部地区拉起一支义军,以应对日后之变。 第115章 三叔的话 “三叔主意已定,同为造反,在哪里都一样。傅兄弟正需要人手,我愿助他一臂之力,还请少盟主勿怪。” 傅林成受宠若惊,言道:“能得赵堂主相助,胜过千军万马。傅某不胜感激,在此替乡亲们谢过赵堂主。” 张予之不免十分惋惜,但才听过三叔一番纵论,他决定的事想必不会有错,只得道:“三叔,我怎么会怪你,你们共同起事,定要小心,我会等着你们好消息传来的。” 众人商议已定,合着一夜未眠,俱已困顿,分头散去,各到房中休息。 张予之一觉沉睡,梦中又见到了庞落声,对方血淋淋立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眼中无比平和。 他大声叫道:“十四叔!”忽地身后出现快活林累累白骨,聚成无数骷髅,四处飞散,挣扎着要冲出树林。 庞落声也跟着全身扭曲起来,表情十分痛苦,只说道:“小芋头,快走!” 他想要上前抱住十四叔,脚下却怎么也走不动,情急之间,传来隍纨一声厉喝,身边尽是天罗地网。 想要拿刀挥砍,才发现手里空空如也。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裂开一条大缝,将自己吞噬进去。 只感觉周围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快速下坠中,一座冰冷的房屋从下面飞来,自己猛然掉了进去。 四周瞬间恢复宁静,定睛一看,竟然又回到了那间铁屋子里。 一个声音在外呼唤:“予儿,快来。” 是义父的声音! 他兴奋得一跃而起,跑到铁门边上。 栅栏那头,春儿惨白的人脸突然冒了出来,一颗头颅飘在空中,睁大眼睛,正对着自己微笑。 吓得倒退几步,回头一看,房内也站着一个春儿,披头散发,七窍流血,同样露着诡异的微笑,缓缓向这边走来。 他惊慌失措跑到窗子边,外面院子里竟站了成百上千个春儿,个个面带微笑,在等着自己出去。 “为什么要害我。”“还我头来。”“谢谢你。”“不准走。” 春儿们七嘴八舌,纷纷上前围住了铁房子。 自己已经无路可去,只能抱住脑袋,急得跑到墙角蹲下。 慌张间,通过指尖缝隙看去,房里春儿脚尖踮起,踏着一双红鞋子,越走越近。 “对不起,春儿姑娘。对不起,十四叔。是我没用,我没本事杀了隍纨,给你们报仇!” 他一味自责道,心里满是愧疚。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自己肩膀,张予之吓得大叫起来。 从梦中惊醒一看,眼前一片片灰尘在刺眼的阳光之中跳动,室内此时充满温暖,窗外已是日头西斜。 赵南星正立于床头,伸出一只手摸着自己肩膀,眼睛里布满血丝。 “三叔,您都没有休息吗?” 他因担心焦闼跟来,一直在这里守着张予之睡觉,不曾合眼。 “不碍事,小芋头,你做了噩梦么?” “嗯,我梦见了十四叔,我还被困在隍纨府上,但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其他人。” 张予之惊魂未定,说着说着,又有眼泪掉下来。 赵南星面容平静,缓缓说道:“老十四自小是孤儿,受尽了欺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轻易不吐露心事,对大哥也是如此。自残之前,他曾发自肺腑地和我说,加入天道盟的那天,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这些年来,天道盟已经成了我们这些穷苦之人共同的家,他曾暗暗发誓,谁敢毁伤这个家,他必要与其同归于尽。” 张予之点了点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虽然没有行刺成功,但在九泉之下,也终于能和死去的兄弟们团聚了。人死如灯灭,惟有精神长在,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小芋头,你要振作起来。” 张予之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坚定地看着三叔。 “现在,我有些话要与你讲,你务必留心。”赵南星忽然意味深长。 “三叔,您请说吧。”他郑重答道。 “我原在启临城时,就觉得王化仁大有来头。此番在隍纨府里,竟见到了王化仁之处的几个下人。” “啊?”张予之不假思索道,“这些人莫不是王化仁安插进隍纨府中的眼线。” “不,隍纨府中戒备甚密,几无可能让外人轻易进来当差。据我观察,他们应该是隍纨的人,而且不止是当眼线那么简单,而是他们两人中间的一条线。” “一条线?他们中间不是有冷子锋么?” “冷子锋只是他放出去的一条狗,这样的狗可不止一条,你觉得隍纨会放心把事情都给一个人去做吗?” “我懂了,他们中间远不止一个冷子锋那么简单,冷子锋过手的脏事也不过是一部分而已。” 赵南星肯定道:“隍纨卑躬屈膝,向琰国求和多年,才能一直苟安。后紫烟国师掌权,力主南下,他惟有尽力争取王化仁一党,才能对紫烟有所牵绊。这些人各怀鬼胎,是早已经勾结到一起了。” 难怪隍纨早知道王化仁身份,却不去动他,现在一想,远不是担心打草惊蛇这么简单。 “我还当冷子锋接近王化仁真是为了获取敌国机要,原来他们是想着如何委曲求全。国家存亡大事,置于老贼之手,有如儿戏一般!” “此不足为奇,隍纨国之贼也,只会想着怎么维系自身利益,为此他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的。” 赵南星点醒他道,“此次界玉关失陷,就是隍纨放着关隘不守,数次催促守将主动出击,落得全军覆没,精锐尽丧,以致于敌军轻易攻下雄关。” “可恶!老贼竟如此愚蠢!” “不,他位极人臣,执掌乾国多年,若非老奸巨猾,哪能支撑到现在。此次引狼入室,明显是有意为之,就是想借琰国之手除去义军。” “您是说,他宁可不要西南之地,也要消灭我们?” “是的,朝廷征缴三鸿郡无功而返,还引出来你这个嫡传皇储,声望已经大跌。若再举大军平叛,边境必定缺人,迟早危矣。” 张予之不解道:“我有一事不明,沈循也守在江边,而且就在三鸿郡北方,他与隍纨一直面和心不和,为什么老贼不引诱敌军攻向盈灿郡,借琰国之刀除去沈氏这门宿敌,反而还要为他减轻压力?” 第116章 合乎时宜 赵南星笑道:“原因有三,我讲给你听。一来沈门与隍门虽然斗争不断,终归他们都与朝廷牢牢绑在一块,彼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反观你乾廷遗嫡张予之所在的三鸿郡,才是两派共同的敌人。” “二来盈灿郡紧贴阳门郡,这处中路门户一失,西路唇亡齿寒,敌军可直逼淮嘉郡,此地万不可失。” “三来紫烟可不是吃素的,他不急于攻打盈灿郡,也是为了留着力气,让沈循与隍纨尽情牵扯,彼此分化,再徐图破之。” 张予之道:“三叔,我明白了,朝廷是与其被琰国从长江突破,不如放任敌军于西南厮杀,反正此地早已非他们所能控制。” “可是又有一个问题,隍纨不会担心沈循近水楼台先得月,像上次那样,趁战乱出兵三鸿郡,设法谋夺地盘么?” 赵南星答点头道:“你能想到这点,很好。不过这次恰恰相反,沈循绝对不会出兵。” “为什么?”张予之心急道。 “他若出兵,便要与琰国铁骑正面交锋,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他能有几成胜算?三鸿郡就在他沈家卧榻之侧,一旦被琰国拿下,他做缩头乌龟还来不及,更加不会给隍纨当敢死队。” 张予之闻言,有些不乐意道:“三叔,听您的口气,好像三鸿郡一定会输似的。” 赵南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些隍纨都计算好了,可不是我的意思。” “他怎么算计的?”张予之大惑不解。 “你想想,若是三鸿郡得胜,局势会怎样?” 他不假思索:“隍纨定会趁机派兵攻打我们!” 赵南星提醒道:“老贼哪这么容易打来,你再想想。” 他疑窦丛生,沉思了一会,说道:“我看朝廷方面,只有盈灿、淮嘉、阳门三郡兵马强壮,又没有叛乱,其他地方都被起义军闹得自顾不暇。不过除盈灿郡外,其余两郡隔得尚远,且路上有多股义军势力牵制,隍纨确实不容易马上打过来。三叔,我说得对么?” 赵南星夸道:“你说到了点子上,三鸿郡即便胜利,也必定大伤元气,不等隍纨发兵,沈循早就抢着来捡便宜了。甚至有可能先灭三鸿郡,再将琰军赶回界玉关外,收复西南。” “隍纨怎么会让沈循有机会立下这等不世之功,他一定留有后手!”张予之坚信不疑。 赵南星摇了摇头:“他没有后手,沈循若真这个本事,隍纨也只能任其立功。不过,他既已放敌军入关,就证明他绝对不会担心此种局面出现。” “为什么?” “只因老贼已经认定了一件事。” 张予之看着三叔的表情,心跳加速道:“您是说,隍纨认定三鸿郡必定会输!” “对!”赵南星的回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琰国兵强马壮,摩呼大王绝非敌手,不消多久,就会被胡虏打回大山里。你三鸿郡虽民心归附,然外无强援,恐也难撄其锋,这战局......” “战局怎样?” “实难胜矣。” “不,归弢定有退敌之策。”张予之一万个不愿相信,“何况还有李伏威将军相助他,李将军不是数次打败过琰国军队么?” 赵南星叹道:“话虽如此,但此一时彼一时尔。琰国这次大破界玉关,士气高昂,兵戈正盛,最可怕的,还有你说的那些活死人助阵,远不是往常能比。况且三鸿郡势单力孤,若与敌军相持一久,必经不起消耗。是胜是败,也只得看天意。” 张予之听得好一阵沉默,问道:“那如果真的是琰国胜了,隍纨又将作何举动?” “划地而治。” “划什么地?”张予之惊呼起来。 “三鸿郡!” “为什么是三鸿郡?” “三鸿郡就在沈循的家门口,琰国大军压境,他就不得不屈从于隍纨,合力阻挡敌军,这样才有可能真正保持相持。” 张予之不可思议道:“三叔,隍纨已经不是要消灭义军了,他这是在通敌卖国!您有没有将此事告诉皇叔,他又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去告发隍纨。” 赵南星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也不一定是真,当然没有告诉恭王。再说,你当三叔是怎么知道隍纨放弃死守界玉关的?” “也是猜的?”张予之脱口而出。 赵南星哭笑不得:“这可不是。当时从界玉关逃回来的残兵败将里有王爷的人,他们秘密前来向王爷禀报,我才知晓。王爷知道此事,怒不可遏,但他也没有去皇帝面前告发隍纨。他知道,隍纨一人独大,没有铁证,怎么告都无济于事。” 张予之有些灰心丧气:道“都没有人能治得了老贼,他若真的通敌卖国,那还得了。我看您仅仅是猜测,不能当真。” 赵南星却是胸有成竹:“当然不能轻易当真。不过,你再回头想想,隍纨这么精明的人,若光是为了借刀杀人,就放敌军入关,代价岂不是太大了,对他能有多少好处。” 他拍了下脑袋:“这么说,他谈了条件,他与紫烟老贼也有接触!他们谈的条件就是划三鸿郡而治?” “嗯,他既能找王化仁,也自然不会漏掉紫烟,这就叫左右逢源。” 张予之却又迟疑起来:“可紫烟为什么肯和他谈条件,我之前在启临城就听说,界玉关在阴尸的攻打下已经岌岌可危,破关不是迟早的事么?” “话虽如此,但兵贵神速,早一日,晚一日,战场形势都可能大为不同。况且,我听说琰国朝局生了些动荡,紫烟可能出于什么原因,促使他必须得早日破关。” 张予之心念一动:“难道和王化仁有关?” “不无可能,王化仁这厮颇得琰国臣民之心,一旦回去,必定会对紫烟有所影响。” “这个就能说得通了,隍纨可真狡猾,两边讨好,两边利用,不用心治理国家,专走这些歪门邪道。” 赵南星沉声道:“为掌控大局,他们手段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也属正常。有时虽然不合道义,却是合乎时宜。隍纨深谙权谋,心狠手辣,便是他过人之处。” 第117章 真正忌惮 张予之疑惑起来:“三叔,您怎么还帮着老贼开脱?” 赵南星微微一笑,解释道:“并非是我开脱,此本人世常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者为了养家糊口,大者为了追名逐利,当权者为了维持统治,难免穷尽心思,用尽方法,手段虽有不同,根本上乃是殊途同归。” 他愤愤不平:“那这么说世上岂不是处处勾心斗角,正气不足而邪气有余。” 赵南星慨然道:“那就很难说了,自古不论江湖还是庙堂,不是正压邪,就是邪压正,抑或正邪相持,没有绝对的胜者。然而由正入邪易,由邪入正难。故此大丈夫要做的,从来都是匡扶正义。” “那是当然,当今便是邪气压住了正气,需要我等奋力而为。” “小芋头,奋力虽好,但也要讲究办法。” 赵南星越发语重心长,“譬如说,一个好人就算再有本事,然而做事规规矩矩,怎么能斗得过阴险狡诈的坏人。当别人都耍阴谋诡计,你不屑为之,那便处处制肘,陷于被动。因此只要心怀正义,为了达到目的,消灭恶行,用些非常手段又有何妨。” “我明白了,这就是义父和我说过的,要有慈悲心肠,而行霹雳手段。” 赵南星听他如此说,想起了不少往事,动容道:“大哥虽这样讲,可他自己并非全能做到。他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很少为自己着想,不然也不会遭万尽贤算计得逞。他这样的英雄人物,虽陨于当世,终将光照千古,激励后人。” “三叔,您和义父不愧为知已,您真是太懂他了!” 张予之声调也随之变高了,但转而又有些支吾。 “虽然您刚才说的有些话我是似懂非懂......” 赵南星大笑起来:“你小子的秉性三叔还不知道么,我方才的话,你不赞同便是不赞同,说什么似懂非懂,还怕三叔见怪?以前的诸子百家各有高论和主张,甚至彼此观点截然相反,引起激烈辩论,正是得益于此,才开我中华之智。先贤之言犹是,何况我们凡夫俗子之议。” “嘿嘿,三叔教诲得是。但我以义父为榜样,总不会错吧。” “当然不会错。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其实,人心才是真正的凶器,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就看你为与不为。” “当然,三叔不是让你惯使阴谋手段,但你面对险恶,不容不懂,也不容不会,关键时候,也要不得不用。” 张予之挠着头道:“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总而言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阴谋手段,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刀。君子以其除恶,小人以其作恶。但君子若连这把刀都没有,或是只拿着一把钝刀,如何能对付小人,如何能斩奸除恶?只怕就连防身都难!” 赵南星说得语重心长。 “你现今涉世未深,如同璞玉未琢,自是不懂。世事混沌,人心叵测,等以后历练多了,定然深有体会。如果那时还能不忘本心,就不负大哥对你的期望。” “嗯,我会牢记三叔教诲的!”张予之终是应道。 又问:“三叔,您继续和我说说方才的划地而治是怎么回事。” “好,三叔和你扯得有些远了,我们言归正传。”赵南星满怀欣慰。 “现今之势,其实隍纨比你我更明白,义军螳臂当车,是阻挡不了琰国的,他也不会对义军抱丝毫希望。西南偏僻之地,摩呼大王那些土着民众历来不服教化,丢给琰国,反而可以分散其力。” 张予之点头道:“故此他最怕的是三鸿郡不战而降,与琰国结成一道,故此绑我到洛安城,劝降不成,就要拿我威胁归弢。” 赵南星微微颔首:“你只说对了一半,那厮明知和你有杀父之仇,仍痴心妄想要劝降你,岂非不识时务?琰国大军已经入境,他真要三鸿郡为己所用,必定快马加鞭押你来都城,何必在路上磨蹭这么久。因此,他真正的目的,都不是这些。” “啊?那是什么?”张予之又是大惑不解。 赵南星不徐不疾,说道:“只因他知道,你们名声在外,心如铁石,劝降这条路断是行不通的。他真正的目的,是要一个没有你在的三鸿郡。” “没有我在?三叔,此话怎讲?” “你想想,之前若不是你,归弢等人恐怕早已为李伏威所灭。隍纨派他出征,本是想走一步妙棋,可人算不如天算,给你是送兵又送将,只怕他肠子都悔青了。不过他虽下了招臭棋,但三鸿郡终究还是弹丸之地,禁得起几次大战?” “隍纨这厮能操控朝廷,但操控不了天下人心。他唯一害怕的,就是你们三鸿郡,广而深得民心。而你,正是民心所向,是隍纨真正忌惮之人。” 赵南星口若悬河,毫不歇气。 “三鸿郡有你在,便是乾纲天道所在,朝廷再要征缴,已经是离心离德,更难保征讨大军之中不会有人变成第二个李伏威、第三个李伏威......故此,隍纨权衡利弊,宁愿与琰国达成条件,让敌军进来烧杀抢掠,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你三鸿郡坐大。” 张予之点头道:“我好像明白了,三叔,你接着说。” “眼下对老贼最为有利的情况,就是盼琰国能直接消灭你们,但紫烟岂会让他如意,老贼自己也心知肚明,这等美梦他大白天也做不来。” “一旦琰国大军临近,紫烟必会千方百计拉拢三鸿郡,扶持你作他们侵略乾国的傀儡,算来百利而无一害。若真这样,隍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 “但倘若没有了你,三鸿郡呢......不过就是摩呼大王一类的地头蛇,归弢纵有三头六臂,琰国也根本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哪怕归弢愿意与琰国结盟,正好变成汉奸帮凶,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正中老贼下怀。” 第118章 莽苍部 张予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隍纨忒也阴险了,我之前虽也是如此认为,却没有想清楚其中还有这么多利害关节。” “故而隍纨早早将你绑来囚禁在府中,相当于对三鸿郡来了个釜底抽薪,让琰国扑了个空,也杜绝了让沈循抢先自己一步绑架你的可能。” “我看,隍纨也必将昭告天下,撇清你和三鸿郡的关系,让世人都以为你回归了乾廷。此举正可削三鸿郡所长,补朝廷之短。而对于琰国,归弢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随便一脚就可以踩死。毕竟胡虏铁骑纵横多年,所向披靡,别说隍纨,就是沈循,他也认定你三鸿郡必败无疑。” “不,他不会坐以待毙的,三叔,您不了解归弢。”张予之喃喃道。 “也许吧。”赵南星只是缓缓回应,脸上也不无愁容。 张予之从头到尾,听了赵南星抽丝剥茧一番分析,心内虽已无比佩服,但还是不愿意相信三鸿郡会输。 在他心底,那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也是他认为的天下盛世的归宿。 当场一阵良久的沉默,心绪万千。 念及种种,越想越气,越想越悲,突然将手重重一锤:“三叔,我还要请教,隍纨安插走狗,假意救我出来,故然是要害我皇叔,可之后他又会如何?抓我回去,杀了我么?” 赵南星耐心答道:“以他的手段,肯定会留下你的性命,继续将你置于他的掌控之中。他知你吃软不吃硬,指使焦闼那厮冒充十四弟获取你信任,就是为了长久地控制你、利用你,又岂止是陷害了恭王就肯罢手。你对老贼可大有用处,留在那里,终会任他摆布。” “但我们逃出来以后,焦闼那厮口口声声要跟我回三鸿郡,又岂不是前功尽弃?” 赵南星笑道:“焦闼哪里敢放虎归山,事已至此,他恰巧是要调虎离山,让你尽早摆脱我们,他好给隍纨通风报信,及时拿你回去。” “按照隍纨昨夜的算盘,恭王当场就会遭他安排的人手杀害,而你,则会被他重新抓回去,到时只怕又会布置一场别的什么好戏。只是他千算万算,算不到会有个傅林成竟能杀败禁军,带我们冲出重围。” 张予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一路真的好险!还好我们逃了出来,也幸亏焦闼被您识破了。老贼自以为掌控全局,可事情总有百密一疏之处,真可谓机关算尽一场空。就是他想要谋害皇叔,被我们这一闹,事情还存在转机是不是?” “确实不错!”赵南星没有多说,而是直接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张予之倍感欣慰,可是思来想去,又开始愁眉苦脸了:“可真要是三鸿郡一败涂地,岂不全国危急。琰国狼子野心,又怎会守信,甘于止步西南?隍纨的如意算盘岂不要落空?” 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赵满星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乾国日薄西山,隍纨黔驴技穷,他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延缓败局到来。” “三鸿郡向东虽还有黄马关、宝瓶口、泗水渡、庆元城等险要之处,但已处在乾国腹地,能守住也是苟延残喘。一旦战事不利,一退再退,到时琰国兵临洛安城下,你猜隍纨会怎样?” 张予之只想听三叔赶紧说来,屏气道:“会怎样?” “他多半会卖了皇帝,献城投降,如此依旧不失后半生荣华富贵。” 张予之但觉三叔句句鞭辟入里,意气难平,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又能怎么样呢,希望如此渺茫,听了还不如不听。 垂头丧气道:“三叔,你这番话真让我醍醐灌顶,不过一想到百姓要受战火蹂躏,我们尽要沦为亡国之人,心里就说不出的绝望。” 赵南星见他蔫得像个霜打的茄子,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残酷的东西。他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说得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连忙安慰道:“天下大势,瞬息万变,我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作不得数的,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张予之一个劲摇头道:“三叔未免太过谦虚了,您洞悉大局,我真是望尘莫及。” 赵南星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不要拍三叔的马屁,我只是在王府里待得久了,比你多知晓些消息,依此胡乱揣测的。” 张予之认真道:“才不是呢,义父常说您一向胸怀天下,眼光长远,要我向您学习。可今日我才知道,这可不是能轻易学来的。” “大哥在背后这么夸我么?”赵南星笑声中忽而带了几分哀伤,“可我终是没有看出万尽贤那厮来。” “三叔,这怎么能怨你......” “唉,不说这些了。傻小子,你初出茅庐,人生才刚开始,一定要心存希望,相信事在人为。” “嗯,义父也对我这么说过。三叔,您不也相信事在人为么,您再多教导教导我。” “好,你血气方刚,一身正气,这都是难能可贵的。但遇事切忌粗暴武断,也不可人云亦云,听信一面之词。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努力掌握事情全貌,多方思考,才能有近乎准确的判断。” 赵南星语重心长道。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三叔,我一定谨记。” 忽又话锋一转:“我还想问,难道真的就没有好的办法阻挡琰国了?” 赵南星不禁眉头深锁,说道:“琰国兵锋强盛,又有阴尸这等怪物,可谓如虎添翼。原只盼它后院起火,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北边莽苍部趁势崛起,声势浩大。达国、拓国为防备莽苍突骑,已与琰国达盟,得其兵马钱粮援助,共抗莽苍,故此琰国能放心南下。我们要做的,是要尽快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凝聚全国义军力量,共同抵御强敌。” “莽苍部?就是那个号称‘北莽苍’的莽苍部?”张予之奇道。 “对,他们的大单于鲜于能雄心勃勃,已成为草原各部落尊崇的霸主。现下兵强马壮,部落精锐号为莽苍突骑,来去如风,征战杀伐,未尝一败。逐鹿中原是迟早之事,必成我华夏大患。” 第119章 点到为止 莽苍部是漠北草原上的几大部落之一,张予之只知道“南天刀、北莽苍”,是因为莽苍部出了一位绝世剑客。此人剑法如神,行踪鬼魅,江湖人称“莽苍剑鬼”。 北地离乱多年,江湖凶杀十分激烈,莽苍剑鬼游荡在诸国之间,纵横北地,多有行侠仗义之举,杀得又都是当世一流高手,渐渐声名鹊起,自几年前开始,已有了与义父齐名之势。 张予之想着想着,叹道:“天下本就战乱不休,现在莽苍部既然崛起,神州大地混乱更甚,百姓要到哪一天才得安宁。” 赵南星眺望窗外,一言不发。 他突然说道:“三叔,我方才考虑了很久,本不打算和您说了。但这件事我还是想听听您的意见。” 不等他说完,赵南星就道:“你要回三鸿郡?” “真是事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您不都说了么,隍纨最忌惮的就是有我在那里。大敌当前,我不想去临川了,我要回三鸿郡与大家共同杀敌。”他兴冲冲道。 赵南星却道:“你既然想回去,又为什么要考虑,这恰恰已经说明,你的考虑是正确的。” 他背着双手,紧盯着张予之的眼睛。 “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内心,而不必问我。” “可我......” 赵南星语气突然异常严厉:“你难道忘了,你为何要出走,不就是为了让归弢尽展拳脚么。” “可是......”张予之仍旧犹豫不定。 赵南星十分干脆道:“个中情况,你应该比三叔更明白,三叔现在把话跟你直说,你愿不愿意听?” 两人谈了这么久的话,张予之明白,三叔一直对自己循循善诱,更兼不厌其烦地解答问题,这都是为了让自己能认清时局,学着更为细心和全面地考虑问题。 现在他一反常态,必是有更为紧要的缘故。 遂说道:“我正求之不得,还请三叔明言。” 赵南星迟疑了下,语气又平缓了下来:“这是我个人之见,也可能是多虑了,三叔姑妄言之,你且姑妄听之。” “我洗耳恭听。” 对方喉结蠕动,抬头望着窗外,缓缓道:“你也清楚,三鸿郡虽尊你为王,但功业实则是归弢所建。他虽推举你,可时间一长,他底下之人未必愿意。”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无心争权夺势,待得久了,只怕夜长梦多。现在又是非常之时,你这趟出来得正好。大哥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你那般处境。” 张予之听了沉默不语,却不好出言反驳。 疑虑到,三叔莫不是真有些多虑了,三鸿郡上下一心,坦诚相待,何况还有三位叔叔在那里,共同抵御外敌还来不及,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你既然相信归弢能赢,就相信到底。若再折回,定让归弢分心,不仅于战事无益,自己也会遭遇危险。” 赵南星再次开口,说得直接了当。 “但三叔希望的是,你日后也永远不要再回那里。” 张予之听了,默然半晌,低声道:“那我就听三叔的。” “暂......暂时不回去了。” 他无法一口答应三叔,也不想出言欺骗他。只因他心中记挂的,仍是那许多未竟之事。 他甚至有点害怕,不敢去看赵南星的表情,不敢听到他的声音,他怕三叔会声色俱厉喝斥自己。 良久,赵南星才开口道:“小芋头,某些时候,你和大哥真的同如一人。” 他语气特别平和,只是闻感慨之声,听不出褒贬的口吻。 “确实有些事情,你不用太悲观,但也不要想成过于简单了。” 赵南星将话头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 此刻傅林成等人都已准备妥当,来叫张予之,说追兵已到山里,不消多久就会找到此处。 当下张予之随他们来到地下,见财宝都已装运上马,整装待发,清点人数,少了周千里和十名侍卫。 唐闲道:“这冒失鬼,又不知哪里去了,你们先走,我上去寻他。” 正说着,周千里顶着一身烟灰,领着十个人火急火燎跑了过来,口中哈哈大笑个不停。 傅林成一看这样子,责怪道:“千弟,可是放火去了!” 对方一拍胸脯:“对啊,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这一路上憋得我好苦,干脆一把火烧了这院子,看他们怎生来找。” “你!” 傅林成刚要发火,蒋青松忙道:“周兄弟烧得好,将此烧为白地,一了百了。” “就是嘛,我还将外面堆满了桌椅,烧作一块,官兵进来肯定找不到地道入口,大哥这回休要斥责小弟。” 蒋青松道:“周兄弟倒是心细,如此甚好!” 凤英笑起来:“你这回烧得还算用心,连蒋大人都夸你,大哥想必不会见怪。” 傅林成沉着脸,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擅作主张,行事前要与大家伙商量,也是为你自己好。” “大哥放心,下次放火我一定先报告你们。这次我可有经验了,院内一下就烧得火光冲天。”周千里讪讪而笑。 凤英又揶揄道:“看你这副样子,八成又是被火围住了,得亏了这几位兄弟吧。” “我、我骗你是狗!” 周千里着急辩解,众人都笑着开始赶马出发了。 他惦记着地窖里的美酒,前后检查了一圈,看到只有一匹马上驮得数坛,好不可惜。 偷偷掉头去抱了一坛酒,扯掉封口,随即牛饮起来。 “真是好酒啊!留在这里太浪费了!” 他闻着酒香,揣着坛子,“咕隆咕隆”跟在队伍后面,尽情大口吃了起来,甚是痛快。 唐闲回头道:“你这憨货,我特意挑了几坛给你带上,还嫌不够。” 周千里一抹嘴巴:“哥哥好意,我们留着日后再吃,我先过把瘾再说。” 一路喝得踉踉跄跄,将酒水洒了一地。 这地道专为马匹可以通过,修得甚为平整。出口则隐蔽在山脚林子之中,附近是一片平地。 众人悉数出来,各自列队。见到山那边升起一股烟雾,正是着火之处,离此已远。 第120章 皇天后土 “这密道穿山而过,修得真是巧妙,暂时是不用担心追兵了。”赵南星赞道。 辨明方向,张予之与骆萦怀要往北走,其余人等则往南去。 傅林成道:“贤弟,骆姑娘,事不宜迟,我带人护送你们一程。” 张予之不肯:“我们快马进发,傅大哥不要担心,免得误了行程。” 傅林成好生不舍,一把抱住他,叮嘱道:“贤弟,此去千万保重,他日归来,我们还要开怀痛饮!” 张予之看着他慷慨之状、离别之情,此去不知何时再能见面,胸中难掩悲伤。 念起他义薄云天,忽生一念道:“傅大哥,我们结拜为兄弟如何?” 傅林成哈哈大笑,拍着他肩头道:“好,愚兄求之不得!” 两人当即跪倒在地,撮土为香。 “愚兄虚度二十有七,忝为兄长了。” “小弟不才,今年虚岁十八。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张予之对着傅林成,就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傅林成磕头还礼,就道:“黄天厚土为证,我傅林成今日与张予之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后生死与共,患难相扶,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张予之也依言道:“我张予之今日与傅林成大哥义结金兰,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福祸相依,吉凶相救。天地为盟,实鉴此心!若有背义之举,刀剑加身,不得好死!” 忽然一个声音道:“两位哥哥只顾自己,我也要同你们一起结拜。” 说话时,骆萦怀也一同跪了下来。 两人俱是一愣。傅林成慌道:“骆姑娘,你莫不是在说笑?” “我可是很认真的,怎么?你们难道瞧不上女流之辈?” 傅林成连忙解释:“不不不,骆姑娘巾帼女杰,胜我多矣。我们三人相识于危难之中,何分彼此!只不过你是个姑娘家,终究怕是有所不便......” 骆萦怀打断他:“呐呐呐,你都说了何分彼此,又哪来的什么姑娘家不便。四海之内皆兄妹尔,大家都是同路中人,意气相投,又何必在乎男女之别呢。” 对张予之嘻嘻笑道:“你说是不是,我的好二哥。” 张予之见她直接称呼自己为二哥了,自己哪能小气。况且自小都没个兄弟姐妹,今日一下都有了,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当即应道:“骆姑娘此言不差,愚兄痴长年岁,就斗胆应你一声二哥。” 看向傅林成:“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傅林成大笑道:“你都应下了,为兄岂有拒绝之理。骆姑娘既不嫌弃,我们就共同结拜吧!” 骆萦怀笑若涟漪:“大哥二哥在上,小妹今年十六,请受我一拜。” 与二人又跪天又拜地:“我骆萦怀在此与傅林成、张予之二位哥哥结为兄妹,嗯......” 想了一会儿,接着道:“要说的他们都说了,反正我也一样。我们三人义同生死,休戚与共,永不违誓。” 张予之和傅林成开怀大笑,三人就此起身。 骆萦怀激动得托住二人臂膀,想到自己身世不明,自幼蒙师父抚养长大,除了他就没有亲人了。 师父离开后,自己一人漂泊江湖,遇见的不是奸诈宵小之辈,就是垂涎自己美色的孟浪之徒。 如今认了两位重情重义的哥哥,就如有了亲人一般,鼻子一酸,道:“大哥!二哥!” 傅林成被她托着手臂,只觉心头滚烫,笑道:“二弟!三、三妹!” 张予之环顾二人,亲切地叫道:“大哥!三妹!” 赵南星立在一旁,不由得想起当年和张客山结拜时的情形。那时两人意气风发,豪气冲天,是何等畅快。 一晃多年,结义誓言犹在耳畔,义兄却已独自奔赴黄泉。眼中发热,忍了好久的泪水滚落下来。 金色的阳光照在林子里,鸟叫声不绝于耳。 两百多人催马上路,张予之和骆萦怀与大家互道珍重,依依而别。 按着计划,二人就此向北,开始向乾国边境上的临川黑市进发。 傅林成远远回头,看着他们远去身影,一股浓烈的忧思之情充斥胸间。 心道:二弟,三妹,大哥多想和你们同去,今后起事厮杀,不知几时再得相见。 二人行出林子不远,已在洛安城西北方向,依稀能看到都城轮廓。 张予之下马,泪湿双目,对着城中方向祭拜了庞落声一番,这才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段路,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出现在道路尽头。 车旁立着一人,看那身影十分熟悉,正是杨道南。 张予之惊道:“三妹,杨道南怎么在此处,莫不是来捉我们的。” 骆萦怀摇起头来:“看他穿成百姓模样,必有蹊跷。话说回来,我还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了。那日城中,杨道南特意现身,指点我你被关押之地。若不是他,我未必有这么快能寻到你。虽猜不透他什么用意,想必不会再大费周章来擒我们。” 张予之没想到杨道南也帮着营救自己,说道:“我一路上多处辱骂他,他都隐忍不发,原以为是受命于隍纨的缘故。如今看来,他还算有些人性。我们且上前去,倒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快步走近车前,杨道南笑道:“张予之,逃命可是你的看家本领。” “我是逃了,可连累杨大人失势,好生过意不去。要不你现在把我绑回去交给隍纨,说不定他愿意让你官复原职。”张予之反唇相讥道。 “我不与你耍嘴皮子。”杨道南撇过头去,对着车内拱手行礼,“皇上要见你!这次你要再敢轻举妄动,我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皇帝!”两人异口同声道,皇帝竟然在这车里。 车帘被缓缓掀开,走出一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看上去病怏怏的,有点弱不禁风。虽着素衣,仍透露出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举手投足间颇有贵族风范。 皇帝一动不动看了张予之良久,才开口道:“你是朕的皇侄,但朕只比你大七岁。” 张予看着眼前之人,这个乾国的天子,他是自己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杀父的仇人,本来应该无比憎恨他的。 但此刻见了,竟觉得他并并没有那么可恶。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可怜之人。 第121章 皇帝之言 “朕不是来抓你们的,这里就我们四个人,朕实有话和你说。”皇帝语气和善,温文尔雅。 “你莫非也要叫我投降?”张予之问道。 皇帝咳嗽了几声,用手帕抹了抹嘴:“非也。朕已知你铁石心肠,何苦要偷偷出宫,多费这一番口舌。” 张予之狐疑不定:“你来得正好,我只想知道,你们把恭王怎么样了?” “他......”皇帝顿了顿声,“丞相联合百官,要将恭王抄家问斩,朕知他实无谋反之心,但他抗旨不遵,杀害禁军,朝堂上下已是众意难平,若不严加责罚,难以服众。” “如何责罚?皇叔一心维护乾国,我虽造反,他也在告诫我要清君侧、杀隍纨,襄助朝廷,重振乾纲,无一点是针对你,你万不可任奸贼胡来。” 面对张予之的愤怒,皇帝的脸上显得很平静。 “你无需激动,朕只是将他削籍为民,并不会杀他。” 杨道南言道:“张予之,皇上今早与群臣力辩,这才保下恭王性命,你不要不知好歹。” 他仍旧不放心道:“既然如此,隍纨还是会害他。” “你不用担心,恭王已成庶民,丞相不会多此一举。” 张予之道:“那你还是要派人保护好他。” “放肆,你敢对皇上如此说话。”杨道南厉喝一声。 “无妨,杨爱卿,你不必动怒。” 皇帝心平气和,看着张予之,叹道:“此事已经过去了,朕自有安排,现下不必再提。” 张予之也看着皇帝,对方脸色苍白,孱弱的身子在风中微晃,仿佛极易被吹倒。 民间传言皇帝体弱多病,长年生不出子嗣。又性格软弱,是隍纨手中傀儡,并无实权,看来都是真的。 皇帝再度开口了:“朕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这皇位,本来该是你的。朕的名字叫作谢同煌,你可直呼无妨。” 张予之不料他如此坦诚,直报姓名,在自己面前没有大摆皇帝的威严,是真心有话要和自己说。 言语之间也不那么冲撞了:“你有何话,但请说来。” 皇帝看了一眼远方,神情落寞,说道:“琰国虎狼之师入境,国内又烽烟遍地,你我同是宗室血脉,理当一同为国靖难。可朕已时日无多,只盼你能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同德皇兄之仇,外御强敌、内安百姓。若真有那天到来,也只有你,能将本朝国祚好好延续下去。” “这个不消你叮嘱,我不会同琰国结盟,归弢也不会做汉奸,三鸿郡上上下下任何一个人都不会。” 张予之说得斩钉截铁。 “不过你说自己时日无多,此话怎讲?” 杨道南切声道:“皇上......” 皇帝挥挥手:“杨爱卿,此事没什么好忌讳的。” 对张予之说道:“朕自去年以来咳血不断,御医虽不敢言,但朕已经知晓,朕得的是肺痨,病入膏盲,无药可医。说来,这也算是朕为母后和舅舅赎的罪吧。” 说着咳嗽发作,来不及捂上手帕,已有血从嘴角流淌出来。杨道南忙小心为他擦去血迹。 “朕自继位以来,虽然没有什么作为,但也绝非甘心做那昏君、暴君。朕曾下诏为同德皇兄平反,有心继承他遗志,励精图治,为天下百姓造福。可是,朕多年来也是身不由己,难以成事,你可知道?” 杨道南在旁说道:“皇上天恩仁厚,力排众议,为了平反之事,付出了巨大心血,可还是......” “杨爱卿,都是旧事了,你不必说这些。” 张予之听他如此说,乃是有心做一个好皇帝,对父亲也颇有感情,甚至开始有些同情他了。 问道:“你既有心,为什么不铲除隍纨,亲临朝政。却任由奸人结党营私,一手遮天,以至于有今日局面。” 皇帝道:“不管怎么说,隍纨都是朕的亲舅舅,朕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朕知道,举国之人都在议论朕得位不正,是个傀儡皇帝,可这并非朕能选择,不是吗?朕有时候想,为何要生于帝王之家?朕至今没有子嗣,就算有,朕也心甘情愿将这皇位让与你坐,自去做一个普通百姓,其实胜过这天子多矣。” 他话语悲凉,满面愁容,眼睛里黯淡无光。干瘦的手指颤颤巍巍,任风吹动着衣角,头上几丝白发飘了起来。 此情此景,堂堂一个皇帝,像极了穷途末路之人。 “朕不愿为亡国之君,可惜如今大势,看来已天意难违。你三鸿郡上下同心,是民之所望,朕背地里,实感欣慰,故此想当面对你说这几句话。” 皇帝望着天空,像是在自说自话,说完又沉默良久。 “外御强敌,内安百姓。有你在,乾国不会亡,是么?” 对方忽而转首瞧着他,眼睛里流淌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感。 看着这位只比自己大上七岁的皇帝,张予之内心无尽矛盾。 隍纨独揽大权,皇帝确实难以有所作为,要不是因为他是隍纨的亲外甥,可能早就被奸相给废掉了。 念及种种,心里竟然有些原谅了他。 口中念叨着:“外御强敌,内安百姓,就这八个字吗?” 皇帝颔首道:“对,外御强敌,内安百姓,只八个字,却很难做到。” 眺望远方山川,沉吟道:“这是朕年幼之时,同德皇兄曾教导于朕的。朕还记得他的样子,你们确实很像。” “这是我父亲的原话!”张予之激动起来。 “嗯!” 皇帝语气坚定,将袖子一拂,转过身去。 “张予之,记住朕说的话。我们就此别过,保重!” 见他上车,张予之想上前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杨道南拦住他:“皇上为了亲自见你一面,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得出来。这是皇上第一次出城,晚了被相爷知道,不甚方便。希望你明白皇上一片苦心,勿复多言,好自为之。” 张予之望着马车,里面又是几声咳嗽传来,对车里说道:“你也保重。” 车中并无回应。 第122章 余晖 他接着对杨道南一抱拳:“杨大人,多谢你指点相救于我。” “这是皇上吩咐的,就是他们救不出你,皇上也会想办法救你,你要谢便谢皇上。”杨道南坐到车前,准备驾马。 张予之心想,皇帝如何得知我被隍纨关押了,必是你去禀报的。你如此神通广大,竟准时在路上等着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是要再替隍纨抓我也亦非难事,这声谢你反正也没谢错。 便即说道:“请杨大人替我,谢过......” 他清了清嗓子:“......谢过皇上吧。” 这声皇上一出口,耳听得车内又咳嗽了起来,似乎还伴有微弱的哽咽之声。 片刻之后,车内归于平静,皇帝淡淡的声音传来:“杨爱卿,走吧。” 杨道南拱手听命,驾车徐徐离开。 骆萦怀望着马车叹道:“看来这皇帝也是一个可怜人,活了这么大,今儿个还是第一次出城。可见生在帝王之家,未必是什么好事。” 张予之边走边道:“义父曾对我说,君忧其民、民忧其君。若没有隍纨,他本该是一个不错的皇帝。” “没有隍纨,皇帝就是你父亲来做,也轮不到他啊。”骆萦怀不平道。 “嗯,若我父亲没有身死,义父想必会尽心辅佐。皇帝刚才对我说的八个字,是我父亲亲口对他讲过的,我当牢记在心。” 骆萦怀不禁发问:“可是二哥,你说光靠皇帝一人,就能治理好天下吗?就是可以,谁又能保证坐上皇位的,一定是个好皇帝呢?” 张予之挠头道:“当然不能只靠皇帝一人,还要臣子贤明正直,遵规守矩,依法办事。至于皇帝是好是坏,历来都是嫡长子继承,这个就得看天意了。” “那我觉得,还是像古时候尧舜那样最好,谁圣明就把皇位禅让给谁,这样就不会出坏人了。难得的是,圣人又会有几个呢。” “嗯,三妹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好奇怪,你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啊?” 骆萦怀笑道:“我才不感兴趣呢,谁做皇帝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这都是师父告诉我的。他特别喜欢看书,尤其是在深夜,看的都是些诸子百家的学说。我跟你说,他看起书来连灯都不要点的呢。” “独孤前辈见多识广,原来于治国之道也有涉猎,真是心忧天下的义士。不过你说,他怎么晚上看书都不需要点灯啊,难道是凿壁偷光。”张予之不解道。 骆萦怀眼前立马浮现出师父鬼鬼祟祟去凿人家墙壁,偷光读书的样子,不禁眼泪都笑了出来。 “真是笑死我了,亏你想得出来。我师父眼睛碧绿,是因为他天生一双夜眼,可在暗中视物,故而不用点灯。嗯,就跟猫儿一样,当然也不是一点光亮都不要的。” 张予之啧啧称奇:“独孤前辈竟还有此异能,他轻功冠绝天下,一副侠义心肠,真是难得一见的高人。” 骆萦怀见他一个劲地夸自个师父,得意道:“好啦,你就别拍我师父马屁了,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会儿可听不到。” 