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女扮男装后,与她成婚了》 第1章 赐名承影 多年前的一个雨夜。 江茉音面色苍白,额前满是汗滴,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双手紧紧地抓住被角,肚子浮得高高的,宫中来的稳婆在她腿间催促着:“夫人,用力啊!” 屋外的雨也急促,一盆一盆的血水传出来,雨滴打进盆中,欲冲淡其中颜色。 她丈夫是个大将军,前月从军营向北征战没了消息,而今临盆,仍无任何消息传来,朝中朝外人心惶惶,骚乱不止。若是梁璟此战一败,那蛮人必会趁势反扑,北方众城将摇摇欲坠。 各方军线调离动其形势,征民省出的仅有一万后备,应陛下旨意全部补上。 这场战役关乎着北境的进退。 “夫人,看到头了!” 稳婆激动地鼓舞着江茉音。 江茉音身旁的丫鬟红璞拿手帕轻轻擦拭掉她额前面上的汗滴,安慰道:“夫人您放宽心,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还要多久…”,她眼前一阵晕眩,喘着气问着正在身下忙碌的稳婆。 …… “快了快了。” “恭喜夫人,是个小将军呢。” 这是江茉音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窗外的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到没了声响。她醒来的时候,红璞正在一旁忙碌地抱着裹着棉布的孩子轻轻摇晃,他哭得声音响亮。 “她们呢?” 盖在江茉音身上的锦被已经换过一套,其他丫鬟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红璞。 “回宫述职了,夫人,陛下对将军和您可真好,将宫中最好的稳婆送来待产。” 江茉音没反驳,陛下对梁璟有知遇之恩,若不是那年得陛下赏识,破格用兵,准他去领军打仗,一举打下胜利,打响了名声,他不知还要当多少年不知名的副将,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使。 “让我看看孩子。” 红璞闻言,走近她,将孩子递到她的眼前,江茉音抬眸看了一眼那刚出生还皮肤还皱着红彤彤的孩子,问她道:“身上可有胎记?” 江茉音之前也怀过两次孩子,可都没有等到降生便半路夭折,这是她千辛万苦终于保住的孩子。 她想清楚孩子身上的特征。 “还未来得及细看”,孩子身上的棉布也是产婆包的,交由红璞照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孩子不停哭闹,红璞轻轻摇晃着哄着,江茉音就清醒了。 红璞蹑手蹑脚地将孩子轻柔放在江茉音床榻里侧,刚放下就神奇般地停止了哭声,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小身子轻轻歪向江茉音的方向,虽然眼睛闭着但嘴里吐了个泡泡。 江茉音看着红璞打开包着孩子的棉布,孩子的小腿还不老实地乱蹬。 “啊?” “何处有胎记?”江茉音面带笑容地看向孩子的小脸,皱皱巴巴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像谁。 “夫…夫人,这孩子分明是个女孩。” “你说什么?” 江茉音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实在太疼了,她又无力地倒下。 “夫人,宫中传来旨意。” 突然一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撞开门,连招呼都忘打了。 红璞迅速把孩子用刚刚的棉布包好,将江茉音扶起来,还没等穿上鞋子,屋外就已经有人来了。 领头的是陛下的传信人林海公公,他见刚生产完还很虚弱的江茉音要下床,便轻声制止道:“陛下有旨,将军夫人如此听旨就好,不必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梁璟夫人江氏贤良淑德,今在临危之际为其诞下传承,实乃战局得胜之预兆,顾此,特授江氏为安阳郡主,封地百户,江氏所生子赐名承影。” 考虑到江茉音身体不便,这圣旨是由林海亲自交到她手中的,末了嘱咐道:“安阳郡主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好意啊。” “臣妇谢过圣上,谢过公公。” 江茉音手中拿的可是陛下的意思,她不得不从。 她的孩子,在这时成了一个象征。 果不其然,民间纷纷叫好,听闻之前将军夫人多次怀胎,却仍无新儿降生,可如今,真乃大喜预兆,大将军后继有人!他们南朝将军终于接得上任了。 朝中也不再颓靡,两月后大将军胜利的消息从北境传来。 直到他大捷归来,江茉音才知道梁璟在北境征战的具体消息在她临产前就传到了宫中,陛下那时就明知胜利的可能,她的孩子成了这场维系中的牺牲品。 …… “娘,爹让存己去军营历练,存己可以去吗?”才五岁大的小萝卜头梁承影在江茉音腿前脆生生地请求道。 “不行。” 她拒绝! 义正言辞地拒绝。 存己是娘给她起的字,可她听说旁人都是及冠之年方才取字。娘又说问起就说是小名,总之娘很讨厌承影这个名,她从未叫过,也不愿让其他亲近的人叫,可她又听说那是陛下为自己赐的名,陛下神勇无比,娘为何那么抗拒? “茉音,早晚要接受承…存己……”,梁璟没有继续说下去,妻子的目光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们曾谈过,梁承影来初潮之前不让她去军营历练,是他心急了。 江茉音在得知女儿性别之时,就已经在做打算,梁承影刚出生不久,克制月事血量的药剂便每月准时送来。 旁人只当是她产下小将军之后,身子出了问题。 “公子,到点了。” 梁承影自三岁起每日便要跟随莫北师傅习武,他曾是爹手下的一员猛将,擅长骑射,百发百中。 可却在那场大战中失了一只手臂和一只眼睛,不幸的是那只缺失的手臂在右侧,他可以用手臂挥剑拿戟,可再也难挽起引以为傲的大弓。 这对他来说是致命打击,爹本想让他传授技艺于军中众多弓箭手,可越靠近那里他对自己越狠,他恨自己拿得起弓却射不出去,甚至用嘴也要重回战场。 可一只眼睛,他的准确度大大降低。 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于是爹便请他来教导尚且年幼的承影。 梁承影不懂拿不起弓箭的悲伤,因为现在的她也拿不起,只是每次听从着莫北师傅的话扎马步,做一些基础动作。 他很厉害,单手给自己削了一把木剑。 莫北师傅也很严厉,木剑两只手都要会用。 第2章 初入军营 梁承影十岁的时候,偷偷藏于运送粮草的车中去了军营,正巧江茉音此期间在云襄寺祈福小住,她还从厨房偷偷拿了一块饼,就这样在那里待了三天。 将军府中的下人皆以为她随夫人去了云襄寺,便没在意。 直到梁承影出现在军营,被梁璟知晓,他传信回府,信中约定下月休沐将她带回。 于是十岁的她,见识到了莫北师傅所说的茫茫荒漠,孤悬一轮明月的风声滚沙,烈酒浇过的喜悦与痛呼。 可她同时也见到了一个营帐,帐门外排满了士兵,之内是女人们的尖叫,影子叠加,渐渐地没了叫喊。 梁承影从未见过这些,便好奇地看向爹派来的李副将,她指着那个营帐,天真问道:“他们是在杀敌吗?” 李副将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脸色一变,迅速将她拉离。 心里想道:完了,若是将军回来知道公子看到这些…… “她们都是俘虏。” 李副将左思右想就解释了这一句。 第二天,爹从前方回来,既打了胜仗,又到了休沐,便要带她回都城将军府。 “承影不想走。” 她还没有练够呢,莫北师傅也支持她来军营磨练,这才第五天。 “你都五天没换衣服没洗澡了,还不嫌臭啊?你来这里五天,路上又耽误了几天啊?乖乖跟爹回家,不然娘在家里该担心了。” “可是……” “再等几年,你想回家都回不去,现在还不快跟着爹回家!”梁璟开始板脸,严肃道。 她爹虽然长得稍显俊朗,但一板起脸来,本来征战在外晒的脸就黑,这下能吓哭两条街的小孩。 “好吧,但我要骑马!” 这是梁承影唯一的要求。 在这里人人都能骑马,驰骋整片旷野,身高堪堪到马肚的她每日见到都要投去羡慕的目光。 梁璟闻言点头,继而又说道:“但只能骑一段。” 于是梁承影如愿骑到了马背上,她爹怕她嫌咯还特地又加了个棉垫,“我要抓绳”,梁承影坐在梁璟前面兴奋道。 “好。” 然后他给梁承影余出来了一截缰绳让她的小手来抓。 走出不到十余里,她看到远处有几个士兵在烧着什么,上面放的是杂草,火光映起,梁承影只看清了几节洁白的藕臂,红白相映,衬得她心慌。 “我不骑了。” 她有些着急地喊停。 梁璟就知道会这样,于是下马将她放回之后运着东西的马车中。 车里运着的是这几次的战利品,梁承影却没心思看,她用小手扒开车帘,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烟升到空中,直至消失。 回到家中,由于信刚从大营地传回将军府不到两天,江茉音得了消息便往府中赶,待她归家时,梁承影已经神气跟莫北师傅说了两天她这几日的见闻。 省去了那些被烧掉的女人,因为娘说所有有关女人的事情一概只能告诉她,不能告诉其他人。之中有个例外,娘说她若不在,红璞姑姑也是可诉之人。 她自出生便是娘亲手照顾,从不假手于他人。 爹回来的第一天是上朝述职,第二天才是休沐,而娘才从云襄寺中归来。 当她谈完回爹娘房中的时候,发现下人都在院外,她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在吵架,院门紧锁,梁承影想起多年前爹为她和娘种下的葡萄架。 然后她绕到后墙,利落地踩着地面一蹦,站在缸上攀住墙面,翻过墙头,顺着葡萄藤往下爬,稳稳着地。 她不敢凑近,怕被她爹发现。 但他们显然不会注意到她,窗户也没关,争吵声她在葡萄藤下听得很清楚。 “梁璟,你说我自私也好,我是真的想带存己离开,我们一家三口寻一处安稳地方,了然余生便好。” “茉音,你知道的身为护国大将军,陛下如此赏识,我不能抛国弃民,我的余生在战场上,是无法安稳的。” “那我能不能只带存己走,云襄寺下的芰荷村便不错,她在那里一定能生活得很快乐。”江茉音流着眼泪央求道。 在战场上,生死难免。 她的丈夫如此,江茉音不想让她的女儿也如此,那是她好不容易保住的女儿啊。 “别傻了茉音,这些身份抛不掉的,陛下亲封,怎可说走便走,待我告老还乡之时,我们一家三口便可长久地居住在一起。” “梁璟!你才是别傻了,你以为你能活到告老还乡那日?” 他常日奔波,征战沙场,身上添的伤大大小小,致命伤轻伤样样不少,比他的年龄还要多几倍。 “是啊,趁着休沐还不赶紧多抱两下。”梁璟知道她说得是气话,这么多年她受了很多委屈,便打趣般地搂住了她,“别离开我好不好,无论生与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谁要跟你在一起?你死了我倒乐得自在,当初不过是吃了你两口瓜,便被你缠上了,早知今日,那瓜就该烂在地里。” 梁承影在外面听不下去了,顺着葡萄藤又爬上去了,爹和娘那两口瓜的故事她从小听到大,倒背如流。 等到他们有空,她再去问娘问题。 对了,问红璞姑姑也是可以的,娘亲口说的,她绕到院门问下人道:“红璞姑姑在哪里?” “回公子,在厨房呢,夫人说这几日你在军营肯定吃不好,让多给你准备些吃食。” 真是的,娘总是嫌她吃不饱。 她转身向着厨房走去,在窗口跟正监督着厨娘忙活的红璞打招呼:“红璞姑姑,你出来一下。” 红璞看了一眼来人,迅速从厨房里出来捧住梁承影的脸端详道:“公子,这几日可是瘦了?” “没有没有。” 梁承影摇着头声音含糊不清。 “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我有事情要问姑姑。”她拉下红璞放在自己脸上的双手。 到处寻了寻,只有柴房无人,她们开着门,梁承影凑近她耳朵轻声问道:“姑姑,军营里的女人为何两日就没了命?” “我的公子啊,您问这些做什么,可是亲眼见到了?” 看到她担忧的神色,梁承影摇了摇头。 “那是军妓,多是外敌俘虏或者罪籍。” “为何要如此?爹知情吗?” 红璞姑姑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也,梁承影只好自己下定决心,以后她的军营里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她不想再看到那红白交映之后化作一缕白烟,飘到空中什么都不剩。 第3章 去向北境 她十一岁那年的冬夜,莫北师傅没能熬过去,他闭一只眼前托梁承影去拿弓,与他相伴最久的弓。 要入棺的时候,莫北师傅手里仍紧握着那张弓,可棺材不能装下那张大弓,只能装下他。 陛下之前下过旨意,尤其是将士,万万不可将仍可使用的武器带入黄土,而是要将武器捐出,用它来延续武将的生命。 爹在战场没能赶回来。 他们试了很多种方式,还是拿不下。 在这个时候,弓比死人更珍贵,正当他们担心过度用力会毁坏这张弓,而想直接动刀的时候,一旁默默看着的梁承影越过人群。 “师傅,把弓留给我吧。” 梁承影拿着那张弓,原本紧握着而僵化的手像是变化,又或者是她力气太大,她竟轻松地拿出了那张大弓。 师傅这场病生得太久,日日煎熬,梁承影觉得离去对他来说又像是一次解脱。 可她明明没有生病,娘每日晚饭后仍要递来一碗药汤,年岁愈长她愈发觉得喝过之后嗓子赤辣辣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娘,存己什么时候可以不喝这药啊?” 这日梁承影看着碗中她的倒影,小手捧起又为难地放下,这药她喝着不舒服。 江茉音为她缝衣的手一顿,衣服被她轻轻放在一旁,她空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眉头紧锁的梁承影的发顶,安慰道:“快了。” 存己今年已满十二,距离女子初潮不远,待声音稳定后便不用再服此药,只不过转而要服另一种药,她的存己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做自己。 梁承影闻言,乖乖地仰头将那碗药喝得一干二净。 只要有期限,她就能坚持。 …… 梁承影十三岁时来了娘口中所说的初潮,那点血不如娘的话来得震惊,她只记得娘说不能暴露身份。 虽有陛下亲允,可仍相当于是欺骗了天下人。 君无戏言,所以错的便会是他们一家。 梁承影如愿地结束了那味她喝了嗓子会疼的药汤,换了另一味,她连喝了三天,血便止住了,只是小腹有时会胀痛。 “存己,还记得幼时来看过你几次的秦姑娘吗?她的小黑蛇还吓哭过你一次。” “记得。” 当时以为那条蛇是假的,突然冲她飞来,她吓死了。 那位秦姑娘好怪,手腕缠着一条小黑蛇,腰上挂着个竹篓,但味道很香,据娘说那味喝了嗓子会疼的药汤也是她配的。 “秦姑娘原名秦茫,是妙医谷的弟子,你爹救过谷主一命,我们便求谷主帮忙,待之后你入军营,秦姑娘会随你一同前去,她医毒双绝,你若受伤她会帮忙医治且会帮你调理隐瞒身份。” “娘与你爹已经说好,明日你便启程。”江茉音说得决绝。 五岁时的殷切期望在十三岁时即将实现,可娘却撇过头不愿再看她。 “娘?” 梁承影转到她娘扭过头去的方向,果不其然,她的脸颊已落满泪痕,眼里全是不舍,但又不忍让她看见。 她用衣袖轻轻擦了擦江茉音眼角流出的泪,下定决心道:“存己一定不会让娘失望的。” 她一定会在军营好好磨练,定不会轻易在战场殒命,而要做出一番事业。 “娘只希望你身体不要添伤。要是身体坚持不下去,回来就好,咱们不做了。”江茉音将离别说得决绝就是怕她自己反悔,自她生下梁承影之后每日便有悔意,倘若她当时没有晕过去,而是执意要看孩子,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存己知道了。” 果然,五岁和十三岁没有区别,娘对她依旧偏爱。 临近分别,她们两个就着夜色,谈了很多很多,梁承影知道她这一去就像爹说得一样,想回都回不来。 只能等她真的建功立业,才可带着战功回朝。 南朝仅在十三年前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之后便是你退我进,你进我退,大小战役在北境持续不断,近几年旱涝频繁,南朝粮食有些吃紧,北蛮便尤为猖狂。 她爹在北境已有两年多没回来。 “早啊!小不点长高了。” 是秦姑娘。 她手里依旧是那条好像不会长大的黑蛇,但却没有背那个竹篓。 秦茫见梁承影看向自己腰间,便贴心地拍了拍她骑的那匹黑马的后肚的一个箱子,微笑着解释道:“换大箱子了。” “秦姐姐早,承蒙关照。” 梁承影很识趣地回打这个招呼。 她娘没能来送行,梁承影点了安神香,于天蒙蒙亮时,江茉音才闭上双眼,她吩咐红璞姑姑不要叫醒她。 那年从军营回来,她也学会了骑马,现在与秦茫同行去向北境。 衣物干粮全部绑在马肚上,路过驿站会让马匹多休息,毕竟路途遥远,她们两匹马不停赶路至少需要五天。 “在此处休息一晚。” 秦茫抬头看着门匾上挂着的“清风驿站”,拉停黑马,对着身后的梁承影道。 “好。” 她点头,跟着下马,将马匹交由看门的小厮。 “您这二位是要向着何处去?”小厮牵过马匹,好奇地问出口。 这处官驿偏远,多是从军之人落脚此地,他很少见到女人和小孩独身来此,特别是女人,小孩刚刚来过一个。 “北境。” 秦茫简短地说完就向着驿站内走去,梁承影乖乖地跟上,娘说人生地不熟的,她要少说话,先靠着秦姐姐,她见多识广。 小厮听到“北境”两字,牵马的手都顿住了,那里此时正值战季,现在过去,岂不是送死吗? “你一个小孩,去什么北境,我给你些干粮,你尽快些回去吧。” “我不,我就不,我爹被蛮人所杀,娘郁郁而终,我要去北境杀蛮人!为我爹报仇!”少年的声音不大,却透露着坚定。 梁承影刚进门就听见这番对话。 驿站掌柜闻声一抬头,更迷茫了,怎么又来一小娃娃,还来了个女人。 “我们这里是官驿,你们可有文书?” “有。” 秦茫拿出之前梁璟胜利后为梁承影向陛下求的奖赏——通行文书给清风驿站掌柜看。 “哎呦哎呦,原来您是当今大将军之子,陛下亲赐之名,快快,请上坐。我这就让小厮给将上好的厢房收拾出来,您休整好之后去北境。”掌柜谨慎地将文书还给秦茫,乐呵道。 “为什么他能去北境?我就不能去?”少年拍了下手下的木桌,不满地瞪着梁承影道。 掌柜倒吸一口冷气,刚刚他念的他是一句没听到是吧。 “你叫什么名字?”梁承影看了眼少年问道。 “季无蛮。” 他抬起下巴骄傲道,名字是他爹给他起的。 第4章 承影承影 “那我们一同前去吧。”梁承影对着他邀约道。 她能去军营磨练,想必他也能,正巧北境局势不乐观,人能多一个是一个。 欲上楼梯休息的秦茫顿住,回头看了梁承影一眼,她可只管她一人啊,这小萝卜头她可管不着。 “未来的小将军,您看看我能不能上北境?”那小孩说得掌柜也心动,谁不想建功立业? “掌柜,哪间房?” 秦茫替她回答,他年龄太大,不行,还是好好运营官驿吧。 “行嘞,您请。” 到了上厢房,秦茫关上房门,看向坐得一本正经的梁承影,她甚至还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两杯。 “你倒是招兵招得顺手。” 秦茫接过梁承影递来的茶杯,有些不满道。 “秦姐姐,喝茶润润喉吧。” 一路上,都是她在跟自己讲解军营和北境局势,北蛮与南朝子民的世仇,一些适用于她身体的药材。 可能是喝了那么多年的药汤,她的嗓音很低,透露着股明显坚韧劲儿,谈不上温柔。 “秦姐姐,你懂好多啊,是之前来过北境吗?”梁承影饮了口凉茶,亳不显心虚地转移话题道。 “没有。” 秦茫对于这个问题显然是不想再多说,用饮酒般的气势闷掉那杯茶,重重地放下杯子转身躺倒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去了。 她这才注意到,在秦茫手腕的那条小黑蛇不见了踪影。 梁承影见状悄声打开房门,侧身出门又轻轻关上,溜下楼去找季无蛮。秦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 “掌柜,明日给他备一匹好马。” 她的锦囊中就四十两白银,是娘亲省下来的,尽数给了掌柜,听娘说一匹好马至少要五十两,可她只有这么些。 掌柜一开始是不敢收的。 官差调马换马是驿站职责,可不敢乱收钱,但梁承影又说:“这钱是我娘给我路上用的,可前方不到一天便可到南军大本营,我又不知何时能还,这钱就当替他买了一匹好马。” 季无蛮起身,向着梁承影拱了拱手,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可我不会骑马。” “那你是怎么来的?” 这路途遥远,他不会骑马,是如何到达的? “我偷乘行军的马车,被发现,然后丢下了,就向着北方来到了此地。”季无蛮说得云淡风轻。 梁承影只觉得熟悉,这事她也干过,不过没被发现。 “从军,你一定要学会骑马的。” 尤其是在北境,成片的旷原,骑马打仗在所难免,蛮人有大量的马匹,来去匆匆,占据一个优势。 掌柜也是被这小莽孩惊到了,他真的是胆大包天啊,把送死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掌柜,马厩在哪里?” “这位小少爷要买一匹良驹,你带二位去吧。” 正巧替她俩牵马的小厮回到驿站内,“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马厩在后院,秦姐姐的黑马吃饱了和她一样在休息,她的那匹高大威猛且通身红棕的马看到她来,兴奋地甩头。 “朿炎,真乖。” 梁承影在她的马前停下,踮脚抬头顺了顺它脖子上的毛发,它也配合地低下头来任她抚摸。 “季无蛮,你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马?”梁承影示意小厮带他去看马厩里他们自己养的马匹。 “我喜欢那匹白马。” 梁承影侧眼望去,那匹白马高大威猛,对于初骑者是个挑战。 正如她之前骑朿炎一样,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才能到后面熟练的程度,她有三年可学,可他只有一天。 “把那匹牵出来吧”,季无蛮选了略显矮小的另一匹棕马,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客官,那匹马年龄可不大。” 小厮带了些劝慰,任谁看都是那匹白马更划算。 “就那匹吧。” 他年龄也不大。 那匹小棕马如愿被牵了出来,小厮给它上了马鞍。季无蛮上马挺轻松的,可小棕马却不听他方向的使唤。 “双手握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肚,背挺直,气势要做出来!” 这是莫北师傅当年教她的原话。 小棕马显然不适应,季无蛮一个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但由于不高,他没有被甩太狠。 “多摔几次就会了。” 这也是莫北师傅的话。 季无蛮看了她一眼,重新上马,一整个傍晚他都在练习,到夜色来袭,终于有了方向感,马也不摔他了。 他身上沾了些泥土回驿站屋内的时候,两人正在吃饭,梁承影看到他便打招呼道:“季无蛮,学会了?” “嗯。” 他点头,这骑马也不难嘛。 “那来吃饭吧。” 她当时没进步,莫北师傅气得饭都不给她吃,那时候朿炎比她高好几倍,她整个都是被甩飞出去的,还好练了很久的下盘,骨头没折过。 “可以吗?” 季无蛮还有些不可思议。 她给自己买了马还要请自己吃饭,他这是走了大运啊。 “明日就要到大本营,今日不吃饭怎么能行?”南朝的将士,自然要吃得饱,陛下提倡的节俭省下的钱都投到了军事之上。 第二日。 天刚亮,她们一行人就动身前往南朝的北境军事大本营,秦茫打头阵,梁承影见季无蛮骑得渐稳之后便与她同行。 沿途植物逐渐稀疏,村庄罕见,又走了很久,隐隐见到高耸的城墙,风扬起黄沙迷茫了视线。 这些风景她之前来的时候没见过。 回去的时候在马车里也没留意。 秦茫亮起文书,城墙门应声拉开,梁承影骑马通过这道城墙时才发现,前方还有两座城墙。 一直通过才到南军的大本营,待到达时天幕已经黑透,营帐里外的火把和月亮便是光亮的来源。 不多时,梁承影见到了李副将,他现在胡子糊一脸,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公子,将军在主营帐,我带您去。” 她们的马留在了刚来时最近的城墙那里,现在跟随着李副将只身前往主营帐,季无蛮好奇地东张西望。 “将军,公子到了。” 梁承影在李副将之后进入营帐,就见她爹原本满面愁容,见到她只短暂地笑了一秒,又开始愁。 “爹,承影安全到达。” 来到军营就是承影了。 梁承影上前看她爹在愁的地图,前方有个已攻陷的地方,现在陷入囹圄,一筹莫展。 “怕是要失了。” “爹,为何不弃掉这个,转而攻此。”梁承影大胆地指着地图问道。 趁着蛮人视线都在此,何不直接攻击这处更大的,从后方出击,让他们从这里撤出,转向前方支援。 “这……” 她还不懂,那不仅是地图上的一个点。 第5章 她首出营 话虽如此,梁承影的建议,仍是没有被采纳,那块地在半月之后终究是失了。 她这半个月里混迹军营,只想随着她爹奔赴前线,可梁璟就是不肯,明明说好她是来磨练的,结果连战场都不让她上。 唰! 一支羽箭稳稳地射中靶心。 梁承影收起莫北师傅留给她的弓,她每日不是练习射箭就是锻炼,和在府中并无区别。 若非说有,就是这里的风裹着沙砾吹得人脸生疼,大约是要到冬日,吹得愈发喧嚣。 “小不点,看着心情不好啊?嘴角都要撇到下巴去了。” 是许久未再出现过的秦姐姐。 秦茫使力拔下紧紧射中靶心的那几支羽箭,走到梁承影面前,将羽箭递于她。 “秦姐姐,这几日你到哪里去了?”梁承影接过那几支羽箭,将它放到一旁的箭篓里,这是今日她射的第八个靶子。 “见故人去了。” 她随心所欲地接道。 “啊?可秦姐姐你不是……” “我嘴里可没半句实话,你别太相信我。”秦茫轻挑了下眉,勾起红唇打趣天真的梁承影。 行吧,是她天真。 梁承影整理了下羽箭,打算回营,却被秦茫直接叫住。 “想不想跟我出去看看?” “我怎么知道这次你没有骗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跟将军谈了话来的,毕竟他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于是他就同意这次让我先带你出去看看。”秦茫一副俏皮的模样。 “真的?” 梁承影放下手中的动作,虽然已经相信了她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千真万确,你数十支羽箭,我带你去狩猎”,秦茫刚抬起脚步要走,想起季无蛮又多问了一句:“之前那小萝卜头呢?” 季无蛮是被梁承影带来的,她爹梁璟虽然无语,但见他实在坚持,便许他先登记从军册,然后每日训练做后备。 “现在应该还在训兵场。”梁承影乖乖回答道。 “既如此,便不带他了。” 秦茫走到空旷的台面,招呼她将十支羽箭拿来,梁承影把它们放到秦茫指定的地点,按照她的示意一一摆放整齐。 只见她从腰间包中掏出一支褐色小笔和一盒朱砂,然后在一支箭羽上画下奇怪的符号。 梁承影看不懂,但又觉得这些符号隐隐有些熟悉,她在爹的营帐中见过。 难道是北蛮族人的文字? 于是她便跟着蹲下歪头问道:“秦姐姐,这是什么?” “一种警告,吓吓他们。” 秦茫越是云淡风轻,梁承影越是觉得她好神奇,她不禁感叹道:“秦姐姐你真的懂好多啊!” 后者闻言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继而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刚落,秦茫又从包中拿出一个竹筒,打开上面的遮挡,将那支写好“警告”的羽箭的箭镞放入浸泡。 “这……” “这是我混合的沙蛇毒液,与寻常被沙蛇咬的症状不一样,比较像他们的天罚。”秦茫抢先解释,然后指着剩下那九支羽箭,“喏,剩下的你照着画吧。” 梁承影接过她手中的画笔,轻轻蘸取朱砂,照着浸入毒液的羽箭尾部,模仿着画下“警告”。 “十五年前左大将夺权,月其氏被赶尽杀绝,我是唯一的幸存者,那年我才五岁,哪里知道那竟是与母亲最后一次的捉迷藏,后来是将军将我带到了南朝。” 梁承影听得投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得眼睛都不带眨的,可她看起来并不像…… “我还是更像母亲一点,舅舅当时想让我回宫我拒绝了,自由自在比较适合我。”秦茫拿过梁承影手中的笔接着写,这小孩,反应还挺慢。 “秦……誉秦?秦姐姐,莫非您的母亲是当年和亲月氏国的誉秦公主?” “嗯。” “我…这……”,梁承影眼睛瞪得溜圆,那秦姐姐可是皇亲国戚啊,她是不是要改叫秦姐姐其他来着。 “可别”,秦茫把刚写好的替换了一波制止道,“那些对我来说是枷锁。” 对她也是。 身份要和价值做匹配。 月其氏一族是讲了和,约定互不侵犯。可左大将不满,反杀了当权一族。和了不到六年,南北又开始战火纷起。 秦茫将做好的“武器”一股脑地塞给梁承影,两人轻装上阵,策马出了军营,一路向北,绕过月夜里的旷原,那是梁承影从未见过的景象,远望去一片隆起的绿色,尽显生机,与她所想象的漠北苍凉全然不同。 “那之后不远就能到左大将的尾城,他们人多武器足,一会儿把马拴好,咱们只搞偷袭,然后赶紧跑,记住了吗?” “记住了。” 梁承影栓好两人的马,背着那十支羽箭和师傅留下的弓默默跟上秦茫,还有她让自己随手带的一张弓,秦姐姐说要是她一人搞十支的话,估计她还没反应过来命都没了。 所以一人五支。 她们悄悄隐入黑暗之中,望向闪着火光的营帐。 “从边上偷袭巡逻兵,咱们兵分两路,你注意小心隐蔽,事成之后去栓马处集合。”秦茫轻声语尽,鼓舞般地拍了拍梁承影瘦小的肩头。 想要上阵的机会,这次便要安全归来。 而这且当她的第一课吧。 秦姐姐的话,打了梁承影一个措手不及。她一直以为自己从五岁起就做足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却仍有些许的慌神。 “好。” 梁承影坚定地点了下小脑袋。 既然早已决定,心心念念的第一步就在眼前,她又怎能错过? 秦茫从左侧先溜走,梁承影便选择了右侧,一路注意躲藏,猫着身子悄悄靠近营帐观察情况。 这里的巡逻兵是两人一组。 也就意味着她射中一人之后要立即补上一箭。 呼… 梁承影轻叹口气,果断地搭箭拉弓,躲在最外层营帐侧,仰起上身瞄准走在前方的巡逻兵的心脏。 “咻”,正如今日练过的靶子一样。 正中靶心。 后方的巡逻兵看到前方之人突然倒下,再一望,看到那支羽箭,刚要大喊,便被梁承影一箭封喉。 本以为会害怕,可她手中握的那张弓。 是莫北师傅的。 第6章 战古鲁山 后方传来声响,梁承影警惕地回头,随即转身搭箭拉弓。 嗯? 是秦姐姐。 她在打手势让自己过去。 梁承影收起弓箭,小心翼翼地猫着身子远离,凑到秦茫身边。接着就听秦姐姐轻飘飘撂下一句:“先别问,跟我走。” 她确实有疑问。 秦姐姐的箭篓里依旧是那五支箭。 直到她们一路跑到拴马的地方,秦茫才再度出声:“你比我想象中勇敢啊,小孩。”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你两箭发出去,他们巡逻的人不到半刻钟就会发现异常,等你发完剩下那三支”,秦茫弯腰点了点梁承影的脑门,无语道:“你就危险了。” “所以秦姐姐一路跟着我?” “不然你小命交代了,我怎么交代?” “……” 两人各自上马,往南方去。月夜里的孤寂带着独有的喧嚣风声,一阵一阵的,吹进梁承影的心中。 对于漠北,对于敌人,了解甚少。 “舅舅曾与我讲过,他亏欠于你,于你们一家,可舍一家换万家宁,他又觉得十分正确。我虽不认同,将你架到如此高的位置,就像结局只能是战死沙场一样。” “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南朝真正能扛起漠北战事的将军,除了梁璟,还有一个征战到老的叶老将军,已于前年作古。其他大大小小的武将,或是过傲,或是过懦,总是差一点。 所以,秦茫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偿还这片亏欠。 一是之前从未有过女子从军从政,二是南北战事长期有进有退,不甚稳定,所以舅舅不会向南朝子民公布梁承影的女儿身。 她注定被绑在漠北。 “莫北师傅说战死沙场是他毕生之梦,他走之前还在自言自语要回到战场。”梁承影接着秦茫的话说道。 “你今年多大?” “十三。” 是她心急了。 慢慢来吧,她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希望到那时,她能自由自在些。 …… 第二日一早,梁承影就发现了秦姐姐留下的纸条:暂且离开几日,换个厉害的人教你。 她打开营帐,结果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庞,在晨曦的照拂下,她爹的脸还是莫名发黑。 “爹…将军。” “跟我来吧。” 秦姐姐说得没错,梁璟确实很厉害,她跟随着梁璟的队伍见识到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 环境与战况分析、如何排兵布阵、筹划与指挥,危机状况出现时如何应对……梁承影耳濡目染,用功努力,终于在随军一年后得到了一次磨练机会。 在有后援和前方的前提下,攻打左大将的尾城,虽说是城,但它们却又是流动的。 得胜条件已然铺垫三分之二,剩下的就是梁承影的作战计划,在攻打之前,她将计划告知过梁璟。 毕竟,战争不是儿戏。 没有人会为了磨练她而演一场戏。 除了秦姐姐。 梁承影一反梁璟之前的打法,逐个击破,连成防线,在本方伤亡最少的情况下,拿下了尾城,也赢得了军中多数人的信任。 “第一仗打得真漂亮!” 清理安定之后,季无蛮是第一个来向梁承影道贺的人,他从之前的后备军里被拔优到梁璟部下训练,知道这次她的努力。 “是吗?” 前后夹击,这一仗她打得是有保障。 “你别不自信?胜利可是你自己打出来的。咱俩一般年纪,要我,我可打不出这番战绩,以少胜多,伤亡极少。你就知足吧。” 知足? 季无蛮的话像是点醒了她。 这只是她的第一仗,不论之后有无保障,她都要打得漂亮。 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要是有利的经验,她都要借鉴,哪怕是敌人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左不过是人家有一个好爹啊,哈哈。”李泉领着将士从两人身边走过,看着梁承影调侃道。 “你……” 正要向前理论的季无蛮被梁承影拉住,她小声道:“别冲动,那是当今丞相的儿子。” 还是最小的那个。 …… 命运的齿轮仿佛从那时开始转动,直到十六岁那年她带领八万将士的古鲁山一役之胜利,是南朝单方面的大获全胜,更是南朝几十年来的扬眉吐气。北蛮大部被逼退到古鲁山之外,余下的残部被一一剿灭。 梁承影在这三年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断,凭借自己的功绩做到了中郎将。 古鲁山一役的消息传回宫中,已是傍晚。“拿来给朕仔细瞧瞧”,南朝皇帝陈俞文批改奏折的手顿住,接林公公递来密函的手微微颤抖。 不长的文字,他来回读了五遍。 陈俞文手扶着鹿角站起,烛光照耀下,头上白丝明显。肩上微披着的貂皮大衣滑落到那把鹿角椅上。鹿角椅靠背用的是鹿的整角,座面是用珍贵的黄花梨制成,靠背面板用的是紫檀。 宫殿盘郁,楼观飞惊。 陈俞文抬眸望向窗外,之中的那抹下弦月,竟异常地亮。 林海公公重新将鹿角椅上的貂皮大衣给陈俞文披上,轻声道:“陛下,当心身体。” 陛下年事已高,一到天凉,便止不住咳疾,再过一月,一年最寒之际就要到来,到时他又要怎样熬过。 “林海,你可看到了?” 没待他回答,陈俞文紧接着说道:“朕好似看到了南朝的未来。” “再过一月,也该轮到梁璟休沐,今年就让他的孩子一同回来,朕要亲自嘉奖,再为此桩战事大胜举办年狩礼,邀各臣子家眷一同前往;民间设群居宴,以示庆祝。至于左氏子,茫儿既在边关,便依了她吧。” “诺。” …… 从皇宫传来消息的速度很快。 秦茫还没和左曼袭“叙完旧”,就被梁璟叫了出去,他将陛下的话原封不动地告知于她:左氏子如何,当凭茫儿心意。 正巧这时梁承影换好衣物,直接被秦茫叫进了营帐,除了她,还有其他几位将军与将军副将,她一个中郎将,悄悄站在秦茫之后。 眼下是什么情况? “今日秦茫是请求诸位将军前来做个见证,中郎将捉来的这位俘虏,乃是我旧友。”秦茫手掌挥向正跪在地上,此刻狼狈着的左曼袭神色认真道。 梁承影:所以? 第7章 旧友与祭 左曼袭被梁承影在古鲁山一役中生擒,一路颠簸,肩头带着血污,紧紧捆在他脖颈的麻绳也渗进了赤色。 许是发带早早断裂,他几缕黑发贴在脸前,其余多扎成小辫。 秦茫说完走近左曼袭,温柔地用手帮他将贴在脸前的碎发拨开,他瞳色很黑,五官端正俊朗。 “上次见你,是在我五岁之时。” “月其君,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从未忘记过你,我一直求我父王去找你,我……” 学了那么久北蛮语言,梁承影能听懂。 “是吗?” 秦茫没来由地笑了起来。 “幼时我总是喜欢跟在你的后面,不管什么都要告诉你”,不等秦茫说完,左曼袭就接着道:“是是是,月其君,我们幼时关系是那么地好,所以你让他们先把我放开吧,我的伤口很疼。” “只是把你放开吗?” “月其君,你放我走吧。你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们永结同心。我保证,一定会让我父王好好道歉。” “好啊。” 秦茫望向他的目光里,仿佛写满了深情。她亲自给他松绑,然后附身温柔轻语道:“这次你先藏。” 左曼袭闻言浑身一震。 可接下来秦茫的话语又让他觉得是出现了幻觉,“左哥哥,你先回去告诉你父王,然后再来求娶我哦,记得,一定要来哦,我这就把你放了。” 营帐中的众人:? 这秦姑娘到底是何方人士? 可毕竟皇帝旨意如此,只能眼见着左曼袭着急打开营帐门,冲出去。 就在他要出去的前一秒,秦茫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弓,向梁承影的方向伸手,后者无奈抽出箭篓里的一支箭递到她手里。 “咻!” 接着是箭头狠狠扎进骨肉里的声音。 “你藏得不好。”温柔的话语里藏着刻骨的恨意,秦茫笑着看左曼袭不可置信地回头。 “为什么…”食言? “杀了你,才是放过你。” 梁承影识趣地再递上一支箭,左曼袭见状要跑,刚扭过头,就感觉头部像是被射穿了一样,四肢无力地趴倒在了地上。 死死地盯着远方,瞳孔逐渐失去焦距。 “处理一下。” 梁璟交代一旁的李副将。 于是李副将火速找人将尸体拖离,然后梁璟又用眼神示意梁承影安慰一下秦茫,便带着其他将军离开了此营帐。 “秦姐姐?” “我以为至少会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喜悦。”秦茫将那张弓放回架子上,“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等梁承影试图安慰,她就陡然转移了话题。 “上次你让我帮忙的事情,已经做成了。随我去看看如何?” “已经做成了?” 梁承影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秦茫这次才来一个月不久,就已经将她请求之事尽数完成。 …… “秦医师您来了?哦还有中郎将!”为首的是一位穿着南朝服饰但说着不甚流利的南朝语言的北蛮女子,她面容姣好,眼睛好似流淌着一剪春水,手中拿着治病的药材正打算去熬煮。 “辛苦了,有什么需要我和中郎将帮忙的吗?” “没有没有,秦医师您教得太好了。还有中郎将,感谢您将我们姐妹救出,给了我们一个机会重获新生。”玛珈磕磕巴巴讲了一大段话,红着脸出去熬煮药材。 玛珈是梁承影在一年前救下的,她本是北蛮一将营里被当作消遣玩乐的工具之一。 她因美貌招致祸端,却又因美貌苟生。 那些人里活下来的只有她。 在梁承影的战事中,玛珈主动将她了解到的情况告知于她,增益良多。她本想将玛珈送往她请求陛下所创的边城——就近供流民生养将息的地方。 可她却愿主动留下与其他女子一同帮治伤者。 这支医疗小队,梁承影再三下令,不准其他将士心生歹意,若是管不住自己身下三两肉,不论军职大小,格杀勿论。 …… 待梁璟归朝之时,带梁承影一同进朝述职,陛下亲封她为车骑将军,作为赫赫战功的奖赏,同时开创了广纳贤士的先河:女子也可如男子一般,求功进学。 延续已久的金碧辉煌之下,文武百官之中,梁承影记得那刻陛下的目光,饱含无尽赞赏。 他还笑着说道:“今年新夕,车骑将军留下参加年狩礼吧。” 梁璟回北境了。 临走前,再三交代她要守礼,不可居功自傲。 “爹,承影知道了。” 他好像很怕她会闯祸,近几年也总是会若有若无地交代很多事情,明明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啊。 年狩礼那天,她娘身体抱恙,是她一个人去的,哦,还有一直陪伴着她的朿炎。 今年参加年狩礼的人很多,虽然她也不知道其他年如何,但确实热闹,王孙公子竟相亮相,为了一头陛下钟爱的鹿争得“你死我活”。 她不惹麻烦,可怎奈何麻烦亲自找上门,好在最后是陛下化解了这场危机,但其他人好像误会了。 甚至丞相还请求她多照拂照拂犬子。 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能力,古鲁山一役也是打得一个巧,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恰到好处。 不过年狩礼也有额外收获。 …… 梁承影重回北境的时候,觉察到了不对,玛珈的脸上有一道细微的伤痕。她仔细地瞧着玛珈的脸,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啊,药汤太烫,我不小心伤到了脸,没事的将军。”玛珈眼眸低垂,有意遮掩着伤痕。 她询问医疗小队其他人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都是支支吾吾,对此不敢发一语。 因此,她去找了季无蛮。这次将军去前线,留他守营。 他在军中,消息一向灵通。 “啊?那个,你问我做甚,我又不是什么事情都关心。”季无蛮眼神躲闪,继续低头喂自己的马。 这匹白马是梁承影去年送给他的,她的战利品,他的生辰贺礼。 一如之前他在那家官驿看到的那般威武。 “季无蛮,你要不告诉我,真的就没人会告诉我了。”梁承影从他手里拿了点草料,跟他一起喂马。 “真是的,告诉你也行,你可不要冲动,大将军已经惩戒过他了。” “谁?” “还能有谁?吏部尚书的好儿子赵宝茂呗。” 梁承影记起来了,是郑将军的那个副将,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看来全军都已知晓……唯独怕她知道。 第8章 好好闯闯 “你就是赵宝茂?” 梁承影带着几个士兵,问过其他人,找到了这个营帐。她打开帐门,对着里面的人道。 “是我,又有什么事?” 赵宝茂头都不抬地没好气道。 因为那件事,被大将军杖罚,好不容易伤才好点,又被告知禁足思过。 不就是个女人吗? 在这清一色男人的军营里,有如此美妙佳人对他嘘寒问暖,他忍不住很正常。大不了等随着郑将军打了胜仗,将她娶回家,能做个小妾已是她祖上积德。 都怪他爹贪心,为了讨陛下欢心,狠心地将他送进军营过这等苦日子,自己在家美人佳肴,好不自在。 “没事,就是想请你去个地方。” 赵宝茂闻声不对这才仰起头,这不是新封的车骑将军梁承影吗,这是来……?不对,他反应过来,顿时推辞:“不不不,我被大将军禁足思过,不能外出。” “绑了。” 梁承影无视他的话语,冷淡道。 “嘶”,把他架起的士兵没轻没重,之前挨过的罚隐隐作痛,赵宝茂反抗不得,他只是来混个名声啊,哪来的真功夫。 便主动开始向梁承影求饶:“将军将军,饶了我吧,是她先勾引我的,你也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她给我治伤的时候刻意勾引我,我…我没法反抗啊!” 赵宝茂看到梁承影回头以为有救了,正想绽出笑容,却听她薄唇轻启:“你们怎么让他有力气说这么多?” 天已回春,她言语竟如此冰冷。 于是不到一刻钟,赵宝茂就被牢牢地绑在梁承影的营帐门口的木架上。 “我之前说过什么?”梁承影冷冷地看着还在试图挣扎的赵宝茂,结果他对着一旁的将士拜托道:“求求你,快去叫大将军,他儿子疯了,快!他要杀我!” “他去前线了,你不知道吗?” 梁承影望着他此刻着急的模样,贴心地告诉他,然后接着道:“陛下准许我闲暇时间整治军容。” “陛…陛下,我爹是吏部尚书,你…你敢杀我的话…你…”,赵宝茂额头渗出冷汗,他大声地叫喊道。 但周围无一人理他。 不过玛珈从那边营地跑了过来,“将军,将军,且慢。” 正如之前大将军所料,此事要是被将军知道了,必是不得罢休,而她,经历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世上本就如此,好坏参杂。 “是我当时的行为让他误会了,都是我的错。”玛珈害怕将军真的动手,那他以后回朝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敌人,她没什么要紧的。 “你不用为他辩解,更不要为我着想,若是今日我放纵,你知道日后你、你们有多危险吗?” 梁承影想起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的场景,化作一缕白烟,飘到空中,什么都不剩。 “你不用担心我,场面会有些血腥,先回去吧。”她示意小五送玛珈回营。 一听场面血腥,赵宝茂又开始嚎。 “不要!不能…不能杀我,我爹…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对,还有陛下,陛下很是看重我爹,你要是杀我,你也是会死的!”他瞪着梁承影,恶狠狠道。 “是吗”,她凑近赵宝茂,小声道:“那你说,一无所用的军营混子和年少有为的御赐将军,陛下会选哪个?” “你!你!你!” 梁承影拔出佩剑,手起刀落。 “啊!” 赵宝茂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胯下不断渗血。 “疼啊!我要让我爹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啊,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赵宝茂已然崩溃,传出去他成太监了可如何是好,还活着做什么。 “不要担心。等那里不流血了,我会依次砍掉你的双手和双脚,等都不流血了,我再砍掉你的头,这样你才能长记性。希望你能坚持到头掉。” “不不不…不!” 他不想死,他不要死了。 这个人,啊不对他不是人,他算什么将军,杀人如麻的恶魔罢了! …… 赵宝茂坚持了十五天,每次都在喊爹,除了最后一次。 等到梁璟回来,已是一月之后,这真的是他预想到的最差的结果,还未休整,就见梁承影在他营帐里跪着等待领罚。 她还叫来了郑将军,毕竟是他的副将。 梁承影此番行径,他只好禀告陛下,随即军法处置,虽说赵宝茂身为副将,职责不甚到位,可毕竟是人,她又以如此残忍的方式…… 八十军杖,先是施了四十。 其余全凭陛下定夺。 梁璟看到陛下的回复,并无诧异,对于梁承影,非但不让严惩,还要继续让她整顿军规军纪。 她倒是毫无顾忌。 “嘶…” “还疼?” “那不然呢?你挨四十军杖试试?” “大将军也是狠心,先等陛下意思下来,你就不用挨打了。” “少来,要是我能承受得住八十杖,早一并让我挨全了,他现在是最怕我闯祸了。” “季无蛮,你能不能来做我副将啊?”梁承影虽已是将军,但身边一个与她熟悉的人都没有,她交接商议都要说好几遍,他们才能理解。 要是他在就好了。 她爹也真是的,拿着季无蛮却不好好用,跟她说什么怕你俩互生情愫,怕日后你会后悔过于熟稔。 要说喜欢,也是朋友间的那份喜欢。 季无蛮喂马的手一顿,他不自在地说道:“那你要跟大将军讲吧,我可做不了主。” “行,我等他气消了就去。” “别光喂你的马啊,也给我的喂一下!”梁承影见状抢过他手中的草料,分给朿炎几口。 “哪里少过你的!你别抢了!” “我不说哪里都少!” …… “这才像十几岁少男少女该有的样子。” “是啊。” 梁璟和秦茫在远处感慨道。 “多谢谷主对我们一家的照顾。” “将军言重了。且不论您在我幼时相救,承影的事,我只是点到为止,主要的功绩还是靠她自己打出来的。而您的身体,现下我帮不上任何的忙。” “还是最多只剩两年吗?” “是,而且还是在倚仗药物、安心休养的情况下。所以希望您能听从我的建议,早日回都休养,陛下也希望如此。” “总想再等等,她一人在军营,我不放心,可经此一次,也算是歪打正着树立了威信”,梁璟看向她身旁的季无蛮,无奈道。 秦茫看着还在马场吵闹的两人,轻声言:“她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伙伴。” “但在军营,在前线,太过熟稔总是痛苦的,哪有什么常胜将军,有胜便有败,到那时,她将如何应对?” 梁璟眉宇紧皱,脸色格外严肃。 “将军若如此担忧,更应安心休养身体,万事皆有转机。” “我……” “更别忘了,家中还有您的妻子。自她知晓您的身体状况后,身子骨越来越差,至于孩子,总要给她一片天地。” “……” 梁承影不愿意再跟季无蛮继续吵下去了,幼稚得很,她扭头看到了远处的梁璟和秦茫。 “哎!秦姐姐!大将军!” 见她爹面色不变,便试探道:“爹?” “能不能让季无蛮做我的副将啊?”反正他在你那里现在也不得重用,还不如……本以为她爹会义正言辞地拒绝。 没想到他却一反常态点头道:“好。” 是时候该让她自己,好好闯闯了。 第9章 秋日来信 自从梁璟听从陛下旨意回都养病,北境的军务便落在了众将军身上。梁承影善实战,对于军务处理方面插不上手,也不想去掺和。 她选择了自我放逐。 这日,她带领一万将士一举歼灭蛮人在浅塘的残余势力,戎甲归营。正好安置伤员,休整一番再度出发。 “下次不要试图为我挡箭。” 营帐里,梁承影板着脸告诫季无蛮。 明明才十七岁,稚嫩还未褪去,语气却变得成熟。多年征战,脸庞不似之前白皙,但模样清秀且英气。一双丹凤眼清澈明朗,透露出坚毅。 “我这不是怕你躲不过去吗?” 季无蛮接着小声吐槽:“自打半年前大将军归家,你哪里安生过?蛮人都要被你打回老家了,我看我的名字马上就要应验了!” “……”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不敢说。 这么拼命! 你不要命啦?将士可以一波一波地换,你倒是金不换。 突然营帐外有人禀报道:“启禀车骑将军,之前有您的家信。” “我来。” 看到正打算起身的梁承影,季无蛮先是声音抢先一步,掀开帐帘,接过那信封,递给她,而后坐在她的身旁。 他不识字。 尤其来了北境之后,甚至北蛮文字都认得比南朝文字多。 爹的病情暴露时,由于她不能随时归家,梁承影便请他和娘每月写来一封信,告知她情况如何。 她最怕的就是,会和莫北师傅一样。 “你爹现在身体如何?” 季无蛮见她已然读完两封家书,忍不住出声。 “信中没提。但是他们去了云襄寺下的芰荷村闲居,还种了香瓜。我爹家里以前就是卖香瓜的,他们俩也因此相识。” 芰荷村,她听过。 这意味着什么,她也明白,可却不能归。 “那挺好啊!” 在季无蛮的世界里,不死就好。 “今年休沐你同我一起归家吧。”梁承影早就将季无蛮当作她的家人,但他却一心待在北境。 “我还是继续待在北境吧。” 不出所料,被他又一次拒绝。 “娘临走前让我来找爹,而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他嗓音粗哑,像是在陈述既定事实。 …… 今年梁承影休沐的时间被陛下从冬日提到了春日三月廿五,她的生辰。 本该是庆贺的,但又明知别离将近。 他们在芰荷村度过了一阵快乐日子。比如一起种下香瓜,不过是梁璟坐在木制轮椅上指挥,江茉音坐在旁边陪着。 梁承影一人种下了所有。 直到浇水时,红璞姑姑看不下去过来帮忙。梁璟当时是这样讲的:“她难得回来,不得多替我们干些活?” 她娘鲜少反驳,只是道:“存己不愿就不做。” “到时你们一起尝尝我种的瓜甜不甜?” “好。”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梁承影回北境的时候。临走前,梁璟把她叫到房里,叮嘱道:“若我…,你千万要照顾好你娘。还有,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栽培,日后你上朝,少争论,更不要听信谗言,结党营私。你效忠尽忠的只有陛下和南朝子民,不是当朝太子或者静王。” “不可因利涉入党争纷乱之中,你的战场只在北境。爹今天告诉你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梁承影点头,而后两人相顾无言。 秦姐姐最近来得勤些。 北境的秋日,信来了两次。 一封是说爹被陛下召见了一次,精神好些了,甚至陪着娘去了趟越乡,一览风光。另一封只有廖廖几句,是娘的笔迹。 信中这样写道:“我尝了,存己种的香瓜很甜。下次休沐,不用再来芰荷村了。” 落款日期是九月五日。 是四天前。 她连给娘回信的时间都没有,蛮人知道了梁璟不在北境,最近一直试着冒头。他们在穆旦峰集结兵力,试图反扑,打出一条出入线。 “车骑将军,李将军和吴将军已经准备好,现下等着您过去。” 是小五的声音。 他原先是梁璟的手下。 “好。” 梁承影出营,照常讲解战局路线,等她说完,他们各自带领军队率先出发。 “你怎么了?” 季无蛮骑马赶上同样策马的梁承影,人群之中,只有他注意到了她微微发红的眼尾。 她以前,不这样的。 “没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情势危急,她没时间感伤。季无蛮见状只是从喉管发出一声轻“嗯”。 她去看信了,可能是最坏的结果。 他们兵力集结得及时,浇灭了蛮人反扑的热火。 回营已是第三天后的夜晚,漠北的夜空云层渐少,星芒点点,梁承影望着它们不愿眨眼。 “喝吗?”季无蛮走近她,而后伸手递来一个酒袋。 旁人都说这个解忧,他虽听过,但没喝过。这个是特地去问吴将军讨的好酒,希望能有用。 “你说,若是人死后真的变成银汉,哪个会是他?”梁承影低头接过他递来的酒袋,随即继续凝望着夜空平静地问道。 季无蛮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夜空,指着启明星道:“应该是最亮的那颗吧。” “可是它一直都在……” “那我怎么觉得它最近更亮了?” “是吗?你也觉得人死后会变成银汉挂在夜空吗?” “其实我不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生下来就会死,不过是看会不会有人继续挂念。就像我爹,我娘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一直挂念着他。现在只有我挂念着他们两个了。”季无蛮叹息。 “酒你喝不喝?” 梁承影摇头。 她娘从不让她碰酒,而且她也不喜欢。 早前试验过,她酒量不好,只会昏睡不知所以然。不过秦姐姐有给她配药,到了必须饮酒的时候,她会用。 “你不喝我喝。” 季无蛮拿过她手里的酒袋,打开闷了一大口,酒还没咽下去,就被呛出来了。 “咳咳咳……到…底谁用这个咳…解忧啊咳咳?” 本来他想喝酒,是因为觉得没人会牵挂自己。这下可倒好,丢人丢大发了,但还好没有喷到梁承影身上。 “…要不你试试慢点喝?”梁承影有些担心地建议道。 他应该不会被呛死吧? “咳咳…可我看其他人都是这样喝的啊?”季无蛮反复观摩了下这个酒袋,也没什么不一样啊,而且,一点儿也不好喝。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不要什么都学他们。” 她苦口婆心地劝告。 “嗯。” 第10章 突生变局 又是一年春。 梁承影回都的时候,都城门口围满了南朝百姓,他们对着她呼喊道:“将军节哀啊!” “您是大将军!您是未来的大将军!” “您是大将军的传承,一定要守好北境啊!” 好不容易摆脱人群,刚回到府里换好衣服,就被急忙召入宫中。梁承影到达的时候,许多重官已然在此。 此刻正居高位的是当朝太子——陈勉。 他看着众人,而后掩面哭泣道:“父皇于昨夜突发旧疾…驾崩了。” 正巧这三日休沐,不上朝。 群臣一片哗然,随即纷纷下跪,哭喊道:“陛下…陛下啊陛下…”,梁承影忍住内心震撼,也跟着跪下。 上次见到陛下,还是在三年前的年狩礼。 怎么这么快就…… 忽然,人群中的丞相突然开口道:“陛下驾崩,可有留下诏书?” “林公公?” “回太子殿下,未曾。” “那理应太子殿下顺位,处理诸多事宜。” “可……”,礼部尚书刘谭下意识想反驳,这哪里有静王殿下?陛下对静王殿下同等看重。 “刘尚书可是有什么不满?” “没没没。臣是想说臣愿意辅助太子殿下。”涉及到脑袋,刘谭开始反应迅速。 识时务者为俊杰。 梁承影就像见证了一场表演,最后他们一致推选太子殿下继承皇位,先处理事宜,等待休沐结束再通知其他臣民。 她的眼神从太子殿下,转向旁边的林海。年狩礼的时候,他待她很好,会指点她,那他现在呢? 梁承影的视线和他交汇,林公公冲她轻轻地摇了下头。 什么意思? 不是他? 那还有谁?静王? 可静王不在这儿啊,昨夜他都没有得到消息,更别提现在。 …… “陛下突然将你召入宫中,所为何事?”江茉音夜深才等到梁承影,她不放心地询问。 梁承影见周遭无人,便凑近她的耳朵,轻声道:“陛下驾崩了。没有诏书,现在是太子继位。” “什么!驾崩了?怎么会没有诏书呢,上次你爹去面见陛下的时候,分明就说陛下拟完传位诏书之后,与他促膝长谈,感慨万千。” “那是太…?”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日的休沐一结束,由太子殿下全权主持丧事,朝中朝外一片悲痛。更让人惋惜的是静王殿下在府中私设祭拜台,下人打扫不小心打翻烛火,王府走水,且火势过大,静王殿下不幸殒命。 七日后,陈勉举行登基大典,确立大位。昔日重臣上折请辞,他婉拒道:“在朝各位都是凭借自身本事走到今天的,尔等才能朕看在眼里,请辞一说,且休。”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大臣还是换了一批又一批,除此之外,还废除了先帝之前订立的许多条例。 其中包括选才与战事。 在现下北境安稳的情况下,他不愿意将过多的资源和力量再次投入养耗。 梁承影自春日归家,已有十五日。 原是明日就要启程北境,她虽在朝堂请奏过陛下,可得到的答复却是不轻不重:“车骑将军可真是南朝不可多得的将才啊,一心全扑在北境安危之上,既是难得休沐,便多留几日。” 李泉被他提拔成了卫北将军,全权掌管北境军事。 “另外,车骑将军年岁也不小了,可有心仪女子?不如趁着休沐将终身大事也了了如何?若是没有,朕乐意为车骑将军推荐。” 陈勉年近三十,虽笑眯眯地望着堂下站得笔直的梁承影,话语里却隐隐施压。 早在年狩礼,他主动抛枝,但他居然不识好歹。先帝如此看重他,不仅当众对他夸赞不止,还拂了他妹妹的面子。他一介武夫哪里配得上一国公主? 他倒要看看,没了先帝,他当如何? “回陛下,臣已有心仪姑娘,择日便会上门提亲,不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梁承影不卑不亢,冷静地给出答复。 看来,终究是到了表心意的时候。既如此,结束了就能回北境了吧。 这朝堂真的不比战场,多的是明枪暗箭。 太子善猜疑,只喜欢万事尽掌手里。 梁承影走出宫门的时候,想起陈勉最后的话语:“那朕就等车骑将军的好消息。一心准备婚事即可,无诏不必上朝。” 她这是不得不为了。 回于家中,将此事告诉江茉音。 她只是发出一声轻叹:“一个谎言,究竟要用几个来圆。” 江茉音虽然不愿意梁承影回战场拼命,可之前,都城是比北境安全的存在,现在,境况完全相反。 新帝,对她们防得彻底。 “娘,存己只能娶亲之后才有回北境的机会。蛮人蓄势反扑,存己担忧。” 担忧李泉他们仍是保守,不敢主动出击,偏生给了蛮人喘息的机会,白白辜负那么多将士的血泪。 “娘会为你挑选最合适的人选。”安阳郡主的身份在此时就有了实感。 “我……” 梁承影其实有算不上心仪但很好奇的佳人。 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但她这里不是个好去处,她不敢也不愿强求,与她成婚,已是欺骗。 不到三日,江茉音就已然将合适的五个人选送到梁承影面前。 “这是她们的画像。她们在家里或不甚得宠或身娇体弱,家中势力近皇权,娘选了选,这位礼部侍郎的女儿曼远,尤其病弱,是最合适的,你看看。” 梁承影接过画像,不是她。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占据高位。 “或者你看看剩下的四位姑娘?”江茉音看出她心不在焉,便提议道。 她的承影,自己的命运被干预也就罢了,现下还要被迫去干预别人的命运。 “好。” 梁承影翻看这其他四副画像,在掀开第三副的时候顿住,画像上的女子一袭宽大红衣,头上仅零落地插了两支发簪,但面容却不单调。 虽稚嫩却也能看得出美人模样。 是她。 原来她长这样。 梁承影是靠那身宽大的红衣和那支山茶花玉簪认出她来的,初见时她的穿着,她不会忘记。 “她是哪家的姑娘?” “嗯?这位是吏部侍郎徐之敖的二女儿徐如安,今年六月及笄,听她们说他有意把她许给吏部尚书做妾。” “吏部尚书?” “对,所以我才不觉得她是合适人选。” 毕竟赵宝茂的事情,他们两家闹得很难堪,尤其又没了先帝的庇护。 “但又听闻她在徐家过得艰难,我想对她来说,这又可能算个去处。”江茉音看着画中的女孩叹息。 “那我们明日就去提亲吧。” 梁承影语气有些急促。 还未及笄就要许给比她爹年纪还很大的人做妾,她到底被徐家当作什么? 第11章 如安如安 关于要被许给吏部尚书做妾这件事情,徐如安是从柳姨娘口中得知的。 “不是姨娘说,你爹真的是狠心,居然要把你许给那个糟老头子?甚至你还尚未及笄,你长姐都还未出嫁,他倒是急得狠。” 柳姨娘一向喜欢直来直去,尤其是她对徐之敖的做法很不满意。 南朝男子是十八加冠,女子是十六岁及笄,之后便可成婚。但多数人家会特地再留女子几年,以示对她们的宠爱。 “难道你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到底是图什么啊,怎么把你送给那老头,就能那么快升官加爵了?谁不知道那老头色欲熏心,把女人当玩物,尤其热衷幼女。他怎么那么恨你?我真的是想不明白,如安,你也表个态啊!莫非你真的想嫁给那死老头?” 她越说越气愤,反观面前的少女则一副一点儿也不恼的样子,甚至慢悠悠地又给柳圆添了一杯热茶。 “姨娘,润润口。” 她已经骂了半天了。 徐如安有些担心她的嗓子。 “他确实是恨我。” “你有什么好恨的,那是你娘抛弃他和你远走,你又没有。他怎么那么拎不清,还把你一人留在这小破院子里。” 姨娘的话匣子只要一打开,就不会轻易合上。 “怪不得大夫人早些年就离家去吃斋念佛,再等几年估计那里也该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柳姨娘边念叨着,边惋惜。 可怜如安生得如此貌美,偏生待到了这个家中,老太太从没给过她好脸色不说,更别提她那见都不愿见一面的爹,大夫人的女儿——徐家长女徐如媚对她更是恶劣。 所有罚抄,错事全推到她身上。 她是在大夫人离家之后进门的,一年之后生下了徐家长子徐如川。 老太太对她态度极好。 后来在徐如川六岁之时,她记得那是一个冬日,造景湖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他贪玩,甚至越过下人,独自在冰湖上玩耍。 结果不慎掉入水中。 是徐如安毫不犹豫下到刺骨的冰水里将他救了出来。 待到下人发现如川不见通知她,众人一起来找的时候,徐如安刚把他从湖中救出,吩咐下人给他换好衣服,注意保暖。 柳圆这才注意到她。 冬日里,只是多穿了两层单衣。 她瘦弱的,根本不像十岁该有的模样。 徐如安也就是在那时,在府中,有了新的依靠。 原先她的依靠是郭姨,郭姨是被徐如安的娘安然所救,而后一直跟着她,从越乡到都城。 安然是在她两岁时离开的。 郭姨是在她六岁时去世的。 徐如安从来没有离开过徐府,除了三年前柳姨娘求来的那次年狩礼。她才得以短暂地逃出这座困住她的宅院。 那日,正巧是徐如媚的及笄礼。老太太为了让她去年狩礼,安排柳姨娘提前一天为她筹办及笄礼,且请都城最有名的南庄画师来为她作画。 这个时候,老太太突然想起了她。 “让那丫头也跟着一起吧。” 来都来了,不如画两个,也少了再作难去请一次。 柳姨娘下意识反驳:“可如安今年才十三,是不是有些早了?” 她才给徐如安改善了三年的伙食,好不容易有了点正常小孩的样子,眼下小孩脸都没长开,这么着急干什么。 更何况她哪里有件像样的衣服啊? 衣服都是徐如媚不喜欢的,通通丢给她。不过那孩子手巧,跟着之前的郭姨学着改衣服,至少改完穿着能合身。 “而且还未来得急为她量做新衣……” 柳姨娘见老太太沉默又急忙打了个圆场。 “我将去年新衣借她便是。” 徐如媚小脸一皱,对着柳姨娘漫不经心道。 “媚儿真是大方,而且哪里需要如此浪费?去年媚儿那件新衣还是我请都城最好的裁缝做的,她不亏。”老太太宠溺地看着徐如媚,又温柔地拍拍她的手。 “改日再给媚儿做一件。” “给如川也做两件新衣,听闻他最近读书格外用功。” 柳圆:…… 于是徐如安就趁着徐如媚盛大的及笄礼结尾,穿着不合身的宽大红衣,第一次去向老太太的院中。 她的头发是姨娘让小珍特地早起前来给她梳的飞天髻,多余头发铺在后方,耳朵侧后边垂下两缕,足足做了一个时辰。 头上一支是娘给她留的山茶花玉簪。 另一支是柳姨娘送给她的流苏珍珠步摇。 除了这两支发簪,别无其他妆饰。 徐如媚的衣服颜色热烈,她穿上过于宽大,稍不注意裙摆还会拖在地上。 这身红衣是徐如媚去年的新年及生辰贺礼,徐如安不敢乱改,只是收了下腰间带子。 她知道老太太的院子。 只是和她的院子隔了两道墙。 但在徐府中,她除了自己的院子和厨房,哪里都没去过。 有时她会被忘记,为了不因此丧生,徐如安会去厨房讨口饭吃,厨娘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留一些那几位不要的给她吃。 今日,她走的不是去厨房的路。 小珍在前方领路,老太太的院子门口种了一排排雅竹,徐如安只听她小声扭头道:“听说这是被誉为竹乡离水镇的竹子。” “那里离都城可远着呢,是老爷特地带回来的。” 再往前进,是各色卵石铺成的小路,直通厢房。其中红木雕成的走廊里挂着一个鸟笼,小鸟在之中跳来跃去,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这是太子殿下送给老爷的悦心莺。老爷放老夫人这里,逗她开心。” 徐如安仰起小脸,珍珠步摇随之轻微晃动,日近午时,冬日的阳光看似温暖,却融不尽这寒风。 一根色彩斑斓的羽毛顺着寒风吹下。 打着弯飘落到徐如安的面前,她伸手抓住。 “二小姐,您快一些。” 小珍见她停住脚步,便在前方轻轻催促。 “好。” 徐如安收回与寒风同样悲凉的目光,而后将那支羽毛紧紧地攥在手心之中,跟上她的步伐。 南庄画师见她年幼,以为她是来画日常画,那想必在家是极受宠的。 但衣服为何如此宽大? “姑娘,您的衣服是?” “是我长姐的。” 原来是喜欢穿长姐漂亮衣服啊。 他刚刚画过她长姐,她是为了及笄礼,身着华服,首饰良多。 眼前少女面容姣好,发饰不多但惊艳。一袭红衣却衬得她清冷淡雅,她眉宇总是淡淡的,不悲不喜。 屋中仍能听到清脆的鸟鸣,旁人觉得悦耳,唯独她觉得可惜。 她和它一样,难逃一笼。 第12章 年狩礼前 翌日。 年狩礼到来的当天,因着陛下高兴,不限制携带家眷的数量,再加之新政策的颁布,各官纷纷多携家中女眷。 柳姨娘便趁着这个机会将徐如安带去。 “你怎么穿得这么寒酸?” 徐如媚望着她那自小就不招人待见的妹妹,大过年的竟然还是穿着湖蓝色衣裙,那身衣裙已是五年前的流行款式了,她也不嫌丢人。 更别提她头上只插有一支玉簪。 岂不衬得她家愈发寒酸? “去,赶紧回去把这破衣服换了,换上我昨日给你的衣裳”,徐如媚见她不愿动,微微有些恼怒,蹙起眉头:“是谁教你忤逆长姐的?” “是,谢过长姐。” 她听话地去换昨日那身红衣。 “本来都不想带你,整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真是晦气。都怪……”徐如媚止住吐槽的话语,看向来者。 “姨娘,如川弟弟。” 她不情不愿地打了招呼。 “如安呢?” “我叫她去换身衣服。” “一会儿你们两个与爹爹坐一辆马车,我同她坐一辆。”徐之敖不愿意见她,这是将她带去最好的办法。 “知道了。” 徐如媚点头,奶奶说年狩礼是陛下主办,往年只有高官权贵及王孙公子得以一见,为了提前去参加年狩礼,她此刻毫无怨言:“走吧,如川弟弟。” 更何况,她爹的马车豪华多了。只是,他才刚归家,还需再等待片刻。 徐如安衣服换得很快,小珍将她带到后方的马车上,柳姨娘早早坐好。 “红色衬你,就是不大合身。” 柳姨娘言毕,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禁出神地想道:也是,她哪里能得来新衣?纵是她对如安有些许的疼爱,也不舍得为她做一身衣裳。 “没关系的,多谢姨娘关心。若我哪日离开,姨娘不必寻我。”徐如安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眸,从红唇中吐出平静的话语。 柳姨娘本想说要给她做一件新衣的。 却被她的这句话堵了回去。 于是她先对着马车外等候的小丫鬟交代道:“小珍,再回去给二小姐拿两身衣裳。” 年狩礼至少要进行三天的,她不能只穿着这一身宽大的红衣度过。 “若是你哪日主动离去,姨娘定不会去寻。”柳圆无比知晓徐如安在徐府里的艰难处境,离开应该是个更好的选择。 徐如安并不是因着救过徐如川而一味地从柳姨娘那里索取帮助,相反,她不仅会制些药料香囊赠予柳姨娘,还会协助姨娘管理府中事务,给她意见与帮助。 多亏徐如媚让她抄诸多书籍,她也能因此博览群书。 徐如川若有不解之处也会去问她一两次。她竭力将自己所得所知尽数献出,可她又是自私的。 这次她能跟着一起去年狩礼,虽是柳姨娘先提起,她本不愿叨扰,可再深想,也许这是唯一一次她可以出去的机会。 姨娘排除万难,为她争得了一次机会。 若是她在年狩礼失踪,不会有人大费周章甚至冒着可能惊动陛下的可能寻她。 除了柳姨娘。 当然,在之前,徐如安就打听好了她娘的家乡的位置。郭姨说是在越乡,但她从未出过徐府,哪里知道越乡的具体位置? 但是,有一人会知道。 两年前。 这日徐如川才下完学堂,便来寻她玩。她在寒冷冬日将他救出,娘说这是救命之恩。在府中,大姐淘气娇纵,总是喜欢捉弄大家,所以他喜欢和徐如安一起玩。 “如川,你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吗?” 徐如川用小手挠了挠头,努力思考回答道:“唔…外面没什么特别的啊?不过南都大道两边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很是热闹。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道记的桃花酥!下堂晚的话都吃不到。” …… 一月前。 “哎”,徐如川长叹一口气,忍不住吐槽:“夫子之前我们诵一大经,日书字二百,现在不过一月,又要加一大经,字一百。” “二姐姐,这里又是为什么?” 徐如安凭借之前帮徐如媚罚抄的若干书籍,耐心地解答出声。 “二姐姐懂得可真多。” “不多,如川可知越乡?” “知道啊,前日爹爹休沐刚带我去过。那里近南水河,景色优美,是许多王公贵族游玩之处。不过就是旅途远了些,要走一天的水路才能到。” “那你可知何处坐船?” “当然知道啊,南都大道的尽头——南都码头,去越乡的船家很多,最便宜的是十两银子一趟。” “原来如此。” “那如川你明日去学堂的时候,可否帮二姐姐个忙。” “什么?” “将这些存到商行里。” “哦,好。”徐如川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锦囊。 南朝的商行发达,且背后有政策支撑,因此多高官权贵存积蓄生利,平常也有平民百姓存些钱财生薄利。 而对于徐如川这种官家子弟,自小就将压岁钱或珍贵物品存进商行,所以他对此等行为格外熟悉。 以真实姓名加时间存入,以所设暗号取出。存的时间越长,钱数越多,得利越多。 徐如安将多年前娘所留积蓄,以及郭姨积蓄,合计共六十两,尽数交给他,她要离开这座牢笼。 虽不知为何娘没来寻她。 但据郭姨讲,娘很爱她,所以她要自己到越乡去寻她,就算山高水远,最后没有找到她娘,她也不愿再继续留在徐府。 …… 马车走在青石板砌成的大路上,仍有些摇晃,帘外货郎叫卖声清晰入耳。徐如安有些好奇和心动,白皙清瘦的手指轻轻攥紧红色衣角。 “好奇便掀开车帘看看。” 柳姨娘看出了她的局促。 “可以吗?” 手指松开衣角,清澈的杏眸里满是不可思议,出来之前,她被徐如媚警告过:别像一个刚出门的傻子一样东张西望。 “当然可以。” 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徐如安手指有些微抖,她轻轻掀开侧边的车帘一角,望向远方,仿佛和她的想象一样。 一样热闹,充满生机。 有家铺子门口围满了人,水泄不通,马车都要绕到最侧边。然后徐如安的视线越过人群,发现铺子旁边的牌子上赫然写着“道记糕点”。 是那家桃花酥! 这里是南都大道! 第13章 年狩礼中 于是徐如安眼睛也不敢眨地看向车帘外的世界,她暗暗记住路线。 她们是从南都大道的一家名为至真茶馆旁转弯,过了西都城门,逐渐驶向人烟稀少的郊外远山之上。 那里是皇家范围。 马车在山脚下便依次停下,前几日下了大雪,山间植被和台阶上的雪色还未消融,空中渐渐又飘起了雪花。 徐如安她们刚下马车,就见宫女贴心地送来斗篷,他们一行人踏雪而行,一色的大红斗篷,如同雪中红梅,又是冷艳又是热烈。 前方由宫女领路,带着他们去山间营地,那里已经安排好了各位大人的住处。 一路上,徐如安稍稍提起长裙,一步一步地踩在尚存有雪的石阶之上,望着前方白了头的六角木亭。 在那后方有位身着玄衣的少年牵着匹红棕色的烈马经过。 他没穿斗篷,发丝上便沾满了雪花。 显然他不在意,仅仅只是偏头轻轻拂掉了马匹上的雪花。 “朿炎,又下雪了。” 北境应该下得更大些吧。 “那好像是车骑将军?”是徐之敖的声音,他们没有骑马,走石阶,速度更快。而骑马来的则要从另一方绕行。 车骑将军吗? 徐如安有所耳闻,前几日徐如川总是提起,年仅十六就将北蛮人打得节节败退,甚至退回到古鲁山之后。 “媚儿,多去了解了解车骑将军。” “爹,女儿知道了。” 因为她的事情,柳姨娘和徐之敖之间闹了别扭,柳姨娘沉默不语,徐如川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更是没有说话的份。 他们就这样一直沉默到营帐门口。 一家人是一个大营帐,中间隔出五个小间,他们住在最外侧,营帐外面是一圈实木栅栏。 这次年狩礼规模可观,足足有百十个大营帐,主营帐在最中心,面前是一个空场地,供活动使用。 他们来得过早。 等了半个时辰,外面才逐渐热闹了起来。接着听到陛下亲临的消息,他们在营帐外方跟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一同行礼。 徐如安只觉得跪了很久,先是陛下,再是皇后、太子、公主、静王…… 正巧雪停,陛下宣布年狩礼起。 人群自觉让出了一条大道,徐如安默默隐到最后,只见大约有几十个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冲出去,身后背着弓箭,马肚还夹着箭篓。 其中自然有今日见到的那位车骑将军。 人群中红棕色战马分外抢眼。 陛下下令,让其他人尽情玩乐,只要在安全区域便可。 徐如媚迫不及待地跟到了他们之后,她还从未见过这种骑射的大场面呢,话本里的不算。徐如川年龄小,再加上前几日得了风寒,只是看了个热闹就被柳姨娘勒令回营帐里休息。 “如安不去看看?” 柳姨娘有些激动地提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之敖好像看了她一眼。 “不去了,我回去看看如川弟弟。”徐如安拒绝了柳姨娘的好意。她现在去的话,也走不成,反而没了下次出去的机会。 临近中午,他们带着所猎之物归来,当数淮北王的儿子——余宴所猎最多,其中还包括一头成年雄鹿,而众人所期待的车骑将军,却只射中了一只白兔。 年狩礼嘛,狩一个也是狩。 梁承影是这么想的。 她爹一定会夸她懂事,这下什么麻烦都没有喽。 本来好几个官员已经想好了夸奖的话语,谁承想那头雄鹿竟然是余宴所得,众人如鲠在喉,冲上去向梁承影祝贺的嘴里只能吐出:“车骑将军英勇神武,居然射中了一头……兔子。” “多谢各位夸赞。” 梁承影忍住笑意。 兔子是她最后怕交不了差迫不得已才射中的,方才在林中她可是亲眼目睹了好几场大戏。 比如,那头雄鹿是怎么被余宴捡漏的。 陛下先是去鉴定了下众人所猎,不出意外夸赞了余宴,进步如此之大。与此同时,主营帐面前的场地换为宴席,安排诸位准备就坐。 梁承影的座位被设置在皇宫众人之下,丞相的对面。 她在就坐之前看了看四周之人,嘶,惶恐。尤其太子殿下还朝她微笑,她更不知所措。 一时不知道坐不坐。 林公公见她犹豫,便提醒道:“请车骑将军就坐。”话毕还用眼神示意了下她的位置。 好。 梁承影点头乖乖就坐。 陛下在上方评价了此次年狩礼各位的英勇作为,而后又着重夸赞梁承影的赫赫战功,古鲁山之役着实令人扬眉吐气。 “陛下言重了,此乃武将职责所在。”梁承影不失谦卑。 “车骑将军担得起这盛名。” “父皇,儿臣觉得可再对车骑将军加大赏赐,儿臣之前培养了一批良驹,想送给车骑将军做贺礼。”太子殿下向陛下请礼道。 “谢过太子殿下好意,承影已有一匹……”,梁承影着急拒绝。 她已经有朿炎了。 话还未说完,就见林公公对着她轻轻摇头。 完了,好像说错话了。 早知如此,应该思考一会儿的! 空气几分凝滞,一旁的安宁公主冷不丁出声道:“父皇,前几日您不是为我婚事发愁吗?儿臣决定了……” “就让车骑将军做我驸马吧。” “啊?” 梁承影瞪圆双眼,忍不住惊叹出声。这是麻烦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胡闹!简直胡闹!车骑将军婚事全凭她心意,怎可让你如此作难?车骑将军所求,别说女子,就算男子,朕也会同意。”陈俞文看着这一双皇后所生的儿女,气不打一处来。 “父皇,可是快到开宴时间了?”是久久未出声的静王。 宫人在旁等待已久,只等陛下下令。 “来人,开宴。” 这下梁承影可是把心放下了一半。话题可算不是在她身上了,侧面的静王对她微笑,她礼貌点头。 由于后期气氛太过安静,徐如安虽坐在最后却也是听到了不少信息,这宴,当真热闹。 皇后拍拍手,有舞女从侧方涌出,她们手拿红梅,在这雪地里,绽放美丽。 宴会不多时就恢复了欢声笑语。 只是太子殿下面色难看。 第14章 年狩礼遇 宴席结束已近傍晚。 陛下让众人恣意玩乐,但出营帐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 “哎呀,我的香囊不见了,那可是我娘寄给我的,定是早上时不慎掉在了围猎场外。”徐如媚着急地看着此刻空荡荡的腰间。 “围猎场?那明日去问问收拾的宫人吧。” “不行,今天就得去找。你去围猎场外找”,徐如媚指着徐如川,然后她又对着徐如安说道:“你去围猎场内找。” “什么?你不是说围猎场外吗?” 徐如川第一个不满意。 她一个连马都不敢骑的弱女子怎么可能进入到围猎场内。 徐如媚见他也如此维护徐如安,顿时来了火气:“哦,我记错了,就是掉到围猎场内了,不过没那么靠里。麻烦妹妹替我寻一趟。” “大姐,你怎能如此过分!” 眼下爹和娘去其他营议事闲聊,他家营帐里就他们三个。 “我怎么过分了?她身上的衣裳还是我去年的新衣,我忍痛割爱,她还不能替我找个香囊?”徐如媚吵得不停。 有宫人在营帐外敲帐门提醒,唯恐是出了什么安全事故。 “我去便是。” 徐如安绕过两人,打开帐门,先是告诉宫人无事,然后沿着上午徐如媚跑出去的路线去找她的香囊。 不过一路上并未见什么香囊,直到围猎场内。 不是围猎时间,围猎场外无人看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待她进入,发现围猎场内地面的雪早已踏没,且混于地面,形成湿润的泥土。 而徐如媚鞋底未见如此新鲜的泥土,她应该没有来过此地。 此地危险,徐如安扭头就要离开。可就在此时却听到了熟悉的叫声,如同老夫人院子里的那只鸟的声音一般悦耳。 可又不像。 那是一种自由的呼叫。 她从袖口中拿出她之前抓住的那支羽毛。那只悦心莺就停在一旁的树干之上,歪头好奇地盯着徐如安的动作。 “愿你下次也能如它一般自由。” 那支羽毛在她手中被寒风刮起,卷到空中,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在树边的积雪上。 就那样静静地待着。 正当她打算出去的时候,侧身抬眼却发现前方有头凶猛的野猪朝她逼近,它像是今天被逗弄得狠了,带着明显的攻击性。 徐如安慢慢地挪着步子往后撤。 可野猪仿佛要加速,于是她便抬起脚跑,却踩到了过长的衣裙,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泥土顺势对她的面颊洗礼,脸上的泥,星星点点。 眼见野猪越逼越近,徐如安拔下头上的山茶花玉簪,双手抓住它,而后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头野猪,她仰起身体,试图和它对峙。 那头野猪一时不敢往前走。 “嗖!” 远处传来动物的哀嚎声。 野猪像是受到了刺激,不顾一切往前冲撞而去。那一刻,徐如安拿起玉簪,闭紧双眼用力地向前刺去。 “唰!” 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手中的发簪从手中滑落,徐如安像是卸了全身力气般瘫倒在地。 “姑娘,这围猎场甚是危险,下次莫要再赤手空拳。”直到身后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徐如安这才睁开眼睛。 眼前那头凶狠的野猪,腹部中箭,倒在离她不到一鞋的距离处。 “还起得来吗?”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手。 “车骑将军!” 是安宁公主的声音。 趁着梁承影回头,徐如安遮住脸起身,忍着脚踝的疼痛迅速跑离了围猎场,慌得连道谢都忘记了。 那支玉簪,孤零零地躺在泥土之中。 被梁承影捡起。 放在了腰间。 徐如安慌乱地跑回营帐,心有余悸。那可是车骑将军和安宁公主,还好她跑得快。不过将军救了她一命,还未来得及道谢。 “如安,可是伤到哪里了?” 柳姨娘见她回来,便起身去扶住她,看清此刻她白皙的脸颊之上沾到了泥点,有些心疼。 她跟着老爷一回来,就听如川说徐如媚捉弄她。 老爷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对着徐如媚,批评了一句:“下次不能如此作为”,就没了下文。 徐如川被她打发出去寻徐如安。 “我没事,姨娘,让您担心了。” “来,姨娘让小珍给你多拿了两身衣裳,快重新梳洗一番。” 她又换回了那身湖蓝色衣裙,脸颊和头发也重新梳洗了一番,“你娘留给你的那支玉簪呢?”柳圆为她梳头时发现她头发上空无一物。 “可能是掉了。” “下次不要再顺从徐如媚胡闹了。” 再这样,她小命丢了都说不定。 “知道了,我不会了。” 一会儿她见机就离开,离开此地,去越乡找她娘。只是她的脚崴得红肿,走得可能慢些。 “妹妹回来了?” 徐如媚从营帐外赶来,语气格外温柔。 她见营帐里就姨娘和徐如安两人,便上前亲密地拉着徐如安的小手,然后朝着营帐外道:“余世子见我着急,特地为妹妹请来了太医,您请进。” 营帐门帘被轻轻掀开,来人是今日骑射拔得头筹的余宴,之后跟着一个背着医箱的身着宫服的太医。 “妹妹调皮,去围猎场玩受了惊吓。多谢余世子仗义相助。” 徐如安:…… 柳姨娘见世子在,虽不满于徐如媚的肆意污蔑,却不能当场揭露。 想着徐如安刚跑回来的样子,柳圆有些担心,但问向正在为她把脉的太医:“太医,如安摔了一跤,可有事?” “姑娘,可有哪里疼痛?” “哪里都不疼,无碍。多谢长姐和世子的好意,麻烦您了。” “摔倒了吗?那可要注意脚踝。我有次不小心摔倒,也觉得不痛,可归家休息之后却发现脚踝扭到了,养了好几日呢。”余宴好心地提供经验教训。 “那太医您看看舍妹脚踝。”徐如媚点头附和道。 “不用了。” 徐如安试图掩藏自己。 结果太医隔着鞋袜一按到伤处,她条件反射地往回缩,“姑娘,这是伤到了右脚踝?” 没等她否定,就被太医告知现实。 “还好没有伤及筋骨,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膏,姑娘每日涂抹上两遍,尽量少走路,休养一月有余便可痊愈。” “我……” “既伤得如此严重,妹妹就在此处好好休息,我送送太医和世子。”徐如媚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不必参加晚宴。” 他们走后,柳姨娘蹲下查看了下徐如安的伤势,右脚踝肿得吓人。 “为什么不告诉姨娘?” 她的一句话,问得徐如安哑口无言。 要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 她向来无人倾诉。 第15章 提亲与婚 奇了怪了。 不知是哪家的媒人一大早便来上门提亲。 一连抬来了几大箱礼物。 “您请坐。” 柳姨娘先是让小珍用茶水招待了她和她的侍从,然后让管家去后院叫老夫人,徐之敖还未下朝。 想必是来求娶徐如媚的,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瞎了眼。 淮北王家的余宴? 没等老夫人到场,媒人没有去尝那递来的茶水,开门见山道:“夫人,是已故大将军之子车骑将军派我来上门提亲的。” “你说什么?” 柳圆差点儿失手将茶盏摔到地上。 那边管家通知有媒人上门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和徐如媚逗笑她的婚事,“你看,这不就有人家寻来了?与祖母一同去前厅看看。” “祖母,不如把二妹也叫上吧,正好让她提前学习。” 徐如媚面含娇羞地提议道。 “好,还是媚儿想得周到。海全,去,把那个丫头也叫去前厅。” …… “你确定没来错地方?” “此处不正是吏部侍郎的府宅吗?”媒婆不知这位夫人所想,那送自己来之人尚在门外,她怎么可能会来错。 “正是。” 柳姨娘面上的微笑停滞片刻又收起。 怎么如此好事轮不到如安呢…… 直到老夫人和徐如媚姗姗来迟,两人之间的沉默才被打破。 媒婆向她们打完招呼后,直抒来意:“南朝已故大将军之子现车骑将军梁承影特地派我来徐府提亲。” “什么?车骑将军?” 徐如媚带着些雀跃起身,不可置信地问道。 她与他好像并无交集,最多只是在三年前的年狩礼之上,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他怎会突然向着她提亲? 莫非,他对她一往情深? “对,请问府中二小姐徐如安现下在哪里?”媚婆见过梁承影给她看的画像,很可惜,她并不是那位姑娘。 “我?” 徐如安跟在管家的后面,到达前厅,正巧听闻有人找她。 “对对对,就是这位姑娘。今日老身就是要来做二小姐的媒,这些是他的画像和生辰八字,姑娘若是愿意,已经写好的聘书在这里。” 媒婆来到徐如安面前,一顿递送。 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徐如媚自从媒婆对着徐如安说话,就变了脸色,她凑近老夫人,眼含泪花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你此一番,不合规矩啊”,老夫人见宝贝孙女要流泪,对着媒婆忍着怒火又道:“哪有求亲不先给长辈过目,反而直问女儿家的道理?” 媒婆的身后的侍从趁着她们注意力集中,悄悄从后方溜走。 “快答应啊!” 徐如安读懂了柳姨娘的口型。 她刚一伸手,准备接住那些物品,就被老夫人呵斥:“不能接,我看这门婚事不合适,你不用再来了。” “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徐二姑娘是我心仪之人,陛下命我早日完成终身大事,老夫人,您可是想要违抗陛下旨意?” 梁承影交代过媒婆身边的随从,有事及时通知。 她就在府外。 “你……” 老夫人眼见少年走来,又在她面前出言不逊。 可却毫无办法。 不对,还有徐如安。 “将军言重了,不是我不乐意促成这门婚事,而且如安这丫头早就心有所属,另许他人了。你说是不是啊?如安。”老夫人立马换了笑颜。 徐如安静静地看向眼前之人。 原来,他长这样。 他的声音未变。 “不是。”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徐如安一点儿也不愿嫁给吏部尚书做妾,她的原计划是若真的逃不过,就在娘待过的院子里了结自己。 和那只鸟一样,逃不过盛夏。 “那如安姑娘可愿嫁于我?”梁承影将三年前看到的身影具化,她仍带着那股坚韧,和不可言状的勇气。 徐如安不看坐在上位之人的脸色,看向满脸认真的梁承影,斩钉截铁道:“我愿意,愿意与将军成婚。” 还有,一句隔了三年的“谢谢”。 “那好,时间匆忙,承影已备好一切,明日便是良辰吉日,我迎姑娘入门。” “好。” 徐如媚看到此刻两人郎情妾意的模样,不自觉地攥紧腿侧的衣裙,她要告诉爹爹,凭什么,她已经被许给吏部尚书了,怎么能攀上更高更好的枝,还是以正妻之位。 “老夫人,夫人。承影明日便奉陛下旨意、自己心意来迎娶如安,感谢您们这么多年的照拂,最后一晚,劳烦诸位上心。”梁承影越过媒婆,抽出她手中的聘书。 郑重地交到徐如安手中。 “请收好。” 我的心意。 徐如安手指握紧那卷轴,此刻这对她来说救命的稻草。不管怎样,能离开徐家就好,之后的路,总不能再比现在艰难。 若说徐如媚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恨,那柳姨娘就是抑制不住此刻内心的狂喜,终于,也让如安轮到了一次好事! 她一定要好好筹办。 虽然明天就要开始了。 要不然,将小珍送给如安,随她一同去往将军府?好歹也算个大家闺秀吧,怎么能连个知心的丫鬟都没有。 小珍同她熟悉些,年岁相似,手脚又麻利些,再合适不过。 前厅的闹剧散去。 柳姨娘迫不及待凑到徐如安面前问东问西,不断猜测道:“你与那车骑将军是如何认识的啊?” “又是何时心意互通?” “哦~怪不得前几日我如此气愤,你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原来是……是早已觅得了如意郎君啊。” 听了姨娘此番打趣,徐如安空出手来按下她一个劲儿捏自己面颊的双手,出口解释道:“不是的,将军为何这般,我也不知。” 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可能,看上去你们俩分外熟稔,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姨娘,不过罢了,女儿家心思我也不去乱猜了。走,快去试试婚服合不合身,要到明日可就改不成了,总不能你成婚,衣服还不合身。”姨娘拉着徐如安就往她的院子里跑。 待到夜深,婚服才整理完。 倒不是不合身,而是姨娘在忙着为她搭配梁承影送来的首饰。 柳姨娘刚走一会儿,院门又响了起来,徐如安以为是她忘记了什么东西,一脸无奈地打开院门。 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6章 婚色正浓 天还未亮,柳姨娘就领着嬷嬷丫鬟来到徐如安的院子前。 “如安,该起来梳妆啦!” 院门打开一个缝隙。 隔着那道缝隙,顺着小珍所掌之灯的亮光,柳圆看到徐如安已然将步序繁杂的嫁衣穿戴完整,临近拂晓,一阵清风吹过,她垂下的瀑布般的长发随之起舞。 墨色发丝游弋在极致之红上。 “愣着做什么?快些进屋啊!” 柳姨娘示意小珍推开院门。 然后她揽住徐如安的手臂,“咱们要抓紧时间梳妆,小心别误了吉时。姨娘给你找个好几个能手,争取来个锦上添花!” “好。” 徐如安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一心为她的姨娘,思绪翻滚万千。 …… 梳妆镜前。 少女的中间部分头发被挽成月牙盘在头顶,两侧头发整齐地梳到后方盘成凤髻,留出光洁漂亮的额头,其中多辫辫围绕,后盘于凤髻之后。 嬷嬷们手巧,如此复杂的发型,完成之时竟不到两个时辰。 小珍在前给徐如安敷妆粉、绵胭脂、画黛眉……不多时,还未用首饰妆点,镜中美人杏眸含春,修眉端鼻,颊边梨涡微现。 “二小姐,如何?” 珍珠红玉顶簪发冠插于月牙,珍珠流苏垂于头后,左右插着凤凰流苏步摇,两侧分别用一对花枝排簪和一对博鬓发钗点缀,戴着一双缀着珍珠的红玉金扇耳环。 璎珞挂于项颈,垂于胸前,用多种小巧的花朵穿串而成。 “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徐如安觉得自己的头仿佛有千斤重。 原来,这就是满头首饰的感觉。 她还是独独钟情于那支山茶花,可惜,找不到了。 “不多不多”,柳姨娘见妆点完成,这才起身,望着此刻美艳不可方物的徐如安,感叹道:“要不是你这头已经插不下了,你看这支金凤钗,这支和田玉簪……姨娘一个都不想放过。” 徐如安:…… 远处传来响声,到这里听不真切,直到管家来叫她上花轿。 “快,把盖头拿来。” 一瞬间,徐如安视线就被一片红色遮住。 然后姨娘牵起她的手,让小珍跟在后面,一起往外走,耳畔响起柳圆疑惑的声音:“石桌上的茶壶怎么没了?” 徐如安的院子里有一石桌,自她出生便在,上面有她最喜欢的茶具。 而今只有几个茶杯。 “我收到屋里去了。”她竭力淡定道。 “哦,原来如此。” 徐如安上轿前,柳姨娘本来是要哭的,但一想到她不用被迫嫁给那个糟老头了,她竟忍不住笑了出声。 “如安,此去可别忘了姨娘啊。” “不会的,我会永远记得姨娘的恩惠。” “那这样,说到底是我亏欠你,是你救了如川的命,姨娘也没帮过你多少,反倒是你,一直在帮姨娘,咱们有缘再见吧。” 这场婚事便是拂了老太太的脸面,这徐府以后对她来说,更像凶宅了。 “姑娘,该上轿了。” 喜娘在一旁催促道。 “同将军讲讲,这门不回也罢。”柳姨娘趁着她上轿还在一个劲儿地叮嘱。 “但愿。” 梁承影在迎亲队伍的最前端,朿炎脖子上挂着一朵大红绢花,神气地摇来摇去,她看着徐如安上花轿,然后动身向将军府。 周边的围观群众,梁承影都安排了喜糖和糕点。 “车骑将军小小年纪,当真神武。” “这是徐府的二小姐吗?怎么之前没有听说?” “怎么没有听说,那是你年纪小,十几年前那可是闹得风风火火的,徐大人又是寻妻又是怎样的,二小姐她那娘也是心狠,孩童尚且年幼,说抛弃就抛弃,听说回老家越乡去了。” “那怎么闹得如此难堪啊?” “不清楚,我看大概率是因为她那婆婆。哦对了,当时还有大夫人在呢。” “再同我多讲些啊!” “你急什么,我就知道这些了啊!” …… “老爷呢?” 柳姨娘送走迎亲队伍,就问向身后的管家,那老太太不让如川来送亲,非让他今日去学堂。 徐如媚自是不会到来,那徐之敖哪儿去了? “回夫人,老爷昨夜归来许是喝了些酒,不知怎么地便宿在了老夫人院前的雅竹林中,今日还吵着说头痛呢。”管家恭敬回道。 “他头痛?我还头痛呢。” 柳姨娘淡淡吐槽,一大家子,故意针对一个徐如安,也真是好意思。 也不怪人家娘一心想远离。 早些年,要不是被父亲骗到徐府,她才不来受这气呢,今日他们对如安的方式,哪日若到了她的头上……不行,她得去打听一下大夫人在哪家庙。 轿子,是徐如安第二次坐。 不同的是,上次是马车,这次是八人抬轿,还有上次坐轿没有出逃成功,那么这次,可以吗? 花轿进门,将军府奏乐放炮仗迎轿,好生热闹。待花轿停好,卸掉轿门,由一名五六岁盛妆幼女迎徐如安出轿,用手微拉她衣袖三下,然后出轿。 徐如安出轿门先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由喜娘相扶站在喜堂右侧位置。 是时,梁承影进门,站于喜堂左侧位置,也就是,她的身侧。 堂上摆了两把大座,江茉音坐于右侧的一把座椅,而另一把,空着。 拜堂仪式由主香者提醒。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最后是他洪亮的一声:“礼毕。” 徐如安就这样被送入洞房等待,与她一起的是小珍,这是姨娘为了让她心安,她明白姨娘的心意。 “二小姐,将军府当真气派,虽然东西不多,但是可比咱们徐府大多了。” “是吗?” 徐如安今日看得最多的就是眼前的红色。 “还有这婚房,将军真的是用心布置的,梳妆台,衣柜……应有尽有,而且还都是满的哎,二小姐这是遇到如意郎君了。”小珍打开已被塞得满满的衣柜,不禁开始感叹。 “不要乱动。” “知道了知道了。” …… “你出去吧。” 是梁承影的声音。 徐如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抓紧。 “是,将军。” 小珍走的时候还贴心地关紧了门。 梁承影一步一步走近她,然后用手掀开了红盖头,久违的清晰光景重现眼前,徐如安惊讶于他的作为。 “在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家里也没多少宾客,你先来吃饭吧。”她示意徐如安坐到桌前。 “可……” “那就先饮一杯合卺酒。” 徐如安不是想说这个的,但是将军的酒杯都要递到她脸前了。 她便接下,坐着准备共饮。 又被他制止,将手中的酒换成玉着。梁承影一本正经道:“不可空腹饮酒。” 第17章 懵懂情意 这可以说是徐如安近十六年来,吃过最丰盛的一桌饭菜,也是第一次因她而办的宴席。 梁承影将那杯酒,重新递到她的面前。 红色交相映照,她们臂腕缠绕,只隔着面前一双酒杯。徐如安将酒杯凑近唇边,而后学着梁承影的模样一饮而尽。 她从未饮过酒。 但这杯入口只有淡淡的甘甜,另有一股桃花香味。 “这是?” “桃花酿,不醉人,最适初饮者。” 是梁承影三年前用秦姐姐所教方法所酿。 徐如安看向右手心中的那只空酒杯,有些怔愣。一时忘记了把手臂抽回,直到她看到将军的视线转移到她手腕,她才急着想将右手重新放回到嫁衣之中。 却被梁承影牢牢地抓住。 她原以为他会训斥自己,有些不安。 “先别动。”他声线低沉,语气说不上温柔,但绝没有责难。 梁承影抓住她的手,将徐如安领到梳妆台前坐下,紧接着她微微蹲下熟练地打开右下第三个抽屉,里面是各色的药膏。 拿出一梅子青色的小陶瓷扁罐。 “这是活血化瘀膏,伸手。” 然后梁承影用棉片蘸取少许,轻轻涂抹于她布满红肿的右手腕,“还有吗?”徐如安闻言乖乖地伸高左手,衣袖落下,左手腕同样布满红痕,比右手腕严重得多。 “哎。” 她发出一声轻叹。 徐如安向来习惯察言观色,少年一袭红衣,蹲下为她涂抹伤口,面容清秀俊朗,神色认真。 可是为什么? 柳姨娘是因为她救了徐如川,才注意到她。她与将军,只有三年前那次年狩礼遇过一次吧,况且那时她尤其不知礼…… “疼不疼?” 梁承影自小习武,摔打惯了。可徐如安是在院门深闺里长大的,应该鲜少有受伤的机会。 她派人查过,虽待遇不好,但也不该像这样,遍体鳞伤。 “不疼的。” 徐如安微微摇头,糯糯道。 说疼,倒不如说是害怕来得多。 昨晚,她打开院门,发现是久未见过的爹。自她有记忆起,也就是那年年狩礼的时候见了一次。 当日,他们参加完晚宴,徐之敖回来就说要打道回府。柳姨娘一直在她身旁照顾她,她没有溜走的机会。 “为何如此着急?不是还有两日?如安这还受着伤呢。”她不解地问道。 “陛下已经先行回宫了,之后的两日交由静王承办,太子殿下也已经走了,如何能留?受伤?正好是个理由。” …… “…爹?” “你当初为何要弃我而走?我明明那么爱你,一颗心都能剖出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男人身上带着扑面而来的酒气。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安然。”徐如安不想再对着醉酒的人废话,伸出手准备把院门关上,直接把他关到门外。 徐之敖见“安然”关门,一把抓住她的左手,用力地握着,他尚能瞧出年少俊俏的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地冲着徐如安道:“还是因为玉曼吗?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她是我娘的外甥女,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你为何偏生就是不信呢?” “还是你急着回越乡找你的旧情人?连我们的女儿也丢下?你当真好狠的心。” “放开我。” 徐如安试图用右手去掰开被他紧紧桎梏着的左手腕。 “你还不知道吧,我把你那个女儿许给了旁人做妾,你不是不稀罕吗,那我也不会让她好过。”徐之敖反手拽住她的右手腕,把她拖到石桌旁。 他用力一甩,徐如安的细腰重重地撞到了上面,“嘶”,她眼眸中挤出因疼痛而冒出的生理性泪花。 “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你娘都留不住?”徐之敖此言一出。 她以为他清醒了。 却没成想他接下来会吐露出更加禽兽的话语:“你以为你跟你娘一样,有了好去处?就万事无忧了?我倒要看看,若你今日没了清白,日后如何在将军府中自处。” 他的行动也正如他的言语。 大手直直地朝徐如安的领口拽去,她慌乱之中抄起石桌上的茶壶,用尽全身力气朝徐之敖的后脑上砸去。 “砰!” 他眼神迷离,手有所停顿。 于是徐如安又狠狠地补上了一记。 终于他闭紧双眼,脸面朝下地沉默倒地。 茶壶跟着掉落在地上。 徐如安立马蹲下捡起它,捂紧心口站起,缓慢地走近他的脸,一手举着茶壶,另一手伸出食指去测他的鼻息。 她唯恐他没死,又怕他死了。 尚有鼻息。 徐如安拖拽着他的腿,趁着四下无人,把他藏到老夫人院门前的那片竹林之中。见他丝毫没有转醒的意思,她又将那把茶壶投入造景湖中。 待到她回到院中,便紧紧锁住院门。 她一夜未眠,颤抖着手将全部嫁衣穿于身上,不能让姨娘发现她手腕上的伤。 …… 梁承影给她的两只手腕,尽数涂抹上药膏才罢休。 “真的没有了?” “没有了。” 徐如安回答得迅速。 “那好”,梁承影站起,作势要脱徐如安的衣裳,她条件反射地往侧边躲,随即又放弃挣扎。 “我审问过很多人,他们有没有撒谎我很熟悉。我不想审问你,也不会伤害你。”梁承影很有耐心。 “在腰上,是我不小心撞到石桌了。我自己会涂的。夫…夫君。” “好。不用叫我夫君,叫我存己便可。” “谢谢存己。” “那我可以叫你如安吗?” 两个人仿佛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亲近起来。 “可以。存己,我明日可以不回门吗?”徐如安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也很自私。但她要尝试一番,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对她极好。 好到她一直在想。 是不是,娘派他来的? “你不必担忧,明日随我和娘去云襄寺下的芰荷村祭拜爹,再小住几日,若你愿意,也可同娘一起在云襄寺祈福多待一月。”