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镇宅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九月九日,重阳之日,容画于这日嫁了…… 十里红妆,锦绣蜿蜒,沿着主街如画卷铺陈开来,映得整个通州城绮丽无限。大伙都道容家好大手笔,嫁女如此风光。可容家自己知道,这是昌平侯府给足了体面。 迎亲队伍兵马戎装,其势浩荡,说是将军出征也不为过。如此阵仗,便是在皇城也极是少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只为能多瞻仰几眼为首那位高头骏马上的新郎官。 新郎官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红衫裹体竟不减英气半分,威严神姿有若天将下凡,踏着晨雾奔朝阳而去,圣神得让人有种下一刻便会飞升天庭的错觉。 望着如此神仙模样的人,众人感慨:这容家可是真真的天降鸿福啊! 容家书香门第,容父在世时曾任通州知州,但比起京城的昌平侯府,门户到底是低太多了。若非侯府二夫人是容母梁孟玉的嫡亲姐姐,这还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 梁孟玉是庶出,自幼便懂得如何讨好他人,同主母和嫡亲姐姐相处得极好,嫡姐梁茹蕙也待她如一母同胞,自己嫁入昌平侯府后也没忘给妹妹寻门好亲事,将她嫁给了刚中进士的容裕真。 书香门第,明媒正娶,庶出的梁孟玉无疑是幸运的。可这幸运没延续太久,小女儿容画刚出生,容裕真便因病撒手人寰。 梁孟玉没了依靠,只得再次找上姐姐。梁茹蕙见她孤儿寡母可怜,时不时地接济些,两家往来频繁。 容画自小便常随母亲去拜见姨母,梁茹蕙也很是喜欢这个乖巧的外甥女。尤其在她十岁那年,梁茹蕙突然发现小姑娘竟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人底子掩都掩不住,便动了心思,想要把她许给自己的独子——长容画三岁的赵世骞。 一个是温婉俏丽的倾城佳人,一个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二人青梅竹马,好不登对。二爷没意见,容家更是求之不得,如此一拍即合定下了亲事,只待容画及笄便迎娶入门…… 容画今年刚好十五岁,可她嫁的却不是表哥赵世骞,而是昌平侯府的世子爷,赵世卿—— 今岁中元,梁孟玉入京随姐姐祭拜先祖后,亦如往常带着女儿到侯府做客,就在去往二房的路上,偶然遇到了刚从辽东凯旋的赵世卿。 赵世卿是长房长孙,刚及而立,常年跟随祖父征战在外。此次辽东大捷,皇帝加封他为中军都督府副都督,是以回府,顺便祭奠自己的亡妻柳氏。 柳氏绝色倾城,十六岁嫁与赵世卿,二人相敬如宾。因世子的身份,赵世卿常年出征,夫妻聚少离多。柳氏性子内敛,独守空房终日寡欢,郁郁久积心中患病,生下儿子不久便离世了。 许是对亡妻怀愧,赵世卿只要在京必然会去祭拜。 然去祠堂路上,他偶遇容画,惊见她与柳氏颇有几分相似,恍惚间若亡妻再现,不由得失神愣住。然得知此为堂弟未婚妻后,持重过礼,避讳地让开了。 他是避开了,可有人动心了…… 梁孟玉道自己的耳坠丢了一只,让女儿帮她去找,引得她误入世子爷的院子。赵世卿正被念妻之情席卷,多饮了几杯酒,乍然见了容画,还道是妻子还魂,不由得将她拥住。待他清明过来欲道歉时,梁氏姐妹陪同大夫人来了—— 见此一幕,众人皆惊。一个是平日里彬彬持重的世子爷,一个是温顺柔和的小女孩,谁会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 可再想不到一起,事情还是发生了。 涉及女儿家清白,容画泣不成声,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而赵世卿为担此责,百般思量后,决定娶她—— 容画不肯,关了自己月余。在母亲痛心疾首的劝说下,她只能嫁了,嫁给这个大她十三岁的男人…… 「小姐,已经出了通州城了。」丫鬟青溪提醒道。 容画端坐在珠翠点装,描金绘彩的花轿中,静默无声,心中连丝波澜都没有。把最后一滴泪留在容府后,她对那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往昔,容画这两个字的含义太深,它是通州容家的大小姐,是容府脸面、荣耀,更是容府未来的筹码。但从现在开始,那只是两个字。 未来的路,容画不知道该如何走,但她明白一件事,她回不了头了…… 通州到京城路途远,迎亲队伍走得快,免不了颠簸。到了晌午,封闭的轿子闷热,一身繁复吉服的容画开始出汗,可她还是抱着青瓷宝瓶,一动不动。 「累吗?」轿帘外突然传来清朗低沉的声音。 容画心惊得一颤,她知道是他。 她没应。 赵世卿屏息,又问:「要不要歇会儿。」 等了半晌,轿中依旧没有声音。 赵世卿盯着晃动的轿帘,透过缝隙看到她抱着宝瓶的手。手指纤纤,白得无暇,也白得没有血色。琳琅厚重的金玉镯子一只只地压在她的细腕上,像似一层层的禁锢,显得那只手越发地无力。 他看了良久,一口长气吐出,对着前行的队伍喝声:「休息!」 队伍是停了,可不管谁来请,轿子里的人就是片语不言,纹丝不动。 青溪递水,她不接;全福人送上点心,她也不碰。若不是亲眼见她上了轿子,连轿夫都怀疑自己抬的是空轿。 赵世卿皱眉望着轿子,歇了两刻钟后只得继续赶路…… 及近傍晚,迎亲队伍终于入了京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昌平侯府。 侯府人早便等候了,伴着响彻天地的锣鼓声和纷纷嚷嚷的道贺声,容画如牵线木偶被人接下轿子,经了一系列的礼仪入了正堂。 唱和声响起,到了该拜堂的时候了。新人相对而立,容画垂首,视线中除了满目朱红便是透过盖头边缘瞧见的一双双脚。 最清晰的,是她对面吉服下赵世卿那双绣着暗纹的锦缎白底皂靴;远一点,是他身边的全福人和小厮;再远一些,便是亲朋宾客…… 容画木然地望着,突然一双熟悉的方头靴尖映眼而入。她下意识抬了抬头,红盖头的边缘高了半寸,她看清了整双鞋,还有玄青鞋帮上那只小小的黑色秋蝉—— 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只因她不小心滴了个墨点,于是便在那墨点之处绣了只秋蝉,是她绣给表哥赵世骞的…… 容画的心骤然紧缩,有如针刺般,疼的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接着,一滴泪沿着粉颊滑落,滑到下巴处摇摇欲坠,随着拜天地的唱和声最终滴落在了尘埃里,消失了,亦如他们之间的往昔…… 礼成,新人共入洞房。 撒帐,唱礼,饮合卺酒……盖头被掀开之时,容画已经恢复了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到不若说是心死。 赵世卿俯视坐在床边的新娘,精致的凤冠下她竟然粉黛未施。大婚之日,她眉未画,唇未点,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倾城倾国…… 可也冷得让人心寒。 她没看他,木然盯着霞帔上坠着的那只明珠,目光错也不错。看得久了,下意识轻眨了眨眼睛,长睫扇动,如同蝶须般撩得赵世卿心下一颤。 他默默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那颗明珠,良久问:「你还在怨我」 第02章 「你还在怨我?」赵世卿轻声问。 容画长睫颤动,她淡漠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整日来她第一次回应他,赵世卿缓舒了口气,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眉心登时皱了起来。 「我恨你。」 赵世卿愕然起身。「你恨我什么」 容画抬头,与他对视。柔和的烛光洒在她脸上,映着满室的朱红,她整个人娇艳欲滴,一双眼睛清亮如星,却是黑夜中最遥不可及的那颗。 赵世卿喜欢极了她这双动人的眼睛,可这会儿他却被她看得莫名无措…… 「我为何恨你世子爷你不清楚吗?」容画幽怨道,「当初我走错房间你将我抱住,是因为你把我错当亡妻,可后来呢?我向你表明身份,你酒醒之刻呢?我母亲入门之时呢?你不可能认不出是我!她们从游廊走到正房,那么久的时间我求了你三次。世子爷,你敢对天发誓,你那日不是故意的吗!」 赵世卿面色深沉,垂目冷清道:「我那日确实是醉了,并非有意。」 「醉了,那你为何不一醉到底,为何还要提出娶我!」容画走到他面前,几乎是喊出来的。 赵世卿惊住。他想过她委屈,却没想到她会怨恨这么深。 当时那种情况,作为一个男人,他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是闯入院子在先,而他又醉酒恍惚,可失礼就是失礼了,众目之下她已然因他清白有损,他必须表态。所以除了提出娶她,他还有其他办法吗。 赵世卿想解释,可还未开口,便瞧见容画蓦地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她以为她泪水早哭干了,然现在却止都止不住。 她怨啊,怨他更怨母亲。她何尝不明白他是真的醉了,又何尝不晓得这就是母亲的计,他们两个都被利用了! 为了容家的富贵,连唯一的女儿都要算计,容画心寒! 然更让她绝望的还不止这些。她关了自己近两个月,以为只要自己坚持不松口,就还有机会嫁给表哥,直到她看到赵世骞亲手写下的退婚书—— 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他也放弃了她,她无路可走了…… 这两个月里,容画几乎不吃不喝,身子骨早就熬到了极限,胸中这口气一撒出来整个人登时垮掉,陡地栽倒在地。 赵世卿大惊,赶紧上前俯身撑住,一把将她抱起来朝拔步床去了。 他将她平放在床上,站在一侧平静地望着这个虚弱的小姑娘。 她四周,不管是锦帐绣衾,还是凤冠霞帔,哪哪都是一片红光喜色,唯独她那张没了血色的小脸,苍白得让人心惊,在这喜色之中越发显得凄然无助。 他看了她良久,默默俯身,小心翼翼地为她卸去了头上的凤冠,解下了身上的霞帔,褪下了她脚上的绣鞋…… 他一个世子爷哪做过伺候人的事,动作不免笨拙,为她脱嫁衣时如何都解不开系带,急得眉心皱起手重几分,惹得容画一声呜咽。 他抬头看看,见小姑娘紧阖的双眼在默默流泪,他愣住了,下意识收手,立刻挺直了身子。 「我只是怕你穿着吉服不得休息。」他尴尬解释。 容画没应声,偏着头泪流得更凶了。 看来她是真的不情愿啊。 赵世卿叹了声。 「我不知道你这般为难,若早知你不愿嫁,我也不会非迎你入门。当初为了弥补过失,我是提议娶你,可事后我也多次遣人问过,中间人每每从容府回来,言语间都是透露你愿意嫁的。」 「她」当然愿意嫁了,母亲设的这个计,为的不就是让她嫁吗! 二人一躺一坐,沉默良久。赵世卿看着她也有点悔了,她才十五岁啊,他竟然娶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们已经成亲了。往后的日子我会照顾好你,尽量补偿吧。」 赵世卿无奈道,说罢起身便走,可还没出稍间便闻身后小姑娘蓦地问了句:「你去哪?」 赵世卿没回头。「我去书房。」 容画从床上坐了起来,镇定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你若是去了书房,我明日在府上还有何脸面见人。」 「这……」 赵世卿怔住,默然转身。而容画已经褪去了嫁衣,躺回了床上。 她朝里挪了挪,只占了拔步床的一个角落,大半个床都留给了他。 赵世卿想了想,踟蹰回去,也躺了下来。 二人静默,彼此呼吸声可闻,赵世卿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手背。方才拜堂时她哭了,那滴她以为落入尘埃中的泪,不偏不倚正落在了他探向她的手背上。 他知道她为何而哭,于是沉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去和二弟讲清楚,成全你们。但若过了今日……」 「世子爷。」容画打断他,「我已经嫁你了。」 「我是你妻子,现在是,以后也是。」 闻言,赵世卿呼吸微滞。他耐着杂乱的思绪看了她一眼,直至内心的异动渐渐平静下来,他淡定地阖上了双目。 「睡吧。「 这一夜赵世卿没有碰容画,二人安安静静地度过。 他睡没睡容画不清楚,但她是一夜未眠。 凌晨,黑暗退去,东边的天渐渐被点亮,透过窗口也将房中侵染。红烛早已燃尽,容画便借着窗口的亮光打量身边人。 光线被纱帷打了折扣,带着氤氲感,把他硬朗的轮廓柔化了。 和赵世骞的儒雅清逸不同,赵世卿从上到下带着一股苍劲的英气。 二十八岁,不管是相貌上还是气质上,都早已褪去了少年的柔和与青涩。他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带着拒人千里的高冷,透着生而有之的矜贵。 因多年的沙场生活,赵世卿极是自律,他躺在她身边纹丝不动。 第03章 也许就是因为这,容画的心才会莫名地安宁吧。 酒气退了,怒气也淡了,生活还是要继续。 母亲有话说得对:这世上谁没了谁都是一样活! 活着,就要为自己! 容画那双灿若星空的眼眸越来越深,深不见底,冷若霜寒。 只有足够冷才能将曾经的情感、冲动、经历、怨怒,统统冰封。 而没了情感,人才足够理智,容画冷眼看这一切,她总于明白了:世上的人便没有不自私的。 母亲为了贪念,赵世骞为了前途,难道赵世卿就无所图吗?天下人都为自己活着,她为何要为别人活?不值得,没人值得…… 她沉思间,赵世卿的眼皮动了,随即微微张开,一张俊朗绝伦的脸在清冷的光线下威严无比,可就在他偏头看向床里的那一刹,目光如迷雾散尽后初探的朝阳,瞬间暖了下来。 床里的小姑娘正侧卧面对着他,双目闭阖,呼吸轻得像微风吹拂的羽毛——就在他睁眼的那刻,她又佯装睡了。 每日这个时候赵世卿都会起床,十几年年而无一例外,但今天他竟不想起。他轻轻翻了个身,也面向着她,两人相对不过半臂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 原来她呼吸是甜的,比他喝过的任何酒都要醉人;她的眼线是弯的,蜿蜒出一个绝美的弧度,那双浓密的长睫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连她的唇角都是上扬的,任昨夜哭过、恨过、怨过,依旧微微挑起,映着微颦的眉心,让人莫名心疼…… 这才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打量她吧。 她确实有几分像柳氏,可柳氏给人的不是这种感觉,这种恨不能把她揉在心里都不够疼的感觉。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尤物,纯净得让人不敢亵渎,又娇媚得让人欲罢不能…… 看着看着,他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不成昨夜她说的是对的,他抱住她那日真的醉了吗?真的是因为柳氏吗? 赵世卿登时僵住,一股凉意攀上脊背! 他只知道自己错了,却从未想过为何错。他是怀念柳氏,可这种怀念不至于让他冲动到想要把人拥在怀里,即便柳氏果真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做出此举。 可对她,他偏偏就做了。 醉了,他是真的醉了。人只有在醉的时候才会彻底没了理智…… 他实在想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做,但他知道—— 这太可耻了。 若真如如此,那他就是毁了她的人,是夺兄弟之妻者! 为何他偏偏那个时候饮酒,为何她偏偏那个时间出现…… 一腔子的悔恨压不住了,赵世卿紧闭双目,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她,翻身便要起。 可就在肩膀刚离开床的那刻,衣袖忽地一沉,他转头望去,一只苍白的小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拉住了他。 对面,容画的眉心皱得愈深,樱唇紧抿得颜色都淡了。 赵世卿的心像被猛地一记撞,那种疼惜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心软了。 沦陷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 他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眉心舒展,浓密的睫毛颤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就在她睁眼的一刹,他又看见了那整片的灿烂星空;也就是那刻,他觉得自己的全世界都是她的—— 悔恨,愧疚,在这一刻统统消匿,他脑海里只有那一句话:我已经嫁你了…… 猝不及防,赵世卿猛地俯身扣住了她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如同厮杀在战场,这一吻猛烈得他把毕生都押在了上面,破釜沉舟,视死如归。 容画被吓住了,瞪大着眼睛里满满是承受不来的恐惧,她推搡着,却如何都推不开。随即恐惧淡了,连星空也蒙上了烟雨,雾蒙蒙的一片,冰凉凉的…… 前院正堂,大伙正等着新人敬茶。婚事仓促,老侯爷守在西南未归,而大爷早几年便去了,眼下长辈里只剩下大夫人沈氏,二爷赵濯和二夫人梁氏。 三人坐在堂上,男人心宽,而两个女人之间,气氛不禁微妙了些…… 自己准儿媳被截,梁氏心里必然不痛快。 中元那日,事情巧得不能再巧,还真当以为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妹妹说找不见女儿的时候,她就觉得蹊跷。容画可不是那不稳重四处乱窜的姑娘,何况侯府她又不是没来过,还能把自己丢了?所以看见外甥女被赵世卿抱在怀里时,她都懂了。 这个贪心不足的妹妹啊!她是嫌自己这只枝不够高,还想攀更高的! 因为出身低,梁氏这个妹妹特别爱算计,当初为了巴结自己和母亲,竟不惜和生她的姨娘断绝关系,自私得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悲。 梁氏对她好,无非因为都是姐妹,且她对自己还算忠心。可谁成想,这个「忠心」的妹妹竟有一日也会算计到自己头上…… 还有赵世卿,十几岁的小姑娘不谙世事,他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这般冲动。什么喝醉了,叫梁氏看,没准他就是故意的! 不过这话梁氏可不敢说,一来赵世卿丧妻十几年而不动心思,在大家眼中他一直都是个洁身自好的君子;二来他可是昌平侯府的世子,未来的侯爷,她得罪不得…… 二夫人心里拧巴,大夫人也没好到哪。 因为儿子的冲动搅黄了二少爷赵世骞的婚事,沈氏没少替儿子向二夫人道歉。 可道歉归道歉,她心里也怨。向来谨慎稳重的儿子,突然娶了个小姑娘,这让外面人如何传!何况这小这姑娘不是别人,还是他堂弟的未婚妻。 都是梁氏,有事没事便把妹妹往府里领,不然哪会闹出这么个阴差阳错。若不是多少了解容画和赵世骞之间的情分,沈氏还真要以为这小姑娘就是蓄意的! 也没准就是阴谋的,想想她那个好逢迎的娘亲,整日耳濡目染,还能养出多单纯的姑娘来…… 沈氏正想着,眼看这茶都凉了新人还没到,她遣身边的金嬷嬷去渊渟院瞧瞧。 不过半刻钟金嬷嬷便回来了,老脸尴尬,迟疑道:「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还未起……」 这话一落,几人哑口,震惊互望。 新人一时贪欢虽不合规矩倒也能理解,可那是赵世卿啊……他克己自律是出了名的,岂有过卯时还未起的时候,便是他和柳氏也没有过啊! 还有新妇,哪里有让长辈等候的道理。想到自己方才的揣测,沈氏冷哼了声,不由得瞟了二夫人一眼。 梁氏瞧见,面上好不窘迫。 就算容画没嫁儿子,那她也是自己的外甥女,她不懂规矩,丢的自然是自己的脸!可想想也不该啊,容画这孩子向来乖巧识礼,怎么会办出这么糊涂的事来?今儿可是新妇敬茶的日子啊! 第04章 二爷望望外面,这都快半个时辰,再等怕就等到晌午了。他看看沈氏,试探问:「大嫂,可还要等?」 沈氏目光始终盯着庭院对面的穿堂屏风,冷道了句:「等,就是等到晚上也要等!」 渊渟院里,新人已起,丫鬟婆子们忙了起来,青溪赶紧进房去伺候小姐。 小姑娘初经人事,赵世卿哪里忍心折腾,气势虽汹到底还是极尽温柔。可即便如此,容画还是险些没下了床,瞧得青溪好不心疼。 世子爷体魄健硕非常人能及,可她家小姐才多大,娇弱得哪承受得住,尤其她还带着心伤。 出嫁前,容画日夜啼哭,青溪不是没瞧见,就连昨夜洞房小姐同世子爷争吵,她也在门外听得清楚。 小姐嫁得不甘啊! 昨日出阁,她连妆都不肯画,披上嫁衣便上了轿子,这不是赌气又是什么? 就这么下去,想想这往后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啊…… 青溪满心忐忑,却不料容画淡定得很。 她跟着赵世卿洗漱,又在嬷嬷的伺候下更换了吉服,随后坐在妆奁前,对身后的青溪道了句:「给我梳妆吧。」 她语气有点冷,却平静得不得了。青溪懵住—— 方才还在担心小姐会因不甘而抵抗,还合计着怎么寻个机会劝劝她,然可这会小姐却如换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她这是……想开了? 青溪实在想不通怎一夜的功夫她就转变了态度,可不管怎样,眼下她不哭不闹就比什么都强…… 赵世卿整理罢入稍间时,青溪刚好为小姐画完最后一只眉。容画举眸,透过镜子正对上了身后望着她的人。 二人对视,赵世卿又见到了那双宛若星空的眼睛,明亮,纯粹,干净……好似哪个词都不够表达它们的美。只一眼,便能让人深陷,无以自拔。 赵世卿看得失神,对她勾唇浅笑。 可镜子里那绝美的张脸却平淡无波,恍若未见一般,漠然垂下了眼皮…… 去往前院的路上,容画默默跟在赵世卿身后,一言不发。到达前院时,全家人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听闻下人通报,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可一见入门的容画,不由得都惊了一刹。 他们如何都没想到,新妇竟然这般美,粉黛薄施,发髻轻挽,一身朱红礼服衬得她娇艳欲滴。虽能看出她略带憔悴,却未减容色半分,尤其站在高大威武赵世卿身边,衬得她竟多了抹西子的楚楚韵味。 都说才子佳人,梁氏一直以为只有年岁相当的儿子才和容画相配。 然此刻,面对二人,她不得不承认,英雄美人更是天作之合。 可二人再登对又如何,红颜太美,免不了会成祸水。今早这遭不就是么! 想到这沈氏心沉,不过面对向自己道歉的儿子她并没有责备。她还不至于让新人在全家人面前下不了台,于是淡然地唤丫鬟端茶上来。 赵世卿和容画接过茶,向沈氏奉上,容画跟着赵世卿唤了声:「母亲,请喝茶。」 她嗓音清润甜软,像雨后黄莺的一声轻啼,好听极了……可,就是听不出任何感情来。沈氏看了她一眼,接过茶呷了口,什么都没说,直接把准备好的红包给了新人。 二人谢过,接着面对二叔二婶。 对于梁氏,容画心里多少还是愧疚的。若不是母亲贪心,自己不小心中计,何以让今儿这局面如此尴尬。她不敢直视梁氏,轻唤了声:「二叔父,二婶母。」 虽未入门,可这么些年梁氏早把容画当成自己的儿媳了,今儿这一声「婶母」叫得她浑身不自在。好端端的准儿媳给了人家不说,方才还因她遭沈氏嫌弃,于是瞥着容画道: 「既然嫁了人就要守规矩,连个礼数都不顾忌,成亲第一日便这个时辰才到,让长辈等着你,像什么话!」 梁氏习惯性地数落着,主位上沈氏突然咳了两声。梁氏赶紧闭嘴,这才意识到,容画已是人家的媳妇,轮不到自己教训了。 可这话已经说出来了,容画垂眸,一旁的赵世卿安慰地拍了拍她手,含笑对梁氏道:「今儿着实不怨她,是我耽搁了时辰,让叔父婶母久等,世卿给您陪个不是。」 他可倒是护着她。梁氏笑笑,不言语了。 长辈都见过了,接着便是赵世卿的弟妹们。 二人进门时便发现了,赵世骞并不在。而梁氏也解释道,这两日翰林院大学士奉谕旨赴国子监讲授制艺,儿子去听课了。这机会一年也遇不上几次,况且还有半年他就要参加春闱了。 赵世骞自幼聪颖,课业相当的好,今岁乡试他还一举中了解元,所以对于春闱众人一点都不担心,他必然会金榜题名。所以听课?想来是逃避的借口吧,未婚妻嫁于他人,便是不心痛也要尴尬万分…… 「大嫂。」 容画面前,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怯怯地唤了声。 容画识得他,他是大房庶出的小少爷赵世隽。他母亲本是大爷的通房丫鬟,三十岁才怀上了他。 按理主母不许,通房是不许生养的,可怀他那年大爷在西南殉国。许是为了祭奠大爷才留住他的后,许是可怜这丫鬟老无所依,于是大夫人许她生下了这孩子,并一直养在东院。 容画淡淡点头,算应了,赵世隽乖乖退了回去。接着便是二房的嫡小姐,容画的亲表妹赵惜颜。 虽是亲戚,但惜颜和容画并不亲。二人同年,容画貌美乖巧,梁氏常拿她和女儿比较,说女儿骄纵任性,让惜颜多少生了厌烦。 如今容画撇下她亲哥哥,嫁给了堂兄,惜颜更是瞧她不顺眼了。于是看都没看,不情不愿地唤了声「大嫂」。 除了赵世卿那个出嫁大兴,未归的嫡妹赵惜沅,该见的都见了。眼下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个人,便是赵世卿的独子,赵子颛。 对容画而言,今儿是她认亲的日子,然对赵子颛而言,今儿也是他认母的日子。容画是赵世卿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赵子颛的继母,他自然要唤她一声母亲。 「子颛,去你给母亲敬茶。」 大夫人唤了声,只见从她身后走出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骨骼尚未分明,看上去要比同龄孩子微胖,一张稍圆的小脸显得稚嫩得很。不过即便这样,他标致的五官依旧透着清秀。想来他随母亲更多吧,但他挺拔的身姿,和那份从容淡定气质,倒是颇像赵世卿。 尤其是他那双眼眸,透着不应龄的锐气。 赵子颛从容接过小丫鬟送上的茶,送到了容画面前,恭敬施礼道: 「夫人,请喝茶。」 容画微怔,还没待她回过神来,赵世卿沉声冷道:「叫母亲。」 「她不是我母亲。」赵子颛头都没抬,当即回了句。 「她是你继母。」赵世卿的声音越发地沉了。 第05章 赵子颛抬头,直视父亲,二人气势剑拔弩张,谁也不让半分。可孩子终究是孩子,赵子颛再次底下了头,奉上茶盏,不过从他嘴里出来的依旧是: 「夫人,请喝茶。」 如此任性,赵世卿脸色瞬间阴了下来,抬脚便要上前。然就在此刻,一双纤纤细手探出,容画淡定地接过了那杯茶。 在众人的凝视下,她没急着喝,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瞟了眼对面的少年,抬首饮下。 果然,是杯凉茶,还是隔夜的。 赵子颛似有期待地盯着面前这个没长他几岁的继母,容画也看着他,绝尘的面容平静淡漠,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直接把杯子还给了小丫鬟。 面对不敬,她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到底是逆来顺受,还是清高自傲?赵子颛看不懂,望着她的眼神越发地复杂了…… 赵子颛的茶已敬,今儿这礼算结束了。 眼看快到晌午,外院小厮突然来报,道长安侯和英国公府的二公子带了几位大人来道贺,此刻正在客堂里候着呢。 沈氏听闻便让儿子赶紧去待客,赵世卿点头,看看容画走到她面前,问:「累吗?可要回去歇歇?」 容画淡淡扫了眼众人,摇摇头。 赵世卿也跟着看了眼。「没关系,你若想回我便先送你。」 「世子!」沈氏唤了声,「你快去吧,别让客人久等。我刚好有话要和媳妇说,这里不用你管了。」 「母亲有何话要说?可要等我一起……」 「不必了。」沈氏截了他话,「女人间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内宅的事。男儿志在宏途,况且你又是世子,无需操心这些。」 话是这么说,可赵世卿还是没动。瞧着犹豫的儿子,沈氏挑声道:「怎地?你还怕我欺负她不成?」 赵世卿抿唇淡笑,「母亲哪的话,我知道您疼新媳妇还来不及呢,怎会欺负她。」 沈氏也笑了,「别给我撂话听,我怠慢不了她!去吧。」 赵世卿点头,「那便交给母亲了。」说着,他又对着容画温和一笑,道了声「我去去便回。」于是和二爷一同去了客堂。 新媳妇入门是件欢喜的事,就该趁着认亲的机会大伙热闹热闹,也让新媳妇熟悉熟悉这个家。可是,且不说容画对昌平侯府本就不陌生,曾经的事还摆在这,彼此心里别扭着,谁看谁都是个尴尬。 既然人家有话要对儿媳说,还干自己什么事!二夫人觉得没趣,带着女儿回西院了。 三少爷和子颛也被董嬷嬷送了回去,此刻正堂里只剩下婆媳二人。 沈氏清了清嗓子,容画瞧见,默默上前给她斟了杯茶。 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沈氏接过茶抿了一口,指了指身侧的空位。 容画没坐,依旧安静地站在她身旁。 沈氏放下茶盏,端然道:「你嫁进来是个意外,我们谁都不曾料到,可既然嫁了,就要有个妇人的样子。今日你二婶母在堂上说的那些话没错,哪有让长辈等这么久的,成何体统!我打断她无非是想给你们留面子,不是说我默认了。不管这事到底怪谁,你作为妻子不规劝那就是未尽其责。你要知道你嫁的昌平侯府,不是那没讲究的小户人家,礼数上懈怠不得!」 「是媳妇的错,以后不会了。」容画垂目应,模样好不乖巧,标致的小脸如扶风青莲,娇得让人心颤。 沈氏不得不感慨,人间有此尤物,老天还真是偏爱啊,怪不得儿子这般护着她! 「我也不是怨你,毕竟你年纪小……」沈氏又道,可心却凉了。 她是小,才刚及笄便嫁了进来,可当初柳氏嫁到侯府时不也才十六岁么。 但此时非彼时,那时候赵世卿十五岁,夫妻二人年纪应当,互相扶持,共同成长。可现在呢? 赵世卿也不过二十八岁而已,可瞧着他今日护容画周全的模样,简直就是拿她当个孩子,除了护着还得教着,想让她扶持丈夫,不添麻烦都谢天谢地了。 其实对儿子的婚事,沈氏不是没有打算。赵世卿早晚要继承爵位,他的妻子便是将来的侯夫人,是要撑起整个侯府的。自己年岁大了,她就想找个接替的人。 之前倒也瞧中了一个,便是忠勤伯家的大小姐。忠勤伯戍守边关几年回不了一次京,伯夫人身子又不好,缠绵病榻,整个伯府都靠这位大小姐管理。而这位大小姐也是个能人,她不仅把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亲自为弟弟说亲,操办了婚事。伯府是安妥了,可却耽误了她,年过二十仍未嫁。 别看年纪大,这姑娘对昌平侯府再合适不过了,门户相对,且以她的能力必会兴旺侯府。更重要的是,她既能管理弟弟,那管理子颛必然也不在话下。 可天总不随人愿,沈氏几次同儿子谈起,都被他以无娶妻之念搪塞回去。结果呢,却娶了这么个小姑娘! 想来今日子颛不肯唤她母亲,也是觉得她太小,见她拿不起架势,心里不甘吧! 「子颛自幼便养在我身边,难免骄纵了些,但他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早晚会接受你的。今儿的事便不要往心里去了。」 容画点了点头。 「你再小也是她继母,要有个母亲的样子。」 容画还是点头。 瞧着她温吞的模样,沈氏皱眉。 乖是优点,但太乖那便是软弱了。柳氏在世时也是个内敛的,不善言辞,可也没闷到这个程度,连个话都不会说,就她这性子能做点什么?怕是连个下人都管不住,还能管住这个家。要沈氏看,她除了这张漂亮的脸,就是一无是处! 罢了罢了,权当成全儿子乐趣,养了只金丝雀吧! 沈氏安慰自己,可转念又觉得不妥。就算做只金丝雀,也不能没了规矩。 「今日的事你要当个教训。别以为你挨几句责备就完了,这事影响最大的是世子!他向来严于律己,却在新婚头日让长辈候了一个多时辰,如此没规矩,若传出去你让外人如何看他?又如何看侯府?你们成婚的事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还要让它更甚吗! 为妻者要帮衬丈夫而不是拖累,你要知道你嫁的是未来的昌平侯,你是未来的侯夫人,我不指望你能撑起这个侯府,但你也不要损了世子的名声!」 沈氏越说越激动,又道:「许这话重了些,可我不得不说,自古红颜出祸水,我希望你不是。」 话还着实不轻。容画愣了,不过只一瞬又恢复了清冷,面沉似水,平静得让人怀疑她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容画漠然点头。「儿媳记下了。」 她语气还是淡得听不出情绪来,好似这事便与她无关一般。沈氏实在瞧不下去了,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乏了,你回吧!」 容画福身告退,沈氏又补了句:「往后请安,别再晚了!」 人一走,沈氏无奈地长出了口气。刚回来董嬷嬷瞧见,笑道:「大夫人这是怎了?谁把您惹着了?」 「还能有谁!」 第06章 董嬷嬷朝外瞄了眼,正瞥见容画转出二门的背影,她噗地笑了。「您说世子夫人啊?您何必呢,平日总愁世子爷不娶,急得都红了眼了,如今人家成亲了,那不是好事么!」 沈氏苦笑。「好事?娶了这么个不通透,木头似的媳妇算好事?」 「哟,奴婢可没瞧出世子夫人像木头!」 沈氏嗔了她一眼,董嬷嬷笑了。「奴婢说真的,我觉得这世子夫人通透得很呢。您看啊,出了这事她原是不肯嫁的,听说昨晚还闹了呢。可事已至此,她知道改变不了,还不是乖乖来给您请安,这叫识时务!」 「哼,没准她就是欲擒故纵,其实心里巴不得嫁呢!」 「若您这么说,那她城府更深!」 沈氏蓦地愣了,董嬷嬷继续道:「方才去送子颛少爷,奴婢从他身边的小丫鬟得知,他给世子夫人奉的茶是隔夜的凉茶!」 「怎么会?!」沈氏惊问。 「看看,看看,您也没瞧出来吧!世子夫人喝下那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是何等的镇定。再说她这茶接的也忒是时候,若再晚一刻那父子僵持起来得多难堪。说句不好听的,子颛少爷啊,今儿就是来挑事的,可偏没挑起来。您还说世子夫人不通透?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还有,您只觉得世子爷护着她,可想过她本就嫁得不甘却还是盛装出现,精心装扮想把那份憔悴遮住,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护世子爷的颜面。」 沈氏听得心里翻腾,凝眉不语,董嬷嬷贴近她。「您换个心思想想,她若不好二夫人能把她留给二少爷?那二夫人多精明的人,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能坑了他?」 还真是这么个理! 沈氏眉心越蹙越深,瞥着董嬷嬷,疑惑道:「难不成还真是我小看她了?」 「嗯!」 董嬷嬷抿笑,压着唇角点了点头…… 前院客房,长安侯积笑。「世子双喜临门啊,辽东大捷那边刚提了副都督,这边便抱得美人归,娶了个娇妻,恭喜,恭喜!」 英国公府二少爷虞璟乜了他一眼。「娇妻」二字听着可是刺耳呢! 赵世卿的婚事外面传的满城风雨,道他不但娶了个刚及笄的小丫头,还是从堂弟那抢来的。 按理说,丧偶续弦娶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足为奇,别说才二十八岁,就是三十八,五十八,收个十几岁的丫头也是正常的。 可这是赵世卿啊!在朝忠正耿介,对敌英武骁勇,待人又是持重谦逊,在大伙眼里他完美得简直如神祗般存在。一个恨不能放在佛龛里的人,谁能把他和七情六欲联系起来! 可他到底不是神,凭什么不能娶亲! 虞璟哼笑。「怎地,听侯爷这语气,您是妒忌了?」 长安侯皱眉。「二少爷说笑了,人家世子爷青年俊杰,气宇不凡,别说是娶个豆蔻佳人,便是下凡的仙女都配得!我哪敢跟人家比,何来的妒忌!」 「我就说么,这人啊,就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虞璟谑笑,「我指的是人家凯旋升迁!您可倒好,拐到娶妻上了,原来您急得的是这口啊。」 话一出,满堂人憋笑。 这位英国公府的二少爷,是出了名的不着调!说他纨绔吧,那走马跑鹰的事他一概不沾;说他有志吧,一不从军二不考功名,整日吊儿郎当地就喜欢折腾火器。英国公没辙,便将他送进了神机营。 英国公府和昌平侯府,手握本朝大半军权,两势支撑了国家的军防,连皇帝都怠慢不得,何况是他人。 所以即便长安侯被揶揄得好不窘迫,也不敢说什么,唯是暗暗瞪了虞璟一眼。 赵世卿和英国公世子虞琮交友多年,对虞璟他也是当做弟弟看,于是沉声道:「侯爷当初和英国公南征北战,也算是你的长辈,不可对长辈不恭。」 长辈?他可配?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临阵脱逃,拖了父亲的后腿。皇帝没削了他爵位便不错了,还不老实,见赵世卿升迁便急着赶着来巴结。巴结就巴结吧,偏嘴巴还这么酸! 虞璟心里厌恶,但看在赵世卿的面子上,还是笑笑。毕竟今儿是来给人家道喜的。 虞璟把贺礼呈上,堂上众人也跟着纷纷道贺献礼。 其实昨个大婚这些人都来了,今儿再次登门目的很明显,无非同长安侯一般。不过赵世卿出于礼节还是一一谢过,唯是在兵部主事云承素有意无意提起国本立嫡时,他淡笑,婉拒谈论庙堂之事。 二爷去送诸位,虞璟留后一步,他望着离开的几人鄙夷道:「这帮老狐狸,见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一个个都来探口风,就想知道你昌平侯府到底支持谁!」 赵世卿知道他指得还是立嫡的事。 太子前年落水,惊悸身亡,而皇帝又只有这么一个嫡子,所以不得不从剩下的两位皇子中选出一人来继承大统。眼看皇帝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这立国本之事已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话题。 立嫡站队有若赌局,押对了,新帝继位后升官加职前途无量;押错了,那输的可就不仅仅是官职了。 而在这场赌局中,除了内阁,手握兵权的两位公侯必然也是庄家之一…… 「你不是不关心朝政吗。」赵世卿道。 虞璟哼声。「我是不想关心,可架不住整天有人给你磨耳朵!」 「你兄长从西北回来了?」 「没呢,是我父亲!」 「那英国公如何说?」 虞璟「诶」了一声,佻笑道:「你不是不谈论庙堂之事么!」 赵世卿爽朗而笑。「好,我不问,那我总可以问问你今日为何而来吧!」 虞璟敛笑皱眉。「还不是昨个你大婚,拜堂之后我们一直等你敬酒,可左等右等不见你出来。我不放心,这才来瞧瞧。」 赵世卿把虞璟当弟弟,虞璟自然也崇敬这位兄长,他是真的关心他。 「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这人太较真,不过是个误会而已何必认真,管那么多干嘛,你就是不娶她人家又能说你什么。」 「那日一幕府里上下都看见了,我必须对她负责。人言可畏,没什么比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更重要了,若是传出去我倒是无所谓,可她呢?我不能让她平白承受这些。」 「是,她名声是保住了,那你呢?你知道现在外面如何传你的?咱不说别人,就说这长安侯,瞧他那幸灾乐祸的德行,还不是看你笑话呢!小人一个!」 虞璟愤愤,然赵世卿却极是平静,他棱角分明的脸清冷得让人生畏。 「本来就是我的错,就该由我承受。」 这话一出,虞璟哑口。 他还能说什么,赵世卿认准的事,便是谁劝也回不了头的。何况事已至此,已经没法回头了。 「好吧,那我就愿你们过了这个坎,百年好合吧!」 第07章 看着无奈的虞璟,赵世卿拍了拍他肩,薄唇淡笑。 「谢谢。」 送走虞璟,赵世卿直接回了渊渟院。 庭院里,谷嬷嬷正在给新安置来的小丫头们训话。 谷嬷嬷是院里的老人了,赵世卿和柳氏成亲时她被沈氏调来伺候,这一留便是十三载,早年柳氏未亡时,她还曾照顾过赵子颛。这些年世子爷一直在外,渊渟院上下都靠她打理着。 一见赵世卿迈进二门,谷嬷嬷立刻迎了上去。还未待她招呼,便闻他开口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房里。」谷嬷嬷福身应。 「几时回的?」 「有半个多时辰了。」 赵世卿顿住。「这么久了,她没在东院用午膳吗?」 虽然这么些年主仆接触不多,但谷嬷嬷明白世子爷的心思。 她摇摇头。「大夫人跟世子夫人说了几句话,不大高兴,便没留她。」 「那她回来可吃了?」 谷嬷嬷还是摇头。 「我知道了,你去给夫人准备午膳吧。」 谷嬷嬷应声去了,赵世卿迈进正房。明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直奔东稍间,然还没入门便隔着纱帘瞧见了坐在罗汉床上的容画。 她正想着什么,他驻足看她,直到房里的青溪发现,唤了声:「世子爷,您回来了!」 容画猛地回神,只见高大的男人掀帘而入。 她赶紧从罗汉床上下来,迎了过去,立在他面前。 赵世卿不清楚她要做什么,愣住了。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吉服,这才明白她是要为自己更衣。 