张予之笑道:“话说回来,你问我的问题,我也曾问过义父。他说再圣明的人,都会存有私心,这是难以避免的,更别提建立功业,坐拥天下了。” “历朝历代至今,皇帝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当然是要给自己的儿子坐,但为了避免儿子争夺皇位,才定下规矩,一律由嫡长子继承。我看,之所以圣人难出,就是因为能克服欲望的人太少了,在皇帝之中更是如此。” 骆萦怀呶着嘴道:“太少就太少吧,反正我觉得不妥,当皇帝这么重要的事,哪里能一出生就决定了,这跟掷骰子有什么区别。要是其他皇子比嫡长子更贤明,为什么就不可以当皇帝呢?” “这个我也问过义父,他说贤明与否,也是可以伪装出来的,垂涎皇权之人,必定为此不遗余力。” “然而嫡长子却只有一个,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能有效制止争夺皇位的祸乱。故而嫡长子继位,是最稳妥的法子,也能让觊觎皇位者心服口服。” 骆萦怀颇觉有理,想了一会儿,又惊叹道:“二哥,我转头一想,你不就是圣人吗!你放着三鸿郡的乾王不做,硬要跑出来寻你的红颜知己。” “哈哈哈,我看你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儿!” 张予之羞得满脸通红:“我哪里能和圣人沾边,归弢兄长本就是大首领,他英明神武,我是十分钦佩的,哪能因为我的身份,就让他屈为臣子。以后若他能做得皇帝,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那也对,不过做皇帝有什么好的,要管着那么多大臣,还得天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哪比得上江湖中逍遥自在。” 张予之感慨道:“不说做皇帝,就是做个县令,高高在下,荣华富贵也都享之不尽。” “可是从古至今,这世上总是有一群人,他们不贪图享受,不滥用职权,不骄奢淫逸,不明哲保身,不急流勇退,不肯放下肩上的重担,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反而坚持操守、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甚至受尽委屈,不惜性命,也要坚持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放在江湖中,这样的人不畏权贵,颠沛流离,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也要坚持做一个除暴安良的大侠,你说他们是为了什么。” 骆萦怀若有所思,说道:“那当然是为了天下苍生福祉,社稷公平正义。有什么好官我不清楚,但你义父和我师父,不就是这样的大侠么?” “嗯,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崇敬的人。” 骆萦怀鄙夷道:“可比起那些坏人来,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垂在大路尽头。远处的农人荷锄归家,暮鸟倦而飞返,天地间一片萧瑟秋风。 二人默默注视着远方,马车的身影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之中。 第123章 琰国来使 归弢自张予之走后,阅其留下信件,乃是劝自己不必记挂于他,遇上合适时机便建国称帝。心中感慨,不免长叹一声。 过不多久,猛然听见有传言说自己欲害张予之不成,其已被迫逃出了三鸿郡。 郡中虽知是朝廷放出来的假消息,但张予之久未露面,百姓中难免风声四起。 值此关头,琰国大军入关消息传来,仿佛在三鸿郡上方炸了一个晴天霹雳。 全郡上下瞬间大乱,不少官员百姓纷纷收拾细软,已作好了随时出逃的准备。 摩呼大王在延阳郡尚未立足脚跟,就被琰国大军打回了广成郡。接连几仗,节节败退,连广成郡也全部失守,退回了西南。只留下宕城横刀立马,钉在敌军必经之路上。 强敌压境,郡中人人自危。琰国大军虽还未正式现身,但百姓们望着天边,似乎已经能看到那遮天蔽日的旌旗和排山倒海般的兵马。 大军前进的每一步,仿佛都无声地踩在他们的心上,引发着惊心动魄的地震。 自琰国当初入侵中原,一路烧杀抢掠,乾国军队就被打得数次全军覆没。百姓们纷纷跟在朝廷屁股后面逃命,背井离乡,屈辱过江,来到南方偏僻之地才得以苟全性命。 多少年过去了,提起这些凶狠的北方胡虏,南方的汉人们仍旧心惊胆寒。 琰国军队每逢攻伐,劝降不成,破城之后便行屠城之事,一为犒赏士兵,二为震慑敌胆,已是家常便饭。 那些亲历战乱的老人们,此时又向儿孙讲述起胡虏是怎样屠城放火、生吃活人、残杀老幼、抓女人充作随军口粮、把死人白骨堆成累累小山等等一系列惨祸。 这回敌军入关,势如破竹,摩呼大王一败涂地,延阳郡、广成郡各处纷纷沦陷,胡虏大肆杀戮,当年人间地狱般的情形再度上演,那些骇人听闻的恶行又充斥在耳边。 虽说宕城有李伏威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在全副武装的琰国铁骑和一帮泥腿子义军之间,百姓们显然没有自信,人心早已涣散。只怕归弢不堪一击,到时全郡难免要受异族蹂躏,连逃都来不及逃。 内忧外患之下,归弢神经连日紧绷,一面好生安抚全郡,一面调兵遣将,令李伏威重兵加固宕城城防,再令孙焕带兵上筅山,将天道盟总寨整修,严加防御,以防敌军翻越山道偷袭三鸿郡。 适时琰国遣使三人前来,归弢召集左右,于宕城亲自接见。 暗自奇怪,其中二人都是琰国本族装束,为首者却身着汉服,却是搞什么古怪? 使者坐定后,开门见山道:“在下阮护,特为结盟而来。” “愿闻其详。”归弢和颜悦色。 “我琰国皇帝听闻贵郡首领张予之原是乾国皇嫡,有心结好贵郡,共同推翻乾国暴政,助乾王夺回皇帝之位。今特令在下送来黄金万两,良马三千匹,就在大军之中,以作见面之礼。” 这琰国出手如此阔绰,竟以良马相赠,可见诚意。归弢微微一笑,回礼道:“贵国皇帝一片心意,弊处不敢见纳。” “哦?归首领竟无此意?”对方环顾一周道,“不知广坤殿下何在,难道真如传言一般?” 归弢大笑道:“使者明白之人,莫非也信乾廷如此可笑的谣言?前有大广国冒充殿下名号起事,又被污蔑坐拥神兵宝藏,盖因殿下身份特殊,名高引谤,别有用心之人岂在一二。如今殿下统领我三鸿郡,人心归附,隍纨无计可施,便行下作之事,可见其做贼心虚。” 使者疑道:“此话确实有理,不过殿下不在此处,不知他于结盟一事是否同意,可否请归首领引见。” 归弢摇头道:“殿下以万金之躯,今番亲自坐镇启临城以御朝廷,西南战事,全权授予归某自决。” 使者听了,也不穷究谣言真实与否,更为疑道:“首领直言西南之有战事,言下之意,这是执意与我大军相抗了?” 归弢面无表情:“不错,殿下也是此意。” 对方不着急说话,仔细打量了众人一番,转而道:“几位首领身着粗布衣裳,还缀着补丁,难道三鸿郡过得如此寒酸?亦或是见我前来,有意为之,藐视我等。” 归弢闻言一笑:“日常便是这样,何故有意为之。全郡百姓尚求温饱,我等若锦衣玉食,不免令上行下效,带坏风气,徒耗民力。” “好,归首领既如此体恤民情,岂不肯为百姓着想?三鸿郡地寡人微,四面楚歌,有何底气与我国大军开战。” 归弢闻而不答,端起茶杯,轻轻泯了一口。 使者见状,步步为营:“以卵击石已是不智,若让乾国趁机从后攻来,更是不值。到时呜呼哀哉,不仅功业毁于一旦,还要令全郡百姓遭受战火之殃,于此忍心乎?首领休要多虑。” 旁边柳青生站了起来,煞有介事道:“依阁下之言,我郡若是与琰国结盟,推翻朝廷之后,又当如何?” “柳大人勿急,此间好处,容我一一道来。” 使者随即起身,昂首挺胸,背手踱步:“两方结盟,于贵军有三利。我朝皇帝愿先出兵帮助三鸿郡扫灭摩呼大王,让出广成郡同西南三郡与贵军,此为一利。” 手指苍天:“结盟之后,即刻扶持广坤殿下登基称帝,是为乾国正朔,联军共同讨乾廷逆贼,以全殿下孝心大业,此为二利。” “南方大定之后,两国即为兄弟之国,长江以南,除延阳、盈灿、阳门三郡,其余领土,皆为广坤殿下所有,两国平等相待,永世修好,此为三利。盼归首领禀明广坤殿下,我国皇帝开诚圣明,一片好心,只为减少战乱厮杀,贵郡切莫辜负。” 柳青生听他言之凿凿,延阳、盈灿、阳门三郡都挨着长江,为边防重地。如此划分,南国无险可守,这是要敲掉牙齿,去给他们当奴隶。 随即望了一眼归弢,他仍旧品了一口茶,不言不语。 柳青生回道:“如此说来,结盟一事于我郡百利而无一害?” 使者见他任割三郡,并不讨价还价,乃是无意达盟,口上却道:“极是!” 第124章 论战 “只是柳某有一事不明,贵国皇帝好善止杀,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怎地还用活人炼制阴尸,上阵厮杀?” 使者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此是紫烟国师所为,意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欲早日平定天下,岂不能有些许牺牲。” 柳青生陡然变色,厉声道:“我听闻贵国皇帝已是年老昏聩,朝政大事尽任那紫烟国师定夺。此人毫无仁义可言,阴毒狠辣更是不下于隍纨,我们若与他结盟,岂非一丘之貉!” 使者仰天大笑,来回走了数步,尽作无人之状。 笑了数声后,突然紧闭双唇,身子一闪,回到原位,从容掸了掸衣裳,正襟危坐。 “我本以为尔等皆是俊杰英才,却不想自塞视听,如此迂腐!紫烟国师有经天纬地之才,辅佐皇帝,鞠躬尽瘁,谁人不知?他将我琰国整治得蒸蒸日上,隍纨老儿怎配与他并论,就是提鞋也够不上!”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创霸业者鲜据仁义,岂不见拘小节者顾此失彼,据仁义者怀德失威。似尔等这般自缚于仁义道德,当下虽能侥幸博取小成,日后也必将因此,功亏一篑!” 一通高谈阔论,死死看着归弢,见他眼神迎向自己,充满平和坚实之气,似乎不为所动,语气更加凌厉起来:“归首领莫不闻识时务者为俊杰乎。” “何谓时务,何谓俊杰,请阁下释之。”柳青生充满轻蔑,即刻反问道。 “乱世纷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便此谓之时务,谓之俊杰。” “依你所言,琰国乃是于天下志在必得咯?” “不错,我大琰国占据中原,雄师威震四方,一统天下是迟早之事。就如江水浩浩东流,此乃天命,不可阻挡。贵郡若要逆天而行,灭亡只在顷刻。” 柳青生一脸不以为然:“阁下目空一切,自诩天命,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犹似孩童呓语,徒惹人发笑耳。” “柳首领振振有词,想来天下英雄尽在此间?” 使者嘴上答着他的话,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归弢。 归弢眼角一抬,缓缓放下茶杯,终于开口道:“阁下说得口渴了罢,请先品茗。” 使者端盏,一饮而尽。 “此茶如何?” “初饮淡而无味,入喉后竟唇齿留香,余甘开胃生津,却是一等一的好茶,想必十分名贵。” 归弢笑道:“阁下说对了一半,茶是好茶,却不是什么名贵之茶,只是一般的土茶,还望阁下不要嫌弃。” “首领厉行节俭,用土茶待客,也是情理之中,敢问此茶何名?” “无名也,只谓汉茶。此茶遍布九州,阁下如何不曾品过?” 使者道:“首领怎知我不曾品过?我在乾国之时,多有喝土茶,只是觉其苦涩。” “既嫌苦涩,如何要饮?” “只因更无好茶,不得不饮。” 归弢道:“想必琰国更有好茶,此茶已入不了阁下尊口。” “非也,此茶在汉则名汉茶,在琰则名琰茶,我于琰国饮之,甘之如饴,无需再寻好茶。” “好个甘之如饴。”归弢冷笑起来。 使者高举茶杯:“在座皆为英雄俊杰,不在乾国治下,当同饮此茶,共襄大业。” “阁下此言谬矣。”归弢将茶杯放在一边。 使者大有兴致,身子前倾,发问道:“何以言谬,愿闻高见。” 归弢舒气凝神,盯着对方眼睛,说道:“我等一介草民,非为俊杰,更非英雄,只因为乾国失却仁义,才被迫揭竿而起,举义兵、尊法度、施仁政,是为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间。” 使者笑道:“如此更须结盟。” 归弢远眺前方,半阖双目:“归某不敢苟合也。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尔朝王霸之心,或可图一时,不可图万世。紫烟丧尽天良,为祸苍生,终要自取灭亡,留下万世骂名。” “凡夫俗子之见。”使者语气甚为不屑。 归弢朗声大笑,放言道:“尔朝皇帝登基之初,慕我华夏文化之先进,特改文易制,开放互市,倡导胡汉通婚,尚且有所作为......” 使者听闻好奇,打断道:“汉人无所不有,无所不精,一向称胡人为未开化的野人、蛮人,视之为洪水猛兽,对我琰国是又轻蔑又憎恨又惧怕,不想归首领竟肯称赞?” 归弢道:“何为汉人,何为胡人?胡汉若能和平共处,日久必然相融。只要同说汉话,同写汉字,便同为华夏一脉,何分彼此,相互又哪来轻视憎恨和惧怕。” 使者只是微微点头,静待下文。 “天下大同,本该一家。我故称赞,但话还未完。尔朝皇帝心智不坚,好大喜功,竟受那紫烟蛊惑,大兴兵戈,致使前功尽弃,晚节不保,已然丧失民心,必留下千古骂名。” 一语未毕,对方转而嗤之以鼻,竟然翘起了二郎腿,用手轻轻敲着茶几。其身后二人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 归弢也不恼怒,看着他三人,平心静气道:“果似尔禽兽之邦,坐无坐相,站无站姿,从上到下,寡廉鲜耻,一朝得意,蠢不自知,与乾廷之腐朽糜烂,可并称丑类中之最极也。而今不过倚仗兵强马壮,强逞一时之能,肆虐南下,犯我疆土,更不见举国上下,民力日尽,已然危在旦夕矣。” 使者大怒,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归弢随即拂袖而起,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喝道:“尔等尚敢大言不惭,要我三鸿郡卖节求安、为虎作伥,莫说琰国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如日中天之时,也休想我等有丝毫妥协。” 他慷慨之声回荡在大厅之中,充斥着浩然正气。 另外两名使者紧绷面容,怒目而视归弢,隐隐将要发作。 刘九见状,将刀往地上一插,霎时火光四溅,刀身全然没入石板之中。 双方势同水火,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使者在前,不惧反笑道:“归首领果然伶牙俐齿,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三鸿郡既不肯降,待我大军破城之日,就是你全郡覆灭之时。那时鸡犬不留,首领谈何仁义!” 第125章 故人之约 刘九见他以此威胁,愤而道:“三鸿郡虽势单力孤,然全郡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必与尔等决一死战,杀至最后一兵一卒。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久闻刘九将军能征惯战,今日一见,确是武艺非凡。将军若要杀我三人,尽管动手,不然还是留着些力气,好在战场上厮杀。” 使者放眼全厅,依旧谈笑风生。 刘九大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看阁下乃是汉人,侍奉异族,好不快活。须知我三鸿郡虽地寡人微,可犹不将你琰国放在眼里。杀了你们,只会污我宝刀,可速离去,早日来战便是。” 使者旋即道:“我是汉人又如何,历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当今乱世,乾国苟安江南,无能之人窃居要位,世族子弟堵塞朝堂,奸臣肆意妄为,遍地禽兽食禄,以致朝纲不振、法不能行,忠良泣血,志士顿首,兆民饱受涂炭之苦。” 说着加大了声音:“反观我琰国,唯才是举,知人善任,汉人有识之士争相来投,远胜乾国多矣。此番若不是看在广坤殿下声望,紫烟国师岂会将你小小的三鸿郡放在眼里!” 柳青生道:“我观汝就任用甚当,只是来错了地方。不如就此归顺,随我军去乾国阵前对骂,倘能骂死几个大将,也算人尽其才,骂尽其用。” 使者不卑不亢,再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就是柳首领谦虚了,以你之才,窝在小小的三鸿郡骂娘实在委屈。若跟我回去,随大军顺江而下,定可一路骂降乾廷,不战而屈人之兵,到时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在下定保举你,封个泼侯恰如其分。” “哈哈哈,沐猴而冠,此是阁下所长,正当你亲自上阵,柳某堂堂男儿,不敢与你争这泼侯之位。” 归弢拦下柳青生,劝道:“阁下能言善辩,是个聪明人,可惜远道而来,终为作一说客尔。你当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唇枪舌战,只是徒作言语交锋,请用膳过后,便即回罢。” 使者眯起眼睛:“我再问一次,归首领全庄上下遭乾国所害,难道忘了这灭门的血海深仇?此时执意与我大军为敌,岂不正中朝廷下怀,为他人作嫁衣裳。” 归弢沉声道:“这个就不消阁下挂心了。大丈夫是非分明,归某等人身为华夏子孙,绝不向异族屈膝,只战场上刀枪见高下罢。” 使者不依不饶:“好个战场上见高低,乾国数十万大军,面对我虎狼之师,只敢龟缩在长江天堑之后。而今雄师高歌,长驱直入,就凭尔等,空谈几分骨气,何以阻挡?” 刘九道:“似尔这般汉奸跪奴,早已站不起来,怎配来谈骨气。他乾廷怕你,我三鸿郡却不怕!尔朝便来百万大军,到此照当吞之。” 使者声音低沉,十分藐视:“尔等坐井观天,犹然自吹自擂,执迷不悟,当真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费口舌。” 说完却是仍无去意,作势环顾四周,转而长叹起来:“只可惜啊,三鸿郡上下,能抗我大军者李伏威一人而已。他却如何不在此处?莫非归首领不肯相容乎?” 归弢笑道:“李将军对广坤殿下忠心耿耿,与我等志同道合,现今忙于整顿军务,无暇来此。阁下见缝就钻,无非是想要挑拨我们,归某奉劝你还是不要摆弄这些小伎俩为好。” 使者充耳不闻,依旧叹道:“可惜啊可惜,数日之后,这里就只会剩下残垣断壁了。” 却见一人大步走来,声若洪钟:“琰国走狗,安敢在此大放厥词。”正是李伏威到了。 看清阮护其人,先是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一番,对归弢道:“属下正有军情禀报大首领,不想遇上故人了。” “李将军来得正好。”归弢指着使者,“这位使节大人姓阮,正问起将军。” 不等李伏威答话,阮护率先开口道:“一别十五载,将军风采依旧。” “阮将军,多年不见,不想你已做了琰国的说客!敢问许将军可好?” 李伏威虽对他毫不客套,言语间倒颇有惋惜之意。 “感谢将军还记得许大人,他自去了琰国之后,十分得皇帝敬重,予他高官厚禄,善待有加。只是许大人不愿再涉军务,皇帝也不为难他,故此一直赋闲,做了个清净之人。” 李伏威叹道:“此事我当年也有耳闻,只是后来便无他消息传来了。阮将军,你既已为琰国效力,此番来可知三鸿郡不比乾国,何必再徒费说辞。” “往事不堪回首,今见李将军,我意足矣。只是有一桩夙愿未了,希望李将军成全。” 阮护对他的话不仅没有见怪之意,言语间倒是十分恳切,意味深长。 李伏威若有所思,不觉皱起眉头:“你说得是那件事? “对,当年阮某赴临川之前,曾约定与将军比试枪法,只因军情紧急,仓促出发,未能如愿。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将军枪法想必日益精进,可否就此赐教几招,一了阮某夙愿,便也再无遗憾。” 李伏威看了一眼归弢,对方点头应允。便叫人取了两支长枪过来,道声“请”。 对面阮护身形一纵,接过长枪,对身后两名同伴道:“二位请稍等片刻。” 枪锋点地,随即划过一道弧形,摆了一个横扫千军的架势。 刘九看他动作利索,枪头刺破空气,发出尖利之声,稳稳停在半空,犹自颤动。 暗自佩服道,这人看上去文绉绉的,没想到一手上阵枪法有如此造诣。自己从军之时,也见过不少将领号称枪法了得,但都和此人相去甚远。 李伏威枪尖一抖:“你的枪法看来也没有懈怠。”使出一招飞龙探路,直奔阮护而去。 对方提枪一架,李伏威枪花如幻影,在他周身绽放开来。 阮护大喝一声:“畅快!”手握枪杆三尺处,以枪尖舞剑法,化解身前攻势。 “妙哉!”李伏威赞叹道,毫不退让,变化枪势攻来。 第126章 临川事 两人你来我往,在大厅中疾步纵横,出枪越来越快,直打到外面空地之上,于大树之间辗转腾挪。 日光下两团枪影,彼此忽远忽近,把归弢看得眼花缭乱。 斗了数十合,阮护撂开一枪,有意拉开距离,来到一棵大树前,快步游走。李伏威紧随其后,刚到树下,不料对方立马回身一枪刺来。 “好个回马枪!”刘九心底不禁喝了一个彩。 这一枪出其不意,绝难防住,众人只看到李伏威在树干之后,不知道他中枪与否,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却见阮护大笑一声,收回长枪,掷于地上。细看之下,那枪头却已不见。 阮护随即道:“将军神技,阮某甘拜下风。” 才见李伏威从树后走了出来,腋下夹着的正是对方枪头,拱手道:“你我枪法伯仲之间,得劳承让了。” 归弢也清楚,李伏威既能夹住这一枪,手中长枪只要顺手一刺,对方十有八九是躲不掉的。然而他却没有出枪,让了个平手,可见心胸气度。 “阮某心愿已了,这就回去赴命。让二位久等了。” 阮护招呼两名同伴离开,颇为玩味地向厅中众人望了一眼。 “李将军保重,此生后会无期了。” 三人转身就走,阮护声音中满是豁达,也透着几分落寞之意。 看着使团远去的身影,归弢似有所感。问道:“李将军,你们方才应该不仅仅是比试枪法这么简单吧?” “大首领真是明鉴,实不相瞒,我与阮护当年根本就没有什么比试枪法的约定。他无端说出比枪来,我才知他另有所图,故此应了他。” 刘九好像明白了什么,忙问道:“难道许显祖仍心系故国?这个阮护又是他什么人,与将军可是故交?” 李伏威笑道:“刘九将军所猜不差。阮护当年是许显祖的副将,我与他有数面之缘,甚是相投。他们虽身在敌营,心却仍在南边,只是如今牵挂的已不是乾国,乃是我神州大地苍生社稷。” 柳青生道:“真是许显祖么?我曾听说,十年前琰国大军南下,平北将军许显祖奉命坚守临川城,战到最后却开城投降。长江以北国土从此尽失,他也留下一片骂名。朝廷更是将他的家人满门抄斩,连幼子幼女也于流放途中被害。” 刘九接道:“柳大人,此事不尽其然。我曾在军中听闻,当年朝廷两路大军隔江观望,就是不肯发兵救援,才使得临川变成一座孤城。许将军战至最后一刻,为保全城破后百姓免受敌军屠戮,才答应投降,他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归弢闻言道:“这其中看来颇多缘故,大军不肯相救,定是隍纨下的命令。” “大首领一语中的,确是隍纨要借机除去许显祖。”李伏威脸上泛起一丝惆怅。 刘九显得十分关心:“还请李将军细细讲来。” 李伏威不禁看向北方,嘴唇微微颤动,说道:“许显祖当年在军中以勇武善谋着称,更兼为人忠直,一心报国,同德太子慧眼如炬,便升他做了护军中郎将。” “隍纨害死太子后,以谋反罪株连了一大批人。中领军卢遣爱才,设法庇护许显祖逃过一劫,但自己即遭迫害,被腰斩而死。后来许显祖在平灭西南夷人、东南越人叛乱中屡立战功,威望日高,引起了隍纨注意,想要拉拢不成,便有心谋害。” “当时临川城已是乾国在江北最后一处要地,琰国出动二十万大军攻打,隍纨看见机会来了,便加许显祖为平北将军,令其率先军八千人驰援守城,又派隍展、沈循各领五万兵马在后接应。” “许显祖守城之际,与士兵百姓同甘共苦,大发神威,半月间一连打退敌军三十多次进攻。然城中缺粮,他多次派人突围求救,隍展、沈循只是各般应付,不肯率军过江。” “许将军孤立无援,愈发神勇,奇谋百出,以不到两万人,与二十万敌军血战四十六日,杀敌八万有余,直战到守城士卒死伤殆尽。城中粮食吃光,水源断绝,饿殍遍地,士兵饥渴多日,连拉弓的力气都没有,就是受了伤,血稠得都流不出来。” “琰国军队被守城将士的顽强所憾动,劝降不断,允诺许显祖只要答应投降,就留下全城军民性命。许将军走投无路之下,终是允了。隍纨闻讯大快,随即将他满门抄斩。许将军为国死战,却遭到朝廷的遗弃,他没有以死殉国,乃是为了保存最后一丝希望,身为一名将军,他该做的也都做了。” 李伏威说完,已是双目泛红,脸上难掩悲愤之情。 归弢怒道:“我已知隍纨卑劣,不想这厮卑劣至此,如此糟践广大将士性命,下手忒毒了。” 刘九也是愤慨不已:“许将军去到临川,就已经被逼入死局,都在隍纨算计之中。他没有选择战死,反而忍辱投降,自己也必是想清了后果的。隍纨这厮正好以叛国罪名灭他满门,简直比让他死了更残忍百倍。” 归弢又道:“临川城孤悬江北,是挥军北进的战略要地,是多少将士用生命死守而来的。隍纨贼子为了除去异已,宁可丧失大片国土,自己摇尾乞怜,不惜白白相让重镇,虽千刀万剐不足以解我之恨。可怜许显祖将军进退无路,报国无门,最终落得个叛国投敌的罪名。” 李伏威长叹一声:“阮护借故与我交锋,只为同行之人是琰国国师得力手下,颇为机警,只能以此掩人耳目。” “在殿外比试时,他与我多次细语,说许将军多年来一直不愿为琰国出力,一颗心仍在南国。可是,谁又不知,他的心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直到前些时日听闻广坤殿下起兵的消息,他欢欣鼓舞,激动得老泪纵横,才又焕发了几分精神。” “其实这十年来,我每每想到临川之事,都不寒而栗。对于一个只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将军而言,被逼沦为叛徒是何等的悲痛与绝望。我虽与许将军素未谋面,在我心底,实敬重他。” 刘九也深有感触:“许将军这样的人,背负骂名而活着,比慷慨赴死更需要勇气。 第127章 主动出击 李伏威紧又道:“阮护还向我道明,此番出使,是得紫烟看重,令他随军南下,于路行劝降之事。前番去说摩呼大王,也是不肯投降,但观此人虽有血性,可有勇无谋,难成大事。今日一番言语,特为试探大首领,乃知我三鸿郡有真英雄,还特意请我向大首领赔礼,恕他言语冒犯之过。”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图:“刚才回身一枪,他顺势将这张图刺给了我。” 归弢拿过一看,画的乃是琰国大军攻城布阵之法,注明了器械、营寨、卡哨、兵马布置等诸般要务所在,还有部队换防、轮值交接等各个节点,标注得颇为详细。 柳青生惊道:“此图若当真,则于我军击破贼虏大有帮助。” “李将军多年来对阵琰国,依你所看,此图真假若何?”归弢问道。 李伏威细细端详着图纸,回道:“图上所画形势,同我见过的琰国行营特征大致相当,应当属实。图上诸般细处一览无余,如此一来,可谓知己知彼。” 柳青生不无忧虑道:“话虽如此,然而兵不厌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在下冒昧提一句,还请李将军勿怪,阮护心未可知,只怕拿此图来迷惑我等。” 李伏威忙道:“岂敢!柳大人思虑周全,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只待对阵敌军之时,我再设法探阵,便知此图真假。” “阮将军此行难得,为何不就此留下。”刘九接着问起。 “此话我也劝了他,可他说到,他若一去不返,必定会连累许将军受难。再者琰国总算对其不薄,他已是投降之人,无面目再行背叛,此生当老死他乡,唯愿见到神州有光复之望,百姓有安定之日。” 归弢叹气道:“阮将军实乃高义之人,我们错怪他了。他还曾说了什么,李将军尽可道来。” “没有了,他怕同行之人瞧出端倪,言语甚促,只提醒我们特别小心阴尸。” “嗯,界玉关是遭阴尸打破,自当重加防范。这图上没有标明那些怪物的踪迹,想是他也无法得知其所在。” 归弢说到此处,脸色再度凝重起来。 数日过去,宕城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全力整军备战。又有将领来报归弢,城外有三百余名道士求见,自称是青云观的。 他急忙出城迎接,见到果然是守真道长一行。 双方阔别数月,寒暄不已,才知他们受凌虚真人派遣,运送了大批灵丹妙药前来,以备战时之需。 真人又有叮嘱,药物送到之后,所有弟子就地留下,帮助义军抵抗胡虏,不获全胜,绝不回山。 这三百余人中,无一不是青壮年道士。归弢如何不知,青云观能战之人都已倾巢而出,属实不忍心他们留下拼命。 守真坚决道:“胡虏猖獗犯境,黎民危在旦夕。我道门中人平日隐居山林,也知家国大义,守土有责。师尊有令在先,我师兄弟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要与义军共存亡!我等决心已定,请大首领勿要拒绝。” 归弢深受感动,便应允众道士留下,以军中缺医少药为由,与守真商议再三,才劝动他们发挥所长,暂时全部留守后方制备伤药,战时再上前线,救治伤患。 安排完众道士,归弢等人不得片刻闲暇,日夜调度,对外精心部署防务,对内全力稳定人心。 大敌当前,郡内终于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恐慌和动乱。 先前归弢又遣人秘密出使盈灿郡,以张予之名义,主动示好,结交沈循。 使者在其面前尽陈唇亡齿寒之利害,备数隍纨之罪,恳请其发兵相助三鸿郡。 回来禀明归弢道:“沈循不仅严词拒绝发兵相助,还痛斥我等造反,借机挑拨他和丞相的关系,希望乾王早日归顺朝廷。然又说自己终是念及与同德太子表亲之情,不屑趁人之危,相助胡虏,答应网开一面,按兵不动。” 归弢笑道:“我料他会如此说,不过示之以弱,稳其心也。大战未起,局势不明,沈循必不轻举妄动。” 遂传令任大名率军继续稳扎郡北,随时注意淮嘉郡边军动静。 局面稍有好转,便探得琰国留五万军兵雄踞定远城,另外十五万人马休养完毕,已浩浩荡荡向宕城进发,其中还有琰国的精锐骑兵“神雀军”。 这“神雀军”都是由军中精挑细选的健儿组成,全军马着马铠,人披重甲,素称“风行万里,威动天下”,冲杀起来非同小可,常作为战场上的陷阵先锋。 归弢料想自己手下兵马,难以正面应敌。与众人道:“敌军携大胜而来,士气正旺,不可正面相交。然必骄纵轻敌,定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出击,此是有机可乘。我欲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一仗挫杀大军锐气,以利后战。” 即命李伏威率城中三万大军坚守,柳青生回启临城主持大局,全力做好后勤辎重补给。 自与刘九亲点五千精锐骑兵,日夜兼程,迂回到敌军前锋侧翼附近,伺机而动。 这日,刘九率十余人出来察看敌情,来到一处名唤松土坡的地方。眼前一座小山地势颇高,是了望地形的绝佳去处。 登上山顶,脚下数里外便是敌军先头部队所在。观其军容,只见旌旗猎猎,营寨威严,纵横排列之势,果似阮护送来之图。 其中又有一彪骑兵,人马皆着黑衣黑甲,至少有一万之众。个个披坚执锐,气势逼人,透着一片肃杀之气,犹如鹤立鸡群,十分打眼,必是那神雀军无疑了。 大旗之上,远见“髦伦”两个大字,一念如电,惊呼就是当年横河滩大败己方的那支敌军。领兵大将名唤髦伦弋,绝非等闲之辈。如今还带有神雀军在手,更加是如虎添翼了。 其时琰国入主中原已有六十余年,深受汉家文化熏陶。为融入华夏文明,巩固统治,曾下令全国改名汉姓,皇家便是改成了王姓。达国、拓国也是如此,一个姓穆,一个姓徐。 这髦伦弋在战场上仍打着本姓旗号,自是耀武扬威之意。更兼有横河滩大胜之功,愈加要打起这面旗帜,彰显军荣。 刘九脑海中全是当年横河滩激战的情形,战友临死前的惨叫声犹在耳旁,不忍回忆。 当下十分谨慎,绕路走了半个时辰,从大山另一头拐了下来,就要回营。不巧迎面撞见一支敌军人马,一眼望去,前前后后足有三四千人。 对方将领看见刘九众人,口中哇哇大叫,面露狰狞,立刻领人杀了过来。 第128章 以一敌千 亏得身边亲兵训练有素,丝毫不乱,护着刘九,夺路而走。 刘九拉开硬弓,回身连射,将最前面的几个敌人射下马来。余人胆怯,稍微放慢了速度,被那将领不住呵斥,部队又全速追了上来。 敌军纷纷在背后放起了箭,头顶一时箭如雨下,身边士兵不断倒地,不一会只剩下了刘九自己。 跑不多时,前方赫然出现一道土坡。土坡周围,乌泱泱是大片密林。 刘九停住马头,对面先头数百人距离自己已不足百步,后方大批人马也正在飞速涌来。 情知已无去路,不忍墨骢随自己站死,急忙下马,用力一拍,让它自行跑远去了。 顺势跳入土坡之后,这坡一人来高,正好挡住自己。耳听马蹄之声渐近,敌人已到头顶,正在四处张望。自己只要一逃,必然被射成刺猬。 师父,徒儿没用,请保佑我临死之前多杀几个胡虏! 他默念起来,已生了死志,全力贴紧土坡,紧握荡世宝刀,运起苍黄真气。仰面一看,恰巧与一名敌军四目相对。 对方正要大喊,刘九心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拼了! 暴喝而起,一刀砍断那人双脚。接着纵身翻上土坡,迎向人群,天杀刀法施展开来,舞得是滴水不漏,寒光过处,身边数人惨叫倒地。 一连串的变故只发生在瞬间,敌军被他杀了个措施不及,稍微定神,一拥而上就要结果了他。 刘九大喝不止,举刀力战众人。当下全然不顾性命,一味突进猛攻,只想多杀得一个是一个,一时间反倒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土坡前沸反盈天,刘九血染全身,粘连尘土,披头散发,好似一个凶神恶鬼。一把宝刀锋利无比,刀法霸道凌厉,在人群中往来纵横,当者无不披靡。 众人被他这气势吓了个半死,狭地上步卒连推带搡,战马拥挤不堪,开始往后退来。 敌将见他如此勇猛,正自惊疑不定:他只身一人怎敢视我军如无物,莫非是故意诱我前来?放眼一望,土坡高耸,下面难倒藏有敌军! 再看那林中,好似遮遮掩掩,真也密密麻麻,莫非敌军也埋伏了人马在里面? 适时狂风大起,卷起漫天尘土,密林处响声大作,枝叶纷纷扰扰。 敌将瞧这阵势,心惊肉跳:不好!可恶的南蛮子,果然中了他诱敌之计。看刘九已杀红了眼,仿佛正盯着自己,就要冲到跟前来,寒毛直竖,拔转马头就跑。 士兵见风云变色,周遭响声大作,已然惊惧。猛然间主将调头,都道是中了埋伏,哪里还有心思与刘九纠缠,纷纷扭转脚后跟,只顾往回飞奔。 眼前顿时乱作一团,敌军跌的跌、摔的摔,被刘九追上来,一刀一个,尽数结果了。 摔倒的敌人一下越来越多,脚下横七竖八都是活人。 刘九也不管了,踩在人群身上,只死劲追着前面跑的,一路在后猛砍。凡有那逃得慢的,被他追上就是一刀,个个哭爹喊娘,只怕这个煞星逮着自己。 后方人马看见将军魂不守舍逃来,士兵跟着纷纷掉头,里面一个血淋淋的大汉犹如鬼神附体,血光四溅,正在不要命的追着人砍,第一反应就是遇上了埋伏。 四面八方果然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追来。不由分说,拔腿就跑,顷刻间军心瓦解,呈溃散之势。 刘九杀得性起,犹不解气,每砍倒一人,就想起横河滩殒命的弟兄。心中紧紧念道:兄弟们,我刘九今日就为你们报仇雪恨。 全然忘了自己只身一人,趁势大喊:“弟兄们,杀呀!”吓得敌人更加深信不疑。 看着前面跑得如兔子般的人群,他只觉得腿上更加有劲了,不住大吼大叫,声若巨雷,紧追着敌军不放。 几千人竟被他一人在后撵着逃命,场面蔚为壮观! 归弢自在营中,见刘九久不归来,派人出去打探。 探马中途遇见大军,飞马回报敌情。归弢紧张不已,马上点起人马前来营救,刚立于高地之上,正看到远处刘九只身追杀敌军一幕,惊得是目瞪口呆。 身后将士拥挤不断,奋力上前,争相目睹这一奇观。一个个立在当场,看得是呆若木鸡。片刻之后,人群爆发出经久不息的呐喊声,个个神情振奋,纷纷惊呼刘九真乃天神下凡。 归弢急令全军接应刘九,趁势掩杀敌军。众人无不沸腾,这唾手可得的人头谁都想上去抢一把,尽皆催马,汹涌而来。 刘九见大部队赶到,这才回过神来,吹了一声口哨,墨骢应声跑到跟前。 恰时一队骑兵拥着刘九牙旗而来,他亲自举过旗帜,策马狂追敌人。一面“刘”字大旗迎空飞舞,遥冲而去,端的是绝世的威风。 大军跟在后面不住喊打喊杀,沿途缴获大量马匹器械。归弢因担心惊动髦伦弋本阵大军,这才收兵回营。 军中此时已遍传刘九神威,称颂此战为“神打松土坡”。归弢通令全军,嘉奖刘九。 借此良机,于军前训话,贬落琰国大军声威,申明保家卫土之大义,动员全军上下奋勇争先,勠力同心,击破来犯之敌。 为避神雀军锋芒,当夜命人分作四拨,半个时辰一次,轮流去到髦伦弋大营附近敲锣打鼓、燃放鞭炮。 敌军刚要入睡,就被吵醒。追出营来,归弢人马俱散,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如此折腾了一夜,敌人全军担惊受怕,都是疲惫不堪。 髦伦弋怒不可遏,清晨就点起兵马,四处找人决战。 待寻到归弢大营,早已人去营空。去之前还故意在营内留下许多散落的辎重,装作仓惶撤退,又实行减灶之计,用以迷惑敌将。 髦伦弋见对方果然跑了,更加得意,越发看不起义军。 他先锋大军足有五万,甲兵强锐,入关以来一路大捷。摩呼大王称雄西南,在自己面前尚且不堪一击,哪里会把小小的三鸿郡军兵放在眼里。 第129章 劫营 昨日部下被刘九单人杀退,还道刘九真生有三头六臂。一看归弢行军布阵不过尔尔,把手下将领骂个狗血淋头,打了数十军棍,就地免去军职。 此刻清点敌人营帐军灶,算来不过区区千余人马,先前果然是在虚张声势。料定归弢小儿必是惧于自己军威,不敢正面交战,待再遇到时,一仗就可以将其全部歼灭。 当夜全军休整,不料又是一夜鼓噪。髦伦弋虽没睡上个安稳觉,但对方小小疲军之法,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想早日进军,攻下宕城。 于是不顾士卒一夜未眠,强令行军,傍晚再次安营扎寨。 刚睡下不久,营外又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副将紧张不已,几次劝到加强守备,小心敌军劫营。 髦伦弋久经战阵,又岂会疏忽。表面上不屑一顾,其实已有准备,早于军营内外四处插上了明哨、暗哨、游哨,又调度精锐兵马驻守营门各处,安排三班人手轮流执勤。 自以为高枕无忧,对副将的劝诫嗤之以鼻,大笑道:“我自有防备,料那归弢小儿兵微将寡,就是营门大开,他如何敢来。小小伎俩,只想阻我大军脚步罢了,不必理会。” 一夜果然不见归弢攻来,全军再次开拔。待到日落扎营,将士已经两天两夜没休息好了,这日晚上都放松了警惕,俱是困顿不堪。 耳听得营外敌军又来鸣锣放炮,营内纷纷破口大骂。 动静稍停,营内骂声便止,全军将士只觉得眼皮有千斤般重,趁着间隙,一股脑儿沉沉睡去。 夜色之下暗潮涌动,归弢、刘九带领五千骑兵,尽皆人衔草、马衔枚,已偷偷摸到大营附近。 远远看去,营中灯火通明,明哨四处可见,但放哨之人昏昏欲睡,连日的骚扰果然奏效矣! 刘九又四处巡视了一番,只见草丛中大树跟前,一名士兵靠着树干呼呼大睡,正是敌军游哨。 踢了两脚,对方仍旧不醒。大喜过望,敌军全然松懈,劫营良机已经到来,立马回禀归弢。 归弢望着敌营,面色坚毅。指剑一挥,刘九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大军蜂拥而上,全力朝着敌营杀去。 余下的弓箭手纷纷点起火箭,射入营中。同时又有两拨骑兵绕营而走,往营内投掷燃烧火罐。 髦伦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帐外已是喊杀震天,火光四起。连忙披挂上马,只见火势冲天,越烧越大,就要蔓延到自己帐前。 纵观全营,神雀军虽威武,大多也已人困马乏,解甲而眠。剩下警醒的,突遇夜袭,人马加起来上百斤重铠,匆忙之间哪里能穿上,一时也只能任人宰割。 少数枕戈待旦的人马,刚一集结,就遭到分割包围,在营中已无冲杀之力,都成了活靶子。 髦伦弋惊恐之下,迎面一人胯下乌黑神骏,扬开四蹄,带得泥土飞溅,手中宝刀寒光闪耀,朝自己杀来。 周遭亲兵迎上前去,刘九丝毫不停,侧身横刀砍来,立斩数人于马下。 髦伦弋大骇,此人骁勇异常,竟敢单骑前来!大喝一声,持朔迎战刘九。两人在马上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眼见周遭敌军越来越多,在营中往来砍杀,四处放火。己方士卒连盔甲都没来得及穿,就到处夺路狂奔,尽皆命丧敌手。 跟前这敌将又武艺高强,久了只怕要败于他手。不敢恋战,厮杀之际,一心寻着机会要逃。 此时又有一批亲兵前来护卫,髦伦弋奋力一挑,撇开刘九,拨转马头就跑。 刘九被几十名敌军围住,全力厮杀,一时不能冲出。 髦伦弋刚跑出数十步,紧张大呼:“快快打开牢笼。”连人带马片刻间就钻进了黑暗中,不知去向。 刘九恼怒之际,忽的前方脚步声近,身边敌军立马四散而逃。 一眼看过去,又有百余名士兵全副武装,正朝自己杀来。心下大惊,敌阵中竟有此等悍不畏死之人。 挽弓一箭射出,正中一人面门。对方登时血流如注,却没有倒下。箭支就如同射在草垛上一般,激得那人张牙舞爪,快步杀来。 刘九回过神来:是阴尸! 正在迟疑,身后大股骑兵已到,纷纷冲上前去,瞬间将阴尸撞得七零八落。 脑海中,道观中死去的那个怪人仿佛又开始攻击自己! 刘九早已领教过这些活死人的可怕之处,如今他们甲胄在身,只会更加麻烦。 果然阴尸被骑兵一轮冲杀,砍得缺胳膊少腿,但是倒地之后,复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凶狠砍杀。 这番景象,当真令人胆寒。 骑兵队伍瞬间陷入了阴尸包围之中,士兵们都被吓得手足无措。 他们早就听闻阴尸之名,这回总算是亲眼所见,没想到恐怖如斯,慌忙举刀举枪,只顾乱劈乱刺。 莫说阴尸穿了盔甲,刀枪难伤要害,就是一丝不挂,任你戳他几个透明窟窿,一时半会也杀不死。 一阵血腥厮杀,只有十几具阴尸被砍下脑袋,往生极乐。 骑兵队伍此时却已哀嚎不断,折损大半。 对方越发凶残,手中武器五花八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连大锤和狼牙棒都掏了出来,一件件都是杀人利器。 不分人马,遇着就是一顿打杀,侥幸活命的士兵开始四处逃窜,仍被追赶得狼狈不堪。 刘九眼见一大拨精锐骑兵顷刻间全军覆没,心疼不已。碰上这群怪物,如何应敌是好。 那髦伦弋此刻怕是已逃得远了,拍马想要冲过阴尸群去追赶。墨骢急急倒退了几步,似是也不敢上前。 紧要关头,身后归弢终于领着人马冲了过来,刘九立马提醒道:“前面都是阴尸!” 归弢见到此番情形,明白终于还是碰上了这伙硬茬。 之前虽搜集了不少避尸水,但他研究过后,依据药理判断,这些药水效用期很短,不会超过半个月。 不过还是带了些在身上,用来临场验证。 掏出一瓶药水丢给刘九:“九哥,可以试试这药水了,千万小心!” 第130章 挫敌之威 阴尸砍杀完最后一匹战马,周边已不剩活物,开始向刘九这边冲来。 他赶忙将一整瓶药水倒在自己身上,绷紧全身,下马迎战阴尸。 几十件兵器挥舞而来,相距数步,忽而停在半空。 他心中一喜:莫不有用! 但看这群阴尸个个挤眉弄眼,也没有之前那般狂躁了。 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后面队伍集体发出一阵惊叹之声,士兵个个伸长了脖子。 此时与阴尸相隔不过数尺,他们还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归弢坐于马上,却已看出端倪,大叫道:“九哥躲避!” 伴着士兵又一阵惊呼,阴尸群中一根长矛径直刺向刘九。 亏得有归弢提醒,他立马后撤。眼前尸群在同一时间炸开了锅,如百兽奔腾,一拥而上。 “嘶......”对面士兵被吓得又是一阵深呼吸。 归弢见这药水果然失效,幸亏自己提前另作了准备,遂叫人将所带火油撒在地上,大喊:“九哥,快过来。” 刘九头也不回,朝火油线风驰电掣般展开冲刺。 刚越过线,归弢令人点燃箭矢,朝地上火油之处射出,霎时燃起熊熊大火,一道火墙阻挡在众人与阴尸之间。 尸群脚下毫不停歇,似乎完全不惧怕火势,他急令所有人马后退。 火墙之处,一具具阴尸飞窜而出,身上虽有少许布料着火,却是全不在意。 还有那断手断脚爬过来的,在大火中全身烧得漆黑,铁盔黏在头上,烫得皮焦肉烂,呜呜冒烟,尚挣扎着在地上向前蠕动。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吓得不住倒退。 刘九见无人敢上前,生怕阴尸伤着归弢。心生一计,立刻折返回去,挥刀杀入阴尸之中,想要把他们往四周着火处引。 周身瞬间霹雳啪啦,各种兵器打在自己盔甲之上,乃是心惊肉跳,全力护住要害,且战且退。 归弢岂不明白刘九用意,忙令众人将剩余火油往阴尸身上抛,叫道:“九哥,小心躲避。” 众阴尸只顾追着刘九砍杀,任由火油撒到自己身上,在营内飞奔,到处沾火即燃,随即都变成了一个个火人。 刘九避无可避,只感觉身上也已着火。寻着机会,就地一滚,滚入髦伦弋大帐之中。 