梁承影把她明日之后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她本想直接问出口。 可凡事皆有症结,时间大抵会告知她答案。 梁承影看出她的犹豫,她先坦白道:“我不想欺瞒于你,陛下许我成婚之后去北境。” 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我成婚的缘由,但却不是与你成婚的缘由。” “什么?” “没什么。” 梁承影没讲过动人的情话,她爹同她娘讲的她也是一句没学会。 但她确实于三年前对她萌生懵懂情意,那支山茶花玉簪在年狩礼那日晚宴和接下来的两日里都没找到主人,又碍于战事,只得搁置。 眼下,她终于如愿。 第18章 知道是你 床榻宽阔,两人共眠还余有空间。 最后是徐如安先忍不住睡意,陷入梦乡。梁承影听闻她呼吸声渐稳,睁开双眼,起身下床,将那仍在燃烧着的花烛吹灭。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徐如安睁开眼睛时,身旁人已不在床榻。 “你醒了?” 梁承影已经去府中训练场练完净身换了身新衣归来,她在都城年年如此,日日如此。 “抱歉,我起晚了。”徐如安连忙下榻。 “没有,是我起早了。你先选身衣服,我再叫人进来服侍。”梁承影打开衣柜,看向她,接着道:“不知道我选的衣服合不合身,今日同我跟娘请安之后,会有裁缝上门为你量做新衣。” “不用再麻烦了,存己。衣服我自己可以改的。”徐如安走近衣柜,走近他。 反正她已经改了很多年了。 顺着他站的位置,徐如安看到了昨日小珍说的“满满当当”。 竟是真的。 “陛下前些年赐给我很多奖赏……”,她想全部用到徐如安身上,这些于她,无用。梁承影没说完后半句话,而是询问她的意见:“这里…有你喜欢的吗?” “有,那件春蓝色衣裙便很合心意。” 与他穿着很是相配。 徐如安昨晚只卸了头饰,脱下了嫁衣的外衣。头发太复杂,她解不开。可是又不能直接喊小珍,于是便直接睡去。 “那我先出去了。待你收拾好之后,正巧来东苑里吃朝食,娘也在那里。”梁承影出去的时候将小珍叫了进去。 简单洗漱过后,徐如安坐在了梳妆台前。 昨夜匆忙,未能看清全貌。 梳妆匣是一小方匣,正面对开两门,门内装抽屉数个,面上四面装围栏,前方留出豁口,后侧栏板内竖三扇至五扇小屏风,边扇前拢,正中摆放铜镜。 眼下台面上各个抽屉都被小珍打开。 金玉饰品琳琅满目。 小珍在她后方轻轻梳着她的头发,不经意间瞥见徐如安的右手腕,她此刻在把玩一支铃兰玉叶发簪,红痕尽显。 看来二小姐很是受宠。 她跟着嬷嬷学了好些发型,不多时,就将百合髻梳成,“二…少夫人,您看如何?” 早晨时,将军有特地交代她用心服侍。 另赠予她二十两白银和其他物品,让她今日闲时可归家探望家人,之后会有人接她回来。 “很好,小珍的手艺很巧。” 徐如安不吝啬她的夸奖。 “那今日首饰可是要搭配您手中的那支玉簪?”小珍看她一直拿在手里,以为她很喜欢。 “不必。” 徐如安给自己挑选了一个紫玉化蝶发冠顶簪,一对玉兰发钗和后压,搭配铃兰花耳坠。 还要去见安阳郡主。 可惜她没有任何嫁妆。 若说有,大概就是商行的那六十两了。 她仅半个时辰就收拾完成,不能让长辈久等。刚打开屋门,就有小厮相迎,“少夫人,少爷派我来接您。” 东苑绕得不远,门前爬满了葡萄藤蔓。 院内,梁承影正在江茉音身边同她讲着话,她们站在葡萄藤下。 “抽新芽了。” 江茉音望着葡萄枯藤逢春发新芽,不禁感叹道:“又是一年了。” “新妇如安见过娘,存己。” 徐如安走到院内,对着两人行礼道。 “不必如此多礼,既来了,就先进前厅吧。”江茉音扶起徐如安的手臂,温柔地将她带入屋内,不过临走前,望了梁承影一眼。 前厅左屋里有个大桌,红璞传人上菜。 三人落座。 “如安还未给娘敬茶。” 徐如安这才想起那晚柳姨娘唠叨的话语。红璞见状,端上茶具,给徐如安倒了一杯茶水。 “娘,请用茶。” 江茉音接过她递来的那杯茶,劝慰道:“你不必拘谨。若是存己哪里做得不好,府中哪里有缺漏,尽管来找娘。若你不好意思,找你红璞姑姑也是一样的。” “少夫人尽管来找老身。” 红璞面容露出笑容,对着徐如安慈祥道。 “如安谢过娘,谢过红璞姑姑。” 徐如安看得出她们的真诚,并无假意。 饭菜一个接一个地上桌,一直沉默着的梁承影低沉开嗓:“先用饭吧,饭后还要一起去个地方。” 用过饭后,她量完尺寸便启程。 江茉音和红璞姑姑一辆马车在后面,她和梁承影一辆马车在前方走,小珍回家探望爹娘了。 熟悉的叫卖声,不同的是身旁人。 “靠边停一下。” 梁承影叫停马车,道记的桃花酥是她娘的最爱,不知道如安会不会喜欢。 道记最出名的糕点就是桃花酥,其他的糕点就被衬托得不那么重要。梁承影几次没买到桃花酥的时候,桂花酥也曾惊艳过她,只是不出名。 今日道记门口人尚少。 徐如安掀起车帘看他走近那家糕点铺,身着柔蓝曲水四合云纹圆领袍,黑发束成发髻,加冠插了一支白素簪,身姿高大挺拔。 见他转身,她赶紧放下车帘。 之后她打开车帘望见他提了四盒糕点走向了马车后方,徐如安将车帘轻轻放下,看着花纹简单的马车内饰放空。 直到马车前方车帘被梁承影掀开,她才回神。 他拿了两盒糕点。 放到马车中的小桌之上。 同时马车启程,马蹄人沸声中,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桃花酥,所以也买了其他糕点。”梁承影打开那两盒糕点,又补充道:“到芰荷村还需要三个时辰,路上若是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桃花酥顾名思义,做成桃花粉嫩的模样,中心用芝麻点缀。 “存己也爱吃桃花酥吗?” “谈不上爱,只是娘爱吃。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桂花酥,它虽其貌不扬,但我觉得更适春茶。” “伤口可有抹药?” 见徐如安摇头,梁承影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用指腹轻轻蘸取少许,轻轻拉过她的双手,为她涂抹手腕伤痕。 同昨日比,已经消下大半。 “这药膏甚有成效。”徐如安打破寂静。 “是我一个朋友配的,她喜欢四处行医,治病救人。他日说不定能见到她。” 马车驶出繁华的都城,走在偶有鸟鸣的郊外林间。 “其实,我们见过一次。三年前年狩礼时,你可能不记得了。我误入围猎场,是存己救了我。当时着急,未曾道谢便狼狈离场。”伴着林间寂静和手腕清凉,徐如安将心中所想脱之于口。 “我知道,是你。” 第19章 芰荷风光 “你知道?” “后来才知道,希望不晚。” 梁承影从来没觉得自己想要过什么,自从降生就已有,被爹娘和陛下规划好的、秦姐姐助推的道路。 若说她做过最过分的事情,大抵就是三年前私藏了那支当时找不到主人的山茶花玉簪。 爹去世之后,她首次归都。 娘比她想象的更坚强,她记得当时她说:“存己,你知道你爹自打做了将军,陪了我多久吗?一年难得一次的休沐,战事若吃紧,他都要再等几年,我们统共聚了不到三百日。可这次你爹病重,却陪在我身边近两年。我们把所剩的时间都花完了,不能算毫无遗憾,但他说‘葡萄新芽寄思念,芰荷村中留余年’,我就这样陪他过下去。” 她也是个将军。 梁承影从未想过将心上人拉入这场离局。 奈何人心难测。 “芰荷村旁有一片茶园,可采春日新茶。还有一块香瓜地,现在已经不种了。” 娘说只她一人爱吃,没什么意味。索性便不种了,送给旁家农户种菜吃。 徐如安听出他的低落,没去问为什么,故意转了一个不那么悲伤的话题。 “春日新茶可配这些糕点吃吗?” “今日怕是不能,明年今日可以。那里还有之前的春日新茶,可以搭配。” “好。” 马车停住了。 村边是一大片荷花池,风景独好。荷花还没盛开,只是一个个小花苞,倔强地竖立在碧绿的荷叶上。 梁承影先行拿着糕点下了马车,而后在徐如安要下的时候,搭了把手。她掀开车帘,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犹豫着搭了上去。 那只手,一如往昔。 两辆马车就停在村口,她们买的屋子也在村口,荷花池旁。 从东边大道走,经过上千阶台阶,就是云襄寺了。她娘喜欢在芰荷村下住过后,去寺里祈福小住。 此次也是如此。 车夫停好车后,打开小院门。 “夫人,少爷,少夫人。请。” 她们此行带了两个车夫,一个厨娘。 江茉音没有进屋,而是先去了后院,梁承影跟在她身后,徐如安也紧紧跟上。后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简易的新坟。 上面写着“江茉音之夫,梁承影之父梁璟”。那里并无梁璟,只是一座衣冠冢。梁璟被先帝厚葬在帝陵,供后世祭拜。 “我又回来看望你了。这是存己的新妇。” “爹,承影从北境回来了。”梁承影跪下叩首,她没能完成对梁璟的承诺,党争纷乱,她不能左右。 “新妇如安见过爹。” 徐如安在梁承影旁跪下叩首。 “行啦,你们赶紧起来吧,不然他又要说我为人苛刻了。”江茉音望着此刻叩首的两人,不满道。 “少爷,少夫人,快快请起吧。” 红璞姑姑也在一旁劝着。 …… 院内有一套竹子做的桌椅,是梁璟所做,竹桌上是徐如安泡的去年春茶和梁承影买的桃花酥。 “她们呢?” “说是去山上采新茶了。” “红璞,你觉没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啊?夫人,你说哪里?” “今日如安直接叫存己。”江茉音扭头看向坐在一旁饮茶的红璞,宛若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许是少爷告诉她的。” “不是可能,是只能是她。我是怕存己哪日暴露,多一人知道,多一分危险。尤其现在是一群豺狼虎豹虎视眈眈,紧盯着存己不放。” “夫人若不放心,云襄寺小住多试探试探少夫人的心性。”红璞端起桃花酥递给她。 “倒不是不放心,那孩子看着就很好。只是……” 她的也是女儿啊。 梁承影拿了两个竹帽和竹篓。 春日午时三刻,太阳虽不热,却也晒得人脸红,她先给徐如安戴上了竹帽,然后自己也戴了一个。 “就在前方不远拐弯处。” “好。” 山间像是前几日下了场春雨,泥土湿软。徐如安脚下打滑险些摔倒然后又稳住,梁承影眼疾手快地伸手虚虚揽住她的肩膀,见她无碍又松开。 他突然靠近,徐如安的心跳加快。说不清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脚滑。 “小心些。” 梁承影向她的方向伸手,“还是牵着走吧。” 嗯? 牵手吗? 罢了,他们是夫妻。 徐如安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之中,他掌心温热,这还是她第一次牵手,白皙小脸上不自然地升起红晕。 天太热了。 走了不到一刻钟,前方大片的绿色便映入眼帘,茶树成排,仿佛散发着一股清香味。 “采茶芽便可,只有第二排到木牌处可以摘。”她们只种买了第二排的一部分,其余都是村中人的。 徐如安看了下,大概有她从徐府院内去厨房的路那样长。 “我们都要采完吗?” “今日采不完,过几日会有人采摘。我们今日采一小竹篓体验一下便可。” “好。” 她们走了不到一小半,竹篓就已然装不下了。 “想不想去钓鱼?” “想!” …… 于是待她俩归家,梁承影手上多了两条鱼,一只鸡,徐如安则背着那个装满茶芽的小竹篓。 车夫自然地接过给了厨娘。 江茉音看着她们如此,有些恍惚,记得多年以前她同梁璟说过,存己若生长在云襄寺下的芰荷村,定会快乐。 芰荷村,很好。 云襄寺也很灵验。她在佛前请求,丈夫和女儿能够多陪伴自己。 因此梁璟在故去前陪了她两年。 而她女儿…… 这次她去云襄寺小住,便是要为存己祈福,她不要存己多陪伴自己了,她只求她平安幸福便好。 江茉音就在都城,等待着梁璟。 “明日去云襄寺祈福。” “好的,娘。” 陛下今日给她来信,三日后便可去向北境。 眼下还有两日。 梁承影明日跟着她们一同去云襄寺,后日离都去往北境。 天色渐晚,厨娘也做好了梁承影带回的食材,众人围在一桌吃饭,偶尔也话家常,其乐融融。 “少夫人家乡何处?” 厨娘好奇地问道。 “我娘是越乡人。” “越乡?之前夫人是不是也去过?”车夫听这名字有些熟悉。 话既说到此,江茉音停下筷子回忆了一番,点头道:“去过,那里很美。” “是吗?” 徐如安一改淡然,肉眼可见地激动。 “那改日少爷休沐也要带少夫人去一趟越乡瞧瞧。”红璞姑姑见状朝着梁承影提议道。 “好。” 他答应了? 第20章 佛前与战 翌日。 是红璞姑姑给她梳的头发,一个单螺髻,右侧插了那支她昨日把玩的铃兰玉叶流苏,显得温婉素净。 她们坐马车到云襄寺台阶处。 然后一步一步地向上走,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梁承影跟在徐如安身后,她娘和红璞姑姑每年不知道要来多少次,对台阶格外熟悉。 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还能走吗?” “能!” 虽然腿有些胀痛,但这才走了一半,况且大将军夫人和红璞姑姑还健步如飞,她怎能轻言放弃。 徐如安怕耽误时间,她让其他人先行上寺,她一会儿慢慢来。梁承影主动请缨相陪,江茉音同红璞先到达云襄寺。 又过了半个时辰。 她们俩才上来。 “今晚腰上多涂一些,还有腿。” 梁承影又给了她一个梅子青色的小瓷瓶。昨日那个她已经用上了,还没有用完呢。 待到云襄寺寺庙正殿前,江茉音刚拜完从两旁右侧的门里出来,红璞去打扫小住的厢房。 “去拜拜吧,此庙很灵验。” 她是对着徐如安说的。 梁承影虽偶有几次会陪着江茉音前来求佛,但她娘从不让她进寺院中的大雄宝殿,进殿门男女迈脚有别,云襄寺香客众多,她若是迈了左脚,那就是欺佛。 “存己不去吗?” “她不信佛。” 她娘说的也是实话,她确实不信,就再来陪她们一会儿,要启程去北境了。 徐如安净完手,被专人指引着迈入殿中,待到烧香拜佛时,她取香三枝,在灯火中点燃,拿在手里,走到佛前,恭敬站立,心中默念所求:“如果您能听到我的请求的话,可以让我找到娘吗?” 殿门外。 江茉音见梁承影出神地望着殿内那抹鹅黄色身影。 没忍住出声问道:“存己心悦于她?” 梁承影看着正对着她的那尊佛像和佛像底下的她,点了点头,那声“嗯”,轻不可闻。 “真的?为何?” 难道是因为这些年她将存己照男儿培养,导致她心悦于女子? “她很勇敢。” 独面强大的野兽,她手无寸铁,却敢奋起反抗。她向来看惯了执武器者耀武扬威,那抹红,那种震撼……就这么印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娘知道了。” 江茉音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此刻拜完佛出来的徐如安,少女分明没多少首饰妆点,却在春日暖阳下显得格外耀眼。 三人一同绕过长廊。 云襄寺对于虔诚的香客设有厢房。江茉音每逢春秋便会来此小住,也会为寺院做些贡献。 “我要走了。” 梁承影在厢房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去哪里?”徐如安下意识发问。 “北境。” 对,她差点儿忘记了,她的丈夫是鼎鼎有名的车骑将军。 江茉音对此早已习惯,只是留下了句“此去小心,少生事端。”她的存己在军营里已不似从前,没了梁璟,没了先帝照拂,又被当今新帝针对,不知道之后会是怎样光景。 “我会的。娘,您不要太过担忧。” 虽说是夫妻,但终究是才认识两天。 “存己要平安归来。” “好。” 梁承影离开的时候去了芰荷村后院,与梁璟告别:“爹,承影要回北境了。我知道,我的战场在北境,我会学会审时度势。” 临走时她带走了一个车夫和厨娘。 回府简单收拾,就驾上朿炎向北方而去。 到达北境之时已是五日后,李泉被陛下任命全掌北境军事,于是她便先到他的营帐述职。 “李提督,承影来迟。” “鼎鼎大名的车骑将军哪有来迟的道理,迅速归营吧。” “是。” 季无蛮听闻他归来的消息,便在总营帐外等着他,见他出来有些着急得问:“怎样?” “很糟糕,今日估计我刚来就要离开了。”梁承影搂着他的肩,声音宛若格外心痛。 “那怎么办?” 季无蛮是真的在担心。 “当然是逗你的了。李提督命我速速归营,我不在这将近一月的时间,北境如何?” “北境目前无碍。倒是你,自打李泉…提督上任我就觉得不对。都城居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还有…你成亲了?” “对,七日前成的婚。” “如此匆忙…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你是为了赢取新帝信任才……”,季无蛮不知道用怎样的话语继续说下去。 营帐外巡逻之人早已走过,有飞虫扑进正在烧得正旺的火把,发出轻微声响。 “也不全是,她很好。” “是吗?”季无蛮笑得勉强,转移话题道:“他们都等着你呢。” 北境安稳这一月,蛮人在悄悄往石丫口集结兵力,意图一举突破封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尤其是眼下南朝皇帝已死,新帝即位的关键时刻。 “铁兵连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单于。都准备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 “好!” 左曼庹用力拍案,青筋暴起。 想要与他叫板,也要比比命长。梁璟死了,陈俞文也死了。其余都是一些不成大器的小将,至于梁璟那个儿子,虽打法野蛮,跟他们一样,走哪儿吃哪儿,年轻得毫无顾虑,甚至还会用毒,但没了他的扶持,日后崩溃还不是轻而易举? 南朝之地,他早晚要拿下。 “再给他们三日休整好自己,三日后,给我死命地打。” …… 李提督对于现行的北蛮南朝分界线是均匀布兵,正巧给了蛮人开口冲溃的机会。铁兵连踏平石丫口是意料之中,其余地区的兵线火速救急,但于事无补。 消息传到总营帐时,根本没有时间做更多战略部署。 “我先带领三万将士去石丫口支援,其余兵力薄弱的地区要派其他将军各领兵力,守住,如有异常,尽快后补。”梁承影听闻情况,先下命令,回身望见李泉的黑脸,迅速补充道:“这是我的建议,望提督采纳。” “就按车骑将军所言。” 李泉接下她的话。 …… 幸而此次扑灭的及时,结束纷乱之后,季无蛮脸上都是汗渍和沙土痕迹,身上的盔甲也是布满血迹,梁承影比他好一些。 “终于结束了。”他喘着粗气道。 “不是。” 不是结束,是开始。 这是宣战。 接下来,一刻都不能停歇。 第21章 失而复得 正如梁承影所料。 蛮人专攻防守薄弱的地方,李提督底下有人提议在那些地方修筑城墙和军事防御工事,以绝后患。 梁承影见爹之前的副将和郑将军他们提出反对意见,便自觉地沉默不语。 在蛮人不愿停止攻打、战乱不休之际想着去修筑城墙工事,简直是不切实际。材料在哪里?就算能省出,谁来运送材料?又需要多少工匠和劳力?是要让他们来战场白白送死吗? 他们竟然还要将此事禀报新帝,任新帝来做决断。若是此事行得通,那么多的武将还有她爹,为何要在北境耗费生命。 刚刚结束完营中会谈,季无蛮要和梁承影一起继续去石丫口镇守。他骑着那匹白马,望着同行的梁承影,问她道:“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你没听到吗?” 梁承影长叹一口气。 “修筑城墙和防御工事?他建不成的吧,新帝应该不会同意的。”新帝刚登基,便兴看不到尽头的大型工事,会遭现世乃至后人骂的。 “他之下,竟有如此人才。” 这才是梁承影担忧的地方。 纸上谈兵者,最可恨。 “属实令人震惊,不过你这几次怎么都不说话了?”季无蛮听出她语气中的讥讽,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上次李泉他们几个做决断失误,白白损失了八千多名将士。 “他们不听我的。” 一句话,道出说不尽的无奈。 她不是不愿意说,而是已经被警告,若再有下次,便会手书陛下说她不守军规军纪,以此为由,驱逐出北境战场,再无在此地建功立业的机会。 放在以前,梁承影可能觉得建功立业尤为重要。可事到如今,她只觉得百年基业,多少人的心血与牺牲,不能白白浪费。 所以,她以不可为的方式收敛。 旷野茫茫,他俩乘着马匹,听着风声呼啸。自春中从都城来,现已近初夏。 六月廿六,徐如安的生辰。 前月,她刚随着江茉音下云襄寺归家,从红璞姑姑那里得知梁承影早前休沐是在寒冬之际,现在是三月春,他的生辰之时。 徐如安的生辰在郭姨去世之后便从未再过。 可今日夫人突然来院里找她,徐如安那时正在新开的一片土地上拿着小锄播种药籽,浇水。 她头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发髻,没有佩戴任何首饰,颈间挂着襻膊。直到小珍出声:“夫…夫人”,她才回身站起望向院门。 是江茉音,还有她身后的红璞。 “你为何不帮着少夫人?”红璞见站在一旁的小珍,不解道。 “是我要自己播种的”,徐如安放下手中的水壶,先对着小珍道:“快去沏壶春茶来。” “娘,红璞姑姑,快请进屋。” 她们跟着徐如安进屋,坐到了屋内桌子前,江茉音坐下率先出声:“今日是你的生辰,也是及笄之年。娘为你准备了贺礼。” 红璞将手中的盒子奉上。 又在桌子上打开。 展开是一身嫣红衣裙,做工绣样精美,还有几支玉钗。 “这身衣裙,是上次来家为你量尺寸的裁缝赶在今日前做成的。这几支玉钗是娘托旧友从越乡送来的,希望如安能喜欢。” 越乡善做玉钗。 名字也起得极美。 云水棠、寒烟翠、报春红、春波绿、鸢尾蝶、牡丹容…… 徐如安看着盒中的礼物,突然觉得眼睛酸涩。“谢谢娘,我很喜欢。你们待我的恩情,我无以报答…” 她只有那六十两。 五两买了那些药籽,现在就剩五十五两了。 “已经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我。就像娘之前说的那样,若你之前不常出门,现在可随时出去看看。至于越乡,等存己回来,让她带着你去,你一人不安全。” 山高水远,路途遥远不说,尤其最近旧友写信称越乡不甚太平,怪事频发。 衣裳是存己所订,发钗是她所送。 小珍泡好茶来,那是几月前去芰荷村和他一起采摘的已烘焙好的春茶。 …… 江茉音已经走了,红璞姑姑却说也有礼物相赠,便留久了一会儿。她让小珍先整理茶具拿走,然后从衣袖间掏出一张信封递给徐如安。 信封中间鼓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她接过的时候,听到红璞姑姑说:“这是少爷托我转交给少夫人的。” 红璞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梁承影交给她的时候,只说徐如安生辰的时候让她转交给她,那时正值初夏,她一定赶不回来。 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她打开信封。 里面是她的那支…山茶花玉簪? 同时还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徐如安先将发簪放在桌上,然后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展开信纸,上面写着: 如安,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当在北境,所以不能亲口祝你生辰快乐。三年前那次年狩礼,你匆匆离开,玉簪被我捡到,可当时却无人归还。如今,我将它物归原主,连带着我的那份隐思。 信的最后署名是“存己”。 时间是他们成亲前一天晚上。 他,真的…… 待小珍清理完一切归来,就看到徐如安坐在桌前发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她看不清,等她走近,她发现二小姐的头上,好像多了一支玉簪。 她今日明明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啊。不过,怎么越看越像二小姐之前那一支。 因为,她就那一支。 “少夫人,您头上的那支山茶花玉簪,也是夫人送的吗?看上去好像您之前的那一支。” “是吗?” 徐如安没做正面回答。 而是伸手摸了摸发上的玉簪,不仅是失而复得,还有意外之喜。 “对,看起来很像,但这支好像更新一些。”小珍又多看了几眼,慎重思考完回她道。 …… 池原坡的防线被蛮人攻破,郑将军手下的一个副将被生擒,然后蛮人当着其面将他剥皮抽筋。 那双血淋淋的眼球死死地盯着他,面上鲜血直流,嘴里还在不甘地说着:“将军,救我。” 郑将军受到了惊吓,精神不甚稳定。 因着石丫口局势稳定,李泉便将主将互相调换了位置,由梁承影去守着池原坡。 率领攻破池原坡的是单于亲培良将以及他的大儿子左曼金,他手段凶狠,发誓将这杀弟的血海深仇与被逼退到古鲁山之后的奇耻大辱尽数报回,杀光这帮南朝杂碎。 梁承影不违命。 季无蛮却不乐意,拽着她的胳膊道:“那不是让你去打那场恶战吗?不行,我也要去。” “你就待在此地,石丫口需要你。若我坚持不住…再来唤你。” “……” 第22章 各得一箭 面对凶悍的敌人,梁承影自有另类的办法,她要让他们以此为鉴。 秦姐姐之前混合的沙蛇毒液,最多还能沾三支箭簇。郑将军的营帐内有许多熟稔面孔,比如她爹之前给她留的小五。 他已坐到了副将的位置。 “车骑将军,您这办法,可有把握?” “这是我一副将的想法,我觉得可行,是破局关键。”蛮人都在攻破薄弱环节,那么她便将计就计给他们造一个,让他们有来无回。 “已与李提督商议过了?”营帐里有人不愿冒险,万一…万一失败了可怎么办?那么他们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孙副将,若是战事只持续三个月,将士们尚有精力,可若是战事成年不休,将士们哪里去补?” 她要趁着后备力充足,来个瓮中捉鳖。 “况且李提督也已说了,若局势危急时可临时独做决断,只要不危及北境管理便可。” “副将伍武赞成车骑将军的办法。” “我也赞成。” …… 自从昨日那场之后,有些将士们根本打不起气,虽知道是为了保卫南朝疆土,可毕竟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 人临死,多半怯懦。 梁承影做决断之前,已给季无蛮写了一封密函。 …… “左贤王,那些南朝杂碎当真胆小。一个将军被一个剥皮抽筋者吓得不敢出营,一群将士节节败退哈哈哈。” “早知如此,索性全将抓到的杂碎剥皮抽筋。”左将大腿一拍,乐呵道。 “那不得把他们全吓死?” “哈哈哈哈哈。” 左曼金挥手止住他们的谈笑,咬牙切齿道:“行了,要能把他们吓死,也不至于被逼退到古鲁山之后了。” 他身着左曼图腾,左臂围了一条雪狼毫毛。五官立体深邃,黑发尽数扎到后方,辫成五条小辫,余少数披下,额前戴着一条狼牙骨链。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心行事。” 父王派他是来磨练冲锋的,不是来做梦的。 “是,左贤王。” 他本在八年前的北境,崭露头角。 可北境局势变幻迅速,他们部落也有纷争,不能全身心投入到战事之中,三年前那次古鲁山战败,成了困住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被迫留在那里抚平事端,无力地听左曼袭的死讯从南方传来。 现下听闻那个梁承影也在北境,他要让他血债血偿,剥皮抽筋,让他的亲人听他在北境战死的消息但却无能为力,空余一腔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虽然突出重围比他想象中容易。 但他仍是通知了其他人做好准备,在北境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失掉的可不仅是一条手臂,一只眼睛。 这条冲锋路上,他们会与南朝杂碎对战,但明显,铁兵连更胜一筹。 “他们追过来了?” “回车骑将军,是的。” “那可以开始了。” 梁承影做了一个障眼法,将敌人引到了旧时战地,那里是最近的方便做伏击的地方。 他们像是不敌蛮人,可同时也在对地区和方位做轻微的改动,如果说是左贤王左曼金领阵的话,他难以发现。 八年时间,北境不知变了多少遍。 也正是第一次转向之后,他们并无撤退,而是勇往如前,与之缠战。 梁承影觉得胜算大大提升。 于是她进行了更加精妙的布局,力求完美。 “左贤王,已探查过,前方只余七千将士,且后方并无追兵,咱们将他们杀光之后,便可里应外合,冲破封锁。” “那便杀光。” “是。” 战场厮杀之中,七千将士寡不敌众。 “唰唰唰。” 自远处突然射来无数支羽箭,有目的般先行射中他们的战马颈部,马儿发出痛苦的嘶鸣,将铁兵甩落在地。 “不好,有埋伏。” 左将看着后方的左贤王,焦急道。 “您快先行撤退!” 他们有五万将士,就是血拼也留得住。 蛮人和南朝将士厮杀了近两个时辰,左曼金这才发觉位置不对,这个地方,在他幼时随父王征战时,曾经来过。 那年… “撤。” “围住他们。”是梁承影策马率兵从侧方杀出。 “是,车骑将军!” 是他? “众人听令,给我杀!生擒梁承影者,重重有赏!”左曼金指着远处的梁承影,向着他们下令。 这场战役持续了两个时辰,遍地尸首,血流成河,却还是未分出胜负。 不过梁承影瞄准左曼金射出她沾过料的羽箭,被他的左将挡住,毒液时间放得过长,毒性尚不致死,但皮上仍会溃烂,分外可怖。 那张大弓,他见过的。 人是他父王射中的。 梁承影见未成功,便抽另几个箭篓的箭射向就近的蛮人。 突然后方对着蛮人来箭,她知道是季无蛮来了,便带领着将士继续向前战斗,现下已有十分把握。 “左贤王,您快从侧方撤退。快!护送左贤王撤退。”左将全身开始溃烂,他看向后方的来箭与之中的左曼金,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到最后他连话都说不清了。 因为烂到了喉咙里。 战局因为季无蛮的加入变得非常可控,左曼金自知此刻不走便是被擒,于是在一支精炼小队的护送下,从右侧溜出。 梁承影注意到了,便躲过飞来的箭矢放箭阻止,一射中左曼金身侧的护卫,她就抽出那支毒箭,一下,没中。 被他拿另一名护卫挡住了。 于是梁承影策马奔去,先放两发普通箭矢,隔出间距,再放最后一支毒箭。 终于,射中了他的左臂。 左曼金忍着疼痛逃走,他知道一条秘径,可以暂时远离他们视线。 蛮人士兵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左贤王也中了箭,梁承影对着小五点头示意。 “唰!” 一支飞矢射中她的右肩头。 她取出佩剑斩断箭羽。 后半段战局,梁承影全权交由季无蛮和伍武围剿剩下的蛮人,她右肩受伤不便继续。 …… “好啊,好啊你梁承影,你做出此番功绩,可想我怎样上书,让陛下夸赞于你?”李泉听闻围剿近四万蛮人以及左曼金中箭逃走时,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 他还以为这么多次梁承影都把嘴闭得紧紧的,是真的学会听话了呢! “你就不怕你的计划哪步出了纰漏,令万千将士一起随你丧命?” “确实出了纰漏,多亏了季副将及时来搭救。”梁承影的右肩头里的箭簇已被军营里的医疗小队取出,且包扎完毕。 “梁承影,你当我是傻子吗?”李泉甩手离开。 取出的箭簇分明就是南朝所产。 “何必以身犯险?”季无蛮在李泉又黑着脸走后进到她的营帐里,她肩部的衣裳染上了血,缠绕着洁白的绷带。 他看到了,那一箭是小五射的。 这不是,自己家的箭放心吗? “无事,这次功劳全算你的,我顶多算将功补过。”这也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第23章 不信你看 第二日。 李泉又来了,带着他一天还下不去的愤怒:“你以为我会告诉陛下全是季无蛮的功劳吗?” “啊?” “我已如实告知陛下实情,陛下今早将旨意传来,命你择日回都城领功养伤。” “我其实伤得不严重的。”她才来北境不到六个月,这要回了,不知再来是否容易,梁承影有些不敢回。 至于她的肩伤,再养一月便可上战场。 李泉将陛下的信轻轻放到她桌前,然后直起身骂道:“七日后你便启程回都,人别死我这里。” 梁承影:…… 正如她所料,蛮人吃了教训,不敢轻举妄动。左曼金与他那支护卫队,不知流落何处,李泉近期一直在派兵沿着那条线路寻找,并加大了搜索力度。 若说收获,还是有的。 一只围着雪狼皮毛的断臂,且之上有溃烂痕迹。 可能是由于到了秋日,漠北的风裹杂着寒意。季无蛮来跟她告别,他不舍道:“今日你要回都,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回府安心养伤。” “别担心,我养好伤就回北境。倒是你,现在李泉准你领兵打仗,可千万千万不要冲动。那里是我给你画的北境战地图,都批注好了,还有几本兵书。” “啊?” 他看得懂吗? “你且放心吧,我都帮你注好了,你肯定能理解。”梁承影用左手安慰性拍拍他的右肩,鼓励道。 “那我就在北境等着你。” “好。” 她看到李泉在摆手了,于是梁承影上马,准备离开。 “等一下,若…若我哪日战死沙场,你会挂念着我吗?”季无蛮还是问出了他心中所想。 他也知道,都城局势难料。 梁承影此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见。 “季无蛮!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带来北境的,你不能战死沙场,而是要在战场好好地活着。”她想下马给季无蛮一个飞踢。 当然,梁承影也这么做了。 虽然右肩伤口因为下马扯得有些疼痛,但也不妨碍梁承影揍季无蛮,结束之后她微笑着问他道:“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 因为他知道梁承影一定会挂念着他。 这已经足够了。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别什么都学他们?” “嗯,说了说了。好好好,下次不学了。”季无蛮连忙求饶,他可打不过自小便习武的梁承影。 “行,那我走了。”临上马前,梁承影长了一个心眼,加问了一声:“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有,希望你一路顺风。” “好。” 这才像话。 于是她回身上马,缓缓离开。 季无蛮就这么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那道城门,再也看不到。 …… 梁承影因为肩头的伤,刻意放缓了速度,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九日,回府时已是十月初。 “少爷回来了!” 显然,新帝并没有将她归都的消息放回。 “存己这是提前休沐了?” 这是江茉音见到她的第一句。 “嗯,算是提前休沐。”她以往受伤都是在北境养好再回来的,这次……有些尴尬。纵是秦姐姐的伤药再有效,半月有余也难以痊愈。 梁承影还故意在路上耽搁,就是因为她知道她娘该去云襄寺小住的时间到了。但没想到江茉音今年晚了几日,现在还没有去。 不过也快了。 江茉音本来是想今天走的。 但眼下存己回来了,自然是女儿重要。 “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梁承影一半的衣服在徐如安所在的小院,她原先的卧房里。后来她想到可能有不方便的地方,就把另一半衣裳和所需物品放到了旁边的书房。 她之前托红璞姑姑将发簪归还于她。 不知她看到那封信之后…… “少夫人,将军回来了!”小珍兴奋地跑来打开房门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徐如安正在磨药粉。 那日买药籽时,掌柜说赠一古药典籍。 书上很全,从培养药籽到临磨药方,再到各种习性与功用,面面俱到。 徐如安闻言,停住研磨的动作。 “他回来了?”她还以为,要等到明年三月春。 徐如安刚起身出房门,就看到正站在院门前的梁承影,他身上穿的铠甲已卸下,露出玄色戎装。梁承影在归家路途的驿站之内换洗了一次。 他与几月前相比,消瘦了些。 梁承影眼见少女一步步走近。 “我……”,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如安冲上来紧紧抱住,然后梁承影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她,映入眼帘的是那支插在发髻上的山茶花玉簪。 她犹豫着伸出双手,放到她的背上,轻拍了几下,嗓音低沉地安慰道:“我回来了。” 右肩头有些扯到,不过没那么疼。 “存己回来了就好。” 徐如安从她怀中出来,伴随着方才没有意识到的羞意。“那都是你种的?”梁承影适时地看向一旁转移话题。 “对,是一些药草。” 他走前,也告诉自己小院随她处置。她种了一些药草,应该…不打紧吧。 梁承影走近看了看那些长得各异的药草,看不出门道,但能看得出施种者的用心良多。 于是她牵起徐如安的手往主屋内走去,秋日天愈发冷,她的手有些凉,梁承影便走便道:“如安很厉害,药草也种得那么好。只是天渐寒,要多添些衣。可是少秋日衣物?” “不少,娘让人又给我新做了两件。” “明日我上朝述完职,带你再去做几身衣裳。” 小珍识趣地没再打扰。 “这是在做什么?” 梁承影望着桌上的诸多摆件,好奇道。 “上次神医堂送了我一本古籍,我在学着做上面的所示治伤的愈痕散,不过工序有些复杂,我这才刚刚开始。”徐如安收起已经磨好的药粉。 神医堂? 那不是秦姐姐所属的神医谷所设? “其实我此次回来,是因为中了箭伤。” 梁承影不觉得要瞒住徐如安,她们共待一处的话,这是早晚要知晓的事情。而且只有她知道,才能瞒住她娘。 “你受伤了?在何处?” “伤在右肩,不严重,已经快痊愈了。你别担心。” “那我刚才……”徐如安担心她在院门口的那一抱,会蹭到他的伤口。 “不碍事的,不信你看?” “好。” 啊? 第24章 入宫述职 梁承影那日最后还是没给徐如安看她的肩伤。 之前是剪掉血衣,从外侧包扎,后来都是她自己换药,这可怎么脱嘛。虽因常年喝药,她上身的女性特征与寻常女性相比,不甚明显,但她仍是穿着束胸。 于是第二日寅时。 梁承影换朝服的时候,穿好里衣,从屏风后出来,将肩颈的衣裳往右侧扯,给她看了眼肩伤。 “如安你看,我就说快痊愈了吧。” 徐如安闻言仔细地端详着他的右肩,那处伤口足足有四指宽,只是堪堪结痂……他却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她想触碰的手停留在空中。 “只用涂些药膏就好了”,梁承影松开扯着衣服的手,盖住伤口,“我先去上朝。” 她得走了。 要是误了上朝时间,新帝更有话说了。 梁承影返回屏风后,将朝服穿戴整齐。临出门前,她特地交代道:“如安,不必等我吃朝食。” “等等。” 徐如安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她绣好的香囊,里面不仅装有各种药材香料,还有一张她在云襄寺跪求的平安符。 当时,她不知道怎么报答。 就各自给江茉音和梁承影求了一张平安符。 她还记得夫人拿到她所求的平安符时的莞尔,颇为感慨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祈福。” “存己收好。” 徐如安知道他娶她的首要原因,即徐之敖早在之前就是太子殿下名副其实的拥趸,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如今的新帝示忠。 正如他那日所说。 若他是为了与陛下示忠,那么迎娶徐如媚才是最佳选择。徐家并不会满意于此,他的道途,并不平坦。 梁承影有些惊喜地看向手心里的香囊。 “这是你送我的?” 徐如安点头,她本想让他收入腰间,却没想到他就这么自然地佩在了水苍玉的旁边,末了还拿起端详感叹:“真好看”。 “糟了,这次我真得先走了。” 她此次不能骑着朿炎前去,而是要让它好生歇息,梁承影需要乘府里的马车去向宫中。 突然她捉住徐如安的右手,微微使力将她拉住怀中,轻抱即离。“再抱一下我就走”,她的声音浮响在徐如安耳畔。 真奇怪。 耳朵自己变得滚烫了起来。 徐如安望着那抹绛纱袍远去,接着是小珍入院门,“少夫人,今日要早些梳洗吗?”每每夜晚入眠前,都是二小姐自己将发髻散开的,偶尔会留一些,头发半披。 马车到宫门时,天还未亮。 梁承影下马车,步入宫门,身旁同行的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钱墨,他笑皱着脸恭维道:“车骑将军年少有为,这是又立了大功啊。” “尚书谬赞,武将份内之事,况且不是承影一人之功,不敢独占之。” “哈哈哈哈,车骑将军当真是如他们所说,分外谦逊。” 钱墨接下话,笑着道。 有两人说话,其他官员便识趣地不来加入话局,沉默地走着。 “御史大人来了!” “是御史大人。” …… 忽闻后方一阵骚乱,梁承影回身看去,原来是沈之选。 她是先帝开男女进学为官先河的首位女子状元郎,当即被他选中入朝为官,凭借其才能与胆识,后晋升为御史大夫,监督百官。 梁承影知道后来陈勉为帝,废除了先帝此项政策,也罢黜了很多女官。 “当真不合礼仪!”钱墨在旁小声道。 她当然是听得见,有些不解地问他:“尚书何出此言?” 钱墨自认为声音极小,却没成想被车骑将军听了个正着,他本想搪塞过去,但却没能过得去。 于是他认命,轻声解释道:“御史大人,得了长公主的青睐。” “什么?” 钱墨声音好似蚊子哼哼,她根本听不清楚。 “…嗯嗯…,御史大人好。” 他洪亮的这一声梁承影倒是听到了,还听得非常清楚,她侧身同沈之选颔首致意。 “两位同僚辰好,车骑将军伤势如何?” “多谢御史大人关心,已无大碍。” 他们跟着其他官员在午门等候了片刻,就听入朝铃打响午门开放,群官步行入紫宸大殿上朝。 先是商量要紧事宜。 “陛下,臣有要事请奏。越乡新上任知府又于前日在府中自尽,这已是今年第三个了。”刺史罗章站出,而后手持笏板沉声道。 “大理寺卿可在?” “臣在。” “可有查出什么眉目?” “回陛下,尚在梳理之中。” “朕给你一月时间好好梳理,吏部再选新官上任,派专人看护。” 大理寺卿和吏部尚书异口同声回道:“是。” “其他还有何事?”陈勉目视下方,视线定格在梁承影身上,“若无事,朕要对车骑将军好好封赏一番,爱卿伏击了近四万蛮人,还差点儿生擒他们的左贤王。此等功绩,无人可比。” “都是陛下教导有方。” 她试着圆滑,遇事不决,先夸对方。 “爱卿说笑了,听闻爱卿负伤,可得多注意,暂时休养两月,再启程去北境。待下朝后,去御医署医治一番再归府休养。” “谢陛下隆恩。” 陈勉对梁承影的其他封赏,先行送回到了她的家中。 下朝后,她去了一趟御医署。 陛下当真是转性了不成?突然对她这么善良,她都有些不适应。 前一夜,宫中。 “林海,你说朕该如何封赏梁承影?”陈勉看着他的功绩,有些头疼。 这样的人才,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他为什么不能偏向于他的阵营呢,早前在那次年狩礼上,也是如此,立如此大功,却避他如蛇蝎。妹妹也是为了他,才会说出那番话语,却惹了父皇不喜。 “陛下,您已是陛下。” 他已是当今皇帝,却还是下意识地想将一切尽掌手中,那样,真的是对的吗?这也是当初陈俞文最担忧的地方,南朝不只有陈家。 “车骑将军自然效忠于南朝子民,效忠于陛下。如此功绩,陛下自要认真封赏,莫要让其寒心。”林海神色恭敬地讲清利弊。 他已历经三代皇帝,没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先帝尚有遗愿。 “有理。” 陈勉点头赞同林海的话语,但他还有一心头大患未除。 第25章 御医署诏 梁承影到达御医署时,资历手艺当数首席的潘临愈正在门前等候,他年近花甲,两边发鬓已然斑白。 “车骑将军,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劳烦潘老在此候我多时”,她走近不好意思道。她肩膀的伤现在并不严重,反倒是打扰了潘老的休息时间。 她跟着潘老进了御医署里的大堂之内后又右拐,那是潘临愈的药房。 而此时的御医署,才开始忙碌起来。 “我肩部的伤口已用了秦姐姐给的伤药,不要紧的。”梁承影被潘老招待着坐下,她便解释道。 “嗯。” 潘老坐在她的一旁,示意她将左手臂伸出。梁承影乖乖照做,他是秦姐姐的半个师傅,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和林海公公一样。 “近来可有她的消息?”潘老一边把脉,一边向她询问。 “没有。” 梁承影微微摇头,她自去年就没再收到秦姐姐的消息了,她向来神秘,更是无迹可寻。 若要找的话,可以向神医堂的人打探。 “之前她给你配的抑制月事的那副药,可有再喝?”潘老神情严肃地问道。 “在都城时一直在喝,在战场时后来无空时便没再喝。可是有了什么问题?”梁承影如实告知他。 潘老收回为她把脉的手,解释道:“是有一些问题。不过你的脉象,寻常当你是男子的医师把不出什么问题。但你终究是女子,血量不能常积,此次陛下可有许你休养?五天便足够,我会为你配药,排出以后不会再腹痛。” “陛下许我休整两月。” “那正好,将军喝完此药,再服之前所配,效果更好。” “承影谢过潘老。” “其实,老夫有一事相求,希望将军将此物带走。” “哦?何物?” 只见他从木椅上起身,从两张包装药材的药纸中抽出一部分纸张,递给梁承影。 她疑惑着接过,看到上面写着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何物。 原来太子殿下找不到的先帝遗诏,在御医署。 她手上拿着的是被裁开的纸张,也是先帝遗诏的第一部分,梁璟的话冲入她的脑海,梁承影将那遗诏还给潘临愈,推辞道:“静王殿下已作古。眼下是太子殿下即位,这份遗诏,恕我不能带走。” 本就不招新帝喜欢,若带走了这份遗诏,他日被发现,岂不更加……梁承影想起家中的江茉音和徐如安。 不行,她更不能将危险带回府中。 “可……” “潘老,太子殿下已登基近半年,这份遗诏,又有谁会在意?” 故去的静王殿下吗? 既然遗诏在这里大半年都无人知晓,那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给了她,岂不是徒生事端? 转运遗诏,怎可如此草率。 见梁承影态度坚决地反对,潘临愈没再强求,只是将已配好的药材和其他必备伤药给了她。 “将军慢走。” “潘老抱歉,还望原谅承影不能答应您的请求。” “人各有志,老夫不会强求。将军要保重身体,若有小茫消息,请告知老夫。”他这个徒弟,太自由了些。 …… 这份遗诏,是林海裁成四份塞进他的药箱里的,而他的药箱,就那么大开地摆在陛下的皇榻旁,无人在意。 陈俞文在得知梁璟病情之时,也跟着生了一场大病。 自那之后,便觉得身体亏空,原本想着南朝春日便可艰难熬过的寒冬,变得越来越远。 太子陈勉有治国理政之能,但目光过于短浅,他唯恐这会干扰到他的判断。静王陈联并不愚笨,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他太过聪慧,万事万物皆要算计一番。 陈俞文考虑到身体,也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在会见梁璟的那日,写完了那份传位诏书。 诏书的书写,除了林海,唯一知道的人就是那日被他召见的梁璟。他也是借着那次会见,遣散了所有宫人。 他的宫殿之中内线不少。 陈俞文那日看着日渐消瘦的梁璟,感慨万千。多年之前,他们还在北境并肩作战,如今却都如此接近黄土。 那些少年时,已隔着因岁月流逝而泛起的无尽雾色,虽在眼前,却再也擦不干净,看不真切。 他原定计划是于三日休沐后宣告于世,可却没能熬过那个春夜。 夜已深,陈俞文在处理积压的公务时,身上突然升起一阵寒意,然后是心悸脑晕,喘不过气,他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奏折之上,晕染出大片墨痕。 “陛下?陛下?快,传御医。” 潘临愈着急赶来的时候,陈俞文已躺在床榻之上没了气息。 但林海仍是遣散了一众宫人,命潘临愈抢救陛下,也正是此时,殿外有人去东宫报信,住在宫内怎么都比住在宫外速度更快。 殿内是林海将陛下传位诏书从床榻之下拿出,用潘临愈的治病工具裁成四部分,分别放在他的药箱里。 因此躲过了太子殿下的地毯式搜索。 陈俞文临死前,叫林海到他身边,他嘴里已经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努力咬字清晰。 林公公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他念道:“诏……诏……召…” …… “林公公,您成日陪在父皇身边,可有见他拟诏?”太子殿下站在床榻前,看着已无生气的陈俞文,向林海询问道。 “回太子殿下,并无。” “是吗?” 他动了下食指,示意宫人开搜。 于是他们每个角落都没放过,不过最后回答就像林公公的一样,“并无。” 在确认没有搜到之后,陈勉这才想起问一旁的潘临愈:“父皇为何会突然如此?” “回太子殿下,陛下…陛下是因长期寒病,积劳成疾,突发骤痛,心血喷薄离世。” “原来,是因为太过操劳。父皇,您如此辛苦,怎么就不知道分给儿臣一些呢?”陈勉俯身看向双眼紧闭的陈俞文,凑近他又小声道:“也罢,那么剩下的就要全部交由儿臣了。” 静王得到消息前来,但里面早已被陈勉掌控。 他不得已又退了回去。 第26章 茶馆故事 回程的马车上。 梁承影托腮沉思,方才那被她拒绝的遗诏,为何会出现在御医署?莫非是林公公…… 罢了罢了。 既然推辞,便应不再去想它。 她的战场只在北境,不在朝中。 待梁承影回到府中,江茉音和徐如安已用完朝食,红璞姑姑见她归来,便吩咐厨房将尚热着的吃食端上。 “今日陛下可有为难于你?”江茉音为她布菜。 “没有。” 想来也是,今日存己还未归家,赏赐便先行送到了将军府,且不止赏赐她一人,做法宛若先帝一般。 军中将士及家眷均有。 “娘把那些交给如安管理了。”江茉音看向一旁为她倒茶的徐如安,而后又温声道:“再过一月娘要去云襄寺小住,存己抽空带着如安去越乡瞧瞧吧。” “好。” 她正有此意。 “少爷,您从宫中带回的那些药材,可是要现在煎着喝?”梁承影的药方都是红璞姑姑亲手熬煮。 “那些是陛下赏赐的补药,不着急。” 梁承影还未带着徐如安去做秋冬新衣,况且,她现在不想经历那五日,之后找个借口假意离开,到那时再喝。 在得江茉音应允之后,梁承影带着徐如安出府。 就她们二人。 将军府离南都大道不远,绕过两条街便能到,因此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并肩同行于临街小巷之中。 “存己。” 徐如安侧身糯糯地叫了她一声。 梁承影向她的方向低下,回应道:“怎么了?” “可以…先去至真茶馆逛逛吗?” “好啊。” 她想,请他听个故事。 算起来,梁承影也没逛过几次南都大道旁的店铺,只是在为娘买桃花酥时,注意过几次而已。 在那家桃花酥的对面,有家成衣坊名为霓裳阁,可以说得上是聚集了都城里皇宫外最好的绣娘,由客人选布料,选样式。一种布料花样,只供一人,因而鲜少撞衫。 另外,有些王公贵族,会将御赐布匹或者所淘良布寄存于此,只取霓裳阁手艺。 之前陛下所赐布匹,她皆存此阁。 她们沿着南都大道往前走,大约一刻钟左右,见到了至真茶馆的牌匾。 “哦,是安姑娘来了。二楼西厢为您留着呢。”茶馆的小厮一眼就认出了徐如安,然后招呼她上楼。 梁承影默默跟在一旁。 “我也不是常来。”徐如安向着身旁人小声解释道,她有些怕梁承影误会她时常往府外跑。 没听到梁承影的声音,只闻一声轻笑。 接着才是他低沉的嗓音:“自是日日来,也不必特地向我解释,那是你的自由。” 是啊,她好像…逃出来了。 “安姑娘,山茶独月就要开场了,您与此客官且快就坐。稍后便给您上山茶花茶。”小厮打开西厢门,邀请两人就坐。 西厢前方是围栏,视角正对着下方的戏台,一览无余。说是戏台也不准确,那是一个由说书人坐在后方,而前面则有人根据他所讲进行表演的高台。 围栏前设置一张桌,两把椅。 小厮很快就将花茶端上。 正巧底下敲锣打鼓,好戏开场。 “相传天上有花神掌管人间各花的开放时刻,可有一年,人间的山茶花竟无一朵绽放,百姓误以为这是天灾来临前的预兆,纷纷祈求上苍,请勿降怒于其。”说书人停住慷慨激昂的话语。 面前有人群冲出,“为何今年的山茶花树一朵都没开?” “我家的也是。” “别说家养的山茶花树,就是原本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今年一个也没开放。” “莫不是……惹怒了上苍?” 众人纷纷跪拜,祈求上苍原谅。 之后的天庭,同时也是茶馆二楼。 西王母得知此等情况,便命人将山茶花神请来,仔细询问。 “山茶花神,为何会如此?” “启禀王母娘娘,是玉茗办事不利,竟一时忘记了……”,山茶花神跪在西王母面前,不安道。 “身为花神竟能忘记职责吗?” “玉茗这就…”,西王母出声制止她道:“不必,人间夏季自有花开。来人,山茶花神疏忽职守,罚其入人世间轮回感悟一遭。” “是。” 山茶花神被送到轮回镜中历练。 她降生那日,已近冬日,渝水旁所有山茶花竟相开放,因此爹娘给她取名为玉茗。玉茗生得貌美,又性格极好,引得不少王孙公子相求。 最后在爹娘的撮合之下,她嫁给了那之中说最爱她的任家子——任双许。 可惜好景不长,在玉茗生下女儿后,任双许慢慢暴露了他的真实性格,喜花天酒地,对她动辄打骂,丝毫想不起往昔的情意绵绵。 爹娘对此毫不知情。 她多次试图带着女儿出逃都以失败告终。 任双许不准她出任府,玉茗就只能待在那个有一株山茶花树的院子里,奇怪的是,她自嫁入任府后就没见那株山茶花树开过花。 为何,会不开花呢? 天大寒,雪花纷扬,一片一片地飘下妆点着满是绿意的山茶树。 “娘?” 一个将短发扎成小抓髻的女童,步履蹒跚地踏入雪地之中,留下一个个小脚印,“娘?快陪囡囡玩啊。” 她娘美眸紧闭静静地倚靠在院中的那株山茶花树下,一动不动。 终于,囡囡走到了玉茗面前,娘的面容上有好几处红色,她不明白,只会一个劲儿地用小手推玉茗撒娇道:“不要睡觉啦,娘?快起来!” “呼—” 玉茗猛地睁开眼睛。 同时那株山茶花树盖上有洁白花苞初绽,如雪花一般。 “娘!你醒啦!陪囡囡玩啊~” 玉茗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女童,与她大眼瞪小眼,这是她的孩子? “好,娘陪你玩。” 她将女童轻松带出任府。 没过几日,便传出任双许自缢于院里那株山茶花树下的消息,那株山茶花树,花开正盛。 玉茗送给女童一支山茶花玉簪,让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有些不舍道:“娘要走了。” “去哪里?囡囡也要去!” “娘要去一个没有山茶花的地方,但处处又是山茶花。这支玉簪,是娘送你的礼物,愿之后有一人能真心待你。” “囡囡不懂。” 女童摇摇头,不解地嘟起小嘴。 “以后,便会懂的。” 玉茗最后抚摸了下她的小脑袋,又俯下身亲吻了她的发顶,作最后的告别。 许多年后。 一名身姿绰约的女子走在人群中间,突然一阵骚乱,有人不小心将她撞倒在地,她发上插着的发簪因之掉落。 接着一只手伸了过来。 “还起得来吗?” 她被他扶起,然后感激地道谢过后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她:“姑娘,你的山茶花玉簪。” ……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说书人起身向各位来观赏的看客致谢。 梁承影看完这场由说书人主导,另请人表演的故事,有些惊讶地看向徐如安道:“你写的?” “对。今日除了让你来听故事,我也要为你做身衣裳,为娘买件首饰。”伴随着楼上楼下宾客散场,她的声音仍是如此坚定。 徐如安的故事最近招人喜爱,每日所来捧场宾客皆有她一分利。 她不能只依靠将军府的。 第27章 原来是她 “安姑娘,这是三个月的赏银和工钱,共计一百两银,请收好。”茶馆掌柜来到西厢,递给徐如安一个提花蓝锦囊。 “怎会如此之多?” “是安姑娘的山茶独月动人,耿某期待与姑娘的下次合作。”他将锦囊放到桌上,梁承影在一旁默契地没有打扰。 “那小女子便在此谢过耿掌柜。”徐如安闲暇时间来此,他从未收过茶钱,甚至把这西厢长久地留给了她。 “安姑娘客气了。” 他向两人推荐了茶馆招牌,让其好生享受,便起身出了西厢。 徐如安拿起那袋提花蓝锦囊,有些重量,她打开,里面是五枚银锭。紧接着,徐如安将那个锦囊放进梁承影的大手之中,少女声音婉转道:“这些银两都给你。” 他的聘礼送了很多箱。 她却没有嫁妆,而且将军府待她极好。 梁承影垂眸望了眼提花锦囊,之后便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随云髻之中是双蝶风铃吊坠银簪,发上依旧钗着那支白色山茶花玉簪。 见他不动,她杏眸微眨,有些疑惑地启唇:“存己?” “我不能收,这是你的故事所得,理应你收好,连带家中陛下赏赐给你的,你收好便可。而我,遇到你,已是幸事。”日后你若得知我的身份,不知那时你会不会原谅我此刻的隐瞒与欺骗。 因为她知道如安不会责怪。 “可……” “没有可是,再等下去,恐怕霓裳阁今日就要排不到了。我先帮你收着,回府再交由你处置。我们走吧?” “好。” 徐如安的手被他紧紧牵着,她们走出至真茶馆,到达霓裳阁中已是未时,好在今日人并不多。 只是道记门口人潮依旧拥挤。 “欢迎两位客官,请问是为谁做衣?可是要先选布料?” “为她。” “为他。” “哦,原来是互相为衣啊,快请进,两位客官可以叫我缦娘。”门口绣娘扯起衣袖挡住嘴角笑意,示意他们先进霓裳阁中。 “近来,百纺镇新出了一批布匹,颜色新奇得很,特别适合两位客官这样的有情人。”于是两人在缦娘的大力推荐下,分别订了两套颜色相近绣样花纹相同的秋衣,以及两套徐如安的冬衣。 梁承影从未来过成衣坊定制衣物,徐如安更没有过。 没用御赐布匹,而是选了更加有生活气息的百纺镇新布,遵循了徐如安的想法,梁承影还是第一次要穿浅色衣裳。 “我们工期是一月左右,若您加急,便半月左右。” “那快一些吧。” 现在已近秋日,自然要抓紧时间。 言罢,梁承影便要拿自己出门带的钱财。却被一旁的徐如安制止,她对着梁承影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问缦娘道:“加急要加付多少?” “回客官,秋衣每件二两,冬衣每件五两。” “那我们秋衣加急,冬衣正常。” “好的,客官,加上布匹一共是五十两。” 徐如安拿了提花锦囊里的银锭给她,“做好之后给客官送到何处呢?” “城西车骑将军府。” 梁承影回她道。 待归家再将身上之钱尽数交给徐如安。 “哦,好,客官。”突然,霓裳阁外有一身影气愤地冲进来!逆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闻一道怒声:“缦娘!!” 梁承影下意识将徐如安拉入身后,而后皱眉看向来者。 居然,是半个熟人。 “欸?车骑将军?你也来做衣裳啊?”本来咋咋呼呼的余宴直接清醒,“三年没见,将军近来可好?” “哦对,听闻将军半年前娶亲,怎么不请我去喝喜酒啊?”他声音有些委屈,好歹相识一场,就算不是朋友,也算半个朋友吧。 “在等你先请我喝。” “啊?” 这下差点儿没给余宴绕进去,但同时他也想起了正事,“将军也让她给你做衣裳啦?我给你说,可别找缦娘,超级慢,我要做的衣裳都快一个月了!加急也没用!” “世子世子,可不能乱污蔑缦娘啊!且不论您的布料是何等金贵,就是您的绣样,寻常绣娘也要绣个百日。”缦娘生怕余宴给她客人吓跑。 霓裳阁选口才流利的绣娘做推荐工作,其余绣娘专注绣功与请裁缝制作成衣。 “我何处污蔑你?当时谈的时候说别让我担心,保准七日能成,现下都两个七日了,哪里成啦!” 徐如安知道他,于是她从梁承影的身后探出,余宴是比之三年前好像更成熟了些,还是变更幼稚些,她分不清。 大抵是面容成熟,性子幼稚了吧。 “世子为何如此着急?”梁承影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年狩礼什么都没射到时也没这副着急的模样。 “哎,说来也不怕将军嘲笑,我心悦一女子,她是我见过最独特的女子。我自然想穿最好看的衣裳去见她。”余宴越说声音越小。 梁承影:“……” 徐如安想起之前他和徐如媚在一起,犹豫着问出声:“世子,心悦之人可是吏部侍郎徐之敖的长女徐如媚?” “谁?” 余宴这才抬眸注意到梁承影身侧的姑娘。对,将军是娶了徐家二小姐,那个年狩礼上乱跑扭伤脚踝的姑娘。 “你是那年年狩礼调皮贪玩跑去围猎场,脚踝受伤的那位姑娘?”越看越像,真的是她。 “她没有贪玩。”这是梁承影对着余宴说的。 “那时你受伤了?” “我……” “对啊,当时还是她长姐找我帮忙,我去请的太医,哦,你刚刚问什么来着,我心悦的那个姑娘不是你长姐,你可别误会。我心悦的那位姑娘是个医者,她在神医堂帮治过我一次,她可独特了,手腕上还缠着一条小黑蛇。”余宴谈着谈着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傻笑道:“我对她,一见倾心!” “她手腕上有条小黑蛇?” “对啊。” “什么时候见到的她?” “就…就上个月啊。” 上个月,秦姐姐就在都城? “那她可与你留了什么话?” “话?有啊,她让我没事多去神医堂看看,她定是想见我。”余宴声音里带着雀跃。 静,一片寂静。 “莫非将军也认识她?”他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惊喜地问道。 “认识的。她就是之前我同你说过的喜欢四处行医的朋友”,梁承影朝着余宴点头,然后侧身对着徐如安温声解释道。 “原来是她。” 徐如安愈发好奇了。 第28章 你不许叫 “娘,如此着急找存己何事?” 红璞姑姑适时地将房门关紧,在院门处守着。 “存己为何不告诉娘,陛下许了你两月休息,你究竟是何处受了伤?娘只当你是提前休沐,但若是平常你休沐,哪次不是七日左右?”江茉音神色严肃地说出此番话语。 “您多虑了,娘。若是存己受伤,能是今日这番模样吗?您瞧!”梁承影硬拉着尚一脸严肃的她娘坐在罗汉榻上。 然后回江茉音跟前儿给她展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和腿法。 “行行,行了。” 江茉音一看梁承影整这套就头疼,她用手指轻揉太阳穴,摆手制止她的行为,这孩子,从小就爱这么在她面前显摆功法。 “真没受伤?” “其实受了”,梁承影故作严肃,在江茉音有些着急地想起身检查的时候她又道:“那些药是潘老给我的,让我排一下残余月事,整整需要五日。” 她用一只手比了个五。 被江茉音打下,只听她娘道:“只有你这月事,不作难。存己打算何时吃?” “明日起五日便待到娘这里。” “好。” “娘,其实还有一事。”梁承影坐到那张罗汉榻上,隔着小桌凑到江茉音耳边,小声道:“存己在潘老那里见到了先帝遗诏。” “什么?” 江茉音瞪圆眼睛,惊呼出声。 为何会在那里? 但见她做噤声状,江茉音用手掌轻捂住嘴,看向梁承影轻声道:“你拿了?” “没有,存己拒绝了。爹不让我涉入朝堂之争,尤其现下静王已故……”,她逐渐沉默。 “娘只想你平平安安的,远离一切是非。”江茉音抱住梁承影,眼角有泪痕滑落。 “存己知道。” 梁承影轻柔地用指腹擦掉她娘眼角的泪痕,安慰道。 她知道的,所以她不会冒险。 “你身体好后便带着如安去越乡吧,远离都城,越快越好。” “哪有那么急的,等娘去云襄寺小住,存己便带着如安去越乡,好不好?”梁承影知道她娘这是怕再生事端。 “好。” 第二日,梁承影告诉徐如安,她受伤的事情被娘发现了,娘罚她这五日都在她院子里抄背孝经,好好反省。 “存己,要抄多少遍?我有经验。”徐如安有些担忧他的右肩膀,多亏了徐如媚,抄书她得心应手。 “不用,要是被娘知道,我得再多抄背几天了,之后娘去云襄寺小住,我们去越乡。”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走啦。” …… 这五日,梁承影可算是体验了一番女子平日月事之痛。最后那日,她对着红璞姑姑道:“请您给我煎那副药吧。” “好,少爷稍等。” “娘,您现在来月事疼不疼?” “之前是疼的,你问得太早了。”她现在已不来月事了。 在喝过红璞姑姑端来的那味药之后,梁承影觉得她活过来了。潘老说得没错,而后搭配得确实好得多,之前她小腹偶尔便会胀痛,只是没有这五日疼得厉害,比她中箭都疼。 “既然你好了,那娘明日便去云襄寺小住,你也早些去,带着如安在那儿能多玩几日,别忘了顺道去拜访你爹与我的旧友。” “嗯?娘为何又如此着急?” “这几日听你叽叽喳喳,娘头疼,想去寺里清净清净。” 梁承影:…… 这五日里徐如安去江茉音院里吃饭时也没见梁承影的身影,见他回院,徐如安立马迎上去问道:“怎么样?娘可消气了?” “消气了,明天她要去云襄寺小住,让你我收拾收拾。” “一起去云襄寺陪娘吗?” “不是,是一起去越乡。” 徐如安怔愣在原地。 明日?一起去哪里?越乡? 许是那日余宴的催促起了作用,缦娘生怕他们退款,于是昨日便派人马不停蹄地将秋日衣服送到了将军府。 夜晚时,徐如安睁开杏眸,自躺下良久都难以入眠。 “存己?” “嗯,怎么了?” “一想到明日便要去越乡,我竟激动地睡不着。”徐如安用被子盖着半边脸,朝着他闷声道。 “那你到越乡要做什么?”梁承影用左臂撑起上身,注视着此刻分外可爱的如安,她眼睛一眨一眨,松开扯着被子的手,露出小脸。 “我要先找到我娘,郭姨说她很爱我,可她这么多年不知为何又没来找我,我要去找到她,看她是否有苦衷”,徐如安继而又坦白道:“其实三年前那次年狩礼,我制定了出逃计划,可惜,因为脚伤没成功。” 准确来说,是因为对于徐家提前结束的年狩礼。 “还有,那日我在围猎场停住,是因为那里有只悦心莺。与当时前日我去祖母院子里画及笄画时的廊道中的那只很像,那只悦心莺是当时太子殿下所赠,不如围猎场里那只自在。” 徐家那只悦心莺,死在了盛夏的笼中。 听徐如安提及那日初见场景,梁承影不免记起当时那抹红色身影与心中震撼,现在,她是自由的,惟愿她之后也是。 “在年狩礼开始之前,我听过你,也见过你,不过都是遥遥一面。”徐如安好似要将自我倾诉完全一般。 “当下与今后,我们不会遥远。” 梁承影凑近她的小脸,徐如安因两人距离突然拉近,呼吸有些凝滞,脸颊升起霞色。她见存己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嘴唇,紧张地捏紧手中的被角。 他下巴转而往她额头抬去,徐如安感觉到了额头上柔软的温热。接着耳畔传来他的低音:“早点睡吧,软软。” 徐如安:! 她又拉起被子盖脸,不过这次不是半张脸,而是整个头。 徐如安整个人都躲到自己的被子里,直到确定密不透风才放心,然后她听到被子外面某人的笑声,他还打趣道:“软软会闷到的。” “你不许乱叫!” 她的声音隔着被子听得不清晰,装凶的气势却很足,但在梁承影看来,可爱加倍! “好,你快出来。” 徐如安缓慢地拉下一个被角,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眸,她偷偷地看着右侧的梁承影,他竟然还在偷笑! 软软真可爱。 第29章 乘舟越乡 辰时吃过朝食,江茉音与梁承影简单交代,告别她们俩后,就带着红璞去启程去了云襄寺。 “咱们也走吧?” 越乡一行,梁承影并未打算带任何随从。 “好。” 车夫驱着马车将两人送到南都码头,左侧停泊着各种各样的货船,右侧则是客船流通的区域。 他将两人行李递给南下的船上小二。 客船长十多丈,深三丈,阔二丈五尺,船上有篙师水手约六十人,可容客百余人。南朝客船被规定在南都码头转运点停泊时间为半个时辰,可选南下或北上,其余地点可凭实际情况停留,因此南都码头最为繁忙。各船舱价位不一,根据距离计算,都城人南下最爱去的越乡,最低是十两一位。 “客官,可是您二位登船?如今船上还剩一间上等船舱和两间中等船舱,您看……”,船夫迅速打量了眼两位的装扮,假意停顿着等待回答。 “两人,一间上等船舱。” “好嘞,您二位这边请。”可算捞到一条大鱼。 被小二引领到一层船舱大客房后,徐如安悄悄对着一旁的梁承影吐槽道:“明明只有我们这一间有人。” 一路上,她透过那些窗户都看到了,是空的! 至于这间船舱,居然上下联通。一层是卧房基本陈设,二层则要爬上木梯,坐在那里,便可将江上风光尽收眼底。 远处群山青黛连绵,日渐升,毫不吝啬地将光辉洒落江面,浮光跃金。船一动,它们也随之舞动。徐如安静静地倚靠在梁承影的左肩头,望着远处江景,她额头上方是梁承影伸来为其遮荫的右手,日光灿烂也晒人。 “好累!不过,可算是让我赶上了!” 静谧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是隔壁二层传来的声音,很熟悉。 徐如安直起身子,拉下梁承影的右手,不可置信地用口型对着他道:“余世子?” “好像是。” 梁承影凑近她右耳小声回答。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想躲过和余宴会面的可能,可还是尴尬地碰见了,就在小二传夕食的时候,他刚好经过。 “车骑将军!” “世子,好巧啊。”梁承影挤出一个微笑。 她本想就此别过,却听他又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出行,事发突然,囊中多少有些窘迫,不知将军可否……” “世子客气了,叫我承影便可。”在接收到徐如安的眼神之后,她继续说道:“世子可用夕食?不如一起?” 梁承影让小二又添了一副碗筷。 “真是太感谢承影兄和如安…嫂嫂了!”余宴终于蹦出后面那两字,他可是比她大三岁啊。 “世子可是为了寻心悦之人?”徐如安问出了心底的好奇。 “如安嫂嫂真是太聪明了。今日我又去神医堂打听,终于有人告诉我说,早些天,她去了越乡。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便不能赶最快的船去越乡寻她了。”他决定得太快,甚至没通知家里人,自从上次在神医堂碰见她后,余宴每次都是独自偷溜出来的。 “世子叫我如安便好。” 徐如安听余宴用洪厚有力的声音叫嫂嫂,惊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二位就叫我阿宴吧。承影,若是她回头寻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余宴没什么架子,他爹是异姓诸侯王,与先帝共拼事业有功而后得封。 他呢,文功不成,武功不就。 好在他爹也不严厉管教,这才能让他有追求所爱的机会。 “可以是可以,但世…阿宴要如实回答我,你确定她也心悦于你?” “我确定!是她亲口说的!” 秦姐姐,喜欢余宴? 他虽长得不丑,但是性子完全幼稚,尤其是跟三年前比来。不过有一点值得夸,就是运气极好,可谓是上天眷顾。秦姐姐真的心悦于他? “那你可知她姓名?” “我……”,余宴哽住,宛若一只受伤的大狗狗,连耳朵也耷拉下来。 徐如安见状不对,急忙转换话题道:“咳…我们也去越乡,算起来,是同路中人。” “真的?太好了。”余宴完全提不起兴趣,语气半死不活的。 她亲口承认心悦于他,可又却连姓名都不愿告知于他。 徐如安用脚尖在桌子底下轻碰了下一旁梁承影的鞋边,示意他自己惹出的祸事,快想办法解决。 “其实,我与她虽是旧友,但也不知她姓名”,梁承影无奈解释出声,见余宴抬头,趁热打铁道:“所以我才会问你,她的名字。” “真的?你没骗我?” “嗯。” 骗了。 待终于送走了余宴后,梁承影就听到了身后来自徐如安的轻声揶揄:“想不到,存己竟如此会骗人。” “软软错怪我了。” 梁承影回身一手将她揽入怀,低头蹭她颈窝,不愿意放开。徐如安甚至还听他佯装委屈道:“明明是软软让我劝他的。” “可人分明是你先招惹的。” 经过一晚上,徐如安已然对软软脱敏了。原先以为将军如天上月般可望不可及,如今看来,都是装的。 他总喜欢逗她开心。 第二日,客船驶过开阔的江面,在前方清秀的水乡停住,绿水萦绕着白墙,红花洒落于青瓦,别有一番风韵。 原来,娘生长于此。 “我来帮你们搬行李吧!”余宴一晚便调节回来了,活力满满。无所谓,反正她心悦于他,而且还是亲口说的。 梁承影婉拒道:“阿宴客气了,我自己拿就好”,两人行李并不多,只有之前做的那几件秋日衣裳和软软的首饰,以及一些薄礼。 若有需添点的,可在越乡购置。 越乡不似都城,男子不束全发,而是束一半,女子多十字髻和环髻,而后将多余头发在后下方用发绳打个漂亮结。 且不论男子女子,都喜在头上插花簪,男子花簪不带流苏,女子则恰恰相反。 “承影住哪家客栈啊?” “不住客栈。” “啊?” 梁承影一手拎着行李,一手牵着徐如安,她止住脚步,身旁徐如安了然地拿出一锦囊递给余宴。只听梁承影低声回道:“这钱你拿去住客栈吧。” “那你们住哪儿?” 余宴仿佛拿着烫手山芋,他良心不安。 “住家里。” 爹娘旧友为他们购置了一处房产,就在他们家旁,可惜他们之前不能常来。她娘说越乡近来有些乱,让她带着如安去那里住。 余宴:怎么?家里是不能再多一个我吗? 第30章 莫桐一家 “呜呜…” 除了哭泣声,前方同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柩车启程途中,行人纷纷让开,其中不乏梁承影三人。 一名面显恸色的中年男子在前执绋,挽柩者唱挽歌。 纸钱随之撒落一路。 “那我先去找客栈了!有缘再见!”余宴火速开溜,再等三个时辰,天都要黑了,他害怕呢。 徐如安望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直到梁承影叫她,才回过神来,“软软,我们也归家去吧。” “哦,好。”她也说不清,为何会心绪不宁。 她们要先去拜访爹娘旧友,桐姨莫叔一家。莫叔是莫北师傅的同父异母的长兄,全名莫南,是越乡出名的富商,早些年遭了匪,被梁璟所救下。而桐姨,全名江雨桐,是江茉音的同乡姐妹。 莫北师傅的娘在生幼妹时难产,他爹执意要保小,最后一个都没活成。这也是莫北师傅一心想要逃离莫家,执意随梁璟去向北境的缘由。 他跟着梁璟随军打仗时,约是她初入军营那般年纪,或者更小一些。后来,莫北师傅从未再回过越乡。 之前,爹值休沐偶有空时,会来越乡一趟,梁承影总是被放在家中,同莫北师傅待在一起,听从他严格的训练。 “师傅,承影什么时候才可以休息啊?红璞姑姑说爹和娘去越乡了,他们跑那么远去玩,承影也想去玩。”梁承影皱眉撅嘴,额头上豆大般的汗珠顺势滑到她眼睛里,她下意识闭紧双眼,却还是有少许汗水流入眼中,她努力眨巴着眼睛,企图减少疼痛感。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腰杆挺直了!” “啊?不直吗?” 可是她今年才七岁,娘说小孩子没有腰的。 “练功要专心,战场上更要专心,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又死了? 自打爹令莫北师傅教导于她,她早已在莫北师傅口中死过千千万万遍了。 “再练……承影就真要死了。”她将手中的石块丢远,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面色仍旧严肃的莫北师傅道:“师傅,还是教上次那套功法吧!等几天娘归家,我还要表演给她看呢!” “你娘也喜欢看?” 梁承影见莫北师傅的眉宇舒展,赶忙仰着笑脸回道:“对对对!娘可喜欢看了!” …… “承影带新妇如安见过莫叔和桐姨。”徐如安与他站在一起,也恭敬地朝着两位长辈行礼。 话罢,梁承影将她娘准备的礼物奉上。 “好好好,人来就成了,还带什么有的没的。你娘前几日就同我书过信,桐姨早就迫不及待地等候你们前来。如今一看,承影竟这般大了,新妇模样也精致,颇像越乡家的美人。”江雨桐拉住徐如安的小手,反复打量道。 许是莫北师傅的娘难产一事,对莫南叔影响过大,他与桐姨成婚几十年,膝下无亲生子嗣,而是认了一双子女。 义子取名为莫听叶,义女取名为江吟行。 本就年老多病的莫家老爷,得知此事竟一口气没喘上来,被活活气死,于是他就成了十里八乡公认的“不孝子”。 碍于其富商身份,鲜少有人议论。 “桐姨,其实如安的娘就是越乡人,我们此行,也是为了寻亲。”梁承影朝着桐姨解释道。 “哦?可知是何家姑娘?”莫南接下梁承影的话,他们莫家在越乡,已待了不下百年,找人那肯定是不在话下。 梁承影闻言看向徐如安,等她开口。 “如安只知道,她叫安然。从越乡嫁给都城现今担任吏部侍郎一职的徐之敖,同时带了一位郭姓女子前去。她是在十四年前离开都城的,徐家说她回了越乡。” “安家吗?” 江雨桐面露难色,本想说桐姨明日便能寻到下落,这下可不简单了。莫南看出她的为难,开口解释道:“越乡,安姓人家足有百户。不过承影你们放心,此事交由莫叔来办,不出五日,便能将其找出。” “对,就交给我们吧,你们来时奔波,先去别院休息,这几日便多出去游玩,若是需要向导,明日吟行回来,让她带着你们出去玩。”近来越乡有几桩怪事,同行更安全。 “如安多谢莫叔桐姨相助与好意。” “吟行妹妹若归来,还是让她好生休息吧,承影在此谢过桐姨与莫叔的美意。” “何必如此客气,桐姨与你娘义结金兰,大将军又救过你莫叔一命,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江雨桐真诚地说完此番话语,向着一旁的掌家丫鬟道:“芙蓉,这段时间你去别院管家,务必照顾到位。” “是,夫人。” 她们在芙蓉的带领下去向别院时,正巧莫听叶从府外巡铺归来,他头上簪着一支双生花,余下头发整齐地披着,面容温润如玉。 “少爷回来了?” “嗯,二位可是都城里来的承影表弟与表弟妹?”莫听叶拱手行礼,所着衣袍上绣着雅竹,宛若淡然君子。 “表哥好。” 两人也回礼。 “既远道而来,莫某便不妨再打扰了。” 寒暄之后,莫听叶走进屋内,梁承影和徐如安在芙蓉的指引下,去到别院。 “爹娘,听叶回来了。” “铺子今日如何?”莫南见他归家便自然问道。 “城北营收可观,城南稍逊。” “嗯,做得不错,今日辛苦了。” 他点点头,对着莫听叶赞许道。 “听叶,你明日记得将行行接回。她整日说着闯荡江湖,爹娘都只当玩笑话。当数你这个哥哥最是娇惯她,她求便许她去,如遇危险了可怎么办?”在这越乡乱象之中,江雨桐尤是担忧她这个女儿的安危。 “娘多虑了,离水镇又不远,听叶派人暗中守着她呢,不会让她有危险。娘若是担忧,听叶今晚便将她接回。” 莫南纵横生意场多年,哪里会不清楚他的话术,这小子,分明就是装装样子。 “罢了罢了,也不差这一晚了。你明日再去接她吧,行行都去一月有余了,你不想她,娘还想呢。” 这丫头,跟当年的她如出一辙。 “娘教训的是,听叶这就去准备。”不知一月可足以让她消气? 第31章 也是正事 南水客栈旁长着一棵高大的楠树,四周全是花树点缀,正值秋日早晨,露珠从绿叶尖不舍地滴下。 “咚咚咚!” 余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醒,他半睁着眼没好气地问向门外:“谁啊?” 大早上的,这是要吓死人啊。 昨日他见到那场面,就飞奔去找客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上等厢房尚有余的,但他竟做了一夜的噩梦,被惊醒之后吓得横竖睡不着,透过窗缝看到微光这才浅浅入眠。 在梦中,客栈门口那棵大楠树,被做成了他的棺材。 “谁啊?” 门外人也不回声,只会一个劲儿地敲。 余宴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莫非是…是遇到鬼敲门了。苍天明鉴,他自出生这十九年中可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偶尔捡过一次别人不要的猎物。 这不算吧? 这不能算吧? “客官,今早有位姑娘让我给您带话。” 嗯?他在越乡哪里认识什么姑娘。莫非是如安?不对,昨日刚一别,还用带什么话,难道…… 想到这个可能,余宴连忙下榻穿鞋,简单穿好外衣就急着去打开房门。 “那位姑娘,长何模样?” “回客官,她带着帷帽,小人看不清面容,不过那位姑娘好生特别,左手上竟戴着一只墨色蛇镯。”小二身形清瘦,努力回忆道。 “你说什么!” 余宴大喜,真的是她! “那她叫你给我带什么话?” 不会是今日要同我约会吧? “她说,要请公子办到三件事,便会亲自与您相见。一是让您先去一趟知府府邸,无论如何都要待满两个时辰。二是再去拜访老王爷一趟,一个时辰足矣。” 余宴虽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但还是追问道:“那第三件事呢?” 这些都好办。 来都来了,去哪儿不是去啊! “第三件事,是让您在越乡远离承影。小人也不知那是谁,但姑娘说您一闻便知。” “好!” 都简单! 他今天立马就给弄完! “那小人便先退下了。”小二见他已明白,弯腰拱手行完礼,贴心地为余宴关上房门后转身离开。 …… “哎,小二,去给我打盆热水来。” “客官,小人现下有事,马上就有其他小厮上来为您服务。” 男子像是酒还未醒,醉气轰轰地皱眉朝那小二怒道:“你这小二!什么事能有我现在急?我就让你给我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走,跟我去见掌柜!” “好啊,热水是吗?”小二退了回来。 “看什么唔…”,男子只觉小二抬手的一瞬间,他的脖子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然后就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小二先是一脚将男子踢了进去,从里将房门关好,然后从那间屋子里的窗户中一跃而下。 …… “这就是承影与妹妹吗?着实般配。”江吟行刚从离水镇回来,便跟着娘来别院看望她们。都怪莫听叶,不早告诉她,导致她根本来不及为两位准备见面礼。 他倒好,拿了她的扇子,还翻脸不认人。 听江雨桐说,妹妹的娘也是越乡人,于是江吟行便将她收藏的最美的越乡首饰尽数送给徐如安当见面贺礼。 她的见面礼,如此大方,徐如安根本不愿收下。 “哎呀,妹妹,你就收下吧,首饰我还可以再收集的,有缘人可是再也遇不到了。”江吟行对着她是一番好劝,随即她将目光转投到了梁承影身上。 “承影,快劝你夫人收下。” “这个,承影可做不了主。是表妹太过大方了些,我家夫人不经吓,表妹不如收回。”梁承影一口回绝。她自是希望软软得到很多的爱,但不希望软软为难。 江吟行向来不喜轻言放弃,她送出去的礼物绝没有要回的道理。 好吧,到你们走时全藏你们行李里!只顾想这个,她都没有注意到梁承影叫她表妹,要知道,他不过是比她早出生了十天而已。 “好啦,你就别吓如安了。哪有女孩像你这般不知分寸?”江雨桐拉住她,她女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虽长在越乡,但越乡女子的婉约是一分没学到。 “娘,我这叫江湖气!您先去找爹吧,他已经等很久了。” 徐如安可被这“江湖气”惊到了,她之前从未见过性格如此豪爽的女子。 “那你可不准再这样了”,江雨桐担心她口无遮拦,便警告了一声。 “桐姨有事先出去一趟,稍后就让行行陪你们出去逛逛,这小丫头,最会享受了。”三人刚告别江雨桐,让她最担忧的事情就发生了。 “承影,小叔是你的师傅,你又是当朝将军,那你一定武功高强吧,有没有什么秘籍,或者威风的招式,可以传授我些?最好让我日后行走江湖时一招制敌!” “……” “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屋外传来一道男声。 莫听叶今日早起去对完账就急着赶回来,他这个妹妹,三岁便敢爬高爬低,五岁学会离家出走,向来调皮。 完了,讨厌鬼又来了。 “承影,妹妹,我这就带你们出去玩。” 今日,她们穿的是霓裳阁所制的茶白色新衣,旁人一看便知是一对佳偶。 梁承影上方头发盘住后仅用一支祥云簪固定,后方头发披在身后,徐如安则是左右前侧头发被梳成对称由小到大的的三个垂环髻,其余头发用红色发绳绑在下方,首饰用的是家里带的那些。 “干嘛去?”莫听叶捉住正欲先溜走的江吟行的左手腕。 “当然是带贵客出去玩喽!你赶紧松手,别逼我动手嗷!我可是行走过江湖的侠女!” “那是江湖让你。” “莫听叶!你是不是不会说人话啊!” “说了你会听吗?” “你不说我会听吗?” …… 她们跟着江吟行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梁承影只是乖乖地跟在徐如安身后,什么都没有软软好看。 徐如安往她那里一步一步挪去,而后踮脚有些担忧地凑到梁承影耳边悄声道:“会不会打起来?” “如果打起来的话,软软亲我一口,我就拦。” 她闻言羞红了脸,抬起鞋对着梁承影的脚尖踩了一下,像只炸毛的小猫,“跟你说正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事啊!”梁承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结果两人一抬头,便是他们兄妹直勾勾的目光,在她们之间左右流转。尤其最后江吟行还羡慕地点评道:“好生恩爱的小夫妻。” 完了,这下没脸见人了。 完了,软软要生气了。 第32章 谁许你了 莫家马车宽敞,四人同坐还余有充足空间。 “咳咳……妹妹与承影是如何相恋的啊?”江吟行坐在侧方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她便主动地问徐如安道。 既能调节气氛,又能缓解好奇。 多妙的两全其美法。 “初遇时候太过惊艳,藏了三年终于如愿以偿。”梁承影先将此事讲了出来,软软会害羞。 “我对那份爱意,后知后觉。” 哦?梁承影挑眉,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软软主动表白。 “哇,那你们什么时候再办宴席?有小孩的时候吗?我也好想去见证你们的幸福,两位简直是我见过最般配的!” “如安还小,今年才及笄。” 她对爱意,尚不知深浅。 况且,梁承影还有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妹妹居然比我小三岁,唔…”,江吟行的嘴被莫听叶用手掌捂住,随即他给两人一个抱歉的眼神。 “先休息休息。” 她用双手都掰不开莫听叶的手掌,忍不下去,回身给了他一拳,他也不恼,只是宠溺地笑。 …… “世子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新任知府戚昌山战战兢兢地看向来者,他遣散了侍者,静候指示。陛下派的暗卫片刻不离他身也就罢了,怎得又从都城来了人,他该不会是要被贬了吧? 余宴没动桌上的茶点,故作神秘道:“无事,本世子就是想来坐一下。” 看来当真是奉了圣上之命。 戚昌山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可是世子已经干坐一个时辰了,他急中生智。 “世子殿下可愿参观下官府邸?” “如此甚好!”余宴坐得人都要僵了,正好趁着参观,活动一下筋骨。于是他跟着戚昌山转悠了一圈又一圈,现在世子兴致盎然,知府也不好喊停。 “这是历代知府办公之处。” 余宴默默在心里数着,此话已是他说的第三遍。 “戚知府,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世子殿下,午时三刻。” “那好,今日本世子还有另一处地方要去,既然已参观完毕,先行告辞。”余宴是说走就走,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留下戚知府在原地一脸懵。 他这是保住了?还是没保住啊? 老王爷陈溪是先帝的异母兄长,鳏居在越乡已有三十年,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余宴思来想去还是用剩下的银两购置了见面礼,他在去向老王爷府宅的路上,发觉越乡竟也有神医堂。 若说知府那里待两个时辰煎熬,那么在老王爷府上,一个时辰他都要受不了。 作为晚辈,当无话时他会没话找话。 他爹余英陆助力了先帝的千秋大业,也因此落下了腿疾,被先帝封为淮北王。好在他呢,也不争气,余家到他,不过二代,就只剩个名头。 否则,他在这儿那必然是如坐针毡。 “您近来身体可好?” “劳烦小世子特地来一趟,无碍。” “这画好看!” “……” “从窗棂里往外看去,风景独好!” …… 江吟行今日要带承影她们体验的是南水河画舫。画舫需八人左右便可启航,他们一行是四位,考虑到表弟与表弟妹在越乡的体验,莫听叶单包了一条画舫。 画舫上应有尽有。 除了享受美食,欣赏美景… “莫公子,今日可要参加射艺?”南水河画舫按照固定路线固定速度行驶,河东侧浮在水面上的靶子,每人一次十两可射五次,若有三次正中靶心,则可享画舫一日免费游。 “船家说笑了,莫某还是适合把玩折扇。” “那这位公子?” 他盯上了一旁的梁承影。 “我来!船家怎么不问我?”江吟行有些不满意,居然先问莫听叶都不问她,她不比他厉害? 哎呀,不是他不想问。上次听他同行说,莫家小姐将半画舫的箭都射进河里了,捞了好久呢。 不过,江吟行还是如愿拿到了五支羽箭,莫听叶在一旁看她五发五不中。 梁承影陪在徐如安身侧,她在认真地作画。寥寥几笔,画舫上的人物与远处河山便跃然纸上。 画中景色由近及远。 江吟行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姿势,羽箭却精准地掉入了河中,船家捂着眼,莫听叶则是捂着嘴。 “再来!” “好了,你再来,船家都得下去给你捞箭了,多少够你玩的啊?”莫听叶及时规劝道。 “妹妹,你要不要来试试?” 江吟行见船家为难的样子,摆手表示不玩了,然后扭头呼唤了徐如安一声。好玩归好玩,就是有些难玩,妹妹体验一下算了。 只见徐如安停住画笔,她微微摇头道:“我不会,谢过表姐好意,还是你们玩吧。” 正当两人交谈时,前方传来声音:“这不是莫家小姐吗?射艺如何?不会又如上次一般,尽数还给南水河了吧?” 江吟行闻言走出画舫,又是凌青柏……同样是商人之子,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这不是凌家大少爷吗?你的射艺过人,来赢一个看看呗。”前方的画舫明显放慢速度,两者之间距离将近一丈。 凌青柏一行人绕到船尾,越吵越凶。 外面吵得实在是太凶,徐如安暂且不作画,与梁承影一同去了船头,莫听叶根本拦不住江吟行,两人幼时便结下梁子,互不相让,见面必掐。 “要不存己去赢一个看看?” “这么相信我?” 徐如安在将军府时,从不同的嘴里听到过他的很多故事。 “当然。”存己很厉害。 “船家,给我拿三支羽箭。” 得到软软肯定答案后的梁承影,忍不住勾起唇角,她接过江吟行手中的弓和船家递来的羽箭。 “不是,你还搬救兵?” “你管我,有本事你搬个救兵给我瞧瞧啊?” 画舫在水面上浮动,远处的靶子也是。 梁承影搭箭扣弦,开弓瞄准,而后脱弦,动作行云流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箭矢便正中靶心。 “唰唰!” 又是两箭,毫无疑问地稳稳插入靶心红点。 此画舫的船家瞪大了眼睛,艰难地吞咽口水,顿时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虚弱地道:“这位…这位少侠,您来真的?” “你怎么不去当将军啊!”前方的凌青柏崩溃道。他把弓丢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还吩咐一旁的船家恢复速度。 哈哈哈哈。 江吟行发出满意的笑声。 “表哥!承影表哥!” 梁承影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自然地回到徐如安身侧,低头凑近她问道:“表现可以吗?” “表现不错!” “那回去要给我奖励。” “谁许了?” “我刚自己许的。” “……” 第33章 真下死手 秋夜微凉。 “软软不信守承诺,说好的奖励呢?”梁承影站在身后给她梳着头发,委屈出声。 徐如安从身前铜镜中偷偷瞄了一眼梁承影,硬气地道:“没说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好吧,不做便不做。软软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闻言聆听片刻,很是安静啊?于是徐如安诚实地摇摇脑袋,糯糯回答说:“有什么声音吗?” 难道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听到? “我心碎的声音啊!” …… 余宴奔波了一天,趴倒在木桌上,为了买见面礼,钱都花干花净了,天已黑可他却连夕食都未进。 他好饿啊。 幸亏客栈多交了两日的钱,他总不能只喝茶水吧,还不能去找承影。 要不明日先把玉佩当了吧,改日再赎。 突然窗户外传来一声轻响,他警觉地坐起,然后拿起身下的木椅,一步一步地靠近门口,时刻准备开溜。 不是吧不是吧。 他一分钱都没有,还能遭贼惦记! “嘎吱。” 窗户被打开,余宴吓得连忙把手中沉重的木椅朝那个方向丢去,正欲开门跑走时,门开到一半,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这是…见面礼?” 是她! 于是他又重新把门关上,惊喜地走到她身边,却没看到脚下挡路的木椅,险些摔倒。 秦茫及时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扶正,而他却还担心地问道:“刚刚没砸到你吧?” 不过丢了一尺远。 这距离够呛。 “你身上?”秦茫凑近他闻了闻,不妙,是追踪香。 看来,是真打算下死手。 余宴见她突然凑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不会吧,他今日还未沐浴,她不会嫌弃他吧! 她从竹包里拿出几罐瓷瓶,分别倒到茶杯之中,加茶水混和后,抹到他的脸上和手腕之上。 “这是在干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快跟我走!” “啊?从哪儿?” “窗户啊。” 可他根本不会武功,秦茫便拿出一条绳子,从二楼垂下,“你先爬下去!” “哈?” “快点!不爬就死,选一个。”秦茫挑明道。 一说到死,余宴想起客栈门口那棵大楠树,不行,不能被做成棺材。他咬牙滑了下去,胳膊酸痛,手还磨破了。 反观秦茫,迅速取下绳子,从窗户边间错地跳了下来。 “走。” 秦茫落地后,紧紧拽着疼得还有些发愣的余宴,隐入青石巷。 一刻未到,南水客栈余宴所住的房间,便被三个黑衣人打开,为首者见内里空无一人,且窗户大开,便对着后方两人分别道:“你同我去追,你快回去禀报主君。” “是。” “奇怪,竟毫无反应?”为首者看向手中的无精打采的蛊虫,愁眉紧锁。 …… “不行,我好累。” 余宴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看向如此茂密的郊外竹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她:“此…此地可算…安…安全了吧?” “你伸手。” 他不明白,却还是照做,那几味药只能短时压制追踪香的味道,随时有可能会失效,跑到空旷的地方,味道散开的速度会减缓。 那追踪香是从蛊虫身上所得,它停留于裸露的身体表面,若不服解药,要等三到五天才会彻底失效。 可炼制解药至少需要一个月。 神医堂现下也不能去,只能躲了。 “怎么了吗?为何会有人要追杀我啊?” “因为你照我说的去做了。” “那又如何?”他实在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姐姐,我饿”,余宴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怎么,秦茫就想起之前喂过的那只白色小狗,也是这般。 “知道了。那你在此处待着,我去给你买。”秦茫将那个混合好的茶杯递给他,“隔半个时辰抹一次。” “啊?那我不饿了。太危险了,你别去。”余宴捉住她的衣角,不让她离开,何况他本意是想撒娇来着的。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是你。” “那好吧,姐姐早去早回。” 原来,他才是危险啊。 秦茫采购一番回来时,余宴已经把脸颊涂得满满的了。 她买了一只烧鸡,和一些饼以及两个水袋,还拿了两身衣服。 他们从竹林走到了一条小河边。 余宴望着水面倒影,内心崩溃,早知道不涂那么多了,他还不是怕再也见不到她,可是,他引以为傲的俊朗面容,全被药膏糊住了,这谁会心动啊! “洗了,重新抹吧。” 秦茫以为他那么久不回来,是想洗脸。 东躲西藏,终究不是办法。 明日白天就换了衣物到知府府邸里去,他应该不会大胆到这种地步,若说世子在越乡游玩时丧命尚可,但世子在知府府邸遭人刺杀,那可就不好说了。 她不让余宴找承影的原因就是,世子尚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已失庇佑的将军,他们已亏欠承影良多,她不想再拉她入局。 至于余宴,她竟没想到,他能坚持走到这步。“姐姐?我的脸洗干净了没有?太黑了我看不清!”余宴在小河边冲着她轻声道。 秦茫闻言走近捏住他的下巴,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嗯,很干净。” 干净得,让她自惭形秽。 …… “如何?” “回老爷,这是我们今日一天查到的符合如安小姐描述的越乡安家,共有五户。年数久远,所嫁何人不甚清晰,但确实都是十几年前从越乡远嫁都城的‘安然’。” “哦?” 莫南接过他递来的文本,随即转给一旁的江雨桐看。 “不如我明日先去走一趟吧,总不好让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失望。”江雨桐拿着那些纸张,对着莫南道。 “我与夫人一起,长柳,去备些薄礼。”明日好一一拜访。 …… “姐姐,你手上的那条小黑蛇呢?”他们今晚打算在这座废弃的庙里待一夜。秦茫拿着火折子看环境如何,余宴跟在她后面喋喋不休。 “暂时放生了。” “啊,放哪儿去了?” “就在你脚下!” 余宴一点儿都不经吓,整个扑到秦茫身上,不得已,她轻声安慰道:“好好,不吓你了,你先松手。” “不松!” “再不松,等不到他们,我就先……”,余宴识时务,但松开时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不舍。 “给,抹吧!” 又是那个茶杯。 第34章 死过一次 越乡人家院里总是喜欢依墙种一树茶花,如繁星般密集的山茶花与一旁的苍松相映成趣。 两树枝干交错缠绕,象征夫妻连理,百年好合。 原先来时,山茶花苞便隐隐欲绽。今早徐如安起床,透过窗棂看到满树的山茶竞相开放,红的热烈,白的清雅。 窗棂外,芙蓉姑姑带人来裁剪几支开得正好的山茶,她以为是要插入花瓶装饰,可她们却将枝条修剪地极短。 存己每日都坚持练功,还未回。 徐如安洗漱完毕,丫鬟为她梳发环髻。“小迢,方才芙蓉姑姑在做什么?” “回小姐,那是在提前准备花夕节。” “花夕节?” “对,那是我们越乡儿女一年一度的有情人互诉衷肠的节日,虽在一个月以后,但从今日开始,便要开始着手准备。每户儿女尚未嫁娶的人家要将家中所开正盛的山茶修剪合适,用心呵护后送往夜圆台。”小迢一边解释一边用一双巧手为徐如安盘出新的发髻。 “夜圆台又是哪里?” 徐如安闻言很是好奇。 听着,好生有趣。 “夜圆台方到了夜晚,才有意义。开得正盛的山茶被插在一个又一个圆台之上,供路过有情人取用。奴婢的家乡还有一个传说,就是一双有情人中的后动情者要先将山茶簪于对方,这样来生才会再次相恋。” “所以才要提前一个月吗?”若是每晚都能簪花的话,那岂不是能在一起好多世? “想必如此。” …… “去通报一声,就说世子殿下又来了。” 天才蒙蒙亮,知府府邸门口便有一男一女在此等候。 戚昌山是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门口迎接,他都快吓死了,昨天不是差不多保住了吗?怎么还来? “下官恭迎……”,他一抬头,只见一名身形高大头带帷帽的女子,和她身侧的稍显清瘦的小厮。 “世子殿下在哪儿呢?” 他怎么看不见! “在这儿呢。” 那名“女子”豪爽地掀开帷帽,糊了一脸青色,隐约能从声音和眼睛判断出来是昨日的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您请进。”戚昌山谄媚逢迎。 他明白,定是圣上的又一次考验。 待将二人迎至屋中,余宴便大声说出了他的请求:“本世子要沐浴!” “没听见吗?还不快去办!” 戚昌山立马吩咐下人准备。 三人将半满的浴桶抬入客房,而后有丫鬟进房添水,浴桶水添后她道:“世子殿下可需奴婢服侍?” “不用不用,你先退下吧。” “是。” …… 突然,传来房门重新开启的声音。余宴隔着屏风朝着门口有些愠怒道:“我方才不是说,不用服侍吗?” “是我。” “啊?哦。” 余宴一瞬间熄火。 秦茫拿着问知府借的衣裳,放到隔着两人的屏风上,然后她后退了几步道:“我知道这不合礼仪,可我有话要对你说。” “知府有专人保护,他的性命不用担忧。可接下来这几天里,我若找不到证据,你的性命就危在旦夕。” 失去了药膏的掩盖,他的气息已然暴露。 “什么证据?”在浴桶里裸着身子的余宴发出适时的疑惑。 “你不是去过老王爷府邸了吗?没发现什么异常?” “有吗?没有吧。” 老王爷就如同他见过的画像一般,年迈但依旧气场十足,不过现在又多了份慈祥,手和脸也都很正常。 就是不太爱说话。 不过人年纪大了,都不爱说话吧。 他爹一见他就烦,话都不带说一整句的,直接:“回院反省。” “老王爷患有严重的喘逆,且已坚持二十余年每月十五来神医堂看诊,却于三个月前没再来过神医堂。” “你是说?” “他被掉包了。” “不可能,你怎能如此肯定?说不定老王爷年迈,请了别的医客呢。” “你说得对,确实是声称请了别的医客。” 两月前,她在越乡神医堂拿药去义诊时,听她们说申姜有些伤心,秦茫一问才知是因为病人。“老王爷上月夸我改善的药方,他喝着喘逆好了些,这个月十五还要来看诊,眼下却请了别的医客。” 初闻时,秦茫没当回事,但越乡初任知府自缢而亡的三日前曾去过老王爷府邸。 老王爷对越乡初任知府文玉竹有知遇之恩。他为官正直,一心为民,颇受越乡人家尊敬。 秦茫这才怀疑老王爷可能出了些问题。 她有两个师傅,一位是威慑江湖的老毒怪,另一位是御医署的潘老。老毒怪师傅不愿告知她本名,她叫他“怪师傅”,他也不恼,反而喜笑颜开。 怪师傅教她的易容术是从丹枫岭学的,传闻丹枫族人有一奇才,不仅可以易容,身体也能随之变化。 秦茫起初是不信的。 所以她去了丹枫岭一查究竟。丹枫族人一般不见外人,旁人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秦茫寻了几番都无收获,最后在河谷附近发现了一些尚好的工具。 怪师傅明明说他们惜之如命。 为何会随意丢弃? 等她归来就听到越乡后两任知府自缢的消息。 都只留下一封模棱两可的遗书。 她怀疑,这里有能证明老王爷已被掉包的证据。 上个月她自越乡返回都城的路途中,调查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便将所有都串联了起来,他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也就是在那时,余宴傻傻地撞了上来。 秦茫利用了他。 “我说是就是,你沐浴完速速出来。”她又丝毫不带解释地直接道。 知道的事情得越多,死得就越快。让余宴知道这些就够了,其余的她一人知晓便可,不至于真的将余宴卷入这场死局。 …… “主君,他眼下在知府府邸。”