他脱下外衫,容画接过去递给青溪,接着便帮他解玉带,可手探过去时她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落在他腰间。 赵世卿配合地微展双臂,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动作缓而不急,乖巧淡定,只是那张小脸始终面无表情,空洞得像个提线的小偶人…… 玉带繁复,「小偶人」解了几次都没解开,急得长睫如蝶翼般慌乱眨动,一抹酡红爬上了脸颊,这才给她添了份活气儿。 常年在外,赵世卿已经习惯了自己穿衣卸甲,便是回到府里也极少让人伺候。小姑娘这般,应是想尽妻子的义务吧! 想到这,赵世卿的心竟莫名暖了一下,他忆起虞璟的话:愿过了这个坎,百年好合吧。 他既已娶她,又何尝不想同她好好生活呢! 赵世卿会心而笑,缓声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他去挪她的手,可没挪开—— 小姑娘憋着股劲儿似得,执着地解着那玉带。因为着急,那片红晕一直染到了耳根,染到衣领里修长的颈脖上。 赵世卿怔住,目光错愕地盯着她。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总算把玉带解下了,容画吐了口气,就在她去取他那件青莲色的直身,他拉着她顺势坐在了罗汉床上。 「今儿母亲同你说什么了?」他低声问。 容画垂目,挽着衣服没应声。 「她责备你了?」 她还是不应。 他看着她苍白的小手,捉过来,握在了掌心里。她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也就乖乖放弃了。可她柔软的小手明明还是凉浸浸的,手心里都是汗,她很紧张。 赵世卿发现她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早上亲昵,任他如何待她,轻了重了她都不言一声,默默承受。他摸不透她只能为了迁就而压抑自己,一遭下来竟比打仗还累。 「你不用太在意她的话,有我在,我会照顾好你的。」他温柔劝道,「你若是有了委屈,便同我讲,毕竟我们是夫妻……」 正说着,余光里见她耳边的一只簪花歪了,他伸手去扶。然就在那刻,小姑娘蹭地起身,下意识躲开了,警觉得像个小兽一般。 赵世卿的手僵在半空,气氛有些微妙。他眉心微蹙,沉下了手。 随着手沉下的还有心…… 「我还有奏章要写,先去书房了。」赵世卿起身,从她手里取过衣服,「我让人准备了午膳,你记得吃。」说罢,连衣服都没顾得穿,转身出了稍间。 容画抬头,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情绪复杂。然不过瞬间,她眼底的冷漠再次恢复,一片寒凉…… 因为婚事耽搁了好些公务,赵世卿一直忙到天黑。对面正房里的灯已经掌上了,他放下笔望向了窗外…… 正看着,门外小丫鬟突然来请他用膳。 赵世卿清冷地瞥了她一眼。「谁让你来的?」 「是世子夫人。」小丫头恭敬道,「夫人说您晌午便没吃东西了,让奴婢务必请您回去用膳。」 赵世卿顿住,随即勾了勾唇。「告诉夫人,我这便回去。」 容画正坐在明间里候着,见赵世卿回来了,赶紧起身迎他入座,一面递上了帕子,一面让青溪传饭。 菜都上全了,他看着站在身边的她,道:「坐吧。」 容画没坐,拾起了筷子开始给他布菜。 赵世卿向来不喜欢这些夫妻间的尊卑礼数,于是道:「不必忙了,一起吃吧。」 见她还是没有坐的意思,他面色沉了下来。 「坐下!」 第08章 容画被他不容抗拒的声音惊了一跳,默默坐下了。可她依旧一言不发,规规矩矩地陪他吃饭。赵世卿几次看向她,都没换来一个回眸,她目不斜视,淡漠得连个表情都没有…… 这饭吃得好不压抑,赵世卿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见他起身去净室,容画又托着寝衣跟了上来。她要伺候他沐浴。 赵世卿看看她,接过寝衣。「不用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说罢,独自入了西耳房的净室。 两刻钟后,他回来了,一入东稍间便瞧见正坐在拔步床外的容画。 「怎还没睡?」他问道。 她没应声,拉着他坐在了床边,拿出巾帕轻柔地帮他擦着未干的头发。 小姑娘身材娇小,站在他面前下巴刚过他头顶,她不由得朝前靠了靠。 赵世卿又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兰香,香气沁人,随着血脉流窜,入骨入髓…… 抬眼,是她秀气精致的小下巴;低头,是她盈盈一握柔软的细腰。 赵世卿觉得胸口有点闷,蓦地阖上了眼睛。可一闭眼,早上的旖旎不受控制地浮现,顷刻间唤醒了他的欲.望,有点胀…… 为他擦过头发,又给他脱了鞋。容画这才转身暗灯,随他歇下。 知道他习惯睡在外面,容画自觉地朝床里挪了挪。可刚躺下,便闻身后呼地一声,被子猛地被掀开,他长臂一伸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背后撞上他硬朗紧实的胸膛,容画疼得嘤了一声。 他稳住她,深吸了口气。然这口气深得,像恨不能把她都吸到身体里似的。 接着,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一只热烫的手掌沿着小腹探入了她双.腿间。 她猛地僵住—— 「还疼吗?」 他话语淡而平静,若不是他手在那,容画真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可就算眼下知道了,她也不清楚该如何答。 她沉默不语。 然而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赵世卿扳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清冷的眉眼就在对视她的那刻瞬间柔了下来,如初雪消融,化成了水…… 他缓缓向她靠近,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微凉的额,眨动的睫毛,小巧的鼻尖,最后捏着她小下巴吻了上去。 双唇相碰,她僵硬的身子颤了颤。 他察觉到了,想顺应她放慢节奏,可浅啄根本解不了心头的火,他想要得更多…… 于是触碰变成了舔舐,吮吸,索取……就在他探舌想要攻克之时,她却紧闭牙关,将他拦在了外面—— 唇瓣分离,他诧异地望着她。 她也在看他,那双宛若星辰的眼依旧美得让人心折,却也冷漠得让人心惊——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喜没有怒,除了一层似水的寒凉,什么都没有…… 清冷再次拢上了赵世卿的眉心,他渐渐松开手,离她越来越远…… 这一刻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乖巧」,什么「顺从」,他一直以为这是小姑娘对现实的无所适从,然而他却低估了她!她不是无措,她是在用这种冷漠的方式抵抗! 他以为她今日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接受了自己,现在看来并不是! 可若是如此,那今早的事又该作何解释?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他低哑着嗓音问道,可回应他的却是她眼中的冷漠。 「你就打算一直沉默下去?」 她偏过头,望向承尘。 「既然你这么不想嫁我,我昨日给你机会时,你为何拒绝!」 赵世卿望着她,俊朗的脸沉了下来,平静中蕴着一股肃杀,此刻的他更似云端俯瞰的天神,带着与生俱来的隐隐威势。 被他这么看着,容画确实有种压迫感,她终于开口了。 「天晚了,世子爷歇下吧!」 闻言,赵世卿蓦地冷笑一声,缓缓起身站在了床边。 他盯着她那张绝美得不近人情的脸良久,直到眼中的涌动的情绪渐宁渐淡,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清冷转身,走了。 「你去哪!」容画望着他背影喊道。 赵世卿没回头。「我去书房。」 这话他昨晚也说过,他以为今日的她仍会挽留,可直到他迈出大门,她也没再出一声……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容画默默躺了回去。 她为何要挽留?昨日是洞房之夜,她当然不会让他走,可今早她已履行了妻子的义务,同他有了夫妻之实,她的任务完成了。他再走,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作为妻子她当然要「尊重」他。 何止尊重,她还会竭尽全力恪守妻子的本分,恭顺谨慎,不违背夫妻之礼丝毫…… 而她今日也正如是做的! 他想要个好妻子,那便给他个好妻子,仅此而已…… 想着,容画蓦地翻了个身,拉上被子。 她知道,从她出嫁的那日开始,自己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若说心里一点气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即便知道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母亲,但对赵世卿,她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立刻放下芥蒂。 第09章 她打定主意用这种「好妻子」的方式与他相处,不能说一点情绪不带,冷漠何尝不是一种情绪。 可是,当真将这种情绪发泄出来时,她好像也并没想象中的那么轻松。甚至心里有点乱,乱得她久无困意,直到二更棒子响了许久,她才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她恍惚听到窸窣的声音。 接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好似就在她身边,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想起,可还没来得及动便被人压在了身.下—— 黑暗中,那人气息低沉一声不语,但她还是认出了他,惊慌之下刚唤了一个「世——」,便被他封住了口。 余下的气息被他掠夺而尽,再接下来的事,便完全不受控制了…… 次日一早,苍青未退,日头刚露个脸容画便醒了。 她睁开眼睛空了半晌,又偏头看看。空枕凉衾,身边人早就起了。 青溪见她醒了,赶紧唤小丫鬟备水伺候洗漱。 「世子爷呢?」容画问。 青溪挽着帐子应道:「天不亮世子爷便去院子里晨练了,这阵该回了吧。」 容画点了点头,掀开被子下床。 秋日晨凉,青溪去给她取外衫。容画站起身来,刚迈了一步,两腿一阵酸软,陡地栽了下去。就在她跌坐之时,一只胳膊挽过她的腰,将她撑住了。 「怎不穿鞋!」 赵世卿看着她中裤下,花瓣似得小脚趾问了句。 说是问,倒还不如说是责怪。不待她回答,他握剑的手蓦地穿过她膝下,将她抱起送到了床上。 热腾的汗气混着晨露的清新勾勒出男人独有的味道,霸道而性感。容画被这味道包围着,心莫名有点乱。她侧过脸去躲,却发现他握剑的手伤了。 见她看着自己的手,他瞥了眼,平静道:「方才晨练不小心划伤的,无碍。」 他不是很厉害的吗?会伤到自己?容画疑惑,目光打量着那伤口。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在晨练中伤到自己,因为想到了昨夜……他走神了。 赵世卿有点窘,把剑交给了小丫鬟,对容画道:「不必急着起,你再睡会吧。」 想到昨日大夫人的话,容画摇摇头,默默起身,再次站在他面前。 「妾身伺候你更衣吧。」 去前院的路上,容画乖乖跟在赵世卿身后,二人沉默不语。 昨晚看清了她的心思,赵世卿确实生了怒意。 他承认这一切都因自己导致,是他误了她,他没奢望她能立刻原谅自己,所以他一直在弥补。 可是,他万没想到小姑娘会用这种方式来抵抗。 他以为她接受了自己,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其实不过是在用冷漠报复。 他是昌平侯府的世子,是大魏的将军,是朝廷的都督。他生而矜贵,一世神勇无匹,他也有他的尊严和清傲。 他从未受过如此挫败,竟还是来自于一个小姑娘。 怒意久久难平,所以他昨晚又回到了正房…… 可看着身.下呜咽的小姑娘他登时醒了,心疼不已。 她只是个小姑娘啊,受了委屈为何不能发泄?冷漠也是一种发泄,她有选择发泄方式的权利。 所以今早她再次用这种「好妻子」的方式与他相处时,他平静以对。如果这样待自己她能好过的话,那他就依着她,直到她放下芥蒂…… 身后突然传来阿嚏一声,赵世卿驻足回身,跟在后面的容画没意识到,蓦地撞了上去,他一把抱住她。 容画惊得下意识后退。经了昨夜,她有点怕了。 可他却淡定地解下身上的鹤氅将她裹住,随即牵住了她 。 小手突然被他的热掌包住,容画有点愣,她纳罕地仰头看看他,除了硬朗的下颌透着股清冷,她没看出任何来。 赵世卿也没做任何解释,继续前行。 她不是配合要做个「好妻子」吗?如是不为过吧! 一直到了大夫人所在的东院,容画才得以挣脱,可赵世卿牵着她入门的那一幕还是被大伙看了个正着。 沈氏心不由得一突。 儿子一向秉节持重,平日里总是透着股冷淡之感,对谁都是自带三分距离,便和柳氏也是相敬如宾,从没见他这般亲昵过。尤其她还注意到新妇身上披着的正是他的衣服。 看来他果真是对小姑娘上心了。能让他疼爱如此,沈氏不由得想到了董嬷嬷昨个的话,这新妇还真不是个简单的! 别看沈氏为母,但在赵世卿面前她也有几分忌惮。儿子完美是她的骄傲,同样也是种压力,很多时候她根本做不了这个儿子的主。 他如此珍视这只「金丝雀」,她也只能干瞧着! 「你公务繁忙,老侯爷都剩了你的晨昏定省,我这更别提了。能见你一次可不易,我这是不是还得借儿媳的光啊!」 沈氏这话说得容画局促,赵世卿却笑了。「母亲这是埋怨儿子了,那往后儿子天天来给您请安,日日听您训.诫可好?」 「这府里谁敢训.诫你啊!」沈氏笑道,「行了,我还分得了轻重,你该忙忙你的,这往后的日子不是还有你媳妇么!她便代你了。」 说着,她瞥向容画。赵世卿也跟着看了眼,笑道:「给母亲请安是儿女应该的,也希望您往后像照应儿子一般照应着儿媳,她在府里踏实了儿子才能安心不是。」 还真是有够护着的了。沈氏乜了他一眼,哼道:「行,听你的!」说罢,也没待堂上的赵子颛给父母问安,便急着让董嬷嬷传饭了。 沈氏是故意的,她是怕昨日那幕上演,若是子颛执意不肯唤容画母亲,赵世卿不在还好,他在,父子两免不了还要针锋相对。所以干脆就不顾礼数了。 饭桌上,除了老少四口人,赵世隽也跟他们在一起。他生母周姨娘不过是个通房丫鬟,沈氏怕她的小家子气影响了孩子,于是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好歹也是大爷的后,不能丢了侯府的脸不是。况且还能给子颛做个伴。 因为跟在主母身边,赵世隽性格稳重乖巧,话不多,唯是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可他那个大他两岁的侄子便不同了,赵子颛吃着饭,眼神就没离开过对面的父亲和这个继母。 第10章 见父亲时不时地给她夹菜,他虽淡定,脸色却越发地沉了。 沈氏瞧出来,让董嬷嬷给他夹了他最喜欢的荔枝肉。 「谢谢,祖母!」赵子颛蓦地道了句。 沈氏怔,子颛自小留在东院,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何尝听他说过「谢」字。她看看对面的新妇,明白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了。 容画自然也明白,她垂眸想了想,抬手夹起了一颗虾仁朝赵世卿的碗里送去。可刚到他眼前,便听对面的赵子颛道了声:「我父亲不吃虾!」 容画的手顿住,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撤回时,筷尖的虾没了…… 赵世卿从容地夹了过去,放在嘴里,吃下了。 他目光凌厉地看着儿子,道:「食不言!」 赵子颛脸终于挂不住了,可又不敢发作,只得一口口地往嘴里塞着饭。 沈氏无奈,这爷俩,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别人不了解,她这个做祖母的明白。 赵子颛不是顽劣的孩子,他针对容画大抵还是因为他父亲吧…… 赵世卿和柳氏成亲时不过十五岁,正是情窦渐开的年纪,按理小夫妻正该胶似漆。可他二人,却一个赛一个地稳重,相敬如宾得果真有种待「宾」的感觉,太过客气和生分。 沈氏品着,觉得许是儿子不中意儿媳吧! 可若是不中意,为何说亲时他不曾提及呢? 后来赵世卿随父出征,一年到头在府上也留不了几日,即使柳氏有孕生产,他都未曾赶回来。 思君不归,柳氏整日郁郁,生下孩子没多久便因病离世了。 而她离世那日,赵世卿刚好从西南回来,夫妻共处一室,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还没挨到晚上柳氏便去了。 由此,府上不免传了些荒唐的流言,道柳氏的死许同世子爷有关。 沈氏当然不相信儿子会害柳氏。都说思伤脾喜伤心,柳氏本就病入膏肓,日日思君,乍然瞧见赵世卿回来,欢喜过度,损伤心气而去,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不过她这么想,赵子颛未必了。 别看他年幼丧母,这侯府人多嘴杂,曾经的事他不能一点不知晓。 母亲因思父亲而去,可父亲此刻却对另一个女人好,这对哪个孩子都难以接受吧! 何况这么些年,赵世卿一直在外征战,完全错过了赵子颛的成长。每每回府,二人极少有父子间的温情,更多的是他对赵子颛的训.诫。 娇惯出逆子,沈氏能够理儿子的心情,可他也不该忽略子颛在感情上的缺失。 所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严厉一个叛逆,父子俩的仇就这么做下了。 沈氏几次调和不成,她如今所盼的也就是孙儿快快长大,大了就好了,大了就能理解父亲了…… 用过早饭,趁着下人上茶水时,沈氏对赵世卿道:「沅姐儿昨晚来信了。」 沅姐儿便是赵世卿的嫁到大兴延安伯家的妹妹赵惜沅。 「你大婚她本是要来的,可你小外甥病了,这就耽搁了。她说是过几日待孩子好些,再过来给你道喜,我也算便看看我小外孙。」 赵世卿点头。「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沈氏笑笑,眸光一转瞥到了容画,忽而想起什么,又道「你妹妹又有孕了。」 赵世卿微怔,随即笑道:「她不是一直不满意,想要个女儿吗,许这回如愿了。」 他还有心思笑别人。「你啊,也想想你自己吧!侯府子嗣单薄,子颛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眼下你也成亲了,该想想了吧。」 就算养只金丝雀,那也得传宗接代啊! 赵世卿淡笑:「母亲,您这是不是急了些,我们才成亲两日而已。」 沈氏看着全程淡漠,事不关己的容画,无奈长出了口气。 「我不管你几日,总之你要自己心里有数!」 说罢,她放下茶,起身要去小佛堂礼佛了。 临走前沈氏看了眼孙子,又把儿子唤住。他难得回来,就算新婚也不能只顾媳妇不顾儿子啊,于是留他在东院考一考子颛的课业。 赵世卿应下,不过他要先送容画回去。 沈氏凝眉地睨了儿媳一眼。 容画瞧见,淡淡道:「不必了,有青溪她们陪着,我自己回去便好。」 她对着沈氏和赵世卿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回渊渟院的路上,经过侯府的小花园,想到赵世卿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容画便带着青溪和一个名唤九栀的小丫鬟进去转转。 昌平侯府很大,除了侯府后面的园林,每个院与院之间都会有这样的小花园。 虽到了秋季,可应时的繁花盛开,依旧是花影浮动,芬芳袭人。 不过容画没心思赏玩,她留在这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去。她想静静,想沉淀一下这两日的情绪…… 容画坐在六角亭里沉思,而亭外的小丫鬟九栀则在望着她。 赵世卿平日里伺候的人不多,加之他常年不在府上,渊渟院不免冷清了些。为迎娶新妇,这才添了不少新人,九栀便是其中一个。她入府有几日了,然自打见过容画后,便被这位新主子吸引住——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白润如珠,光洁似玉,美得不沾染风尘似的,又娇媚暗藏。人好看便也罢了,偏声音也甜,细柔得比那唱曲的还动听! 想到这九栀的脸隐隐发烫,她突然忆起昨个起夜经过正房后窗时,隐隐传来呜咽抽搭声…… 连被宠时声音都那么招人疼,不怪她整日冷若冰霜的,昌平侯对她还这么上心! 「想什么呢!」青溪推了一把出神的九栀,蹙眉道,「夫人说要摘些玉簪花,别在这愣着了!」 九栀「啊」了一声,看着已经走进花丛里的夫人,赶紧跟了上去。 第11章 玉簪娇莹高雅,冰姿玉魄,和世子夫人脱俗的气质极相称。九栀一边采着花一边跟在青溪身后偷偷问道:「青溪姐,世子夫人一直都是这般冷淡淡的吗?」 青溪看了眼容画,轻叹道:「不是,往昔的夫人可是爱笑呢。」 「那她眼下这样,是因为二少爷?」关于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事,九栀入府后左一耳右一耳地听了几句,颇是好奇这位没见过面的二少爷。 本是想闲聊,可这话一出口,青溪脸色当即就变了,喝了声:「不该问别问!」扭头奔容画去了。 九栀撇了撇嘴。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问问还不成! 容画拈了不少玉簪花,专挑刚刚盛开且沾了晨露的。青溪看着有点忧心,别人不知她晓得,夫人喜欢玉簪花只因一个人,便是二少爷。 她试探问:「小姐,您摘这花做什么?」 容画没吱声。 青溪蹙眉,忧虑更深。自打经了世子爷这事,夫人变得沉默寡言,连对她这个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也没那么多话了…… 为了摘得更多,容画朝花丛里越走越深,就在她伸手去够远处那几只盛开的小花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了声: 「表妹。」 容画惊住,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重心不稳,陡地摔倒在地。 「表妹!」「小姐!」 赵世骞和青溪同时喊出声来,朝着花丛里奔去。 青溪哪比得男子脚快。赵世骞两步冲到了容画面前,伸手便要去扶,却闻容画一声厉喝—— 「别过来!」 她大呼,还没站起身子朝后躲了躲,绯红的裙衫浸了露水也沾了泥。 赵世骞僵住,看着她被跑来的青溪搀了起来,才缓缓直了身子。 不过两月而已,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赵世骞胸中万千情愫翻涌。 他望着她,眸中潮汐几起几落,终了问了声:「你没事吧?」 容画垂眸,不曾看他一眼,漠然道:「谢二少爷关心,我没事。」接着又补了句,「你可否退出花丛?」 赵世骞愣了一下,默默退回了游廊里,容画这才在青溪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可她却直奔六角亭。 瞧着她逃似的背影,赵世骞心猛地一紧,胸口窒得发疼。 他想起了俩人小时候的事…… 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她才五岁,母亲和姨母聊天便让他带着她去花园里玩。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八岁,他不大喜欢这个陌生且喏喏的小姑娘,总是想办法甩掉她。可听着她在身后奶声奶气地唤着「表哥,等等我。」他心软了,快走几步,又慢下来,待她要跟上了,他再紧几步…… 现在想想,其实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她甩下,他一直在等她。 可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的却是她的背影…… 这还是曾经那个与他情投意合,跟在自己身后的表妹吗? 赵世骞不甘心,追了上去。 「表妹!」他又唤了声。眼看就要追上了,青溪拦在了他面前,殷切劝道:「二少爷,这不妥,你别为难世子夫人了……」 青溪把「世子夫人」咬得极重,赵世骞明白她的意思。他停下脚,望着侧影的容画问道:「你可还好?」 「好。」容画应声,连个迟疑都没有。 赵世骞太了解她了,她怎么可能好。「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应该同母亲坚持……」 「二少爷严重了。」容画打断了他的话,「当初错的是我自己,与您无关。」 什么叫与他无关?赵世骞俊逸的脸瞬时凝了起来。「表妹,你在怨我?」 容画冷笑,她转过身来面对他,神色皎洁得不见一丝波澜。 「二少爷,我说过了我现在很好,我谁都不怨。」她冷静道,鼻间淡淡哼了声。「毕竟不经历这些,有些人有些事我怕是一辈子都看不清。」 这话一点不假,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在母亲眼中不过是换取容家富贵的筹码,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她不但不怨,她还得感谢他,若不是他面对未婚妻另嫁却不肯站出来反对一句,若不是他送来的那封退婚书,她还真定不下心来做这个世子夫人。 「算了,事到如今,过去的都过去了,各自珍重吧。」 容画唤了声青溪和九栀,转身往回返了。 经过赵世骞时,九栀顿脚偷偷瞄了一眼,她终于瞧见传说中的二少爷了。 他未及弱冠,头顶系着根水蓝色发带,加上一身霜白直缀衬得他整个人清逸雅致,俊容如玉,像极了山中君兰,澹澹月华。 九栀不由得愣住,直到赵世骞所有察觉,也垂眸看她一眼。 可目光却停留在了她手里的玉簪花上—— 「真的过去了吗?」赵世骞平静的声音略显凉苦,「若过去了你为何还摘这花?」 他伸手去拣九栀手里的花,捏在指间。 「这是我们的定情之花,你说过,待我二人成亲后,要我日日给你簪在发间……」 赵世骞最后的弦绷断,他冲上前,猛地扯住了容画的手腕。「表妹,你没放下对不对,你我十几年的情分,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容画犀利地瞪着他,寒声道:「你放开。」 赵世骞无动于衷。「表妹,我去找你了,我在容府门外等了三天三夜,可姨母就是不叫我见你!」 容画心猛然一恸,呆住了。 他去找过自己?她如何不知? 她如何能知!整个侯府都盼着她嫁赵世卿,怎么可能让她见他。 第12章 容画心里苦得发涩,一股酸楚涌上来,可还未攀上眉梢便被她压了下去,她冷静道:「放开吧。」 「我不放!」 赵世骞彻底没了理智,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翩翩儒雅的少年。 他如何还能镇定。大婚之后,父母将他遣去了国子监,这两日他度日如年,只想着回来再见她一眼。 他想过无数次二人再见的情景,许她会怨,会哭,会悔,许会向他诉说这段日子的悲伤抑或是思念……可他独独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漠! 赵世骞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 眼看容画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青溪也顾不得尊卑礼数,扒着赵世卿的胳膊求道:「二少爷,您就放开吧!夫人不是说了,都过去了么……」 「青溪连你也这么说吗?」赵世卿吼道,将花甩在了她眼前。「那这花怎么解释?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 这话问得青溪哑口,自幼跟在容画身边,没人比她更了解两人的事了。这花是何意她自然清楚,可是她没法说…… 「放开。」 不远处,一声醇厚低沉的声音传来。虽平静,却带着隐隐的威慑力。 几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赵世骞抬头便对上了兄长的双目,眉光凛凛,炯炯如炬,惊的他手下意识松了一瞬,容画赶紧趁机挣脱,跑开了。 赵世卿迎上了她,托起她手腕看了看。 都红了,他心疼地用拇指摩挲了几下,想都没想径直朝赵世骞走去。 容画惊得急忙扯住了他,他淡笑,拍了拍她手以示安心,站在了赵世骞面前。 「你回来了?」 「回来了,兄长。」 赵世卿微微颌首。「本还想找你,倒是在这见了。如是也好,那为兄便在此对你道歉。曾经的事情至始至终都是为兄的错,你可以怨我,但事已至此,说阴差阳错也好,说天意弄人也罢,我已经娶了容画了。「 「她是你大嫂,你可以针对我,但是不可对她不敬。」 说是道歉,可二人对立,站在他面前的赵世骞还是被他威严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 十八少年,无疑是清秀俊朗的,可赵世卿散发出的却是岁月经久积淀后,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的气场,是由内而外透出的自信。 赵世骞自小便将兄长当做崇拜对象,做梦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可他知道,便是自己再长十二岁,也未必能如他这般,心里不由得泛起丝凉意。 也许天意的安排是对的,兄长到底是比自己强得多。 赵世骞无奈苦笑,看了眼兄长身后的容画。 「对不起,大嫂。」 他终于喊出来了。 容画以为听到这两个字会心碎,然而没有,冰封的心如何还会碎。 她没应声,而是走到赵世卿面前,仰头望着他。「我累了,想回去了。」说着,亦如早上他牵着她,她也默默挽起了他的手。 小手凉冰冰的,像她蒙了烟云的双眸,赵世骞紧了紧掌心,含笑应:「好,我们回去。」 就在二人转身之时,赵世骞蓦地道了句:「兄长……照顾好她。」 赵世卿回首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牵着容画回去了。 望着离开的二人,赵世骞掌心里那只单薄的玉簪花随着他收紧的手,化成了花泥…… 穿过游廊,拐出小花园的拱门便是渊渟院了,二人刚入门,容画脱开了赵世卿的手。 手里忽地一空,赵世卿僵了片刻。 容画垂眸道:「妾身衣服脏了,想去换洗一下。」 赵世卿点头。 容画福了福身,带着青溪先行一步,临走还没忘叫上依旧捧着花的九栀。 目送她进了西耳房的净室,赵世卿回到正房稍间。他站在房间里打量,虽新房不过是置办了些喜色而已,可到底和当初不一样了,多了她的气息。 花梨架子上添了她的衣裳,架子床前的紫檀束腰小几上,也多了个红木雕金妆奁,妆奁前还放了一只小铜镜。 赵世卿拣起,把弄着这不过他巴掌大小的后镜。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应。 他想起了早上梳妆时的她,还有镜台中那张清媚淡雅的脸…… 好似确实没有比玉簪再适合她气质的花了。 看来赵世骞很会挑,原来玉簪是他们之间的定情花。 亦如赵世骞所言,她今儿采摘因为他吧。还有临走时她默默牵起自己的手,想必也是做给他看的,到底还是那句话:无情,何来恨。 赵世卿出神想着,容画已经回来了,她换了身素色的裙衫,眨眼瞧去更似那无暇如玉的花了。 她端着个小盅径直朝他走去,站在他面前,垂眸瞥了眼他手里的镜子。 赵世卿反应过来,尴尬笑笑,放了回去。「这镜子样式很特殊。」 容画淡淡「嗯」了一声,却没再看那镜子,拣起了他的右手,从小瓷盅里抿出了些白色的浆汁,涂在了他晨练时留下的伤口上。 浆汁香气馥郁,赵世卿当即便嗅出来了,是玉簪花的味道。 心猛地被撞了下,接着一缕绵软的暖意荡了开。他挑眉问:「你采花是为了这个?」 容画没抬头,一边细细涂着一边又「嗯」了声。「这花汁可消肿去痕。」 挺好看的一双手,莹缜细长,除了掌心的茧一点都瞧不出是双握剑的手,若是落下疤就可惜了,而且他还要靠这只手写奏章…… 第13章 容画觉得,谁见到这双手落伤都会不忍吧! 赵世卿明白了她的心意,看着认真的小姑娘抑不住地牵唇而笑。可忽而又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 「那你方才挽我的手,为何?」 容画顿住。 为何?大抵是因为她想快点离开吧,况且早上他不是也牵了自己,她以为他喜欢这样所以才配合的,难不成是自己会错了意? 容画有点尴尬,没敢抬头,掩饰地在他伤口上又擦了擦,嗫嚅道:「……怕摔。」 话一落,头顶上蓦地传来低沉的笑声,似萧音般淙淙好听。 容画更窘了,耐着加速的心跳放下他的手,捡起小瓷盅匆匆走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赵世卿深邃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温柔,他会心而笑。 小姑娘着实稳重,喜怒不形于色,总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可他还是能看出她方才的那份轻松来。本还以为与二弟的偶遇会牵动她的情绪,然她却平静得毫无波澜,甚至还被他见到了她如此可爱的一面。 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啊,不管她最终能否接受自己,他总是希望她能生活地快乐些…… 容画确实平静了,这要感谢赵世骞。 在未见她之前,她也曾幻想过再见时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自己会哭吗?会崩溃掉吗?还是怒意难平地指摘他为何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当真见到了,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自己。比起悲伤,她更多的是释然:终于可以面对面与他划清界限,断了所有的过往。 心痛吗,不可能一丝没有,毕竟十几年的情感无疾而终,任谁也不可能当做过眼烟云。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彻心扉,因为不值得—— 认清了众人的面目,容画想开了,往后的日子她要为自己活,再没一个人值得她付出,值得她用心。 不过,赵世卿是个例外。 她得对他好,无关乎感情,只因为她嫁给了他,他是她余生的依靠。 大都督虞琮讨伐西北未归,整个五军都督府的事务都压在了新任副都督赵世卿的身上,他暂时是离不开京城了。 他忙,对容画倒是件好事,起码他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时候,她还能在正房里放松一刻。 傍晚,容画正要遣下人请世子用膳,他自己回来了。 吃饭时,容画依旧站在他身边伺候着,忙前忙后给他夹菜。而赵世卿没看她,缓缓放下了筷子,沉声道:「你是想我吃得好吗?」 容画愣住,点头。 「想我吃得就坐下,侯府里最不缺的便是下人,但能陪我吃饭的只你一人。」说罢,他看着青溪道,「给夫人盛饭。」 「是!」青溪痛快应声,嘴角都偷偷笑歪了。 她早就瞧不惯小姐同世子爷这般客气了,哪有夫妻间这般生分的。可自己说得哪算,还不是得世子爷亲自发话! 容画没办法,既然要做个好妻子便不能违背他。她撩起裙踞要坐,对面的赵世卿又开口了。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身边的椅子。「过来。」 容画犹豫,在他坚持的目光下坐在了他身边。 青溪瞧见,生怕夫人会反悔似的,赶紧拾起筷子布菜…… 这顿饭持续了许久,赵世卿倒没吃多少,容画有点多,这好似是她两月来吃得最多的一次。不因别的,只因赵世卿和青溪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不停地给她夹菜,一个没完地给她添饭盛汤。 吃多了必然不舒服,容画趁赵世卿去沐浴的时候在庭院里溜了一会,等赵世卿出来,她接着去了净室。 容画脱衣下水,青溪这才瞧见她身上的吻.痕,从肩背到胸.前,深深浅浅地烙在她娇嫩白皙的皮肤上。 青溪惊住,更是心疼。 昨晚上她守的夜,世子爷和小姐的事她都清楚,可怎也没想到世子爷会这么猛啊。 何止猛,容画入水的时候,下面也隐隐在痛,惹得她不由得颦眉咬唇。 青溪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 「小姐,就算他是世子爷,这夫妻的事您也得同他商量啊。他体魄强健非常人能比,可您呢?娇得让人疼都疼不来 ,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话是这么说,可青溪越想心里越难受。 都说嫁入高门便是女子的幸事,她可不觉得。这门第不等必然会有尊卑之差,小姐嫁来这两日的谨小慎微,她可都看在眼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门户低,又是以这种始料不及的方式嫁进来,大夫人能待见小姐才怪;而往昔疼爱小姐的二夫人,她的亲姨母也因这婚事怨上了容家。如今在这侯府里,小姐能靠的也只有世子爷了,面对他,她哪里有底气说个「不」字。 可即便这样,青溪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小姐,今晚可别再任世子爷折腾了。」 容画知道青溪是在为自己担心。 两日的夫妻生活,她即体会到了赵世卿的温柔也体会到了他的狠戾,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再说昨晚他因何那样,她心里不是不清楚。 见小姐没应声,青溪以为她没听清又道了一遍,容画这才点了点头。「知道了。」 沐浴回来时,赵世卿早已躺在床上歇下了。 容画站在帐外看着他,想了想,也暗了灯上床,可刚爬到床里,赵世卿便翻了个身将她搂进了怀里。 容画屏息僵住,直到他热掌蓦地覆在了她肚子上,她绷不住了,颤着嗓音喊道:「今晚……怕是不行!」 赵世卿愣住,随即笑出声来,震动的胸膛贴紧了她后背,大掌在她肚子上揉了起来。 「往后若是吃饱了可以说,不必勉强自己。」 晚饭时,他给她夹什么她便吃什么,连个拒绝都没有。若不是晚上瞧见她在院子里遛弯,他都不知道她撑着了。 听他这么说,容画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他要……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居然问出来了。 容画窘得厉害,甜软的嗓音小声道:「没,没什么。」 她不知道她柔弱的时候有多招人喜欢,婉转细润的嗓音足以点燃人的理智…… 第14章 身后的胸膛热得发烫,容画感觉到他贴着自己臀.部的小.腹越来越紧,紧得发.硬。经了两夜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手掌突然停了下来,容画紧张得开口便道:「我疼!」 话一出,那俱滚烫的身子僵住,接着慢慢离开了她。 昏暗中,赵世卿坐起身来沉默良久,最后俯身亲了亲她额,温柔道:「昨夜,对不起。」说着,给她拉了拉被子。「睡吧,明日回通州还要早起,我陪你。」 留下话,他便出去了。 容画舒了口气,放松的她不知觉中睡着了。直到身边多了股凉意她知道是他回来了,可她没睁眼,一直睡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容画随赵世卿去给沈氏请安。 今儿是新媳妇归宁的日子,虽说沈氏极不喜欢那位容夫人,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家,不能让外人觉得昌平侯府不懂礼数盛气凌人,所以她提早便让董嬷嬷将回门礼都备好了。 不仅如此,为了让容画风光回去,她还特地给容画定了一副新头面。 沈氏这么用心,自然是因为儿子。即便她不准备,也架不住儿子去做,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着手,到头来还能让儿子念个好。 容画谢过婆婆便准备要出发了,赵世卿也跟着整了整装。 沈氏愕然。「你也去?」 赵世卿蓦地笑了。「瞧母亲说的,归宁自然是夫妻同往啊。」 沈氏皱眉。「这通州去一趟,今晚肯定回不来。若是留宿得耽误多少事!」 话未完,董嬷嬷偷偷扯了她一下。 沈氏看着容画,意识到自己失言,解释道,「你公务烦身,到底还是朝廷的事重要,可不敢有所贻误。况且儿媳也能理解,是吧?」 容画点头。「母亲说得是,儿媳懂得。世子爷当以公务为重,归宁我一人回便好。而且这两日怕是都回不来,还请母亲见谅。」 「无碍,无碍。若是思亲,多留两日也可。」沈氏含笑回应。她留得越久,儿子跟去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丫头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还是个聪明的。 