刚在地上扑灭火焰,身后阴尸瞬间就扑入了帐内,他赶紧又是一跳,从另一端滚了出来。 半空不停的有火油撒去,外面的阴尸彷如一个移动的火堆,其中烧得厉害的,已经盔甲通红,身上滋滋冒油,整群人行动开始迟缓下来,一股脑儿都追着刘九冲入了大帐之内。 “嘭”的一声,大火混着火油,瞬间引燃了整座帐篷。霎时火光冲天而起,军帐轰然倒塌,将所有阴尸埋在一处,猛烈燃烧起来。 终于,几十具阴尸和帐篷烧作一起,渐渐成为黑炭,不再动弹。空气中焦臭弥漫,众人都捂着口鼻不住咳嗽,心底着实松了一口气。 归弢再令追击,旁人都犹犹豫豫,只恐里面还有这些怪物。 大军被阴尸阻得这阵,早已延误了战机,髦伦弋不仅顺利逃脱,连着大部分敌军也得以顺利逃命。 归弢别无他法,乃叫人查遍敌营,没有发现多余阴尸,随即收缴马匹辎重,撤回宕城而去。 琰国五万先锋大军被击溃,归弢首战告捷,如平地一声惊雷,在三鸿郡上方炸开,全郡男女老少都沸腾起来。 绝没想到归弢第一仗就敢主动出击,并且大胜而回,胡虏不可一世的威风被扫灭在地,真个是扬眉吐气、大快人心。 兼有刘九一人就追着敌军几千人砍,军中呼为“天刀刘无敌”。 百姓中更是越传越神,都说刘九是火神祝融转世,归弢乃武曲星君下凡,张予之是紫微帝君临世,上天特意派他们来拯救天下汉人的。 百姓深知全郡财税钱粮吃紧,归弢仍旧不加赋税、轻徭薄役,历来感他恩德。 此番又有挫敌于外之威,真是感激涕零,自发携财携物前往宕城犒劳军队,更有商人联合送来牲畜和大笔军饷。 民间拥立张予之建国称帝之声日渐隆盛,更有不少人直呼要归弢称帝,也分不清是不是细作所为。归弢只装作充耳不闻。 一日,他带人于宕城巡视防务,正好经过募兵之处。 只见一白发老者扶着拐杖,与募兵军官吵得不可开交,遂上前询问道:“老伯,你为何与他们争吵,难道这些军官欺压你们。” 那老者慌忙解释:“不是不是,老朽只是想送儿子当兵,可他们偏偏不让。” 军官一见是归弢亲自到来,起身行礼道:“卑职见过大首领!” 指向老者说:“启禀大首领,这老人家本是十分热肠,硬要送他儿子投军。只是在下得知,他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募兵规制有言,家中独子者不得纳入军中。在下一再与他讲明,他就是不听,故此争吵。” 归弢闻言,这军官按章办事,确无过错。 看那老者,面带菜色,脸颊吵得通红,双手扶着拐杖,右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想是贫苦之人。 他不留着儿子在身边养老,却要送去战场厮杀,实在是一桩奇事。 那老者望着归弢,激动道:“原来是大首领在此,请恕老朽眼拙。”随即摆动拐杖,就要行礼。 旁边一个膀大身宽的少年忙扶住他,也紧盯着归弢打量,双眼目光炯炯,满是敬仰之情。 归弢上前托住老者:“老人家,不必多礼。这位军官依规办事,家中独子者的确不能投军。战场凶险,您还是将儿子带回去,侍奉膝下,颐养天年。” 老者急了,不依不挠道:“老朽岂不知大首领宅心仁厚?只因老朽年轻时也是当兵的,同琰国打过仗,这半条腿,就是给胡人砍了。现今胡人入关来了,大首领打得他落花流水,老朽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觉啊。” 他的腿原来是战场上丢的!归弢看着这名瘦弱的老兵,不忍打断他的话头。 第131章 大军攻城 “我家世代军户,是低人一等之人。之前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剩下这个小子,今年也有十六岁了。他自幼好动,有一副好身板,老夫也教过他些枪棒,是当兵的料。” “故此请大首领看在老朽满门杀敌的份上,破例准他投军效力,保境护土,上报首领之恩,下报兄弟之仇。我那两个儿子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老者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激动。 归弢听他说得恳切,心中五味杂陈。本就深恶军户制弊端,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军户历来地位低下,连普通百姓都瞧他们不起。 早在以前游历之时,就知贪腐横行之下,许多军户莫说阵亡抚恤,就连月饷都遭克扣乃至断绝了。多少伤病退伍的老兵生活没有着落,过得穷困潦倒。 一问之下,得知老者家中亦是如此。他的老伴又在饥荒中饿死,待广成郡造反后,义军更没人来管他们。 这老伯一门忠烈,无人记挂,可犹然不计得失,要送独子参军,拳拳之心,感召天地。 归弢对老伯是又怜又敬,遂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恭声说道:“大首领,我叫何照北。我阿爹说大首领打败不可一世的琰国铁骑,出了我们汉人几十年来一口恶气。当下军队正是要人之时,叫我不要吝啬性命,上阵与胡虏干就完了。” 归弢心想,这老伯风烛残年,仍旧有一副火热心肠,年轻时定是个勇卒。 再次问道:“这是你阿爹的意思。你自己愿不愿意当兵?” “我也想当兵,能吃饱饭不说,上得战场,还可以多杀几个胡虏。日后再跟您打到北边去,收复我华夏河山。” 何照北答来朴实坦诚,颇有志气,归弢不想这个憨憨的小子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甚为惊讶。 只是顾及何老伯已连丧二子,这何照北是他老来所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不光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他这一门,也得绝后了。 不禁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父亲,也是老年得子,对自己千般疼爱。可怜天下父母心,爹娘生养之恩,在无报答之日。 又问何照北道:“你去当兵了,谁来照顾你老爹?” 何照北一时答不上来,只说可以拿军饷奉养老父。 何老伯却争着道:“老头子身子还硬朗,一个人住无妨。” 归弢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吧,我准他投军了。何老伯心系郡土,诚心可鉴,一门杀敌,二子皆战殁,就按我军章制加以抚恤供养。” “还有,老伯可暂去罗坪山居住,那里也有广成郡的乡亲,相互之间可以照应。待大战过后,再搬来城中,不知老伯意下如何?” 何老伯见他不但应允了,竟还给予抚恤,真是天大的恩荣。自己哪里想到有生之年会等来这一天? 瞬间老泪纵横,连声答应,跪地磕头,拜谢不止。 归弢连忙扶起他,好声抚慰,就派人带着他们回家收拾,安顿好后,何照北再来军中报到。 又问起募兵军官名字,得知他名叫延才喜。遂夸他办事守法,按令奖银二两。 周遭围观的百姓目睹事情经过,都深赞大首领公正仁善,当下四处传扬。 走出人群后,归弢对护卫在身后的路通一说道:“何老伯孤苦伶仃,我实在不忍让他儿子就此犯险。何照北就由你和阿二带在身边,好生调教,先当个侍卫吧。” 路通一点头领命,称赞道:“大头领仁义为本,属下十分钦佩。” 归弢长叹一声:“像他这样的军户,不知还有多少。今日这一趟来得好,及时提醒了我,可惜战事在即,无暇处置。他日有空之时,再与柳二哥细细商议,好将这些问题都妥善解决掉,抚恤老卒之心,以彰我军恩义。” 琰国先头部队虽被打退,但敌军仍有十多万之众。 先前派人求助摩呼大王,约定援军,以救危急。对方应了,就等着三鸿郡与琰国大军开战。 归弢不敢有一丝懈怠,令李伏威日夜加固城防。自己则捧着兵事图纸写写画画,彻夜不眠。 又叫柳青生四处准备大量木材、桐油、熟铁、牛筋、皮革等物,都运来宕城,寻集工匠,照图纸打造诸般器械。 琰国大军前锋虽然受挫,但未伤筋骨,仍旧脚下不停,朝宕城进发。 大军统帅汉名唤作元直,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年富力强,以善于攻坚闻名,人送外号“元万钧”。 他见髦伦弋前部兵马被义军劫营,多了一丝警惕。思忖到,国师要我尽快拿下三鸿郡,配合中路大军灭掉沈循水师。 看这情况,归弢有些斤两,倒要好好会他一会,让他知道我军真正的厉害。 只要将他杀败,大军畅通无阻,直杀到长江边境,乾国江山就是囊中之物。 遂从定远城抽调四万兵马,共计十八万人。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加速开往宕城,于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 数日间掘断河水,打探城防,开始着手布置攻城器械。 李伏威早已坚壁清野,将城内三万士兵调配各处城墙,预备雷石、滚木、撞车、飞钩诸般防守器物,严阵以待。 城上修有马面墙,凸出城墙数丈。其上开阔之地,各布数张九牛床子弩。 此弩是归弢以普通床弩改制而来,绞索用数股牛筋制成,以牛力拉动绞盘。 拉满弩弦,需要九头牛同时用力,故名为九牛床子弩。 又置三根锋利重枪于上,枪头三面开刃,枪长丈余,有碗口粗,一次齐发,可射两千步之远。 元直见宕城城墙高大,被修整得固若金汤,又有李伏威在此,不敢小觑,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诸日间布置停当,摆开阵式,行到阵前,一声令下,投石车首先发射。 几百斤的石头瞬间漫天而来,纷纷砸向城墙。大小碎石猛烈飞溅,响声震耳欲聋。 李伏威立于城墙之上,轻蔑一笑。只见砸击之处,城墙只被砸掉一些砖块,俨然不惧投石车。 元直见城防坚固,不慌不忙,再令步卒兵车协同出击。 琰国重甲步兵结成方阵,闻令而动,喊声震天。 但见黑黝黝一片人山铁海,头顶举过巨盾,掩护着几十辆填壕车,逼近城下。 第132章 杀身成仁 这填壕车全身覆盖铁甲,内藏士兵,携带土包砖石,专为行到护城河旁填平河道所用。又带特制木板,可迅速搭桥过河。 归弢迎着烈风,挺立城头,举剑督战,号令不断。 城上抛石机接连发出石块,砸向敌群。 石块落地处,四面开花,敌军被震飞数丈,更有甚者直接被砸为肉饼。 只是填壕车坚固异常,偶尔被石块砸中,也不受什么损伤。 双方石头乱砸、箭来弩往,毫不停息,打得异常激烈。 李伏威冒着箭雨,骑马持枪于城墙上往来驰骋,镇定指挥作战。士卒备受鼓舞,个个奋力还击。 眼看数辆填壕车行到护城河旁,李伏威即传令九牛床子弩对准车辆。 只见数弩居高临下,调整方向。弩后牛群皆以厚布蒙眼,在士兵的催赶下拱力拉动绞盘。 绞索渐渐伸直,弩弦力满紧绷,蓄势待发。 “嗖”的数声,城上响若飓风,枪去如龙,正中河道边上的填壕车。 地上刹时人车俱穿,填壕车几个轮子停止滚动。 枪头落处,牢牢钉入土里;枪身贯穿数人,士兵尸体悬于空中,周边血流满地,惨不忍睹。 敌军心惊胆碎,哪里见过威力这么恐怖的床弩。 抬头看去,又有数条大枪越过头顶,直射大营。 营内一时人马嘶吼,血肉翻飞,一片呜呼哀哉的惨状,压得后边的投石车一时不敢向前移动。 元直又惊又惧,传令大军驱赶沿路捉来的民夫,来到阵前填河。 数万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刀枪架着脖子,推推搡搡走上前来。 他们哪里上过战场,见到两军对垒,箭如雨下,都吓得瑟瑟发抖。 人群不断大声叫唤,有些惊恐的百姓拼命挣扎,刚后退几步,当即就被督战官兵杀了。 剩下的人只得麻着胆子,带着铁铲簸箕,在身后刀枪威胁下,随军冲向护城河边。 城墙上,归弢见到这数万百姓上阵,大惊失色。忙下令暂停阻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伏威上前力劝道:“我在黄马关之时,见惯了此等手段。贼虏料定大首领仁义,以百姓填壕,万勿中贼下怀。” 归弢嘴唇颤动,迟迟没有表态。 众百姓已随填壕车冲到河前,各自挖土挑石,填塞河道。 敌军见城上守军停止攻势,得意洋洋,不断催促百姓干活。队伍中老弱之人行动稍有迟缓,皆被敌军踢入河道,看得归弢怒火中烧。 终于,百姓之中不堪受辱,有几个义愤填膺的汉子丢了工具,朝上面喊道:“不要顾我们死活,杀了这群狗娘养的,给我们陪葬!。” 只这么一叫,响应的人越来越多。城下叫嚷不断,最后只听到许多百姓齐声喊来:“同归于尽,杀身成仁!同归于尽,杀身成仁!” 话音未落,大家拿着锄头和铁锹,纷纷转过身同敌军干起仗来,瞬间乱作一团。 归弢看着百姓被敌军肆意屠杀,泪湿双目,犹不能下定决心。 李伏威正声厉色,大声喊道:“两军交战,死伤无算!百姓之命是命,将士之命亦是命。他们英勇无畏,不惧生死,只求大首领成全,现在正是杀敌的好机会。我等万不可被贼虏奸计所制,稍有妇人之仁,城破之时,满城鸡犬不留,全郡寸草不生,那时悔之无及!” 一番严词,直击归弢脑门。 身后是三鸿郡数百万军民,你死我活之际,确实容不得优柔寡断。 咬牙道:“李将军所言极是,众将士听令,给我全力反击!” 守军见同胞惨死,早就愤怒不已,即刻箭石俱下。 九牛床子弩轰然作响,护城河前被射开了花,死伤连片,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敌军全力防御之下,将百姓一通砍杀,纷纷推落河道之中,以血肉之躯填壕。 护城河的河水先前已被敌军截流,干涸见底。此时浸遍鲜血,赤红发黑。满河光景恍若地狱,眼前哪里像是人间。 城下的惨叫声哀嚎声越发凄厉,声声刺入归弢骨髓,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强忍悲痛,督战歼敌,朝下面大声喊道:“归弢无能,请乡亲们安生上路,三鸿郡定为同胞们报仇。” 当即解下白色披风,往空中丢去。那披风飘飘扬扬,正落在河道百姓的尸体之上,渐渐被鲜血染红,融于一体。 李伏威见状,也解下自己披风,撕作数块,洒落城下。 众将领纷纷效仿,没有披风的便找来白布撕碎。 半空中白屑翻飞,裹缠着怒气、怨气、杀气,像是片片祭奠的白幡,下到敌人头顶,覆盖住百姓尸身,场面异常悲壮。 归弢沿着城头大步走出,痛心疾首。走一段,便喊道:“归弢无能,请乡亲们安生上路!” 再走一段,复又喊道:“众将士,与我痛击胡虏!” 如此折返于城墙各处,声嘶力竭,大喊不断。 城下士兵异常顽强,才被打退一波,紧跟着又冲上一波。 伴着归弢不断的呐喊声,敌人如浪花般潮水般,在震天的鼓噪声中反复袭来。虽多次接近河岸,总被守军奋力打了回去。 双方士兵渐渐都杀红了眼,谁也不肯相让。城下百姓伤亡殆尽,阵前尸体堆积如山,漫野乌黑的人流,却始终冲不过这条血红的河道。 大战一直打到天黑,敌军暂且罢兵,攻势止步于护城河前。 元直气急败坏,十八万大军竟连小小的护城河也拿不下! 夜晚修整片刻,命令士兵再次冲到护城河前,将之前堆积的尸体推入了河道。 此番又早守军迎头痛击,死伤不少人。但看河道被军民尸体填高了不少,目的已经达到。 便即传令收兵,等明日再战。料得三日,即可填平护城河。 宕城内,水源阻断,百姓遍地打井。庆幸城中粮草,尚可坚持三月有余。但时间一久,敌人援军到来,必生变数。 归弢与李伏威谋定,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寻求有利时机,主动出击。 摩呼大王的部队还在路上,全郡尚要防备朝廷兵马来犯。能作为援军的,就只有先前预留给刘九的一万人马。 此时刘九窥探在侧,不时以小股骑兵骚扰敌人后方,就等寻着机会,与城中兵马同时进攻。 第133章 天降阴尸 眼看三日已过,护城河在尸体堆积下,果然被填平了。城上城下弥漫着一股腐臭之气,令人作呕。 护城河另一端,挨着城墙之前,尚有一道夯土筑成的矮墙,号为羊马墙,用以阻挡敌军大型攻城器械。 这羊马墙高余一丈,厚余一丈,墙后埋伏着大队士兵,从小孔中持长枪御敌,修筑虽然简单,却极为实用。 有此墙在,冲车、云梯无法靠近城墙。墙前又布满拒马桩、铁蒺藜,用以滞缓敌军脚步。 在震耳欲聋的擂鼓声中,血腥的一天又开始了。 乌泱泱的敌军顶着城上攻势,呼啸着再次向城墙发起冲锋。 转眼间,士兵们踩着遍地的尸体,已经踏过了护城河,开始奋力清理羊马墙前的防御设施。 城上士兵抓住机会,拉满九牛弩,张开神臂弓,一时间枪箭齐下,迎头痛击敌军。 埋伏在羊马墙后的枪兵严阵以待,从小孔中不住张望,但有敌军靠近,孔中长枪顷刻而出,齐刷刷刺倒一片。 元直看到士兵死伤惨重,攻势再度受阻,不由得焦躁起来。 自己一路上战必胜、攻必克,摩呼大王几十万之众,在自己面前不堪一击,未必要在这小小的宕城损了威风。 乃令人再度推出填壕车,加厚车上铁甲。车前装上铁锥、大铲,缓缓向前,誓要推平土墙。 归弢于城上见之,一声冷笑,早料到他会如此。下令以瓦罐装满火油,等填壕车靠近,将瓦罐全部往河道尸体处投掷。 罐子落下,应声而碎,火油全部流入尸堆之中。 正巧那大车笨重,行到河边,将尸体压下去一块,车轮难以上岸。 敌军又冒死在上面铺起木板稻草等物,想要推车过河。 城上健儿挽弓搭箭,点燃箭头。 归弢一声令下,火箭离弦而去,所到之处,随即燃起一片大火,烧得浓烟滚滚,焦臭冲天。 敌军士兵被大火若阻,逃得慢的,都被烧成一个个火人,张牙舞爪,四处扑腾。 大车遍体着火,里面的士兵鱼贯而出,忙着扑打火焰,城墙之上见机又是一顿猛烈招呼。 元直紧派人马冲来灭火,终有几辆大车长驱直入,撞倒了羊马墙,于战线上打开几段缺口。 敌军即刻蜂拥聚集在缺口处,趁势冲入墙内,却又遭到城上城下士兵两面夹攻,不一会儿就溃退而逃。 几番冲锋不成,攻城军队锐气尽失,只留下数十辆燃烧的填壕车,孤伶伶留在城下。 城上开始传来一阵接一阵的胜利欢呼,熊熊火光映照在守军将士们疲惫的脸上,不断跳动。 当晚,归弢于城上巡视敌营,隐约只见阵前抬来数口大木箱子,安放于投石车上。 全军当即大燃火把,照耀得黑夜如同白昼,岿然待命,等待又一波进攻开始。 随着投石车将几十口大箱子纷纷抛向城墙,敌营顿时鼓角声起,一波又一波敌兵紧冲而来。 半空中,十余口箱子正好砸向城上楼宇。 归弢急忙躲开,身边随之一声巨响,落下一口箱子,被砸得支离破碎,木块四处飞溅。 火光之下,定睛一看,灰尘中猛然窜出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眼睛血红,面如死灰,疯狂叫吼着杀向墙上守军,情景骇人至极。 果然是阴尸! 原来元直将随军带来的阴尸置于大木箱中,以稻草棉絮填塞箱子,减缓冲击之力。趁着夜色,一招天降阴尸,果然取得奇效。 城墙之上瞬间被阴尸冲得阵脚大乱,身边路通一、阿二、何照北等人急忙护住归弢,刀剑急出,砍落几颗阴尸头颅。 大队士兵立马上前围住这些怪物,乱戳乱砍,一时已顾不得城下敌军。 另外大部分箱子则精准落在城墙与羊马墙之间,墙下士兵一时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怪物杀得大败。 敌军趁着混乱,伺机翻过土墙,两面铲挖,不久就将羊马墙夷为平地。 阵前冲车、云梯紧随而来。城墙上阴尸才被杀尽,云梯就已架上垛口,大批敌军蚁附而上。 守城士兵连忙搬出撞车、钩锁等器械破坏云梯。饶是如此,爬上城墙的敌军仍是络绎不绝。 危急时刻,李伏威身先士卒,持枪刺落墙头数人,立于高处,大喊杀贼。 将士看到主帅不避锋芒,挺身在前,士气大振。个个奋勇,冲上前去同敌人贴身肉搏。 归弢眼见士兵死命挡得片刻,敌军就又攻上了城墙,心叹元直果然厉害。 这番攻城调度一波紧似一波,衔接得天衣无缝。亏得李伏威守御有方,这才拢住阵脚。 挥舞长剑,在一众侍卫掩护下,亲自上前斩杀敌军。 杀得正为兴起,忽报城中多处地陷,大批阴尸从地底杀了出来。 归弢大惊失色,向城中一看,果然到处是肆虐的活死人。地道里一拨又一拨敌军紧随阴尸而出,城中守军瞬间被这支地底奇兵杀得丢盔弃甲。 在阴尸掩护下,敌军士兵飞快往城门杀来。此处一旦失守,外面的瓮城便形同虚设。敌军里应外合,长驱直入,全城休矣。 李伏威见状,急令城上守军分兵下城拒敌,猛听到空中又是一阵闷响。 抬头望去,一大批箱子伴着漫天的箭雨,再次飞落而下。 城上城下霎时四面开花,阴尸好像雨点般打落在人群中,随之溅起的是一片片血花。 抛得较远的箱子,已落到了城内民居处,不久即响起百姓们惊恐的叫声。但没一会儿,又是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传出,许多百姓纷纷围住阴尸打了起来。 城上的士兵已经自顾不暇,李伏威心急如焚,带人拼命往城下杀去。 下面的阴尸也都疯狂地往城上窜来,阶梯上一时人挤人,人堆人,前后左右寸步难行。 敌军与城门只有数十步之远了,守军犹在死命抵抗,渐渐被逼入死角,无路可退,一个接一个丧命在敌人刀枪之下。 随着又一丛长枪刺来,最后的几十名守军急忙后撤,紧贴城门。 看着面前凶相毕露的胡人和嗜血狂吼的阴尸,一人大喊道:“弟兄们,今日是我们最后一仗,大伙死守城门,三鸿郡必胜!” “死守城门!三鸿郡必胜!” 众人纷纷大呼,在门上抹掉双手血污,紧握武器,与疯狂扑来的敌人杀作一团。 归弢隐隐听得城下呼声,泪如雨下。眼看敌军汹涌,守军渐落下风,心内哀叹,难道真个天亡我三鸿郡! 第134章 灭世混沌 城内民居处,此时忽然亮起了点点火光,继而飞速聚集在一起。 数十个全身着火的阴尸乱跑乱窜,被火光追着,转眼就被打倒在地。 无数的火光伴着呐喊声而起,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待冲到城墙附近,归弢看得十分清楚,守真道长在前,带着一众青云观弟子杀了过来。 他们身后跟着的,乃是城中上千名百姓,各自拿了锄头粪叉菜刀等器具。 这帮人手里还提着不少油罐子,照面便往敌人身上乱砸,然后抡起火把丢了过去。 城下大股敌人瞬间陷入烈火包围之中,二话不说,疯狂朝百姓杀来。 守真当先迎敌,大喝一声:“扫荡群魔!”众道士挥舞长剑,随他冲入火光之中。 百姓中,站在最前面的一排汉子鼓着眼睛,不由得咽起了唾沫,用力抓紧手中的木头把子。 “大家伙跟这群畜牲拼了!” “打死琰国的狗东西!” “死也拉个垫背的!” 百姓中爆发出震天的叫喊声、咒骂声,在前头数人带领下,群情激愤,一拥而上,抡起锄头照敌人脑袋上挖去。 人群后边还跟了不少老头妇孺,各人咬牙切齿,手脚并用,跳着向敌人扔去石块,边扔边骂,犹不解气。 归弢在城墙上急得大喊:“快保护乡亲们和各位道长!” 战士们虽分身乏术,但此刻都受到同胞鼓舞,无不振奋,个个豁出去了与敌人拼命。 城上守军本还被敌军压着打,一下攻守易势,敌军接二连三被挑落城头。 阿二刚杀退身旁一圈敌人,侍卫便将归弢紧紧围在中央。 他大喊道:“路堂主,我下去杀敌。” 路通一还未回声,阿二纵身一跃,已经上了敌人头顶。底下马上有枪矛刺来,都被他剑锋削断。 踩着众人脑袋,一路掠过人群,脚下不断有敌人中剑倒地。 快步跑到墙边,长剑一撩,飞身而下,地面随之传来敌人惨叫之声。 在守城将士同仇敌忾的猛烈反击下,城上敌军被消灭殆尽。一大拨人即刻奔下城楼,会合百姓,不久便将地底钻出来的敌人杀尽。 地上已满是军民尸体,城门洞里更是尸堆如山。 待众人扒开尸体,打算查看城门状况时,却都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 只见数十名守军背对自己站着,有些已失去双脚,但他们的身体仍死死趴在城门铁闩之上。 各人后背的铁甲被砍得破烂不堪,一道道刀劈斧凿的痕迹触目惊心。豁口之处,铁片四面翻卷,里面血肉模糊。 旁人上前,想要将他们抬下来,却怎么也搬不动。 仔细一看,才看到他们的手掌都深深抓在铁闩与城门的缝隙里。 有些人的手臂也被砍断,但就算是一只断臂,也依然牢牢地镶在城门上。 门栓缝隙里一片黑红,分不清是铁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 这些士兵临死前,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与铁闩融为一体,以血肉之躯保卫着面前这道坚不可摧的城门。 归弢无语凝噎,领着身后将士,对士兵们的遗体俯身下拜,人群中垂泪不止。 而后派人抚慰疏散百姓,清点伤亡。守真带领道士们则忙着运治伤员。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有人来报南门告急! 归弢冷汗直冒,才缓过神来:元直声东击西,必定留有杀手锏在彼处! 百姓中听了消息,自告奋勇者上百人,皆要随他去南门杀敌。 归弢深谢众人大义,令将官安顿百姓回家,就与李伏威带人直奔南门。 跑马于城墙之上,耳畔轰隆作响,声音越来越大。遥见一个庞然大物迎着石头和箭雨,矗立在南门瓮城前方,正是敌人的冲车! 近到跟前,众人都被这辆巨车惊呆了。与其说是一部冲车,不如说是一座行走的堡垒。 此车以上古凶兽命名,号为“灭世混沌”,是琰国为了攻城最新赶制的秘密武器,就连阮护送来的军势图上也未提及必物。 巨车周身覆盖铁甲牛皮,上下共有六层,高度几与城墙持平。每层又可容纳数百名士兵,内置机械弓弩,从内密密麻麻射出强弩巨箭。 冲车下面由三十六个比人还高一头的大轮子支撑,可以灵活转向和进退。车顶还立着一座吊桥,择机而放,让士兵能直接登城厮杀。 巨车最恐怖的地方,则是前面伸出的攻城锤。此锤乃精钢所制,锤体足有一丈见宽,蓄力一击,威力惊天动地,专用以砸毁城墙城门。 守军开动九牛床子弩照大车射去,就如普通箭支射在盔甲之上,要么掉落地面,要么只没入半截,对车体造不成什么损伤。 眼看瓮城墙面已被砸出了一个大口子,巨车再度行到城墙之前,巨锤有如毒蛇吐信,一下轰在墙面之上。 霎时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墙上砖石纷纷掉落,被砸出一个大坑。边上的碉楼随之塌陷,里面士兵被掩埋在废墟之内。 照此下去,挨不得几锤,整面城墙就要被全部砸塌。 这瓮城是城门之前一道弧形城墙,保护城门免受正面冲击。墙体只在侧面开有小门,敌军也不敢轻易攻入。若冒然进来,就如瓮中之鳖,任城内四面八方守军宰割。 如若瓮城一破,在这大锤轰击下,内里城门只怕经不起三下重击。 巨车仍旧势不可挡,归弢立在原地,一时半会哪里有办法叫它停下来。 守城将士看着这个大怪物,越加慌张,把那雷石、滚木、金汁尽皆砸下,只能拿敌兵出气。 城下已经人山人海,敌人举盾围在大车四周,死了一批,又上一批,推着车子前后撞击城墙,丝毫没有减缓攻势。 束手无策之际,还亏李伏威经验老道,忙令人搬来几块大木板,行到瓮城城墙边上,将木板高高竖起,对准冲车车顶放下。 “嘭”的一声,木板那头落于冲车之上,在城墙与大车之间架起一座木桥。 城上士兵在李伏威指挥下,纷纷冲过木板,越到车顶,与上面的敌人杀作一团。 地面敌将见状,急忙命令士兵推车倒退。木板随即滑下车顶,正在过桥的士兵摔落人群,一下就被敌军吞没了。 第135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巨车调整角度,再度上前,又是一锤砸来。残缺的城墙凹陷数尺,掉下一大坨墙砖,缺落一角,吓得守城士兵连连后退。 车顶上剩余的士兵已成孤军,纷纷死战。李伏威在这边大声呼喊,让他们斩断车顶绳索,放下吊桥。 众人刚向吊桥冲去,就看到车顶楼梯口处,又是数十名敌军冒了出来。 这些敌军个个凶狠异常,逮着人就乱剁乱砍,顷刻将剩余士兵杀得一个不留。 李伏威大急,这车内果然也藏着阴尸。 此刻城墙之上已找不到合适的木板用来架桥,唯一指望,就是将冲车车顶的吊桥放下。 眼瞅着吊桥两端的绳索还差几下就能被砍断了,当下真有些望眼欲穿,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一众阴尸站在车顶,朝这边大吼大叫,有如野兽咆哮。 巨车再度冲来,几具阴尸当即跳起,落于城墙之上。士兵赶忙上前阻拦,将阴尸戳下城去。 待巨锤又一下砸在城墙之上时,归弢身旁一个人影大吼一声,冲向墙边缺口,飞跃而起,径直跳到对面车上,落入了阴尸群中。 归弢瞪大眼睛,瞧见竟是何照北! 只见他浑身盖了一床棉被,在阴尸之中左冲右撞。敌军刀剑砍在被褥之上,棉絮乱飞,只是伤不到他。 归弢暗暗惊叹,这小子才上战场,就敢以命相搏,临危不惧,真个有勇有谋。 生怕他有所闪失,死死盯着车顶之上。 何照北奋不顾身,冲到吊桥之下,斩断几处绳索。 木桥开始向一侧倾斜下来,另一端还被绷直的绳索死死拉着,摇摇欲坠,又迟迟不肯倒下来。 他复又冲去另一侧,却遭阴尸疯狂围攻。赶忙捂紧棉被,蹲倒在地,护住周身要害,小心寻觅突围时机。 城墙之上,众人看着这惊险的一幕,心里都为何照北捏着一把汗。 路通一见他奋不顾身,心下已然佩服得紧,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平常看上去憨憨傻傻的,关键时候竟有如此大智大勇。 眼下也想效仿他跳上车顶,只是冲车已再度后退,距离隔得太远。 归弢心思如电,举剑高呼道:“跳上冲车者,赏银五百两,晋升一级!放下吊桥者,赏银三千两,连升三级!” 众将士闻言,两眼放光,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李伏威见机趁热打铁,令人把能找到的棉被都拿了过来,有那要跳车立功的,尽数抢了过去。 何照北仍在车顶苦苦支撑,身上棉被越砍越薄,已有多处受伤。 无可奈何之际,用力撞开数具阴尸,拼着一死,就要去斩绳索。 冷不防眼前一剑刺来,避无可避,眼看就要亡命剑下。 脚下忽然天旋地转,乃是大锤再度撞上了城墙。车顶阴尸站立不稳,随之胡乱跌作一团。 何照北夹在其中,瞬间就被阴尸淹没,怎么也无法挣脱出来。 城墙上已经人潮汹涌,路通一趁着间隙,率先跳上车顶,去寻何照北。许多将士见阴尸倒地,连棉被也不要披了,紧随路通一跳了过来。 车顶瞬间人满为患,大部分阴尸还未站起身,就遭大批将士乱斫而死。 何照北困于敌群,终被路通一找到,一把拽了起来。好在他棉被未曾脱手,不然之前险些就遭友军误杀。 士兵们挤到几处绳索之下,争相立功,一阵乱砍,直将吊桥也砍出好些个口子。 绳索断处,又是“嘭”的一声,车顶木桥直挺挺落在城墙之上。 李伏威见机,命令城上守军再度猛攻地面之敌。自己带领士兵涌过桥来,喊杀之声瞬间响天震地。 众人随他从车顶楼梯一拥而下,与里面的敌人展开殊死搏杀,奋勇往地面冲去。 之前抛射到城下阴尸此时也已被消灭殆尽,归弢又令守军从瓮城小门杀出,接应李伏威等人。 两方夹攻之下,城上城下沸反盈天,声威拔顶。敌军将士慑于守军锋芒,被杀得大败而走,只剩下那“灭世混沌”立于城前,一动不动。 天色破晓,晨风微荡,吹动旌旗战袍,拂过将士们伤痛的身躯。 又是一天一夜熬过去了,敌军数次猛烈进攻再遭打退。 遥望城墙,千疮百孔,布满血污。天地间静默无声,好似在默默安抚着战死将士的亡魂。 归弢令人将冲车拆毁,把铁甲、武器等有用之物尽数搬进城来,一把大火烧掉残骸。 飞腾的火焰将城墙上沾着的血肉也融化了,黏糊糊掉落于地,令人不忍直视。 当日不见元直有再攻之势,归弢命令全城稍事休整,问遍诸人,却始终不见阿二踪影。 有人报告说,亲眼看见阿二杀完敌军后,就独自钻入一处地道去了,至今不见出来。其余地道都已封死,就此处还给他留着。 路通一恼道:“这个二子,非得好好治他一顿不可。” 乃向归弢请命,进去地道寻了一段。里面零星散落着敌军尸首,皆是被阿二所杀。 路上又分开数条地道,各自通向城内。他只循着一个方向,小心摸去。 走了半晌,火光照见前面十几个死人摞作一堆,尸堆上方盖着一层薄土,似乎就是地道出口。 爬上尸堆,聆听良久,外面并无动静。小心扒开死人,土层立马掉落下来,里面还混合着许多枯枝败叶。 外面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探出头来一看,又是在一片树林之中。四周地面草叶枯黄,与刚才掉落地道的别无二致。 料得这些人乃是奉命守着洞口,只是都没逃过阿二的利剑,被他杀了后丢下地道,又将口子虚掩了。 直夸这小子办事细心,如此一来,敌军大概率是找不到这条地道了。 其中一具尸体被扒了衣物,旁边就是阿二原来穿着的衣服。 一看便知,二子定是穿了敌军衣服,借机潜入敌营去了。记得这小子曾对自己说过,他和师父师兄都是北地汉人,在琰国长大。 后因被发现有天山藏宝图,遭人追杀,师徒这才南下。在乾国又遇凶险,幸为大哥所救。 他既然出生在琰国,必然会说胡人语言,混入敌军之中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放下心来,发现此处离敌人大营尚隔着距离。辨明洞口方位,再次将地道铺好伪装。 第136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路通一在附近一直等到晚上,看到几次有敌军路过,就是没有人来找地道入口。 这才放心返回城下,来到指定地点,早有识得的守军在此专程候着他回来。 两边又对过暗号,城上放下吊篮,路通一被拉上城来,遂去将情况一五一十禀报给归弢。 敌军先前挖掘地道甚多,为了探听地下动静,李伏威遍地挖了许多大坑,每处坑中放上一个大缸,缸口蒙上皮革,可以有效地听音辨位。 又借此反向挖掘,截断敌军地道。或用浓烟灌入地道里面,阻挡敌军前进。 满城之中,惟有这条地道不曾发现,危急关头才被胡虏土遁而入。 归弢本有意向外挖一条地道出来,以备奇兵之用。只是怕被敌军探知,故意在周围埋伏,一直没有成行。 听闻敌军已丧失此处地道出口,与李伏威一合计,就利用现成的地道,派人修整加固。 当夜论功行赏,传示全军,记何照北首功。 特意把他叫来跟前,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英勇战士,归弢甚是喜爱。 关切问道:“你刚入军中,我原本不想让你冒险。没想到你舍身忘死,有胆有识,一战立功,难倒是上天特意派来相助我的?此番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何照北憨憨直笑,摸着脑袋道:“大首领,阿爹和我都有军饷,不要什么赏赐的。我只想多杀几个胡虏,你就准我上前线当兵吧。” 归弢思索片刻,说道:“你居功不傲,实属难得。但是战场凶险万分,你若有个闪失,你爹可怎么办。” “军中兄弟都有父母,他们不怕死,我也不怕死。阿爹说过,要是怕死,你不上阵,我不上阵,还有谁来杀敌。请大首领不要念及我是独子,就对我特加照顾。” 何照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归弢深受感动:“既然如此,我准你上阵。” “谢大首领奖赏!” “哈哈哈,这算不上是奖赏,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何照北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我军有功必奖,有过必罚。这奖赏是你应得的,你再好好想想。” “这个、这个......” 何照北结结巴巴,实在记不起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蒙大首领关照,他刚进军队就领到了军饷,给老爹买了一根上好的拄手杖,置办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已是心满意足。 归弢见质朴憨厚,真是讷言敏行之人,心下愈加赏识。加以历练,这小子必能成材。 这时,何照北突然记起一事,直说道:“大首领,我阿爹头痛多年,郎中都说是顽疾风病,难以根治。我听闻大首领医术入神,想请您给他看病,不知道这个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待打退敌军,我就去为何老伯看病开药。”归弢笑了起来。 何照北感激不已,立刻下拜磕头。 “就这个吗?还有没有别的?”归弢扶起他道。 何照北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大首领之恩,我永远难以忘记。” 归弢又考问他兵事,答来竟有模有样,大感意外。一问才知,是何老伯经常有心教导于他。 于是勉励他有空之时多读兵书,用心钻研军务,特意叮嘱道:“你要谨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上了战场,不可一味猛打硬冲,要注重料敌机先,歼敌于未起之时。” “大首领,我、我有点不明白,自古善于打仗的将军都是威名赫赫,怎么说是无赫赫之功?”何照北有些不明所以。 归弢笑道:“我就拿看病跟你说吧,你阿爹的头风病闹了多年,郎中也束手无策,假若我帮他治好了,你村子里的人会不会认为我医术精湛,到处夸我?” “这是当然,大首领本来就医术精湛。” 纳闷到,这又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归弢缓缓说道:“我再问你,若是多年之前,你阿爹头风病还没有发作的时候,恰巧被一个郎中看了出来,说他身有隐疾,日后发作起来将头痛欲裂,自己可以帮他及时根治,免除痛苦。你阿爹听了,会不会相信这位郎中的话,愿不愿意花钱让这位郎中给他医治?” 何照北喃喃道:“阿爹,阿爹他肯定不信,更舍不得白花钱。不过那个郎中这么厉害,岂不是神医么。” “你说得没错,能治未病者,堪称神医。” 归弢继续笑道,“我游历之时,就遇见过这样一位神医,他能在别人安然无恙的时候就看出来日后会得什么病,有什么症状,比那些只懂对症下药的郎中高明得多。但是他反而不如后者能挣钱,也没有什么名气,更没有人说他医术精湛,甚至还有不少人背后说他是骗子,你说这是为何?” 何照北一拍脑袋道:“我懂了,大首领的意思是,即使我爹舍得花钱让那位郎中为他医治,将病患除了,但谁又知道他以后真的会头痛?” “而且我爹从头到尾都没有头痛过,也会心痛白花了钱,开始疑心郎中所说的话,以为他是在招摇撞骗。此事若让乡亲们知道,更加会嘲笑我爹是被那位郎中骗了钱财。” 归弢点头道:“医术里,能治已病者固然厉害,但是真正厉害的,却是治未病之人。只是这病除郎中本人之外,旁人都瞧不出来,他轻而易举治好了病,也没人会夸他厉害,更别说他能以此赢得美名,流芳百世。” “因此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恰似这位善治未病的神医。放眼世上,许多事也是同一个道理。” 何照北直呼:“原来是这样,神医能在别人没有生病时就看出有病,而且能将病提前治好,故而打仗也要如此!” “你还想到了什么?”归弢循循善诱。 “我想,大首领说什么料敌机先,歼敌于未起之时,大概意思我懂了。就是我们要知道敌人会做什么准备,最好是敌人没做好准备,我们就比敌人先做好了准备。” “能提前做好这种准备的将军,仗刚打起来就赢了,甚至不用打仗,吓一吓他们就赢了。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越快打败越多敌人越好!” 第137章 摸探营防 归弢甚觉欣慰,点头道:“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上上之将。战场形势万变,究其本质,需要因势利导,争取最佳时机,有时也要越慢打败敌人越好。你以后作战之时,须沉心静气,多加琢磨,日久自有领悟。” “多谢大首领教诲,虽然有些复杂,但我一定会依据实际情况,好好琢磨每一次的仗是怎么打的!”何照北若有所思。 “好,纸上谈兵,是兵家大忌,你能这么想,实属难得。” 何照北被他夸奖,显得十分腼腆,似乎又开始思考起什么事情,一时不作声了。 “你在想什么?尽管直说无妨。”归弢好奇道。 “大首领,我又在想刚才那位神医的事,始终有一点不明白,您说那位神医为什么不等人发作了再治病,好让自己有赫赫之功,这样就不会被人误会了是不是。” “你有此问,问得很好。” 归弢摸着下颌,缓缓说道。 “这世上有些人,他越有本事,便越自行其是,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位神医就是如此,他给自己定下规矩,只看未病,就像你说的,越早打败敌人越好,他也是越早治好别人的病越好,以至于寻常的病症都入不了他的眼,因为自有别的郎中去治。” 何照北思索了一会:“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对,治病救人是做大好事,怎么能分这分那,要治病就全都治了。因此,我又想到......” 他停顿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归弢鼓励道:“你想到了什么,我倒是很想听。” “我,我又想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句话,好像只是为了单独说明一个道理,就像这位神医一样,特什么独去了?” 何照北用力抓着拳头,努力在想要怎么说。 “特立独行。” “嗯,就是特立独行,这句话,这个道理,也是特立独行。但是,我不是说这句话不对,也不是说它全对,我、我有些说不明白......” 何照北情急之下,舌头像车轱辘一样,在嘴里扭来扭去,说不利索。 “这么说吧,我就是觉得那些有赫赫之功的将军,未必就不是真正的善战之人,就像大首领您,还有刘九将军、李伏威将军他们。” 归弢哈哈大笑,虽然他的话有些像是在钻牛角尖,但实则已开始琢磨事物的阴阳两面和变通之道了。 “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有些话想要说清楚,反而词不达意。这就叫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懂的人懂,不懂的人说了更加不懂,你只要心里明白就行。” “我就是这么想的,大首领真是什么都懂!”何照北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两人一番谈话,深为融洽。归弢又鼓励了他几句,着其退下后,就令赏银五千两,并专门为他设立破虏校尉一职,统领千余人马,归李伏威辖属。此战其余有功将士和百姓依次记功赏赐。 何照北听闻任命,哪里敢信,涨红了脸一连推却。但军令如山,只得受命,被人带着匆匆来到营中就任。 上千士兵早已列队等候,听他训话。 何照北看着众人,个个都比自己年纪要大,愈发不会言语。 大伙只道他少年英雄,又是大首领看重之人,必定有一番高论。 何照北目不转睛看着全队,憋了半天,欲言又止。大伙都专心盯着他,不敢有一丝放松。 何照北紧张得双手直抖,攥紧拳头,终于开口道:“大、大家晚上好。” 众人越发挺立,屏气凝神,以待下文。 “我叫何照北,年满十六,入伍不久......” 队伍中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果然年少有为。 何照北将拳头攥得更紧了,只是闭口不言。 现场陷入谜一般的沉默,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大家晚上好!”何照北趁大伙不注意,脱口又来了一句。 人群立马骚动起来。 “何校尉晚上好!” 当中机灵的士兵马上回了一句。 众人听了,都异口同声道:“何校尉晚上好!” 何照北受宠若惊,头脑一热,大喊道:“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士兵们一下都听懵了,这是哪门子的话,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不过新来的这个长官如此年少,必有异于常人之处,也不奇怪。 何照北热血上涌,接着高呼道:“我们一同杀敌!” 人群反应过来,当即跟着喊道:“一同杀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一同杀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声音响彻夜空,经久不衰。 欢呼过后,何照北又恢复了腼腆,寻思归弢奖赏的五千两银子数额太大,自己留之无用,都尽数分给手下官兵,再次鼓舞大家奋勇杀敌。 全营上千人每人见分得近五两银子,欣喜若狂。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对这个新来的长官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打心眼里感激。 众人纷纷上前庆贺,皆道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言语间恭维不断。何照北忙于应付,热闹了好一阵才令各人散去。 ...... 旬日之间,元直绞尽脑汁,想尽了各种办法攻城,都被守军一一化解,士兵死伤惨重。 更可怕的是那九牛床子弩,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专门盯着自己,稍有靠近,便齐刷刷射来。 投石机想要往前移动,照例射得粉碎。筑起的土山、土楼,也被它尽数击毁。 绕城巡视过四面血红的城墙,恁个无懈可击。 又深恶李伏威不时带人趁夜突袭,仿佛长了天眼似的。 自己埋伏人马他就不来,不埋人马每次必到。总是杀完人就逃,顺便打一把秋风,当要追赶之时,人家早已进城去了,好不着恼。 长夜漫漫,全力防备,还是奈何不了这群神出鬼没的夜猫子。 哪里知道李伏威正是凭借阮护给的军势图,一边袭扰,一边探查,多番试探下来,已知图纸无诈。 再根据元直列阵变化,完善图上异同,大致摸清了营防布置,故此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元直深叹李伏威虚虚实实,果真深谙用兵之道,对他已心生忌惮。 