黑衣人方才已带着异常兴奋的蛊虫在府邸外走了一遭,确定他在那里。 被称作主君者身居高位,戴着仅遮住一侧脸颊的面具,他垂眸望着此刻半跪着的下属,薄唇轻启:“杀。” 为何要犹豫? 在这条路上,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反正,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是吗? 第35章 爱有归处 “表哥,承影有一事相求。” “何必如此客气,但说无妨。”梁承影今日练完换了身衣裳就去找莫听叶,他还未出府。 “可否请求表哥闲暇时在东桥流水处相看一处宅院?”梁承影点明来意。 “哦?是这里住得不舒服?” 莫听叶以为他们待客不周。 “表哥多虑了,只是想如安在所爱之地有归处,承影自知做不得常胜将军,若真有那日,惟愿她能自在些。”季无蛮差人给她送来了信,从都城到越乡。信中说左曼金带着那队人在沺山偷袭,趁乱逃走了。 昨日画舫游河时,如安望着那青石巷与小桥流水,随口感叹了句:“住在此地的人家,想必烦恼也不会入心。” 她记下了。 “表弟请放心。”莫听叶点头答应道。 既是一对有情人,没有不帮的道理。 梁承影道完谢打算离开时被他叫住,“再过一月便是越乡的花夕节,最近的夜晚很美,表弟若有空记得带她出去一起看看。” 他和行行不方便打扰。 “好,多谢表哥提醒。” 如安现在应该已经醒了,她要快些回去,不然,她会担忧。果然,梁承影回到别院的时候,徐如安正在院门口兴味索然地来回踱步。 “在等我?” “没有。” 她绝不承认。 “今日练得时间久了些。走吧,昨夜答应你的,一起去买礼物。”越乡善做玉钗,徐如安想给江茉音和柳姨娘订做一些带回都城。 …… “安老爷,莫家老爷登门拜访。” “哪个莫家?”安辰揉了揉眉心,最近忙老爷子的丧事,忙得他头痛欲裂,儿子安鑫也不争气,竟学会了花天酒地。 他们安家早已不似从前,哪里来得资本供他挥霍? 祖父尸骨未寒他竟还去赌,气得安辰动用家法,让下人打了安鑫几棍,他娘程氏不乐意,非要带着安鑫回娘家。 “安鑫今年十七有余,你还当他是个奶娃娃?”此言一出,气得程氏是直接回了娘家。 安鑫倒是不愿回外祖母家。 他的三两好友都在越乡城内,走了就不好玩了,况且只是挨了两棍就被他娘及时拦住,屁股顶多就是受了惊吓。祖父的葬礼,他爹不让他去,说祖父见了他,直接能被气活过来。 “回老爷,是多年前与老太爷合作过的城东莫耀之子莫南一家。” “气死他爹那个?” 管家自是知道,但老爷也太口直心快了。莫家虽为商家,地位不高,但跟着官府修建了多家义学,乐善好施,鲜少有人再将其作谈资。 “正是,莫老爷与其夫人一同前来,还备了许多好礼。” “可知所为何事?”安辰实在是想不出他们此番前来的理由,难不成是看上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莫老爷未提,只说求见老爷。” 管家实话实说。 “那还不快快有请?” …… “贸然前来,还请见谅。令尊之事,望贤弟节哀。”莫南被招待着在西侧紫檀圈椅之上,江雨桐紧挨着他坐下。 丫鬟麻利地往两人中间的小木桌上端送茶水糕点。 安辰闻言微微点头,随即试探道:“还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旧友孩子自都城来越乡寻亲,贤弟可有个名为‘安然’的妹妹,十几年前自越乡远嫁都城?” 莫南此话一出,安辰脸色变得难看。 “安某没有这样的妹妹,莫老爷还是请回吧。王淳,送客。” “哎,安老爷且慢。听闻令公子近日在博古斋惹了麻烦,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必您不免头疼。都是为人父母者,自知养育不易,若您如实告知,莫府便替您了此烦恼。” 言毕,江雨桐优雅地拿起茶杯饮了口,朝他温婉一笑。 原本愤怒的安辰顿时收敛了许多,他有些怀疑地追问道:“真的?”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若是一个月还凑不齐,安辰就要考虑将这安府老宅变卖,换一座小宅院。 “自然是真的。” “安某确实是有一个妹妹,她名叫安然,比我小五岁,自出生便更受爹娘宠爱。大约十八年前嫁去了都城,此后再没回来过。” “没再回来过吗?” 江雨桐有些不信,如安说她娘在她两岁时便回了越乡。 听出江雨桐的质疑,安辰皱眉补充道:“安某为何要骗你们?她一去了都城享更大的荣华富贵就忘了身在越乡的我们,娘那么宠爱于她,思她成疾,临死前还在念叨她,可她呢,那么多封书信,都视而不见。” “你确定她是去都城享荣华富贵?” “她可是高嫁于官家之人!” “那官家之人姓名可还记得?” “名字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姓徐,双人徐。” …… “洗好了?” “嗯。” 余宴穿的是知府的衣裳,有些短,不过可以接受。 “那开始办正事?先去历任知府的办公之处。”后来两任知府与老王爷所交不深,但仍遭到杀害,那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且被他发现。 “这不好吧?” 现任知府眼下正在办公,怎么进去? “我教你。” 秦茫话音刚落,就领着余宴去了知府处理公务之处,她在门口敲了声,得到门内回应便压低声音道:“启禀知府,世子殿下奉命监督。” 身后余宴闻言震惊地睁大双眼,奉命?奉哪个命哇? 他这是不要命。 “世子殿下快请进。” 秦茫如愿进入知府办公之地,戚昌山身旁的暗卫只管他的安危,不管他的交往问题,暗卫是一支,分布在知府府邸各处。 暗卫贴身保护是轮流。 余宴坐在戚昌山身旁,干笑着:“你做你的,不必管我,我看看就好。” “是是。” 在余宴的监督下,戚昌山硬生生多批了一天的公务,笔迹工整,坐姿端正,堪称官界模范。 秦茫趁着为余宴倒茶的工夫,仔细观察了房间布局,除了书桌,就是书架。到底什么地方,是知府都能注意到的呢? “不批了吗?” “批批批,下官正准备将这些前任知府积压的公务都处理完。” 积压的公务? 第36章 山茶红梅 两人挑选完玉钗,正欲出门时,却发现天空已飘起了细雨,似有云雾升起,屋檐上雨滴缓缓滴落。 “油纸伞哎,十文一把。”货郎打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将其余伞放置在竹筐中挎于肩上,沿路叫卖。 “公子,小姐,买一把吧,一伞一世。”见二位在店铺门口等待,货郎便主动推荐道。 他做的伞不精致,但实用。全部都是素色油纸伞,绘画的材料他买不起,也做不来,他只是精通伞骨竹编。因而会赶在忽然下雨之际上街叫卖,总会有人忘记带伞的。 “好。” 都城下雨的时候,徐如安只会一个人躲在屋里,透过窗户,看雨滴热烈地拥抱大地。她想知道雨的温柔,便将手伸出窗外,雨滴在她掌心跳舞。徐如安未试过在雨中漫步的滋味,小院无伞,若不幸感染风寒,大抵会悄无声息地病死在那院中,等日光见证她的腐烂。 有了伞,就不一样了。 …… “姐姐,你是说今日会有人来追杀我?” 两人在屋外亭中小声地交头接耳,房中太闷,出来呼口新鲜空气。 不出意外的话… 就出意外了。 “放心,人定不会多,我会护好你的。”若是数量太多,定会被这府中的暗卫觉察,到时候得不偿失。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余宴打断她的想法,他已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姐姐,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哦?秦茫微微挑眉,她竟不知他的小脑瓜转得如此之快。 “说来听听。” “不如,今晚我与知府换房睡,让他睡客房,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他有暗卫贴身保护,定会平安无事。”余宴将自己想法娓娓道来。 还在书房死命批着公务的戚昌山,完全不知自己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不知道追踪香,无论怎样被刺杀的对象还是他,但可以让知府与暗卫误以为有歹人试图刺杀知府,暗卫便会更加谨慎,甚至加派人手,她也能省些力气。 小巷青石,蒙蒙细雨,地面有水迹残留。 用过夕食之后,雨渐渐停了。 “表哥说夜晚的越乡极美,要一起去看看吗?”梁承影主动道。既然莫听叶特地提起此,定是值得一看。 徐如安想起今日小迢所言,纵使他不提,她也会提。 “好啊。”她嘴角梨涡一显。 南朝虽统一戌时三刻实行宵禁,但都城距离宵禁尚有一个时辰,夜街上的人已寥若晨星,不似越乡般热闹。 但多数是相约的少年少女,有的头上还簪着山茶花。道路两旁有很多空着的圆台,上面有着许多孔洞。 她们逛了好久,绕过一座小桥,徐如安才发现一个仍插有山茶花的圆台。于是她拉着梁承影的手,朝着那支仅剩的红色山茶花跑去。 梁承影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 “怎么了?” 只见徐如安用另一只手轻轻将那朵山茶抽出,花瓣上还残留圆润的水珠,更显娇艳欲滴。 她撒娇般地拽了拽了与她紧紧相牵的梁承影的手,催促道:“你头低一点。” 梁承影乖乖照做。 那支红色山茶花被徐如安轻轻插入她的发中,那时梁承影才发觉她在做什么,抬手有些慌乱地碰了下那朵山茶。 就像凋零般,它整株掉落在地。 青石板留有缝隙,带着些泥土的水珠溅到了那朵山茶花瓣之上,星星点点。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留下发愣的两人。 徐如安低头望着那朵染上泥点的山茶,眼眶不自觉地蓄起水汽。 不,不是这样的。 梁承影弯腰捡起那株山茶,慌张地想要解释她的行为,目光却触及到从她眼中成线滑落的泪珠。 怎么办? 要没有下一世了吗?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有些不习惯。”梁承影笨拙地解释完,又余出手指轻柔地擦掉她脸颊的眼泪。 在她幼时,不能簪花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梁承影幼时贪玩,丫鬟们总喜逗她开心,她自小便同她们一起玩,冬葵姐姐对她极好。 那时院中红梅开得正盛,小丫鬟们爱把梅花簪于头上,当作新首饰,互相赞叹美貌。 “小少爷长得当真清秀,漂亮地活像个女娃娃。”冬葵姐姐打趣她道。 “娘说我是男子。” 梁承影撅起小嘴不满意。 “冬葵,你还别说,小少爷长得确实漂亮,来,不如和我们一起簪花玩。”落葵拿起一小枝红梅对着梁承影引诱道。 “可是,娘不让我做这些的。” 梁承影有些犹豫,娘明令禁止她不许学这些女儿家的行为,她也不明白为何男子学做女子所为便不行。 “夫人昨日才启程去云襄寺小住,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小少爷想不想与我们一起玩?” 想是想的,可她有些不敢。 算了,娘去云襄寺总是一月或半月不归,她应该不会知道的。 于是她的两个发角上也被插上了红梅,梁承影好奇地叫冬葵拿来铜镜去照,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摇头晃脑地笑道:“真好玩,我头上长红梅了!我是梅树!” 突然,她从镜中看到了娘。 江茉音此行路上,马车木轮断在城郊,不得已只能原路返回府中。 那是梁承影第一次见到娘生如此大的气,丫鬟们全都跪下,瑟瑟发抖,她将头上的红梅取下,丢到一旁,坦白道:“娘,是存己自己想玩的,不要怪她们。” “娘跟你说的话,存己竟记不住吗?” 见梁承影沉默,她继续道:“你年幼尚不知礼,那她们呢?” 当禁令是说笑吗? “来人,这些丫鬟以下犯上,教唆幼主,结清月钱后,赶出将军府。”江茉音平静地发话。 “不行不行,娘,不能赶她们走。都是存己的错,存己以后再也不玩了,求求娘不要赶她们走。”梁承影跪在她面前流泪道。 “求求夫人,不要赶奴婢走。” “奴婢知错了,求夫人原谅。” “……” “听不懂我的吩咐吗?”江茉音扭开身,不愿再多言,下人见状连忙把她们几个拉走。 从那之后,梁承影再也没见过她们。 第37章 是簪是吻 莫府别院。 “芙蓉姑姑,这么晚还打扰您,属实抱歉。”梁承影见她屋内尚亮,便敲响她的房门,不好意思道。 “表少爷客气,您有话请讲。” 芙蓉听到他的声音,便从桌前站起,赶来打开了门。 “可否请您帮承影……” 良久之后她才归来。 徐如安坐在桌前,情绪有所缓和,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在脸颊滑落,好似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一泄而出。 听到推门的声音,徐如安背过身用双手胡乱地将脸颊擦干净。 “还在伤心吗?” 梁承影快步走到她的身前半跪着蹲下,将所拿之物尽数放到她手中。 是尚留有余温的枝叶。 她低头看向手中多支修剪得整齐的山茶,朝梁承影投去疑惑目光:“存己这是在做什么?” “簪吧。” 梁承影将脑袋往她身前凑,低哑道:“你重新簪,这次我绝对不会再乱动了。我保证!” 徐如安看了看手中的山茶和眼前执拗的他,忽地绽开了笑颜。 何必执着来生? 她现下明明拥有最好的存己。 于是徐如安声音绵软道:“你头抬一些。” 嗯? 梁承影乖乖照做,将头抬起。徐如安从之中挑了一支白色山茶,用右手将它拿出,向着他发髻的地方插去。因着她凑近,两人呼吸交缠。待插好那支山茶,徐如安视线下移,忽然将二人距离拉得更近,她将红唇贴于梁承影的薄唇…… 她刚感受到头上山茶的重量。 倏地嘴唇上就有温软的触感,待她意识到时,徐如安正欲逃离。 梁承影凑了过去,她抬手轻柔地将徐如安的脖颈压下,闭上眼眸感受她的甜美,起初只是双唇相贴。 慢慢地含住轻吮,攻略城池。 面对如此汹涌的情意,徐如安毫无招架之力,梁承影一只手环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在她后背上作乱似地轻轻滑过。 她单膝跪地,虔诚地亲吻着所爱之人。 “唔…”,徐如安放开手中的花,腾出手推着梁承影的肩头,特地错过右肩,更靠里些。 一番努力过后,根本没用。 所以她用牙齿,狠心咬了下梁承影下唇。后者这才不舍地停下,还委屈巴巴地问她:“软软怎么了?” “…花…掉了。” 徐如安随便找了个借口。 刚刚为了推梁承影,她手中的花确实掉了,掉落了一地。 “还有…你头上的,也掉了。”梁承影发簪旁的那支白色山茶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在另一侧,孤零零的。 “那你再簪一次。” 她眼睛亮晶晶的,算盘打得极响。 “不簪了,我乏了。”徐如安站起欲溜,就被梁承影从背后揽腰抱住,耳边传来她的轻喘和带着期待的清晰话语:“再簪一次嘛软软,就再簪一次嘛。” “那好,最后一次。” 徐如安言罢转身,正好入了她满怀。 是才体验过的感觉。 梁承影蓦地低头含住了她的唇,辗转厮磨 ,而后吸吮撩拨,青涩但不知疲倦。两人间的气温渐渐上升,尤其徐如安,因早前的哭泣眼眶红红,现在脸颊,耳根都泛起红意,像被煮熟了一般。 哪里簪花了? 存己真会骗人。 因着梁承影不知魇足,最后差点儿连床榻都没得睡。 “软软,我真的知错了。你就让我和你一起睡吧,保证不动手动脚!哦也不动嘴!” “你真的知错了?” “知错了,下次绝对会注意分寸,软软唇肿都怪……唔”,梁承影的嘴被从床榻突然坐起的徐如安一把捂住。 “你不许再提!” 嗯嗯。 梁承影被捂着嘴,她只能使劲点头。 “那你上来睡吧。” “软软真好。” …… “姐姐,你先休息,今晚我来守夜。”知府卧房的被褥已换新,余宴对着秦茫劝道。昨夜他本想守夜的,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让他守? 岂不是送人头? “不睡的话就安静坐着。” 秦茫将蜡烛吹灭,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一角。她借着月光走近余宴,拿出一枚丹药递到他的嘴边,轻声道:“含着。” “啊,好。” 两人安静待了大约两刻钟。 忽然,一支带着股儿奇特味道的暗箭射入屋内。秦茫按倒余宴,等待着他的进入。窗户边传来声响,那人蹑手蹑脚凑近床边,在挥起手中匕首时手腕一道刺痛,失了力气。 他手中的匕首顺势滑落在地,发出“铛”的沉闷一声。 余宴身边,竟有高手? 秦茫起身,将他手腕上的携毒的银针拔下,而后慢悠悠地点上烛火。她看着全身黑衣的他装出一副害怕的口吻朝外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意图行刺世子殿下。” 那人想走,可却无力地瘫倒。 在等人来的间隙,秦茫又给他扎了一针,解毒需要时间,死士任务失败,必要借口中之毒自尽。 他不能暴露,会乱的。 她也不能暴露,验尸必须毫无问题。 “姐姐,可以吐了吗?” 药丸好苦。 暗箭上的迷药气息散去,残留的少量不足以让人晕过去。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先推开的是知府暗卫,而后是戚昌山的声音,他慌里慌张的,生怕余宴死他府中,他可交代不了。 暗卫迅速将已挣扎着站起的刺客控制住。 “哎呦,世子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戚昌山见余宴稳稳地坐在床榻之上,只是表情有些苦涩。 “多谢知府大人及时前来搭救我们世子殿下,幸亏小人之前习了些武,不然我们世子殿下…”,秦茫假装抽泣,继而又哭诉道:“我们世子殿下向来无仇怨,他怎地追到了……” 知府大人的卧房。 此言一出,刚还因为余宴活得不错的戚昌山笑容止住,世子这是替他挡了刀? “长青怎得去那么久?不就是一个文武不全的废物吗?” “那我去看看。” “小心些,切勿打草惊蛇。” 知府府邸之外,两人窃声私语。 不多时,那人便急忙跑了出来,“任务失败,快走,暗卫发现我了。我将他们引开,你快回去告诉主君。” …… 第38章 半生不生 果不其然。 知府府邸的暗卫多了一倍,日夜巡逻。 “积压的公务,知府大人昨日可有批完?”余宴同他一起用过朝食后,似突然想起便随口问了句。 戚昌山闻言,手直打颤。 “还余了些,世子殿下放心,下官休息片刻这就……” “知府大人昨日受了惊吓,是该休息的。本世子今辰发觉身上香囊不知何时没了踪迹,所去之处皆寻了一遍,独独是昨日监督知府大人之处未寻,想必是查看文籍时掉落了也不知。” “那下官这就带人去寻。” “欸,知府大人好生休息,本世子带着侍从去寻便可。” “可是……” “莫非知府大人是怕本世子偷窃机密?”余宴侧身看向他,语气隐隐加重道。 他此番表演,全是秦茫教的。两人在房中对了许久,主要是他一点儿凶不出来,秦茫见他那副傻样,不禁扶额:淮北王的凶狠脾气,他是半分没有。 “这…这倒不是。” 戚昌山赔笑。 于是两人顺利地进入了知府办公之处。 “方才我表演的好吗?” 她见余宴一副求夸的模样,便直截了当回道:“好是好,若能找到与老王爷相关之物,就更好了。” “什么嘛。” 都不看他。 “我看老王爷好好的”,余宴边找边小声吐槽道,“况且谁那么大胆,胆敢冒充南朝王爷?” “都有人敢刺杀南朝世子了,你说呢?” “……” 老王爷不知她的存在,他虽年迈,远离朝野看似不闻世事,但多年的人脉关系仍不会减少。舅舅春日突然离世,秦茫得知消息时一切都太过突然,她赶回来时已晚,只能远远观望。 之后,她再未去过皇城,只是拿着神医堂的贴补到处进行义诊。 积压的公务看似不多,两人翻了好大一会儿,仍无收获。“越乡坡州乔氏煎饼摊每日都会少些食材与零钱,经查发现是石某连续偷窃,甚至嚣张地在隔壁街开了另一家煎饼摊,生意比乔氏煎饼更加红火……”,余宴小声念出。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怪不得戚昌山,每日都一副仇大苦深的样子,这都要闹到知府这里来,地方官衙处理不了吗? 他重新将其摆好,拿下一本。 “姐姐!这个写的有老王爷,你看,每月月中需送百纺镇香橙一箱于老王爷府邸,以达对其越乡建设的谢意。”余宴将那本拿到秦茫面前,递给她看。 “香橙吗?” 老王爷患有喘逆,所服之药必有蛤蚧,与香橙同食会导致腹泻。 “真奇怪。” 余宴又读了一遍陷入自我怀疑。 “哪里奇怪?” “百纺镇最出名的明明是各色精美布匹,为何答谢要用素未闻过的香橙呢?哦,也对,老王爷应当有更精美的宫中布料,不喜用寻常之布。”上次余宴去老王爷府中,见他所穿衣裳布料、花色、绣样都是顶顶好的。 “百纺镇?”秦茫觉得她似乎错过了什么,她以为只要去趟知府府邸与老王爷府邸,便能领会其中秘密。 “对啊,百纺镇布匹只供都城的霓裳阁,是世家贵族最爱。”毕竟,御赐布匹少之又少。 “你去过?” 秦茫听他仿佛轻车熟路。 余宴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上次他去就是为了做一套最精美的衣裳,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布料还是他问他爹千辛万苦求来的。 以老老实实在家待一月为代价。 不过显然没完成,但是衣裳也没完成啊! “之前为了见你时,做好准备,天天往霓裳阁跑。不过定制太需要时间了,现在还未做好。”余宴破罐子破摔,坦白道。 他的意思是,自上月便一直往霓裳阁…… 原来,霓裳阁才是重中之重。 “我要出去一趟。” “啊?去霓裳阁吗?那不是得一天一夜才能回?”余宴有些着急地道。 秦茫回身轻拍了下焦急的他,安慰道:“放心,现下知府府邸暗卫增多,你会平安无事的。”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而且不是我亲自去,我去找个人就好。你继续监督知府办案吧。”秦茫将那一本收在怀中,开门离开时知府正巧在不远处的亭中休息。 “回知府大人,世子殿下并未找到那香囊,想必是来时便丢了,吩咐小人出府沿途去寻一趟。” “去吧,可别让世子殿下等着急了。” …… “如安,你要找的人家,已有眉目。” 江雨桐望着此刻满是欢心雀跃的少女,虽是不忍心可还是添了句:“可能会让你有些失望。” 不然,满怀期待而后一下落空的滋味并不好受。 “今日要去拜访吗?” 梁承影今日还未操练完,听闻消息便直接赶来,同行的还有江吟行,她更是急不可耐。 江吟行一生下来便遭遗弃,她从未想过寻亲,若无人捡拾,她本该没了啼哭声,葬在那寒冷冬日中。可是如安妹妹不一样,她没遭遗弃,又那么好,亲生家人于她而言,想必是冬日暖炉。 “是今日就要前去拜访吗?我也要去!”江吟行宛若一只鸟儿,叽叽喳喳地飞到徐如安身旁,环住她的臂膀,左看看江雨桐,右瞧瞧徐如安道。 “哪有你这般添乱的?”江雨桐瞪了她一眼。 徐如安看了看她们,还有走到她身旁的梁承影,下定决心道:“那就今日前去拜访吧。” 江雨桐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是全凭她心意。于是一行人坐着马车,去向了安府。初下马车时,徐如安抬眸看着安府门口两侧挂着白色的灯笼,她心下开始不安。 梁承影看出了她的紧张,伸出手紧紧牵住她。而后悄声凑近安慰道:“别担心,我在你身旁。” “表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哎哟!” 她被江雨桐拍了一下,以示警告。 “快去通报老爷一声,莫家夫人前来拜访。”门口下人是认识她的,毕竟昨日才刚来过,怎么今日又来? 还带了两副生面孔。 第39章 隐瞒之事 徐如安仔细打量着上位的中年男子,她见过的,就在初来越乡那日。 当时他在灵柩前执绋,面露恸色。 “你就是安然的女儿?我是舅舅啊。”安辰起身走到她面前,佯装亲切道。多年不见,没想到妹妹的孩子如今都已嫁人。 岁月长河,滚滚不休。 那年安家势头正盛,她出嫁时的场面仿佛仍历历在目,犹如昨日才发生一般。他们在越乡成婚,而后一同去了都城。 “舅…舅舅好,我娘现今可在府中?”徐如安连忙朝他站起,有些急切地问出心中所念。 她将今日江雨桐的话语与那日所见联想在一起,莫不是…… “你娘?” 安辰看了眼跟着她一同站起的英气不凡的梁承影,又转身看了莫家夫人,她没有说吗? “你娘自打嫁到都城那官人之家后就没回过越乡,多年之前你外祖母离世前,十分思念她,舅舅拼命地往都城去信,却无任何回复,也找不到人。所以前几日你外祖父过世,舅舅便索性未往都城传递此消息,现下你突然前来向我寻问你娘的下落。别说,舅舅也想知道,你娘为何久久不归?”安辰单肩微微抖动,不自觉地从鼻孔出气吹了下胡子。 “可是郭姨明明说,娘回越乡了啊?”她垂下的手指捏紧衣料,声音颤抖。 “郭姨?郭妍?她是随着你娘一同去了越乡,她近来可好?” “…郭姨已过世十年。” “十年了吗?” 安辰有些感慨。 “舅舅,可有关于我娘的其他消息,比如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可能认识她的人?”徐如安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 除了越乡,还有哪里能去? “这个嘛,她自小跟凌家老三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毫无秘密,比同我更像亲兄妹,安凌两家本是想为两人议亲,谁知从都城来了人,他们相处甚欢,爹娘便许两人成婚。”安辰眼神朝远处放空,似在回忆当时景象。 “哪个凌家老三?不会是凌青柏所在的那个凌家吧?”江吟行闻言惊呼道。 “莫家小姐所言正是,他是凌青柏的小叔凌青云,不过不知这些年跑哪里去了,也没在越乡见过他。”安辰无言地摇摇头后又转身回到了红椅上坐下。 气氛一瞬间凝滞了下来。 众人都没再言语。 梁承影看着此刻情绪低落的软软,拱手对着之上的安辰问道:“不知安老爷,是否还记得如安的娘出嫁前的事情?” “自然是记得的。” 毕竟是自家妹妹,怎可不操心? “那所嫁何人可还记得?” “只记得姓徐,你一这突然一问我有点儿记不清了,不过找找当时的礼单想必是能知道的。” “方才听闻安老爷说,如安外祖母百年前曾往都城去过信件,不知您可还记得?” “大概是十四年前的冬日。” “既如此,说明安老爷是知道她所嫁何人与府邸位置的。都城官员宅院只能根据品阶扩建或者削减,而不能随意换置或私建别处,是先帝早些年便定下的规矩,距今已有三十余年。” 末了,梁承影面色不变,依旧冷酷地补了一问:“安老爷,若是诚心去找,怎会不知她下落?” “我……你是何人?” 安辰明显拉不下脸,吹胡子瞪眼地怒问道。 “哎呀,安老爷,您年事已高,想必定听闻过被先帝赐名的大将军梁璟之子梁承影吧?他啊,就是当今车骑将军梁承影,与如安是夫妻呢。”江吟行也听出了猫腻,便眯起笑眼对着他道。 妻妻谢谢。 “将军?” 安辰面色立马一变,走下恭维道:“是小人不知礼了,如安啊如安,你可真是比你娘还厉害啊。” “安老爷,还未回答问题。” “额哈…”,安辰笑容僵在面上,他不自然地扯动嘴角:“事情早已久远,谁还记得那么多啊?今日,不如将军与如安宿在此处?” “多谢安老爷好意,只是二人仍是我府上的贵客。”江雨桐浅笑着来替她们回绝了这个过于突然的要求。 “承影自十三岁上战场,便见过各色各样的蛮人俘虏与细作。有些啊,嘴比骨头还硬,可到最后还是乖乖吐露真言。” 她话音刚落便凑近安辰,嗓音冷冽地在他耳侧悄声道:“要不您猜猜,我用的是什么方法?” 安辰陡然有些失态,额头开始渗汗。 他后退几步看着徐如安,有些求救地开口道:“如安,我可是你亲舅舅!你看他,居然……”,居然胆敢如此恐吓长辈! 他是有所隐瞒,但那又如何?她还不是嫁入徐家纵享荣华富贵,毫不恋乡。 “可是舅舅,若没了我娘,你就不是我舅舅了。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别看她此番话语轻飘飘的,安辰听了却是一记重击。 “我…我是隐瞒了,我从未向都城去过书信。”安辰偷偷向右瞟了眼梁承影的表情,她双眸微眯,薄唇轻启:“继续。” “……还有…” “什么?所以你说如安外祖母过世时十分惦记她女儿,可你却没往都城送信!你就让她在临死前惦记着对此一无所知且不知归期的女儿?”江吟行原本好端端坐着的,闻言忽地站起,愤怒地骂道。 她情绪是被江雨桐拉住才硬缓和过来。 目及徐如安不可置信的眼神,安辰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为何不去送信?” 徐如安颤抖着声音问道。 若连那次都不愿送信的话,何时才会送信? 梁承影见他神色表情,便提前预测反驳道:“千万不要说,若她想回自不需信的废话。” “因为我不敢。因为当时促成婚事时,娘不放心,让我去都城查徐家徐之敖是否婚配,越乡自都城路远,她怕别是遭了骗。可是,我撒谎了,我说他从未婚配。” 他们因而在越乡顺利成婚。 “我都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商家女,已是高嫁。我…我见他们那时确实相恋,徐兄又真心爱她,他甚至在我面前跪下,求我不要告知爹娘……后来,他说她跑走了,也不知跑去了何地,我如何去信!”他将一切尽数吐露而出,有什么所谓,反正这时爹娘已在黄泉路相聚。 大不了,他下去时。 多跪几日。 第40章 哪家亲戚 “哟!这是何处来的贵客?” 刚从管家嘴里听说里面有他们家自都城来的亲戚,安鑫便急冲冲地推门而入。 倒是没想到,他家还有亲戚愿意联系。安家家势衰落,他爹四处借财也未能东山再起,后来他沉迷声色犬马,“小赌”怡情。但家中又无积蓄,再度张口将亲戚们得罪干净,便纷纷与他们家断了联系。 祖父年老,神志不清。 前几日才终于离世,唯那时才有些亲戚上门悼念。 …… “怎么都不说话…”,安鑫仿佛要咧到耳后的嘴角僵住,他站在厅中左顾右盼,见实在安静,便疑惑地看向上方问道:“爹?” 哎,不对? 旁边那人好像有些熟悉,她是莫家小姐江吟行?早些年路过见他意欲调戏一女子,结果被她整整追了三条街。 那是死命地追着打啊。 末了,他才知道那是莫府抱养的千金江吟行。那时正巧他手头紧,便去莫府讨说法。光凭他脸上,身上受的伤,没有银百两都说不过去! “看到小爷脸上的伤了吗?都是你那个好妹妹江吟行干的,今日你若给我足够的补偿,小爷就大发慈悲饶过你们。”他嘬着嘴放下狠话。 嘶,真疼啊。 见安鑫颧骨红肿,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莫听风单手敲打着桌角慢悠悠道:“不知安公子想要的补偿,多少足够?” “至少五百银两!” 他狮子大开口道。 莫听叶闻言忍俊不禁,继而感叹道:“呵,安公子可知当街调戏女子在越乡现下可是重罪,若是被状告到知府大人那里去,怕是五百银两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你…!”安鑫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还有反被威胁的。再说了,他也没那么过分吧!怎能污蔑成是调戏! 不谈了。 再谈下去,疼得都要鼻歪眼斜了。 他正要甩袖离去时被莫听叶叫住,“安公子的账可是算清了?不过莫某妹妹昨日吵嚷着手疼,莫家还未向……” “停!你要多少?” “自然也是五百银两。” “你疯了吧!”就是今日把他送到官府,明日上刑场被砍头,他也拿不出,安家更是拿不出。 老宅卖了倒是有可能。 不过那时候他估计会被他爹直接命人将他乱棍打死。 安鑫留下了五十银两,那可是他的全部身家。他就差当场给莫听叶跪下了,不过好在他最后也没纠缠,直接放他离开了莫府。 莫家人,可怕。 不是,她旁边那位不会是莫家夫人吧? 终于知道他爹为何沉默了,怎么能跟莫家人沾亲带故?这是唯一一个他不想有的富家亲戚。 “爹,我娘回程的马车坏了,她差人送信,让您过去接。”安鑫急中生智,送客送客! 赶紧送客!越快越好! “让车夫去接。”安辰不耐烦地道。 怎么他是马车吗? 还是他会修马车啊?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承影的反应,一旁的江雨桐见状温声道:“既然安老爷有事,那我们也不好在此耽搁。如安,承影,咱们先回吧。” “将军?如安?当真不宿在舅舅府中?” “多谢安老爷好意,只不过,承影认生,便不再叨扰。” 舅舅? 他哪里来的表妹? 安府院子里有一树山茶,高于围墙,开出洁白的花朵。 …… “你回来了!” 余宴一脸惊喜地看向来者。 她轻轻颔首以示回应。 “怎么样?还顺利吗?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仿佛充满了干劲,活力满满地开口问道。 “你去看知府处理公务。” “那姐姐呢?” “我去休息。”秦茫嗓音中夹杂了些许疲倦,这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 “啊好的好的!” 自两人重逢,余宴就没见过秦茫闭上眼眸入眠,他带着她去了知府大人给他新收拾好的客房。 …… 莫府别院。 “我一直以为,来到越乡,就能见到我娘。”徐如安忍了一路,终于才在梁承影的怀抱之中,靠着她的左颈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落下。 谁承想,她的婚事,尽是欺瞒。 所以这大抵是她娘执意要走的原因吧,而越乡难归,现下不知辗转何地。 在回程的马车之上,江姨若有若无地提起安家后来在外的债务,有部分是由都城之人付清。 那人是谁,昭然若揭。 至于安辰所提的“凌家老三”行踪,江姨会再托人打听。 “人活在这世上,便会有踪迹。只要我们不停止寻找,那就能再见到她。”梁承影用手掌轻柔地拍抚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真的?” 徐如安从她怀中抬头,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眉头微蹙,眼眶红红的。 “自然是真。我何时…”骗过你。 她觉察到不对,而后止住话语。 好像忘了,她们的婚事,她也作了欺骗。 “对了,存己善识谎言,你也教教我。”徐如安听进了她的安慰,终生所念之人,必有可见之时。 她与娘,终会相见。 而这之前,她也要学会些什么。 既然他说向娘隐瞒了徐之敖的家中婚事,那便是隐瞒了大夫人的存在。她与徐如媚差了三岁,那娘嫁来都城之时,大夫人知情。待越乡之行结束后归都,她要约柳姨娘,一为送礼,二为打听。 梁承影只给她讲了一些简单的表情和动作注意和判断。毕竟有些特殊手段,她不能使。 “存己,可是真的心悦于我?” 她听到这个问题时先是一怔,而后眉眼舒展,纤长睫毛之下,是充满爱意的眼眸,梁承影望着她清澈的眼睛,一字一顿郑重道:“绝不作假。” “好像是真的。” “什么叫好像!”梁承影急切道。 徐如安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 …… 余宴身上的追踪香已失了气味。 很好,待此事结束之后,他回都城,想必就能安全。 “姐姐,知府已将所有积压公务处理完毕。”他监督完立马回来向秦茫汇报,原本是站在门前等候,怕她没休息够,但秦茫直接开口道:“进。” “嗯,明日让知府随你一同前去拜访老王爷。” “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 知府大人有暗卫保护,他有她保护。 第41章 补偿全包 “世子殿下您说今日前去拜访老王爷?怎得如此着急?何况还毫无准备啊。”戚昌山被余宴仿佛即兴而来的话语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要去您自己去呗。 干嘛非得拉上他啊? “我看知府大人公房之中的那幅骏马图便不错,正巧与王府园林风景相配。”见他沉默不语,余宴抬眸眉宇轻挑漫不经心道:“知府大人可是舍不得?” 啊? 戚昌山面露苦色,皱着眉头靠近余宴,探头有些难堪地在他耳边小声道:“您有所不知,这幅骏马图是仿品。” 是桑鹤大师的弟子后来依据回忆所仿画。 真品不知流落何地。 不过也有传闻称,它作为南朝誉秦公主和亲时的陪嫁品之一,去了北域。 “放心,老王爷会懂你的心意。” 余宴顺势拍了拍他的肩头,鼓舞道。 “真的?” “那本世子还能骗你嘛。” “卞烨,将其取下。” …… 于是戚昌山一行人便启程去往老王爷府邸,他带着卞烨,余宴带着秦茫,其余暗卫尾随。 有人竟试图刺杀知府。 暗卫身受皇命,一刻不敢放松警惕。 见他们前来,是新任的管家汪洋出门,带着歉意推辞道:“各位大人今日来得不巧,王爷他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可有及时就医?” “有的,府中有前些日子新招的医者,世子殿下不必担忧。” “这怎能不担忧!都好些日子的也不见好,依本世子看,这就是庸医!正巧本世子的人医术精湛,还不快让我们进去给王爷瞧瞧?若因你的失误,令王爷病情加重,陛下怪罪下来……” “这…”,管家骑虎难下,突然这么大一顶帽子,谁能扛得住啊! 嗯? 他怎么不知道世子还带了医者? 戚昌山虽迷茫,却仍满脸威严道:“你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明白?” “明白了!大人们,请进。” 管家立马换了笑颜,为他们带路。王爷和陛下谁厉害,他还是分得清的。况且他才新任老王爷府邸管家,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王爷的贴身老奴于前月病逝后,他便不喜其他人再近身服侍。 “下官参见…” “咳…不必行此虚礼,知府与世子今日一同前来所为何事?”老王爷掩袖轻咳了两声,开门见山道。 “下官有礼相赠。这是骏马图…”,卞烨面无表情地将那幅画展开,戚昌山指着它绘声绘色地介绍完毕后接着道:“依下官看,放在此处最是合适。” “你有心了。” 老王爷示意汪洋收下那幅画,而后看向余宴,眼神中带着探究。 怎么,又是他? 竟还没被除掉吗? 现在追踪香已失了味道。 “作为晚辈,自是要关怀长辈身体。上次我见您身康体健,怎么今日一瞧,脸色如此难看?正巧我带了医者,让她好好为您医治一番。”余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看来,他真的不识那幅骏马图。 那幅画,是他爹还不是淮北王时献与即将远嫁北域的誉秦公主的,那时候,他明明也在场。 话罢,未等老王爷开口,秦茫便自顾自地上前一步。 “王爷,请。” 无声的对峙下,倏地她伸手欲直接抓住王爷的手臂,谁料王爷突然起身,手中往余宴所在之处飞了支暗镖。 秦茫反应迅速地拉过余宴,堪堪躲过他的攻击。 此幕一出,戚昌山整个傻眼。 老王爷身手这么好呢? “还愣着做甚?他不是王爷,速速捉拿。”余宴言罢,就发现身边有王府侍卫围上。 卞烨一边护着知府,一边单手做口哨向外传递消息,混战一触即发,他们被困在王府侍卫的包围之中,“王爷”转身正欲离开时听到了秦茫的声音。 她刚挡住意图行刺余宴的那三名侍卫。 “丹枫无人。” 他果然停住,回头看向声源。 此时,暗卫及时赶到,不到片刻便将余下的侍卫制服完毕。起初管家见势不对便溜走,被暗卫拎了回来。 “王爷”没有反抗,被两名暗卫控制住。 “世子殿下怎知,王爷是假?”戚昌山见一切都已被掌控,用宽大的衣袖擦了擦脑门上流下的冷汗,疑惑地问道。 那名侍从不愧服侍于世子殿下,边打斗还边有空朝贼人喊:“大胆小人”。虽因着急带了些地方话,但戚昌山能懂他的急切心意。 “哦,是这样的,本世子在都城霓裳阁订制衣物时,无意间得知老王爷之前同样的衣物订了一模一样的第二套,有些好奇便来了。之后来拜访时觉察到了不对。”余宴游刃有余地回答。 实际当时并没有察觉到不对,他模仿得很好。 只是一个人的生活总会留痕迹,他的微小习惯和为人处世之道会告诉你,谁才是真实的他。 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替代。 …… “罕见啊罕见,没想到还有你约小爷的时候。哦,还有这位‘将军’,今日不射靶子了?”凌青柏坐在茶馆之中,看向对面的三人,调侃道。 “今日是想问你些事情。” 江吟行招呼着小二将茶果好菜送上。 “你别以为一顿饭就想收买我”,凌青柏傲娇地撇过了头,而后又补充道:“说来听听。”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你打听个人。你三叔最近可否归家啊?”江吟行说完还把那碟他最爱的桂花糕往凌青柏面前推了推。 “我三叔?你没疯吧?我也只在族谱上看过他啊!听我爹说,他是早些年去琉璃州经商后没了消息,而后从未归过家,至今不知死活。”凌青柏挠挠头,不明白她问什么三叔。 遽然他惊呼道:“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有传闻称他三叔年少时长得招蜂引蝶,最会讨人欢心。 “看上你个头,你会不会说人话?” “那我可真想不出其他理由。欸,这个美人上次没看清,今日一瞧,美煞旁人。”凌青柏反复端详着坐在梁承影身边的徐如安。 这张脸,像极了他三叔屋里的那幅美人图。 随即他半开玩笑道:“你是何户人家之女,明日小爷我好寻媒人上门提亲。” “铮!” 一支筷子垂直地插进距他右耳侧两指的位置,入木三分。 不是吧。 他都快聋了。 今日梁承影同徐如安身着颜色相近,他若看不出来就是盲。 “射靶子。” 她温和地扯起嘴角回应。 凌青柏看了看侧边的筷子,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又看看对面冠冕堂皇的她,怎么他长得像靶子吗? “噗。” 江吟行虽用衣袖遮脸,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为了转移笑意,她劝慰道:“你别担心,这茶馆所有的补偿莫府全包。” 原来,他担心的应该是这个吗? 第42章 谋财罢了 “此事太过重大,先将其扣押在下官府中。但禀明陛下之后,再做定夺。”戚昌山向余宴说明想法。 “自凭知府定断。” 待他跟秦茫回房后,立马问她道:“如何?” “我想去看他一趟。” “好。” 于是秦茫在余宴的掩护之下,顺利地进到了临时将其关押的柴房,他浑身都被麻绳束缚着,眼睛被黑布遮住,听到木门开关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地侧了头。 “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荣微尘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发问道:“你说,丹枫无人是何意?” “两个月前我去了趟丹枫岭,并未找到有关丹枫一族的踪迹,除了这些”,秦茫解开蒙在他眼上的黑布,向他展示手上的小工具。 “阿母…” 其中那支崖柏短簪是他所磨制。 “他在骗我?还是,你在骗我?” 荣微尘眼眶泛红,他不再刻意伪装声线。丹枫一族不会随意丢弃所用工具,唯有危难之际,才会留作讯号。 “我没有骗你的理由。” 秦茫恢复原声道。 “你会丹枫易容之术。” “没多少时间了,到时我会救你一命,但你要告诉我,你以他的身份,都见了何人。” “你救不了我的。” 他身上的毒,唯有那人才有解药,若五日得不到缓解,便会七窍不通,毒发身亡。眼下他被俘,必成弃子,或许稍晚时候因怕走漏风声,便会提前将他灭口。 “张嘴。” 不就是七消丸吗? 难怪卖了如此高的价格,原来是被他买去。不巧的是,那药是她所研制。 “为了你的安全,关于他的事,你不能提。伪装成老王爷,不论是谋财还是报仇,随便说个理由,下次我再来。”秦茫手法轻柔地将黑布重新蒙到了他的眼前。 “不过你最好说谋财。” 黑暗再度袭来,嘴里她塞来的药丸,竟没想象中的难吃。 “呼~世子殿下!原来是您在这里啊。”知府急忙赶来的时候,发现世子刚从柴房里出来,他的那个侍从在门外等候。 他寄出密函后,总觉心慌。 火速赶来时见看守的人都在院门外,魂都快吓飞了。 “本世子闲着无事,便想为知府解忧,提前审问一番,您不会介意吧?”余宴看着秦茫利落地将门关上,便回身朝戚昌山走去。 “下官多谢世子殿下体恤。不知您可有审出些什么?” “这不是审到一半,您就来了吗?他说谋财还是报仇来着,我还没听清”,余宴见戚昌山一个劲儿往柴房方向望,于是提议道:“不如,知府您亲自审审?您如此威严,他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 秦茫闻言,再次推开了木门。 “知府大人请。”余宴还贴心地为他指路。 这下,戚昌山只好硬着头皮进入。 秦茫和卞烨守在门口。 “咳…你为何要假扮老王爷?他如今在何处?你是何人?究竟有何居心?”戚昌山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皱眉质问道。 柴房门开着,秋日暖阳洒入屋内,微尘身侧是两人被照得细长的影子,他明明在光的正中央,却感受不到半分。 “谋财罢了。” 他下巴微抬,讥笑道。 “谋财?你能有如此大的胆子?”知府显然是不信他的这套说辞。 “那你说”,微尘闻言轻轻阖上眼眸,陷入更深的黑暗,语气拉长道:“我谋什么?” “你!” “世子殿下!不是让小人提醒您还需速速再去趟王爷府吗?”秦茫及时出声。 微尘朝声音的方向偏了下头后顿住,原来,她还在此地。 “世子殿下为何还要再去趟王爷府?”戚昌山扭身与他对视,眼内充满探究。他刚在此询问了一番,莫非,是得了什么消息? “嗯…” 余宴有些为难,是真的为难。 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要再去一趟。 “世子殿下已破大案,接下来就交由下官吧。您劳累辛苦多时,便宽心地在此处休息。”戚昌山既发密函,自是要查清事实以作回应。 况且,世子故意让侍从透露,不就是在点他吗? 他懂他懂! “那便辛苦知府大人了。” “您也辛苦了。” 他可不能辜负了世子殿下的一片好心。 …… 凌青柏最后还是闹着来神医堂检查了下他的右耳,他可是都城之人,不在越乡生活,万一哪天他突发聋病,找谁说理去。 “公子,您的右耳康健,没有外伤,听力也没有大碍。”大夫给他仔细检查一遍之后,下结论道。 “你确定吗?万一我哪天听不见了呢?” “那您可以那天再来。”大夫微笑回道。 “不行,还是开点儿药吧。” 他不安心。 “再给他开些治眼盲的药。”梁承影接道。 “小爷不就开了个玩笑吗?你瞧瞧你,怎么这么记仇。”凌青柏只敢小声吐槽,怕梁承影给他不知道哪地方再来一筷子。 “梁某确实记仇,还请凌公子记得,莫开无意义的玩笑。”她牵着徐如安的手淡淡道。 “行行行,‘将军’教训得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真训诫他,“对了,你们寻我三叔到底所为何事?” “因为他可能认识我娘,我很久都没见到她了。” 很是想她。 是久久未言语的徐如安。 “你娘?原来那幅美人图,是你娘。”凌青柏这才拍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如此相像。 “什么?” 这下轮到江吟行蹙眉了,她顺道去看了趟莫听叶,回来就听不懂他说话了。 “哎呀,我三叔书房之中有幅美人图,她在起风的山茶花树下起舞,恣意翩翩然。长得与这位姑娘眉眼有些许相似,你既说二人认识,那美人便定是你娘。”凌青柏分析之后语气笃定道。 “可否……” “别着急,明日此时此地,我去给你偷出来。”他眼神坚定,拍了拍胸脯打包票。 “你可拉倒吧,忘记之前咱俩有次为啥闹掰吗?我都拿小木牌给你玩了,结果你别说把你家那个偷出来玩了,就是凌家宅院里地上的土,你都抠不出来。” “?” 身心皆受重击。 第43章 故人相送 一日后。 陛下旨意从都城传来,与消息同行的是金城卫首领褚天赐。 老王爷陈溪当初同先帝争夺皇位,失败后他转居越乡。如今这副局面,不好直接经大理寺断案,于是新帝陈勉便派其亲信将此事尽数整理完毕,统一上报。 “陛下对知府大人所为,甚是满意。” 戚昌山闻言几乎要跪下,他戚氏一族何时得到过如此高的青睐。 “承蒙陛下高看,此事世子殿下功不可没。” 坐在一旁的余宴尴尬地朝他笑了笑,继而朝褚天赐颔首以示友好。 知府不知道他是何模样,都城之人能不知道吗?尤其那年他还抢了那头雄鹿,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哦?” 只见他那周正五官上,剑眉飞挑。 随之扭转视线,冲着他装模作样道:“世子殿下也在此处?怪本将眼拙,竟未认出您来?” “哈哈,正巧本世子今日肠胃不适,正打算命侍从去医馆买药。要不再替褚首领买些医治眼疾的药材?眼可不能一直拙啊。”余宴十分贴心。 服了。 因为那头八百年前的雄鹿,追着不休。 他那可是凭本事捡漏,又大度,他良心易安。 褚天赐可算安静了,对着知府客气道:“劳烦您带路。” “请。” 于是戚昌山恭敬地在前方领路,见他们走了,在最后的余宴和秦茫也跟上,察觉到余宴紧随其后的褚天赐停住脚步。 意思很明显。 “怎么没有本世子的事情了?方才没听见知府说,有我一份功吗?” “啊对对对。”戚昌山乐呵道:“多亏了世子殿下。” 还未走到关押荣微尘的柴房,空气中便似乎飘着一股恶臭。 褚天赐加快脚步,用力地撞开门。果然,自门内而来的刺鼻气息,整个暴露在阳光之下。“呕”,余宴扭身衣袖掩鼻犯恶心,同时他瞪大了眼看向身后的秦茫,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玩这么大? 昨晚她一夜未归,就是搞这个去了? 秦茫则是一脸无辜。 “怎...怎会如此?” 知府已经快吓傻了,他僵在原地。 分明没有断过看守之人,昨日和今日早些时候,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仵作验尸。”褚天赐掩住口鼻,火速退了出来。 尸体已溃烂到这种程度,分明是毒。 ...... “看,小爷带什么来了?” 昨日在凌青柏的再三保证之下,三人如约而至。 不过不是在神医堂,而是在它之旁的茶馆。那里可是看病买药的地方,岂容他们胡闹。 “你真带来了?” 虽然他已经逾了一个时辰有余,但江吟行还是站起期待道。 她俩紧跟着站起,徐如安双手交握,紧张地有些发抖,被梁承影的手指覆上,轻轻地作安抚。 “当然没有...”,他见众人表情凝住,将手中木筒搁置在茶桌上,接续道:“是不可能的,我是谁啊,哎?” 鉴于凌青柏卖一些无用的关子,江吟行一把将他推走,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筒,抽出其中卷轴,“如安妹妹,你快打开看看。” 梁承影的手收回,只见徐如安抬起那双仍微微颤抖的手,稍显笨拙地解开绳子,缓慢展开那幅画卷。 那株山茶树,像极了安府那棵,只是还未高过围墙。 少女的裙摆仍在起舞,但她似乎注意到了来人,一双清澈的杏眸里盛满了笑意,梨涡浅浅。 徐如安抬手摸了下发髻之上的山茶花玉簪,同画中之人头上一模一样。 她,真的是安然。 “依我看,很像啊。”凌青柏从一旁挤进,不甘示弱地刷存在感。 “多谢凌公子带此画作,让我能窥见她的模样。” 徐如安不舍地又看了两眼,然后将画像轻合,系好装入木筒之中。她怕她再看,会忍不住想要独存。 “这是做何?我此番拿过来就是送于你的。” “真假?” 在他身旁的江吟行第一个质疑。 凌家家教极严,每一针每一线都要尽在簿中。他直接拿三叔的书画出来,还大胆地说要送人,已经是突破了她今日的眼界。 “真的啊。” 其实凌青柏刚进他三叔院子就被逮了。 “去你三叔院子做甚?”凌云寒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同死亡讯号。 “嗯哈嗯哈...” 他是最怕他爹,怕又挨家法。 于是胡乱嗯嗯了几句,回身假笑便想开溜:“多亏了爹您提醒,孩儿差点儿以为这是我的院子呢哈哈。” “站住。” 果然,凌云寒此言一出。 凌青柏麻溜地在他面前跪下,不带一丝犹豫。 “爹,孩儿知错。昨日有人自都城前来寻亲,孩儿见她与三叔书房之中的那幅画像很是相像,便想让她看看,以了些相思之苦。” “难得你有心,若是故人之子,直接将其相送。” “哈?” 这下轮到凌青柏反应不过来了。 什么什么? “已经多少年没回来了...”,大抵是回不来了。 “爹,三叔去琉璃州经商多年无消息,没去再找过吗?”他爹同三叔明明是孪生兄弟,理应分外相亲。 “找过,寻不回了”,凌云寒明显不愿同他再多交流此事,朝那院子轻指道:“去带走吧。” “哦好。” 凌青柏的语气里满是雀跃。 总算有一次,他正正经经地从府中带出了个物品。虽然他给凌云寒跪下了,但不重要,那只是在表达对其养育之恩的感激。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越乡人人自生下起便都刻有木牌,并不要紧,除非是故去之时才会带入黄土,与之同葬。那时最流行用其打生辰牌,为何他们会那么生气?他又不是挖自家祖坟去了。 “爹,我走了哈。” 没想到,他将画作带出之时,凌云寒仍在小叔院子门前。 “走吧。” 可凌青柏却感觉他不像在告别自己,这可是他第一次听凌云寒语气如此温和。 ....... 褚天赐看着仵作的验尸结果,来到越乡的医馆来找相关药材。 “神医堂。” 他正欲进入之时,见隔壁茶馆出门之人中有一熟稔面孔,那是梁承影?于是他侧身隐入神医堂,暗中观察情况。 一男一女在前方打闹,与他同行的姑娘怀中珍惜地抱着一支...木筒,正望着他笑得...... “您是来...” 褚天赐的视线和思绪一同被打断。 第44章 确实如此 “哦,请问笺上所写药材,此处可有?” 申姜接过他递来的信笺,原本礼貌微笑着的面容仿佛有丝龟裂,她嘴角微微抽动:“公子,可是要炼毒?” 这里可是医馆。 若说一个两个毒性尚浅,这足足十几味是直接要召唤阎王吗? “这里没有吗?” “有是有,但都是依据药方所配,剂量甚小。公子,您要的这些不算数量,就是掺在一起,用我家乡话说,上百只牛,一头都不带喘气的。所以,您确定吗?” 这是仵作能从腐尸身上验出的数种毒药草,其余他们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他们可以确定,他是死前服药。 老王爷府他也盘问了一番,管家是新换的,人也跑了大半。 一问三不知,再问就跪饶。 府中确实少了许多财宝,但依那人本领,若只是谋财,何须长待如此之久?又为何甘心服药而亡? 亦或者有什么未浮出水面的隐情,他错过了。 腐尸依据骨龄来看尚青年,不过知府他们并不知伪装之下的真正面容。据戚昌山所言,“那张脸和身体就像是老王爷一般,看不出也摸不出破绽”。褚天赐竟不知江湖竟已有如此奇才,莫非是百年前逃难的荣氏一族,传闻他们为避祸精通易容之术。 不,不可能。 他们明明早被剿灭。 不过确实如这名姑娘所说,越乡医馆并无如此大的药材,至少明面之上如此。其他医馆他亮出令牌一一查看了账簿,无任何异样。 “我确定。” “啊?真的不能,我们医馆也是...”,突然申姜反应过来,她张大嘴巴,眼睛圆溜溜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公子您莫不是也想开医馆吧?我就说,前几日东街的几家店铺都腾空了,原来是为了筹建医馆。” “我...就是想筹建医馆,所以,你们是从何处进得的?” “这个嘛,可是我们掌柜的秘密。” 申姜手心猝然沉甸甸的,她吓得赶紧拉着褚天赐出神医堂,“你这是做什么?”虽然她是很缺德,但是人来人往的,怎么好意思直接在大门口被“行贿”。 “开口费和封口费。” “你不会拿石头来骗我吧?” “不会。” 这都是他每日卖力守门,辛辛苦苦赚的。 她检查完,心满意足地凑近褚天赐小声道:“芝山毒市,不过每次进入需二百五十两白银。” 这么贵? “你不会想要回去吧?”申姜见他眼神不对,立马将手中的锦袋往身后藏,接着又补充道:“虽然入门费是很贵,但是里面还有很多稀奇药材和宝贝,都比寻常地方便宜。我们掌柜每次都是骂骂咧咧地去,喜笑颜开地归。” “放心,多谢姑娘。” 褚天赐得了消息,拱手潇洒离去。 见他走远,申姜回身,敛了笑容,而后进入神医堂上楼。 “告诉他了?”那人逗弄着手上许久不见的小黑蛇,随意问道。 “已照谷主吩咐将毒市透露于他。” 申姜将那锦袋放在桌上,“这是从他那里拿的,交于谷主。” “你不是在帮千孥村?留给他们用吧。”神医堂目前营收已足够她们帮助流民与到处义诊,况且还有毒市所收。 “好”,申姜欣然点头,“对了,谷主还去知府府邸吗?” “不去了。” 接下来,她要在毒市等褚天赐咬钩与会会那人。 “主君,那荣家小子在知府府邸已化为腐尸。您在毒市买的七消丸当真厉害,昨日未去送药,今日他就已腐烂发臭。不如再多买些?”他最是忠心的手下周昱林汇报完毕后,提议道。 “你当千两黄金是儿戏吗?” 他们之前可以用老王爷的人脉与钱财,眼下荣微尘暴露,他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再动。 早前秦茫在毒市随意标价黄金千两:七消丸一枚,解药三十粒。解药可控五日一服,解药服完毒消,反之人消,三年都卖不出去。她本来也只是想打响毒市名号,吸引顾客赚点入门费,没想到被他这个冤大头真买了去。 知府府邸内。 自“秦茫”买药回来,余宴就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怎么能如此冷漠,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姐姐?” “秦茫”闻言虽面上不显,内心却是:这家伙这么恶心的吗? “难道你当初说心悦于我是假的吗?”余宴酝酿了多次才紧张地问出心中疑惑。 “假的。” 他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 莫家别院。 徐如安已经将那幅画像挂着欣赏了良久,夜深也不愿入睡。 “原来,娘长这样。” “她一定很爱你。” “为何?”为何存己会和郭姨说同样的话语。 梁承影突然朝她脸颊偷香了一口,随后一本正经道:“因为她的软软,同她一般美。” 真是的。 她还以为存己能不逗她。 “再不睡觉,明日眼睛该疼了。还是说,软软想......”,梁承影拉长最后一个字,逗她道。 “哎呀,不想不想。” 徐如安迅速收好她娘的画像,轻柔地将其放进木筒之中,然后把它收好放在桌上,火速坐在床边脱好鞋袜钻进自己被窝,闭上眼眸装睡。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有些凉的缘故,早晨她都是在梁承影温暖的怀抱之中醒来的,有时还会枕着存己的胳膊。渐渐地,存己去练功之时,她也会陪着。 亲昵,似乎成了习惯。 而另一边,余宴虽然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却还是忍住悲伤对着“秦茫”道:“姐姐,你睡吧。我不困。” 他心碎,彻夜难眠。 “行了。她让我告诉你,明日你便可回都城了。” “哈?” “怎么,昨日才见过,不认识我了?” 荣微尘记得他当时还朝他飞了支暗镖,不过被她拉着躲过了。他武功不高,只是擅长易容易形。 “你?你!”余宴情绪层层递进。 “我不走,她呢?” “不知道。” 她也没说,只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第45章 许诺永远 是夜。 就在梁承影将徐如安捞入怀中之时,听到她在痴痴呓语:“娘...娘,别走,别再....留下我!” 她愈发激动,从梦中惊醒,后怕的眼泪从脸颊滑落。 “别怕,我不走。” 听到熟悉的安慰声,徐如安的委屈一瞬间爆发。 她伸出双臂紧紧环住梁承影的脖颈,眼泪浸湿她的衣衫,埋在她的锁骨处,她不知所措,哭得毫无逻辑:“怎么办?存己怎么办?娘说好疼,说她怕黑,说再也不要我了。” “软软不怕,你只是做噩梦了,梦都是相反的。我会永远陪在软软身边,软软不怕。”梁承影反复温柔地安抚着她的情绪,轻轻顺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哭累了重新睡去。 见她重新睡沉,梁承影慢慢地将她放置到枕头上拉好被子。 而后梁承影穿鞋下床在远处点了支烛火,她出门烧了盆热水,回屋用其打湿手帕,拧干晾到合适的温度,坐到床旁为她仔细擦拭泪痕尚存的小脸。 做好这一切后,梁承影睡意全无。 她方才下意识安慰软软时,说了什么? “我会永远陪在软软身边。” 原来,她已经轻易许诺了永远。 若是危险来临,梁承影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像她下意识想得那样,还能永远陪在她身边?倘若没有的话,这算不算食言,就像她爹没能做到对她娘的承诺一样。 不到一生一世,只是一生一死。 …… “你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 这已然是他今夜问的第五十八遍了。 荣微尘的良好耐心被耗尽,再问他真的想直接打开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门,然后自报家门。 他躺在侧榻之上,装聋。 “也是,你才认识她一天,她怎么可能告诉你。” “……” 怪不得她不再来,他事怎么这么多。 余宴是被秦茫抛弃得多了,之前又无人倾诉。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恨不得从他嘴里套出秦茫是真的心悦于他这件事情。 “我觉得你先做梦,梦里自有答案。”荣微尘是听不下去他的碎碎念了,索性直接劝他做梦。 若真如他所说,她心悦于他,又怎会舍得让他以身涉险。 这分明就是当局者迷。 他太天真了,那女子明显不似寻常人,怎会轻易被感情束缚。一手解药,一手毒药,杀伐果断。 昨日救他之时也是。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躲过守卫和暗卫交加轮守,将一名昏迷男子带到柴房之中的。 只听到房门轻声开启又关闭,随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他眼前的黑布被揭开,并没有刺眼的感觉,因为是夜晚。 窗户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月光。 “你俩衣服换一下。” 他乖乖照做,将一切都布置还原,两人离开知府府邸到了一家店铺的后院,确认安全后,荣微尘才将疑惑问出:“你是谁?为何要帮我?你是怎么不被他们发现的?那人是谁?” “你问题不少啊”,秦茫感叹后,借着月光看清他现在的面容,反问道:“那这是你真正的你吗?” “不是。”少年声音清冽。 同时荣微尘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她眉眼生得极好,月光毫不吝啬洒在她的身上,修饰她的美貌与身姿。 那双眼眸,细看瞳色有些许的青浅,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那这样吧,你什么时候让我窥见真容,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答案。”她歪头打趣,红唇微勾。 见他忽地僵住,秦茫眉眼弯弯道:“我叫秦茫。你也知道我会丹枫荣氏一族的易容术,那是跟江湖上的一个怪老头学的,说不定你也见过。” “至于他们,深夜值守,难免会犯困,我只是稍微帮助了一下。放心,他们醒来也不会发觉自己打盹,只会以为自己方才在愣神。替代你的那人是一名逃犯,犯了死罪,但证据不足,难以斩首,你我这叫替天行道。” 秦茫将他的问题尽数回答完毕。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等我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你同我一起去趟丹枫岭,寻你亲友踪迹。” 他们留的记号,她看不懂。 本就是为了避祸,却被卷入这场风波,实属不应该。 “我...该如何相信你?” 可以啊,他还挺聪明。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秦茫拿出一枚土褐色的小药丸,闻道熟悉的味道,荣微尘下意识地先后倒退了一步,那是七消丸。 “这是你吃过的。抱歉,我本来只想放在毒市打个招牌,没想到真被人买了去,还用在了你的身上。我知道它每日等解药有多煎熬,所以我不会再额外吃解药。” 听出她话语的不对,上前去拦,却只抓住了一只空荡荡的手。 “哇,真苦。” 早知道多加点蜂蜜了,以后炼毒都多加点吧,保不齐哪天又自己吃了。 秦茫眉间微蹙,似回味着苦意。随即她又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正好递给他正抓着自己的手,“诺,给你。” 里面是三十粒解药。 “你不需要这么做。”他没有接那个瓷瓶。 “你别有负担,这都是我欠你的。上次那枚七消丸,可是卖了一千两黄金,我吃点儿苦,应该的。” “.......” 于是荣微尘默默接过了瓷瓶,一言不发。 他的命,还挺值钱。 “你今日要吃吗?” “不吃了,等四日再说。他定不会准时给你解药,我也得试一下那份感觉。” 昨日她就知道那药在他身上时间已长,且未食解药。虽说实际五天左右不一定会直接死亡,但一定会痛不欲生,他忍得很好。 正好秦茫还能再测试一下,哪个药,不是千百遍试来的? 也不知道,那本古籍,徐如安学得如何?那里面可是包含着她对她们两个的祝福,若是她用心,便可发现端倪。 “干嘛这样看着我?明日我会跟余宴说,让他假装身体不适,我会来这里拿药。然后由你带着药去知府府邸,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快去休息吧,上楼右手方向第一间房。”没人知道七消丸真正毒发的模样,他不会起怀疑。 “你真不吃吗?”他再次递出那瓶装着解药的瓷瓶。 秦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未接过。 第46章 拉她入局 翌日清晨。 徐如安俨然忘记了昨夜的噩梦。 照常陪着梁承影,他练功,而她在一旁仔细地为花圃浇水。总之就像江吟行所言:“整日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软软,想不想学射艺?”梁承影操练完毕,沐浴换好衣裳来到她身边,引诱道。 那日,她在画舫说过“不会”。 “存己教我?”徐如安放下手中的水瓢,声音绵软。 “自然。” 她拿起搁置在木台之上的弓箭,又抽出一支羽箭,走近徐如安牵起她的小手,两人一同走到距箭靶有三十步的地方站住。 由于很久以前梁璟与江茉音偶尔会来此居住,这个操练场是特地为梁璟准备的,但是与军中相比,还是过小,不过日常操练是足够的。 因着梁承影入住,那些寻常兵器被下人重新摆在长廊之中,供她取用。 “对,就是这样。身体微微向前倾些,拉弓力气再大一些。”梁承影整个将她划入怀中,双手覆在她的手上,仔细地讲解。 若是之前,定是红意从脸颊烧到耳根。 可这么多天的亲密相处,徐如安早已习惯。 “唰!” 居然,正中靶心? “软软好生厉害。”梁承影格外捧场,夸奖的话语徘徊在她的耳边。 她谦虚地表明真相:“是存己教得好。” “是吗?那没奖励吗?”她边说还边将自己的脸凑近,见徐如安没有任何回应,梁承影视线拉低,定格在她粉嫩娇唇之上,随后两人的视线交汇,那份心思不言而喻。 正欲贴上之际,身后传来不速之客的声音。 “承影表哥,什么时候把香香软软的如安妹妹借我一同出游啊?”是江吟行的哀嚎。 徐如安听到她的声音,双手迅速从梁承影手中抽出,人也从她怀里蹲低然后钻出。 江吟行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承影表哥拿着张弓,如安妹妹在一旁傻站着,仿佛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承影表哥,你在这儿射靶,就让我如安妹妹站在一旁看着吗?”江吟行左顾右盼继续点评道:“这还不如让如安妹妹同我出游呢,享受女儿家家一起的快乐。如安妹妹,你说是不是?” 了解到如安妹妹出阁前不常出门,成婚之后也只能跟承影表哥腻在一起,多没意思啊。 宴集结社、扑流萤、逗猫遛狗、尝试新妆容……越乡女子日常活动自然要比都城女子丰富,这当然要带如安妹妹去体验一番。 “是。存己,我想与行行姐姐一同出游。” 徐如安此刻只想逃离。 “既然你想,便去吧。”梁承影哪能不同意,末了严肃地嘱咐江吟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不担心软软。 倒是江吟行“案底”太多,她不放心。 “知道了!我会完好无损地将如安妹妹带回家的,你就放心吧,还有,表哥靶子射得不错!”江吟行欢快地抱着徐如安的胳膊将她带离操练场。 嘿嘿,终于拐跑了。 …… “您还真是难约。” 秦茫自得知七消丸被买走,便命人打听过,但那时钱货两讫后,买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昨日才传来消息。 约定在今日巳时在毒市的断肠楼相见。 断肠楼是供买卖双方做交易之地,所卖之物成交之后,会收取相应利息。而此地,也可成为买卖双方继续交易之地,但需带上买卖记录,才能在毒市开放时间即午时至申时之外进入。 “昱林,给客人上茶。” 秦茫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对面。 他脸上的面具只遮了半边脸,见秦茫好奇的目光,便直接抬起让她瞧。 “公子如何称呼?” 秦茫接过那杯热茶,轻轻捻起杯盖之上的球形钮,闻了闻其清香,没有半分要喝的意思。 “秦姑娘叫止风先生便可。” 呵,树欲静而风不止吗? 她将那杯热茶置于桌面,不可避免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如此静谧的房中,显得格外亮耳。 “止风先生所送茶水都如这般有料吗?”秦茫红唇微扯,装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 既然他叫了秦姑娘,那必然已查到了她是神医谷的弟子。又是燃追踪香,又是送此茶,两者结合,可是剧毒。昨日她吃了七消丸,今日心脏便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突然还整这死出,早知那枚就应该让他吃了去。 “秦姑娘不愧是神医谷出身,不知找鄙人所为何事?” “止风先生买走了我的七消丸,理应受到感谢。但您所谋之事,显然是给我惹了一个大麻烦。” “哦?所以是秦姑娘解了追踪香?” “一只破虫子。” 听她此意,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呵,不知秦姑娘觉得鄙人所谋何事啊?”陈联轻笑一声,而后朝她温和问道。 “我不在意止风先生所谋何事,只是何苦牵连到无辜之人?”不仅是单指她,还指老王爷、几任知府与荣氏一族。 “若说,鄙人更想牵连秦姑娘呢?” 她既能制毒,对他大有裨益。 行啊行啊,那秦茫就要让他知道,牵连她的代价。于是她悠然道:“静王殿下当真会说笑,我自会帮您圆过去。” “大胆!” 周昱林直接拔刀。 主君的身份怎可直接暴露?他们眼下还未整装完毕。 “年轻人,少冲动。”秦茫连眼皮都没抬。 陈联一个眼神过去,周昱林乖乖收刀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秦姑娘果真聪明。” 他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明身份都不行。况且现在他活着的消息不能暴露,秦茫在想若他再动歪脑筋,下次直接毒傻算了。都城早已被陈勉掌控完毕,他还凑什么热闹,上赶着杀人与被杀吗? 她与陈联明明同岁,今年都该是二十五岁。 “静王殿下下步计划是什么?” “秦姑娘这是心动了?” “毕竟,谁不爱权势呢?” 对不起,她说的是违心话。 “秦姑娘可知车骑将军?”陈联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面上的表情。 “谷主托我医治过大将军,自是知道的。” 秦茫实话实说。 这小子,不会是想拉承影入局吧? 第47章 死白眼狼 “那正好,再等几日北境战况不利的消息就会传来,届时民间便会推选车骑将军回战场,重创辉煌。”陈联左手摩挲着那侧脸颊的面具,声音凉薄。 他在北境有人? “然后?” “我那哥哥蠢笨多疑,他只知道我活着,却不知道身在何处。关于此事,不论如何掩盖,他都会怀疑。自疑案重重的越乡归来的车骑将军,更是可疑。” 秦茫闻言,垂下的眼眸闪过狠意。 这死白眼狼,真想直接给他一药丸子。 南朝能有今天,戍边将士功不可没,尤其是北境将士,他们面临的敌人最是强大。 “殿下难道不知,梁璟救过我们谷主的命?如此违背道义的事情,我是不干的。” “本殿倒不知秦姑娘,还有道义?” “……” “一枚药丸,卖一千两黄金?” “如殿下所言,我确实无道义。不过,殿下在北境的消息如此之快,属实厉害。”不能治标不治本,她要将可能的威胁尽数铲除。 “咚~咚~咚~” 一阵沉重的击钟声响起,那是毒市开放的信号。 楼外不多时便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期待与秦姑娘的下次会面。” 陈联撂下这句,便在周昱林的掩护下离开。 “呼”,秦茫运气不成,急火攻心,她忍住咳血的冲动,也离开了断肠楼。追踪香不仅可以配那杯茶,体内的数种毒药也是最好的引子。 …… 芝山毒市一开放,褚天赐就拉着余宴进入,后面是仍跟着的荣微尘。 “客官客官,进入本市可是要……”,门口有人拦住他们,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掏钱。 “给啊。” “我?”余宴一脸不可思议。 怪不得褚天赐今日一见到他,便二话不说将他绑到此地,原来是想让他来当冤大头啊。 “我可没钱。” 余宴正欲扭头离开之际,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他将身上玉佩解下,递给那人着急地问道:“您看这个够不够一人?” “哎,够两人。” 听他说够,余宴便立即冲进去。 徒留那人在门口喊道:“客官,您的腕绳。” “给我吧。” 褚天赐接过两条黑色腕绳,跟在余宴身后。没想到,他竟如此慷慨。 没找到她,余宴停在原地,四处张望。正好被后面的褚天赐赶上,将手中的黑色腕绳递给他。 “这是什么?” “入市凭证。”随即褚天赐漫不经心地问他道:“你在找什么?” “找我的心上人。” “……” 沉默片刻。 “那你慢慢找。” “你又打算找什么?” “昨日所见。” 那他还是跟着吧,毕竟她熬了一夜才完成,可不能出纰漏。晕,褚天赐能寻找的钱还是他出的。 他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找了?” “感觉这里有些危险。” 这里并不像寻常街市,刚进来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一些药草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放在地上,有的之旁只是潦草地竖了个牌子说明。一路过来,地上同时还有放置各种毒蛇毒物的竹笼。 来到这里的褚天赐只觉那名姑娘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有很多药方之上的毒药草。 “客官,要些什么?” 瘸了一条腿的老头,拄着拐凑近问道。 这两位衣着金贵,定出手不凡。 “哦,这张信笺上的药草,之前可有人一起买过?” “您不是来交易的吧,打听东西要去断肠楼,明码标价。” “断肠楼?” “对,前方右拐。” 老者一瘸一拐地回了他的摊位坐下,没向其他摊主一样卖毒草毒物,卖的反而是解毒之方。 断肠楼依山而建,看其外观,更像是一座寺庙大殿,坐北面南,砖、石、木结构,绿色硫璃瓦剪边,绿色硫璃花脊龙凤图案。正脊中间施狮子宝顶,两端施吞脊兽及吻。 断肠楼门口有人检查两人手上腕绳,确认无误时才许他们进入内部。 甫一进内,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大大小小的交易台,正如那位老者所说,明码标价。分布在周围的是一个个封闭的空间,供其交谈。 其中有许多人来回观看物品交易说明。 “客官,第一次来?”脸上有条醒目疤痕的小厮凑近问道。 “嗯,请问这方信笺上的药材可有人来全部买过?”看来外面的散户及其交易,都在此处管理。 小厮接过仅扫了一眼,便好奇地发问:“客官,可是要炼毒?” “可有此毒?” 他和昨日那名姑娘,说了同样的话。 “想必是我们断肠楼三个月之前的招牌——七消丸。可惜啊,它被买走了。” “可知被何人买走?” “客官,这些可就不属于闲聊的范畴了。”小厮无奈咧出一个笑容后,打算离开。 “且慢。” 褚天赐又掏出了一个锦袋递给他。 “?” 围观全程的余宴一整个傻眼愣住,他明明有钱还让自己带他进来?怎么,当他是傻子吗? “客官,请随小人来。” 小厮打开了一扇门,对两人进行邀约。待他们都进入,那名小厮谨慎地将门关紧。 他把那锦袋搁置在桌上。 而后又给两人倒了两杯热茶后,才缓缓低哑出声道:“买走他的人是一名江湖人士,与人打赌,能否伪装成富贵之人并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将其钱财转移。” “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褚天赐是完全不信的。 他一个小厮怎会了解得如此清楚。 突然那名小厮将脸上面具扯下,露出他原本的模样,脸上并无疤痕。 “因为,那是我义兄。他利欲熏心,竟被蒙骗着吃了那枚七消丸,就算想回头也没了退路。” 所以,他们的目标是老王爷? …… “咳咳。” 秦茫绕过热闹的毒市,来到后方那条无人小溪边。倏忽觉察到有人靠近,正欲离开之际被他叫住:“秦茫。” 是他。 荣微尘走近,看她面色苍白,将那个小瓷瓶整个递给她,秦茫没接,只是有些倔强:“一粒!” 今日只是个失误。 “你去见他了。” 一粒解药被他送到秦茫眼前。 她拿起放到嘴中。 “他总是喜欢让人在会客时点追踪香,上次没打算见你们,所以只有那次没有点。”荣微尘记得她之前问过自己,以老王爷的身份,都会见了谁。 “那你岂不是每次会客,都很痛苦?” “也有好处。” “什么?” “每次都印象深刻。” 正好是她所求。 第48章 徘徊时间 “表弟,今日就你一人?” 莫听叶查完帐归来碰见仿佛百般聊赖的梁承影,有些好奇地搭话道。 平日里表弟与弟妹如影随形,如胶似漆。在庭院里只见梁承影一人,实属罕见。 “今日她同行行出游。” 莫听叶了然,而后在身前打开折扇朝着梁承影打趣道:“原来如此,那表弟可要等到酉时了。” 她不玩到日暮,是不会轻易归家的。 “……” “不过表弟莫要担忧,自越乡怪事之后,行行出门都有暗卫保护。” “怪事?” “越乡三任知府短期内均自杀而亡,且听闻…”,莫听叶压低声音:“老王爷失踪了。” 前面这个她归朝述职那天已经听过了。 “越乡知府秉公办事,两袖清风,尤其文知府,已担任多年,真想不通他为什么……哦对了,表弟托我找的宅院,有一座很合适,不如趁着今日去瞧瞧?” “好啊,麻烦表哥。” 没想到莫听叶的速度如此之快。 那里距莫府足足有五条街,不过胜在每日坐在门前便能看到东桥流水,绿意蔓延着黑瓦白墙。天已入秋,桥边的树叶随之变得金黄,为越乡风光又增添了一抹新色彩。 梁承影随着他漫步此宅院,突然听他在前方说道。 “此处宅院就一点不好。” “何处?” 她一路走下来,觉得不错。 “那户的山茶花垂到了此院之中。”这户宅院与左旁院子并未隔开距离,一堵共同的墙横亘在中央。 那些山茶好似瀑布,顺着风舞出形状。 “那处宅院可有人?” 莫听叶看出了她的想法,点头道:“那处早已被人购置,上次画舫的凌青柏,表弟可还记得?” “记得的。” 又多见了两次面。 他买的? “那处宅院是他爹十三年前所购置,凌氏家族庞大,主家仍未分居,或者说毫无迹象,不知凌叔为何早早购置此宅。”莫听叶本来钟意的就是隔壁,结果被告知早已被人买下,但却从未有人来住过。 “他爹吗?” 梁承影俯身捡起一朵掉落的洁白山茶花,若有所思。 商铺有急事,莫听叶临时下了马车赶去。车夫送完他就听后方的梁承影低声道:“先不回莫府,去趟凌家,凌青柏家。” “是。” 两家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帮我通告一声,找你们家凌青柏。” “您是?” 门口小厮以为自家大少爷又闯祸了,格外谨慎,不敢什么人都往里放。 “车骑将军梁承影。” 她亮出令牌。 “啊?”他们大少爷这是完了吧。 于是小厮连忙禀报管家,管家找来了凌云寒。 他们将梁承影迎进会客厅,好生招待。“犬子尚不在府内,不知将军千里迢迢前来所为何事?凌某代为转达。”凌云寒姗姗来迟,他最是不喜都城人士。 “不必,问凌老爷也是一样的。” “不知将军欲晓何事?” “昨日令郎赠了一幅画于家妻,她很珍惜。承影特地前来道谢。”那朵洁白的山茶花被她放在木桌上,茶杯旁。 凌云寒自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将军客气了。” “看来凌老爷知道此事?” “将军,您有所不知,若无我们二老爷的允许,大少爷是万万拿不出去的。”管家以为梁承影今日前来的目的仅是道谢,便开口替他解释道。 “是吗?”梁承影侧头向管家露出友好的笑容。 “商枝,你先退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瞥见二老爷严肃的面容,他赶紧退出关好门,并在院门口守着,防止有人打扰。二老爷脾气很是暴躁,可不敢惹。大少爷偶尔的任性,同他是一模一样。 “将军今日,到底所为何事?” “关于凌家老三,也就是您……的弟弟。” “他去琉璃州经商杳无音讯,多年未曾归家,众人皆知。” “不瞒凌老爷,今日承影登门,就是想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进入会客厅之前的路上,看着这满园的仆人,梁承影若有若无地假装好奇提起:“凌家可真有序,听闻凌家三少多年未归,不知他的院子是否也如此,每时每刻都有人打扫整理?” “三老爷的院子,二老爷不许旁人随意进入的。” …… “将军这是何意?” “那幅画,被人保存得很好,想必那人也很珍惜。听闻凌家二少与三少是同胎所生,身形面容都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旁人是如何分清的呢?只凭性格吗?” 她知道画作有多难保存,若是都城还好,空气干燥。可在越乡多年,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才能如初画那般美好。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既已点明,凌云寒也不想再多做纠缠。 “您可曾再去过都城,找过她?” “去过。但那时,已无她的消息。徐府的人都说她逃了,但是她没回越乡,我找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大抵是对我们都失望了,不愿再归乡,而选择在外流连。”“凌云寒”陷入回忆之中,轻叹口气道出以往之事。 也就是在那时,他哥在琉璃州出了事。 凌青柏那时不到五岁,凌家商铺也要凌云寒坐镇,他没有办法,只好听从爹娘所言,假扮凌云寒。 他同他哥哪里都像,唯独性格不像。 爹娘对他的思念,像是一把利刃,插在他的心上。他们家族庞大,若是无法管理商铺便有其他子弟接手,他不是不愿意扮作凌云寒,只是希望爹娘有一刻能记得他,而不只是凌云寒。可他们却总是会看着他,叫“云寒”,哪怕无人之时。 久而久之,他仿佛也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忘记了她。 嫂子很清醒,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不是凌云寒,更不愿假装。于是两人自然分居,以感情不合为由。 “所以东桥那座宅院?” “我想她若不喜安府,那里想必合她心意,于是便买下等她归来。”随后他笑着摇头,苦涩道:“可后来也没等到她归,原来是……都不喜欢。” “多谢您今日告知。” “我还以为这些会被我带进黄土,还请将军继续替我保密。” “自然。” “对了,若是将军…哪日寻到她,可否帮我带句话。” “什么?” “山茶花开时,我一直在等你归。” 对她的感情领会过晚,只能独留遗憾。她早已走远,而他还留在过去的时间之中,徘徊不愿离开。 第49章 爱作盔甲 “你怎么在我家里?” 自外游玩一番归来面露笑容的凌青柏见到正欲出门的“熟人”梁承影,瞪圆了眼睛,笑容僵在嘴角。 他怎得跑凌府来了? “哦,找你。”她语气平和。 梁承影颔首以作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徒留凌青柏在门口发懵,他反复品味梁承影的话语,却还是没能想明白:他方才说,找谁来着?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表少爷,自都城而来的信。” 梁承影刚入别院,芙蓉姑姑便将其奉上。 “多谢姑姑。” 她接过信笺一边走一边拆开,是季无蛮托人所写,信封上是他画的墨马记号。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 “已有缺口,蛮人进攻猛烈,我方损失惨重。还望速归。”北境形势不容乐观。 正巧此时,徐如安着急地赶回来。 身后是一脸无奈的江吟行,她气喘吁吁地道:“如安妹妹,你别着急,跑慢些啊。”见她安全抵达,江吟行便放心地回去休息了,她才不要在两人中间发光发热。 “存己!” “怎么了?” 梁承影听到江吟行的声音,收起信就开始往回走。 她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梁承影,解释道:“你的那位神奇的朋友托我给你的。” 今日她同江吟行在街道之中闲逛,她总是喜欢买各种新奇玩意给她,于是徐如安手中提着那只竹编的青蛙,之中有个小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 “这是小孩子玩的吧?” “如安妹妹本就是小孩子啊。” 比她小三岁呢。 “姑娘请留步。你手中的这只青蛙是在何处买的,甚是可爱,可否借我仔细一观。” 嗯? 徐如安闻言停住脚步,这条街上好像只有她一人提着一只竹编青蛙,还叮当作响。 “等等。” 江吟行上前一步将徐如安揽在身后,有些警惕。 那名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徐如安注意到她的左手上戴着一只墨色蛇镯,不对,它刚才吐信子了?莫非她就是存己口中的那个朋友。秦茫用右手轻轻掀开帷纱,朝着她打趣地笑道:“认不出我了?” 是她。 那本古医药籍,是她亲手递给自己的。 “认识?”江吟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如安妹妹还认识这么漂亮的姐姐呢? “认识的。” 原来她就是存己的那位神奇的朋友。 徐如安走到她的面前,将手中的竹编青蛙递到她手中,并柔声道:“春晓街的竹编铺子里买的。” “嗯,栩栩如生。”秦茫来回仔细打量了一番,下结论道:“不过太可爱了,有些不适合我,还是还给姑娘。收好了。” 她接过那细长竹竿,同时感受到了异样的触觉。 这是……纸? “如此可爱,姑娘定然急着回家分享,我便不打扰了。”秦茫合上帷纱之前,还朝她眨了下眼睛。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徐如安掌心握得更紧。 她得赶紧回莫府。 “行行姐姐,我得回去。” “啊?醉仙居你不去了?那处所做的大闸蟹可是最好吃的!” “今日不能去了。” …… 梁承影回房展开那张纸条,眉宇紧皱。纸条是用蛮语所写:风仍不止,吹在北境。 静王还活着?北境之事,与他有关? 她点了支蜡烛,将纸条燃尽。 “存己,怎么了?” 纸上文字她也看不懂,但她能看懂梁承影的凝重神情。 “北境情势严峻,恐怕今日便要回都城。” “那我收拾东西。” 她们简单收拾好行李,去告别莫家人。 “什么?”当数江吟行最是惊讶,她还没将珍贵首饰往行李里塞呢,真是不给人一点准备时间。 “事发突然,改日承影再备礼登门,以作感谢。” “何必如此客气?此去愿一路顺风。” …… 她们乘莫府马车赶到渡口,选了最快北上的船舶。 徐如安怀中抱着那只木筒,望着渐行渐远的越乡与河面泛起的波痕,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似梦似幻,她交到了好朋友行行,仿佛有了江姨莫叔表哥这样的亲人,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唯独遗憾的就是没能在越乡找到心心念念的娘。 “软软在想什么?”梁承影将手中薄被轻柔地搭在她的肩头,在她身侧坐下低声问道。 “在想我娘到底在哪里。” 梁承影回想起今日“凌云寒”的话语,欲言之语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时候,寻不到踪迹,也是好事。 “存己回都便会启程去北境吗?”江风温柔吹起她的发丝,徐如安转头看向身侧之人。 “先要请奏陛下。若无意外的话,便会如此。” 她钻进梁承影的怀中,搂住她的腰,闷声道:“又要好久见不到存己了。” “那软软多看看我。” 徐如安闻言抬头,沉沦在那一双饱含爱意的凤眸里。 原来,被爱是这种感觉。 不必担忧是否会再度遭到抛弃,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必再回到那座牢笼,好似她有了可以抵挡一切的勇气。若说之前徐如安只能徒手对抗艰难,勉强而活的话,那梁承影的爱意就是给她上了一副盔甲。 “姑娘,这围猎场甚是危险,下次莫要再赤手空拳。” 梁承影那年的嗓音仿佛仍萦绕在耳。 她不禁伸手抚上梁承影的脸颊,如她所想般光滑,不似寻常男子,满脸胡茬。徐如安的手指在她脸庞轻轻描绘着,从额头到眉宇,接着是盛满她的那双眼眸。 “存己的眼睛,生得真美。”徐如安轻触了下她的长睫,软糯道。 她眼睛随之眨动,倒不是难受。 这还是软软第一次对她说情话,在梁承影胸腔之中的蝴蝶似想要扑出般急切乱舞。 梁承影按捺住嘴角的欣喜,期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存己这处,也好看。”她的手指从梁承影挺翘的鼻梁上滑下,停在了空中。 见她没了动作,梁承影不可置信地挑眉。 这就没了? “软软,是不是漏了哪里?”她的声音里是道不尽的委屈。 “有吗?”徐如安俏皮道。 她嘴角梨涡尽显,却还是装傻逗梁承影。 “当然有……唔。” 徐如安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庞,仰头吻了上去。梁承影自是不会拒绝,揽住她的肩头,将她紧紧锁在自己怀中。起初温柔吮吸,慢慢地梁承影展开猛烈攻势,肆意挑弄。 两人之间温度直线上升,薄被什么时候掉落也不知。 梁承影吻罢也不餍足,好一番耳鬓厮磨。 “软软真软。” 她在徐如安耳边低声喘道。 “……” 存己根本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第50章 有诏再来 知府今日一直门口徘徊,焦急地搓着手等待。 “褚首领今日收获怎样?”见他们归来,戚昌山急切地问道。这可是关乎他仕途的大事啊。 “知府放心,都已明了。” 只是那名江湖人士,不易寻到踪迹。 也罢,他今日将一切尽数整理好之后,便返回都城亲禀陛下,全由陛下定夺。 “世子,今日可要回都?不如同本将一起,不算你船费。” 哈? 他可真有脸。 “不回。”余宴直接留给他个无情的后脑勺。 “许久没去拜访过淮北王爷了,也不知他近日身体可好?” “你!回,我回。” 听着他此刻饱含威胁的话语,余宴十分听话。大不了,他下次再开溜。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褚天赐所坐之船,真奔都城,中间不作任何停留。 余宴没带上荣微尘,以他是越乡人为由,将他留在了越乡。最后还问褚天赐要了二十银两,留给他过活。 “给我点儿钱财。”他直接朝褚天赐伸手,毫不客气道。 “做何?” “留给我的仆人啊。” “……世子将他带回便可。” “不行,他是越乡人。我都把玉佩当了,给你当门票使,如今要你一点儿钱财都不行了?”余宴越说越气愤,回去被他爹发现,估计他又要脱一层皮。 “要多少?”褚天赐理亏。 “你还有多少?” “二十两银。” 余宴是一分不打算给他留,全送给了荣微尘。递的时候悄声道:“告诉她,一定记得来找我啊!我会先在都城的神医堂等她,每日都等。” “……” 所以这是消息费? 荣微尘见他们离去,转身隐入巷中,未发觉有人跟踪之后换了身装扮和面容去了神医堂。 “公子,您?” “旧疾难医。” “哦,请随我上楼。”申姜将他引至楼上秦茫的房间,而后离去。 但房内却空无一人。 唯有窗户开着,荣微尘向那处走去,就见秦茫自外飞入。手里拿着一朵竹编的雪花,脸前帷纱因风吹开,她看到他时丝毫没有惊讶。 “来了。” 秦茫将头上所戴帷帽取下,手中的竹编雪花自然地塞到他的手中。俯身在一堆瓶瓶罐罐前寻找,终于让她翻到了那个粗陶葫芦罐,她取出一枚药丸咽下,随即快速用内力催化。 “这是在做什么?” “障眼法。” 只见秦茫又抽出一枚银针,对着自己左手食指扎了一下,蓄出血滴。 “雪花。” 荣微尘将那只竹编雪花递上,她将鲜血滴下,追踪香便神奇地转移到了那只竹编雪花之上。那条小黑蛇似知道秦茫受伤,从她的手腕游转到她的手指间,轻轻蹭着她已不再出血的食指。 “你都是这般吃药的吗?” 她体内有七消丸,竟还敢吃此种药。她难道,不怕死吗? “放心,死不了。” 跟着怪师傅,多怪的药她都吃过。虽然有时会接近死亡,但是她甘之如饴。人生在世,能追求自己所爱之事,本就是幸福。 甚至,那是她们的可望不可即。 “你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今日启程去丹枫岭。” 静王陈联知道她是神医谷的弟子,那么她待在神医堂几日,名正言顺。不像余宴那样,他们犯不着现在来杀她,便不会轻举妄动。至于北境之人,不知是否知道她的身世。当时她被梁璟救得,他是依据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帕认出她的。 他会讲蛮语。 后来经询问得知,她竟真的是誉秦公主之女。 承影在军营时她常去,虽在旁人看来,她是在为梁璟医治,但她与先帝,与梁璟关系非同一般。 不知,那人可会注意到。 她的身份不能暴露。 总之,北境,她不能以“秦茫”的身份再去。 既告知了承影北境之事,那么二心之人势必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此一番,她们处在被动,局势不利。 从她口中听到“丹枫岭”,荣微尘心中升起雀跃,可以回家了!他要去寻家人!随即他想起那二十两银,便有些生涩地开口道:“余宴说他会每日在都城的神医堂,等你去见他。” “知道了。” 她的声音格外平淡。 …… “少爷自越乡归来了!” 她们从南都码头随便坐了一辆马车。 梁承影回来之后,便抓紧时间梳洗更衣,她得去请奏陛下。 “陛下,这是卑职的调查记录与结果。”褚天赐将手中之折恭敬奉上,林公公接过,在书案上展开给陈勉看。 “已化腐尸?江湖人士?” 他倒不知何时江湖人士,需要靠杀害当朝权贵来涨威信。 “你就没发现任何蹊跷之处?” 这要如何给老王爷、如何给天下人交代,堂堂皇家被一介江湖人士如此欺侮,他们皇家颜面何在? “是有,但……” 褚天赐支支吾吾,仿佛不敢说出口。 “但说无妨。”陈勉甩了下衣袖,已认识这么多年,现在装起来了。他本就被近日北境的战局搅扰得心气不顺,让众将士守好北境,他们可倒好,越守越崩溃。 “卑职,在越乡碰到了本该养伤的车骑将军。” “哦?” 陈勉眯起眼眸,他正欲召梁承影前来商议北境局势。 眼下,梁承影也在越乡吗? “陛下,车骑将军求见。” 门外是小公公的声音。 “回他,朕正有要事相商,让他改日再来。” “诺。” “他竟回来如此之快?”褚天赐有些惊讶。 “可看清了?” “卑职绝不会认错。” 小公公走出宫门,朝梁承影带着歉意道:“车骑将军今日怕是不能面见陛下了,陛下此刻正有要事相商,还望将军改日再来。” “那我在此等陛下商议完。” “将军何苦,陛下的意思,您当真不明白吗?” 她明白的,陈勉这是不愿意见她。但北境形势严峻,又有那人从中作梗,她不能就此放弃。 北境数百年基业,不可轻易毁于皇权之争。 日暮西山,那扇宫门仍未打开。 “林公公说,将军还是早回,莫要等到宵禁之时。”那名小公公出来再次劝道。 “那我明日再来。” “陛下有诏时,将军方可前来。还望将军在府好生养伤。” “……” 第51章 成为大侠 “这支发簪,很衬小珍。” 那是一支彩蝶玉流苏,熠熠生辉。 徐如安将它插在小珍的发髻之上,拉她来铜镜前瞧。 “这还是奴婢第一次收到发簪,多谢……二小姐。”只见铜镜中的她伸出手指轻触即离,难掩欣喜。 “你能喜欢便好。” 她很喜欢。 “奴婢想先收起来。”她有些不舍得戴。 “随你心意。” 小珍笑着准备去将它放入房中之时,见到了刚归来的梁承影,她身子微福,向他打招呼道:“将军回来了。” “嗯。”梁承影颔首以示回应。 将军脸色并不好。 小珍出院门的脚步放缓,在确认两人无矛盾时才快步离开。 瞥见梁承影愁云密布的面容,徐如安顿觉不妙。她走近梁承影,蹙眉询问道:“北境情况很糟糕吗?” 那存己,是不是今日便要离开,赶去北境。 “更糟糕的不是北境,是陛下不愿面见。” “为何?” “我也不知。”梁承影摇了摇头,她这次也没拒绝陈勉啊。 “那存己打算怎么办?” “先等几天,若陛下迟迟不召,那我便去上朝。陛下总不能…不上朝。” 嗯,不失为一个办法。 梁承影同徐如安一同用过夕食,说她还有要事,要待在她娘别院之中,让她先回,稍后她就回去歇息。 “好。”徐如安以为她是在思虑北境之事。 实际梁承影是在熬药。 红璞姑姑不在,只能自己动手了。 “少夫人,将军出府了吗?”小珍自饭后就没看到梁承影的身影,以为他是出去了。她想到最近看的话本,和将军今日的表情,心生联想:将军不会也学那些个王孙公子,厌倦家妻,寻花问柳去了? “没有,他在娘的院子里。” “啊?那处又无人,将军在那里做甚?”小珍一副完了完了,真被她猜中的模样,煞有其事道:“少夫人还是去瞧瞧吧。” “若是少夫人脸皮薄,奴婢代您去瞧!”她愈发激动。 徐如安将手中古籍展开放在桌上,叫停道:“好啦,我去瞧瞧便是。” 于是她提着灯独身一人来到江茉音的院子中,院门虚掩,但没锁。“存己?”徐如安在门口试探地叫了两声,无人回应。奇怪,房内明明燃着烛火。 “软软,我在呢。” 梁承影方才熬煮好药,正欲出门将药渣埋在院内之时,仿佛听到了徐如安的声音。 一出门,果然看到了她。 “存己,在做何?” “熬补药喝,为归北境做好准备。”梁承影拿起竖立在房门的小锄,在玉兰树下挖了个小坑,将那药渣倒入,而后扒土埋上。 因着徐如安凑近,在药渣被完全掩埋之前,她看到了两样熟悉的药材,那是藏红花和鹿茸?鹿茸不确定,但是藏红花一定没有看错。 她好像在那本古籍上见到过它的作用,同时还有一张药方。 那本医学古籍之上,额外用毛笔再做批注的地方,并不算多,所以她记得,但具体内容并未细瞧,当时在研磨其他药方。既然那位姑娘就是存己的朋友,为他制作了很多药膏。她又给自己那本书籍,难道是要将存己所需药方告知于她? 她随梁承影进入屋内,桌上果然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存己一直都要喝此药吗?”徐如安柳眉微蹙,并未坐下。 “也不是,近几年才喝。” 她之前喝的是另一味药。 这药一时半会凉不了,梁承影陡然转移话题,提议道:“软软,要不要看我之前所住房间?” 那里,是她曾经生活痕迹最重的地方。 梁璟经常在外征战,难有归期。江茉音便在自己院子里又给梁承影加了间房,若她无事时可以直接待在那里,不必回自己院子。加之江茉音亲手照顾她的幼时起居,将军府知道此事的下人只有红璞姑姑。 “嗯?” 他以前,不住那里吗? “跟我来。” 她牵起徐如安的手,打开两扇门后才到了她的房间。 出乎徐如安意料的是,房间不大但很温馨。墙壁上挂着一幅又一幅的画作,画笔由幼稚到逐渐成熟。有旷远茫漠中的落日、有生机勃勃的春日繁花、还有一匹红棕色骏马……像是不会署名,右下角画了张小小的弓,后面跟着数量不等的箭。 “后面是存己的年纪吗?” “软软果真聪明。” 这方法是她认识莫北师傅后学会的,之前明明练习了很多遍署名,可是一写,又忍不住歪歪扭扭,索性便不提。莫北师傅那张弓威风,如他一般。 她便将之前的也尽数补上。 娘将它们都保存得很好,耗费了许多心力。 更引起徐如安注意的是,那张矮小书案之上有许多功籍,放在最之上的封面是用毛笔所写的“梁大侠忆事录”,一下便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好像是存己的笔迹。 “这本是?” 梁承影见她注意到了,有些害羞地捂住眼睛,不忍回忆。随即她迅速将那本回忆录,拿起揣在怀中,而后道:“我之前的日记。软软若是好奇,亲我一口便给你看。” “不好奇。” 徐如安转身继续去看墙壁之上的画作。 梁承影见状凑到她身旁,引诱道:“软软真的不好奇吗?” “……” 于是嘴唇被吻得仍显红肿的徐如安坐在床边,翻开了那本“梁大侠忆事录”。 前几页只是简单的绘画,无文字。 到第七页才渐渐有了文字。 [成为大侠的第一步,蒙上一只眼,就像莫北师傅一样。] [第一步失败了,还未出门就被娘揍了一顿。] [莫北师傅太凶了,大侠害怕。] [成为大侠第一步,与另一位大侠做好朋友。可是,他是师傅啊?娘说了亦师亦友,符合大侠法则。] [完蛋,莫北师傅好像不喜欢吃桃花酥,娘好像发现自己桃花酥丢了,下次绝不再直接偷一盒。] [今日,同莫北师傅和平地说了六句话。成为大侠第一步,大功告成。] [成为大侠第二步,独闯天涯。] [成为大侠第三步,学会骑马。] …… 第52章 何为存己 自江茉音院子里归来,徐如安便一直在低头翻那本古籍。 梁承影自然地拿出画笔,她自去了北境,就再没时间作画。只见她在麻纸之上熟练地绘着烛光下徐如安认真阅读的侧颜,两人默契地享受这份宁静。 只余毛笔与麻纸轻不可闻的接触声。 书页翻动声,偶尔响起。 古籍之旁有图记,那就是藏红花。 据上面记载:藏红花,味甘、微辛,性平;归心、肝经;体轻质润,入血行散,主治月事不调,痛经,经闭,产后恶露不行,腹中包块疼痛等症。 于是徐如安狐疑地望向专注作画的他,心道:男子,也需吗? 梁承影抬头之时,她迅速低首翻页。 背面记着一个药方。 红药子、蒲黄、马蹬草、蚕茧、鸡冠花、藏红花、鹿茸、血歇……其中藏红花被圈了起来,药方并未写明剂量,只是在最下面注了八个小字:“止血闭经,调和阴阳。” 由于不确定那是不是鹿茸,徐如安特地翻到有鹿茸图注的地方,确信那就是鹿茸。 “存己今日所喝之药,也是那位姑娘所配吗?” “对啊。”梁承影不假思索。 所以,存己其实同她一样?也是女儿身。 寻常男子哪里需要闭经。 存己的脸颊光滑无胡茬是有原因的。 “存己的名字是何人所起?”徐如安轻轻合上那本古籍,朝她走近。 梁承影的色彩运用得当,画中的她眼眸低垂,睫毛在烛光的照耀下投出一片朦胧的阴影,纤长细指握住书籍,将它拿在面前端正地阅读,神色认真。 “娘自生下便这么叫我,软软不看了?” 她还没有画完呢。 “不看了,存己画得很好。”徐如安发自内心地赞赏,而后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难以转移。 原来,这才是存己的真正含义。 另外,那名姑娘竟如此信任她?