赵世卿定下的主意不会轻易改变,昨个说陪她了便不会食言。「母亲安心,朝廷的事我自有安排,不会耽误的。」 沈氏不悦,又了解儿子的固执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一脸的愁容不言语了。 其实比起沈氏,容画更不想他去。 理由很简单:母亲拿她当筹码换荣耀,她偏不想给她这个荣耀。 赵世卿若回去,他必然会成为母亲炫耀的资本。 容画正想着要不要劝,外院小厮突然来了,报门外有人请世子,并递上了帖子。 赵世卿展开,眉心登时拧了起来—— 瞧儿子脸色不大好,沈氏好奇,也睨了眼,打眼便瞧见个「巢」字,当即惊住。 这满京城能给儿子下帖子,且还姓这个姓的,只有一人吧! 「可是当朝首辅,巢阁老?」 话一出,容画也不由得抬起了头。 如此位高权重之人下帖子,而且还是在人家新婚第三日,想来不是叙旧那么简单。这一宴,赵世卿怕是非赴不行了。 他面向容画,柔声道:「这一去不知何时结束,只能先委屈你了。」 「世子爷严重了。」容画应声,「朝廷的事重要,您尽管忙,不必顾忌我,我会尽量早去早回。」 赵世卿沉思须臾,点了点头。 清点礼物,查视车马,安排好随行之人后,赵世卿又派了两队侍卫护送后。他是希望阵仗能大便大,而容画却是觉得能简则简,最后折中,容画减了几个管事,只带了一对侍卫出发了。 赵世卿给巣府去信稍候,一直将妻子送到了南城门。 与容画分别后,他赴巣府去了。 容画掀开车帘,一直目送赵世卿离去,直到他乘坐的马车消失在主街的尽头,她突然回身唤了声:「停车!」 眼看就要出城门了,青溪不解。 「怎么了?小姐可是落下什么了?」 容画双眸幽冷,一张脸笼了层寒霜似的,甜软的声音透着股不容抗拒的笃定。 「掉头,去崇智胡同。」 「嫣儿啊,葡萄好不好吃!」 「好吃,娘亲,甜……」 崇智胡同里容宅里,叶氏正抱着两岁的女儿在庭院里吃着葡萄晒太阳,母女俩好不欢乐。就在这时,二门处家里的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禀道:「夫人,来客了。」 叶氏喂着女儿没来得及回头,随口问道:「谁啊?」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应,便有细润的声音轻轻地唤了声:「大嫂……」 天过晌午,赵世卿才从巢府出来。巢阁老本欲留他用饭,却被他拒绝了。一来他知道这场宴席的代价,二来他心里还有所惦念…… 「巢巩果然是为了常弼之求情!」赵世卿身边的侍卫俞修竹不忿道,「身为辽东巡抚,常弼之昏庸,独断专行。若不是世子爷您坚守,这辽东一战根本胜不了!他拖累得您都险些没回来,巢巩怎还好意思开口为他求情!」 俞修竹原为昌平侯麾下参军,因被构陷而削职,自那后心灰意冷的他便跟在赵世卿身边做他的贴身侍卫。 也不怪俞修竹气愤,当初若不是常弼之刚愎自用,不听赵世卿劝阻率军深入女真大营,中了女真的奸计,不会一下子折了两万精兵。 魏军元气大伤,女真部族趁势而攻,眼看建州卫不保,赵世卿孤注一掷,利用叶赫族与女真的矛盾分散其注意力才守住了辽东,并重创女真。 这一战胜得险啊,赵世卿险些就埋骨于此了。 巡抚是文官,巡视一方军政民政,并没有带兵的权利。常弼之是威逼利诱之下,说服辽东总兵霍江随他出军的。若胜,他有功;若败,那便不是简单的战事失利了。他插手军事,完全可以扣他个谋不轨之罪。 巢巩今儿找他来,就是想让赵世卿把这场失利推给霍江,而常弼之只落个失职之罪…… 「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兵部侍郎,二人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常弼之若是获罪,巢巩也好不了。」 第15章 「巢巩也是愚,结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早晚要栽在他这帮‘心腹’手里。他这种人怎么能坐上首辅的位置呢!」 「这位巢阁老可不愚!」赵世卿哼声。 巢巩确实没什么能力,但他专有一特长便是御人,能够集群才为他所用。虽说这人才也是良莠不齐,但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就是这种文人间少有的侠义气,让他在群臣中威望极高,使之平步青云。 不管他到底是真愚还是假愚,俞修竹关心的是赵世卿到底会不会帮他。「那您如何决定的?」 闻言,赵世卿轻吐了口气。 巢巩玩江湖那套拿手得很,他料到赵世卿不会帮他,于是有意无意提到了前几日,兵部收到的西北军资申请文书。 虞琮征讨西北,与元蒙战事正处于紧张时刻,赵世卿能不懂巢巩的意思吗? 他这个兵部尚书可以无赖,但是赵世卿不行,他不能让远在西北的虞琮断了支援。况且,有些人能保得了一次,保不了两次…… 见他没应声,俞修竹料到了他的顾忌,本欲再劝却被他断了。 「她该到了吧!」 俞修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两个时辰了,夫人该入通州城了。」 赵世卿点了点头,转而道:「备马,去通州!」 为迎归宁的女儿女婿,梁孟玉天不亮便派人去西城门候着,眼看都日头都开始往西边偏了,两个小厮连个昌平侯府的人影都没瞧着! 虽已入秋,太阳还是那么毒,两人站在城外迎着西照日头,连个躲阴的地方都没有。明晃晃的阳光下,看着远处望不着边的田地,眼睛都快花了。 好像真花了,他们怎看到几个骑马之人奔来! 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终于看清了人,两个小厮兴奋得差点没跳起来! 终于是把人盼到了!两人激动得当即分工,一个回去报信,一个去迎这位新姑爷。 及至城门口,赵世卿下马,小厮赶紧迎了上去,作揖笑道:「世子爷,可算把您给等来了,夫人和大伙都在府上候着您呢。」说着,便去给赵世卿牵马。 马缰递到他手里,小厮又朝远处了望,好奇问:「世子爷,我家小姐呢?」 这话一出,刚走到城门口的赵世卿僵住,猛然回首道:「什么意思?容画没到?」 小厮懵了。「没,没到啊,她不应该和您一起来吗?」 赵世卿心忽了一下,逼近小厮。「她早一步出发的,你确定她没回来?」 他气质矜贵又从武多年,骨子里自带凌人威势,被他这么一问,小厮顿感压迫,咽了咽口水道:「没,没啊。我都在这等了一天了,一步没挪,谁都没见着。小姐若是真的回府了,肯定会有人来通知我们的……」 小厮解释着,然话还没说完,赵世卿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那小厮愣了,慌张地拦在了他面前。「世子爷,您这是要去哪?」 「回京!」赵世卿寒声抛出两字。 小厮扯着缰绳急迫道:「别啊,再等等,许小姐是什么事耽搁了。」 「她辰时便出发了,什么事能耽搁这么久!」 「这,这……」 小厮「这」了半天也没编出个理由来。 眼看赵世卿跨马要走,他一把抱住了马头,愁眉苦脸道:「世子爷,您别走啊!我家小姐没回来,您不能再走了啊。为了迎您,夫人把全族的人都请来了,小姐没到,您若是就这么走了,夫人不会饶了我的!」 赵世卿无奈。「你就不怕你家小姐有个好歹!」 「不会的!」小厮忙喊了声,涎着张脸笑道,「我家小姐福气大着呢,要不能嫁您!」 「您放心,许小姐就是有何事耽搁了,你先跟小的回去,然后咱们再去找我家小姐……您好歹露个面吗,不然我们家夫人的脸往哪搁啊……」 小厮这话把赵世卿说愣了,他盯着马下人良久,随即寒声冷笑。 脸面?在他容府活人竟不及个脸面重要! 眼看着高头大马上这位神仙模样的世子爷,脸色阴得像地狱的判官,那小厮腿肚子都颤了。可他还是不敢撒手,他若是撒手,回去夫人还不得扒了他皮! 不用等回去了,眼下就能让他皮开肉绽。 一抹阴鸷在赵世卿眼中闪过,他扬起马鞭便朝那小厮甩去——「 啪」的一声,还没看清鞭子怎么抽下的,那小厮从左脸到右肩登时皮肉翻花,便是隔着几层衣服都没减这力势分毫—— 小厮起先没反应过来,直到感觉到火辣辣的痛,抱着脸嚎啕大叫起来…… 那可是戎马倥偬多年的将军啊!这一下,没抽他个白骨尽碎都算便宜他了! 「告诉你家夫人,若是容画出一点差池,你容府的气数也到头了!」 说罢,一声驾喝,他带着随从之直奔京城去了…… 梁孟玉是什么样的人,赵世卿不是没有体会。 大婚那日他才知容画本是不想嫁的,可之前他收到的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消息,这从中作祟的除了她母亲还能有谁? 且就当母亲为了女儿的荣华一时鬼迷心窍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是他倒也能理解。 可今儿这架势,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什么为了女儿,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女儿归宁又不是儿子高中状元,竟把全族人都请来了,这目的还不明显吗? 再说那小厮,不顾容画安危,根本就不把自家小姐放在眼里,何况是容家人。 容画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筹码?底牌?赵世卿愤怒,更加心疼这个小姑娘了,他甚至理解了她冷漠的原因,她不止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整个恶意的环境。 已经三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哪,状况如何…… 赵世卿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他先遣人去侯府打听,得知世子夫人未归后,他慌了。 身居高位必然会带来潜在的危险,赵世卿清楚,在暗处有数不尽的眼睛在盯着他,蠢蠢欲动。 对此,他从没怕过,可眼下不一样了,他不得不顾及身边人…… 第16章 这人怎么就能凭空消失呢?若只一人便也罢了,可她带了那么多下人,还有他派出一队护卫…… 联想容家种种,赵世卿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是失踪了,她是躲起来了…… 容画抱着小侄女在容宅东厢房里逗弄,叶氏陪在她身边,而刚从都察院回家的容伯瑀看着她们几个眉头紧蹙,呵斥道:「胡闹!真是胡闹!哪有女儿出嫁归宁不回娘家的!」 「长兄为父,这不也算娘家么!」叶氏扔了句。 「你也跟着搅和!」 「搅和的不是我,是——」叶氏看着丈夫,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能是谁,还不是她那个贪心的婆婆。 叶氏就知道这事不靠谱,不过是误会而已,非逼着女儿嫁。瞧瞧,恶果来了吧!偏就可惜了这个招人疼的小姑子了! 容家两子一女,容画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容伯瑀今年二十四岁,进士出身,在都察院任职,娶翰林院学士之女叶绮蕴。 二哥容仲琨只比大哥小一岁,随母居通州,因秋闱屡屡不中,到如今还是个秀才,妻子万氏也不过是个市井郎中的女儿。 容画出生不久,父亲便走了。九岁的容伯瑀自觉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在容画的成长中,他亦父亦兄,若说容家她和谁最亲,也只有他了。只是他十九岁中了进士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兄妹二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看着愠怒的大哥,容画嗫嚅道:「……我也是没有地方可去,才来这的。」 「我不是怨你来这。」容伯瑀叹声,「大哥巴不得能见到你呢。可你不该撒谎啊,你若不想回娘家可以和世子爷说,何必如此折腾!」 容画摇头。「不行,世子爷整日忙着,我不想因这事扰他。我若是执意不回,闹起来姨母肯定为难。还有大夫人,她本来就不待见我,也不喜欢容家……」 听了妹妹的话,本来还一肚子怒气的容伯瑀突然心酸。 妹妹这过得是什么日子,顾虑丈夫,忌惮婆婆,连唯一宠爱她的姨母也因容家悔婚心生芥蒂,府里没一个疼她的人,他真想把妹妹讨回来。 当初出了这么大的事,母亲连对他这个长子提都没提,直到妹妹要出嫁了才告诉他,就是怕他反对。 容伯瑀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妹妹,不禁叹声道:「就算你今儿躲在这,这事也瞒不住啊!」 说着,他瞥了眼满庭院的侯府下人和侍卫。 容画也看了眼。 「过了今日再说吧,事总能过去的。何况大嫂说得没错,兄长这不也算娘家么。」她一边说,一边给怀里的小侄女剥了颗葡萄,笑问:「嫣儿,再吃一颗?」 嫣儿点头,奶声奶气道,「姑姑吃……」她胖乎乎地小手也捏起一颗,朝容画的嘴喂去。 「嫣儿真乖!」容画笑弯了眼,低头便要去吃。 可就在她张嘴的那刻,门口的光亮被截住,她落入了一片阴影之中,那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还没待她反应,便问头顶低沉的声音道了句: 「你果然在这!」 容画心忽地一提,惊得差点没把孩子摔地上。 葡萄沿着她嘴边滑落,抹了一路汁液,她猛然抬头,是赵世卿—— 二人对望,一个眸光闪动,不知所措;而另一个则是霜眉冷目,愠气都浮在脸上呢! 容画见过赵世卿生气。洞房之夜,还有他报复似的折腾她那晚,他都被她气得不轻,可那时候她一点都不怕。 然这会儿,她居然心虚了…… 容画回望着他,眼神默默软了下来,一汪秋水含着无辜,透着楚楚,连蝶翼般的长睫也跟着慌乱眨动,想要隔断他视线似的,躲避他凌厉的眼神。 此刻的她,分明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之前的清冷淡定哪还见得半分! 赵世卿沉默不语,盯了她良久。 接着,他迈腿上前一步,容画吓得后退一步,容伯瑀夫妇跟了一步。 这位世子爷,英姿威武,便是不喜不怒都让人生畏,何况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夫妇俩发现他右手居然还握着条马鞭—— 「学会骗人了是吧!」他压低了嗓音问。 容画听得出他气息不大稳,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她不敢看他了,垂下了眼帘。 赵世卿鼻间哼了一声,接着抬起右手,吓得容伯瑀夫妇齐齐大喊道:「世子爷!」 二人僵住,却见赵世卿握鞭的手抵在容画下颌,拇指抚动,从她唇峰划到了唇角,最后回到她小下巴上,一路抹掉了那葡萄留下的汁液…… 葡萄汁弄得满嘴都是,她跟她怀里的孩子还有何区别。 赵世卿鼻间轻笑了声,容画愕然抬头,面前英俊的脸上不见怫然之色,他薄唇微挑,捏着她的小下巴淡淡道:「走吧,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赵世卿沉默不语。 他是真的生气了,在他被小厮请进容宅后,见到满庭院侯府下人和侍卫时,他当即怒了。 小姑娘瞒着自己便罢了,这满院子侯府下人居然没一个想到要回去通知侯府的。看来他是得考虑在容画身边安排些人了…… 身边不语便罢了,一张脸还清冷的可怕,容画这颗提悬的心始终没放下。 毕竟被抓了个现行,她理亏啊,于是小声嘟囔了句。「对不起。」 「什么?」 赵世卿没听清,但眼见她小眉头颦起,一脸内疚地捻着帕子,他猜也猜到了。 「知道自己错了?」他挑唇问。 她默默点头。 「错哪了?」他佯做严厉问。 她想想,又摇摇头。 赵世卿无奈笑了。「你若是不想回容家,告诉我便好,何必躲偷偷起来。」 「我不想扰你。」 第17章 「夫妻之间哪来的扰!」他半责备半安慰道。 容画闻言,帕子攥得更紧了。 每每提起夫妻二字,小姑娘总会局促不安,赵世卿明白,她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个身份。他本想安抚她几句,却闻小姑娘蓦地问道:「您可是回通州了?」 赵世卿愣住。他知道她想要的答案,于是摇了摇头。 见小姑娘默默松了口气,他低声笑了。 「以后不许再擅自离开了。」 小姑娘「嗯」声。 「也不许说谎了。」 容画点头。 「不可以再所有隐瞒。」 还是点头。 「……你喜欢孩子?」 依旧点头……不对!容画反应过来,惊诧地看着他。 从认识她开始,赵世卿就没见她笑过,整日都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要么清冷得没法靠近,要么空灵缥缈得抓不住。 可就在她逗孩子时,他居然看见她笑了,对着怀里的孩子。 还有她那个小侄女,同她长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那双眼睛,璀璨如星空。那一刻他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来: 若是她有了孩子,那该有多漂亮啊…… 他这话也给容画提了个醒,她想到了昨早问安时,沈氏催他们生子的话。 他是想要孩子了吗? 可她不想。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容画对这世间极其失望。连亲生母亲可以算计自己的孩子,这世间还有什么真情可言。 赵世卿问她喜欢孩子吗?容画说不清。 小孩子无疑是可爱的,可她也是梁氏的女儿啊,身体里流着梁氏的血,谁知道她骨子里是不是也和母亲一样冷情凉薄,她不敢保证自己会爱那个孩子,尤其还是和赵世卿的孩子。 对父亲她尚无感情可言,对孩子她果真爱得起来吗? 如果自己不能保证成为一个好母亲,那还是不要做母亲了吧,她不想一个无辜的孩子成为下一个自己,更不想再被自己亲近的人伤害。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为自己活着,她也不会把感情分给任何一人,包括自己的孩子。 不付出感情便不会有所期待,而没期待,人就永远不会失望…… 为了掩人耳目,赵世卿带着容画在城外走了一遭,入城时,天已经黑了。 沈氏听闻儿子回来,可算松了口气,但见了夫妻二人,还是冷道: 「你门这是从通州回来的?」 容画紧张,赵世卿应道,「是。」 沈氏哼了声。「你还是真不让人省心啊,刚从巢府出来便直奔通州。我担心了你一整日,若不是小厮回来告诉我你去了通州,我还以为你在巢府出了什么事呢!」 「让母亲忧心了,是儿子的错。」 儿子的错?未必见得,还不是有让他犯错的那个人。 沈氏瞥了眼容画,对儿子道:「你急得是什么,新妇归宁一日你便迫不及待地把人领了回来,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赵世卿笑了。「是儿子欠考虑了。」他看着容画,又道,「也委屈了你,本来还能多留些时日,倒是因为忧心我公务繁忙,不得已跟我回来了。」 都这会儿了,他还不忘替她言语!沈氏是真没见儿子对谁如此用心过。 可他越这样,沈氏心里越不安,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只觉得他太宠新妇未必是件好事…… 沈氏本就无意打听容府的事,只觉得归宁一过便是完成了任务,她又数落的几句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回渊渟院的路上,容画默默跟在赵世卿身后。 她知道他隐瞒沈氏,还封住了一众人的嘴,都是在帮自己。她感激他,可除了感激她心里也莫名地复杂,她问道:「您还是去通州了。」 赵世卿自知瞒不过了,点头。 怪不得,自己扣留了所有随行人,他居然还能知道自己去向。容画不由得轻叹了声。 赵世卿闻声,又补言道:「但我没去容府。」 容画摇头。 她知道他摸清自己不想回容府的原因了,所以直到现在他还在顾及自己的感受,可此刻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您不必为我如此费心的……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他对她用心再多,她能给他的也仅仅是个「好妻子」而已。 赵世卿明白她的意思,不喜不怒地看着她,平静道了句: 「值不值得,我说得算。」 说罢,淡定地挽起她手迈入了渊渟院大门。 二人刚一入门,便瞧着抄手游廊里,赵世卿的贴身小厮倪元颠颠地迎了上来。 天黑灯暗,他怀里好似揣了什么,才一到了主子面前,便咧开嘴笑了。 「爷,您要的东西找到了!」他张开手掌,里面的小东西喵了一声,竟是只小奶猫。 赵世卿拖过来,直接递给了容画。 第18章 容画看看他,又看看那猫,迟疑地抱在了怀里。 在他人眼中,她始终如霜如雪冷淡淡的,可赵世卿却看到了将猫拢向怀里那瞬,她眼底的一片温柔。 「见你喜欢孩子,料你也会喜欢这小东西,往后便留着给你解闷吧。」他含笑轻轻点了点小猫的头,又道:「小东西还没名字,不若你取一个?」 容画抚着它雪白无瑕的绒毛,清眸流转,道:「若是公猫便叫飞琼,若是母猫便唤素雪吧。」 话一出口,倪元愣住。 夫人嫁进来后,他便去了外院,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夫人说话呢,原来夫人声音这么动听啊! 「夫人起的名字真好听!这是只母猫,那便叫素雪了!得了,那奴婢这便带素雪去寻个窝去?」倪元欢笑,说着便去接猫。 眼看他双手恭敬探出,容画依旧抚着猫头,应也没应一声,恍若未闻似的抱着素雪朝正房去了。 倪元呆住,茫然地看向了世子爷。 赵世卿却眉梢含笑,拍了拍倪元的肩,道了句「办的不错。」扔下他转身去了书房了。 明个便要去府衙了,赵世卿一直准备到了二更,待他回正房时,稍间的灯还亮着。 他挑帘而入,一眼便瞧见正拿着根步摇蜷在罗汉床上逗猫的容画。 小姑娘肌肤细润白皙,在光耀下浅淡得透明,一身月白的寝衣裹体,和那小猫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大一小两个雪团。 小雪团够不到步摇上的金穗子,急得喵呜喵呜直叫,容画被它逗得笑了,疼爱地将它拢进怀里安抚。 那刻,赵世卿又看到了她在兄长家的那份温情…… 他走过去,她见他回来赶紧下床,慌乱中还没找到鞋子便被他蓦地抱了起来。 容画惊得要挣,可仰头望着他硬朗的轮廓,凸起的喉结,她渐渐平静下来。眼底的温情淡去,冷寂归复,她默默攥着他衣襟,任他抱着自己回了锦帐里……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容画便醒了,身边依旧是空的,赵世卿已经去晨练了。 待她梳洗罢,他回来了。容画提着倪元昨晚准备好的官服,伺候他更衣。 官服的配饰是用来显示身份的,不免繁琐,且讲究颇多。然第一次接触官服的小姑娘却应对得有条不紊,赵世卿猜到她一定是事先下功夫了。 这个小姑娘,总是比同龄人更细心更懂事,可他不大喜欢,因为她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烂漫。 比如昨夜,面对他的温.存,她明明不喜欢却压抑着自己,在他身.下一动不动,任他如何动作她都闭着眼睛接受。 也许她觉得这就是配合,是作为妻子该有的顺从,但赵世卿想要的不是这些,所以他什么都没做,二人平静地过了这一夜…… 赵世卿走得早,来不及给沈氏请安,容画只得独自去东院。 沈氏见了她,问了几句儿子的事便传饭了。 对于昨天归宁是否顺利,容家收到礼物如何回复,可还满意等等,她一概没问,好像就没这回事似的。 就算轻视容家,面上也该应付两句,然她却提都懒得提,说到底还是心有不满。容画明白她这是做给自己看的,碍着赵世卿她不能把儿媳如何,便用这种漠视的方式对待。 沈氏脾气是差了些,可终究不是个心里装事的人,有何情绪都露在面上。这样的人倒也不难相处,怕只怕那些笑里藏刀,亦或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 容画捏着汤匙,饭桌对面的那束目光又朝自己扫了来,她不看也知道是谁。 她无视赵子颛的挑衅,安然地吃完了这顿饭。 沈氏又要去礼佛,容画带着青溪退安。 经过小花园时,赵子颛突然出现,拦住在了容画面前。 看着这个身高还不及自己的孩子,容画没惊,淡然颌首。 「夫人,您昨个回得可早啊!」赵子颛蓦地道了句。 他还没完全变声,清脆的嗓音和他稍圆的小脸极配,可这话语里的语气却透着股不应龄的深沉。 容画抬眸看去,少年目光冷峻敏锐,像极了赵世卿。比起他在沈氏在面前的任性和孩子气,她知道这才该是他的真实面目。 「怕耽误世子爷府衙的事,所以回得急了些。」容画平静应。 「是回得急了,还是你压根就没去啊!」 容画心惊,可面上依旧淡定。青溪慌了,忍不住问道:「子颛少爷,您这话何意?」 「我何意夫人不清楚么?你骗得了祖母骗不了我,你昨个根本就没出城。这满京城的眼睛,你躲得过来么!」 容画不语,他哼笑道:「我祖母为了让你风光回门,费心思给你备下了礼,若是让她知道你根本就没回,不仅浪费了她一番好意还被欺骗,你觉得她会如何?你觉得这侯府还容得下你吗? 你不要以为有我父亲给你撑腰,他是逼不得已才娶了你,帮你隐瞒也无非是怕我祖母伤心。百事孝为先,在你和祖母之间,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一个?」 「小少爷,你是在威胁我吗?」容画轻淡道,声音婉转全然听不出一丝惶恐。 赵子颛敛容,目光狠戾。「算是吧!我只是想提醒你安分点,要知道你和那只猫一样,不过是我父亲养的宠物而已!」 「小少爷!」 青溪惊得忍不住喊出声。 这般俊秀的少年竟能说出如此过分的话来!青溪上前便要反驳,却被容画扯住了。 容画神色润和地望了他须臾,瞧不清眸低之色,终了朝着他端然道了句「谢小少爷提醒。」连个气息都没乱,带着青溪走了。 赵子颛愕然皱眉。他以为自己话已经够狠了,她怎么可以淡定到这般,她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感情啊! 「你既已嫁我父亲,便别见那不该见的!」他朝着她背影喊了声。 乍然听到这莫名的一句话,容画微顿。 她好似明白赵子颛的情绪从何而来了…… 他所谓「不该见的」应该是赵世骞吧!他应见到那日自己和赵世骞偶遇了。 可想想真的是没必要,那日她已和赵世骞把话说清,况且他父亲也在场,她不明白这孩子为何还是纠结于此。 容画想想,或许归根结底还是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吧! 第19章 回到渊渟院,青溪赶紧给容画倒茶,想压压她憋着的这口气。可却发现小姐根本没气,不仅没气,还心情颇好地遣她把素雪抱来。 青溪纳罕地看看容画,迟疑着出门了。 猫由九栀照顾着,听闻夫人找猫,她笑盈盈地抱着素雪进了正房。 九栀虽是新来的,原也是朱门里的丫鬟,因原主子倒了,这才被卖进侯府。在一众小丫鬟里,她年纪最长懂得也多,容画便升她为二等丫鬟帮自己养猫。 看着在容画怀里撒娇的小猫,九栀笑眼一眯,赞了句:「世子爷真会挑,这小猫温顺极了,跟夫人一样的好性子!」 不会夸人能不夸吗!青溪尴尬得手里的茶盖砰地掉了下来,吓了小猫一跳,窜进了容画怀里。 容画安抚着它,又想起了方才赵子颛的那句话:你和那猫一般,都是我父亲的宠物! 自己和它还真是像啊!容画轻哼了声,似笑非笑。 九栀愣了,以为夫人是在哼自己。「夫人,是奴婢说错话了吗……」 说错了说错了知道说错了你还问!青溪气得直翻白眼,可容画却叹了声。「去忙吧!」 九栀不明所以,赶紧退出去,容画不经意瞥了她一眼。 这姑娘往日的垂鬟分髾髻梳成了随云式,不挂金玉偏插了朵木槿。她上着蜜合色袄衫,下着鹅青色挑线裙,外没套比甲,光看着这背影打眼瞧去有点…… 「小姐,您不觉得九栀装扮好似学您呢吗!您不管她?」 「人家又没坏了规矩,爱怎么穿便怎么穿吧。」容画抚着猫道。 「可她是在渊渟院啊!」 容画眼帘一挑,又瞥了眼院里的九栀,没应声。 青溪急了。「小姐,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她在渊渟院,打扮成这样给谁看啊?还不是世子爷!」 「多心了。」 「不是!小姐您不知道,连着两夜了,我都瞧见她起夜时候在您后窗逗留,您说她这是什么心思!」 容画抚猫的手顿住,想了想,平静道:「我知道了。你去吧,给素雪找点吃的来。」 青溪无奈啊,夫人怎么就不急呢。本来她对世子就冷淡淡的,日子久了哪个男人受得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九栀目的昭昭,丰胸翘臀的还颇有几分姿色,哪日要真爬上了世子爷的床想想都愁得慌!就算挡不住世子爷纳妾,可也不能是这种不知羞臊的! 若是放在往昔,青溪肯定要苦口婆心地劝夫人,可自打她转了性子以后,好些话堵在嗓子眼愣是说不出来,她也只能盼着夫人嘴上不说心里是明镜的。 青溪去了,庭院里的九栀瞧见她出来,追着问方才自己可是惹夫人生气了,青溪没搭理她,乜了她一眼直接跨出了大门。 九栀也哼了声,方转身要回去,却见青溪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她穿过庭院直奔正房,一进门趴在容画耳边便道了句:「小姐,不好了,夫人来了!」 「娘,容画这什么意思么!知道我们来了不请我们进去!」万氏不满地嘟囔着。 一早天不亮就赶路,好不容易到了侯府,她还想开开眼瞧瞧侯府的雕梁画栋呢,结果连前院都没进去便被容画安排在这门厅的客房里。 梁孟玉没搭理她,目光都钉在客房的门上了,绷着脸一动不动。 万氏自觉没趣,没心没肺地吃起那点心来。 别说,这侯府的吃食就是不一样。来都来了,可不能亏了,于是刚塞进去一块又拣了一块。正吃着,门「砰」地开了,吓得她好悬没噎着,端起茶水喝了好几口。 容画一进门便瞧见二嫂这狼狈相,不过她早就习惯了,于是朝着梁孟玉福身道: 「母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 这开场白和容画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内心苦笑,没接话。 梁孟玉盯着她,喝声:「归宁你为何不回!」 望着恼怒的母亲,容画淡定。她水润的双唇轻碰,无所谓地道了句: 「不想回。」 瞧着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情,梁孟玉心里的火气压不住了,冷道:「当了世子夫人,这脾气也见长啊。」 「托母亲的福。」 「小姑,你能不能好好跟娘说话!」万氏这口糕点可算咽下去了,开口道。 「为了你归宁,娘把容家全族人都请来了,二叔公等了你整整一天,连个影都没见着!你知道他们怎么埋怨娘的么?都道这昌平侯府根本就没把咱容家放眼里,就三婶那张嘴你还不知道,她本来就瞧不起咱们家,没少了说风凉话挤兑人。别说是娘,我这脸都没地搁了!」 容画哼了声。「又不是兄长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把全族人都叫来了,这不是自找的么!」 梁孟玉惊住,女儿可从来没这么和自己讲过话,她安奈着心思道:「画儿,你可是还在记恨母亲把你嫁了?可这事怨不得母亲,是世子爷提出要娶的你啊!」 「那种情况下,你让他如何说?让他一句抱歉就完了吗?人家是为了负责才表态,为保我名声提出娶我。可他提是他提,最终要不要嫁还不是看容家,还不是看你!」 梁孟玉叹声。「母亲答应他,不也是为了你吗!」 「为了我?」容画冷笑,「您把我引去世子爷的院子,为了我您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突然被戳破,梁孟玉脸皮绷得紧。 容画没给她留情,怨恨道:「母亲,您就没想过若世子爷真的就是一句抱歉了之,那我该如何?往后的日子不清不白地我要背负着什么名声?您就不怕我真的嫁不出去吗!您这就是在赌,可您想过您若是赌输了,输的是什么吗?输的是我的一生!」 如果赵世卿不娶她,而赵世骞又芥蒂此事,那她这一生真的就毁了。 她虽然怨恨,可又何尝不感激老天,她遇到的是赵世卿,而不是一个不负责任或者轻贱她的人。当时的她本就被动,以赵世卿的身份就是提出纳她为妾她也不惊讶,可他却提出娶她……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不是嫁了么,而且不比嫁给赵世骞要好得多。」梁孟玉冷静道。 到现在母亲也没怜悯她半分,那容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母亲,这么多年您每次来侯府都带着我,你告诉我姨母的喜好,教我如何讨好她,您当真我不知道您为的什么吗?您就是想把我嫁进侯府。!「 「也如您所愿,表哥喜欢我,姨母也定下了这门亲。当初我是感激您的,我以为您是真心为女儿打算,想给我找个好归宿,可结果呢?转而您就拿我去赌!我在您眼里到底算什么?没有感情的物件?换取容家富贵的筹码?」 「小姑,话可不能说的这么难听!」万氏剜着眼睛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见谁得了好还卖乖的!你这话说得可就矫情了。再说,容家好了对你没好处吗?你还见不得娘家好了?连归宁都不回,这脾气可是大呢!」 第20章 「是我见不得你们好,还是你们见不得我好?母亲,你们但凡顾及我一些,也不会把全族人都叫来。我是如何嫁给世子爷容家谁不清楚,您这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扒我的伤,你们对我如此不留情,我为何要回。」 说着,容画恢复了镇定,霜语道,「我今儿也把话跟您说这了,我不但归宁不回,从今往后我也不会踏入容家一步!」 「容画,你心是石头做的吗!」万氏惊得大喊了一声。 而梁孟玉蓦地冷哼一声,「行,你厉害,连容家都不认了。」 她盯着女儿,目光阴测。「可以,既然你如此便也别怪我做母亲的无情了。从今儿开始,我就要让大家知道你如何寡情不孝的!听说大夫人还不知道你归宁未回的事,想必是你不敢说吧!你不敢说母亲帮你说,我这便向大夫人请罪,道你刚入门便欺母瞒夫,因你任性让侯府蒙羞,倒时候看看你在这侯府如何自处!」 容画怔住,她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自己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内心波涛骇浪,终了她深吸口气,平静下来,缓缓挪步让开了客房的门,从容道: 「母亲,您请自便!」 梁孟玉愣住,惊愕道:「你不怕?!」 「您都不怕我怕什么?」容画傲然睥睨着她,「您尽管去说,您别只跟大夫人说,你对外也得说!您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昌平侯府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您得让天下人耻笑昌平侯世子爷有眼无珠,您得让世子爷休了我,让昌平侯府彻底成为京城的笑话!」 「你,你什么意思?」梁孟玉心乱了。 「母亲,我是昌平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我的名声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侯府的。您看看大夫人到底是在乎你的话,还是在乎侯府的声誉。」 容画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这么跟您说吧,您若是不踏实,信不信昌平侯府连手指都不用动便能毁了容家。」 「容画!」梁孟玉指着女儿大呵了声。 容画淡笑,慵然道:「母亲,这我得感谢您,若不是您让我嫁给了世子爷,我还真不知道‘位高权重’这四个字的分量呢!」 「容画,容家毁了对你有何好处!别忘了你也姓容!」万氏站在婆婆身边吼了声。 「你们还知道我姓容,你们把我当容家人待了吗?在这世上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毁便毁了吧,不过有人陪我一起毁那我也算赚到了。」 婆媳二人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了。她们是越发地摸不透眼前这个姑娘的心思了,也不知道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不怕,可她们怕。 昌平侯府是棵参天大树,攀附上了,荣耀无限,可若是攀不上甚至作对了,碾死他们还不跟碾死蚂蚁一般。梁孟玉不得不顾虑同在京城为官的大儿子,而万氏也不得不忧心自己那个还在赶考的丈夫! 梁孟玉到底是败了,她红着眼眶上前,托着容画的手道:「画儿啊,你怎么就到了今天这样啊!」说着,这眼中的泪就要含不住了。 当初劝自己嫁时,容画见了太多母亲的泪,这一次,她不会再心软了。 她推开了母亲的手,清冷起身。「母亲,我最后劝您一次,您若想彼此相安,那就带上尊严离开,此生都别踏入侯府一步。不然,后果你清楚!」 说罢,她带着青溪连个头都没再回,端然走出了客房…… 才过侯府仪门,青溪盯着容画,突然道了句,「小姐,您哭了?」 容画怔,反问道:「我哭了?」说着,下意识伸出纤纤细指在眼底抹了下。 果然有滴泪,她望着指尖的那抹晶莹,漠然冷道:「这回都还清了……」 西园里,二夫人梁氏正在剥坚果,瞧着她通红的指尖丫鬟麝烟心疼道:「二夫人,还是奴婢来吧,您好不容易养的指甲都伤了!」 梁惠茹摇摇头,叹道:「我这当母亲的,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吃不是紧要的,我得让他知道这家里还有人惦记他呢,别让孩子寒了心啊!」 麝烟也跟着叹声。「都怪这容家,为攀高枝,可苦了咱二少爷!」 听她提到容家,梁惠茹嗤了声,又问:「少爷这两日如何啊?」 「二夫人放心,少爷整日在书房读书,用功着呢!」 「那他可还天天去玉簪园?」 麝烟踟蹰,点了点头。 二夫人怒其不争地长出了口气,麝烟赶忙解释:「夫人,奴婢知道您担心什么。咱家少爷中意表小姐,如今她嫁与他人,他不可能一点都不伤心。可他到底没闹,依旧用功备考,您若再不让他所有排解,那还不憋坏了他。咱少爷不是个糊涂的,他知道哪轻哪重!」 梁惠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还是皱眉。「你说我这心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 别说夫人,麝烟心也不踏实啊。 外人不晓,可她这个下人清楚。别看少爷平日对表小姐拘谨多于亲昵,那是因为守礼,其实他心里头满满都是她。 他爱惜她每一封来信,珍视她送他的每一样东西,也会因为容家来访而兴奋……只是他太过于克制了,不懂得表达。 直到听闻姨母要把表妹嫁给兄长,他再克制不了了,整个人变得狂躁不安,吓得二夫人只得把他关了起来,可最终他还是逃了出去,直奔通州。 他闹了两个月,二夫人怕大房知晓会多心,左右为难被折腾得心力交瘁,若不是最后表小姐同意嫁了,只怕这事没完。 可到底完没完,大伙悬着的心,谁也不敢落下啊…… 麝烟无奈叹声,正想着如何劝慰夫人,便闻堂下有人带着哭腔喊了声: 「姐,你可得帮我啊!」 梁惠茹抬头瞥去,见梁孟玉带着儿媳抽搭着登堂,她冷斥道:「你这又闹哪出!」说着,给了麝烟一个眼神,麝烟搬了个杌凳上来,冷清冷意地唤了声:「坐吧,亲家太太。」 梁孟玉窘。往前这小丫头都是一口一个「姨太太」地唤着,今儿这突然改叫了「亲家太太」,还不是对自己有怨。 小丫鬟尚且如此,何况主子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姐眼下不愿瞧她,可她也是实在没辙了,为了往后的日子,只能厚着脸皮寻了上来。 到底还是忌惮容画的威胁,她没敢提归宁的事,唯是哭诉道:「我今儿本是想来拜访大夫人的,可她一直在礼佛,我左等右等不见人,就先唤了容画。可没成想……没成想这丫头一见我竟然要跟我断绝关系……」 说着,梁孟玉抹起泪来,万氏也哭丧着脸,婆媳二人好不悲惨。 若是换了往日,梁惠茹还真会劝她几句,可这会儿,她剥着核桃的手都没停,乜了她一眼哼道:「这会儿知道来找我了?」 往日来了就往二房钻,如今做了大房亲家,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入门就拣个大佛拜,也不看人家愿不愿意见她。她以为女儿嫁了世子爷,大夫人就能高看她一眼,容画怎么嫁的她心里不清楚吗! 梁孟玉被姐姐问得难堪,可面上却一点都不显,她讪笑道:「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您是我亲姐姐啊,我不找你找谁。况且容画打小就听你的,你就帮我劝劝她吧!这天下哪有怨母亲的道理,她也忒狠心了!」 闻言,梁惠茹冷笑,手里的薄皮核桃被她剥得嘎嘣嘎嘣响。「心狠?那还不是随了你!」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为了巴结主母,连亲生姨娘都不认,恨不能同仇敌忾。 第21章 对母亲也就算了,毕竟那时年纪小,如今她都能把亲生女儿卖了,这心可不是一般的狠啊! 梁惠茹放下核桃仁,拍了拍手上的渣滓,不屑道:「就你办这事,还好意思来求我?就算看在往日情分上,我帮你劝,她就一定能听?况且你也不想想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这话轮得到我说么!」 