三鸿郡这伙人着实厉害得很,终于体会到了髦伦弋的痛苦,全军将士因此提心吊胆,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第138章 突围诱敌 为避免伤亡过大,只得下令全军摆开大阵,实行围城之策。一面加紧打造攻城器械。 探得城中粮草只能坚持数月而已,不待粮草吃尽,守城军队必然士气大跌。 那时攻心为上,攻城辅之,宕城手到擒来。 乃将此间情形上报紫烟国师,言张予之深得民望,归弢狡诈多计,李伏威固守如常,急切间难以攻陷。 碍于定远城中粮草不济,之前已被摩呼大王撤退之时烧光了,请求自国中经界玉关拨送大军粮草来宕城,宽以时日,必定围城得胜。 归弢连日看到敌营之中升起一股不同寻常的烟雾,必是元直在煮制阴尸。心中大喜,看样子这群怪物已被打光,没有阴尸压阵,劫营压力骤减。 又见敌军摆开阵势,四面皆是营寨,到处修筑栅栏、摆放拒马桩,将宕城围得铁桶一般。 心下正希望他围城,自己岂肯坐以待毙,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遂派朱岐岭熟记军势图,率兵突围,去告刘九,让他悄悄引兵前来,只等城中信号,两军一同破敌。 元直明知敌军小队人马突围,是要去搬救兵。稍作追逐,故意放人过去,就等着围点打援。他三鸿郡区区援军敢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便派遣人马盯紧三鸿郡救援必经之路,就等援军过去,截断后路,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边朱岐岭顺利突破重围,与刘九会面。 对方心里直犯嘀咕,他小队人马轻易突出围困,莫不是元直有意放出来的? 朱岐岭乃将归弢之话传达,若自己顺利到来,必要刘九小心元直使诈,在路上设伏。 刘九心道果然,少庄主都已经算到了。一番思索,已想好应敌之策。 延阳郡内,孙焕在天道盟总寨驻扎数日,不见有敌军上山,便按照归弢先前指示,每日打探敌军粮草动向。 终见大批辎重经过,即刻领兵下山打劫。 半月间不断骚扰敌军粮道,打得过就连烧带抢,打不过就烧了再跑,如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着粮道。 郡内许多百姓也在敌人大后方组建起了义勇军,都被孙焕联合起来,声势越来越大。 这股军队在孙焕的指挥下四处打游击,洗劫敌军粮草,日子过得甚是滋润。 围城得意之际,元直忽闻后方粮道受袭,大惊失色。 大军远道而来,粮道拖得太长,本就运粮甚慢,周边村县早已被李伏威迁徙一空,到哪里去抢吃的? 如今粮草吃紧,于围城乃是大忌,万不可让军中知晓,否则军心不稳,不战自溃。 颇是后悔自己轻敌冒进,大部分兵马都被带了出来。现下后方起火,延阳郡守备薄弱,能守住各处城池关隘已是不易,哪有力量平叛。 寻思再三,派遣心腹将领带三万人马前去后方护送运粮,对军中只言去剿灭义军残党。 这一下前后分出两拨兵马,前去打埋伏的军队和护粮军队加起来,堪有六万。 之前攻城死伤两万余人,十八万围城大军只剩得十余万人在。 宕城之中,归弢接孙焕飞鸽密信,知晓袭扰粮道奏效。紧密派人刺探敌军活动,将几日军营变化记录下来,料得已有六七万大军出营。 又令人射书信于敌营,将孙焕联军洗劫粮道、元直出兵回旋之事道明,伺机扰乱敌方军心。 约定时日已到,刘九早已派斥候探明,通往宕城之路两旁伏军遍布山野,似有两三万人马,心下喜忧参半。 再接归弢飞鸽传书,知晓元直首尾难顾,派人救粮去了,依计就领大军出发。 朱岐岭知此去凶险,定要亲自领兵,以身作饵,刘九只是不肯。 对方遂道:“我从宕城来,必先回宕城去。将军若不依我,情愿自刎于阵前。” 刘九虽为上司,但对天道盟诸位堂主,私下里一直以长辈身份礼遇。见他自告奋勇,去意坚决,只得答应,又加派两千兵马与他。 朱岐岭率着五千人马在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徐徐往宕城方向行进。 深夜之时,过了伏兵之处,发觉两旁敌军没有动静,加速赶路。 到得宕城之外,只与围城军队打了个照面,佯装败逃,引诱敌军来追。 原路返回,再次经过伏兵之处,漫山遍野果然杀出无数人马。又有大队重装骑兵从不远处空旷之地奔来,浑身乌黑铁甲,势若奔雷,转眼已到跟前,正是神雀军。 士卒看着敌军这阵势,脚步犹豫不决。朱岐岭心道敌军已经上当,拖得一刻是一刻,就是战死,也要为刘九争取歼敌时机。 冲到阵前,大喊道:“胡虏猖獗已久,要掳虐我等父母妻儿,三鸿郡大好儿郎,哪个答应!” 全军齐声道:“绝不答应!” “让他们去死!” 朱岐岭大喝一声,只身杀向对面神雀军。 迎面立有长矛刺来,他侧身躲过,用手拿住敌人胳膊,捏到铠甲缝隙间,转腕一撅,骨头应声折断,痛得那人跌落下马。 四面八方更有数根枪矛先后到来,朱岐岭抓紧缰绳,连忙翻入马下,双腿夹紧马肚子,一手持刀,尽往敌人马腿上砍。 阵中霎时人仰马翻,烟尘滚滚,邻近铁骑跌作一团。 复又回到马背,战马已中数枪,将要倒下。 觑着就近一人,再次使大擒拿手反折其臂,将人拖下马来,于半空借力翻上敌人坐骑,继续冲杀。 士兵见主将如此骁勇,无不热血沸腾,大喊拼命,踊跃而起。 朱岐岭在阵中大呼:“儿郎们,砍翻马蹄。” 数批敢死队即刻滚到地上,钩镰枪齐出,对准马腿薄弱之处肆意挥砍,一拨拨神雀军接连倒下。地上之人不分敌我,一时俱被踏为肉泥。 后面士兵见同胞壮烈战死,个个双眼血红,怒火攻心,拿出大盾扣紧在地上,从内挺出长枪,一排顶着一排,硬扛对面铁骑冲击。 神雀军前部受挫,速度减缓,失去锋芒。余者纷纷撞上盾牌,无数铁器相击,震耳欲聋。 在这铁墙一般的防线下,骑兵第一波冲锋没有穿透阵型,前后只能撞作一团。 第139章 里应外合 朱岐岭五千人愈战愈勇,顶着神雀军猛烈攻势,沉着应敌,在数万大军包围下结阵死战,敌方战马声嘶力竭地叫唤响彻夜空。 好不容易挡住一轮厮杀,士兵们见机冲出盾牌,与敌人展开步战。 对方落马的骑兵重甲在身,笨拙不堪,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尽遭杀死。 其时箭如飞蝗,无处可躲。朱岐岭一手拿刀,一手持盾,迎着箭雨,于阵中往来冲杀,身先士卒。 将士见他身中数箭,毫无惧怯,斗志愈加高涨,个个宁死不屈,开始绝地反击。 刘九带着五千人马,看到前面喊杀震天,担心众人安危,催马加紧冲来。 敌军本以为埋伏得逞,喊杀着要将垓心五千人杀绝。没想到竟遇上了朱岐岭这块难啃的骨头,一时打得甚是艰难。 远远看到斜刺里又一支大军冲来,大旗之上,一个“刘”字十分耀眼。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隐隐想起了松土坡的那面旗帜,脑海中闪过一人追着几千人砍的杀神刘九,相互间都面露惊慌之色。 刘九单人独骑冲到敌军跟前,左右开弓,射杀数名将领,大喝道:“天杀刀刘九在此,可来共决死!” 直到此时,敌军上下确定真是天刀刘无敌亲自到来,吓得魂飞天外。 经过上次松土坡一战,刘九威名在敌军中早已如雷贯耳。 特别是髦伦弋手下在他屠刀面前逃得性命的士兵,为挽回颜面,添油加醋将刘九描述得有如恶鬼一般。 说他会使诸般邪术,不仅能飞沙走石,还会定身之法,只要一靠近,全身就动弹不得,任他宰割。 眼见刘九一脸凶光,纵马如飞,舞刀杀入人群,势不可挡,敌军个个丢盔卸甲,死命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逃跑之际还不忘奔走相告,杀神刘无敌来了。脚下越发哆嗦,仿佛就要被他定住。 这一逃命,全军受惊,前后人马只顾比谁跑得更快,俨然成溃退之势。 被围将士见援军到来,越发激昂,配合大军一路掩杀,就此冲散数万敌人。 刘九寻到朱岐岭时,他再也支撑不住,用尽力气说道:“末将不辱使命!”当即昏死过去。 但看其盔甲被鲜血泡红,遍体箭创,只是不见箭杆。 问到士兵才知,朱岐岭每中一箭,就将箭杆折断,继续厮杀,把敌军骇得胆破。 细数下来,他全身中箭二十多处,只是所幸未伤要害。可是流血过多,仍有性命之危。 刘九马上令人将其抬回后方救治,自己率领人马,一刻不停朝宕城进发。 元直在大军追赶朱岐岭后,坐于营中等捷报传来。手下忽然来报,宕城突然四门皆开,从里面赶出了一大群怪物,看不清样貌,不知有何蹊跷。 元直大笑道:“归弢小儿,又敢使什么诡计,待我一看便知。” 来到阵前查看,远处空地上乌泱泱一片什么东西,正朝大营徐徐涌动。 元直下令大燃火把,火光照耀处,只见那些生物头上明刀晃晃,身上五彩斑斓,脸部奇形怪状,长得有如恶鬼一般。 士兵从未见过这等怪物,见其长得丑恶,都有些害怕,议论纷纷。 元直细看之下,这群怪物身下四蹄翻腾,正在不断刨地,大惊道:“是牛群!” 话音刚落,猛地响起冲天炮响,牛群中噼里啪啦燃起无数鞭炮,火花闪过之处,遍地尽是牛群。 但见牛头覆盖面具,牛角悬挂尖刀,牛身紧披五彩布匹。 牛尾巴后则挂满了猛烈炸响的鞭炮,炸得群牛原地起跳,又惊又痛,朝大营汹涌奔来。 元直惊魂未定之时,突然西营之内火光冲天而起,喝问道:“怎生失火?” 不及回报,已听到火光之处喊打喊杀,吓得他面如土色。 奇也,这是何方兵马! 殊不知这正是李伏威亲自带人从地道中摸出,暗暗靠近西营,突如其来一阵火箭,烧了营中辎重。 回过头来,牛群背后马蹄声急响,归弢率城中大军四面出击,紧随火牛杀来。 眼前牛群已狂奔到拒马桩前,被扎得吃痛,只顾用牛角一阵乱拱。 不一会儿,拒马桩被拱得七零八落,牛群甩着着火的尾巴,毫不歇气,继续前冲。 元直忙令全营防御,营中箭矢雨点般射在皮糙肉厚的大牛身上,不仅没能减缓它们的速度,反而激怒了这群狂暴躁兽。 在肆意狂奔的牛群面前,大营各处栅栏不堪一击,被冲撞得支离破碎。 它们一路拖着鞭炮,毁天灭地般往营中奔来。 士兵见到这等阵势,心态已然崩溃。躲闪不及的,被牛角挑起,半空之中四处有人乱飞,景象煞是壮观。 更要命的是,后营遍传绝望之声,道是前营被劫,杀得大败,不少士兵六神无主,转身就跑,元直已然勒令不住。 一片慌乱之际,东营再次火起,喊杀之声震天动地。正是刘九在后,赶着一众溃退逃兵,大举杀来。 营中士兵见自己人刚刚还兴致勃勃追杀敌人而去,转眼间就被敌人气势汹汹驱赶逃命而回,霎时阵脚大乱,直接逃命,连拿武器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时牛叫声、马蹄声、鞭炮声、喊杀声、哀嚎声、逃跑声等此起彼伏,整个宕城外围就像铁锅烧水时冒起的一圈沸腾的气泡,陷入猛烈的煎熬之中。 归弢与李伏威、刘九各率兵马,依着军势图标注,势如破竹,冲击营中各薄弱之处,一路放火不断,直朝元直中军杀来。 当下火牛汹涌,群马奔腾,顷刻将营寨冲得混乱不堪。十万敌军争相逃命,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围城大阵土崩瓦解。 元直收拢不住兵将,捶足顿胸,仰天长啸。此番大败亏输,无颜再见国师。 欲要拔刀自刎,被手下死命拦住,以延阳、广成两郡大事相劝,这才冷静下来,率领残部仓惶而逃。 归弢火速冲到中军处追赶,蓦地一彪铁骑从侧面杀来,惊道:“神雀军尚敢反攻乎!” 第140章 敌营猛将 敌军当先一人膀大腰圆,面如金刚,挥着马朔连戳十余名士兵,直将人群切出一个口子,义军部队被拦腰截断。 上百名神雀军在他带领下,席卷着风雷之声,呈泰山压顶之势,尽往人多的地方冲去。一时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归弢亲军人仰马翻。 厮杀之际,那人一眼瞅见归弢所在,直挺长槊,口中大喊:“贼首死期到矣!”挥动长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来。 归弢只感觉眼前有如地动山摇,座下战马惊叫不已,连连后退。 一再勒紧缰绳,那马儿越发挣扎,前蹄扬起,将头一扭,连着归弢一起摔翻在地。 他就势一滚,灰头土脸站了起身,路通一忙率旁边军士簇拥在其四周。 对面铁骑势如破竹,那将领怒喝不断,无人可挡,眼看就要冲到跟前。 众人都开始慌张起来,路通一握紧手中刀,叫道:“一营保护大首领撤退,二营随我挡住他们。” 归弢咬牙道:“一同撤退,快撤。” “来不及了!”路通一大叫道,“随我上!”领人直奔来将。 对方大将见一独臂之人冲来,还是拿着钢刀在手,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两人一打照面,长槊直刺路通一胸膛。 谁知路通一乃是故意卖个破绽,将身子一翻,枪头从自己腋下穿过,顺势贴近那人,奋起短兵之险,手中刀直斫他左臂。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后手一举,左臂下沉,朔杆以千钧之力向上挺来,“铛”的架住了刀身。 路通一虎口发麻,武器差点脱手,心惊道:此人好生厉害,连枪杆都是铁打的,吃我诱骗,硬能沉着以对。若我左臂还在,尚能与他纠缠,可惜了今日。 淌血之手紧紧握住刀柄,借着冲锋之力,任刀刃从杆子上滑过,擦出一片火花,想要顺势削他手掌。 岂料对方瞬间放手,这一刀劈了个空。 两人瞬间擦肩而过,后方长槊急转而下,那人再次握住槊杆,反手一拨。槊尖刺破空气,划了一个弧形,猛然朝路通一背后打来。 这一招接得行云流水,极为漂亮,路通一也忍不住心内喝彩。 自己前方已尽是黑压压的骑兵,后背也顾不上了,就当今日折在此处,能为大首领争取片刻时间逃脱,死而无憾。 生死之间,一寸寒芒闪到,李伏威跃马疾驰而来,枪挑槊尖,将其打偏半分。 路通一眼看躲过一劫,但一营人马即刻没入了紧随其后的神雀军中。 李伏威所部人马也尽皆冲来,以血肉之躯力当铁骑,勉强堵住了神雀军去路。 只剩下那名将领独自杀到前方,不顾一切朝归弢猛冲,霎时撞到数人。 归弢一退再退,直到身后都是栅栏,已经退无可退。身旁亲兵被那将领越杀越少,一柄长槊无人可挡,眼看就要直取归弢胸膛。 危急关头,栅栏那边黑影一闪,一个熟悉的身影横越而来,一剑撩开槊尖,自身则落于一匹战马背上,挡在归弢前边。 归弢看清来人,正是失踪多日的阿二! “小心!” 说话间,敌将手绕后背,将槊杆挥舞一圈,再次袭来。 阿二横手一剑接住敌将,无奈在马上隔着距离,只是近不得他身,长剑劣势尽显。 战过几合,那人身子向后一仰,躲过阿二剑尖,喝道:“好个厉害后生,且吃我这一下。” 反持长槊在手,寻着空隙,倏地一槊刺去,正穿阿二手掌。 阿二忍住剧痛,抽出血掌,换手挥剑,哪里还是对手。 对方怒起一槊,正要捅他咽喉,空中已有一箭射来。慌忙一闪,正中肩头。 定睛看去,一将引弓在手,大喝道:“刘九在此,匹夫报上姓名!” “我乃琰国神雀军右统领王天霸,不怕死的一起上罢!” 王天霸说完,拔出箭矢,心知有此神射手在侧,要杀归弢无望,转头直奔刘九而去。 刘九见他横打一槊,来得极为凶猛,丝毫不敢轻敌。 右手放足了力气,挥刀缠头,仰身贴着马背,刀刃正好迎着槊尖擦过。 交锋一合,两人平分秋色。 旋即各自回马,刀槊再拼,战作一处,打得空中火光四溅。 阿二见状,还要上前助战,却被归弢喊住,唤人为他包扎好伤口。 询问得知,他自那日进了地道后,果真成功混入了敌营。本欲刺杀元直,奈何一直没寻着机会。 捱到今夜守军出城劫营,他趁着混乱,在后军之中用胡语大呼前军败了,逃命要紧。 敌人信以为真,顷刻军心瓦解,斗志全无。 他随后四处寻找元直不见,来到中军大营内,正巧碰着王天霸在此厮杀。 归弢盛赞阿二破敌之功,先令其退下治伤,战后一并表彰功劳。阿二不肯离去,策马护在外围。 这边李伏威带人分割包围了神雀军,将百余骑人马围作七八处厮杀,自己则于阵内到处寻找路通一。 最后终于在一处木栅栏下找到他,人已经昏了过去,身上铁甲被砍得尽是缺口,更有几处破开,布满血迹。 李伏威轻轻摇晃道:“路堂主!路堂主!” 路通一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我还死不了,李将军快去保护大首领。” “放心,大首领安然无恙。” 路通一这才放下心来,咳嗽了几声,想要起身,却痛得龇牙咧嘴。 李伏威令人将他抬出阵外救治,自己飞速赶去归弢那里。 对方见他复来助战,疾呼道:“李将军不必管我,敌将骁勇,你快去相助九哥,务必活捉此人。” 刘九已与王天霸打了四十余合,正陷入苦战之中,适时李伏威从后赶来,一枪直取敌将肩头。 王天霸听得身后来人,头也不回,单手持槊挡住刘九,左手飞快抽刀,一刀斩向李伏威枪头。 这一刀干脆利落,换作寻常之人,长枪定要被砍为两截。亏得李伏威枪法多变,手腕一抖,枪头立马拐了弯,就往他腰间打去。 王天霸心惊来人枪法不俗,敌阵中恁有如此之多的高手! 第141章 全身而退 他若全力躲闪,必定空门大开,让刘九有机可乘。危急时刻,即刻舍了手中刀,用力向李伏威枪杆抓来。 适时枪头一到,“砰”的打在王天霸腋下,尽管有铁甲护身,还是震得他肋骨生疼。 他怒得一把抓住枪杆,用力一甩。李伏威只感觉前方有千钧之力,以不可抵挡之势抽出了枪去,差点要把自己也带下马来。 还好他经验老道,借力反折一下,长枪从中断为两截,就此时机,挺杆再戳王天霸肩头。 “好个狡诈南蛮!” 王天霸痛得身形一颤,大吼一声。 心头火起,任断枪直挺挺戳在自己肩膀上,再次挥舞长槊,震开刘九迎面挥来之刀,尖刃顺势直奔李伏威而去。 李伏威此刻枪头已断,半根枪杆拿在手里本就不大适应。一击之下,见对方反而越发勇猛,自己戎马半生,从未遇到过武艺如此彪悍之人。 暗自心惊,慌忙举杆格挡,却哪里能作招架之用。 双臂还未吃力,尖刃已划过头顶,将手中枪杆再次挥作两段,直奔面门而来。 迫于无奈,只得扭头硬接。 头盔瞬间撞上对方槊尖,声音震耳欲聋,眼前金星直冒,顿时被打得失去重心,几乎要跌落下马。 刘九见状,复又起刀。王天霸分神交战,李伏威趁机定了定神,眼前模模糊糊,不及清醒,俯身从地上又拾起一根长枪,再次夹攻王天霸。 这王天霸面对两大高手围攻,反倒兴致勃勃,全无惧怯。 一条铁槊在他手里被舞得水泼不进,进退间招式丝毫不乱。二十余合战罢,仍不见落有下风。 此时,其余的神雀军都已被消灭,场上只剩下王天霸还在厮杀。众将士都停下来目睹这番大战,都紧张得合不拢嘴。 归弢见三人久持不下,高声劝降道:“王天霸,你已经走投无路,休要作困兽之斗,白送了性命。只要你肯投降我军,必有重用。” “放屁,老子岂将你们放在眼里。” 王天霸嘴上分毫不让,实也知自己势单力孤。 当下不肯恋战,瞅准刘九歇刀间隙,一槊撞开李伏威长枪,竟再次朝归弢冲来。 众士兵大出所料,一个个吓得心惊肉跳,还好阿二在前压阵,厉喝一声,带队上前阻拦。 王天霸早已盘算分明,突然勒转马头,横槊一扫,打飞队伍边上数人,觅得一个缺口,飞奔而出。 背后刘九急催墨骢,转眼已到王天霸身后。 就要开弓之时,不料对方反手就是一槊,他急忙弯腰躲过,一箭已然射空。 再次上前,紧追不舍。王天霸忌惮他箭法,再使一槊扎来。 刘九心中暗喜,又是这一招,岂会再让你得逞。 侧身正欲再射,不料对方却是虚晃一招。 槊尖此时急转,立马挑起边上一顶着火的帐篷扔于身后。 那帐篷劈头盖脸朝刘九打来,熊熊烈焰转眼就覆盖了他全身。 归弢被吓得不轻,急令人上前营救。 墨骢烧得吃痛,停在原地乱摆乱蹬。 刘九踏着马镫,站直双腿,浑身盔甲被燎得火热,眼看要被火焰吞噬。 墨骢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危险,顷刻间停止嘶叫,直立而起。 刘九只感觉下方有一股凉风灌入,夸道:“好马儿!” 趁墨骢下落时机,俯身蹲下,手掌运气往上一顶,将裹缠在身上的帐篷震飞了出去。 他当下已经被烧得蓬头垢面,十分狼狈。 再看墨骢,它身上也有多处被烧秃了,着实心疼不已。 更恼怒的是,王天霸早已扬长而去。 归弢策马过来查看他伤势,叹道:“这王天霸真有鬼神之勇,区区百人,就敢逆战冲阵,若不是大家拼死抵挡,几乎将我逼入死地。以后再遇上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神雀军果然不可小觑,是我无能,让大首领陷入险境。”刘九满是自责,垂头丧气。 归弢安慰道:“九哥与他不分伯仲,若不是我下令活捉,他定无法全身而退。” 刘九叹道:“神雀军号称精锐,几战杀来,今日才领教其厉害。若非王天霸这等猛将带头死冲,敌军也不至于杀到此处。” 归弢点头称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神雀军驰骋多年,军中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王天霸,今日之事,也不算坏,倒是警醒了我们。” 李伏威亦上前劝刘九道:“王天霸纵然勇猛,在将军手下也没讨到多少便宜。战场千变万化,攻守易势常在转瞬之间,将军勿要自责。” 刘九拱手谢过他,“刘某惭愧,幸得李将军援手,才不至于有失。” “该惭愧的是李某,要论单打独斗,我绝非王天霸对手。此人与将军不分上下,真乃万人敌也。” 归弢此时笑了起来:“李将军将将之人,名震天下,乃真万人敌也,岂是敌将逞匹夫之勇能比。” 李伏威听了,郑重道:“大首领抬举属下了,李某不过一介武夫,只是在军中待得久了,徒有虚名。真将将者,乃是大首领。” “李将军不必过谦。”归弢满脸敬重,“自您效力殿下以来,本当坐镇后军指挥,奈何我军弱小,多番劳累将军亲自上阵厮杀,归某已十分不忍。” 对方赶忙道:“大首领不避锋芒,亲自率军厮杀,何况下属乎!我军在大首领统率下,上下同欲,士气高昂,已经连败强敌。李某从军二十多年,不曾见过有如大首领麾下之劲旅。殿下在外闻知今日大胜,亦得万分鼓舞。” 归弢抬头目视远方,朗声道:“托殿下鸿福,众将士拼命,才使我军有此胜利。数战交锋,我观诸将于练兵带人、行军布阵之法多有欠缺,日后还要多劳李将军细心指点才行。” 李伏威点头紧道:“大首领运筹帷幄,我军连战连捷,他日必定能驱逐胡虏。军中但有能用得着李某的地方,鄙人当竭尽绵薄之能,全力以赴。” “李将军真个虚怀若谷,实是我军将领之楷模。”归弢大声称赞起来,目光扫向敌营之中,“我等现下抓紧扫荡,将军请率人往东,九哥率人往西,到时与诸君摆宴庆功。” 两人异口同声道:“遵令!” 第142章 剿匪 大军摧枯拉朽,一直战到天明时分,四面围城敌寨都遭攻占,剩下的少量顽抗之敌也被尽数消灭。 所获辎重马匹数不胜数,全军将士都眉开眼笑,欢庆不已。 归弢来到营外,亲自为路通一治疗伤势,见其已无大碍,心头还记挂一事。 遂请来守真一起,四处搜寻那些尚未被炼制完全的阴尸。 一通找下来,敌营内足足留有上千具阴尸,全都是战场上的俘虏和抓来的百姓。 李伏威就要一把火烧了这些怪物,被归弢拦住。 上前诊断,发现都已成活死人之状,个个面部扭曲,痛苦异常。 捞起一把药水闻了闻,味道冲鼻而来,果然比之前发现的药水效力更加强了。 要是有黑色曼陀罗作药引,制成解药,兴许还能令这群人恢复神志。 守真也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当下只得派人准备药材,煮制数锅麻沸散,将阴尸泡入其中。待其失去感知后,全部溺死,助他们解脱了痛苦。 过了数日,守真带着众道士,也准备回青云观去了。 道士之中多有人负伤,并有十三人战死,二人于救治伤兵时不幸染病而亡。 归弢要赠予物资钱财,派人上山帮助修缮扩建青云观,都被守真拒绝,只收下了他特地带给天真无邪的一些糖果和玩具。 便遣人护送守真一行回了云生谷,让这批人留在青云观学习一段时日的医术,以备日后军中所用。 元直退到定远城中,收拢残军,整顿多日,尚有十二万兵马。 闻得李伏威、刘九一路追击而来,收复了各处城镇。 北边孙焕联合义勇军声势浩大,自己完全处于下风,只怕遭到南北合围。 两相权衡之下,弃城而去,率兵退守延阳郡,专心清剿孙焕。 孙焕见元直大军到来,即刻化整为零,又干起了打游击的老本行。 元直扑了个空,被他扰得甚是头疼,悉数问候了孙焕十八代祖宗。随即固守各处坚城要塞,与他慢慢消耗。 归弢一路势如破竹,趁势占领广成郡全郡。只是定远城遭元直筹粮时抢劫一次,撤退前又洗劫一空,百姓皆已食不果腹。 军粮本就吃紧,再拨出部分与百姓救急,也成了杯水车薪。一时心急如焚,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军中立有崔善堂毛遂自荐,献策筹粮,将目光瞄向广成郡各处土匪。 他自随李伏威归顺后,被委以随军后勤事务。尤其在防守宕城时,一应分拨调定,干得有条不紊,深得归弢器重。 此时听了崔善堂的建议,归弢直呼可行,就令他筹粮解决定远城及附近地带百姓粮食问题。 广成郡众土匪经历了先前的大饥荒以及陆不异、赵牛儿、摩呼大王、琰国大军数次战乱,一直趁火打劫,囤了不少粮食,保存有相当实力。 其中也有些灾民和逃兵新近上山称大王的,日子过得虽然紧迫,但也比老百姓舒坦多了。 崔善堂于是广派得力人手,带着财货投奔各个山头,秘密将众土匪人数、营寨、兵器盔甲、马匹钱粮等情况摸清,一一造册,算来大大小小共计百余处匪患。 以之献与归弢,对方大悦,即挑选军中上万精兵分作数路,又特意加上何照北处人马,令崔善堂统一指挥,前往征缴。 崔善堂先令各山寨线人行拉拢策反之计,对土匪们动之以情,晓之大义。 众土匪早就听闻三鸿郡挫败琰国之威名,心生佩服的不在少数。 如今军兵要来,更将自己摸得一清二楚,打起来哪有胜算?纷纷不战而降。 也有少数冥顽不灵的土匪,但都被崔善堂发兵剿灭。 何照北于剿匪中每战必先,指挥有度,众土匪无不手到擒来,到后来竟至于闻他之名,都望风归顺。 短时间内,崔善堂带着何照北连说带打、恩威并施,成功分化瓦解各处山头,降服收编一众土匪。 这下既清除了匪患,增加了兵员,又从山上运下大批粮食来,解决了饥荒问题。归弢大喜过望,称赞崔善堂才干无双,就让他统管定远城。 定远城一带百姓吃上饱饭,都感崔善堂大恩,对他是歌功颂德,进而十分拥戴归弢。 值此良机,归弢又在广成郡散发求贤令,不分出身,征辟人才,一时应者如流。 西南方向,摩呼大王终于现身,与归弢于广成、受成两郡边境杀牛祭天,正式结为盟友。 此乃三鸿郡众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夷人首领,但看他身着虎皮拼接成的皮甲,上面点缀着各色玉石玛瑙;遍体毛发黑而茂密,耳朵和胸前都挂着兽齿,头戴翎羽琉璃彩冠,颜色十分耀眼。 在元直攻打宕城之时,摩呼大王曾亲自引军来援,无奈被髦伦弋打得大败。此刻见到刘九诸将,交口称赞,送给他们许多珍贵的兽皮和珠宝。 见了路通一,更是热情似火,揽住他道:“路兄弟,匆匆一别,我陆大哥却已为奸人所害,你也失去一臂,真叫我好大难过。” 说着竟淌起泪来,两人不免一阵唏嘘。 众人见他是个性情中人,都生好感。 路通一见到齐大鹏就在摩呼大王身后众人中,恭敬地看着自己。知他立了战功,已非寻常将领,自是十分欣慰。 摩呼大王又道:“归首领,你是我陆大哥认准的贤婿,你和我那大侄女虽然连面都没有见过,可是你还能想着给我大哥报仇,那就是天大的孝心。” “还有,我那大侄女多半已遭了不测,我知道你们汉人的规矩,你只管再娶正室,她也不会怪你,我们还是一家人。你们三鸿郡打仗这么厉害,我们夷人都愿听你们号令。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向我开口,本大王别的没有,这一副火热肠子还是管够的。” 他边说边拍着胸脯,尽管有些汉话说来不是很达意,却是发自肺腑。 归弢感他诚心,恭声道:“大王古道热肠,有仁人君子之风,我三鸿郡与夷人兄弟定当亲如一家。” 第143章 临川黑市 摩呼大王大笑起来:“这就非常的好,兄弟之间,不会谁来欺负谁。” 归弢加紧道:“大王此言甚是,不止兄弟之间不能互相欺负,军队和百姓之间也不能互相欺负。” 对方诧异道:“肯定是军队欺负百姓,百姓还能欺负当兵的?” 归弢笑道:“因此在下还想请求大王,不能让当兵的欺负百姓,这才是兄弟之间该有的义气。” “你这么说,是让当兵的和百姓也做兄弟么?这我可是头一次听说。” 摩呼大王不解其意。 “那是当然,百姓是水,军队是鱼,如果水越来越少了,鱼儿也就活不久了。” “哈哈哈,你是叫我不要让手下抢劫百姓。” 摩呼大王直言道,“这有何难,反正有你三鸿郡在前,你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要没有狗官再来欺压我们夷人,我们也不会随便造反。” 抽出小刀,在小臂上割了一个口子,将血滴入两碗牛血里面。 “归首领,我们喝了血酒,现在盟誓。” 归弢接过刀,也割破手臂,滴血入碗。与摩呼大王端过牛血,一饮而尽。 双方歃血为盟,约定各守地界,与民休养生息。一有战事,互为救援。 摩呼大王临走之际,解下贴身短刀,送与归弢,言道:“此刀随我多年,是用陨铁打造,吹毛断发。刀鞘镶嵌七种稀有宝石,号为七宝刀,特赠与归首领,以作情义见证。” 看那刀鞘,乃鲨鱼皮所制,上面嵌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宝石,颗颗晶莹透亮,水色纯净,实属罕见。刀身遍布烟纹,熠熠生辉,果是一把精美绝伦的神兵利器。 归弢受他宝刀,自己所用却无甚尊贵之物拿得出手,遂令人将从元直大帐内缴获的一具金丝龙鳞甲抬来,回赠对方。 摩呼大王见这甲胄威武大气,做工精良,细节处更是十分考究,难得的是上下无一丝划痕,想是元直也不舍得穿,端的爱不释手。 谢别归弢后,立刻叫来一辆六驾马车专门安放铠甲,吩咐上百人的队伍于路小心护送。 在归弢等人的努力下,西南形势一片大好。琰国单单占据着延阳郡,还要受到孙焕袭扰,短时间内不敢再举兵南下。 ...... 长江中下游,宕城大捷传来,民众闻得胡虏被打得大败而回,无不喜极而泣、奔走相告,自感全天下汉人的眉毛都长了三分。 临川镇一时也热闹非凡,各行各业都在争相欢庆胜利,尽情燃放鞭炮。 此镇距临川城五十余里,河网密布,港汊纵横,水路发达,自古以来过往商贾甚多,是一处商业发达之地。 临川城失守后,乾国全面龟缩长江以南,与盈灿郡一河之隔的临川镇一度被琰国控制。 然而此处地形复杂,渔民又彪悍异常,故此不服管治,琰国官员对此十分头疼。 派人数番深入水泽征缴,都无功而返。多番软硬兼施,不见其效,乃放弃管辖,任它自生自灭。 临川镇便成了一个两国边境的权力中空地带,由此一跃成为名闻天下的黑市。 市集上,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违禁物资到处都是,像什么武器甲胄、火油火药、迷幻毒药,还有国家专营的盐、铁、绸缎等物; 宫廷里面流通出来的皇瓷供茶,琳琅满目的各式珍贵香料、金银珠宝、稀有药材、古玩字画等等; 来路不明的诸般古董明器,异国番邦的各种珍禽异兽,甚至于稀奇古怪的刑罚器具...... 天南地北的各种货物,在临川镇应有尽有。 虽说黑市上货物齐全,但价格也非寻常人能及,假冒伪劣、以次充好之物比比皆是,稍不留神就会上当受骗。 来这里买卖东西的人更是鱼龙混杂。 一掷千金的阔绰金主,赏风弄月的文人雅士,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吃喝嫖赌的富家子弟,投机倒把的黑心商人,外加坑蒙拐骗、鸡鸣狗盗之徒,数不胜数。 三教九流,都汇聚在临川黑市上。 张予之和骆萦怀经淮嘉郡来到阳门郡,一路往西北走,入了盈灿郡不久,寻一处渡口过了长江,沿江西行,行不过数日便到了临川镇。 穿过数条街道,四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舞狮舞龙上蹿下跳,锣声炮声交织不断。 目光所及,招牌商铺鳞次栉比,贩夫走卒吆喝喧天,吃穿用品一应俱全,珠光宝气纵览无尽。 空气中香味、臭味、酒味、药味间杂混合,各式衣着之人穿梭其间,车水马龙拥作一块。 张予之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记挂着归弢等人安危。直到镇上,才得知那边打了大胜仗,瞬间欣喜若狂。 激动得扶住骆萦怀双肩,“三妹,我就知道弢兄他们有办法打退胡虏!” “三叔他说错了,他低估了三鸿郡。我一直坚信,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我现在真是太高兴了,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也和我一样!” 骆萦怀笑道:“二哥,我早叫你不要那么担心了,现在好了,你终于能轻松下来了。” 张予之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放下双手:“我真是太高兴了,都有些失礼了。” “二哥确实太高兴了,一连说了两遍。” 骆萦怀玉手芊芊,捂嘴笑了起来。一颦一笑间,看得人心神荡漾。 张予之不由赞道:“三妹你可真美,在我看来,这集市上五彩斑斓的景儿,在你面前都得黯然失色。” “嘻嘻,你可真会夸人。我能有婉儿姑娘好看么?” 张予之猝不及防道:“那、那自是不同,你们都,都各有各的好看。” “你看你看,我一提她,你就脸红,那我定没有她好看。” 张予之拼命摇头:“不、不是这样,怎么能这么说。” “那你和我提过的那位云谣姑娘呢?她也比我美吗?” 张予之闻言,脑中飞快闪过了那日山寨老宅中龙过云背着云谣离去的情景。 “你们都很美,只是我嘴笨,说不出来美在哪里。” “哈哈,你不愿说就算了,反正我以后总会瞧见的。”骆萦怀笑道。 他却不由得起了伤感,暗自叹息一声。 第144章 麒麟驼 “快看,那边踩高跷的好逗!”骆萦怀突然手尖一指,兴奋道。 人群头顶过处,一排人穿得花花绿绿,脸上涂得像个颜料盘子似的,正踩在高跷之上,你打我闹,嬉戏追赶。 “那边还有杂耍呢!变戏法的也有,二哥你看。” 骆萦怀目接不暇,顾盼生姿,反倒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两人都沉浸在热闹之中,倍感新奇,左看看右看看,一路买吃买喝,随众人一起欢庆胜利,心情大好不过。 路边冷不丁一口火喷了过来,骆萦怀被吓了一跳。 回头见火焰过处,一人扯下手上彩布,变出盆鱼儿来。她不禁欢呼鼓掌,丢了几个铜板给他。 又见前面拐角处栓着一只非羊非鹿的牲畜,全身雪白,脖子修长。 细看处,毛发茸茸的,粉嫩的鼻子一扭一扭,两只耳朵尖尖立起。 头上一撮毛遮住半边眼睛,乌黑的眼珠漠然侧视旁人,满脸尽是鄙夷之色,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 骆萦怀好奇上前端详,不料那怪物“哼哧”一声,就是一嘴口水吐了过来。 还好她反应敏捷,侧身躲过。笑道:“这畜生真不知趣儿,还不准人看它。二哥,你可识得这是什么怪物。” 张予之端详了一会,煞有介事道:“你看它低头吃草,用嘴啃泥,一口牙条长得跟马儿似的,我猜应该叫草泥马。” 骆萦怀乐坏了:“草泥马?好奇怪的名字,你尽胡诌。” “去去去,什么草泥马!咱家这个宝贝儿叫麒麟驼!麒麟驼知道吗?” 边上突然响起卖家的声音,人刚靠近,身上一股子鱼腥味就传了过来。 “什么麒麟驼?”骆萦怀不解道。 卖家见他俩穿得贵气,又对这畜生起了好奇之心,一下来了劲头。 “西域的骆驼你们见过吧?这就是骆驼与麒麟生下的神兽!你想呐,那麒麟多稀罕啊,谁见过?没人见过对吧。诶,咱家就见过,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卖家一脸神秘地说道。 两人果然睁大了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东海之滨的之罘山,那可是仙界儿,古代帝王求仙问药的地方。咱家就在那里看到祥云笼罩,忽地一尊金光神兽从天而降,鹿角兽身,龙爪龙鳞,这不是麒麟是啥?” “这麒麟啊,一下就窜到咱家骆驼跟前。可咱家骆驼是土包子啊,没见过世面啊,看到麒麟能不怕?当场一激灵,就跟刚才一样,一口唾沫朝那麒麟吐了过去。” 张予之咂了咂舌,听得十分入神。 “这麒麟啊,乃是天上瑞兽,就跟这位小姐一般,尊贵无比,哪能跟个骆驼一般见识呢?” “常言道大人有大量,神兽有神量,这麒麟大人不仅没怪罪咱家骆驼,反而蹭的一下就跳到了骆驼背上。” “只见它就这么动来动去,动来动去,不一会金光一闪,嘿,掉下几片金子似的东西,这麒麟转眼就消失不见了。说来也怪,咱家这骆驼一回来,一连十八个月不吃不喝,肚子却变得越来越大。” 骆萦怀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边生怕小麒麟驼又吐口水。拾起一把草喂给它,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 “这肚子越来越大,当然是有身孕啦,怀的吧,就是麒麟的种儿,没跑啦!” “终于有一天,这母骆驼大叫一声,就生下来这个小麒麟驼。这小东西啊,你说稀不稀罕,除了麒麟,它是天下第二稀罕。” 卖家越说越得劲,双手比划个不停。 “你想想,这个神兽养在家里、带在身边,那可是镇宅辟邪、增福添寿、祛灾除病、心想事成啊,升官发财、子孙满堂那都不在话下。” “有了这神兽,以公子如此龙章凤姿,日后定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以小姐这般天仙下凡,将来必定芳华永驻、长春不老啊。” “二位公子小姐,一看就是有缘之人,五百两银子,只要五百两银子!咱家忍痛割爱,把这神兽麒麟驼卖与你们。” 张予之笑道:“你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怎么不自己留着,可比五百两银子强多了。” 卖家越发神秘道:“公子有所不知,这里面可大有讲究。所谓云从龙、风从虎,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定数。在下天生数奇,无福消受大运,有这神兽在身边,反而压制运数。也只有碰着你们这样命格旺达的贵人,才能如虎添翼、锦上添花,发挥它的神通啊。” 骆萦怀转过身,拉着张予之道:“二哥,他虽然吹得不着四六,不过也蛮有趣的,快看看我们有多少银子?” 他身上盘缠是之前傅林成赠予的,把手伸进包袱里掂量了下,说道:“还有几十两银子加两根金条。二妹,你真的要买啊?” 话未说完,卖家以为他们转身要走,着急了起来。 “两位客官且留步,福缘难得,南边又打了胜仗,欢天喜地的日子,咱家就三百两银子把神兽卖给你们。” 骆萦怀回身来,一脸不快,抿起嘴巴道:“怎么一下就便宜了这么多,你当唬三岁小孩啊。” “不唬不唬,还是五百两银子。” 对方见她原来不是要走,大呼后悔。 她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五十两银子,本姑娘就买了。” “不不不,小姐,还价可不是这么个还法。你这一下给我饲料钱都还没了,生意就不好做了。” 卖家一个劲赔笑道,“我看就二百八十八两银子,怎么样,大吉大利。” 骆萦怀道:“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还想和你打听个人,是个中年男子,生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四十岁左右,这几月来你有没有见过此人?” 卖家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转了半天,“实不相瞒贵小姐,我吴连四对这一带也算门儿清,什么蓝眼睛、红眼睛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什么绿眼睛。” 张予之奇道:“这蓝眼睛的自是外邦人。红眼睛的又是什么人?那不和兔子一样?” “嘿嘿,公子看来对此间还不是很熟熟悉。” 吴连四坏笑了起来。 第145章 买光了 “红眼睛就是吃了寒食极乐散的人,一两个时辰内眼睛都是通红通红的,活在那云里雾里,,可暂时忘却世间一切烦恼,快活似个神仙。” 张予之才听说有这玩意,好奇道:“这什么极乐散竟如此神奇?” “神奇是神奇,不过我可奉劝公子,千万不要去碰那玩意儿。” 吴连四一下变得郑重起来,“这东西又贵,吃多了又容易上瘾。你吃得一次以后,次次想吃,整个人就萎靡不振,茶饭不思,想甩都甩不脱,可不就废了?多少人吃这个嗜瘾成性,不惜花费巨资,弄得那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别提有多惨了哟。” “这么可怕,那还是不要碰的好。” 张予之谨慎地点点头,并谢过他提醒。 回头见骆萦怀没打听到师父下落,正显得闷闷不乐。 伸手摸进包袱里,运起内力,掰断了一截金条,估摸着有三百两银子之数,递与吴连四道:“这草泥马,哦不,这麒麟驼我们买了,你看这金子足不足数。” 吴连四两眼放光,盯着金子直呼:“够了!够了!公子果然出手阔绰。” 拿过沉甸甸的金条,咬了两下,激动地收了起来,恭恭敬敬把麒麟驼牵给骆萦怀。 骆萦怀喜笑颜开,开心地抚摸着小东西的鼻子,见它也不吐口水了,嘴巴左嚼右晃,一下子变得甚是乖巧。 两人就此走离摊位,骆萦怀道:“二哥,这麒麟驼生得真是奇特,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你说叫什么好,可不许叫它草泥马哦。” 张予之笑道:“我看它喜欢吐口水,就叫哈喇子怎么样?” 骆萦怀捧腹大笑:“哈喇子!亏你想的出来,这也太难听了。我看它雪白雪白的,就叫雪儿吧。” 张予之道:“叫雪儿啊?这可是个女孩名,也不知它是公的还是母的。”说着就要去看。 “啊呀,你真坏,关心这个干嘛。”骆萦怀脸色绯红,急忙扯了他一下。 “哈哈哈,我说笑的嘛。不如就叫它小白吧,公母都可以叫。” “小白?那也可以。”骆萦怀拍着小白的脑袋,“以后你就叫小白啦,一定要乖乖的哦。” 小白眼睛往边上一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骆萦怀转而道:“二哥,这集市真的好热闹,好多人,咱们也算开了眼啦。可是这里看上去龙蛇混杂,咱们到哪里才打听得到师父的下落啊。” 张予之沉吟起来:“这到是个难题,你让我好好想想。” 走着走着,路过一家香料铺。柜台上摆放着一丛丛的奇花异草,散发着阵阵幽香。 小白把头摇摇晃晃,挨着柜台蹭了蹭,冷不丁咬了几嘴上面的花草,大口咀嚼起来。 一个外邦口音喊道:“泥们干什么,踏在吃握的咬材。” 两人闻言转头,只见一个白皮肤、鹰钩鼻、薄嘴唇、头发卷曲的的番外之人,正隔着柜台驱赶小白。 小白晃着脖子,正视前方,任那人驱赶,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等他手一离开,这厮趁机又啃了几口。 张予之连忙道歉,“这位大哥,对不住了,这畜生不懂事。吃了你多少药材,我们照价赔偿。” 他是第一次见到外邦人,甚感新奇,止不住地打量着对方。 番人转而笑道:“泥们很有礼毛,布碍事,布用赔。” 张予之见他十分友善,拿出五两银子道:“这位大哥,不能让您白白蒙受损失,您看这点银子够不够?” “布要,布要,值布了这么夺钱。”他一边走出柜台,一边挥手示意不要银子。 骆萦怀笑道:“你这位大哥,口音倒是很有趣儿,我还是头一次见番外之人,你可是西域的?” “对对对,握是从那边过来埋药材的,汉话说得还不地道。” 张予之一听他是西域来的,更加起了兴致,问道:“还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握叫阿古力,泥们叫什么?” “我叫张小山。” “我叫骆萦怀。” “啊,真好听的命字。两位俊公子美小姐,泥们怎么会买这个东西,是不是被勿连四骗了。”阿古力指着小白说道。 小白斜了他一眼,就是一嘴口水吐在柜台上。 骆萦怀好笑不过,轻轻打了小白一下,对阿古力道:“不好意思阿古力大哥,小白就是这副德性,刚才还朝我们吐口水呢。你说我们被骗了是什么意思?” “魅事,魅事。握是说,这个东西,布是布是,这个笑白,根本不是麒麟和落驼生的,那是勿连四编出来的,他是个骗子。” 张予之道:“多谢古力大哥提醒,我们当然知道它不是麒麟和骆驼生的,只是我三妹瞧着喜欢,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下小白。你说吴连四是个骗子,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我看他就是骗点钱,人还是不坏的。” 阿古力瞠目结舌:“三百两硬子,阿门!三两硬子握都不会埋。昨埋埋,酱究的是诚信,踏良心大大滴怀了!踏经常埋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是珍宝,其实乱七八糟的来路不明。现在骗了泥们的钱,肯定已经溜之大剂了。” 张予之笑道:“不要紧,只要我三妹开心,那就值得。” “泥们很棒,可以为喜欢的东西出大夹钱。要不要顺刀看看握这里的咬材,都是泥们中原地区埋有的。” 骆萦怀见他口音越来越飘,不禁咯咯发笑。 “古力大哥,我正有一事要问。我听说西域有一种珍贵药材,名字叫黑色曼陀罗,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张予之认真问道。 “黑色曼妥落?临川所有的西域商人,都没有这个化儿。这东西很难见、很贵,握之前有亿些,都被刃埋走了。踏们好像很需要,还要握从西域多运点过来。” “都埋走了?你可知道是什么刃埋的!” 张予之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口音也跟着飘了。 “听口音好像是琰国的人,不知道埋去干什么。” 琰国的人要黑色曼陀罗,肯定和阴尸有关。张予之心想。 小声与骆萦怀道:“莫不是他们知道黑色曼陀罗可以克制阴尸?因此派人买光了。” 第146章 临川的枭雄 她思索道:“这也不奇怪,紫烟国师既能掌握阴尸炮制之法,肯定也有解药配方。但是,你猜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商人,断了药材源头,反而还要阿古力大哥多运些来。” 