居然将如此重大的秘密以这种形式透露于她。 不行。 明辰存己操练之时,她会趁着无人将那页撕下,然后烧掉。 感受到了来自一旁直勾勾的视线,梁承影停住作画的手,直起腰,调侃道:“软软如何如此看我?莫非也像我一样,爱得无可救药?” 确实,是无可救药。 她轻“嗯”了一声,几近不可闻,又像是释然。 梁承影并未听见她的回应,便继续身子微弯,动笔描绘上色。 “存己,在北境时,快乐吗?” “谈不上快乐。十岁之时偷偷溜去北境,那里同我所想,同莫北师傅描述的,不太一样。再到后来,真的踏足北境,长久待在那里随军打仗。战争的残酷,建功立业的实感,都是在北境所感受到的。” 梁璟将时间与生命尽数献给北境,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大抵也是如此。 “北境留人,难得归家。”梁承影低头看向于几乎同她并肩的徐如安,道出心中所念:“我之后可能会像他没有时间陪伴娘一样,也没时间陪伴你。” “没关系的,只要存己平安。”徐如安忽地用手臂围住她的腰,与她亲密相贴。 她原先以为,困住她的是徐家。 从徐家侥幸逃出之后,见到了自由的梁承影,却没承想,她所在的牢笼,更大更紧,她只能禁锢于此,甚至没有思量其他可能性的选择。 不论是承影,还是如安,她们都不被要求像她们。 所幸存己有人期待。 软软最近好爱撒娇,梁承影嘴角都要收不住了。 …… 两人没停住赶路的脚步,终于在夜深之时到达丹枫岭。 “啁啁啁啁~”荣微尘学着某种鸟类的叫声,边走边试探。 秦茫倒是一副学到新招式的新鲜模样,原来荣氏一族在丹枫岭存活如此之久不仅是因为精通易容之术,他们还将一些山林法则,灵活运用。 他这样试探了良久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再走远些,去那条河谷,我上次就是在那里发现工具的。”秦茫用火折子艰难地照亮前路。 于是两人又试了一番,仍是无任何收获。 见荣微尘沉默不语,了无生气的模样。秦茫主动提议道:“这样吧,你教我,我也可以帮忙。” 他眼眸中闪过诧异。 但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秦茫学得很快,声调也学得有模有样。 两人又是寻了一大圈,偶尔会有些真的鸟类被他们惊醒。再度走到河谷附近,秦茫揭下面容上的掩盖,随手将其装进竹箱,然后洗了把脸,试图消除困意。 “啁~” 那声音稚嫩。 荣微尘立马反应过来,是小小。 “小小,是微尘哥哥!”他冲着四周喊道。 突然有个小女孩自山的缝隙中跑出,她带着哭腔对着荣微尘道:“微尘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快救救棋爷爷,他中了箭,流了好多血。前几日还能吃进野果,今日却怎么也叫不醒呜呜呜。” 小女孩强装镇定地道出前因后果。 “他在哪儿?”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荣小小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后。 “小小别怕,秦姐姐会医术,你快带我们去见棋爷爷。” “好。” 既然她会医术,一定能医好棋爷爷。 荣小小在前方带头,其实她听到了荣微尘的声音,但她实在太害怕了,他已经走了三个月之久…… 那群人以他们相挟掳走了微尘哥哥,仍不守信用,还要将他们赶尽杀绝,虎丫死了,爹爹死了,娘也死了……如果不是棋爷爷舍身相护,她也会死。 她不明白,他们为何执意高喊荣氏一族本就该死。 棋爷爷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他们因此逃过了追击。 那个山洞入口极小,仅供一人艰难钻入,不过内里空间稍大,他们荣氏一族以前就在此避过一段时间灾祸。荣小小将他们带入,秦茫将手中火折子燃上仍存灯油的棉线,勉强可以照明,荣微尘最后进入。 秦茫先是蹲下测试荣棋的气息与颈动脉,然后检查了下他左腿膝盖上方留血污与箭簇的伤口。 不妙,他在发热。 “过来帮忙。” 她必须先将腐肉用火烤过的小刀挖去,取出箭簇,再进行包扎。荣微尘先是按照秦茫的吩咐,喂了他些水,接着让他紧紧咬住秦茫递来的木棒。 “啊…” 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荣小小缩在角落里,用牙齿咬住小手,才勉强忍住不发出哭声。 第53章 爱意尚燃 秦茫将他伤口上好特调创药包扎完毕后,出去清理了一番用具。 荣微尘和荣小小陪在他的身边,小小给荣棋轻轻擦掉额头和脸颊的汗滴,稚声低喃:“棋爷爷一定很疼,明日小小去摘金丁果给棋爷爷。” “天已要入冬,小小找不到金丁果的。”它一般在夏季成熟,果树低矮。 “是吗?微尘哥哥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救的。” 正巧秦茫自外归来。 “小小,族内其他人呢?” “没有人了,他们说荣氏一族本就该死,就射箭动刀,流了好多血。”荣小小撅起嘴巴,眼眶又红了起来。 “小小…小”,荣棋睁开眼睛,发觉她还在,不禁松了一口气。小小身侧是?“棋爷爷!” 他认得他的声音,只是人看得有些朦胧。 “微尘?” 得到肯定答案时,荣棋如释重负地展开笑颜,就着他递来的水壶,多喝了几口润喉。不知怎么地,他竟觉得自己好多了,莫非,是回光返照? “他…放你回来了?” “不是,是这位秦姑娘救了我。”荣微尘往他身后垫了垫,让他坐起,随即示意他往秦茫的方向看,“她精通医术,您的伤口也是她……” 荣微尘还未言罢。 他望见那熟悉的面容与身姿,一刹那恍惚了心神,而后几欲挣扎着起身跪拜。 “罪臣荣棋拜见誉秦公主。” “我不是她,您认错了。”秦茫扶起他的胳膊,温声提醒道。 荣棋仰起头,那副面容,他早已刻在心中。这位姑娘同她分明就是有说不出的相似,他不会认错的。于是荣棋犹豫着问出口:“姑娘,可是故人之女?” “是。”秦茫点头,她没必要否认。 “快,快来拜见公主殿下。” 他着急地招呼着两人行礼,若是当初没有誉秦公主,他们势必一族灭尽,如今能在此苟延残喘,全凭她开恩网开一面,将他们放走。 “荣老不必,我并不是公主,更不必向我行礼。”秦茫赶紧制止,结果对上了荣微尘复杂的目光。 “公主何出此言?” “我娘很久之前便和亲月氏国,也就是如今的北域。那年左大将屠尽月其氏,我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逃回了南国。”秦茫如今语气更加平和,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竟有…此事。” 荣棋一直以为公主与其兄关系很好,虽不是一母所生,但终究养在一母之下,怎能舍得让她远嫁和亲?誉秦公主如此善良的人,真是红颜薄命、天妒英才。 …… 夜色正浓,荣微尘小憩醒来并未发现秦茫的身影。 他钻出山洞,便发现了不远处躺在草坪上,出神地望着夜空的她。 “你不怕有蛇虫吗?” “呐。” 秦茫举起缠绕在她手上的小黑蛇,意思明显。 这不有一条嘛? 他在她身旁坐下,少年嗓音清朗:“你在想什么?” “在想,娘没有我之前,都做了何事?”夜空的银汉一闪一闪,似在回应秦茫的疑问。 荣微尘的阿母其实是他的养母。 他们这些逃难的荣氏一族未必全部都想留在丹枫岭,于是一部分逃了出去,自立门户。可他的爹娘逃走时,并未想着将他带走。 哪怕他天赋顶尖,却仍被他们抛弃。 所以他厌恶自己原本的脸,因为必然像极了他们,虽然他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何种模样。 “不清楚之前怎样,但她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你怎么知道?” 秦茫坐起,嘴角带着笑意。 “你救了很多人。” “可我也害了很多人。” “那并不是你本意,心坏之人自会想出各种办法去害人。”这并不是她的错。 她闻言不可违地发出一声轻笑,慵懒道:“我真是愈发喜欢你了,微尘是吗?面容不让我见也就罢了,居然名字也不告诉我。” 听到她的吐槽,荣微尘面具之下的脸泛起红晕。 秦茫说喜欢他? “你等我一下。” 匆忙将脸上面具揭下的荣微尘,望着此刻河中的倒影。陡然反应过来,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做?荣微尘紧紧捏住那张面具,他想起还在都城神医堂痴痴等待的余宴。 她也曾亲口说过心悦余宴。 “你去哪儿了?” “有些热,去洗了下脸。” “哦。” 荣微尘将面具又贴了回去,严丝合缝。 他语气宛若被一捧凉水打醒般生硬:“你之后要去哪里?” “可能回都城吧。” “找余宴?”他嘴比脑子快。 “为何要找他?”秦茫顿感新鲜,她何时说过了。 荣微尘支支吾吾道:“可能是因为…他说每日都在神医堂等你?” “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他特地说大了三岁。 “是吗?” 秦茫的眼神中带着探究。 “嗯。” 假设他早三年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接下来,就留在丹枫岭吧。” “那你身上的七消丸怎么办?”荣微尘下意识地反驳。 “你将那解药给我便是。我保证,绝不提前吃。”月色之下,她宛若另一种绝色。 荣微尘则是一时无言。 若他并未见过外界的太阳,他便可以自然地留在丹枫岭的黑暗之中,可是他已享受过阳光撒满身时的温暖,怎能忍受更新的荒凉。 …… 这晚,徐如安主动钻进梁承影的被窝,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脖颈,将自己整个埋了进去。美名其曰:“冷。” 她们宛若天鹅交颈般,互诉衷肠。 “存己,身上的伤,还痛不痛?”徐如安隔着里衣轻轻吻过她的肩头,又吻过她的侧颈,微微仰头望进她的眼底。 其实,她最想问的不止她身。 当徐如安蓦然亲近时,一向强硬的梁承影,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轻吻了下软软的额头,诚实交代道:“现在已经不痛了。” 不知何时,两人呼吸交叠,难舍难分。 梁承影放在徐如安细腰之上的手指,随着温柔的亲吻摩挲,在触到衣带之时骤然停住。 软软才十六。 于是她收回那只手,转而揽住她的后颈,使吻更加深入。 …… 秋夜虽凉,但爱意尚燃。 第54章 有何关系 距离上次求见陛下,已过去三日,仍是毫无消息。 梁承影今日换好朝服,打算去在大殿之上觐见陈勉,试探下他的态度,若是实在不能搭话,听听北境局势也好。 这次她骑朿炎前去。 倏地侧方有人叫住梁承影。 “车骑将军!” 她收了下手中的缰绳,放缓速度。而后循声望去,礼部尚书钱墨正掀开马车车帘,冲她乐呵打招呼。 “尚书辰好。” “车骑将军这是伤养好了?可急切等着您归北境呢。” 梁承影本欲回应完就加快速度,听闻他此言,便引着朿炎一步一步靠近到钱墨车帘处,与马车同速。 “哦?前些日子承影一直专心养伤,如今已大好。北境可是发生了何事?情况如何?” “简直太糟糕了。阵地频失,只望车骑将军再打出古鲁山之役那样的好功绩。” “战役得胜并非一人之功。” 两人并未交谈多久,就到了宫门。梁承影下马,他下马车。 她本想再从钱墨嘴中套出一些有用信息,可他却不愿再说,反而一直扯东扯西,比如前日祭祀时安宁长公主如何如何违背了祖宗礼仪、前月科举竟显舞弊乱象,让他忙得够呛。 “对了,之前听您说御史大人不合礼仪,尚书何出此言?”梁承影转移话题。 上次钱墨支支吾吾不敢言,想必这次也会安静。 他见附近无人,凑近梁承影悄声道:“御史大人,得了长公主的青睐。” “哦?”她有些惊讶。 没想到钱墨竟真的将那事说出了口。 至于安宁公主,早在三年前的那次年狩礼,她便知道她不喜男子。当时徐如安匆匆逃走,她捡起那支山茶花玉簪后,安宁公主便来到了梁承影的面前。 “承影参见安宁公主。” 守着不惹事生事的原则,梁承影礼数格外到位。 “请起。将军莫怕,本宫此一趟是想约您一同走走。”陈若听闻旁人说梁承影在围猎场,便在宫人的带领与保护下,进了围猎场。 两人最后在一条小溪旁漫步。 宫人守在远处,防止有人上前打扰。 小溪清澈,不仅可见底部形状圆润的青石,还有数条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偶尔泛起涟漪。 “不瞒将军,本宫向来不喜男子。若将军做驸马,日后不光兵权在握,更可拥有本宫亲自挑选的美人无数。”安宁公主抛出她自认为寻常男子必然心动的条件,朝她道。 “恐怕要令公主失望了,承影已有心悦之人。” 就在方才。 “是吗?那提前祝车骑将军与心悦之人百年好合。”陈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宛如淡淡水波,温润地流入闻者心脾。 安宁公主,同在宴席之上时,似乎判若两人。 “承影谢过公主,也祝公主早日得偿所愿。”梁承影并不想做争权夺利的工具。 …… “尚书何以见得?”梁承影来了兴致。 “还不明显吗?那么些个女官都被罢黜了,唯独御史大人仍存,而且她还经常去长公主府。” “怎么就不能是,御史大人能力出众呢?” “将军有所不知,有日御史大人上朝,这里有伤口”,钱墨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唇,做贼心虚般来回瞧了一遍,确认附近实在无人时才继续轻声道:“且她前一日去了长公主府上。” 那伤口,分明就是咬痕。 总不能是长公主府上的茶杯,长了利齿。 “当真是不合礼仪,不知羞耻。”钱墨声音里满是恼怒。 “……”哪日他若得知自己原是女儿身,还娶了亲,不得气过去? 今日朝堂第一件大事,便是“老王爷失踪一案”。 表哥所言,竟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承影总觉得陈勉用威严目光扫过群官之时,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随后陛下册封了新的北境指挥使,自西南边境调回的威宁将军赵百泽,命他明日便启程助力北境局势,务必转危为安,不负威名。梁承影没忍住主动请缨,却被她仍有伤为由驳回。 “爱卿若无事,便好生在府养伤,才好早日归北。”他佯装关心道。 高座之上的陈勉分明笑着,但那份笑意却不达眼底。 待一切都查清之后,才可放心让他回北境。 徐如安今日临时起意去了至真茶馆。 在回程路上撞见了小珍,她近来说家中长辈生病,徐如安便许她归家照顾,并给了她些钱银请大夫买药,但小珍仍是坚持夜晚归府,清晨服侍。 她家,在那个方向吗? “小珍。” 徐如安将她邀至马车,同她一起归府。 “少夫人今日出门了?” “嗯,有些无聊。” “家中长辈现在身体可好?” “谈不上好,但也不算太糟。”小珍目光躲闪,轻舔嘴唇模棱两可道。 徐如安了然地温声道:“改日也要托你回趟徐府帮我送一封信。” “什…什么?” “许久没见柳姨娘了,想约她出来一叙。” “哦哦好,少夫人写好,奴婢便去送。” 所以小珍近日总是喜欢问她在越乡,她们都做了何事,只是为了向徐府报信?她不认为那人想要将此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越乡之事,他远比她更明了。想必他也只是一个消息的传递者,可是为什么呢? 越乡究竟有何蹊跷? 马车行至将军府时,梁承影正巧乘马归来。 她利落下马,温柔抚摸了朿炎的颈发之后,将它交于下人。然后梁承影快步走到马车前,将徐如安接下。 “你回来了?” “嗯。” 两人同行至院中,徐如安仰起小脸,担忧道:“今日如何?” “陛下还是不许我归北境,命我在家养伤。”梁承影无奈,但又毫无办法。她若是偷偷溜去北境,那就是违背陛下之意。一旦冠上这顶帽子,任谁看,都是死路一条。 “越乡可有发生何事?” “确实是有,身居越乡的老王爷失踪了,不过凶手已然伏法,承认了所有罪行。陛下的面容,很是难看。” 关于老王爷究竟是生是死,凶手绝口不提。 老王爷吗? 那与存己,有何关系? 第55章 万劫不复 “软软在写什么?” 她已经不理自己,认真写了两个时辰了。 “只是想学着存己,将所经历之事记录下来。”她写大侠养成,那她就写越乡游记。随即徐如安停笔提议道:“明日存己可否陪我去赏城南的菊花节?” 菊花节由安宁长公主所主办。 之中有菊花盆栽、菊花酒、菊花茶、以及菊花所制的各种香囊与糕点等。 节日营收尽数归于零散花户与操办人员。 徐如安不喜这般热闹,但是明日必须给小珍机会,让她把消息传回徐府,况且长公主同陛下乃是一母所出,同她交好,自不会错。 待之后邀柳姨娘相见时,她会托她将小珍的卖身契赎回。 人生在世,没有人应该甘愿被利用,或是威逼,或是哄诱。哪怕是以情相要挟,也是被迫。她们尚且做不了主,更何况从未被重视过的她们。 她也终究是逃不过,利用别人。 “好啊。” 梁承影倒是无所谓,不知还能多陪着软软几日。反正陈勉间歇性抽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唯有等待。 …… 今日下朝之时,沈之选在宫门转角处,不小心听到了两位大人的谈话。 “北境势危,也不知道车骑将军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依金某看,车骑将军身体康健啊。” “哎,陛下调了威宁将军去向北境,可毕竟不是一方水土,能行吗?”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效仿先帝多年之前所为,将公主送去和亲?”誉秦公主是维持住了短时的和平,可那是因为两方僵持不下,都有停战的意思。 再者,誉秦公主并非先帝胞妹,安宁长公主可是当今陛下亲妹妹,他又不必争夺皇位,何苦将她送到北境寻死呢? 太皇太后当年因为誉秦公主一事,与先帝生分,索性直接隐入云襄寺,不愿再入皇城。 “金兄,慎言慎言。小弟可听闻前阵子有位老臣觐见陛下,无意谈起此事,被陛下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若是民间知晓起意,那就难说。” “也是,北境具体消息,百姓还未知晓。” “怕是越来越不好瞒了。” …… 待他们都上马车,沈之选才从拐角出现。 “去趟长公主府。” “是。”车夫见怪不怪。他最熟之路除了此地和御史大人府邸,便就是长公主府邸了。 “禀告公主殿下,沈大人求见。” 一名头戴绢花的婢女急切地迈着碎步,向陈若通报。 她给那盆紫菊浇水的手顿住,陈若以为,她不会再来了。自上次她们不欢而散的诀别,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请她到凤阳殿。”那是陈若的寝宫。 皇兄尤是疼爱她,在她未出嫁前,便封好了公主府。 陈若不愿回宫,是因为这里离她很近。母后虽生气,却没有办法,她总说自己这个女儿病了,无药可医。 “公主殿下。” “沈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自门外进入,披着阳光。云髻之上是绛蓝色的珠花与金饰,两侧珍珠随着陈若走近微微摇动,晃住了沈之选的心神,视线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陈若娥眉微蹙,眼眸里似有化不尽的相思缠绵。 “微臣此番前来,是为长史大人说亲。长史大人心悦公主殿下多年,容貌性格都是一等,还望公主殿下仔细思虑一番。”沈之选身上朝服未换,睿智清冷,眉眼自带怜悯。 “本宫竟不知御史大人竟何时改行做了媒人?” 陈若看向此刻不卑不亢的沈之选,说不清是在嘲笑她,还是在嘲笑自己,她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不甘心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来,是向我服软。” “微臣希望公主殿下,同意这门亲事。” “沈之选,我说过,我不喜欢他们。母后说我病了,皇兄虽不言…你也觉得我病了吗?”一行清泪就这么从陈若眼眶里滑落,毫无征兆,如她今日的话语一样。 沈之选尽量不去注意她的情绪,侧开目光,木然道:“我只是希望,公主能像寻常人那般生活。” “可是我不能,也不想去做。” 沈之选是南朝第一位女子状元郎。 那日准备殿试,沈之选在人群之中等待时,注意到了一名衣着打扮皆素净的女子,她以为也是考生,便好意提醒她站错位置了。陈若当时听到她的话语,回头暗自惊艳了一霎那。 她好纯净,既知礼又聪慧。 “你叫何名?” “沈之选,姑娘呢?” “我…” “公主殿下!可让奴婢找到你了,今日斋素,莫让皇后娘娘久等。 ” 人群一片哗然,循着声源一通乱拜。 若是让父皇知道她可就惨了,于是她在匆匆离开前给了沈之选回应:“陈若。望你一切顺利。” 后来她在自己努力之下真的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安宁公主似乎很喜欢她,教导她朝堂之道,沈之选也慢慢地扎稳脚跟,缓步晋升。 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 直到有次处理公务过累,她趴在公主的桌案旁不小心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沈之选听到了陈若的声音。 她说,真的好喜欢沈之选。 沈之选几乎是倏地清醒,但宛如被点了穴一般,不敢动弹。 于是她在万分清醒之中,又听到了陈若清甜的话语:“你要是我的,就好了。” 直至陈若给她披上毛裘,沈之选才装作悠悠转醒。她都不知道,她的演技原来可以如此之好。 后来,沈之选逐渐疏远陈若。 陈勉即位后,她们才恢复联系,是她先开始的。 …… “公主可以试着同他相处,长史在青年才俊之中确实算得上一等。” “在你眼中,到底什么才是一等?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我已经放你走了”,上次陈若已经狠下心,再不见她,可为何偏生又来招惹她。 沈之选明知道,她不舍得放手的。 “明日菊花节,长史大人会去。微臣告退。” “站住,本宫让你离开了吗?沈大人是忘了,如何留住御史的位置?今日你惹本宫不快,不想想如何补偿吗?”陈若语气冷淡,指尖扎入掌心。 那便同她一起,万劫不复。 第56章 互相算计 沈之选闻言,走到她的身前。 两个心怀算计的人,如何拥有坦诚? 她的眼睫上仍挂有泪珠,衬得陈若更加楚楚可怜。于是沈之选认命地吻去她的泪痕,在感受到的动作之后的陈若向后瑟缩,却被沈之选紧紧攥住手腕,不许她逃离。 沿着她洁白的长颈吻下,沈之选在她的锁骨处吮出红梅,声音清冷:“公主殿下,不要补偿了吗?” “自然…是要的。” 因着沈之选抬起头听她说话,陈若展开笑颜,心满意足地吻上了她的唇。 看清冷的她,因自己情欲缠身,多是件美事。 只要公主殿下和沈大人在寝宫,那宫人是一个也不敢在的。 不知是谁先解开了谁的衣裳,两人在已放下帷幔的床榻之上,肆意交缠,陈若似想起什么,对着此刻正伏在身前的沈之选狡黠问道:“沈大人…明…明日可休沐?” “休。”她没停住嘴上与手下动作。 “那…正好请沈大人”,对上沈之选好奇的目光,陈若扯唇继续道:“明日陪我去菊花节,见长史大人。” “……” “嘶…沈之选,你是小狗吗?” 小狗沉默。 “过来,吻我。” “不能再咬那里。”沈之选拒绝出口。 方才是她没控制好情绪,只有明日因节日休沐,她之后还有朝要上,还不得又要被追着看。 “那你说…” “你咬回去。” …… 翌日清晨。 小珍帮徐如安梳洗完毕,就听她焦急道:“你知道我将越乡游记放到哪里了吗?那之上可是记着我同将军在越乡的每一日。” “什么?” “我怕之后会忘记那些美好回忆,索性便全将其写了下来。如今竟忘记放在哪里了。” “少夫人别急,您再好好回想一下,奴婢先帮您找找。”小珍先在书案之处翻找,可惜并未寻到任何。 “如安,要去菊花节了。” 听到梁承影的声音,徐如安朝着小珍道:“你帮我把那件嫩黄色衣裳拿出来吧,突然不想穿这身了。” “好。” 小珍将那件嫩黄色秋装拿出之时,瞥见了那本越乡游记,但她并未作声。 “你帮我找找游记哈。” “少夫人,放心。” 徐如安换好衣服便一溜烟地出门扑到了梁承影怀里。 不论目的如何,但这还是她同存己第一次过节,因为她们并未赶上越乡的花夕节。 今日休沐,大家都在过节,南都大道上一片欢声笑语。 马车之中,徐如安靠在梁承影的左肩,蓦地忆起那年雪花飘落少年发丝之上的模样,也不知道,今年将会是何时下雪? “软软在想些什么?” “何时下雪?” “喜欢看雪?” “喜欢的。” 是雪中那人。 徐如安并不喜欢冬日,也不喜欢下雪。冬日太过寒冷,她获取不到丝毫暖意,雪花在空中飞舞,诉说浪漫。可这份浪漫,则能轻而易举地要她的命。 可惜,她好像不能陪她一同看雪。 “若日后,北境安定……” 梁承影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真的,在像梁璟一样。 “日后怎样?” “少爷,少夫人,到了。”车夫的声音在前方适时响起。 自两人下了马车,便默契地都没再提日后。 菊花节很是盛大,人潮拥挤。梁承影与徐如安的手紧紧相牵,甫一进入,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菊花饰品,玉簪、缠花、金饰、银饰应有尽有。 都是些临时小铺,之旁有人保护。 “那支买给娘吧。” “好。” 饰品区逛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继续往前走,菊花酥搭配菊花清茶,她们买了很多。 那杯菊花酒倒是让徐如安想起了她们成婚那晚的桃花酿,便轻轻凑到梁承影耳边,撒娇道:“今夜,想喝桃花酿。存己,可不可以啊?” “当然可以。”随即她又补充道:“不过,不可多喝。” 突然,梁承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沈大人,也来菊花节了?” “车骑将军,伤养好了?”而后沈之选对着徐如安颔首,打招呼。 “早已大好。” “将军,可是想要拜访长公主殿下?” ? 她好像没有提吧。 “长公主殿下也在吗?”是徐如安疑惑的声音。 “在的,沈某可带两位走一趟。” 于是两人便莫名其妙地跟着沈之选,去了前方竹屋的院门之外,等候长公主殿下召见。 竹屋之中是长史公孙无同陈若在交谈。 “公孙大人,心思都写在脸上。本宫如何能不知?” “看来公主明白微臣心意,臣只求与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公孙无清俊的面容之上显出青涩的喜悦,隐含着对长公主接下来话语的期待。 “哦?莫非公孙大人府上那些歌舞家妾不算人?” “……” 他试图狡辩,但目及公主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顿时哑口无言。 “公孙大人想踩着本宫向上爬的那份心思,在这张脸上,可谓是体现得淋漓尽致。”陈若微笑着看着他,平淡地说出这样一番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天翻地覆的话语。 公孙无冷汗直冒,顾不得礼节。 他直接跪地,言他冒犯长公主名号,罪该万死。 陈若掩嘴轻笑,“呵,公孙大人快请起,本宫不过是与你说个玩笑,怎的还当了真?莫非……” “阿哈哈,臣这是配合长公主殿下的玩笑。” 长公主怎么如此可怕,究竟是谁说她好拿捏? 她分明就是藏起了所有利爪,装出了一副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模样。 “如此最好,公孙大人做派,本宫不喜。以后与沈大人可要保持好距离,本宫同她交好,不代表你可以利用她来寻本宫青睐。” “是是是,长公主殿下所言甚佳。” 他自称爱慕公主殿下不是一日两日,可让沈之选帮忙是前一阵子才开始的,他冤枉啊。而且那么久了,沈之选没同意过一次,今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刚见面就将他引入竹屋。 “殿下,车骑将军求见。” 屋外是宫人的声音。 “可有原因?” 她与梁承影,可不熟稔。 “回公主殿下,是沈大人带来的。” 第57章 北境之殇 “悠然,送客。” 陈若并未看向对面的公孙无,屋门自外推开,他却毫无动作。“怎么,公孙大人不愿离开?” “不不,臣这就离开。” 他才回过神来,跟着那名侍女一同离去。 临出门时,公孙无瞧见了沈之选的身影,给了她一个充满愤恨的眼神。 沈之选:“……” 待到梁承影她们进屋,茶具已换了新的。 “参见……” “免礼。上次见到将军,还是我向车骑将军求亲之时。”陈若看向来人,分外感慨。 此言一出,至少沉默了两位。 当时徐如安还在现场围观了全程,如今一看,公主依旧端庄大方。 “沈大人,不是有事?本宫难得同故人一叙……”,陈若玩得好一套欲擒故纵,沈之选自然咬钩,冷淡道:“臣渴了,来向公主讨杯茶喝。” 梁承影则是惊叹,钱墨所言看来是有几分道理。 两人之间的氛围,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觉察到几分不对,徐如安默默降低存在感。 没理沈之选,陈若看向两人了然道:“将军身边之人,可是那日同我所言的心上之人?”梁承影眼眸之中的情意,不像作假。 “正是,多谢公主当日祝福。” “将军值得。” 沈之选端起茶杯,指尖隐隐泛白。 “可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姑娘?”陈若起身走到徐如安面前,仔细瞧了一番,确实是个美人,怪不得惹得车骑将军春心萌动。 “回公主殿下,曾经是。” 哦?她的这句出乎意料。 看来她也不喜徐家,徐之敖可是个城府极深的伪君子,早早投入陈勉麾下。 之前年狩礼之时,她欲让车骑将军当驸马,就是想为陈勉吸引火力。他太急于求稳,可那分明会惹父皇不快,若是让父皇以为她喜欢梁承影,便又有了一番解释。 徐如安今日一身嫩黄衣裳,明目皓齿,惹得陈若多瞧了几眼。 怎么之前没碰到呢。 “公主殿下,承影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梁承影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 察觉到梁承影的防备,陈若收回好奇的目光。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她又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 车骑将军实在小气。 “啪!” 是茶杯掉落在木桌上的声音,有茶水洒出。 三人齐刷刷向沈之选看去,只见她冷静地拿出手帕擦拭桌上的水渍,带着歉意道:“太烫了,没拿稳。” “那沈大人出去一趟,回来便可饮凉茶。”陈若见她手指并未被烫伤,变相赶客。 她根本没有原谅沈之选。 “外面人太多,臣还是在此处等待茶凉。” “不知将军所求何事?”陈若将视线转回梁承影,接着提议道:“坐下谈。” 不是,为何她们都要傻站着。 沈之选不发一语地也跟着坐下。 “承影想求公主殿下,告知陛下,伤病已痊愈。望早日能归北境。”梁承影本来无所求,可方才公主一直盯着软软瞧,她急中生智,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北境?将军如此着急,北境出事了?” 陈若向来不喜关注朝政。 …… “陛下,这是自越乡的探子整理的车骑将军一行一踪。”褚天赐将手中信件奉上。 “嗯。” 陈勉的眼神扫过之下的徐之敖,他立马也将手中之物奉上,并补充道:“陛下,这是将军府下人的所述,其中有她寻来的小女的游记,所记详细,可与其进行比较。” 两者相比确实没有过大出入。 所以,梁承影去越乡,只是为了帮助其妻寻母? “徐卿,丢了夫人?就从没想过去寻吗?” “回陛下,那都是多年之前的旧事了。”徐之敖露出一副已然放下,往事如烟的模样。 “是吗?”陈勉看着手中的信件,不怒反笑:“那徐卿几乎每逢休沐都要跑越乡一趟,还大方救济安氏一家?” 没说,还将他一同调查了啊。于是他佯装悲伤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臣难以忘怀,便时刻回去看看,万一她哪日回去了呢。” “朕倒不知,徐卿如此痴情。既如此,便不打搅徐卿休沐了。” “陛下可是折煞老臣,皆臣分内之事。若对陛下有所裨益,那是臣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徐之敖火速跪下,恭维之言脱口而出,不带任何思考。 “徐卿请回。” “是,臣告退。” “陛下,车骑将军可洗清嫌疑了?”他没去过老王爷府,可能也不认识老王爷,更未去过知府府邸。 “朕何时,说过他有嫌疑了?” 啊? 那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图什么? “明日将他召来。”这话是对着林海说的。 “余宴最近在做何?” 老王爷失踪一案,他可是立了头功。 “回陛下。余宴好像自越乡归来,身体不适,每日都去神医堂看诊。” “哦?”余宴本来就不是身体康健之人,这点陈勉是知道的。所以他声音冷冽:“明日你去瞧瞧他究竟生了何病?顺便问他想要何种奖赏。” “是。” ……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今日过节,你说什么晦气话呢?” “北境乱套了!” “什么?你何处得的消息?” 自然是,陈联将北境之乱推波助澜,帮助他的好哥哥,把此事告知百姓。看来这么多年,他哥哥还是吸取不到教训,瞒百姓任何事都可行,唯独这北境之事,就像一条永远不会痊愈的疤痕一样,每次都会自己撕开,流出殷红的鲜血。 多少人的丈夫、儿子长年驻扎北境,得不到战胜归来的喜悦,只有莫问归期的死亡。 南朝边境,北境最是让人心牵。 果然,他只是轻轻为引线擦了个火星,他们便如炮仗般发出巨大声响。 一个节目过得宛若国家即将覆灭了一般。 “悠然,外面怎得如此吵闹?” “公主殿下,乱套了乱套了。他们都吵嚷着北境出了事,国危矣。” 不好,北境的消息走漏了风声。 眼下还不是最糟的情况,沈之选先是看了眼陈若,而后对着梁承影道:“车骑将军怕是要尽快些走了。” 自去年大将军故去,百姓认为唯一镇得住大局的只有他的传承,他们觉得梁承影一定继承了梁璟的衣钵,一定能为他们守住和平。 虽无完全道理,但人言可畏。 如果他仍待在都城,那早晚又要出事。 第58章 早已沉沦 果然,火很快就烧到了梁承影身上。 陈勉得知消息连忙召他入宫,怎会如此之巧?他本欲明日便让梁承影归北境,结果今日休沐,北境消息竟如雨后春笋般,遍地生根。 “朕本想让车骑将军多养几日伤,奈何局势千变万化。今日车骑将军简单收拾一下,便启程归北境吧。可莫要辜负百姓们的期望。”他微笑说道。 “是,承影必当竭尽所能。” 梁承影前脚刚走,陈勉就写了封密函。 关于急着让车骑将军归北境一说,当然也是陈联找人提起的。 北境不缺将军,缺的是能打胜仗的将军。 除了梁承影,有人真的忆起了当年誉秦公主慷慨一事,不过最终以悲剧收场。虽然他们现在也有一位长公主,但真到那个时候,他们估计离国灭也不远了。 竹屋之中只剩陈若和沈之选两人。 她细细琢磨了方才悠然传来的消息,有百姓言誉秦公主当年一事。 “沈大人,为何昨日突然要为本宫说亲?” “闲来无事。” “你在担心我?” “没有。”沈之选嘴硬否认。 “看来沈大人是忘记那日发生了何事,本宫若是承诺自不会作假,不像沈大人。”陈若语气平淡,却又有说不出的娇媚。 她们之间,是沈之选先开始的。 她怎会不记得。 陈勉即位,他并不像先帝那般,抛下男女成见。 沈之选不想她的努力到此为止,于是她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公主府,应该说是长公主府。 陈若当时很是惊喜,因为她已经一个月没再来了。 被沈之选抱住时,陈若更是难掩心中喜悦。 “之选?” “公主,帮帮我。” “帮你什么?” “能留在你的身边。” 陈若自然心动,所以她请求陈勉千万留下她。 幼时,太傅教导哥哥时,她好奇也去请教。久而久之,太傅似乎更喜欢她,说她聪慧,是难得之才,甚至在父皇面前对她赞不绝口。 刚开始,她很是喜悦。被人称赞,是件美事。 可后来陈若逐渐明白哥哥的不喜,母后的失望。于是她学会了藏,收起所有锋芒,泯然众人。 陈勉对她宠爱,说一不二。 她就这么与沈之选一步一步打破距离,重拾亲密无间,甚至更进一步。陈若以为,她是喜欢她的。 直到那日,公主府的映雪亭中。 随着两人越来越亲密,沈之选愈发看不清自己,她竟然有就此沉溺的念头。 “之选,快看!” 那是陈若用红宝石一般的石榴籽拼成的“沈之选”。 今日她峨髻之上的凤钗红玉流金,珠光宝气尽显,一袭栗色诃子裙,牙白色袖衫。公主眉色如远山,脸若芙蓉。此刻正因沈之选不理会自己的作品,将脸气得鼓鼓囊囊。 而沈之选的头发仅仅只用一支玉簪束起,不过是公主所送的白玉凤头发簪,陈若似乎很喜欢将她划进她的生活里。 就做最后的告别。 沈之选起身,双手轻轻掰过她正闹着别扭的脸庞,俯身朝她的红唇吻去。 她今日眉间画了花钿,是两人都喜的红梅。 陈若沉入她的温柔之中,将手腕搭到她的颈后。渐渐地,从温柔缠绵到你退我进,两人都不甘示弱地展现自己,陈若坐着却险些被她的热情撞倒,好在沈之选反应迅速及时揽住了她的细腰。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 陈若推离沈之选,不行,她那副清冷高傲的样子,简直就是对她最好的诱惑。 “那公主要如何才能原谅我?今日,把我赔给公主,好不好?” “好…不好!” 陈若差点又沉迷于美色。 “那公主想要什么?”沈之选眼中有复杂情绪。 “当然是希望之选永远留在我的身边陪我。”陈若露出一丝俏皮道。 “若是不能呢?” “为何不能?” “公主难道不知,我为了那个位置,才来以情之名利用吗?”沈之选声音不似之前般冷静,有微微的颤抖。自她那日来到长公主府,一切都不一样了。 新帝一即位,陈若便从皇城搬了出来。 “我不信你只有利用,没有半分真心。”她不在意过程,只在乎结果。 “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沈某不算好人。还望公主明珠莫暗投。”沈之选利用她对自己的喜欢,谋得所求。对她的心思,虽算不上清白,但终究是利用占了上风。 “莫非沈大人认为,本宫是好人?”陈若扯动嘴角继续道:“那日沈大人听到了本宫所言,是吗?” 沈之选,怎么不想想呢? 她哪里又是什么好人。 陈若知道陈勉最是厌恶女人为政为权,她越有建树,越危险。于是她将心中之想透露于她,是想他朝若是陈勉即位,她可以来依靠。 她的躲避疏离,就是最好的答案。 可陈若也没想到父皇身体一朝崩溃,匆匆撒手离去。 后来,沈之选如她所想来到了长公主府,主动踏入了她所设计的圈套,陈若并不觉得如之前所想般痛快欣喜,只是对于她的一步步靠近,难逃心动,甘心沉溺。 “是。臣也没想到,演技如此之好,竟骗过了公主。” “沈大人今日,不打算演了吗?” “……” “可惜了,本宫没满意之前,沈大人不能走。” 于是她们在寝宫之中,从白日到夜深,抵死缠绵。 “去哪儿?” 陈若伸出一节藕臂拉住她的衣角,之上满是红痕,分外羞人。 “今日还要去上朝。” “过来。” “…嘶” 异常温柔的吻,被陈若叫停,她使了力气咬了沈之选的下唇,慵懒道:“你走吧,以后都不用来了。” 沈之选一时顿住,然后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多谢公主。” 就像多年之前哥哥送她的那只黄鹂一般,她每日都在笼中欣赏,看它展翅,听它鸣叫,自以为拥有了它。 直到它奄奄一息,她才发觉自己蠢得出奇。 于是她将那只黄鹂放出,它先是在宫院之中跳跃,接着足足歇了一个时辰才飞走。 后来,她没再见过那只黄鹂飞回。 沈之选,大概也会同那只黄鹂一样吧。 …… “原来,沈大人心中有我?” “……” 这次沈之选终于没有否认,因为再多的否认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在两人的互相算计之中,她不知何时动了情。 也许是在听闻她的心意之时,亦或是早到初见那刻…… 第59章 有人跟踪 “存己,定要平安归来。” 梁承影将怀中的那香囊掏出给徐如安瞧,然后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低声道:“我会的,软软不要担心。还有,桃花酿埋在书房门前的那株桃花树下。” “我等你归后同饮。” “好。” 她离去之时,有百姓前来城门送行。 “车骑将军,可一定要打胜仗啊!” “杀光北境那帮蛮人!” “您是大将军最后的希望啊!” …… “小珍,你将这封信,交给沐童,让他送到徐府柳姨娘手中。”她接过徐如安刚封装的信,有些疑惑地问道:“少夫人不是说,让奴婢去送吗?” 上次徐如安只是试探,自不会让她真的去送。 “沐童正好顺路。你照顾家人辛苦多日,需要多休息。” “今日奴婢家人身体忽地好转,不必再来回跑了。”小珍似是松了口气。 徐如安闻言,眼睫弯弯道:“那正好,明日我约姨娘在茶馆西厢见面,你可陪着我一同前去。” “是,奴婢这就去办。” 约定时间是翌日巳时,徐如安却早早便在至真茶馆等候。 台上,已换了新故事。 “如安。” “姨娘您来了?”徐如安起身迎接。 两人入座,有小厮贴心地送上茶点。 柳圆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才道:“数月未见,姨娘瞧着如安气色比在徐府好了不是一星半点,看来将军很疼如安。” “对了,你要的东西,姨娘给你带来了。当时成婚仓促,竟直接忘记了这码事。金兰,将那物先放在桌上吧。” “是。” 外面用绸缎包着,看不出是何物。 徐如安正想介绍一旁的礼物,却被柳圆打断。 “姨娘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好事。” “什么?” “徐如媚啊,被她爹许给了王家小子,一介寒门书生,大概年底成亲。前几日她还在府中哭闹,说要嫁给丞相的小儿子——卫北将军李泉,给她爹气得不轻。莫说她想嫁,更不论熟不熟,关键也要找到人啊。人家驻扎北境多年,休沐都不归,她上哪儿嫁去啊?”柳圆一说起此事,眉眼间都是笑意。 “这是好事吗?” “她欺负你那么多年,如今所嫁之人不甚如意,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徐家,不是一直待她很好吗?”徐如安不甚理解,她还以为徐如媚会有自己择爱的机会。 “哎,听闻那王家小子才情横溢,可能三五年后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也说不定,只是需要徐如媚跟着多吃几年苦。”柳圆饮了口热茶,有些惊艳,低头看向茶盏。 好浓的茉莉清香。 “这是道记的桃花酥,姨娘尝尝。” “如川最是爱吃这个。” “特地给如川弟弟留了两盒,姨娘到时候可以带给他,之前如川弟弟总说下堂晚了买不到。” “如安有心了。” “前几日去了趟越乡,这是给姨娘带的礼物。”徐如安取过一旁的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簪子,柳圆一眼望去,分外欣喜。 首饰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还如此漂亮。 不过她那么多年只是送了如安一支珍珠流苏,突然被回赠这么多,她受之有愧啊。 像是看出她的为难,徐如安嘴角梨涡圆圆。 “姨娘,就收下吧。收下之后,有空再帮我打探消息便好。” “谁?哪里?何事?” “不知姨娘可知大夫人如今在哪处清修?” “问这个,你可是问对人了!” 她出嫁当日,柳圆特地打听过关于大夫人余玉曼的行踪。一些久居徐府的老嬷嬷知道她去了哪里,却不敢告诉她,还是她磨了好些日子,才得知她去了云襄寺。 “夫人,您要是想知道更清楚的,可以去找大小姐啊!” “她?” “对啊,大小姐幼时经常去云襄寺找大夫人,只是后来不知是何缘故,便渐渐地不再去了。哎?那不正是大小姐吗?大小姐!夫人她找你。”嬷嬷拉高音量,朝着远处经过的徐如媚打招呼。 她闻声走近。 对上徐如媚疑惑的目光,柳圆尴尬地回道:“哈哈哈如媚今日衣着……不错。姨娘就是想问问是何处所做?” “当时,姨娘不是也在吗?” “啊?是吗?那看来是姨娘年纪大了,这就开始忘事了。”柳圆佯装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门,不好意思道。 …… “姨娘是说,大夫人在云襄寺?”徐如安是又惊又喜。 江茉音此刻就在云襄寺,她今日收拾好,明日便可过去。去云襄寺需要时间,若是到了夜晚,爬山不甚安全。 对于安然一事,她一刻都不想再等。 “千真万确。如安为何又问起大夫人?你娘没在越乡吗?” “没有,我娘她没有回过越乡。” “那就奇怪了,都说你娘逃回越乡了啊?” “都?” “对啊。老太太,徐之敖,包括一些在徐府服侍久了的下人,都是这么说的。” 旁人不知道,但是徐之敖一定知道她娘不在越乡,他一个没事就往越乡跑的人,怎能不知她不在越乡? …… “谁?” 自昨晚梁承影就发觉有人跟踪她。 但她不动声色,将那人引到人烟稀少之处。 梁承影取下朿炎身上的弓,那是她防身用的。她抽背上的羽箭,拉满弓射向后方的竹林深处。 果然有一黑衣人飞出,灵活躲过梁承影开始连发的羽箭。 身手,居然如此之好? 黑衣人头上戴着帷帽,手中并无武器。梁承影利落下马,临下时拍了下朿炎臀部,让它先走。随即迅速侧身躲过飞来的一脚,那人掌风凌厉,招招看似致命。 两人斡旋了至少五个回合,仍未分出胜负。 “秦姐姐,收手吧。” 梁承影冲着那人无奈道。 接着又是一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秦茫摘下帷帽露出原本面容,好奇问道。 “如此高手,不来取我性命,只为切磋?” 闲到这种程度的,只有秦茫。 “真没意思,你药喝了吗?” “喝了。” “可有避着徐如安?” “算是吧,秦姐姐问此做甚?” “行,不问了。说点正事,那日她把纸条给你了吧?” 等等,还有人。 第60章 可以忍受 梁承影刚举起手中的弓,就被一旁的秦茫急切拦住。 “别别别,自己人。” 方才就是荣微尘被她发现,承影的那支箭差点直穿他的喉管。秦茫拉着他躲下后,无奈她先出了竹林。 于是梁承影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谁啊? 秦茫读懂了梁承影十分疑惑的眼神。 接着竹林里出来了一名男子,同样一袭黑衣。 “他是容氏一族的高手。擅长易容易形,就是不太擅长武功。方才差一点,他就没了性命。” 她又不是故意的。 荣微尘来到两人面前,他的这张脸寡淡,不过身形与梁承影有几分相似。 “荣微尘。” “梁承影。” 两人简单打好招呼。 “承影可知越乡老王爷失踪一案?” “朝堂上听到过一些,莫非这也是?” “是,他让微尘伪装隐藏了三个月之久,见了都城许多休沐之时喜到越乡游玩的朝廷命官。”秦茫面色严肃。 原来如此。 “他拉你入局了?” “这不是最糟糕的,接下来他的计划是拉你,所以,让微尘同你一起前去北境。”乖巧在一旁站着的荣微尘被秦茫拉到梁承影的面前。 “可他武功不高,如何自保?” “将军放心,荣氏一族最擅逃命。”他终于不再沉默。 先等一下,梁承影将秦茫拉远,凑到秦茫的耳旁悄咪咪道:“诏书在御医署,潘老手中。” 关于静王的传位诏书在御医署。 “知道了。” 那秦茫就先潜入宫城把诏书毁掉,再把陈联毒傻。 “不知北境何人是他阵营,承影此去,务必小心。” “秦姐姐放心,既然他想利用我,必然不会试图取我性命。只是如今北境如此糟糕的形势,想必也有他一份功。” 两人在远处交头接耳,荣微尘独自感受从竹林间吹来的晚风。 清香中带着苦涩,枯黄的竹叶仿佛吹进他的心间。 “承影,到前方记得给他买匹好马。”秦茫递给梁承影一袋钱。 “放心。” 她们回来之时,荣微尘还在注视着竹林。 “我要先回一趟都城,先走了。” “注意安全。”梁承影嘱托道。 现在的都城可不似以往。 见秦茫走远,梁承影吹了个口哨,过了一阵,朿炎才慢悠悠地从前路返回。 他知道原路近处便有一处驿站,索性就牵着马匹,同他一路走过去,路上,两人默契地都不说话。 只有朿炎的呼吸声,大得出奇。 “你会易形?真厉害。”梁承影打破宁静,首先开启破冰。 “她说让我化得像你一些,我会慢慢调整的。”梁承影的面容,也会慢慢做的。 啊? 秦姐姐,这是给她找了个替身? “你为何要...” “报仇,他言而无信,几乎杀了我全族。”秦茫说,他若实在想报仇的话,就跟着梁承影。 ...... “少夫人,您这是做何?” “启程去云襄寺。将军去向北境这么大的事情,还未告知娘。” “老奴差人送信便可。”将军府管家稍微劝道。 这将军府,可不能天天无主啊。虽说下人也不算多,但一年下来,主子都见不到几次。 “不必麻烦,我亲自去一趟就好。” ? 到底哪一种更麻烦? 最后徐如安带了一名车夫,一位厨娘,和小珍一同去了云襄寺。 将军府的车夫武功高强,深藏不露。 存己同她说过,大将军在外征战总是担心江茉音在家出行是否安全,于是便亲自培养他们。 车夫和厨娘歇在芰荷村小屋,与之前江茉音所带之人团聚。 趁着天还大亮,徐如安与小珍,在数千台阶走走停停,终于走到了云襄寺的正门。 “少夫人,好壮观啊。” 辉煌灿烂的建筑,仿佛将腿上的疼痛一扫而光。 不过正门紧闭,寻常人只能走东北门与东门。院内钟声响起,震彻的响声穿透力十足,传来历史的厚重感,让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之前徐如安同江茉音住过一段时间。 她知道她在何处。 “少夫人?您从越乡回来了?少爷呢?”正巧红璞姑姑出来打水。 “她去北境了,娘呢?” “在里屋打坐呢。” 于是徐如安跟着红璞一同去打水,又拿了一个桶,她上次就做过此事,有些经验。 “小珍,你在此处静坐等候。” “少爷,这是又去向北境了啊?不是说休沐两个月?” “事发突然,北境局势难料。” “哎。” 真的是苦了这姑娘,苦了江茉音了。 “不知姑姑知不知道余玉曼?她是吏部侍郎的原配夫人,多年前离家来此清修。”徐如安将水桶带着绳子丢入后山的瀑布。 云襄寺后山有一处瀑布,只有冬日结冰之后,才不来此取水,而选择取院中井水。 流水喧嚣,红璞一时想不起来这号人。 饶是江茉音很早便来云襄寺小住清修,但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在里屋打坐,偶尔会去大殿祈福。 或者是帮助寺院之人,积积功德。 少有与同样清修的人密切交往。 “老身确实不知。不过少夫人若是想知,明日清修之人皆祈福之时,您可在那处帮忙,总能寻得她前来祈福的身影。”红璞为她出主意道。 “好!多谢姑姑告知。” “您客气了。” 她们回到院内时,江茉音已出了里屋。 “如安来了?越乡一行可顺利?” 江茉音一身素衣,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手中还拿着佛珠。 “顺利的。” 不过就是没有找到她娘。 徐如安将手中水桶放下,就听江茉音接着道:“听这丫头说,存己回北境了?” “是的。前日才去,现在应该还在路上。” 她去了北境,倒还好些。 看来佛祖是听到了她的愿望,惟愿存己平安。 ……… 驿站之内。 梁承影拿着秦茫给的钱财,在为他挑选马匹,她似想起什么,倏地回头问道:“你会骑马吗?” 荣微尘摇摇头,他从未学过。 这简直就是第二个“季无蛮”,不过他是秦姐姐送来的。 不过还好,比她想象中要学得快一些,估计到北境大本营的时候,已经能骑得很好了。 不错不错,可以忍受。 第61章 求神拜佛 第二日。 徐如安提早起床,帮助住持等人整理名册。云襄寺名声远扬,她见到了许多慕名来此祈福之人。 一位衣衫褴褛且缝满补丁的白发婆婆拜完佛,步履蹒跚地出了大雄宝殿,许是跪着求了太久,她脚步虚浮地仿佛要摔倒。 在她下台阶时,竟突然失了力气往一侧倒。 徐如安一直在默默关注她,见她此番,迅速放下手中的名簿,及时扶了她一把。住持点头赞许她的行为,并应准徐如安将她扶至远处无人的那棵银杏坛边坐着休息。 “婆婆,还好吗?” “多…多谢姑娘……好心。” 小珍来送墨时,没在住持身旁发现徐如安的身影,经他提醒才瞧见银杏坛下的她与一位婆婆。 “少夫人,墨已经送去了。” “小珍,再回去拿些吃食与水来。” “是。” 那位婆婆面色苍白,额头出虚汗,手抖身体无力,现在仿佛还缓不过来。这并不仅仅像是跪久该有的模样,反倒像是久久未食。 正如徐如安所想般,她食过面饼后,渐渐有了精神。 “谢姑娘救命之恩,老媪无以为报。” “婆婆快请起。”徐如安连忙拦住她想要下跪的身体。 按捺住她想要再度起身的冲动,徐如安转移话题道:“方才您在大殿之中,跪了如此之久,想必佛祖自然能感受到您的虔诚。” “是吗?”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语气中含着不甘:“老媪这两个月,每日都来跪。” 可是佛,根本听不到她的诉求,也拯救不了她的苦难。 更可笑的是,她竟再没有其他办法。 “婆婆所求何事?” “怕是姑娘无空听老媪言。” “您但说无妨。” 可能是第一次有人真的想要认真听她说话,婆婆的眼中有泪花。这短短的两个月间,她不知被人拒绝了多少次。 “老媪丈夫是都城内的建筑工匠,三月前被罗氏一家雇工修葺新房,却不幸从高处跌落奄奄一息,待被他们府中下人硬生生抬到家里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咽了气。罗家留下了四十文钱就离开了,说是体恤费。” 原来一条生命,在他们眼中只值四十文。 “儿子在酒馆打杂回来后气不过,去上安府理论,被…被他们活活打死。女儿…去报官不成被他们欺辱致死。老媪去报官,官府说,家里本就只有我一个人,是我头脑出了问题。” 像是真的害怕徐如安以为她的头脑有问题,婆婆努力摆手解释道:“可是姑娘,我的头脑真的没有问题,只…只是头发白得快些。” “我信的。婆婆,我信的。”徐如安轻轻握住她的手,耐心安抚她的情绪。 罗府,究竟是何人? “姑娘信老媪便好,家中还有些鸡要喂。不知姑娘所住何处,待养成之后,送姑娘送去一只。”洪婆婆道完谢便想离开,听闻那罗家人是当今皇后的旁支,她实在无可奈何。 一只鸡,是她能拿出的最珍贵之物。 “婆婆家住何处?” “城东郊外的陶家庄。” “如安下了云襄寺会去看婆婆的。” …… 待告别洪婆婆后,徐如安重新返回住持身旁,那本名簿已签了大半,都是今日添香祈祷者。 奇怪的是,上面并未出现“余玉曼”的名字。 她今日没有来吗? 清修之人姓名住行,云襄寺是一概不会透露的。 徐如安一连等了几日,都未见一个“余玉曼”前来祈福。 反倒是通过小珍对罗家人有些了解,原来他们是皇后的表亲。如此草菅人命,实在可恶,逼得深受苦难之人,只能依靠求神拜佛,试图伸张正义。 …… 梁承影入帐中时发现自西南边境调来的威宁将军赵百泽坐在主位,一旁是手臂处包扎严实的郑将军。李泉抱拳站着面色严肃,见到她回来,少有的没摆臭脸色,反而大方地来邀请她看北境形势。 “终于回来了,快来商议。” 荣微尘被带去了她之前的营帐等候。 “季无蛮呢?” 梁承影皱眉看着对方的兵线,都打到西门关了。 “在前线呢。” 看来其他将军也都在前线,不在前线的就他们三位,还有一位刚回来的她。 李泉与赵百泽就是否要立即朝目前占优势的金原野一地增派兵力争论不休。 “赵将军不懂,金原野一地易守难攻,一但我军占优势,便可不必着急。可是西侧的北凉州如果没有支援撑不过三日,如果北凉州守住,可向东包抄金原野,进一步守住新部署的防线。”这还是梁承影第一次见李泉耐心解释自己的想法。 “可是李将军,那些都是本将军的兵啊!以你的方法,何时才能看到成功?何时才能给陛下,给百姓希望啊?难道要让他们就这样死耗着不成?”赵百泽自顾自地说道。 “……” “算了,您毕竟是丞相之子,便按李将军说的做吧。” 最后赵百泽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不情不愿地签署了动军令。 出了营帐的李泉,看向不发一语的梁承影,嫌弃道:“车骑将军,回去一趟,竟变了哑巴?” “倒不是,威宁将军连您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听我的。” “也是,你可知他究竟是何人?” 瞧见梁承影一脸茫然的模样,他索性继续道:“他也姓赵,是赵宝茂的表哥。” “怪不得看他第一眼,我就不舒服。”梁承影觉得一切都有了无比合理的解释。 “你不害怕吗?” “为何要怕?” “你可是手刃了他表弟。” “我那叫替他行道。如果他也学赵宝茂,那我也不介意帮忙手刃他。毕竟那条规矩是死的,人也不能是活的。”初回北境,她又感受到了裹挟着沙砾的寒风,看来穿得还是薄了。 呼啸的寒风中,梁承影听到了李泉的道歉声。 “为何?” 为何道歉?梁承影扭头看向李泉,也不是很久没见,他变化还挺大。 “之前,说你是依靠大将军。今日一看,反倒是我一直在依靠丞相。” 李泉自嘲地笑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总是轻易能达到我想要的一切,旁人只会记住古鲁山之役的扬眉吐气,并不会在意我的小打小胜。” 梁承影不赞同他的想法,伸了伸有些被冻僵的手,而后道:“在北境,是胜利便好,不论大小。正如你之前所担心的那样,我的战术不允许出现一丁点差错,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博弈?” “是啊。不过,季无蛮学得很好。假以时日,想必能超过你。”李泉此言饱含着对季无蛮打仗的绝高称赞。 他战术毒术双结合,就像梁承影一般。 第62章 为何给她 “少夫人,您今日还要去宝殿吗?” “要去的,小珍还留在此院帮姑姑。” “是。” 徐如安已来云襄寺七日,她还是没有等到“余玉曼”清修祈福,无论是早或是晚。 难道除了大雄宝殿,另有别处可祈福? 庙廓众树环抱,落叶纷纷。小僧清扫着青石路,朝路过的徐如安打招呼,“施主早。” 她颔首莞尔:“小师父早。” 今日徐如安身着一袭月色厚裙,袖口和裙摆之处绣着桂花。她的头发只用那支山茶花玉簪低低绾在脑后,耳边有一缕调皮的发丝随风拂过下颌。 突然徐如安注意到前方有道身影,衣着像是清修之人,不过向着完全与大雄宝殿相反的方向走去。 于是徐如安快步赶上,连忙叫住她。 “请问,您可是要祈福?” 那人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记忆仿佛一下被拉回到多年之前,那时她也是这样发问的:“请问,您知道哪里可坐船吗?” 见她发愣,徐如安疑惑地又问了一遍。 “哦,是要去祈福。姑娘有何事吗?”余玉曼佯装镇定,淡然回道。 她的女儿,同她长得真像。 “不知,您去何处祈福?”徐如安心想:原来,云襄寺真的有其他祈福之地。 “后山。姑娘若是想祈福,去大雄宝殿便可。” 那尊,不该是她拜的。 余玉曼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去拜神佛。她整日都在忏悔,云襄寺的钟声让她平静。 “后山还能祈福吗?”徐如安一直以为那里是打水的地方。 不过她也只在瀑布之处晃过,其他地方也未去。万事万物皆有可能。 “那里百无禁忌。”余玉曼只希望着有朝一日她的罪孽能冲洗干净。虽然如媚很久没来,但她还是会请人定时给她送香囊,连着如安那份。 “那您在那里清修祈福,可知晓余玉曼?” “姑娘找我?” 什么! 被她找到了! 徐如安简单坦白自己的身份,见她情绪稳定,不禁松了口气。 “所以,如安是想知道你娘当年之事?不如回我院中,饮茶慢慢谈。”余玉曼热情招呼道。 她的院子在西侧,刚进院,便有一嬷嬷闻声开门出来道:“夫人,今日怎得回来如此…”,与徐如安对上视线时,她的声音哑然而止。 “来客人了,去沏一杯桂花茶。” “是,夫人。”成嬷嬷收回视线,急忙回屋。 果真是长住于此,余玉曼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靠泛黄的墙边有一处清凉小亭,像是亲手一步一步打造而成,周围竹帘垂下,同时放着的还有一颗画满奇特图案的竹编小球,底部缀了短短的红缨穗。 见徐如安的目光聚焦在那颗小球上,余玉曼语气温和地向她解释道:“那是如媚幼时玩耍时留下的。” 然后成嬷嬷沏好茶出屋将它放置在亭中小桌,并拿出两盏茶杯倒满,徐如安受邀跟着落座。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你娘的事情?” 一旁的成嬷嬷闻言,冲着余玉曼微微摇头,用嘴型无声道:“不可。” “如安,直接问便好。” “请问夫人,知道我娘离家的原因?或者是知道她当时离家去了何地吗?希望夫人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如安自当感激不尽。” “实话讲,我同你娘并不熟络,平日里我们从未见过面……” 究其原因,自然是她不喜安然。当年徐之敖说他去越乡有要事要办,谁承想是要再办一次人生大事。她与徐之敖从小一同长大,幼时家中人便提议两人金童玉女,成人便可成亲,美名其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两家都是小官小家,都觉得他日徐之敖能成事。 他承载着家族的希望,年少时,是道不尽的缱绻情思。自他将安然带回都城之前,她一直沉溺在两人定能白首、两心不移的虚假幻想之中。 那日消息传来之时,她还在哄方才学会走路的小如媚。 “夫人,不好了。老爷带回来一个二夫人!”成玲的声音像是一记耳光,她自然充满了气愤,余玉曼竟不知她差在了哪里。 老太太是不愿意的,所以她从未给过安然好脸色,万般刁难。 她总是听下人讲那新来的越乡之人多美多美,她只是远远地瞧过几次,后来她发现她的心态变了,尤其是在她得知安然是在被徐之敖欺骗他无妻无女才与他成婚之后。 余玉曼不去记恨将她们娘俩忘得一干二净的徐之敖,反倒觉得此刻想要离开的安然可恶。 再后来,她听闻她有了身孕。生下来了,也是个女孩,同她的如媚一样。 她一时庆幸,还好不是男孩,不然就成了徐家的传承。 安然来之后,徐之敖鲜少来她这里。偶尔是被她气得狠了才会来她这里寻安慰,可她现在回想,只会觉得当时还沾沾自喜的她,无比愚蠢。 与徐之敖想得一样,她也以为安然有了孩子,便不会想着逃离。 可她还是错了,安然一刻都没忘记逃走。 那日,她在街道被她叫住,问她坐船要往何处去。余玉曼给了她答案,却也是将她推入了深渊。 “夫人都不知吗?”徐如安捏紧手指有些不知所措,随即她问出了内心的疑惑:“那夫人,又是为何来此?” 难道没有一点原因吗? “因为失望,徐家,没那么好待。对了,成玲,将我今年所制好的香囊拿来。” 然后盛着两个香囊的托盘被送上。 两个都绣样精美,只是其中一个是一眼难忘的精致,她见徐如媚戴过,那年她说丢了的那只,大概就长那模样。 “再过一月,就是如媚的生辰,这香囊我缝了三年,如安回府的时候将它带给她做生辰贺礼吧。”余玉曼将那只绣样格外精美的香囊递给徐如安。 “好。”她好像并不知自己出嫁一事。 “你手中那只是我送给你的。看来这些年如安在徐府真的同当年如媚所言,过得不错。”余玉曼一眼就瞧出她身上的衣料品质极佳,看来如媚有好好照顾她。 ? 为何给她? 第63章 她很幸福 “夫人这香囊,给我?”徐如安想不出任何该给她的原因,于是犹豫道:“莫不是看错了?” “并未。以往给如媚的时候,便是如此。商行里留给你的钱财,可有及时取用?” “……” 徐如安好像明白了徐如媚为何平白无故对她敌意如此之大,余玉曼为何要这么做?她想不通。 …… “车骑将军,久闻大名。” 身后传来赵百泽的声音,梁承影认命回头,同他客套:“威宁将军,实在客气。” 现在李泉不装了,又来个更装的。 “车骑将军,今日要去支援何地?” “马羊坡。”季无蛮在那里,她得去看看。 “那赵某,就等您得胜归来。” 怪,说不出的怪。 不过梁承影没空随他玩弄把戏,她告知李泉,荣微尘是她路上所救,身体极差,让他在军营加强锻炼,之后再看可不可以上战场。 她带了两千人,去向了马羊坡。 南朝兵力吃紧,梁承影启程之前甚至见到了一个童军连在受训练。 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戈壁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透出一层红晕,寒风吹过稀疏的植被,试图叫醒这片——从未停止过残忍战争的土地。 “车骑将军来了!”有个士兵眼尖发现了她,激动地叫道。 “季无蛮呢?” “在营帐中,末将带您去。” “嗯,你们归队。”梁承影下马对着身后人交代了之后,便跟着他去了季无蛮所在的营帐前。 她打开帐门时,众人还正在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如何?” 听到熟悉的声音,季无蛮蓦地抬头,真的是梁承影。 “你回来了。” “车骑将军!” “嗯,回来了”,梁承影颔首走近,望着他们此刻所画的地图,不算太糟糕,还能反攻。 看来季无蛮真的做得很好。 “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反攻回去,再利用地形夹击蛮人,一网打尽,挫挫他们的锐气。”季无蛮眼底青黑,面容虽疲倦,却那股精气神尚在。 原来他们都在成长,不仅是她。 所有一心向着南朝疆土、南朝百姓的将士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这片土地。李泉昨日还说,正是因为她的到来,北境才有了转机。 可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如今的转机同她并无半分关系,都是靠他们一步一步赢得的。 不过,有了她的加入,季无蛮变得更敢打了,明明需要五天才能达成的战况,竟提前三天完成。马羊坡一战不仅以伤亡极小的优势成功围剿了敌人,梁承影还生擒了他们的领队乌托昙。 他在用蛮语骂她。 骂她断了左曼金的臂膀,是要下十九层地狱的。 梁承影挑眉,用蛮语好笑道:“让我多下一层呢?” 少说她也待六年多了,他们族的语言不仅会读会听还会写,这下属实是见外。 “……” “左曼金呢?南朝多医术高手,要不我把你放回去,你把他叫来,我请人将他的臂膀接上如何?”梁承影嘴角露出笑意,眼神凌厉继续道。 “你少放屁。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押回去,看好。”梁承影收起笑容,对着身后之人郑重交代。 像他这种人,嘴里套不出半分消息。 …… “你今日约我出来做甚?找什么借口,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是不是想看我笑话?”徐如媚关紧西厢门,趾高气昂地不肯认输,脸上充斥着不屑,轻撇嘴角道:“你别以为你嫁出去了,嫁得好了,就可以罔顾长幼顺序,就可以……” “长姐的香囊。” 徐如安将那两只香囊拿出,仿佛击溃了她所有的表象。 “你…你去见她了?” “是。” “呵,所以你今日是想嘲笑我对不对?”徐如媚直接将那香囊打落在地。西厢铺有地毯,听不到掉落的声音,那两只香囊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我并非此意。” 徐如媚像是要把情绪宣泄完毕,她并不给徐如安开口的机会,径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我娘,还是你娘?明明是你们先破坏爹娘的感情,娘走了,留我一个人,后来我去找她,她却总是让我迁就你,处处要为你着想。可是凭什么?我看她是在那座寺庙修魔怔了。” “所以,她让我给你的香囊我自己戴上了,让我给你的钱财我购置衣物了,你就只配穿我舍弃的旧衣裳,整日受我欺负,苦不堪言,到最后却发现也无人诉苦。” 她声音发狠,带着蚀骨的恨意。 “你知道,我娘为什么离开徐府吗?” “怎么不知道?连旁人都清楚,你娘不要脸地跟着情郎跑了。” “是吗?你既如此恨我,不如将此件事查明,若真相真的如你所言,才是对我最大的报复。”徐如安不急不慢地说清她的述求。 不管怎样,若要查清当年究竟发生何事,整个徐府中唯一绕不过的就是她奶奶。可老太太也不是谁人都能轻易接近的。而徐如媚,就是眼下最佳的选择。 “本就是事实而已,你就等着瞧吧。” “洗耳恭听。” 徐如安临走时看了一眼盯着掉落在地的香囊的徐如媚,轻声提醒了句:“不知长姐可有打开香囊看过?” 一语点醒梦中人。 徐如媚之前收到香囊时,一眼就看中了那只更精致的,结果信中再三叮嘱那是给徐如安的,剩下那只不显眼的才是自己的。她当即就把那个烧了,然后将徐如安那个占为己有。 后来再没去过云襄寺,因为去了也只是会让她多照顾徐如安的陈词滥调,她才不会按她所说的做,就是要将徐如安在她的股掌之中苦苦挣扎。 徐如安领着小珍出门之时,她用余光看到了徐如媚蹲下狼狈地去捡香囊。 前几日徐如安接过香囊之后,同她是一般疑惑。 直到徐如安捏到那只不显眼香囊之中的异物,心下了然:原来她是将所求放入。 赠予她的香囊虽精致,可它只是一个香囊,并无其他含义。 而那只不显眼的香囊里,却盛满了一位母亲的爱意,里面装有是积累多年的无量平安符。至于那上面的绣样,徐如媚大抵早就忘了,是她画在竹球之上的图案。 她,其实很幸福。 第64章 屋漏偏逢 “不愧是车骑将军,这么快就将战局扭转了?” 梁承影真的不想跟姓赵的说话。他不仅眼瞎还耳聋,总感觉他在闷着什么坏。 难道是想把她捧高,然后让她吃瘪? “都是威宁将军指挥得好。” “……” 他根本都没上北境战场。 目送着梁承影离开的身影,赵百泽眯起眼眸,陷入沉思。陛下那日送来的密函中言北境局势稳转之后,限制车骑将军行为。算算也快到时候了,不过陛下可没说如何去限制,留给他自由发挥的空间充裕。 对于一个常胜将军而言,最好的限制自然就是吃了败仗。 “承影,你快看,李泉给我做旗了!” 这人跟人的待遇确实不一样。 梁承影看着季无蛮递来的草稿,之上潇洒写着“无蛮”,周遭绕着的是一头雪狼,虽寥寥几笔,却勾出了它的威风和不羁。 “他亲自画的?”她啧啧称奇。 没想到李泉还有这才能,真是深藏不露。 “是啊,我本来想让他画的是我家那条大黄狗,我走了之后,就把它送给邻家爷爷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它牙齿还在不在。” “你心里有它,就在。对了,李泉当时什么脸色?”梁承影都能想象得出来,他嘴角抽搐,欲言又止的那副表情。 “哈哈哈哈,跟老崔炒饭那锅底一般……” 瞥见来人,梁承影用手肘撞了下还在肆无忌惮开着玩笑的季无蛮,提醒道:“咳咳!” “你咳什么,笑呛了?” “……” “一般什么?”李泉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季无蛮身后响起。 他僵住片刻,立马回身竖起拇指乐呵道:“一般出彩。卫北将军,画得真好!” “行啦,别卖贫了。你们两个,跟我来。” 李泉自是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不会放过调侃他的机会。不过他也习惯了季无蛮的跳脱性格,那日与梁承影将话说开之后,两人关系悄然变好。 他重防守,凡事唯怕出错。 或者说,他格外谨慎,不能容忍一丝错误的发生。 而季无蛮在梁承影的培养下,对于战事,有大胆的独特见解,因为没有经验,只敢偷偷将所谋告知于他。季无蛮说梁承影赠他的兵书他都快要翻烂了,当然,李泉偶尔瞟见过几次,分明保存得完好。 “去哪儿啊?李卫北。” 季无蛮嫌弃北境一堆将军,他一声将军叫过去,基本连副将都要回头看看热闹,索性这样在心里做好分类,有次他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直接叫出口。 结果李泉只是回首望了他一眼,便应下了。 梁承影闻言侧头看向他,心中惊诧:好家伙,她就回去几天,季无蛮胆子已经这么大了? …… “小珍,你就叫我如安吧。”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都城东部郊外。 “如…如安,当真要去那婆婆家?”小珍在跟着徐如安去云襄寺回来之后,便收到了她递来的绸缎,之中包着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小珍闻言将那缎布掀开,里面是她的卖身契。她本姓田,是十岁时被哥哥卖入徐家当丫鬟的。爹娘年迈,都觉得这是份好差事,她不需娶妻,还能为家中攒积蓄。 久而久之,她也跟着觉得很好,徐府之中能看到许多她从未见过也未闻过的东西。 “二小姐?这…这是…,您这是做何?” “你可以选择离开将军府,每月工钱我会如期给你汇到商行。” 存己是女儿身,陛下又对她如此刻薄,想必日后猜忌更难少,她若留在将军府,少不了又被徐之敖利用威胁。 “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吗?少夫人您要赶我离开?” 她不能离开的。田珍去年已及笄,若是归家,长兄必定会将她嫁出。即使是为妾室也要让她入富贵之家,田珍并不觉得他们会如梁承影对徐如安那般对待自己。 “若你实在不想离开,当然可以留下。但若是有日你想离开,也可以走。还有,叫我如安便好。” 她只能这样,给她退路。 …… “要去的。” 徐如安看了那么久的医术古籍,那日瞧出她身体还有其他问题。若是她离世了,那就真的无人可伸冤。 她做不到漠视不该有的苦难。 “少夫人,陶家庄到了。” 昨日秋雨下了一天,道路泥泞,小珍抱着包袱,跟在徐如安的身后。车夫停好马车,也跟了上去。村口有老人在谈论,见到她们一行人,纷纷侧目。 “不知诸位可知一位常去云襄寺拜佛的婆婆?” “你说的是洪老太吧,昨日下那么大的雨,她还想着去云襄寺,牛车都过不去了,她非逞强步行前去,半路就晕倒了,现在应该在家中休息。” 接着有位老婆婆拍拍衣衫起身,向着徐如安道:“你们是何人?找她何事?” 洪老太实在可怜,虽不像是寻仇,可一看打扮,就是都城之人。她一家子人,三个都死在都城,如今就剩她一个了。 “她在云襄寺中帮过我,今日特地前来感谢。” “真的?”她仍怀疑。 “真的,她还说以后要送只鸡给我。” 这下,老婆婆相信她真的是认识洪老太的了。她那几只鸡,宝贵得不得了。若没了那几只鸡,真不知道今后她要靠什么养活自己。 “你们跟我来吧,今日我还给她送了饭菜。” 随着老婆婆向村庄中走去,绕了两个弯才到洪婆婆的家,院门没关,有鸡在院子里乱走。 “去去去。”老婆婆将鸡赶回竹圈之中,无奈道:“看来还没起,也不怕鸡跑了。” 徐如安闻言急忙跑进屋内,屋中陈设单调,家具鲜少。有两处摆放了铜盆,里面蓄满了水,盆边有水滴适时滴落。她打开了右侧的房门,才发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洪婆婆。 “小珍!将包袱拿来。” 徐如安接过她递来的厚衣物,裹在洪婆婆的身上,然后让车夫将她背出去,小珍在一侧护住洪婆婆。 必须得去都城看病。 若是再得了严重的风寒,她会死的。 “姑娘这是?” “带她去都城看病,婆婆莫担心,定会将她完好送回。” 望着徐如安着急远去的身影,她看向盛满水的铜盆,轻叹了口气,颇为感慨道:“人没了,屋也开始漏了。” 第65章 他家大黄 徐如安将她身上的薄被掖紧。 “咳…咳…明妹?”洪婆婆晕头转向,半梦半醒间叫女儿的名字。 “婆婆,是我。” “哦?是好心的姑娘啊。”她家屋子会动?洪婆婆逐渐找回意识,发觉这是在马车之上。 “姑娘这是要带老媪去何处?” “都城的神医堂。”徐如安回答她的疑问后,一旁的小珍搭话道:“婆婆发热了,许是惹了风寒,需快些去医馆医治。” 车夫尽力维持马车稳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神医堂前,洪婆婆已恢复了些气力,便在两人的搀扶下来到了神医堂之中。 立马有人接诊,徐如安在她之旁听大夫讲解她的身体状况。 果然,同她想得一般。 这场风寒若再晚些治疗,就可轻易地要她的性命。 大夫将洪婆婆引入针灸室,徐如安令小珍在此陪伴,她出去拿药,今日估计还要让医者代煎。 突然她身侧走过了一个女人,轻撞了下她的胳膊,她急忙道歉:“姑娘没事吧?” “没事。” 一番道歉之后,她在不安地触碰徐如安胳膊时,压低声音道:“竹编青蛙,今夜等我。” 原来是她! 徐如安心下一惊,她这是易容了? “欸,这不是如安妹妹吗?”余宴站起时忽地注意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然后想起此处是医馆,他紧张地问道:“你这是生病了,还是…有喜了?” “……” 秦茫听见他的声音便离开了。 “有一位婆婆生病,我来抓药。”徐如安亮起手上的药单,用毛笔写得满满当当。 “什么?承影兄弟的娘病了?这我得……” 他虽整天泡在医馆,可关于北境之事还是了解些的,承影又回北境了,近来北境局势才好转,他娘可不能生病啊。 “不是不是,是我在云襄寺认识的一位婆婆。她……无处伸冤,让人心疼。” “哦?怎会无处伸冤?那衙门是吃白食的吗?” “那世子可知罗府,前些日子刚升建的罗府。”徐如安一声激起千层浪。 “莫非是…”,与皇后同姓的那几家,前些日子刚升建,那是皇后的表兄罗参民,听说前些日子升了户部侍郎。 “岂有此理,我知道找谁!”余宴越想越气不过。 “谁?” “自然是长公主。” 衙门管不了,她们一家的,还管不了吗? …… “没想到本将军,有朝一日还能同鼎鼎有名的车骑将军一同作战,实在是三生有幸。车骑将军古鲁山那一役,不知是多少儿郎的向往啊!” “威宁将军,谬赞。”梁承影只是随意地扯了下嘴角。 早上李泉找她和季无蛮,说的就是他的事情。 “之前,赵百泽收到了来自宫城的密函。” “哦?” 密函这种东西,不应该给李泉吗? “你同赵百泽有仇,我怕他寻你麻烦。今日他又贸然提出想让你陪着他去前方清场,万事小心。”李泉耐心地嘱咐梁承影。 “放心,我明白的。” “啊?那叫我来做什么?”季无蛮站得端正,不安地绞手,结果发现其实并没有他的事情。 “叫你来,自然是有事。” 于是,在两人的疑惑的目光下,李泉从兵书之中抽出一张纸来。 “你真画了?”季无蛮接过的时候,满脸惊喜。 “什么什么?” 梁承影连忙侧身探头,只见那张纸上是“无蛮”两字,底下画着一只坐得乖巧的大黄狗,吐着舌头娇憨可亲。 季无蛮看着那只大黄狗,眼泪差点儿流下来。 他冲着李泉胡言乱语道:“李卫北,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大黄长这样,它也给你托梦了吗?” “……” 南朝的大黄狗,不出意外的话,基本都长这副模样。 不过是因为时间久远,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误以为与他家的那只一样。 在此之前,梁承影一直觉得李泉不好接近,如今一看,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你要给我做这个旗吗?” 梁承影闻言也跟着季无蛮望向他,不同的是季无蛮是真的在期待,眼睛亮晶晶的,而她更多的是好奇的目光。果不其然,李泉嘴角微微抽动道:“你做梦。” “那我要留下这一张,雪狼还给你。” 他根本都没见过雪狼,还没他家大黄亲切。 …… 一路上,赵百泽都不愿让声带休息。嘴一直是闭不上,偏生最后还总想再让梁承影回答一句。 于是她这路途之中,在心中百般念叨:求求快刮风,用石头一般大的沙砾狠狠堵住他的嘴吧。求求您了,箕伯您快些显灵。 “哦,起风了?” 嗯? “这北境,远比本将军所想的恶劣。对于本将军来说是新鲜困难,对于车骑将军来说,想必就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车骑将军?” 她听不见。 “什么?风沙渐大,将军还是随我快些赶路。” “驾!” ??? 是有风,可是哪里有沙? 但梁承影骑马远去,他只得跟上。这还是赵百泽第一次骑那么久的马。 即将到达前线之际,已是日暮时分。 “将军您回来了!”是小五。 “怎么样?” “敌人大抵还能再撑五日,将军可要随我一同去看看形势?” “先等一会儿,还有人。”伍武被她叫住,回身疑惑发问:“季副将吗?” 他何时,如此之慢了? “此事说来话长,是自西南边境调来的威宁将军,陛下钦命的北境新指挥官,之前我杀的那个赵宝茂,是他表弟,你一会儿同我装生分些。” 她怕,赵百泽算计到他头上。 “好。” 又过了片刻,赵百泽才姗姗来迟。 “让车骑将军久等,这位是?” “郑将军手下的副将。” “哦?那现在本将军和车骑将军都在,你就先回大本营休息吧。郑将军都受伤了,你作为副将,他的得力爱将,还不赶紧回去陪着。” 他又不是医师,更何况就是因为郑将军受伤,他才临时补上的。新来的指挥官,脑子是有何问题吗?不会为难小将军吧。 “遵命。” 伍武最后在梁承影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第66章 他是仁君 “今日不行,婆婆身体和精神不可再受刺激。” 余宴义愤填膺,急着都想上手拉她即刻前去。徐如安见状默默后退一步,沉下声冷静同他讲清。 “那什么时候能去?” “等两日婆婆身体稳定。” “那好,我一直在神医堂,到时直接过来找我便好。”他也有马车的。 “世子一直在神医堂,是在等她?” 余宴闻言叹气,无奈道:“是啊。” 可惜,她好像不愿见你。 不知他在越乡一事是何人透露给陛下的,陛下上次召他入宫张口便要封他个一官半职,余宴立马就拒绝了。 他不适合官场,只适合啃老,生活乐得自在。 淮北王得知此事,罕见地没批评他,更没让他罚跪挨打。只是吩咐侍卫紧随余宴出门,一行一踪都要每日汇报给他。余宴见他爹那侍卫都烦,索性每次来神医堂都让他苦哈哈在门口发呆。 他爹坐在轮椅上,威风不减当年。针对越乡之事,简短点评:“这光,少沾。” “我沾没沾,自己心里清楚。”余宴虚势回道。 “……” 废话,他自己不清楚,难道要别人清楚? 徐如安将洪婆婆带回了城西将军府。 “如安姑娘,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须如此上心?”洪熙花被徐如安安排到了客房之中,小珍端来熬好的药汤,放置在桌面,热汽升起,模糊了她的双眼。 婆婆的年纪许是和安然一般大。 可是她的衰老,仿佛就在一瞬间。 “世间之人本该守望相助。今日春风得意,它朝难免困顿失意。更何况婆婆是糟了如此不公,若就此放任,良心何安。” 徐如安在徐府那个小院子里,熬到只剩她一人,几乎每日都要抬头望那方天空,她多希望能有人拉她一把,可那人只能是自己。于是她筹划,虽失败了。 但好在,她最后逃了出来,也并没有以死亡为代价。 “多谢姑娘大义。” 晚上休息之时,徐如安特地将窗户半开。她在桌前点了一支蜡烛,之旁放着那本古籍,静静地等候秦茫的到来。 “嘎吱。” 她的屋门被推开。 秦茫换回了自己原本的面容,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打扰姑娘休息了,不知那本古籍,姑娘学习得如何?”她蹑手蹑脚地关好门,极其自然地坐到徐如安的对面,那里明显是给她留的位置。 “为何要将存己的身份告知于我?” 秦茫闻言,放下手中之物,熟练地翻开那本古籍。 “哦?” 她倒是有意思。 “如安,不如跟着承影,一同叫我秦姐姐?”这门亲事,她看非常行。 “秦姐姐还没说为何?” “自然是她背负了太久,我总要替她测试一下盟友的可信任程度。”承影好像很喜欢她,可真相总是难言,一张口能传千万人。 也许有一天,她会主动坦白。 可惜,变数太大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知道。”秦茫将她今日所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在徐如安的目光之中,藏入她俩的床榻之下,待她离开前,与徐如安轻声交代道:“承影休沐回来后,请帮忙告知还有另一条路。” “还有何问题吗?” “秦姐姐,手腕上的那条墨蛇,长不大吗?” 她此言引起秦茫一阵轻笑,还以为她好奇什么呢。于是她望着手腕上的那条墨蛇,仿佛陷入沉思,顿声道:“故人相送,长不大的。” 或者说,她并不想让它长大。 …… “左贤王,您此番部署实在巧妙。那群南朝杂碎定然想象不到咱们这次的策略,以退为进。”他们一直被那群南朝杂碎当作只会前进的莽夫来着。 “对了,左贤王您请看,这是战利品。尤其其中这把剑,做工精湛,您……” “咳咳咳。”之中有人咳嗽不休。 怎么了?他只是瞧左贤王用弓不利,让他用剑而已。 “行了,都出去准备吧。” 那些战利品,仍留营帐。 “你刚才一直咳什么咳,我一片真心,都被你咳没了。” “切,你啊,应该感谢我。你不知道左贤王最不喜的兵器,就是剑吗?” “啊?为何?” 左曼金垂眸望向那把剑,仿佛回到了彻骨生寒的那一日。 父王下令策反,屠尽月其氏。他不愿,便狠狠挨了他一脚,左曼庹怒其不争:“左曼袭小你两岁,不知比你强了多少倍。” “为何要全数屠尽?”她们明明没有做错。 “若不屠尽,后患无穷。” 他被关在卧房,静待月其氏的鲜血流尽。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他们将一名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女子丢进,“左大将有令,一炷香之内将她亲手杀掉,否则便同她一起死。” 一把无剑鞘的剑于地面碰撞,发出响声。 房门又被紧紧关上,左曼金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南朝前来和亲的誉秦公主陈予衿。左曼金母亲早逝,她待他如己出,时而教导他所为。 “阿金。” 左曼金连忙赶来扶起她的身体,陈予衿靠着他的搀扶艰难坐起,她知道她的身体,是熬不过今日了。 “惟愿…愿放过阿茫。” “阿茫现在何处?” 陈予衿泪眼婆娑,努力平缓气息。左大将造反不是一时兴起,可惜月其氏仍无力抵挡。 她的阿茫听话地躲在即将送给戍边将士的大肉箱之中,陈予衿告诉她,拿好吃食,在之中躲过一天一夜,她就赢了。 并且出来之后,一直朝南走,不仅能找到她,还能找到她的故乡。 只是,故乡早已无她。 如何判断方向,她教过阿茫的。 “好。我先给你找药然后包扎伤口。”左曼金在翻箱倒柜地找药膏,他记得,就放在这里的。 陈予衿知道左曼金有办法,他常在军营操练,有足够信任之人。阿茫,定能逃离这片土地。他对自己下不了手,是因为,不认为她是敌人。 于是她使尽力气俯下身够到那把剑,接着是剑狠狠插入皮肉的声音。 她知道的,左曼金根本不会动手。 陈予衿甘愿以死换两生。 “不不不…”,左曼金停住翻找的动作,他慌乱地跑到陈予衿面前跪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剑就这么刺入她的腹腔。 只见她的衣裳被染得愈发红艳,左曼金无助地红了眼眶,可陈予衿像往常一样朝他露出明媚笑颜,然后他听到了她弥留之际的微弱声音。 她说:“阿金,是仁君。” 房门被推开之时,他跪在地上,双手停留在剑柄的位置。 第67章 咫尺天涯 “车骑将军,快请坐。” “谢威宁将军,承影习惯站着。” 只是坐着,哪能看清全貌。 赵百泽的笑容凝滞片刻,随即释然,过了这几日他能傲到哪里去。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一朝决策严重失误。 从高处跌落,那才叫一个好看。 “那依车骑将军看,此仗如何收尾啊?” 梁承影认真观察着局势,凭她多年混迹北境的经验,这副局势图像是缺了些东西。小五的打法她熟悉,他绝不是顾头不顾尾之人,必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至于是谁,昭然若揭。 “呵,威宁将军在西南边境呼风唤雨,好不威风,不知您对此有何高见?”梁承影侧首饶有兴趣地挑眉问道。 “这个嘛”,赵百泽直起身子,望了眼局势图,单手撑起下巴,随意道:“自然是要先攻西方石岭窟——敌人力量薄弱之处。” “威宁将军,远道而来,几番艰辛,不如石岭窟敌人交由您,承影转而攻坚?威宁将军结束之后,便可来与承影汇合。”她只是微微一笑,知情达理道。 那处的地形对蛮人来说小菜一碟,她爹之前不少在石岭窟吃亏。石岭窟堪若迷宫,地形多变且极度缺少补给,茫茫旷原有时可成万丈陡崖。 若是此地敌人尚在,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那里? ……他还真是难杀。 赵百泽闻言,脸上快挂不住了,这梁承影分明是想让他过去送死。 “哈,车骑将军切莫见外。既然陛下任命本将军为指挥,本将军哪能贪生怕死,那处敌人力量薄弱,想必车骑将军带八千士兵足矣。”赵百泽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 “石岭窟若是以前,至少能驻扎五万余人,威宁将军可知?将军初来乍到,定是不知。”赵百泽垂在身上的袖子里装的是蛮人标记,那处确是…… “车骑将军,想说什么?” “若是将军觉得表弟死得冤屈,大可直接告知陛下,治我的罪。”梁承影直言不讳,跟他这种人弯弯绕绕,没有必要。 赵百泽沉下脸面,他这是不装了? “只是,不要轻易拿北境将士的性命当作玩笑。” “谁敢治你的罪?先帝可是亲自嘉奖了你的所作所为。”赵百泽将袖中标记甩出,随即站起,眼含不甘地瞪着梁承影:“这仗,你打还是不打?就八千人。” 车骑将军不是向来靠以少胜多出名吗?他倒要看看他有几分能耐。 若是其他地方可以一试,可那处去了便是送死。“八千人,威宁将军不如说想直接减八千兵力。” “你不打?” 梁承影摇头。 她千里迢迢不是来送人头的。 “好。既然你不愿打,那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来人,车骑将军违背军令,送他回营反省。” “威宁将军,是要亲自打?”梁承影走前饱含深意地问了他一句。 “……” 等梁承影被迫回营之后,赵百泽立即吩咐帐外副将道:“去,赶紧回去将大本营那群将军都叫来。”他还就不信了,一块破地方,一堆将军还解决不好。 季无蛮他们匆匆赶来的时候,天边朝霞绚烂,却无暇欣赏。 赵百泽给她下了禁足令,门口是他的两个亲信士兵看守,为的就是限制她的出行。 “欸,是威宁将军让我来传话。” “那将军在门口传便好。”他被两人出剑拦住。 没办法,季无蛮只好隔着帐门,小声问她道:“你怎么回事?” 怎么每次来军营都得被针对一番。 “他让我带八千士兵去石岭窟,我不愿,就成了违抗军令。”梁承影无聊到抠帐门。 季无蛮闻言简直脑血冲天,不禁开始碎碎念:“什么时候,杀人的说法变得这么委婉了?” “他把你们都喊来了吗?” “那可不,大大小小的全来了。郑将军伤虽快好,也得给折腾残了。你不知道,伍武才惨,他刚回去,就跟我打了一声招呼的工夫,结果又跟着来了。” “……” “季无蛮,来议事。”远处是李泉在喊他。 “我先去议,回来再给你说啊。” “好,万事小心。” “知道了。” …… “启禀公主殿下,余世子求见。” “沈大人,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本宫?本宫与他,可不熟。”陈若望向对面明显僵硬的沈之选,没忍住逗弄她的心思。打趣完之后,便让侍女请他进来。 沈之选见陈若自然地扶发髻后整理衣领,露出几分吃味:“臣来之时,公主也会如此吗?” “不会。” 这不是因为方才亲热了一番,她谨慎一下吗? 陈若望见来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余宴身后的徐如安。今日她怎得跟着余宴一同前来?他们之后是一名丫鬟扶着一位…白发婆婆。 “免礼。世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不知公主可识罗参民?” “世子说笑了,皇嫂的表亲,还是识得几分的。可是他做了何事?”皇后罗素兮是兵部尚书罗簿之女,幼时便心属陈勉。 可惜了,他只喜她背后的罗氏一族。 “南朝律法,言一视同仁。可新任户部侍郎罗参民纵使手下之人草菅人命,勾结官府,残害三条人命却仍逍遥法外。徒令惨遭不公之人整日求神拜佛,祈求将恶人伏法,可是天上人,哪里管得人间事?”余宴跟着他爹也是学到了些东西的,至少,没有忘记该有的良知。 “世子殿下所言,皆属实?”沈之选闻言,蹙眉问道。 “人都带来了。” “老身参见…长公主殿下,参见各位大人。老媪此言,绝不作假……”洪熙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过程中难免哽咽。 谁能想到两月之前,他们还在院子里畅聊今年岁旦该有多热闹。 “爹昨日接了大官的升迁改建,钱银定不会少,好日子就快要来了。今年岁旦,我们明妹也能穿上好看新衣了。” “酒馆的工钱下来,我买些好肉,咱们一家人好好庆祝一番。” “娘,别忙活了,快来尝尝我刚去地头摘的果子。” “嗯,明妹摘的果,每一个都是极甜的。” …… 可是转眼间,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曾经觉得岁旦近在咫尺,期待尽在谈话之中。 如今却是…再也等不到了。 第68章 提前祝你 “悠然,去备马车。” 陈若要亲自走一趟,她望向众人,嗓音柔柔道:“诸位且在本宫府中等候,离桑,好生招待。” “是。” “臣随公主一同前去。”沈之选站起,与陈若四目相对。然后她语气坚定地解释道:“居其位当谋其事。身为御史,若有人为官不正,乃是臣监管不到位。” 可是,那之后可是皇后。 罢了,若沈之选不如此,她也不会被她吸引。 余宴自是不会说什么,要不是他不想惹事,早跟着一起去了。她们让罗府“落井”,他“下石”。徐如安在一旁默默安慰洪婆婆,余下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根本无力掌控,索性直接做个“隐形人”。 于是便由她们两人一同前往罗府。 “老爷!老爷!长公主来了,同行之人还有御史沈大人。” “什么?还不快快随我前去迎接。” 今日上朝之时,罗参民与沈之选简单打过招呼,但是长公主为何会登临此处,他家院子何时变得如此金贵了? “本宫今日前来,是为祝贺户部侍郎升迁。这新屋,真是耐看。”梁栋、斗拱、檐桷均加以彩饰,屋顶还有瓦兽。 “长公主谬赞,不如进臣屋内喝杯热茶,沈大人也请。” 他家怎么说也比不上长公主府豪华,经了不知多少年,好不容易才熬出头,可不得精心装点一番嘛。 “不了。” 沈之选冷漠拒绝道。 她,也不是谁家的茶都要喝。 “不知户部侍郎此次升建,用了多少工匠?”陈若接过沈之选的话语,挑明真实意图。 “算上皇后娘娘所赠工匠,共三十人。”罗参民似想起那事,有些忐忑地回道。 “是吗?那可有工匠因此殒命?” 他闻陈若此言秒答:“没有的没有的,他们都好好的。” “没想到户部侍郎胆大如此,当着公主的面,仍不吐实?嗯?”沈之选冷下脸面,毫不留情继续道:“有人状告身为户部侍郎的罗大人,草菅人命,串通官府,可有此事?” 那名老媪并无撒谎攻击权贵的必要。 “沈大人,无缘无故在说什么,罗某听不懂。” 见他果不其然装傻,陈若向前轻轻走了一步,虽语调温婉,可却让人不寒而栗:“罗大人,这是何苦?北境局势好转,民愤尚熄,可罗大人却做出此番令人发指的恶行,可是要同皇兄割席?” “我……” 安宁公主给扣的这顶帽子太大了。 “关于那事,都是臣那恶家丁所为,臣先前并不知情。公主殿下放心,臣已贴补妥当,那恶家丁也得了家法被逐出都城。” “罗大人的贴补是指四十文钱,以及后来两条鲜活的生命?”沈之选的声音适时响起。 “真是不巧了,本宫竟一时忘记带给罗大人升迁之礼了,不如罗大人亲自走一趟?” “……”走哪儿啊?鬼门关? “自然是都城官府,由本官亲自监督。”沈之选摆出一副“请”的架势。 …… “商议得怎么样?赵百泽想做什么?” 梁承影觉得老待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让荣微尘过来代替她好了,欸不行不行,从大本营骑马到这里不得要了他那单薄身板的命。 “他想要攻打石岭窟,具体策略还未完全商议好。” 因为当时出现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大致呢?” “大致是主兵力吸引火力,然后派队突袭,截断蛮人兵力,与主力军合作,尽可能多地消灭蛮人。” “什么?” 突袭的那队人,如果与主力军合作得差的话,或者说,主力军未及时赶来的话,很容易就全军覆没。 “他们说,以号角为令。” “那也危险,你记得让李泉反对。” “知道,下雪了。”季无蛮眼前有雪花飘落,他抬头望向天空,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早些。 “下雪了?”帐内是梁承影惊讶的声音。 北境今年下雪确实早些,都城此时想必还未有雪意。 “对啊,越下越大了,两位小兄弟,瞧这雪下得,咱们一起进去躲躲啊,反正车骑将军也跑不了。” “不可,威宁将军,无令。” “那本将军要去净手。” 见他们沉默,梁承影直接打开帐门。 雪花被寒风卷落,大地不多时便薄薄地被覆上了一层白纱。 “车骑将军,请尽快。” “知道了。” 梁承影不耐烦地将季无蛮拉走,嗓音低沉地追问道:“还有吗?” “有,提前祝你生辰安康。” “说什么呢?”季无蛮真是思维跳脱,梁承影停下脚步,不解地问他。 “已经下雪了,春日还会远吗?再说了,那时你休沐,我提前祝贺祝贺还不成吗?” “成。” …… 郑将军盯着已燃做灰烬的纸屑,陷入沉思。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便起身,走向了营帐外。 “咚咚。” “谁?”赵百泽托住额头,反复思量今日李泉所言。他说:“威宁将军若想得胜的话,不可轻易损兵折将。” 本想让季无蛮领队突袭的,奈何李泉不同意,直接驳回。 “郑友。” “哦,郑将军,快请进。”赵百泽直起身子,看向来者,他身上的裹着伤的纱布已不在,鬓间多了白丝。 “郑某愿带领石窟岭反击的主力。” 什么? 赵百泽露出几分疑惑,他还以为听错了,今日郑将军分明也否决了他的提议,怎么现在又来放马后炮? “不瞒威宁将军,郑某虽年事已高,但仍有一番建功立业,他日风光返乡的凌云壮志。希望您能给我此次机会,至于突袭之人领队,郑某私以为季将军为最佳人选。他虽曾是车骑将军的副将,但后来被卫北将军提拔,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能力仅次于车骑将军,定能不辱使命。” 一番言论听下来,赵百泽抓住了个关键信息。 季无蛮,曾是梁承影的副将? “不知郑将军是何处人啊?”赵百泽忍住内心激动,随意地同郑友话家常。 “越乡人。” “那处甚美,郑将军想要实现抱负的决心,本将军看在眼里,但是今日卫北将军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晓。” “威宁将军切勿妄自菲薄,您可是陛下亲派北境的指挥官。” 对啊,他可以传信于陛下。 “郑将军颇有大将军之姿啊哈哈。” “不如威宁将军。” 第69章 雪可真冷 “陛下…在越乡南水河的画舫之中,似…似”,褚天赐的唇张张合合,宛若烫到了嘴一般。 “有话就说。” “似有已故静王的身影。” 陈勉停住执笔书写的动作,原来他,真的在越乡。 “陛下,不知可要……” “自然是要一查究竟,静王早前不幸罹难,他人假扮定心思不纯,及时剿杀。”他同陈联可没那么多兄友弟恭的桥段。 之前他派去的人失手,居然无能地让陈联给逃了。 “卑职领命。” 不久,殿外就有小公公急切地送来自北境而来的密函。林海公公接过后,递给陈勉。 梁承影已被赵百泽限制行踪,只剩最后的攻坚收尾工作,赵百泽将自己的计划奉上。 还特地注明了季无蛮的能力。 陈勉想起今日褚天赐所言,在密函回复之上写了个“准”,而后盖章。 他要将一切尽掌手中。 …… “赵百泽的战略被通过了。” “谁去带队突袭?” “是李泉。”季无蛮看着紧闭的帐门,暗自心想:还好梁承影看不到自己此刻拙劣的演技。 “李泉吗?替我转告一声,注意配合。”他大抵是会做好万全准备。 “好。” 季无蛮语气里带了些许不舍。 前几日赵百泽突然点他,就感觉不甚对劲。他此番能得胜归来,到时再同梁承影道歉。年少时约好坦诚相待,他却说了谎。 若是…真的回不来,季无蛮也早就知道了当初那个问题的答案。 有人挂念,总是好的。 “我先走了,还要去训练。” “去吧,你有空再来。” 嗯。 季无蛮领了三千士兵,走前李泉将他要的“尸毒丸”奉上,那是秦茫留下的药方,因所需药材珍稀,一般只用于开出一条血路的突袭。 食“尸毒丸”者若死亡,一个时辰之后尸体便会逐渐腐烂散发毒气,同样食“尸毒丸”的生者不受其影响。 若说破解之法,甚为简单。 一把火,便可烧尽。可此刻是风雪漫天,烈焰难燃,正是最佳时机。 “季将军,号角声为令,可别忘了。”与郑友同行的还有伍武。 “郑将军,放心吧。” 季无蛮正勒马欲走,被身后的李泉叫住,他从着急赶来的小兵手中接过那面旗,把它递给了在高大白马的季无蛮。 “将旗拿走。” 居然,这么快? “驾!” 季无蛮接过那面旗,朝着石岭窟奔去,他们这些士兵所骑马匹,在临近那处时多数会留给郑将军所带的主力军。 随后要翻过几个险峻山头,才能到达伏击之地。 一番折腾下来,三千士兵静静埋伏着。 战事未开始,季无蛮便让他们从队伍中一一走出,上来领“尸毒丸”。他们对此并不陌生,这是血战到底的无声讯号。 突然,一名大约十岁出头的孩童走上前来。 季无蛮并未给他那颗“尸毒丸”。 “谁让你来的?” 他忽地就明白了,当初梁璟在从军队伍里见到他的第一眼时的想法与良苦用心。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站在队伍之中,被梁璟发觉后一把揪出,面露威严,语气严肃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训练。” “我是童兵连中最佳,是威宁将军许我前来历练的。”那小孩全然不知战争的残酷,只知道跟着大家。 他不该来这里历练。 季无蛮将“尸毒丸”递给下属,由他发放,余下之人基本都是已成年之人,少有他这般年幼的。 “叫什么名字?” “狗娃,爹说幼时有算命的说我命不硬,要起个能压得住的名字,才好养活。”可是他活了,爹的命便不硬了。 “狗娃,交于你一个艰巨的任务,会骑马吗?”季无蛮在想借口,让他回去。 “会的。” 方才就是骑马来的,他会骑的,就是马有些瘦小。 狗娃会骑马,已经超过他了。 “这本兵书,之中藏了重要信息,你定要回去帮我安全交到车骑将军手中。”季无蛮将怀中那本梁承影给他的兵书掏出,递到狗娃手里。 “季将军,要开始准备了。” “好。” “将军,何时去送?”狗娃将那本兵书紧紧塞进胸口的衣服之中,脆生生地问道。 “等旗落的那时,若你成功,那匹白马便是你的了。”狗娃接住季无蛮扔来的口哨。 他目送着季无蛮他们远去的身影,此处地高,可以俯瞰下方,狗娃趴躺下,紧盯着那一面不停移动的旗子。 不知过了多久,蛮人大军路过,兵戎厮杀声自远处传来,紧随其后的不绝的号角声。 他们出来了。 狗娃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那面旗之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凶残的场面,原来鲜血可以一下溅出,身中几箭仍能投入战斗,尸体之上还是尸体。 不过,季无蛮依旧英勇。 那面旗随着寒风呼啸,震撼心灵。 号角…号角声停了,不仅是号角声,就连远处的打斗声也停住了,他们…不来了? 狗娃想要起身去告知季无蛮,他跑了不到半程,就见前方的蛮人往后撤退,好像知道了他们的战术。 这样,季无蛮他们就不可违地被包围了。 “兄弟们,守住这条线。”季无蛮知道没有退路了。 只能不让他们撤回去,再扛一个时辰,已经战死的兄弟们身体里的“尸毒丸”发挥作用,他们才有胜利的可能。 主力军,为何不来? 莫非,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可眼下他们已经入了蛮人的包围圈,只好拼命抵抗,拖延时间。 “唔…” 季无蛮身旁的人一个一个倒下。 那面旗被他背在身上,他不停地挥舞着手中剑,还要躲过蛮人射来的箭。 雪,又开始下了。 又一支箭射在了他的腿上,季无蛮忍住痛意没有跪下。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不!” 狗娃眼睁睁看着那把剑从背后插进了季无蛮的胸膛,虽然他仍侧身将行刺之人手刃,但他快坚持不住了。 一名蛮人蓦地无知觉倒下,他们之中有人发觉后疾呼道:“不好,是毒,大家快掩住口鼻。” 终于…… 可是季无蛮却回不去了。 连着背上的旗一同倒下,前方逐渐变得朦胧,明明是雪花纷飞,可他却看到了那日,清风驿站里的梁承影。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目光转向他。 温热的泪自眼角滑落,季无蛮阖上眼眸的前一刻,恍惚间瞧见爹娘在朝他招手。 雪,可真冷。 第70章 无蛮无蛮 梁承影已经习惯了靠着帐门闭目养神。 她忽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便睁开细长的眼眸。 “那个……” “李泉?”梁承影听见声音时便心下一惊,随即问道:“你不是去石岭窟突袭了吗?” 李泉闻言沉默,原来他今日前来告别之时并未告诉梁承影真相。 不是他去,难道是…季无蛮? 梁承影将帐门猛地掀开,门口士兵将武器亮出道:“车骑将军请回营。” “是季无蛮吗?” 李泉默默地点了下头。 得知此消息的梁承影如坠冰窟,她沉声道:“让开。” “车骑将军莫要为难。” “去将朿炎牵来”,梁承影冲着李泉道,那两名士兵明白了她的意图,纷纷拔剑,终究难敌。 她灵活地躲过两人的出剑,趁机拉过一人的胳膊,绕到他颈后给了一个手刀,随即夺过他手中的剑。 另一人意欲寻救兵,却被梁承影用剑柄敲晕。 一匹红棕烈马跑向梁承影,她将收缴的那把剑丢下,侧身踩着马鞍骑了上去,李泉将弓箭递给她,并问道:“你真的要去吗?” 她这一去,可算是真的同赵百泽撕破脸面了。 “李将军,不是最为谨慎?” 既如此谨慎,为何要让良将涉险? 自然是,皇命难违。 梁承影接过那弓箭,撂下这句便急切地驱着朿炎朝石岭窟的方向奔去。这北境既有静王的人,又有赵百泽。 她担心,他们使绊子。 “驾!” 在即将有半个时辰便可骑到石岭窟之时,她看到了主力军队,在往回撤。不妙,他们一行人之中并无季无蛮。 “郑将军?发生何事了?” “哎,季将军失败了,我只好及时撤回兵力。”郑友长叹一口气道。 一旁的伍武沉默不语,方才他被安排在边线作战,根本看不清前方局势,只得听从郑友的命令撤退。 “什么叫失败了?” “季将军他们一行人均吃了‘尸毒丸’,但实力不敌蛮人,在我们赶到之时,已全军覆没。车骑将军,节哀。” 梁承影抓住缰绳的手收紧,“驾!” 她仍坚持向前方奔去,怎么会…… 等等,那是季无蛮的马,可马上之人却是一名男孩。 “季无蛮可在前方?” “在,但是旗落了,季将军他…他们都倒下了,那处不能去。” “尸毒丸”功效已发作,那里满是死去的南朝将士与蛮人的尸体,尤其是那些南朝将士,尸体已逐渐开始腐烂,毒气已开始四处扩散。 “让开。” 狗娃下马,凑上前抱住梁承影所骑的朿炎的一条前腿。 他这是想死吗? “狗娃不让,你是车骑将军。”季无蛮让他安全地把兵书交由车骑将军,可她要是去了那里,就不安全了。 “季将军让我交给你个东西,完成任务后,这匹白马就归我了。”狗娃仍是紧紧抱着朿炎。 梁承影无奈只得下马,将他拉开。 “你亲眼所见,季将军倒下了?”可若是“尸毒丸”功效发作,他们都死了,季无蛮可能仍有生还的机会。 雪花越飘越大,狗娃冷得打了个寒颤。 “季将军的胸膛都被那蛮人用剑捅穿了,他腿上还被射了几支羽箭,流了好多血。”狗娃声音微微颤抖,他眼眶湿润。 明明前一刻他们是如此鲜活,怎么转瞬间就腐烂成泥了呢? 洁白雪花落在血红大地,更显悲怆。 梁承影脚步有些虚浮,狗娃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心伤,他说:“我在高处都听见了,他们是逃兵,他们根本没来,是他们故意让季将军和其他人去送死!” 她早该想到的。 “这是季将军让我交由车骑将军的东西。”狗娃从怀中将那本兵书掏出,仰头递给梁承影。 是她当初给季无蛮的那几本兵书之一。 梁承影单手接过那本兵书,扉页中有一页纸掉落,狗娃连忙去捡。北境风大,稍有不慎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是,李泉后来给他画的军旗。 有大黄的那个。 …… 梁承影带着狗娃回去的时候,赵百泽正等着兴师问罪,李泉只是在营帐前等候。 雪停了,风却不止。 “车骑将军,好生大胆。竟敢违背军令,私自出逃。”赵百泽早已知晓石岭窟发生何事,他就是想刺激梁承影。 毕竟车骑将军此副模样,属实罕见。 他心甚慰。 只见梁承影一步步走向赵百泽,在他身前站定,赵百泽身旁有佩剑士兵,她挥手将那把剑抽出,雪光之中,那剑仿佛晃住了赵百泽的眼眸。 他有些惊讶道:“怎么?车骑将军这是,想杀了我?” 梁承影并未言语,冷眸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 她像是在看一个尸体。赵百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扯出笑容道:“那是陛下的命令,车骑将军莫非还想杀了陛下不成。” 梁承影置若罔闻,抬手将剑落在他的脖颈。赵百泽一旁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们都未想到,车骑将军竟真的敢杀威宁将军。 察觉到颈边的剑风,赵百泽下意识向反方向撤了一步,而后歪头,发鬓也因此有些许凌乱。 若是他不躲,那把剑就真的砍到了他的脖子上。赵百泽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他怎么敢的啊? “你!” 换来的却是一声嗤笑。 “原来威宁将军,怕死啊。” 那把剑被梁承影又插了回去,她径直去到了主营帐。 李泉旁观了全程,而后跟上梁承影。 他好像知道了,为何他永远比不上梁承影,十六岁便可打出古鲁山之役那样的功绩,怎能没有几分少年的轻狂傲气。 而那份傲气,他永远也学不会。 他永远畏首畏尾,亦或者说他没有狂傲的资本。那种成功,是他的可望不可及。 一阵寒风吹过,赵百泽才发现自己额头,不知何时起了冷汗。梁承影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什么车骑将军,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不,他要赶紧上书陛下。 不然梁承影下次根本会找机会杀了他,他在北境,人生地不熟,蛮人杀他都轻而易举,更何况是疯子。 第71章 切勿自囚 “你想做什么?”李泉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身后询问道。 季无蛮死了,他知道的。 人是梁承影带来的,却是被他葬送的。 退一万步讲,若是今日梁承影真的将赵百泽斩于剑下,陈勉也不会说一句话。 两者孰重孰轻,他掂量得清。 梁承影闻言,只是将画着大黄的那张纸递给李泉,那之上除了原本有之物,在左下角,还有一个写得歪歪扭扭的“无蛮”,说是写,但更像是画。 “你…你见到他了?” “没有,是他让一个小孩送来的,你难道不知道他问你要了什么吗?” 自然是知道的。 尸首都难寻。 “威宁将军,送了什么密函出去?”梁承影已然主管整个北境,尤其是在得了李泉的支持下。 “呵,本将军为何要告知于你?你可别忘了我才是陛下亲封的北境指挥官。”如今他的位置上坐着梁承影,赵百泽甚至不敢靠近她。 “将军若不想言,便把嘴闭紧了,听我说。”梁承影将它拿出,走近他,在赵百泽眼前挥了挥。 “熟悉不熟悉?” 赵百泽一眼便认出,那是他方才命人发出的密函。 “看你这副表情,想来是识得的。”梁承影向前一步,在他头侧低声狠厉道:“威宁将军,这个时候可不能打退堂鼓。” “你!”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赵百泽刚发出一个音,就立马收住。 “李卫北,叫其他将军进来议事。”梁承影从不认为她是君子,可一再的退让,并换不来美好的场面。 换来的只是不应该的流血牺牲。 季无蛮不该就那样死去。 光明磊落之人,怎可被丑陋阴谋害了性命。梁璟说的没错,可又错了。她也不愿卷入党派纷争,奈何她别无选择。 …… “大小姐,您怎么突然关心起二夫人之事了?”她们这些老嬷嬷每日都被抓着追问。 整日都要回忆久远之事,实在是遭不住啊! “嬷嬷们,真的没有印象了?她是何时离开?离开时穿何种颜色的衣裳?梳了何种发髻?头上戴的什么首饰?与她同行男子穿何种颜色衣裳?这些问题竟一个也不知吗?”徐如媚将所想一个一个抛出。 头发都已花白,左脸颊还有一处黑痣的老嬷嬷双眼紧闭,努努嘴道:“老奴实在是想不起来一个哇!” “那算了。” 众人长呼一口气。 “还是给我重新讲一遍你们知道的关于二夫人的故事吧。” 啊? “老夫人,您看这是千绣纺送来的新布料,最是适合大小姐。” 她摸了摸那布料,点头赞许,而后似想起什么,疑惑问道:“媚儿最近在做些什么?” 这几日,她都不常来陪她了。 “回老夫人,大小姐说年底便要出嫁,在和那群老嬷嬷们道别呢。”老夫人邹燕萍身旁的侍女碧玉温声解释道 “哦?” 她竟不知,媚儿同那群老嬷嬷如此交好? “祖母!” 说曹操曹操到。 徐如媚娇俏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接着她笑着扑到了邹燕萍身上,说舍不得祖母,不愿意出嫁。 许是她第一次是抱着探究的心态来,之前并未发现祖母屋中的布局的奇怪,她能望见后院的窗户之上用红绳封得死死的。 她的屋子并不通风。 可能是心理因素在作祟,她竟突然觉得有些阴森陌生。 “祖母,这些红绳是做什么的啊?”徐如媚的这句疑问,打破了两人之间该有的平静。 “媚儿,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祖母不是说过吗,之前夜里难眠,特地请了术士前来布置此术。果然在那之后,祖母睡得好了。”邹燕萍饱经风霜的脸上毫无波澜,平淡地解释道。 她,问过吗? 为何她却毫无印象? …… “若若,看在皇嫂的面子上,别再让沈大人追究本宫表兄之事了,他是被下人给害了,更何况家中孩童尚且年幼……”,罗素夕拉住陈若的双手,面带乞求道。 陛下根本不愿管此事。 可爹昨日来宫中,让她去求安宁长公主。陈勉已登帝位,他们罗家他自不会再放在眼中。 “皇嫂,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陈若轻轻甩开她的手,淡然一笑。 “什么?” “若不奉主子的命,本公主的宫人今日敢将皇后赶出吗?罗大人的家中孩童年幼,那位婆婆家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吗?身居高位者,本就是踩在黎民百姓的肩头。”她字字珠玑,刺破罗素夕虚伪的乞求。 她又何尝不知,可是虽贵为皇后,仍被要求着为罗氏一族谋利,陛下不喜她,罗家觉得她无用,更不喜她。 “这事本无关于皇嫂,若是罗尚书觉得不公,可让他直接来寻本宫。”罗家,整个家族都恨不得躲到罗素夕的背后。 得利,归功于罗氏,得罪,却少不了她。 “本宫何尝不知,让平白无故失了丈夫,失了子女的受害者放过幕后真凶,是何其荒谬,可是那毕竟是本宫家人。我们会好好给予她补偿的,定让她后半辈子无忧度过。”罗素夕眼眸含雾,软着嗓音道。 “最好的补偿,莫过于让死者复生。” 罗素夕闻言眼底难掩落寞,她收回乞求的目光,因为,这无人可做到。 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罗参民及那些下人和都城官府之人伏法才是最佳选择。 正如之前陈若说得那样,陈勉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再度获取民众信任的契机,不是她不饶恕,而是他们撞的正是时候。 本来可能只是牢狱之灾,现在连项上人头都难保。 “皇嫂且慢。” 深宫之人,甚是可怜。 “公主还有何事?” “皇嫂那年错拿的灯笼,是我的。”罗素夕的脚步顿住,她回身不可思议地望向陈若。 怎么会?她一直以为那是陈勉。 灯笼之上并不是直接表达的爱意,那只是陈若兴致盎然之时,写下的话语,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她与陈勉的氤氲使者。 “若有知音见采…” 罗素夕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就道出了下一句:“不辞出双入对。” 呵,怪不得陈勉并不懂她情意。 一切都是假,何来情意。 陈若偶然见到罗素夕房中的那句诗,仿佛便懂了她对陈勉的穷追不舍,陈勉为了储君之位安稳,自不会松手。原来她误以为,他当时很爱她。 可当她得知那时,他们早已成婚。感情看似和谐,她也便没多作打扰。 “皇嫂,勿再自囚。” 陈若的声音似闷雷在她耳边炸起,罗素夕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她和陈勉的前日种种。原来,并不是他在登基之后得了众多貌美之人的拥簇,而对她突然变了心。 而是,他从未动过心。 第72章 不是解药 “什么?他让我打头阵?”赵百泽被限制在营帐之中,宛若之前他对梁承影那般,不过他更惨。 他的士兵都被收编了。 这群混账东西,墙头草都比他们倒得慢些。 甚至有些士兵早有二心,一听是大将军之子车骑将军,念叨着:“那可是半个神话!” 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是的,车骑将军命您一刻钟便收拾完备,准备出发。”一名士兵在营帐外大声催促道。 这声,真是越听越熟悉。 “谢一鸣?” “…请将军省些力气,尽早准备!” 他准备个毛线,准备怎样送死好看些吗? “谢副将,快帮我把帐门打开,我出去准备。”赵百泽一心只想逃离,他留下来绝对被梁承影往死了折磨,不如现在就跑,到时还能活着回都。 “威宁将军请自重,谢某如今已并入卫北将军之下,还望您尽快准备完毕。” “……” “将军,那日号角声才响不到一刻钟,郑将军便急切地喊撤退,前方究竟发生了何事,小五并不知。” 郑将军吗? 不知他是静王一派,还是听从陈勉之令。不过她自然是有,让他们开口的办法。 被“强制收拾”好的赵百泽被两名武功高强的士兵押到梁承影面前,她骑着高头战马,威风凛凛。梁承影并未分给他半分眼色,而是命手下人将那丹药喂到他的嘴里。 “唔…唔。” 他想吐出,却被身旁之人扼住下颌,硬生生让他吞了下去。赵百泽仿佛被呛到了喉管,咳个不停。 “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可以延年益寿的仙丹。” “你当我是傻子吗?” “那威宁将军还问什么,自然是毒了。”梁承影冷剜他一眼,不再言语。 “车骑将军!” 郑友和李泉他们到了。 他们的计划兵分三路,先吃了石岭窟前阵蛮人的兵力。“尸毒丸”的功效不持久,一天便连带尸体,无影无踪。 而赵百泽,将光荣地成为诱饵。 “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在不知道他咽下的药丸是何物的时候,赵百泽根本不敢轻易动身。 “你们先走,我同威宁将军说几句话。” 李泉倒是丝毫不带留恋地驾马前去,郑友在临行之前朝赵百泽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见车骑将军并未下马,赵百泽被扣着,不得已只能仰着脖子看梁承影。 “断肠丸而已,不打紧的。” “那是何物?” 怎么北境军营之中,如此多的毒药! “阿秋。”秦茫掩袖。 果真是到了冬日,她是要喂墨蛇丹药呢,还是任它冬眠呢?这塞方墨蛇,长命但难养。 “月其后,这是阿金从塞方寻得的墨蛇,您看!”那条鳞片黑亮的小蛇静静地趴在左曼金手中,仿佛在发呆,偶尔吐信子。 “阿金真厉害。” 塞方墨蛇,陈予衿只在一些书籍上见过。传闻塞方之地多蛇,且多通人性,尤其是墨蛇,大多数是长不大的。 她知道左曼金是怕她在这宫中无聊,不在军营操练之时,便会为她寻些新鲜事物,犹记得他曾经问过她:“其他姬妾都去讨好月其王,您为何不去呢?” “感情之事,不可强求。阿金有所不知,人同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纵使同床共枕,却仍像是隔了万水千山;而有的,纵使隔了万水千山,却仍存心中,一刻也不能忘怀。” “您是在思念故土之人?阿金可代为书信。”左曼金并不懂她的离愁,他只觉得想念,便可通信。 “想念不需书信,也可到达。” 不可与南朝通信,月其氏的位置坐得不甚安稳。若她书与南朝,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初闻之时,左曼金并不理解陈予衿的话语。 “秦哥哥!”是陈茫兴奋的声音。她年幼之时,发音不准,总是把金哥哥叫成秦哥哥,陈予衿试图纠正却被左曼金纵容。 “月其后是南朝的誉秦公主,阿金喜欢秦的发音。阿茫喜欢,叫秦哥哥,也无碍。” “秦哥哥!你手中拿的是黑绳子吗?”被叫作“黑绳子”的墨蛇不待见地扭了一下身体。 陈茫见状,眼睛不自觉睁大,充满稚气地可爱道:“会动的绳子!” “这是墨蛇,来自塞方之地。阿茫喜欢吗?”左曼金年岁不大,却一副老成的模样。 “喜欢!秦哥哥是要送给阿茫吗?” “阿茫,不可如此。墨蛇是金哥哥从塞方辛苦寻来的,金哥哥也很喜欢,所以阿茫不可随意夺人所爱。金哥哥作为长兄,本就处处忍让,阿茫不该再惹向来疼爱你的金哥哥伤心。”陈予衿直接制止了她的行为,从方才左曼金的表现,她就可以看出,他很是喜爱这条小蛇。 “阿茫若是喜欢…”,他可以将墨蛇送于她。 陈予衿说得没错,他能留下这条墨蛇,多是因为弟弟怕蛇。 “阿茫是喜欢,可是秦哥哥更喜欢它。阿茫摸一下就好啦,秦哥哥真厉害。”陈茫凑到他身旁,轻轻抚摸了下墨蛇的身体。 这里,好像是左曼金唯一能汲取到温情的地方。 …… “断肠丸嘛,一日不得解药,便会断肠而死。”梁承影语气轻飘飘地道出这恐怖真相。 “你!” 赵百泽气得说不出话,他面目涨红,甚至觉得腹部隐隐作痛。 “威宁将军若不想断肠而死,便如实将你的勾当和盘托出。” “好好好,我尽数告知于你。那日我的计划被李泉、郑友否决,我本不抱希望,可郑友又突然主动寻我,说要当计划的主力军,而后又向我推荐了季无蛮。” “那时他告诉我季无蛮曾经是你的副将,我虽想报复你,可李泉反对我也无任何办法,最后是他告诉我可以禀明陛下,由陛下做定夺。” “他身为主力军将领,说要有一番建树,可却让季无蛮白白送了命,这个我也算不到啊!”实际上,赵百泽特地交代郑友,事在人为。 “策略是郑友提的,人是陛下钦点的。怎么也同我扯不上半分关系。” “威宁将军所言,皆为实?” “自然自然,绝无半句虚言。”赵百泽做出对天发誓的姿势。 梁承影挥了下手,有士兵将一粒药丸喂到赵百泽嘴里,他急切地咽下,嘴里念念有词:“谢车骑将军!” “不用谢!” 她又没说,是解药。 第73章 当真危险 蛮人兵力大部分都集结在石岭窟,梁承影所下命令是尽力应战,他们坚持了两个时辰,眼见蛮人越来越多。 赵百泽被安排在高地观战,望着乌泱泱装备完全的蛮人大军,心生胆怵。 突然一阵号角声吹起。 他正疑惑发生何事的时候,身后被人推了一下,失去支点,赵百泽只能徒劳地抓住空气。 怎么回事? “啊…啊…”,赵百泽猛地从高处跌落。 那之下可是蛮人的铁骑! “唰!”一支羽箭准确射入他的身体里,他往那个方向看去,是…梁承影。 他根本没想让自己活! 蛮人也朝他的方向射箭,还未落到地上,他就成了刺猬。 与他同在高处之人,火速撤离。接下来,只需再扛一个时辰。梁承影继续诱敌深入,蛮人兵力虽只出了三分之一,可是他们却未注意到赵百泽的尸体,悄悄腐烂。 “撤。” 又是一阵号角声。 有人掩护,接续撤离,连同另两路的李泉和郑友,其实北境还有其他将军,但此刻梁承影信得过的与信不过的都在这里了。 “威宁将军呢?” 他们已撤到前线兵营。 郑友见他并没有回来,便朝梁承影问道。 得来的是她格外平淡的答复:“威宁将军英勇,舍命为将士们开路。” 怎么可能!他那样自私自利的人,怎会如此大义,除非……静王真的要将梁承影这样之人纳入麾下吗?他这种人,能控制得住吗? 李泉将此日之事书信回都。 “北境凶险,看来西南边境之将难以胜任,仍由卫北将军任指挥。”若说陈勉察觉不到一丝不对劲,是不可能的。 但是十个赵百泽,也比不上一个梁承影。 …… 至真茶馆的西厢之内。 “要让你得意了,府中嬷嬷年迈,对于你娘的事情都记得不多了,那情郎是何种模样,更是记不清。” “长姐,多日里仅寻了几位嬷嬷?” “你什么意思?” 徐如媚觉得自己莫名被鄙视了。 “我可不光去寻了几位嬷嬷,整个徐府我都要寻遍了,连祖母我都问了。” “哦?” 面对徐如安突如其来的好奇反应,她更是下不来台,谁敢问祖母啊?她只是问了下祖母身旁的闫嬷嬷,便被嬷嬷警告:“大小姐可莫要让老夫人听见,也莫要再过问此事。” “祖母…祖母说她也不知。” “没了?” “还有,祖母房中有些奇怪,可以望向后院的窗户被红绳紧紧封死,说到后院,那处好像无人去过。”徐如媚本意是想转移话题,没想到却引起了徐如安的注意。 她可不知,老夫人还有后院。 “明日,我想回门一趟。” “成亲之后你不回,如今……” 她必须亲自去见老夫人,徐如安有预感,她想知道的全部事情,老夫人一定清楚。 徐如安吩咐小珍给柳姨娘送信,然后她回府准备明日去徐府的礼物,虽不愿,但是总要走个过场。 徐府,对她来说,并不美好。 于是徐如安拿出了那日去参观存己幼时房间之时,她送她的小型弓弩,可藏于袖中,如再遇……她可自保。 翌日清早。 “少夫人这是要去何处?” “回一趟徐府。” 管家愣住,车夫连忙赶回屋内去换了身侍卫的衣服。 “少夫人,您有所不知,少爷吩咐我们不可让您独身一人去徐府。”徐如安的满身伤痕,皆是徐府所赐。 “您放心,召心武功高强,另外,老身也会在徐府之外增派人手,如遇危险,他们会听召心的讯号一应而上。”管家贴心地交代着。 “应该是不会…再有危险。”徐如安默默摆弄着袖中的弓弩,她陡然又问向管家:“将军…是何时吩咐您此事?” 只见他笑眯眯地回忆道:“大概是同您成亲之后的第一天。” 一股暖情融化了初冬寒意。 有一句话,管家并未提起,那就是少爷自越乡归来,同他讲若是有日少夫人要回一趟徐府的话,定要及时传书与夫人。 虽然侍卫可以保证她的安危,但江茉音才能是她若归北境后的唯一依靠。 “少夫人,您回徐府,也没有管家说得那么严重吧?”小珍在马车之中,不解地问道。 往日,二小姐在府中,还有柳姨娘的照顾,虽说时而有大小姐的欺负,除了不甚自由外,也无什么危险之事啊。 “但愿。” 于她而言,最危险的莫过于徐府。 “如安,回来了。怎么还送这么多东西?”柳姨娘早早地在门口等候,见状正微笑着的嘴角收住,她凑近小声道。 这徐家人,多半可都是白眼狼。 “姨娘,无碍的。” “老太太在前厅等着给你下马威呢,千万悠着点儿。”柳圆知道她一刻都未放弃寻找她娘的行踪。 果然,一入前厅。 便听到邹燕萍坐在主座仍不失威严的嗓音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如安归迟。” 何止是迟啊?距离她成婚已经过去大半年有余,如今回来做何? 这张同她娘相似的脸,她看了就烦。尤其徐如安如此高嫁,一番对比下来,媚儿即将嫁给寒门子弟,何其不公。 不如…… “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你长姐着想?让她也嫁于将军府,得个侧室?”邹燕萍居高临下,带着几分威逼道。 “如此怕是不合情理!”柳姨娘赶忙叫停,好不容易如安寻了个如意郎君,哪有姐妹共侍一夫的道理!况且,徐如媚,哪里配得! “邹老夫人,怕是会错意了。”徐如安不愿意叫祖母,她更不愿听徐如安叫她祖母。“如安今日前来,是为询问我娘安然一事。” “问什么?” “自然她究竟去了何处。” “你娘不知耻地跟野男人跑了,这还需要问吗?”邹燕萍蓦地来了火气,将手中的茶盏径直地朝徐如安砸去。 召心反应迅速地将那茶盏打了回去,随后挡在徐如安的面前,溅出的茶水仍有些微烫。 那茶盏被他打到邹燕萍面前,碎了满地。 “如安!你没事吧?” “我没事,召心,你怎么样?” 见徐如安问他,他擦了下脸上溅到的茶水,摇摇头道:“少夫人,无碍。” 在徐如安身侧的小珍,则是久久回不过来神来,老夫人这是…这是真的想杀徐如安吧。 徐府,当真危险。 第74章 如何是好 “邹老夫人,这是做何?” “哼,这话应该问你这丫头,你这侍卫,是想要我这老婆子的命吗?”邹燕萍面露不喜,皱眉带着怒气道。 徐如安示意召心站在一旁,她正对着邹燕萍,傲然回问道:“只是问了您一个问题而已,何苦如此焦急,莫非是心中有鬼?” 她不愿错过老太太脸上的一丝微妙表情。 “你这丫头,当真没大没小。怎么你没娘教你规矩也就罢了,去了将军府,竟也学不会半分规矩吗?”她在同徐如安兜圈子,躲过与她对视的瞬间,自顾自地攻击道。 柳姨娘想要劝和,可却插不上一口嘴。 “如安倒是想知道窗户用红绳封死是何规矩?” 她昨日便查了相关书籍,没有半分收获,偶然提起之时,一名厨娘接下话茬:“什么?少夫人,您所言甚像青山派之人驱邪避鬼之法,不出意外的话,除了红绳,还要有碧玉作引。婉娘长兄是青山派弟子,他有空时常告知于我,那可是镇压恶鬼之法,少夫人怎会突然对那物感兴趣?” “大胆!谁教你如此同长辈说话的,来人,家法伺候!”她也不愿再装了,今日定得让她吃些教训。 她房中的红绳封窗,徐如安怎会知道?不过,知道了又能做何?这徐府,还是她说了算。 柳圆闻言上前一步,朝着老夫人规劝道:“且慢,娘,如安早已嫁作将军妻,怕是不好再动用徐家家法。” “呵,她若不当徐府是娘家,今日回来作甚?将军府教不来她规矩,那就由我来教。闫春,可是聋了?” “是。”老夫人身旁的嬷嬷有了动作。 徐如安身边的召心正回身出前厅在院中向府外护卫发射讯号之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夫人。” 正是自云襄寺回了将军府,却被管家告知徐如安来了徐府的江茉音。 于是她连将军府都没下,便带着红璞急忙赶来。存己告诉过她徐府待她不好,若是如安有日回徐府之时,定要多加照看,前几日红璞告诉她,如安这孩子在云襄寺找到了徐家原大夫人,她就觉得有些心慌意乱,提前下了云襄寺。 存己所托,必当尽心。 “站住,我看谁敢。方才老夫人说,将军府教不来她规矩?可依我看,徐府才是真的没规矩。”江茉音对她们来说,不算生人。已故大将军之妻,先帝亲封郡主,车骑将军之母,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徐府能惹得起的。 “娘?” 她怎么提前回来了? 江茉音见徐如安发髻完整,脸颊干净,衣着得当,暗自松了口气。她安抚性地轻拍了拍徐如安的肩膀,温柔道:“如安,别怕。” “闫春,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亲家倒茶。郡主,您快请上座。”邹燕萍立马换了副笑颜,一改方才的凶狠,面带慈祥地笑道。 她甚至还起身走下,试图拉近距离。 “郡主听错了,我这老太婆的意思是将军府的规矩教得好,反倒是我们徐府没有半分规矩。这人啊,上了岁数,一时激动,就给说错了,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那话说与徐如安,她软弱习惯,可若是让将军府之人听到,他们权势滔天,怕是会影响之敖仕途。 “是吗?我看如安来这里也是站着,想来徐府确实没有规矩,客人都是站着的。” “嗯,这分明是她不愿意就坐。” “还望老夫人回答我的问题,窗户为何要用红绳封死?” “如安,竟有此事吗?娘在云襄寺修行数年,还未见过如此奇观,饶是寺院,红绳也封不住窗户,不知今日可否让我跟着一饱眼福?” 江茉音一下便明白了徐如安的疑虑,于是她开始顺水推舟。 “这...这...”,邹燕萍面露难色,正准备拒绝,却硬生生被红璞添来的话语堵了回去:“夫人,老身可是听过此种邪法,这位老夫人眉间乌黑,恐怕是不幸拜了邪神,不如请官衙之人前来,及时破除。” “哦?既如此,我们便好人做到底,召心,去请都城官衙......” “郡主且慢,且慢,那并不是邪术,若是您想看,来看便是。”不能报官,绝不能报官。 前厅绕到老夫人院子里的距离并不遥远,徐如媚知道今日她要来,就躲在了自己院子里,不愿出来,自然也就错过了很多热闹。 那些窗户之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红绳,太过密集,望着有些可怖。 亲眼所见远比亲耳所闻来得震撼。 “这窗户之后是何地?”江茉音代徐如安道出疑问。 “郡主有所不知,只是一座年数久远的后院,我这个老太婆又恋旧,索性将其封了起来。” 倒是第一次听说,恋旧是要将旧物永久封存。 “这些红绳,系了多少层啊?”厚度不一般。 “没有几层。” 不对劲,很是想让人探究背后之物。 哪里有人会做此项繁杂的工作,越瞧越觉得是什么禁术,按照常理来说,老太太年岁已高,自是最该崇尚风水自然,如此这般,属实不甚对劲。 “哎哟,在这屋中,顿觉胸闷气短,亲家可别是被歪门邪道给欺骗了…”,江茉音说着便要倒下,徐如安连忙扶住她即将晕倒的身体,江茉音临晕前朝红璞那里给了个眼神,红璞立马反应过来,带着训斥道:“你们徐府怎么回事?召心,快去请大夫,顺道将官衙之人也请来。” “快去请大夫,官衙之人便不必请了吧。” “怎么不用,若不是身体上的病症呢,你这屋中,如此阴森,想必是招致了......”,红璞只给了她一个眼神,剩下皆在不言之中。 徐如安攀住江茉音,将她带至圆椅之上,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她语气之中尽是着急:“娘,你怎么样?” 突然她的衣袖被江茉音悄悄拉了拉。 原来,她在装晕。 不得不说,江茉音的演技十分自然,几乎骗过了在场所有人。 邹燕萍甚至还在担心,她是不是真的被附身了,内心惶恐:这下可如何是好?明明不让她们前来,硬是要来。 第75章 安然难安 官衙之人一听闻是安阳郡主与徐大人家中出事,立马通报薛少凡任县丞,前一阵子罗氏一案给他忙得够呛,眼下正好得空,便跟着召心去了徐府。 他生怕是再遇到罗参民那般情况,不然这位置可就真得换人坐了。 大夫得了消息,早早地赶往徐府。 他号完脉,有些摸不着头脑:“郡主这应当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 “那可如何是好?”邹燕萍虽站着,但背后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衣袖之中的双手来回交叠,昭示着她的不安。 就说,她们徐家容不得如此大佛。 “发生了何事?” 薛县丞着急赶来,扶了扶因着奔忙而微歪的官帽。 “咳咳…”,时机赶得刚好,江茉音悠悠转醒。 “参见安阳郡主,您这是?” 江茉音在徐如安身上借力,才缓缓坐起,她晕晕乎乎道:“劳烦县丞还特地走一遭,今日本是随着我这儿媳来徐府看望亲家,谁承想到了这个屋内,多看了几眼这被红绳封死的窗”,她无力地抬起手臂,指向“罪魁祸首”,虚弱道:“就头晕脑胀,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如今,县丞领人前来,才好些。” 听闻江茉音此言,邹燕萍还有什么不明白。 没想到堂堂安阳郡主,也要使这些个手段去诈她。 呵,就算到最后被她们发现了又如何,反正她已是将近整截入黄土之人,她既布了此局,当然不免备有万全之策,对她来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郡主是说这些红绳蹊跷?”薛县丞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问向一旁杵着的邹燕萍道:“此处可是老夫人的卧房?” “是。” “您做这些,有何用处?” “自然是为好梦。” 看着这些东西,能好眠,彼时江茉音的仍虚弱咳嗽声响起,薛少凡摸了下胡须,“老夫人是否介意薛某一看?” “薛县丞想看便看。” 咳,如此邪门之物,薛少凡命手下之人上前察看,他们在红绳的表面摩挲,而后将手指伸入,测试其深度,忽然其中有一人吓得将手猛地收回。 因着好奇,众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何事?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他薛少凡的脸都被他这突然的一下给丢尽了。 “回…回县丞,这红绳底下,好像…好像有东西。” “亲家这是做何?那底下是何物?”是江茉音疑惑的声音。 “老夫人?” “只是一张符罢了,这小兄弟还真是不经吓,薛县丞若是不信,大可亲自瞧瞧。”邹燕萍以退为进,引诱道。 “如安曾听下人言,符分很多种,有些专修邪术的道士会特意用邪符来欺骗权贵之家,以此来借运,像娘这种来了便觉身体不适的,难保……将军去了北境,若是娘因此……”,事情的严重性被徐如安逐渐拔升。 “老夫人,得罪了。” 那些红绳被他们用剑斩断,像是赤红的鲜血,撒了满地。 红绳太多,又不止一个窗户,他们足足斩了半个时辰,才得以窥见全貌。 但确实如老太太所言是一道符。通体明黄,之上用朱砂书写。 那道符遮掩不住整个窗户,那扇窗户被打开,自后院来的寒风吹到了烦闷的屋内,符纸也被卷起,打在窗棂之上,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县丞,确实只有一张符纸。” 在他观察完毕即将关住窗户之际,徐如安出声制止:“且慢。” “这通了风,着实让人心生舒畅之意。”于是江茉音慢慢站起,跟着徐如安一同走到了那扇窗户面前,徐如安将那扇窗开放得更大,大到她能轻而易举地看清后院的景象。 因着多年无人光顾,后院荒芜到杂草疯长,不过到了初冬,它们都枯黄不已,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在之中有一棵枯树,许是由于到了冬季,不对,它是被人为挖空的。 同样瞩目的还有挂在枯树上的一块碧玉。 枯树旁是一座石井。 徐如安想起昨日厨娘所说,她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她往窗户之上贴辟邪符,枯树之上挂的碧玉,仿佛所有都串联起来了,“那枯树之上的碧玉,是做何用?” “自然是辟邪。不瞒诸位,我们徐府大约十几年前,有一丫鬟因家中之事想不开投井自尽,我这老婆子立马吩咐下人将她捞出,虽然人没救过来,但我怕再出现此事,索性就叫工匠前来把那口石井给封住了。后来啊,徐府扩建也没动用,若不是二丫头今日问起,怕是再也无谈起的必要了。”邹燕萍此番解释,可谓是天衣无缝。 “关于那枯树之上的碧玉,与窗户之上的红绳一样,之前临睡前总觉不安稳,于是便请大师来超度亡魂,而后大师布置了此局。”她从袖中取出手帕,挥手擦去眼角泪痕,感慨道:“那丫鬟,是个苦命之人。” “不知那丫鬟,姓甚名谁?娘今日身体不适,多是因为她,改日要去云襄寺为她多烧几炷香。”徐如安从未听过,徐府之中曾经有丫鬟投井。 “哦,正巧薛县丞也在此处,若是亲家您忘记了,想必案宗里得记录吧,薛县丞,是不是啊?”江茉音自然是听出了徐如安的弦外之音。 “是是是,都城府衙历任县丞都尽忠职守,郡主且放心,定不会少。” “……” 邹燕萍的脸色难看,她停住佯装啜泣的动作,也开始学方才江茉音那一套,捂住胸口,俨然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 “哎,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闫春扶住她的胳膊,神色焦急。 “正巧大夫还没走,快让大夫瞧瞧!” 江茉音不管她真难受还是假难受,用手撑住窗台,轻松地跨到了荒芜的后院。 此番操作,可谓是看呆了众人。 “郡主?” “嘶,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我……”,江茉音宛若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 她从南闯到北,什么东西没见过。在她面前,装神弄鬼,可是玩不通的。 因为,她更会装。 徐如安不顾三七二十一地也跨了过去,伴随着江茉音模糊的求救声,几乎所有人都跨了过去。而正在远处被把着脉的邹燕萍,才睁了一只眼,就被吓一跳。 “人呢?” 都上哪去了? “回老夫人,都去后院了。” “什么?”听闻闫春此话的老太太猛地站起,中气十足道。 这一下起身,差点儿没给老大夫给创飞,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老太太,火速跑到了那窗边,直接也跨了出去。 他朝那嬷嬷尴尬道:“看来,老夫人身体正康健。” “你们这是打算做何?” “去拿工具”,薛县丞刚吩咐完手下人,扭头便见老夫人脸色红润地凑近,他笑道:“哦,看来这决定十分正确,刚打开将这石井劈开,老夫人病就好了。” “为何要劈开?”邹燕萍一屁股瘫坐在石井之上,随即开始赶客:“今日我身体不适,都是因为你们强制开了那窗符,眼下我身体又开始…诸位还是尽早离开吧。” “哎哟哎哟,薛县丞,快些开了这石井吧。”江茉音也不甘示弱,直接倒在了她身上。 徐如安拉都没拉住。 不仅如此,江茉音还暗自施力。 薛少凡见状,一个脑袋两个大,没有人告诉过他,当县丞还要兼顾捉鬼辟邪业务啊? 他今日,也真是倒霉。 不过,还是依安阳郡主之意,若是她的魂真的被这曾投过石井的丫鬟给勾走,待车骑将军归来,他可不知该如何交代。 “想必那丫鬟之魂被困在此井之中,她想让我将她放出,并入下一个轮回。”江茉音趁热打铁道。 “简直胡言乱语。”邹燕萍听见她这番话语,气得丝毫使不上劲。 “何事如此热闹?”徐之敖下朝刚归,就见官府之人拿着铁锤、大斧、麻绳等入了徐府大门,他连忙下了马车跟来,看到的就是如此场面。 “之敖,这群人非要砸了为娘之前的石井,你快劝劝。” 邹燕萍费了老大劲儿才从江茉音的魔爪之下逃出,径直奔向徐之敖那里,参杂着雪白发丝的发髻因此有些凌乱。江茉音闻言起身,一旁仍是搀扶着她胳膊的徐如安,不过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手臂收紧。 她,在害怕? “徐大人回来了正好,你娘说这石井曾经投死过人。本郡主怎么说也是在云襄寺清修多年,好心为你们徐府消灾,老夫人她却不愿意了。”江茉音回握住徐如安的手,给她安心的力量。 “不知徐大人可知此事?” 徐之敖闻言眉头紧皱,他为何不知这石井之中曾经死过人? 当初邹燕萍要封这口井时,说得是,请了江湖术士算命,此井不利于他日后事业攀升,便请了工匠封住。 “那可能是我年岁过小记不清了,所以安阳郡主今日,必须砸这井不成?” “是,今日此井必须砸。” 江茉音倒要看看这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已经从驱鬼业务转变成默默吃瓜的薛少凡,抓住关键信息,补了一把好刀:“十几年前的事情,徐大人那时年岁应该也不小了。”虽然他那时还未转到都城官衙,但十几年前,薛少凡孩子也会打酱油了。 “……” 他莫名其妙挨了老太太一记白眼。 “哐!哐!哐!” 老太太见实在拦不住,也就认命地闭上眼眸,她背过身双手合十放在脸前,祈祷她们只是开个井口,可千万不要下去。 “县丞,打开了。” 井底黑暗,仿佛望不到尽头。 “召心,下去看看。” “是。”召心朝江茉音点头,而后抽起一旁的麻绳系上腰间,交于县丞那几个手下。 “不是开个井口便可吗?为何现在又要人下去?” “是这样的,魂需要人带着出来。”江茉音是向佛祈求之时,十分虔诚,但那张嘴若要真的瞎编,十辆马车在后边都追不上。这也便是她每年春秋都去云襄寺祈福的原因。 佛若不信她心诚,她行动到了,总能被看到的吧。 邹燕萍上前欲阻止召心时,被徐之敖拉住。 安阳郡主说一不二,眼下薛县丞也在此,挣扎才显得心虚。 “这安全吗?”徐如安看着召心往井边站着,有些担忧道。 “如安放心,召心没你想得那么弱,他之前,可是没了绳子都敢下之人。”红璞帮他解释道。 召心顺着井壁下去,越往底下越黑,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凭借微亮的火光,照着四周井壁,壁上无任何水迹,想来是早已成了枯井。 “若要上来,拉拉绳子便好。” 并未听到回声,他们便又继续缓慢地将绳子往下放。 猝然,绳子有所拉动,召心被他们拉了上来。 “咳咳…”,召心上来便猛咳不停,井深他入到底,看清那是何物之时,开始屏息,临近出井才缓过来。 “怎么样?” 召心将他在井底所拿亮出,那是一支玉簪的半截。 品相玉质皆为上佳。 “安然?”徐之敖几乎是脱口而出。 “夫人,这井底有一具骸骨,这是在她身旁所捡。” “你说有一具什么?”薛县丞惊讶地瞪圆双眼,今日还有意外收获。 徐如安望着那半截玉簪头,险些倒下,她被江茉音手疾眼快地扶住,“没事吧?如安?” “没…没事。” 她之前去了越乡一趟,首饰坊没少去,那支玉簪一看就是越乡独特工艺所制,清脆透亮,栩栩如生。 “是你害了她,对不对?”徐如安直直地盯着顿在原地的邹燕萍。 “你这丫头,发什么疯。我说当年那小丫鬟为何要投井自尽呢,原来是偷了首饰。” “原来…” 他说呢,为何越乡,都城寻不到安然的踪迹,原来,她一直躲在她娘后院的枯井之中。 “将井中骸骨搬出。”薛县丞不理她们这家中纠葛,命手下之人蒙好脸面轮番上阵。 待骸骨被一一带出,徐如安止不住泪流。 因为她知道,那就是她,那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娘。 原来徐如安找不到她的这些日子里,她都安然地待在这暗无天日的枯井之中,与她,不过两墙之隔。 她娘不是玉茗,没有复生的可能。 只是在她两岁之时,永远地被葬在了这口枯井里。 加害者竟毫不悔改,甚至还要胡乱编造她的情事,让她活在无休止的流言蜚语之中。 第76章 另一条路 那井中之骸骨与碎掉的玉簪等尽数被转移到了官衙之中。 不论是不是当年那个丫鬟,薛县丞都要请仵作验骨龄、查找案簿等,在达官贵人家中发现无名尸骨可不是好事。 先帝早年有令,凡是在达官贵胄之家发生命案,均要严查。一是为了正民心,二是为了创收。北境只有短暂和平期,战争劳民伤财,处置达官贵胄搜刮油水是一极致方法。 因为骸骨是在徐府老夫人的后院发现的。 她必须要到官衙去回忆此事。 徐之敖随母前去,江茉音也带着徐如安去到了官衙。 邹燕萍在官衙屋内受审,院内是三人站立等待,丫鬟侍从都在官衙外等候。 “徐大人,当真觉得那是自尽的丫鬟?” “自然。”徐之敖身子未转,僵硬回江茉音道。 他怎么能承认那是安然,若是安然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不得不说,在那年得知安然逃走之时,他是万分羞恼的,徐之敖恨不得将一颗真心都给她,换来的却是她的背叛与抛弃。而今证实她未远走,他却开始想退路。 若因为一个死人,坏了他徐府多年基业,是万万不值的。 “呵,好一名自尽的丫鬟?”徐如安不由得开口讽刺道。 仵作验尸骨的结果已经出了,死者应为青年女子,身上骨头多数早已断裂,可能是投井时从高处跌落所致。 “你联合安辰与她欺瞒成婚,将人骗到都城之后,害怕被她爹娘知道,限制她的行踪,不许她出府,不许她去信。她是如此地想归乡,如何会投井自尽?定然是你们先害了她,再将她投入井中。” 面对徐如安的声声质问,徐之敖恼羞成怒,作势要挥手打她,并威吓道:“你就是这样同长辈说话的?” 江茉音及时拉过徐如安,让她躲在身后。 “你算什么长辈,不过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禽兽罢了。别再说你爱她了,你只爱你自己。”他,根本不算人。徐如安最恨的就是徐家这群虚伪之人,徐之敖打着痴情人的表象,不仅骗过了别人,更骗过了自己。 她不信,他去越乡只是为了找寻安然的足迹。 他不过是怕,有朝一日,他的丑相被揭露,所以他要去讨好安辰。 “你!” 徐之敖无力反驳,因为,这本是事实。 正巧此时,薛县丞出来了,他拿着手中的公文,朝着徐之敖问道:“徐大人,十四年前徐府可有一位名叫常乐的丫鬟?” “年数久远,徐某已不记得。不过回去查查,想必会有头绪的。” “哦,是吗?”薛县丞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方才老太太沉默不语,什么都未告知于他们。府衙之前的案簿他也让手下尽数查过,当时徐府确实声称有一丫鬟失踪,不过,与那名丫鬟一同失踪的,还有当时徐府的二夫人。 若是丫鬟,为何会有那些首饰? 可若是丫鬟真偷了首饰,那之后又为何投井自尽呢? 既已得手,自然要想办法运走,难道是已被发现所为?又或者说,那就是首饰的佩戴者。至于那名丫鬟,早年案簿查到的名字叫齐琦,是个孤女,无任何家眷。 “那丫鬟举目无亲,可麻烦了。”薛少凡不愿招惹麻烦,索性不去想更复杂的可能性。 “薛县丞,今日我身体不适都是因为她,想来应由我下葬送走。”江茉音听出他的意思,这是想按照丫鬟算计? “这…这恐怕得看徐大人。”毕竟是徐家的丫鬟。 “怎么,难道徐大人不愿意给本郡主这个面子?哎,若是明日本郡主身体还不见好,那恐怕就要到御医署好好医治一番了咳咳。”江茉音佯装身体不适,难受道。 “哎哟哎哟,郡主可得当心身体。” “那便交由安阳郡主处置。”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徐之敖怎能不明白。 于是他带着邹燕萍先行离开官衙,刚回到府,她有些惶恐地问道:“之敖,没事了吧?” “娘,当初您到底还瞒了孩儿何事?” 邹燕萍眼神躲闪,不愿坦白。 “若您不坦白,孩儿救不了您。” “好好好,娘告诉你。” 十四年前的那日,安然事先藏于运货马车,悄悄溜出了徐府。 她在路上不知方向,询问之人正巧是出府办事的余玉曼,她前脚告知安然码头之事,后脚让成玲将她的行踪禀告给老夫人。老夫人因着她多比余玉曼得徐之敖宠爱,本就颇有微词,况且媒事怎么越过她,简直不成样子。 尤其因邹燕萍对她不喜,还被自家孩儿说待儿媳苛刻,她更是来气。 她对安然已经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偏生那女子居然还敢嫌弃起她家之敖来了,闹着要出徐府,要回越乡。 收到成玲消息的邹燕萍更是难扼心头怒火,吩咐下人将她秘密带回徐府,然后动用家法。她当真娇弱,只是稍微打了几棍,便瘫倒在地,装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只剩邹燕萍和安然两人。 “在我这老太婆面前,还装?”她动脚踢了踢安然的腿。 “疼,好疼…娘…”,安然躺在地上,捂着下腹气若游丝。 “你…别装了。”邹燕萍俯下身子朝她推了一把,察看她的情况,这一瞧吓一跳,她身下竟被鲜血染红,因着地毯是赤色,血迹不甚明显。 她太虚弱了,不一会儿便阖上了双眸,脸色惨白。 邹燕萍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鼻息时,被吓得蹲坐在地上,安然,好像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 再等片刻,之敖就该下朝了。 她赶紧命人找来她十分信任的老嬷嬷,决定将她的“尸体”投入后院那口井中,之后命一名身形与她相似的丫鬟梳好相同发髻,穿同色的衣服,戴好面纱匆匆跑出徐府,并安排好了人接应。 那口枯井当时底部还有些水,她当即就找了工匠前来封住,屋内地毯血迹也清理干净。 “她呢?” 余玉曼是第一个这里来寻她之人。 “玉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府中人皆知她好像是随情郎跑了。” 余玉曼闻言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不可能。” 她是不可能放她走的,而成玲传来了消息,邹燕萍肯定是知道安然真正在何处。 “她死了,连同她腹中的孩子。” “什么?” “她昨日于后院那口枯井自尽了。怎么,那可是有玉曼一份功。不如跟着姨母去瞧瞧,若是之敖知道玉曼逼死了他最爱的女子,还不知会怎么想呢?” “我…我便不去了。”余玉曼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院子,彻夜难眠,媚儿很乖,许是看出她今日神色难看,一个劲儿地往她怀中钻。 恍惚间,她想起失了娘怀抱的徐如安。 突然,她仿佛又听到了安然的问路声,余玉曼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白日里,她闭目养神不小心睡去,就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在她耳畔。 “救救我!” 接着她的手腕被人猛地拽住,仿佛被拉入那口枯井之中。 “啊!” 余玉曼尖叫着醒来,入目是徐如媚被吓到的小脸。她低头,发现是徐如媚正拉着她的手腕。 她实在是良心难安,听闻邹燕萍请了术士前来为她助眠。这徐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临去云襄寺前,去了趟安然曾经待过的别院。 “如安,想不想你娘啊?” “软…想。” “如安,真乖。你娘啊,很快就回来了。”郭妍蹲下刮弄着站得很稳的徐如安的小巧鼻梁,她一抬眸,看到了余玉曼的身影,“大夫人?” 郭妍之前在徐府之中,遇见过她一次。她手下之人,对她们颇有敌意。 她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哦,过几日我便要去云襄寺清修,可能很久都不回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余玉曼将手中钱银奉上。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不必了。谢过大夫人的好意。”她家小姐又不是没有嫁妆,因着老夫人不待见,她们是要时而打点下人,但加之徐之敖的每月贴补,钱银还是不缺的。 “收下吧。” 余玉曼将那些钱银放下,便离开了。 她们不懂,安然永远都回不来了。老夫人编造的谎言,迟早要骗过所有人,而她,没有揭示真相的勇气。 在邹燕萍告知徐之敖的那版故事中,安然站在井边以死相逼要离开,她本打算同意,可她却失足掉了下去,让人察看时,她已没了呼吸,为了不让他伤心,邹燕萍便下令将那口井给封住了。 反正,知晓当年真相的老嬷嬷早已去世。 故事怎样自圆其说,还不是靠她这张嘴。那些仆人也已尽数离开徐府,谁还能记得当时究竟发生何事。 …… “薛县丞,留好案宗。” “郡主,您这是?” 怎可偏听一人语,那老太婆嘴里几百个故事,谁知真假。 “如安,接下来想做何?” “我想带她回越乡。” 她想将她葬在父母之旁,不想让安然继续待在冰冷的和她终其一生都未逃离的都城。山茶花应该灿烂地开在广阔大地,不应该长在阴暗的枯井之中。 江茉音随着她下了趟越乡。 徐如安在她的坟冢之旁种下了一树山茶,寒冬时节,多树山茶迎雪开放,唯有她新种下的之株,未放一朵。 不过,雪花落下时,就像山茶花开。 她们短住了一月就回了都城,因为存己该归了。期间安辰有来找过她,被她拒绝了。 徐如安只是让下人告知他这样一句话,“去寻该找之人。” 最寒冷的冬日已然熬过,江茉音院子里的那树玉兰都开花了,葡萄藤隐隐约约要出新芽。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徐如安在江茉音的院子里,同她一起抄写佛经。就听到管家他们兴奋的声音,接着是朝思暮想之人,真的来到她的面前。 “存己休沐回来了,此次北境之行可顺利?” “顺利的。” 但她失去了伙伴。 梁承影将荣微尘也带了回来,他在北境近三月仍不适应,秦姐姐这是给了她一个大麻烦。她已嘱咐李泉看好郑将军,真是让人唏嘘,有日她竟然也能同李泉做朋友,要是,季无蛮也在就好了。 夜晚,徐如安看着梁承影有些乌青的眼袋,她抚住她的脸颊,心疼地问道:“存己此去,可有受伤?” “有。” “何处?” 梁承影将她的手拂下,拿住贴近她心脏的位置。 “他们把季无蛮害死了,可是当初是我将他带到北境去的……”,她能接受季无蛮战死沙场,但绝不能接受他成为阴谋博弈的牺牲品。 “存己,不可如此论事。若是按照这种说法,我的出生,也是直接害死了我娘。”她们要找的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不是将自我全盘否定。 那样的话,真正的杀人凶手便可永远逍遥法外,受害者便永远蒙冤。 徐如安被梁承影拉入怀中,她们就这样紧紧拥抱着。 直到徐如安想起秦茫那日在床底放了个东西,她直起身子,提醒道:“秦姐姐来过,她在床底留了一物,当时她说让我告知于你,还有另一条路。” 嗯? 梁承影起身,走近床边蹲下,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物拿出。 她放到桌上将它拆开,那物她曾经见过的,只是未曾看到最后。 原来…… 与那物同在的还有秦茫的手书。 这条路,太危险了。 梁承影望向的身旁的徐如安,狠下心道:“其实我并非男儿身。” “我知道的。” “你知道?”梁承影愣住。 “你上次去北境之时就知晓了,秦姐姐又测试了下我的可信度,存己,我并不在意你是否男儿身,那些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此生,愿不愿意与我同过?” “自然是愿意至极。” 可是,此事若不成,怕是都要殒命。 “足矣。所以,别推开我。”她猜出另一条路定然十分凶险,但她更害怕被梁承影以顾她安全的名义抛弃她。 不想再被抛弃了。 第77章 以身为饵 “软软,不害怕吗?” “存己,可是忘了第一次同我相见时的场景?”同样是洪水猛兽,她不怕死,只怕夙愿难圆。 若说曾经她的夙愿是逃离徐府,寻到安然。她如今都做到了,回头却发现引路之人,早已被困在了更大的牢笼之中。徐如安能飞出那座吃人的宅院,原以为她是自由的,可梁承影飞不离这朝堂。 怎么会忘记。 独面猛兽,手无寸铁却仍直起身反击。 她们,分明就是同类人。 “可是我怕,前路凶险。我怕…会牵连到你。”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可就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存己,为何不担心自己?”以身为饵,饲于大局。她就不怕,被搅碎在这暗流涌动的浪潮之中,尸骨无存吗? “我…”,梁承影被她这句给问住了,她好像却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前路如何。 “我在北境打过许多胜仗,唯独人心这场仗,最是难打。若是软软与我同行,定是免不了危险临头。”她是想让软软回越乡的,可是千躲万躲,若是她们仍有关系,无人能躲过。 “存己不惧,我亦不惧。” “好。” …… 翌日天还未亮,梁承影就已轻手轻脚地换好朝服准备回宫上朝述职。 她临行前,走到床榻前,望着还在乖巧熟睡的徐如安,俯下身温柔地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出了院门,转而又去了东苑一趟。 有些事情,要说清楚。 此次还是骑着朿炎。 路上有位婆婆挎着菜篮在她前方不远处摔倒,篮中青菜撒落一地,梁承影见状勒马停下,走近将她扶起。 “婆婆,可有大碍?” “哎哟,年龄大了,赶早去辰市卖菜,没看清路。”那位“婆婆”先是被她搀扶着站起,这一过程中“她”压低声音道:“巴郡国使臣是静王之人,静王在监视你。” 原来是荣微尘。 梁承影闻言露出了然的微笑,并轻声道:“婆婆无碍便好。” 她将地上散落的青菜尽数捡起放进荣微尘的篮中,嗓音低沉:“就按她说得做。” “好好好,多谢这位好心的公子。” 见荣微尘缓缓离开,梁承影侧身上马向皇城奔去。 巴郡国来了使臣? 今日许是因为同荣微尘耽搁了时间,她终于没在上朝的路上碰见钱墨,而是自己安安静静地在入朝钟响起之时,入了大殿之内。 鸿胪寺卿裴一平率先执玉笏发言:“陛下,自西南巴郡国远道而来的苍九黎使臣明日便可抵达都城,届时还望礼部配合设宴迎接。” 钱墨立马接下话茬回道:“自然,臣定当竭力配合鸿胪寺卿。” 之前两国就有停战交好意向。 双方都撤兵也是交好的前提,所以陈勉才将赵百泽连同他的将士送往北境,毕竟那里,绝无交好的可能。巴郡国此番入他南朝都城,便是为下一步巴郡国太子前来牵线。 “哎,可惜威宁将军战死北境,不然…对了,明日可是车骑将军的生辰?不如来宫中与使臣同庆?”陈勉的悲伤来得快,去得更快。 “谢陛下隆恩,能见使臣已是有幸,怎敢多求。” 陈勉闻言,眉眼弯得更甚,他不禁调侃道:“北境得以平稳,车骑将军功不可没,哪里谈得上多求。若论多求,倒是朕多占了爱卿能在家陪陪妻母的时间。” …他知道,但不做。 上朝的时候没碰见钱墨,下朝的时候自然躲不过。 “钱某真是太羡慕车骑将军了,既能见使臣,又不用干活。”最近,他明明都要忙死了,裴一平还装作看不见,硬是要到朝堂点他一嘴。若不是他的人领错了路,让使臣提前三天到都城,他至于忙成这副模样吗? 他们一天天的,忙一回休半年。 再看他呢,自从接任了之后,休沐都不敢休。 钱墨觉得车骑将军这一年休一回的,应是最懂他之人。 两日前。 裴一平派去的人可不止是领错了路,居然还同使臣走散了,这可要将他们给吓死了,所以后来找到之后,索性直接换了最快入都城的路。 免得夜长梦多。 此事他们不敢告诉裴一平,更怕陛下知道治罪于他们。 好在使臣开明,安慰他们道:“此事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看南朝商摊有趣,住客栈时打算买些回去送给儿女,谁承想竟迷了路,幸好还未酿成大祸,误了入都城时间。诸位,这件事就此翻篇,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其实他并非是发现商摊有趣,而是发现了静王留下的记号。他此番入南朝,是巴郡国君为了向静王殿下彰显合作的诚意。 毕竟,抛长线才能钓大鱼。 事成,他们从静王那里得利。事若不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内政乱了,他们也好趁乱下手,左右他们都不会亏。 “看来,你们国君比本王还急。” “静王殿下说笑了,能与您这样未来明君合作,我们国君定当重视。” 陈联的脸已被秦茫用上等医药治好,如今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细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葫芦玉瓶。他抬眸,尽显眉清目秀,语气却不容置喙:“本殿已为苍使臣,准备好了见面礼。” 周昱林接过那葫芦玉瓶,将它放到苍九黎的面前。 “不尝尝吗?” 苍九黎忍下了心头疑惑,将那玉瓶拿起,里面只有一枚丹药,他将它倒在手心,闷到嘴里仰头咽了下去。 陈联见状露出温和的笑容。 “苍使臣,不怕是毒药吗?” “不会,静王殿下既如此,自有您行事的道理。”他还觉得陈联这是在试探他的可信度,于是让他吃下假装是毒药的药丸。 “可惜了您的信任。此物,名为一月毒。若是一月之内,使臣大人不能将太子带来,不能完成本王同你们国君的计划。那么,此毒,便无解药。” 巴郡国在打什么主意,陈联用脚趾都能想清楚。 若是能助他成大事,尚可。倘若不成,那他们就要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而付出代价。 “是,是,定不负静王殿下所托。” “行了,快回去吧,别让他们等着急了。” “是。” 苍九黎出去不远,便用手指抠嗓子,试图将那毒物呕出,未果。 这静王,当真心狠手辣。 “殿下,这河还未过,就想着拆桥了?”秦茫从他之后走出,原来让她炼制毒药,是用到这个上面,白瞎了她治他的脸花了一月有余。 还不如让他脸继续烂着。 不过为了获取他的信任,总要抛弃点什么。 “本王可看不到,哪里有河。”前方分明都是平路。 “好,没河好啊。秦某真的怀疑,若我不会解毒,只会制毒,殿下总会将那毒药用到我的身上。”秦茫边说边将那葫芦玉瓶放入自己袖中,不愧是王爷,装毒药还用玉质如此纯净的瓶子。 “看来是本王做得少了,竟然还让秦姑娘只是怀疑。” “……” 与此同时,有一人鬼鬼祟祟地在将军府门口徘徊。他纠结了一番,想了想自己身上背的赌债,狠下心思走近将军府大门。 “请问您找谁?” “找…自然是找你们这府中管事的。此处可是梁璟的府邸?” 门口小厮感觉奇怪,多是来找他们少爷,怎么还有找已故老爷的,便直接命身旁之人通报给了管家。 “这位小兄弟,你说,要找谁?”管家姗姗来迟。 方传宝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拔高声音道:“自然是找你们家主子,有天大的事情。” 管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将他领进东苑。 夫人今日吩咐过,若是最近有奇怪之人来将军府,通通放入。 “你就是这府上的主子?”方传宝对着正静心抄写佛经,头都不抬的江茉音道。 屋内还焚香,确实有一番禅意。 但是方传宝静不下心,他再寻不来钱,小命都要交代了。 她祖母原是十里八乡公认顶好的稳婆,后来得以进宫。他幼时也跟着享了一阵荣华富贵,直到祖母在宫中离世,往家中寄的就不再是每月的钱银,而是她的遗物与全部贴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祖父早亡,爹去了北境多年杳无音讯,娘改嫁了。方传宝第一次入赌场,赢了少许钱财之后,他就沉迷这种钱生钱的游戏。赌嘛,有输有赢,可上个月他输了个干干净净。 家底都被他掏光了。 祖母的遗物,他都掏了不知多少遍。值钱的玩意都被他索当完了,只剩一些破布。 “你祖母不是曾经在宫中伺候?就没给你留下什么值钱东西?”那人望了望方传宝如今家徒四壁的房屋,唏嘘道。 “大哥大哥!真没了,祖母留的东西,早被我典当完了,您再通融我七日…”,瞥见他凶神恶煞的眼神,方传宝立马改口道:“五日五日,不然三日也成。” “就今日。今晚我就要看到那一百两银。” “哎哟哎哟,大哥,您这不如杀了我。”方传宝抱住他的大腿,哭诉道:“哪有大清早的,鸡还没叫,就来要账的道理啊?” 突然,方传宝听到拔剑的声音。 他心凉整截,立马撒手,“好好好,我…我这就…就去找,去筹,大哥您先休息,晚上一百两银,肯定…肯定准时送到。” “别想着耍花招,若是敢逃,你就死定了。” “怎么,怎么会…不逃不逃。” 那人一走,方传宝就开始收拾东西。一百两银,他拿命给吗? 家中并无多少东西,但他还是来回翻找了一遍。 嗯? 那破布之中,好像有东西。 “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方传宝将手中之物展现在她眼前,“这个东西,你看熟不熟悉?” 江茉音瞄了一眼,脸色大变。 她慌乱站起,吩咐下人道:“都出去。” “看夫人这反应,我祖母可是给我留了好东西。若夫人不想让天下人皆知大名鼎鼎的将军,竟是个女子,今日可拿五百两银,同我买下这个消息。” 方传宝还是在府中,才知道梁承影也是个将军。 他因爹在北境杳无音讯,平日里最烦的,就是听见有关北境的所有消息。反正他爹也不会归,听了又能怎样,他甚至连军饷都不给他寄。 “五百两银,真的能封得住你的口吗?” “夫人这是何意,你这是想杀我?我告诉你,我早有准备,若我今日未归,你就等着消息传遍都城吧。” “五百两银,可不是小数目。希望你,能记得今日的话语。” “那是自然。” 方传宝最后如愿拿到了五百两银,那封书信他留下了。 “召心,跟着他,点到为止。” “是。” 这一切都落入到了门口正在监视的静王之人的眼中。 召心跟着方传宝,他们之中出两人跟着他。 到人烟稀少之地,召心直接出手,招招看似杀敌,却又是将弱点暴露给身后之人。他们果然同召心交手,三个黑衣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召心不敌他两人,狼狈逃回将军府。 方传宝吓得要死,他第一次摸那么多钱,就被贼惦记上了。 而且还是两伙,趁他们扭打之际,他欲逃脖子上却被架上了刀。 “少…少侠,刀下饶命。我是有钱银,都给你们。不不…给我留一百两银,不然我还会没命的。” “少废话,你去将军府,做了何事?” “啊?”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方传宝被冰得颤抖,他大叫道:“清…清楚,我说,我说。” 他说完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将他押走。 “哎,不是说了吗?怎么还要换个地方抛尸啊?” “闭嘴。” “好的。” 陈联一脸玩味地听完手下之人的报告,让他们传了秦茫过来。 “又有事?”秦茫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毒炼到一半,真的很难受。 “你是将军府的常客,就不知道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 “有话说话。” “梁承影是女子?” “是啊。不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如此大的消息,你为何不早告知于本王?” “…你又没问。” 罢了,他正发愁如何利用梁承影这步好棋,这难道不是上天都在帮他?看来,南朝帝位,非他莫属。 第78章 有人挂念 “受伤了?” 梁承影回来听她娘提起此事,便过来看望召心。 “有劳少爷关心,无碍。夫人已经为我请过大夫,开好伤药。”他一大半是装的,总不好真的杀了方传宝,索性装成不敌,硬挨了他们一击而已。 “这是活血化瘀丸,你好生养伤。” “多谢少爷。” 她踏入徐如安的院子之时,石桌之上研磨好的药粉被徐如安倒入炼好的蜂蜜,梁承影自然地坐在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捣药臼,将它们混合均匀。 “存己,都忙完了?” “忙完了,明日宫中开宴迎接巴郡国使臣,软软可愿去?” “我也可以去吗?”徐如安望着她有些疑惑。 听闻使臣之宴只有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以及皇亲国戚可以前去,何时能轮得到她了? “陛下特许。”陈勉为了彰显他的仁厚,准许她明日可以携带家眷入宫赴宴。 “那还是要去的。” 总不好直接拂了陛下脸面。 “若软软不愿前去,可以不去。”她会向陈勉说明,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愿意去的。”徐如安用手制止了她磨弄的动作,指向那处院角,柔声道:“存己,看。” 那是一株从越乡而来的山茶树。 还没石桌高。 “上次,去将我娘安葬之时,买了两株山茶。一株种在了她的坟冢之旁,而另一株被我带回了都城。” 梁承影恍然明白江茉音为何对着她提了一句“如安”,欲言又止,又陡然转移了话题。原来,她不在都城之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何时…” “对我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对她,已经过了十四年之久。存己,这条路,我也是有私心的。” 光凭她们,根本不可能扳倒与陈勉关系密切的徐之敖。 说她自私也好,可是徐之敖既伙同他人骗婚,又间接害死安然,甚至色欲熏心。天下有才者甚多,凭什么要将他这样的败类安稳于高位。 她不甘心。 可徐如安也知道,这样可能会牵连到无辜之人,比如一直疼爱她的柳姨娘。但若是因此放过罪魁祸首,她真的不甘心。那日发现她娘骸骨之时,柳姨娘有事着急地出了府,余下的后院场景她并未看到。 梁承影闻言回握住她的手指,定定地望向徐如安的眼底。 软软,本就爱哭。 许是委屈被压抑得过久,眼泪总是有它自己的想法。 “正当谋求,谈何私心?”梁承影温柔地揩去她流下的泪珠,她嗓音低沉地轻哄徐如安道:“软软别哭了,我只是去了北境一趟,你就遇上了如此之事,下次我该如何放心啊。” “存己不是让人保护我了吗?还有娘为我撑腰,我好好的。” “可娘之后会去云襄寺,归期不定。” “不用担心,秦姐姐有教我其他东西,我可以保命的。”上次秦茫还留下了一本毒经,她偶尔去神医堂时,秦茫也会命人送她东西。 徐如安觉得秦茫好像是在按照徒弟一样培养她。 那日,她购买了些所需的药草,结账时被掌柜叫住,说她漏拿了东西。 她回府发现是整套针灸工具与穴位图,里面还有秦茫的手写信:以后我可能就用不到这些了,献给有缘人。 医者,怎会用不到这些? “秦姐姐将她最喜之物都送给了软软,看来软软,真是天赋异禀,是难得的天才。”梁承影看她心情见好,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脸逗弄道。 知晓秦茫真实身份之人,远比知道她是女儿身之人要少。 倒不是梁承影不愿告知她们,只是目前没有必要。她的身份,只在最后一刻有效。 “你又这样。” 徐如安不满意地轻轻拍下她的魔爪。 “我怎样了,软软这样好,怎能忍住不夸?”两人打闹了片刻,不小心眼神对视,尽是盛满对方的爱意,风适时吹过,连额边发丝都主动交缠。 在梁承影侧首欲吻上之际,徐如安将她推离。对上她疑惑的眼眸,徐如安无奈解释道:“小珍,快回来了。” “好办,那进屋?” 于是徐如安就被迫跟上了她急切的脚步。 门刚关好,梁承影撑着门板就俯身吻上她魂牵梦绕的温柔乡。徐如安被她牢牢控在怀中,她背后是梁承影的一只手臂,垫着她的后颈,再往后就是门了。 若说之前都是梁承影主导,那么现在就是徐如安也在一步一步地回应她,梁承影忍下内心荡漾,揽住她细腰的手收紧,她的唇缓缓吻到徐如安耳畔。 仍存情欲的性感,她委屈道:“软软,别引诱我。” 明明梁承影的嗓音低哑无太大变化,可徐如安就是感觉浑身如过电般酥酥麻麻。 “可是,话本上是这样画的。” “什么?” 徐如安在茶馆出了山茶独月的续集,掌柜有些不太满意,送给了她许多话本,还悄咪咪道:“姑娘,感情还可以写得…稍微…再缠绵一些。” 她只是掀开一页,就慌乱地合上了。 不过,她最后留下了一本,那之上画的是…是两名女子。 徐如安领着她,将放在书柜深处的那本抽出,递给梁承影。 她疑惑接过,翻了几页就火速合上了。 不是,是谁教坏软软的。 她甚至只对徐如安止于亲吻,软软今年才刚及笄,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梁承影已经够克制了,不行不行。 “我只看了第一页,那是两名女子在亲吻,后面应该也一样吧。” “一样一样。” 见徐如安要拿走,梁承影赶忙将它背到身后,罕见地脸红。 “真的一样吗?” “不一样也是以后再学,什么年纪要看什么样的书,知道吗?”梁承影心虚地将那本书收入怀中,“咳咳…我先看看,之后还你。” 嗯? 正巧小珍已采购完新药材归来。 梁承影首先出门将那本书放到了书房,最隐蔽之处。小珍将那药泥用木板模具搓成药丸之后,去了别处晾晒。然后就是徐如安在对着医书辨认药材,梁承影安静地在她身旁抄写…佛经。 她心虽不静,但正在尽力平静。 但还是没忍住偶尔偷看身侧的徐如安两眼,她娘真没说错,若让她诚心拜佛,比登天还难。不过,估计每日都能看到她在佛祖跟前,打几套拳法。 …… “秦姑娘,不应该同车骑将军更熟稔?” “我只是受谷主所托医治梁璟,静王未免太高看于我了。”秦茫言罢,就看到周昱林拿来一尊闪闪发光的金佛,还大剌剌地放在她的面前。 “你若替本王拉她入本王阵营,那这只是冰山一角。若你不愿,那么本王便只能点破她的身份威胁于她。本王,好像记得,她成婚了?” 且不论南朝,如今之世都难得一闻。 女扮男装,还顺利成亲。 “也不知,届时车骑将军发现你早归于本王阵营,当作何感想?” “又不是我说的。” “哦,可本王分明是从你口中听来的。” “好好好,这尊佛,本姑娘收下了。”陈联这是把她当傻子,老王爷的东西她去哪里卖去啊,如此大的黄金,她若用了就被抓。 “秦姑娘,何必装得如此不情不愿。神医谷早有规矩,谷中弟子不得脱离神医堂另行收费。那七消丸,你卖得如此之贵且不提,私自交易,想必秦姑娘跟神医谷也貌合神离吧?”陈联看着她,首次笑得开怀。 对上他挑衅的目光,秦茫不爽。 但还是直言不讳道:“要你管。” 明明是她让走漏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看不过去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呢。 罢了罢了,忍一忍他“死”得更快。 像他这种自诩聪明之人,越是费尽力气才能得来的消息,他越确信。而对于梁承影的身份,他仍是会起疑。所以他才想要亲自一见,若是情报属实,他才会踩下去。 “继续监视将军府。”秦茫走后,陈联敛下笑容,朝周昱林沉声道。 “是。主君,可需监视秦茫?”他觉得秦茫不靠谱,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能力出众。 陈联闻言冷笑一声,只是交代道:“怎么监视?下去吧。” 她那样不循规蹈矩的人,若不是有了她渴望的钱财权势作辅,怕是一朝将她惹毛,反手毒了他们也未可知。 “主君教训的是。” …… 得知她们要去明日宴席,江茉音看了看徐如安的所有首饰,仍觉太素,便令红璞挑了些她未曾戴过的先帝所赏之名贵首饰,一旁的梁承影看不下去。 “娘,是不是太重了?”她都瞧见软软在努力地仰起头颅了。 “你呀,是戴玉冠戴习惯了。”江茉音打趣完便沉默了,她都将那茬给忘了,随即她对着两人道:“罢了,如安看着选吧,娘有些乏了。” “娘这是不高兴了?” 徐如安望着已被红璞姑姑从外阖上的房门,轻声不安道。 “放心,她没事。”梁承影走到徐如安身后,将她头上的首饰耐心地一一拆下。 江茉音只是觉得不小心透露了她的身份,她以往很谨慎的,从不敢多言,可能是因为今日之事,娘有些不安。不过,她们别无它法。 她们仿佛置身于风吹不止的湖面小舟,就算不划动木浆,被风吹动的流水,也不会任由她们停留。 “真的没事吗?” “无事,娘几乎后半辈子都在为我的身份忧神。也许这最后的结果,能让她满意,也说不定。等几日后,我归北境,娘会去云襄寺,她这次可能会去得久些。” “存己,不必担忧。” 她若无事也可去云襄寺陪江茉音,只是一年,不难熬的。 “计划已经开始了,接下来,不会安稳。以他的急切心思来看,应该会赶在我归北境之前,同我见上一面。不过,明日不会。”陈联胆子还没大到那种程度。 “明日长公主和沈大人会去吗?” “长公主是皇家之人,沈之选官位不低,应当都会前去赴宴。软软,为何好奇她们?” “上次,她们帮洪婆婆讨回公道,婆婆一直想道谢,但没找到机会。令我若有机会,向她们道一声谢。” “哦?”不光北境发生了许多事,看来都城更甚。 “说来,长公主刚正不阿,沈大人不畏强权,她们着实般配。”徐如安头上的首饰被梁承影尽数拆尽,她还手法温柔地散下徐如安的长发。 梁承影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连带着一声叹息。 “这可难办了。” “为何?”徐如安闻言回身,抬头望向梁承影,清澈的杏眸里满是疑惑。 “巴郡国此次派使臣前来,一是为了昭和,二是为了巴郡国太子下次前来,若他前来,首要目的便是求娶公主。陛下膝下儿女皆年幼,南朝宜和亲的便只剩下长公主。” “啊?巴郡国那么远,岂不是生生拆散了长公主与沈大人?” “全看陛下。”两国讲和必然都要抛弃些什么,那就要看陈勉有没有留下陈若的心思了。 不过既然巴郡国使臣同陈联一条战线,一切都难说了。 “南朝之前的公主是不是都去和亲了?”徐如安突然想起那日在茶馆所闻的故事,他们在怀念之前去北域的誉秦公主,因为众人皆赞誉,她便记得更深刻些。 “若是当年誉秦公主不去和亲,这天下是谁的,还说不定呢?” “你小声些,不想活了?” “小声什么,我看他们都已全忘光了。南朝的公主,可惜都生错了性别。” “哎,别提了。你一提起,我便想起那年送誉秦公主之人,不舍地都挤满了南都大道,那是何等壮观的情景啊!” “沧海桑田,旧人已逝。” …… “我只知一位,去往北域和亲的誉秦公主。” “他们在说的,好像就是她。” “她被现在北域的当权者所杀。结局并不美好,夫族连同她,全数被屠尽。”说来讽刺,她最想往南朝传的思念一句未到,人们唯一再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便是她的死讯。 不过,幸而她思念的故乡,仍有人记得她。 季无蛮说过,若有人挂念,便不算孤独。 第79章 春日迎宴 “软软有些长高了。” 一袭葱青长裙,肩上是梁承影给她披来的绿袍白边斗篷。虽已到了春日,温度却未完全回暖,尤其清晨。 今日迎接巴郡国使臣苍九黎的宴席自辰时伊始,酉时才得以结束,足见陈勉对其的重视。 “是吗?”她今日头发梳成灵蛇髻,首饰看似朴素却有新意,宛若春日里正绽放的花朵。而梁承影则还是身着朝服,一个玉冠一支玉簪了事。 “嗯。” 梁承影牵住她的手,抬起道:“袖子都有些短了,明日再去做些新衣。” 然后同她一起出府上了马车。 她们这些人要提前赶到宴席开宴的宫殿前等候陛下和使臣的到来,而使臣昨夜便已进宫,想来会与陈勉一同前来。 马车稳步前行,梁承影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在徐如安疑惑的眼神下,她解释道:“含服解酒,宴席难免要跟着共饮,那同桃花酿不一样。不过今晚回来,可以喝桃花酿。” 宴席若开场,陈勉举杯,不能不喝。使臣举杯,不能不喝…更别提可能还有皇后与长公主在。 一日下来,不知道要喝多少杯。 还是做足准备,方才稳妥。 还未到宫门,前方便都是马车,拥挤寸步难行,她们只好提前下来。同样走下马车的还有礼部尚书钱墨,他看向一旁的梁承影,热情地打招呼。 “车骑将军?” “钱大人,又见面了。” “…身旁这位就是去年同车骑将军成亲的新妇?” “正是,她就是承影的夫人,徐如安。”梁承影紧紧牵着徐如安,侧身向她介绍道:“这位是礼部尚书钱墨,钱大人。” “如安见过钱大人。” “好好,车骑将军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伉俪情深,令人生羡。”看来车骑将军不光驰骋疆场,还是少有的痴情郎。那小手牵的,仿佛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 罢了,年轻人嘛,小别胜新婚,他也能理解。 “钱大人都忙完了?” “别提了,昨夜差点儿要赶上宵禁。这年龄大了,实在是熬不下去。”梁承影这一问,可是开了钱墨的吐槽键。 好在车骑将军一年休一次沐,他听听钱墨的吐槽之后,大约七日左右就又归北境了。所以,钱墨就索性将梁承影做成他情绪的垃圾桶。 看着将军夫人年纪也不大,想来也不会乱传。 于是钱墨压低声音道:“皇族之位本是安排了陛下、皇后、长公主三人之位,奈何又突然插了个贵妃,可要给人累坏了。”礼制什么的又要重新分配。 太后斋素,不喜参加宴席。 “哦?” “不过陛下之命,哪有不照办的道理。”幸而此次只是会见使臣,若是会见巴郡国太子,那他可要冒着风险说上两句。饶是陛下再过疼爱她,也不可如此破坏规矩礼制。 “沈大人最近好像同长公主吵架了。” 徐如安闻言好奇地看向钱墨,他好像知道得怪多的。 “钱大人如此繁忙,还顾得上关注她们?”梁承影可谓是徐如安的嘴替,她认同般点点梁承影的手指。 “哎,车骑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人眼底本容不得…如今长公主的处境艰难,让人不禁感慨,沈大人确实生得清秀,可惜了。”巴郡国不比南朝富贵,且太子不甚得势,若长公主嫁去,那只能是受苦。 好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自是不舍。 “承影还以为钱大人是同意了长公主与沈大人的婚事。” “哎吆吆,那不可能。” 钱墨还是有点儿原则在的。 前方在宫门等候的那人,不正是沈之选吗? “沈大人,好巧啊。” 沈之选看向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冷漠移开视线。 钱墨望着身侧的两人,点头无声挤眉弄眼道:“理解理解,吵架了,心情不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此刻,就好比那池鱼。 “咳咳…时辰到了,诸位请进。” 宫门口有小太监带路,宫女跟在众人身后。 入了宫门,直行之后拐了七八个弯,才到达举办宴席的宫殿。 他们就在宫殿门口等候陛下从侧殿进入,直到听到林海熟悉的嗓音,众人纷纷行礼,得了陈勉回应之后才起身,由宫女将他们带领至自己的位置之上,而后宫女立在一旁,随时准备服侍。 “众爱卿快入席。” 陈勉坐在上位最中央,身侧一左一右坐的分别是皇后罗素夕和贵妃姜落。陈若坐在上位稍下,正对着底下隔了几人的沈之选。不过她的眼睛却一直未往那个方向望去,而是看向大殿正中央。 苍九黎自殿外走进。 “巴郡国使臣苍九黎见过南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见过长公主殿下。”他在大殿中央对着上位者依次行礼。 除了之上忍不住笑意的贵妃姜落,三人表情都无任何变化。 “苍使臣快快请起,请入座。今日之筵席,专为苍使臣接风所办,可要尽情享受啊。” “谢过陛下。” 见所有人都已入好座,陈勉举杯庆贺道:“此杯,敬巴郡与南朝的和平,特邀使臣与诸位爱卿共饮。” “敬和平。”众人纷纷举起被宫女满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就是边吃美味佳肴,边欣赏美人佳舞,礼部准备了许多节目。 “晕不晕?”梁承影趁着给徐如安布菜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脸颊之上升起的酡意。 “不晕,但是不好喝。”她只是忍不住自然反应。 徐如安初次饮酒还是那次的桃花酿,这原味佳酿她着实承受不住,还好提前吃了解酒丸,不然她几杯酒下肚,早就该呼呼大睡了。 “已有身孕,怎可过多饮酒?”陈勉侧身按住姜落想作饮的双手,明明两边距离差不多,罗素夕却觉得他们更近。 “陛下,就让妾饮一小口嘛。” “再撒娇,朕也不许。” 罗素夕撇过头,不再看他们的你侬我侬。 若是平时,陈勉连饮了三杯,必定会听到皇后的劝阻,可今日她却格外安静,甚至在盯着盘中的摆花瞧。 “皇后心情不好?” 没等罗素夕否定,姜落便替她回道:“姐姐心情定然不好,表兄惹了如此大祸,今日重大宴席,兵部尚书告病未来……”,甚至拂了陛下的面子。 陈勉闻言也移开目光,他都快要忘了,皇后家里做的好事。 见陈勉对她的态度渐冷,罗素夕少有地不再感伤,而是向着姜落投去感激的眼神,太好了,有人愿意帮她抽离这本就不该生出的感情。后宫众人,除了她,几乎都怀过陈勉的骨肉。 暂且不提是否能平安降生,她们都能为他生儿育女,唯独她不能。 以前,她不知因为跑了多少趟御医署,是她太蠢,没能领会到潘老的意思。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不能诊断出本就未患的疾病。如今,她倒是要谢过陈勉,能让她毫无牵挂。 整日围着陈勉转,猜测他如何才会重新爱回自己,太过无趣,她也要找些自己的事情做做了。 陈若的眼眸偶尔会扫向下方宴席之人,但唯独会跳过与沈之选的对视。 而正好对视到梁承影身旁好奇的面色酡红的徐如安之时,陈若只觉得她娇憨可爱,便举起酒杯,生出逗弄的心思。 梁承影见徐如安傻傻地跟着举起酒杯要同饮之际,将她的酒杯接过,替她对着陈若同饮了下去。 解酒丸药效一过,她真怕软软头疼。 沈之选望着陈若突然的动作,顺着看去,是与她同饮的梁承影。眸色更沉,她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隔岸观火的钱墨默默侧了侧身子,舞姬有些挡他视线了,车骑将军比他更会拱火多了。他这是希望两位在一起呢?还是希望两位闹得更掰呢? 陈若刻意不理沈之选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她喜欢酿醋,越酸越好。谁让那个傻子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她也爱她,说谎的人总要受些考验。 她知道,沈之选是担心巴郡国请她去和亲。 两国既讲了和,若是仍只有一条和亲才可证其和平之法,才叫可悲。况且他们已有惨痛历史,她相信陈勉,不会同意巴郡国太子的求亲。 吃饱喝足,便是陈勉定下的赏春景路线。 只有宫人带领着使臣和诸位高官,耳畔是她们的讲解声,陛下和皇后、贵妃早已离开宫殿,他们到晚宴之时才会再度现身。沈之选并未跟着出去欣赏,而是选择留在殿内,装作一副酒醉的模样。 陈若正欲离开之际,被她叫住。 “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 见陈若并未停住离开的脚步,沈之选有些着急地跟上她。 “沈大人,有何贵干?” 宫人见状识趣地退去。 “还在生臣的气?” “并未。” “那公主今日为何,不看臣?” “沈大人这话当真有趣,本宫为何要看沈大人?不如,今日沈大人告知本宫原因,也好让本宫明白一二。”好大一股酸味,果然,酿醋,越醇越好。 陈若弯起眉眼,她今日打扮格外耀眼,笑容直直地晃住了沈之选的心神。真奇怪,不论她是喜是悲,总能无时无刻牵动着她的心绪。 其实,她心底早有答案。 只是,沈之选做不到如陈若一般坦诚,因为她总觉得拥有便会失去。 “臣只是担忧公主。” “本宫有母后,有皇兄,沈大人将自己置于何处?”陈若直接走出了殿门,她知道沈之选一直跟着她,真是小狗,还是嘴硬爱咬她的小狗。 “公主可是要去太后寝宫?” “怎么?”陈若再次停住脚步,看向身后的沈之选。 她万万没想到沈之选接下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臣想与长公主一同前去,向太后禀明臣的心意,求娶长公主…唔”,陈若顾不得什么礼数,慌乱地上前捂住她的嘴巴。 “你疯了?不想活了?” 如果母后知道的话,沈之选难逃一死。 她一直对母后宣称,对沈大人有过知遇之恩,她很喜欢沈大人的处事风格,两人仅是知己而已。 “公主担心臣?”沈之选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一改此前冷漠脸色。 “本宫看你是喝醉了,适合在这里吹风,清醒清醒。”陈若望四下无人才淡定道。 无人知晓她方才听闻沈之选话语时的内心翻滚,她终于不再试图把她推给别人,嗯,小狗会说话了。 “臣想去集英殿门口吹风,不知公主可否与臣同去?” 那是当初举行殿试之地,也是她们初遇之时。 “那就给沈大人个面子。”陈若忍住嘴角笑意,让沈之选谈情说爱,属实不易。 “今夜,臣可以去参观长公主府邸吗?” “沈大人未免想得太美了。”随之而来的是沈之选的轻声叹息。 …… 这边梁承影与徐如安在有说有笑地赏花,忽地有一不速之客插入她们的谈话,梁承影看清来人,将徐如安护到身后,给了他一脸冷淡。 “车骑将军,艳福不浅。” “赵尚书,注意身体。年纪大了,小心猝死。” 来者正是赵宝茂的生父,现任吏部尚书。 “车骑将军的夫人,原是…”,在接到梁承影宛若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之后,他默默噤声。 当初他儿被梁承影虐杀,他不少到先帝面前哭诉,得了不少好东西,旁人还以为他多爱赵宝茂,哎,孩子嘛,他多得是。若是他真的爱赵宝茂,也不至于将他送入北境。 那孩子,难成大器。 “之前犬子之事,暂且不提。只是百泽,在北境出了事,家中叔伯都在苦苦追问,便特地前来询问车骑将军此事。” “陛下未曾告知于赵尚书?” “告知过的”,徐如安被梁承影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只好盯着梁承影继续道:“车骑将军,既在北境,自然是知道更详细的。他们皆谈是车骑将军害了百泽,赵某觉得可能是个误会,便特地来听听车骑将军之言。” “威宁将军身先士卒,战死北境。尚书若不信,可向李丞相求证,询问卫北将军。” “怎会不信,打扰车骑将军了。” 旁人谁不知车骑将军同卫北将军不对付。 第80章 贤臣择主 直到目送赵尚书走远,梁承影才微微侧身,那老头,无礼惯了。 “车骑将军,工部尚书大人有请。”一名宫女奉命前来邀请,她在两人身前小心翼翼道。 方才车骑将军同赵尚书在谈话,她不敢靠近。 工部尚书陆迎楚与礼部尚书钱墨一样,当任不过一年。 春风将徐如安脸颊上的红晕吹离,她同梁承影对视,刚想说她可以在远处等候,就被梁承影摇头否决。 “劳烦带路。” 梁承影势必要带着徐如安一起,去会会毫不熟稔的陆迎楚。 宫女将她们带至倚翠亭,那里是提早便在此欣赏春日美景的陆迎楚。他比梁承影大不了几岁,却莫名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双手背于身后,微笑看着她们的到来。 “今日一瞧,车骑将军确实是令人羡慕不已的少年郎。”不仅战功赫赫,还有佳人作伴。 陆迎楚的眼神只是单纯的欣赏。 “陆大人谬赞,不知今日…” “两位请坐。” 亭中早已摆放好茶点,供今日参加宴席之人取用。 倚翠亭由一旁的宫人们看管,若亭中有人她们则会退居远处,若人散她们则会默默更换茶点。 “今日叨扰车骑将军,实在是事出有因。专供北境的军器与军火,出了纰漏。” 梁承影闻言不怒反笑,她无奈扯动嘴角道:“陆大人应该及时将此事禀告陛下。”难道还想让她亲口告知陈勉,北境将士不需武器,便可轻松上阵杀敌吗? 她实在是被他气笑的。 “是要禀告的,这不是要提前告知车骑将军,让您好在北境做足准备嘛。”陆迎楚脸上可看不出半分抱歉,他接着道:“听闻将军夫人是越乡人?甚巧,前几月陆某也去了越乡一趟,那处水利仍运行得当。” 他究竟什么意思,梁承影已然明白。 她不愿意再多做纠缠,只是撂下一句:“那承影在此谢过陆大人的提醒”,便打算离开。徐如安自然也听出他的目的不纯,紧跟着梁承影起身,一同离开此处。 原来陈联在一步步铺垫。 哪里是供应给北境的武器出了纰漏,而是将要根据她的态度出问题。 不过,陆迎楚为何会同陈联扯上关系?越乡,老王爷? 这宫中虽说是宴席,但处处又是陈勉的眼线。 还不如让她在府中多陪陪娘和软软,一家人共话家常,共饮佳酿。 到了晚宴,陈勉蓦地提起今日是梁承影的生辰,又对着她们祝了一杯,甚至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碗长寿面。 “素来听闻南朝车骑将军年少成名,果然,百闻难得一见。陛下善待贤才,令人敬佩。”苍九黎将话锋不动声色地转到了陈勉身上,惹得他龙颜大悦。 苍九黎又饮一杯酒后并未看到长公主的身影。 “陛下,今夜长公主殿下…” “哦,她身体不适,回了公主府休息,使臣不必担忧。”苍九黎脸上虽挂着笑容,但内心却不甚开怀,他今晚本想牵线搭桥,奈何当事人不在,他甚至连巴郡太子仰慕长公主殿下已久的话都无处可论。 静王喂了他毒,他时间不多了。 “陛下,南朝如此用心招待,让臣忍不住明日便想归巴郡国,邀太子殿下前来一观南朝的繁荣景色。两国交和,万世太平。” “使臣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待足一月,好好享受一番南朝风情,再动身也不迟。” “不不…臣已迫不及待让太子殿下前来感受了。”他若是待够一个月,估计尸体都僵了。 短暂的交谈结束,新节目上演。 徐如安隔着人群悄悄望了眼,上位之人只剩陛下和今日前来的贵妃,皇后和长公主都没来晚宴,哎,不对,原该坐于底下宴席之位的沈大人也不在。 “沈大人也走了哎?” “走了,跟长公主一同离去的。” “真的?”徐如安明明今日一直与梁承影在一起,怎么她不知道。 “软软,往右手边看。” 她听从梁承影的建议往右瞧去,那是向她们挤眉弄眼的钱墨,他的口型是“和好了”。 徐如安嘴角梨涡浅浅,以作回应。 钱大人更适合去写故事。 终于熬到酉时,宴席散去,众人纷纷出了宫门,奔向自家马车。今日因为招待使臣,特地休沐一日,明日还要上朝。钱墨跟梁承影她们苦哈哈地告别,这时候真羡慕车骑将军。 休沐述一次职便可休息三五天。 “软软,头还晕不晕?” “不晕,秦姐姐的药很管用。” 解酒丸的功效大约是一日。 到归府之后同江茉音交谈之时,徐如安还是一副格外清醒的模样,可等梁承影换了身衣物归来卧房,就见她躺在床榻,起身蹙眉晕晕乎乎地道:“这船不稳。” “软软,在坐船吗?” 梁承影饶有兴趣地坐在床榻边上,问她道。 怎么回来喝了醒酒汤还是醉晕了,不过饮了那汤,明日头便不会疼。 “存己,小心掉下水!”徐如安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船”上带,“好好,我不下水”,梁承影听话地脱掉鞋袜。 “衣裳沾水了,要脱掉,不然会着凉。” “嗯?” 眼见徐如安的手都已伸到她腰间了,梁承影急忙按捺住她的手指,赞同道:“好,那我将外衣脱掉。” “都要脱掉!” 她小嘴撅起,对梁承影只脱了外衣的行为不甚满意。 “软软,都要脱掉的话,那可就不是着凉的问题了。”梁承影轻轻吻上她的唇,在徐如安耳边轻声道。 徐如安早已沐浴完毕等她同眠,只是等着等着醉意上头。 “那是什么问题?” “不能告诉你。” 徐如安闻言抱住梁承影的脖颈,一个劲儿地蹭着她撒娇。 “为什么不能告诉软软?存己告诉软软好不好?” 真是疯了。 梁承影紧紧回抱住徐如安的腰身,吻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睡觉。” 她拉过被子盖住还迷茫着的徐如安,只见她的唇仍有些红肿,微微喘息道:“为什么啊?”颇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宛若今日如果得不到答案就不闭嘴的架势,直接过渡掉了害羞。 “软软,到底睡不睡?” “不睡,存己还未告诉我答案。” “那软软确定明日不会不理存己?” “为何?” 她头发如瀑地撒在身后,脸颊霞意升起,一双杏眸似水,因为疑问,红唇微张。 梁承影单手轻轻扣住她的一双手腕,空出另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腰带,而后将床边帷幔放下,她俯身从徐如安的颈间吻下,既圣洁又虔诚。 她来回轻轻啃咬着徐如安的锁骨,伸手将她颈后的绳结解开,双手重新覆上她的,与她十指相扣。 她能感觉到身前的遮挡被梁承影用牙齿咬开,然后是她的唇贴上她的… “…嗯”,徐如安不自觉仰起,她想逃离,手指却同梁承影紧紧相扣,只能被迫感受这份来势汹汹的情潮。 当她以为终于快要结束之时,梁承影又温柔吻上她的唇,来回挑逗。她的手指从她颈间一路滑到……徐如安绷直脚尖,在她满身颤抖之时,耳畔传来梁承影的声音:“软软,热不热。” “…哈…热。” 在梁承影不停的动作下,她根本无力思考,只能被迫跟着她的手指,跟着她的声音,她捉住梁承影的肩膀,企图有所支撑。然后,她指尖泛白,在梁承影颈间无声地喘息。 …… 翌日。 徐如安醒来之日,疑惑地看向窗外。怎么感觉头不疼,但身体好累。 她身上的衣物都被换了新的。 昨晚的记忆缓慢地一个一个浮现在她眼前,徐如安脸红地捂住微烫的脸颊,扇风试图降温。 “少夫人?可醒了?” 将军让她晚些叫徐如安,可是若再不起,一番收拾可就要误了东苑吃朝食的时间。 “醒了醒了。” 她连忙下床榻,小珍拿着盥洗盆入内。 洗漱过之后,徐如安从铜镜中望见锁骨处的点点红痕,有些慌乱合了合衣领,然后拿起屏风上小珍准备的衣物套上。 “如安来了?” “娘。”徐如安默默忽略江茉音一旁直勾勾望着她的梁承影。 不多时,东苑有人开始布菜。 梁承影凑到徐如安身旁,指着左颈显目的咬痕让她瞧。 “你怎么不遮遮?”徐如安,当然知道那是她的杰作。 “遮过了,遮不掉。” “我给你遮。” “娘,我与如安有事,你们先吃。”梁承影被拉着回了那院卧房。 她侧着脖颈,让徐如安拍粉。 “方才我都是捂着脖子的,我跟娘说落枕了,她们都没瞧见,软软,别生气了。”梁承影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 “……”,她默默加重了力道。 “软软,下次不咬那里就好了。” “你还提。”徐如安炸毛。 “不提了,都是我趁软之危,是我存了私心,软软原谅我好不好。今日,还要去做衣裳呢。” “我不与你去。”徐如安还未从昨夜的冲击里缓过来。 两人嘻闹了一路,在即将走到东苑时,双双沉稳。饭桌上,多了一个熟悉之人。 “秦姐姐?” 秦茫已经自觉地同江茉音一起吃了片刻,见她们二人前来自觉招呼道:“快来吃饭。” 饭后秦茫才将她此行的目的托出:“承影,陪我出去一趟。” “二位放心,我会将她安全送回。” “有劳秦姑娘了。”江茉音虽满心不愿,可无任何办法。 …… “他已知晓了你的女子身份。” “工部尚书,是他的人,郑友好像也是。” 在去那里之前,两人简单交换消息。 秦茫知道陆迎楚投靠了陈联,荣微尘的会见人员里曾经有他。北境的郑将军吗?这个她倒不知。 “巴郡国的那名使臣,似乎急切地想让太子访问南朝。” “他被喂毒了,只有一个月时间。” 怪不得,不过陈联如此着急让巴郡国太子前来作甚? 她们自出了将军府,就有人向陈联报信,他隐于一座酒楼之中,等候着梁承影的到来。 “好久不见啊,车骑将军。” 这是梁承影推开门见到他听到的第一句话。 “确实好久不见,没想到静王殿下,仍存于世。”梁承影收起惊讶的目光,沉声道:“殿下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令承影信任之人欺骗于我,将我带至此地。看来今日,是一场鸿门宴。” “车骑将军,何出此言?” “殿下心知肚明,便不要再兜兜绕绕。” “那好,车骑将军,原是女儿身?” “是又如何。”梁承影不愿再多言。 “哦?看将军此副表情,秦姑娘所说竟为真。”陈联这人,生怕她与秦茫关系好,还要再离间一把。 “昨日车骑将军去了宫中举办的迎接巴郡国使臣的宴席,就没从谁嘴里听到些什么?比如专供北境的武器军火,出了问题?” 梁承影闻言轻嗤一笑,宛若现在才知晓一般。她皱起眉宇,对着陈联问道:“皆是静王殿下所为?” “是又如何,那些武器军火有无问题,全凭车骑将军心意。” “静王殿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若是工部的供给北境的武器军火拖了后腿,被革职的只有工部尚书及相关人员。”陈联试图拿整个北境安危威胁她,才是幼稚。 看来,车骑将军反应不慢。 “呵,让车骑将军助本王成事,当真困难。” “静王殿下多虑了,若是您想让承影入您阵营,至少要拿出可以同他一争的气势来,只是堪堪躲于酒馆深巷可不行。”一旁的周昱林可听不得这话,又欲拔刀。 “大胆!” “收了”,陈联一个眼神飘来,他哑然熄火。 “是。” “车骑将军所言不虚,若是本王说,一月之后,车骑将军便可再次回都。那时,再好好考虑考虑本王。”陈联轻敲桌角,颇有气势道:“不过,车骑将军那时该拿什么让本王信任呢?” “静王殿下应该清楚那年年狩礼,承影所为可是分明得罪了他,那时静王殿下替我解了困,理应回报。” 陈联都快忘了那一茬了。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车骑将军,后会有期。” 她当然知道,要选谁。 第81章 掀起波澜 “主君,今日车骑将军乘着马车往西郊去了。” 陈联一边翻看着其他手下之人传来的密报,一边听着他派去监视将军府之人的汇报。他将那些纸张压紧,抬眼疑惑出声:“哦?” 梁承影无事去西郊作甚? “回主君,车骑将军好像是陪夫人放纸鸢。”陈联闻言无语地闭紧双眸,深吸了口气道:“你们回来吧,若无事就去帮周统领。” “是。” 昨日他过来汇报梁承影一天所为,陪夫人去衣阁做了新衣,去茶馆听了新故事……陈联都是皱着眉听完的,今日还来? 若真闲的无事,还不如去帮周昱林,多找些罗簿的错处,才好让兵部尚书死心塌地地助他成事。不过,皇后罗素夕一日未废,作为陈勉岳父的罗簿便可安然无恙地待在兵部尚书一职之上。 他这个蠢哥哥也真是的,罗簿好歹是他的岳父,已登帝位后居然连一官半职都不愿意给人家升。 罗家那桩事,他有所耳闻,陈勉越疏远罗簿,于他就越有利。 只等罗簿一步步掉入他所设下的圈套。 …… “存己,都是孩童……”,徐如安下了马车,看到多是半大的孩童忙趁着风放飞纸鸢的场景,她就想迈开腿溜回去。 于是两人在开满梨花的树下进行话术推拉,前方远处是一群小娃娃在奔跑着放飞纸鸢。 “昨日是谁说想要放纸鸢?” “绝不是现在的我。”徐如安摇头不承认。 “无事,我们不在这里放。”梁承影拿出马车中带的的纸鸢,向着远处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红棕色大马兴奋地从侧方绕过人群向她们奔来。 她特地让人提前将朿炎送至西郊。 春风吹落枝头梨花,星星点点落在两人身上,似不再寒冷的雪。朿炎抖动着马鬃,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徐如安望见梁承影朝她伸手,少年意气风发:“软软要不要试试,在马上放纸鸢?” 时间仿佛来回交叠,她没有理由拒绝。 昨日那个新故事,梁承影看得入迷,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软软畅想了她们未来的无数可能性,她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完美成真……但至少,她会不遗余力地不让她留有遗憾。 徐如安先在梁承影的指导下踩着前一个马镫成功上了马,她接过梁承影递来的纸鸢,接着是梁承影利落上马,她抓住缰绳。 “软软,怕的话抓紧我的手臂。” 朿炎速度缓缓加快,由慢走到慢跑。 徐如安从一开始的只敢睁一只眼,紧紧抓住梁承影的胳膊到逐渐适应风来时的形状,春日给大地绘上了多种颜色,她手中的纸鸢逐渐飞起。 穿过茂密的树林,入目有些宽阔的草坪之上,只有她们两个。 自在地乘着马,回身对视的默契一吻。 时而能听到她们欢快的笑声。 “你别吓我!” “我可不敢,是软软太紧张了,没事的,拉下缰绳…对,就这样。” “我会骑马了,存己,我会骑马了!” “嗯,软软真厉害。” 她们骑了一段,就下来了。 原本要放的纸鸢挂在朿炎脖子的缰绳之上,被风吹得高高的。只见它低头乖乖地吃草,至于那二人,不知何时又依偎在了一起。 梁承影从后紧紧抱住徐如安的腰,与她贴面。她顺着徐如安的手指望向在空中盘旋的自由自在的鸟儿,看向那朵形状奇特的云,以及地上开得正盛的蓝色小花…… “好看。” 她轻吻了下徐如安的侧脸,点评道。 “存己,有在认真看吗?”徐如安回身,夹带着怀疑问她道。 这一回身,可正正好好是羊入虎口。 她闭眼承下了梁承影的所有动作,她们在空无一人之地拥吻,将无垠爱意宣告与辽阔天地。 从西郊回到将军府,已近黄昏。 梁承影今晚便要收拾好行李,明日就启程归北境。她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告别。 若论以往,哪里知道相思滋味。 “存己此去,再归要到明年春日了?” 她们自成婚以来,第一次离别是半年左右,那时并不熟稔。后来是梁承影受伤,两人都承认心意,相处了不过一月又分离三月。 如今她春日休沐,不过六日又要去向北境。 “此次,如果他作乱成功,我应该能如他所说,一月便可归。”梁承影给她梳发的动作微顿。 幼时她不懂娘等爹的痛苦,只知北境局势时而紧张,梁璟常常没了归期。少年时驰骋疆场,只看重建功立业赫赫功绩,偶尔思念家中亲人。可现在,有软软同她心意相通,对她时刻挂念,她却无法回应。 “那我还是希望存己晚些归来。” 若是被静王以阴谋诡计得归,必定难免一场腥风血雨。 ...... 