那日敬茶她不过斥责了容画两句,沈氏便不乐意了,她若是再插手那还不是讨人厌去!况且二房同容画之间本就有过婚约关系,如今他们躲还躲不及呢! 「我知道姐姐你为难,可这孩子真的太过分了,她竟连侯府都不许我来。就算我不是她母亲,我还是你妹妹啊!」 「妹妹?你嫁女儿那日怎没想到你是我妹妹呢!」 梁孟玉被怼得嘴都张不开了,可再张不开也得硬着头皮张! 她软了语气道:「姐,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可我也没办法。姑娘家的名声重要,她和世子爷的事若传出去,那容家的脊梁骨还不得被戳破了! 我这岁数是不要这张脸了,可画儿不行,我得为她打算啊!」 呵,这话说得,敢情她还是个慈母了!梁惠茹真想现在就把她脊梁骨戳个稀烂! 本以为她今儿来是给自己道歉的,毕竟往后不是姐妹她也是侯府的亲家,免不了碰面,道个歉梁惠茹也就顺阶下了,可谁成想她这妹妹竟如此厚颜死不悔改! 容画不认她就对了,梁惠茹甚至有些庆幸没真的跟她做了亲家! 「自作孽不可活!」梁惠茹咬牙道,眼见着梁孟玉的脸色从窘红到惨白,她嗤鼻冷哼,「连你女儿都不认你了,你还想我认你!」 「麝烟,送客!」 麝烟响亮地「诶」了一声,吊着眼梢睨着梁孟玉,「容夫人,请吧!」 这会儿,她是连「亲家太太」都不愿叫了。 姐姐连狠话都放了,梁孟玉知道这路是走不通了,眼下说什么都是徒增她恼。于是憋了半晌,无奈带着万氏离开。 然还没走到西院二门,便听身后「咣」的一声。她大惊回首,只见正堂上她刚才坐过的杌凳被梁惠茹一脚蹬翻了。 梁惠茹睨着她,对着丫鬟吼了声:「给我扔了!」 万氏到底年轻,被吓得胆颤心惊,直到出了侯府才敢长出了口气,瑟瑟看着婆婆问道:「娘,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咱回吧!」 回?这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那她这张老脸可真是彻底不用要了。 梁孟玉冷哼了声。「走,去崇智胡同!」 叶氏见到婆婆很是吃惊,不过还是平静地接待了她和万氏,并遣小厮去都察院唤夫君回来。 梁孟玉听闻,一面笑道「不忙不忙,不扰他公事。」一面接过乳母手里的容嫣,慈眉善目地哄着孩子叫「祖母」,还一个劲儿地夸孙女长得俊,取了爹娘的优点。 叶氏心里哼哼。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夸孙女吧! 因为头胎生个女儿,这位婆母没少给自己冷脸。不过好在一个在通州,一个在京城,一年见不上几回,也用不着整日受她气! 夫君留任京城,媳妇就该随公婆留在祖家,梁氏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怎么可能任儿子携妻子留京。可她没辙啊,谁叫人家是翰林大学士叶元懋的女儿! 叶氏祖籍临安,高祖是当地有名的学士,因擅长诗文,被推为「词坛名将」;而曾祖则是知识渊博的儒士,在临川创立了「叶氏家塾」,颇具声望。 叶元懋十九入翰林院,为人清正,学问做得是一等一的好。容伯瑀慕其名,中进士后便拜他为师。而叶元懋也极赏识这个志同道合,又投脾气的徒弟,索性将自己的女儿叶绮蕴嫁给了他。 叶绮蕴是叶元懋和妻子沈氏的小女儿,夫妻二人宠爱至极。沈氏原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可奈何夫君坚持,而女儿也中意容伯瑀,这才勉强点头。 沈氏也非简单人,她乃江南巨贾之后,沈家是皇商,这身世给她带来的可不仅仅是优越的条件,还有敏锐的洞察力。 她不想联姻不是因为门第,而是第一次见梁孟玉她就摸透了她的秉性,知道她定不是个好相处的,于是提出:嫁女儿可以,但夫妻二人必须留在京城,生活在她眼皮子底下。 梁孟玉无奈,即想巴上叶家又得罪不起,只得应了。所以到现在她也不敢提回通州的事,对这个大儿媳,再不满意也就敢甩甩脸子,不敢重言一句…… 叶绮蕴和梁氏接触不对,但她还是了解这位婆婆的。 为了利益,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眼下不是连自己亲女儿都算计了吗。想必她今儿突然来京就是为这事吧! 叶氏不想同她们多语,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以哄嫣儿睡觉为由带孩子下去了,客堂上只留梁孟玉和万氏二人。 又被晾了,万氏撇嘴。 小姑子如今是世子夫人,身价高了便算了,连这叶氏也不给个好脸。同样是儿媳,自己在婆婆身边受压制,人家却过得滋润,且婆婆连句话都不敢吐,想想她心里就窝火。敢情瞧自己是郎中女儿,好欺负呗! 「娘,哄孩子有乳母呢,还非得她去?大嫂这是给您摆脸子呢,您看不出来?」 「闭嘴!」梁孟玉呵斥。 瞧瞧,就吼自己能耐。 万氏不乐意了,起身道:「您就是偏心!」 「哼,偏心?我舍下这张老脸求女儿,求儿子,为的是谁?还不是为老二!今年秋闱他又落榜了,你还真想他当一辈子秀才?嫌我偏心,你爹要是翰林学士,不用别的,能把老二抬成举人我就把你当祖宗供着!」 这话说得好不直白,却也干脆利落地堵了万氏的嘴。万氏臊得脸红,嘟嘟囔囔地坐了回去。 二人等了一个下晌,容伯瑀总算回来了。一见母亲他什么都懂了,可还是耐着性子听梁孟玉把话说完。 「……母亲,三妹的心是被伤透了。」容伯瑀叹道。 「我知道,我这不是也悔了么!知道她归宁没回是还在怨我,我这赶早进京就是要去给她道歉,可是……这丫头不但记恨我,还要和容家断绝关系,真是被我宠坏了!」 「哼。」叶氏没控制住,鼻息嗤了声。 大伙闻声僵住,叶氏见几人都盯着自己,拍拍裙摆起身吩咐婆子做饭去了。 她可真是听不下去婆婆在这颠倒黑白了。 叶氏明白,容伯瑀何尝又不清楚,母亲见妹妹岂是道歉那么简单,还不是去兴师问罪,结果吃了哑巴亏才找到自己这。 可面前毕竟是他母亲,他也不好指责,只得顺坡道:「妹妹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母亲若是心疼她也不必去道歉,让她自己想开便好了。」 儿子这是在故意装糊涂吗? 「她都要和容家断绝关系了!还让她自己想?你知道她今儿说了什么?不许我再迈入侯府一步!」 「不迈就不迈么!她好不就可以了。」 第22章 是了,儿子就是在和自己装糊涂! 梁氏脸子立马沉了下来。「她好了就行?她好了就不管容家了?容家白养她这么大了?忘恩负义!」 「母亲,您这话就过分了!」 「我过分还是她过分?」梁氏声调拔得老高,见儿子皱眉,她缓了缓,平静且不近人情道,「她不让我去侯府,但没说你不行。明个你就去找她,管你是劝是骂还是求,把话给我挑明了。」 「我不去。」容伯瑀低声道。 「连你也要气我吗!」梁氏怒喊。 容伯瑀叹了声。「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容伯瑀!」梁氏连名带姓地唤了声。 她冷道:「别以为你没责任!我可听下人说了,昨个她归宁没回可是来的你这!你当兄长的不劝她回去还纵容她。你知道昨个容家在族人面前多丢脸吗?丢的就不是你的脸吗?你是容家长子,你也想跟容家断绝关系不管容家了吗!」 容伯瑀无奈。「母亲……」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若是不去……」梁氏想了想,坐稳了椅子。「你若是不去,我就不回了!」 这话一出,刚抱着孩子从西厢出来的叶氏吓呆了,惊恐地看向了丈夫。 本还一脸丧气的容伯瑀却突然笑了,起身对着母亲一揖。 「行,母亲愿意留就留吧!您不是总说我不在您身边尽孝吗?眼下您爱住多久住多久,住到您大去都没问题!」 「容伯瑀!」 如此不敬,梁氏气得指着儿子的手都抖了。她看看一脸愁容的叶氏,又耐了下来,哼笑道:「好,我留!」 叶氏心沉…… 然就在此刻,小丫鬟突然来告:叶府管事来了,说是沈老夫人身子不适,请二小姐回去一趟! 叶绮蕴听闻母亲不适,当即怕了,可想想又不对。前儿个去见母亲还好好地呢,怎么说不舒服就不舒服了?她看看一脸镇定的丈夫,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知母莫若子啊! 她挡在女儿身后偷偷笑了笑,道了声:「我收拾收拾便去!」于是对着婆婆揖了一揖,连个话都没留,转头走了…… 容府热闹,然侯府却冷清多了。 傍晚赵世卿一回来便听说梁孟玉来府上的事了,可回到渊渟院后容画只字未提,亦如每日安安静静伺候他更衣、吃饭,一直到入夜他沐浴归来,她依旧一句话没说。 赵世卿坐在罗汉床上,而容画则跪在他身后给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房中静得只听得到绢布摩挲发丝的声音。 「你母亲来了?」他问了。 她顿了一瞬,若有若无地「嗯」了声,继续手里的动作。 「是因为归宁的事吧。」 「嗯。」 「她可为难你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轻描淡写道。 赵世卿轻轻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怎么可能没事呢?仅仅几日他已经了解了容家,了解了她的处境。她这位母亲,既然能拿她当赌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他拉她坐在身边,安慰道:「我们是夫妻,有委屈一定要告诉我,往后她若是再来……」 「不会了。」她第一次打断他。 「她不会再来了。」容画低语,盯着手里的绢帕,又道,「我和容家断绝关系了。」 赵世卿不由得心头一震,皱眉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容画漠然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从今日开始,她容画再没有娘家,没有亲人了。她也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没有娘家的媳妇在哪都抬不起头来,她没有依靠,连退路都没了。如果哪日侯府也容不下她,那她可真的是无处可去了。 「那你兄长呢?」 大哥吗?容画可能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 可是没有办法,她太了解母亲了,只要他们兄妹还有联系,那母亲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线机会,她甚至猜得出母亲今日一定去找大哥了。她不想大哥夹在中间为难,既然要撇,那就撇个干净。 容画不用回答,赵世卿也知道答案了。他默默攥紧了她的手,越发地心疼她了。 归宁不回,断绝关系,一个小姑娘是要怀多大的恨才会如此决绝? 他震惊,但更忧心。 因为「恨」是种很可怕的情绪,怨念太深往往被折磨的是怀恨的那个,人一旦因恨偏执起来,极容易丧失理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赵世卿太了解个中滋味了,因为曾经的他也恨过,孤独地恨过一个人。 可是到头来呢?他不过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即便如今的他已经看淡了曾经的恩怨,可留下的伤痕却抹不掉了。 小姑娘才十五岁,他不希望她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去承受这些,她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恨「和」怨「,还应该有更美好的东西,更美好的事情,或者人。 「我知道你恨容家,可过去的都过去了,别让自己陷在这情绪中走不出来。「 容画看着他,点了点头,接着又转到了他身后继续给他擦头发。 可擦着擦着,她手停了下来,幽幽道了句,「她不会再伤我了。「 赵世卿微愣,问道:「谁?你母亲吗?「 容画点头,可他看不见。「以前她是我母亲,我摆脱不了。可如今我与她断绝关系了,再不用被她牵制。」 第23章 「我是恨她,但我不会因为她的过错来折磨我自己。从今往后,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再无关系,不管是在生活里还感情中,都再没这个人了,所以也就没什么恨可谈了……」 容画话刚落,赵世卿蓦地回首。 她惊了一跳,手里还攥着他的发尾,呆呆地看着他。 赵世卿面色沉静,可眼神里却闪着惊色。他像陌生人似的看了她良久,直至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眉眼之间镀了层淡淡的温柔…… 在同样的年纪,他们都经历了「恨」,可小姑娘却比他看开得太多。 他是越发体会这个姑娘给他带来的惊喜了。 容画被他这眼神盯得心有点乱,连跳动的节奏都快了,脸有点热。她慌乱地挪开了目光,挽起他的头发,掩饰道:「天晚了,世子爷歇了吧。」 二人暗了灯上床,正要躺下不知什么东西窜了上来,接着便听门外青溪小心翼翼唤道:「世子爷,夫人,刚才九栀从西厢跑出来了,奴婢到处找不到,可是在您房里?」 赵世卿起身去亮灯,容画掀开被子,那小东西可不就在自己腿边蜷着呢! 「在呢!」容画抱起了素雪道。 小东西寻到温暖也嗅到了喜欢的气息,钻进她怀里便不肯出来了。瞧着它赖皮的模样,容画抿唇笑了。 青溪又问:「可要奴婢把它抱出去?」 「再等会儿,我哄哄它。」容画说着,征求意见似的看了看赵世卿。 瞧着她不舍的劲儿,又想起方才她那个淡淡的笑,他平静道:「留下吧。」 容画又惊又喜。见他直接暗灯上了床,她追问道:「真的可以吗?」 「你若喜欢便留吧。」他磁性的声音中带着温柔。 「谢谢。」她道了句。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他还是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欢喜。 怕扰到赵世卿,容画背对着他贴紧了床里,蜷着身子把素雪拢在怀中,小下巴不停地在它头顶上摩挲,小心翼翼又疼爱不已,好像有了它的陪伴她便没那么孤单了。 赵世卿偏了偏头,静默地望向床里的那一小团。 就算她想得再开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与全家决裂需要极大的勇气,她内心未必不是怕的,起码是孤独的。所以她留下那只猫,与其说是在给它温暖,到不若说是在用它的依赖来温暖自己。 心里的疼惜再次被勾起,他翻了个身,连人带猫都笼进了怀里。 亦如她抱着它,他也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声音低缓地道了句: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都是这么睡的,大的抱小的,小的抱更小的。 不过小的那只要比最小的乖多了,赵世卿几次在夜里醒来,都发现容画在安抚着乱动的小猫,生怕它搅了他休息,还嘀嘀咕咕地对它说着什么,那认真的模样看得他心都软了。 只有在没有戒备的情况下,她才会露出少女本该有的天真。 于是他不敢扰她,每每都佯装未醒。直到她再次睡了,他才敢亲亲她的头…… 这两日东院也还算平静,容画每日照常去给沈氏请安,偶尔会带上她插好的花。 沈氏自然不缺这些,可谁会嫌别人为自己花心思呢?有心总比无意让人熨帖,尤其容画手艺还不错,而且送来的都是菊、兰、百合这些适合礼佛的花。 心思如此缜细,沈氏还真是不得不对这个儿媳上点心呢! 「前几日你母亲来了?」 「是。」容画点头。 沈氏拈着帕子试了试唇角。「来得也不是时候,正赶上静纶师傅来讲经,我不便抽身。谁料我这边刚结束便听她人已经走了,走得可是急!」 「母亲来瞧我一眼罢了,她是怕扰您才没招呼,我代她向您道歉。」 「我可没怨她的意思。」沈氏睨着儿媳道。到底谁不愿见谁,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她也只是看在儿媳的面子上给个解释而已。 「不过你归宁第二日她就来了,这是有多不舍啊!」沈氏有意无意地叹了句。 容画屏息,未应。 沈氏也没追问,可对面人却「哼」了声。 容画抬头,对上了赵子颛轻蔑的眼神。 她明白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就在她等着他道破真相时,他却笑了,道了句:「这么急,是念念不舍地要见人,还迫不及待要认亲啊!」 话一出,婆媳二人都愣了。 沈氏被孙儿提了个醒。 说得对啊,这到底是来看人,还是来认亲?梁孟玉的为人沈氏不是不知,喜逢迎好攀结,如今同侯府联姻她岂能放过这块肥肉? 想到这沈氏就觉得厌恶。世族联姻都是以相互提携为目的,讲究门当户对。就算门户有差,起码也得娶个端庄淑德,既扶持得了丈夫,又操持得了家庭的姑娘。 可眼下这儿媳,哪个都没占上就罢了,偏还带了这么狗皮膏药似的娘家,才成亲便迫不及待地巴了上来,沈氏觉得自己没见梁孟玉就对了! 侯府不差钱也不差权,也不怕她巴着,可沈氏怕的是丢不起这张脸,有个这样的亲家往后在贵妇里她可抬得起头来!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你既已嫁给入侯府,那便是侯府的人,娘家虽对你有养育恩情,但你也要分得出亲疏远近来。如今人家提起你,都道是昌平侯世子夫人,有几个会说容家女儿?容家再好,那也是你兄弟的,与你没有牵扯了。」 「我倒也不是让你和娘家断了往来,该见还是要见,能帮衬必然要帮衬一把,但不能失了分寸让外人笑话!容家不在乎,侯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沈氏话里话外瞧不上容家,容画能理解。 沈氏父亲沈长宁在世时是文渊阁大学士,而她母亲则是连玥公主的长女,她生而高贵,被沈长宁捧在手心里宠,故而养成了这高傲单纯的性子。 若说她心思有多坏,并没有,无非是骄纵了些,极少顾虑她人的感受,有什么说什么了。 「母亲放心,容家不会给侯府添麻烦的。」容画直言道,还没待沈氏反应过来,她又淡定地补了句,「我也不会允许容家给侯府添任何麻烦的。」 这话说得好不笃定,尤其那「不允许」三个字咬得极重,这哪像个十五岁小姑娘说出来的。再瞧瞧她那张小脸,方才还恭谨乖巧的模样,一提到容家冷得跟笼了层寒霜似的,看得沈氏这个当婆婆的都不由得心头震了震。 「你知道就好。」沈氏捏起汤勺道了声,忽而想起什么,又道: 第24章 「对了,还有二房。我知道你和二夫人感情好,若她只是你姨母,我巴不得你们多在一起,她也好代我教你些侯府的规矩。可是你和二少爷……」沈氏有些说不出口了,「总之能少去便少去吧,免得徒惹口舌是非。」 「儿媳明白。」容画应声,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赵子颛。 赵子颛也在看她,眼神中满是谑意,好似极满意自己挑起的这个话头。 容画有些不明白了,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秘密却不向沈氏挑明,可还不甘心地几次三番挑衅,他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想看自己难堪吗…… 从东院回来,容画带着青溪沿抄手游廊回正房,九栀瞧见,便抱着素雪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夫人,您回来了?素雪可想您了呢!一早便叫个不停,奴婢安抚都安抚不住,这小家伙到底还是跟您最亲。」 容画闻言挑了挑唇,伸手接过猫。 难得博夫人一笑,九栀还想说点好听的,却闻青溪冷不丁道了句,「猫也通人性啊,知道哪个待它真心。」 九栀皱眉。「青溪,你这话何意?敢情说我不是真心了?」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青溪哼道。 九栀不乐意了,一脸委屈道:「夫人,您看她……」 容画谁都没瞧,悠然抚着猫道了句:「我昨儿个要的丝带呢?」 九栀愣住,青溪忙接茬道:「准备了,我这就去拿。」 她转身回后罩房,见她一走,九栀跟着便要诉苦,可容画连个余光都没给她,漠然地从她身边经过,抱着猫回正房了。 不多会儿青溪回来,刚进稍间,一面递上那根桃红的云锦丝带,一面急躁道:「小姐,您就不管管她!」 「管谁?」 「还有谁,九栀啊!您瞧她一天天的,正事没干几件,就知道围着主子巴结!」 青溪好不气愤,容画却撩了她一眼。 青溪窘住。小姐不会觉得自己在酸人家吧! 「小姐,真不是我嚼她舌根。就今儿早上,您去东院忘了带给大夫人准备的花瓠,我回来取时,瞧见九栀就在这稍间里转悠!」 「许是来找猫吧!」 「找猫为何要动您东西?」 容画微顿。 青溪接着道:「小姐,您没注意我可都瞧见了。这几日她每天早上过来,见您伺候世子爷穿衣服,她眼睛都盯直了。她看谁呢?还不是看世子爷!我之前跟您说的话,您都忘了吗?」 容画沉思片刻,随即不紧不慢地给素雪扎起丝带来。 青溪急得直想跺脚。「小姐!」 「去准备吧。」容画淡淡道了句,「今晚我要给世子爷做芙蓉糕……」 衙署后堂中,赵世卿看着手中拟好的奏章陷入沉思。 这奏章一上,常弼之的事便算了了;可若是不上,巢巩必然会以西北的军资为要挟…… 巢巩生于市井,起于投机,在他眼中除了所谓的「义气」,根本无纲常大义可言。为官于他不过是窃权罔利的手段而已,丝毫不将国家安危放在心上。 而赵世卿呢,世代簪缨,自小便接受良好的教育,他骨子里流着的是忠贞的血。但是这种「忠」不仅是忠君更是忧国忧民,他不能眼看着因巢巩的翻云覆雨遗祸边疆。 既然从军职上追不了常弼之的责任,那就从本职上。 辽东败事传到京城后,皇帝大怒,责都察院着手调查。左都御史汤应昀曾派巡使,早几个月便去了辽东。赵世卿觉得,自己有必要走一遭都察院…… 到了都察院,汤应昀一见这位副都督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汤应昀和昌平侯是故交,当年若非老侯爷引荐他给徐大学士,他也不会顺利拜师,更不会有今日。这么些年他一直将老侯爷当恩人,两家往来频繁。 赵世卿没绕弯子,直接道出了所来的目的。 汤应昀无奈,抛下官腔唤了他一声「世子爷!」 他苦笑道:「我知道你信任我,可既然巢巩能想到去打通你,他还会想不到我吗?」 赵世卿笑了,点头道:「我明白,但我想试试。」 汤应昀叹了声。「我已年过花甲,功名利禄与我不过浮云,便是豁出这条命同他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可眼下不行,我这条命,要比常弼之重要得多。」 赵世卿明白他的意思,汤应昀作用,最终还是得发挥在立国本问题上。 太子离世后,有资质继承皇位的只有两人,二皇子陈佑祁及四皇子陈佑祯。 两位皇子皆为庶出,能力不分上下,性格却迥然不同。陈佑祁为人敦厚谦仁,而弟弟陈佑祯则睿智果决。 按理说,两位皇子各有千秋,不管是仁厚还是果敢,只要心系江山将来都是好皇帝。本着无嫡立长的原则,这太子之位应落在陈佑祁的身上。 可除了无嫡立长的原则外,还有一条——子以母贵。 陈佑祯母亲乃皇帝宠妃萧美人。萧美人是当今圣上的表妹,貌美温顺,十三岁入王府,极受当时还是淳王的皇帝宠爱,无奈那时淳王已有王妃,只给了她美人的身份。然这个身份,一直到她诞下陈佑祯,到淳王继承大统,十几年未变。 倒也不是皇帝不肯给,而是这位萧美人不肯受—— 可如今不同了,眼看皇帝身子骨每况愈下,若想皇位留给儿子,那办法只有一个,便升美人为贵妃。 皇帝有所偏爱也是人之常情,可这萧氏背后,不仅有个势力庞大的萧氏家族,更有巢巩极其党羽的支持,一旦十四岁的陈佑祯继位,就是他再有能力也抵不了被操控的命运。 所以,为了国之命脉,汤应昀作为内阁辅臣,他必须稳坐其位,牵制着巢巩一党。 事实上,汤应昀何尝不想借常弼之的事扳巢巩一局。 可他没把握。 若能压制住巢巩还好,若不能,反倒会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让他钻了空子,扶持萧美人为妃,那么陈佑祯太子的身份也就定下了…… 「汤大人的顾忌我明白,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冒这份险。但不过……」赵世卿微顿,平静的语气中带着风雨欲来般的深沉,「我手里有份证据,不仅能让常弼之永无翻身之日,牵制住巢巩……」 第25章 闻言,汤应昀微惊,不由得皱起了眉,探前问:「果真?」 赵世卿淡定点头。 房中一时陷入静默,突闻堂外传来训斥声,好似有人在争辩,一高一低,断断续续。 二人不曾在意,直到声音高昂者唤了声: 「容伯瑀,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赵世卿微诧,推开窗缝望了眼,游廊里右佥都御史丁琰一脸不耐地瞪着面前人,猛地将手里的卷宗甩倒他怀里。 容伯瑀背对着窗口,赵世卿看不清他神情,但从他昂起的头颅瞧得出,必是一副据理力争的固执模样。 汤应昀也瞧了眼,推门道:「何事要吵到这来!」 丁琰闻声,赶紧揖礼解释道:「搅扰御史大人了。都是这容都事,让他整理江西巡抚贪的墨案卷宗,他非说这案子有蹊跷,要重审!」 说着,气急败坏地指着容伯瑀。「 你说说你,都结案了还查个什么劲儿!梁忱已被抄家流放,还有什么可查的!!」 「梁忱的罪是定了,可这案子并未清晰。」 容伯瑀展开怀里的卷宗,看看一脸拧巴的丁琰,干脆指给汤应昀看。 「御史大人,您看看这卷宗里记的三千盐引,他不过一个知府而已,从何而来三千……」 容伯瑀话没说完,汤应昀扣住了他的手,他笑意中透着股历尽沧桑的宁静。 · 「容都事,寻根究底是好事。但是,这案子已经结了……」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容伯瑀握着卷宗的手,补道,「是皇上结的。」 这话一出,容伯瑀愣住,不可思议地盯着汤应昀。 良久,他默默垂头,收回了卷宗。他懂了…… 赵世卿跟了出来,丁琰乍然瞧见他,怔了下。随即积笑道:「都督您在啊!真是抱歉,搅了您和御史大人,都怪我这下属管理不当,让您见笑了。」 他陡地转向容伯瑀,又呵斥道:「容伯瑀,我瞧你是个人才这才从一众观政进士里提你任了都事,你可倒好,不安分就算了,还敢顶撞上司。这结案必然有结案的道理,你一个小小的都事,这朝廷的事容你置喙吗?非要御史大人发话你才肯老实是吧!本来我还想着这宗贪墨案一结,我便向御史大人申请提你任经历司经历,如今看看,哼,算了吧!」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赶紧把卷宗整理出来吧!若是你再捣乱,这都事也不必任了,我都察院留不住你这‘大佛’!」 丁琰气得横眉怒目,容伯瑀却神色镇定,望着前方目不斜视。赵世卿瞧着他这副神情,心里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兄妹两人固执起来,竟还真是一模一样! 赵世卿笑笑,招呼道:「容都事,近来可好?」 容伯瑀闻声抬头,这才注意到汤应昀身边的人。他向来不善引援,方才听丁琰唤对面人都督,竟没察觉原来是赵世卿。 「不知都督也在,下官失礼了。」容伯瑀拱手揖礼道。 赵世卿赶紧抬手示意。「容都事不必多礼。这不是在公堂,我今儿是来私下会友的,此刻相见倒是我该唤你一声‘内兄’呢。」 闻言,容伯瑀方才还凛然的一张脸,竟瞬间红了,他微窘地笑笑,没应话。 不应便是默认。丁琰傻眼了。 这小子是昌平侯世子爷赵世卿的内兄?丁琰起初还以为赵世卿在开玩笑,眼下看着容伯瑀的神情,他信了。 京城皆晓昌平侯世子娶了个小娇妻,原来是容伯瑀的妹妹?! 这容伯瑀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丁琰惊叹,可想想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心咯噔一沉,额角都冒汗了,冷汗—— 可这还不算完。 赵世卿道和容伯瑀有话要聊,同汤应昀告别。临走经过丁琰,他笑不上眼地道了句:「丁大人,我内兄入仕尚浅,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您多提点啊。」 说罢,没待丁琰反应过来,带着容伯瑀走了。 丁琰呆了良久,木然看向了汤应昀,而汤应昀唯是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含笑摇了摇头。这怕是他第一次见赵世卿「以权谋私」了吧! 容伯瑀方从后堂出来,便揖礼对赵世卿道:「谢世子爷方才帮我解围。」 赵世卿淡笑。「我不过招呼一声而已,倒是你这一丝不苟的态度让我钦佩。」 闻言,容伯瑀凉苦一笑,带了份自讽的意味。 赵世卿瞧出来了,安慰道:「你没有错,你质疑的也没错。但皇帝对这案子点到为止,是因为它牵扯到了不该牵扯的人。」 「萧氏还是巢巩?」容伯瑀直言问道。 赵世卿微惊,他这位内兄还真是有股子无畏的胆量呢,一身正气啊! 可他不想多解释。于公来讲,容伯瑀不过是个七品都事,这事与他相距甚远;于私而言,他也不想这位内兄卷到这是非之中。 他看了他须臾,沉着道:「容都事不必深究了,御史大人说得对,案子结了。」 容伯瑀也知道自己所为不过是蚍蜉撼树,但他所求无非是不愧良心,对得起他的职责。所以他虽没再追问,可眼中的坚定却让赵世卿看得出来,他不会轻言妥协的。 人各有志,赵世卿左右不了,唯是感慨天下太缺少他这般至纯之人了。 两人沉默了会儿,容伯瑀眼中的锐气渐渐柔了下来,问道:「我妹妹,她还好?」 赵世卿点头。 「那日归宁的事,侯府长辈可知晓了?」他还惦记着这事,他能理解妹妹,可侯府未必同情。 「还不知。」赵世卿平静应。 看来世子爷是帮妹妹瞒下了。 容伯瑀松了口气,可也不知道这口气能松到哪日,想到家里那个霸道的母亲,他无奈道:「这事是容画任性,给您惹麻烦了。她也是被家里寒了心,望您能体谅。我看得出世子爷您对她好,她也不是个糊涂的姑娘,她会懂的,请您给她些时日。」 赵世卿笑笑:「我明白,她是个好姑娘。」 第26章 「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啊!」容伯瑀竟没忍住,叹出声来。 接着,一股心酸上来,话便再止不住了。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只有一位让他千言万语去叮嘱的妹夫,没有世子爷了…… 赵世卿今日倒是不算忙,可他回府的时候天还是黑了,因为他听容伯瑀讲容画讲了一个时辰。 他看得出,他这位内兄是真把妹妹当女儿疼,聊起妹妹连彼此身份都不顾及了,几次攥紧了他胳膊,恳切地请他善待妹妹,甚至对他道:「若是哪日她真的犯了错,您留不得她了,您便把她送回来,容家不要我要。」 有兄长如此,许是容画唯一的幸运。可为了不叫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只得和这世上唯一疼她的人断了关系。 容家那种无念想的,断了便断了,可对兄长,她得下多大的决心。 想到这,赵世卿突然有种想要迫切见到她的冲动。他紧了几步往渊渟院去,还未到门口,便瞧见了大门灯笼下,那抹熟悉的身影…… 「不是说不必等我了吗,天凉,小心侵了寒。」 赵世卿看着站在门口的容画道,见她只穿了件薄薄的袄衫,便把自己的鹤氅解下来披在她身上,挽起她淡定地迈进了大门。 容画乖巧地跟在他身边,手掌的温度让她心也跟着热了一丝,她犹豫片刻,问道:「您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 容画眼睛亮了一瞬。 赵世卿捕捉到她这个细微的表情,却不明白因何,直到入了正堂,下人将晚饭布置上来,他看着面前的那碟芙蓉糕,笑了。 「这是你做的吧。」 容画愕然,瞪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望着他。 「您怎么知道?」 赵世卿未语,夹起一块尝了尝。「带了薄荷味,果然和你兄长所言一般。」 容画更惊讶了,「您见到我大哥了?」 「是。下晌去都察院时偶遇,我们聊了会儿。」 提到兄长,内心唯一的柔软被触碰,容画情绪起了波澜。 赵世卿看出来了,又道:「你兄长说,你自小跟在他身边,除了读书写字还好,女红不佳烹饪也不会。」 突然被人掀了短,容画有点窘,一抹酡红沿着脸颊红到了耳根。 可看着她,赵世卿心情有点好。「你兄长还说了,你唯一会做的便是这道芙蓉糕,而且只做给你在乎的人。」 她今天能主动做给他吃,那是不是说,他也是她在乎的那个…… 容画明白赵世卿的意思,她做这糕确实是为了取悦他,可这种取悦与感情无关。她在乎他,但这种在乎不同于对兄长,甚至也不同于对曾经的赵世骞。 见她窘色渐渐褪下,又恢复的冷清模样,他懂了,无奈笑笑,继续吃完了那块糕。 二人沉默,房里静得尴尬,青溪赶紧上前布菜。容画看看她,道了句:「让九栀来吧,你去看看汤好了没有。」 青溪愣住,看看了她,迟疑地把筷子交给了九栀。 能给主子布菜的自然是主子的亲信。九栀刚提了二等丫鬟,又得这般重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痛快地应了一声,接过了筷子便站在桌前给世子爷和夫人夹菜。 可是,满桌子的菜,她哪个不夹,偏偏就夹了蒜蓉虾仁和笋干—— 都是赵世卿不喜欢吃的。 他眉心微蹙,筷子抬都未抬。 眼见着世子爷那张威慑众生的脸沉了下来,九栀慌了,一动不敢动。 而容画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用对面的鸡丝换下了他碟里的菜。 赵世卿这才提起了筷子。 直到青溪回来,九栀松了口气。本还以为布菜是件幸事,这会儿她只盼着趁世子爷没发火前,赶紧把筷子还回去…… 饭后,赵世卿去了书房,待他回来时容画正跪坐在小几前,准备明日给沈氏的花。 素雪懒洋洋地趴在她脚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扑着只掉落的百合。 她插完最后一朵低头看看它,蓦地笑了,孩子气的把那只百合拾起,别在了素雪的耳朵上。 小猫不干了,抬起小爪子去抓。容画按住,急得它喵呜喵呜直叫,可小姑娘却笑得更欢了,直到她看到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起身迎他,就在她站到赵世卿面前的那刻,嫣然笑意不见了踪迹,她淡漠地跟着他,伺候他歇息。 灯一暗,素雪立刻窜上床,亦如每日找到个舒服的位置窝在那。容画躺下,把它捞进怀里,一大一小相依偎着。 赵世卿偏头看床里的姑娘,想到了容伯瑀今日的话…… 容画七岁时养过一只猫,后来走丢了,她伤心至极,连着哭了几日。容伯瑀只得找了只一模一样的猫儿顶替,才让妹妹安宁下来。 他说,容画虽平静下来,可待那只猫却如何都不如从前,最后没养两月便送人了。 直到那刻他才明白,其实她一早就认出那猫不是原来的那只了,只是为了不再劳烦家人,才安奈住情绪认下的。 也是打那以后,她再没养过任何宠物。 梁孟玉说她轴。但容伯瑀知道,妹妹不是轴,她只是太重感情,一旦认准那便如何都改变不了了。 这会儿想想,赵世卿有点明白容伯瑀的话了。 不管是那芙蓉糕,还是方才消失的笑,似乎都在告诉他,他就是那只「替代的猫」,取代不了她认定的人,也暖不了她心半分…… 如今的她,是奈住了情绪在隐忍,可她又能忍到哪日呢? 赵世卿轻轻翻了个身,将她拉进了怀里。 这几日都是被他抱着睡的,她已经习惯了,不再抵触,也如素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任他拢着。 「你同容家和解吧。」赵世卿蓦地道了句。 容画僵住。 第27章 「我知道你怨你母亲,可总不能因为她你和整个容家断绝关系,毕竟容家还有你兄长。」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了。 怀里人一动不动,赵世卿抬头看看,却只见到她镇定的侧颜。 「不只是因为她,我也是为了给容家留尊严。」她坚定道。 「大哥说过,人可以落魄但是不能活得没尊严,我不想让母亲把容家最后的尊严也糟践了。」 为了巴结侯府,能把女儿的清白拿出来赌,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容画太了解母亲了,她总觉得自己是为容家好,实际却是踩着容家的脸面走出的每一步。 容家门户是不高,那也是祖辈用勤勉和清誉撑起来的。 她不想母亲打着侯府的名义再去做那些没脸面的事了。 赵世卿原以为小姑娘不过是同家里置气,一时任性罢了,却不料她心思这般深。 「我知道你是为容家好,但容家还有你的两位兄长在,你不必这般强苛自己。」 容画还是摇头。「我是容家女儿,更是昌平侯侯府的世子夫人。」 赵世卿怔住。 容画没察觉,继续道:「不管怎么嫁的,我到底嫁您了。您留我一日,我便是一日的世子夫人;您留我一世,我便一世都是侯府的人。我不能给侯府蒙羞,更不能让您清誉有损……」 说着,她语气轻了,带了些愧意。「为了同我成亲,已经影响了您名声,我不能再毁您了。」 她是怨过赵世卿,可归根结底一切还是因母亲而起。事情到了今日这步,回不去了,她命运已经和赵世卿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到这,她忍不住道出了心底的话:「您是我夫君,我只能靠您了……」 话出口,容画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窘迫地抱着素雪,朝被子里缩了缩。 身后人良久未应,连呼吸都轻得微不可闻,她放松下来。 他该是睡着了吧! 想着,她悄悄从他怀里挣了挣,可还没来得及掀开被子就被他收臂又搂了回来。 二人紧贴,他控制得了喘息,却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 「画儿……」 他在她耳边温柔地唤了声,因为克制,他低沉的声音透着沙哑,却在不经意中带着男人独有的魅惑。濡湿的气息扑来,容画的心登时一紧。 贴着她的下面越来越热,欲望不加掩饰,容画懂了。 已经忽略他这么多天了,她没理由再逃,于是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咬着下唇道:「要不,我把猫送出去……」 身后人一声轻笑,箫音似的好听极了。 随着一声轻柔的「不必」,她衣襟被解开,那双热掌沿着峦峰迷谷,一路下行,越过了禁忌…… 就在他闯入的那一刻,容画皱眉,忍着身后人带来的颠簸,默默伸手拉过被他扯下的衣衫,遮住了素雪的眼睛…… 如何被架空为神一般的存在,也抹煞不了这个事实。 赵世卿是个正常男人,而且是体魄健硕的青年,日日拥妻在怀却要克制,想想也知道他这几日如何过的。 眼下放开了,他把这几日的苦都述说在了行动上,荒唐到三更梆子敲响,直到怀里人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来,连眼皮都挣不动了,他才罢休。 结果次日容画醒来时,身子都快散架了,可他却精神十足,依旧去晨练了。 青溪带着小丫鬟们进来伺候,赵世卿也回来了,瞧见床上欲起容画,他走过来道:「再睡会吧。」 她摇摇头。「还得去请安呢。」 「不必急着,今儿我陪你去。」 容画惊。「您今日不去府衙吗?」 赵世卿笑笑。「去,晚些时辰无碍。」 容画明白他的心思,难得笑笑,虽只是一掠而过,可还是让赵世卿心怦然动了一瞬。 小姑娘心思缜密悟性也高,才几日便已经熟悉了官服的穿着。 她安安静静地为他穿衣,目光跟着手转动,专注而认真,就在帮他系肩上的衣带时,冰凉的小手划到了他硬朗的下颌,她愣住了。 就在他标致的下巴上,有一排浅淡泛红的小牙印,那是她咬的—— 他昨夜忘情,折腾得她承受不住却又推不开,急迫之下咬了他一口。这一口是把他给咬醒了,却也留下了痕迹。 她仰视着他,漂亮眼睛水雾蒙蒙的,清澈中透着乖巧。她伸出指尖托着他下巴揉了揉,小心问道:「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赵世卿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唇角轻压,挑着狭长的眼线道了句:「疼啊。」 容画慌了,手僵在了他下巴上。 看着她无辜的眼神,赵世卿心下一片柔软,她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你亲亲吧,亲亲就不疼了。」 这话一出,满屋子人傻眼—— 这,这还是那个清冷如天神,脑门上贴着生人勿进的世子爷吗?就连谷嬷嬷都瞪大了眼珠,使劲眨了眨,生怕自己认错了人。 容画颦眉,眼神慌乱无措瞟着左右的人,掰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退了一步。 赵世卿表情凝住。 他们是夫妻,他可以同她羞云怯雨做最亲密的事,却没办法和她亲昵。 他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她只是想做好妻子的本分而已,对于「职责」上的接触,她从不回避。可每当他流露出亲近之意时,她便会下意识地躲开。 不过没关系,她说了,她会做他一辈子的世子夫人。 第28章 一辈子,够他等了…… 赵世卿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接过青溪手里的官帽去明间了。 容画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从方才的柔顺渐渐冷了下来。她侧目瞥去,余光正搭向了也在看向她的九栀。 二人对视,九栀呆住,随即惊慌垂目,抱着猫匆匆揖了一揖,出去了…… 赵世卿果真陪容画去了东院。 