张予之一拍脑袋:“对啊,这我倒没来得及想。” “我怀疑炼制阴尸的药水里面也需要这黑色曼陀罗,故而他们到处搜罗。” “二妹分析得极是,真是一语道破,让我茅塞顿开。”张予之夸赞道。 “泥们在说什么?握听不明白。” 阿古力不解地看着他们,张予之遂将阴尸的事告诉对方,吓得阿古力连连惊呼魔鬼。 “古力大哥,黑色曼陀罗在西域哪里有?”张予之又问道。 “这种化儿只生长在黑岩峡的峭壁上,那里风沙很大,峡谷之内却是一片玲静。不过黑岩峡野兽成群,还紧常闹鬼,很少有刃敢去。有不少恶刃,专门去采黑色曼妥落,拿来埋给木拉提。” “木拉提?他是谁?” “木拉提是西域的大富翁,住在柯曼城,踏什么生意都做。” 看来找到木拉提就能买到黑色曼陀罗,不过去西域路途遥远,一时却是难以成行。 “古力大哥,你的黑色曼陀罗是哪里来的,以后都卖给我好不好?我出高价买。” 阿古力突然眯起眼睛,很神秘地说道:“这个握布能告诉泥们,这个东西握以后也不会再埋了。” 张予之可惜道:“那好吧,我就不多问了。” 终是欣慰,阿古力大哥既然没有多的黑色曼陀罗,至少琰国的人在这里是买不到了。 对方又说:“泥们是好人,握帮泥们朝朝化儿,上次阔能还剩下些些。” 张予之异常激动:“真的?小弟感激不尽!” “泥掰客气。” 阿古力转身去了店内,东找西找,不一会拿了几支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张予之顿感惊奇:“这个就是黑色曼陀罗吗?” “袋的。” 只见这花儿黑得像碳一般,像是被烧焦了的样子。花瓣亮黑,连同枝叶都已风干,又薄又脆,按理说极易碎裂,可它被拿来拿去都完好无缺,隐隐带着一股韧性。 “果然是奇物!”骆萦怀说道。 张予之拿出一根金条给阿古力,对方惊讶得合不拢嘴:“泥们太富幼了,握不要这么跺,五两硬子就狗啦。” “不,你一定要收着,我找这个花好久了。”他坚定道。 “泥们汉人说,什么菌子爱财,取之有刀,握真的不要,握不做健商。泥们拿化儿去做好事,我分文不赚。” 阿古力虽然口音不准,但一直努力推辞,语气也很是坚决。 张予之不好硬塞,只得掏了五两银子给他。 “古力大哥,我还想麻烦你件事,向你打听个人。” 骆萦怀问道,接着把独孤尽来的样貌描述给了阿古力听。 阿古力直摇头:“握没有见过绿色眼睛的刃,不过泥们可以去鲸鲲帮打听打听,临川镇都是踏们管着的。” “鲸鲲帮?” “对,集市上管事的头头脑脑都是鲸鲲帮的刃,踏们本来是这里的渔民,一起打跑了琰国的刃。后来组建了帮派,握们做生意都要向踏们交钱,踏们会负责市场的秩序和握们的平安。” “三妹,既然如此,我们就去鲸鲲帮一趟。”张予之兴奋道。 骆萦怀道:“谢谢你,阿古力大哥,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阿古力学着她抱拳,“泥们如果去西域,可以来柯曼城找握。握埋完这些咬材,就要回那里去了。” “好,一言为定!”张予之说道。 临走之际,阿古力又拿出一包草药给小白吃。小白看也不看,昂首走了出去。 三人看着小白一扭一扭的屁股,哈哈大笑,就此告别。 沿路牵着小白,询问鲸鲲帮所在,就在镇外三四里的河港边上。 得知帮主名叫段顺,原先就是这一带的地头蛇,手里有几百条渔船货船。加之武功高强,结交了不少江湖同道,一直和官府作对。 临川镇脱离了琰国管控后,一度乌烟瘴气,凶杀掠夺之事层出不穷。 段顺在吞并了其余船帮后,组建起了鲸鲲帮,趁势接管了临川镇,将此地管理得井井有条,才有今日秩序。 只是近月来听说他卧病在床,身体状况不是很好。 出了集市,两人往江边行来。但见远处烟波浩渺,江面一望无际,比来时渡口之处水面要宽阔不少,景象甚为壮观。 河岸一段人流不息,小摊小贩正在热情吆喝。 河港内码头修得十分宽大整齐,沿河停了上百条船,人群忙乱之声远远传来。 最打眼的是临河处一具巨大的鲸鱼骨架,只露出上半截身子,矗立在一片灰色的建筑之中,宛如一幢白玉阁楼。 鲸鱼鱼嘴大开,对着北方,作鲸吞之势,十分雄壮,仿佛时刻要跃起,飞入空中。 鲸鱼骨架所在之处,正是鲸鲲帮。 张予之和骆萦怀走近鲸鱼下面大宅,见大门上方匾额处写有“鲸鲲帮”三字。 门旁石壁上刻着一副对联,字大如斗。 上联曰:万里江河到此 浩浩汤汤 壮士一吐胸怀。 下联曰:千重山川尽去 浑浑噩噩 生民九望故土。 张予之叹道:“这门联饱含悲愤,段顺看来也是个忧国之人。” 说话之际,门内走出一个壮硕的汉子来。 但看他光着上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显得格外耀眼,一看就是常年被日光照射所致。 “二哥,你看这个汉子好威武。要打起架来,你怕不是他的对手。”骆萦怀道。 张予之笑道:“我们是来询问消息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打架。” 话音刚落,那汉子冲到跟前,就是一拳朝张予之打来。 他忙使出擒拿手格挡,问道:“大汉,为何动手。” 大汉见他手上有些功夫,更加恼了:“你这个贼子,自己送上门来,不打你打谁。”说话之际,又是一拳打出。 这一拳力道十足,张予之刚上手就知道对方功夫不弱。不敢怠慢,转身躲过,一掌拍出。 大汉毫不在意,以拳对掌。相交之际,“啊”的一声大叫,太虚真气已震痛他整条臂膀。 第147章 少帮主 “贼子好厉害的功夫,偷了我们的洋驼,还敢到此耀武扬威。” 大汉口中骂个不停,很是不服气。 张予之和骆萦怀都是一愣:“什么洋驼?” 大汉目光看向小白,两人瞬间都明白了什么意思,哭笑不得。 难道小白真是吴连四偷来的? 只有小白不为所动,嚼着嘴巴,眼睛斜视过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你误会了,我这是买来的......” 张予之刚要解释,大汉转了转肩膀,根本不听他的话,喝道:“再来打过,我这次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气势汹汹,猛举双拳攻来。 拳风扑到面前,张予之知道这一击非同小可,纯用内力又怕伤了他,不敢硬拼。 正在这时,大汉又是“啊”的叫了出来,一跤摔倒在地。 只见骆萦怀收回手掌,一枚银针已刺入大汉小腿之上。 “小妮子,你竟敢暗算我。”大汉满脸怒容。 骆萦怀不忿道:“你这个汉子好不讲理,不由分说就诬赖我们偷了小白。我二哥让着你,你还要得寸进尺,本姑娘要好好教训你一下。” 大汉拔出银针,爬起来道:“什么小白,这个洋驼是我们少帮主从海外得来的。” 骆萦怀针锋相对道:“什么洋驼,小白是我们花了三百两银子在集市上买来的,你可没弄错吧。” “谁知道你买的还是偷的,你暗器伤人,信你不得。” 骆萦怀见他不听解释,继续反驳道:“我还不相信小白是你的呢,谁知道你是不是觊觎小白稀罕,居心不良。你蛮不讲理,我才信你不得。” 大汉气得青筋暴起:“岂有此理,你们信口雌黄,我不与你们胡扯。” 对张予之道:“那小子,你身上带着刀,想必也是个用刀的好手,等我进去拿刀来,再打一场。打得赢,这畜生我就不管了。打不赢,就还给我,我也不跟这小妮子计较了。” 张予之一听,比武分是非,哪有这个道理?这汉子倒是颇为有趣。 骆萦怀却回道:“谁要跟你打,就是我们赢了,你心里还会认为小白是我们偷的。你既说小白是你的,那你叫它,看它会不会答应。” 说着和颜悦色面向小白,拍手叫道:“小白,看这里。” 小白晃了晃脑袋,把头转了过来。 骆萦怀得意起来:“你看到了,它认识我。我再跟你说一次,它是我们花了钱买的,不是偷来的。” “哼,多此一举。” 大汉虽这么说,还是情不自禁望向了小白。 骆萦怀催道:“你快叫它啊。” “小......小......”他嘴唇嗫嚅着,却几次张不开口,像是被针缝住了一样。 “小什么小,你倒是快叫啊。难倒心虚了?” 大汉横了她一眼,鼓足勇气道:“小......小宝贝儿。”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骆萦怀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伏。 小白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张予之低声道:“三妹,你可有些失态了,别笑了。” “不、不是,二哥,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一个喊打喊杀的大男人,扭扭捏捏地叫小白作小宝贝儿。哎呀,我肚子都笑疼了。” 她依旧放声大笑,险些直不起腰来。 大汉满脸通红,立在原地,见小白不搭理自己,又气又恼。 骆萦怀笑得两眼泪花,终于停了下来,抚摸着小白道:“小白乖,小白真懂事。” “姑娘可是在叫我吗?”边上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两人诧异之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款款走来,正笑着对骆萦怀发问。 “谁叫你了,我是在叫小白,你又是谁,在这里多久了?”骆萦怀毫不客气,立马质问起来。 “在下姓段,名小白,是鲸鲲帮的少帮主。在外有事,刚刚回来,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热闹。”那少年抱拳道。 骆萦怀错愕道:“啊?你是这里的少帮主,你也叫小白么?” “正是。姑娘美若天仙,能看得上我家这个小宝贝儿,是它的福分。” 段小白一见面就恭维起骆萦怀来,唤小白道:“我的小宝贝儿,终于又见到你了。” 说来也怪,小白一见他伸手,马上走了过去,任那少年抚摸着毛发。 两人面面相觑:敢情小白真是遭吴连四从这里偷来的? 大汉走上前去,对段小白说道:“少帮主,你看是不是他们偷了你这个小宝贝儿?” 段小白摇起头来:“这位姑娘如此貌美,怎会是小偷小摸之人。她说是买的,自然就是买的。” 骆萦怀见他言语轻浮,不屑道:“谁要你奉承,小白若当真是你的,你带回去便是。” “不可,不可。姑娘既喜欢我的小宝贝儿,就送与姑娘也无妨。姑娘为它取名小白,可见我们之间颇有缘分。” 骆萦怀啐了一口:“呸,谁和你有缘分。一看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休要在我面前胡言乱语。” 段小白受她言语,好不尴尬,一阵脸红,只得笑道:“还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我叫张小山,我三妹名叫......” 骆萦怀抢过话头:“我叫什么你没必要知道。” 张予之见段小白被三妹骂得甚是窘迫,打起了圆场:“我三妹姓骆,你就叫他骆姑娘吧。” “原来是小山兄弟和骆姑娘,久仰久仰。”段小白见礼道。 “不要仰,不要仰,真是俗套,我们毫不相识,仰什么仰。”骆萦怀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段小白只是看着她,眼中柔情似水,微微而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丝毫不恼,像是已经知道她会有此反应。 “我帮中这位兄弟名叫江流海,性情如火,耿直得很。刚才多有冒犯,生了误会,弊帮实无恶意。” 张予之与江流海见了礼:“我们也有冒犯,还请江大哥见谅。” “小白,不,这洋驼确实是我们在集市上买的,不想是遭人骗了。” 江流海还礼道:“是我冲动了,不应该错怪二位。” “江哥,你腿上的伤不要紧吧。”段小白询问起来。 江流海拍了拍伤口:“没事,只是有点麻,连血都没出。” “放心,我这针没毒,只是刺中了你的穴位。” “嗯,不错。”江流海煞有介事地答了骆萦怀一声。 她暗暗好笑,这汉子果真呆直。 第148章 另有隐情 段小白又道:“我看二位像是特意前来,斗胆请问,来我鲸鲲帮所为何事?” 张予之郑重上前:“段兄,实不相瞒,我们为找人而来,乃是我三妹的师父。” “哦?不知尊师是谁?”段小白趁机又盯着骆萦怀看。 “我的名字不告诉你,我师父的名字自然也不会告诉你。我只告诉你,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四十岁左右年纪,你可见过?” “绿色眼睛?世上竟有如此奇人?” 段小白与江流海寻思一阵,都表示不知。 张予之问道:“段帮主执掌临川......” 一看对方神色忧愁,连忙改口,“是在下冒昧了,听说段帮主身体抱恙,不知情况可好?” “家父身体尚可,只是不方便见外人,他也应该没见过骆姑娘的师父。” 段小白语气显得十分平静。 骆萦怀方才还是满脸期待,如此听说,立马冷了一大截,竟带着几分恳求道:“我们一路辛辛苦苦找到这里,都没有师父的消息。段帮主神通广大,能不能请你们帮我问问他?” “这个,骆姑娘开口,在下自是义不容辞。只是......” 段小白欲言又止,显得很是为难的样子。 张予之也不好强求,说道:“段兄既有为难之处,我们也不好叨扰。只是,我可否再打听一件事?” 对方点头道:“可以,但说无妨。” “请问段兄听没听过石匣宝经和神兵图?” 段小白与江流海听了,身躯都是一震。 “怎么!”张予之紧问道。 “还请骆姑娘先言明,神兵图与尊师有何关联?” 段小白有些紧张地看着骆萦怀。 “神兵图就在我师父手里,他是特意来临川卖图的。” 话音刚落,只听江流海一声暴喝:“好啊!帮主原来是遭你师父下的套。快说,你们把帮主怎么样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段帮主到底怎么了,如何反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江流海眼看又要动手,段小白急忙喝住他道:“江哥莫要冲动,骆姑娘说得正合实情。此事尚且不清楚原委,若真是骆姑娘师父所为,他们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我看他们也是不知情的。” 江流海立马停住,“对,我冲动了。我多次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没想到还是忍不住。” 骆萦怀焦急道:“你快说,我师父到底怎么了,段帮主到底是怎么了?” 不想段小白却转而道:“尊师可是张予之?” 这一问把两人都问呆了。 张予之看向三妹,忍俊不禁,看来世上的人都以为两件宝物在自己手里。 “你别听江湖上瞎说,张予之才多大,怎么做得我师父,做我师兄还差不多。” 就在此时,段小白忽然浑身哆嗦,脸色涨红,两只手忍不住在身上抓挠起来。 “该......该死。”他自顾自骂了起来。 “两位,此事说来话长,先请进内稍坐。我失陪一会儿,马上过来详谈。” 段小白勉强抱拳,表情越来越痛苦。 “好,段兄。不过,你没事吧?”张予之应道,看着他这副样子,两人都是大为不解。 “无碍无碍,事情原委,请江哥向二位据实相告。骆姑娘仙女下凡,她的师父必不是坏人,你千万不要冒犯了贵客。” 段小白叮嘱完江流海,飞也似地跑进帮中去了。 江流海在后一脸苦笑,眼看四下无人,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帮主并非生病,而是失踪了。” 两人惊道:“失踪?怎么失踪的?” “三个多月前,帮主接到一封神秘书信,信的主人说有神兵图,要五十万两银子出手,约他晚上会面。帮主看见字迹,说是故人来了。一面吩咐帮中筹钱,自己前去赴约,然后就失去了消息。” “那封书信还在不在?”骆萦怀激动无比。 江流海答道:“书信还在,我待会就去拿给你们看。” 张予之问道:“段帮主去的是什么地方,是平白失踪的吗?” 对方道:“就在不远处的枫木林,我们等了半夜,不见他回来,找去林子里时,那里只留下打斗的痕迹。双方加起来应该有六、七个人,以帮主的武功,对方肯定也是高手。” “六七个人?我师父独来独往,从来不会叫帮手。”骆萦怀思忖道。 “他这次拿了神兵图,就是出来换钱救济灾民的,肯定是越快拿到钱越好。钱还没到手,不会横生枝节,更不会去算计买主。”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依我所见,我师父和段帮主是在会面时,遇到了旁人袭击!” 江流海听了,大为佩服,一拱手,“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刚才是我冲动了,我多次告诫自己......” 骆萦怀赶忙制止道:“好了,江大哥,我们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我们也有点冲动了,你快带我们进去看信吧。” “嗯,幸亏少帮主明事理,一眼就看出你们不是帮凶,我这就带二位进去罢。” 说罢要去牵小白,不料它就是一口口水吐了过来。 骆萦怀连忙牵过小白,“你又不乖了,现在回家了,难倒不高兴么?怎么可以乱吐口水。” 小白眼睛一斜,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江流海兀自笑道:“这畜生吐得好,它这是在替你们出气,在责怪我。这畜牲一向比较冲动,它哪里知道,冲动是......” 说到一半便捂住嘴巴,小心地看着骆萦怀,生怕她又要责怪。 两人憋住笑,随江流海一起往里走来。 “江大哥,段兄身体是怎么回事?”张予之边走边问。 江流海停了停,突然叹了口气。 “自帮主失踪后,少帮主忧心忡忡,怎么也探不到帮主一点消息,就开始沉沦度日。不晓得他从哪里迷上了那寒食极乐散,用它来消愁解闷。现在药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早上出门前才吃过,现下又要吃了。” 张予之道:“原来如此,这东西可害人不浅。” “嗯,这东西不能碰的。” 骆萦怀问道:“江大哥,你们为什么要隐瞒段帮主失踪一事?” 第149章 小白的家乡 对方颇为烦恼道:“这是少帮主有意对外隐瞒的,就是为了防备金刀寨丁玉泉那伙水贼的。” “水贼想干嘛?”张予之显得十分好奇。 “这伙水贼经常打劫过路的船只,只因有帮主在,才能震住他们。” “这三个月来,帮主久未露面,丁玉泉肯定已经生疑了,全帮上下都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一直在打临川镇的主意,想要代替鲸鲲帮接管这里。” 说完指着江边,“昨夜里金刀寨的人不知哪来的胆子,在上游截了我们几条货船。少帮主今早出去,就是处理此事。” 张予之道:“看来丁玉泉是在试探你们的底线,段帮助失踪,他们想必已经有所猜测,只怕日后更会变本加厉。” 江流海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那厮刀法虽然厉害,我也不是吃素的。他若想趁人之危,我定奉陪到底。” 几人说着,加快步子往里面走去。 张予之安慰起骆萦怀,“按时日来看,在这之后我还见过独孤前辈,他必不会有事。段帮主失踪,应该另有原因。” 骆萦怀默默点了点头:“只盼能在这里找到师父一些线索。” 经过院内,鲸鱼骨架就横亘在头顶,两人这才看清全貌。 只见一块偌大的地坪之中,筑着两丈多高的基座,这基座长宽又各有十余丈。 鲸鱼下端的肋骨被特意加固了,用铁水浇筑在基座之内。尾端的骨头则立在地面,也用了铁索牢牢固定住。 “从这里看,比外面更为壮观!”张予之不由感叹起来,“我还没见过活鲸鱼,单看这骨架,真是庞然巨兽。” “这鲸鱼是帮主多年前出海时捕获的,可费了大家九牛二虎之力,还被它撞坏了一条大船呢。” “鲸鱼如此稀罕之物,真是难得一见,就跟小白一样。” 骆萦怀一边摸着小白,一边说道。 “江大哥,小白是如何被偷的,怎么会在吴连四手上,你认识这个人吗?” 江流海疑惑道:“吴连四?没听说过这个人。我只记得半月前的晚上,在花园里巡逻之时,就看见人影一闪,抱着个什么东西。这洋驼随之叫了一声,后来就不见了。” 张予之惊讶不已:“要真是吴连四偷的,他这轻功可就厉害了,真是深藏不露之人。” “那肯定,天下轻功厉害的人多的是,不过应该都没有我师父厉害。”骆萦怀悄悄道。 张予之点头称是,又问道:“你们丢了小白,段兄不着急么?吴连四明目张胆地在集市上卖,难倒没人发现?” “帮主不见了,谁还关心一头畜生。偷了就偷了,少帮主都没叫人去寻过它。” 骆萦怀好奇道:“江大哥,你只说它叫洋驼,可知道它是海外哪里来的。”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那次帮主出海我没跟去,只知道他们在一处孤岛上救了伙人。对方本是要出海寻宝的,不料走得太远,又遭遇飓风,自称流落到了一个世外之地。” “世外之地?” “嗯,那里的人头戴鸟羽,脸上涂得五颜六色,说话与我们绝然不通。但好在热情好客,帮助他们安顿住所,出力修复船只,还请他们吃了许多没有见过的庄稼,真是让我听了大开眼界。” “都是什么?”张予之道。 “我想想,我记得说是有黄黄的棒子,上面结满了豆子一样大的粮食。有像山薯一样的东西,蒸着吃烤着吃都很香很甜,而且十分饱肚子,一块地里能长好多。他们说长得土里满地都是,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对了,还有一条一条的用作香辛料的作物,吃起来非常辛辣,味道有点像生姜,但比生姜呛人多了,可以把人呛得眼泪直流,满嘴像是火烧一样的痛,真是说不出来的味道。” “但用这个伴着炒菜吃,又说是香气扑鼻,可口无比。当时我听了十分想吃,因而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他们还给它取了那个什么名字去了,好像就叫什么辣椒......” 江流海舔着嘴唇,说得滔滔不绝,把两人都看馋了。 “真是些神奇的东西,可带了些回来,有机会我也想吃。”张予之追问起来。 “我都没吃到,你说呢。” “对啊,他们身陷孤岛,有东西想必也吃光了。”张予之笑道,“江大哥,你赶快说说,他们是怎么又流落到岛上了?” “这个让我慢慢说来。”江流海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返回时,将船上仅剩不多的物资赠送给当地人,对方则送了一大船粮食和许多庄稼种子,还有牛羊以及许多奇奇怪怪的畜牲,其中就有这个洋驼。” “可是船长却贪心得很,在大海之中还要去寻找宝藏,结果再次遇上了飓风,船也被打烂了,直接把他们吹到了那座荒岛之上。” “帮主遇见他们那天,船上的粮食和畜牲都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正准备杀这头洋驼吃呢,你们说巧不巧。” 骆萦怀笑道:“小白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流海接着说道:“少帮主看着这玩意儿新奇,对方便将它送给了少帮主。帮主也对他们说的那方世外之地起了兴致,想带着众人前去寻找。谁知这帮人却再也不敢驾船了,最后是无功而返。” “好神奇。”张予之感叹起来,“那个世外之地还能在哪里呢?” “我只听回来的人说,那个地方大致在荒岛的南面很远,已经到了天。说那里民风淳朴,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骆萦怀说道:“原来小白的家乡如此遥远,它就像它的家乡一样神秘有趣,不知我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能找到那里。” “嘿,真亏骆姑娘瞧得起它。”江流海笑了一声,“依我看来,这畜生一副欠打的样子,还喜欢乱吐口水,简直毫无用处。” 骆萦怀呶嘴道:“你这么说小白,待会它又要冲动了。” 小白随即瞪了他一眼,嘴巴咂巴几下,似乎正要吐口水。 江流海摸着脑门,哈哈大笑。 第150章 枫木林 她转而问道:“二哥,依你看来,小白的故乡该叫什么名字?” 张予之认真想了会,答道:“它是在天边的南面,又说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觉得那里应该叫作南美。” 骆萦怀吐了吐舌头:“我就知道你又要胡扯了。” 说着摸起了小白,喃喃自语起来,“真希望你能带来好运,让我尽快找到师父就好了。” 小白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 张予之这才醒悟到,原来三妹买小白并不是单纯因为喜欢,而是把吴连四的话听进去了,一片诚心,想讨个吉兆。 她一路上都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其实内心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独孤前辈,只是不想让我看出来,过多为她担心罢了。 心下又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怜爱。 三人走到帮内,进到一间宽敞的客房之中,江流海遂道:“帮主的事就我们几个密谈,只得暂时委屈二位到这里说话,我现在就去拿信。” 江流海一走,张予之就问道:“三妹,独孤前辈信上只说了神兵图,那石匣宝经呢?” 骆萦怀知道他生起了心事,道:“应该是师父并不想把两件宝物作一处卖。” 他只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前辈后来又去找婉儿,我刚才早就想过了,他当时应该是没有石匣宝经在手的。” 骆萦怀见他如此说,又只得道:“二哥,别乱猜了......” 张予之头脑发涨,有些难过:“难道婉儿真的知道些什么。” 骆萦怀心想,二哥之前还为此事,一见面就与我争吵过,现在却反而自己松口了。 想起他伤心于庞落声之死,被焦闼骗得甚是神伤,打击颇大,莫不是因此变得疑神疑鬼了。 努力劝道:“他们去找了石匣宝经也不奇怪,游贯不还一路追着婉儿姑娘,反被她骗得团团转么?也许她害怕我师父,故意出言欺骗呢?总之你不要瞎想啦,我们已有线索,追着找下去,就会有眉目的。” 张予之听了,实为感激,说道:“是我想多了,多谢三妹提醒。” 片刻后,段小白和江流海一同进来,急匆匆道:“弊帮招待不周,还请二位见谅。” 将信件给骆萦怀一看,果然是独孤尽来的笔迹。 张予之见他恢复如常,问道:“段兄没有不适了吧,可得多加爱惜身体。” “多谢兄台挂心,只是出了一点疹子,痒得很......” “出疹子?你不是吃什么极乐散吃的么?”骆萦怀断然道。 “让骆姑娘见笑了。”段小白苦笑起来,被她当场揭穿,真是好不尴尬。 随即责怪江流海道:“江哥,你怎么将寒食散这等小事也说了。” “你走之前不是叫我如实相告么。”江流海一脸不解。 段小白气得挠头抓耳:“如实相告也不是叫你全说啊,你拣重要的说就行了。” “那他们问起,我总不可能骗人吧。” 骆萦怀插话道:“那东西你还是不要再碰的好,久了就成废物了,以后你爹回来说不定打死你。” 段小白闻言,心头一暖,连声道:“感谢骆姑娘关心,这东西还好,不碍事。” “我可不是关心你,随口一说罢了。碰不碰那是你的事,不要来谢我。” 他一连吃瘪,只得挑开话头,问张予之:“我爹的事,江哥都说明白了吧。” “都知晓了,我们打算去枫木林再查查。” 段小白皱起眉头:“那地方我们早已翻了个底朝天,毫无所获。” “师父说不定会留下些线索,我们必须再去一趟。”骆萦怀说得斩钉截铁。 “既然骆姑娘这么说,我这就带你们去,希望我爹和你师父都安然无恙。” 四人将事情来龙去脉都捋了一遍,放小白去了花园,就带人往枫木林出发。 这枫木林在镇外二十里处,跑马少时就到。林中落叶遍地,一片金红,没有半棵杂树。放眼望去,有如置身仙境一般。 往里面走去,却是风景突变。 眼前十几棵枫树东倒西歪,有的被利刃斩断,有的被内力震倒,可以想见当时的打斗有多么激烈,几人的武功又是何等厉害。 地上已被鲸鲲帮挖得面目全非,露出褐色的泥土来。 段小白又令帮众带着骆萦怀去四周仔细找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段帮主虽然武功高强,但我师父的武功以轻灵为主,要制服他绝不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更别说叫了帮手。因此我更加可以断定,他们绝对是被另一伙强人袭击了。”骆萦怀推断道。 几人都觉有理,张予之脱口说道:“会不会是丁玉泉所为?他偷袭没有得逞,可能又重、重伤了段帮主,认定他回了帮中疗伤,托病不出,故而一直试探你们,想知道段帮主是否健在。” 段小白否定道:“我开始也如此怀疑,但神兵图事出机密,他断无可能获悉,而且金刀寨中也没有这等高手。据我这几个月的了解,他们好像已经知道我爹不在帮中,可除了接二连三的挑衅,倒不敢有其他动作。两者之间应无关联。” 骆萦怀抬头一望,已纵身上了树顶,在周边树木之间查看情况。 段小白望着她的身姿,一时看傻了眼,如痴如醉道:“骆姑娘竟有这等功夫,在下真是大饱眼福。” “师父做了标记在此。”树上传来一声惊呼。 “果然有收获!”底下的人倍感振奋。 她又查看了数棵枫木顶部,喊道:“不止一处。” 在树上飞来飞去,直到查便附近所有的枫树,这才飞身而下。 张予之急道:“三妹,标记有何发现?” “大致意思是几个词,琰国朝廷、高手、神兵图、跟踪、段帮主、活捉。” “又是琰国的狗腿子!”张予之用力捶着树干。 江流海不假思索道:“看来是琰国已经知道你师父有神兵图,因而跟踪帮主,要活捉他俩,询问宝图下落。” “你只说对了一半。” “此话怎讲?”江流海奇道。 第151章 挑衅 “你想想,我师父为什么要约段帮主来此,而不直接在鲸鲲帮与他会面?琰国的人既知道他们有交易,又为什么不等段帮主买到图后再出手夺取,非要一次面对两个高手?” 对方点头道:“你说得对,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师父必是暂时摆脱了敌人,才秘约段帮主来此详谈,以确保掩人耳目。依我猜测,琰国的人根本不知道他要把图卖给段帮主这回事。” “确实如此,神兵图的事,帮中只有爹爹和我还有江哥三人知晓。” “那他们为什么要跟踪帮主,又要活捉他们。” “我师父轻功绝顶,要活捉他基本不可能。因此,敌人不是要活捉他们二人,而是直接奔着段帮主来的。” 段小白恍然大悟:“你是说,敌人是专门为了跟踪我爹而来,只是恰巧碰上了你师父在此约他。” “对,这些标记的意思,就是说琰国朝廷的高手盯上了我师父手中的神兵图,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追踪,约段帮主来此,但有人竟跟踪段帮主而来,目的是要活捉他,双方便打斗起来。” 骆萦怀振振有词,“只是不能确定,追我师父的人和跟踪段帮主的人是不是同一拨人,又是否都是琰国的人。而且也不知道,他们要捉段帮主有什么企图。” 段小白喜道:“我们找了这么久,我爹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看来,他肯定还活着,只是被他们抓去了。多谢你,骆姑娘,要不是你,我们就算找到标记,也不明所以。” 骆萦怀紧接着道:“师父应该没有被抓住,但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看着段帮主被擒,必跟踪敌人一道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张予之眉头紧锁:“你师父难倒没有留下指路的记号么?” “我看过了,没有。以师父的性子,他不会让我跟着犯险,留下标记,也是料定我会追查到此地,特意用标记来提醒我,回头去取神兵图。” “那神兵图又在哪里,标记上没有讲明么?” “有几处标记他刻得匆忙,我辨认不了,应该正是关于神兵图的去处。” 江流海叹道:“可惜了,这标记好神奇!” 骆萦怀道:“这些标记是师父自己想出来的秘密符号,以方便传达信息。除他之外,只有我识得。” 段小白忽而想起了什么,脸色转而黯淡下来:“可是小山兄弟说他之前还见过骆姑娘的师父,可见他是跟丢了我爹。” 段帮主被抓去,这么久不见动静,确实生死难料。 几人闻言,当下都不说话,生怕刺激到段小白。 再将枫木林找了一遍,确认已无新的线索,不得已悻悻而回。 段小白盛情挽留二人在鲸鲲帮落脚,当晚设宴款待。 桌上佳肴玉酿,河鲜山珍数不胜数。几人吃着,却都是索然无味,心内各有牵挂之人。 张予之与骆萦怀已拟定行程,既然是琰国的高手出动,那就去琰国都城盛京寻找新的线索。 段小白本欲同行,只因帮中事务繁杂,金刀寨虎视在侧,不能走开。乃叫江流海与二人同去,吃过午饭就准备动身。 席间,段小白闷闷不乐,只顾大口喝酒,不一会儿便喝得酩酊大醉。 突然双手一摊,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爹,你究竟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孩儿实在撑不住了。” 房间里尽是酒味,段小白旁若无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声嚎叫,看得三人好不伤心。 “江大哥,他喝醉了,你快扶他去休息吧。”张予之道。 江流海刚近身,段小白又嚎叫起来:“是我太没用了,我守不住鲸鲲帮。” “丁玉泉,丁玉泉那厮逼我太甚!爹,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对付他!” “我不去睡觉,我没醉,我要灭了金刀寨。” 他口中兀自说个不停,任江流海怎么拉扯,只是在地上撒泼打滚。 骆萦怀喝道:“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志气好不好?你这么萎靡不振,有什么用!” 她一开口,段小白马上不叫唤了,醉眼迷离盯着她看了半晌,傻笑道:“骆姑娘,你好美。” 骆萦怀气不打一处来,撇过脸去。 对方仍傻傻地看着她背影,看得江流海都为他害臊起来。 这时外面慌慌张张闯入一人来,看到少帮主这样子,好像是见怪不怪了,禀告江流海道:“江管事,金刀寨又拦了我们三船货,把船上弟兄们一并抓到他们水寨去了。” 江流海还未作声,段小白就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什么!他们想干什么,说清楚些!” 对方支支吾吾道:“他们,他们说,少帮主若有胆子,就亲自去赎人。还有,还有就是,以后来往的船只,他们要多拿些罩子。” “我干他奶奶,昨日上午我已退让三分,他们竟敢得寸进尺。” 段小白怒目圆睁,一下酒醒了一半,也不胡言乱语了,牙齿蹭得格格响。 张予之问道:“收罩子是什么意思?” 段小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收敛怒容,平声静气道:“相当于路过的船只交的买路钱,以前都是朝廷收取,后来鲸鲲帮掌管了这一带,就由我们收取。” “不同的是,朝廷只管收钱,不保平安。而我们只要船在鲸鲲帮管辖境内,交了钱就会确保船只安全。如果交的是大罩子,船只遇上风浪、打劫等天灾人祸,蒙受的损失帮中也会照价赔偿。” 张予之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两全其美的事。” 此时江流海问手下道:“带头拦船的是谁?是不是丁玉泉?” “不是,是副寨主章继宗。” 江流海大叫起来:“好个章继宗,丁玉泉这条老狗自己不敢出面,都叫他来办。金刀寨这伙渣滓,打劫打到太岁头上来了,不给他们放点血,不知道我鲸鲲帮有几把杀人的红刀子。” 段小白道:“江哥,你这就去准备一下,我亲自到金刀寨去,把兄弟们要回来。这次就跟丁玉泉撕破脸皮,踹了他的贼窝子。” 第152章 同行 江流海带着那人去了,段小白整理了下衣服,从旁边拿过一把剑,说道:“小山兄弟,骆姑娘,委屈你们在帮中多待些时候,我了结完这桩事再为你们饯行。”说着就要出门。 张予之赶忙拉住他:“段兄,莫中了他们的激将法,小心有诈。” “丁玉泉欺人太甚,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既然放出话来,我若不去,鲸鲲帮颜面何在?莫说是一个小小的金刀寨,就是龙潭虎穴,我也非得去走一趟不可。” 看着他酒劲未醒,张予之大不放心:“既如此,我陪你走一遭。” 骆萦怀也道:“我与二哥陪你同去。” 他脸上一愣,推辞道:“二位深情厚谊,段小白心领了。你们还有要事在身,何必陪我犯险。” 张予之郑重道:“有鲸鲲帮镇守一方,临川镇才得安宁。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别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去寻段帮主和三妹的师父。” 段小白深受感动,看了看骆萦怀,见她也面色坚定,慨然道:“好!我们三人同行。” 出得大门,江流海已带了几百帮众候在一边,问道:“二位也要去吗?” “当然,我们义不容辞。” “二位果然重情重义,鲸鲲帮上下铭记于心。”江流海将手举过头顶。 “江哥,不要带这么多兄弟,倒显得我们胆怯。就我们四个去,已经是看得他们一百二十分起了,也让丁玉泉见识一下鲸鲲帮的气概。” 江流海应了一声,随即遣散帮众。 四人到码头挑了一条大船,令水手加足力气,往上游行来。 在大江之上走了数十里,岸边出现一条河汊。大船转向,缓缓驶了进去。 行了一炷香时间,两岸芦苇渐生,密密麻麻有一人多高。站在大船上眺望,四周白茫茫一片。 船只停在河心,原来芦苇荡里又生出一条小河来,大船无法进入。 往里看去,雪白的芦花丛里现出一道寨门,横跨小河两边。寨门上面一块大匾,写着“金刀水寨”四字。 寨门上站着数十个喽啰,一看是鲸鲲帮的船,打开寨门,从里面划出一艘小船来。 “我们坐小船进去,且看他们敢耍什么花样。”段小白说道。 令大船停在河道上,四人上了小船,由小河一路驶入寨门。 耳听得身后水声晃荡,金刀寨的大门已重重关上。 水寨里面河网密布,沟渠纵横。小船在芦苇荡里穿梭不停,如果不是熟悉道路之人,定要在此迷失方向。 段小白和江流海陪二人立在船上,看了许久,这才进船舱内坐下。张予之感叹道:“这水寨地形如此复杂,难怪贼众有恃无恐。” 江流海接话道:“这里唤作白沙滩上像这样的地方,临川附近还有多处,不过都被我鲸鲲帮所占。丁玉泉这伙水贼,只能聚集在此。” “段帮主好手段,把这伙人压得服服帖帖的。”张予之不由得称赞起来。 “小山兄弟过奖了。”段小白拱手道。 “不是我吹嘘,我爹的狂浪刀法,在临川上下三百里水路无人能敌。丁玉泉素以刀法闻名,遇上我爹,几招就败下阵来。论手段、论武艺,他都不是我爹的对手。故此他对我鲸鲲帮,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骆萦怀起了兴致:“段帮主狂浪刀法如此厉害,比之天道盟张盟主的天杀刀法如何?” 段小白忙谦虚起来:“那是不能与张盟主相提并论的。实话说来,我爹的刀法与张盟主还有一段渊源呢。” “什么渊源?”张予之一听段顺与义父还曾打过交道,不禁也兴趣大增。 “说来话长,我爹年轻气盛之时,最好打架斗殴,在这一带,挫败了不少强敌,才盘下来多座码头。他自以为刀法天下无敌,就有心要和张盟主一较高下。” 段小白脸显神秘之色,“后来不料张盟主竟自己踏上门来,说有人跑到天道盟告状,说我爹霸占水泽,欺压渔民。其实那会儿我爹正是在与别人争夺地盘的时候,难免有些霸道之举。但他一看是张盟主亲自前来,技痒难耐,也不解释,就要在刀法上论高低。你们猜猜,比试结果如何。” 张予之大笑:“段帮主刀法一绝,我看必是打了个平手。” 段小白用力摇了摇头:“一招!只有一招!我爹刚出手,他的刀就被张盟主打落在地。” 张予之也是吃了一惊,虽然心知天杀刀法厉害,但也没想到义父一招就制服了段顺。 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天杀刀法真有如此厉害?” “这是我爹亲口说的,不会有假。他对张盟主乃是心服口服,答应不再为难渔民,还为他们送去了一批崭新的渔船。” 张予之夸道:“段帮主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好汉。” 段小白笑道:“当时张盟主也如此说过,他见我爹是个性情中人,还留下来住了一晚。两人切磋武艺,见我爹的刀法颇有可取之处,同时也是为了感谢他帮助渔民,就指点了他刀法上的不足。” “我爹说他当时简直是茅塞顿开,苦练了多年的刀法,才知其中另有一番天地,他的狂浪刀法也就是那一次后渐渐悟出来的。只可惜后来他再也未能与张盟主会上一面。” 张予之感慨道:“往往一面之交,胜过许多年复一年的虚假情谊。” 江流海又道:“前些时候,我们听闻张盟主死讯,全帮都为张盟主戴孝,现今我鲸鲲帮厅堂上都还供着张盟主的灵位。只是不知帮主有没有得知张盟主的消息,他想必会十分难过。” 张予之敬佩道:“段帮主是和张盟主一样的好汉子,琰国要害他,没么容易。就像乾国奸人去抓张盟主,就没有得逞。” “嗯。”段小白显得十分赞同。 “我爹最敬重的人就是张盟主,虽然身处敌国脚下,但他从没想要过江去,就是要坚持在此地维系一方安危。他跟我说,他时刻都在盼望着乾国能跨江收复故土。若真有那一日,他会率领鲸鲲帮上下,倾尽所有,为大军出力。” 第153章 你好幼稚啊 张予之抚掌赞叹:“段帮主江湖中人,尚且坚守寸土,不肯过江,朝廷怎能望其项背。乾国朝堂要是能多几个像段帮主这样的有志之士,何至于偏安江南。” “依我看来,乾国朝堂能人志士不在少数。只是他们都没有说话的份,真正的权力,都掌握在隍纨那个不思进取的老匹夫手里。” 段小白提起隍纨,也是咬牙切齿。 张予之把头点个不停:“段兄所言极是!据我所知,连皇帝都是老匹夫手中的傀儡,无所作为。” “好了。”骆萦怀笑了笑,忍不住插话,“正事要紧,你们不要骂了。有你们这等热血儿郎,我相信天下迟早要重归一统的。” 段小白见她竟然夸起了自己,喜不自胜,幸福真是来得好突然。 还没等回过味儿来,骆萦怀却问道:“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不学你父亲的狂浪刀法,却要拿把剑带在身上。” 不等对方接话,江流海立马答道:“少帮主觉得使刀太粗鲁了,他爱用剑,说这样帅气,招女孩子喜欢。” 段小白只觉得心头一颤,就听骆萦怀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随即挡住嘴巴,放肆笑了起来:“天呐!你好幼稚啊!” 可恶!骆姑娘先前还夸自己一腔热血,片刻就在说自己幼稚,这叫人情何以堪。 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怨道:“江哥,你怎么尽瞎说!” “难倒不是么,你不学刀法,倒让我捡了便宜。” “我爹是看中了你,可不是因为我不学刀法才教你的。” 张予之道:“江大哥,原来你得了段帮主的真传。” “是帮主看得起,愿意传我狂浪刀法,只可惜我资质愚钝,刀法尚不及他十分之一。”江流海连忙解释起来。 “少帮主比我聪明许多,就是不愿意用刀。张兄弟,我看你也是使刀的,不知师承何处,有空我们切磋一下如何?你也帮我劝劝少帮主,跟他讲讲,用刀有什么不好,非要学剑。” 张予之暂且掩饰道:“我的刀法是自个儿瞎练的,上不得台面,有机会当向江大哥讨教几招。段兄爱用剑,自是适合他。我看只要将武学用在正途上,学刀学剑也没什么分别的。” 段小白欣然点头:“就是,小山兄弟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骆萦怀依旧笑个不停:“什么正途,用来扮帅吗?你快到外面露几手给我们看看。” 段小白好不尴尬,只得举剑遮掩道:“在骆姑娘面前,在下不敢献丑。” 几人在船舱内说说笑笑,不觉间船已靠岸。 刚要站起来,段小白突然面色通红,寒食散毒瘾又发作了起来,伸手就去身上乱抓。 “还好我特意带了一些,就是怕你发作。少帮主,你快吃点这鬼东西吧。” 江流海忙从身上掏出来一包白色粉末,递给段小白。 他看了一眼,忍住道:“江哥,你真是心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为旁物左右,我坚决不会再吃这东西了。” 张予之和骆萦怀听了,都大感意外。 江流海问道:“真的么?你能忍住?” 段小白坚定地点了点头,示意他靠近说话。 “骆姑娘看不得我吃,我一定要戒掉这玩意儿。”他低声说道。 江流海恍然大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少帮主,不愧是我鲸鲲帮的爷们。你这么听骆姑娘的话,说不碰就不碰了,我一定要让她再劝劝你好好练刀。” 骆萦怀瞬间笑弯了腰,段小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愠道:“求你闭嘴吧!” 江流海捂住嘴巴,转头看着二人,也偷偷笑了起来。 船将靠岸,段小白忍住奇痒,“小山兄弟,骆姑娘,我们下船。” 外面的喽啰把四人请出船舱,岸上又有十来个人迎住他们,就往水寨走去。 江流海环顾四周,骂道:“我们少帮主亲自前来,你们也没个头领出来迎接,搞得好不是名堂。” 众喽啰应道:“江爷,章副寨主正在大寨恭候,岂敢轻慢。” “怎么是章继宗?丁玉泉不在寨子里么!” “这个小的们可不知道,请江爷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小的们。”众喽啰一个劲儿赔笑。 江流海把脸一横,大步朝前走去。 张予之和骆萦怀跟在段小白后边,见他虽强装镇定,但是脚步轻浮,显然难受得紧。 一只手摁在他后背,将太虚真气缓缓送入,问道:“段兄,可舒坦了一点么?” 段小白全身一凛,回头说道:“看不出小山兄弟还有这一手,你这一摁,我确实舒服多了。