江茉音在梁承影去向北境的第二日,便启程去了云襄寺清修。徐如安守在府中,细心栽培她种下的药材,今日她要去神医堂学些她感兴趣之物。 听闻神医堂及其他医馆最近在帮助自北城而来的流民,风沙愈烈,地里种下的庄稼都被掩埋。更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得了一种奇怪的疾病,于是陈勉便聘请各大医馆前去流民营救助。 “如安来了?” 是自越乡调来的申姜。 秦茫特地交代她教徐如安如何辨认脉象。 “阿姜姐姐好,今日学完去流民营吗?” “恐怕不行,如安得再学多一些才行。”毕竟那是谷主配出来的毒,不致人性命,但传播速度快,更会造成致命的假象。陈勉已将各大医馆抓紧救治,以免造成更大的影响。说白了,就是让朝廷花钱为他们补养身体。 虽然并未出现传播医者的情况,但去流民营的大夫一般也不会再回医馆之中。 “好。” 坤宁宫内。 罗素夕正专心致志地做手中的画,门口之人也未通报陈勉的到来,自她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手中的毛笔掉落,毁了整幅画。 “皇后,竟还有如此雅兴在此作画?” “...陛下”,罗素夕急切行礼。 陈勉今日,怎有空到她的宫中? “皇后,别以为装出这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朕就会饶恕你们罗氏一族。” 罗素夕闻言连表情都懒得变,只是垂眸木然道:“全凭陛下定夺。” 她有何好辩解的,罗氏一族犯错,是她的错。是她身为皇后,不成榜样。罗氏一族不犯错,也是她的错。是她,没给陈勉削弱他们的机会。 陈勉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若是以前,她必然会流泪请求他饶恕。 那句她一直念叨的诗,被她贴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户洒入殿内,太过刺眼。 “呵,皇后当真不知?” “不知,可是罗尚书又做了什么错事?” “皇后既不知,为何又知道事出罗尚书?”陈勉显然不信她的言语,只觉得她在装傻。 当罗素夕真的醒悟过来之时,曾经犯蠢的自己在此刻,像是遭到了反复鞭挞。他可真有意思,她的母族最大的官职便是她爹罗簿的兵部尚书了,不像本是太尉孙女、最近家中人又新任户部尚书的姜贵妃,更不像身为丞相之女的皇贵妃...... 陈勉不爱她分毫,在他眼中,她什么都是错的。 “那陛下想从素夕这里听到什么?”她朝着陈勉露出一抹绝美的笑容,继而道:“是素夕指使罗尚书做了错事,不如今日陛下便拟旨废后,将我赐死。” “皇后在说些什么胡话!” 若是皇后死了,那皇贵妃不得权势滔天?丞相,可是老狐狸。熬了两朝,算上他,已是第三朝,罗素夕可不能死。 “罗尚书不过是贪了些小财,朕已让人罚点过了。”陈勉柔下声,将罗素夕拉入怀中安慰道:“朕方才不过是吓吓皇后,近日,贵妃太过放肆,让皇后受委屈了。皇后与朕少年成婚,怎会陌路?怎会生死两别?皇后狠心,朕可舍不得。” 曾经的她,陈勉就是这样,三言两语便将她哄得满心欢喜。 而现在,她只有被迫亲昵的满身僵硬。 ...... “这是自郑友那处截得的密函。”李泉将手中信件奉上。 营帐内,只有他同梁承影两人,门外远处有人看守。梁承影接过那三封信件,一一拆开。 还有来自越乡的信,来信者是郑友的儿子。 信件极长,大意是他害怕帮那人的事情东窗事发,本以为是得了老王爷青睐,谁知竟是个冒牌货,后来陛下派人来越乡平乱,说整治的是江湖邪恶之派。可实际上,他虽为越乡小官,对于越乡是否有江湖势力最是清楚,越乡最多的是商户,哪里来的江湖势力。 除此之外,越乡几座画舫都离奇失火。分明在水上飘着,人却一个个傻得不会跳水。失火的画舫,竟无一幸免者,他们很有可能死于火灾之前。而他爹之前听从了他的话语,选择帮助那人,可眼下,那人似乎已经又被活活烧死了,他们如今可该怎么办啊? 好在他并未写任何事件的日期。 梁承影看完此封信,便将它递给了李泉。 她接着去拆其他两封信件,一封是“照常而为”,另一封是“伤卫北”。 静王想让李泉受伤,为何? 难道此事与一月后是她回都城有关? “信中那人,是静王?他没死?”李泉少有地情绪外放。 “嗯。” “你早就知晓此事?” “不然,你以为季无蛮,是被谁害死的?” “我还以为,只是陛下...” 梁承影轻哼一声,总结道:“他们两个,少一个都不行。” “你想做何?” “把那封家书和这封按原本装好给他。” 是写着“照常而为”的那封。 “还有一封呢?”李泉可看见,她手里还有一封呢。他刚问完,那封就被梁承影转而塞到了他手里,并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个,只有你能做到。” “你是让我像你当初那样?” “卫北将军,装一下,搪塞过去便好。” “......”,梁承影正起身欲离去之际,被他叫住,李泉抬首肯定道:“车骑将军到底想帮谁?看似站在静王阵营,可是,他也害死了季无蛮,车骑将军,到底在帮谁?” “卫北将军,想帮谁?” “我只想帮能让北境无蛮之人。”季无蛮的那面画着他家大黄的旗,被李泉做了出来,可惜,他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梁承影没想到他如此地直白。 “卫北将军既然想帮能让北境无蛮之人,便是最好的同盟者。不过,你不怕与丞相背道而驰吗?” 南朝与北域,立场不同,蛮人是永远杀不尽的,就好像他们南朝已无人知晓北蛮原本的名字一样。 “旁人看我,只会想起我是丞相最小之子,从未将我的功绩提起,虽然我自知比不上丞相功绩的万分之一,但我自小待在北境,总想着要做出一番业绩才好回都。这一等,就是十几年不曾归都。说实话,我连他长何模样,都快忘记了。”李泉将信纸重新放于桌上,说完这番话语只是轻声叹息。 “四年前的那次年狩礼,我曾经见过丞相一次。” “古鲁山战役大胜那次。”李泉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时,丞相让我多照顾卫北将军。如今看来,只是对你的思念而已。” “思念也罢。” 李泉只当梁承影在宽慰于他。 “行了,明日还要准备去前线,卫北将军早些休息吧,哦还有,劳烦卫北将军提拔小五,将他纳入你的麾下。” “啊?我真不用他射我一箭。” “......” 看来是梁承影此前所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导致李泉一听到小五就是有些抗拒。 不过,李泉为何知晓? “季无蛮告诉你的?” “嗯。” “你放心,不让他射你一箭,我找他有事,但又不能直接找。你就先帮我将小五纳入麾下,他能力尚可。”梁承影之后的计划,可不能少了小五。 只要她有能力,她实为女子的身份,便掀不起她想要的波澜。 以身饲局,怎能没有任何水花? 第82章 一只蝴蝶 左曼庹望着跪在之下面不改色的左曼金,拍案怒道:“胆子大了?为何不按照命令去做,还是,你想谋我的位置?” “父王息怒。” 让左曼庹冷静下来的倒不是他的话语,而是他那空洞的左袖。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何?” “巴郡国君来了信。” “哦?”左曼庹提起了一些兴趣。 那巴郡国,在南朝之南,国土甚至还没他们北域一半大,如此小国,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往他们这里去信,所图何事。 “巴郡国同南朝交好,不出一月巴郡国太子便会入南朝商议更多事宜。但巴郡国君拿太子的性命同南朝的静王做了交易,太子一旦死于南朝,巴郡国君便会依照静王指示要求赔地,若不赔则会在西南边境集结兵力,蓄势反攻。” “儿臣听闻原驻扎在西南边境的威宁将军已死于北境,南朝有能力的将军可不多。”陈勉自不会同意割地,战争一触即发。而他们则要正好趁敌人北境势力疲软、西南大乱之时,将已养精蓄锐好的兵力尽数打出。 若是北境兵力去补西南边境,那他们的胜率…… 此一番,必定是胜局在握。 巴郡国国君自知在陈联那里寻不得多少好处。 所以他也要通知一下北域之人,南朝越乱,越好。 “你怎知他所言是真是假?” 左曼庹顺势靠在椅背,将手臂搭在那柔软的皮毛之上,在他眼中,只会谋事之人最遭嫌,手中有武器、有兵力,直接对战便可,拼的是谁“力气”大,方可拿到最后的胜利。 “是真是假,就看巴郡国太子的命了。” 反正不出一月,目前他们一直打的也是拉锯战,双方谁都吃不到好处。 “苍大人,那南朝长公主真如你说得那般貌美?”巴郡国太子贺文格收起帮助巴郡国国君贺添批改的奏章,上面被他画得乱七八糟,贺文格仗着母系权势滔天,凡事敷衍,也有人替他兜底。 简而言之,他只是母族的掌权工具。 “是是是,貌美是南朝长公主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那位长公主甚是聪慧,有她辅助太子殿下您,两国相助,您岂不是如虎添翼、如雷贯耳!”苍九黎体中的一月毒发挥作用了,近几日他总是觉得心悸,难以呼吸。 自南朝归来已过了半月有余,苍九黎时刻不敢放松警惕,他恨不得将太子拴在他背上,他做马,将贺文格驮去南朝。 巴郡国国君贺添并无多大实权,真正的掌权者是贺文格背后的家族。这也是他同静王合作的原因之一。 “苍大人说得本殿都心动了。” “远不止远不止,南朝女子,多半都容貌出众,太子殿下不知南朝竟有女官吧?” “什么?女子怎可为官?”若是女子可以为官的话,他母后早就自立为帝了。她在朝,不会被别人戳脊梁骨吗?她在朝,可是还要梳妆打扮一番? “她是南朝先例,太子殿下若感兴趣,不如同臣一同出发,享受一番南朝的美人美景?”苍九黎见有戏,便一个劲儿地引诱道。 “母后不会同意的。” “怎不会?殿下撒个娇,国主大人便会同意的。” “那好,平灵,快些帮本殿收拾。”他抓紧时间要去南朝求娶公主喽。 承乾殿内。 贺文格刚迈了一只腿,一本奏折便迎面飞来。 “母后,孩儿英俊的脸庞,被您砸伤了,可如何是好?”他灵活躲过。 “你怎生得如此蠢笨,连个奏折都批不好。” “自是母后太聪慧了,半分智慧都不愿分我,再说了,孩儿如此蠢笨,还不是依了父皇?” 贺文格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谈何分智。 “呵,他?他是装蠢,不像你,是真蠢。” “母后,孩儿想跟着苍大人去南朝,听说南朝竟然有女子为官?” “哦?”她凤眸微眯,竟不知南朝有此先例。自她离去之后,她便不再特别关注南朝之事。 “对,所以孩儿想去南朝看看,是否为真?再者,听闻南朝长公主聪慧,估计如母后一般,不如孩儿前去,求娶长公主?待她和亲于巴郡,母后定不会作难。” “南朝的公主,自不会差。” 她年少时,也是跟着父亲去过一趟南朝的。 “不能碰!”她身后传来少女急切的呼唤。 白瑜的手就这么停滞在半空中,那只翅膀斑澜的蝴蝶在她眼前飞离。 “为何不能碰?你们南朝人真是霸道。”巴郡势力弱小,只能亲自进贡,祈求南朝庇护。如今这宫中,好看之物也不能碰,真是可惜。 “碰了会死的。” 陈予衿只是淡淡地回应了她,便要转身离开。 她并不赞同他们的计划,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位来自巴郡的使臣之女活下去。 “为何?”白瑜紧紧跟在她身后。 仿佛今日从她口中得不出答案,她便不会离开。 “碰了,蝴蝶会死的。”陈予衿并未告诉她真实原因,毕竟,谁会想到他们在蝴蝶翅膀上淬毒。 “什么?就是因为如此原因?”白瑜抓住陈予衿的衣袖,作势不让她离开,“不行,你赔我那只蝴蝶。” 她这个人,看上的必须要得到。 “我赔不了你,若你实在想要,那这只手帕送你。” 因着她温柔的话语,白瑜鬼使神差地接下了她递来的手帕,那之上绣着一只如她今日所见的彩蝶,那如网的金色脉络熠熠闪光,翅膀带着浅蓝。 彩蝶飞在海棠花间。 “谁要你这只假蝴蝶啊?”那只手帕闻着有股淡淡的花香,白瑜抬头发现那少女却无了踪影。 再见到她之时,是在宫中晚宴之上。 她是南朝公主? 陈予衿会吟诗作赋,精通乐理,舞姿曼妙。懂谦卑,知进退,白瑜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她吸引住眼眸,她不似初见那日平淡,而是对着众人侃侃而谈,光彩夺目。 一如那日她想要扑到的彩蝶。 “你是公主?”晚宴结束之时,白瑜在她身后追问道。 她见陈予衿停住脚步,便继续道:“那日白瑜唐突了公主,多谢公主大度,不与白瑜计较。” “白姑娘不是南朝人,何来唐突一说。” 陈予衿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白瑜望着她同自己般稚嫩的面容,浓密睫毛下,生着一双含春的桃花眼,她眼尾的长睫眨动,并未躲避自己的靠近。 于是白瑜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南朝人,都太卑鄙了些。” 她本以为陈予衿闻言会急切跳脚,反驳自己,却没想到她只是淡然一笑,那好看的眼眸仿佛一下弯进她的心里。 “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白姑娘并未说错。”他们巴郡国的今日,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誉秦公主,该回宫殿休息了。”一旁的宫女恭敬出声。 “白姑娘也早些休息。” 有了第二次见面,白瑜便想着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省去那不甚明显的心悸,她想若是陈予衿对南朝态度如此,他们有可能可以利用她,为巴郡谋些该有之物。 “誉秦公主,又见面了。” “白姑娘早。”陈予衿简单打过招呼,便要从她身侧经过。 “公主这是要去何处?” “白姑娘有事?” “无事,只是问问,公主还欠我一只蝴蝶。” 陈予衿要去给德妃请安,她娘原是宫中一名婢女,得了陛下恩宠成了美人,分娩时难产,陈予衿活了,可她却血流不止,狼狈死去。 她因此被过继给了德妃闻韶,德妃膝下只有一子陈俞文,之后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 闻韶对待陈予衿就如同对待亲生骨肉一般。 等陈予衿见过闻韶归来之际,发现白瑜仍待在今日见面的地方,她坐在长廊,望向远方,百无聊赖。 直到再度注意到了归来的陈予衿,瞧见白瑜忽地站起,陈予衿柔声道:“白姑娘,在等我?” “谁说的,我看此处风景不错,想多观望一番。” “那白姑娘,慢慢欣赏。” 眼见陈予衿真的要离开,白瑜赖在她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坚持道:“公主……还欠我一只蝴蝶。” “原来如此,那白姑娘跟我来。” 白瑜如愿接近到了陈予衿,只不过她说的那只蝴蝶,是让她自己在之前那只手帕上重新绣一只,甚至摆了一桌的蝴蝶绣样,供她挑选。 “这些都是假的,我想要活的。” “活的就是假的。” “什么?” 白瑜根本不懂她所言,只知道她教自己绣蝴蝶时靠近的温度。 他们巴郡一日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便一日不会离开南朝。白瑜受到了太多南朝宫人的白眼,她丝毫不在意地走进陈予衿的宫殿,那只蝴蝶,还未绣完。 “为何同你们南朝人讲道理,如此之难?” 白瑜边绣边宣泄自己的不满,那只蝴蝶被她绣得七扭八歪,丑陋无比。 “要用对方法。” “你说什么?”恍惚间听到了陈予衿的回应,白瑜猛地抬头,没注意手中的针。 “嘶…” 那只本就丑陋的蝴蝶又被染上了红色。 陈予衿闻声赶来,拿了一只干净手帕为她包扎好伤口,白瑜盯着她有些紧张的脸,胸腔里似有只蝴蝶乱飞,她将那手帕连同竹圈随手一丢,带了些羞恼道:“不绣了。” “那我也不欠你蝴蝶了。” “为何?我不管,你就欠我那只蝴蝶。”她们之间,仿佛除了那只本就不该的蝴蝶,再无任何话题。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白瑜用那手帕紧紧包住已然痊愈的手指,躲过她的对视心虚道。 少年人善说假话。 “关于巴郡。”陈予衿掷地有声道。 她拙劣的谎言与表演在此刻被她拆穿,宫殿之内就她们两人,白瑜看着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所以,公主享受我的表演?” “我会帮你。” “你们南朝,哪里有好人?” “南朝政见不同之人很多,白姑娘确定要如此一概而论吗?况且瓜分巴郡、生灵涂炭不是我想要的局面。”若说陈予衿想要何,她想要完全的归属,而不是一时的利益。 “当初,不让白姑娘碰那只蝴蝶,是因为它的翅膀淬了毒。” 白瑜愣神地看向陈予衿。 “你怎么把手帕抽走了!” “因为,白姑娘的伤口不流血了。” 那…那又如何,她想收着。 白瑜在陈予衿的指导下,得到了她求之不得的东西。 “阿瑜,这下阿爹终于能带着你归巴郡国了。”白潭激动地差点落泪,他这是无愧于巴郡子民,无愧于巴郡国君。 “可以归巴郡了吗?”白瑜初闻之时,翻滚上来的第一情绪竟是不舍。 “对,阿瑜可以收拾了,今晚参加完送行宴,便可归家。” 宴会之上,欢声笑语难少,白瑜只是望向上方的陈予衿,她今日很美,在她注意到她的视线之前,白瑜会提前躲开。 她根本不敢同她对视。 那晚,原定本该离开的她,第一次与阿爹说了谎。 她说她病了,今晚不能走,要等到明日了。 宴会还未结束,她就先出来了,不自觉地走到那些天等待陈予衿的长廊之中,坐下望着宫灯发呆。 那只手帕被她带在身上,虽然,她绣得很丑,可是白瑜莫名觉得那两只蝴蝶,就是她同陈予衿,一只高洁美丽,一只丑陋不已。 “在等我吗?”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你怎么出来了?”白瑜有些局促不安。 “跟我来。” 陈予衿将她带去一个荒芜的宫殿,那里像是许久都无人居住,白瑜耳畔全是她的声音:“此处曾是一些宫妃的寝宫,他们都说闹鬼,可我却不怕。” “幼时,有人想要欺负我的时候,我就会跑来这里,他们都不敢进来,这里就是保护我的地方。”月光被云遮挡,若是以往白瑜会觉得夜晚的此地极其阴森,可如今,她在,哪里都是明媚。 “我……” “你看,那里有萤火虫。”白瑜想表达心意之时,却被陈予衿的这声打断。 疯长的野草之中,萤火虫发出微弱的光。 白瑜眼见她的唇覆上,双唇亲贴之时,她的脑子当场宕机,直到陈予衿轻轻离开。 她的声音仍在:“我也喜欢,阿瑜。” “可是我明日便要走了。”白瑜紧紧抱住陈予衿,她以为她表现得不明显。 “我知道。”她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还欠我一只蝴蝶。”白瑜执拗地吻着她侧颈反复道。 “只能下辈子还你了。” “好。” 第83章 清醒痛苦 “你再说一遍,要去南朝做何?”白瑜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眸,可惜,她永远留在了回忆之中。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回母后,孩儿想去南朝,求娶长公主。” 白瑜闻言,眼眸瞬间失了温度,她语气里带着愠怒道:“你敢。”当初陈予衿被迫和亲于北境,结果落得了个何等凄惨的下场。 …… “母妃,予衿妹妹是自愿与北域月其氏首领和亲的。”陈俞文对着闻韶解释,没承想却硬生生挨了她一巴掌。 “你以为她为何答应?还不是你那些好幕僚拿你的前程、拿我对她的养育之恩胁迫于她,那叫自愿吗?你所谋,同她有何关系?”闻韶此刻对她这个儿子极其失望,他的狼子野心居然要靠半个孤女成全。 陈俞文并未按照这个方向去想。 闻韶的一巴掌像是打醒了他,使他暂时放弃了此事。 而此事再度浮现眼前的是陈予衿同白瑜不可言喻的关系,太子一派抓住这个流言蜚语,攻击她伙同巴郡国,是有异心的皇族叛徒。 于是誉秦公主先前便主动同意和亲的消息重新传出。 因着陈予衿的和亲,太子一派仿佛成了心思歹毒之人,更不受当时的皇帝喜爱,险些成了废太子,陈俞文的地位日渐上升,甚至可以与其他皇妃的皇子一较高低。 陈予衿临行之前,闻韶为她送来了避子汤。 若是陈予衿在北域生产,她怕她性命不保。北域的医术并不如南朝,况且她不想陈予衿痛苦。 她绝对不会爱上月其氏首领。 那些谗言,事出有因。 暂且不论是否真实,予衿对待巴郡国的白瑜的态度也非同一般,谈不上有情人,那便是好朋友。 “予衿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那处如此之远,想家了,可该如何办呢?”闻韶没忍住用手帕揩拭流下的眼泪,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掌。 “母妃,别哭了,也许明年予衿就回来了。”陈予衿轻声安慰她道。 只是可惜,南朝容不下她。 陈予衿的那些避子汤,被陈俞文收走了。 他苦口婆心道:“予衿妹妹,这个不能吃。若是无孩子降临,南朝和北域的和平,便落不了地。等两年皇兄成事,那时,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接回,母妃与你,再不用受委屈。” “我知道的。” 她只是一个容器,一个不应带有感情的容器,之中孕育两国的和平结晶。 陈予衿望着此番前来送行的百姓,只希望和平能如他们期待般降临。她这只蝴蝶,去了遥远的北方,便再无了机会飞向南朝之南。 连同她的抱负,一同被折断。 她挣扎着前半生,自以为逃出了宿命的安排,却还是被压制了。 若说她身为公主仍不甚自由,那这南朝女子,或者说这世上的其他女子,会有选择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她看得越透彻,就越痛苦。 她痛苦的根源在于无力改变她们的命运。 都城的青楼拆了又建,高官家妓养了又换。女子作为男子的支配物,毫无尊严可言,她虽对其做了贴补,做了整改,可仍不见效果。 究其原因,根本不在于他们所说的女性本贱,而往往是男子源源不断的无耻需求。 一般男子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少,便要去她们那里寻存在感,而身居高位的男子又觉得自己拥有的不够多,也要她们作为自己的“所有物”。 女子,不该如此。 …… “啊,为…为何?”贺文格的声音越来越小,完全彰显他此刻的心虚。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若是想去南朝游玩一番,自是可以同苍九黎一起前去,可若是你敢提求娶南朝公主一事,你的腿就别想要了。” 贺文格被白瑜凶狠的话语吓得一愣一愣的,他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孩儿明白,母后且放心吧。”他去南朝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玩。 至于求娶长公主,那都是贺添和苍九黎提的,他可什么都不知。 思及此,贺文格临走前还特地补了一句:“求娶南朝长公主,那都是父皇的主意。”苍九黎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天天在他面前念叨没来由之事,必定是得了贺添的允许。 也就这种急切甩锅的时候,贺文格的脑子转得无比快。 他怕时间晚了,血溅他身上。 “知道了。” 看来有一阵子没理贺添,他胆子大了。 贺文格一听可以去南朝,就被苍九黎火急火燎地带走了。 不到七日,他便顺利到达了南朝都城,他是看哪里都新奇。 “哎,苍大人,他们那是在做何?” “回太子殿下,那是在烙烧饼。”他们此行带了贺文格的两名贴身婢女,又带了一队侍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都城,陈勉又派了人马前去迎接。 路上的百姓,对于他们这种外来者,纷纷主动避让。 谁知道,有没有携带疾病呢? “苍大人,你别说,南朝子民,是比巴郡国人知礼。你瞧瞧这路让的,这怎么好意思?”贺文格这边感叹完,换来的是来自南朝的使者的沉默。 罢了,还是不要说明真相为好。 毕竟如今,还未有死亡的百姓,就是药材金钱耗费太多。 “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自是应该如此欢迎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真的是太客气了。” “怎么会,太子殿下配得。” 此一番哄得贺文格是心花怒放,在巴郡国,他是难得一见的蠢材,到了南朝,他摇身一变,成了贵客。 真不错。 …… “郑将军,不好了,卫北将军又同车骑将军吵起来了。” “……大惊小怪什么。”郑友正在分析前方形势时,一名小将急忙掀开营帐,俨然是将郑友当作了救命稻草。 李泉同梁承影不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前几日,两人因为意见分歧,没少吵。 他们这几个将军和副将夹在中间,赞同谁的都不行,若说折中吧,便会惹得两位将军更加生气。不能说策略不行,只能说各有各的优点。 “郑将军,您有所不知啊!此次不一般,他们两人都动起刀剑来了。伍将军特地让我前来寻您,唯有您的资历,方可压住两人的脾气。” “那我这个老将,便随你走上一遭。” 郑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地上那一滩,是血吧? 不光地上,营帐内飞溅的也有,而那小将说的那两人,已没了踪影。 不是,人呢? “郑将军,您来得正好,卫北将军和车骑将军还在吵。” “在哪儿呢?”那乱飞的血看得他是心惊肉跳,还能吵证明俩都还活着。 郑友随着伍武走进另一个比较“干净”的营帐,医疗小队正一丝不苟地给李泉包扎胸前的伤口,那洁白的纱布前似还洇着鲜血,车骑将军身前倒是无伤,不过铠甲上溅上了血痕。 他见状深吸一口气道:“二位将军这是做何啊?” “卫北将军说他若死了,便同意我的策略,我只是帮帮他。”梁承影收起兵器,云淡风轻。 李泉皱眉怒不可遏道:“呵,我还以为车骑将军只是口气大,没想到却真的敢对我动手,你究竟有没有把我这个陛下亲封的北境指挥官放在眼里!” 他说着,胸前还在被一道一道地缠上纱布。 嘶,看样子,车骑将军确实是没把你放在眼里。郑友懂得这份感觉,他曾经也有过,但被千刀万剐的是他的副将,不是他。 “卫北将军,懂得变通二字如何写吗?” “你…”,李泉像是被戳到了痛点,他慌不择言:“梁承影,前一阵子,本将军因为季无蛮的死,所以对你格外容忍。如今看来,你是愈发不识抬举了。” “哎好了好了,二位都切勿再言。”郑友急忙打断施法。 卫北将军这是嫌胸口不疼吗? 竟还要火上浇油。 “卫北将军莫生气,车骑将军他定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气上心头。车骑将军,卫北将军身上的伤,可同你脱不了干系,那怎么能下死手呢?你看看这伤口,要是蛮人,还伤不到卫北将军。”郑友这是无奈地开始当起了和事佬。 幸好车骑将军不知害死季无蛮,他也有一份“功”。 “是他先让我动手的。” “来,车骑将军有本事再砍我一刀。” “不不……” 眼瞅梁承影真的如他所言,拔出了剑。郑友动作迅速地挡在他俩中间,同时对着门口傻愣着的两人道:“愣着干什么,快将车骑将军拉开。” 那李泉都伤成那样了。也真是的,不想要命了? 这两人,难不成都疯了? “两位将军,你们若仍是如此,那我只好上书陛下了。”他管不了,根本管不了。 “……”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说实话,之前意见不统一,一般是直接依照李泉的策略,可前一阵子,梁承影突然实际掌权,他还以为两人之间没了分歧,哪曾想都在今日等着呢。 又是一番劝谏后,两人态度看似缓和。 郑友这才稍稍离去。 “演得不错。”梁承影对着坐着的李泉夸奖道。 “又不只是我一人。” 去寻郑友的那名小将正是荣微尘,而小五和玛伽也参与其中。做这场戏的目的,一是成全陈联,而是想借他们的嘴,告知陈勉些事情。 陈联希望南朝此刻越乱越好,她们要在乱局之中开出新局。 乱中有稳。 不过,她的计划不允许有一步出错,否则迎接她们的便是万丈深渊。 …… 迎接贺文格的宴会要比苍九黎那日盛大得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美人献舞,暗自想道:苍九黎可真的未曾骗我,这南朝的美人确实是多。 “巴郡太子远道而来,朕特地准备了些许薄礼奉上。” 一眨眼,就有三位美人拿着金盏美玉,以及南朝特产。扭着曼妙的身姿到贺文格的面前,他眼睛都快看直了。刚想谢过陈勉,接过她们…… 就听一旁的苍九黎要命地道:“多谢南朝陛下恩典这些美物,只是我们太子殿下,此次前来,是为了求娶南朝长公主殿下。” 啊,不是。 他在说什么鬼话呢,他若是求娶长公主殿下的话,回去他母后知道了,必定会直接将他腿给打断的。 谁求娶啊?求娶谁啊? 能不能稍微跟他商量一下? 依他来看,娶公主,还不如收了这三位美人。 贺文格刚摇了下头,就听闻殿外宫人通报:“长公主殿下到。” 他跟着众人一同往殿门口望去,来者一袭蓝衣,若细细地瞧,能看出精巧的金丝花纹绣于袍上,头上是相衬的蓝色顶冠与步摇,接着看清的是她的姣好容貌。 “对,陛下,本太子就是想要求娶长公主。” 酒杯掉于木板的刺耳声,蓦然响起。 贺文格说完之后才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怎么办,腿好像要保不住了。下次再也不想嘴比脑子快了。 “巴郡太子,慎言。”陈勉嘴角的笑意消失。 “哈哈哈哈,这南朝的美酒醇香醉人,本太子怕是要醉了。”贺文格在假装醉倒之前,咬牙轻声凑到苍九黎那边道:“接住本太子!” “砰!” 他怎么不接啊? 贺文格为了不被发现,在内心疼得呲牙咧嘴,但却一点儿都不敢表述出来。 “天呐。”他甚至能听到那三个美人的惊呼。 反正,整个宴会因为他,炸开了窝。最后他被送往一座宫殿休息,临走时他眯起一道眼缝,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那抹蓝色走入到了宴会人群中央。 “公主怎么来了?” 她不是说不来的吗? 陈若看了眼地上掉落的酒杯,若有所思道:“有想见之人,便来了。” “公主想见之人,不是在地上吗?”沈之选望向远处,宴会上多半的人都凑了上去。她们就这么待在远处,看着这场闹剧。 “错了,我想见的人,在眼前。” 沈之选闻言有些慌乱地看了眼四周,他们还未回来,她鲜有地脸颊上透出红晕。 “沈大人,脸色为何如此红?” “醉了。” “哦?那需不需要醒酒?” “怎么醒?” 第84章 可愿与我 怎么醒酒,自然是用她的温热爱意。 因为宴会主角的“主动离场”,宴会便也悄声落幕。正如陈若所想,陈勉并不会同意让她和亲巴郡。两国武力悬殊,南朝自是占了上风。 倒是沈之选,有些难哄。 自从上次迎接苍九黎的宴会,沈之选提出要求娶公主的想法之后,她竟真的想要如此去做。还是陈若及时发现,然后制止了她的行为。 那天她们久违地争吵了一次,结果那天之后,沈之选气得没再来过长公主府。 或者说,是想不出理由前来。 “沈之选,你不想要大好前程?还是不想要脑袋了?”陈若恨不得使劲敲打她光洁的额头,早知沈之选这么沉不住气,她就不刺激她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还是说你不想要我?”沈之选的语气里满是委屈。 陈若永远不会让她做驸马,她也永远不能求娶公主。 她们的爱,仅自己可见。 可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变数,陈若不可能永远不成亲,如今是因为陈勉方即位,她是众人眼中的“尚年幼”。就像巴郡的来意一样,陈若是南朝放置在盘中的珍馐佳肴。 沈之选的眼眶泛红,明明是她先说爱,怎么后来最先缴械投降的却是她。 “我怎么会舍得不要你。”陈若温柔抚过她的侧脸,这是她年少时不知意时就心动的人,若要放下便要将心亲手剜去一块。她语气微顿道:“只是,旁人只当我们是知己时,流言蜚语便难免。你千辛万苦谋取的功名,在我们的关系暴露之后,会瞬间化作泡影。” 她知道沈之选付了多大的艰辛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陈若自认为是卑劣的爱人者。 可她这个卑劣的爱人者,只希望沈之选关注朝事之余,能多看自己几眼。 至于更多的奢求,她不敢想,更不敢提。 “不会的。” “会的,他们不会在乎你的努力,只会在意你攀上了我这个名义上的高枝。”陈若说得果断。 因为她见过了太多太多这样的场面。 “沈之选,你是南朝第一个也是现在唯一一名女官,你是可以名垂青史,争做女子榜样的。莫要因为我的贪欲,毁了自己。”人真是奇怪,未曾得到的时候渴望得到,而在得到之后却又畏畏缩缩,害怕失去。 她见过沈之选深夜未眠处理公务的模样,见过她未达目标困顿失意的模样,更见过她创出功绩时的欣喜模样……沈之选所为,皆是她的不能为。 “陈若,你所言的贪欲,是我的所求。你别忘了,是你先说的喜欢,我沉沦的时候,你却格外清醒,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公主的专属玩物吗?” “我……” 沈之选走出府的时候已经后悔了。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也成了痴痴怨怨的“傻子”。 长公主府邸的宫人分外靠谱,沈之选一回头就看到了紧闭的府门,她只好作罢。随后几天,她也一直按捺住那份想见她的冲动,一连几天过去,那人竟丝毫无意。 直到今日,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上,陈若忍住想吐露出声的轻喘。她轻轻咬住沈之选抚上来的手指,感受到沈之选的过分,使了些力气。 作乱者这才茫然地从她胸前起身,慢悠悠地为陈若整理好着装。 “沈大人,酒醒了吗?” “头还是有些晕。”沈之选耍赖般地瘫倒在陈若身上,佯装虚弱道。 陈若发出一声轻笑,温柔道:“今晚多谢沈大人及时搭救。马车不小心坏了,幸亏遇见了沈大人,不然就要等到更晚才能回府休息了。” “公主不早些说要回府,眼下怕是已经快到臣的府邸了。臣仍觉醉得头疼,劳请公主在寒舍休息一晚,明日恰巧休沐再将您送回,可好?” “也罢,看在沈大人实在难受的份上,便去叨扰一晚。” 在前方默默赶着马车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沈之选府上,陈若倒是第一次来。 不得不说,沈之选的府邸,同她一般清雅,只是多了些草木妆点小院。 “沈大人府中可有空卧房?” “今夜太晚了,公主不如就宿在臣卧房之中吧。”沈之选睁眼说瞎话,只是一心想把她拐回家。 “这不合情理吧。” “那公主在臣卧房里等候,臣这就让人收拾。”没等陈若反对,沈之选便打开她卧房的门,随后匆匆离去。 陈若本来是想逗逗她的,罢了。 沈之选的卧房搁置了一方桌案,仿佛就同她当初寝宫里的那桌案一般,不同的是她的桌子之上堆满了文本,而她的,早已荒废在宫城之内。 那之旁,有一个醒目的字画篓。 有一个展开了一些,她看到了熟悉的服饰,沈之选,在画她? 思及此,陈若缓缓朝那处走去,待看清,她才发现那是她第二次见沈之选的时候所穿的衣物。 那时,沈之选殿试得了第一,得了父皇嘉奖,并封了一官半职。 她自宫外归来,经过群臣下朝之路时,在拐角处听到了交谈声。陈若,一下就听出来沈之选的声音。 “王大人,您今日所说的江城的流民安置情况,同沈某所见不一。”沈之选为了求实,特地下了江城一趟。 今日王伟华在朝中所言,根本不是江城流民的真实情况,他已经不仅仅是有所隐瞒了,而是大肆篡改江城流民的实际数量。 “沈大人,您是首位女子状元郎,又直接被陛下任命为户部侍郎,自是不懂其中奥妙。北境战事吃紧,江城自不应该让陛下如此担忧,我们为人臣子,自是要学会为陛下分忧。至于您所想,王某也理解,正值艰难时刻,熬过去便好了。” 救济的粮食,数量是按照他报的给的,怎么熬? 剩下的人便不用吃喝了吗? “沈某不同意王大人的说法,越是艰难时刻,越不能任意而为。王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多年,眼里看不到他们的苦难吗?” “你……沈大人这是何意?以下犯上?沈大人信不信,若是照您这样为事,等不到今年新夕,您就要灰溜溜地回老家了。”王伟华的语气里全是不动声色的威胁。 “沈某知道,仅凭王大人自己,远远做不到此种程度。”有其他高官为他兜底,怕是原定援助江城之物,也要被他们捞得干干净净。 王伟华像一个被她言语戳破的气球,瞬间爆炸:“你一介女流,能跻身朝堂已是祖上积德。你当真是不怕死吗?” “若是我怕死,那江城那些饥寒交迫的流民更不会活。”沈之选之前的调查记录呈现给陈俞文的时候,被他们悄悄替换了。 今日王伟华所言,皆是验证。 “你就等着吧!” “等着什么,本公主也很好奇。” 王伟华闻声,满脸惶恐,他立马道:“下官参见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方才本公主路过,没注意到两位大人,不过,王大人,对待晚辈是否有些太过分了?怎能对沈大人如此之凶?若是沈大人办事不利,也是你未教好。”陈若并未点明,只是稍微训诫了下王伟华。 他们这几只蛀虫,闻到风声会溜的。 “是是是,公主殿下教训的是。下官日后一定会耐心教导沈大人为事。” 陈若先行离开,在沈之选出了宫门之际,她单手掀开马车的车帘,叫住了她。 “沈大人,请留步。” 她将沈之选带到了自己宫殿里,对着她道:“今日,你同王尚书的谈话,本宫都听到了。若你真的想为那些流民做事,便不要畏惧强权,今日你做得很好。只是不该再同他再多作交谈,他若是能改,就不会无视他们。” “公主的意思是?” “他背后是御史大人,你先不用急着离开,父皇用过膳后,将你所调查之况奉上,我会帮你引荐,你只需要将它们写下。”陈若命宫人为她送上纸笔。 她相信沈之选早已将情况熟记心中。 “谢过公主殿下。” “沈大人言重了,应该是本宫要好好谢谢你。若沈大人日后感到困惑,欢迎来此处寻本宫。” “为何?公主殿下为何如此?” 她们明明,才见了一次面。 “沈大人在问什么?” “日后为何?” “哦,大概是沈大人,很合本宫眼缘。” …… “公主殿下,沈大人请您去客卧休息。您请随奴婢前来。”陈若的思绪被婢女的敲门声打断,她移开脚步,向着屋外走去,而后跟着那名婢女,一路走到她说的客卧。 “沈大人,就在里面,奴婢先行告退。”那名婢女掌着灯笼,急忙离开。 “哎?” 陈若有些怀疑地推开了门,沈之选既在屋内,那为何屋中如此昏暗? “沈之选?” 屋中并未有回应的声音,而是蜡烛被点亮。 陈若这才看清此屋的布置,就如同婚房一般,满是喜庆的红绸,还有被沈之选点亮的龙凤蜡烛,她自那里走近还在门口发愣的陈若,坚定道:“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吗?我以真心作为聘礼,惟愿此生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怎能不愿。” “那我们拜过天地,就算成亲了。” “好。” …… “巴郡太子酒可醒了?”陈勉望向来人,打趣道。 “醒了醒了,陛下,昨日本殿所言不虚,此行就是为了迎娶长公主殿下。”贺文格昨日数落苍九黎时,得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他父皇居然愿意以临南朝的三座城池作为求娶南朝长公主的聘礼。 而且苍九黎告诉他,此次他能来南朝,就是得了白瑜的准许,所以,尽管求娶长公主殿下。 “哦?看来巴郡太子的酒还是未醒。” “不不…本殿的酒早已醒了,不信,请陛下看看这是什么?” 苍九黎将那物递给下来的小公公,由林海接过递给陈勉,他打开察看,神色变得严肃。 巴郡国君疯了不成,那三座城池,可不是什么小地方。 “陛下觉得如何?”贺文格胸有成竹。 “这婚姻大事,不可偏听一人语,巴郡太子同胞妹不甚熟悉,若贸然撮合,怕伤了两位的心,不如太子在南朝多待一段时日,与胞妹相处相处,再论此事。” 陈勉确实是放不下那三座城池。 “陛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请长公主殿下入宫吧。”苍九黎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性命作争取。 长公主殿下不一定会喜欢贺文格,但是他若是不能如期办到续加的任务,一定会死。 陈联只给了他一半解药,剩下的解药要等他将长公主与他家太子强行撮合,不论有无成功,礼送到了,事办成了,那贺文格生命就要即将进入倒计时了。 至于他担心的白瑜,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他根本不能活着回到巴郡,也必然娶不到长公主。 贺文格只是陈联同贺添交易的一个棋子而已,谁会在意一枚棋子的死活。 “苍大人何必着急,强扭的瓜向来不甜,等几日她进宫,再同太子见面也不迟。你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自是需要多休息两天。”陈勉岔开话题,他昨日刚否了贺文格。 况且,陈若对他很是信任。 若是三座城池的事情传出,着急让陈若前来赴约,那必然会让她失望,若最后实在无办法,便要请母后出山了。 听闻昨日她的马车坏了,没再用宫中的马车,而是趁着沈之选的马车回去了。 看来,母后也该知道一些事情了。 那可是三座城池。 陈勉既要稳住贺文格,又要稳住陈若。那三座城池,他是非要不可。陈俞文做不到的功绩,却要让他给做成了。 “那好,本殿就先再去休息一番,昨日陛下送的那三位美人,不知现今何处啊?” “什么?”陈勉皱眉,他已要求娶长公主了,竟还惦记着那三位美人? “陛下误会了,昨日太子殿下晕倒之际,那三位美人心善,帮助了太子殿下,他想特地感谢她们。”苍九黎差点儿眼前一黑,两腿一蹬。 他可真敢想啊! 第85章 一步一步 “少夫人,您今日还要去神医堂吗?”小珍在为徐如安梳头时好奇地出声问道。她听府中人说,最近有位奇怪的男子整日蹲守在将军府门口,见人就跑。 “原是要去的,可是有什么事?” 徐如安将手中的缠花放下。 “您有所不知,好像有个怪人一直蹲守在将军府门口附近,召心他们现在一直每日都要巡逻呢,奴婢担心怕是什么歹徒,少夫人每日去神医堂,路上危险。” “竟有此事?”徐如安难掩吃惊,朝着小珍吩咐道:“告诉他们若是捉住那怪人,通知我一声。” “是。” …… 陈若是被太后吴秋语紧急召入宫内的。 迎接她的第一句便是她恼怒的质问:“前夜你宿于何处?” “沈大人府上。”陈若知道她既然如此发问,那自然是得到了消息,她没必要撒谎。 “你之前是不是都在骗母后?什么寻常知己?我看你是不知廉耻。你以为你找如此多的理由,旁人便不会注意到你了吗?你身为南朝长公主,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怎么偏偏要喜欢毫无结局的女子?”宫人都被太后撤出,她看着面前的陈若,怒不可遏。 “你以为,你们能长久?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让勉儿一同把她也免了,不过,幸而现在也不迟。” 陈若垂下眼眸,冷静回道:“不知母后是听谁所言,前日儿臣马车坏了,正巧碰见了沈大人,本来是先要送儿臣回府的,但沈大人饮酒过多,吐在了马车之内,儿臣衣物也脏了。无奈之下,才宿在了沈大人府上一晚。母后,莫要过多苛责,凡事皆是儿臣的不对。” 见吴秋语表情有所缓和,陈若接着补充道:“儿臣自小便无知心朋友,因而很是珍惜沈大人。若是母后不喜,那儿臣便不再同她继续来往。” 眼下,稳住吴秋语才是最重要的。多么可笑,她一声令下沈之选便会无法在朝中立足。 “嗯。”吴秋语满意陈若的态度,轻哼一声道:“御医署的药汤,可有一直饮着?” “有的。” 那是她命御医署为陈若配置的药方,说是可以减缓她的症状,让陈若变得“正常”些。 可是,怎么可能。 “前日可有见到巴郡太子?觉得他怎么样?” “母后这是何意?”陈若抬起眼眸,不可置信地发问。 “若儿莫要多想,只是母后前日未去宴席,听闻他那人当真有趣,便多问了一句。”吴秋语柔下声音解释道。然后她邀陈若一起去向御花园,赏花聊景。 “花开并蒂,成双成对。”造景湖之中的鸳鸯肆意戏水。 突然自她们身后传来了一道轻浮的声音。 “参见南朝太后、长公主。” 是贺文格的声音。 陈若又不是傻子,顿时明白了今日让她入宫的缘由。 太后觉得风有些寒,便提前离场,留下陈若与贺文格两人在御花园相处,侍者皆在远处等候。 “甚巧,这是第二次见长公主了,那日在宴会之上,本殿对长公主可是一见倾心,便特地向南朝陛下上奏,求娶您。”贺文格还顺手摘了一枝桃花,语气殷切道:“这桃花同公主相比,竟逊色了不止半分。” 陈若没接过他递来的那枝桃花。 而是意有所指道:“本宫不喜被摘下的桃花,不出三日便会糜烂。” “啊?这样吗?”贺文格闻言将那枝桃花重新搭在桃树之上,尴尬道:“那本殿将它放生。” “……” “公主喜欢吟诗作对?” “不喜。” “那公主喜欢什么?不如跟着本殿去巴郡瞧瞧?”贺文格尝试开始邀约。 “多谢太子好意,只是本宫身体欠佳,怕是不能奔波。”她直接婉拒,然后想起今日吴秋语的态度,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太子可是向他们许诺了些什么?” “公主是在问那三座城池吗?对,那是本殿求娶公主的聘礼。” “三座城池?” “就是临近南朝的那三座城,公主若是肯嫁,那便归于南朝。” “原来如此。”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可作为三座城池的交换。 淮北王府。 余宴又一次毫无所获地自神医堂归来,他根本等不到秦茫,倒是偶遇了很多次在神医堂忙里忙外的徐如安。 “爹?” 他没看错的话,他爹手中拿的是…信? 余英陆这么多年,几乎都未出过淮北王府,居然…还有人向他去信吗?他一直以为他爹已经遁世了。 “回来了。” “嗯,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怎么表情如此严肃?”余宴好奇地凑上前来,试图看清,却见他爹一本正经地将那信收入袖中,然后问他:“近来可有事?” “没。” 他除了去神医堂也没什么事情了。神医堂也无她,去了也无意义。 “那好,去练武场。” “哈?” 于是余宴便稀里糊涂接受了他爹的魔鬼训练。 昨日陈若在御花园同巴郡太子见面的消息连同巴郡国拿三座城池作聘礼的消息仿佛一瞬间传遍整个南朝,百姓纷纷礼赞,觉得这是对佳话。 “没想到巴郡国太子竟如此痴情,主动拿三座城池来换。” “对啊,如此痴情之人,难得。长公主这是寻了个好夫婿。”灰衣男子接下他的话,不断点头赞同道。 “估计不出七日,便要定婚期了。” “有理有理。” 今日贺文格少有地没出现,起初宫人以为贺文格是因长公主不愿搭理他生气了,不过用膳时也无人应,宫人觉得奇怪,便用力撞开了紧锁的房门。 屋内,贺文格眼睛死死睁着,身上的血仿佛流了满地,早已僵硬地无了呼吸。 接着是宫人惊诧的尖叫声。 随后苍九黎连忙赶来,见状忍不住瘫倒在地。 昨日贺文格仅见过一人,那就是长公主陈若。他身上的伤口不止一处,像是行凶者力气过小,所以临时补上了很多刀。 陈勉先稳住苍九黎,随即他保证定会找出杀害贺文格的真凶。 “昨日太子可只见过长公主一人,你们南朝之人若是不愿,大可以直接说明,怎么还要取了我们太子的性命?我们巴郡国已拿着三座城池求亲,你们还要我们做些什么才肯满足?”苍九黎趁着上朝,索性直接对着朝堂之人哭诉道。 他一副情深意切、悲痛欲绝的模样。 陈勉本意是想稳住苍九黎,不想让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巴郡还需要苍九黎去融洽。 现在一切的矛头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不愿嫁于贺文格的陈若。 幸而消息还未传到巴郡,不然一国太子在别国遇刺而亡,还真不好说。 下朝之后,陈勉仍觉得不安,西南边境的威宁将军早已命丧北境,若是巴郡蓄军重新攻打,那可缺人啊。 “去,将这个抓紧送到北境。” “诺。” 北境的将军,最是出色。 不过要么年龄太老,要么年龄太小。真正能扛起大局、能接受来回跋涉奔波的也就只有尚年轻的卫北将军和车骑将军,不过前些时日,卫北将军传信言他身体受伤,如今也不知算不算好。 “陛下召你即刻回都。” 李泉将那密函递给梁承影。 陈联算的不错,待她归都城,大约也就一月左右。 “那我这就动身,别忘了我们之后的计划。”梁承影临走前特意交代道。 “知道的。” 在梁承影的计划里,李泉必须算好时间向都城传信。 李泉只知道,梁承影的这盘棋很大,他将自己也算了进去。虽然李泉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正如他所说,有利于北境,李泉便会心甘情愿地帮助于他。 苍九黎被陈勉软禁,可是他的嘴,长在都城里。 于是贺文格在南朝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梁承影归来的第一天,她就有所耳闻。 巴郡国太子用三座城池求娶长公主,却惨死宫中。 “存己回来了?” 真的是一个月。 梁承影张开双臂拥住向她跑来的徐如安,轻轻吻了下她的发顶,诉说着思念。 “我换好衣服,要入宫一趟。软软,等我。” “好。”徐如安不舍地看她乘马离开。 当消息传到南朝百姓的耳朵之中,就证明巴郡马上就要得知此事。 “车骑将军,朕如此着急召你归来,是因为巴郡太子一事,他在宫中遇刺,南朝难辞其咎,朕怕巴郡国会重新挑起战事。西南边境已无能单挑大梁的将军,索性便让车骑将军去趟西南边境,以防万一。” “承影领命。” 算算时间,李泉的消息也该到了。 送走梁承影后,有位小公公送来了自北境而来的消息,陈勉打开看了眼后脸色大变。 巴郡国君得知消息后果然要求南朝血债血偿,甚至向陈勉提出将南朝部分地盘划归巴郡,否则两国便要兵刃相见。 “陛下,淮北王求见。” “快请。” 淮北王怎会前来?饶是陈俞文当政之时,也没见他来过宫中一趟。 “参见陛下。”余英陆坐在轮椅之上,拱手行礼。 “快快免礼,您今日怎么会来?” “听闻巴郡国日益猖獗,请求陛下让老臣重新上阵。” “好好好。”陈勉顿时睁大了双眼,他连忙点头道。他还以为余英陆再也不会上战场了呢,以他的战略和狠辣手段,还不打得巴郡节节败退? 至于梁承影,他会命人将他寻回。 在没弄清李泉所言何意之前,梁承影就暂时老老实实待在城西将军府吧。 李泉那日送来的密函中言:臣提拔之人,有一战术与车骑将军如出一辙,甚至比车骑将军更优越。他名伍武,曾一直是车骑将军手下之人,后来才做了郑将军的副将。 巴郡国君见陈勉默默往西南边境增军,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白瑜加入了这场纷争。 她久违地踏入这座看似陌生的宫殿,朝着贺添道:“你在做何?将贺文格送到南朝送死,然后借机发动战争,引起两国百姓的不满?” “或者说,他承诺了你什么?” 贺添面色不变,镇定道:“听不懂你在说何?文格也是你的孩儿,如今惨死南朝,难道你就不想替他报仇吗?”他不认为这一切做得有何纰漏,明明天衣无缝。 “是吗?可是,他不是我的孩子。” “你…说什么?” “当初,你分明如此深爱侧室夫人,怎么?连她同你的孩子都认不出?”白瑜不屑于与他假装深情戏码,他做的那些交易,她好好审问一番,便可得知七七八八。 贺添情绪这才有了明显的起伏。 她说得没错,他对贺文格天生厌恶,从未正眼瞧过他。 细细想来,那孩子的眉眼确实同阿娇有些许的相似。他,亲手将他的儿子送上了死路…… 不,这不可能。 他脸上的挣扎别提多明显了,白瑜挥了下手,便有两名侍女走来,其中一名手中拿着一碗汤药。 “白瑜,你想造反吗?” “说话怎能如此难听,明明是你思子心切,一个激动便急火攻心,卧病在床。我这是,为你好。” “唔…咳咳咳…” 贺添被一名侍女摁住肩膀,另一名侍女扼住他的下巴,硬生生将那整碗汤药灌了下去。 他被压制得根本无法动弹。 “喝着汤药,便无法言语了,真是可怜。想知道贺文格是如何来的吗?你以为我会怀你的孩子?真是痴人说梦,不过是一些致幻的药物罢了。我装作怀孕的样子,是不想再应付你。至于你的阿娇,是你的族人容不下她,可不是我。” “她生产之日,被产婆说死胎未救出,一胎两命。可是她是被你们贺家人活活熬死的,那名婴孩我带走了,作为早产诞下,并将他照储君培养,可惜啊,他最后竟然死在了你的手上,真是造化弄人。” “啊..啊!” 贺添已经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能发泄般地怒吼。 “南朝之人,曾经帮过我的国家一次。而今,是时候要还给她了。”白瑜没去看贺添此刻几近崩溃的面容,而是想起了陈予衿。 若她还活着,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白瑜既已走出今日这一步,便是与世俗作对。 可惜,她勇争之时,故人早已不再。 第86章 多摸两下 “怎会如此!” 陈联握紧拳头,面容上写满了不甘心。 他的计划并未完成,原本该是去向西南边境的梁承影临时换成了久未再经战事的淮北王,巴郡国也突然偃旗息鼓,完全没有掀起他想要的波澜。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静王殿下,‘瘟疫’还需要继续吗?”秦茫在屋外敲门,轻声问道。 “自然要继续。” 他原本的计划是,用耗费财力物力的“瘟疫”,让陈勉内不宁,再加之巴郡国的仇恨,外也不宁。同时,利用陈勉的猜忌一步步地获取兵部尚书罗簿的信任。 若是梁承影去向了西南边境,那么战局就可以由他来掌控。 可是如今,她却被陈勉“软禁”在府中,无法动弹。 他再一次,失去了主动权。 陈联眯起眼眸,深思道:她不会已经被陈勉知道真实身份了吧?不然,沉寂多年的淮北王为何会再度回归战场?若真是如此,难保她为了活命,供出自己。 看来,他又需要换地方了。 梁承影倒是不在意他们所想,反正诱饵已然抛出,咬上就默默收线。只是,她要珍惜,同软软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江茉音还在云襄寺,未归。 那坛埋在桃花树下的佳酿被挖出,倒了足足五个酒壶。梁承影甚至命人将木榻搬到院子里的那株桃花树下,将案桌放在之上,桌案盛着的是桃花酿。 梁承影倚在那株桃花树上,徐如安侧躺在她怀中。 她手里拿着这一本穴位针灸籍,看得入迷。一阵清风吹过,有粉色花瓣调皮地掉落在徐如安发间。梁承影轻轻将它摘离,当事人眼中仿佛只有那本书。 院内已经吩咐不许打扰。 梁承影挑眉起了坏心思,她单手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并未咽下。 “嗯?” 徐如安的脸颊被她一把捧住,她的视线因而从书籍被迫转移到了梁承影脸上,只见她凤眸微弯,直接贴近她的脸庞,然后将唇印上了她的… 梁承影左手仍捧着她的脸颊,而右手却顺着她的脖颈一路滑下,最后停留在她的腰间,轻捏了一下。 她被迫张开红唇,首先刺激味蕾的是一股桃花清香。 徐如安有些惊讶地瞪圆了杏眸,换来的却是梁承影的轻笑,和更猛烈的攻势,她手中的书,掉落在身前。 最后又无奈地被卷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徐如安下意识俯下身想去捡起,却被梁承影轻轻压住,她轻咬住她的肩头,故意在她耳边吹气。 “软软看了这么久,都不看看我。” “存己在吃醋?”徐如安攀住她的后颈,好奇地盯着梁承影的眼眸。 “自然。” 是她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那我便多看看存己。”徐如安将一只手移至梁承影的腰间,轻轻扣住她的腰带,梁承影感受到她的动作,眉头轻挑着按住她的手指。 “软软,想做何?” “我想多看看你。”徐如安面不改色,她忍住害羞。因为她想知道梁承影身上是否伤痕满满。 “白日不能看。”她身上伤疤太多,怕吓到徐如安。 “那进屋看呢?”徐如安不愿意放弃,有些执拗道:“存己已看了我的身子,我自当要看回来的。” 梁承影怎能不明白她的想法。 自她归来,徐如安便对着她的脉象把个不停,仿佛要将近日所学尽数用到她的身上,更不知她自何处得知了梁璟的真实死因,总之徐如安很是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她如今尚且年轻,长期奔波跋涉尚不是问题。 身体之上的伤疤自肩头到腿上都曾有过,只是偶尔有一次致命伤,跟梁璟相比,她身上的伤少多了。 “可是,我的身体很丑。” “怎么会。”徐如安下意识反驳。 “软软确定想看?” “我想看。” 梁承影自己解开了腰带,她仍着束胸,徐如安随着她裸出的皮肤看去,她右肩的那道疤,她知道。可在束胸之上,梁承影的左锁骨下也有一道伤疤,那里,靠近心脏。 徐如安将手指轻轻搭上那道伤疤,沿着它来回抚摸。 “这是何时所伤?” “古鲁山战役之时。” 那时她也受伤了,旁人只看到她的功绩。因着伤处距离心脏过近,幸而当时秦茫也在,她的此处伤疤便没再提起。他们以为她毫发无伤,可是,怎么可能,她并不是战无不胜的神将。 梁承影也会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只是她那时扛住了,更顺利迎下了古鲁山战役的胜利。 她险些丧命一事,只有秦茫知道。 好在秦姐姐的药物管用,她恢复得也快。 梁承影感受到锁骨下的呼吸与贴上的温热,徐如安凑近吻了下她的那道伤疤,并柔声道:“存己的身体,明明很美。” 梁承影闻言耳朵难得地烧起红意。 她从来没觉得她的身体美过。 常年锻炼,梁承影的腰身不似寻常姑娘,而是稍微健壮了些,脸在北境风吹日晒也未见白皙,更别提她这满身伤疤。也就只有她的软软,会言好看。 梁承影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了,于是她将衣物重新穿好,系好腰带。 徐如安接过她递来的酒杯,两人再次交臂共饮。 饮罢,梁承影便接过她的酒杯,将它一同放在桌案之上。随即她回身重新将唇覆上徐如安的脸颊,珍视般地轻吻后道:“软软怕是要在府中多陪我些时日了。” “如此甚好。” 平平淡淡好过轰轰烈烈。 “软软想荡秋千吗?” “嗯?” “我是不能出去,可未曾有人说材料不可以入府。”梁承影指着那株山茶前的空地道:“安在那里好不好?” “好。”徐如安缩进她的怀中软糯出声。 她们相聚的时间不多了。 徐如安已经若有若无地将消息透露给了小珍,若是陈勉对梁承影起疑,必定先从她这个简单的地方入手,方传宝前一阵子是想入将军府继续威胁江茉音。 可是又不太敢,他怕被杀人灭口。 之前威胁他的那俩怪人,最后竟放了他的性命,临走时威胁他将嘴闭紧。陈联留着方传宝有用,便没有杀他,而是命人大发慈悲地将他放了。 那人已没了所谓证据,只剩一张嘴。 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况且那五百两来路不明的银两,陈联替他收了。 “启禀公主殿下,沈大人又来了。” “让她回去吧。”陈若作为最有嫌疑杀害贺文格之人,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虽没做过这件事情,但她近日偶尔也会想,如果贺文格没有遇刺,她真的要为那三座城池,嫁于巴郡吗? “可是沈大人不走。”悠然不是没同沈之选说过此事,可沈之选并不愿意离开。 也是,以为“成亲”之后便可万事顺遂。 可惜不能。 她知道沈之选,就像她一般,一旦认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罢了,让她进来吧。” 总要给个结果。 “为何不见我?”沈之选望着陈若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这几日上朝,矛头都指在她身上,幸而淮北王及时赶去西南边境,不过今日,似乎有了转机。 “你莫要担心,西南传来了消息,巴郡国君突然犯病,瘫痪在床,眼下是贺文格之母代为掌权,不过她似乎并无加军再度挑起战争的意思,而只是命南朝将贺文格的尸首完整送回。” 她说的这些,陈若都清楚。 最大的危机度过了,南朝转危为安。 不仅如此,南朝为了昭示失职,送给了巴郡国许多好物当作赔礼。两国如奇迹般地重归于好,南朝甚至开始支持白瑜直接掌权,巴郡太子本就是摆设,仿佛无人心伤。 “沈大人,若是无事,便不要再来了,免得让人误会。” “什么?”沈之选蹙眉,恍若未闻。 陈若忍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她也觉得自己荒谬。 明明才成了亲…… “可是有人拿我的仕途威胁于你?”沈之选不是傻子,不过短短几日,那些海誓山盟就宛若打了水漂。而能控制陈若之人,除了陛下就是太后。 他们应是一家人。 所以筹码只能是自己的仕途,或者是性命。 “沈大人想多了,本宫性格怪癖,一旦得到便不会再珍惜。前几日沈大人问本宫是否将你当作专属玩物,当时本宫还有新奇尚存,不觉得是。如今,新鲜劲头一过,同沈大人在一起便不觉得快乐了。”陈若冷淡地吐露出这样一番话语。 “是吗?” 她说的这些话,沈之选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若是仅用话语便可将所有美好回忆全然推翻的话,那么,行动就不作数了。 “我会等你。” 她们明明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 “你这又是何必?”陈若轻声叹息,她做不到狠心抹杀她的功绩。当真实的障碍出现之时,她第一反应是后退。说到底,沈之选其实比她勇敢。 “公主只要不再躲我便好,哪怕之后只能远远见上一面,我也会满足。”她们收敛一下,将关系隐藏不就好了。沈之选接着补充道:“那晚你明明答应我了,不能食言。” 陈若最后还是心软了。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只要保持好距离就好。她当然舍不得沈之选,盼了多久才等到沈之选亲口说爱她,她怎能舍得? 梁承影与徐如安一日之内,便喝得只剩下最后一壶桃花酿。 “软软,真的要这样吗?”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存己不能说话不算话。”倒不是说话不算话,今日被徐如安甜言蜜语附加香吻哄得心花怒放的梁承影,不论她提什么要求,都照单全收。 一不小心,便稀里糊涂答应了她今晚坦诚相见。 小珍已将浴桶的水续好,水面之上撒的是府中其他地方的桃花花瓣,还冒着热气。 “我…我自己来。” 软软衣服,她是脱过的。而她自己的衣物,却很少脱。 徐如安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体不甚自信,觉得那些伤疤丑陋不堪,可是在她眼中,那都是梁承影勇敢地象征,永远是她身上的徽章。 不过,她也希望,梁承影永远不要再添伤。 当梁承影扭扭捏捏到屏风之后时,她身上仍着亵衣亵裤。而徐如安已经身在浴桶之中,她朝梁承影伸出光洁白皙的手臂,邀她共浴,那桃花停留在她身前。 徐如安的小脸被热气蒸得升起红晕,其实她也害羞。 “存己,先进来吧。” “好。”梁承影穿着衣物进入浴桶,心理负担会减轻。 不过,浴桶盛下两人正好,两人的头发都用发簪别住。梁承影自然地拥过徐如安,她能触及到她光滑的肌肤,而徐如安的手指也未闲着。 “可以吗?” 她的手指停留在梁承影的衣带之上。 “可以。”梁承影心下一横。 于是徐如安接受着来自梁承影不安的亲吻,一手解开了她的衣物,连她的束缚,一同解开,那些衣物被她搁置到了木架之上。 紧接着她的手被梁承影轻轻扣住,她的吻更加深入,从徐如安的唇一路向下,一一吻过她的锁骨与……徐如安被迫仰起上身,将自己送入她的口中。 “唔…别含了…” “吃到桃花了。”梁承影闻声抬头,唇中叼了一朵桃花花瓣。 徐如安无奈将她嘴中花瓣拿出,因梁承影的动作,她的发丝都有些湿了。她用手指将梁承影脸颊湿掉的发丝,挽到她耳后。然后梁承影将她的手掌覆上徐如安的手掌,让她顺着自己脖颈摸下。 她会特意在有伤疤之处停留片刻。 因为她知道软软想知道什么。 徐如安的手被梁承影带领着,将她全身的伤疤都摸了一遍。 “别哭,软软别哭,我不疼的。” 梁承影连忙松开徐如安的手,还未让她看到全貌,她就已经如此伤心了,可怎么办。她手忙脚乱地哄着徐如安,手指本就带着水,眼泪竟是越擦越多。 “怎么可能不疼,存己最会骗人。” “现在已经不疼了,你再哭,我这里疼。”她将徐如安的手指带到了她心脏跳动之处。 徐如安一瞬间愣住,眼泪也止住了。 她甚至还摸了两下。 第87章 鱼儿吃钩 翌日清晨。 搭建秋千的材料就已送到了将军府内。 “暂且放在院中吧,今日先不搭。”梁承影轻声交代道。 软软还在休息。 一名木匠留下同梁承影交流如何搭建秋千合适,“将军所选此处,虽然合适,但仍有些难度,需要调整好高度和距离。” 这正前方是棵大桃树,后方是一株矮小山茶。 若不考虑好距离,怕影响后续山茶生长。 “劳烦师傅。” “只是搭建时间要长一些,估计需要三日。” “嗯,好。”梁承影轻点了点头。 原来,只剩下三日时间了。 那名木匠被梁承影安排到前厅休息,她转身推门回屋,徐如安有些发懵地醒来,嗓音带着些哑意:“存己,去哪处了?” “秋千送来了。” 梁承影将徐如安的衣物拿来,坐回床边,示意她伸手。 徐如安伸手是伸手了,不过是为了抱紧她的肩膀。她不舍问道:“存己,今日便要走吗?” “今日不走,还有三日时间。” 她闻言这才松开紧紧拥抱着梁承影的双手,任由她为自己穿上外衫,梁承影默默将她领口合紧,昨夜确实有些太过火了。 “软软这是,在占我便宜?” “没有。”徐如安头摇得宛若拨浪鼓。 梁承影觉得她急忙否认的小表情过于可爱,便忍不住重新朝她唇上吻去,分外缠绵,水下两人身上均未着一物,亲着亲着便克制不住手上的动作。 “软软,舒服吗?”徐如安拥着她的后背,之后是退无可退的浴桶木壁,她躲不过,只能颤抖着身子迎接梁承影带给她的一波又一波的快感。 她的轻喘呜咽声又淹没在两人的亲吻之中。 “够…够了。” 杏眸里含着无尽的水意,她扭头躲过梁承影的亲吻,甚至低下脑袋恶狠狠地在梁承影无伤的另一肩头轻咬了一口。 换来的却是她的轻笑。 “害羞了?” “那个…话本呢?”再乖巧的小猫也是会炸毛的,徐如安有些不甘心。 她也要学习学习。 “软软想讨回来?那不如这样,我做什么,软软就跟着我做何?”梁承影带了几分引诱道。 她果然上当。 甚至连眼眸都亮晶晶的,听起来不错。 于是梁承影将手指滑过她的锁骨之处时,她也照做。接着往下捏弄俯身轻含,徐如安有些不满意了,她松开手,挑起梁承影的下巴,蹙眉软绵道:“不行,我也要。” “好。” 徐如安有模有样地学着梁承影方才的动作,不一会儿她抬头撅起小嘴对着梁承影,后者只是抬手无奈拿掉她唇上的花瓣,然后低头奖励给她一个亲亲,在她耳边夸赞道:“软软,学得很快。” 听到夸奖的徐如安,胆子更大,她手指顺着梁承影的腰线滑下,停留在那处。 在得到梁承影的点头应允之后,学着她的动作,梁承影俯身在她的颈窝处,一边轻吻,一边轻喘。 明明她才是此刻情欲的主宰者,可徐如安听着她的喘息声,整个身子都如同煮熟了一般,甚至比方才更红一些。她竭力淡定地反问道:“舒…舒服吗?” 梁承影轻轻咬住她的耳垂以作回应。 “舒服,只是我还未模仿软软所为。”接着梁承影将手重新覆了上去,徐如安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她最后基本整个身体都要靠梁承影支撑。 “哈…不行。”徐如安上半身倚在梁承影怀中,只能随波逐流,她伸直手臂抓住侧面的浴桶边缘,快感逐渐堆积,她忍不住弓起上半身,梁承影又俯身吻在她胸前。 …… 待到浴桶之水有了些凉意,她们才出来。 徐如安最后是被梁承影抱出浴桶的,她简直提不起半分力气。经过此夜,她甚至起了随着梁承影共同早起操练的心思,不然,她毫无还手之力。 “头发还湿着,不能睡觉。” 徐如安被梁承影轻轻拉起,她疲倦的眼皮更是在打架。 接着她感受到她的头发被梁承影温柔地擦拭,徐如安眼眸紧闭嘟起唇胡乱朝梁承影亲了过去,隔着亵衣亲到了她的胳膊,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奖励。” “嗯,感受到了。” 待她的头发已被梁承影擦干的时候,脸颊被她低头亲了一口。 “睡吧,软软。” 徐如安拉住她要离开的手,半梦半醒道:“不要模仿了。下次,只能我做!” “好,只让你做。”梁承影宠溺地摸了下她的发顶,轻哄道。 “说好了?话本也要。” “好,明日拿给软软可好?” “嗯。”徐如安闻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安心睡去。 …… 徐如安已梳洗完,她看向院中的木材,又问了梁承影一遍:“三日吗?” “不能再拖了。” 李泉的下一封密函估计已经入宫了,陈勉势必马上会有动作,待他的旨意一传来,她必须要抓紧时间离开。 再难的秋千,也搭不了三日。 正如梁承影所料,陈勉昨夜便接到了来自李泉的第二封密函。之中除了李泉的话语,还夹杂了伍武的自述。 伍武在信中所言,原先他是大将军的手下,后来被大将军派去辅佐梁承影成事,实际上梁承影对于北境战事,只是一知半解。使其年少成名的古鲁山一役,皆是他暗地里指挥所得。深入敌人腹地,却仍毫发无伤的原因自是有人为其挡伤。 如今他受卫北将军赏识,机缘巧合之下被将军得知能力,万分无奈才将事情真相全盘托出,望陛下勿怪。 李泉则是说法简单,只是言若要证实伍武所言是否真实,只需将梁承影封在都城,他会提拔伍武,北境战事的大胜便是见证。同时陛下也可对梁承影多加监管,找寻答案。 南朝同巴郡之事,是秦茫命人送到左曼金手中的。 她知道,他一定会等候良机。 而他,也是她们的良机。 “明日向车骑将军去诏,命其在府中多休一月,将之前未休补上,多在府中陪陪家眷。”陈勉将密函投入香炉,那纸沾了仍有余温香灰,便开始冒起了烟。 “诺。” 林海颔首轻声回应。 梁承影正跟着徐如安给山茶浇水时,管家急忙赶来,说是宫中来了急诏,让她快些去前厅。 “车骑将军,不必慌乱。只是陛下口谕,命您在都城多休沐一月,以补上次休沐,并且陛下让您多陪伴家眷。”是上次的那位小公公。 “谢陛下,也多谢公公特地跑一趟。” “不碍事的,林公公托小人带句话给车骑将军。” “哦?” “多事易疑。” “承影明白了,多谢公公提醒。” 不过,接下来,也不该是她的事端,听闻静王打算将兵部尚书拉下水了。 估计也就这几日了。 陈勉那时估计会焦头烂额,她的消息只能说是火上浇油而已。 “看来,你今日便可以走了。”小公公离开之后,那名木匠从前厅后侧绕出,他换回了原声。 “再等等,不是答应了我三日吗?” 荣微尘沉默片刻,没忍住吐槽道:“又不是我答应的。” 那是秦茫答应的。 她之后会戴上荣微尘作为木匠的假面具,这是他作为木匠做的最后一单,拿了钱便会离开都城,回老家。 梁承影假装走下他的路,然后悄悄去向北境。 之前在北境时,他曾教过梁承影如何佩戴面具,如何伪装声线。 如今,正是快要实施的时候。 都城的流民营,由兵部尚书罗簿派兵加管。感染之人大约有八千余人,划在城东郊外,用工部派人临时搭建了住棚。 今日便要将他们挪去。 工部尚书陆迎楚在同罗簿交代此事,他将城东临时住棚的平面图递给罗簿道:“罗大人,请看。” “陆大人,颇有效率。”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之快便将新地方临时搭建好,罗簿虽然头发花白,但眼睛仍清明,他看了几眼平面图,点头满意道:“甚好,甚好。” 他这就增派人手,命他们转移。 不过还要提前告知百姓,空出街道。 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现今首要之事就是要禀告陛下,于是罗簿留下兵部侍郎贾一典留下继续与陆迎楚商量其他事宜。 “听闻贾大人,近日终于得了爱子?” “是,多谢陆尚书挂念。”贾一典露出和蔼的笑容,这个儿子他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来了。 “贾大人话说太早了”,陆迎楚拿出一枚玉佩,在他面前晃悠了一番,只听他接着道:“熟悉吗?”贾一典的笑容凝住,那明明是他为幺儿购置的美玉,怎会…怎会在他手上。 “陆尚书,这是何意?” “不明显吗”,陆迎楚拉过僵硬的他,将那枚玉佩放入他的手中,漫不经心地道:“就看贾大人的意思了。” “要下官做何?”贾一典紧紧攥紧手中的玉佩,咬牙道。 “呵,贾大人不必如此痛苦。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需要您之后在陛下面前,将真相说出便好。”贾一典闻言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是要让他在陈勉面前构陷罗簿。 至于为何要这样做,他不敢深想。 “若…若下官这样做了,陆大人便会放过下官的幼儿?” “那是自然,不仅如此,还要感激你的助力,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陆迎楚将怀中金饰拿出,那是一把长命锁,“这是他送给贾大人幺儿的见面礼。” 贾一典颤抖着手收下,“谢…谢过…殿下。”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静王殿下真的没死。 甚至还掀起了如此大的波澜,他若是不助,必是死路一条,识时务者为俊杰。 反正遭殃的是兵部尚书,不是他。 不过,罗簿长女贵为当今皇后,他顶多是被免职,而他却无依无靠。 “嗯,还有何不明白的吗?” “无了,下官这就去监督他们所为。” “去吧。” “下官告退。” “等等,别想着耍花招,不然哪天贾大人染了瘟疫也说不定呢。”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未站稳,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下官都懂。” 只能是对不住罗尚书。 白日里,那座秋千便被梁承影搭建得差不多了。虽说陈勉给了她一月休沐,但若是北境不见胜,陈勉得不到证据也不会轻易召他,就算召他,荣微尘也可以轻易搪塞过去。 “少夫人?” “小珍,怎么了?”徐如安被她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 “少夫人,召心,将那人抓到了。您今日要去看吗?还是跟将军一同去看?” “将军难得回来一趟,就不烦扰他了。小珍,你随着召心去询问一番那人,得了消息之后再回我。” “是。” 小珍离开不久,梁承影便叫徐如安回来试试秋千。 “告诉她了?” “嗯。” 那秋千足以容纳两人,徐如安被梁承影带着坐下,她绕到身后轻轻推着秋千,安慰着徐如安道:“软软,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方传宝是个嘴不严的。 陈联未杀他,也是想留个可能威胁于她之人。 如今他重新撞入将军府,少不了被陈勉的眼线发现,至于小珍,正如那位小公公所言,多事易疑,陈勉不会轻易相信,总要莫名向他透露些证人证词。 当然,仅凭小珍一人也不够。 林海会帮她们。 因为他必然知道她的女子身份是不可能从宫内流出宫外的,当初那名稳婆的遗物他都命人清点过的。 之前知晓她女子身份的人宫内只有陈俞文、林海、潘临愈以及那名稳婆,宫外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人只有秦茫、梁璟、江茉音以及红璞姑姑。 至于那封信件,是秦茫命荣微尘假扮收债之人,提前趁他不注意时将装有那做旧的信件之布放入。 不故意露出把柄,怎么能引人上钩呢? 陈联此刻已将她当作废棋,必然不会担心她的死活,顶多会担心,她会不会为了保命将他托出。 不过,他既然已有胆来到都城,自不会怕他身份暴露。 “我若走后,软软估计也不得自由了。” 她是离开了,但是假扮她的荣微尘仍在,他会宿于本院书房。 “若是能让存己得自由,便是值得的。” 秋千停住摆动,梁承影自徐如安身后拥住她,轻吻了下她的发顶,没忍住叹息道:“但愿。” 第88章 换人离去 “少爷,有位自称您表妹的越乡女子,来寻少夫人。”徐如安闻言激动地从秋千站起,“是行行姐姐。” 她们自上次徐如安归越乡便有书信联系。 那时江吟行说有空要来都城逛上两日,没想到她来得如此之快。 “哎?承影表哥也在?” 江吟行沉默了,之前也没说他在家啊。 她只是怕徐如安无聊,来给她送个惊喜。江吟行是瞒着她家里人出来的,莫听叶还真以为她老老实实去离水镇继续闯荡了。 “你怎么来的?” 面对梁承影的质问,江吟行收回捏着徐如安脸颊的手指,诚实道:“坐船来的啊。” “那你今日便回去。” “啊?”江吟行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她刚来,梁承影就要赶她走?不是,她也没跟她承影表哥抢徐如安,顶多就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至于吗? “行行姐姐,都城里不甚安全,我在信中同你说过的。”徐如安拉着她坐下,耐心解释道。 “信?你说的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在同我讲故事呢?”徐如安依稀是对着她提过流民瘟疫,不过江吟行把那当成了她常在信中提的故事。 “我会让召心先送你回去。” “不行,你们将军府总是安全的吧。”江吟行好不容易来到都城,她根本不敢回。 大概今晚莫听叶就会发现她不在离水镇了,若是她今日便回,那就是羊入虎口,秋后算账。 “如安妹妹,快收留姐姐几日。”江吟行抱着徐如安的胳膊不愿意松开,然后她指着桌子上那个大包袱,卖惨道:“我还给你把那些首饰背来了!好重的!” “哈?” 她也太执着了。 “存己,就让行行姐姐在这里先待几日吧。” 既然软软都发话了,她还能怎么办。 “去将客房收拾出来,再吩咐厨房多做些饭菜。”梁承影对着身侧的管家嘱咐道。 “是。” 徐如安明显变得更开心了,带着江吟行去看她的小药圃。这还是,第一次有朋友来找她。梁承影也被她此刻欢快的情绪感染,来了也不错。 之后让召心护着她回越乡便好。 “还有秋千呢?”江吟行东瞧瞧西看看,好奇地盯着那秋千道。不是她说,承影表哥太用心了,连秋千都让人绘上了小花,显得分外可爱。 于是她指着那未画完之处,大胆猜想道:“这不会是承影表哥画的吧?” “嗯。”徐如安来到她跟前,点头证实了她所想。 花瓣飘到秋千之上时,徐如安只是感叹了句美丽易逝,今年开完花,再开就要等到明年了。梁承影偏将画笔拿出,在秋千之上绘花朵,并道:“那就将美好留下来。” 梁承影知道她并非在感叹桃花,而是在以物喻人。 将回忆留下,那刻便成了永恒。 “嘶,铁汉柔情啊,没想到承影表哥这么用心,他呢?让他继续回来画呗。”江吟行现在觉得自己有一些多余了,不过没有关系,她会感激两人的救命之恩。 “没关系的,我来画完。”就剩最后一朵了。 梁承影此刻应该还在前院与荣微尘商议之后行事。 “真好啊真好,对了如安妹妹,此次我来都城,爹娘他们都不知情,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们啊。”江吟行默默递上工具,献上重磅消息。 “为何?”徐如安顿住画笔,疑惑抬头。 “咳咳…这个,不方便提起。” 嗯? “他们转移地方了,接下来瘟疫之源会被揭晓,将全部推到兵部尚书罗簿身上。苍九黎回到巴郡的第二日就自尽了,留下的绝笔信中交代了他是如何杀害贺文格的,以及他的忏悔。巴郡同南朝算是和解了,淮北王带着余宴已回到都城。” 荣微尘将秦茫所晓情况,尽数告知梁承影。 看来巴郡边境战事并未被成功挑起。 陈联只会更加谨慎地将罗簿收入囊中。 “若是可以,她让你尽快赶到北境,目前北境局势不甚乐观。”虽说西南边境并未用到北境过多兵力,但胜利必须尽快打出,给陈勉一个可以大肆审判梁承影的机会。 眼下巴郡不再追究南朝过错,北境未讨到好,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秦茫唯一失算的就是,巴郡同南朝的边境战事未起,北境便不会再看准时机。所以原本估算的三日,便可能不作数了。 梁承影闻言起身,她总是食言。 “知道了,你准备一下。” 这边江吟行刚见徐如安画好花朵,一扭头就看到梁承影站在院口,视线胶着在徐如安身上,她腾地站起。 “承影表哥,我回避!” 她誓死不做电灯泡! 江吟行甚至还贴心地将院门关好。 “怎么了?”回应她的只是梁承影无言的拥抱,徐如安不难猜出她要去做什么,她将头依偎在梁承影锁骨处,闷声道:“不准再留疤了,回来我会检查的!” “好,任软软检查。” 梁承影低头挑起徐如安的下巴,轻轻将唇覆上,单手将她的后颈往前带,直到两人都喘个不停才结束这场不舍的离别之吻。 此一去,不知在软软生辰前能不能归。 “如安妹妹,你与承影表哥吵架了?”江吟行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 啊?不可能吧。 那两人中间都能再坐下两个她了。 其实饭前,小珍曾告知过徐如安关于之前鬼鬼祟祟那人之事,她说那人好像疯了,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别杀他”、“车骑将军是女子”、“再不赌了”。 新婚之后第一天,小珍就曾见过徐如安手上的红痕,车骑将军怎会是女子。不过她告知徐如安此事之后,能明显感觉到两人生分了许多。 莫不会,是真的吧? 皇宫之内。 “启禀陛下,流民瘟疫似乎只是个幌子……末将查到了一些东西,足以证明此事同兵部脱不了干系。有些官员,竟然试图通过此事敛财,若非神医谷的弟子今日查出纰漏,证实那‘瘟疫’实为药材所致,怕是陛下仍被蒙在鼓中。” 陈勉沉下嘴角,目光如炬地听着褚天赐的汇报,尤其是在看到铁证如山之际,他一怒之下将手旁的茶杯给摔在了地上。 不仅响声刺耳,茶杯也四分五裂。 碎片连同茶水一同溅起。 褚天赐连忙下跪。 好啊,这南朝到底是姓陈,还是姓罗? 他吞这么多的钱财,是想有一日造反吗? “去将…罢了,朕倒要看看罗尚书,要做何事,将兵部侍郎召来。” “诺。” “等等,将陆迎楚也召来,朕要问问他们临时住棚如何。”陈勉眯起眼眸,上次他对着罗府算是一个巴掌一个糖,罗簿许是心有怨恨,不过他此为甚是大胆。 根本让人念不得些许旧情。 “褚天赐,你确定看到他的尸体了吗?” “回陛下,末将不会认错的。他脸上那腐毒,正是那日末将所留。”那具尸体脸虽烧得面容不清,但那与当初一致的痕迹不会消失。 “嗯,如此便好。车骑将军那里有何异样?” “无明显异样,将军府下人正常进出,车骑将军并未出府。今日有一越乡女子入了将军府,好像是亲戚。”因为那名女子,他也曾在越乡见过。 “别忘记多提点一下徐之敖。” “遵命。” 他懂的。 陈联的目标远不止罗簿一人,严格来讲,而是整个兵部。 一枚棋子废了,还有下一枚。这个棋局,他一定会是最后的胜者。“得召了?”陈联此刻正待在陆迎楚的府中,和他算得分毫不差。 “入宫如实言便好,他的目标不是你。” “是。” 陆迎楚这边刚走,秦茫就踩着瓦片下来了。她不禁感叹道:“陆大人可真听话。” “怎么?” “我不知卖了多少天命了,又是忙着制毒投毒,又是忙着露出马脚,那可是日夜不休。静王殿下只给我一尊金佛,是不是有些少了?”秦茫直接预判周昱林的手法,一脚踢回他那又要拔刀的胳膊。 “呵,这陆府,有何喜欢的,秦姑娘照搬就好。” “啊?这不好吧,陆大人也不容易。” 陆迎楚为何如此听话,秦茫至今还未搞明白。 光看他的身家,清清白白,仿佛和陈家任何人都扯不到关系。陆迎楚对陈联如此忠心耿耿,除非,这不是他原本的身份。不然,她可真想不明白。 “确实不容易。” 东奉国羸弱,他在南朝蛰伏如此多年,怕是只待今日。 “她走了。” “我知道。”徐如安一眼就能认出他不是梁承影。 纵使两人模样如出一辙,声音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也跟着她去过北境吗?”徐如安主动询问道。 “荣微尘。去过,那里很艰辛。”面对强敌,一刻都不能松懈,他之前还见到了季无蛮,不过几日便听闻他死在了战场之上,连同后来的赵百泽。 她永远不会在徐如安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于是徐如安撇过头,仔细交代荣微尘她下意识的小动作和神情,而后道:“就当我们最近在吵架吧。” 这样,会演得更像一些。 “还有,存己天未亮时便会起床操练,辛苦你早起。若无事,微尘便先去书房睡觉吧。”徐如安静静坐在那个秋千之上,试图感受今日梁承影拥抱她的温度。 “那我便先离开了。” “嗯。” “你记得添衣,她说让你早些休息,说她尽量赶在你生辰之前回来。”将话带到,荣微尘便转身回了书房。 她的生辰吗? 那便只剩下一个月了。 徐如安觉得梁承影对她自己很残忍。 若只是揭露她的女儿身还好,那样话语只会与她有关。 只要徐如安向天下人昭示她是真的心甘情愿嫁给梁承影,并且与她两情相悦,若是世人不接受也无关系,她的赫赫战功摆在那里,是铁证。 而如今,她以身入局的前提就是毁掉自己。 徐如安用掌心接住飘落在她手心的花瓣,心中有了新的考量,她想保护梁承影,以自己的方式。 …… 今晚陈勉怒气冲冲闯入罗素夕寝宫之时,她已然美美入眠。 他的动静太大,她无奈醒来,朝着他嘘寒问暖,毫不例外得到的是他的讽刺:“皇后倒是睡得舒坦。” 前几日说她冷淡,这又说她睡得舒坦。 “不舒坦的。今日听姜妹妹说肚子疼得厉害,本宫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方才刚眯了一会儿,谁承想陛下便来了。”罗素夕随意向他透露消息。 想着他会立马慌着去姜落寝宫,没想到他却慢悠悠道:“皇后这是在点朕?羡慕她?” 他有病吧? 罗素夕忍住想吐的心思,佯装失望道:“可是御医署分明……” 怎么还未来人啊,姜落不着急吗? 她真的是看一眼陈勉都恶心,年少时她怎么会眼瞎看上他?或者说她看上的根本就是想象之中最完美的那个他。如今看来,所有不完美才组成了这么恶心的他。 “皇后近日可有与罗尚书联系?”陈勉压制下火气。 “未曾,自从那件事情过后……陛下也知道的。”又是她爹犯错了吗?所以每次她爹一犯错,就来恶心她? 罗素夕最近在学习太后斋素,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模仿太皇太后,去云襄寺避世。她已经厌倦了只围着陈勉一个人转,仿佛他就是天一样。 后宫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悲哀。 作为家族维稳的工具,说服自己爱上陈勉的模样确实痛苦。 若做不到高阶妃位,根本无人管她腹中的孩儿的死活,换种说法,只有死。 陈勉不缺孩子,他尚年轻。 只有她们这些想要为了家族站稳脚跟之人才需要孩子,不过,现在她不需要了,更不需要争宠,罗素夕恨不得半只脚…不整只脚都踏出宫城之外。 她已经忘了,外面的世界长何种模样了。 一方宫墙,她早已看腻。 罗素夕要救的,是曾经的自己。 是曾经对陈勉爱得死去活来,说一不二的自己,她把曾经的自己抹杀了,如今,她在找回自己的过程中。 第89章 百恩无姓 城东郊外,流民营内。 “军爷,今日的药汤何时发?”一位鬓发皆白的老妇颤抖着手掀开住棚一角,冲着经过的士兵问道。 这一个临时住棚能住百十号人。 咳嗽声此起彼伏。 尤其是一名孩童,仿佛已经晕了过去,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士兵们听到她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捂住本就被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口鼻。 “问什么问,催什么催。我们又不是送药的,老实待着去。”为首的那名士兵皱起眉宇,不耐烦道:“再说了,你们这病,生得蹊跷,便是咳出血来,也死不了。” “可是军爷,有一小儿晕倒了。”郑曼不甘心他们就这样离开,扯着嗓子试图换得他们的回眸。 可换得的却是,他们决绝远去的背影与被钉得更紧的棚门。 申姜傍晚来送药的时候,瞧见被钉得死死的棚门,有些困惑。于是她问向看守之人,“这是何缘故?不是上次说了不必担忧,需要通风吗?这门钉得如此死,要让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 “回申大夫,这是上面的意思。” “那我该如何送药?” 申姜身后还有神医堂的人。 她不管这究竟是谁的意思,只是秦茫特地派她来监督,并不是想见到此幅场景。 看守之人只是打开了一侧的一个小口,恰巧能递进药汤。 “大夫大夫,有一小儿晕倒了。”郑曼率端着她的陶碗,接过药汤时,大声地对着申姜道。 那小孩也可怜,生下来爹娘见又是个女婴。 准备丢进河中溺死之际,被人发现其行为,只是将她扔在草丛里就火速逃走。 说是发现,不甚贴切。 只是一瞎眼老头的自言自语,他们内心有愧,便匆忙逃走。那瞎眼老头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拿着盲杖去寻声源,他对着四周虚空问道:“可有人?何家婴孩?” 但回应他的只有婴孩逐渐虚弱的啼哭声。 他没有办法只好先将女婴带回,挨家挨户询问谁家丢了孩子,可惜根本找不到。他只好向着近日生过产的邻居请求喂养几口,邻居家添了男婴,她只能凑上一两口。 后来邻居家男方发现,觉得她多吃了自家儿子的食粮,便不让他再带着那女婴前来。 幸而那名女婴顶活,也算是跟着那瞎眼老头吃遍了百家饭,穿遍了百家衣。因为他根本看不见,只能勉强保障她的生活。 他给女婴取名“百恩”,无姓。 百恩长到五岁时,瞎眼老头撒手离世。 说来讽刺,百恩的亲生父母就在那个村子里,他们不敢承认,在她一岁时,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听同村人说,他们以为她活不到一岁。 而如今,百恩不过十岁出头。 “昏过去多久了?” “从今白日第一次士兵巡逻时,便有一阵了。”申姜正欲回复,就被一旁的看守人员早早打断,他吵嚷道:“磨蹭什么呢?快些,后面还有人没喝药汤呢!” 此刻他着急的原因正是,这大娘耽误他轮班休息了。 “等着我。” 申姜知道再与他们争论也没用。 没想到告知了他们一些“真相”之后,他们竟更变本加厉。今晚这些药汤他们喝过之后,明天睡一觉便会痊愈,且身体会变得更加健朗。 可是…… “谷主,临时住棚都被死死钉住了,而且说是上面的意思。”申姜向秦茫传递讯息后,两人约在无人林中会面。 “今日药汤,可都有喝?” “有一小儿晕倒,听大娘说,昏了一日了。”里面之人每日都配的有陶碗,一人一碗,她肯定没喝。 秦茫捏紧了拳头,直到指尖仿佛刺入皮肉,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今晚换一味,投到他们所饮之水中。”她要明日便见效,既然陈勉要如此,那她不能坐以待毙。 “谷主,若您如此,容易暴露。” 申姜指的是陈联方面。 谷主所行之事,难得两全,甚是凶险。 “我知道,可这也无办法。到时我再找理由开脱,今晚去看看那孩子情况。”秦茫有些担心,她明明未下毒药,那名孩子为何会晕倒? 于是秦茫换上了一副伪装,跟着申姜去查看病情。 “今日晕倒的那名孩童,可有清醒?”看守之人早已更换,只是疑惑地摇摇头。既然他对情况不明,那申姜便开始大肆忽悠,“你有所不知,身为神医谷弟子,虽然我们查明这并不是致人死亡的瘟疫,但若是今日那孩子死了,一切都会变的。” “这住棚,瞬间就会变成新瘟疫的来源。到那时,你也难活。”那士兵明显被申姜最后加重的语气吓了一跳,他抖着嗓音道:“那…那怎么办?” “当然是让我看看那孩子的情况。” “这……” “你放心,我已来这住棚三日了,直到他们痊愈才会离开此地。今日封住他们之前,我就来过,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若是因此引发了新瘟疫。你,可就成了罪人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她们也一样。 “那你们快些查看。” 秦茫随着申姜进入住棚,甫一进入,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里面之人甚至不被允许出行,吃喝撒拉皆在于此,好闻才奇怪。她们一进入,同时迎来的还有奇怪的目光。 “请问,哪位孩童晕倒了?” “在…在这里。” 门外看守之人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看向眼前,生怕来人。 两人越过人群,走到郑曼面前。她此刻正在探着百恩的鼻息,确认还有呼吸时,冲着申姜道:“快,快来看看这孩子怎么回事。” 申姜急忙上前把脉查看。 而后对着秦茫悄声道:“她身子亏空得厉害,怕是不能在此处常待。”就算他们明日身体都痊愈,怕是也不会被轻易放出,更何况秦茫接下来要做之事,太过冒险。 可是此处是“感染瘟疫”之人的临时住棚,就是为了隔离,才让他们搬来。 秦茫闻言点头,示意申姜让开。 既然活人不能待,那便营造一个她死了的假象。 她施了一阵针,郑曼眼见百恩面色渐红润,在秦茫停针的瞬间又突然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她只好继续施针,维持她的“鲜活”。 “这……”,郑曼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嘘。”申姜示意她莫问。 而住棚内的其他人,默契地不再看向这边。 大约一炷香过后,秦茫无奈地轻摇了摇头。 “怎么……”,郑曼将手指重新放在百恩鼻下,许久都未感受到呼吸,她吓得险些倒下,白着这脸努努嘴说不出话来。 申姜用被单将她裹好,将百恩直接抱起。 她并不重。 相反,轻得,好似鸿毛。 人群里是一阵沉默,这是第一例死亡。 “今日之事,还望大家莫要外传。” “明白的明白的。” “好好好!” …… 门口看守之人见她们抱着一个……出来之时,险些跪下,他努力稳住心神问道:“真…真死了?” “嗯,莫要声张,我会将她带去烧掉。”那陶碗被秦茫拿在手中,小兵忙不迭使劲点头,他了解的,若是被上头知道了,他不知会死得有多惨。 隐约还能看到她们往山林远去之处有一些火光。 自从陈勉知道真实情况之后,临时住棚之处的人是越来越少,只是偶尔有人值守。 至于那隐约的火光,是申姜在烤鱼。 秦茫出来便将她身上的那些穴位给解了,并借着火为她熬煮了解药。 待到百恩悠悠转醒之际,她的墨黑的眸子里闪过疑惑:“爷爷,派你们来接我吗?” “醒了,先把药喝了。喝了,就回答你的问题。”秦茫迅速冷却药汤的方式就是用袖子捏着碗边浸入湖中的冷水,正巧她睡醒时,便可入口。 她很听话。 丝毫不嫌弃药苦。 “算是来接你的。”秦茫满意地看着她坚毅的模样。 “喏。” 申姜顺手将烤鱼递来,她的调味料都是一些中草药。因而这鱼,也泛着一股药香味。 “给我的?”她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那么大一条鱼,都给她? 她之前饿极了也曾在溪涧捕鱼,可还未归家中,便会被其他孩子抢走。后来她学聪明了,抓到便想直接烤着吃,可香味作不了假,他们不仅抢走了她的鱼。 甚至还将那带着火星的木棍丢到了她的身上。 衣服胸前被烧焦了,百恩急切地跳入溪涧,扑灭那刺痛感。 “哈哈哈真是个落汤鸡。” “再瞪一个试试,也不从水中照照你那个丑样?之前天天蹭饭吃,现在竟学不会分享?” “就是,每次就拿那几条鱼糊弄我们,够吗?我们这些人可是养起了你的命,明日还不再多捉几条孝敬孝敬。”男孩的嘲笑声似乎仍响彻耳畔。 爷爷明明也给了他们东西的。 凉水使她清醒,百恩低头看了眼他们口中的自己。 长相,确实寡淡。 从发尖滴下的水珠,打到水面,倒影中的她,像是在对着她笑。 “我不吃鱼的。” 百恩直接拒绝了申姜的好意,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 “拿好,不吃你会死的。”秦茫给她喝的药汤只能解一时,若她不及时吃些东西,真的难说。这小姑娘,身体亏空得严重,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她。 今日昏了一日,醒来时却如同正常人一样。 “姓甚名谁?” “无姓,只有名,名为百恩。”不过她不会写。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秦茫接过申姜手中那条烤鱼,将它撕开一条,缓缓放入口中,蹙眉责怪道:“参粉放多了,这鱼,都被毁差不多了。” “啊?真的吗?你是不是尝错了?”申姜无奈扶额,配合秦茫。 “百恩,你尝尝。” 她接过秦茫递来的一片,细品发现,是好吃的。 原来鱼的味道,是如此。 …… 梁承影悄然到达北境军营之时,打的是李泉的旗号。 “你是?” “不认识我了?”她换回原声。 “哦?竟如此逼真?这是如何做到的?”李泉就好奇了一瞬,便将话题回归了正题,“已经全部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是打算这样做下去吗?” 他不明白为何梁承影一定要将伍武暗自捧上去,将自己跌下去。李泉在北境看得很清楚,梁承影眼界、战略都极强,是当之无愧的车骑将军。 梁承影,甚至担得起大将军的名号。 “不是打算,是必须。” 她不愿意受陈联摆布,更不愿意任陈勉拿捏。 可摆脱控制之路哪能如此简单,总要失去些什么,才能保证未来的光明。 李泉知道劝不住她,便主动询问她的下一步计划,顺便报告了目前北境的战况。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都城只有等,她在等她的真实身份被陈勉得知。 只有这样,伍武才能顺理成章地取代她的位置,而陈勉在北境尽掌手中之时,自不会放过一个可以对她落井下石的机会,陈联也不会放过如此良好的时机。 “左曼金率领重军在北方蠢蠢欲动,伍武已在前线准备。” “明日,我也过去。”梁承影必须前去察观具体情况,之前秦茫预想到的情况并未发生,对面怕是更加恼怒,少不了一场恶战。这对南朝来说,不是好事。 对想要造神的梁承影来说,更不是好事。 敌人越凶狠谨慎,她的计划的战线便会拉得更长。 …… 瘟疫是假的消息传到江吟行耳朵之中的时候,她整个人如释重负,对着徐如安道:“如安妹妹,要不咱们一同出去逛逛吧?” 江吟行,是属于三天不出门,头顶上会长蘑菇的人。 这几日,她将将军府逛了不下五十遍,甚至为何执意要到都城的故事都更新了二十多个版本。 “可以是可以,但行行姐姐要同我讲实话,为何如此怕越乡来信?”徐如安对她有些担忧,总觉得不太对劲,江吟行真的像是在逃难。 “咳咳…你凑过来一些。” 为了能出去,江吟行将这老脸都豁出去了。 “什么?” 徐如安刚惊呼出声,就被江吟行死死捂住嘴巴。她就知道,如安妹妹一定接受不了。 第90章 她是女子 贾一典拧眉听着手下人的报告。 不是说不是瘟疫吗? 怎么他们留守的人尽数中招?甚至比那些流民得的更加严重。 他着急地来回踱步,想起仍待在城东郊外流民营的各大医馆之人,停住脚步朝着汇报者问道:“各大医馆的人都去了吗?他们可有说什么?” “回大人,都去了。什么都查不出来,说再观望几日才能知晓。” 这算什么回答。 他前几日才随着陆迎楚在陛下面前背刺了罗簿,虽然陛下目前并未有所行动,但突然来此变数,他可遭不住。难保哪日他的说辞传到罗簿耳朵之中,罗素夕皇后未废,罗簿官职未丢,他们和和乐乐一家人可倒好。 那日。 陈勉先是面色正常地询问流民安置事宜,他同陆迎楚你一言我一语,好不默契。接着陈勉对他们的工作做出赞赏,他让陆迎楚去了外殿候命,命人递给他的是一本账簿,记着朝廷因流民下发的补给。 “陛下,此为何意?”贾一典明知故问。 “仔细瞧。” 他闻言谨慎翻看着每一笔账,一切看似天衣无缝,药材的采买、国库的拨资……最后总是会不甚清晰地一点一点流向兵部尚书。甚至有的,也经过了他。 “这…这…”,贾一典神色诧异,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他赶紧跪下撇清自己,“陛下,臣冤枉啊!” 这静王,可没说他也有责任啊? 褚天赐得到的消息,自是陈联希望他看到的。 于是贾一典按照陆迎楚那日教他所言,将脏水尽数泼于罗簿,更是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眼下流民营看守的士兵又出了问题,这可如何交代。尤其之前为了流民隔离,每个临时住棚之间相隔甚远。好在看守之人减少,值守流民营的士兵,不过百人。 陈联得知此事时,命周昱林将秦茫找了过来。 “你做的?” “嗯。”来人大方点头。 桌子上的茶杯碰撞声突兀响起,陈联的眼眸中闪过探究,他扯出笑容,“秦姑娘,是不想同本王合作了?” 秦茫直接在他面前坐下,拿起他倒满茶水的茶杯,放到唇边又停住。 “怎么会,还不是殿下做事太慢了,您有心情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等罗尚书上钩,我可没有。殿下承诺的富贵与权势,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啊?”她将想法娓娓道来。 陈联这个人,必须顺着他的思维。 在秦茫正欲饮茶之际,她的胳膊被陈联拦下了。 “没想到,秦姑娘如此心急。茶热,不急着喝。”秦茫怎会不知陈联可能在茶水之中下了她都无法发现的毒,不过若舍不下性命,根本获得不了他的信任。 秦茫闻言将那杯茶放下,继续道:“殿下不必担忧。那药,不出五日便会失效。” “本王知晓了,秦姑娘先回吧。” 陈联谨慎,不过确实如她所说,等待罗簿上钩时间过于漫长。 她既然如此作为,那么陈勉必然会重新将视线放回到罗簿身上,看来,他也要帮些忙了。 …… 北境近几日总是狂风呼啸。 梁承影化名“似静”,通过在李泉的军营,与伍武一起商议接下所为,左曼金来势汹汹,颇具优势。 “将军,依您来看,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排兵布阵?”李泉的军营相当于一个小的议事厅,模拟了当前北境情况。 梁承影反复衡量当前局面,如今正是左曼金势头正猛之时,他们不能硬刚,必须假装不敌将他们引到包围圈之中,逐一剿灭。只是这方式她曾经用过,左曼金必定会格外谨慎,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上她的当。 “配合作战。” 她的手指了地图上的五处地点。 明显的包围,左曼金一定看得出来。既然如此,便先将他诱入,再进行包围。 “可是,这需要完美的配合。”李泉说出了此项战略的不合理之处,若是哪处没有跟上,那可就是相当于跟蛮人开了一个宽敞的口子。 “就是需要不完美。” 嗯? 梁承影知道北境剩下的将军,不一定听话。因着早些年打下的基础,南朝仍是处于一定的优势,什么样的大胜才更让人欣喜若狂?当然是成就格外明显的。 若有了一些可控的失利做对比,便会衬得伍武更加成功。 不过,她也不会拿北境的安危做博弈。因而,李泉必须留下。 梁承影想给左曼金一些错觉,顺便趁着此次机会,好好锻炼下北境这些将军们的协作能力。 …… 陈勉这些日子算是忙得焦头烂额,原本今日该休沐,无奈又改成了上朝,照常是流民营的汇报,只是患病之人倒成了看守的士兵。 “罗爱卿,可有话说?” “回陛下,许是那些流民病症痊愈之后,传给了那些看守的士兵。当然,这只是老臣的猜想,具体情况,还需医者查明。”听闻陈勉甚至还派了御医前去。 呵,他倒是将狐狸尾巴藏得深。 褚天赐昨日将所查真相,呈给了他。 罗簿养在府中的一帮幕僚,竟有人毒术如此高明。 “也好,之后一同呈上。”陈勉虽面带笑意,实际却随时准备更换罗簿的位置,贵妃已然得了皇子,皇后也该自己思虑思虑了。 “陛下,除了流民营一事,北境战事甚是揪心。可需兵部继续调集兵马援助北境?”罗簿此言,也是陈勉担心的地方,他们节节失利,李泉在密函中大肆夸耀之人仍无半分起色。 他都要坐不住了。 “车骑将军,可还在都城之内?” “陛下,如今北境正是缺人,您宅心仁厚,虽许了他休息,但北境战事吃紧,他……” “行了!”陈勉威严地打住众人的请议。 北境战事紧张,才不到三日,他们一个个的倒是焦急。 下朝后,徐之敖去面见了陈勉,带着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消息可真?” “回陛下,小女的贴身侍女亲口所言。那人臣也命人去寻了,发现他的祖母曾为宫中稳婆,正是当初先帝派去接生车骑将军的那位。”徐之敖将方传宝的亲口所述写成信函,供陈勉仔细阅读。 梁承影,是女儿身? “就这些?”陈勉将那张信纸看完,淡淡道。 “回陛下,就这些了。” 那之中言他发现了祖母所留布料中的自述,走投无路去将军府骗财,被将军府之人追杀,后来逃走。真是奇怪,若是将军府有意要杀他,他能留一张嘴活到今日? “朕已知晓,辛苦徐爱卿了。不过如此看来,爱卿同车骑将军夫人关系不好?”若想得知梁承影性别还不容易,直接问她女儿便知,何苦整这些弯弯绕绕。 “咳…陛下明悉,小女因臣夫人的离开,怨恨于臣,与臣确实不亲。”徐之敖睁着眼睛说瞎话。 “爱卿先回去休息吧。” 陈勉不想知道他家里这些烂事。 “谢陛下。” 关于梁承影的身份,陈勉并未深想,他又不是没见过她。他不愿相信的一个原因就是,一切都来得太过凑巧。 待他继续批奏折之时,陈勉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旁的林海,当初梁承影生下来,他可是得了父皇的命令去对江茉音进行封赏的。 “林海,过来给朕再多磨些墨。” “喏。” 徐之敖带来的信函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被陈勉放在桌案,林海目不斜视,俯身耐心研磨,直到他听到陈勉的声音。 “梁承影,可是女子?” 他研墨的动作一顿,面容闪过一丝为难,而后默默回道:“是。” “什么?” “当时北境局势难料,民众大肆动乱,先帝只好将她的女儿身掩盖,命老奴将旨意带去。”林海知道这是梁承影的意思,所以他实话实说。 毕竟,就算令人怀疑,那也是事实。 那名稳婆是在宫中离世的,她的遗物,不知来来回回被检查了多少遍,绝不会出现消息泄露这回事。 只能是,她的意思。 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先帝的遗诏成真。 “她竟真的是女子。”徐之敖带来的消息,陈勉还有些怀疑,可亲耳听到林海的回答,他还是感觉不真切。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李泉既然早就说北境军营之中,有一人同梁承影战略相似,甚至比她还更胜一筹。 那会不会,是梁承影照搬了他的战术。 若梁承影真的是女子,她怎么可能打出古鲁山之役那样的功绩,定是有人帮助她成事。 看来,有空要让徐如安进宫一趟了。 至于梁承影,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将军府中。 “不是,如安妹妹,你同承影表哥这个架是不是吵得太久了?”这已经是江吟行看到府中下人将饭菜直接送到书房去的第六天了。 她想不明白,前几天还腻腻歪歪画秋千呢。怎么这些天,连面都不喜欢见了? “行行姐姐不必担心,没事的。” “啊?这还无事?”江吟行自称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没见过这种。她左思右想,狐疑道:“不会是,你俩谁变心了吧?” “如安妹妹?不,不可能,不会是承影表哥吧?”她自言自语完,瞪大双眼看向书房的方向,腾地站起,捏紧拳头就要往那里冲。 “哎?哎!不是行行姐姐你想的那样。”徐如安招呼着小珍也来,这才牵制住因为恼怒小脸憋得通红的江吟行。 “那怎么个事?” “就是有些分歧,我们各自冷静冷静。”徐如安平淡地回道。 “什么分歧?”她在越乡的时候怎么看不出两人有什么分歧。 “此事复杂”,由徐如安从心地一嘴带过,随即她转移话题道:“倒是行行姐姐,今日分明从越乡来了信,怎么能还未看便撕了呢。表哥知道了,会伤心的。” “啧,别跟我提他。” 没胆的家伙。 有本事他人直接过来抓她啊。 “算了,咱们姐妹俩,都不提男人了。不如趁着此刻,一同再出门逛逛?”上几次出门,江吟行觉得都城甚至还没越乡热闹。不过听说长公主近几日有要招亲的意思,街道这才缓缓更热闹了起来,颇有她们越乡花夕节的风范。 “好啊。” 徐如安是想出门的,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江吟行疑问的目光。 长公主招亲一说,甚是奇怪。 之前她同存己赴宴宫中之时,长公主同沈大人之间的情谊,分外显眼,这才过了一月有余,怎么就要各奔东西了呢?传闻长公主招亲,是为了向上苍祈求,祈求南朝再无战事与病痛。 不过徐如安觉得,她是在拖。 因为应亲之人不光要文武双全,更要合长公主的眼缘。 文武双全好说,合眼缘之人才是千载难逢。 南都大道的尽头除了码头,之旁还建了一家青楼,就藏在客栈之后。她们本来是想逛完就回去的,忽然听到了一阵婉转的古筝乐声,像是将自己的委屈缓缓道出一般。 “春香姑娘此曲,甚是动人。” “弹得真好,长得也好。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头牌。” 马车停在了至真茶馆,徐如安被江吟行拉了过去。两人在人群之外,将众人的赞赏和私语皆听入耳。 “她怎么又回来了?” “对啊,前几日不是被王公子给赎走当小妾了吗?怎得又回了这里?” “王公子家里哪里容得下她这样的风尘之人。” “啊?可是春香姑娘之前不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吗?” “就你天真,身在青楼之中,多花些银子,谁不能睡?若是她只卖艺不卖身,那怎会被王公子退回?依我看,她啊,早就不干净了,这下挺好,你我今晚都能分一口汤。” “覃兄言之有理。” 江吟行是听不下去这群人的恶心话语。 她拨开人群,询问那位春香姑娘,“姑娘弹得真好听,可以换个地方弹吗?” “什么?”春香的面纱被风吹动,她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惊愕。 徐如安则是找了青楼的当家,将身上所带钱银尽数给了她,她只有一个要求:“买这位姑娘的自由。” 可惜,这楼中之人,她救不完。 第91章 至真至真 那青楼掌柜见徐如安此状,心下震惊。谁会不为钱财动心呢,于是他激动地将手伸出,准备接下之际,徐如安的手收了回去。 “她的卖身契。” 徐如安曾在茶馆之中听到过他们的交谈声,那分明是一个圈套——一个他们乐此不疲的圈套。女子若是心动,迎接她的便是万丈深渊。 耿掌柜经营茶馆多年,如此之事看了太多。 “安姑娘,也听到了他们所言?那座青楼,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耿泽绕过他们,跟着徐如安来到了西厢。 下方是说书人激昂的声音。 “听了安姑娘如此多的故事,耿某似乎还未给安姑娘讲过一个茶馆的故事。”他仰头看向虚空,而后对着徐如安道:“她们相识于青楼,一个是五岁便被卖来,而另一个是十一岁被拐来的……” 那个五岁便被卖来的姑娘,因着年岁增长,容貌生得愈发美丽,掌柜便让她只卖艺不卖身。 十一岁时被拐来卖到青楼的那名女子,整日都想着逃跑。 可换来的当然是棍棒加身。 一日,她匆匆逃窜到一间大屋子里,里面的人像是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了,与她对视时见到她脸上的红肿,与走路时的一瘸一拐。 “那小丫头片子跑哪儿去了?快给我追。” 她毫不客气地藏在床底。 忽地,门被从外打开。 “夏红姑娘,您可有见到一名大概这么高的女子。哦,鼻尖还有一颗黑痣。”他用手比划着,可不敢直接唐突这位“摇钱树”。 “并未见过,你打扰到我练曲了。” 今晚她又要上台表演,听闻都城里有些王孙公子,就等今晚呢。 “小的…小的这就走。”那不着调的丫头,让她伺候人,结果她用那些用具将那男子打个半死,也是那人年龄大,差点儿丢了性命。 楼外是围墙,皆为看守之人,他就不信她还能插了翅膀。 “出来吧。” “不出。”她躺在床底闷闷道。 这次她险些要被打死了。 什么筹建茶馆,钱全给了伯叔,可他们呢,转手便将她卖给了人贩子,他们就是欺负她孤女一个,爹娘外出做生意时遭了匪,因此丧命。 耿至真迷药劲儿缓过了之后,就发觉自己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你们是何人?” 她的手腕、脚腕被麻绳绑紧,根本无法动弹。 “小丫头别怕,只是带你去个吃得饱、穿得暖、住得也好的地方。” “我不去!” “你这丫头…”,男人作势要落下的巴掌被身旁之人拦下,她劝道:“脸花了,可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他们说的地方,便是都城里的青楼。 这里连个剪刀都见不到。 耿至真想死都担心二楼摔不死她。 可是她又想逃出去,家中叔伯贪了她家财产,还命人将她卖到此地,她定要讨回公道。所以,她不能死,要逃出去。 她说“不出”是因为腿太疼了,根本动弹不得。 夏红起身,走近床铺,朝她伸出手。 “多谢。” “你身上的伤?” “不要紧的,死不了。对了,你叫什么?” “夏红。” 耿至真闻言不甚满意,因着嘴角扯动幅度过大,她疼得伸手轻轻扶住脸颊,缓了一会儿才道:“嘶,我问的不是这个。” 这里的人春夏秋冬来回叫,难听死了。 她在这儿也被起了名字,叫“冬暖”,耿至真无语至极。 “我…我没有其他名字。”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叫这个名字。 嗯? 眼前这位女子,头上一侧戴着珍珠红花,另一侧插着两支金簪,发后红玉流苏垂下,她脸颊两侧的发丝微卷,眉间微蹙,眼眸宛若含情,就这么望着她。 耿至真的心跳仿佛错了一拍。 她方才着急,未曾细看,这人怎么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那我将名字分你一半吧。”耿至真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面前的美人闻言掩袖轻笑后点头道:“好。” “夏红姑娘,可准备好了?” 屋外传来催促的声音。 “这就来。”夏红扭头回应屋外之人,临走前对耿至真轻声道:“你先躲在此处。” 这楼中,估计只有她这屋子是安全的。 虽不知今日为何门口没有守卫,让她阴差阳错给逃了进来。 青楼的掌柜对夏红很好,因为她仅是弹奏便可吸引过来大批客人,他们总是会问他多少钱才能买她服侍,他都是用着一句“我们夏红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的”便轻松搪塞过去。 那些有权有势之人,不屑于流连烟柳巷。 或者说,是因为誉秦公主的命令。 拿钱来观看夏红表演的都是一些有钱家的公子哥,愿意为美人一掷千金。 如今她尚有姿色,能得他们青睐。 可若是时间过长,一直吊着他们的胃口也不成,那样她吸引不住客人。他们便会联合富家公子一同演一场戏,先佯装将她赎出,实际是一场“拍卖”。 待将她玩腻,会再度被退回青楼。 那时她也可借着以往的名声,再吸一波客人。 夏红表演完,回到屋内时,发现空无一人。她身后跟着一名侍候她洗漱的丫鬟,她也不好蹲下在床底找。 趁着丫鬟往浴桶加水之际,她坐在床边准备脱下鞋袜前,向着床底伸手。 耿至真见她的手在床底挥了挥,便抓住了她的手指,轻捏了一下,示意她未离开。 原来,她还在。 “姑娘,可以沐浴了。” 热汽升腾模糊了夏红的眼眸,她朝丫鬟道:“给我拿些吃食来吧。” “是。”姑娘平日里从未开口要过吃食,想来是今日表演,累得很了。 待她将吃食拿来,夏红已经出浴换好新衣,她只吃了一口就停住了嘴,“姑娘,剩下的可要撤走?” “不必。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了。”净面漱口她一向是自己来的。那丫鬟听话地离开,门外有两名大汉神色威严地守门,自从上次有客人试图强闯夏红闺阁之后,青楼便对她的安危更加重视。 夏红的床榻干净整洁,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摆放得格外整齐。 “出来吧,你到床榻之上。” 这烛光会印出人影,于是她将吃食递给耿至真。 她们的发型都不一样,她只能暂时躲在床榻之上,耿至真自从被卖到青楼之后,哪里见过能吃的肉。夏红见她狼吞虎咽,只是走到一旁将帕子沾湿,让她吃完擦擦手,再给她递上一杯茶水。 “明日我会离开。”耿至真不可能永远藏在此屋之中。 她腿上有伤,脸也红肿,这不能让她再接客了吧。 “我出去之后,你再离开。”明日她还要去学习新的舞蹈,不变花样,他们会倦。 “夏红姑娘,该休息了。” “知道了。” 她起身去将烛火吹灭。 “你想不想逃出去?”黑暗之中传来耿至真诱惑般的轻语。 “你想逃出去。”夏红肯定道。至于她,如今她的生活尚好,她并未过上如耿至真这般水深火热的日子。要逃吗?她不确定。 “我当然想了。” 她早就受够了这个鬼地方。 本来就不是自愿来的此地,现在还要过东打西挨的苦日子。 “家中叔伯贪图我家财产,命人将我偷偷卖至此地。来了这里,我每日都想着逃离。你不知道今日那色胆熏心的糟老头子有多恶心,不仅嘴臭,一笑连牙都掉了俩。居然还试图做那档子事,我拿起那玉势就照他脑门子上砸,他想叫人我就将那物塞到他嘴里去了。” “那你身上的伤?” “被他们打的,嫌我又要赔钱。”他们恨不得将她的腿和手都打断。 “那你可有方法逃离?” “哎。”耿至真摇头叹气。 要是有方法,她也不至于熬到现在。 …… 耿至真受伤之时,会溜到她的房间里短时养伤。夏红也会为她准备一些伤药,拿药的借口是说因为练舞,扭到了腰腿。 她们就这样相识了五年。 直到他们觉得夏红吸引不来客人,准备将她出手。 她其实并不喜欢那位公子,可是他许诺自己可以给两人自由,她便动了心思。 “你喜欢他?” “是。” 耿至真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于是便劝夏红不要掉入他的那些花言巧语之中,流连青楼的男子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可是她还是那样做了。 作为他的小妾,嫁入了贵府。 她嫁去那日之前,青楼给了耿至真卖身契,说她是个赔钱货,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他们如此厌恶她,还不是因为她几乎无了挣钱价值,面容上的那道伤疤,分外可怖。 那是她摔碎了茶壶,拿碎片使劲在脸上划的。 耿至真终于如愿以偿离开了青楼。 她在门口拿着他们硬塞给她的烂布,看向楼上她在的方向。 耿至真的家乡不在都城,她知道的。可她仍是等到夏红出嫁的那日,只有一方红色小轿,从后门抬入。自从她那不该有的质问出口,耿至真便再未见过夏红一面。 她们甚至,没有告别。 耿至真在都城挣回乡的盘缠时,听闻夏红又被退回到了青楼。等待她的是什么,耿至真比谁都清楚。 “哎,你做什么!没长眼吗?” “实在抱歉。”她匆忙道歉后便直接离开。 掌柜见她要走,冲着她怒骂道:“去哪儿?今日不做工,这月工钱便别想要了。” 她根本找不到任何人能帮她们。 除了……誉秦公主,她曾主张过废除青楼,只是那地根本难以消灭。见她要来察看,便急忙拆除,之后换地方建造新的。 什么叫蛇鼠一窝,那便是了。 耿至真管不了那么多,她先是击鼓鸣冤,状告家中叔伯一家吞她家产,将她卖至都城。官府自然不会管此事,她便佯称受了誉秦公主之命,告知她此地官府明断是非,自能替她讨回公道。 为了更逼真一些,她仿造了誉秦公主的饰品。 民间多有她的画像,耿至真做得有八分相似。官府之人见她义正言辞,说得头头是道,誉秦公主与她相遇的地点、时间也一一对上。 他们不敢马虎,正巧誉秦公主例巡之时,都城官府的大人将此事悉数告知,陈予衿当时虽疑惑,却未表现出来,而是对他道:“她最近可好?本宫许久没见到她了,劳烦大人领本宫去瞧瞧她。” “遵命,她被下官照顾得不错。” “嗯,辛苦了。” 他就是为了领功,得誉秦公主的青睐。 耿至真见到陈予衿的第一眼,便直接跪下叩头,她大声哭诉道:“求求公主,救救她吧,救救她们吧。” “先起来说。” 她被陈予衿搀扶起,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 那青楼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名字,她想要的局面并未达成。 “是吗?看来本宫说话无用。”那被波及到的都城官府之人接连跪下,纷纷开始求饶。 “下官冤枉啊冤枉,那人竟如此狡猾,公主交代之事,下官万不敢忘记,也全部依照公主吩咐去做了,这…这她说的,不一定为真。”他此刻还不忘将脏水泼到耿至真身上。 “行了,本宫亲自去看。” 青楼再一次被陈予衿查封,那些女子被她接到绣坊,由她供着生存。 耿至真再一次见到了夏红,她身子消瘦得厉害,直到望见她时眼神才有了波动,眼眶中裹含着热泪。耿至真走近心疼地拥住她,夏红攀住耿至真的肩膀,泣不成声。 青楼之中有一女子得了孩子,她以为能依靠他能脱离苦海,千方万计保住孩子,可惜孩子保住了,她命没了。楼中出生的孩子,无人会认领。 她们看孩子实在可怜,便将孩子养在膝下。 “该给他起名字了。” 夏红早就不叫夏红了。 她甚至开始厌恶夏日的到来。 “单字一个泽,可好?” “好。”耿至真的名字早已分了她一半。 她们两个,都是至真。 只是,两人真正相伴的时间并不长,她总喜欢听耿至真为她讲些故事,大夏日的,她仍将自己裹得像在过冬日,不过三年,便香消玉殒。 后来,耿至真开了个茶馆,可却没人再像她那样,喜欢听她的故事了。 她最终也在她离开的第十个年头,去见她了。 第92章 别管,吃 “李提督,伍将军这方法未免太过冒险。”郑友看着曾经的副将,有些唏嘘。 不是,他倒是说句话啊。 “末将赞同郑将军所言。若是一个配合不好,那即将要面临的便是腥风血雨啊,卫北将军请三思。”一名老将试图规劝李泉,让他也否了伍武的想法。 那小子被提拔成将军才几日,怎么就能说出心思如此歹毒的计策。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为何金将军总觉得北境的将军配合不好呢?我们好歹已共事了十几年,您与郑将军他们,少说已有几十年光景了,怎么还会没有配合得当的自信呢?” “这……”,除了他们这些老将,不是还有一些年轻小将吗? “南朝的兵力,远不比蛮人铁骑。如果我们仍只是一味的抵抗,那只会将所剩无几的兵力燃耗殆尽。只有主动与配合,才能拼出一条血路,还南朝一丝生机。” 古鲁山一役是打得蛮人元气大伤。 可是他们恢复的时间很快,兵力更是大增。养精蓄锐几年,仿佛就待今朝。 “卫北将军,说得极是。”谢一鸣赞同他的想法。 “我也赞同伍武将军与提督的方法。” 曾经卫北将军打法保守,如今竟敢反击,实属罕见。 不过,这更是证明,蛮人极具威胁性。 “末将愿意领取北凉州。” “我愿领取…” “……” 郑友见他们一个个地都倒戈,也只好道:“尽数听从李提督安排。” 李泉给他们安排好战地之后,让他们抓紧时间准备。待到众人都离开,梁承影才从后方实木屏风绕出。 “他会那样做吗?”郑友一向喜欢打无任何牵挂的仗。 “不照做,就会死。” 梁承影看了左曼金几次攻打计划和作战情况,他是最会逐个击破,被他俘虏的南朝将士,没有一个可以善终。 不是被扒皮抽筋,就是将他们的头挂在旗杆之上。 郑友选择的是易守难攻的金原野。 本是占据优势之地,可若是他恐慌,不信任其他将军,必然会被左曼金的铁骑踏碎。 …… 罗府张灯结彩,分外热闹。 罗簿共有五个孩子,罗素夕是次女,长子、三女早已成婚生子,如今四子罗震明日成婚,家中尚未婚配的便只剩排行最小的罗素亦。 “老爷,震儿觅得了良配,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 “什么良配?礼部侍郎家的那个曼远,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你倒是想得开。”宋玉身为侧室,女儿能做皇后,已是莫大的荣耀了,况且儿子罗震喜欢,哪里提得上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 罗簿生气的原因,不全在他的婚事之上。 陛下借着他家中有喜事之由,让罗簿在家中多休息,那明里暗里的语气都是言他年事已高,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仍是在朝奔波,着实让人心疼。 估计,下一步他这个兵部尚书一职难保。 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陈勉。 莫非…… “你抽空请意去宫中一趟,素夕嫁给陛下多年,肚子里一直没个响,你这个当娘的,也不知道替她谋划谋划。”罗簿语气里透露着责怪。 早知她如此,当初就该将三女嫁入陈勉。 “对了,你去的时候,将亦儿也带去。”好歹算是姐妹一场,她做了皇后,应当将恩宠分给素亦一些。 “妾身明白的。”罗素亦是后来进府的小妾所生,宋玉怎能不明白罗簿的意思,只是自从素夕进宫之后,她们娘俩一年也没见上两次面。 尤其最近,她的弟弟娶亲。 她想邀素夕回一趟罗府见证罗府喜事,毕竟震儿能得偿所愿,力排众议,她起到了不可轻视的作用。于是宋玉朝着宫中送信,得来的只有一句祝福。 罗素夕早已过了需要向娘哭诉委屈的年岁。 他们,眼中只有利。那些本就薄弱的亲情,须臾间便可化为乌有。 “你看着张罗,见到她了也替我带句话,问问她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中,是不是忘了自己罗家人的身份。我先去东院看看惠郁。”罗簿一想起她最近的态度就来气,看来罗素夕是彻底忘了究竟是谁将她送上皇后之位的。 纪惠郁是罗家长子和三女的娘,也是罗簿的发妻。 因为罗参民一事,对宋玉、对罗素夕怀恨在心。罗参民的妻子是她的胞妹,而罗素夕见死不救,在她看来就是故意为宋玉出气,打她这个正妻的脸。 更别提罗真的婚事,居然还要风光大办,纪惠郁憋着一肚子气呢。 …… 春香被接到了将军府,与江吟行一同住在客院。 她本名刘忆娥,原是上任礼部尚书刘谭的女儿,可他不仅丢了官职,也丢了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原先依仗刘家之人纷纷落井下石,他们死的死,逃的逃,而她无奈流落到了青楼。 青楼掌柜知道她的身份,许诺她可以只卖艺不卖身。 刘忆娥便在青楼如此生存了一年多,直到遇见刘谭提拔过的王公子。年少时他们见过两面,她被他用花言巧语欺骗,真的以为可以暂时逃离苦海。 未曾想却是彻头彻尾的圈套。 她就像一个残破品,重新被丢回了青楼。 “着实令人唏嘘,你爹曾经身为礼部尚书,而你却沦落成了青楼的头牌春香姑娘。他若泉下有知的话,会不会被你气得直接从黄土之中蹦出来。”王屿俯身捏着跪在地上请求不要将她再度送回青楼的刘忆娥的下巴,耻笑道。 是啊,他连一口棺材都没有。 他的手指沾染上自她眼眸中流下的眼泪,随即厌恶地收回了手。抽出手帕擦干净那根手指后,将它狠狠地砸到了刘忆娥脸上。 他,觉得她不干净吗? 他,觉得她不知礼吗? 可她明明才是最干净的,干净得只剩灵魂。 她是罪臣之女,被卖身于青楼。礼数,她一刻也未敢忘过。可是当活着都是奢侈的时候,与谁论礼?若她死了,没人会再为刘家报仇雪恨。那些踩着刘家上去的人,转过头还要骂刘家这个台阶脏,哪有这样的道理。 “感激您与那位夫人的搭救。我愿做小姐的丫鬟,报答小姐。”刘忆娥跪在江吟行面前,诚恳道。 江吟行连忙将她拉起。 怎么又来了。 “我不缺丫鬟的。” 瞧见她仿佛受伤的眼神,江吟行连忙笨手笨脚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朋…朋友?” 她的声音里闪过颤抖。 “对,朋友!”江吟行早就看不惯她头上那朵艳丽的假花,将那些索性都拔掉,还有她身上轻薄的衣物。她将自己在都城买的新衣服,给了刘忆娥一套让她换上。 她发上取而代之的是越乡的那些首饰。 “你别哭啊。” 刘忆娥迫不得已才脱下的衣服,今日被她尽数穿上。 她刚给刘忆娥插好那些发簪,正想问她喜不喜欢之时,就见铜镜里的她,流下两行清泪。江吟行一时手忙脚乱,拿出手帕胡乱给她擦脸颊上的热泪。 说实话,江吟行自从三岁起就没见过别人哭泣的模样了。 凌青柏一哭,她就直接攻击:“丑死了。” 很好用,他立马就能收住。 不过,刘忆娥哭得不丑也不吵,只是无声落泪,泪珠打湿睫毛,一副湿漉漉的楚楚可怜模样,她只能一句话来回说:“别哭了,眼睛会疼的。你要不喜欢,不乐意跟我做朋友,那就不做了行不?” “要做朋友!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那…好吧,要不先聊聊?”江吟行行走江湖多年,立志做个助人为乐、匡扶正义的女大侠,也无人告诉她,美人哭了要怎么办啊? 她逃到都城,是因为跟莫听叶告白了。 没等听到他的回答,便火急火燎地来到了这里。 说到底,在都城那么多日了,她也逐渐冷静下来。实际上,江吟行根本都不懂什么叫作“情”,什么叫作“爱”。 还是做女侠更适合她。 “聊…什么?” 嗯?看来转移话题是可行的。 “比如,你的真实姓名?”今日回程的马车上,她一直显得很拘谨,可能是在江吟行介绍徐如安是车骑将军的夫人之后,她就变得很沉默。 她俩也不敢再多言。 于是江吟行直接将她带到了客院。 “不能说吗?那便不说了。” 正当江吟行想换话题之时,她声音清甜道:“刘忆娥。始知相忆深,素娥惟与月。” “好听,今日我已经说过我的名字了,江吟行,你叫我吟行,或者行行都可以。”真好,她已经不流泪了,江吟行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聪明了。 不愧是女侠! “一会儿咱们就去用夕食,你别担心,这府中我还有个表哥,他同今日你见过的那个如安妹妹最近在吵架冷战,两人谁也不理谁。你就跟着我,咱们使劲吃菜。”江吟行想了想,补充道。 这谁能想到,两人感情不好的时候,如此煎熬。 她可愈发不知道,自己对莫听叶是何感情了。 此刻的徐如安正跟荣微尘在卧房,研究要砸什么东西。 “这个?”荣微尘拿起一个花瓶。 那里面是梁承影裁剪好的一枝桃花,他刚拿起就被徐如安否了,“不行,那是存己很喜欢的花瓶。” 荣微尘闻言悻悻将其放下,他可不敢惹梁承影,她太凶狠了。 “那这个?”他拿起一个木雕,向她询问道。 换来的仍是徐如安的摇头,那是她们上次在菊花节买的。 …… 两人挑了许久,主要是荣微尘挑了许久,他可算知道了,这屋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她们俩的美好回忆。于是他无奈道:“她马上就来喊你吃夕食了,今日还演不演?” “演!” 荣微尘见徐如安选了她平常捣药的石臼,接着他手里一沉。 不是吧? 正巧这时小珍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将军,少夫人?可以去东苑用夕食了。” 石臼砸于地面,发出沉重的咣当声。两人闻声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木板,还好,没被砸坏。 “你这是做何?明明是你先欺骗于我,怎么,你还想杀了你的夫人不成?” “那你为何要说出去?” “不是我说的,我并未告诉任何人,你既不信,我也无任何办法。” “你!” 小珍快步走到院中,屋内的争吵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怕将军一怒之下真的对徐如安动手,于是便扯着嗓子道:“将军,少夫人,可以去东苑用夕食了,表小姐在等着呢。”突然屋内的们被打开,“梁承影”直接出了院门,去了东苑。 “少夫人,您没事吧?”小珍见“梁承影”走远,连忙走进屋内去查看徐如安的情况。 “无碍。” 那石臼在地上滚到墙壁一侧,孤零零地待在那里。 小珍瞟了一眼,心下大惊,也不能丢那个啊,万一砸到徐如安,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她大概知道“梁承影”为何发怒,她不会以为,她的女子身份是徐如安私自透露的吧。 这可难办了。 “那接下来可怎么办?” 小珍有些担心,徐如安接下来可怎么办啊?这日后在将军府,当如何自处? “不用担忧,去用夕食吧。”徐如安整了整衣袖,跟着小珍一起去向了东苑。到那里时,她们都已经坐好了。 “咳咳…承影表哥,你这…”,江吟行说了半句,便住了嘴。 待徐如安坐下,又是格外沉默的一顿饭。 江吟行在两人之间看了几眼,确认好像是吵得更凶了,便默默给刘忆娥添菜。末了还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大胆吃。 “你什么时候…”,荣微尘模仿梁承影的语气,问向埋头扒饭的江吟行。 “该走的时候,承影表哥放心。” “行行姐姐想在这里待到何时,便待到何时。”徐如安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是不是以前太过娇纵你了?” 两人鲜有的交谈。 “……” 气氛一瞬间凝滞,江吟行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 最后以荣微尘放下碗,气愤离场结尾。 “不用管,继续吃。” 第93章 权势之争 “巴郡太子是死于南朝,可巴郡国过分窝囊。你最近打得不错,要打出我们的气势来。”左曼庹少有地夸赞他的这个儿子。 虽然也曾窝囊地失了一条胳膊。 但最近打的几场战役,尽数得胜,左曼庹现在能放心地让他独自领导作战。他的其他孩子先在后方磨练便可,主要战场还是要交给左曼金。 “谨遵父王教诲。” 左曼金得令退下。 巴郡的懦弱,确实出人意料之外。 他还以为巴郡至少能搅得南朝西南边境不平,谁知竟什么都未发生,至于北境,一群将军似乎只会防守,梁承影好像这次没来。 李泉派一队人去侦察远处敌情,而梁承影则是假装被他派去察看地形,翻山越岭不在话下。“卫北将军,那自都城而来者,可是您家亲眷?” “嗯。” 就当梁承影是吧。 南朝百姓,本是一家。 兵部尚书罗簿主要掌管全国兵马调度,兵权除了在陈勉手中,也被他分给了在北境的李泉一部分,自他登基起便开始一步步弱化罗簿的权力。 不过北境的将士,多半是靠威信。 若是让他们在手握虎符的李泉与战功赫赫的梁承影之间选择,李泉甚至不一定有胜算。 他都不知道梁承影是怎么做到留了个“自己”在南朝都城的。 易容之术,可以毫无破绽了吗? 梁承影倒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思考,她在北境的每一日都非常重要,根本无法松懈。要在一月之内帮助小五打下一场盛大的胜利,何其艰难。 她当初能拿下古鲁山战役的大胜,可是磨砺了不下三年。 况且那时,她的身边,不止她一人。 可惜,现在北境,故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只剩夜空中的银汉在一闪一闪,在这旷野之中陪伴着她。 她已经发现了蛮人驻扎之处。 梁承影俯下身,将方位默默记于皮卷之上。 不枉她跋涉三日,只是并未发现左曼金的军营,她摸清了部分点位,小胜可得,但是远远不够。 她该用什么方法吸引注意呢? 蓦地,梁承影想起她初到北境之际,秦茫教她画过的图案文字,可惜她的弓在都城,不过就是在北境她也不能用,她临走前随意拿了一张。 她还未用过。 马也是随意骑的,被她早早地拴在了后方。好在她拿了十几支羽箭防身,本来梁承影只拿了五支,其余是李泉黑着脸硬塞给她的。 就缺朱砂了,不过她有血啊。 于是梁承影用腰间所带的匕首用火折子烧过一遍后,确认过温度才在自己左手食指上轻划了一道小口。她这一路上,不知用匕首杀过什么,砍过什么,还是烫一下来得放心。 她画下那图案之后,有些恍惚。 原来距离她第一次出营,已过去了七年。 秦茫当时的话语,仿佛仍在她的耳畔浮响。她说她不认同,将她架到如此高的位置,就像结局只能是战死沙场一样。可是啊,一旦涉及到权势皇位之争,她的结局只能比战死沙场更不堪。 被千夫所耻笑,以虚伪示人。 “梁承影”得了善封,却不能得善终,她牵扯进来了很多人,包括她的软软。 她只画了一支羽箭。 毕竟梁承影不是来作战的,而算一场变相的宣战。 那年她射出的两箭,如今梁承影要接续下去。在梁承影学会蛮语之后,她慢慢理解秦茫所画的图案文字上的含义,那是“血债血偿”。 蛮人也信因果报复。 当初月其氏一族的鲜血长流不尽,便是冤债。 他们其实不喜战争,可左曼庹好战,蛮人由好几个部族组成。不喜战争主张和平的部族首领,几乎都被左曼庹屠尽。 南朝与北域,只有短暂的和平。 已经数不清谁受得伤更多一些,谁能想到昔日马牛羊成群的马羊坡如今却寸草不生,那被铁骑狠狠踏过成千上万遍的土地,被鲜血染过多次的土地,再坚强的野草,也难以生出新芽。 梁承影悄悄靠近军营的驻扎地,她会自西向东,射出羽箭后便要抓紧时间逃离。 “唰!” 蛮人反应比之前迅速。 梁承影边逃边放箭,而后火速将自己隐藏。 “快追!”剩下的蛮人都被惊起,连忙朝这个方向奔来,看似梁承影自那方向逃离,实际上她趁乱又绕到了后方。蛮人今日,确实要比七年前进步神速。 看来,仗更难打了。 “怎么回事?”那名将军火急火燎地出营,甚至衣服都未穿好。他额前有一道伤疤,皮饰甚至都无法将它彻底掩盖,头发黑辫也有些凌乱。 “回右将,营内遭人偷袭,有三名将士中箭身亡。其中…其中有一支羽箭之上…之上……”,他结结巴巴,有些畏惧。 “有屁快放。” 看他们这副模样,定是让那偷袭者给跑了。 真是一群废物! “之上画着最恶毒的诅咒。那诅咒,七年前曾经出现过。” “什么破诅咒,都给我把眼睛睁好了。若再出现此事,把那装神弄鬼之人给放跑了,身上的皮和眼睛就都别想要了!”右将怒气冲冲道。 他是不信的。 虽然七年前的那个诅咒,带来了古鲁山那样的大祸。但如今他们势力正盛,哪里会怕这小小的诅咒。 “可是右将,左贤王吩咐咱们,若有任何异动,必须及时禀告。现在需要我前去汇报情况吗?” “需要什么需要,此等小事还需要叨扰左贤王吗?”右将脾气上来,那是一个六亲不认。 突然有一人缓步从远处走来,打趣道:“怎么不需要?右将难道不知,兵营之中的士兵数量,左贤王都要亲自过目清点吗?若是右将的兵营里少了三人,右将该如何交代?” 格外熟悉的声音,梁承影在黑暗之中轻轻抬起了头。 那是李副将。 梁承影以为他死于去年的战役之中。 没想到他现在却在蛮人的阵营,而且像是已有了几分威信。 右将面色有些难看,朝着手下人道:“去,通知左贤王此事。” “多谢李监管提醒,您可真不愧是左贤王的得力助手,一些小事,怎能如此叨扰您休息,北境夜寒。来人,快将李监管送回营内好生休息。”右将对着他心口不一地一番寒暄。 这老家伙,不就仗着自己吃透南朝的战术,在左贤王面前,吃了香。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直接将他扒皮抽筋才好。 一天天的,这么多事。 待李副将一离开此地,右将立马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还我如何交代?我正着交代,反着交代,他管我如何交代!一条南朝曾经的狗而已,竟还敢朝着我瞎吠。” “右将莫气,他终究不是我们的人。打得南朝满地找牙,溃不成军之后,再将他杀了也不迟。”右将手下之人连忙顺着他的脾气,见他赞同般地点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留一小队继续搜探,其他人,回去准备。” “是。” 当他们都离开时,梁承影才从不显眼之处绕出,她抓紧时间撤退,找到那匹马后,加紧速度往南朝军营赶了回去。 她正愁找不到破解之机。 可现在仿佛连老天都在眷顾她。 没人比李副将更了解南朝在北境的派兵布局,甚至还有梁璟遗留下来的战术与战略,左曼金留下他是极其正确的选择。 她的打法,李副将也不会陌生。 如果李副将已经委身于左曼金之下,那么他便不会吝啬于分享他所得到的信息。梁承影不会去评判李副将的选择,求生是人之本能。 高尚者不会永远高尚,卑劣者也不会永远卑劣。 李泉见梁承影安然从前方归来,心里暗自松了口长气。他问梁承影具体情况:“怎么样?” “给。” 她将那皮卷递给李泉,随即开始重新派兵布局,将那阵地图重新排了一遍。李泉打开看了一眼后,走近梁承影,看她的动作,眼中闪过震惊。 “这是做何?” “我在蛮人军营,见到了李副将。” “什么!”李泉虽未亲眼见到他的死亡,但是蛮人将一人扒了皮挂在旗干上说那是他,不仅李泉相信了,其他的将士也都相信了。没想到,他竟然入了蛮人阵营。 “需要重新排兵布阵。” “好。”时间紧张。 …… 借着罗素夕的名头,罗震此次婚事办得极其风光,红妆数十里,罗府门庭若市,都来庆祝罗晋两家交好。 前脚晋曼远坐的花轿被抬入罗府,后脚那些宾客便涌进罗府正厅围观,基本朝中那些高官都来到了此处。其中不乏陆迎楚,他站在人群中,跟着鼓掌祝贺。 等到礼成,宾客纷纷落座。 陆迎楚去找了罗簿敬酒,像是喝醉了一般,他失手将手中的酒杯砸到了罗簿身上。 “哎哟,罗尚书!” 罗簿胸前湿了一大片。 他脸上的红意逐渐褪去,连忙给罗簿赔礼道歉。 “罢了罢了。”罗簿摆摆手,向着众人暂时请辞,他必须得去卧房换身衣物。 罗府之人,大都在忙活宴席,后院空无一人。 他也只是简单换了件外衣,正准备出去关上房门之际,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静…静王殿下?” 罗簿以为他眼睛花了。 “本王今日特地前来,恭喜罗尚书喜事呢。”罗簿闻言,第一反应是关紧房门。不会吧,前院可大都是朝中高官,若是静王被发现,他定是会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多谢静王殿下好意,殿下不是被传……” “呵,迫不得已啊。本王那个哥哥,丝毫不顾兄弟情谊,竟狠心置我于死地。不知罗尚书,还能撑多久。”陈联走近他,慢悠悠道。 他是一个讲道理之人。 于是罗簿就接到了一封密函,那是陈勉的笔迹。 罗簿绝对不会认错,他居然,试图要将他们罗家赶尽杀绝,落得同先前的刘家一样的下场。 “这…” “罗尚书,不必怀疑。本王既能悄无声息进到罗府之内,又何必作假欺骗罗尚书呢,或者罗尚书大可进宫面圣,试试他的态度。”陈联此言,才是真真切切地踩在了他的痛点之上。 他如何不知,只是…… “罗尚书在犹豫什么,一条生路,一条死路。您,不会选吗?还是您在担忧名声?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父皇当年的皇位,也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才能安稳坐上。怎么,罗尚书作为亲历者,竟都给忘了?” “臣没齿难忘。” 罗簿攥紧那封密函,沉声道。 “静王殿下打算何时行动?需要老臣做些什么?”他说得不错,自古胜者为王。 “罗尚书果然是明事理之人,接下来,有人会同你联系。喜酒,改日本王会亲自喝。”陈联临走前,还给罗簿塞了一口甜枣。 他的意思是,要娶罗家幺女? “恭送静王殿下,恭迎未来圣上。” 陈联闻言顿住脚步,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儒雅道:“罗尚书放宽心,若是结成亲家,只担任兵部尚书,岂不屈才?” “多谢静王殿下赏识。”罗簿拱手向他行礼,感激回道。 呵。 若他登基,罗簿年事已高,也熬不了多少年头了。 罗簿再次回到宴席之上,接受众人的祝贺,陆迎楚毫不意外地又来到了罗簿的面前,重新朝他敬酒。 “恭喜罗尚书了。” “同喜同喜。” 至于同的哪个喜,两人都心知肚明。 夜晚,罗簿去了宋玉院中,“老爷,您今日怎么来了?” “震儿有如此喜事,可不能只顾她心意,怠慢了今日如此操劳的你啊。”宋玉知道这是在说他近日都忙着哄大夫人,而忽略了她,宋玉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劳谢老爷还挂念着妾身。” “你可有往宫中再度去信,将素亦之事告知了她?”罗簿将心中记挂说出。 这才是他真正担忧的。 难保罗素夕在这方面点了头。 “老爷为何突然这样问,今日一直操办震儿婚事,信虽写好了,但还并未及时让人送出,可是有何不妥?” “那就好,不必送了。” “为何?” “我已为素亦谈好了另一门婚事,此事便作罢。”宋玉还以为是今日马虎的工部尚书陆迎楚,了然地点了点头。 罗素夕,可以弃了。 第94章 各怀心思 “如安妹妹,你当真要入宫啊?”江吟行今日也见到了宫中来人,说是皇后召她。 承影表哥自从上次夕食与如安妹妹闹掰之后,一直待在操练场。江吟行虽然不够敏锐,但她依稀也能得知一些关键信息。 梁承影好像是不招陛下待见了。 此事好像还同如安妹妹有些关联。 “皇命难违。” 徐如安知道这一天,终于快来了。只是不知存己在北境,是否顺利。 于是她简单收拾过后,乘着将军府的马车去向了宫城。 徐如安身着去年那件与梁承影相衬的春蓝色长裙,头发梳成百合髻,之上戴着紫玉化蝶发冠顶簪,山茶花玉簪与后压,搭配烂漫的山茶流苏耳坠。 自将军府到宫城,路程并不遥远。 宫人见到皇后特赐令牌,纷纷放行。 直到一座不通马车的宫门,她才下了地。小珍和召心停留在原地等候,为她领路的宫人将徐如安带至后宫花园。那里,是罗素夕坐在亭中在跟自己对弈。 可看起来,却并不孤独。 “你来了。” “臣妇徐如安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你就坐在本宫对面吧,正巧本宫一个人这棋也下得有些累了。”罗素夕朝她指了指前方的位置,徐如安向她道谢后领命坐下。 刚一坐下,就有宫女为她倒上茶水。 随即众人散去,只留下两人,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不分伯仲。 “今日本宫召你前来,你可知其中原因?若是不知,大可猜一猜。”罗素夕将手放置在两个棋盒边缘,面对徐如安露出了一抹饱含深意的温婉笑容。 “皇后娘娘,是想从臣妇这里得知什么?” 徐如安此言一出,得到了罗素夕朝她推来的那盒黑棋。 “可会下围棋?” “只是在书上浅看过些。”她在徐府之时,看过相关书籍,但当每日饭菜她都要发愁之时,只能感叹书上的棋局精彩过人。可是,不适合她。 她一无所有,徐如安无法感受到对弈时的痛快与惺惺相惜。 到了将军府之后,那处更无围棋,她本就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又怎会念念不忘?除了梁承影毫无保留的爱,让她贪恋至今。 这是徐如安第一次下棋。 罗素夕紧跟着徐如安落下一枚白子后,仿佛只是在话家常。 “上次本宫在迎巴郡使臣宴席之上,曾远远瞧过你同车骑将军一眼。你们,看起来甚是相配,感情也令人惊羡,不知近日如何?” 徐如安将要落黑子的手指停顿片刻,在落下后,她垂眸仿若无事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一切都好。” “是吗?” “虽然臣妇与将军闹了些别扭,但是一切安好。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徐如安像是又思虑了一番,重新组织了语言。 罗素夕落子的速度极快,她道,“该你了。” “哦?你看起来如此温柔,想来是将军不甚包容。” “并未,将军很包容。” “那难道是你包容不了她的女子身份?”徐如安手中的那枚白棋一时失手,砸落到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有些慌乱地去摆正其他棋子的位置,但棋盘却越整越乱。 “罢了。这棋,本宫早已下腻了。” 罗素夕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面前的茶水入口已有些微凉。之前殃及罗家的祸事,罗素夕知道徐如安也脱不了干系,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头上首饰并不多,更不华贵。 但那双杏眸清澈,修眉端鼻,嘴角轻抿起时,颊边梨涡也微现。 徐如安此刻并未反驳,便是变相地承认。 “你很善良,也很聪明。”罗素夕收回注视着她的目光,她怎会查不到洪熙花背后真正之人。 既替洪熙花伸张了正义,洗清了冤情;又将罗府置于风口浪尖,最后甚至能全身而退,分点不沾这血雨腥风。罗素夕有些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何事,索性将她从头到尾都调查了一遍。 虽然此次,她召徐如安入宫,有八分都是陈勉的意思。 他想通过徐如安完全把控梁承影,毕竟,身边之人亲手插进的利刃,才更有杀伤力。 两分是罗素夕的私心。 “徐之敖当初是依靠罗家才坐稳吏部侍郎的位置,此事,你可知?”她查到徐如安在徐府待遇并不算优渥,严格来说,很是难熬。 “知道的。” 徐如安没再沉默。 “你想扳倒徐家?” “皇后娘娘很聪明。”她也有野心,更不会自诩善人。 罗素夕本来只是随口一推,没想到徐如安竟然直接承认了,她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女。徐如安不卑不亢地同她对视,她知道罗素夕此番言论,必然是对她做了全面调查之后,才能说出口的。 若是没有刻意的调查,无人敢如此关联。 况且,如果皇后仍然执着于罗参民一事,态度不会如此平和。 她在试探自己,而最好的回应,便是实话。 “为何?” “不知皇后娘娘可知前几月从徐府挖出的一具白骨?” 罗素夕蹙眉,这她是知道的。 待徐如安讲明来龙去脉之后,她面上也沾染了些许怒意,完全忽略了时间线。徐如安要扳倒徐之敖不仅是为了她娘,更是为了她自己。 无人知晓徐之敖的禽兽本性,此事若是女子直接开口,那便是被众人之口淹没的第一步。 她不想告诉梁承影。 一旦她知晓真实情况,定不会让她再受委屈。可是那份委屈,只有她亲自去化解,徐如安不愿意连累身边之人。 所以才会在梁承影的计划、秦茫的计划、陈联的计划、陈勉的计划之中,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她在错综复杂的一环又一环之中,推动着她的复仇计划。 徐如安不遗余力地攥紧每一次机会。 “本宫可以帮你”,罗素夕向她表明心意,察觉出徐如安的困惑,她继续道:“我想逃出去。” 哪怕无法逃出宫墙,她也不想再留在陈勉身边。 被废,也是解脱。 “年少时误以为那是两人的海誓山盟,前阵子才知晓那只是我一人的哀怨依恋。我很羡慕你们,是真心相爱。若是你现在接受不了她的女子身份,那当初心动之时,在意过她的性别吗?”罗素夕是真的在用心惋惜。 她不觉得,两人的结局该会是如此。 “素夕姑娘,所言极是。”徐如安没叫她皇后,更没叫她罗姑娘。 她现在不喜欢做皇后,也放下了罗家人。 罗氏一族的荣耀不在她身,过错仍少不了她。 徐如安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论梁承影是女子还是男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年拉她出艰难泥沼的手;将聘书亲自交到她手中的她;会用玉着换她手中酒杯的她;拿药膏轻柔抹拭她伤痕的她;为她细心保存心爱山茶玉簪的她……每一个都是无可替代的她。 徐府将她破碎,而梁承影却对她悉心呵护。 在她的拼凑之下重新完整的徐如安,怎能忍住不爱她。 …… 郑友骑着马听着手下小将传来的李泉新下的命令。 没忍住拉紧缰绳,停住马匹,不可置信地问他道:“李提督当真如此讲?” “小的听说当时伍将军也在,许是他提的也说不定。” “他懂什么,不过仗着曾经是大将军的手下,后来随着车骑将军打了几年仗,然后又来到了本将军的军营,既升了副将,本将军也没见他有出色的谋略。” 北境战事,岂容如此胡闹。 “可是将军,卫北将军再三申明,若是不遵守新令,便是死路一条。”他此言一出,宛若火上浇油。 郑友愈发恼火,他在北境待了几十年,甚至比梁璟来得还更早一些。北境的仗,到底应该如何去打,他还需要一个无知小儿来教吗? “可……” “别可了,跟着本将军打便是。” 比起李泉和伍武,郑友还是更相信自己。 他的兵线并未按照梁承影和李泉规划的那条,她一点儿也不吃惊。若是梁承影不知李副将身在蛮人阵营,她也会像郑友一般,但是已然提醒到位。 “让小五准备增援。” “好。”李泉正有此意。 既然郑友想要用自己的方式,那么后果便要由他承担。 现在北境如何才能获胜?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让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才是绝佳对策。郑友定是会使他最拿手的打法,以往还好,但如今在蛮人面前相当于完全暴露、无所遁形。 果不其然,郑友掉入了蛮人的包围圈。 伍武赶去救援之际,为时已晚。 他发觉中计之时慌乱令手下之人抓紧时间撤退,损失虽未严重到无法挽回,但他的喉咙被一支羽箭直直穿过,一时气血翻滚,耳鸣不停,他含糊不清地道:“归…归……” “将军!” “快撤,快撤!” 郑友从马上掉落,颈间的血喷涌而出,有些甚至溅到了他浑浊的眼眶之中。 他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依稀看到了他那个曾经副将率兵赶来的身影,郑友仍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输给这些小将?他的喉管已被鲜血完全堵住,再也无法呼吸。 身体慢慢变得僵硬。 他还记得远在越乡的家人,在等他今年休沐。 可惜,他永远回不去了。他身下的这片土地,等着他去滋润。那被他害死的季副将,不知会不会原谅他的作为。 伍武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打法让蛮人顿时乱了手脚,他们被告知的作战方式,一下就被攻破,而他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们的指挥先被射杀,没人指导他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于是他们只能一个劲儿猛然进攻。 直到最后被伍武打得溃不成军。 梁承影射杀了蛮人的指挥,至于郑友,躺在地上不多时,便无了动静。他,得了善终。 “按计划继续。” 她不能给左曼金反应的时间,不能给他们留可以更改战术的时间,如此迅速地出击,才能一举拿下胜利。 “是!”将军! 旁人只当她是李泉派来的监督者。 今日之打法变化之大,蛮人如梁承影所料,都反应不过来,而且他们失了指挥,第一反应绝不是匆匆撤退,而是直接死战到底。战役持续到夜深,梁承影与李泉所设置的兵线,在伍武今日的拼杀下,连成一片。 蛮人白白损失了至少两万将士。 经过今日之后,便是真正的决战。 “失败了?” 营帐内来汇报的将士听着左曼金如寒冰般渗人的声音,浑身吓得颤抖不已。 “是…是。今日派去的铁兵连,损失了大半。南朝人似乎识破了我们的战术,每一次都打在想不到的地方,待反应过来,重新开始布局……已经…已经晚了。” 左曼金还未出声,李副将便迟疑道:“这…这不可能。” 他最是了解南朝将士策略与排兵布阵。 “重新复盘。”他的声音沉若磐石。 既已失败,还不抓紧时间复盘? 如今不是责怪任何人的良好时机,是他大意了。只顾防着梁承影,太过于坚信李副将的反战术。 “是。” 左曼金听着手下的讲述,用右手画出如今形势。 不妙,南朝士兵在做集结。 他好不容易将他们打散,居然在今日又开始重聚。 “左贤王,右将营中那诅咒……”,李副将试图撇清自己。 “什么诅咒?” “嗯?右将未曾汇报于您吗?” “将他传来。”由于左曼金命人去喊,他识时务地将那三支羽箭也尽数拿来,而后瞪了同在营帐之中的李副将一眼。 多事。 “何时发生的?”左曼金捻起那支画着图案的羽箭,这图案他不会陌生。虽然整体图案全北域无人不知那是何意,可之中的那点细节只有他清楚。 七年前他只是匆匆瞥见,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他不会认错,这是阿茫离开北域之时,他教她画的。 那其实是他对自己的诅咒。 她,还活着。 “昨…昨夜。” “想来是你暴露了。”左曼金侧头望向李副将,平静地道出答案。他既然知道羽箭,那肯定是当时也在场,南朝突然转变战术,同他脱不了干系。 阿茫,现在是要他,还这笔血债了吗? 第95章 只待明日 宫殿之内的香炉,炉身上部和炉盖是层峦叠嶂的群山,全器以流畅的错金花纹相饰,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烟雾仿佛有了形状。 陈勉将自北境所来的密函阖起,他坐在曾经陈俞文的那张鹿椅之上,轻叩桌案,难掩面容上的欣喜。 北境单方面大获全胜。 由伍武带领的军队,重创了左曼金的势力,以联合的十万大军,通过三日的恶战,击退了足足二十万敌军,虽未达到当年古鲁山之役的辉煌,但完全有得一比。 这是对蛮人强有力的警告,他们势必需要苟延残喘一阵。 不仅如此,更是让陈勉对于梁承影心中有了底,什么车骑将军,不过是一堆谎言堆出的假象。 前几日,就在此殿之中。 “皇后所言,当真?” “妾所言,确实是真。将军夫人同本宫言她同将军感情无碍,只是一些小吵小闹,无伤大雅。况且,车骑将军本就是男子,何来女子一说。陛下,是不是误信了奸人所言?” “好,好一个奸人所言。”陈勉被她此番言论气笑。 她当他陈勉是傻子吗? 罗簿如此,她今日也想着包庇吗? 他对罗氏一味地忍让,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念旧情,奈何他们不愿领情。 罗素夕知道他生气,但她丝毫不惧,反而又添了一把火,让他的怒气来得更猛烈些。“车骑将军时刻牵挂着北境局势,陛下为何不愿听他亲自解释?” “够了。”陈勉不愿相信曾经满眼是他的罗素夕居然如此背刺于他,“将皇后禁足,无朕的命令,不得再见宫外之人。” 梁承影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 她爹是南朝已故大将军。战功赫赫,威风凛凛,大部分兵权尽握手中。亡故后,兵权重回陈俞文手里。 他同梁璟是有过命的交情,也是他亲手栽培起的良将,更别提都城有他的亲眷,梁璟不会背叛陈俞文。相反,他甚是忠心。可梁承影不一样,令他琢磨不透。 她大婚选择之人,看似是他的亲信。 其实身份特殊,徐如安根本难做牵制。 都城里梁承影的亲眷,他一个也不能当作威胁。江茉音身为陈俞文钦赐的安阳郡主,又是已故南朝大将军的夫人。百姓对她很是怜爱,他若是动江茉音,就是自毁形象。至于徐如安,那是他曾经“逼婚”梁承影时谨遵圣言选择的夫人,更是徐家之人,他不能自断臂膀。 如今的南朝,大将军一职仍是空缺,无人再能担起经验丰富的定海神针一角。最有力的候补自然是战绩惊人的梁承影,她早已被封为车骑将军,又是梁璟的孩子。 百姓对她,期待颇高。 将士对她,百依百顺。 她身为车骑将军,已让他万分忌惮。 虽然陈联已死,但让陈勉担心的还是梁承影的将来。随着她的战功一步步铺垫,大将军之位必然非她莫属。可若是她做了大将军,兵权能不交予她吗? 当然不能。 她无兵权之时,势力就已足够庞大。 北境的将士,若无他下的死令,若无他让李泉死命地监督,怕是全部都要入了她的麾下。到那时,谁还会认他这个君主? 他怎么能够忍得了变相与她平起平坐,或者说,还要看她的脸色行事。杀一位将军,说得轻松。若是同赵宝茂那样的混子副将军,他命人杀一百个都不带眨眼的。 幸而,梁承影被抓到了破绽。 她既是女子,当然不会打出古鲁山之役那样的好功绩。 想来,是梁璟心疼女儿,让手下能人助她成事,以此来掩盖事实真相。陈勉又打开李泉送来的密函,“北境局势扭转,我军大胜,皆归功于伍武的精密谋略与出色的作战能力。如此看来,他所言皆为真。陛下,需要还伍武一个公道,回都揭示梁承影的真面目,正大光明封赏伍武……” “若陛下同意,请回信。” 陈勉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折好放入信封之中,命林海贴好封纸盖好印章之后,火速传于北境。 自然要好好封赏。 “再加派些人手,务必将车骑将军府严加看管好。”可不能让她闻到风声给跑了。 罗簿近几日格外老实,想来是警告起了作用。 “静王殿下,老臣只能短时调这几处距离都城最近之处的兵力,才不会令他起疑。”罗簿将标注好的军事图递给陈联,等待他发令。 宫城之内的看守之人,近侍、兵卫全部加在一起,大约有两万人。 而他最多,只能调来五千人。 “这个罗尚书不必担忧。”陈联自越乡培养起的兵将加上陆迎楚的势力,与这五千人,放在一起,能扛部分时间。 宫城之内,兵将调度也并非如此容易。 只要将褚天赐在宫外拖住片刻,外加上秦茫最近赶制的毒,他们不需要如此多的兵力,相反,武器才是关键。 羽箭之上尽数淬毒,以少胜多,不在话下。 陆迎楚作为工部尚书,武器毫不费力,只是时机,需要慎重选择,一旦拉弓将箭放出,可就再无了收回的可能。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自宫城传来的密函,快马加鞭,李泉拿到密函回到军营之中,血腥味萦绕鼻端。 “陛下来信,命伍武明日便启程归都城。” “知道了。” 梁承影自实木屏风后走出。 “你还要跟着回去吗?”归都之路可不好走,况且……李泉劝过她,可惜不奏效。 梁承影这几日日夜不休,拼了命冲到最前方,甚至还替伍武挡下了致命一箭,李泉要让人为她医治,梁承影一口回绝:“不行,绝不能暴露。” 那箭簇仍存她腰间伤口之中,梁承影只是每日会撒药。 只能起到一定效果。 她贴着假面,无人知道她的脸色有多苍白。 “要回,我不能停下。” “你不要命了?不医治,你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北境到都城骑马走走停停,你就不怕你死在回程的路上?”李泉见她如此不爱惜身体,不免有些愤怒。 她难道忘记,梁璟是如何死的了吗? “死不了的。”梁承影闻言只是摇摇头,回到都城到伍武面圣七日时间便可结束。 不过七日,她能坚持过去的。 都城,还有软软在等她。 不仅软软,她们,都在等她。 梁承影不能停下,于是她继续问李泉道:“都准备好了吗?” “按照你的吩咐,办妥了。不过他们必须晚些时辰到,给。”李泉将陈勉给予他的铜牌,交到了梁承影的手中。 从他写给陈勉的那一封密函开始,他便开始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纵使这件事情,可能会殃及九族。 那也,大胆一次吧。 “谢了。” “别谢我,谢季无蛮吧。”希望梁承影不会辜负他的期待。临行前,李泉还特意交代梁承影注意身体,千万别死在路上了。 她身上的伤,确实愈发严重。 甚至开始流脓。 伍武知道她的伤在左腰侧,所以便不想让她继续骑马,那装满战利品的马车,有一处足够软和,但梁承影还是拒绝了小五的好意,她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只是因为帮上了忙,才能跟着回都城。 李氏家眷的名头,也不足以让她独享特权。 梁承影不敢有丝毫差池。 等到伍武进宫面圣之时,她会在都城外等候,等候他们的到来。 “宫中传来旨意,命车骑将军明日上朝。”荣微尘得到诏书后,立马去找了徐如安,她正坐在院中那座秋千上发呆。 “明日?” 她的杏眸仿佛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存己,要回来了吗? “那小公公,说明日自北境大胜归来的伍武将军,也会上朝。”荣微尘站在徐如安旁边,眼睛看向院门,小声道。 就像原本她们计划的那般。 不知道秦茫那里,如今是何种情况?一切可否顺利? 秦茫赶制的毒,效果不错,陈联试验了几次,都是一箭倒地。 “哦?明日他要封赏新将军?” 陆迎楚将今日上朝的所见所闻尽数整理出来,告知手中还正拉着弓的陈联。 “嗖!” 又一名家仆应声倒地,嘴角渗血, 他原本是跪在地上,害怕地浑身都开始颤抖。他想忍,可看到旁边那名倒下的侍女,瞪圆的眼珠,身下流出的血迹,根本忍不住不害怕。 “不仅如此,臣听闻明日他还让车骑将军也来上朝。”陈勉刻意打压梁承影可不止这一月,如今,新将军归来都城,还特地让她前来观看,必有猫腻。 “有趣。” 西南边境欲发动乱之时,梁承影被陈勉派去又召回。 在都城,一待就是一月。 如今,北境来了新将军,他便重新将梁承影放出。 这是要做何?不过可惜,他在北境的首要眼线,死了,北境的具体情况,陈联只知道个大概。 伍武是李泉一手抬起的。 陈勉似乎也很是看重伍武,特地要对他进行一番封赏。他能看得出来,陈勉这是在效仿曾经的陈俞文。 “秦茫呢?”他将弓递给陆迎楚,朝着身侧的周昱林发问道。 “回主君,她…去云襄寺了。” “嗯?” “她说,这次制毒,波及范围太过广泛,死亡人数必然超乎她的想象。她要去,请求佛祖原谅。让主君您……自己来。”周昱林头皮发麻地说完这一番话语。 要知道,他方才急匆匆赶来,就是因为秦茫直接溜了。 他试图阻拦,可怎么能是秦茫的对手。 于是他格外屈辱地叫住秦茫,“秦姑娘,您要去哪里?至少要给主君一个交代。若您今日执意不给主君交代的话,那就别怪……别怪我求求您了。” “……我去云襄寺。” “为何?” “杀孽太重,找个佛渡渡。”秦茫将那毒药都已交工。 一时周昱林也接不上话,只好拿着毒药去找陈联,谁知道他一来就开始试验,他刚准备开口,陆大人又下朝回来了,这下被主君直接发问。 他可要完了。 “主君…可要命人将她追回?” “不必。” 他们人本就不足,再去找她,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秦茫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超出陈联原本的计划了,她为自己的大计加速了许多。 “做好准备。” “是。” 若是明日新将军得封,罗簿位置难说。 陈勉禁足皇后,已是完全不将罗家放在眼中。 昨日陈联得到消息,可以替代罗簿之人,同徐之敖交好,且在下朝之后,又被陈勉召见了一次。 所有的这些联系在一起,都催促着陈联早做打算。 他已经不愿再花时间蛰伏了,越是久远,他的存在便会被淡忘。好不容易陈联将所有需要之人、需要之物尽掌握在手中,天时地利人和,最好的时机,便是明日。 秦茫知道,她尽心尽力编织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 陈联最近掌握的消息,有些是她故意透露的,她就是要让陈联觉得,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 云襄寺,是她第一次来。 那个人,也是她第一次见。 江茉音,她见过很多次。梁承影幼时,她年岁也不大,来将军府时,秦茫看着梁承影调皮撒娇不喝药汤,江茉音温柔地去劝她喝药。 “谁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大侠?” “是我,是我!” 秦茫单手抚着小墨蛇,坐在不远处看她们玩笑。 “那天底下最勇敢的大侠,遇见难喝的药汤,能闭着眼将它消灭掉吗?” 梁承影毫不犹豫道:“能!” 她直接端过药汤,将它喝得一干二净。 秦茫走近,看得出来梁承影此刻有些不知所措。满是一副“她方才,喝了什么来着”的痛苦表情,秦茫觉得有些好笑,刚想伸手逗她玩,就见她慌张地乱哭。 “?” “好大一条蛇啊!” 药也不苦了。 秦茫可不会哄小孩,有些心虚地逃离现场。 “秦姑娘,存己无知,还望姑娘莫要伤心。”江茉音拉着梁承影过来同她道歉。 “是存己吓到秦姐姐了,是存己的错。” 秦茫望着再度来到她面前的两人,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更多的是惋惜,梁璟的身体,还有梁承影的身份,最后都会重重地压在这么温柔的江茉音身上。 她突然也想,做些什么。 第96章 一瓜又起 “如安妹妹,有书吗?”江吟行最具诗意的当属她的名。 除此之外,闲情雅致,她只剩闲。 莫家虽修建了多家义学,但她见到书本只想呼呼大睡,更别提进去接受熏陶。特地请来的夫子,最后只愿意教莫听叶。江雨桐实在拿她无办法,索性让她多识些字。至于诗文,半分难沾。 莫家当然养得起一个她。 只要她平安健康,便是万幸。 前几日自越乡来了信,徐如安代替她报了平安。 “行行姐姐想要何种书?”上次她去越乡,分明见到江吟行拿名书垫桌脚。于是她想了想梁承影的书架,大多数都是些兵书,不过也有后来为她特意添置的诗文医书。 “厚的还是薄的?”徐如安以为她又觉得桌案高度不合她心意。 江吟行果断选择后者。 “薄的吧。厚的,我肯定一时读不完。” “读?” “对啊,昨日院中下小雨,如安妹妹你也知道,那客院之中的海棠花一朵接一朵,就那么倚在院墙边。本来我跟着忆娥在望雨品茶,结果她突然来了一句‘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我…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江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抠手指,难住她这堂堂习武之人了。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只好对着刘忆娥傻笑,憋了半天憋了句:“千磨万砺浑不怕,海棠香自春寒来。” 确实是学杂了。 也怪江吟行不仅名字,连人看起来也文质彬彬。 侠义忠胆,但腹中无任何墨水。 不知怎么,江吟行一点儿也不想破坏她在刘忆娥心中文武双全的英勇形象,这才来向徐如安借书看。 徐如安闻言,默默给她挑了几本诗集。 难得行行姐姐愿意看书,要知道,她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人。 “行行姐姐,若有不懂之处,可以直接请教刘姑娘。还有,若是她觉得在将军府中无聊,可以来此处向我寻书。”刘忆娥对于外出,还是有些恐惧。江吟行这阵子,因为她,整日也不提要出去玩,而是老老实实地陪着刘忆娥待在客院。 明日“梁承影”便要去上朝,徐如安要做好准备。 这是她同皇后的计划。 翌日。 荣微尘穿着梁承影的朝服,刚下马车就被后方的钱墨叫住。徐如安将朝中基本官员,都画下让他认过了一遍,这是礼部尚书钱墨,最喜同梁承影聊天。 “若你想不出来到底如何回答他,反问即可。” “车骑将军,此次休沐可算是结束了。”钱墨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听闻今日陛下要对自北境大胜而归的一个将军进行封赏,车骑将军可认识?” “想来是认识的。” 也是,梁承影在北境好歹待了这么多年了。 将军,总是互相认识的。 钱墨与他共同走着,老是觉得今日的“梁承影”有些许的陌生。他之前,也是这般冷淡的吗? 罢了,肯定是休沐结束,心情不好。 他表示非常理解。 突然身后官员吵嚷了一番,纷纷开始让路,是身穿盔甲骑马前来的伍武。 “嘶,他怎么能够骑马?” 这新得胜的将军,未免太不知礼了些。 钱墨是有自己的坚持的,他同“梁承影”一起站在中央,等待着伍武的到来。“这里是宫城内道,还望将军下马步行。” 伍武只是将速度放缓,对着钱墨轻瞥了一眼,含着笑道:“陛下特许。”见钱墨的脸色变得难看,伍武注意到了一旁的“梁承影”,侧身下马,走近对着他别有深意道:“车骑将军,好久不见。” “梁承影”看起来格外淡定,未被伍武的态度吓到丝毫。 “等着瞧。” 伍武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狠话。 有三两官员紧跟在伍武身后,路过时不怀好意地斜了“梁承影”一眼。伍武身穿绛色长袍,连环铠甲明亮醒目,在朝阳初升时,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将军,怎么逮人就咬?” 一点也不如车骑将军温和,当年打下那样的赫赫战绩,也没见那年人家骑马来上朝啊。顶着“梁承影”面具的荣微尘,对于此刻义愤填膺的钱墨,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伍武身旁尽是眼线。 总不能见了“梁承影”之后,直接跪下说“多谢您使了我的战术,才让我有了今天。” “尚书,上朝之时,便会得到答案。” 他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都城之内“瘟疫”七日前,便已大好。今日上朝除了一些每次都要汇报之事,最重要的当数对伍武的封赏。他只是在北境被李泉提拔成了将军,有了独自领军作战的资格。 “相必诸位爱卿都听到了贾爱卿所言,伍将军此番战功,不知车骑将军作何评价?”陈勉将目光转向“梁承影”,他隐隐地有些激动。 那年年狩礼,他几乎丢尽了脸面。 如今,可算轮到她了。 “伍将军此次大胜,打出了南朝的威风。” 陈勉站直,挥手朝着朝堂之下的伍武鼓励道:“伍将军,听闻你也有话讲。朕今日便给你个机会,好好讲讲。” “谢陛下。伍某今日要讲的是,车骑将军梁承影的恶行。” “什么?” “这…” 群臣哗然。 尤其钱墨,直接瞳孔地震,手中的笏板差点儿直接吓掉。幸而他反应快,慌忙接住。在看到大家的视线都在关注那两人,根本无人关心他的慌张动作时,才长松了一口气。 “多年以前,伍某曾是大将军梁璟手下的士兵,在被他培养发掘后,送于车骑将军梁承影手下,车骑将军名贯南朝的古鲁山一役,是伍某的杰作。甚至之后的每次战役,都是依靠伍某。” “啊?” “哈?” 伍武的这个揭露,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怪不得今日伍将军让车骑将军等着瞧,原来是因为战果被偷了啊,吓死钱墨了,他还以为他会说车骑将军是女子呢哈哈。严格来说,大将军培养的良将,车骑将军用着也没什么毛病。 这叫重视人才,善用良将。 “哦?竟有如此之事?车骑将军,伍将军所言,可是真的?”陈勉笑眯眯地向荣微尘发问,还未等他开口解释,就听他继续道:“来人,宣她上殿。” “宣,车骑将军夫人徐如安入殿。” 一瓜未平,一瓜又起。 第97章 来拿东西 斜髻流苏长长曳下,徐如安缓缓走到宫殿中央,迎接着朝堂所有人不解的注视。 她跪下行礼,“臣妇徐如安参见陛下。” “请起。” 沈之选在前方也侧过头望着徐如安,她们之前见过几次的。今日这朝堂之上,她是第二个女子。 而在她后侧方的徐之敖则是皱眉,她来朝堂作甚? 看起来,还是陈勉应许的。 “朕请她来,是想让诸位爱卿知道一些真相。”陈勉朝着徐如安轻轻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如安与车骑将军成婚已有一年,但是近日如安发现车骑将军是女子。她欺骗了我,还望陛下为如安做主。”徐如安此言一出,直接掀起了朝堂的轩然大波。 首当其冲的就是钱墨。 这下笏板是真的惊掉了。 “这…这…” “女子…” “…还成婚了…” 朝堂一时议论纷纷,“梁承影”所站之处是最受关注之地。 所有的官员的视线都不会远离“梁承影”,各有各的震惊。这丝毫静不下来的时间里,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打算。沈之选望向两人的眼神很复杂,但突然又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 钱墨则是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反正一时之间,朝堂热闹非凡。徐如安能听到旁边之人对她们的评价,十分清晰地。 “车骑将军居然是女子?这么多年都是装的…” “女子怎么能参军打仗?怪不得,要依仗手下人。” “你我当时还死命地巴结她,谁知竟是个冒牌货,真是让人作呕。” “前一阵她们感情不是挺好的吗?真能装模做样。” “简直不知耻!丢尽了大将军的脸。” 陈勉心满意足地看着朝堂炸开锅,他彷佛能感觉到此刻“梁承影”的万分局促,只是表面在装镇定。 揭开她的假面,被枕边人补上最后一刀。 “够了。”陈勉佯装呵斥众人,继而对着“梁承影”宽慰道:“车骑将军,朕想亲自听你解释。” 她不是一直想要一个亲自解释的机会吗? 这就是了。 他们都在骂梁承影,可惜了,他又不是。在他正在心里默数时,陈勉将话锋对准了“梁承影”。荣微尘扯动嘴角,缓缓道:“陛下想要臣如何解释?解释臣的女子身份是如何得来?还是解释与伍将军的战术重合?” 怎么还不来啊? “自然是…” “唰!” 陈勉话还未说完,一道自宫殿外而来的羽箭就这么直直地射进龙椅的上方。 事发突然。 还是伍武先在下方喊着:“护驾护驾。” 紧接着官员们大都乱套,虽嘴里吵嚷着护驾,但未有一人敢上到陈勉所在的位置,“来人!快来人!” “不知皇兄,在找谁?” 宫殿外的人早已被陈联屠尽,他拿着一把沾血的剑,胜券在握地踏入宫门。 官员上朝,无一人能带武器。 剑尖上的血珠滴到地面,宛若绽开一朵鲜艳的花朵。 “你…你没死?” 他面上无任何遮挡,朝堂之人自然都看得清清楚楚。由工部尚书陆迎楚先开头,朝着陈联的方向往地上直接一跪,大喊道:“恭迎静王殿下回宫!” 陈联背后有十几位手拿弓弩之人。 陈勉此刻若仍是不知发生何事,那才是不切实际。 贾一典和罗簿也顺势跪下,带动了身旁几人。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站着的,弓弩只是对着朝堂官员,没有陈联的命令,不会放出。 “都起来吧,本王可不像皇兄一般,不通人情。” “嗖。” 话虽如此,但靠近殿门的一名站着的官员,被一支射出的弓箭轻易夺取了性命。陈联先是皱起眉宇,随即只是责怪道:“握紧,不能再手滑。” 陈勉玉冠带着发丝有些凌乱。 他想要借着林海的掩护,直接逃到侧殿。 “皇兄若是敢动,下个手滑的对象,可就是你了。”陈联威胁的话语响彻整个大殿。荣微尘方才趁乱已经将徐如安拉入人群,梁承影临走前嘱咐过,一定要看好她。 “方才本王听这朝堂,甚是热闹。怎么本王一来,就都不说话了?”陈联拿着剑,一步步走向身居高位的陈勉。 眼见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陈勉不禁向之下的伍武发去求救的眼神,却得到了他爱莫能助的回应。伍武是个识时务的人,现在还未轮到他。 “皇兄,不欢迎本王?” 那沾满鲜血的剑,此刻正抵在他的脖子上,陈勉心下一沉,试图拖延时间:“怎么会?之前突然听闻阿联……如今你还活着,为兄着实替你高兴。” 这群臣子,关键时刻,没一个管用的。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是吗?”陈联笑出了声,对着下方道:“皇兄就是善忘,竟忘了取本王性命之人,都是他亲自派去的了。”那把剑上的鲜血被陈联在他龙袍上蹭干净了。 “皇兄,尝试过濒死的感觉吗?” 伍武看似老实地侧身待在人群中,注意着上方的动态,实际余光一直在看向殿外。 “趴下!” “唰唰唰!” 殿门口陈联带来的人,都被射杀,伍武喊“趴下”,是怕他们中箭之时,按动手中的弓弩。 有些反应慢的,身上已经被射了一箭。 甚至还有一箭,射在了陈联脚下,他立马攥紧陈勉的胳膊,将剑死死地抵在陈勉的脖子上,已经划出了一道血痕。陈勉忍住疼痛,他知道自己的援军来了。 陈联是个疯子,可不能激怒于他。 至于这群官员,待他安好,全部杀光! “好热闹啊。” 是秦茫的声音。 再之后,是一位满头银发身着华服的老太太,她的发冠是一顶栩栩如生的金凤,被江茉音搀扶着缓步走进宫殿。这身衣服和装扮,是她被封为太后时所穿所戴。 除了那次,便没再穿过。 “参见太皇太后。” “免礼。”闻韶说不清已经多少年未曾踏入宫城,今日她重归都城,便见到了如此大逆不道之景。 “皇祖母,皇祖母,快救救孙儿!”陈联的剑还在他脖子上呢。 “你为何来此?” 秦茫知道陈联这是在问她。 “来拿东西。” 不然呢,就算她背叛他,又怎样?她什么时候说过,和他一条船了? 第98章 新皇万岁 两侧传来声响,陈联注意到通往两个侧殿的入口有兵将集结,下方是闻韶,殿外也有兵将,他身后就是那张龙椅。 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他不甘心地问向正中央的闻韶,软下声音,试图得到她的一丝怜爱:“皇祖母眼里就只有皇兄这个孙儿吗?而我险些被皇兄害死,东躲西藏终于等到今日,皇祖母不愿为我讨个公道吗?” “公道,自然是要讨的。只是,你可将账算清了?” 陈联握着剑的手一紧。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的。 定是秦茫告知了她,不过,她为何执意要帮陈勉守住皇位?陈联不觉得他还能再有救兵,罗簿能调的就只有如此多的人,无人知晓他的作为。 索性将陈勉直接杀掉。 他一贯温润的脸上闪过狰狞。 陈联正欲动手使劲之时,侧方突然一支箭射到了他拿剑的右手之上,他有些吃痛,还未惊呼,便有一名兵将反应迅速,将他手中的剑打偏。 那人手中拿了个短匕首。 等他再度反应过来之时,已被单手抵住了脖颈。 那剑被她一手打掉,陈勉也被她踢得远了一些。陈联身体僵硬地不敢移动,朝堂上的那群官员今日受的震撼,不是一般大。这哪里来的兵将,不仅单手夺静王抵在皇帝颈上的剑,还能将皇帝踢到一边。 短短的一瞬间,只有那把剑落在地上的“哐当”声。 “嘶—”,陈勉硬生生挨了一脚。 站得不稳之时,有两名将士及时扶住了他。 他正要夸奖之际,胳膊却被他俩反制到身后,如同压制犯人一般,陈勉不可置信地怒道:“大胆,你们这是做何?” 陈勉这一嗓子,可谓是吸引了群臣的注意。 包括李丞相的。 他方才一直在看秦茫,只是觉得,似是故人来。朝堂之中的老臣,当数他。这位姑娘,有几分像她。 陈联也是这种待遇。 不过在被移交之前,他耳畔传来熟悉的低沉声线:“静王殿下,果然不值得信任。”陈联被惊得望了一眼下方的“梁承影”,而后猛地回头,那人面容陌生。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荣微尘没死,自那时,他就已经输了。 “林海,传先帝遗诏。” “喏。”他一直待在原地,静静地等待风波过去。陈勉面上愤怒,他不免有些崩溃:“哪里来的遗诏!父皇并未拟诏!这皇位,是朕的!是朕的!” 陈联自听闻有遗诏,便忍不住嗤笑。 难道,陈俞文肯将皇位传于他陈联吗? 林海下台恭敬地接过闻韶手中的遗诏,他重新站在龙椅一侧缓缓将其打开,能看得出诏书之间有过缝合。 “诸位站着听诏即可。” 那诏书被林海格外郑重地念出,毕竟,这是陈俞文最后的愿望。 “……誉秦公主之女陈茫,人品贵重,不慕权势,躬身治世,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誉秦公主?不是…唔”,陈勉的嘴被堵上了。 陈联闻诏,开始大笑:“哈哈哈哈……”,他方才居然还担心陈俞文传位于他,没想到他宁愿给一个外人,都未曾考虑过他。 呵,秦茫…陈茫。 原来如此,原来她们才是一条船上之人。 他和陈勉争什么,争个你死我活,最后却是为她铺垫了所有。如今看来,她才是心思最缜密之人,静静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圈套甚至还一无所知地沾沾自喜。 只有他行动了,她的行动才更合理。 既镇压了他带来的动乱,又正大光明地坐上了皇位。 他自以为的契机,全部都是她刻意造成的。陈联总说陈勉蠢笨,如今看来,他又差到哪里。他早该明白的,他早该明白的。梁承影那事来得蹊跷,她是在拿自己做诱饵。 引得陈勉先上钩。 而后,又开始轮到他。 既然梁承影的身份是陈俞文给的,既然她们选择了这条路,那么身为女子毫无军事谋略的车骑将军便会永远被钉在屈辱柱上,哪怕连陈联都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可今日的官员,明日的坊间。 不会知道真相。 他失败了,拉下水的就只有梁承影的声名,他不甘心。 陈茫上前接过诏书,在上方望着此刻看着她的众人,眼神有震惊有不解,不过首先起头的是李丞相,他跪下道:“参见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跟着,几乎所有人都在朝她行礼。 “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之选虽然也在行礼,但令她担忧的是,陈若之后的处境。 “诸位爱卿请起,既然承认我是新皇,那么,第一个要废除的就是跪拜礼。诸位可跪拜天地,跪拜父母,跪拜百姓,只是不必再跪拜我。”陈茫自那年初入宫城,最厌恶的就是不停的跪拜。倒不是她要跪拜别人,而是接受别人的跪拜。 交代了一些基本事宜之后,先帝遗诏被昭告天下。 陈茫登基之日,选在明日。 她让礼部一切随简,至于伍武的封赏,她给得很大方。 “大理寺卿,老王爷失踪一案、越乡三任知府死亡一案、都城瘟疫主谋,就在此处”,陈茫命人将陈联押到大理寺,“按南朝律法严办。” 陈勉被她暂扣宫城。 其他人无事,便在陈茫的吩咐下逐渐离场。 徐如安和“梁承影”留在了最后,以及闻韶和江茉音。 荣微尘用了些药粉将脸上假面摘下,露出绝不是梁承影的模样。“这…”,江茉音有些困惑,她家存己呢? 方才那个夺剑又踹人的士兵自上侧方走下,徐如安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她,目光一直未从她的身上远离。 “我在这里。” 梁承影不敢摘假面。 她眼前已经有些发晕,徐如安见她下来,立马走到梁承影的身边。 可突然,徐如安感觉她的重量往自己身上压了些,“食言了”,听着梁承影的轻语,她望着前方的江茉音,挽住梁承影胳膊的力气更大了。 陈茫也看出她的不对劲,下来朝着梁承影道:“这面贴得有些久了,得到御医署去取。” 在外会面之时,她未提。 两人离得也远。 第99章 我也爱你 梁承影身上的伤,陪她颠簸了许久。 还未走到御医署门口,她就已经撑不住,徐如安能感受到梁承影的滚烫体温。御医署的人得了令,帮忙将梁承影转移到潘老屋内。秦茫安置完剩下的事项,匆忙赶了过来。 闻韶领着江茉音去帮秦茫处理后宫事务。 后宫之人秦茫会照常供养,若有愿意出宫城之人,她也不会多加阻拦。她会挪用陈勉的个人积蓄,助其日后生活。 宫城被李泉调给梁承影的将士们再度掌控,效忠于静王的俘虏纷纷倒戈。 毕竟先帝遗诏一出,秦茫即位便是万分合乎礼节。 至于女子是否可以登基为皇? 哪怕他们这群官员心中不服,经此一日,也无人敢提任何异议。不仅是因为她掌握着武力,更是因为他们深知陈勉和陈联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此刻,她是最佳选择。 这次入了宫城,可就真的是陈茫了。 她无拘无束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候。不论是居庙堂还是处江湖,秦茫永远不会忘记她的本心是医遍天下人。 “如何?” 徐如安焦急不安地等在屋外。 “秦姐姐,你快进去。”她嗓音里带着难免的哭腔。潘老怕徐如安看到整个过程会害怕,便让她在门口等待秦茫的到来。 秦茫一打开屋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别担心。”她言罢便迅速关上房门。 梁承影的情况,比她想象得更糟糕。 箭镞仍在腰腹之中,敷再多的伤药也无用,她的伤口及周围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秦茫洗干净手后,自觉蹲下做潘临愈的助手,协助他将那与血肉粘连的箭镞缓慢取出。 梁承影早已晕了过去。 其他医者将用大量人参熬煮的药汤通过灌药器灌进她嘴里为其提气,梁承影的人中、合谷、涌泉等穴位也都被施上了针。 光是将那箭簇完整取出便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最后的消毒与缝合,潘老交给了秦茫。 他年龄大了,不仅眼不好,集中久了之后手也会抖,方才那种强度,若他年轻之时,自不会放在话下。可惜,人不能不服老。她的伤,若是早早进行治疗,绝不会如此严重。 伤口是有自愈的能力,可箭簇阻挡,再加上无休止地奔波。 表面的伤药,哪能愈合内里的伤口。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就相当于吊着一口气。梁承影的伤口在缝合之前,要将感染的皮肉尽数挖去,潘临愈在御医署多年,已经很难见到这样的伤了。 他出门之时,徐如安倚在一旁的木柱上,不知在想着什么,见到潘老出来,着急地上前询问他具体情况。 “放心,无性命之忧。” 只是会有些痛苦,尤其是苏醒之后。 梁承影再度醒来之时,能感受到随之而来的疼痛,她甚至难以直起腰。真奇怪,之前还未有如此感觉,难道是她一心只有计划,将伤口的疼痛尽数淡忘了吗? “软…” 徐如安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粥快步走到她面前。 “存己,不能说话,伤口会疼。”她提醒完梁承影之后,将那碗药粥放在床榻前的小桌之上。 秦茫告诉她,梁承影那伤至少要卧床三日,才可走动。 她会暂时帮她隐瞒,告知江茉音让梁承影在宫城之内多留五日,是为了排清她之前所饮药汤的毒素。 徐如安俯下身轻吻她的脸颊,声音似潺潺流水。 “存己,可以用口型。若是我猜对了,就眨两次眼睛。” “我为何在此?” 梁承影闻言眨了两次眼睛。 她今日为何也在?天知道,梁承影今日在上方看到她的时候有多紧张。 “是皇后所为,她利用对废帝的了解,加之刻意引导让宫人听到的对话,让他萌生了利用我对你进行审判的想法。”徐如安仔细看着她的嘴型。 “想你?” 梁承影直接轻轻点头。 “吻…不行”,徐如安果断拒绝,冷酷道:“等存己伤好了再说。” 她只委屈了一瞬间,随即想到什么,便对着徐如安一字一顿地用口型传述着自己的想法,搭配梁承影的眼神,徐如安立马了然,她扬起嘴角回应道:“我也爱你。” …… 沈之选下朝办完公务,匆忙来到长公主府上时,陈若正拿着一张印刷的先帝遗诏反复阅读。 “你来了。” 她望向沈之选的脸上分明带着笑容,可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悲伤。 母后传信给她,说陈勉疯了。 被关在一座宫殿之中,她求秦茫让她见陈勉一面,可他好像连她都不认识了。见吴秋语赶来,第一反应是将木架之上的花瓶向她砸来,嘴里还念叨着:“为什么?朕才是皇帝!” 陈勉踉踉跄跄向她走来,吴秋语以为又是同幼时一样,向她寻求拥抱,于是她自然地张开双臂,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陈勉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他愤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陈俞文!你为何还未死!” 宫人见状,连忙上前制止陈勉的行为。 吴秋语因此得了喘气的机会,她拼了命地呼吸,第一次对眼前的陈勉感到陌生。 “呼——对,还有若儿…” “你都知道了?”沈之选走近她。 陈若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感慨她们就要走到了尽头。“我还记得初见之时,你的打扮、神情和那份少年意气”,陈若拉着她的手指,垂首闷声道:“我多想那也是我。” “我可以是你。” 沈之选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可你不能是我。”陈若抬起另一只手,轻抚过她所深爱的少年人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绘在心中。沈之选努力考取功名,一步步做到如此高的位置,不应该为了她而停住脚步。 真可惜,在她们本该没有阻挡之时,一切又都成了阻挡。 陈若不能留在都城。 她会离开都城,去向曾经父皇为她留的封地。云泽很美,只是距离都城很遥远。 虽然作为新皇的陈茫很是宽容,可她也不能够留下。不仅是为了如今母后着想,更是为了将来。因为陈勉,她绝不能留。 “我会去找你。” “很远的。”陈若不禁笑她傻。 “我会去找你,多远都没关系。”沈之选休沐的时候,可以去寻她,或者是南巡处理公务之时,可以顺路去见她一面。 第100章 喧嚣不再 随着陈茫身为誉秦公主之女,遵循先帝陈俞文遗诏登基的消息一同流传的还有梁承影的身份问题。这是她们已经预想过的结果,同梁承影的身体相比不算太糟糕。 “陈联自尽了。” 秦茫下完朝,就向两人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确认过,他是真的死了。 这一次陈联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人死难以复生。 当周昱林来时,发现援军不是自己人之后,藏在宫城角落,趁乱逃出。得知陈联被关押在大理寺审讯,他费尽气力进去,将毒送给了陈联。 如此的失败,得不到体面的死亡。 陈联留下的供词中,只有关于老王爷一案的只言片语。 呈到秦茫面前时,她能根据自己所知的其他关键信息拼凑出老王爷陈溪的死亡,陈联试图得到他感同身受的帮助,奈何他早已是将往事伴着时间一日接一日地度过之人。那条路,他走过的,在最接近之时,亲情爱情尽数离他远去。 得到了权势,却换不回爱人的笑颜。 陈溪最后毅然决然放弃了与陈俞文的争夺,带着病入膏肓的夫人去了越乡,细数相伴的最后时光。 当初陈联突然传信,信中谈只是想见他一面。陈溪虽然身在越乡,但他的一些衣食仍是来自都城,更别提消息。陈联在都城的传言中已然身葬火场,陈勉前几日便在都城登基。 曾经同他和其他皇子斗了多年的陈俞文,竟死得突然。 可惜啊,当初的那群人死得七七八八,只有他,还在这越乡,感受悠扬。 “王爷,您当真要去吗?” 说话的人是陪伴陈溪良久的贴身老奴,他正在处理方才陈溪不小心打翻茶水,溅到衣袖之上的那片茶渍。 “要去的。”陈溪将那封信件递给他处理,“罢了,不必擦了。今日出门回来,就会干的。” 可是干了,会有痕迹。 再次回来的那人,身上那件外衣,毫无染上的茶渍痕迹。 陈联与他约在一家客栈相见,而后转移到无墙无耳的越吾山之上,他们交谈了许久,陈溪并不赞同陈联的想法,他已经沉寂了如此多年,不愿意在晚年之时自毁声名。 而陈联也没打算说服他,他既然不愿意那就无话可谈。 陈溪自都城所制的衣物,尽在霓裳阁。陈联早已提前让人准备好了相同衣物,毕竟动手的时候总有意外发生,原本是想用绳子将他勒死,但他挣扎之时,衣裳脏了。 索性直接一剑取了他的性命。 …… “真死了?”梁承影现在已经被允许说话了,只是会收敛一些。 “真的,都检查过了,没有冒名顶替的可能。”秦茫自然地坐在两人中间,陈联知道她知道陆迎楚的身份,或许这才是他急着寻死的原因,抓了一个陆迎楚又怎样。 这都城之中,还有其他的“陆迎楚”。 而他们究竟是谁,她永远不会知道。 罗簿仍任兵部尚书一职,主要是因为他并未犯错,他进的圈套还是秦茫和陈联合力而为。 罗素夕是第一个同皇帝和离的皇后。 她欣然接受了陈勉的财产,然后在秦茫的支持下,将那些捐给了新建的官学,又响应了秦茫的新政策,男女皆可进学,参加科举,为民为公。 不过最让秦茫头疼的还是梁承影的身份。 其他兴建改革可以一步一步来,但是民间对于梁承影的舆论,像是对于整个南朝新改制的反驳。 秦茫隐隐约约知晓,那些人的目的。 “你的伤如果恢复得快的话,只需一月,但是一般是需要两月养护。”秦茫对于梁承影的身体很是关照,毕竟从陈俞文到她,他们亏欠了梁璟一家太多太多。 那些阴谋阳谋,上不得台面。 她便仍要去承受。 秦茫现在才明白,为何她仅入了几次宫城,陈俞文口中对她,更多的是教导。原来,他一开始就打算慢慢地培养她,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身体没有跟上思想的脚步,在一切都未尘埃落地之时,撒手离去。 若是一开始便是秦茫即位,那么她便一定会护着梁承影。 这也算是陈俞文对于梁璟、对于江茉音、对于梁承影,最后的仁慈与赎罪。而传位于秦茫,更是因为陈俞文登上皇位之时,便是变相踩着陈予衿的尸体往上爬。 到了,该还给她的时候。 只是,为时过晚,故人难闻。 “还是按照原计划,待我伤养好便去北境,为曾经做个了结。”“承影”,她做了已有二十年。人生不过百年,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剩五十年。她,想抓住时间。 “战死沙场?”秦茫有些疑问道。 徐如安闻言望向梁承影,眼里闪过不安。 “别怕,不是真的。”梁承影安慰地握紧徐如安冰冷的手,她侧首回道:“秦姐姐不是已下了新政策,允许女子做官为将吗?为官尚可,因为已为先例。而为将,只有一个现在名声烂透的我,梁承影战死沙场,但我可以是江存己。” “到时,还请秦姐姐多作照拂,放如安自由。” “梁承影”一旦死了,最难办的便是徐如安的去处。 可是若“梁承影”不死,她便难以求得能和徐如安安稳度过余生的机会。 将军府之前每日门口都围满了人,大都是看热闹的。 在秦茫下令之后,人才少了一些。 原先以为她抢占了权势,便可在高处帮助她们。可谁知依然困难重重,若想让“梁承影”的身份按照以往正常存续,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从陈俞文时期开始解释,言“梁承影”的诞生,只是他为了稳定民心、安定南朝不得已而做的利用与善意的欺骗?还是从她与梁承影共同欺骗陈勉与陈联,又做的新局来解释? 解释,是讲不完的。 戏做得真了,那便成了真。 身份要与价值做匹配,将梁承影架到如此高的位置,结局真的只能是战死沙场。 “我会的。”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仿佛只有这个破解之法。 秦茫临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徐如安害怕压到她的伤口,离得有些远,梁承影凑到她的耳边笑着说悄悄话。 世事喧嚣,但到她们这里,学会了噤声。 第101章 肯定可以 “软软放心,真的不危险的。到时直接让李泉帮忙传个消息。”至于伍武,已经回去北境了。这都城,他说待不惯。 “那你们二人长得一样吗?” “当然一样。”梁承影可不愿意再戴着那假面了,不知道荣微尘是怎么习惯的。 “嗯?” 徐如安好奇地捏了捏她的脸,不怀好意地逗弄道:“那不行,旁人会以为我对你旧情不忘,寻了个替身的。” 方才梁承影在她耳畔道:“软软之后想去越乡就去,那处我已为你购置了一处新院,就在东桥流水旁。只是,你可不能始乱终弃,你要娶我。” 梁承影娶了徐如安。 徐如安要娶江存己。 这多合理。 “什么叫旧情?这样吗?”梁承影凑近她的唇,偷香了一口。 徐如安反应过来,先是轻轻捂住了嘴,可看到她沾满温柔的眼眸之后,顺势站起用双手贴到她的眼睛之上,俯身朝她的唇吻了回去,徐如安能感受到手下她睫毛的轻颤。 一下一下扫在她的心上…… 于是她也闭上眼眸,沉溺于这份温柔。 一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徐如安便忍不住拼命地心动。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因为心动,遮挡不掉。 “我当然会娶存己。” 幸而她们能够遇见。 一旦她们遇见,相爱便无法避免。 至于为何“梁承影”和“江存己”长得一模一样,人人心中都有杆秤,相信之人会萌生出其他的可能,不愿相信之人也不会在意,梁承影知道当初喊着她是大将军之子,未来的希望的那群人,其实也未仔细瞧过她。 只有战功,才值得人期待。 她这次受伤,不能让江茉音知晓。 当初梁承影与她交谈之时,交由她的计划便是去云襄寺,拿着诏书会见太皇太后。 “存己,这是……”,江茉音犹豫着不敢收。 她隐隐约约知道那是何物了,一旦她们将这遗诏收下,那可就是没有回头路了。谋逆二字,足以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除此之外,梁璟也会英名尽毁。 “娘,诏书之上,不是静王即位。” “什么?那是谁?”太子吗?太子的话,陈勉即位不就是名正言顺,那她们还挣扎个什么。 “这个人,你也认识,是秦姐姐。” “你说什么?”江茉音蹙眉,闻言打开那几乎四分五裂的诏书,“誉秦公主之女?她是誉秦公主之女?” 秦茫,陈茫。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先帝对她如此信任,梁璟也是。江茉音只是远远地见过陈予衿一次,她对陈予衿的评价是,丝毫不输男子。可惜了,他们争权夺位,她却被迫成了跳板。性别,成了原罪。 胆识,她不缺。 长乐一地的贪腐大案,是她一手侦破的。虽然最后牵扯到了众多朝中高官,但她仅花了三年时间便将其连根拔起。期间几近濒临死亡,也不退缩。 身在权势之中,却一心为民,常怀敬畏之心。 但一个人的力量,始终太小。 距离她逝世的消息自北传来,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南朝不如她曾经愿景的那般美好。自她远去,好像再难有敢于反抗之人。也就是她的存己拿下古鲁山一役的胜利以后,先帝才开始施行新政策。 可陈勉一即位,一切又都化作了虚无。 一个人的力量是小,但是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她。只是别再等待,等待就是死亡的先兆。 “娘会做到的,存己去北境万事小心。” 江茉音每年春秋都会去云襄寺祈福,这个习惯,自梁承影幼时便开始了。无人会怀疑她此行的目的是何,所以她是最好的隐藏,也是她们最后的王牌。 南朝不止是男子的天下,更有女子的作为。 两者,谁都不能忽略。 江茉音为了图清静,直接又去了云襄寺,未曾回将军府,倒是苦了一无所知的江吟行。 谁能告诉她,为何承影表哥和如安妹妹去了宫城之后,一去不复返?而且门口前几日,可热闹了。今日管家完全了解清外面的情况之后,将真相来院里告知了她。 刘忆娥在海棠花下安静地看书,丝毫不受打扰。 “什么?女皇?” 江吟行简直目瞪口呆,大为震撼。 她不就大概五六七八九日未曾外出吗? 怎么世界都变了?她还以为南朝只能男的执政呢。 “不仅如此呢,表小姐,那女皇是誉秦公主之女,誉秦公主您知道吗?”江吟行闻言摇头,她在越乡时不关注这些,只关注哪个武功更花里胡哨。 “誉秦公主是当初南朝和亲北域的那位,她很是厉害。不仅处理朝政出色,针对百姓疾苦,十分重视。都城的青楼,她曾经就废除过两次。可惜……”,管家的声音落了下去。 可惜之后,客死他乡。 江吟行回首望了身后仍在认真看书的刘忆娥,心下松了口气。 她刚扭头打算让管家小声一些时,刘忆娥从书中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对了,女皇还提倡男女平等,女子也可入学,更可以考取功名,就同之前的女子状元郎沈之选一般。表小姐,老身看您日日拿本书看,是不是也想考取功名?” “别开玩笑。我可不行,倒是忆娥可以。” 刘忆娥合上那本书,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说不定我可以。” “肯定可以!”江吟行耳朵此刻尖了起来。 她直接几个箭步冲到刘忆娥面前,对着她鼓励道。管家见她们说话,便静悄悄离场。 表小姐,似乎对来路不明的她很不一样。 管家此言说得极对,江吟行就像一个小太阳,又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她从未见过像刘忆娥一般的女子,仿佛浑身都浸润在悲哀之中。 有时候,你见她明明是在笑。 但那双眸子里,流出的也不是喜悦。 江吟行喜欢见她发自内心的笑脸,尽管难得,但她却渴求着。 “吟行信我?” “当然啦,你既聪明又好学,肯定可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江吟行自信地拍拍胸脯,她主打一个陪伴。 如果她想要如此的话。 第102章 与她同担 “陛下三思。” 关于参加科举考试的年龄,秦茫是赞同适当延长的。 正如沈之选方才所言:“既是新政策的施行,必然要对以往有才,但是并未得到展现的那些人一个机会。不仅能彰显陛下的仁慈,更能为南朝积聚人才。” “赵尚书,否定的理由是?” “陛下,您有所不知。若是一旦延长科举考试的年龄,那势必会有一群人挤破头也要入职官场,甚至不惜耗费大量的时间。到时,何人去从事分门别类的工作?”吏部尚书赵德全将自己反驳的意见抛出。 “赵大人,多虑了。只是近两年适当放宽年龄界限,如果您担心这个的话,是否忘记了每人都有考试的次数限制?”沈之选是通过科考一步步走到今日之人。 每一步,都很艰难。 若是没有陈若的庇护,她会被这官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们这些久居高位之人,早已忘记了以往的艰辛。 或者说,仗着傲人的资历,根本未曾经历过。 “如今朝中职位多有空缺,这是招揽人才的大好机会。各地的官学重新修建,男女皆可入学,今年的科举亦是。礼部牵头,吏部负责,由御史大人代为监督。”秦茫不想看到有才者空余才华,怀恨死去。 南朝的官员,需要新鲜的血液。 秦茫关于陈予衿在南朝的先前事迹,多是从闻韶那处得知的。不仅只是口述,她还将陈予衿留下的一些手稿给了秦茫。 透过看起来的单薄的文字,她仿佛看到了陈予衿的坚持。 不仅是都城的青楼,南朝各地,都有官场势力的渗透。那里早已不是单纯的享乐场,而是他们变相敛财之地。 都城的青楼,拆了又建。 更何况其他地方。 官商勾结,压榨着她们这些穷苦女子的最后一抹价值。 陈予衿留下的文字中,有这样一段话:“女子可以生儿育女,天然地便将男女平等刻在心间,因为她们是这万千世界芸芸众生的创造者。而男子,虽然也参与了此过程,但他们没有感同身受的疼痛,便觉得女子生来应当如此。大部分的他们,都会遗忘来时的路。” 是啊,她和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什么时候,经历又开始截然不同了呢? “哎,听说了没有?陛下有意要废除青楼。” “誉秦公主如此,陛下也如此,并不奇怪。只是当初誉秦公主是办理了长乐之地的大案之后,才想着废青楼的。陛下这今日只让咱们重点讨论了科举之事。至于此事,还是少谈。”身穿绯袍,身上绣着文雁、佩银鱼袋的一名官员,做噤声状。 当年那事发生之时,他才堪堪能上朝而已。 如今已过去二十多年,只是做到了太常寺少卿的位置。 “廖兄,您一提起此事,小弟方才想起,您在这官场已待了二十多年,自是比小弟懂得多些。不过,此事为何要少谈?”卓睿入朝不过十年。 但却已做到了通政司副使的位置,与他是同级。 廖久勇轻轻摇了摇头,“你可知曾为太尉的荣氏一族,为何被尽数屠尽?” “嗯?” 他一直以为,南朝并未设置太尉一职。 兵部之上除了各大将军,最高职位的便是大将军。 “为何小弟从未听过呢?” “若是听过,怎能活得下来。”廖久勇当时也是惊险逃过追责,当时他被外派,并不知晓都城具体发生何事。 “那不谈了,不谈了。”闻他此言,加之廖久勇一脸严肃的表情,卓睿吓得连忙收住交流。 他在这条下朝的路上左顾右盼,确保此刻没有其他同僚。 谈也无从谈起,如今那群人,早就都死得差不多了。谁又能是那个讲完故事的人呢? …… “和好了?” 江吟行的眼睛在两人身边来回流转。 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什么时候吵过架?”梁承影不满意江吟行的说法。