好几日没瞧见儿子,这会儿他来请安沈氏心里也是高兴的,正赶上沅姐来信,道后日便要到了,她想派人去接迎一下。 「……一切由母亲做主。」赵世卿颌首道。 沈氏含笑点头,望着儿子的眼神突然定住。 虽他一直没抬头,看她还是瞧见了他下巴上那浅淡的痕迹。她笑容消失,目光不由得瞥向他身边的容画,心头暗斥了声:真不像话! 赵世卿在,赵子颛这顿饭吃得极安静,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不看对面的父亲一眼。 吃过早饭,沈氏本想留下儿媳训.诫一番,可还没开口便被赵世卿抢了先。他顾及着容画昨夜没休息好,要送她回去。 当着儿子面沈氏不好说什么,心里再不乐意也得应了。 出了东院,容画便止住了送自己的赵世卿,让他先去府衙了。 二人分别,青溪贴上来小声问:「小姐,如何?」 容画看着她,颦眉摇了摇头。「你看错了,她心思不在世子爷。」 她指的是九栀。 自打青溪提到九栀反常之处后,容画便留心了。 昨日用餐她有意试探,九栀连世子爷喜欢吃什么都不知晓,她若果真有心,怎会摸不清他胃口。 还有今早,容画为赵世卿更衣,九栀确实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可她看的并不是世子爷,而是自己—— 只是因为自己和世子爷站在一起,所以青溪才以为她看的是他。 她若是为了赵世卿倒好解释,可她的关注是自己,这容画便不懂了。 下人对主子用心那是本分,可直觉告诉她,九栀如此可不仅仅是为了本分…… 正想着,小花园角门突然冒出个人。 容画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又是赵子颛。 少年脸上带着与他稚嫩毫不相称的阴鸷,森寒的目光锁定容画,如霜如剑,恨不能剜了她骨肉一般。 瞧他这模样,必是在饭桌上忍了许久了吧! 容画知道他不会让自己轻易离开的,于是镇定道:「小少爷,你今儿又想‘指责’我什么?」 好不屑啊!赵子颛冷哼。 「夫人还知道我是在‘指责’?那你可把我的指责当回事了!我警告过你,你既已嫁我父亲,便别见那不该见的!」 「我见谁了?」容画反问。 赵子颛皱眉。「见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容画漠然接道。 赵子颛急了,怒喊道:「这府里你最想见的是谁还用我说么!你敢与他偷会,就不敢承认!你已经嫁我父亲了,却惦记着其它男人,若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嫁他!」 容画懂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赵世骞。 见她不语,赵子颛阴笑。 「不敢答了吧,那我替你说。你贪慕我父亲的地位嫁给了他,可又不甘心放弃我二叔,于是你便日日在这玉簪园里等他,和他偷会!容画,你太无耻了!」 羞耻被揭开,赵子颛以为她会无地自容,可面前人却神色坦然,微诧地问了句:「日日相会?你看见了?」 她居然还问得出口! 「看见了,我亲眼所见。就在这玉簪园!」 多好年激动得脸都红了,容画看得出来,他没撒谎。 她淡淡道:「你看错了。」 赵子颛呆住。 若不是家教不允许,他真想揪住面前人问问:你脸皮还能再厚吗! 可极度愤怒之后,他却慢慢平静下来。 他明白了,对付她这种人,警告是根本没有用的。 他冰冷地哼了声。「行,我管不了你,有人能管!」说罢猛然转身,发泄似地甩了袖子跑开了。 看着他燃了火似的背影,青溪慌了,拉着容画问道:「小姐,小少爷怕是误会什么了吧!你怎不跟他说清楚啊!」 这是她一张嘴能说得清的吗! 眼见为实,他只信他所见…… 他到底见到了什么? 容画凝视赵子颛离开的方向,沉思良久。 然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她陡地道了句:「回渊渟院,把九栀给我叫来!」 青溪愣住。接着茫然的表情渐渐明朗,她终于明白了! 是九栀! 第29章 青溪咬牙应声,转身便走,却见渊渟院方向跑来个小丫鬟。 「见过世子夫人。」小丫头刹住脚,气息不稳地福身道。 容画认识她,这是西院二夫人身边的笕夏。 「世子夫人,奴婢找了您半天了,二夫人唤您去西院一趟。」 「容画,你好个心思啊!」 一进门,容画便听西院正堂上,梁氏冷目道了句。 容画扫了眼,见堂上伏地而跪的正是九栀,她心下一沉,镇定地对着盛怒的梁氏福了福身。 「我往昔怎没看出你是这般狐媚性子!」梁氏呵斥,随即讽笑道,「哼,也是,梁孟玉那般心机算计,她的女儿怎么可能安分!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姨母……」 「我可不敢当这声姨母!我也没你这样的外甥女!」 梁氏陡然大喝,惊得跪在地上的九栀一个激灵。 她撩起眼皮看看二夫人,又战战兢兢地瞄了眼身边的容画,料想今儿是逃不过去了。 九栀清楚,自己是渊渟院的人,就算找各种由头把自己摘出去,二夫人也不会搭理她的,她还是被世子夫人捏在手里。 后路不能断! 「二夫人,您别怨世子夫人,那芙蓉糕是我做给二少爷的!」 这话一出,容画明白梁氏的气打哪来了。 就在刚刚,未来之前,容画已经猜破九栀的心思了,这段日子不管她是模仿自己还是盯着自己,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接近赵世骞。 想来玉簪园里,赵子颛看到的也是她吧! 容画这还没来得及质问呢,她这心急的糕点都送到西院来了! 眼下这错她认得倒是快,可人家得信啊。 「呵!」梁惠茹哼声,「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了容画,你这不但能勾男人的心,连下人都笼得这么听话啊!」 「二夫人,您误会世子夫人了,那糕点确实是我做的。我,我是倾慕二少爷,所以……」 「闭嘴!」梁氏大喝。「你一个东院的丫鬟,才入府几日就敢勾搭西院少爷?‘倾慕’二字也是你个狗嘴说出来的!你也配!」 九栀被臊得脸通红,红得都快滴血了。 梁氏瞪着容画,冷道:「加了薄荷的芙蓉糕,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做吗?若不是你指使,她怎会做?她如何知道我儿爱吃这糕! 「容画啊,我待你不薄吧,我宠你跟宠自己女儿一般,可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同我儿情投意合我比谁都明白,可你毕竟嫁了。你二人有缘无分,就别跟天争了行吗?」 「我知道退婚不怨你,但你如今办出这种事来那就是你的错!」 梁氏怒斥,看着低头不语的容画,又道:「容画,你想过你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吗?你们非但回不到过去,若让大夫人和世子知晓,他们还容得下你吗?你就想顶着不贞不忠的名声过一辈子?」 「就算你不怕,我们怕。我儿还有大好的前程,我不能让他毁了!」 梁氏越说越激动。想到儿子日日去那玉簪园,还不是舍不得她! 「容画,算姨母求你行不行,你放过我儿吧!」 「姨母,那糕点真不是我让她做的。」容画神色不改,望着梁氏认真道。 她清冷的目光坚定无畏,错也不错,看得梁氏心底凉飕飕的,明明自己是有底气的那个,反倒缩了几分…… 赵世骞十五岁始便独居西跨院,一早妹妹惜颜去找兄长时,瞧见个陌生的小丫鬟便留了心,把人截下带到了母亲这。 梁氏听闻她是渊渟院的,心不免一忽,再瞧她带着的芙蓉糕,便什么都懂了。 尤其是嗅到那糕带了淡淡的薄荷味,她确定无疑。即便小丫鬟什么都不肯说她也明白,这就是容画做的,是容画做给儿子的! 自己一直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一见容画,心里这份怒意如何都压不住了。 所以方才那话说得再狠也不过是气极而至,眼下气也气了,骂也骂了,冷静想想梁氏也有些犹豫了。 别看她骂得难听,但外甥女的脾气她还是了解的,容画是个聪明的,就算她放不下儿子,大抵也不会这么冒失,明目张胆地就遣小丫鬟来送糕点。 梁氏稳了稳情绪,叹声坐回了椅子上。 「容画,今儿这糕点不管是谁做的,因何带我西院来,这都是你的错。若是你做的,我劝你悔悟,若不是你做的,那便管好你的下人!你渊渟院的人出现在西跨院,就算我相你无辜,外人会信吗?除了藕断丝连,他们还能想到什么?人言可畏啊!」 闻言,容画目光柔了下来。 「姨母,我可以跟您保证,这糕点绝对不是我做的。我比任何人都懂‘人言可畏’四个字的含义,这也是我始终没来给您请安的原因,容画懂。」 「但如您所言,没管好院里的人是我的错。不过您放心,这事往后再不会发生了。」 「你保证?」梁氏语气也缓了下来。 容画平静地望着她,明艳的小脸透着笃定。「我保证。」 梁氏长叹,侧目摆了摆手,再不想见她主仆一眼,打发去了。 见容画带着人离开,次间里赵惜颜跳了出来,不悦道:「母亲这么让她走了?」 「不然呢?留下她,大闹一场,动静传到东院去?」梁氏无力道。 「传就传,本来就是她轻浮不老实!」赵惜颜不忿地朝容画离开的方向瞪了眼。 梁氏冷嗤了声。 「传到东院去丢谁的脸?还不是你娘我的脸,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外甥女,我好得了吗!你哥现在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候,不能出乱子,我告诉你,不仅我不能说,你往后也不能说,只当这事没发生!」 「那她要是不死心呢?她若再来呢?我就不信那糕点不是她做的!」 第30章 「不管那糕点是不是她做的,我今儿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但凡是个明白人也不会再来。」说着,梁氏脸色阴沉下来,切齿道,「若是来了,那就撕破了这张脸皮,谁也别要了!」 「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容画坐在东稍间罗汉床上,看着伏跪在脚下的九栀冷声问。 青溪把下人都遣了出去,掩上门守在外面。 九栀今年十七,比容画还要大两岁,经历的也更多,可面对这位年轻的世子夫人时,她慌得不敢抬头,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容画那种幽冷的气质让她看不清也摸不透,无从开口。 「夫人,我错了,我不该给二少爷送糕点……」 「我在问你,你还做了什么!」容画强调了一遍。 九栀咽了咽口水,涩着嗓子道:「我,我没做什么……我就今儿送了糕……」 容画淡定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身上转着,九栀连动都不敢动,只觉得那目光有若冰冷的霜剑,划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寸,她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若非心虚,如何会怕。 容画看着她一身像极了自己的素装,问道:「你整日盯着我,明里暗里偷视我,就是想就是学我装扮举止,你是为了去见二少爷吧!说罢,你们见了几次面,在玉簪园!「 乍然听见「玉簪园」,九栀颤了下。 她自知再瞒不住了,辩解道:「夫人,我错了。但我没同二少爷见面……我只是,只是偷偷望着他而已……」 「仅仅望他而已?他便没看见你吗?」 「……看见了,但是,但是他以为我是……」 「以为你是我。」容画替她把话说完。 夫人越是镇定,九栀越是害怕,她猛地扑在地上连连磕头。 「夫人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是我痴心妄想,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不给您惹麻烦了,求您饶我这次吧!我……我是鬼迷心窍,可我没二心啊!我跟二夫人解释了,我一直在解释,可她就是不听……」 「一直在解释……」容画从果盘里握了个橘子,冷笑重复她的话。 九栀冷汗沿着额角滑落,她紧张得后背发麻。 若不是二夫人把世子夫人唤来,她是想把这事推给自家主子的,所以何来的一直解释。她之前根本就没解释! 夫人再次看透了她的心,九栀实在挨不住了,看着眼前那双纤纤细手剥着橘皮,她只觉得剥得是自己的皮。她有点后悔把这事扛下来了,她不若从头到尾都推给容画,大不了鱼死网破,也比现在受这折磨强。 容画没折磨她,只是她太过心虚,心魔而已。 「行了,你先下去吧。」 容画把剥好的橘瓣摆在小几上,平静道了句。 九栀伏在地上的身子僵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这就完了? 她怯怯抬头,不可思议地撩起眼皮瞄向了主子。容画捏着橘瓣也睨了她一眼,惊得九栀一个激灵,赶紧匆匆作揖,逃似的跑出去了。 别说九栀不敢相信,连门外的青溪也没法接受。 「小姐,您就这么放过她了?」 「我何时说要放过她了?」容画朝窗外看了眼,淡淡桂花香飘入,混着橘子的清香入鼻,她深嗅了一下,冷静道,「派人看着她,不许她出房门一步。」 「她给您惹了这么大的祸,您还要留着她?赶紧打发了算了!」 容画看着剥好橘子,又一瓣瓣地拢了起来,握在手心。她摇了摇头。 九栀是不能留了,但不是现在…… 赵世卿傍晚时分回来的。容画见了他依旧安静如故,今日的事只字未提。 有何好说的呢?她问心无愧,何必再给他添恼,况且她不是看不出这几日赵世卿忙得很,每每回来眉间都隐着一抹疲惫。 他是武职,是骁勇无敌的将军,比起边关,朝廷这没有硝烟的战场更让他累心吧。 容画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可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打小便跟在兄长身边,听着他念书长大,她多少还是能分辨出朝廷的是是非非。 如今九边动乱,正是缺人的时候,可皇帝偏偏将赵世卿留在了京城,这不难理解为什么。 大魏大半兵权掌握在英国公和昌平侯两人手上,英国公世子出征西北,而昌平侯在西南未归,若是赵世卿再拥兵占据辽东,那对皇帝必然是个威胁。 当然,昌平侯府应该是没有异心的,可要知道,怀璧其罪。他们是无反心,可有反的能力,所以皇帝不得不顾忌着…… 容画瞧出的这些,都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至于赵世卿与朝廷的那些纠葛,容画清楚不是她该知道的,也不是她该问的,她只要在昌平侯府努力做好他的「世子夫人」便是了…… 为他更衣后,容画给赵世卿净手。她拿着绢帕细细擦,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他笑道:「你不必事事都要亲自做。」 容画怔了下。他是嫌自己做得不好吗? 的确,她也没伺候过人,哪里能有丫鬟照顾得好。 她停下,他却接过帕子道:「我自己就可以。」 容画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不是嫌弃自己了?她松口气又拿回了帕子,喃喃道:「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只能做这些形式上夫妻该做的事。 赵世卿不知道该说什么,笑容渐渐淡了,不过转瞬又柔声问,「今儿过得如何?」 他只是试图和她聊聊天,却见小姑娘手顿了下,随即摇了摇头。「挺好的。」 用过晚饭,赵世卿又去了书房。临进门前,他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倪元。 自打经了上次容画归宁失踪的事,赵世卿便对她格外留心,府里便由倪元盯着。 「夫人今儿都见了谁?」 第31章 「今儿从东院回来遇到了子颛少爷……」 「又是他。」赵世卿挑眉道了句。 倪元点头,接着又道:「子颛少爷和夫人起了争执,少爷有点气,但夫人还是那般淡定。再之后……夫人便被二夫人叫去了。」 「因何?」 倪元搔了搔头。「说是渊渟院的丫鬟给二少爷送糕点,被二夫人逮了个正着。二夫人训斥了一番,便让世子夫人把人领走了。」 倪元试图轻描淡写,有意识忽略的二夫人怒斥容画的内容,可即便他不说,赵世卿也想象得到二夫人会说些什么。 见赵世卿沉思,倪元怕他多想,赶紧劝道:「这事怨不得世子夫人,都是那小丫头惹的麻烦,爷,要不要我把她……」 「不必。」赵世卿打断他。「按夫人的意思来吧。」 她的丫鬟,她应该比自己更清楚如何处置。 容画是他的妻子,赵世卿愿护她周全,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她得学着保护自己。 况且,侯府未来的命运谁也说不清,世事无常,没谁能够荣宠永固。当下局势,让赵世卿隐隐觉得,未来的路可能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顺畅。 无论顺逆,他都希望她能够安然面对…… 心里如是想,可当真做起来又不舍了。第二日一早,他还是陪着容画去给沈氏请安了。 沈氏瞧见儿子,皱眉。 昨早上就因儿媳憋了一肚子的话,本还打算今儿说呢,他这一来又不成了,她怎么瞧都觉得儿子是故意的。 如此宠着这媳妇,往后还有个规矩没! 用过早饭赵世卿依旧与容画一同离开,将她送出东院便去府衙了。 容画带着青溪回去了,然刚拐进通往渊渟院的角门,便被眼前那个松竹般修长的身影惊得了一怔。她下意识转身要躲,却被赵世骞一步迎了上来,堵住了去路。 「表……」他开口,「妹」字还突出,便意识到不对,他噤了声,可终究也没唤出「大嫂」。 「我在这等你许久了。」 「二少爷有事?」容画侧容对着他,淡漠道。 她竟连看都不愿看自己,赵世骞觉得心被生生撕开,疼得胸口发闷,闷得他几欲开口也没说出话来。 见他不出声,容画转身便要走。 可就在她目光扫过游廊尽头的窗格时,又蓦地顿住,转过了回来。 她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果不其然,赵世骞开口便道:「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不知道你给我送了点心。」 容画望着他,认真道:「糕点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送的,你别误会。」 赵世骞愣住,随即笑了,英俊的脸黯淡至极,透着无奈和凉苦。 往昔的赵世骞是明媚如阳的男子,总是用他的开朗暖着周围的人,容画最喜欢的便是他的笑。 可现在,她最不想见的也是他的笑。 「我是来为我母亲向你道歉的,她昨个话严重了。 」 「二少爷多虑了,我没管好下人,二夫人教训得没错,您不必道歉。」 「容画……」 「二少爷,没其他事我先回了,若是被人撞见,怕是二夫人的担心便果然要成真了。」 眼见她抬脚就走,赵世骞急得拦了她的路。 这些日子,每每在梦里,她都是这么转身离开的。他想去追,不是抬不动脚便是抓不住人,好不容易拦下了,她却如一缕青烟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甩掉她的影子,他用课业填满自己的生活。他不停地背书,不停地写文章,累得一刻都不敢停,就怕一停下,眼前浮现的都是她。 所以为了排解,他去了玉簪园。然在玉簪园里,他又看到了她—— 如果一次相遇是偶然,那这个身影日日出现在玉簪花丛中便只能说明一件事:她根本没抛下过往,她还惦记着他们的情分。 她曾经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心里一直有他。 「容画,你跟我走吧?」 这话一出,容画愣了,猛然抬头,惊恐问道:「二少爷,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世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若再不说出来,他就要憋死了。 「我知道这听着荒唐,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 多少次他夜里徘在徊通往渊渟院的巷子里,安奈着想要把她抢回来的冲动,带她远走高飞。 他真的不甘心。 曾经的他们情投意合,他早便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妻子了…… 「不甘心?」容画冷若冰霜道,「若是不甘心你早些时候干嘛了?」 若是当初他肯说出这话,不管背上什么名声她都会和他走。就算这辈子得不到名分,注定舍了清白,那她也心甘情愿,只要他肯要她。 可是,现在说这话还有意义吗?他错失的不仅仅是个机会,他把她的心也丢了。 看着梗住的赵世骞,容画淡然叹了声。 「算了,都过去了。我知道这件事怨不得你,我也不怨你,怪只怪我们有缘无分。就算我们成不了夫妻,你也是我表哥,也是我的小叔。作为亲人我想劝你,看开吧,我尚且都能放下何况是你呢?你这般只会让彼此难堪。」 容画语气淡然,理智得赵世骞简直不敢相信。 他眉峰耸起,安奈着情绪问:「你果真放下了?」 「世子对我很好,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容画轻巧道。 第32章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容画微怔,随即笑了,笑意凉薄。 有些事,不说透了他还真是不死心。 「为何不信啊?我眼下是昌平侯府的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夫人,身份尊贵如此,我还有必要对之前的事惦念不忘吗?」 「容画!」赵世骞喊了声。 容画知道他气了,可她就是要让他气,当初他可以无情,今日自己为何不能冷漠。 「二少爷,若非真心要嫁没人逼得了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嫁得亏,说句不好听的,你能给我的,世子爷都能给,你不能给我的,世子爷也能给,你说我的选择有错吗?」 这话着实把赵世骞惊住了。这还是自己曾经那个单纯的表妹吗,他万万想不到这话能从她口中说出! 赵世骞缓缓靠近她,将她逼进了墙角,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容画不躲,直视他。「是。」 「所以你是为了他的地位才嫁的他。」 容画心蓦地一紧,她眼神朝东侧瞟了瞟,面色不改道:「是。」 闻言,赵世骞仰头大笑,阴森可怖,宛若夜枭般。容画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好,很好。」赵世卿切齿道,他逼得她无处可逃,「容画,你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说罢,他猛然撤身,朝西去了。 眼见他消失在西游廊的角门里,容画暗暗松了口气。 青溪看见赶紧上前来扶,容画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唯是头一偏,对上了东侧游廊里,正怒目瞪着她的沈氏,还有她身边的赵子颛…… 赵世卿的马车刚进了胡同,还没到侯府大门,外面便有人急迫地喊了声:「我的爷啊,您可算回来了!你都快把奴婢给急死了。」 是倪元。 「怎么了?」赵世卿猛地掀开车帘,皱眉问。 「是世子夫人!大夫人把世子夫人关在祠堂罚跪,跪了快两个时辰了!」 「你怎才来告诉我!」赵世卿斥了句,猝不及防地从马车中一跃而下,惊得车夫一愣,待人都下去了才反应过来勒住了马。 赵世卿甩开步子往府里奔,倪元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我今儿去都督府找您了,可他们说您不在啊,我又不知道您去哪了,只能回来在这候着您。」 下晌处理公务罢,为了常弼之的案子赵世卿又去了都察院,眼下才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倪元追赵世卿追得嗓子都干了,哑着声道:「今儿头晌二少爷去找世子夫人,被大夫人发现了。」 赵世卿脚下顿了一瞬。「赵世骞?他找世子夫人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昨个二夫人找世子夫人的事!世子夫人说是二少爷来给自己道歉的,可大夫人哪信啊,连解释都不让解释,愣训斥半个多时辰,非说两人是,是……」 「是什么!」赵世卿吼声。 倪元为难道:「说他二人旧情未断,二人私下偷会来了……世子夫人不承认,也不肯服软,气得大夫人一怒之下便罚她去跪祠堂,要她一直跪到承认为止。世子夫人二话没说,还真就跪了,到现在还没起呢!」 「二少爷听闻也来了,一个劲儿地帮世子夫人说话,可这不是火上浇油么!气得大夫人把他也骂了一通,话说得可是难听,二夫人臊着脸把二少爷给押走了,我还头次二夫人那般难堪……反正,反正就是乱套了……」 倪元左一句右一句地讲着,看着眼前那个只顾往前走,气场阴森可怕的世子爷,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到了后来,被这气场压得,他连话都不敢说了,直至到了东院门口,他才忐忑地问了句: 「爷,大夫人还在气头上,您见到她可别……」可别这么冲! 他话还没说完,人家连东院的大门看都没看一眼,脚步更是没停,沿着游廊走过直奔后院去了。 倪元呆了一瞬,意识到他是要去哪,赶紧劝道:「爷,咱还是先给大夫人请个安吧!」 赵世卿斜目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凝着缕寒气似的,惊得倪元一个激灵,立马把嘴锁上了。 一入祠堂大门,赵世卿便瞧见正厅里,那抹素白单薄的背影。 容画就跪在赵氏宗祖的牌位前,一动不动,恍若定住了一般。那座「慎终追远」的巨大牌匾悬在她头顶正上方,深黑肃穆,与她柔弱的身躯相应,透着压抑。 赵世卿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定住,他看着她苍白平静的小脸,低声道了句:「起来。」 乍然听到他声音,容画心下一颤,可依旧目不斜视,咽了咽干涸的嗓子,道:「不起。」 「起来!」 容画不动,也不应声。 赵世卿声音越发地低了。「起来!」 「我没错,我不起。」她固执道。 赵世卿愠意上来,他攥紧了拳头。 他是怒了,但不是因为她和赵世骞今日发生的事,而是怒她的倔强,怒她就不能先服个软等他回来,非要让自己受这个苦吗! 可与其说是怒,还不如说是心疼。 「你起不起?」他又问了句。 容画摇头。「不起——」,她尾音还没落,只觉得腰间一个力势将她提起,随着她一声惊呼,赵世卿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容画想要挣扎,可瞧着他那张还带着愠气的脸,她不敢吱声了。 微干的唇颤了颤,她努力平静,可道出的声音里,委屈之意压都压不住了。「我是冤枉的。」 这话一出,「轰」的一声,赵世卿的怒意瞬间崩塌,他心都化了,眉眼中的冷清散尽,他长出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 「你如何知道!我看你就是被她给迷住了!」 沈氏指着二人大喝一声。听闻儿子刚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便直奔祠堂,她这气更是压不住了。 「我亲眼见你们贴在墙角亲近,你还敢说你冤枉!好,这次冤枉,那你日日去玉簪园和他相会呢?昨个你不是还做了糕点给他!贼心不死,你还敢说冤枉!」 第33章 「母亲,你误会了,那不是她。」赵世卿低声道。 他居然还帮着她说话,沈氏气到极致竟然笑了,目光里满是失望。 「世子啊世子,枉你聪明这么多年,竟被一个丫头迷得没了心智,这事都摆在眼前,还敢说误会?你想被她误到什么程度!」 「我说的是事实。」赵世卿盯着沈氏,镇定道。 「事实?」沈氏反问,「你还敢说你没被她迷惑!她欺骗侯府,归宁不回可是你帮她瞒下的!」 乍然提到归宁,容画僵住,她抬眼看了看赵世卿,只见他硬朗精致的下颌紧绷,喉结滚动却没说出话来。她叹息推了推他想要下来,可他双臂却抱得更紧了。 沈氏也意识到了,指着儿子大喊:「你把她给我放下!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还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 沈氏气得都快跳脚了,可赵世卿依旧镇定,他视线低垂看了眼怀里的妻子,道了句:「母亲,待您气消了咱们再谈吧。」 说罢,连个回应的机会都没给沈氏,抱着容画走了。 「孽子,孽子!」二人出门时,听到正厅里沈氏带着哭腔的喝骂声…… 回到渊渟院,赵世卿赶紧把容画放在稍间床上,容画跪得腿又麻又胀,方一着床便忍不住皱了皱眉,酸得都不敢伸直。 赵世卿扶她躺下,坐在她腿边,没待容画反应直接撩起了她的裙子。 「世子爷!」 她喊了声。赵世卿没停,把她宽松的中裤推到了膝上。 膝盖都红了。他摸了摸,冰凉凉的,整条腿都如浸了冰似的,他没犹豫,直接解开了衣襟,抱着她一双小腿揽进了怀里,她冰凉凉的膝盖正抵着他的胸口。 麻胀逐渐有了暖意,容画从局促慢慢淡定下来,直到他疼惜地道了声:「真傻。」她再忍不住了,被腾暖的心一酸,眼睛也跟着湿了。 她用手遮住了脸,双肩颤抖,努力压抑着哭调道,「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他温柔应。 「他们都不信我……」 「我信你。」 「……」 小姑娘不语了,可她还在哭,越哭越厉害,眼泪顺着指缝流出。这是赵世卿第二次见她哭,上次还是在洞房那夜。 他想哄哄她,可又觉得还是让她发泄,哭个痛快吧。 她哭了良久,他以为她累了,可当她把双手拿下来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疲惫和无助,她脸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她轻声道了句:「我好了,不冷了。」 赵世卿没放手。她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小腿还被他抱在怀里,她面对他,二人不过两拳的距离,近得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她睫毛轻眨,他最喜欢的那片星空离他这般近,可他完全看不出她的情绪。 她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看着狼藉的官服,淡淡道:「我真的没事了。」 容画要起身,赵世卿没许,他让青溪和谷嬷嬷备水,他直接抱她去了净室,她这身子不泡是暖不过来的。 容伯瑀说过,她六岁时曾走丢过。那年冬季办年货,他提了太多的东西,没牵住妹妹,把她挤丢了。全家人找了整整两天也没找到,直到第三天一早竟发现她倒在了容家大门口。 原来她不是走丢的,是在兄长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掳走的。 被拐之后的她不挣扎不反抗,趁着人贩子不注意逃了出来。怕被追上,她咬牙在雪里躲了半宿,让人贩子以为她跑丢了,这才屏住一口气,走了十几里的路回了容家。 她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冻透了,脸色青紫,险些没救回来。连大夫都说,这孩子得多顽强的意志能走回来,便是换了年长的,怕也早坚持不住了。 她确实有股韧劲,可这股子韧劲也让人心疼。 自打那次,她落下怕寒的毛病,今日在那阴冷的祠堂里跪了两个时辰,眼下她早就冷透了。 热水备好了,赵世卿单膝半跪在她面前给她解衣,容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自己可以。」 赵世卿手顿住,默默收了回来,可他人却没动,依旧看着她。 虽是夫妻了,她身上哪一处他都碰过,可这么明晃晃地面对他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她看了眼青溪,青溪会意,上前道:「世子爷,有奴婢在呢,您放心。」 赵世卿这才起身退后,氤氲的雾气上来了,青溪站在二人之间,赵世卿看着身披薄纱的容画迈进了水里,他才安心出去了。 容画坐在水里未动,静静地听着窗外。 「谷嬷嬷!」赵世卿站在微凉的夜色里大唤了一声。 谷嬷嬷匆匆跑了过来,紧张道:「世子爷,什么事?」 「把赵子颛给我叫到书房来!」 谷嬷嬷愣住,迟疑了半晌还是去了。 听着她渐远的脚步声,水里的容画放松下来,她头斜斜地倚在浴桶壁上,渐渐阖上了双目。 还差一瓣,这橘子便要拢起来了…… 赵子颛很少来渊渟院,每一次来都是面对父亲的训诫,听人来唤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书房里,赵世卿正站在窗前望向夜空。 他刚换了身玄青的直缀,房间里灯火不明,赵子颛看不大清父亲的容色。不过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正捻着只青玉,他知道他在安奈情绪。 战场上,赵世卿有武将的豪情热血,但平日里却是沉稳镇定,有超出常人的理智。 但看上去平静的人不等于他没有情绪波澜,只是他掩饰得更好罢了。 比如摩挲那只青玉便是他克制情绪的下意识动作,许连赵世卿自己都不清楚,但赵子颛知道。不仅如此,他要比旁人想象中更了解赵世卿…… 「父亲。」赵子颛恭敬唤了声。 第34章 赵世卿手停下,沉声问:「你可知道我为何叫你来?」 赵子颛看看父亲,没应声。 赵世卿回首,将青玉扣在桌子上。「今日你祖母遇见容画和赵世骞,不是偶然,是你带她去的吧!」 「是……」 赵子颛没隐瞒,他也知道他瞒不了。 赵世卿点了点头。「那她归宁没回的事,是你说的?」 「是。」他语气中犹豫的成分少了。 「说她和你二叔私会,也是你造的谣?」 「我没造谣!」赵子颛盯着父亲坚定道,「是我亲眼所见,她就是和二叔在一起了,我见他们在玉簪园相会已经不止一次了!」 「那不是她。」赵世卿淡淡道了句。 「父亲!」赵子颛急了。祖母说得对,他是真的被那个女人给迷惑住了。「您宁可相信她,也不肯信我亲眼所见?您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宁可自己再次被欺骗?」 这话一出,赵世卿抬眸,凌厉的目光里透着丝警觉。他顿顿,问道:「什么叫‘再次’?」 赵子颛的心被父亲看得一颤,他愣住了。 这话压在他心底太久了,碍着父亲的情感他不敢说,但今日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说了。 「您和我母亲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什么?」赵世卿冷静问。 赵子颛嗓子干巴巴的,莫名地紧张起来。 想说是一方面,有没有勇气开口是另一方面。他沉默了片刻,心一横咬牙道:「我知道不是您对不起我母亲,是我母亲对不起您!」 这话一落,赵世卿心骤然紧缩,眸色霎时间深沉得如霜剑一般,盯得少年脊背发凉,手心都冒汗了。 赵子颛知道这话一开口意味着什么。 他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父亲了。 即便他缺席了自己的成长,即便他对自己再严厉,他二人水火不容,但他从来没放弃过自己,也没嫌弃过自己,即便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母亲嫁给你的时候便已经怀有我了……是她对不起你!」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赵世卿望着儿子的目光渐渐凝住,心底深藏的记忆被触碰,一幕幕翻涌,那种久违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赵世卿刚满十五岁便奉父母之命完婚,面对突如其来的夫妻关系他有些无所适从,对柳氏也不甚亲近。 不过她到底是注定要陪自己走完一生的人,赵世卿也尝试着接受她。 柳氏不仅貌美且性子温顺,二人相敬如宾,赵世卿觉得日子久了,总会有感情的。直到有一日她被查出怀孕了—— 知她有孕的消息,全府上下无不欢心喜悦,除了赵世卿。 因为他知道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他连碰都没碰过她,她如何会有孕! 十五岁的少年,血气正盛,怎么可能忍得下如此欺骗。 他想要揭穿柳氏,却被她拦在了房中。柳氏苦苦恳求他帮自己隐瞒,给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扯着他裤脚哭倒在了他面前,他终于点头了。 不过赵世卿帮她不是因为心软。 柳氏是大理寺卿的嫡女,若是让人知道她未婚先孕,不止柳家连侯府也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赵世卿有他的骄傲,他不想家丑外扬,因此事成为坊间茶余饭后的笑料,更不想因为此时影响到刚刚上任宣府总兵的父亲。 但是瞒下了,不等于他接受了。 他才十五岁,他可以理智地处理这件事,但是没办法理智地安耐住自己的恨意。 从此往后,赵世卿在外依旧待她如平日的「相敬如宾」,可在渊渟院,他便当她不存在一般,用冷漠报复她。 柳氏受不了这种压抑的生活,自讨休书,然赵世卿怎么可能给她。一来所有人都认为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二来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他要让她生活在自己的身边,带着愧疚。 柳氏知道赵世卿恨她,日日惊悸,受不了这种折磨,生产后便一病不起。 而从她待产,生子,到生病,赵世卿跟随祖父出征在外就没回来过,直到赵子颛满百天的那日。 许是因为高兴,柳氏那日气色还算不错,撑着身子给儿子过了百岁宴。 晚上,赵世卿回来了。在母亲的要求下,他难得去看了她,可这一看,柳氏便再没见到第二日的清晨…… 他们都说是柳氏是被他害死的,他不否认。若不是她替自己喝下被掺了毒.药的酒,这世上就再没有赵世卿了。 他还记得她倒在她怀里,吐着汩汩黑血时的模样,像一朵娇艳的花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迅速凋零。 还有她那双绝望的眼眸,簌簌的泪水中闪着内疚,不舍,绝望,到最后是解脱的释然…… 「对不起……谢谢……」就在她阖目的那一刻,她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也就是那一刻,赵世卿从惊愕跨越到迷茫,他僵住了。 她可以有千百种离世的方式,可为何偏偏是这种,她代他去死。 他对她的恨还在,可这份恨意上却搅进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不想她死,就算他恨她,用冷漠来折磨她,他也从没想过要她死。 她不能死,他不想欠她的! 可到最后他还是欠下了…… 而他也只能把这份欠下的情分,还给了柳氏拼命都要保下的孩子身上。 赵世卿沉思良久,不言不语。 第35章 赵子颛知道自己是触到他曾经的伤痛了。其实他也不想说,不想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徒增他恼,使父子二人生了隔阂。 不管面前的男人如何严厉,不管自己如何叛逆,但是在他心底,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永远都是他的父亲,他不想失去他。 可比起不想失去,他更不想眼看着父亲误入迷途。 他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偏偏就在娶了容画后做出太多不理智的事了—— 对母亲,赵子颛明白父亲除了歉意没有感情可言。可十几年了他也从没见过父亲如此亲近过任何一个人。 他明白,父亲是真的疼爱这个女人。 赵子颛是真心愿父亲好,他期待父亲能够有个贴心之人,以此弥补母亲曾带给他的阴霾。他从来都不反对父亲娶亲,他可以娶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唯独不该是容画! 因为她心里装着的是赵世骞。 赵子颛从一开始便对容画怀有警惕之心,所以他才会时时刻刻盯着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他归宁没回,也知道他见过赵世骞,但他之所以没挑明,那是因为他看得出来父亲对她的重视,他不想父亲失落,所以才帮她隐瞒。 可隐瞒不等于纵容,为了父亲,他只能时不时地提点着她,让她安分守己。 只要她安心地守在父亲身边,他会帮她隐瞒一辈子。 可是,她竟然不知廉耻地又见了赵世骞,这他绝对不能忍了,他不能让父亲再一次经历背叛!所以他告诉了祖母,有了今日这慕…… 「……父亲,我知道您喜欢她,可她不能仗着您的宠爱如此恣肆!既然嫁给你了还不安分,那就是她的错!」 此刻,赵世卿已经明白子颛的意图了,可他心思不在这。 他望着激动的少年,冷问:「你如何知道你母亲的事的?谁告诉你的?」 赵子颛慌了,撇开了目光,掩饰道:「没,没谁。」 没谁?