不过这东西总归要我自己来扛,莫要让金刀寨看了笑话,你快放手吧,免得我又松懈下来。” 张予之只得松开了手。 骆萦怀看他后背已经湿透,双拳紧握,不停打颤,身形却看不出有何异样了,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小声说道:“二哥,看不出他还挺能忍的。” “决计是你昨日那番话起作用了,他已下决心要戒掉寒食散。”张予之偷笑道。 “二哥,你笑得好不正经,我知道你话中有话。” 张予之故作神秘:“没有,没有。你猜段兄刚才和江大哥悄悄说了什么?” “那我可没心思猜,你爱说便说,不说拉倒。” “自古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猜啊,这寒食散的威力,可远远比不上你呢。” 骆萦怀瞥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还会提这件事,我才不听你乱扯呢。” 金刀水寨名副其实,乃是建在水泽之上,一座宽大的白玉石桥从岸边通向寨中。 寨内房屋连成一片,在水上绵延数里。四面寨墙高筑,箭楼、碉堡各种防御设施一应俱全,宛如一座水上军营。 外围寨墙每隔百步又设有一道铁门,门边停着数条船只。 船头尖尖翘起,全身覆盖铁甲,犹似尖刀一般。船舱两旁各伸出四条急桨,整船足可容纳二三十人。 远处水面之上,还建有几处寨子,边上星星点点泊着数十艘大船。 第154章 现身 江流海眉头一皱,笑道:“这就是金刀寨的全部家当么?今儿个都摆了出来,倒想在老子面前抖威风,也太不够看了。” 段小白瞧了他一眼,不屑道:“这点家伙,也好意思在我鲸鲲帮面前现眼。单是帮中随便一条出海大船,就能碾碎他们。” “我们已经深入贼窝,还是谨慎的好。”张予之不失时机提醒道。 走过石桥,踏入回廊,脚底下水波荡漾。水面上刮起一道大风,吹得人身上一凉。 转过几个拐角,眼前出现一块宽阔的地坪,地板皆以汉白玉石铺就,可见地下的木桩打得甚是牢固。地坪那头,就是金刀寨的大厅。 张予之握紧了刀把,随众人走入厅内。 章继宗满面褶子,皮肤皲裂,快步迎了上来,一看就是常年吹惯了河风的人。 “章某在此等候段少帮主多时了,快快请坐。”对方似乎殷勤得很。 段小白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流海替他开口道:“你金刀寨扣了我们的兄弟,当时可有这般好脸色。你假惺惺地作甚?我鲸鲲帮的兄弟在哪里!”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大厅内气氛顿时紧张无比。 只见章继宗面不改色:“这是手下兄弟们近来手头紧,一时糊涂,与贵帮兄弟起了冲突。他们现今都在弊寨好吃好喝住着,我本是要放人的,怎奈兄弟们不同意,定要请少帮主前来,向贵帮讨个说话。” 江流海怒道:“你们这是恶人先告状,想要什么说法,要钱还是要地盘?” 对方不慌不忙,说道:“请恕章某直言,我寨中弟兄们只是想向贵帮讨点过路的营生,怎奈贵帮兄弟出手太重,打伤我们的人不说,还放话要烧了我金刀寨。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我拦也拦不住,这才出此下策。” 段小白听他几句话来回说,不禁火冒三丈,强忍住怒气,喝问道:“昨日上午,我已息事宁人,答应将船货分与你们。你不知收敛,今日又做这下三滥的勾当,是何歹心!” 章继宗嘴角一扬,不动声色,“少帮主别动气,鲸鲲帮财货万贯,独霸一方,你们大口吃肉,我金刀寨连点汤水都喝不上,也别怪兄弟们怨声载道。只盼贵帮见好就收,让出水道来,别断了大家伙的财路。” “因此你敢叫人带话来,是铁了心要和我们抢罩子了?”段小白声音大了数倍。 章继宗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家同在一条江上,这过路的钱财没有道理你能收我不能收。弊寨兄弟们的意思是,水道上的罩子,由我们两家一起收取,今后与鲸鲲帮对半分账。” “哈哈哈,做你们的春秋大梦!”江流海忍不住呵斥起来。 “以前能拿两成罩子给你们已经算不错了,现在帮主稍有抱恙,你们就猖狂起来。不来收拾你们就是给了丁玉泉天大的面子,你们还敢狮子大开口,难道真敢吃到我鲸鲲帮头上来!” 章继宗闻言道:“你这一说,我倒忘了段帮主。不知他贵体如何,可还使得动刀?” 这一句赤裸裸的挑衅,听得段小白和江流海都猝不及防。 这章继宗平日里畏畏缩缩,跟在丁玉泉后面,像条狗似的。这回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出言如此放肆。 江流海就要一个嘴巴扇过去,被张予之硬生生扯住。 段小白冷笑道:“我爹龙精虎猛,用不着你挂心。你扣了我帮中兄弟,就这么跟我谈条件?不怕我鲸鲲帮把你们吞了么!退一万步讲,要谈也是丁玉泉来谈,你算个什么东西。丁玉泉人在哪里,怎么不敢露面?” 章继宗放声大笑:“你鲸鲲帮要吞得下,怎么早不来吞。你问起丁玉泉那厮啊,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和段顺一起消失了。” 对方语气一下判若两人,四人都是大惊。 丁玉泉竟然早也失踪了! 段小白和江流海看着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脚色,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章继宗如此有恃无恐,难道是他策划了这一切?他还知道多少东西? 大厅之内一时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只有厅外水浪拍打木桩的声音传来。 章继宗笑得愈加放肆:“哈哈哈,是不是难以置信?没有了段顺,你鲸鲲帮不过是一个空壳子,我好意想和平解决此事,怎奈你们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啊。” 段小白头脑一昏,毒瘾发作得更厉害了。 江流海扶住他道:“难怪我久未见丁玉泉这厮,你竟害了自己的寨主?” “话不能这么说,丁玉泉可是自己消失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胆小如鼠,见了段顺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消失了最好,省得弟兄们跟着他,净受鲸鲲帮的窝囊气。” 段小白喝道:“你金刀寨有多大的本事,不过是我爹的一条狗,现在敢打我鲸鲲帮的主意,定是有人指使,快说是谁!” 章继宗不急不躁道:“少帮主还是有些头脑的,不像江流海这个蠢人。不过,你们还是先瞧瞧这两个人吧。” 说完一拍手掌,里厅之内缓缓走出两个人影,面目皆是凶神恶煞,手里各自握着一把刀,寒光闪闪。 段小白看向人影,双眼发红,惊呼一声:“爹!” 右边一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段顺。 他神色冷峻,浑身上下隐隐透着杀气,还是显得那么桀骜不驯,可眼神之中却没有一点神采,仿佛看向一片空洞。 此刻听到段小白呼喊,段顺无动于衷,还是死死地站着。 段小白难以自抑,大步向前,喊道:“爹,你怎么在这里,孩儿找得你好苦!” 张予之急忙上前,一把扯住他道:“段兄小心,他已经不是你爹了。” 段小白一脸错愕,眼光不住在段顺身上打量。 “怎么不是我爹,这还有假!我爹好好的在这里,他没有死!”段小白激动万分。 “帮主,你怎么不说话?”江流海在一旁喊道。 段顺仍然一动不动。 “丁玉泉,你怎么也不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流海怒喝起来,瞟向段顺身边一人,正是一直未曾露面的丁玉泉。 第155章 神秘符号 段顺与丁玉泉一出来,张予之就看到他们脸色死灰,目光呆滞,基本上可以猜到结果了。 可看着段小白焦急的样子,真是有些难以启齿,不忍将真相告诉他。 还是骆萦怀开口问道:“二哥,难倒他们被炼成了你说过的那些阴尸?” 他面部抽搐了两下,默默点头。 段小白与江流海见了,像被闪电击中一般。 他们先前都听张予之提起过阴尸,此刻再看向段顺,他仿佛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 父亲手中拿的还是昔日那把刀,可是他真的再也不是那个活生生的汉子了? 段小白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我不信,我爹一世英雄,怎会成为那种怪物。” 对着段顺嚎道:“爹,你快应我一声。” 章继宗狂笑不止:“不要浪费感情了,他们两个都已经是行尸走肉,任我摆布罢了。你不死心?那就走一个。” 说罢又是一拍手掌,喝道:“给我杀了他们。” 蓦地寒光一闪,张予之心头一跳。 段顺应声暴起,出刀势如巨浪,已朝段小白劈来。 他急忙撞开段小白,段顺的刀劈在地砖上,霎时火星四溅,石块纷飞。 张予之立马起身,使出决明指往对方腰上点去。还未回过神来,刀锋挨着自己头皮削过,一缕青丝落地。 暗自心惊不已,段顺狂浪刀法之厉害,远远超乎自己所料。面对如此强敌,实无把握应付。更可怕的是,点穴竟对他不起作用。 旁边丁玉泉也是一刀砍来,被江流海架刀拦住。大厅之中顿时噼啪作响,两把刀已打过了十余招。 江流海奋力一挡,撇开丁玉泉的钢刀,跳到一旁,气喘吁吁道:“这厮怎么变得如此厉害。” 话还未完,段顺转而朝他扑去。骆萦怀一个飞身,闪到段顺背后,刚要起脚,被段顺回身一掌打在肩上,向后跌倒在地。 张予之再度迎上去,使刀拦住段顺。江流海来不及歇气,也上前抵住丁玉泉,大叫:“少帮主快走。” 段小白无动于衷,一直愣在原地,看着父亲这副样子,已是痛不欲生,哪有要逃的心思。 金刀寨众人纷纷大笑,也不上前,都在看着热闹。 张予之拼尽全力厮杀,也只能在段顺手下勉强招架。 对方本是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加之变成阴尸,刀法凶猛更甚往常。 拼命抵挡之下,渐渐力屈。段顺再使一招乘风破浪,直接打掉了他的兵器。 张予之连忙躲闪,对方却并不攻来,转身朝段小白杀去。 看着最亲近的人要来杀自己,段小白万念俱灰,早已忘记了要躲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骆萦怀发出几枚银针打在钢刀之上,刀锋偏了半寸,从段小白脖子边上划过。 她脚下一蹬,身形极快,过来抓住段小白,就往边上退去。 猛然间背后传来破空之声,料到段顺刀已劈来,奋力推开段小白,原地向上一跳,身体旋转在半空中。 这一腾挪身法,极是利索。金刀寨旁观的人都张大嘴巴,脑袋不禁盯着她一同上仰,发出惊呼之声,乃是从未见过有如此舞蹈一般优美的轻功。 饶是如此,段顺的刀已劈到骆萦怀脚下,眼看就要将她芊芊玉足一分为二。 当此关头,倏地一剑刺来,挑开钢刀。骆萦怀像是见到了一团稍纵即逝的火焰,还未看清使剑之人,对方已经迅速抽身,离远开去。 一道清脆的掌声响起,段顺与丁玉泉立马收住攻势,直挺挺走回厅上。 张予之与江流海俱是大汗淋漓,与骆萦怀一道扶起段小白。 只见厅前一人红衣似火,长发盘成一个四方髻,手持长剑,正趾高气昂看着几人。 章继宗躬身上前道:“上尊,这便是那姓骆的女子。” 那人斜着眼睛,悠悠转过头来,冲骆萦怀道:“你就是那绿眼猫的徒儿,轻功确实不错。我本打算亲自去拿你,你自个送上门来正好。” 骆萦怀听了,浑身发颤:“你认得我师父!他在哪?” “放肆,你竟敢质问上尊!”章继宗在旁呵斥道。 “休得对骆姑娘无礼,我还有事要问她。”那人颐指气使,连正眼也没瞧过章继宗。 他只得悻悻点头,转而对骆萦怀发话道:“上尊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否则你们几个顷刻命丧当场。” 骆萦怀毫不理会他,径直对那人说道:“你刚才出手救我,我还道你是个好人,原来是他们的主子。你要问我也可以,你先说你是谁。” “哈哈哈,说出吾名,尔等小辈也未必识得。” 章继宗接话道:“上尊乃大琰国紫烟国师座下火曜尊使,识相的,乖乖听话,上尊或可留你一条小命。” 听到紫烟国师四字,张予之大呼一声:“紫烟老贼,又是他兴风作浪。” 火曜尊使厉声道:“黄口小儿,敢辱我师尊,待会先拿你开膛破肚。” 章继宗紧跟着道:“先拿你这个小畜生开刀,再将段小白、江流海大卸八块。” “你闭嘴,好生聒噪。”火曜尊使有些不耐烦,吓得章继宗赶忙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噤若寒蝉。 骆萦怀小声说道:“二哥,这人剑上功夫厉害,我们不是对手,万勿冲动。” 火曜尊使道:“还是小姑娘乖巧,废话不必多说,你可认得这个标记!” 说着展开一张卷轴,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一个圆形的标记,圆圈里面横七竖八点着笔划。 骆萦怀不可思议道:“这是我师父的标记!你从何处得来?” “这个你就不必知晓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我便放你们离开。” “此话当真?” 骆萦怀心知仅凭己方四人,绝无可能从此地脱身,已有了要换三人离开的意思。 火曜尊师又看向张予之,“不过,这小子辱骂我师尊,可不能轻易放过。小姑娘若乖乖听话,我就网开一面,这小子自己把舌头割了便罢,不然,别逼我亲自动手挑了他几根肠子。” 章继宗听到他只为难张予之一人,急了起来:“上尊,小人鞍前马后,您可是答应要帮小人除掉鲸鲲帮的......” 火曜尊使把眼一横:“放心,临川镇迟早是你的。” 第156章 混战 章继宗这才放心,连声应是,喜笑颜开。 骆萦怀见他一副奴隶嘴脸,直犯恶心。 “我确实知道这个标记是什么意思,但你要是伤害我二哥,我就是死也不会向你说一个字。” 张予之道:“三妹,此事定然干系重大,你千万不要被他胁迫,我宁可拼命而死!” 骆萦怀摇摇头:“他不敢伤害我,也不能伤害你们。” “哈哈哈。”火曜尊使大笑,“小妮子,你哪里来的自信,敢如此笃定。” 骆萦怀冷笑一声,“因为,你们想要神兵图,而这个标记,就是有关神兵图所在!” 火曜尊使听到她自个儿抖出了神兵图,两眼放光,这符号果然没错。 “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多费唇舌,快点带我去找神兵图,自然放了你们。” 骆萦怀不依不饶:“你先得告诉我,这个标记是怎生得来的。”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符号是你师父亲手写来,奉给我师尊的。” “你撒谎,我师父岂会受你们摆布。” “小姑娘别急着说大话。”火曜尊使缓缓道,“在枫木林,段顺便是被我们所擒。你师父还敢追来救人,我倒是很佩服他的胆量。可惜啊,就算他有上天入地之能,一到京城,遇着我师尊,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罢了。” “三妹,独孤前辈果然栽在他们手上。”张予之紧张道。 骆萦怀听了几乎要晕厥,“你们把我师父怎么样了,若伤了他半根毫毛,你们就休想知道这标记是什么意思。” 火曜尊使笑道:“难得你对那绿眼猫有如此孝心,不过你大可放心,他可是我师尊的座上宾,不但没有受苦,过得还很滋润呢。可是我若问不出这符号的意思,拿不到神兵图,难保师尊会失去耐心,将你师父拿去炼成阴尸也不一定。” 她一听师父性命无虞,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他们如何能胁迫师父画出密语?这人又如何知道自己身份? 直言道:“我若帮你取得神兵图,你得保证能放了我师父。” 火曜尊使不假思索:“这个当然。” 段小白立马劝道:“骆姑娘,万不可告诉他!如此一来,你师父对他们毫无用处,性命难保。” 章继宗大骂起来:“小子,你不要在这里哇哇叫!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立刻就让你死在你这个活死人爹的刀下。” 段小白一阵惨笑:“你们丧尽天良,必然不得好死。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火曜尊使听得不耐烦了,径直问骆萦怀道:“小妮子,你没得选择。我这可是先礼后兵,不要惹毛了我,先杀了他们几个,再抓了你慢慢拷问。我们的手段,连你师父都遭不住,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体验的好。” 骆萦怀不知师父到底受了什么罪,心跳骤紧,黯然道:“你放他们走,我留下。你先带我去见过我师父,待确认他安然无恙,我自会带你们去找神兵图。” 火曜尊使道:“使刀的小子留下,这两个现在可以走。” 这边章继宗见他要放段小白回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嚷道:“上尊......” 话音未落,一把长剑已刺穿他喉咙,鲜血立时飙溅到墙上,章继宗双眼惊恐之色尚未消散,就直直倒了下去。 “你这厮不识抬举,也敢和我谈条件!” 火曜尊使将剑在章继宗衣衫上一抹,厅内金刀寨的喽啰早已六神无主,被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动弹。 “你们金刀寨,由琰国管了。今儿个协助大军灭了鲸鲲帮,收了临川镇,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在场之人纷纷点头,都把目光对准段小白,凶相毕露,仿佛就要急于立功给上尊看。 段小白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声嘶力竭道:“骆姑娘,你都看见了,章继宗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就被他毫不手软杀掉。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鬼话,自己往火坑里跳。” 火曜尊使见骆萦怀迟疑不定,把剑对准了张予之等人:“这么说,你是不顾他们几个的死活了?” 江流海抢过话头:“死就死,不过在我死前,我想问清楚一件事。你们害死帮主,就是想要灭我鲸鲲帮,接管临川镇吗?” “废话。” “废你奶奶,我跟你拼了!” 江流海怒气冲天,持刀直奔火曜尊使而去。 对方不料他突然就来拼命,举剑一挡,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但见眼前刀影纵横,方才怎瞧不出他有此功夫。 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当。江流海平素最敬爱的就是帮主,此刻问明情况,已抱必死之心,气势如虹,豁出性命,只攻不守,把满腔怒火全部发泄在火曜尊使身上。 他一边挥刀,一边叫道:“我要跟他死作一起,你们快走。” 张予之哪里肯走,见机围攻上去,让三妹带着段小白先撤。 两人将火曜尊使逼得直退。 他一交上手,才知对方武功之高,不在杜无论、胡水云等四大护法之下。 此人剑法虽比不上游贯,与阿二已在伯仲之间,紫烟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手下高手竟如此之多。 金刀寨众喽啰见此情形,争着立功,早已堵住门口,围攻剩下二人。 骆萦怀双手连射几把飞针,刺倒数人。旁边段小白一剑挥出,将近前一人砍翻在地。 “你们休想伤害骆姑娘。”他像一头疯了得野兽,恶狠狠对众人咆哮起来。 此刻毒瘾发作得越发厉害,浑身上下有如万虫噬咬,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段小白把心一横,索性一头扎进人群之内,长剑左劈右刺,毫不留情,也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门口顿时陷入一片混战,火曜尊使被张予之和江流海缠住,一时难以脱身。 恼怒间,这才记起还有两个得力帮手。俯身一滚,躲入段顺身后。 江流海立马追上去,猛然间一见帮主,全身一怔。 随着火曜尊使几下掌声,段顺与丁玉泉立刻变得面目狰狞,朝张予之二人杀来。 第157章 逃 张予之生怕江流海出事,奋勇上前,再次接敌段顺。 只感到手上越发吃力,只顾举刀格挡,任对方一刀刀劈来,叮当作响,把刀刃砍出了数个口子。 江流海见段顺这副样子,悲痛欲绝,失声吼道:“帮主啊。” 稍一松懈,被丁玉泉一刀砍在背上。 他“哇”的大叫一声,怒火烧上脑门,不顾疼痛,丢了兵器,回身死死掐住丁玉泉脖子,指甲深深陷进了他死灰色的肉里。 丁玉泉的眼睛已满是血红之色,甚是恐怖。江流海杀气腾腾,一头顶在他鼻梁之上,将个鼻子撞得稀瘪,血浆、鼻涕和着白色的碎骨头,一并溅了出来。 趁势用力一掰,咔擦一声脆响,把对方整个脑袋掰到了胸口。 丁玉泉四肢顿时垂软下去,彻底毙命。 火曜尊使看他这般杀人,着实心惊。趁江流海空门大开,举剑朝他心窝刺来。 张予之在段顺刀下苦苦支撑,早已无力相救。 骆萦怀和段小白则被百十个喽啰围住厮杀,哪里顾得过来。 眼看四人危在旦夕,江流海更是要先走一步了。 忽地空中接连几声爆炸,大把石灰弥漫开来,迷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厅内瞬间白茫茫一片,人群都撞作一团。 混乱中,张予之和江流海一同被人拽到门口。 那人紧接着又拉出骆萦怀与段小白来,五人合作一处,冲开众人,快速杀到厅外。 此时天色已黑,水面上渔火点点。几人看不清来人面目,只顾跟着他往厅后跑去。 张予之奔跑之间,闻到对方身上一股熟悉的鱼腥味,大惊道:“你是吴连四?” “公子好眼力,正是在下。” 吴连四回头应道,一张粗糙的脸皮子上还沾着许多白色的石灰。 厅中一袭红袍率先窜出,火曜尊使带人紧追而来。 “快随我到船上去。”吴连四紧声说道。 跑出不远,后方便已人声鼎沸,追逐之人越来越多。 吴连四带着他们拐了几个弯,正到了寨墙之下,一扇铁门向内开着。 “就在这里,外面有船。” 他停在门口,招呼几人下到船上。 转眼间火曜尊使已近跟前,吴连四却还逗留在门内。四人俱是心焦不已,连声催促他快上船来。 吴连四嘿嘿一笑:“你们快划桨,他抓不住我。” 一脚把船踢开,纵身一跃,在空中回手就是一个石灰弹,正在火曜尊使面门之处炸开。 对方被吓得不轻,脚下一停,挥袖乱舞乱拍,破口大骂。 吴连四随之身子一抖,稳稳落在甲板之上。 几人赶忙进到船舱划桨,见火曜尊使立在铁门里面,满脸石灰,一身红白相间,显得极是恼怒,举止又甚是狼狈,俱都笑出声来。 小船飞快驶离水寨,金刀寨数船骤发,船桨急划,紧追而来。 “我们只有五个人划船,肯定要被追上,怎么办?”江流海出声道。 后面箭雨射来,有几支落在船舱之内,吴连四道:“我去摇艄,只要快点上岸,到了芦苇地里,就有掩护可逃了。” 说罢跳去船尾,拿起船艄,顶着漫天箭矢摇了起来。 小船慢慢改变了方向,往最近的岸边驶去。 张予之随后也跳到船尾,挥刀为吴连四挡箭。 近处几条船飞速追了上来,当先一条船上,火曜尊使立于船头,大喊道:“你们已无处可逃,快快束手就擒。” 只等再靠近了,就跳船过来杀人。 吴连四大声回骂道:“我擒你老母!”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已到十步之处,箭雨开始慢慢疏了。 他朝舱内喊道:“我的石灰弹用完了,还有什么东西可扔的,让我回回礼。” 舱内除了被固定住的船桨,就没有其他合适的物件了。 江流海这时灵机一动,抓起身上那包寒食散扔给了吴连四。 他接到寒食散一闻,“这玩意儿可老值钱了,倒是便宜了他们。” 心里数着数,七步、六步、五步...... 瞬间腾空而起,将一包白色粉末尽数往火曜尊使船上撒去。 自己则“扑通”一声落在水中,向下一潜,水面复平,转眼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火曜尊使方才就被石灰蒙了一脸,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这下整船的人又遭寒食散一泼,冷不防打了几个大喷嚏。 他被搅得气急败坏,一剑将铁船削掉一角。 船上众人吸入寒食散不久,都觉得头晕目眩,晃晃悠悠。待冲过粉雾,已与前方船只相隔甚远,更已不在一个方向了。 火曜尊使急令转向,不料眼前水花一闪,吴连四从水下跃起:“我转你老母。” 就是一捧水往他头上泼来。 不等火曜尊使反应,人影再次落入水中,一下又不见了。 眼看寒食散的劲儿还未散去,火曜尊使头上的石灰又遇着水来,瞬间发热。 他被烧得脑门生疼,捂住眼睛哇哇大叫个不停。 吴连四像条鱼儿一般,在水下荡开四肢,迅速游到各条船尾,挥刀将船艄都斩断了。 各船转向不便,在水面上乱作一团,都与前船渐行渐远。 张予之等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空中传来轰隆之声,水面突然一声巨响,炸开数丈高的水花,溅得一船人都湿透了。 附近水面随即四处开花,定睛一看,原来是水寨里的投石机在往这边砸石头过来。 吴连四从水里探出脑袋,刚要上船,又是一颗石头砸了过来。 吓得他连忙一个猛子潜了下去,窜出丈余开外。 这颗石头落得比之前那颗又更近了,掀起的波浪打在船身,晃得一船人东倒西歪。 “快跳船,往岸上游。”吴连四在水里喊道。 话音未落,空中又有声音传来。江流海看得真切,这一下绝难躲掉,忙拽着其他人跳入水中。 “嘭”的一声,石块落下,将船舱砸得支离破碎,整条船不一会儿便冒着气泡沉了下去。 段小白与江流海都是在江边长大的,一跳下船,如鱼得水,自是灵活得很。 好在张予之与骆萦怀也粗通水性,在其余三人拖拽下,奋力划着水,躲避四处抛来的石块,飞快往岸边游去。 第158章 救命之恩 此时身后又有十余条铁船追了上来,对着水中不停放箭。 吴连四叫道:“快潜到水里。” 从身上拽下几根芦杆分给各人,在水面下用嘴含着杆子,另一端浅浅伸出来换气。 利箭不断射入水中,却已失去力道。 段小白特意游到骆萦怀身后,盯着箭射来的方向,用手轻轻挡开乱箭。偶有箭头碰到自己身上,也是软绵绵的,连皮肤也划不破。 金刀寨的人打着火把在船上左寻右寻,黑暗之中,也寻不到几人水下踪影,便将船四处乱划,刀枪不住往水中扎来。 张予之几人小心翼翼潜到岸边,把头伸出水面一望,与背后的人才不过十来步远。 都屏住呼吸,用劲攥紧杂草,紧贴岸边泥土,偷偷摸摸爬进芦苇地里,匍匐着往前移动。 芦苇丛中白蒙蒙一片,此时完全分不清方向。 爬不得片刻,背后众喽啰已经上岸,踩踏之声近在咫尺。 吴连四爬在最后,忽地一只脚踩在他小腿之侧。斜眼望去,一人正背朝自己,用刀挥砍着身前芦苇。 众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弄出动静来。 对方摸索了一阵,转而把刀往后一戳,吴连四猛一抽脚,只差得半寸就要被刀锋削到。 “什么东西!” 来人听到声响,探头往里看来,一边招呼起周边的同伴。 脚步声渐渐逼近,吴连四叫苦不迭,朝几人打了个手势,准备要冲出去引开他们。 关键时候,骆萦怀急中生智,赶忙抠了一个泥球,往近处打去。 众喽啰循声而望,骆萦怀又是“喵喵”几声,学起了猫叫,间接着再是几个泥球打去。 “他奶奶的,原来是个野猫子在这里发骚,搞得爷爷们吓了一跳。” “莫管它,继续找人。招子都放亮点,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叫骂着,吆喝着往另一边寻去了。 “骆姑娘,你真机灵,略施小计就把他们引开了。”段小白小声夸赞到。 骆萦怀满脸通红,没有出声回应。 几人全身紧绷,不敢大口喘气,继续往前爬了起来。 也不知爬了多远,五人都有些筋疲力尽,感觉短短一段路程,好似已爬了大半夜。 耳听得喊叫之声渐远,吴连四小心立起身来,放眼一望。 “好得很,他们远在那头去了,我们趁机快走。” 招呼大家一跃而起,只顾往前头钻去。 四周尽是悉悉碎碎拨动芦苇的声响,奋力跑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终于冲出了芦苇地来。 吴连四举目四望:“我认得这附近,跟我走便是。” 带着三人拣了一条小路而走,过了数个岔口,四周已尽是虫鸣之声。确认无人追来,这才放慢脚步。 段小白适才在厅中打斗之时,腰间就已经受伤。一路忙于逃命,撑着没有让几人发现。 现在终于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江流海马上去扶他,大叫一声:“少帮主,你受伤了!” 张予之借着月光看去,才见他腹部衣裳一片鲜红,脸色苍白,忙撕下一截湿衣服给他包扎上。 “我没事,不要耽搁路程,赶快回鲸鲲帮。” 段小白气喘不止,伴着毒瘾发作的呻吟声,显得极为痛苦。 吴连四道:“不能回去,琰国军队已经打过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段小白大惊。 “你们来之前,我在金刀寨偷听到他们谈话,琰国这次是有备而来,要一举灭掉鲸鲲帮。而且,你帮中也出了奸细。” 段小白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你说详细点!” “我在房顶上亲耳听到的,章继宗一直在向火毛怪邀功,说自己花了许多银两才买通鲸鲲帮的人,时机一到,随时能策动他们反水。” 吴连四逐字逐句道。 “火毛怪是收到章继宗的消息,确定绿眼大侠的徒儿,嗯,也就是骆姑娘在此,才专门赶来的。现在是既要抓骆姑娘,同时一并消灭鲸鲲帮,拔掉你们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段小白听了,不由得他不信,悲泣道:“难道天要亡我鲸鲲帮!” 江流海见如此,怒不可遏,“少帮主,帮在人在,帮亡人亡。你随大伙走,千万留得性命。我这就回去,跟胡虏决一死战。” 说着就要吴连四指路,却被张予之摁住,劝道:“江哥,琰国势大,不要徒送性命。” 段小白也死劲抓住他的衣裳,“江哥,事已至此,不要冲动!爹爹还在他们手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是听小山兄弟的,从长计议。” 江流海看着少帮主这副模样,无奈地点了点头,抱起他道:“少帮主得伤要赶快治疗,我们现在去哪儿?” “此处离我家不远,各位不嫌弃,先去那儿避一避吧。”吴连四指向了树林里。 四人都称妥当,迈开湿冷沉重的双腿,随他再次上路。 骆萦怀这才问起:“吴大哥,你方才称呼我师父为绿眼大侠,是不是认识他。” 吴连四咧嘴一笑,拱手道:“骆姑娘真是聪慧。实不相瞒,昨日是我对二位撒谎了,我三月前确实见过尊师。他当时不仅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见我轻功不错,还指点了在下几手功夫。只是他叮嘱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他,我这才没有告诉你们。” “原来如此,没想到吴大哥轻功这么厉害,不知师承何处?师父肯帮你,一定是看到你是个好人。” 吴连四道:“骆姑娘过奖了,我早年出身蜀中锦竹门,帮派因对抗琰国,被胡虏所灭。我顺江而下,在临川苟且偷生多年,也无力为同门报仇,早就是个落魄子了。” 张予之叹道:“吴大哥原来也是被迫害的江湖义士。” “对了,吴大哥,你怎么会这么巧在金刀寨?”骆萦怀问道。 “这个嘛。”吴连四面露狡黠,“我原本是要去摸点东西来用的,不想正赶上趟了。” 几人相视一笑,骆萦怀拍手道:“坏人的东西,不拿白不拿。幸亏你今天在金刀寨,不然我们可逃不出来。” 张予之也道:“吴大哥冒着性命危险相救,大恩定当铭记于心。” 第159章 林中小屋 吴连四赶忙抱礼:“骆姑娘的师父于我有恩,大家何必见外。” 段小白听他们说着,忽然眼皮一沉,昏了过去,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眼看他的腹部还在浸血,时间一长,必有性命之忧。 随即加快了脚步,直走了小半个时辰,吴连四指着前方:“我的屋子就在里头,待会进去先给少帮主敷上伤药。” 树林之中,几间木板屋内隐隐燃着灯火,附近传来小孩嬉笑打闹之声。 众人走近,只见屋前空旷之处,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玩耍追逐。 孩子们看到吴连四,都纷纷围了上来。各间屋子中听到响动,又跑出来十余个孩子,围在一起七嘴八舌道:“吴叔,你怎么才回来?” “这几个人是谁?” “你们身上怎么湿漉漉的?” 吴连四俯身抚摸着众孩童:“大伙乖啊,这是吴叔的朋友。你们都吃过饭了没有?” “虎子,快去拿金疮药来。” 大家将头点个不停,一个个子稍大的男孩风也似地跑进屋里去讨了金疮药,按吴连四的吩咐,给段小白敷上。 张予之看着这群孩子,个头高矮不一,其中竟还有几个断了手脚的,拄着拐杖在走。 年纪上看,小的只有三四岁,最大的就是拿药的虎子了,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虽然个个穿着粗布衣裳,但都整齐干净,一个个胖头圆脑、无忧无虑的。 不禁奇道:“吴大哥,你这里怎么这么多小孩?” 吴连四语气一沉:“说来话长,他们都是孤儿,是我这些年四处捡来的。本想找人家养了,又担心得不了善待,故此弄在一块,互相也有个照应。” 张予之霎时明白吴连四为什么要偷东西了,小声说道:“你去偷东西,就是为了养活他们?” 吴连四苦笑着点了点头:“不怕公子笑话,我平常打鱼为生,吃紧得很。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干点偷摸的勾当,实在难以为继。” 张予之感动不已,这乱世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无家可归的孤儿,能碰到吴大哥这等好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又后悔昨天买小白时还在跟吴大哥讨价还价,还以为他是个奸商盗匪,原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群孩子们。 现下只可惜盘缠没有带在身上,要不然一股脑儿都想送给他。 骆萦怀此时被一群小孩簇拥着“漂亮姐姐”叫个不停,红着眼眶抚摸着他们,对吴连四说道:“难怪师父要帮助你,他对你定是钦佩得很。” 吴连四在孩子面前已没了那份精明的劲儿,粗糙干燥的脸上泛起憨憨的笑容,连声道:“骆姑娘太过奖了。” 三个男人进屋换了干净衣裳,虎子早已带人进进出出搬起柴禾,在空地上生起火来。 孩子们将些肉块和大米煮的煮、烤的烤,为他们张罗着饭食。 骆萦怀没有衣服可以换,就单独去灶间引火,褪去衣裳单独烤了起来。 忽然门“嘎吱”一响开了,她慌忙蜷作一团,捂住胸口。 仔细一看,惊讶道:“小白!” 小白眨了眨眼,从门口凑着脑袋往里面瞧来。 “骆姑娘唤我何事?” 旁边屋子里,段小白卧在床上,听到她叫小白,正自一阵狂喜,卖力回应道。 “没、没有,你好好养伤。” “你正经躺着,我好为你疗伤,不要想东想西的。” 张予之在那边揶揄起段小白,虽然压着声音,但还是清楚地传了过来。 骆萦怀在这边顾自好笑,看着小白缓缓走了过来,脑袋在自己的背上蹭来蹭去。 “哎呀,你别闹,好痒!”骆萦怀轻轻打了它几下。 “你怎么在这里?难倒又是被吴大哥偷来了?”她对着小白喃喃自语。 小白仿佛没有听见,紧接着用舌头扒拉了一下她的肩膀。 “看你这色眯眯的样子,跟你的主人真是一副德性。” 骆萦怀说完,干脆抓住小白,用它的毛发擦着身上的水分,只觉得暖洋洋的。 等穿好衣服,便带着小白来到外边。 孩子们看到小白,都热情地围了上来,看到它嘴巴嚼来嚼去,纷纷道:“快看,宝儿又吃东西了。” 原来孩子们将小白唤作宝儿。 骆萦怀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内心温暖无比。问吴连四道:“吴大哥,小白怎么又回来了。” “嘿嘿,”吴连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昨天孩子们知道我卖了它,一下午都想念得紧,个个都闷闷不乐的,故而我晚上又把它偷回来了。” “你跟踪我们?” “骆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什么都能猜到。你们打听绿眼大侠的行踪,我放心不下,就跟了一段路,最后见你们去了鲸鲲帮。” 骆萦怀笑道:“这也不算坏事儿,还好你把小白又抱了出来,不然琰国军队打下鲸鲲帮,它定然凶多吉少。” 吴连四道:“说来也巧,自从昨晚回来,它什么东西也不肯吃。我本打算过些时日再去金刀寨摸东西的,见它这样子,记起以前在水寨里顺手带回来过一种罕见的果子,小白特别爱吃,就想着再去弄一点,也许它就愿意张口了。谁知择日不如撞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巧遇见了你们。你看,你们一来,它又肯吃东西了。” 骆萦怀大奇道:“这么说,还是因为小白,我们才蒙吴大哥相救。难倒真像你说的,小白能给人带来好运。” 吴连四道:“这是绿眼大侠和骆姑娘有福报,上天在帮着你们。” 她满心欢喜,温柔地摸着小白:“小白啊小白,你一定要佑护我早日救出师父啊。” 小东西又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斜眼瞟着远处,尽显傲娇之色。 此时,江流海突然冲到屋外,喊叫道:“骆姑娘,少帮主不行了,他有话想对你说。” 骆萦怀大惊失色,赶忙跑进房间。只见段小白满头大汗,衣衫不整,伤口尚且裸露在外,敷上的新药一片红色,显然再次流了不少的血。 第160章 心上人 张予之再次帮他换了药,站起身道:“三妹,段兄毒瘾又发作了,牵动伤口流血,情况不大乐观。我刚为他疗过伤,也没有把握,你们两个单独聊一会吧。” 说完脸色沉重,默默走了出去。 她慌慌张张坐到床沿,段小白见她来了,即刻面露微笑,说道:“骆姑娘,看不出你这么关心我,可惜我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别说傻话,你只是失血过多,好好休养就会没事的。” 他有气无力道:“你不要骗我了,我现下难受得紧。这该死的毒药,我当初就不应该碰它。” “只是、只是,我好不甘心。我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骆萦怀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难过不已。默默为他扯抻衣服,盖住伤口,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臂,只感觉冰凉凉的。 “骆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现在可否能告诉我了。” 段小白轻声道,口气像是在哀求一般。 她急忙回答:“我叫骆萦怀,萦绕于怀的萦怀。” “真是温柔的名字。我叫段小白,从小就白的小白。” 骆萦怀苦笑起来:“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段小白高兴道:“只要能看到骆姑娘笑,我就打心底儿开心。我愿你美丽的脸蛋上,一生一世都只有笑容,以后也都不要有方才这般苦笑。” 骆萦怀轻轻点头,颇为感动,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担心不已,却不知如何劝慰。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段小白忽然问道:“骆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她一脸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凭直觉。”段小白笑了起来,嘴唇上只有淡淡的血色。 “你的直觉很准,我许多事也是凭直觉。”骆萦怀默默叹息了一声。 “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这么有福气,能得骆姑娘的芳心。” 骆萦怀咬紧嘴唇,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他是、是我师父。” 又急忙补充道:“可是他、他并不知道。他虽是我师父,可实际上把我当作女儿一般。” 段小白一脸惊讶,却又马上又恢复了平静:“那、那也很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纵使他是你的师父,你也一定要让他知道你一片心意,不要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 骆萦怀脸色绯红,再次微微点头。 心中又是羞涩,又是过意不去:他到了生死关头,竟还牵挂着我这点小事。 “我还不知道你师父姓甚名谁,说来我爹也称他为故人,我却并不认得。”段小白忍不住好奇道。 “他叫独孤尽来,外号飞天犼。”骆萦怀慢慢答道。 段小白一脸欣慰:“原来是有名的侠盗前辈,我也听过他的名头。” 说完眯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忽又睁开双眼,开口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将心意告诉独孤前辈。单相思,可是很苦的。” “嗯,我答应你。” 段小白这才满意,不再说话。 “其实,你使起剑来很好看的。若不是为了护着我,你也不会受伤。”她默然良久,有些愧疚地说道。 “哈哈哈,骆姑娘终于舍得夸我了。只可惜我学艺不精,我是心甘情愿的,能为骆姑娘死,是我段小白的福气。” 他说着放声笑起来,引得一阵剧烈咳嗽。 骆萦怀越发难过,泪珠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段小白见她含情脉脉的样子,心中生出无限温柔,只觉得世界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 一冲动,不禁轻轻抓住了她的手:“骆、骆姑娘,能遇见、见你,是我这辈子最、最开心的事。” 骆萦怀预感不好,手上刚要用力,想要拼命抓紧他,段小白的手却忽地一松,掉了下去,随即闭上了眼睛。 她哽咽道:“小白!小白!” 段小白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丝丝微笑。 骆萦怀大哭起来,不断喊着他的名字,惊动了屋外几人。 江流海第一个冲了进来,扑倒在段小白身上,用力摇着他:“少帮主,少帮主,你不要走!”把头埋在他衣服里,掩面大哭起来。 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整间屋子,仿佛一只无形的铁爪死死抓在脖子上,扼得各人都喘不过气来。 江流海哭天抢地,还在用力摇着段小白。 忽的又是一声咳嗽传来:“我、我还没死,江哥,你快别摇了,摇得我好痛。” 众人只见段小白微微睁开眼睛,瞧见江流海哭得泪眼滂沱,他口中似要笑出声来,可又没有力气。 “啊!少帮主,你还没死,太好了,吓死我了。” 江流海一个大老爷们刚才还哀嚎不已,当下连眼泪也忘记擦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瞬间兴高采烈。 “我的江哥啊,你再摇,就真把我摇走了。” 段小白看起来很是虚弱,江流海立马抽回双手。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张予之道:“多亏了小山兄弟为我灌输真气,刚才我以为自己真的挺不过去了。现在好像是死过一回,只感觉腹中真气游走,没有那么痛了。看来老天爷不让我死,要留着我去救我爹。” 骆萦怀抹去泪痕,说道:“你没事就好,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可不要对大伙讲。” 段小白坚定地点点头:“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我肯定不说。” 几人都松了口气,看着段小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需要好生休养。 就将外面的煮好的饭食端进来喂他吃下,当下围在一起,边吃边讨论起来。 “三妹,我一直没来得及问,那个红鬼给你看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当真与神兵图有关么?” 张予之夹了一块牛肉塞到嘴中。 “标记的意思指的是,大海。” “大海?难道神兵图被藏在海里?或者是符号写得难以辨认,混淆了意思?”张予之不解道。 “我看到笔迹,有些模糊,好像是喝醉了写出来的一般。但大致是师父写的没错,意思就是大海,准确无误。我想不通的是,他们是如何逼师父就范的,又怎会只得到这一个符号。” 张予之也是疑惑不解,心中盘绕着诸多疑问。 第161章 九曜 江流海转而道:“我今晚还是想回帮里看看什么情况。” 回头一望窗外,只见远处天空被染得通红,是有大火燃烧的迹象,正处在鲸鲲帮方向。 “莫不是已经动起手了!”他叫喊起来。 吴连四道:“应该是的。