这事除了赵世卿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若真的有那便是跟他最亲近的人。 「是谷嬷嬷吧!」 「不是!」赵子颛当即否认,神情紧张。 「那便是了。」赵世卿深沉地吐了口气。 赵子颛慌了。「父亲,这事不能怨嬷嬷……」 「不怨她怨谁?」赵世卿突然冷喝,「你可知道说出这话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赵子颛愣住,他想到后果了,无非是被人传出去,他失去这个昌平侯府长孙的身份,他不在乎。可是,他是真的不想失去这个父亲。 「父亲,不管您往后认不认我,我不后悔!「 赵世卿凝眉看着他,陡地笑了声,气息颇是无奈。 「赵子颛,我告诉你,从你生下来开始,你就是我儿子。今天的话我就当你没说过,你记住,你姓赵,是我昌平侯的嫡长孙!「 赵世卿字字铿锵,把赵子颛说得额角渗出冷汗,而内心却澎湃不已。他微圆的小脸绽出个坚定的笑,连明闪闪的眼睛里都是股子自豪。 小孩子的感情是单纯的,他哪里知道他身份揭开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赵世卿没对他多解释,唯是住道:「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晓了,更不能传出府外。」 赵子颛点头,忽而又问:「那谷嬷嬷?」 「不必你管了,你回吧!」 赵子颛应声要退,可转而又反应过来,他还有话还没说完呢! 「父亲,我真的没有看错,她真的和二叔偷会了,您相信我!她绝对没有您看到的那么简单,她心思深着呢!祖母说得对,她就是个……「 「出去!「 赵世卿寒声打断了他。 赵子颛憋屈极了,话在嘴边打转,张开的口久久不肯合上。 他不明白容画到底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怎么能糊涂到这般呢! 「父亲,你早晚会后悔的!」少年愤恨地道了句,「我会让您看到她真面目的!「 话音一落,窗外好似有什么声音,赵世卿听到一声猫叫,他掀开窗户看看,外面空无一人,只有窗沿上趴着的素雪…… 他看了眼正房的方向,将猫捞进了怀里。 「从今日开始,你不许再监视容画,不许再打她任何主意,不然……」赵世卿抚了抚猫,镇定道,「你就去卫所吧!」 赵子颛怔住,还想辩驳,却闻赵世卿淡漠道了句:「天晚了,回去歇着吧!」还没待儿子动身,他先抱着那猫离开了…… 赵世卿回到正房,见青溪端着汤碗刚从稍间里出来,他把猫递给了她身边的小丫鬟,问道:「夫人沐浴回来了?」 青溪福身。「是,刚喝了碗姜糖水,歇下了。」 赵世卿点头,推门便要入,青溪忙唤了声:「世子爷!」 赵世卿挺拔的身子顿住,侧目看了她一眼,青溪急切道:「夫人她和二少爷真的什么都没有,她是清白的,奴婢敢拿命起誓!」说着,她果真举起了手。 赵世卿看着她蓦地笑了。「我知道。」 听闻他进来,容画没如往日起身迎他,而是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赵世卿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脱了外衫暗了灯,躺在了她身边。 听到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容画动了动,接着便感觉一丝凉风窜进被子里,赵世卿钻了进来,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一股莫名的冲动升起,容画翻了个身。赵世卿顺势抬起胳膊,她自然而然地枕在了他的臂弯上,被他拢进了怀里。 她贴着他紧实炙热的胸口,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良久,幽幽道了句: 「世子爷,我可能真的没你想得那么好。「 「为何这样说?「赵世卿低头,问道。 第36章 容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情况下,只有他相信。这要何等的感情才能支撑起这份信任,容画是问心无愧,但是承受不起这份情感,她怕他会失望。 她想了想,也仰头看看他,眼眸清澈见底。「我给您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赵世卿微怔,笑道:「好啊。「 「小时候我母亲偏爱兄长,没那么喜欢我,别看大哥对我好,可二哥不然。他大我七岁,倒也不会欺负我,但是他会把他犯下的错都推到我身上,打破的花瓶,丢失的银器,湿掉的孤本,墙上的墨点……总之自小到大我没少了因他被母亲责罚。」 「时间长了,母亲连解释都懒得听,我说什么她都不信了。后来我发现,即便这事一眼就瞧出来不是我做的,可她依旧要罚我。我明白,她是为了包庇二哥。不管我二哥犯了什么错,她总能找到原谅他的理由。」 「可是我不甘心,所以七岁那年祭祖,我趁没人注意拿了堂叔的玉扳指,偷偷塞进了我二哥的袖兜里,然后便跟着堂姐们去玩了,离他们远远的。」 「然后呢?」赵世卿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你二哥被发现了?」 容画点了点头,小唇角扬着抹得意。「等我和堂姐们回来的时候,二哥正在祠堂里跪着,全族长辈全都在,母亲拿着戒尺就站在他身后,颤着手一下一下地抽下去。二哥疼得嚎啕大叫,母亲也哭了,我知道那戒尺说是打在二哥身上,其实就是打在她心上。」 「她一定很疼。我二哥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长这么大母亲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可是当着全族人的面,当着三叔公的面,她必须给大伙给交代,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偷了堂叔的扳指。」 「二哥被教训,我本来很高兴的。可是那天晚上,母亲趴在他床边哭了整整一夜。她最自豪的是我大哥,但最爱的到底还是我二哥……」 说着,小姑娘眉心蹙了起来,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凉苦。 赵世卿莫名有点心酸,却也因小姑娘的敞开心扉而欣慰,他伸手抹开了她的眉心,笑问。「还有吗?」 容画抬眸,昏暗中赵世卿硬朗的下颌被柔化,亦如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其实她只是想举个例子告诉他自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纯善而已。她不是完人,她可以乖巧懂事,但她也有脾气,不够宽容,会妒忌,也会记仇……她只是想告诉他这些。 可望着他温柔的眉眼,被他暖融融的目光包围,她竟有了想要述说的冲动。 她想了想,接着道:「我真的没那么好。当初我二嫂为了嫁我二哥,和她那个郎中父亲设局骗我母亲,我都是知道的。可是我什么都没说,一是我说了她也不会信,二是我觉得我二哥也只配娶我二嫂那样的女人。」 「还有,我大嫂怀孕,我母亲准备了两个长命锁,一条雕金镶宝石的,一条是银的,说是若生了男孩,她就把金的那条送给孩子,若是生了女孩就只给那条银的……」 「你偷偷换了?」赵世卿温柔道。 被他点破,容画脸一红,抿着唇笑了,羞赧地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看着她娇红的小脸,赵世卿完全想象得出那个「奸计」得逞的小女孩是何等的开心。 她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赵世卿心里热腾腾的,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这些小故事,更是因为她肯卸下防备来同他分享这些。不管她目的是什么,她肯敞开心扉便是在朝自己靠近…… 他不由得收紧双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下巴在她头顶亲昵地蹭了蹭,笑道:「你还真是个‘小坏蛋’啊!「 容画愣住,手搭在他胸前颦眉道:「世子爷,您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赵世卿点头。「知道了。」 「那你可后悔了?」 「为何要悔?」赵世卿纳罕问,不过转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蓦地笑了。拍了拍她的背道,「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悔。我从没悔过,也不会悔。「 「那若是我现在也做出这样的事呢?「容画追问,」如果我不够端贤不够恭顺呢?如果我……「 「你才十五岁。「赵世卿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刻意去要求自己,随心就好。「 她已经比同龄的姑娘更稳重了,他还能要求她什么。如果说要求的话,他更希望她能够活泼些,能够坚强些,不要处处委屈自己。 赵世卿的话让容画忐忑的心安宁下来,她沉默了须臾,蓦地问了句:「世子爷,您年少时是怎样的呢?」 话一出口,容画便悔了,这问题多余问。他是昌平侯府的嫡长子,生而娇贵,且注定是要继承爵位的人,被宠还宠不过来。 「处境同你一般,但出发点不同。」赵世卿淡淡道。 容画不懂了。 他接着道:「我自幼便跟在祖父身边,他对我很严厉。因为我是嫡长子,所以他对我的要求要比其他人更高。别人十岁读的书,他要求我六岁之前全部结束,记忆里我永远有啃不透的书,学不完的知识,不能理解的道理。 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了卫所,同龄的世家子弟,便是用功也是在优越的条件下,可我却和士兵同吃同住,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闲下来的时候,我还有做不完的功课。 那个时候我不能理解,但祖父告诉我,去卫所一来是为了锻炼我的意志,二来既入行伍就要深入到行伍的最底层,了解每一个士兵。而我之所以要比他们做更多的功课,是因为他们仅仅是士兵,而我未来是要做将军的。 我才八岁,就要背负一个将军的使命,这份使命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想逃却连退路都没有,一步步地熬到了今日。你说我们童年是不是一样的身不由己,你是不得已被母亲忽视,我是不得已承受过重的责任。」 这些话是容画始料不及的,她以为环境优越的他会过得更幸福,可事实并没有。成长是心酸的,他却需要比常人更快的速度成长,这是何其的痛苦。 如是容画也了解为何他具有超出常人的沉稳和睿智,他今日的优秀是牺牲自我换来的。 容画原以为他的自律和理智是压抑感情的结果,事实上他哪里有时间去情绪化,从他还没学会如何发脾气,就已经开始学会克制了。 「那这么些年,就没有让你不理智的时候吗?」 容画突然问了句。 赵世卿沉默了,连呼吸都微弱了许多。他冷静地道了句:「有。」 「我也曾恨过,也报复过。」 容画心一突,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她屏息试探问:「您如何报复的?」 「我冷了她整整一年,直到她离世那刻也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容画长吐了口气,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是他亡妻柳氏…… 方才沐浴罢,她去抱猫的时候被它跑掉了。若不是追它,她不会误到书房后窗,不会听到了他和赵子颛的对话。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容画震惊,可震惊之余却莫名生了丝酸楚。原来看上去威武神勇的将军,也同样经历过被欺骗的伤痛。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背叛的感觉…… 第37章 往昔面对他的完美,她心无波澜,他就像天神一般,没有任何瑕疵,不要说喜怒哀伤便是连感情都不该有,这种人就该是被膜拜,敬而远之的。 可当见到他受伤的一面时,她心恸,竟有种想要去安抚的感觉。 同情弱者是本能,虽他不是弱者,但是他的不完美却更容易让人接近。 这也是为何她今晚放下了戒备,同他说了这么多话的原因吧…… 容画朝赵世卿怀里缩了缩,同眠了这么久,她第一次想要主动靠近他,他怀里好暖啊,暖得足以抵过今日罚跪祠堂时所受的一切身体包括心理上的寒冷。 贴近还不够,她默默抽出手,试探地攀上了他的腰。 赵世卿被她的动作惊住了,他压唇而笑,拉着她的手帮着她搂住了自己。 这一遭,未必不是件好事啊…… 第二日一早,容画还没醒便觉得额头被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从昨晚到今早,反反复复这个动作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一次她终于醒了。 她一睁开眼便瞧着赵世卿撑着手肘侧卧在她身边,他脸贴近她,许是怕扰到她,他呼吸都控制得微不可闻。 见她醒了,他直接脸凑了过来,下巴轻轻地贴了贴她额,安心地道了句:「还好没烧。」 昨日跪了那么久,他就怕她染了风寒,紧张了一个晚上。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容画牵了牵唇角。 她睡眼惺忪,清澈的双眸水润得像漾起的涟漪,因着初醒,她小脸还泛着抹潮红,映着这个淡淡的笑,美得让人心晃。 赵世卿眼中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他抚了抚她的头,笑问:「想吃什么,我现在让他们去做?」 容画愣了下,坐起身来,纳罕问:「不去给母亲请安了吗?」 赵世卿也被她问得一怔,当即无奈笑了。 这小丫头还真是有够倔强的,昨个被罚,今儿还想着要去请安,真是什么都不怕啊。 「我跟东院招呼过了,今日不必去了。」说着,他又拉着她手道,「给母亲一段时间,待她平复了总会想明白的。」 不,沈氏不会想明白的,容画知道她和曾经包庇二哥的母亲一般,她们压根就不会去想,因为她们认定了错的就是自己,她们不会给予她一点信任。 眼见小姑娘的眉心越拢越深,眼中的清澈越发地晦暗不明,赵世卿伸手扶开了她紧皱的眉头,安慰道:「放心,有我在,我会和她解释清楚的。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容画知道,这根本不是靠「解释」就能解决的,但她还是对着他笑笑,点了点头。 他有他的思量,她也有她的…… 二人洗漱罢便准备用饭了。一早就没瞧见谷嬷嬷,这上下都是青溪一人忙活的,慌得没停下一刻。可到底还是晚了,赵世卿陪着容画用餐,直到辰时了还未完。 容画怕耽误他太晚,吃得急了些。 赵世卿看出来了,又给她添了碗汤,平静道:「慢点,不用急,我今日不去衙署了。」 容画看着那汤没喝,颦眉道:「您是为了我吗?若果是的话真的不必,我没事的。」 赵世卿笑笑。「是为你,也为我自己。忙了这么久了,我可是该歇歇了?」 为官这么多年,他哪里歇过!新婚都不过休两日而已,这借口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容画握着汤勺沉思,她得让他走…… 正想着,小丫鬟来报,侍卫余修竹在门外候着。 赵世卿放下碗筷,对容画道了句「我去去就来」起身出去了。 门外余修竹一见赵世卿,便急迫道:「世子,督察御史汤大人请你去一趟。」 赵世卿点头,却道:「你告诉他,若是不急的话我明日再去。」 「这……世子,您还是去一趟吧。」余修竹神情略显踟蹰,他贴近了赵世卿,小声道:「此事,关乎容都事。「 赵世卿惊住,接着回首看了看还在房里等着他的容画。「可知何事?」 余修竹摇头。 「行,我知道了。」 赵世卿回房,一见他沉着的表情容画便懂了,赶紧起身道:「世子您若是有公务要忙便去吧,我真的没关系。」 「我记着您的话,不管遇到何事都等你回来再说。」怕他不放心,她又补了一句。 赵世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他换了官服,再次嘱咐了容画不要逞强便去了。刚出了渊渟院又唤来了倪元,命他今日如何也要守住渊渟院大门,不许任何人进来,一旦大夫人有何动静让他立刻去都察院找他。 赵世卿可算是走了,容画吩咐一声,让小丫鬟们将餐食一一撤下,直到最后一个丫鬟也退出了正房,房里只余她和青溪两人。, 容画看着青溪面色清冷,镇定地道:「去把九栀给我带来!」 九栀被两个婆子押着,由青溪亲自带出后罩房,去了正堂。 自打从西院回来,她已经被关了整整两日了。 这两日,夫人虽不许她迈出大门一步,却也没苛待她,吃喝一应供着,日子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子平静,九栀的心可不平静。她知道什么叫做山雨欲来,终日惶惶不安,竟比挨罚还要折磨人。尤其是听闻夫人前几日还因和二少爷相遇被罚跪祠堂。 想来夫人挨罚,与她不无关系。 她很清楚世子夫人和二少爷的事,其实夫人心里早就把他放下了,只是二少爷依旧情深难泯,所以才让自己钻了这个空子。 这事她做得太莽撞了,不该如此急迫的。可她又有什么办法?过了这个年她就十八了。 丫鬟到了婚嫁年纪,按理是可以出门找婆家的。她原主子倒之前就已经给了她自由身,她完全可以找个男人嫁了。 可没了主子撑腰,她能嫁谁?农夫货郎,商铺学徒,能嫁个落魄秀才都是谢天谢地!除此,也只能给那些年愈五十的员外郎们当七八房的小妾去。 她姿貌本就出众,在朱门里待久了,心气自然也跟着高了。她不认命,所以即便已经十七了,她还是把自己卖进了侯府。 第38章 来的时候她想得很好,若能攀上主子,混个姨娘她这辈子也就妥当了。 所以她始初盯上的是世子爷赵世卿,可接触后她才发现,这位世子爷简直就「不是人「,高冷得不要说攀,连仰望都找不到角度。 她们还说世子夫人石头心,暖不得。然这位世子爷呢?根本就连暖的机会都不给。 除了那位小夫人,就没见他亲近过任何一人。不过想想也是,一个丧妻十几年的人,不续弦,不纳妾,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人好亲近才怪! 世子爷攀不上,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讨好主子,由主子撑腰嫁个侯府年轻的管事也好。 而她做得也不错,才几日的功夫便被提为二等丫鬟,离目标越来越近,直到她见到了赵世骞—— 第一眼见到二少爷她心就彻底炸开了! 论相貌,赵世骞同世子爷不相上下,唯是少了分英逸之气显得更稚嫩了些。可也就是这份稚嫩,给他添了份平易近人的温雅,他有如煦日,明亮而温暖。 那刻,九栀想到了原主子常念叨的那句:一遇赵郎误终身啊! 所以不管是为了余生富贵还是璧人郎君,她豁出去了…… 正想着,九栀已经到了正房。 青溪让人守在外面,她独自带着九栀去了东稍间见容画。 容画正坐在罗汉床上等她,还是两日前的情景,不过她今日手里拿的不是橘子,而是抱着素雪。 九栀一见她便噗通跪倒在地,还没待上面人开口便连连求饶。 容画就静静地等着,等到九栀自知没趣,抹着眼泪消停下来,她开口道:「我虽关了你,但也没断了你的消息,所以这两日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九栀面色窘得难堪,可她更害怕,匍匐在地道:「夫人我错了,都是我,是奴婢连累您受罪的,奴婢该死!」 「死到不至于。」容画随口道了句。 九栀吓得咕噜咽了口口水。 她不过是表达愧意而已,夫人可别当真啊! 「夫人,您罚奴婢吧!只要您能消气,不管怎么罚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容画没看她,抚着素雪的头淡淡道:「我也不罚你。」 九栀愣了,不由得抬头望着这位年轻的夫人,她依旧那样美得夺目,也冷若冰霜得让人琢磨不透。 「那夫人,您的意思是……」 「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你觉得我还会留你吗?我不罚你,你去吧!」容画抬了抬下颌道。 还没待九栀反应过来,青溪一脸嫌恶地哼道:「就你这不知检点的,勾搭少爷不说还害了主子,把你杖毙了都不为过!但是夫人心软,不但不罚你,还给你寻了门亲事,许你出府了!」 「亲事?」九栀糊涂了。 「对啊,你得谢谢夫人呢,她帮你找了个好人家,便是咱家管事的儿子!真是便宜你了。」青溪翻了个白眼道。 不会,不可能,绝对没这么简单。 九栀不能相信,警觉地看着容画,颤声问:「哪,哪位管事?」 「还有哪位管事,儿子未娶的,自然是东院的田管事啊!」青溪嗤道。 可她话一落口,九栀当即嚎啕一声。「夫人,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罚奴婢吧,您打我吧,您就是打死我,我也绝不多言半句,可是我不想嫁啊!」 不仅不想,也不能啊! 这府上没人不知道田管事家的事,田管事为人忠厚,一辈子行善,可偏偏就得了个傻儿子,智力只如五六岁的孩子。若他如父亲也是好脾气的便罢了,偏他歪眼斜嘴地整日喊打喊杀,狂躁不安。 而田管事婆子就这么一个独子,即便这般不堪也疼得跟心肝宝贝似的,去年还给他说了份亲,从乡下领了个小姑娘来,可没两天就被田管事的傻儿子给折磨死了。 衙门定案是上吊自尽,可府里人都传,她脖子上的勒痕根本不是绳索的,那是指印,她是生生被人掐死! 不仅如此,她还满身是伤。 大夫人看在田管事尽忠尽责的份上,安抚了小姑娘乡下的爹娘,这事才算了了。所以说,若果真是一般的自尽案子,用得着大夫人出面么! 所以嫁他不等于找死么!何况嫁人是九栀的执念,就算他没有暴力倾向,她也不甘! 这叫什么便宜,这分明是条死路!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顾虑了。九栀心一横,索性道:「夫人,您杖毙我吧!您就是打死我,把我卖到勾栏里,我也不嫁!」 人被逼到极致那刻,便会怨气冲顶无所畏忌了。容画不急,她默默等着,等着她怨气回落,等着她愤然的气势衰退,而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这时,便是给她稻草她也会牢牢抓住! 眼看着九栀怨愤的眼神开始慌乱,容画开口了。 「真不想嫁?」 九栀颤抖流泪,摇了摇头。 「那我就给你个机会。」 九栀猛然抬头,黯淡的眼睛顿时亮了,她期待地望着容画,唇瓣几张几合没吐出话来…… 容画抚着猫背,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煞费苦心地学我扮我是真的爱慕二少爷,若是只为求富贵,世子爷不是更近水楼台。」 九栀窘住,是不是这么回事她心里最清楚,但眼下只能顺着夫人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奴婢是真心的!」 「嗯,二少爷仪表堂堂,俊美那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姑娘家对他心生爱意太正常不过了,何况你已经十七了。可是,那是二少爷啊,你觉得以你的身份高攀得起吗?就算他中意你了,他能给你名分吗!」 「我知道,奴婢是痴心,可奴婢没有贪心啊!」九栀激动了,抖唇道,「我没想过什么名分,只要能守在二少爷身边,就是一辈子当个丫鬟我也甘心!」 「仅此而已?」容画挑眉问道。 九栀咬了咬牙,认道:「仅此而已!」 「好,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我让你见二少爷,只要他愿意留你,我便再不提赶你走的事,也成全你。」 第39章 「这……」九栀愣住,心下茫然。 二少爷连识都不识得她,会留她吗? 「怎么,不愿赌?」容画轻哼道,「这怕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了,不愿赌那就嫁吧,反正……」 「我赌!」 容画话还未完,九栀攥紧了拳头猛地喊了嗓子。 赌不赌都是一样的命运,那为何不赌! 若是赢了,便证明二少爷不讨厌她,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个丫鬟,她肯花心思耐心等总有出头的那日。若是输了,那也就证明二少爷不肯接纳她,她便是留下也是徒劳。况且,能拖一日是一日,她犯了这么大的错,世子夫人是不会绕过她的,眼下的她无路可走了…… 九栀的泪停了,目光坚定不移。 容画明白她的决心了,慵然垂眸,抚着素雪也不再多言。 青溪呼喝,扯着九栀回后院了。人一走,容画便望着小几上快要合拢的橘瓣出神。 乍然没了抚摸,素雪伸了伸腰,瞧着那只蜜橘蓦地扑了上去。容画回神一把将它拢了回来。 她托着她两只小前爪,纤细的指尖在它小鼻子上点了点,勾唇笑道:「小坏蛋,这可不是你能吃的哟,咱们吃糕去!」 西院里,赵世骞和母亲的矛盾激化,他二人已经两天没说过一句话了,连面都不曾见。 梁氏怨儿子顽钝固执,不过一个姑娘而已,何以惦念不忘。男人,就该胸纳百川,有鸿鹄之志,儿女情长能有何出息! 她也未曾想容画对儿子的影响这般深。 说不上庆幸,但对儿子未娶容画的事她好似也没那么介怀了。看看赵世卿,再看看儿子,哪个不是被她迷得晕头转向没了心智! 红颜祸水啊! 真是祸水! 糕点这事本来就想提点提点她,不曾想儿子却因她惹出这么大的是非来。 可这都怨儿子吗?两个人若是清清白白,若不是她勾搭着他,儿子能被误会?自己能被大夫人指着鼻子骂! 好歹这么多年的妯娌了,竟连一点情面都不留。亏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敬着她让着她。 她西院啊,便从来就没这么丢过脸! 梁氏觉得丢脸,可赵世骞却觉得,是母亲自己把脸皮扔在地上让人踩的。 送糕点的事,她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对着容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不管糕点是不是她做的,不管她有何居心,母亲都不该擅自数落。 想来想去,赵世骞心里清楚,她就没高看过容画。 她是喜欢容画,想让她做儿媳,不仅因为容画讨她欢心,她更是看准了容画的顺从,看准了梁孟玉对她的言听计从,所以才定下的婚事。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好摆弄,她说东不敢朝西的乖儿媳,木偶而已。 容画嫁给赵世卿,并不是她的错,她才是受害的那个,可母亲呢?却把一腔子的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赵世骞不忍,更心疼。 他知道容画的不得已,知道她的日子过得何其难。 昨日在祠堂,大夫人「不贞不忠」「水性杨花」「有辱家门」……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一句句有如利刃刀刀朝人心窝子里戳。 容画才十五岁啊,她哪承受得了那么重的责备。 偏大夫人连还口都不许,还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容画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便没有一人真心待容画的。 然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明明看着心爱的人被责罚,他却无能为力。他又想起了大夫人昨日数落自己的话…… 「赵世骞,你对得起你兄长吗!这个家都靠他撑着,他在外辛苦,你们竟做出这种事来?若不是他,你能有如今的锦衣玉食!你去最好的书院,翰林学士为西席,哪个不是靠的你兄长!你是聪明,可这天下人聪明的多的去了,你为何这般出众,那是因为你是侯府的二少爷,是赵世卿的二弟!」 赵世骞望着窗外满地掉落的木槿花瓣,亦如他凋零的自尊。 他了解这位伯母的性子,骨子里便没瞧起过任何人,发起脾气来更是口不择言。 可她有句话说对了,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在外人看来他永远是「赵世卿的二弟」,而不是赵世骞。 有个完美如神的兄长,赵世骞自小便生活在他的阴影下,怎样也赶不上他的步伐。 他十几岁便出入战场,未及弱冠便官居三品,他简直是楷模般的存在。赵世骞虽走了科举的路子,可同样十几岁,他还为春闱而忙碌。 赵世骞十七岁中举,只要明年的春闱夺魁,那便是连中三元,而且他有信心。所以他不是不优秀,他只是被赵世卿的锋芒掩住,出不了头而已。 想着,他蓦地忆起了容画的那话:「你能给的,世子爷能给;你不能给的,世子爷也能给。」 在这个世上,权势的确太是重要的,想要站在最顶峰便要手握权力。可赵世骞也相信,这世上便没有打不败的人,毕竟赵世卿他不是神…… 赵世骞深吸了口气,便见院里的小厮班舟匆匆进了书房,眯着小眼睛朝四周望望,贴进赵世骞小声道了句:「二少爷,刚渊渟院的丫鬟来了,让奴婢把这个给您。」 说着,他从袖口里拈出个玉簪花来。 赵世骞看着那花,瞬间便懂了…… 玉簪花园里,赵世骞一看到六角亭里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便如何都安奈不住了。像一把火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期待,他胸口膨胀得连呼吸都急促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在受了那么多委屈之后,她到底最依赖的还是自己! 他大步朝她飞去,两步迈进了六角亭。 「容——」 画字还没出口,随着眼前人转身,他当即愣住了。 「你是谁?「 他愕然问,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打量着,不管是装扮还是身量,都太熟悉太像容画了。尤其在这花影浮动的玉簪园中,远望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容画」见了他眼神慌乱,赶紧低头揖礼道:「奴婢九栀,见过二少爷。」 第40章 赵世骞不认识,诧异问:「你是渊渟院的丫鬟?」 九栀点头。 「那你家夫人呢?」 九栀猛地吸了口气屏住,憋了半晌才踟蹰道:「夫人……没来。」 「没来,那这玉簪花……」赵世骞展开掌心,九栀接道,「是奴婢给你送的。」 赵世卿惊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双凤眼警惕地盯着她,压低了嗓音问:「谁让你来的?大夫人?她究竟是何目的!」 「不不不。」九栀慌了,赶紧抬头。乍然迎上他肃杀的目光,九栀心猛地一颤,讷讷解释道:「是,是奴婢自己要给您送的。」 「把话说清楚!」赵世骞声线依旧低沉。 九栀脸都红了,咽了咽干涸的嗓子,蹙起眉头羞怯道:「是,是奴婢倾慕二少爷,所以……「 「荒唐!」赵世骞大喊了一声,此刻的他什么都懂了,甩下那只玉簪花提起衫裾便要离开。 他不能走啊!九栀的命都挂在他身上了。 「二少爷!您别走!」 她这一喊,赵世骞果然停住了脚步,不过他不是为了她。 他转身纳罕地望着面前像极了容画的小姑娘,平静问道:「九栀?你可是给西跨院送糕点的丫鬟。」 这一问,九栀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追上去连连点头道:「是,是我,那糕点也是我做的,我听说您喜欢薄荷味的芙蓉糕,所以奴婢才给您做的,奴婢是真心喜欢二少爷!」 赵世骞冷笑。 喜欢薄荷味的芙蓉糕? 他哪里是喜欢那糕,他分明是喜欢做那糕的人! 虽然知道这样违背礼数,但是赵世骞一直幻想那糕点就是容画做的,是她做给自己的。 如今幻想破灭,那糕点果真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那她为何还来这玉簪园! 想到这,赵世骞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再次森冷地扫向九栀,看得九栀愣住。 被喜欢的人打量应该是件欢喜赧颜的事,可他这眼神看得九栀浑身冷飕飕的,脚底板都透着凉,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问你,你为何这身装扮!你可是在学你家夫人!」 目的毫无征兆地别揭穿,九栀硬着头皮点头。可既然话到这了,那她也没什么顾忌了,她所作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他。 「是,我知道您和世子夫人曾经的关系,我喜欢您,所以我装扮成这样只为讨您欢心,为了您我真的什么都做了,我日日守在这玉簪园,盼望的也不过是您能多看我一眼而已!」 说着说着,九栀情绪激动起来,委屈的眼泪再止不住了。不管是真是假,此刻的她还颇是有点怜人的意思。 可赵世骞的眼中,不但瞧不出怜惜,反倒是满满的厌恶。他切齿道:「原来每日在玉簪园出现的是你?!」 九栀听得出他的失望和怨怒,可她顾不得了,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她使出全身解数,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楚楚可怜,哭得人神俱悲。 「是,都是我,怎么可能是世子夫人!她日日守在世子爷身边,她心早就给他了,您以为我如何知道您喜欢吃芙蓉糕的?是因为她做给世子爷吃,我才晓得那是她做给心爱人吃的。在她心里,早就没有您了,若是有您,她怎么可能和另外一个男人夜夜笙.箫!「 「你闭嘴!」赵世骞听不下去了,他心碎了。 九栀也知道这样说只会激怒他,可她就是想说。说嫉妒也好,说想让他彻底死心也罢,她管不住自己了。 「世子爷,我知道你伤心,可您不值得啊!您俊逸非凡,才华素茂,您不知道这天下多少女人喜欢您,你何必非要守着她一个呢……」 眼见赵世骞渐渐黯淡下来,九栀也不再呜咽,她抹了抹眼泪,瑟瑟道:「二少爷,奴婢是真心倾慕您,我知道我不配,但我抑制不住我自己。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想做您的丫鬟,守在您身边,只要让我默默看着您,照顾着您就好……」 「你做梦!」 一声痛呵从花丛对面传来,九栀当即傻了,连赵世骞也怔住。 是二夫人的声音…… 梁氏听闻渊渟院的小丫鬟给西跨院传了消息,她就知道不对,这才跟着儿子出来,没想到却看到这么一慕。 眼下怒不可遏的她连花丛都来不及绕,任露水湿衣,绣鞋沾泥,她直冲冲地从花丛里穿了过来,刚走到二人面前,上去便甩了九栀一巴掌。 梁氏也是簪缨之后,她何曾这般失态过。可她真是怒不过啊,搞了半天,原来罪魁祸首是这个小丫头,他们竟被一个下人耍得团团转! 九栀被打愣了,可也被打醒了,她噗通跪倒在地,扑在仍处在发愣的赵世骞脚底嚎啕。 「二少爷,您留下我吧,您把我安置在哪都成,哪怕去外院……为了您我把世子夫人都得罪了,我回不去了。她要我死啊,可我不想死!」 眼见她两只手要去扯赵世骞的衫裾,梁氏身边的麝烟一脚蹬开了她,九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勾搭主子,害你们家主子蒙冤被罚,你还好意思求饶,死都便宜了你!」 麝烟说着,啐了她一口。 九栀彻底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的六角亭乱做了一团,而游廊尽头,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沈氏心也沉了。 打昨个赵世卿抱容画回去开始,她便一直派人盯着渊渟院。听说有小丫鬟朝西去了,料儿媳是受了委屈要去和赵世骞偷会诉苦,所以她才出来堵她,连赵子颛也跟了出来。 可一来便瞧见这么一幕,她明白是自己冤枉儿媳了…… 「祖母,这,如何是好……」赵子颛的心何尝不乱。 「如何是好?还能让我给她道歉不成!」沈氏睨了孙儿一眼。 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让她收回来,那不可能!婆婆给儿媳道歉,想想沈氏就怄得慌。 不行,她不能承认!她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沈氏冷目看了眼董嬷嬷,董嬷嬷立刻会意,回身指着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喝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两个小丫头互望一眼,同时摇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第41章 「那你大夫人今日可出东院了?」董嬷嬷又问了句。 这一句把小丫鬟问愣了。年纪稍长的那个突然反应过来,连连应道:「没有,大夫人今日一早便在佛堂礼佛,整日未出东院一步。」 董嬷嬷满意哼了声,看了眼沈氏。 沈氏安心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刚要抬脚迈退出去,便听游廊下面清泠泠的声音问了句: 「母亲,您这是要往哪去啊?」 都察院里,赵世卿一入后堂便目光凝重地望着汤应昀问:「容伯瑀怎么了?」 瞧着他紧张的模样,汤应昀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 「莫慌,他眼下无事。」说着,便让小吏斟茶,并遣他退出去守在门外。 房里只余二人,汤应昀推了推茶盏无奈笑道:「你这位内兄啊,还真是执着。这梁忱的贪墨案,他到底还是查了,而且查了个透彻。」 说罢,他拿出一沓卷宗。「这是他一早递上来的,若非他还在值房里等我答复,我也不会急着把你唤到这来。」 闻言,赵世卿也跟着笑了。 容伯瑀的行为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那日虽劝他,可从他坚定的目光中赵世卿就看出来了,他是不会放弃的。 「你是督查御史,案子如何定你说的算,总之您记得他是我内兄便好。」 汤应昀没忍住笑了,指着赵世卿无奈摇了摇头。「你啊,还没见你对谁这般用心过,这是托你那位新夫人的福啊。」 「也不都是,我也是惜才。」赵世卿平静道。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汤应昀皱起了眉头,本就肃穆的脸越发地深沉了。 他知道赵世卿的意思,如今这般耿直敢言的官员不多了。他何尝不喜欢这个看上去温和,却带着股韧劲的下属。 「我今日唤你来,不仅仅是因为容伯瑀查了这个案子,而是这个案子背后牵出的人。他查到了巢巩和常弼之身上,他们同梁忱皆有关系,还记得容伯瑀提到的那三千盐引吗?便是梁忱替常弼之做的。 我知道你奏折已递,辽东一案已成定局。常弼之既逃此劫,那么接下来便只能靠你的证据了。可你这证据均无着手点,我们需要一个契机……」 汤应昀的话一落,赵世卿心里已经清楚他要说什么了。 他是想利用容伯瑀手里的案子。 见赵世卿沉默不语,汤应昀叹了声:「我知道,他是你内兄,你很照顾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唤你来商量此事。这件事若是摊开来,常弼之必倒,巢巩势力大挫,但同样他也不会放过都察院的,容伯瑀逃不过此劫。」 「我也可以不用他,但是再找这么好的切入点太难了,且时间不等人。你即有常弼之的证据,常弼之便不知自己所为吗?他一定会急着去销毁淹没这些行迹的,到时候你手里的证据就果真是废纸了。」 「况且,就算我找到办法查他,一举扳倒常弼之,但以巢巩的脾气他定会插手三法司。到时候都察院必是混乱不堪,容伯瑀性子本就刚烈,我怕是没有精力处处护着他!」 「这些我清楚。」赵世卿冷静道,「我也明白您的心情,但眼下奏折才递上去没几日,巢巩还没有兑现西北的军资,只要兵部文书一下,我们便可着手此事,再等等吧。而且我对虞都督有信心,此次西北一战只要粮草军械跟上,必会大捷,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又多了份保障。」 汤应昀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他指了指那卷宗又道:「那这案子,你那位内兄可还在等着我的答复。」 「查,让他继续查,放开了查,一切有我!」 汤应昀点头。 赵世卿心里有所惦记,未曾多聊便要离开了,汤应昀送他。 都察院同大理寺、刑部合称三法司,衙署也设在一起。赵世卿刚一出都察院大门便望着面前人顿住了。 而大理寺门外,一身着二品官服正要入门的老者也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如鹰如隼,犀利得足以刺破人心,探到人心最深处。 其实说是老者,他也不过五十上下,只因那一头白发显得苍老而已。赵世卿也不禁扫了一眼他的苍发,他知道曾经的老者是何等的俊逸潇洒,只因爱女的离世,不到四十岁的他肝肠寸断一夜白了头。 「岳父大人。」 「呵。」柳荆山嗤鼻冷哼,「当不起世子爷这句。」 自打唯一的女儿离世,柳荆山始终怀怨赵世卿,二人关系一向如此。赵世卿习惯了,每每都是以沉默应对,此刻也是如此。 往昔朝堂相遇,赵世卿不言语,柳荆山便也就甩袖过去了。 但今日不行,这还是赵世卿成亲后,他第一次见他。 柳荆山对赵世卿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怨恨他没照顾好女儿,可眼见着这位女婿为女儿守了十几年,便是多大的气也被蹉得没了棱角,所以他冷也不过是面上冷而已。 可眼下女婿又成亲了,竟还娶了个小姑娘,他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 柳荆山理解赵世卿,他是昌平侯的世子爷不可能当一辈子的鳏夫,他必须成亲。可站在前任岳父的角度,想到他和新妇你侬我侬柳荆山心里就别扭! 「哼,世子爷能耐了,我还道你没七情六欲呢,倒是把弟媳妇给抢到手了。」 「荆山!」汤应昀唤了声。 汤柳二人也是故交,当初柳氏嫁给赵世卿,汤应昀虽不是正八经的媒人,却也推了一把。 他知道柳荆山中意这个女婿,不仅中意,他还记得当初订婚后柳荆山拍着自己肩膀炫耀,说他得的不是半子,而是一子,那时的他是打心眼里把赵世卿当儿子看。 可经了后来的事……许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柳荆山对汤应昀的阻拦全然不当回事,冷笑道:「怎么?敢做还不敢当了?」 「她同世骞并未成亲,婚约也只是口头而已,我娶她并不违背人伦。」 赵世卿突然一句把柳荆山说愣了,他也不过是讽刺而已,却不料赵世卿还当真认真地给了他这个解释。 被堵得没话说,柳荆山脸色越发地不好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紧了赵世卿,半晌道了句: 「我要接子颛回柳府,他外祖母想他了!」 赵世卿抬眸,对上他的眼神,淡定道:「不行。」 没听错吧?他说不行?他真当自己是在和他商量吗?那是自己的外孙,什么时候不是自己想接便接,轮得到他说不行! 第42章 柳荆山的脸是彻底没地搁了,眼见他双眼通红,赵世卿知道他是要爆发了,于是沉舒了口气,缓声道:「眼下果真不行,他犯了错,正当该教育的时候,暂时不能离府,待他醒悟了我自会将他送到府上去。」 「赵世卿,你是不是又要用你侯府的规矩惩罚我外孙,我告诉你,你若是敢伤他丝毫,我……」 柳荆山话还没说完,便瞧着赵世卿脸色登时变了,他满目惊忧地盯着大门外的侯府家丁,还没待那人开口,他便闻:「可是倪元让你来的?夫人出了何事?」 「没没没,夫人没事!」侯府家丁连忙解释道,「不是世子夫人,是大小姐从大兴回来了!」 闻言,赵世卿暗暗地长舒了口气,虽不易察觉,可还是被柳荆山看出来了。 他心里莫名失落,可显在面上的却是怒气。直到赵世卿跟着家丁回去了,汤应昀拍了拍他的肩,叹道:「荆山啊,十二年,够了!」 柳荆山瞪着赵世卿的背影哼了声,拍开汤应昀手,大步向前迈进了都察院—— 不过片刻他又出来了,在一众人纳罕的注视下,唬着脸折回了大理寺。 东院正房次间里,一位二十上下年轻妇人坐在罗汉床边,看着侧卧的沈氏鼻间似有似无地哼了声。 「您啊,就是活该自找!」她声音清脆,婉转得如莺啼似的,便是指责听着那么好听。 可沈氏本就在气头上,抬眼看看她那张清媚的小脸,又缩了回去,皱眉耐着头疼怨道:「有你这么说母亲的么,你还是不是我生的!」 许是头太疼了,沈氏话刚说完便咧了咧嘴。 赵惜沅看着母亲委屈的模样竟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眼见沈氏一个凌厉的眼神过来,她挪身坐在了母亲肩边,伸出纤纤细指给她揉起额角来。 儿子病终于好了,赵惜沅一早天刚亮便从大兴直奔京城,下晌到了侯府刚要去东院给母亲请安,便在东院影壁处迎上了「落败而归」的沈氏。 眼看日头都夕下了,听着母亲叨叨咕咕,赵惜沅算把这事从头到尾捋顺清了…… 「您自己非得往人家套里面钻,还怨人家,你但凡当初安奈着点,心平气和地把这事弄明白,听人家把话说清楚,何以至今日这般难堪。我说您自找不对吗!」 「就算我不对,那我也是她婆婆,她也不能这么不留情面吧!你当时都没瞧见她那得意劲儿,把我堵在那,两只眼睛森冷森冷的,眼刀子似的都快把我看戳破了!我是躲又没处躲,开口又说不出话来,哎呦……」 沈氏抚着额头不敢在回想了,她这辈子就没这么臊过。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小姑娘盯得窘透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只是被发现她得知实情也罢,偏董嬷嬷吩咐小丫鬟撒谎那幕也被容画看见了。知错不改,还耍小伎俩,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被揭穿,人生还能再尴尬点么! 「不行,我不想见她了,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她了。」 沈氏摆手,任性的模样看得赵惜沅颇是无奈。五十岁的人了,竟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逼得这般狼狈,也不知道是该说母亲太单纯了,还是说那小姑娘城府太深。 但是心机跟生活环境有关。母亲单纯,是因为她自小被宠,一路顺风顺水大的。 小姑娘精明算计,想来她成长经历也不会安稳到哪。 「母亲,往后别跟她较劲了,你算计不过她。」赵惜沅劝道。 沈氏不服气。「我不也就今日让她算计了一次么!」 「今日?一次?」赵惜沅惊愕道,「我的娘亲啊,您这还是没想明白啊!您早就被她算计上了。」 沈氏「嗯?」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儿。 赵惜沅无奈,只得掰开了揉碎了地给她讲来…… 「这姑娘心里特别清,她知道你们不信任她,也不待见她,她如此处境就算再小心翼翼也难免不会被你们疑心,二婶母不就是个例子么!不分青红皂白便因糕点的事冤枉她,将她责备了一通,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开始算计了。」 「二弟把她堵在去往渊渟院的路上,你当初以为他们是幽会,可现在知道真相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她害怕被误会,还不赶紧回去,非要和二弟纠缠?还激怒他,让他把自己逼入墙角?她那都是做给你看的呀,我的娘亲啊!」 「做给我看?她看见我了?」沈氏皱眉回忆。 呀,那时候自己和子颛躲在游廊里,她可不就是往这瞟了眼。怕被她发现,自己还拉着子颛朝花枝后躲了躲。 难不成那时候她就发现自己了? 沈氏惊住。她发现自己了还不赶紧避嫌躲开,偏还和赵世骞演了那么一出,那可不就是演给自己看的! 瞧着母亲那后知后觉的表情,赵惜沅也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继续道:「她就等着被您罚呢,她巴不得这事闹起来,不然她为何不解释?嘴长在她自己身上,您又没堵上,她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她偏就不说啊,到头来人家还以为是你霸道不让说!」 「我……」沈氏有点心虚。容画当时也不是一句没说,都被她一句句「闭嘴!」给怼回去了。 「所以啊,她挨罚不是给您罚的,她是罚给我大哥看的!人家才是明白人,看出来了这个家到底谁说的算!」 连赵惜沅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感叹,这小姑娘太聪明,算盘打得太精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福是祸。 「还有那个叫九栀的小丫鬟。您想想,她勾搭少爷,因为送点心给主子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哪个主子还容得下他。别说是您这脾气急的,便是我也压不住火了,不打发了她也得罚一通啊。可人家偏偏没啊,人家就是沉住气把人用到了正地方,堵得你们今天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这么一分析,沈氏恍然大悟,不由得叹声。「她折腾这么一通图的什么啊。」 「图什么?这结果还用说吗?眼下二婶不敢招惹她,二弟不敢靠近她,连你都被窘得没颜面再见她了,你说她图什么!对了,我刚刚还听嬷嬷说,子颛现在正闹着要去卫所呢,她这一招就把你们全压服住了。不仅如此,因为受了委屈,估计大哥更疼她了。」 「我就说她是个狐狸精!」沈氏坐起身来骂了句。 惜沅按住她,蹙眉道:「别只说人家,这事到底还是你们办得不对!人家嫁都嫁来了,安安心心地给你当媳妇,干嘛不能好好待人家啊。 你也是,多大的人了,子颛说什么你信什么,哪个孩子有了继母心情能好,他不理智尚能理解,您也跟着胡闹!」 「您为何就不能换个角度想,大哥守了这么多年,可算有个愿意疼惜的人到底是件好事。若不是容画出现,你知道大哥还要守多少年吗!大哥喜欢的人,您该善待才是,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大哥!」 这么一说,沈氏都懂了,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长得好似把这么长时间的晦气都撒了出去似的,整个人也蔫了下来。 「你说得是呀,得亏你回来了。」 听着这话,赵惜沅面色却也没多大波澜。 她冷静望着花架子上容画给沈氏插的花,良久,道了句:「不管怎样,我还是得替大哥品品这个人!」 赵世卿回侯府时快傍晚了,他刚入仪门倪元便迎了上来。笑嘻嘻地唤了声「爷。」 瞧着他这模样,赵世卿也知道今儿渊渟院应是没什么动静,他问道:「大小姐回来了?」 「嗯。在东院呢。」 「我去看看!」赵世卿抬脚便去。 第43章 「爷,您别去了!」倪元突然皱眉,赵世卿觉得不对,问道,「怎么了?」 「大夫人头疼,说谁也不想见。」 「为何头疼?病了?」难不成还是因为昨日的事,在生气。 赵世卿隐隐觉得蹊跷,又问:「世子夫人今日如何,可出渊渟院了?」 「出了。」倪元轻巧道。 赵世卿猛地刹住脚。「她见了谁?」 「大夫人。」倪元语气依旧不以为然。可看着赵世卿眼里快要崩出的火花,他赶紧低身解释道,「世子夫人是见了大夫人了,但是世子夫人没事,倒是大夫人一直头疼到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赵世卿话语镇定,可情绪没那么平静了。 这话可得怎么解释呢?倪元苦着脸搔搔头,「哎呦,为难死奴婢了,您还是自个问世子夫人吧!」 闻言,赵世卿威胁似的看了他一眼,大步朝渊渟院去了。 倪元被他吓得一个激灵,却不得不跟了上去…… 一入渊渟院大门,小丫鬟们便一一福身招呼,容画也听到了声音,赶紧迎了出来。 「可累了?先净手吧。」她亦如往常道,随着他入了正房,丝毫看不出和他上午走时有何区别。 容画让小丫头备水,伺候他更衣后,眼见天也快暗了,她又吩咐青溪去备饭。 赵世卿什么都没说,唯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两人就这么平静地吃完了晚饭,待下人撤下东西后,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既然她不肯说,那就只能由他来问了。 「你今日见母亲了?」 正要去给他斟茶的容画顿住,背对着罗汉床上的人,良久都没动一下,静止了似的。 半晌,她缓缓转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忐忑上前,懦懦地将茶递给了上去。就在赵世卿接过茶盏的那刻,她嗫嚅了句:「我错了……」 赵世卿只觉得自己听错了,茶也没顾得上喝茶,皱眉道:「你再说一遍。」 这话惊了容画,她没敢抬头,撩起眼皮瞄了他一眼。 他硬朗的轮廓紧绷,英俊的脸虽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本来极好看的眉眼,已没了早上的温柔,蓄着抹肃杀感。 这刻的他,是清冷不可靠近的。 容画摸不清他的情绪,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赵世卿看见了,没说什么。但他记得容伯瑀提过,她一紧张便会偷偷摸耳垂。初嫁时她一直很紧张,可为了举止得体,她一直在隐忍克制。 然此刻,她虽怕,却已经渐渐放下了对他的防备,所以才会做出这种无意识的动作吧。 赵世卿的心软得不得了,可还是绷着脸追问。「为何说自己错了。」 容画嗓子有点干,颤着睫毛应道:「我不该惹母亲生气……」 这话一出,赵世卿登时愣住了。「你如何惹她生气了?」 容画自知逃不过了,她不说别人也得告诉他,干脆自己坦白吧。 她想到了归宁那日赵世卿说过,「不要有所隐瞒」「不要欺骗他」,于是便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便是和赵世骞发生的事她也没避讳。 有些事,不是她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了。即便他不问,以他的聪明,他也都会猜到。 所以到了最后她干脆告诉他:「……我做这些都是计划好了的。」 听完这一切,赵世卿的表情从镇定到不可思议最后又恢复了平静。有些事,他早便知道了,但是他没想到小姑娘会算计了这么多…… 他沉默良久,慢慢垂眸放下茶盏,冷静地道了句:「我去沐浴了。」接着未曾看她一眼,出了稍间。 容画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有点乱。 他是生气了吗?因为自己谋划了这些。她已经对他说过啊,自己真的没他想得那么好! 看来说了也是白说。毕竟听说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 他说「娶她不悔」,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吧…… 容画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空。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问自己。 她想到那晚,她对他敞开心扉,对他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她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冲动,然现在才知道她是带了些许期待的。 她竟然有点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了。 她明明只想做她的「好妻子」的,不在乎他的看法,不理会他的态度,只要自己恪守本分,做好一个媳妇该做的。 虽她算计了这一切,可她也没失了本分啊。她没说一句出格的话,没做一件不敬的事,她只是用事实反驳了一众人,她不觉得自己错,她依旧是那个「好妻子」。 对,她只要做个「好妻子」就好。 如是想,容画对他的内疚感稍稍安抚。 可这心怎么还是空啊! 像冰山的一角化了,水分在流失,她越是想用手捂住,这冰就化得越快,她莫名有点乱了…… 「小姐?」 青溪的唤声将蓦地她拉了回来,容画吓了一跳。 她掩饰地理了理鬓角,问道:「怎么了」 「世子爷正唤您,让您去伺候他沐浴呢!」 容画忐忑地去了净室,她站在门边良久。 第44章 这还是他成婚后第一次要别人伺候他沐浴,往昔未娶亲时有倪元,如今倪元不能入后院,他也不许丫鬟跟随,一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二人成亲伊始,为了做个合格的「好妻子」,容画主动跟他去过,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眼下,他真的需要她时,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尤其他刚刚生气来着,若是自己伺候不好,他再发脾气该如何。 容画也发觉了,这位世子爷,面对任何人都是清冷淡定的模样,可唯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要情绪化得多,自己好似特别容易触怒他。比如成婚第一天夜里,归宁那日,自己跪祠堂的时候他也生气了,再之后便是今日……细数一下,两人和谐的时间还真是不多。 容画知道,这其中大多是自己的责任,因为一开始她就是抱着抵抗的情绪对待他的,他心情好才怪。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主动对他坦白了,她没有防着他…… 赵世卿早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了,可这脚步声停下来后便迟迟不肯入门,他无奈,低声道:「进来。」 这一唤,把容画唤醒了,她赶紧收了思绪推门而入。 渊渟院的净室由八扇漆雕座屏为隔断,隔成大小两个空间,外隔间换衣服,而内阁间才是沐浴的地方。 净室空间大,而赵世卿洗浴又偏冷,所以净室里并没有平日她在时那么大的水汽,甚至连氤氲感都没有,且内阁间安安静静地,连点水声都没有,若不是听见赵世卿唤她,又看到外隔间他脱下的衣服,她都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世子爷。」她唤声。 「进来吧。」 容画绕了进来,打眼便看见大浴桶里倚壁而坐的赵世卿。 他背对着她,即便洗澡,也是脊背挺拔,高傲的脖颈低都不低半分。 赵世卿的身材极好容画是清楚的,可她到底是没仔细瞧过,尤其是他的背——他肩膀宽阔紧实,背肌的弧线几近完美,明明看上去瘦削却如此充满力量感。 听闻她进来,赵世卿抬起了胳膊,随意地搭在了桶壁上。 水沿着健美臂膀滑下,他肌肤在橙黄的灯光中映得发亮。 也说不清是意识到自己日日便是在这双臂膀中安眠,还是想到两人共用同一浴桶,她也曾在这水中出入,容画脸红了,宛若滴入水中的朱砂,瞬间浸染,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颈脖…… 任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们是夫妻,做过最亲近的事,可除此之外他们依旧是陌生的。 所以面对如此,她不可能坦然。 但她还是深吸了口气,安奈住所有的情绪淡定上前,拿起了巾帕跪坐在了他身后,亦如第一次为他更衣那般,几次试探后她最终将巾帕落在了他肩头,轻轻擦拭。 对于她的镇定,赵世卿一点都不奇怪。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个小姑娘心里拎的太清。她不作不闹,看得清局势从来不和命争,也不是不争,而是更懂得审时度势,争取自己该得的。 她太理智了。 赵世卿也是个理智的人,他比谁都清楚理智的背后是怎样的牺牲。控制情感,压抑天性,要忍常人所不忍,甚至是违心克制。 太懂事,往往是让人心疼的。 他心疼她啊…… 想着,赵世卿长叹了口气。 容画手下一顿,忐忑问:「可是重了?我轻些?」 赵世卿偏了偏头,余光探向他,平静地问了句:「你谋算了这么些,可是把我也算进去了?」 原来他气的是这个。 容画收手,低头看着润湿的巾帕,点了点头。 她算了,她得博得他的同情,如果这个家连他都不同情自己,那么她真的是无以容身了。 所以说利用了吗?利用了。 可是,他抱着自己回来时,她流的泪水不是假的,她真的心酸;那泪水为他而止也是真的,因为他对她的信任让她出乎意料,她心暖。 可是,没人愿意自己被利用吧。自己不也是因为被母亲利用,才会怨恨的么…… 「我……」容画开口,可她话还没说出来,赵世卿打断了她。 「其实你不必如此。」 他低哑的嗓音轻道,随即转过身来,双臂撑在浴桶边上看着面前垂头黯淡的小姑娘。 她太小了,跪坐的浴桶前才高出一个头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落还是愧疚,她耷拉着小脑袋,他都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为了贴近她,赵世卿只得低头,下巴垫在了手背上,歪头去寻找她的视线。 见她长密的睫毛安安静静地,眨都不眨地低垂,目光僵直地盯着手里的巾帕,他竟蓦地笑了,下意识伸手,像宠溺个孩子似的摸了摸她头。 「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信你;就算所有人都不疼你,你还有我啊。」 说着,他抬起了她的小下巴,让她对视自己的。容画一眼便撞进了他的温柔里…… 「所以你不必花心思算计的,我是你夫君,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那我要是做错了呢?」容画突然问。 「你没错啊!」赵世卿笑道,「就算真的错了,还有我,我教你啊。」 容画努力淡定,淡定,再淡定,可鼻子还是有点酸,连嗓子都哑了,「那你刚刚还生气……」 赵世卿愣住。怎么就听出了委屈的意思呢?他想笑,可没笑出来。 「我不是生气了,我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赵世卿沉声道,「我只想着娶你便是对你的弥补,却没想过娶你之后你可能要面临的困境。」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疏忽,是我的责任,可却让你独自面对,让你自己花心思去解决。内疚的不该是你,应该是我。我哪里有资格生气,我是心疼你啊。」 心疼她什么都自己扛着,心疼她不肯依赖自己,对他寻求帮助的方式却是陌生人之间的「利用」。 既娶她,他已经将她当做最亲近的人了。他想她靠着自己,没有防备,就像夜里她蜷在自己怀里酣然而眠那般,小小的一只,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第45章 赵世卿也说不出为什么,但他清楚,这种感觉从见到她第一次时候就有了,想把她拥在怀里,怎么疼都疼不够…… 「愧疚的真的应该是我啊。」他莫名叹了句,再次转过身。 接着,第一次他对她说了藏在心底的那句话:「我真的不确定那日我到底醉了没有……」 容画僵住,猛然抬头。 面前这个何时都挺拔如松的男人塌了下来,头疲惫地枕在桶边,无力地捏了捏自己紧蹙地眉心。 容画看着他心下茫然,连脑子都是空白的。 「给我拿衣服吧!」他轻道了声。 容画看了他半晌,平静起身去了外隔间。她木然想着他方才的话,一个不不小心绊在了他落地的玉带上,踉跄着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容画!」 赵世卿大喊一声,接着乍闻剧烈的水声响起,还没待容画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此时此刻此景,容画更懵了—— 他上前去扶,她撑着屏风直起身来,眼皮一垂脸登时红得如火烧云,一把将衣服塞进他手里,捂着脸转过了身。 窘死人了!容画尴尬得扭着肩直想跺脚。本来还对他带了丝歉意的,现在什么都没了,她只想把他按回水里,连头都不要露! 她是窘,可看着慌乱无措的小姑娘他却心下一片柔软。 不管那日醉没醉,他现在是醉了。 这个小姑娘是他的妻子了,这比什么重要。就算真的是他错了他也不悔。他也没有她想得那么好,他也有自私的一面…… 后背一股暖意袭来,她又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里。 容画愣住,下意识去挣,却被他越箍越紧,紧得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接着耳边那低哑而磁性的声音响起,他压抑地唤了句:「画儿……」 她彻底窒息了。 就在那双作乱的手解开她腰间系带的那刻,她阖上了双目…… 刚刚听闻世子爷惊呼「容画」,青溪吓了一跳,本要上前敲门询问,谁成想刚抬起手便听大门碰的一声闷响,惊得她心忽地一下,悬在半空的手僵住。 接着,隐隐的窸窣声、低吟声、混着微急的喘息声隔着门板传出,青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腾地红了,当即转过身来。 两个小丫鬟瞧见,一脸憋不住的笑。青溪好不窘,哼声昂头,做足了气势低声斥道:「笑什么笑,该干嘛干嘛去!」 净室折腾了还不够,回到寝房他又压着她囫囵。 他像似有用不完的劲,可容画承受不来,荒唐到二更,他还没结束她便累得再睁不开眼睛了。 看着怀里人微蹙的眉心,他低头亲了亲,亲到那抹忧愁再笼不起来时,他才停下,缓缓退了出来。 得了解放,小姑娘逃似的翻了个身。他看着她,鼻间轻笑一声,俯身贴在她耳边柔声道了句:「你先睡,我去去便回。」 容画意识不清,含混地「嗯」了声。 「乖。」 他摸着她头道,给她提提被子便起身下床了。 渊渟院大门外,俞修竹已经等候许久了,见世子爷出来赶紧迎了上去。 赵世卿理着鹤氅的衣带冷声问了句:「人呢?」 余修竹贴近。「在隐月阁密室。」 隐月阁在园林的西北角,侯府的最深处。当初建它是冲着风水,要压住流经侯府外的河,免得福气外输。 所以除了偶尔打扫的下人,没人来这,自然也不知道就在这隐月阁里,暗藏了个地下密室。 而知道的人,如今只有老侯爷和赵世卿祖孙。 十五已过,月儿渐渐消瘦,将清泠泠的光洒下。赵世卿带着俞修竹,没提灯,借着淡淡月光走在树影斑驳的小径上,安静深沉得恍若诡秘莫测的幽魂。 这两只幽魂将黑暗带入了隐月阁,一直深入地下…… 赵世卿从暗室的台阶一步步迈下,仅瞧见鹤氅衣摆的祥云滚边谷嬷嬷便认出来了,那祥云图案还是她一针针绣的,仿的他最喜欢的前唐壁画。 「世子爷!」 谷嬷嬷如见救星般大喊了声,冲了过去。她仰头看清了他的脸,却瞬间凝住—— 赵世卿面色凛然,狭长的眼线延伸出肃冷的弧度,薄唇轻抿,硬朗的下颌紧绷,再配上他那如雕刻般的挺鼻,明明精致极了的一张脸,却透着凉薄…… 赵世卿十三岁那年,谷嬷嬷到他身边,至今十五年。虽他常年在外,主仆面见得不多,但这么多年过来,谷嬷嬷了解他。 她知道他眼下的清冷意味着什么。 「……世子爷,是您关的我?」 赵世卿看着她,眼神淡漠。 她懂了。可为什么呀? 「奴婢犯了什么错,您要这么对奴婢?把奴婢带到这来?」 这阴森恐怖的地方,简直跟地狱一般,若世子爷再不出现,她真以为自己就在地狱了。 「嬷嬷,我和柳氏的事是你告诉赵子颛的?」 赵世卿开门见山,谷嬷嬷惊住。 「我……」她涩声想要辩解,可看看面前人还是打住了。他是什么人,她岂骗得过他。「是我。」 「你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世的?」赵世卿冷静道。 第46章 谷嬷嬷眼神游离。「奴婢是瞧出来的,我好歹是过来人,有孕无孕看得出来,掩不住的。」 说着她叹了声。「奴婢了解您的脾气,喜欢不喜欢打眼就瞧出来了。您对前夫人哪有对新夫人一分好,面上看着举案齐眉,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问题,所以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 谷嬷嬷说得有理有据,但赵世卿明白,她在撒谎。 「嬷嬷,我劝你说实话。」 他声音深沉,吓得谷嬷嬷一个激灵,讷讷道:「……奴婢说的是实话。」 不可能。柳氏是成婚三天前破的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孕,何况三天有何差别。大伙都道她是洞房夜怀上的,直到顺利产子,也无一人怀疑。 而且柳氏有孕谷嬷嬷一直尽心伺候,还照顾过孩子,后来子颛被送去东院后,沈氏本想让她跟去,可她却如何不肯。 前后反差,那是她知道了真相,对子颛产生了抵触。所以还是那话,在赵子颛出世前,她是不知情的…… 「爷,是奴婢错了,奴婢多嘴,您掌奴婢的嘴还是怎么罚都行,您别把奴婢关在这,奴婢这么一把岁数了,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你还不肯说实话。」 谷嬷嬷僵住,看着坚定不移的赵世卿,她沉默良久,长叹了声。 「我说。」 「小少爷满月时,您和老侯爷还在边关。满月第二日傍晚家里来客了,说是夫人的表妹,特地赶来给夫人道喜。 说是道喜,可她连孩子都不看,和夫人单独关在屋里里聊了许久。我好奇,便去偷听。我听到夫人呜咽着说‘恨啊’‘毁了我’之类的话,接着便道了句‘这孩子只能是赵世卿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不懂吗!」 「那你为何要撒谎。」赵世卿接着问。 谷嬷嬷无奈。「我一个管事嬷嬷,趴窗户说出去不好听啊。还有,那日夫人的陪嫁丫鬟芝兰也在,她一直守在门口,肯定也听到了。可之后几天她出了趟门就再没回来,我就怕她失踪跟这事有关,所以我不敢说啊。」 赵世卿明白她说的是实话了,可还有个问题——柳氏是有个表妹,可这位表妹今年刚满十八岁,十二年前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所以这位道喜的「表妹」,从何而来? 「来客可报家门了?」 「没有,人是芝兰带进来的。我记得那日飘雪,她帽兜低压,连面都没露。」谷嬷嬷回忆,「不过离府送她上马车时,我还是看见模样了。」 「什么样?」赵世卿追问。 「像!」谷嬷嬷蓦地感叹,「和夫人很像,只是夫人端秀,那人眼角眉梢都带着股媚气。」 这话一出,赵世卿瞬间凝住。 印象里,他确实见过一个同柳氏像极的女子,也确实如嬷嬷所言,媚到了骨子里。 赵世卿不能确定那是一个人,但只要有一丝可能……谷嬷嬷怕是都留不得了—— 「嬷嬷,对不起了。」 谷嬷嬷愣住。「爷,您这话什么意思?!」 「不该知道的你知道了,不该见的你也见了,不该说的你也说了,你觉得我该如何?」 谷嬷嬷彻底吓呆了! 「世子爷,我知道错了……您罚我,怎么罚都行,往后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还不行吗?我什么都不说了,您若是不放心您拔了我舌头都行,可您不能……」 「嬷嬷,你不知道你这一句话对侯府意味着什么!」赵世卿寒声斥道。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绝不亏待他们半分,你安心吧。」 话是安慰,可谷嬷嬷听得出其中的果决狠戾。自己一手伺候大的人,她了解,他太冷静,心该硬的时候绝对不会软…… 谷嬷嬷瘫了。 「世子爷。」就在赵世卿踏上台阶时,她又唤声。「您就不问问,我为何要对子颛少爷说这事吗?」 赵世卿驻足,垂眸想了想,平静道:「不想。」说罢,抬脚离开了。 果然是个薄情的! 谷嬷嬷冷笑一声。 随着赵世卿踏出密室,身后的笑声越来越大,带着哭腔透着绝望,然就在密室门关上的那刻,戛然而止。 赵世卿始终没有回头,他不忍。 他当真是「不想问」吗,他是不需要问。他知道她为什么说,因为她见不得赵子颛怨恨自己。 谷嬷嬷是陪他时间最长的人,她是真心对他好。他还记得她刚来时,满目慈祥的笑,每每他从战场回来,她都会疼惜地感叹:爷,你还这么小,遭罪了。 她是唯一把他当孩子看的人。 她对赵世卿好,而赵世卿对她又何尝不好。 他把整个渊渟院都交给了她,作为掌事嬷嬷,她在侯府地位极高,她犯错,除了大夫人没人敢言语一句。 也正因赵世卿的信赖,谷嬷嬷这些年越发地胆大了,仰仗侯府,竟还给丈夫儿子在县衙里谋了差事。这些年,他们一家没少打着侯府的名声在外招摇撞市。 这些赵世卿都知道,他不介意,可眼下这事,他是如何都忍不了了。 她到底是个下人,就该守下人的本分,主子的秘密岂是她窥探的。就算不经意听到,那也该当没听见,烂在肚子里。可她倒好,直接越过主子,擅作主张地告诉给了赵子颛!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僭越就是错。 许真的是他太纵容她了…… 而且她既能对赵子颛口不择言,他日也会对别人脱口而出! 赵世卿再心痛,终抵不过这个秘密所背负的重量,他必须果断。 这便是理智的代价吧…… 回了渊渟院,赵世卿一入寝房便甩下鹤氅,衣服都来不及换钻进锦帐里,一把抱住了被子里柔软的一团。 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暖,好像心也没那么冷了。 第47章 容画被突如其来的凉气侵得缩了缩脖子,微微睁眼。见面前人目光错也不错地盯着自己,她似梦非梦地问道:「怎么了?」 赵世卿薄唇轻动。「我冷。」 「嗯。」她应声,又闭上了眼。 赵世卿无奈笑笑,就在他以为她睡着的时候,一只小手穿过了他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 第二日一早,容画睁眼便瞧见醒来的赵世卿居然还在自己身边。 「你没去晨练吗?」她惊讶问。 他笑而不语,唯是垂眸扫了眼自己被她抱住的腰。 容画反应过来,赶紧松手。 胳膊有点酸,这是抱了多久啊。可为什么抱他,怎么抱的,她一概想不起来了,她记忆只停留在二人折腾的最后一次。 至于他出去过又回来……大概,好像,应该是有这么回事吧! 二人起床更衣。这段风波过去,容画心情是好的,可她怎么觉得赵世卿看起来心情更好。 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吗? 容画不解。 不过无所谓,他高兴于自己而言不是更好么,免得再小心翼翼地费力讨好他…… 这两日容画和赵世卿都没去东院请安,不是他们不去,是沈氏说头疼不肯见。使得两日了,容画还没见到自己的小姑,侯府大小姐赵惜沅。 不过这两日容画坚持让人给东院送花,下人回来也提到:大小姐说夫人花插得真好,赶明还要学学呢! 人没到话先到,这位小姑也是客气了。 除了沈氏真头疼,还有让人头疼的事。一是赵子颛非闹着要去卫所,一是赵世骞,事发第二日便收拾东西寄宿国子监了。 那地方哪有家里条件好,梁氏不舍,可为了儿子的将来,只能咬牙舍得了。 然赵世卿更舍得,关起门来和赵子颛聊了一个下午,也不知聊了什么,总之少年一夜长大,果断去了卫所。 沈氏觉得孙儿太小不忍心,却被赵世卿一句话怼了回去:我去卫所那年才八岁。 临走前,赵世卿让子颛给容画道歉,可他就是不肯。 不过容画心里清楚,即便他不说,他要求去卫所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不需要那句口头的认错。 沈氏养病第三天,东院来信,道大夫人头疼已轻,他们该去请安了。 其实沈氏真的很想头就这么一直「疼」下去,再不用见儿媳,可这不现实啊,况且惜沅也整日催着她…… 到了东院正堂,沈氏一见容画,那日的事浮现,她心里如蚁在爬似的难忍,又悔又懊糟。 不过她面上却端然如常,看着二人的揖礼问安。 容画把今日插好的花亲递过去,董嬷嬷接手,笑赞道:「花真漂亮,世子夫人有心了,日日惦记着大夫人。」 正喝茶的沈氏闻言,隔着茶碗盖斜了她一眼。董嬷嬷微愣,撇了撇嘴抱着花去了。 瞄见花瓠里多了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沈氏有意无意道:「今儿换花了?」 容画看了眼,淡应:「是,儿媳给您加了茉莉。茉莉花香清新,能舒缓情绪,宁心安神。」 沈氏怔住,当即扔下茶盏道:「你是想说我……」心神不宁? 可话还没说出来,只见惜沅一个眼神递了过来,她当即噤声,清了清嗓子,故作从容道:「嗯,是,最近头疼扰得心绪是不大好。那个,儿媳有心……谢了。」 这突如其来的客气,把容画给说愣了。 她也想过再见会是何情景,无非彼此尴尬些,沈氏不会再纠缠之前那些扯不清的事罢了。 可这会儿她竟会说「谢」。 容画看看沈氏身边那个纤秾合度,明艳的女子,见她也在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抹笑意,她猜出她是谁了,该就是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姑。 「大小姐。」容画福身揖礼道。 「错了错了。」惜沅笑着唤了声,赶紧上前托起她的手。「我哪里受得你拜,是我该给你见礼,大嫂!」 赵惜沅今年二十有一,比容画大了六岁,看上去比小姑娘成熟得多,举止中透着平易近人的和气。 不过容画知道,这和气背后,赵惜沅是何等的爽直开朗…… 说起来这也不算是容画第一次见她了,五年前她出嫁,容画刚好随母亲来侯府,赵世骞带她去看热闹时,她远远见过她。 大婚新娘入花轿,是要兄弟从闺房里背出来的,可当时赵世卿在外未归,而赵世骞不过十二岁,哪里背得动。 赵惜沅又连个表亲都没有,大伙正愁的时候,只听红盖头下,那莺啼似的声音婉转道:「去把谭默给我叫来,若想娶我入门,便由他来背!」 延安伯世子是武职,却生得若书生般俊,人如其名,腼腆得很,一见到新娘子脸色赧红,红得都快赶上新娘的红盖头了。 谭默背着她,从后院一直到大门,这距离不短,何况盛夏,他汗都留到下颌了。接着,便瞧着新娘伸出纤纤小手拿着帕子给他抹了一把,甜声道:「夫君,辛苦了。」 这一举一言,彻底将谭默点燃了,他紧抿的唇角再抑不住笑,加快了脚步直直奔向门外的花轿。 瞧着甜蜜的二人,容画记起赵世骞贴在她耳边说的话,「待我娶你,我也要背你上花轿……」 思绪转回来了,几人已纷纷落坐了。容画瞥了对面的赵惜沅一眼,朝青溪耳语了几句。 青溪点头去了,不多会便提了个绣着茱萸的锦垫来,站在赵惜沅身边福了福身。 「大小姐,世子夫人说怕檀木椅子凉,您垫着点。」说着,便半跪于地,在惜沅微惊起身时铺在了椅子上。 惜沅一落坐,便忍不住笑了。 「大嫂,您心可真细!」她必是知道自己有孕,故而怕凉了。 容画淡然颌首,而一旁的赵世卿却暗暗握住了她的手,笑了。那笑容里颇有种「骄傲」的意味。 第48章 瞧着儿子,沈氏心里真是什么滋味都有了…… 这几日被女儿点拨着,她还真是越发地觉得这个小姑娘不一般了。其实仔细想想,除了门户稍低,有个贪得无厌的娘,她还算不错。毕竟儿子喜欢是真。 至于年纪小么,也不是没好处,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若是她会算计的那份心思用在正处,这打理侯府的事也不会一点都做不来。 就在沈氏考虑要不要让她经手点什么学一学的时候,眼前突然有个小影子窜了进来,一把抱住了沈氏的双腿,扯开嗓子哭诉道: 「外祖母,我被咬了!」 说着,把他嫩得跟小藕似的手递给沈氏看。 这便是惜沅四岁的儿子,谭浩言。 沈氏立马拣起外孙的小手吹了吹,喝声问。「谁弄的?谁把我们言哥儿的手给咬成这样。」 谭浩言回手指向了赵世隽。「三舅!」 这一指,把赵世隽吓够呛,话都说不利落了。「不是,不是我,是蝈蝈,蝈蝈咬的,他要抓蝈蝈。」 沈氏皱眉,低头再仔细瞧瞧,外孙手上可不是连个印都没有,红都没红。可她还是象征性揉了揉。 「你要捉蝈蝈找你三舅干嘛,你三舅还得读书呢!一会儿外祖母招找人给你捉去,外院的小厮一捉一个准,都是响亮的!」 「真的?」谭浩言手也不疼了,兴奋问。 「假的!」一旁的惜沅瞪目道,又无奈地看向沈氏。「母亲,有他祖母宠他就够受了,您还惯着他!」 说着,她对着容画笑笑。「大嫂见笑了,这孩子惯坏了。」她拉过儿子,指着容画道。「快,叫大舅母!」 谭浩言还没长开,一张小包子似的脸鼓鼓的,像极了他母亲的大眼睛打着转,撅唇道:「我不叫!」 「你个混孩子!」惜沅斥了声,「没规矩,叫舅母!」 小包子气更大了,脸越来越鼓。「不叫!她是狐狸精!」 这话一出,当场所有人都愣住。 惜沅脸色都变了,银牙紧咬,凌然问:「谁教你说的?」这话可不是一个小孩子想得出来的! 谭浩言怕极了母亲这凌厉的表情,缩了下来,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 他是没说出来,可沈氏的脸都白了,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急迫得也不知道该看女儿还是看外孙。 狐狸精,这可不就是自己之前骂容画的! 小祖宗啊,你可千万别开口啊! 「说!到底谁教你的!」 赵惜沅这一声厉喝,谭浩言没怎么样,沈氏心惊得忽悠一下。这还不要紧,这小兔崽子看谁不好,偏偏就歪着脑袋看向了外祖母。 沈氏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再次端起茶碗挡住了视线!她这脸皮啊,算是彻底不用要了。 这一幕,不消说,大伙也懂了。 赵世卿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垂眸唤道:「母亲……」 「是小姑。」 谭浩言委屈地道了句。 他口中的小姑,便是延安伯家的嫡小姐,谭默的亲妹妹,谭歆然。 「真的是你小姑说的?」赵惜沅凝眉问。 小包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氏暗暗长舒了口气,放下茶碗,见儿子仍目光质疑地望向自己,她干脆不朝那边看了。 容画扫视,众人皆是一脸的出乎意料,可若说多惊讶,好像也没有。 这不该惊讶吗?自己何尝认识这么个人,要得这般评价? 「惜沅啊,你们家这位小姑,是得管管了!」沈氏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叹了声。 惜沅长出了口气,刚抬头要向容画道歉,便闻堂下清脆之音响起。 「管我什么呀?」 