他们不止一个火毛怪在此,我听得说是什么九曜尊使,那火毛怪是火曜臭屎,其余估摸着还有八坨臭屎。事已至此,江兄还是不要擅自回帮的好。” “八个!”张予之咂舌道,“九曜指的乃是金、木、水、火、土、日、月、罗喉、计都九星,光一个就很难对付了,竟然还有九个,紫烟老贼的手段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既能擒住段帮主,他们想必出动了不止一位高手。”吴连四道。 眼见江流海要冲出门去,张予之再次扯住他,反被他一把挣脱。 “张兄弟,你不知道失去家园的滋味。鲸鲲帮就是我的家,家没了,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请你们代我照顾好少帮主。” 张予之急道:“我如何不知其中滋味,我也早已家破人亡,比你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现在至少段帮主还有救,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可我呢,我的亲人却永远也不会复生了。” 段小白惊坐起来:“你说什么!我父亲还能恢复如常么?” 张予之点点头,将归弢所说的解救之法告诉他们。 记起一事,突然道:“糟了!黑色曼陀罗还留在帮中。” “那我们必须去走一遭了。”骆萦怀接话道。 吴连四闻声,去房中拿来一物,道:“是不是这个。” 他手中一团东西乌黑发亮,极为显眼,正是黑色曼陀罗。 张予之兴奋大叫:“吴大哥,你真神了,怎么会在你手里。” 对方笑道:“我带小白回来的时候,它嘴里就一直咬着这玩意,吃也不吃,我想必非常物,就收起来了。” 骆萦怀显得不可思议:“小白简直是匪夷所思,真像通了人性似的,待会一定要好好犒劳它。” “既然有黑色曼陀罗,哪怕希望再小,我们也要试一试,只是要想办法找回我爹才行。”段小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张予之道:“这是肯定的,不过敌人厉害,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你先把伤养好要紧。” 心下盘算,之前段帮主与丁玉泉突然出现在厅中,以众喽啰吃惊的反应来看,他们事先是不知道的,想必也没有用过避尸水,可却并没有受到二人攻击。 反而章继宗都可以用掌声轻易使唤二人,肯定是紫烟老贼的阴尸邪术突飞猛进,这控制的法子端的可怕。再这么下去,不知道会出现何种局面。 只听骆萦怀道:“我之前所料不错,他们要活捉段帮主,一是要灭鲸鲲帮,二就是为了拿他这等高手去炼制阴尸。我师父追去救人,反而陷在紫烟国师手里。追着我师父要夺神兵图的人,应该也是他们一伙。枫木林中的几个高手,八成就来自这九曜尊使。” 吴连四接道:“骆姑娘所言极是,我日间偷听得来,他们已在这一带蹲了许久,早有谋划,就是在寻识得尊师符号之人。你的行踪是被鲸鲲帮中的叛徒获悉,向他们通风报信,火毛鬼这才盯上你的。” “可恶,原来叛徒就在我们带去枫木林的人中,不然还有谁会知晓骆姑娘识得密语!枉我还以为他们忠厚可靠,这些叛徒!” 段小白捶着床沿,愤愤不平。 “九曜尊使,四大护法。”张予之口中不断嘀咕着。 突然惊醒道:“三妹,我猜你师父是中了紫烟老贼的迷魂术。” 骆萦怀之前就听张予之讲过他的经历,知道紫烟国师一派擅长易容和迷魂之术。 以前师父也曾说过自己遇到过不少邪门之人,那都是中了迷魂术所致。 当下激动得站起身来:“二哥提醒得是,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师父只留下一个扭扭捏捏的符号。” “此话怎讲?”四人听了,都等着她细细说来。 骆萦怀有条不紊分析道:“师父精通奇门八卦,于旁门左道之术也涉猎颇深,这迷魂术就是其中一种。” “因此,寻常迷魂术对我师父必难奏效,就算是紫烟老贼手段厉害,也不能完全控制他的心智。” “师父肯定是受了不少折磨,才会让老贼有所得逞。即便如此,他们也只逼得师父画出一个意思含糊不清的符号来。” “三妹如此推测颇有道理,可我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你是说我师父劫持婉儿姑娘,也是被迷魂术控制所为?” “对!三妹心思敏捷,二哥当真是佩服得紧。” 张予之不忘夸她一番,才继续说道,“可是我又有疑问,我见你师父之时,他的一切恍若常人。若迷魂术能将他控制得如此之深,又为何逼问不出神兵图的下落。” 骆萦怀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迷魂术能控制人的心智不假,但对于受控者最为挂心之事,却要极深的功夫才能办到。尤其是对于我师父这样的人,就更加难以得手了。” “你想想,他身陷敌手,最怕的便是神兵图为他人所获,肯定一早就用了醒神诀,对此有所防备。” 张予之奇道:“醒神诀?这是什么武功?” “醒神诀是一门清心明神的功法,师父也教过我。不仅能用在自己身上,碰上中了迷魂术的人,也可以用此法破解。不过成功与否,还要看双方的功法造诣,因此我才说紫烟老贼厉害得很。” 骆萦怀终于将所有线索捋通了一遍,欣然坐下,喝了一大碗肉汤。 张予之赞叹道:“独孤前辈真是无所不会,难怪能教出三妹这么厉害的徒儿。” 骆萦怀笑道:“二哥,你又开始夸我了。师父就从来不夸我,还说我笨得很。” 其实这醒神诀的功效,太虚真经亦兼有之,且更胜一筹,因此杜无论的迷魂术才对张予之毫不见效。 不过太虚真经到底是一门炼气心法,只对自身有效,不能像醒神诀那般可以用来破解他人的迷魂术。 第162章 装傻 几人吃饱喝足,段小白由于气血虚弱,随即沉沉睡去。 吴连四见江流海总是望着鲸鲲帮方向,坐立难安,便让他专心在此照顾段小白,自己代他去帮内走一遭,探探情况。 江流海感激不已,送吴连四走出好远,这才告别。 独自看着远处火光越烧越旺,心如刀绞,独自回到屋外,一屁股坐倒在地。 想起帮主叱咤半生,一朝落得如此境地,自己跟随他拼命打下的基业,在琰国面前不堪一击。 胸中压抑堵塞,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久久无法排解。 张予之和骆萦怀也有些乏了,守着孩子们入睡后,听着林中秋虫低鸣,难得一片宁静之气,各自迷迷糊糊睡去。 将至天明,众人突然被虎子叫醒。 “有坏人来了,穿得花花绿绿的,肯定是火毛怪那群人。” 他的声音十分急促,张予之连忙向林中看去,只见匆匆一拨人马正向此处跑来,为首几人身着各色衣服。 其中一袭红袍最为醒目,正是火曜尊使。心下大惊,幸得虎子机警,发现及时。 “怎么办,还有这么多孩子,逃跑肯定是来不及了。”骆萦怀说道。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带着人快跑。”江流海抡起胳膊,准备冲出去。 “不可,要走一起走。” 张予之背起段小白,正踌躇间,虎子推开墙角的柜子,“先躲进地道里去,地道那边有出口。” 说着提起柜子下面一块木板,果然露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口。 外面马蹄声越来越近,骆萦怀拿了主意道:“当下只有这个办法了,大家快下去,伺机逃走。” 当先将二十几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往地道里赶,虎子一再叮嘱道:“你们在里面千万不要发出声音,坏人听到了就会吃了我们。” 孩子们抿紧嘴巴,害怕得不住点头,争先恐后钻入洞中。 几人依次而下,张予之唤道:“虎子,赶紧下来。” 外边人影已到屋前,着实是来不及了。 “我与他们周旋。” 虎子顺势把地板一关,将柜子推回原位。 大门紧接着被一脚踹开,他装作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张予之透过地板的空隙向上看去,除去火曜尊使,另外三人分别穿着金色、绿色、蓝色衣服,想必就是金、木、水三名尊使。 门外吵吵闹闹,马匹嘶叫,至少还有三四十人在此。 “小子,这里就你一个人?”金曜尊使率先发问道。 “你们给我四处去搜,这么多间房子,不可能就一个小孩,墙砖地板也给我搜仔细了。”火曜尊使接道。 手下分开搜查屋子去了,只剩四人留在房内。 虎子一心装傻,哆哆嗦嗦道:“大爷们,我不、不知道你们说、说什么。” “你看没看见过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来这里,其中还有人受伤了。” 虎子摇摇头,又点点头。 “什么意思!” “你们,四个男人。一个女人,没看到。受伤,我?” 虎子掰着手指头说道,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 “这小孩看来脑袋有点问题,等他大人回来再问吧。”水曜尊使说道。 “你有没有爹妈,和谁住在这里?”金曜尊使满腹狐疑,上下左右打量着屋子里。 虎子双手乱比乱划道:“我,你们,爹妈?” 木曜尊使道:“问他等于白问。我看必是这儿没错,路上还有血迹。” 虎子不动声色:“我给爹妈们泡、泡茶。” 金曜尊使道:“这小东西傻是傻,还挺懂事。寻了这一路,正好我口渴了。” 几人顺势坐了下来,水曜尊使转而道:“老火,你这趟办得可有些不厚道,一个人就去了金刀寨,也不知会大家一声,急着抢功吗?” 火曜尊使骂道:“老水,你怎么还拿这事开刷。我一心装着师尊的大事,故此来不及通知你们,只怕晚得一步,就叫那小妮子跑了。” “哈哈哈,你既然如此热心,上次抓段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冲在前面。”水曜尊使进而说道。 气得火曜尊使一脸通红:“谁叫你和老金跟丢了那绿眼猫,还好意思说我。他在林子里倒专门盯着我下手,我不躲还能干啥。若不是我们有四个人在,段顺说不定还抓不着活的。” “我看是你这身衣服太骚了,他不盯着你盯谁。”水曜尊使放声大笑。 “你!” “你什么你!我可不像你和老木,抓个段顺还畏首畏尾,硬要把我们三人都叫上。” “你们两个不要争吵!”金曜尊使出来解围道,“那绿眼猫确实厉害,若论单打独斗,我们没人是他的对手,谁还能笑谁。” 木曜尊使道:“话说回来,老土怎么还没来,信号都已发了半晌了。” 金曜尊使道:“他从北面带人剿杀鲸鲲帮,虽隔着些距离,也不至于迟到这么久。我看呐,他定是杀得兴起了。” “话说回来,段小白身边几人功夫都不错,特别是使刀的那个小子,我一定要亲手结果了他。”火曜尊使龇牙咧嘴。 张予之等人在地下,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骆萦怀过来低声说道:“二哥,地道出口我看了,就在屋外不远处。” “嗯,我们再看看情况。”张予之应声道。 虎子将茶泡好了,一一端给几人。 门外手下搜完各处房间,回来汇报,“屋内没有其他人,不过有许多床铺和小孩衣裳,还有一些男人的衣物,碗筷也有不少,像是有许多人住在这里。” 金曜尊使一听,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虎子:“小孩,这里住了多少人,都到哪里去了,你可别给我装傻。” 虎子镇定自若,兀自唱起歌来:“天上的星星有几颗,地上的娃儿想哥哥。” “妈的,这唱的是个啥。”火曜尊使怒了起来。 “诶,老火,不要动怒,别吓着他了。” 金曜尊使边说边吩咐手下,“你们把房门都关了,骑着马匹走远些去找,没我的命令不要过来。” 众人依言退去,四人沿着房内左敲一会,右踩一阵,好在地板甚是厚实,没被发现蹊跷。 只是有阵阵灰尘掉落下,江流海在下面闻着,耸耸鼻子,嘴巴一张,就要一个喷嚏打出来。 第163章 逼问 张予之吓得一激灵,一指出手,点在他穴道上。 对方随即被定住,张予之赶忙将其抱起放到一边。 众孩童蜷缩在墙边,好奇地注视着他俩。 张予之一拳打在江流海胸口,顺势解开穴道。对方立马捂着肋骨,捏着鼻子大口吐气,细声道:“张兄弟,你可真是多才多艺,竟然还会点穴,不过你这一拳可真舍得下手。” “冒犯江大哥了。”张予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骆萦怀紧接道:“趁外面的人走远了,我们快从地道口出去,再相机救下虎子。” 张予之迟疑道:“不可,天发亮了,出去也走不远,必被林中人马发现。你们先带孩子们去地道口集合,我在此候着,看能不能借机杀他们一两个人。” “你这太冒险了,我还是从地道先出去,上屋顶接应你吧。”骆萦怀担心道。 张予之犹豫了一会,“那你万分小心。以我们几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瞅准时机,先杀得一个是一个。” 骆萦怀应了,示意孩子们趴到地上,轻轻向出口爬去。段小白行动不便,由江流海抱着,猫腰跟在后面。 房中的脚步声终于停了,四人一无所获。 一筹莫展之际,房门忽地被什么东西顶开了。 四人本就紧张兮兮,这下各自拔剑,猛然回头,却发现是一头似羊非羊的畜牲探头往里面看来,眼中尽是不屑的样子。 小白此时优哉游哉走入屋内,旁若无人,站到堂屋中央,径直立住不动了。 “啊呀,这是个什么东西,长着对死鱼眼,好似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火曜尊使开口骂了起来,特意走上前仔细打量。 小白挑衅地看着他,嘴巴嘟嚷一声,就是一嘴口水吐了出来。 火曜尊使吓得向后一跳:“这东西怕是有点神经,看老子宰了你。” “老火,何必跟一头畜生计较,它把你放在眼里又能怎样。” 水曜尊使见他险些着了头畜生的道,忍不住地好笑。 “别吵,外面有人来了。”木曜尊使警觉了起来,低声说道。 四人立马凝神听去,果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屋后传来。 张予之大呼不妙,是吴大哥回来了。 ...... 那边骆萦怀只身爬出地道,正是在一片草木之中,离房子只有百来步远。 她小心盖上出口,四肢并用,如同一只猫儿贴地前行,没有半点声响发出,悄然摸近房子边上。 刚走到一半,只见吴连四从鲸鲲帮方向回来,也是心头一紧。 他与敌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故此不曾发觉林中大队人马赶路痕迹,此刻毫无防备。 骆萦怀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他将要进到房内。 吴连四来到近前,终于看到地上遍布乱泥,似是被马蹄践踏所致,猛然停住脚步,警觉地看向屋内。 前方此时木门虚掩,安静得可怕,他心里隐隐有不祥之感。 正待后退,霎时一声脆响,屋内四人破门而出,四把利剑直指而来。 “妈了个巴子,就是这杂种救走了段小白四人。” 火曜尊使的辱骂声瞬间传来。 吴连四大惊之下,一处剑锋已划过他肩头。 慌忙脚下一点,闪开数步,又一柄剑刺到脚前。 再要收脚躲避,腋下不知何时又窜了两柄剑进来,架着他身子一挑,整个人已不受控制,往后仰去。 金曜尊使顺势一把抓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从半空薅到地上,重重摔入泥地里。 火焰尊使上前,用力一剑刺入他掌心,剑身牢牢钉入地面,痛得吴连四声声大叫起来。 “昨晚你是怎生骂老子的,今儿个你胆敢再骂一个字,我就刺你一剑。” 对方得意叫道,随之从衣服内掏出一个包裹。 “老子特意给你带来的,也叫你尝尝这滋味。” 这包里原来都是石灰,火曜尊使便将一整包石灰全部洒在吴连四头上。 他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一下被洒得雪白,眼睛也睁不开,胸口难以呼吸,胡乱挣扎不止。 火焰尊使还不解恨,扯住他头发,将石灰使劲往他眼睛里抹去。 吴连四双眼红肿,忍着火烧般的剧痛,放声骂道:“老子的好大儿,学着老子用石灰,杀得老子好痛快啊。” 虎子急忙从屋内冲了出来,木曜尊使一眼便看出吴连四对他十分紧要,挥剑架在虎子脖颈,要挟道:“段小白他们在哪,你小子再装傻,这个人顷刻便死。” 吴连四听见声音,不顾疼痛,挣扎道:“他并不知晓,你们不要为难一个孩子......” 火曜尊使用脚踩在他肘关节上,爆出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很享受地说道:“你猜我们信是不信?” 吴连四疼痛钻心,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硬是不肯叫唤一声。 虎子怒道:“你们快放了我吴叔。” “哼!你小子果然是在装傻。”木曜尊使将剑压得更紧了,虎子脖颈上马上现出一道血痕,“小子,只要你肯说,我们便可放了他。” 吴连四一听,急道:“不干孩子的事!你们朝我来。” 他这一喊,眼看火曜尊使又要抬脚,虎子尖叫道:“不要伤我吴叔!” 吴连四却咧开嘴笑了起来:“吴叔死便死了,你不要怕!” 虎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横眉冷对木曜尊使,不发一言。 火曜尊使见状,没有动脚了,倏地一剑刺入吴连四另一只手掌。 “啊,啊......”他痛得再次大声叫唤起来,“火毛杂种,有种的和爷爷单挑。” 火曜尊使怒不可遏,再次拔剑,却被金曜尊使即使挡住。 “小子,他们去了哪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值不值得你们送命。”他冷笑着,随即对虎子道。 虎子狠狠盯着他,破口骂道:“杀你们老母去了嘿。” “呵,这小杂种也是一个德性。”木曜尊使说完,一脚踢向虎子,将他整个人踢飞在阶前。 虎子忍着剧痛,默不作声,可满口鲜血还是趁机从他牢牢紧闭的嘴角边淌了出来。 “他不说,你说!不然我一剑杀了这小子。”水曜尊使窜上前去,剑尖抵住虎子咽喉,再次威胁吴连四道。 虎子吐出一口血,大喊道:“吴叔,我不怕死!你也不要说。” 吴连四泪流不止,泪水泡着石灰,把眼睛杀得更疼了。 颤抖着声音,称赞道:“好虎子,硬气,咱爷俩一起上路罢了。” 第164章 剑鬼之名 说完面向火曜尊使,哈的一口老痰,想往他面门上吐。无奈痛得乏力,只落在他红袍之上。 “啊!啊!啊!”火曜尊使手脚乱颤,歇斯底里大叫起来,赶忙用剑削去一截衣裳,随之一脚重重踩在吴连四面门上,将他半个脑袋都踩得陷进了泥土,状若癫狂。 “你他妈的狗杂碎,不值一文的贱烂命,敢弄脏老子的衣服,老子非要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说罢双手握剑,笔直向吴连四心脏插来。 骆萦怀躲在暗处,银针顺势出手,一下就打中火曜尊使手臂。 对方如遭雷击,手掌一松,长剑掉落下来。 “是谁!”火曜尊使慌道,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张予之眼见情势危急,双足发力,就要冲破头顶木板而出。 刹那间,一声骏马嘶鸣先到,紧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堂堂四个高手,轮流威胁小孩,忒不知耻!” 话音刚落,一匹白马出现在林中,马背上隐约还还驮着一个人。 尚不知说话的人在哪里,四人跟前就滚落一个头颅,转了几周,面孔朝上。 几人头皮一麻,吓得都后退了一步。 “这是老土的头。”金曜尊使不可思议道。 “不错,正是那厮。”说话的人转身落在眼前。 骆萦怀不禁赞叹,这人好厉害的身法! 仔细看去,对方与傅大哥差不多年纪,剑眉星目,面带几分粗犷之色,眼神锐利得如同锥子一般。麻衣覆体,长身玉立,剑尖触地,昂首站在四人面前,脖子上露出半截狼头纹身,气势凛然不可冒犯。 金曜尊使看到对方脖子上的狼头,目光一寒:“你......你是燕燃城。” 那人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江湖上知晓我名字的可没几个......” 金曜尊使得意道:“我师尊神通广大,要知道你的名字,又有何难。” “你既能杀得了老土,可见名不虚传。你与琰国这道梁子,算是结下了。”水曜尊使在旁耀武扬威。 “什么老土,不堪一击。”对方正眼都不抬,顾自看着地上的头颅,语气十分低沉:“你们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琰国是开染布坊的么。” 金曜尊使冷笑道:“阁下尽管放肆!你莽苍剑鬼纵然能与张客山齐名,也休想在我们四人面前占到什么便宜。说吧,你来此到底要作甚。” 这一句话说出,让张予之清楚地听到那人名号,不禁吃了一惊。 他竟是与义父齐名的那个莽苍剑鬼! 还不知他到底是何模样? 只听燕燃城缓缓说道:“崒山派八臂金刚余掌门,红叶庄风雷锤易庄主,猛虎帮金枪王刘帮主……” 随即指向身后白马,“还有鲸鲲帮狂浪刀段帮主,近来江湖上有名的高手相继失踪,前前后后十几个人,被炼成这不人不鬼的东西,都是你们所为罢。” 火曜尊使看向白马,不由得说了一句:“你竟连段顺也擒了!” 金曜尊使眉头一皱,厉声道:“他们不识时务,与朝廷为敌,罪该万死。师尊肯将他们炼成阴尸,为朝廷出力,已是莫大的恩赐了。我素闻你独来独往,难倒是主动送上门来,求我们把你炼成阴尸,好为我师尊效力么,哈哈哈哈。” 四人此刻有恃无恐,仗着自己人多,都大笑起来。 燕燃城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死罢。” 话音未落,火曜尊使躲闪不及,右手三根指头已被他剑锋削落。 余人见状大惊,还不知他何时出的剑,危急之下,同时动手,各使长剑攻来,一时剑风狂躁,声势实为怖人。 燕燃城岿然不动,胸腔隐然发出一阵虎豹雷音之声,若不是细耳倾听,绝不易察觉。 骆萦怀见三柄利剑去得凌厉,已与燕然城相距不过寸许,都对准周身各处要害,他却眼都不眨一下,不知要干什么,着实心急起来。 当此瞬间,倏地虚影一晃,燕燃城整个人仿佛原地消失了一般。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如此迅疾的身法,怎么可能,简直不在师父之下。 剑鬼却早已突入三人之中,长剑有如龙蛇飞舞,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子。当下以一敌三,毫只剩点点寒光,闪过各人面门。 三人遭他后发先至,反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心底都道自己托大。只得合力抵挡他剑锋,不住连连后退。 张予之趁此之际,终于忍不住了,奋力撞碎木板,从地下一跃而出。 外面正是紧张之际,对战燕燃城的三名高手听到背后响动,稍有分神,各自身上已着了一剑。 张予之全神贯注,但见莽苍剑鬼一袭麻衣穿梭来去,剑法飘渺如神。在三人奋力强攻之下,尤然游刃有余。 这边火曜尊使捂着血手,拾起剑来,不敢上前围攻燕燃城,回头却瞄见了张予之,大吃一惊。 适才一剑,他早已被燕燃城吓破了胆,眼见这小子如饿虎般冒了出来,现下该如何应付才是。 眼睛一瞥,瞅准了机会,径直朝一边的虎子奔去。 张予之见状,立马冲到门外,朝对方一刀斩出。 刀剑碰撞之际,骆萦怀飞身而来,一脚踢在火曜尊使后背。 对方防备不及,随即摔了个狗吃屎,狼狈不堪,还未翻身,就被张予之抢上前来,重重点住大穴。 张予之连忙再回头看燕燃城,只见他进退之际,愈战愈勇,招招变化莫测,剑法丝毫不乱。 不禁大为感慨,燕燃城不仅来去如风,这气势却也不输与义父。 随即比较起来,自己见过的使剑高手中,以游贯最为厉害,其剑法险绝毒辣,常喜欢剑走偏锋,有鬼神莫测之机。 但燕燃城的剑法纵横捭阖,加之身法行云流水,用剑不时突来神之一手,两人路数乃是迥然不同。 张予之素求光明正大,天杀刀法又讲究临敌堂堂威压之势,都早已深入心中。 虽觉得二人各有千秋,自己也无法比较他们剑法高低,但无疑对燕燃城是拜服得五体投地。 沉思之际,林子里打斗愈发激烈,敌方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专挑燕燃城下路攻来。 张予之见到他们以众击寡,担心时间一久,燕燃城恐怕要落下风,要找个机会上前助阵才行。 正在担心之际,耳听一声大叫,木曜尊使已经肩头中剑,踉跄一步向后。 “燕大侠好气魄!”张予之大喝一声彩,猛冲上前,一掌掠过木曜尊使,刀锋直逼他心窝。 对方惊魂未定,饶是武功不俗,急忙翻身一跃,躲过了这一刀。 骆萦怀却早已埋伏在侧,此刻飞腿抢攻上来,两人就此缠住他,打得难解难分。 吴连四努力缓过劲来,抹去满脸石灰,揉了揉眼睛,晕晕乎看清形势,一跃而起,抡刀就偷袭木曜尊使。 对方遭三人夹攻,使劲浑身解数,左支右绌,连连朝门口后退。 突然腿上一凉,回头看去,却是虎子持着一把匕首,已刺穿了自己的大腿。 骆萦怀即刻回身一脚,踢在他脑门之处。木曜尊使眼冒金星,翻滚着倒在地上。 虎子壮着胆子上前,反握匕首,朝他脖子上一抹,鲜血顿时溅了一脸,木曜尊使就此呜呼哀哉。 吴连四见了,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虎子,你敢杀人!” 第165章 求饶 虎子摸着脸上的血污,尚有几分惊慌,但在吴连四责问下,反而镇定了,咬了咬牙道:“吴叔,他们该死。” 说着又要去杀地上的火曜尊使,被吴连四扯住道:“够了!” “吴叔,他是怎么对你的,我要十倍杀回来。”虎子面露凶光,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把吴连四也吓了一跳。 “这是大人的事,轮不着你来动手!”吴连四厉声斥责起来,“你方才已经杀了人,以后要再敢这样,吴叔不会原谅你!” “有些人就是该杀!”虎子横着脸,虽不服气,还是默默听从,站定在一边。 金、水二人与燕燃城斗得正酣,不料顷刻之间连生变数,早已心神大乱。 生死关头,金曜尊使腹中却又剧痛起来,恍然大悟道:“茶水有毒!” 虎子眼睛一眯,方才正是自己在茶水中下了毒,却只有他一人喝了。此刻发作起来,金曜尊使哪里还是燕燃城一合之敌。 一剑飞快,当胸穿过,金曜尊使不及过多言语,即刻倒地身亡。 顷刻间只剩下水曜尊使独自一人,哪有胆力应战燕燃城,飞快弃剑,跪地喊道:“燕大侠饶命!” 燕燃城守住力,利剑已稳稳停在他脖颈上,不屑道:“你是懂求饶的。” “在下当然懂,燕大侠快意恩仇,胸怀磊落,素有三不杀,即妇孺老幼不杀,手无寸铁不杀,身有残疾不杀,不知在下说的对不对。” 吴连四听闻,赶忙拾起剑递到他手上:“那你拿着。” 他慌地丢开,泪如泉涌道:“小人知错了,燕大侠卸胳膊卸腿小人都无半句怨言,只求留得小人一条性命。” 燕燃城满脸厌恶道:“同是狗仗人势,那土狗死前也没你这么窝囊。你哭哭啼啼的,不配死在我剑下。” 水曜尊使如遭大赦:“多谢大侠饶命。” “我却没有说饶你......” “燕大侠这是?”水曜尊使吓得一激灵,再度紧张起来。 “求饶之人,必杀!” “哪、哪有这一条......” 话未落音,燕燃城反手抓住他脖颈,用力一扭,将其送下黄泉。 “现在有了。” 吴连四哈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不能用剑,可以用手。原来没有,现在可以有。燕大侠杀得好生痛快!” “无毛畜生,到底是软骨头。”燕燃城看着水曜尊使的尸体,语气充满鄙夷。 紧接着对空中一拱手,“余掌门,燕某为您老报仇了。昔日恩情,只有来世再报。” 接着看了张予之等人一眼,骆萦怀慌忙回以一笑。剑鬼没有任何表情,转身走向火曜尊使。 “燕大侠,我手指被你斩断,已是残疾之人,莫非也要杀我?” 有了前车之鉴,火曜尊使不敢轻易求饶。只是苦于被点了穴道,还保持着倒地时的姿势,正撅着屁股在对燕燃城说话,场面好不滑稽。 燕燃城此刻耳朵一凛,听到身后林中噪声大作。原来四使之前带来的手下听到这边打斗,正折回杀将而来。 江流海恰在此刻爬出地道,还不知道此间状况,只看到林中人马烟尘,喝道:“我去抵敌,你们快走!” 拖刀在手,大喊大叫着朝敌人冲去。 张予之叫喊不住,生怕他有失,持刀在后疾追。 燕燃城心底清楚,来者皆是琰国神雀军的精锐骑兵,非同小可,大喝一声:“让开。” 一阵呼啸之声,顷刻闪到两人前头。周边树叶被带得飞起,他身如鬼魅,一下就将二人远远甩在身后。 对方虽只有小队人马,喊杀气势仍让人为之胆寒,林中飞禽走兽俱皆惊散。 接敌之际,燕燃城跃过半空,利剑划破空气,发出龙吟之声。霎时间敌军前锋五人先后中剑,摔落下马。 神雀军不愧训练有素,剩下人马见机绕道而走,霎时将燕燃城团团围住,兵刃齐下,毫不留情。 燕燃城却是血性大发,挫锋而上,周身剑芒随之肆虐而起。 张予之只看到垓心草木尽折,尘土龙卷直上,人吼马嘶乱叫纷纷,中剑堕马者接二连三,好生激烈。 只是他们从未见过有人逃跑得这么狼狈,方才那些人刚举起兵器,在燕燃城剑光之下,转而就跟见了鬼一样,勒转马头,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对翅膀。 还有一人吓得掉下马来,毫不犹豫抓住马尾巴,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拖在后面连滚带爬而走。 与江流海赶到近处,血雾之中,人马尽被杀散,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只剩得外围五六人落荒而逃。 腥风散去,燕燃城从尸堆中缓缓走出,长剑猩红,眼中杀意犹盛。黏糊糊的血液粘连着头发,随风垂荡。脖子上的狼头纹身血迹斑斑,仿如刚吃过人一般。 两人看得血脉喷张,眼见燕燃城从自己身前走过,杀气早已内敛,就仿佛刚才不曾有过厮杀。 这是何等的收放自如!张予之不禁心内感叹。 两人都是静静地跟在燕燃城后面,向木屋走回去。 “张兄弟,这个人是哪里来的,好高的武功,还好他相助我们。” 张予之心潮澎湃,还沉浸在方才的厮杀中,说道:“他就是莽苍剑鬼燕燃城燕大侠,好像是为了追踪这几条走狗而来的。幸得他方才出手,不然我们决计打不过这些恶人。” 江流海大呼一声:“原来他就是与天道盟张盟主齐名的大侠,难怪如此厉害。” 遂盯着燕燃城的背影,从头到脚不住打量,一路连连点头,啧啧称赞。 几人又走回屋子前,燕燃城用石子一打,解开了火曜尊使的穴道。 对方立马大声叫唤起来,声音极为痛苦。原来虎子趁众人没注意,将他一条臂膀也踩折了,又去屋内讨了石灰,抹在火曜尊使眼睛里。 他苦于不能动弹,硬生生忍受着剧痛,双眼红肿得跟鱼鳔似的。急忙翻过身来,用力抹着眼睛,勉力支撑,伏在地上,全身哆哆嗦嗦,不敢抬头仰视燕燃城。 吴连四看到火曜尊使惨状,立马横了虎子一眼。自己垂着一条手臂,从屋内泡了茶来,端到燕燃城面前,恭恭敬敬道:“燕大侠,多谢您救命之恩。剑鬼之名如雷贯耳,小人仰慕已久。刚才厮杀之势,看得小人是目瞪口呆,就是天神下凡,我看也不及您半点威风。还请满饮此茶,润润口舌。” 燕燃城看向他:“我不是什么大侠。方才看你倒是有几根硬骨头,没想到如此会奉承人。” 第166章 纵尸水 吴连四忙道:“燕大侠褒奖,小人着实担待不起。小人虽不是什么人物,但也知忠义二字,出卖朋友的事是断不肯做的。” 燕燃城一笑:“你伤口还在流血,莫要客套,快去敷药吧。” “感谢燕大侠关心。” 虎子这时接道:“茶里没毒,恩公请放心饮用。” 燕燃城大笑:“你小小年纪,手可不软。就是有毒,燕某吃来何妨。”说着端过茶来,一饮而尽。 几人纷纷向燕燃城道谢,报过各自姓名,言语之间,都显得十分拘谨。 燕燃城回过礼,单对骆萦怀道:“刚才使暗器的是你吧。” 她双手抱礼:“正是小女子,让燕大侠见笑了。” “你年纪轻轻,有如此上乘的手法,实属难得。只是指力稍弱,于修为上还可用功。” 骆萦怀见他指出自己不足,正和师父教导的一样,谢道:“燕大侠火眼金睛,指点的分毫不差,小女子受教了。” 燕燃城哈哈一笑:“你们不必拘谨,燕某找这几个人,专为追查各位武林稽宿失踪之事,这就要走。你们之中既有鲸鲲帮的人,就快将段帮主解下马来吧。” 江流海才知帮主就在马上,赶忙将其背了下来,从地道中唤来段小白。 看着段顺被五花大绑,犹自面目狰狞,咆哮不止,两人不禁抱住他大哭起来。 段小白转身拿剑,抵住火曜尊使脖子,“快说,有什么办法能救我爹,胆敢有半句虚言,我定将你戳为肉泥。” 火曜尊使见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如丧考妣道:“少帮主,这都是师尊的手段,小人实在不知有何法子。” 说着慌忙从身上拿出一个瓶子,“这个唤作纵尸水,小人只知道用了这个,他们就会平静下来,听令于我,其余真的一概不知。” 果然这药水大有蹊跷! “这个和避尸水、醒尸水有什么不同?都给我说清楚!”张予之质问起来。 火曜尊师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佩服道:“少侠见多识广,容小人一一道来。” “避尸水用在阴尸身上,就能起镇定作用,也可以用在常人身上,阴尸便不会对其动手。” “醒尸水药性专克避尸水,无论用在阴尸身上还是常人身上,都会让他们重新恢复狂躁,再次发起攻击。” “这纵尸水又更加厉害了,是师尊新近研制出来的,既能镇定阴尸,又能让阴尸听命于使用之人,并且能忽视醒尸水的作用。” 张予之道:“你的意思是,用了这纵尸水,醒尸水和避尸水都没有用了?” “对对对,可以这么说,少侠真是明见。” 段小白道:“真的没有解药,让我爹恢复成常人?” “这个小人确实不知,不过以小人看来,师尊费尽心思炼制阴尸,是不、不会专门配置解药的。” 段小白拿过瓶子,向张予之征询。 他黯然点头,确认其并无救治功效。 “紫烟老贼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你们这些帮凶个个不得好死。”段小白悲愤不已,仰天大骂。 火曜尊使冷汗涔涔,帮腔道:“少帮主骂得是,小人只不过是紫烟老贼的一条狗,您就是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说着偷偷看了燕燃城一眼,“不如留小人一命,小人可带你们去找紫烟老贼。” 江流海不屑道:“刚刚还一口一个师尊,嘴可变得真快。什么九曜尊使,空有一身武功,死到临头,只会摇尾乞怜。” 张予之又问道:“老贼让你们抓了这么多高手炼制阴尸,有什么图谋,你一五一十说来。” “不瞒好汉,老贼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上古巫术中炼制活死人的方法,后寻得几卷西域古籍残本,便令我们四处抓人试炼。近半年到底叫他摸索了出来,就是为了炼成一支阴尸大军,助琰国统一天下。” 火曜尊使将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又看了燕燃城一眼。 “小人不敢有丝毫隐瞒,知道的已经全部说了。” 张予之见他讲得与归弢所言不差,看来没有撒谎。 又问起独孤尽来之事,得知其确为紫烟国师所擒,被囚于国师府中,审问神兵图下落多番无果,最后趁他神志不清之时,老贼再次施以迷魂术才勉强撬出来一个符号,都与三妹的推断所吻合。 只是婉儿与石匣宝经,火曜尊使却说并不清楚,那是四大护法负责之事,他们九个只受命抓捕武林高手和寻找神兵图,其余则无权过问。 燕燃城见他们问得差不多了,自己的疑问也迎刃而解,抓起火曜尊使,就要离开。 张予之不舍道:“燕大侠,你莫不是要带他去找紫烟老贼?” “不错,老贼屠戮武林,残害忠良,此人不除不快。” “既如此,我们同行可否?”张予之一脸恳切。 燕燃城拒绝道:“江湖传言,老贼神功绝顶,只是不显于世,没人知道他的深浅。其麾下更是高手如云,九曜走狗尚余四人,武功可不是他们几个能比。此去凶险,你们不必跟着我。” 骆萦怀随即道:“如此说来,燕大侠就不怕么?” 燕燃城笑了起来:“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作虽千万人,吾往矣。燕某虽孤身一人,哪怕与他们拼个同归于尽,也是死得其所。” 张予之仿佛瞬间看到了义父那种顶天立地的气概,心想此人能与义父齐名,端的不假。 感叹道:“南天刀、北莽苍,果真是江湖之幸。” 燕燃城听他提起张客山,不禁一愣,正色道:“那都是江湖同道的抬举,燕某乃好勇斗狠之辈,所杀之人皆有仇怨,绝不能与张客山前辈相提并论。” 进而说道:“天杀刀扶弱济贫,大公无私,盛名久矣,北地正派之人都倾慕他的风采。恶贯满盈之徒,听闻他的名头,也要瑟瑟发抖。燕某看来,呼作南天刀,北也慌,才是事实。” 看张予之听得入神,燕燃城又道:“小兄弟定是十分崇敬天道盟的,以后当不可轻易拿人与张盟主比较。当今武林之中,实无一人能在人品、武功、气度还有作为上与他这等英雄比肩。燕某无缘结交张盟主,向他讨教一二,是为平生最大憾事。” 第167章 盛京之约 张予之哪知义父在他心中有如此份量,先前还以为他是一番自谦之词,这下才觉尽是肺腑之言,内心不由十分温暖,当场红了眼眶,定要跟燕燃城而去。 燕燃城瞧出他一片诚心,精神可嘉,心下颇为赞赏,不再推却,只道:“我自先去,你们到了盛京,可去云来客栈找我。” 两人随即高兴地应了,燕燃城翻身上马,将火曜尊使一提,如同提了一堆软泥般,置于马背。缰绳一抖,骑着白马飞驰而去。 “三妹,燕大侠虽不是汉人......可这份气概,真令我心服。”张予之看着燕燃城纵马而去的英姿,大发感慨道。 骆萦怀应道:“那是,夷狄之人也是人,可不缺英雄好汉。我师父亦非汉人,但他们不都是好汉子么。” “三妹说得是,苍生都是平等。胡汉之间若能和平共处,也当亲如一家,二哥方才倒是显得狭隘不过。” 孩子们此时都从地道里出来了,个个惊魂未定。吴连四安抚好众孩童,叹道:“鲸鲲帮已遭覆灭,断不能回去。幸而段帮主在此,不知二位有何打算?” 段小白与江流海一听,都是默然不语。 张予之看在眼里:临川镇落于琰国手中,他们定会再遭追杀。此地还有这么多孩子,当下如何是好。 心思一转,又打起了老主意,说道:“在下倒有一个去处,不知几位肯不肯。” 段小白三人都等他说来,张予之便将三鸿郡情况简略说明。直言道:“归弢日后挥兵北上,渡过长江,水战在所难免。几位生长于大江河泽,熟悉船事,正是难得的水战人才。” “此去一来可替孩子们寻得安身之处,吴大哥也不必再做那梁上君子的勾当,二来可为段帮主寻求救治之法,让他早日恢复,三来襄助水战,发挥所长,大丈夫建功立业,正逢其时。” 几人都被他说动了,当下确实没有比三鸿郡更合适的去处。 只是段小白似乎有所犹豫,道:“去是去得,只是我们处在江北之人,归弢定会见疑,如何肯轻易招纳。我还听闻那里名义上奉张予之为首,实际上他只有个名头,主事的乃是归弢,只怕情况有些复杂。” 张予之不料他有此一问,颇为尴尬,解释道:“坊间传言,段兄不可轻信。我从三鸿郡来,与归弢有些交情,深知他的为人。三鸿郡上下求贤若渴,归弢度量宽宏,来者不拒,怎会因你们是北人而疑虑。” “还有,先前我忘了告诉你,黑色曼陀罗正是归弢说与我知的,我们为此找寻已久,便是为了破解阴尸之毒。待会我再手书一封,阐明详情,他见了你们定会十分欢迎。经他医治,段帮主也必能恢复。” 段小白显得有些惊奇:“小山兄弟,我感觉你真是越来越神秘了,竟还有这些背景。” 张予之不好意思道:“此行匆忙,许多事未及相告,还望段兄恕罪。” 骆萦怀催促道:“你就不要多问我二哥了,你们到了那里自会清楚。” 段小白闻言,赶忙闭嘴。江流海在一旁似懂非懂,呆呆地看着张予之进到房内写了书信,严严实实封了,出来交给段小白。 “此行尚有路途,难道我们要一直绑着帮主?他这样子能吃些什么,万一饿坏了怎么办。”江流海问道。 众人这才想到此茬,张予之记得归弢说过,阴尸虽失去神识,到底也是血肉之躯,个个茹毛饮血,只吃将死未死的活物,故而才这般嗜血好杀。 遂将缘由告知,叮嘱路上找些鸡鸭等牲畜供段顺食用。绳子还是不要轻易解开,火曜尊使留得一瓶纵尸水,关键时候也能用上。 段小白听了,也只好如此。当下吴连四和虎子等人收拾细软,一行人蛰伏到深夜,趁着夜色逃到江边,觅得一条半大的客船,正可以搭乘众人。 几名船夫披着蓑衣,正坐在甲板之上。江流海奇道:“这大半夜的,他们不进船舱睡觉,却守在外头作甚?” 上船打过招呼,欲重金请船夫撑过江去。 一人回道:“大爷恕罪,此船已有客人租了,人就在舱内过夜,还请别处找船吧。” 这三更半夜的,风声又紧,倒去何处再找条这样的船。 江流海警觉道:“船内是些什么客人,怎愿在江上过夜。”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他只是孤身一人,不怎么爱说话的。” 段小白道:“只有一个人?那好说,且请他行个方便,容我们叨扰一会,只站在甲板之上。你载了我们过去,赚得十两银子,也不怎么会耽误客人睡觉,岂不是两全其美。” 船夫显得十分为难,看到他们中间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活人,这伙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可又想赚这十两银子,只是顾忌地看着船舱,迟迟没有动作。 江流海不耐烦道:“你不好说,我去说。”大步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舱门“吱”的开了,江流海停住脚步,下意识握紧了刀。 里面走出一个人影,头戴毡帽,看不清面容。 他微微抬头,眼神深邃无比,仔细打量了众人一番,冷冷道:“船家,你载他们过去无妨。” 几位船夫连连点头,段小白拱手道:“多谢阁下。” 那人似乎没听见一般,转头又回船舱去了。 吴连四将孩子们安置在甲板上站定,张予之和骆萦怀立于岸上,与船上众人依依惜别。 段小白含泪远眺鲸鲲帮方向,忽地记起一事,喊道:“骆姑娘,你日间不解尊师留下的符号为何意,我突然想到帮中的鲸鱼骨架,它是来自海中,或许意思在此。” 骆萦怀听了,甚觉有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喜道:“确实极有可能,我与二哥待会就去查看。” “那你们千万小心行事!”段小白高声叮嘱起来。 船夫们摇起桨,吴连四一帮人立在船头,不住挥手道别。 第168章 折返鲸鲲帮 直到整条船消失在茫茫江面上,张予之才转过头来,说道:“三妹,段兄一直眉头紧锁,原来是牵挂你这桩事。” 骆萦怀白了他一眼:“才不至于如此呢,他是忧心段帮主。” 张予之径直问道:“你对段兄当真没有一点感觉么?” “没有,我只当他是伙伴,并无半点儿女之情。”骆萦怀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说二哥,你可真是个操心人。” 张予之讪讪而笑:“愚兄只是随口问问嘛。不过段兄如此年少潇洒,也入不了三妹的眼,看来他日后还得好生费一番工夫,去另择佳偶才行。” “哈哈,你这是抬举我,还是贬损我嘛。”骆萦怀嘟起了嘴巴。 “嘿嘿,二哥只是发发感慨,并无他意。” “那你觉得段小白此人如何?”她突然问道。 张予之顺口答来:“段兄待人真诚,头脑灵活,又无城府,只是养尊处优惯了,身上有些公子哥习气,我看还需磨砺。” 骆萦怀有些不以为然:“你也不要动辄就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张予之奇道:“此话怎讲?” “这么说吧,方才你叫他们去三鸿郡,段小白明明看出你大有来头了,却故意说那些话激你,你却还蒙在鼓里,主动去写信,好像求着他去似的。他大可直接问你缘由的,这事做得好不爽快。” “竟有此事?”张予之不可置信道,“愚兄当真没看出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想他可能也是怕我有难言之隐,故此不好直接发问。还有,即使他不这么做,我也是要写信让他带去才肯放心的。” “你这么认为也随你,反正我是介意的,谁知他真真假假。” 几人一番出生入死,现在听来,三妹如何对段兄有此意见?张予之着实不解。 直到听她一说真真假假,猛然想起在林中之事。 段小白以为自己性命不保,乃邀三妹单独叙话,最后却又安然无恙活了过来。 三妹莫不是计较他有作假之嫌,心生芥蒂,只是碍于情面,没有去细究真假。 不禁想到,段兄若真是在三妹面前耍这些小心思,真可谓是自作聪明了,也不怪三妹这么说他。 骆萦怀又接着道:“还有啊,他们鲸鲲帮雄踞临川,却独独容一个金刀水寨在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你说是段顺没有能耐赶走他们么?” 张予之赶忙道:“对,愚兄也看出来了,早前听金刀寨的人要多拿什么罩子的时候我就纳闷,随后一想才明白,他们岂不是官匪一家么。鲸鲲帮是故意留着金刀寨去截船越货,帮里才好多收罩子,一起做这水路生意。” 骆萦怀拍手称赞:“二哥真棒,没想到你都心知肚明,我还担心你全是个实心眼呢。故此说啊,你就是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太简单了。” 张予之腼腆道:“愚兄头脑确是慢了一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呀,这跟头脑没关系,是你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混江湖的都贼精得很,你不要看到别人待你不错,轻易就引为同道,乃至于推心置腹,这样子难免要吃大亏的。” 骆萦怀说得苦口婆心,张予之当然明白她一片好意,回想自己遭遇,确实有些时候自己太过一厢情愿,缺乏分寸,容易把人和事情看得太过简单。 见他神思有所恍惚,骆萦怀又觉自己说得太过直白了,赶忙道:“不过我又很钦佩二哥,世人大多暗藏心机,而你恰恰相反,或者说是不屑藏着心机,因此小妹才能有缘结交。” “哎,要是多些二哥这样的人,世道也就不会那么凶险复杂,那该多好。” 