伴着这声音,门外款款走进来个笑盈盈的姑娘,瞧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不算倾城却也绝色,尤其她一笑,桃花眼弯眯,唇角两只小梨涡若隐若现,添了几分媚色。 「见过大夫人,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她笑盈盈揖礼,笑盈盈招呼,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是人家的女儿,沈氏不便说什么。但是惜沅可是她长嫂,问道:「你怎来了?你母亲不是不叫你来的么!」 「我没同她说来京城呀。」 「你又撒谎!」惜沅皱眉。 谭歆然依旧是笑,撒娇道:「嫂嫂,我都好久没来京城了,你又不带我,那我只能如此了!」 自己因何不带她,她心里不清楚吗!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惜沅不好多说什么,但解释还是要给的。「浩言说她舅母的话,可是跟你学的?」 「说什么了?」谭歆然一脸的茫然。 还要重复一遍?赵惜沅气得开不开口,倒是那个不明所以的小包子来了劲头,道:「说她是狐狸精啊!」 再闻此言,容画倒没什么,赵世卿脸色越发地沉了。 可谭歆然却「噗」地一声笑了。 这姑娘是有多爱笑啊! 「嫂嫂误会了。我是说过这话,可我是要说世子夫人漂亮呀,小孩子听差了意思了!」说着,她摸了摸谭浩言的头。 第49章 小家伙甩开了她的手,一脸的不服气。 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辨得过十几岁的人,这会儿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瞧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谭家小姐,沈氏不疼的头都疼了。到底不是自家孩子,轻了重了都说不得,趁着儿子儿媳不曾在意,能过便赶紧过去吧! 「既然来了便是客,一起用早膳吧,董嬷嬷,传饭!」 谭歆然笑着谢过,目光便朝赵世卿和容画的方向探了来。 赵世卿目不斜视,道:「母亲,渊渟院尚有事未处理罢,我们便不留下用早膳了,明个再来给您请安。」 话出口,他已起身,对着妹妹点了点头,便带着妻子回去了。 而人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谭浩言嘟囔道:「就是狐狸精吗!」 赵世卿猛然回首,吓得小东西当即呆住。 容画赶紧上前,蹲在孩子面前,含笑去握他的手,可他倏地背了过去。她再次捉住,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人家都说狐狸有尾巴的,你摸摸看,摸摸舅母有尾巴吗?」 小家伙哪懂这些,还真的就去摸了,绕到了她身后,左右上下在她腰间摸了个便。之后一脸惊奇地看着母亲,像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真的没有尾巴!」 说着,还瞪着谭歆然不满道:「小姑你骗人!你说舅母是狐狸精,有尾巴的,她哪里有!」 这话一出,谭歆然脸上是如何都挂不住了,便是她真夸人漂亮也如何同尾巴扯不上关系吧! 答案显而易见,虽她还在笑,只是唇角抽得尴尬…… 赵世卿和容画出了东院,青溪先带人回渊渟院吩咐准备早膳去了。 二人穿过花园,走在花园的游廊里,容画想着方才的事,没忍住,偷偷笑了。 赵世卿斜睨了眼身边的小姑娘,问道:「笑什么?」 容画敛容,摇摇头。 赵世卿不甘了,捏着她手腕追问。「到底笑什么?」 容画还是不说。 他一个转身将她抵在了廊柱上,双臂圈住她,垂头低声问:「说,笑什么。」 容画靠着廊柱无处可逃,她仰头看着他。 男人身姿挺拔,峻峭的眉心微蹙,笼了抹英逸之气,他下颌紧绷,线条精致到完美。朝阳的光线穿过树叶,沿着廊檐,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金色光影,耀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美得简直不真实。 怎么会有男子这么好看,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吧。 好似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似的,一颗飘然而落的叶子打着转,不偏不倚正落在了他的肩头。在入土化泥前,能和这般神祗般的人有一次亲密接触,也是场轮回的修行吧! 可容画还是轻轻抚掉了那片叶子,含笑问:「那位谭小姐,她是喜欢你吧?」 不然连面都没见过,她何以反感自己,而包括赵世卿在内的一家人又何以反感她? 闻言,赵世卿愣住。紧张得他刚要解释,却发现妻子一直面带微笑,从容极了。 既然猜到了,她还能如此淡定。他心里怎就有点不是滋味呢? 他没回答她,却问了句:「那你喜欢我吗?」 这回愣住的是容画了。 这问题问得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想给他真实的答案,却也不想骗他。 她不用答,便是这个表情赵世卿便什么懂了。 他凉苦笑笑,垂下眼眸,缓缓收回了手臂。 就在容画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又突然抱住了她,容画惊得一呼,他手搭在了她的后腰。 「世子爷,你这是干嘛?」容画也回头看看,不明所以。 赵世卿勾唇笑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小狐狸,到底有没有尾巴呀!」 容画被他逗笑了,看着她的笑,赵世卿知道,她她会接受自己的,他等她…… 等二人回渊渟院的时候,早膳都已经好了。 方才在花园游廊里,他非要找什么尾巴,二人闹了一会,又赏了会儿花这才回来。赵世卿瞧着小姑娘瞪着自己,想气又不敢气,瞪着自己心虚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去更衣了。 可算等世子爷离开了,青溪赶紧奔道容画身边,慌慌张张地要说什么,可刚要开口,瞧见容画微胀泛着晶莹的红唇,当即愣了下。 容画也意识到什么,羞得赶紧抿了唇,抬手掩饰地遮住了自己脸问,「慌慌张张地,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青溪「哦」了声回过神来,神秘兮兮地趴在她耳边说了句:「谷嬷嬷,她去了……」 「谷嬷嬷怎么了?去了?」容画惊问。 青溪倒没她那么愕然,不过还是叹道:「前几日就听说她身体不舒服,回家养着去了,可这才几天的功夫啊,人就没了,就昨晚的事。我刚刚瞧见他们家人来报丧了,这会儿应该是去大夫人那了吧。」 几天?从嬷嬷突然消失到今日,满打满算才五天而已。 五天,若是得了急病是有可能突然毙命的,可问题是谷嬷嬷身子骨一直很好,也没听说她不舒服啊,便是走的时候也没提有恙一句。 容画突然想到了谷嬷嬷消失那日,正好是她听到赵子颛身世的第二日…… 心猛地缩紧,她人也跟着颤了一颤。 青溪瞧见一把握住了她手,她指尖冰凉,吓得青溪问道:「小姐,怎么了?不舒服?」 容画咽了咽嗓子,攥紧了她的手。「没,没事,我就是……有点冷。」 秋日早晚寒凉,青溪想着她许是在花园里着了露汽,于是抚着她进了稍间。 第50章 赵世卿更衣回来,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容画正坐在桌边等着他,神思恍惚,甚至没发现他进来。 直到他走到她身边,她才想起起身,却被他单手按住了。 赵世卿蹙眉,摸了摸她额,问道:「病了吗?」 容画不大自然地勾了勾唇。「没,吃饭吧。」说着,拿下他的手吩咐青溪布菜了。 这顿早饭吃得极安静,虽容画亦如往常那般淡定,可赵世卿还是瞧出她与早上的不同。 他放下筷子。「你有心事?」 容画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还想再问,却闻门外小丫鬟道俞侍卫来了,就在门外候着。 赵世卿眉心微微蹙起。「让他先候着。「 「别,世子爷,我真的没事。我估计可能是刚刚在花园里吹了风,有点凉,世子爷您忙您的,不用顾忌我!」容画解释着。 赵世卿深沉道。「你果真不要紧?」 容画莞尔。「真的没事。」 赵世卿若有所思地盯了她片刻,垂眸点了点头。「我去去便回。」说罢,他站起身来。 「世子爷!」就在他离开桌子的那刻,她喊了一声。 赵世卿回身。 容画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时尴尬地垂下了眼皮。眼神瞟见搭在架子上的鹤氅,她默默取了来,举起披在他肩头。「天凉了,您加衣。」 她话语轻缓,竟让人听出了温柔的意思。看着面前给他系着系带的小姑娘,赵世卿心下一暖,扣着她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接着拍拍她的小脸道:「等我回来。」说罢,转身走了。 容画看着他离开背影,眉心深拢,她摸了摸他亲过的地方,好似还带着他热烫的温度,可这温度却怎么都抵达不到心底…… 东院厢房里,赵惜沅整个人都靠在圈椅上,盯着面前这个笑嘻嘻的小姑气便不打一处来。 延安伯府什么都好,就是伯夫人太宠孩子了,宠了大的宠小的,自己儿子和这位小姑不就是,做事任意妄为,没个规矩。 她真庆幸自己夫君从小在伯爷身边长大,没惯了那么些骄纵的脾气! 「你说,你到底来干嘛!」 「我来京城玩啊!」谭歆然笑道。 「玩?那你别地儿不去,非来侯府!」 歆然笑吟吟上前,坐在惜沅身边,挽着她胳膊撒娇道:「这不是嫂嫂在么,我不是奔着你来的么!」 「呵!」惜沅冷哼了声。「奔我?还是另有所图啊!」 这话直接干脆,若换个脸皮薄的还不得窘红了脸,可歆然先是一愣,当即笑出声来,还越笑越欢。 瞧瞧,瞧瞧,就是这么皮,也不怪惜沅跟她不客气。 「嫂嫂,怎地你还怕我抢了世子爷不成?」 「你倒是敢!」赵惜颜哼道。 谭歆然喜欢赵世卿也不是个秘密了,就她这脾气,怎么可能掩得住。她第一次见到赵世卿的时候才十三岁,那时候她便毫不隐晦对赵世卿的爱意,只要他一回来,惜沅入京探望,歆然必要跟着。 赵世卿那脾气大伙都懂,虽说极少发脾气,可骨子里就透着清冷,再加上他常年为将的威势,哪个见了不是望而生畏,躲得远远的。可这丫头,不但不怕偏还望他跟前凑,从不避讳,搞得府里颇是尴尬。久而久之大伙也明白了这位小姑娘的意思。 谭歆然出身是好,可沈氏瞧不上她那骄纵的脾气,便让惜沅回去提点提点婆婆。 伯夫人懂了这层意思,问及此事时,小姑娘竟然干脆开口道:非赵世卿不嫁! 这可了得!她是伯夫人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里当心肝宠,怎么可能让她去给人家当续弦。 可到底架不住女儿磨,想到赵世卿也确实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英才,无论样貌德行前途,那都是无人能及的,伯夫人还真就提了。 结果可想而知,赵世卿听闻此事,连个表情都没有,冷清清地走了。 还有比不屑更明确的答案吗? 可这小姑娘也是轴,为了等他一直耗到十七岁,至今仍连个婚事都没有…… 「歆然啊,我兄长已经成亲了,你干嘛还不肯撒手呢。你也不小了,与其和他较劲,不若想想自己的婚事啊!」 「我没和他较劲啊!」谭歆然弯眉道,「我就是好奇他娶了个什么样的,所以来看看罢了。怎么?喜欢他一场,瞧瞧他新媳妇还不许了?」 惜沅和她拉开距离,狐疑地盯着她。「果真只是看看?」 「当然。」 「那你为何同浩言说她舅母是狐狸精。」 「噗!」小姑娘又笑了,「开玩笑而已,谁想这小东西还当真了。嫂嫂,我跟你道歉还不成,我一向这么口无遮拦的,你也知道嘛!」 呵,她还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歆然啊,你都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口无遮拦是什么好事吗?你还敢挂在嘴边。你总是这样让外人怎么看你?」 「你就没想过你这话说出来,丢的是谁的脸?是咱伯府的脸!你要大伙怎么看咱伯府!」 惜沅疾言厉色,可小姑娘仍是一脸的不服气。也是,这话她若是能听进去,也就不会是今天这副模样了。 「歆然,大嫂对你不错吧!」惜沅缓了语气,叹问。 「大嫂对我最好了。」歆然笑道。这倒是不假,大嫂平日处处为她着想,她不是看不出来。 「既然你知道大嫂对你好,你就不该这般。教坏了浩言,又让他当着我大嫂的面说着难听的话,你想没想过我心里什么滋味。」 理听不进去,情到是领会了。歆然终于不笑了,靠在惜沅胳膊上道:「嫂嫂,对不起嘛!我给您道歉。」 「你不该给我道歉,你该给世子夫人道歉!」 第51章 「好呀,那我现在就去渊渟院。」谭歆然当即来了劲头。 惜沅抚了抚额角,她对这个小姑真的是无语了。 她居然还惦记着要去看赵世卿呢! 惜沅是不能给她好脸了。 「谭歆然!你说来看人,人你也看到了,今儿就给我回去!」 「今日回去的话天都黑了,好嫂嫂,我就留一日还不行!嫂嫂……」 歆然磨着,惜沅实在没辙了。「就一日,且你不许出东院一步!」 「好!」歆然应声,立马站直了身子,「那我去客房瞧瞧了!」说着,也不待嫂嫂把话说完,像个脱兔似的跑掉了。 看着她,惜沅叹了声。同样是小姑娘,她怎么就不能像人家容画那般稳重呢…… 「乌梅。」谭歆然刚进客房便唤了声。 乌梅是陪她同来的贴身丫鬟,正在次间给她铺床,听闻小姐唤她,赶紧出来应声:「小姐,奴婢在呢!」 谭歆然好似并无意招她做什么,唯是失神地把弄着手里的茶杯问道:「你说,我和世子夫人谁好看?」 乌梅愣了下。「当然是小姐您更美了。」 「撒谎!」 「奴婢没撒谎,真的是小姐您更漂亮,你这才是姑娘家该有的模样。那世子夫人倒也美,可你瞧她那张冷脸,好像谁都欠她似的,一点都不招人待见!」 「那他为何会喜欢她?」谭歆然盯着手里的茶杯问。 她跟嫂嫂说的没错,她今日来确实只是想看一眼赵世卿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她自以为她了解赵世卿的脾气,他这个人淡薄的就想被抽了七情六欲一般,便是娶也不会喜欢的,就像他对曾经的夫人柳氏,不也是淡淡的么。何况她不是不知道他为何娶这位新妇,不过因为一场误会罢了。 可是,今日在堂上的一切让她错愕—— 他握着新妇的手对她笑,更因那句不中听的话生了怒意。 谭歆然何尝见过他为谁而笑,又何尝见过他为谁而怒过。当初的自己,无论如何取悦甚至是激怒都换不来他一个表情甚至是直视,他连看都不愿看自己。 今日的一切太出乎她意料了,原来他不是没有感情,他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动心的人! 可是,为何那个让他心动的人不是自己! 谭歆然啪地把杯子摔在了桌子上,杯子没稳,咕噜了两圈才立住。 乌梅知道小姐气了,上前劝道:「小姐你也不必如此,是世子爷不识好人心,我方才跟侯府丫鬟聊天,都听说了。世子夫人根本就不喜欢世子爷,整日里冷冰冰的,仗着世子爷对她好,时常对世子爷摆脸子,一点都不把世子爷放眼里。 您说,放着您这掏心窝的不娶,偏娶了那么个不知冷不知热的人,这世子爷也是个猪油蒙心的,您为他呀,不值得!」 乌梅说罢,瞧着不吱声的小姐,料她是听进去了,方想继续劝,却不想她道:「你说得对啊,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她不喜欢爱笑的。」 「小姐……」听她这口气,乌梅有点怕了。 谭歆然冷哼。 自己为他笑了这么多年,他居然喜欢的是不笑的…… 这两日为了陪妻子,赵世卿没去衙署,一直都是俞修竹和经历司经历带着公务回的侯府。 可今日俞修竹偏偏将自己唤出来,想来是有要事。 果不其然,是他暗中派去西北的亲信回来了,并带回了虞琮西北初战大捷的消息。 如此喜讯本该直报朝廷,可身为首辅兼兵部尚书的巢巩一压再压,拦截此消息。几次上报都被阻截,赵世卿察觉出异常,也料到巢巩是在为常弼之拖延时间,所以他只能暗地派人去西北了解情况。 若是虞琮此次大获全胜,不论消息抵达与否,他都该动手了。 时机已到,赵世卿当即便该去都察院见汤应昀,可刚出了衙署,他忽而想到了什么,顿住了。 「世子爷?」俞修竹唤了声。 赵世卿看看他,冷静道:「先把消息带给汤御史,我随后与他商议。」 「这……」俞修竹不明白。 「我得回去一趟。」 安排好人去给汤应昀送信,俞修竹陪赵世卿回侯府。 他当然清楚世子爷回去的目的是什么,无非还是世子夫人。他就不明白,到底是朝廷的事情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这根本不是赵世卿的脾气啊,他何尝不是国事大于天,怎如今就被个女人羁绊。 不过这话俞修竹可不敢说,他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世子爷。」他跟在他身侧低唤了声,「那日的事,该如何办?」 赵世卿纳罕,余光瞥视他。「何事?」 「就是您同子颛少爷夜谈,被世子夫人听到的事……」 「此事如何?」 赵世卿这一问倒是把俞修竹问愣了,讷讷道:「谷嬷嬷已经不再了,眼下知道这事的只有世子夫人……」 「她不会说的。」赵世卿平静应,继续前行。 俞修竹急了,跟了上来。「世子爷,那就这样了吗?」 赵世卿脚步微顿。「不这样如何?」他回首凝视俞修竹,「你想我如何?如对谷嬷嬷一般对她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若是知道的人都不该留,那赵子颛是不是也留不得了?我除去谷嬷嬷仅仅是因为她知道吗?是因为她不安分,说了不该说的。」 俞修竹闻言,默默垂眸,深沉道:「那若是世子夫人也说了呢?」 第52章 赵世卿看着他,眼底平静却透着股寒气,也说不清幽邃下到底是何情绪,随即淡然转身,走了…… 晌午渊渟院正房里,容画倚坐在床边,青溪正跪在她面前伺候着,赵世卿一入门便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他立刻冲进了稍间里。 「世子爷您回来了?」青溪听到声音回头道。 赵世卿目光落到她手里的药碗上,又看看床边坐着的容画。「怎么了?」 「哦,夫人刚才一直说冷,府医来瞧了,说夫人是着了凉。不过无大碍,说喝过药多休息就好了。」青溪解释。 赵世卿蹙眉,上前接过青溪手里的药碗坐在了床边。 青溪明白他的意思,默默退出去了。 赵世卿轻轻吹着药汤,歉意道:「怪我,早上不该拉着你胡闹的。」她一定是在花园里着了寒气,赵世卿有点悔了,眼看就要而立的人了,还这般没顾忌。 其实他也不能理解,自己明明不是的轻佻性子,可一见到她他就想要去和她亲昵。 在她面前,好像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刻意去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者有些情绪根本就是下意识的…… 「世子爷您多心了,我这怕凉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每到入冬都会犯,许是今年来得早了些吧。」容画淡淡道,说着便去接他手里的药碗。他没给她,拾起汤勺喂她。 容画笑笑。「我没那么严重,自己可以。」 可赵世卿依旧坚持,面色冷清,目光专注地在她唇边和汤勺之间移动,极是认真。见药汁沾在她唇角,他便用巾帕擦干净。 直至最后一口药喂完了,他才放松几分,放回药碗的时候顺手在果盘里拈了什么塞进了她的嘴里。 容画愣住,舌尖掠过,一丝丝甜在被苦浸没的嘴里漾开,是颗小蜜枣。 这甜压着苦直直朝心坎漾去,却被心里的忧忡拦了住。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一时情绪复杂。 赵世卿没大注意,唯是解下了外衣揽过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把她冰冷的小身子圈进了怀里。 「睡会儿吧,我陪你。」 「你不去忙吗?」 「等你睡了我再去。」他抚着她的背哄道。 他怀里特别的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他独有的男人气息,让容画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对着他胸口问道:「世子爷,我若是做错了事您会怎么办?」 她气息幽弱,扑在怀里痒痒的,赵世卿笑了,像哄个小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头。「我说过了,错了我便教你,下次就不会错了。」 「若没有下次,或者不可挽回呢?」 赵世卿手顿住,他好似猜到她想说什么了。她是个聪明的,既然听到了那日的对话,对谷嬷嬷的突然离世她必然会敏感。可正因为她是聪明的,所以她知道该怎么办。 「我相信你。」赵世卿道了句。 这话答得模棱两可,容画不明白他是相信自己不会犯错,还是在自己犯了错之后依旧相信自己呢?不管是哪种,容画都怕自己承受不来。 「我怕我会辜负你。」 赵世卿没应,沉默良久。容画忍不住仰头看看他,他也在看她。 他叹了声。「人都说,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能让你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义无反顾。」 「那她若是转身就将这颗心丢掉了呢。」容画随口问道。可问完才意识到失言,慌忙要解释,却闻头顶人突然笑了。 「给了便给了,既然心甘情愿,何必纠结她是丢了还是扔了,她喜欢就好。」 容画胸口微窒。 这话说得坦然,用情之深让容画心动。可转念想想,最终还是被现实击败。 这世上哪有如此纯粹的人,但凡有点理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吧,何况是一向冷静的赵世卿。 她无奈摇摇头。「我不信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说着,她再次抬头,「您信吗?」 「以前不信,但是……」他低头望着着怀里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勾了勾唇。「现在我也说不清了。」 太多事情他说不清了。 赵世卿不得不承认,在成亲之初,他对她好仅仅是因为他娶了她,他必须对她负责,他有义务照顾好她,并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可随着二人的接触,他更加认识到一个问题:这种「一厢情愿」可能并不都出于他所谓的责任,甚至连那个冲动犯下的错误也并不是误会。因为这些都不足以让自己的情绪跟着她被牵动,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他可能是真的喜欢她…… 他亲了亲她的额,双臂拢得更地紧了,把她紧紧地扣在怀里。 「什么都别想了,你只要知道你是我妻子,从此以后,我们的命便被绑在一起了……」 容画心猛地一紧,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明白赵世卿不是简单的人,自己偷听的事她总是觉得他知道,所以她才试探地说了这么些话。可倒了她还是不能确定…… 算了,听天由命吧。 若他不知,那就让他永远都不知道吧,她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便如从来都不曾听过一般。 若他知晓,那这就是命,她任他处置,便如谷嬷嬷也无所谓。 她本就对这世间失望,若是他都不相信自己,那她在这世上拥有的唯一一抹温柔也没了,更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如是想,她心渐渐平和下来,蜷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直待怀里人呼吸均匀,沉沉睡去,赵世卿轻缓起身。他一面穿着外衣一面看着床上那张酣睡的小脸,最后忍不住亲了亲,才转身离开。 然他刚一出渊渟院,便在通往前院的角门处碰到了不想碰到的人—— 「世子爷,您这是去哪啊?」谭歆然迎上去问。 赵世卿没应她,倒是问了句:「你这是去哪?」 谭歆然朝他身后眺了一眼,笑道:「听说世子夫人病了,我来瞧瞧她。」 「不必,她休息了。」 第53章 谭歆然挑眉「哦」了声,随即又道。「那等她起了我再来!」 「你离她远点!」赵世卿低声道了句,语气凛然,透着股不可抗拒的威势。 谭歆然心猛地颤了颤,她见过他的高傲、冷漠、不屑……但这是他第一次威胁她。她笑容有点僵,抖了抖唇角,故作轻松道:「世子爷,没必要这么护着她吧!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赵世卿没应声,依旧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像似一把出鞘的匕首,散发着丝丝寒气,逼得人无处可逃。 谭歆然是真的害怕了,可她的执着不许她低头。 「你最好现在就回去,不然我渊渟院出现一切问题我都会找你!」 谭歆然愣住,开口便道:「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好意思问。 赵世卿生性冷淡,但不是不讲理的人。喜欢是一个人的权利,他人无权干涉。 可她为了接近自己,什么事没做过?利用赵子颛偷偷潜入渊渟院;不惜在他面前落水,只为和他牵扯上关系;甚至在外面造他二人的谣…… 若不是看在她是妹妹小姑的份上,怕得罪她妹妹在婆家不好过,他早就不客气了。 「倪元!」赵世卿唤声。 倪元正在角门后一直没敢进来,乍然听闻麻溜跑了过来。「爷,奴婢在呢!」 「给我守住渊渟院,谭小姐若是敢迈进一步,你就去禀大小姐,让她带人回去吧!」 说罢,连个余光都没给谭歆然半分,信步离开了。 谭歆然简直不敢相信,为了赶自己走,他居然连妹妹都不留了。她看看渊渟院,又看看倪元,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瞧着她那忿忿的背影,倪元「呸」了声。好歹当初她落水自己还救过她,一点都不知道感激,没良心! 都察院里,汤应昀已经等了赵世卿许久了。 「既然虞都督在西北的局势已定,那这便不再是巢巩威胁的筹码,我们可以着手了。」汤应昀道,「只是……」 「只是什么?」赵世卿追问。 汤应昀无奈,道:「还是上次那话,你手里这份全部都是常弼之在辽东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证据,虽确凿,可若如此明晃晃地提上去,怕刚到内阁便会被巢巩扣下来。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从其它案子着手,一旦牵扯上他,我就可以调动三法司呈报深查,到时候巢巩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闻言,赵世卿沉默了会儿,低声问:「你还是想用容伯瑀手里的案子。」 汤应昀望着他目光不躲,坚定地点了点头。 「容我想想。」 「世卿,没有时间了。马上进入十月了,十一月开始便要进行百官考核,权利冻结,到时候若连动都动不得就更难办了。」汤应昀劝道。「我知道碍于容伯瑀的身份,你有所顾虑,可这不是……」 「我明白。」赵世卿伸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的不是这件事。」 汤应昀怔,也顾不及问他到底在想什么,眼睛一亮,问道:「这么说,你是同意用梁忱的案子的,用容伯瑀?」 赵世卿冷静点头。 汤应昀松了口气,可还是有所顾虑。「这案子涉及萧氏一族,就算过了内阁,皇帝那会不会……」他无奈叹了声。 赵世卿明白他的意思,他怕的是皇帝顾忌萧美人,毕竟眼下是萧美人升贵妃的关键时刻,出不得岔子。 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 赵世卿看着汤应昀,目光沉沉,道:「汤大人您只管做您的,其余都交给我了。」 栖鸾殿里,烟罗纱帷笼着张暖玉雕琢的罗汉床,香薰袅袅,绕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氤氲之气恍若仙境。 而就在那张罗汉床上,似有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半卧。 两个宫女碎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挽起了层层纱帷,罗汉床上那抹倩影乍现,桃花玉面,明媚妖娆。 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国色天香,透着女人独有的魅力,瞧一眼便能刻进骨子里一般,很难想象出这已经是个十三岁孩子的母亲…… 「美人。」罗汉床下,霏苓唤了声。 萧美人慵然睁开双眼。 霏苓摆手,两个小宫女会意,带着一殿的人下去了。 「谁的?」 「世子。」 霏苓话一落,萧美人怔住,立刻坐了起来,接过了信展开。 「呵。」良久,她轻哼了声,「多少年没个消息,这一来便是要帮忙啊。」 闻言,霏苓皱眉,问:「那美人可要帮?」 「帮啊!」她挑着尾音慵然道,一面将那信投进燃烧的香炉里,一面冷笑,「谁叫人家捏了我的软肋呢!」 既打定主意将秘密烂在肚子里,那容画便果真当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淡定生活。不仅如此,自打进了十月,本就不轻松的赵世卿突然更忙了,为了不叫他分心,容画主动接手了谷嬷嬷的丧事,并力所能及地打理渊渟院内宅事务。 不管谷嬷嬷曾经如何,她毕竟是渊渟院的管事,照顾了世子爷这么些年,容画给足了她离世后的体面。 一场丧事下来,谷嬷嬷家人满意,连沈氏也不得不对这个儿媳刮目相看。她就怕儿媳撑不起这门面,她倒是没让她失望。 赵世卿也颇是感激,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如此做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门面,更多是在帮他安抚谷嬷嬷一家。 十月初八,大涅盘日,沈氏要去般若寺拜佛,看着前来给她请安的容画,她犹豫着要不要带她一起去。 惜沅看出了母亲的意思,抿笑点了点头。 沈氏想了想,道:「那个,我今儿要去般若寺,儿媳也同去吧。「 容画怔了下,目光有点不可思议。 沈氏被她看得不大自在,又补了句。「听说观音庙求子很灵,你不若去求求。」 第54章 惜沅扶额。 还不如不说呢!本是好意,非添这么句让人多心。 容画淡然笑笑,点了点头。 「我也去!」惜沅身后的谭歆然道了句。 是的,她还没走。她磨着嫂嫂一日复一日,就是不肯离开。惜沅被她磨得脑壳疼,瞧她这几日还算踏实,除了出去逛街寸步不离东跨院,便也没坚持。 就她那性子,还能安下心去拜佛,料她是打着这借口出去玩吧。沈氏无所谓,反正自己也定不了她主意,于是看看女儿。 惜沅蹙眉,她不大想带她,正想着如何拒绝,下人来报:子颛少爷回来了! 沈氏眼睛当即便亮了,听到门外一声清脆「祖母」时,她脸上绽开了花似的,期待之色掩都掩不住了。 赵子颛含笑入门,乍然瞧见容画,愣了,当即敛笑。 二人对视,容画打量着他。半个多月不见,少年肤色黑了不少,人也瘦了,本还鼓鼓的小脸没那么圆了,如是看,人倒是更显高挑也更显清俊了。 容画弯唇笑笑,这一笑似乎超出了少年的意料,他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轻唤了声:「夫人。」可也不待她应声,便转向了赵惜沅。 「姑姑!」 「见你可真不容易啊,都说我要来了,你也不等等姑姑就匆匆去了卫所。」赵惜沅嗔笑。 赵子颛也笑了。「听说姑姑还在府上,我磨了千户好些日子,这才给了我一天的假,我这不是来看您了么。」 「算你有良心。」赵惜沅莞尔。 「快快快,快来让祖母看看。」沈氏迫不及待地伸手唤他,赵子颛上前,她笑意没了,眉心拧着疼惜,拉着他道:「瞧瞧把我们这小脸瘦的,吃苦了吧!都黑了……」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可赵子颛却还在笑,安慰道:「我在卫所挺好的,祖母不用惦记。你往日总说我体质弱,可如今出操我总是第一个,连镇抚都夸我呢,说我像父亲!」 这话一出沈氏可是有点惊啊。他竟把像父亲当做夸赞,要知道平日子他没少了和他父亲置气。这去了趟卫所,还真是变了个人似的。 沈氏欣慰,端详了他好阵子,这才起身出发,牵着孙儿同去拜佛了。 经过容画时,赵子颛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好似有话要说,却还是没开口,走了。 赵子颛和沈氏同乘一辆马车,容画陪赵惜沅,就在二人上车后,谭歆然也跟了上来。 惜沅头疼,又不能把她赶下去,只得带着了。 惜沅面向车门坐在主位,而容画和歆然一左一右,相对而坐。三人彼此心思明了,气氛不免有点尴尬。 为了缓和气氛,惜沅只得找些话题,最好还能避开赵世卿。「大嫂的花插得不错,我一直想跟你探讨探讨呢,可总怕你忙着,不敢打扰。」 「大小姐哪里的话,我听董嬷嬷说您也喜欢花,我白日里都闲着,您若有空随时唤我就好。」容画含笑道。 「世子爷一整日都不在渊渟院啊?」谭歆然突然问了句。 容画看看她,出于礼貌应了声。「是,世子爷公务繁忙。」 「那你岂不是很孤单寂寞?」 「歆然,不得无礼。」惜沅呵斥。 谭歆然笑了。「实话实说么!对了,我瞧见世子夫人给大夫人的花里面都有兰花,您不知道世子爷不喜欢兰花吗?」 容画被问愣了。这她还真不知道。 瞧她纳罕的表情,谭歆然笑意更浓。「渊渟院里从来没有兰花,而且世子爷的外衣袍衫,不管是底花还是衣襟滚边,向来都是云鹤麒麟之类,从不用兰竹的。你们都成亲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容画垂眸。这让她想起了九栀,当初她不就是通过细节验证九栀是否喜欢赵世卿吗?如是看,谭歆然不止是喜欢,而且是用情至深。 见她不言语了,谭歆然更得意了,又问了句。「世子夫人便没注意,世子爷身上从来没有过兰香,便是调和的香也不会有的!」 一个大家闺秀竟谈论已婚男子身上的味道,还是当着人家夫人的面,这成何体统! 就算了解小姑的脾气,赵惜沅也忍不了了。挑衅意味如此之浓,眼看容画眉心微颦,显然是不高兴了,惜沅瞪视着谭歆然。 可这位谭大小姐不以为然,一脸洋洋自得的「无辜」。 赵惜沅气得真想拧她一把,可还没伸手,却闻容画「噗」地笑了。 这一笑把身边的二人都笑愣了。 「谭小姐心细,这些我还真是没注意。不过不喜欢兰花不见得,我记得他昨晚穿的寝衣袖口绣的便是蕙兰。」 「不可能!」谭歆然脱口道。 「嗯?」容画惊奇,「这有何不可能,自己枕边人穿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吗?莫不是你也见过?」 这话可把谭歆然给问懵了。她倒是想见了,她上哪见去! 盯着面前那张比自己还「无辜」的脸,谭歆然暗道了声:够狠! 这不是狠,只是容画知道蛇打七寸。她明白谭歆然的痛处在哪,她不是挑衅自己么,那她为何要客气?她就是要告诉她:你不是想嫁赵世卿吗,不好意思,他的枕边人是我! 这话一出,惜沅也忍不住憋笑。没看出来,她这位小嫂子倒是寸土不让啊! 凭什么要让,她谭歆然若是好样的,容画多少还会同情她,可她偏不,甚至都不拿自己闺阁名声当回事。 容画瞬间冷颜,目光冷清清地盯着谭歆然又道:「谭小姐可嗅出我用的什么香了?」 谭歆然闻言皱眉。「难不成你想说是兰香?」 「对,是兰香,而且还是世子爷送的。」 谭歆然彻底哑口了,窘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受了委屈似的看了看嫂嫂,可赵惜沅却神态自若,一脸的「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没给她个「活该」的表情就不错了! 歆然胸口汪了口气,恼得翻着眼皮哼了声,再不瞧她二人了…… 第55章 总算到了般若寺,几人下车。 般若寺很大,香火极旺,香客常年不断络绎不绝,致使方圆几里内都飘着寺庙的香味。几人绕过九丈长的影壁,穿过三殿门,映眼而入的便是天王殿前,与殿同宽的放生池。 不少香客正聚集于此,有放鱼者,有放龟者……看着波光粼粼中获得新生的鱼儿摆尾而去,无不合掌虔诚祈祷…… 容画看得有点出神,不由得落了脚步。 惜沅瞧见拉着她笑道:「若是想放,一会儿我们再来。」 容画摇摇头。「有放必有捉,何必为了我们的功德不叫它们安生呢。」 惜沅怔了下,随即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人啊,看得透彻是好事,可该糊涂的时候也要糊涂。」 容画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淡淡一笑,随她去了。 沈氏在大伙陪同下在大雄宝殿拜过佛后,要去藏经阁听经了,料这些孩子们也是坐不住的,便让她们不必随自己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嘱咐女儿一定要带着容画去求子,惜沅无奈,应了。 赵子颛可不想去观音殿,跑去斋堂吃茶了。 赵惜沅便带着容画和歆然去了,可刚出了大雄宝殿,她脚下一顿,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歆然不明所以,倒是容画问道:「可是不舒服?」 惜沅点头。「许是方才跪得久了,乍一起头有点晕。」 毕竟带着身孕,大意不得,二人把她送到上客堂。孕妇极少出门拜佛,只是惜沅为胎儿虔心抄了药师经,想要亲手奉上,这才来了。 眼下便是惜沅自己也不敢动了。可想到母亲嘱托,她看看容画,犹豫道:「我知道你路不熟,让我身边的木槿带你去观音殿吧。」 容画确实头次来般若寺,往昔她每每入京,都只是随母逗留侯府。 「木槿留下吧,我和青溪打听着便是了,外面不是有知客僧么。」容画淡淡道。 「要不我陪你去吧!」歆然突然道了句。 赵惜沅和容画双双看向她,不过片刻就收回了目光,恍若这话她就没说过一样,无视她的存在,相互嘱咐几句,容画便离开了。 瞧着默契的二人,歆然撇了撇嘴,哼了声。 容画刚出上客堂不远,正想找个知客僧问问,却见大伙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她被挤在了人群里,也向远处眺望。 香客围绕下,是层层侍卫列出的队伍,那阵势之大,愣是把大雄宝殿前的广场添占满了。层层人群加护卫,也瞧不清中间簇拥的是谁。 但看看这威势,再看看那一个个如同蛰伏猎豹般,目露精光的侍卫,任谁也猜得到,这可不是一般权贵…… 容画望了几眼便无心再看了,眼见大雄宝殿前站了两位小僧,她赶紧带着青溪过去了。 可还没等她靠近,那阵仗已延伸到了大雄宝殿前,容画再次被隔开。这回,她想不看都不行了。 她好奇地踮起脚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使得方要迈入殿堂的萧羡妤突然顿足,她视线沿着余光慵然望去,正对上了也在企图看她的容画。 容画不过匆匆一眺而已,没想到就这么巧合地对上了,惊得她赶紧措目垂首,躲在了人群后。 萧羡妤目光依旧不移,霏苓纳罕,唤了声:「美人?」 「方才那姑娘……」萧羡妤声线不紧不慢道,「把她叫来。」 霏苓朝她望的方向去了,一眼便瞧见埋头的容画,把她唤了来。 容画心下茫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眼得罪了人,要是那就糟了。昌平侯府也算权贵,可同人家比起来,相形见绌了。 「把头抬起来我看看。」萧羡妤面对容画,平静道了句。 听这语气,对面前人的身份容画心里怕是已经有了答案。果不其然,见她未动,霏苓蹙眉道:「可是没听到?美人让你抬头呢!」 果然宫里的娘娘。宫里美人只有一位,便是被皇帝独宠的萧美人。 「妾身眼拙,不知是萧美人,还望美人恕罪。」容画半蹲揖礼道。 赵世卿是都督府从一品副都督,册书虽未到手,可容画仍是一品诰命,除了皇后她是不必施叩拜礼的。 这些容画入府时,谷嬷嬷都对她讲过,也正是这一揖,倒让萧羡妤看出了什么。 不用跪,那就说明她是二品以上命妇。二品以上,一共也没几个,且她哪个没见过。 萧羡妤想了想,忽而笑了,问道:「你可是昌平侯府的世子夫人?」 容画应声,这才微微抬头。 二人再次对视,不仅萧羡妤,连容画也愣住了。一个明媚惊艳,一个淡雅清丽,可随着彼此目光扫视,说不出来是哪,可怎都觉得能从对方的脸上找出自己的影子呢? 连霏苓也不由得屏了口气。 气氛凝结,良久,萧羡妤微微仰头笑了,傲然矜贵的气质显露无遗,她越笑越欢,最后摇了摇头,一声声道着「有意思,有意思……」也没再望容画一眼,举步迈进了大雄宝殿。 霏苓看看还在半蹲揖礼的容画,道了声:「夫人请起吧!」便跟着美人去了。 直到萧美人背影消失,侍卫在门口一字排开,青溪赶紧上前扶起容画。 容画撑着她起身,不由得再次回首望了望,眼底幽深,深得仅余那张明艳的脸……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吾妻镇宅》卷一 作者:初醒 02、《吾妻镇宅》卷二 作者:初醒 03、《吾妻镇宅》卷三 作者:初醒 04、《吾妻镇宅》卷四 作者:初醒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