张予之心想,三妹极富主见,洞悉人心,就算没有我,她一个人也可行走江湖,我是比不上的。 不由得大为宽慰:“三妹所言极是,愚兄能结交你,才是我的福分。你叮嘱我的事,今后一定注意。” 骆萦怀嘻嘻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前辈高人,不过依着自己的想法信口而说,二哥不计较小妹说话难听就好。” “那自然不会,愚兄受用得很。” 两人又是一番畅谈,骆萦怀接着看了一眼鲸鲲帮方向,道:“说了这么多,我们快去鲸鲲帮看看吧,不知道神兵图到底在不在鲸鱼身上。” 张予之点头道:“对,这就走。” 两人快速赶到鲸鲲帮外,隐约看到高墙之内,鲸鱼骨架已然不见。 整座大院悄然无声,似乎无人在内。 夜色如水,伴着波涛拍岸之声,一切显得是那么自然,仿佛这里不曾有过厮杀。 走近去,才看到院门已毁,地上都是碎木残屑。门口之前的对联也被刮去,墙壁上都是斧凿刀削的痕迹,触目惊心。 张予之不由得想起自己天道盟山寨的情形,叹气道:“还好段兄没有回来,短短一日时间,偌大一个帮派毁在奸人之手,他见了只会更加伤心。” 进而忧心道:“以后没了鲸鲲帮,临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时候又会有多少个金刀寨、银刀寨、铁刀寨冒出来。” 骆萦怀道:“那可不是,师父曾和我讲英雄、枭雄什么的,我看段顺便是这临川的枭雄。枭雄虽比不上英雄,但这么乱的地方非他镇住不可。你看他一不在,临川就变天了,日后必定大乱。” 张予之极表赞同,和她小心翼翼进到地坪中,眼见鲸鱼的基座已遭破坏,骨架坠落在地,摔得乱七八糟。只有头骨大部分还保存完好,孤零零躺在地上。 “三妹,骨架已毁,我们从哪里开始找?” 骆萦怀看着满眼狼藉之状,一点也不着急,反问道:“你猜,这里若真有神兵图,我师父会把它藏在哪。” “这我可猜不着,总之可要在这堆骨头里找。” 张予之蹲下去,开始在地上翻了起来。 “二哥,你可太实在了,你这么找怕是找到过年也找不出来。”骆萦怀笑道。 张予之听了,才反应过来,丢掉了手中的鲸鱼骨头。 第169章 七巧玲珑盒 “三妹不急不躁,肯定是已有把握。你这么聪明,就不要耍弄愚兄了,快些告诉我罢。” “我倒是猜到了一处地方。”骆萦怀轻轻走了两步,“二哥,你说,这鲸鱼骨架最高的地方在哪里。” 张予之一拍脑袋:“你是说,神兵图就在鲸鱼头顶。” “不错,那么高的地方,也只有以师父的轻功造诣,才能轻易上去。”骆萦怀说话间,眼光看向了头骨之处。 “你说得太对了,除了你们师徒俩,旁人定是上不去的,这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我的轻功和师父还差着一大截呢,不过现下头骨倒了下来,倒是帮了我们大忙。” 骆萦怀走到鲸鱼头骨下面,掂量了一下高度。足底一点,飞身而上,落在了头骨顶部。 这鲸鱼头骨处甚是宽敞,她就着月光,仔细搜寻着可疑的地方。 但见整片骨头都如白玉一般,敲来敲去,并未发现异常。 向下一个翻转,落到鲸鱼嘴巴之中。里面光线十分暗淡,只能用手在头顶摸来摸去。 终于摸到一处略微突起的地方,手指咚咚一敲,果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二哥,快过来。” 张予之连忙爬了进来:“果真在此么?” “应该就是这里,借你的刀一用。” 张予之将刀解下来,骆萦怀握住刀柄,在骨头四周用力敲了敲,马上有些碎渣掉了下来。 “这不是骨头,而是石膏。”张予之兴奋道。 她继而猛地一拍,一大块骨头应声落下,夹杂着木头碰撞的声音。 一缕月光透过头骨眼睛处的大窟窿照在地上,光亮中正躺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 “这盒子是师父的。”骆萦怀激动道。 俯身捡起木盒,来到空地上,却并不急于打开,只是反复摩挲着那盒子,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 张予之心想,三妹睹物思人,在她心中,独孤前辈远不是神兵图能比的。 骆萦怀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打算开启木盒。 不料此时背后影子一闪,有人到来。盒子瞬间脱手,被来人夺了过去。 “是谁!”张予之喝问道。 那人已落在三丈开外,头上毡帽一扯,露出一张冷峻的脸来。 “是你!你是船上那个人!”骆萦怀惊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那人道:“我只要神兵图,可没有闲工夫理他们。” 张予之看出来人武功高强,喝道:“你难倒也是琰国的走狗?” 那人斜着眼睛,脸上十分不屑,低头看了几眼盒子,毫不理睬张予之。 骆萦怀道:“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快把盒子还我。” 对方大笑起来:“盒子还你,好说。”一掰木盒,想要取出神兵图来,不料竟纹丝不动。 质问道:“这盒子有什么名堂,如实说来,不然要了你们小命。” 骆萦怀得意道:“说了把盒子还我,若不给我,你休想拿到神兵图。” “可笑,小小一个木盒,我一把就捏碎了。”说着手上就要发力。 骆萦怀有恃无恐道:“你要不怕毁了神兵图就试试。只要这个七巧玲珑盒被强行打开或受到损坏,就会触发里面的机关,引爆夹层里的火药,别说神兵图了,恐怕连你一只手都要炸掉。” 那人将信将疑,看到盒子顶盖镂空,里面晃荡着十余颗小珠子,似乎大有玄机,不敢莽撞。猛然纵身跃来,单掌攻向张予之。 张予之猝不及防,想要侧身闪开,已被他抓到手臂。忙使大擒拿手反转关节,挣脱出来,发力一掌击出。 对方不料他还有这等本事,匆忙间只能以另一只手迎敌,又生怕损坏盒子,电光火石之间挺足力气,乃以手背相接。 张予之这一掌用了十成力道,自信再不济也能将他手掌打断。 却突然感到掌心一阵冰凉,像是撞上了铁块一般。 对方手腕好似一张卯足了劲的硬弓,即刻反弹而出,内力呼啸而来,不仅结结实实碰了这一掌,还将张予之震得连连倒退。 这又是一个绝顶高手! 张予之惊骇不已,他竟能透过手背发泄内力,要是方才以掌打来,自己臂膀怕是要被打折了。 未及镇定,那人已到跟前,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喉咙就被死死掐住了。 “毛头小子武艺不弱。” 他喉咙此刻被抓得奇痒无比,要咳嗽又咳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十分难受。 对方看向骆萦怀,喝道:“小妮子,快将这盒子开启之法讲来,不然我捏碎了他。” 手上指甲已嵌进张予之肉里,数道鲜血顺着他脖颈流了下来。 骆萦怀紧张道:“你不要为难我二哥,这七巧玲珑盒由前朝高手匠人所制,盒子上的珠子按天罡之位排布,复杂得很,只有排列对了方位才能打开,一时也跟你说不明白。你将盒子给我,我设法开启便是。” 那人道:“这小子在我手上,你可不要耍什么花招。”一把将盒子丢了过去。 “等下,你站近些,面对着我打开,亲手把图交到我手上。” 骆萦怀只得依了,将盒子拿在手中,左摇右晃,摆弄着里面的珠子。 “不行,这里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她有些吃力道。 “臭名堂真多!” 那人踢起脚下一根木头,大喝一声,凌空一掌击出,木头瞬间燃起火焰,朝骆萦怀飞去。她不慌不忙,一把抓住,手掌震得生疼。 摧木生火,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力!两人都被对方这一手功夫震惊到了。 “快利索点开了盒子,不然你也吃我这一掌!” 骆萦怀不理他,举着火把,低头鼓捣起来。 对方眼神死死盯在她手上,片刻未曾离开。 火焰在风中闪烁跳动,过得一小会儿,木头将要燃尽,火光越来约弱。 那人不耐烦道:“还要多久,磨磨蹭蹭的。” “急什么急,哪有那么容易打开,你再点一根火把。” 骆萦怀双眸一横,没好气道,顺势把木头往地上一扔。 正值月儿入了云端,火把一落,周围立刻一片漆黑。 “啪”,又是一道火光亮起。 “小妮子脾气倒挺横,接着!” 一根新的火把再次飞来骆萦怀手中,她抬头看向张予之,见他脸色依旧痛苦非常,怒道:“你这么高的武功,别把我二哥掐死了,你快点松了他,我们反正也逃不掉。”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眯着眼睛盯着她手中的盒子。 第170章 千叠手 骆萦怀狠狠哼了一声,加快了手速。 不一会儿,盒盖弹起,她惊道:“盒子里是空的!” “贱人!”那人推开张予之,闪到骆萦怀身前。 她轻功还未使出来,后脖颈便遭他拿住了。 对方夺过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 “小妮子手脚飞快,敢和我耍心眼!宝图定在你身上,聪明的自个儿拿出来,不然......” 骆萦怀辩驳道:“你杀了我们也是没有,你这个恶人好不讲道理。” 张予之急道:“莫要伤我三妹!” 对方伸手向她腰间,作探摸状,“你定是趁方才黑暗之时动了手脚,别以为我不知道。看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可不要逼我剥光了你的衣服。” 骆萦怀被他识破,心底着实有些慌了。 方才她在火把熄灭之前就已经暗暗开了盒子,乃趁换火把的瞬间将图拿出来藏了。 可惜此人是个老江湖,糊弄不来,现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乖乖认怂,从怀里掏出图来。 对方抢过宝图,拿起她手中火把,仔细看了起来,哈哈大笑道:“这便是神兵图么,不枉我在临川耗费多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骆萦怀跳到张予之身边,“二哥,我真没用,神兵图叫他夺了,我们走罢。” “想走?” “你图也拿了,难道要反悔?”骆萦怀怒道。 对方脸色一沉:“我何曾说过不杀你们。” 骆萦怀颇为不忿:“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如何要杀我们灭口。” “不,老夫就只是想要杀了你们而已。” 月光又渐渐明亮起来,他将火把灭了,收了宝图,眼看就要动手。 “恶贼!”张予之握紧刀柄,对骆萦怀道,“三妹,我挡住他,你使轻功快走。” 骆萦怀只是摇头:“二哥,同生共死,祸福相依,结义时的誓言你都忘了吗?” 张予之急了起来:“此刻形势危急,你难倒不听二哥的话!” 骆萦怀坚决不肯,偷偷将银针拿在手中。 “好一对生死兄妹,真是感人。你们垂死挣扎也没有用,凭你手中那几根针可伤不到我。” 那人笑容逐渐狰狞,骆萦怀被他一眼瞧出来自己的小动作,心中更加紧张了。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对方动手。 只见他眼睛往边上一眯,厉声喊道:“那边的三位客人,你们可是一伙的?何不快快现身。” 话音刚落,不远处映出三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拓国大皇帝御前青龙卫,千叠手岳岱宗岳大人,果然不可小觑。” 那人有些诧异:“哦?阁下既识得本座,看来不是寻常之辈。” 张予之听在耳中,原来这人是拓国朝廷的高手!这岳岱宗武功绝不在杨道南之下,但自己却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看清来者三人,开口的正是冷子锋,边上跟着的是风四柳,还有一人,身形矫健,乃是焦闼。 “恶贼,你也来了!”他大声骂道。 “少盟主,别来无恙否。”焦闼声音嘶哑,一脸笑容。 “你就是张予之?”岳岱宗惊奇地看着他。 “不错!” “三位看来是乾国朝廷的高手,难怪能跟踪我到此处。” 冷子锋径直道:“岳大人在临川一带盘桓多日,要为拓国夺这神兵图,怎逃得过我乾门司的耳目。” 岳岱宗大为疑惑:“阁下莫非是杨道南?” 冷子锋昂首挺胸道:“杨道南早非秘要校尉了,现今是我冷子锋统领乾门司。” “原来是冷大人,那这二位想必也是乾门司的高手了。” “乾门司参壁校尉,风四柳。” “昴室校尉,焦闼。” “啊呀,乾门司一下出动三位大人,看来对神兵图是志在必得了。”岳岱宗语气冰冷。 冷子锋瞄向张予之:“志在必得倒不敢说,我们乃是觅着这小子而来,要拿他回去复命,谁知临川镇如此热闹,连岳大人也守候在此。” “哈哈哈,三位既要拿他,我便给个面子,饶他一命。不过,那边可还有两位高手,此地可比冷大人想的还要热闹哩!” 岳岱宗说得不徐不疾,眼睛又瞟向那边的黑暗之中。 张予之闻言,头都大了,怎么还有高手在此?自己真是和白痴一样毫无察觉。 冷子锋也是大感意外,顺着岳岱宗眼神看去,黑暗中又走出二人,皆手握长剑,一个穿灰色长袍,一个穿青色长袍。 骆萦怀看这衣着,脱口而出:“九曜尊使!” 二人脚步不停,静静走到了众人跟前,脸上现出死一般的寂寥之色。 空气中一片肃杀之气,三个国家的高手彼此打量着,倒把张予之和骆萦怀晾在了一边。 岳岱宗首先开口道:“琰国对神兵图觊觎已久,九曜尊使近期倾巢而出,两位想必是计都、罗喉了。” 穿灰袍的计都尊使道:“千叠手岳大人,果然好眼力,我们兄弟可是久闻大名。” 青袍者罗喉尊使接道:“我原以为神兵图事出机密,不想岳大人也得了消息。”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六人表面笑呵呵的,心里都在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乾门司三位官爷要图还是要这两个小家伙,或者说,两者都要?”计都尊使再次开口。 冷子锋笑道:“今儿个既然碰上了,神兵图那是见者有份。各位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我们加起来有三个人,真打起来岂不是以多欺少,日后恐为天下英雄耻笑。” “冷大人说这话看来就是想要以多欺少了?你是要欺一个人啊,还是要欺我们三个人?”罗喉尊使说着,用眼睛瞥了瞥岳岱宗。 冷子锋见他们刻意拉拢岳岱宗,毫不客气把矛头指向自己,说道:“我看,这里就岳大人势单力孤,可神兵图却在他手里,就是我们袖手旁观,你们二位难倒要和他车轮斗么。” 计都尊使道:“这个就不必冷大人操心了,乾门司若要人,现在便可动手。若念着神兵图,呵呵,不是我说大话,你们泻瀑金刚拳杨道南可不在此。” 第171章 僵持 冷子锋面门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心头几分怒气升起,对岳岱宗道:“岳大人,乾国与拓国曾有结盟之义,大人若能将神兵图相赠,隍相必定记着大人的好处。” 岳岱宗还未答话,计都尊使便道:“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现在拓国和琰国是盟友之国,还有你乾国什么事。为免伤了和气,岳大人还是将图给我们为好。” 岳岱宗笑道:“既然你们都想要替朝廷夺取神兵图,实在是忠心可鉴。可惜本座也是为朝廷出力,怎能落于人后,公私不分。你们有心的,何不回去禀明上头,到时再诚心派人来我拓国求之。” “这么说来,岳大人是胜券在握了?” “由是岳大人手上功夫厉害,但乾门司若一拥而上,也够岳大人喝一壶的了。不如我们帮岳大人先打发走乾门司。” 计都、罗喉先后说道。 “不劳二位费心,岳某自有分寸。” 风四柳闻言道:“要上你们上,我乾门司可丢不起这个人,先抓了这小子要紧。”乃把目光转向了张予之。 冷子锋见机道:“此言不差。” 虽说得了神兵图是大功一件,但头等要事是抓回张予之。他们两方只要不来过问此事,冷子锋也就大为放心。 饶是如此,三人仍不敢冒昧对张予之动手,只怕露出破绽,被旁人得了便宜。 计都、罗喉挑唆不成,也不着急行动。三方高手就这样你看我,我看着你。 张予之心知今日夹在漩涡之中,难逃一劫,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冷子锋,你们一路追着我,无非是想知道石匣宝经下落,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们。” “你放什么屁!”冷子锋见他使计,立即开骂,“几位大人,这小子在虚张声势,不可信他。” “对啊,我差点忘了这茬!”岳岱宗将信将疑,“江湖上都说两件宝物在你之手,可神兵图明明在这小妮子的师父那里,还要将其卖给段顺......” “你竟知道此事,鲸鲲帮有你的人!”骆萦怀马上道。 “不错,正因如此,我可不相信你们还有石匣宝经在手上。” “岳大人真是明鉴,江湖传言都是假的,千万别上了这小子的当。”冷子锋马上插起话来。 骆萦怀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解释道:“冷大人阴险狡诈,他要在隍纨面前立功,当然不想让你们知道石匣宝经在我二哥手上。” “小妮子,你又来放什么屁!” 她清了清嗓子:“你才放屁,我二哥可不贪图什么神兵宝藏,他乃是心系百姓,知道我师父与段顺是故交,特意托他把神兵图拿来临川卖了,换成钱粮,以救济乾国饥荒灾民的。” 岳岱宗深知天道盟作派,一听便有些信了,言道:“二位尊使怎么看?” 计都、罗喉都是异口同声:“看来不假!” 骆萦怀又道:“你们九曜尊使瞎掺和什么?找寻石匣宝经是四大护法负责的,九曜尊使只负责神兵图,以为我不知道么。” “我二哥但有闪失,石匣宝经就会被杜无论等人得手。现今神兵图你们没有拿到,若还让他们立一大功,在紫烟国师面前,可要没法交待了。” 说得二人心中一凛,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四大护法地位本就在他们九人之上,两方都在紫烟面前争宠,若真如此,日后还不得让杜无论几个骑在头上! “小妮子莫要危言耸听,说清楚些。”计都、罗喉都开始相信了她的话。 “我偏不说,反正你们都没安好心。” 冷子锋急道:“这两个小东西信口开河,三位不要听他们胡说。天下皆知,张予之是我乾廷之后,我受相爷吩咐,特来拿他回去,并非为了石匣宝经。况且乾门司调查得清楚,他根本不知道石匣宝经下落。” “你早不拿人晚不拿人,偏偏这时候来拿人,不就是为了神兵图么。枉说什么乾廷之后,如此心腹大患,何不杀了他,却要拿活口。” 计都尊使连连反问,毫不留情。 “就是啊,你们敢跟踪岳大人,想是有把握能对付他啰?我劝岳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罗喉尊使也道。 冷子锋气不打一处来,这众人之中,以岳岱宗武功最强,计都、罗喉次之,冷子锋三人又次之。 两方被骆萦怀一番挑唆,除了神兵图外,争夺目标又多了个张予之,情势这下变得更为紧张了。 各人心里这会都兜着底儿,只等有一方先动手,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张予之思来想去,神兵图终究已是落于他人之手了,不能让三妹再随着自己冒险,说道:“冷子锋,你奉了狗命前来抓我,敢不敢和我决一死战!” 冷子锋大笑道:“小子尽说大话,待会有你好受的。” 说话间,月色又暗了下去,各人身影立马隐没在黑暗中。 骆萦怀盘算已久,见时机到了,即刻闪到冷子锋附近,对着岳岱宗就是一个石头打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怒喝:“乾门司,无耻小人!” 一股浑厚的内力打出,石头应声落地,接着岳岱宗已朝这边攻来。 冷子锋三人慌忙躲闪,计都、罗喉则就近刺向岳岱宗。 夜空中伸手不见五指,场面顿时大乱。 只听见众人噼里啪啦战到一团,骆萦怀既已得手,急忙回到张予之身边,扯住他的手臂手就跑。 才走几步,就发现不对劲。这手臂筋骨嶙峋,不像是二哥的。 “死丫头,还想跑。” 冷不丁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吓得她赶忙撒手,是焦闼!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跟上了自己。 对方贴身而来,动作异常迅速,一把抓在她肩头,骨头被抓得嘎吱作响。 骆萦怀吃痛不过,无计可施,当下狠狠一口咬去,一个转身,连步纵跃而起。 焦闼“啊哟”一声,笑道:“小妞好润的嘴,咬得大爷心痒痒的。” 骆萦怀心内一惊,这厮人前装模作样,背地里竟是个淫棍! 知他轻功厉害,拼尽全力,脚下不敢稍有停歇。 第172章 浑水摸鱼 焦闼循着她细微的声响,追逐不舍,口中大喊道:“我说过,你师父的债,由你来偿。等老子抓到你,有你遭罪的,哈哈哈。” 除了独孤尽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轻功如此厉害之人。 对方现在就跟个尾巴一样,怎么也甩不开。 关键是还不知道二哥在哪里,怎敢远离此地。只得趁着夜色,在地坪中到处飞走,躲避焦闼。 这张予之方才哪里能察觉到骆萦怀的用意,在她一闪而出的间隙,只道她要先下手为强,头脑一热,即刻冲了出去,誓要杀了冷子锋几人。 谁知才胡乱砍了几刀,就身陷乱战之中,周边尽是掌风、腿风和利剑破空之声,稍有不慎就会打到自己身上。 赶忙退出几步,耳听得有一人跟来,忙伸出一指,凌空点去。对方痛叫一声,显然是中招了。 与此同时,一只脚刚踢到自己腹部,另一只脚就蹿上了面门,瞬间五脏震荡,眼冒金星,倒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异常清醒,来人是风四柳! 若不是及时点了他的穴道,这两脚足以要了自己的小命。 想起隍纨府中一脚之仇,咬牙切齿,对方既已被点住了,正是解决他的好时候。 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运起真气,压制痛楚。这一来人是舒服多了,却硬是憋出了内伤,“哇”地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恰巧月色又明,照见躺在地上的风四柳,正一动不动,惊恐地看着自己。 张予之几步疾跑,对着他脖颈就是一刀斩去。 这会又是冷子锋眼疾手快,立马退出混战,一掌冲向张予之心房。 张予之怒不可遏,你这掌重伤过陈继大人和我四叔,我巴不得将其剁碎,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完全不顾生死,刀下不停,左手运掌以对。 他一路上勤于练功,悟性又高,此时掌力已要胜过冷子锋一筹。 只是刚受了内伤,加上仓促运气,难以为继。交掌之时,幻悲掌掌力直贯而来,打得自己径直向后飞出,再度喷出一嘴的鲜血。 手中刀顿时软了下来,在风四柳大腿上一划而过,疼得他大骂不止。 张予之身在空中,仍是死握刀柄,刀锋行到最后,将风四柳大半个脚掌都切开了。 两股鲜血在空中交汇,风四柳嚎啕惨叫,凄厉无比。 冷子锋丝毫没有停下之意,趁着张予之站立不稳,要全力来拿他。 岳岱宗和计都、罗喉见状,也罢手来抢人,却是骆萦怀先到一步,将七巧玲珑盒用力往跟前一砸。 刹那间一声爆响,炸得碎木乱飞,将追赶之人都包裹在烟尘之中。 背后焦闼虽然紧追不舍,可突然听到爆炸之声,也吓得慢了一步。被骆萦怀反手射出银针,正中大腿之上,一下跌倒在地。 “二哥,快走。” 张予之忍着体内剧痛,左摇右晃跑了几步,被骆萦怀一手扶住,挣扎着往院墙边跑去。 冷子锋一马当前,还要追赶,前方又是乱针飞来,躲得他胆战心惊,眼睁睁看着两人跑进黑暗之中。 眼见跑了张予之,岳岱宗待要追赶,计都、罗喉转头使剑攻来,要夺他神兵图。 三人一时打得难解难分,不料又是一声爆炸,那七巧玲珑盒竟还是个连响炮。 三人全神贯注之际,都被这响声吓了一跳,各自分开。 还是岳岱宗反应及时,立马双手大开,将地上的鲸鱼碎骨尽数震出。 二人挥剑格挡,一转眼,已经寻不见岳岱宗身影。 张予之和骆萦怀一路跌跌撞撞,舍命奔逃,一口气走出了数里地。 他只感觉五脏翻倒,全身乏力,双脚如拖着铅块一般,每迈出一步仿佛都用尽了浑身力气。 自己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这次看来大限已到。若不是知道三妹不肯抛下自己,真有些想停下脚步,就任敌人拿住,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二人越走越慢,骆萦怀看他口中淌血不止,心急如焚,隐隐听得后面追赶之声渐近,忙道:“二哥,我背你罢。” 张予之还想拒绝,骆萦怀二话不说,弯腰将他搭在背上。 “三……三妹,二哥不行了,你还是放下我......自己......自己跑吧。” 他有气无力道,声音越来越小。 骆萦怀娇弱的身躯扛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里,走得越发艰难,连轻功也使不上劲。 “别说傻话,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她语气坚决,咬着牙不肯认输,不一会便累得浑身大汗。 张予之心疼不已,暗暗运功,只盼能撑着自己下地走路。 体内真气此时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兀自横冲乱撞,加之路上颠簸,怎么也凝聚不到一块。 深恨自己方才太过冲动,连累三妹身陷险境。 就在此时,骆萦怀猛然察觉到前方有什么响动。 放眼望去,在一片荒草之后,似乎有大队人马在悄悄摸摸赶路。 深更半夜的,这又是什么人? 她第一反应,这是琰国的军队。但转念一想,他们大举进攻临川,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张予之,带本座去找石匣宝经,便饶你们一命。” 一个声音从后传来,两人都是一惊。追他们的不是别人,偏偏是这个武功最为高强的岳岱宗。 不过就是其他任何一人追来,他们也已经无力抵挡。 远处人马自然都听到了这声喊叫,掉转方向,加快脚步往二人这边走来。 骆萦怀顾不得许多了,卖力踏进草从中。张予之身子有些下滑,她生怕牵动他伤势,也不敢向上搂他。 忍着腰间酸涨,又弯下一截去,让自己的背尽量垫着他的身躯。 草丛中泥土更加稀软,还没走出几步,不料一脚踩进地里,泥巴直没膝盖。她背着人,又不好用劲,怎么也拔不出腿来。 岳岱宗少时便至,哈哈大笑,丝毫不顾忌前方还有大队人马,径直奔向二人。 骆萦怀反手射出飞针,被他挥掌隔开,速度不减反增,一下就晃到了二人背后。 正要动手抓他们起来,草丛那边一声脆响,一股凌厉的掌风打断数丛荒草,飞驰而来,直奔岳岱宗。 他心下一紧,连忙躲过。荒草中紧接着飞出一人,又是一掌打向他面门。 “还有高手?” 岳岱宗喝道,挺立原地,稳稳接了这一掌。 第173章 威胁 来人借对掌之力,翻了一个跟头,升上半空,自上而下又是一掌打来。 “好俊的功夫!” 岳岱宗大喊一声,岿然不动,双手向上,拨动有如流水,一掌叠着一掌,快得看不清影子。 这正是千叠手的看家绝技,名唤“山舞春秋”,手上每叠一掌,劲道便加强一分。 那人身在空中,见此也是大惊。可惜已经躲避不及,绷紧了全身力气,打算硬拼这一招。 紧要关头,人群中一箭射向岳岱宗。眼看离他面门不过尺许,岳岱宗却镇定自若,只手早已回身,“啪”地震飞箭矢。 另一掌正对上空中之敌,被打得双脚下沉,陷入土里半寸。 那人闷喘一下,落在骆萦怀身边,趁势将她从泥里扯了出来。 只见此人面容刚毅,精神矍然,好一股无畏气概。 人群中已点了几根火把,纷纷冲上前来。 火光中瞧得真切,这些人浑身盔甲,竟全是装备精良的士兵。 顿时几十根枪矛齐出,岳岱宗被他们团团围住。 “宵小之辈,暗箭伤人,又能奈我何。”岳岱宗看着士兵中带队的头头,嗤之以鼻。 张予之望去,看清刚才射箭之人,不禁浑身一颤,目眦欲裂,嘴唇不住发抖。 骆萦怀奇道:“二哥,你怎么了,你认得他?” “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张予之咬牙切齿道。 “他就是万尽贤!” 骆萦怀大惊失色,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不想才得帮手,就又落入虎口。 万尽贤瞄了一眼张予之,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岳岱宗轻飘飘说了一句:“杀。” 话刚出口,岳岱宗早已转身,双臂大开,内力奔涌而出,一声闷响,将身前十余名士兵震倒。 这股劲道还未散去,他又已握住一根长枪,反手就往万尽贤掷来。 这一枪势若奔雷,足以将万尽贤扎个透心凉。 张予之也不由得大叫一声:“好!” 不想枪头转眼在空中停住,尖刃刚好抵在万尽贤心窝上,却是再也不动。 枪尾处,只见先前对战岳岱宗那人不知何时出手,稳稳一把抓住了枪杆。 “沈兄,你又救了我一命。” 万尽贤虽是平声静气,额头却已经微微渗出汗来,只是不易察觉。 岳岱宗趁机轻易就脱出了重围,立于人群之外,语气充满鄙夷:“原来你就是万尽贤,一个无耻背主之人,难怪出手如此卑鄙。” 万尽贤面无表情,厉声道:“你虽武功高强,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介匹夫,也敢口出狂言。看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半夜还追着一个衣衫凌乱的美貌女子不放,要杀害她软弱不堪的情郎,哼哼,不知到底意欲何为......” “哈哈哈,放屁!”岳岱宗不顾他讥讽,闻言又要动手,一人却又飞快挡在万尽贤前面。 岳岱宗眯着眼睛:“尊驾难道还不服气,再要打过?且先报上名来。” 那人道:“方才阁下单掌应敌,虽是平手,实则胜负已定,沈逸甘拜下风。” 岳岱宗听了,有些意外,缓缓抱拳道:“承让了,原来是淮嘉沈氏宗门的高手!尊驾世家大族,果然比万尽贤要磊落许多。” 沈逸道:“阁下谬赞,万兄方才是见阁下功夫远胜于我,怕我丢了性命,故此发箭相救。小小一箭,自是伤不到阁下。只是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也好让沈某输个明白。” 对方大笑道:“沈大人真是会说话。我区区姓名,不便相告。” 骆萦怀却道:“他是拓国皇帝御前青龙卫,叫什么千叠手岳岱宗,刚从我们手上抢了神兵图,这会儿还要来夺石匣宝经。” “他得了神兵图?”万尽贤脸上一紧,颇为惊诧。 随即又看了一眼张予之,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没想到殿下手中还真有两件宝物......” 张予之奋力朝他啐了一口:“狗贼,你来迟了一步,抢不到功劳了,哈哈哈。” “看来淮嘉郡在鲸鲲帮也有眼线,也过江来凑热闹了。”岳岱宗道。 万尽贤转过头来,又变回了之前的表情,冷冷道:“岳大人,乖乖把神兵图交出来罢,这附近都是我们的人,你莫要吃了亏。” “笑话,你们敢过江来,能带得多少人?如此鬼鬼祟祟行事,不就是怕被琰国军队发现么?如今想来诓我,我劝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沈逸见他不受威胁,朗声道:“阁下还是识时务的好,神兵图事关重大,阁下若为此伤了性命,黄泉之下可别怨我们以多欺少。” “哈哈哈,好个以多欺少。” 岳岱宗仰天大笑,眼睛却慢慢觑着边上一角。 他情知刚才一战,自己在这伙人面前占不到多少便宜,不尽快离开,一有闪失,反要被他们赚了宝图去。 大笑未完,猛然出手,边上数名士兵即刻被他打飞。荒草中人影一闪,岳岱宗已不见了踪影。 “放箭!放箭!”万尽贤见他行动如此之快,立即喝道。 一阵箭雨追随而去,沈逸情知对方已经走远,也不去追赶。 “石匣宝经暂且寄下,后会有期,哈哈哈哈。” 岳岱宗得意的笑声传来,听之已然远去。 沈逸叹道:“这厮厉害得很,我们这回是白跑一趟了。” 万尽贤看着张予之,脸上忽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很快又恢复平静。 劝慰道:“沈兄何必在意,神兵宝藏乃传言尔,不可尽信。与其去找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当下捉的这条大鱼实在,此行已大有所获。” “万兄言之有理,兄长那里定得交待。”这沈逸似乎十分听得进万尽贤的话。 随即盯着张予之问道:“他就是广坤殿下么?看这样子似乎伤得不轻,要尽快治疗才行。” “正是他。”万尽贤点头回应,向这边道,“殿下别来无恙否。” 张予之还未来得及骂他,骆萦怀已经呛声而起:“别来无恙个屁啊,没看到我二哥受了重伤么,睁眼尽说瞎话。” 说话间沈逸早已来探张予之伤势,手掌落在他胸前,瞬间一股热流缓缓涌入心头,确实舒服了不少。 “殿下受了很重的内伤,真气四散,我得先帮他护住心脉。你们到附近加强警戒,小心岳岱宗去而复返。” “好。” 万尽贤依言照办,亲自去了。 沈逸一边运功,一边认真地打量着张予之,神情显得颇为关心。 张予之觉得他言语之间对自己颇为关心,不似作伪,疑道:“你们也想把我抓回去利用我,我不会上你们的当!” 对方五味杂陈,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你可知道我是你的谁?” 第174章 拒敌 “你与万尽贤是一路人,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与你也是,就算你救活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沈逸叹了口气:“万兄与我是旧交,我深知他的抱负。他背叛天道盟,确实为世人所不齿。然而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要报仇,尽可找机会杀他,他也不会躲躲藏藏。” 张予之怒道:“太可悲了,你竟称他为大丈夫,何其荒谬!” “万兄才干绝伦,自有宏图大志,这一点我是极佩服他的。他要做的事,才是真正利于国家长治久安,此甚于张客山多矣。” “我呸,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义父。” 张予之怒不可遏。 “万尽贤卖盟求荣,一副小人嘴脸,不过就是想给隍纨当狗,求取他的荣华富贵。他那一套无耻的说辞,只能用来掩盖他的罪恶行径罢了。” 当下越说越气愤,胡乱挣扎道:“我不要你的劳什子内力救命,快放开我。” 这一乱动,内息再次紊乱,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快停下来,你这是找死!”沈逸急道。 骆萦怀赶忙出手摁住张予之,盈泪劝道:“二哥,大丈夫能伸能屈,你何苦这么刚硬,非得跟自己性命过不去。” 沈逸也确实慌了,连声道:“对,小姑娘,你帮我好好劝他。” 张予之仍旧不依不挠,“三妹,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就是死,也不愿在这群朝廷的走狗手中活下来。” 沈逸听之,万般无奈,决然道:“枉你是同德兄长之血脉,却连我这几句粗话都听不得,能有什么出息!你的性命留来不易,却一味贸然求死,怎么对得住那些为救你而死的人,又怎么对得住同德兄长对你的期望。” “什么!”张予之不由得一愣,身子也随之安稳下来,“你说什么?” 对方一见这句话果然奏效,终于放心下来。 “你可知,我娘亲与端康皇后是亲姊妹,同德太子乃是我姨表兄。” 沈逸回忆起往事,又感欣慰,又生愧疚,再也忍耐不住,一道无比复杂的笑容即刻挂上了面容。 张予之恍然大悟:“你原来是沈循的亲兄弟,你与我生父是认得的。” “我与同德兄长岂止是认得,我们总角相交,他虽贵为太子,却总是喜欢叫我进宫陪他玩耍。那时我们食则同席,寝则同床,真如同胞手足。因我与他年龄相仿,他待我,比之恭王还要亲近......” 沈逸说着,见张予之态度有所缓和,手上加重了力道,真气源源不绝输入他体内。 “年复一年,我亲眼看着同德兄长开始展露英才,看着他大婚之日喜上眉梢,看着他喜得麟儿举朝欢庆,看着你在襁褓中嬉笑哭闹,看着乾国后继有人,这一切,怎不叫人欢欣鼓舞......” 说到此处,又不禁眼眶湿润。 愤而道:“可是到最后,同德兄长和太子妃竟被隍纨狗贼活活诬陷而死。我沈氏一门被隍纨借机打压得一蹶不振,只能求于自保,又是何等的窝囊。” 张予之听来也是感慨万分,“你,你和我生父有这般感情,理当是个好汉子,却怎么和万尽贤这厮要好。” 对方盯了他一眼,为免他再次激动,也不愿详说,只道:“万兄虽遭人诟病,有万般不好,但我在他身上,却能看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你可以尽情怪我,怨我,把我也当成你的仇人。” 他真的有些无语了,内心矛盾异常,气得只想吐血。 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人跟万尽贤一个脑筋,着实可恶。虽与我父亲关系非同寻常,但愿他在天之灵,不要被此人气到。 又忽然醒悟,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谁能证明他和我父亲情同手足? 他说这么多,说得这么真,无非是想跟我套近乎。 他当然不能让我死,要拿我去见他的兄弟沈循,一起利用我,对付三鸿郡,与隍纨能有什么区别。 我之前被骗得还不够么,休想再用这一套来糊弄我! 想着三叔曾经说过的话,还有三妹今晚在江边的提醒,自己万不可再轻易心软糊涂,头脑发热。 况且我累及三妹落于奸人之手,须得加倍谨慎,首先要保护好她,再想办法脱困。 “三妹,你快走吧,他们要抓的是我。” 沈逸仍旧在帮他运功,没有出声制止。 骆萦怀拒绝道:“你不要说了,一定要我走,也要等你伤势好了再说。” “我没那么容易好,想想你师父......” 张予之还不死心。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盯着另一边。 远远地似乎又有人赶了过来,万尽贤也发觉了,从草丛那边现身上前。 沈逸沉声道:“万兄,小心来人,我还要会工夫。” “沈兄不必分心,万某理会得。” 一队士兵随万尽贤在前,严阵以待。 来者脚步飞快,骆萦怀也看清楚了,是计都尊使! 出声提醒道:“是琰国的九曜尊使,他们武功厉害得很,有两个人,还有一个必在附近。” “来一个,死一个!”万尽贤冷冷道。 十余步外,计都尊使停住,“乾国的人?” 万尽贤道:“萍水相逢,不知阁下是敌是友?” 对方四处打量,但张予之被人墙挡住了,没有被他看到。 “看来是沈循的兵,你们莫非也为神兵图而来!” 琰国大军刚拿下临川,立足未稳,就忽地摸出一支敌国士兵,此事必不简单,或有重大军情。 万尽贤道:“杀鱼的不管卖肉的,阁下若有要事,尽管赶路。” “大胆奸细,在我琰国境内,安敢放肆!” 计都尊使喝道,“里面的人是谁,可是张予之?快快给我交出来。” “阁下好大的口气,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对方笑道:“宵小鼠辈,我一人便可杀光你们,何况我朝大军在侧。” “哦?怕不见得,刚才有一个叫什么千叠手的,你怎么没能杀了他,还叫他掳走了张予之,却只寻着我们叫嚣。” 计都尊使迟疑起来,真让那厮把人带走了? 第175章 使诈 “说清楚些,休想骗我。” 万尽贤道:“还要怎么清楚,我看着他抓的人,往那边去了,还打伤了我的士兵,你瞧瞧地上。” 计都尊使顺着他眼光看去,正有几根断枪散落在草丛中。 “那厮好生厉害,这些兵器便是被他打断的。” “你猜我会信你?” 计都尊使观察着万尽贤的反应。 他面无表情道:“信不信由你,阁下若不怕耽搁,我这里倒留下了一个小姑娘,是跟张予之同行的,你有什么事,可以问她。” 将头一撇,示意手下拿人过来。 骆萦怀也是乖巧得很,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任士兵用枪抵着背心,慢遭遭走了出来。 “这小丫头犟得很,阁下要问快问,问完我们还要把她带回去慢慢地审。可不要耍什么花样,想把她带走。” 计都尊使看了一眼万尽贤,正思量着张予之不见了,抢了这个丫头也好。她知道的东西不少,绝不能让对面这群人带走。 不屑道:“有什么可问的,这丫头知道什么初一十五。” 说话间,骆萦怀已走到他跟前,悄声道:“你救我走,我就告诉你石匣宝经在哪。” 万尽贤在后道:“臭丫头,又动歪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快想办法。” 骆萦怀看得出计都尊使明显上当了,话语中加紧催道。只等他分神,自己便突袭暗算。 计都尊使只盯着她身后这根枪,突然一剑挥出,把枪头切断,一把扯了她过来。 她不料对方动作如此之快,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万尽贤立喊一声,“放!” 霎时草丛中伏兵四起,一箭已射到她肩头,痛入心扉。 这厮好歹毒!竟把我当做诱饵! 幸亏她轻功在身,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朝地上一滚,远离了计都尊使。 电光火石之间,计都尊使下意识挥剑格挡,怎奈箭如雨下,瞬间就中了十来支箭。 张予之在那边担心大叫道:“三妹!” “奸、奸贼,使计害、害我!”计都尊使听到张予之声音,大骂一声。 他浑身上下已被射得跟刺猬一般,长剑也慢慢垂落下去。 “你们,不、不得好死!” 用尽这最后一口力气,计都尊使在万尽贤冷笑的目光中,一头栽进土里,彻底毙命。 骆萦怀横了万尽贤一眼,飞身赶到张予之身边道:“二哥,我没事,你别动了真气。” 张予之怒骂道:“万尽贤,你太卑鄙了。” 见她肩头插了一支箭,心疼不已,“快帮我三妹把箭除了,敷上伤药。” 对方充耳不闻,叫人丢了一瓶金疮药给骆萦怀,对沈逸道:“沈兄,还要多久。” 沈逸满头大汗:“刚才他一激动,前功尽弃,少说还得半个时辰。” 万尽贤对张予之冷哼一声,“还有什么人追来?” “乾门司冷子锋,风四柳,焦闼三个都在,你最好把他们全杀了!”张予之狠狠道。 沈逸皱起眉头:“别用劲,自己试着运气,你内息一稳我们就走,你三妹也不用多受罪。” 万尽贤听到乾门司的人也在,目视远方,泛起一丝愁容。 令人捡起计都尊使的长剑,用他这把剑割了他自己的首级。 随后吩咐灭掉火把,周遭顿时一片漆黑。 张予之催促骆萦怀去治伤,她只得走离,到偏僻处将箭头拔出,用药处理了伤口。 万尽贤仍令大部分士兵在此坚守,自己则带了二十余人,摸黑走出去三四里地。 张予之远见那边隐隐又有火把燃起,好生奇怪,不知万尽贤又要耍什么诡计。 骆萦怀又过来询问了他一番,得知伤内伤并无恶化,贴耳说道:“二哥,我跟过去,看万尽贤搞什么鬼,若有机会,我就杀了他。” “不可。”张予之制止道,也附到她耳边,“这厮诡计多端,你别再着了他的道。况且,义父临终叮嘱过我,不要我找万尽贤报仇。” 骆萦怀急道:“你傻呀,张盟主不准你杀他,又没说不准别人杀他。我正好前去,给你报了这个仇。” “那你万分小心,安全为上,千万不要急着给我报仇。” 张予之拗她不过,又生怕说多了被沈逸听见,只得叮嘱几句,任她离开。 一路走到光亮之处,随即被吓了一跳。 远远看到火把四散,众人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头盔兵器遍布周围,杂乱不堪,像是打斗过一般。 一众枪矛中,计都尊使那把长剑格外显眼。 火光映照在剑身血污上,跳动不已。 她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发现了万尽贤的踪迹。 对方躺在一处火光中,上半身被照得分明,下半身则隐没在黑暗中。他双目已经闭上,嘴巴半张着,一只手还捂着腹部。 竟然都死了!骆萦怀惊疑不定。 这一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杀的他们? 正想上前检查,耳听得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传来起。 赶忙躲藏在一堆杂草之后,看到一袭青袍抖动,一柄长剑闪着寒光,正从那边小跑赶来。 来者正是罗喉尊使。 对方首先见到地上的尸体,随后就看到了计都尊使的那把长剑。 紧张得拾起剑来,捡过一支火把,确认无疑。 遍地狼藉中,看清周遭尸体的盔甲,也似乎认出来了这是乾国的士兵。 骆萦怀目光循着罗喉尊使的身影在尸体体中穿梭,但见他缓缓来到了万尽贤身边。 对方顿时停住脚步,像是发现了什么,将火把往下面一照,万尽贤下半身处一览无余。 这一照,冷不丁吓得骆萦怀心尖颤动! 万尽贤的腿边,赫然计都尊使的脑袋! 其正脸对着自己,血迹已凝固成黑色,双眼大睁,眼珠子反照出火光,直勾勾射来,像是来自地狱中索命恶鬼一般,着实骇人。 罗喉尊使猛然见了同伴的脑袋,也吓得往后一退。 正在这时,寒光闪来,万尽贤暴起大喝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已刺入罗喉尊使的腰间。 对方惊恐之色还未散去,旁边几名士兵就地挺出长枪,像筷子穿萝卜一样,片刻间将其扎透。 就这么一会儿,又一名高手死在万尽贤手下,看得骆萦怀是胆战心惊。 万尽贤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地上的士兵也跟着纷纷站了起来,重新整理起盔甲。 他照例割了罗喉尊使的头颅,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