徐如安假装掩袖清咳两声,身旁的她有些担心,“是不是衣裳薄了?”最近软软一直忙着照顾她,人都瘦了。 已近初夏,艳阳高照。 哪里会冷? 江吟行迅速明白了徐如安的意思,朝着梁承影岔开话题问道:“承影表哥,科举怎么考啊?大概什么时间?要去何处登记啊?” “…你要考?” 梁承影闻言大吃一惊。 她还以为,软软在逗她玩。 回程的马车之上,徐如安说江吟行,很爱看书之时,她还笑着问道:“她喜欢看哪本武功秘籍?” “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 徐如安这可是冤枉她了,只是江吟行之前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江吟行认真饱读诗书的模样。 “不是我。”江吟行是无聊地在后院乱转,恰巧碰到两人回来的。不过也是奇怪,这两人,为何不走正门?她刚激动地想拉着她俩去见刘忆娥,手就被徐如安缓缓挡过。 “嗯?” “我们贸然前去,不甚合适。行行姐姐先去提前知会她一声,得了邀请,我们再去。”方才回程的马车,虽然速度减缓,仍避免不了轻微的颠簸。 徐如安必须先带着梁承影回院,检查一遍她腰间的伤口。 因为她知道,梁承影太能忍了。 就算她的伤口仍在不停地流血,但在徐如安的面前,梁承影也会笑着说根本不疼。 梁承影从来不想让身旁之人,为了自己而担忧。徐如安从她隐瞒了江茉音不知多少伤疤,便能得知。她不会轻易喊痛,那么,她就来做她的声音。 “还是如安妹妹想得周到。那我,先去告诉忆娥。稍后若是我不再来。你们收拾好便来吧。”江吟行永远大大咧咧的。 “好,行行姐姐先过去。” “怎么了?”果然,梁承影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 “存己的伤口是不是,有些开裂。”虽然一路上,她看似在跟梁承影轻声交谈,但徐如安还是注意到了一阵颠簸之时,她垂在一侧捏紧又放开的拳头。 “好像…是有些。” “不疼吗?” “不…”,梁承影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自己,可是身体上的感觉并不是如此。 “存己可以不用再忍受这些的。”至少在她面前。 于是徐如安在给她腰间重新上药的时候,她听到了梁承影的声音,她说,很疼。 但是又不疼。 因为有人愿意同她分担。 第103章 是真的吗 梁承影和徐如安来到客院时,都已换了一身颜色相近的新衣。来时,徐如安讲了刘忆娥的来历,她那日见拨弄着古筝的刘忆娥,记忆一下被带回到了四年前的年狩礼。 徐如安确定,她曾见过刘忆娥。 她当时也在弹古筝,不过…… “承影表哥!如安妹妹!你们来了。”江吟行一看到她们就热情地招手,刘忆娥向两人行礼。 “不必如此客气。” 她们就这么坐着,气氛一瞬间又开始安静。 “是忆娥姑娘想考科举?”徐如安想起今日江吟行的问题,展开话题。 她不知道刘忆娥对于过去是否仍然忌讳,只好委婉一些。 “是的。”但是刘忆娥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否可以,江吟行告诉她可以直接询问梁承影,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从得知她们要来到现在,刘忆娥一直在思考。 “哦?”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收紧,在衣料上留下痕迹。 之前她错信了人,如今…再失败一次又何妨,反正她一无所有。 “不瞒将军、夫人、吟行,我曾是前任礼部尚书刘谭之女,家父遭人陷害,含恨而终,而我,被卖到了青楼赎罪。”有钱是可以被赎出去的,可惜无人敢赎。她先是被当作那处赚钱的工具,后来听信了那人的谎话,又被退回青楼。 刘忆娥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勇气接受,但再度说出来时,心中好像又有泪流。 一旁烧滚的茶,发出咕噜声。 “刘尚书,我曾见过的。若是你想走科举这条路,先得去考院试,之后是乡试、会试、殿试。今年陛下特许将殿试安排到年末,那么之前所有考试都要结束。不过,你当前最要紧的是去登记好身份,不要去吏部所辖之处,去考务司的监管部门。”梁承影短暂陈默后,思量出这番话语。 监管部门,如今是沈之选在把关。 她如果按正常方式登记,绝对会被筛掉的。 刘尚书只是当时得罪了陈勉,梁承影还是记得的,那根本都是无稽之谈。陈勉那时罢免了许多人,他只是其中一个。 此事,身为御史的沈之选,比梁承影更是清楚。 徐如安对于官场不甚熟悉,只是默默为刘忆娥准备了各种所需书籍。江吟行主动承担起了伴读的角色,虽然她只能伴,不能读。 因为之前那具白骨,徐之敖被彻查。 邹燕萍咬死不承认,最后不了了之。不过远在越乡的安辰不知为何忽然前来都城作证,为的不是那具白骨,而是为了多年之前,他同徐之敖联合骗安然出嫁一事。 时机赶得正巧。 正好是秦茫新规发布完的后一天。 徐之敖与安辰双双入狱,死不承认的老太太,被罚了众多钱银后,徐府被收回,部分财产交由尚年少的徐如川与柳圆。至于徐如媚,那年她并未嫁人,而是逃到云襄寺去了。 “存己做的?” 徐如安不会觉得安辰那样的人,会有改过自新的可能。 “我只是推了他们一把。”梁承影并不否认。 她知道。 …… “不是,承影表哥,你是女子?”江吟行陪着刘忆娥去登记的一路上,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震撼的消息。所以她今日一回来便冲到了两人的小院。 “咳…” 梁承影错开徐如安的脸,回首看向来人。 她们原本悠然地坐在那张树下的榻上,梁承影刚要得逞,就听到了江吟行不可置信的声音。 “是啊,你不知道吗?” 她以为事件发酵了许久,江吟行早该知道了。 “什么,知道了我干嘛还要叫你承影表哥?”她坐在一旁的秋千之上,扶着一侧脸颊盯着两人。 “我还以为是你叫习惯了。” 梁承影可谓是刀剑不入。 “突然叫你表姐,我才是不习惯。那你跟如安妹妹…?”江吟行往两人身旁凑得更近了,她好奇来着。 “寻常妻妻。” “哦~” 徐如安因为江吟行的打趣,脸上不可避地升起红霞。梁承影注意到之后,对着一旁仍是询问个不停的江吟行道:“这都城你若逛够了,我令人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 “不够不够。” 她闻言连忙摆手,火速逃离。 还将院门带上关紧,她说怎么刚来的时候门是自外关着的呢,原来只有她敢直接冲撞。 “别吓行行姐姐。”徐如安捂着有些滚烫的脸颊,闷声软乎乎地拒绝她的行为。 “好,软软说的,我都记下了。那有没有什么奖励呢?”梁承影得了便宜还卖乖。 “存己才没有记下,我都说了这几日不可亲热。” “软软没有说明白,这几日是哪几日?明明都过了好几日了。”梁承影向着她开始莫名其妙地撒娇。 “那存己,答应我…”,徐如安凑到梁承影的耳畔,将她所想娓娓道来。 “啊?” 梁承影的脸上露出难色。 “存己不愿意,便算了。” “愿意的,愿意的。”梁承影立马拉住她佯装要走的手,讨价还价道:“今晚可不可以?” “一言为定。” 于是用过夕食后,徐如安便迫不及待地与梁承影一起回了房,洗漱完毕后,她让梁承影坐在梳妆台前,并将她头上的簪子拔下,用檀木梳为梁承影轻轻地梳着长发。 以往多是梁承影为她梳发,今日徐如安终于也替她梳了一次头发。 不仅如此,她还学着小珍为她盘发的模样,梁承影则是默默闭紧了眼眸,一方面是徐如安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她也不敢看。她从未做过这些发髻,平日里只是玉冠发簪便结束。 “好了,存己睁开眼看看。” 徐如安为她梳的是随云髻,之上的发饰是她们曾经在越乡选的那些,她甚至还给梁承影发髻顶端插上了侧边流苏步摇。 梁承影还不敢睁开眼睛,徐如安则是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脖颈,在她脸颊上满意地亲了一口,鼓励道:“存己,真的很好看。不论是男装,还是女装,都好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徐如安走到她的身前,对着梁承影的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梁承影自然地抱紧她的腰,嘴角勾起。 第104章 加试品德 “存己,方才不会是故意的吧。”徐如安越想越不对劲,她忍不住捏住梁承影柔软的耳垂,口中嘟嘟囔囔道。 换来是梁承影宠溺的笑声。 “怎么会。” “你现在别对着我笑!”面容英气冷酷的梁承影,唯独对她展露温柔笑颜,徐如安怎能抵挡得住? 她伸手轻轻勾住徐如安的尾指,明知故问道:“为何?” 徐如安逃难似地急忙转身。 “我困了,先睡!” 少了想撩之人,梁承影匆匆扫了一眼铜镜之中的她,其实,她看不出区别。于她而言,不过是变换了个发型而已。 烛光自她挺翘的鼻梁打下阴影,剑眉搭配凤眸,在她脸上,意外地合适。梁承影轻抿嘴角,将头上的发饰一一取下,散开发髻。待她做完这一切来到床榻之时,徐如安已经闭紧眼眸在装睡。 她也脱好外衣,搭到屏风旁的木雕衣架之上。而后吹灭蜡烛,乖乖躺到了徐如安身旁。 梁承影伤又未好,她知晓分寸的。 况且逗得久了,软软会害羞。 “软软,好梦。” “存己,也要做个好梦。”徐如安微微撑起上身,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这是梁承影这几日,每晚都让她做的事情。 因为,徐如安不让她乱动。 “一定会是个好梦。” …… 大约七日后,举行初步的人才筛选。除了传统的院试,还特地设有宽容的民试,为的就是不因为年龄、身份而将人才拒之门外。刘忆娥的身份在监管部门,通了关。 她也获得了考试资格。 “律赋好难啊。”江吟行先受不住。 “喝口茶。” 江吟行本意是陪学,陪着陪着自己想学,学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放弃了,接过刘忆娥递来的茶杯与台阶。 “吟行可以看看这本,放松一下。”那是梁承影收藏的武功秘籍,江吟行一直忍着没看,她知道一旦看了,书更是一点儿学不进去。 “我…” “不必特意因为我,放弃了你真正喜爱之物。” 她们不是一路人。 也不可能成为一路人,她是悲观的化身。而江吟行这些时日的陪伴,已经是她此生后来少有的温馨。她会永远记挂在心上,若是哪日她真的能功成名就,大仇得报,也许她会有足够的勇气,去谈爱意。 “怎么会,这些考试我之前都未见过,一时好奇罢了。”江吟行心虚地接过那本武功秘籍,却没有急着翻看。 完了。 她好像被一眼看穿了。 不应该,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啊。 时间一晃过去,江吟行等待在考场外,无聊地数槐树之上有多少串洁白,可惜根本数不尽。阳光仍然不服输地钻进槐树叶的碧绿怀中,透过缝隙洒在行人身上。 她娘自越乡又来了信。 问她何时归乡。 来考试的女子并不多,这一场只有刘忆娥一个。 她莫名其妙便成了人群焦点,在排队验证考试资格之时,后方突然出现调笑声:“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春香姑娘吗?” “你别说,我方才就在盯着看,原先只是觉得像,你这一提好像还真是。” “春香姑娘,你来错地方了吧,那前面可不是床榻,是考场。” “哈哈哈哈。” “一会儿考场验身可怎么办啊?” “自然是不清白呗。” “……” “肃静!”前方考官出来带着怒意道。里面是那几位在监督,他自他们从门外进来就一直在提醒安静,如今居然还顶风作案,是嫌他官位做得高吗? “刻意扰乱考试秩序,你们今日都不用考了。” “考官明鉴,都是她故意引得我们说话。”那男子将黑锅直接堆到了前方的刘忆娥身上。 “那你不用考了。” 考官正命人将她驱赶出考场。 “且慢,考官可曾听闻方才有女子喧闹声?一、我并未喧闹,也未故意惹事,考官何故驱逐于我?二、在我之后的这三人,仗着去过青楼的‘见识’,肆意指点她人,是否有违道义?是否能堪大任?三、当今陛下主张废除青楼,他们却又高谈阔论、以此为傲,是否在蔑视皇威?” “嘶—” “不不不,考官,不是这样的。” 这女子,怎得如此牙尖嘴利。 他们这是踢到铁板了。 “这…”,其中一名男子他认得的。 考官有些为难,于是出口劝道:“今日考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这位姑娘道歉,然后都给我老老实实等着考试。” “考官今日若是不驱逐他们的话,恐怕要去沈大人那处喝一杯茶了。”刘忆娥向来不是刻意追究之人,可若她今日态度不够强硬,今后谁都可以轻易地踩到她头上,用言语脱去她的衣裳。 “你!”有一名男子闻言,竟想冲过来动粗。 “住手。” 沈之选自考场内走出。 近几日是都城之内的初筛考试,等几日还有从各地赶来的学子。由地方政府提供补贴,何地考中得多,便能得到更多的财政拨款。 “发生了何事?”考官见她走出,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坟头草长得与他比肩。 “回…回沈大人,只是一些小事,已经尽数解决了。”他不是让手下人招待好吗?意思就是看紧他们,怎么还放出了一个呢,那是谁啊! 那可是御史大人啊! 职责本来就是监督百官,他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你们先出来,不要打扰其他考生核对,然后一一跟我讲述方才发生了何事。”她尽快处理完,不耽误考试。 “……” “……” 沈之选听完两方言论之后,意有所指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忧,女子会由女性检查是否有作弊行为。”而后对着考官道:“给他们加试品德,我会检查。” 完了完了。 品德一旦加上,他们到殿试之前一直都要考。 若是不合格,便会一切归零。 待他们都回到队伍之时,前方已经快核查完了,刘忆娥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沈之选望着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考场的背影,宛若看到了当年的她。“还望大人以后在考务方面多下心思,陛下是真的看重这次科举。”她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秦茫会定时察看实施情况。 第105章 长乐旧案 “怎么样?考试还顺利吗?”江吟行知道她一定无问题,只是想多听她的回答。 “一切都很顺利。”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打下梦幻光影,就像一个朦胧至极的梦境。后方是布局严谨、城垣高耸的贡院,里面有学子鱼贯而出。 她只是茫茫人海沉浮里的一个而已。 …… 将军府。 荣微尘奉秦茫之命,为梁承影送上新研制的伤药与一封信。除此之外,还有一枚鎏金令牌,雕刻双龙腾云,令牌分为阴阳两块,反面各阳刻阴雕“圣旨”二字,两者如同虎符一般可以合二为一,合符为宫城与都城夜间特殊的放行证。 此枚鎏金令牌的作用不仅如此,它可以被当作诏令,见它如见圣上。 通常用来暗自查案。 制作鎏金令牌的工艺精湛,防伪做得细致。 “对了,这是我新做的两副新面。”荣微尘将一个小包裹奉上,虽然梁承影可以宵禁时刻离去,但是怕她身份暴露。 “两副?” 荣微尘指着那封信解释给梁承影:“对,她说你现在伤口已然愈合,剩下的调养,不宜总闷在府中,可以带着夫人去长乐游玩一趟,顺便帮她查一些东西。更详细的,她都写下来了。” 临走前,他特地交代两人。 新面不可遇火。 秦茫从陈予衿的手稿和林海的口述之中,发觉长乐一案,好像并不简单。她是侦破了此案,可是长乐一案真的结束了吗?若说荣氏一族真的是幕后真凶,她并不觉得陈予衿会轻易放过他们。 那更像是,留个真相的引线。 可惜,她让荣微尘将荣棋和荣小小寻回,最后回来的却只有荣小小。 线索又断了。 她想去长乐亲自寻找蛛丝马迹,可如今南朝正值关键时刻,她根本不能离开。北境传来消息,左曼金被撤下了左贤王的身份,现在北蛮军事的掌权者是年迈不认输的左曼庹。 边境尚安稳。 可秦茫却愈发觉得长乐一案奇怪。 她思来想去,只能派出她信任之人前去亲自查探。长乐的旧案宗她自调出前前后后翻了不下十遍,看起来流程完善,荣氏作恶多端,令人发指,被光宏帝下令株连九族。 也就是陈俞文的父皇,陈鸿儒。 按照常理,长乐一案分明是陈予衿告破,抓到了凶手,她为何又要偷偷保下荣氏一族部分人的性命呢? 甚至不惜违背皇命。 其实丹枫岭的荣氏一族,比都城的荣氏更加古老。 陈予衿救的那支应该是直接送到了那里,让他们融合。可陈联当初为何要将他们尽数屠尽呢?仅仅是因为他绑架荣微尘让他扮作老王爷,那为何荣小小会说他谈“他们荣氏一族,本就该死”? 说明他也知道一些? 罢了罢了。 她索性不想,而是让荣微尘去给梁承影传信。 只靠想,问题是永远想不完的。 她要借一双眼睛,替她去看。 梁承影的腰腹间的伤口,确实已像秦茫说得那样,表面已经愈合。御医署的药很管用,于是她拆开那封来信。 里面简单概括了长乐一案。 那时的长乐青楼众多,都是南朝各地穷苦人家的女子,年龄大致在五岁到二十岁之间。实在年幼的请专人培养,其他均可接客或者被买走做家妓。 最低年龄到五岁是由于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儿,身子骨大都偏差,若能长到五岁,死亡几率便低了太多。他们也不至于再见到昨日才付了钱,第二日孩子就咽气的场景。 人都是流动的,那几文钱都不知去哪里寻回。 因为她们一生都在被交易,长乐一地变相成了一个“枢纽”,权色都是次要。 被玩弄的青楼女子,失去性命并非罕见。 可长乐因其及时的“补货”,让人忽略了她们死亡的速度。 那日,是陈予衿随着陈俞文的第一次南巡。仿佛不论何处,都比都城宵禁前热闹。街道繁华,满是小摊小贩的叫卖声,“长乐一地,女子很少吗?” 陈予衿走了良久,只是看到了几位拿菜的大娘。至于同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则是一个都未曾见到。 “嗯……”,随行的当地官员结巴回道:“她们…她们都不喜出街。” “是吗?” 也太奇怪了。 官员战战兢兢擦汗,连忙点头:“是是是的,公主殿下。” 陈俞文去调查其他情况,不在此地,只留了一个官员陪她。陈予衿在这条路上,见到了几道不甚友好的扫视,可他们在瞥到身旁的官员之后仿佛突然清醒,悻悻离去。 而当她心中满怀疑惑回到当地官府之时,陈予衿亲眼见到一名头发凌乱,衣着不整的女子一头撞死在了鸣冤鼓旁的石墙之上。 明明鼓就在旁边。 当时陈予衿是这样想的。 后来她才知道,她视而不见的那张鸣冤鼓,正如他们视而不见的她们的苦痛。 “可惜了,青楼又折了一个。” “啧啧啧。” 人群里传来的声音,才是最可怕的。陈予衿注意到了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那张血帕。她没有纸笔,只有身上流淌着的鲜血,以及充斥着浓艳香粉气味的那张帕子。 她听闻有都城官员要来,拼死逃到了官府门前。 然后,以死鸣冤。 他们仿佛早已习惯,尸体一抬,血迹一清,无事发生。 可陈予衿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她将那张血帕留了下来,之上控诉青楼草菅人命,一月内便是数百条。 青楼不承认,还拿出了名册佐证其清白,官府只是责令他们注意行事。陈予衿临走时,望见她们渴求又绝望的眼神。于是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调查长乐的青楼。 线索越挖越深。 她待在长乐的时间越来越长,发现端倪很简单,证据的保留才最关键。 最后查出大部分青楼女子并不全是招人非待致死,而是有些人依靠她们运输食盐,最后开膛破肚,或者从身体部位里取出。之所以取用她们,是因为低廉又隐蔽。 那些食盐,去向大多是周边国家。 而那些人,其中甚至包括朝中高官。 她们的一生,从生到死,都未曾安稳。 第106章 梦见美好 今日江吟行同刘忆娥一同回来,就被告知她们要出去一趟,可能需要些时日。 “若是有何需要直接告知管家便可。” “好。”江吟行实在叫不出表姐,不是她歧视女子,而是那么多年都以为梁承影是男子,却没想到是她女扮男装太成功,甚至导致她开始脑补梁承影梳发髻戴首饰的模样,算了算了,太可怕。 夜逐渐深了。 待梁承影收拾好包袱,两人便趁着宵禁拿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都城。之前梁承影教过徐如安骑马,她学得很快,梁承影骑着朿炎,徐如安选了一匹黑马。 还好今夜月色照人。 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最近的官驿,她们先休息一晚,明日接着赶路。秦茫并未强制要求时间,反而是特意让两人别忘记停下欣赏沿途风景。若是到了长乐,也是打着秦茫要为陈予衿修添事迹的旗号,去探索蛛丝马迹。 “真的像是体验另一番人生。” 徐如安在铜镜前反复盯着自己此刻的面容瞧,只有眼睛是自己的。 她们此刻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 梁承影拿给官驿看的是官职调动函。 “那软软觉得另一番人生当如何?”梁承影坐到她身旁,安静地聆听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另一番人生吗?”徐如安微微仰起头,像是在遐想。而后她扬起嘴角回头看着梁承影道:“那大概就是,幼时我们便相遇,我整日都追着你跑。” “那我呢?” “你不喜欢我靠得太近。” 污蔑,妥妥的污蔑。 梁承影凑近,抱住她的腰身,又用手指轻轻挠了两下徐如安腰间的软肉,引得她连连发笑。 “别…存己,我还没说完呢。”她抓住梁承影作乱的手指。 “那软软继续。” 徐如安想起那本大侠养成,于是她道:“可是她啊,每日都要听着师傅的教导,练到身体难以支撑,才能休息片刻。于是在第三次独自蹲下墙角忍声流泪之时,一张纸条从外面砸了进来,正好落到了她的面前。” 嗯? 好像有些熟悉。 “然后呢?” “然后她打开那张纸,发现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拥抱。” 梁承影闻言,拥抱的手默默收紧了些。隔着“墙壁”和“纸张”的拥抱,她收到了。 “后来,像是约定好了一般,每日练完武,她都会去墙角待上一段时间。可那写好回应的纸张怎么也投掷不过去,风总是不领情。” 风总是无情地往她那个方向吹去。 她得不到回应。 “不过,幸而有一天,风停了。她们终于见了面,互相表明了心意。而她们现在就拥抱着,拥抱长长久久。”徐如安说完这番话,还是有些感慨。 原来就算是过另一番人生,她也不敢肆意地尽情想象。 太过美好的,她不敢奢求。 “拥抱长长久久……”梁承影贴在她的颈后,低声轻喃。她的软软怎么如此让人心疼啊。之前的畅想都在未来,她的过去,永远是心上一道疤。 可是出门在外,身份是要编造的。 此次就暂且脱离过去。 “这次出行,我们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要有新的身份姓名。软软想叫什么?” “叫安阮吧。”她在茶馆的化名就是如此。 “那我就叫江存己。软软是商家小姐,救了在越乡办案时受伤的我,后来生出了感情,我在花夕节表露心意,而后因软软同意举办了婚事。”梁承影补充道:“婚事,软软之后要补给我。” “那我若是不同意,便可以不办了吗?” “软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能感受到梁承影此刻幽怨的目光。 “又是存己心碎的声音吗?” “对啊!” “存己放心,我绝对不会始乱终弃。办,怎能不办?存己的心还碎吗?”徐如安察觉到她此刻有些危险的动作,立马松了口。 “碎,不信你摸摸。” 徐如安害羞地收回了她拉着的手指,急忙叫停:“不行,存己还有伤。”突然她急中生智道:“洗澡太麻烦了。”这大半夜的,再让掌柜抬浴桶,不合适吧。 “…说得也是。” 于是梁承影将徐如安打横抱起,“伤!伤!”她一阵惊呼,怕扯到梁承影的伤口,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一瞬不敢乱动。接着她被梁承影轻轻放到床榻之上,脱掉鞋袜,拉出被子盖紧。 “睡觉。” 熄灭蜡烛后,她也躺到了徐如安的身旁。 “伤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她捧住徐如安的脸,轻吻过她的额头。 梁承影身上添过的伤很多。腰间那道重新缝合,用过药粉,又喝了几天药膳补养,已近半月,伤口在药粉的作用下加速结痂。她啊,就是太担心了。 若是她的伤不好,骑马都是问题。 “也不疼了?我要听实话。” “真的不疼。”梁承影拥过徐如安,她的声音自头顶传到徐如安的耳朵里。只是偶尔,新肉生长时会有些痛痒,不值一提。 “若有下辈子,存己打算怎样度过?” “下辈子还要同软软一起度过。”她想徐如安永远快乐,被人爱着。她有梁璟和江茉音的父母温情、莫北师傅的悉心教导、秦茫的用心守护、季无蛮这般的好友、甚至还有陈俞文的暗自培养。 可是她却没有。 那些无人爱护的时光,梁承影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的。 “要相遇的,更早一些。下辈子,软软生在哪里,我就待在哪里。我们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由新的面容延伸出的话题,梁承影滔滔不绝。 徐如安就这么待在她的怀里。 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仿佛在她的耳朵里生了根。 夜里明月逐渐被乌云遮盖,雨水顺势打在窗棂之上,滴滴答答,同梁承影的低声合奏在一起,她窝在温暖的怀抱里,近乎呓语:“下雨了。” 等待她的不再是熟悉的潮湿与阴冷。 “很快就会停的。” 初夏的雨,下不长。 下辈子的事情,梁承影以讲故事的形式,温柔地为她讲述着,哄她入眠。直到徐如安迷糊睡去之前,都觉得会梦见她说的所有美好。 第107章 知情人士 第二日清晨。 昨晚下过雨的路面有些泥泞,“官爷您同夫人,慢走。”官驿的耳背掌柜早早地便同老伙计告别两人。虽然这座官驿靠近都城,但是却鲜少有人入住。 大概是离都城太近了。 梁承影她们挥手向两人告别。南下的路,她倒是不常走。 遇到难走的路,徐如安的手中缰绳便被梁承影自然接过,她们在绕过一片林子后才再度见到了人烟。 前方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 “先用过朝食之后再继续赶路。”为了过路方便,南朝的驿站每隔二十里便有一座,她们吃完逛完在日暮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便可,到达长乐估计需要五六日。 因为依山,此处果膏果点众多,而傍的水中的鱼肉质鲜美导致小镇最出名的便是鱼丸汤面。瞧着清一色的鱼馆,梁承影一只手牵着两匹骏马,另一只手牵着徐如安。 “不如软软,猜猜这座小镇的名字。” “什么?” 还未等徐如安开口,一旁的小摊主人便公布了答案:“姑娘,快来尝尝我们小鱼镇的鲜打鱼丸,保准是您在其他地方吃不到的美味。” 她停住脚步。 原来叫小鱼镇。 “客官,快给您夫人买一份吧。”那小摊主人见徐如安宛若心动的模样,便打起了梁承影的主意。 “我都得靠夫人施舍。” “啊这…”,那小摊主人见她牵了两匹良驹,再看看徐如安,心下了然。原来,是个小白脸。 “来两份吧。”徐如安只想买了赶紧逃离,她同梁承影相牵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示意她快别瞎说了。那小摊主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另一只手付钱的时候,老板接过时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夫人大气。”多给了梁承影一口吃的。 待她们好不容易出了小鱼镇,徐如安仿佛还觉得众人的目光仍停留在她们身上。镇上人不多,她们一路过,加之那个摊主的宣扬,便成功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虽然多是新奇。 她们那个方向,是自都城而来吧。 都城现在,如此开放了? “存己,下次别这样。”徐如安看向一旁骑着朿炎的梁承影,不满地道。 “软软是怕他们的目光?” “嗯。” “其实软软不必惧怕,他们并不认识我们,我们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更何况现在我们不是我们。”梁承影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对啊,你是江存己,我是安阮。”她们甚至连真实面容都未暴露。 无人会认识她们。 人们的侧目,并不重要。 若是她之后和存己在一起,都以女子的身份,那关注更不会少。 “那到了下个城镇,存己要依我所言。” “可以。”梁承影大方接受。 看她肆意,她会快乐。于是她们的旅途便以胡言乱语加之欣赏风景相结合。 …… 像百恩这样不明来源的孩子也都入了官学,由地方官府遵循上级指令主动拨款养育,并给予地方户籍。 这日,秦茫批改着奏折。 看着地方各业的税收,问一旁的林海道:“林公公,对于当年我娘的侦破的长乐一案,还能想起其他的吗?” 现在的青楼虽然已不参与当年那事,但废起来还是不简单。 先是吏部尚书等人联名唱反调,又是科举流程出了问题。导致秦茫根本不能先动青楼,她觉得应该像陈勉那样发一发疯,他们才会感觉头上一凉。 人才还未补上来,有些人还要再待一两月。 真是煎熬。 她自从上任,便未睡过一个好觉。夜深仍要批改奏折,每日还要晨起上朝。最近根本没有任何休沐,她只能趁着午后见过闻韶后休息片刻。 闻韶一直待在宫城,并未再回云襄寺。 秦茫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镇场子。 “其他的…当时整个皇室都警惕了起来,最后处置了幕后之人才逐渐将此事忘却。”林海想不起当年的具体情形,只知道那时的皇帝寻来不少其他皇室,共同商议。 至于其他的,他当时在殿外看守。 什么也不能听到,更不敢轻易发问。 “就没有其他知情之人了吗?”秦茫怒批一本奏折。 林海忽地想起什么,他补充道:“李丞相同老奴一般,都经历过这些事,他应该会知晓,只是不知还记不记得。还有淮北王,那时他正是先帝的座上客,又与公主相识,说不定他也知晓些许。” 淮北王? “林公公,明日帮我召见淮北王。” 早前之事,她还未曾道谢。 不过次日,秦茫倒是没想到一同前来的还有余宴,由他推着余英陆从一旁的侧门进入大殿。毫不意外,秦茫见到了他震惊的目光和闭不上的嘴巴。 又见余英陆试图行礼。 她立即制止:“免礼。” 但余英陆却并未听,而是坐在轮椅之上,郑重地向她行礼,并沉声认真道:“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 余宴则是仍怔愣在后方。 “你先出去。”余英陆威严的声音传到后方,可余宴仍是一动不动,还是林海自上方走下,到他身旁提醒道:“余世子随着老奴先出去一趟吧。” “啊,哦。” 大殿的门被关紧。 “陛下今日召见老臣,所为何事?” “首先要对您的帮助道一声谢”,秦茫自上方走下,之前是她写信给余英陆,让他重出王府,助她一臂之力。他腿脚不便,仍是坐镇西南边境。 “陛下客气,这是老臣分内之事。”余英陆在刚拿到信之时,难忍心中震撼。他虽然知道余宴之前在越乡所做之事,大不一般,但他并未想到幕后真正推动之人是陈予衿的女儿。 他同闻韶一样,一直都以为她无后。 陈俞文隐瞒得天衣无缝。 “其实,今日我请您前来,是想询问一些关于我娘的旧事。”秦茫将目的讲出,她真的需要一些当初的知情人士。 “陛下想知道何事?” “我想知道当初长乐的一案,真的结束了吗?我娘的一些记录和做法,与案宗不太相符。” “…长乐吗?” 第108章 三叉箭痕 “二位快请进,这就是誉秦公主曾经待过的别院,下官谨遵前几任县令所言,一直将此处细心看理。”长乐的县令米少阳一边在前方带领,一边指着古朴的院门。 他身后的县丞汪勇立马快步走到前方,将院门打开。 此处位于官府后院一隅,确实如他所言,院中左侧的各色盆景郁郁葱葱,由文竹、松柏还有其他不知名植物开出的紫艳花朵。右侧则是放置了两方刻着棋盘的小石桌,一周各有四个石墩。 两方石桌之间种有一株梅树,梅树后方的屋檐廊道下摆了一道长方桌。 “自誉秦公主离开长乐,此院摆设都未曾变过?”梁承影走近看了眼那方长木桌,已然湿朽。徐如安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挂在门楣之上有些破损的木灯外壁,他们好像只养盆栽。 “回大人,未曾。下官哪里敢动,若是动了,那不就是为大人您的今日添麻烦吗?”米少阳滴水不漏地回答梁承影道。 窗户倒是时而开着。 屋内不至于太难闻,梁承影转了一圈,屋内摆设很正常,尽数空荡荡。她只转了一圈,便打算先出去,而正当跨出门槛之时,梁承影注意到了木门上一侧的裂缝。 那形状,她不能再熟悉。 小型三叉箭射进的痕迹,于是梁承影敲了敲另一侧的木制建筑,随口问道:“这院子建成有多久了?” “回大人,至少已有百年。” “可有再修建?若是没有,这木头甚是耐用。”长乐气候潮湿,蚁虫也多,尤其是这院久不见人。 “誉秦公主好像是命人重修了一次。”汪勇依稀记得这院是重建了一回,可记录上并未记载详细原因,年数又在他在任之前,所以他只记得一些文字内容。 “哦?可知为何要重修?” “这……” “陛下命我们二人前来,是要探寻誉秦公主曾经所为之事,无头无尾的,我们也不好交差。还望两位大人配合一下,将之前关于誉秦公主的一切记录尽数呈上,供我们编纂。待到回了都城,交由陛下,自不会忘记两位大人的倾心帮助。” 徐如安闻言,也默默加入劝说。 “今年的祭祖之礼将至,两位大人既帮了陛下大忙,更替陛下解了燃眉之急。都城现在正值人才短缺之际,想必陛下自有判断。” 此言一出,他们恨不得掏心掏肺。 简直是上天垂怜。 别说记录了,恨不得将曾经有幸见过陈予衿之人都给她们请来,已经过世请不来的,米少阳抽空到他们坟前跪拜,祈祷给他托梦。 “马兄,您这是未赶上好时候啊!不如这样,您今夜入小弟的梦中,将曾经发生之事尽数告知我,小弟升了官,定将您的坟迁到都城,纵享荣华富贵。若是您不愿迁到都城,那小弟便日日为您烧纸钱。” 坟前燃烧着的纸钱灰烬,被一阵风刮起,散落空中。 徐如安察看着那些记录,如遇重点,她会记录下来,留给梁承影共同讨论。 梁承影趁着无人,便从官府客院翻进了那座旧院。 长乐官员交替,断层厉害。 曾经之人,都已不在。 有之前便被勒令下台砍头的,还有后来上位但早已离世的。知晓当年实情之人,她们并未见到。记录陈予衿当时所为的纸张,虽保存尚好,但却并无关键信息。 要么是记录不清,要么就是一笔带过。 梁承影重新检查了整个木墙,发现确实遗留的痕迹只有那一处。她命人重新修葺,却独独遗漏了木门。对于拆建前的木墙是否都是弓箭射痕,也未描述。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哪怕是小型三叉箭,也是只供军队。 陈予衿在此处,遭了军队袭击? 但袭击之人若是军队,她活不下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非,是援军?可援军不能如此粗暴吧。万一误伤到陈予衿怎么办?还是她不在屋内? 屋内空无一物。 梁承影地毯式搜寻了一遍,再次一无所获地出了房门。 别说,院中的植物清新醒目。两副石刻棋盘,毫不褪色。梅树只长到门楣的高度,叶片垂下,不见生机。 她翻墙回客院之时,徐如安正站在一旁等候。 “可有新发现?” 梁承影闻言摇头。 “我有,存己快过来看这些。”徐如安在繁杂的无用记录之中发现了至今可能仍存活之人,她们是被陈予衿救下的那批青楼女子。 长乐原本最出名的是各色青楼,而今出名的是乐器的制作工坊。那些曾在长乐青楼的女子大都入了绣房,可是随着别处衣坊的发展与壮大,长乐绣房逐渐成为历史,那些女子随着绣房的解散早已隐入尘世。 一小部分的女子,入了乐器制作司。 她们,有迹可循。 …… 那日,秦茫同余英陆交流了大约两个时辰。 结束之时,余宴请求觐见。 “宣。” 秦茫坐在一张朴素红椅之上,那张精致的鹿角椅被她命人收回到了国库,她不喜欢。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我在神医堂等了你很久,你不是说心悦于我吗?为何不肯见我一面?”余宴在殿外等待的时候排练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没忍住伤心。 “余宴,我不想欺骗于你。只是像我这般的人,很难动情。我心悦很多人,但那不是你认为的爱,更不会是山盟海誓的承诺。”秦茫试图讲清,毕竟是她利用人在先。 她的心悦,更像是博爱。 秦茫不会让任何感情束缚她的人生。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面对他的质问,秦茫只是淡然一笑:“可能是因为,我不会为了谁,而停下前行的脚步。”之前她是要医遍天下之人,现在仍要医,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 她一向喜欢自由自在。 爱情,她不向往。 因为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秦茫不愿将注意力分散在她认为的小情小爱之上,既然她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么她会穷其一生,为之奋斗。 她家里也不会有皇位要继承。 秦茫要从她开始,天下回归为天下人的天下。 培养人才,便是第一步。陈予衿未做成的事情,她来帮她延续。 第109章 给些甜头 “丞相大人,她今日召见了淮北王,对我们的大计可有影响?”此人正是前一阵权势争夺时被引出宫城,而后凭空消失的褚天赐。 “她有何惧。” 李密霖丝毫未把陈茫放在眼里。 他都可以使计送走陈予衿,一个陈茫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令他未曾想到的是陈俞文当初竟敢欺瞒于他,不仅是梁承影的身份,还有陈茫的归来。看来陈俞文对他,十分忌惮。 只有猜测,没有证据。 他们陈家人还不是拿他没办法,硬生生将他推上的荣氏一族当了替罪羊。不过荣氏也是蠢,临死还觉得自己的子孙犯了滔天大错。 至于陈联,竟也敢学着陈俞文欺瞒于他。 他能活下来,还是李密霖命褚天赐特地为他留了一线生机。但陈联竟丝毫不领情,反而想恩将仇报。 那只好将他杀掉了。 既无了利用价值,留下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陈联的计策,在李密霖看来是幼稚至极。他竟以为掌握了兵部便高枕无忧了?只是攻下宫城而已。他布局了如此多年,从贩卖私盐到周边小国再到顺从先帝之令,派李泉扎根北境。 经济、军事他都不缺。 只是缺一个机会。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届时整个南朝将改朝换代。李密霖从不畏惧衰老,他在丞相之位坐了许久,权势于他而言,不够。 先是用长乐一案,送走荣太尉,又暗自积攒了财富。 梁璟死了,他的女儿又是个冒牌将军。 最后能做到大将军之人,只剩他的儿子。看来,是时候让李泉回来了,在北境数年,他都未曾去过信。陈勉当初为了压制梁承影,对李泉的封赏,他很满意。 果然,不干涉,便是最好的培养。 “但她又主张废除青楼……”,褚天赐对陈茫的行为很是忌惮。他觉得她能待在陈联身旁,装到最后还拿满筹码取得皇位,陈茫绝不是等闲之辈。 陈联不同于陈勉,他更聪明狡猾。 而陈勉,则自大狂妄。他在陈勉面前,随意装两下,他都丝毫不会怀疑。若是没有陈茫的突然出现,陈联上次便能得手。 “她是女子,主张废除青楼没有什么不对。想学陈予衿的话,那便留些甜头给她。”李密霖不怕她查,因为根本查不到的。 死无对证,她去何处查? 黄泉路上吗? 从头到尾,他都并未下场。若是他下场,那便定是最后的最后。她与陈家,那就是必死无疑。 “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她想模仿,那就放一部分,让她查。” “可是,会不会太过冒险?”褚天赐早些时候便已入了李密霖阵营,与陈勉只是逢场作戏。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扯出慈祥的笑容道:“冒险?什么时候停下过?”自他的野心缓缓膨胀,便觉得皇位凭什么只他们一家坐得?走私官盐、谋害朝廷命官、谋害当朝公主、试图谋反,哪一个犯的不是死罪? 若他成功改朝换代,那么每一条都会变成丰功伟绩。 陈茫越不得民心,于他越有利。 “是。”要让李密霖放下无穷尽的野心,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已谋划了不下四十年,为的就是今朝。 …… 乐器制造司距离官府并不遥远。 “大人大人!”身后是米少阳的匆忙叫喊声。 她们只好停住远行的脚步,“何事?” 只听他兴奋道:“昨夜马大人真的给下官托梦了!” “咳咳咳…”,梁承影闻言差点被口水呛死,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马大人是当时的县令?” 米少阳忍不住夸奖徐如安,“这位大人,记性真是好啊,就是他。” “那他说什么了?” “说…他说…一景一物皆是语,一举一动不耽误。” 不得不说,在他将此话说出口的时候,三个人各有各的迷茫。 “还有吗?”梁承影低声催促,他要无事的话,别耽误她们的事情。 他挠挠头,尴尬道:“具…具体的好像记不大清了。” “那米县令慢慢回忆,都想起来之后写到纸上,放到客院即可。本官同安大人,今日需要找寻几名记录之人,询问具体事项。”梁承影就差直接摆手了。 “两位大人可需陪同?” “不必了,米县令还是先去回忆为好。” “多谢大人。” 一路上,梁承影倒未多想,反而是徐如安一直在深思米少阳方才的话语,她看出徐如安的走神,便出声问道:“怎么了?软软。” “一景一物…”,听起来很像誉秦公主住过的那间院子。 她的院内确实只有一景一物。 “软软信他所言?” “谈不上,只是他说的话……那院内的布局若是誉秦公主所许,为何要放置两方棋桌?”她有很多客人要会吗?还是有两盘棋要下? “那便都记下来,不,画下来好不好?” “好。” 方才米少阳的话,她是嘲笑不已。如今徐如安一言,她又百依百顺。 世界的参差,有。 走到乐器制造司,连一道街都未过。甫一入门,便听到了一阵幽静而深邃的埙声,仿佛出了闹市,置身山林。 “客官,您二位需要什么乐器?”小厮停住吹埙的动作,上前招待,“看夫人的气质,定是演奏古琴的一把好手,您可想要试弹我司有名的古琴?”古琴,最是昂贵。 徐如安看着琳琅满目、整齐排列的乐器,朝他问道:“司内就你一人吗?” 这偌大的屋内,此刻除了他和她们,再无旁人。 “当然不是,只是小的先行招待片刻,其他人在后院以及楼上呢。” “楼上也有乐器吗?” “自然是有,只是价钱稍微……” 梁承影立马来了感觉,她揽住徐如安道:“上楼,挑最好的!” 楼上意外地有很多人,怪不得乐器制造立于不败之地。原来,都上来挑贵的了。 “姑娘,要看什么乐器?” “古筝。” 徐如安在徐府之时,偶然摸过一两次。她记下了上次刘忆娥弹的部分曲调,于是徐如安戴好义甲,开始试弹。 而梁承影站在她的身旁,仔细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 第110章 陷入美色 奇怪。 并无异样。 “姑娘弹得真好,觉得这架古筝如何?若是您不满意,后方还有音色更……”,又一名店小二认真地伫立在旁,热心地向徐如安介绍。 “你们这里没有年岁稍长的女子吗?” 店小二闻言疑惑地摇摇头。 女伙计,这里是没有的。整个南朝,女子经商也不常见。不过,他们东家是个例外,是乐器制造司实际的控制者。 “您看要不?”梁承影将长乐官府的令牌亮出,压低声音道:“叫你们掌柜出来。” “啊,可今日是小的当值。” 今日轮到他暂代掌柜一职,怎得便遇到官府暗自查探。 “您二位先在此等候,小的去请我们东家。”活可以干,罪可不敢瞎揽。 她们被请到了楼上一间专门用来会客的房间之中,徐如安在看布局摆设与墙壁上的古画,梁承影则低头无聊地在摆弄徐如安的手指,“怎么?” “软软,不是在专心看画吗?” 她就是再专心,也难以忽略手上的触感。 “画哪里有存己好看?”之前徐如安还不懂梁承影为何总喜欢逗她,可是当她真正懂得之后,偶尔也会学着逗弄梁承影。 梁承影嘴角噙着笑意,对此表示欣慰。 画里的山水,眼前也有。 “两位,我们东家到了。” 一位梳着整齐发髻、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自他推开门后跟着走进。她脸上未见沧桑,风韵犹存。 “不知两位大人,今日何故前来?”聂晗让伙计重新上茶,她坐在两人对面。她们这店,开了多年,还是第二次有官差到访。此次,竟还是两副生面孔。 “有一些事情,想单独请教您。” 听到梁承影的话,伙计站在一旁一瞬间僵硬了身体。 他这是走,还是不走? 走?东家还未下令。不走?大人下了令。 “你先下去吧。”伙计终于卸下内心沉重的包袱,告别众人,火速开门离去。 “大人,想谈什么事情?” “不知,您这里可有资历丰富的女子作长期工?”聂晗拿着茶杯的手指微收,颔首回应道:“是有的。” “这纸上记载的人,可还在此地?”徐如安将她摘录的原文记载从袖中拿出,展开递到聂晗的桌前。上面只有寥寥几句,并未记录姓名,而是将大致流动位置写了下来。 “…聂某不知,我是后来才接手这家店的。她们的去留,我不清楚。”她望着上面的文字,果断摇头。 “真的不知?” “不知。” 梁承影时刻注意着她回答徐如安问题时的微小神色变化,以及细微的手部动作,心下了然。 “找她们只是想了解一些过往之事,并无恶意,也不是想揭旧伤疤。还望您帮忙调查一番,是否还能找到当时之人,我们明日会再来。”梁承影起身,向她告辞。 徐如安跟在她的身后。 待出了那司,徐如安自觉地将手搭在她伸来的手掌上,眼睛看着身旁的梁承影,出声问道:“她撒谎了,是不是?” “是。” 梁承影点了下头,牵着她的手扬起,趁着四下无人亲了一小口,夸奖道:“软软,记性真好。” 伴随着她的称赞,徐如安的脸颊微红。 她看了眼四周,还好无人。徐如安想将手抽出,未果。 “嗯?不回去吗?”梁承影带她走的这条路,可不是回官府的路。 “去一趟颜料坊。”她不是想画下来吗?长乐的颜料都是天然研磨,最是适宜还原美色。 可是,存己会不会买太多了? 等回到官府,徐如安才明白她的顾虑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因为,她在画旧院,梁承影则在一旁画她。 上色,都是梁承影做的。 “好了,软软看看如何?” “这么快!”她闻声赶来,发现上好色的是梁承影画的她,“嗯?这是存己不让我上色的原因吗?”徐如安揽住她的脖子,咬住她的下巴不满道。 她被梁承影单手揽腰捞入怀中。 “当然不是,只是我想向软软讨要些报酬。”梁承影将那幅上好色的她晾在窗边,那幅她画了一个下午的旧院,被她从另一侧拿出。 软软的命令,她当然要遵守。 “那存己,想要什么?” 徐如安的那双杏眸抬起,同她对视。 腰间的手指轻点,而后缓缓上移,梁承影眼眸含笑,拉长声音道:“自然是想……” 紧跟着而来的便是一个心照不宣悠长的吻,梁承影先是温柔地轻吻她的唇角,然后缓缓地交换气息,无意间看到她湿漉漉的眼眸,徐如安被梁承影抵到后方的桌案之上,退无可退,只能抓紧她肩头的衣物,迎接着她猛烈的攻势。 “够了够了!” 她趁着喘息,连忙叫停。 徐如安试图将埋在她颈窝处的梁承影推离,可是她却高估了自己对她的抵抗力。因着方才眼尾泛红的梁承影,一个抬眼,迷得她一时都忘记了要做何来着。 ……无尽缠绵。 尤其是耳边随之而来的情话。 “我看看伤。” 徐如安担心她的伤口会再度裂开,不过梁承影的伤口倒是无碍,她到最后已经连再多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清理,也是梁承影做的。 而且她还下去倒了一杯茶,饮了口后回身贴住了她的唇,润了了喉,徐如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自己来。” 梁承影的精力,她是见识到了。 她要是从今日开始练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制衡她? “软软在想什么?”徐如安的眼珠流转,梁承影一看就知道,绝对是与她有关。 “存己不是说,喜欢窗边那幅画吗?那你今晚便抱着它睡吧。”亵衣难掩徐如安身上的微微红痕,她使着小性子道。其实也怪她,没能忍住美色的诱惑。 不过现在,显然是她更惨一些。 等她回去,那本书她一定要拿回来!怎么只能她放火?她也要学会点灯! “那怎么行。”梁承影将茶杯放远,回到床榻之上对着她的脸颊猛亲一口,抱紧她的腰撒娇:“画中人,在怀里才好。” “……” 徐如安又失败了。 第111章 一张药方 窗外的月光皎洁,秦茫桌案上的奏折越堆越高。 不得不说,她已经开始头痛了。前几日科举之事尚平,今日东部又突有一地私盐泛滥,虽然扑灭及时,但也势必会影响今年的地方税收。 私盐流通,环节众多。 这只是碰巧被发现而后查收的,案件尚在审理之中。 具体情况,还要等结果。 那日,同余英陆的交谈之中,她并未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朝中人员不足,科举还需时日。她通过引荐,选了几位暂作替补。 “陛下,早些休息。”这是林海特地为她挑选的掌司女官卫湘君。 她在御医署待过些时日,略懂些医术。 林海许是害怕她会是第二个操劳而死之人。 “好。”秦茫合上奏折。 要是她都催了,那就是时辰真的极晚。“等等,我找本奏折。”秦茫刚走远桌案,又绕回来。 “陛下—” “这次是真的!”秦茫之前打着回来找本奏折的旗号,不知又批了多少本。她记得今日看到了谁的奏折,之上写对待长公主与太后应当宽容。 哦,礼部。 看来,他们是真的知道她不计较这些虚名。 此话要是说与陈勉,那就是劝他对待陈联要宽容,他一定会落得更惨的下场。不过陈若,好像不是她赶走的。她是自愿离开都城,同太后一起,去了曾经陈俞文留给她的封地。 她确实很聪明。 此举简直是一石三鸟。 同太后去向陈俞文留下的封地,一是昭明态度,二是远离是非,三是保全陈勉。 这样聪明的人,报效朝堂该多好。钱墨的奏折之中,还提到了长公主同沈之选交好一事,这个她也从承影和如安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那不如便成人之美。 “湘君,我再拟一张旨哈。” 她就知道,陛下一时根本不会放弃。 卫湘君曾是潘老的徒弟,他说秦茫是她半个师姐。也是潘老让她监督秦茫,注意好身体。 “师姐…” “好好好。”秦茫高高举起手中的毛笔,确保她看到后又放下。她走到床榻前,卫湘君为她宽衣,她早已洗漱完毕,本想批几本就睡觉,谁知又熬到了这时。 秦茫脱掉鞋袜,乖乖躺好。 “你也快去安寝吧。” 卫湘君凑近将薄被掖紧,低头对着她一字一顿道:“师姐,不要再夜起批奏折了。” “…知道了。” 她不就批了那一次吗? “别告诉师傅。”卫湘君听到了秦茫的小声请求,不过她只留下了一句:“看师姐表现。” 秦茫是最怕卫湘君喊她师姐,毕竟如今能控制住她的长辈,当数潘老了。闻韶对她很是宠溺,不过有时会恍惚着把她叫成陈予衿。 她的怪师傅,不知又云游何方。 神医谷,秦茫交给了申姜。 百恩,昨日被她接进了宫城。申姜说她学习刻苦,夫子对她很是看好。秦茫便让她代为询问,愿不愿意入宫城,她想亲自教导百恩。 她能看得出,百恩是成大事之人。 看似无姓,但也许,她的姓,能是天下百姓。 …… “两位大人早,昨日…昨日下官没全想起来。”所以米少阳便未曾写下,那股兴奋劲头过去之后,他自己都觉得离谱。若是被两位大人告知陛下,那他估计会被当成活疯子。 “需要时间?”梁承影挑眉。 “不不不,不需要了,您二位大人先忙。”米少阳识趣地让开前路,他哪里敢啊。 今日刚一进入乐司,就有小厮上前恭迎她们入楼上厢房。 “我们东家早早便在等大人们了。” “你可知东家姓名?” “姓聂,名晗。东家说,天将明了。” 屋内的聂晗坐在桌前,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声响后,迅速睁开眼眸,起身向两人打招呼:“两位大人来了,快请坐。” “聂老板,昨夜未休息好?”徐如安看着她此刻的面容,同昨日相比,尽显疲惫之态。 “年纪大了,是有些难眠。” 梁承影接下她的话,“不知,哪些人可有踪迹?” “不瞒大人,她们早就相继离世。”聂晗停顿片刻,继而张开微微颤抖的唇出声道:“只剩…我一个了。” 她不知官差要寻她们的理由是什么。 她以为,已经都过去了。 天不是,快亮了吗? “你?”梁承影有些惊讶,然后回归正题,“今日,我们前来,是想知道当年的长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都还记得吗?”徐如安拿了一旁的纸笔,正准备写下些什么。 “自不会忘。” 那时她年纪尚小,又有几位姐姐的保护,总能逃过一劫。 可那些姐姐,却不是每个都有好命。 她见过她们鲜活肆意的样子,也见过她们赔笑时的衣不蔽体,不知何时开始,他们不再只在意一时的欲望满足,一位曾帮助过她的姐姐悄悄对她说:“春月,你必须赶紧逃出去,他…他们在杀人。” 她所说的杀人,是缓慢的凌迟。 他们不只是享乐,除了被迫交易身体,她们甚至还要豁出性命,去帮他们掩盖事实。 “可是,要往哪里逃?” “……” 后来,聂晗再没见过她。 想必她也成为了万千尸首里的一个。 长乐青楼的女子换得迅速,她因为不引人注意,勉强躲过了几次。一名青楼女子趁着朝廷重官巡查之际,一头撞死在了官府门前的事情越闹越大。 听说有人想为她们撑腰。 聂晗便是抱着这份希望,在众人相互鼓舞之下,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之前被向东送走的那批女子,都死了。” “怎么会,不是说……” “怎么不会,我将那人灌醉之后,从他嘴里套出来的。他还说我们也难得一死,什么誉秦公主,马上也要死。” “那可是当朝公主,有谁敢杀?” “不行,我们需要自救。”光等着依靠别人搭救,何时才能看得见曙光? “我们应该怎么做?” “冬儿的方法很好,我们要想尽办法套得有用信息,最后拼凑在一起。春月,你记性好,帮大家记着,我们会保护你。” …… 临走前,徐如安将她写好的那张纸,递给了聂晗。 她满是泪痕的脸上闪过疑惑,聂晗颤抖着手接过。她这些年,一想起那些灰暗的日子,便忍不住浑身发抖。如今,已经好了太多了。 那并不是她以为的“呈堂证供”。 而是一张药方。 第112章 实在缺人 “有人在拿南朝下一盘大棋。”梁承影将聂晗回忆中的路线标注在地图之上,串联她说的所有话语。 南朝只有东部一部分沿海,那处产盐集中,但品质不高,再有就是距离长乐不远的盐湖镇。那处被官府垄断,也是长乐贩运私盐的源头。 食盐价格高昂主要是因为制造成本、运输成本、朝廷垄断利润以及附加的高额税率,相较于土地税,盐税的征收更普遍,更易受控。 自聂晗的描述中可以得知她们被当作“运输工具”,至少已有两年。 盐湖镇自从发生那事后,光宏帝陈鸿儒下令直接由皇家军队掌控,定时上报,派人监督。长乐一地的青楼女子也都在陈予衿的提议下,各自分散。 “父皇,儿臣提议尽数废除南朝青楼。”陈予衿并不满足于一个长乐。南朝,不知有多少个长乐。 不过,由于长乐一地试图搅动根基,陈鸿儒才会听取朝臣和她的建议,彻底废除长乐一地繁荣的青楼,并且严禁长乐再办青楼。 “予衿啊,父皇知道你同情那地女子的遭遇,但也不能以偏概全。其他地方的青楼,朕已命人严格监管,绝不会再发生同…一般的事情。如今罪魁祸首已然伏法,这件事就该翻篇了。”青楼的暴利,他不可能舍弃。 陈予衿知道,多言无益。 他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再一次的拒绝。 于是她走出繁华的宫殿,门外是应召得见的李密霖。殿内有小公公传话:“丞相稍等片刻。” “臣拜见公主殿下。”陈予衿看到了他,只是微微颔首,便要抬脚离去。 长乐一事,有几处蹊跷。 他在怀疑名单之中,但又无任何证据。 “公主殿下可是有烦心事?”李密霖叫住了她,状若关心道。 “多谢李丞相关心。”他坐到丞相一职,花了才将近三年。而今也是他时任丞相的第三年。陈予衿看着身穿紫袍,配金鱼袋的李密霖。 虽然他面容温润,气宇轩昂,可陈予衿却觉得那并不是他的真实面目。 若论长乐一事,谁最得利? 自然是他,同阶的太尉、御史,灭族的灭族,撤职的撤职。 她也只是拼死保下了惨被灭族的荣氏几人而已,明明是前来保护她的,最后却被当成反贼。陈予衿觉得她的背后,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推力。 “公主殿下告破长乐一案,臣甚是敬佩。眼下公主可是为青楼女子发愁?公主想让她们脱离苦海,但陛下不赞同?”李密霖主动打开话匣子。 “确如丞相所言。” “公主不妨多查查都城青楼,那处最是容易藏污纳垢,说不定能让您得偿所愿。”而且在天子脚下,陈鸿儒做不到坐视不理,她可以再开一道口子。 开得多了,天就亮了。 陈予衿感谢了他此刻的指点。 之前去长乐是因为陈俞文,现在她要找些其他理由,让陈鸿儒同意她的所作所为。 他说得不错,这个问题,适合迂回解决。 为了让陈予衿降低对他的怀疑,都城青楼的第一次废除,他也下了力气。但令李密霖没想到的是,她不是轻言放弃之人,甚至多次重返长乐。 他耗费了如此多的心力,仍是在做无用功。 既然这样,那便送她一程。 徐如安娥眉微蹙,“已是如此多年前的事情,那些盐是否全部卖出去也未可知。”她不明白,当时都未挑起事端,如今还有再挑起的必要吗? “那些盐,若是保存得当,之后以低廉的价格重回南朝市场,对于税收将是致命打击。” 越是基础,越要人命。 两年能运的盐,足以瘫痪一年的盐税。 尤其今年南朝的田赋难收,农田遇灾要及时减税甚至免税,待情况好转再回升,盐税的占比又高了些,其他商税陈勉上任之时有所减免,可以说盐税撑起了半个天下。 “我们可需快些赶回?” “明日便启程回都。”梁承影收起所有东西,今日有些晚,又无月光,夜路不甚安全。 快马加鞭的话,不出三日即可回到都城。 此事最令梁承影惊讶的便是,幕后之人心思缜密,竟能想出如此歹毒的办法,私运官盐。青楼女子买时不过几文钱,养到十岁左右便可开始接客,根据模样身姿这些“品阶”分派到不同地方。 她记得幼时听江茉音讲过,誉秦公主的事迹。青楼如此难废,是因为其中盘枝错节的利益关系。 青楼的征税,不是小数目。 国库的日渐丰腴,少不了对她们的骇人剥削。 …… 前日的贩卖私盐一事,出了结果。 那是一些粗制海盐,贩卖之人只是想偷偷赚些钱花,谁知竟因官府下发的高价悬赏让人举报了。 他贩卖的私盐,只比官盐低了一贯钱。 而悬赏则是整整二十两银,相当于多了十九贯钱呢。 秦茫吩咐盐区附近官府下发的高价悬赏起到了一定作用,她这几日终于将奏折批改完毕,陈勉偷的懒,害得她日夜不休。 算算时间,陈若也该回来了。 “陛下,安宁长公主求见。” “快让她进来。”救星终于来了。秦茫停下手中的笔,准备起身迎接她的到来。 “拜见…” “不必行这些虚礼”,秦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拦住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反观陈若,眸子中闪过惊诧。在母后的口中,陈茫是个不折不扣的狠心之人。 她说,陈茫将她皇兄封闭在一座宫殿之中,把他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可是,那不正是宫城里那些妃子的真实写照吗? “陛下如此着急召臣妹前来,祭祖仪式到底出了何事?”陈若在接到她的旨意之后,便匆匆赶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缺人。” 秦茫长吁短叹,表情为难。 此前陈若经历之事,她有所耳闻。也不知她是否能够真心诚意,不过不重要,毕竟陈勉在她手上。若是她想要皇位,真心为民的话,秦茫那肯定是恨不得立刻拱手相让。 “祭祖仪式缺…人吗?” 陈若垂眸,嘴角微扯,实际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奔腾而过,她不禁有片刻的心虚,她不会是知晓了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吧? 实在难为情。 第113章 给个机会 她那时只是为了衬托陈勉。罢了,往事莫要再提。 “确实是缺人,所以想请你,帮我几日。”秦茫拉着她到一旁坐下,而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同沈大人一事?可是真的?” “咳咳…” 陈若抬起烟波绿的袖衫,掩面假咳。 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眼眸里仿佛含着些许羞恼,画着胭脂的红唇接着道:“陛下听谁所言?” “沈大人啊。” 其实是假的,沈之选近日被她派去一手抓科举,一手还要监督百官,整日忙得要命。秦茫许诺她,今年科举层层选拔完人才后,多告她几日假。 “……” 陈若一时语塞。 她不认为沈之选如此外放。 况且同秦茫讲明此事,并无任何益处。若是她同陈勉一样,那沈之选的仕途便不再顺荡。 “行了,不逗你了。若是你与沈大人心意相通,不若择日成婚如何?”秦茫还是有私心的,如果促成了她们二人的婚事,那么梁承影与徐如安便能更加名正言顺。 “什么?” 陈若耳侧的金凤随着她的转头微微摇晃。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于是秦茫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 “你不用担心,我并无恶意。说句实话,若不是陈联当时咄咄逼人,陈勉又决断不清,此刻我应该在中州一带义诊。”她不喜欢这个位置,但又不得不坐在这个位置。 身居高位之人,若是忘记了曾经苦难,便成了危险的根源。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妹需要思虑一番。” 好,甚好。 梁承影拿着鎏金令牌回到都城之时,秦茫便得到了消息。于是她们前脚回府,秦茫便扮作荣微尘来到了将军府。 “烧什么呢?” 她俩的院子,秦茫轻车熟路。 “秦姐姐。” 秦茫并未刻意改变声线,梁承影刚才便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在烧假面。” 徐如安将她们带回的记录全部交给秦茫,解释道:“这是旧院全貌,这些是当初幸存者的描述与部分官府记载。”她一个一个看过,感慨出声:“不知是不是巧合,东部一地前几日偏偏就出了私贩海盐一事。” “哦?” 梁承影见假面化作一滩软泥后,走近两人。 “不论是不是巧合,都不得不防。” “承影说得不错。记录和她所做,出入太多,背后之人若是死了更好,但若是没死,那便要引蛇出洞。”谋划了如此多年,绝不能等背后之人动手后再做打算。 而是要先下手为强。 “那要怎么做?” 幸而梁承影还未完全暴露。 “能做到此种地步之人,只是求富,太过牵强。” “那秦姐姐,要给机会。” …… 秦茫走时,将记录尽数带走。 “还以为存己,不会再以身涉险了。”她的语气里,不乏担忧。上次去了北境一趟,差点儿丢了性命,如今又要… 梁承影拿过她手中的木梳,温柔地帮她梳着身后的长发,在她头顶安慰道:“这次一定不会了,再说了,只是试探,都过了多少年?背后之人早已死了,也有可能。” 唯有南朝安稳,她们才能厮守一生直到白头。 徐如安回身,抱住她的腰。 “我不傻。” 她听得出那只是安慰。 长乐旧案就像个定时炸弹,今日未响,那便可能是明日。 “软软当然不傻”,梁承影低头吻过她的眼尾,她嗓音低沉:“不如多想想我们的以后?游历四方?还是要先看这个?” 她从怀里拿出那个话本。 “嗯?”徐如安的伤感被她无厘头的一闹,整得烟消云散。 “看不看?”她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引诱。 她呆萌地点点头回答道:“看!” 梁承影俯身指了指她的嘴唇,示意亲一口,才能拿到。温热相贴时,她刚想深入,徐如安便悄悄伸手,一把抢过那本,而后逃远。 她扑了一场空,回身满是笑意地望着徐如安。 “我就说软软聪明。” 以她的反应速度,怎么会感觉不出,不过她的一次吃瘪,能换美人欢颜,十分值得。梁承影眼见翻看着那书的徐如安的脸颊,愈发红润。 “要不要一起看?” 梁承影一走近,她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迅速合上… “不了,我想睡觉了。”那话本被她背到身后,徐如安推辞道。 “我好像记得之前某人扬言…唔”,徐如安踮脚捂住她的嘴,梁承影则是笑意盈盈地抱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亲昵道:“我等着呢。” 她选择忽略梁承影赤裸裸的挑衅。 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梁承影自然察觉到了她的逃避,伸出食指在她泛起红意的两侧脸颊轻点,并大胆往她耳朵处吹气,耳垂传来湿意,覆上她的轻声低语:“好烫…软软的脸,好烫。” 昔日的记忆重回心头。 “好,存己等着。” 梁承影脱衣服的速度,比她想得快多了。 仿佛才一瞬间,她就只身着亵衣躺在床榻之上,等待着她的反击。 “软软,还没有挑好吗?” 徐如安一边苦恼地来回翻页,一边凶此刻单手撑面躺在床上嘲笑她的梁承影:“让你等着,别催我!”她这不是努力在找哪个可行性比较高吗? 终于让她给找到了一个。 在她刚准备放下那话本的时候,梁承影有些怀疑她道:“将它拿来吧,我怕软软忘记。” 哼,拿就拿。 “存己躺好。”徐如安伸手压住她的手腕,俯身在她锁骨处细细啃咬,然后抽出一只手,伸到她的亵衣里去解她的束胸。“冷吗?”回应徐如安的是她直起上身的吻。 “不行,存己不能乱动,要听我的。” “这么霸道?” 被爱者永远有恃无恐。 梁承影乖乖躺好,感受着徐如安带给她的情潮。她的手指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滑下,而后凑到梁承影的耳边轻声道:“…好烫。” “……” 徐如安后半夜才明白,梁承影为何执意让她将那话本带来。 “翻到哪页,就”做哪页。 她招惹出来的,全部又还给了她。 哪有人折腾到大半夜,又重新烧水沐浴的。 第114章 当归致信 梁承影在北境牺牲的消息,今日在南朝沸沸扬扬地传开来了。 会试一结束,江吟行便带着刘忆娥着急忙慌回了将军府。 不是,前一阵她们还在一起用餐,为梁承影饯行。怎么突然间天人永隔?江茉音还在云襄寺,估计还未得到消息,可如安妹妹今日要去神医堂一趟,江吟行害怕她…… “行行姐姐为何如此着急?” 江吟行急忙冲进院中时,差点儿撞上了要出门的徐如安。 “我…我,你这是要去哪里?”徐如安抬起手中的药方,回答她的问题:“昨日一味草药,抓错了。我正打算去换。” “先别去!” “为何?” 江吟行面色不自然,想了片刻终于憋出来了句:“因为我肚子不舒服,如安妹妹先帮我看看。” “那正好也去趟神医堂。” “不行,我怕生。” “啊?”江吟行不顾徐如安的惊讶,将她拉回院中。她这个时候出去,外面肯定都是梁承影牺牲的消息。她回去也要跟管家交代一下,到底怎么样才能降低伤害呢? 她还是等刘忆娥来吧。 徐如安今日去神医堂是打着抓药的幌子,接梁承影寄来的信。神医堂开设在南朝各地,隶属于神医谷。梁承影的信只要送往任何一地的神医堂,便会被她们以药材运输遮掩过去,送到都城的神医堂。 只要徐如安递过去的药方上被她们添上一味当归。 那就是有来自梁承影的信件送来。 梁承影前几日写给徐如安的信中,言她已经整顿了五处地方的盐政,不仅是盐政,还有地方驻扎的军队。她依照各地贩盐的曾经记录,吩咐各地官府严格把控每月贩盐需求是否正常波动。 军队负责监督与查办,每一地都要警惕起来。 而神医堂负责迅速传递消息。 刚开始效率极慢,不过梁承影注重培养,现在她培养之人随便挑几位便可主导其他城镇。当然,只靠武力震慑是不够的,神医堂专供了一批毒丸。若是有人背叛,则得不到解药。 梁承影抽空会给徐如安写信。 若是时间实在紧张,那信上便只会有一句:想你。 徐如安很少写回信,因为她动向不定,那对神医堂来说太过麻烦。只是会在梁承影抱怨软软都不说思念之时,回一封简短的信:见你时,我会拥抱你;不见你时,风会代替我。 她怕梁承影分心。 梁承影离开之时,曾答应过徐如安一定会照顾身体。她说,南朝内部可比北境好待多了。代替梁承影去向北境的是荣微尘,将军府之中有一匹很像朿炎的好马,被他骑走了。 他只是趁着战乱将假面贴于其他死者脸上。 情况紧张,根本无暇察看。南朝将士只看到了“梁承影”死去的面容,因着伍武知道荣微尘,所以他大概知道死的不是她,也是他将荣微尘送出北境的。 等到纷争结束,战火肆乱,回去寻找时,怎么也找不到“梁承影”的尸体,李泉是难以相信此事会发生,但是伍武又一口咬定那是“梁承影”,神情悲伤。 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将此事告知秦茫。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惹得南朝此刻人人皆知。 李泉还记得前几日,梁承影将令牌交还于他…… …… “陛下,车骑将军已死,将军府理应收回。” 今日的朝堂,格外热闹。 秦茫望着大胆提议的吏部尚书,眼眸中闪过不悦,于是她开口讽刺道:“赵尚书,可真是会为寡人着想。这是生怕百姓,不再继续言寡人恶毒严苛?” 近日,民间掀起了一股风。 说陈茫为帝刻薄,逼死了陈联,吓疯了陈勉,送走了陈若。 不过,总结得确实不错。 秦茫当然知道这种言论的背后,少不了造势。哪有百姓如此之闲,整日里盯着皇家人的死活。 “陛下息怒。”大概是秦茫首次直接讽刺出声,吓得他扑通一下跪在大殿中央。“行了,起来吧。”秦茫抬抬手,让他赶紧起来。 陈勉之前登基,不知清了多少人。 怎么没人说他恶毒。 陈联为了这条路,也害了很多无辜之人,也没人言他恶毒。怎么轮到她坐皇位,她就宛若变成了恶毒的代名词,最关键的是,未曾有人觉得奇怪。 分明都是人,为何对她的道德感要求如此之高。 “赵尚书现在还从青楼买……” “咚!”刚准备走回人群之中的赵德全又忽地跪下。 他是不跪,说不了话吗? “老臣知错,绝不再犯。”赵德全连连求饶。他之前还以为陈茫是个软柿子,不懂朝政。 “嗯,知错便好。若是赵尚书不愿意改的话,那寡人可就真要使些小手段了”,秦茫笑着道,而后瞬间正经:“不论车骑将军是否为女子,不论她是否作战英勇,但是她是为国捐躯,又作为久经沙场,甚至将自己的性命献于北境战事的老将后人,将军府是先帝对梁璟的表彰,不是对她的。” “收回将军府一说,于情于理都不恰当,还望各位都莫要再提。” “遵命。”群官一同回道。 秦茫满意点头后,对着沈之选开始询问科举之事:“沈御史,近日举行完的会试,批改情况如何?” “回陛下,不到三日便可收尾。” 见沈之选此刻站在大殿中央,秦茫本来在等时机,蓦地觉得现在也不错。 “辛苦了。哦,方才赵尚书所言,寡人仔细思虑了一番,觉得需要做些改变,彰显仁慈。”赵德全闻言不禁两腿发软,他年纪大了,实在不经吓。 “因而,寡人特地将安宁长公主请回。”朝堂一瞬间沸腾又安静,秦茫看着他们,难掩和蔼之色。 反应这么大? 这么一对比,此刻站在大殿中央的沈之选倒是无比淡定。 “陛下此举,当真仁慈。”李密霖拱手赞叹道。 居然将陈勉的亲妹妹接回都城,如此之举,出人意料。 丞相一发话,许多官员也开始奉承,其中不乏赵德全。秦茫坐在龙椅之上微微歪头,嘴角勾起弧度反问道:“是吗?” 她还有更仁慈的。 第115章 想念相见 “宣。” 秦茫身旁的林海闻声朝外大声道:“宣安宁长公主进殿——”,门外跟着传话。 这时,沈之选冷淡的面容,才缓缓褪去。 她甚至提前扭头等待。 陈若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走到了沈之选身旁,同她并排站在大殿中央。“参见陛下。”沈之选这个傻子,也不知道给她让些位置。 她们的距离,有些近了。 “陛下这是何意?”李密霖眉宇拧起,主动发问。 “正是如丞相所言,彰显仁慈。寡人听闻安宁长公主慧眼识英才,如今科举正是用人之时,便召她回来帮沈大人。诸位可是觉得有问题?” 隐于人群的钱墨努努嘴,没敢说话。 他只是偶然提了一笔,陛下还真敢啊?而且竟然如此大胆,他只是觉得让陈若待在苦远之地,不太合适。陈若并未犯错,也没有夺权的心思。若说错处,那想必就是早前祭礼之时的捣乱。 不过那时,瞎忙活的是礼部。 钱墨只是想让她回来而已,这下竟成同僚了。 至于梁承影,实在可惜,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战死沙场了呢?那徐如安,未免也太过可怜。 “陛下英明!” “甚是英明!” “甚好!” …… 既然秦茫言已至此,谁敢反驳啊?那岂不是找死? 堂下的李密霖跟着夸奖秦茫所为之时,低头垂眸,脑海中闪过昨日褚天赐的话语,他说地方盐政管控严格,好似提前发现了他们。绝不可能,当年那些被陈予衿救济到绣坊的青楼女子,后来也被他命人尽数除掉。 “既然诸位爱卿都同意,青楼的废除一事,寡人也交由安宁。若诸位无其他要商议之事,便可退朝。”陈若在宫城中的这几日,就是一直在忙废除青楼一事。 青楼的税,神医堂补了大半。 “启禀陛下,臣有一事要议。” “讲。” “陛下昨日告知臣,理应降低盐税。既然陛下允许臣放在朝堂上讨论,那臣以为不妥,想寻求诸位同僚的意见。”户部尚书手执笏板,将他提前写好的反驳意见念出。 “嗯,其他人呢?” 表面来看,是户部不满秦茫所为。实际他今日所为,都是在秦茫的授意下进行的。 李密霖首先发言,他十分赞同秦茫的想法,并给出了理由:“陛下方才登基,可以暂时降低盐税,以赢得百姓支持。”罗簿则发出反对的声音:“依臣看来,此法弊大于利。若是陛下降低盐税,同时又废除了南朝全部青楼,那么工部供应的武器、粮草等,怕是会受影响。百姓的支持,多靠战事的得胜,政策只做补充。” “……” “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秦茫见朝臣一一分享意见,甚是欣慰。 至少目前,她觉得一切正常。 所以最后,盐税还是未动。 下朝之后,陈若被沈之选打着商议科举之事拐上了马车,亲眼见证全程的钱墨无奈扶额,他真的是有病。见沈之选一人觉得她好惨,见到陈若回来,又觉得他好惨。 哎,若是梁承影还健在就好了,他还能有人说说话。 江吟行这几日非常担心徐如安,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而如今,徐如安在神医堂里抓药,她就在门口等着,听到奇怪的声响,立马准备冲进去救人。 不过,如安妹妹这几日不会真的病了吧? 徐如安有些激动地拿着那之下写着当归的药方,进了此屋之后,申姜声称去到隔壁为她取信。 她便没有怀疑。 直到一双手从她身后覆到她的眼眸之上,徐如安的心跳仿佛漏跳了半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软软想我了?” 掌心沾上湿润,梁承影连忙绕到她的面前,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她路过都城,特意加快了速度。 梁承影想用省下的时间,来见她一面。 申姜告诉她,徐如安每日都往这里跑,只为了一味“当归”。 这几日她收不到梁承影的来信,徐如安在人们的议论之中,午夜之时会做噩梦,梦醒时会后怕,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真的很怕,得到之后再失去。 如今真切地同梁承影相拥,感受到她的温度,才觉得心安。 可惜,时间不留人。 梁承影才哄好她,就快到了要离去之时。纵然她有千千万万个不舍得,也不能久待。“我马上就回来了,软软不要担心,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此刻的我才是真的。” 徐如安的手被梁承影牵着放置在她脸颊之上,为了见她,梁承影特地提前取下了假面。 告别之吻,来得猛烈。 因为梁承影被徐如安的主动往后半倚倒在身后桌子上,茶具被殃及,发出声音。门外的江吟行瞬间警惕,她着急地敲门,向屋内问道:“如安妹妹!如安妹妹!你没事吧?” 门上并未上栓。 梁承影最后紧紧抱紧徐如安,在她颈窝里轻喘:“我要走了。” “存己一定要保重身体。” “好,都听软软的。等我回来,都要任由软软亲自检查的。”梁承影的眼眸之中映出她此刻不舍的模样,徐如安感受到她的抽离。眼见梁承影已经走到隔壁房间,她收收声音对着屋外道:“无事,行行姐姐,我无事,别担心。只是药材太难称了。” “啊?那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马上就好。”徐如安回身收拾桌面,将茶具重新摆好。 突然她被重返的梁承影从身后揽腰抱住,她的耳朵被梁承影亲了一口,配合她不舍的低哑嗓音:“这次,真的要走了。” 梁承影方才是重新将假面戴上。 临走之时,当然要回来再多抱一下。 “嗯,存己早些归来。” 江吟行在外面是越想越不对,药难称,是这种声音吗?于是她急忙打开门,见到徐如安确实还活着之后,才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一看,不得了。 她好像是一副哭过的模样。 不仅眼睛红肿,连嘴居然也是。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江吟行也不知该如何劝导,只好默默帮她打包药材。徐如安这些天打包的药材,都被她做成药膏了。 如果没有事情可做,她会格外想念她。 第116章 请君入瓮 “大人,可要继续深查?”陈茫之前曾化名秦茫,原是神医谷的弟子,但她行踪不定,喜欢四处行医。 神医谷原本只是闲散的江湖流派。 后来逐渐入世,在南朝各地开设神医堂。据江湖传闻称,神医谷谷主是一个不老不死的怪老头,疯疯癫癫;但又有人称那是个疯婆子。不知何时起,神医谷开始起了物欲。 医馆有利可图,神医谷的名声响亮,自是可以经久不衰。 “深查什么?你以为能够躲过她?”如今她已登基为皇,此时再去深挖,除了暴露自己,没有任何用处。李密霖沉思片刻道:“将邑城的盐暗地放出试探一下情况。” 他必须要知道,陈茫是否已经真的警惕…… “是。” 因为他们盐价压得极低,民间未走漏风声。 但是根据历年经验所推算的月购盐量首先发出警报,梁承影对此除了记录那些个地区,并未立即采取行动,她猜出了幕后之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若是此刻当头一棒应声挥下,打不死主谋的话,那就是放虎归山、得不偿失。 那人想要什么? 无非是南朝财政骚乱,统治陷于危局。 自炎夏到寒冬,低价盐几乎垄断了整个南朝。深秋除了殿试的圆满结束,也昭示着危机的诞生。新选出的人才上任,也挡不住私盐泛滥的紧张。 大臣们整日哀嚎。 百姓们倒不会有怨言,只是苦了他们。 一个国家财政的即将崩溃,便是政权的提前更迭。 “陛下,必须加大所征地税力度,填补因私盐泛滥少税的漏洞。” “沉大人说得轻巧,需要加征多少才能补齐?今年农产遇灾,百姓本就度日困难。若是掌握不住加征的度,那岂不是要引发动乱?” “那其他商税呢?” 讨论来讨论去,都是杯水车薪。如此大的漏洞,谁都难以补齐。 “今年的尚且够用便可,至于明年,不是还未到吗?”秦茫可以说是“日渐昏庸”,听闻太皇太后的身体越来越差,朝中不知何人将她此前作为同闻韶早年的手段联系到一起。 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所为,皆是得了闻韶指导。 而今闻韶大病,凡事都靠秦茫把关,决断出现失误很正常。 “……” 朝臣虽有怨言,但无人敢吱声。 好一个明年未至。 不仅如此,秦茫还打算举办年狩礼,图个喜庆。 “再陪着陛下如此下去,怕是……” “谁说不是呢…”,下朝路上满是唉声叹气。 陈若来到了秦茫的宫殿,却被宫人告知她在文华殿。在门外小公公的禀告声后,她入门便看到秦茫正在教百恩写诗,那人唇畔微微染起清浅笑意,眸色是在今日朝堂未曾见到的认真。 “来了?” “陛下倒是丝毫不慌。其他朝臣的折子都委婉地递到臣妹这里了,还有几位大人让臣妹务必劝醒您,认清严峻形势。”陈若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到她们的身旁。 “怎么没有认清?”秦茫停下手上书写的动作,她望着陈若开口问道:“百姓可有怨言?” “未有。” “可减轻了百姓生活的负担?” “确实有减轻,但是……”是以日后为代价。 “那便足矣。” 秦茫转移话题,有些好奇地询问陈若道:“前几日你同沈之选在朝堂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吧?” 要是因为她,两人闹掰,那可就有她的几分罪过了。 “…陛下放心,不会的。” 堂上吵架床上合。 “那就好,不必再劝我。他近几日绝食,你今日去劝他吧。”她今日死不了,陈勉若是今日仍不进食不饮水,那可就是真的生死难料了。 闻韶身体硬朗,只是配合她“昏庸”。 不过抓到那幕后之人还真艰难,隐藏得太好了。 秦茫不信邪,她已经主动给了如此多机会,不信一直都抓不到那人的狐狸尾巴。 陈若闻言离去,百恩将写好的诗文交由秦茫点评。等待期间她盯着盘在茶碟之中一动不动的那条小墨蛇,疑惑道:“秦姐姐,它是快要冬眠了吗?” 手中的诗文放下,秦茫瞥了眼那条墨蛇,意有所指道:“它是快要归家了。” “归家?” “它跟着我流浪了十几年,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她并不是那条墨蛇的真正主人,秦茫记得清楚。 “阿茫,别怕。”左曼金那日就连忙赶到了北境军营,他将秦茫从箱子中救出,换了一个小些的箱子。 借着炙肉之名,将她运到了自己军营之中。 “听秦哥哥说,今晚阿茫出去之后向着南方走,别再回来。” “为何?这里不是阿茫的家吗?阿娘呢?她在哪儿?”小小的她只记得陈予衿告诉她这是个游戏,可这场游戏,转眼就只剩她自己了。 阿娘骗她。 面对秦茫的疑问,左曼金沉默了良久,然后他教秦茫用朱砂画下了那个诅咒的符号。 “阿茫要回故乡去。” “可是阿茫不想一个人。”她的小脸沾满血污,左曼金不敢伸出去擦。那是掩护,他更庆幸不是人血。 “秦哥哥将它送给阿茫,这样就不是一个人了。” “不行,这是秦哥哥的。”秦茫摇头,不愿意收下。她已经答应了陈予衿,绝不夺人所爱。 “待阿茫安稳下来,再将它还给秦哥哥便好。”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一直都在这里。”拉过手指的约定,是一辈子的约定。 …… “咳咳…”,江茉音的咳嗽声自院门口传来。 两人立马坐姿端正,梁承影举起她自广南带来的番薯,刚烤好晾了一会儿,仍有些发烫,指尖沾上了外皮烤制的黑色。她朝着江茉音招呼道:“娘,要不要来吃番薯?” “不吃了,太过甜腻。” 云襄寺地势高,已下了好几日雪。 今日雪停了,她们便在亭里架起了一个火炉,一边煎茶一边烤着番薯。 梁承影硬生生将云襄寺做成了第二个联络中心。 她刚来之时,江茉音对她甚是宝贝。 时间久了,她就开始想念清净。两人的黏黏糊糊,绝对能融化云襄寺的早冬。尤其是她的女儿,恨不得将两个眼珠子都粘在如安身上,她都怕佛祖怪罪。 第117章 雪兔小兔 云襄寺上,盖着白茫茫的雪衣,浓重的乌云像是想要一口吞掉巍峨挺拔的青山。后山的瀑布结成冰幕,鲜少再有人来此取水。 “软软,看雪兔。” 一只由雪捏成的兔子,静静地待在梁承影手掌心。 徐如安身着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的披风,正在用枯落的树枝在雪地里作画,闻言抬头看向梁承影的杰作,她朝向自己的手指被冻得通红。 “真可爱,存己何时拿的红豆?”那只兔子的一双眼睛是两颗红豆。 梁承影见成功博得她的笑容后,便将那只雪兔放到一旁覆盖着白雪的石头上。徐如安也顺势放下树枝,伸手牵过她的手掌,为她传递暖意。 见她要躲,徐如安便牵得紧紧的。 “出来之时,便拿了几颗。软软别为我暖手了。”她早已习惯了天寒地冻,这些冷意算不上什么的。 倒是她,虽听着梁承影的话,衣裳穿得极厚,手好不容易才暖热。怕她一直待在院中无聊,梁承影便提议出来逛逛。她知道徐如安怕她的身份暴露,出来也只想去人迹罕至的地方。 梁承影的假面早就投降于火炉的温度。 新的,还未送来。 她看到徐如安脚下的枯树枝,顿时起了心思。 “我想用它舞剑,手很快就会暖和的。”梁承影的手很冰,徐如安捂了一会儿,确实无效,便松开了她的手,退了几步站定在树下看梁承影拿起那段树枝。 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那道墨色身影如同雏燕般轻盈,手中的枯枝仿佛被注入力量,此刻真的成了锋利的剑。只见梁承影手腕轻轻旋转,枯枝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徐如安看着神情认真的梁承影目不转睛。 她眉眼带着英爽之气,对视之时才会流露出脉脉柔情。 树上的积雪不稳,在其摇摇欲坠之际,梁承影单手将枯枝背于身后,快步上前揽过徐如安的腰身,将她带离树下,掉落的积雪被她用枯枝挡过。 徐如安身上并未沾雪。 面对她有些惊慌的眼神,梁承影只是拍了拍肩头的雪,毫不在意地露出笑容道:“放心,无碍。” “真的?” “那是自然,若是软软不放心,回去任…唔”,梁承影的嘴巴被她抬手捂住,见她眨眼示意投降不言才松开,然后她揽在徐如安腰间的手也被她扒开。 梁承影自觉地同她异口同声道:“注意场合,保持距离。” 道理她都懂。 等几日假面送来,又是一场离局。 梁承影是秦茫现下能使的最趁手的“武器”,都城局势诡谲,在遍布阴谋之际的短暂相守更显可贵。 忽然一侧的枯草丛发出簌簌声,一只浑身洁白的幼兔就这么蹦出,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它的后腿在蹦跳时有些吃力。徐如安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兔子,她紧张地屏住呼吸,生怕惊吓到了这雪地里的精灵。 同梁承影对视的目光里满是激动,眼睛亮晶晶的。 那只小兔子蹦到放着雪兔的石头旁边,便停住不动,偶尔用鼻子嗅嗅身下的雪。 “它伤到后腿了。”梁承影轻声朝着身侧的徐如安解释道。 方才那只兔子的动作,她看在眼里。而那只兔子听到声音,只是仰了仰上身,一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两人。 “那怎么办?” 它那么小,多久才能自愈? “那我抓到它,回去帮它矫正?”在见到徐如安点头后,梁承影才轻手轻脚靠近那只兔子,它并不怕人。 在梁承影动手抓它后脖时,才想着逃离。不过为时已晚,梁承影检查了一下它的后腿,确定骨头有所断裂。徐如安凑近梁承影,跟着她蹲下问道:“存己,怎样?” “需要固定断腿,得带它回去。” “好。” 因着前几日云襄寺下了大雪,登山之路艰难,除了在此长住之人,前来云襄寺上香之人不多,所以她们回去的路上,没见其他人。 拿着兔子回来的梁承影,刚进院门便得到了江茉音的担忧:“不能吃!” “娘,我真不吃。”她虽然不信佛,但也不会直接在寺庙杀生。 徐如安在她身旁替她解释道:“娘,它后腿受伤了,存己带回来给它医治呢。” “那就好。” 江茉音长吁一口气。 梁承影在此待了不下半月,她总是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忤逆佛祖的事情来,特地请了如安监督她的所为。红璞自院外归来,见徐如安正巧在院中,便对着她道:“少夫人,院外有人找。” “找我?” 梁承影拎着兔子回眸,听着红璞的下文。 “对,她自称是您的姐姐。” 是徐如媚吗? 徐如安刚想要出去,就被梁承影黏上,“我同你一起。”江茉音被迫接过梁承影递来的兔子,叫住非要与徐如安一起的梁承影,蹙眉轻声道:“存己站住,让红璞与如安同去。” 她都已经是已死之身了,还以为戴着假面呢? “存己留下医治小兔,我很快就回。” 等两人离开之后,江茉音将手中的兔子还于梁承影,打趣道:“遇见与如安相关之事,便忘记思考了?” “嗯。” 她不可置否。 确实是忘记了许多事,只是下意识地想同她一起。 “再过几日,你去北境,一定要注意安全。”江茉音原先为了求见闻韶,在她的院前不知等待了多久,才换来了短暂的机会,后来听她说梁家英勇。 可若是英勇,皆是拿命去换的话,于他们而言是英勇,而于她而言则是灾祸。 她不止一次地想自私,可总是事与愿违。 “一定会的,娘,不要过多担心我。您看,存己在战场哪里添过伤?”梁承影淡定自若道。没被发现过,便是没受过伤。 “行啦,存己最是厉害。” 多年以前还会吵着药苦的孩子,早已长得比她还高了。如今,也有了心爱之人,除了脚步停不下,一切都好。她是可以躲在这云襄寺中,不问世事,可存己不一样。 她有野心。 更是想要正大光明的世间坦荡。 第118章 何时归家 徐如媚不再似从前般张扬,头上也不再盛满夸张的金银首饰,她见徐如安出来之时,忍不住瑟缩。 不是因为她穿得过于单薄。 而是她身兼所求。 “她让我叫你去用夕食。”云襄寺消息滞后,由着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今日余玉曼特地破例下了山,去了都城采购,不仅得知了徐家的现状凄惨,更知晓了徐如安的苦命。 柳圆同徐如川分得了徐之敖的一处别院和大半财产,活得轻松自在。 邹燕萍实在忍受不下此等打击,于是在官府规定收回徐家宅院的最后一天,她便站在那口枯井之边信口雌黄威胁众人,但一时失足掉入,一命呜呼。 车骑将军梁承影命丧北境,徐如安没了丈夫。 她们去将军府询问,才得知她早早地便去了云襄寺,同梁承影的娘江茉音住在一起。 “不必麻烦。”徐如安一口回绝了她们的邀请。 徐如媚也猜到了她会拒绝,便垂眸继续道:“她说有关于你娘的事情要告诉你。” 远处的钟声洪厚,直击心灵。 红璞受命站在一旁,她听到徐如安微微颤抖的声音。 “好。”她这一生,永远无法逃离同安然有关之事,哪怕已经确认了她的死讯。所有见过她、听过她的人,不论嘴里讲述的故事是真是假,都足以让她眷恋不已。 徐如媚察觉红璞恭敬地跟在她的身后,便停下脚步,转过头道:“你一人来就够了。” 她不想再多一人。 “姑姑,您先回去吧,无事的。” “这…” “你且放心,只是一食一语,她不会有任何事情的,到时我会亲自将她送回。”徐如媚顺着她的话,“驱逐”着红璞。 终是拗不过,红璞听话回了院。 “嗯?”梁承影给小兔绑腿的动作顿住。 红璞只好将方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在见到梁承影点头后离开进入屋内去寻江茉音。 寒风冻人,金黄的墙壁与洁白的雪檐,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仍无言,裹满银丝的树枝随风摇曳,寺庙屋檐下的风铃声清脆又宁静。 徐如安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为何要特意支开她?” “你到了那里,可不可以不同她讲我的曾经过错,之前是我不对,而今她对我很好,我不想……”,徐如媚对于她将自己完全看透一事并无惊讶。 原来,是因为此事。 在徐如安了然的注视下,她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若是她问起的话,我会如实回答。”寒风吹起额前的一缕碎发,也传递出了她的声音。徐如安并不觉得自己是善人,曾经的伤痛无法随风而逝。 现今她躲在这暖裘之中,寻得了一份安稳。 可当初寒冬腊月难扛的那份苦痛,她做不到轻易忘怀。只是因为她想给余玉曼留个极好的印象,便要将曾经施与她的伤害一笔勾销? “我曾去狱中见过他一面。” 冬日的云襄寺香客稀少,鸟雀更少。耳畔除了呼啸的寒风和因风而动的繁铃,再无其他声音。 她见徐如安适时的沉默起来,鼻尖的肌肤因为寒风变得绯红,周身泛着冷艳气息,眼神如水,却带着能看透一切的冰冷。徐如媚像是第一次失了张扬跋扈的傲然,她放轻声音道:“只要你点头,我便将那日他所告知我之事尽数传达。” “我知道梁承影一定没死,方才那人一定是他吧。”真真假假,什么男儿身女儿身,徐如媚一概不想管。她也有抛不下的执念,只要余玉曼的疼爱便好。 她见过梁承影对徐如安的好,那人绝不会再是旁人。 眼见徐如安的面容仍无变化,她有些着急地拽住她的衣袖,“那事对于梁承影真的重要,你若是不答应,定是会后悔的。”徐如媚害怕她再不带着徐如安回去,她娘会出来寻她们。 “我答应你。” 拽着她衣袖的手应声垂下,徐如媚将那日徐之敖殷切拉着她的衣袖所言之事尽数告知徐如安。 他真是可笑。 以为金银财宝与金帛玉锦缘是她的一生挚爱。 “此事你一定要替爹爹办成,到时媚儿你想要嫁卫北将军为妻,便是轻而易举之事,也不用费尽力气为了逃婚去到云襄寺那种偏僻之地。以后徐家的荣华富贵,全是媚儿你一人的。” 可是那种偏僻之地,有他的发妻啊。 他连这个都记不得,又怎么能让她相信那些荣华富贵会只落到她一人身上。她带去从小疼爱她的祖母的死讯,他连眼睛都未眨,半滴眼泪也未下。 天色逐渐晚了下来。 梁承影看向此刻虚掩的院门,还是毫无动静。 那只腿被固定好的白兔,好像很亲人,她把它丢到暖和的屋中,结果它步履缓慢地尾随在她身后,院中的那木亭它爬不上来,只能着急地原地打转。 “真粘人。”和她一样。 梁承影轻叹一声,将它拎到木亭之中。 木亭中的火炉烧得正旺,朝着院门的那侧暖帘被她掀开。红璞从屋内拿了几张长帕子,递给梁承影道:“这些都可以遮面,只是夫人有些担忧,不如让老身亲自去叫?” “晚间又下了一阵雨雪,路上难免湿滑,姑姑在屋内照顾娘吧。”梁承影仔细挑选着手中的长帕,那只白兔一个劲儿地往她脚尖凑,压在她的鞋靴之上。 她将那长帕蒙在面上,又放了些头发做遮挡。 “这下肯定认不出来。”梁承影弯腰将那只兔子拎起,轻轻塞给红璞,便直接出了院门。 一顿夕食,早该结束了。 “我送妹妹回去。”徐如媚见两人终于开门,便直接笑意盈盈地迎上,揽住她的胳臂。 徐如安不动声色地从她的热情中抽身,勉强勾起唇角道:“天色渐晚,不必再麻烦长姐,路途不远,如安一人回去便可。”身后是余玉曼的声音,仍带有抽泣后的瓮气,“如安,可是还在怪我?也是,该怪的。” 毕竟,安然的死,她难逃干系。 “我……” 一阵轻叩门声后,传来陌生的声音。 “安阳郡主托小人来问,如安姑娘何时才可归家?” 第119章 真是难坐 她总是救她出水火。 “有人来寻,如安今日便先回了。天愈发冷了起来,夫人早些休息。”徐如安宛若逃命一般快步打开院门,全然不顾两人的脸色如何。 “哎?” 余玉曼阻拦的话还哽在喉间,她就已出了院门,甚至又迅速关好了院门。 “怎么了?”来者看出她的慌张与泛红的眼尾。 她哭过。 梁承影一眼便能看出她的不对。 而她却只是朝自己展着笑颜,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嗔怒道:“你怎么来了?”存己难道不怕暴露身份吗?如此危险,她真的是……两人并肩走在归家的雪路上。 “软软放心,没人认得出来我。” 哪里没人认得出你。 她的手被梁承影紧紧包裹在怀中,听着她不厌其烦的疑问:“她们为难你了?” “没有。” “那眼睛……” “寒风刮得眼睛生疼。” “等等。” “什么?”徐如安随着她在怀中翻找的动作,也停住脚步。突然她的双眸被梁承影拿出的绸布遮住,耳畔是她的轻声低语,“挡住就不疼了。” 徐如安能感受到她系时的轻柔,也能感受到绸布上的余温。 “嗯,不疼。” 有存己在,她不用担心路上会摔倒。 她的腰被她搂得很紧。 梁承影知道徐如安在说谎,但既然是“寒风”刮得眼睛疼,寒风无法避免,那把眼睛挡住,便能减少疼痛了吧。她根本不用思考,就能知道余玉曼的心思。 当初邹燕萍为了徐之敖可以免责,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余玉曼的身上,那几人的供词她仔细读过,她以为逃到这佛家之地便可减轻心中罪恶,可怎么会呢? 所以企图寻求尚且活着之人的原谅,来减轻罪恶感。 “到了。” 梁承影看到院前雪地的脚印,心下一滞。 有人来过。 进了院门后,徐如安眼前的绸布被她轻轻解下。那只兔子不知何时又从屋内出逃,听闻声响后竖起耳朵,直起上身,鼻子翁动两下,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蹦去。 红璞拿着菜叶出门寻它,正巧见到她们归来。 “回来了?方才有人给少…送东西,少夫人可有吃饱?厨房还为您留有饭食。”她还是改不掉想喊少爷的毛病,饭是梁承影让留的。 “我知道,姑姑将菜叶给我吧,饿吗?”她侧头问向一旁的徐如安。 只见她轻轻摇头。 “那好,姑姑先去忙吧。”江茉音到了冬日,总是睡得极早。到了里屋,梁承影把拎着的白兔放在脚下,然后将手中的菜叶也放在地上,它吃得很是欢快。 桌子上的包袱徐如安看到了。 她知道又到了分别之际,于是便将今日之事,主动告知梁承影。 “今日徐如媚同我说,她曾去见了徐之敖一次,他告诉她陈勉是装疯,还让她去一个地方。不过徐如媚当时并未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所以,他们具体要做何事,她也不清楚。” “装疯?”陈勉会装疯?他还聪明不到如此地步。 除非,他的背后,有人指点。 装疯的下一步,是想做什么呢。 屋内燃着火炉,她身上的外衣被梁承影取下放在衣架之上,而后拥着她走向暖榻,徐如安的手被她拉近,依偎在她怀中,汲取珍贵的温度。 她们心照不宣地没去管那个包袱。 “下次再见到存己,云襄寺的雪大抵已经化了。”徐如安仰起脸,状若轻松道。 梁承影闻言只是低头轻凑,在她的额前留下一抹温热的吻,“那时,同软软一起再去看越乡的水可好?”这云襄寺是唯一她们待着安全之地。 “当然好。” …… 徐如安对于翌日清醒只有她一人并无奇怪,存己这次已经待得够久了,那只白兔在屋内无聊地乱蹦,颈间似戴着什么东西,她起身下床,走到它面前,将那纸条取下。 “天冷,软软衣服穿得厚些!比如现在。” 她仅看了一句,面上就已染上浓浓的心虚。 徐如安收拾好到江茉音房中之时,她正在来回翻看已泛旧的信纸,看到她来,眼眉舒展了些,微笑道:“如安醒了,不要过多担忧存己。” 她比梁璟聪明得多。 想到他,江茉音淡了嘴角的笑容,颇有些感慨道:“这人啊,到了冬日,总是忍不住思旧。”红璞将徐如安面前的茶水斟满,热气浮起,她坐在对面听着江茉音谈起过往之事。 “当初生下存己之时,稳婆说是小将军。可红璞检查过后,告诉我那分明是个女子,紧接着一道圣旨下来,将一切板上钉钉,我才发觉,我腹中的孩子竟连性别都无法选择,她只能是男子,只能是‘小将军’。而今,将军府只剩将军府了。” 她之前多次滑胎,终于生下来个女儿也不得安宁。 真是造化弄人。 “娘,很快就能结束了。” “嗯,快结束了。” 梁承影自云襄寺归来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宫城,秦茫让荣微尘给她制了假面与假身份,由她亲自培养的皇城禁军之中的佼佼者无名,此人原先是由荣微尘假扮。 秦茫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特地支走了所有人。 “年狩礼,北境的那群将军,我只留了一个。”伍武之前回来过一次,依旁人来看,他的情境尴尬,刚想效忠于陈勉,陈勉就被废了。秦茫独独留下他,只会让人觉得她不喜他。 实际是为了梁承影重回北境奠基。 她要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一方面,她落得依仗太皇太后,贪图享乐的骂名,而另一方面,她要让梁承影以墨蛇为引,换取合作。 唯有外患止了,才有一举解决内忧的可能。 “徐之敖说陈勉是在装疯。” “他吗?”秦茫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瞬间严肃起来,红唇微道:“那他装得可真像。” 梁承影抬眸,将情况挑明道:“秦姐姐是在怀疑他所见过之人?” 他见过的人,多了。 而有能力让他心甘情愿装疯之人,可不多。 南朝的江山,可真是难坐。 第120章 眼力不好 年狩礼如期而至。 宴席之上的人早已不似以往,梁承影隐于暗处观察,今日之后,她便要启程去向北境。这些日子里,她忙着跟荣微尘交代南朝新的军队部署。 若她们不掌军,被击溃是轻而易举之事。 明面上南朝兵线并无异样,仍是归兵部调动,但是经过梁承影之前一刻都不停歇的调换培养,整个南朝兵线被疏通,重新归于秦茫的控制之下。 曾经她坐过的位置上,是个熟人。 “卫北将军,在北境多年,可谓是劳苦功高。” “陛下言重了!”李泉连忙拱手低头,本来便是半跪坐的姿势,朝着秦茫的方向继续道:“为国征战,乃是武将职责所在。” 她闻言只是会心一笑。 身后的黄罗盖伞挡去了飘扬的雪花,它们似优雅高贵的漫天飞舞的洁白蝴蝶,如烟一般轻,如玉一般润,如此圣洁,也遮不住如晦的心思。 “思来想去,还是丞相教子有方,膝下众多儿女,一个比一个傲然惊才……众爱卿当向丞相寻经探道。”宴席因为秦茫突然的玩笑热闹了起来,紧随着她的夸赞声不绝于耳。 静静伫立在后侧的梁承影忽地想起她为何厌倦官场。 短暂的交流声过去,再到宴席散场,年狩礼开始。身着华服的秦茫从高台走下,踏雪无声。 “稍后你离开,明显一些。” “是。” 皇城禁军多戴面具,只听秦茫命令行事。 梁承影这次离开是为了让人起疑,而后消疑。她走后的局,已经设好,只需让她来开始这第一步。 白雪皑皑的丛山,远处马鸣惊兽声不断,述说着此次狩猎的激烈。可此刻正狩猎之人,不知不觉中又成了她人口中的猎物。梁承影特地从狩猎场旁路过,昔日回忆重现眼前。 只是,她今日不在。 云襄寺的雪,定比此处洁白得多。 “苓儿,你可是还在怨我?当时奇哥哥也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将你退回青…那处,而今奇哥哥终于排除万难,苓儿可愿再给奇哥哥一个机会,照顾你余生?”王奇情急之下拽住刘忆娥的衣袖,没成想却被她直接甩开。 他忍下怒意,宛若带着深情哽咽道。 “王大人,此刻记起本官的乳名了?” 王奇无视她的讽刺,面色不改地继续表明他的心意:“苓儿说哪里话,奇哥哥一直都记得,当初是受了威胁,恐危及你的性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苓儿愿意,正妻之位永远是你的。” “呵,别再唤本官乳名,着实令人恶心。”刘忆娥不想同他多作纠缠。 她今日的职责是保证整个年狩礼的正常进行。 “我恶心?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就不脏吗?被我玩……”,他的话还未说完,腿上就被远处之人射了一箭,“啊”,他忍不住钻心的疼痛,直接跪倒在刘忆娥面前。 梁承影慢悠悠地走到两人旁边,朝他轻蔑道:“眼力不好,方在远处瞧,还以为是畜生。” 可这分明是围猎场外。 额前因为疼痛渗出的冷汗,又被眼前脸戴面具之人吓得更甚。他惶恐地摇头,迎合梁承影。 “不不,您眼力好。” 若是让陛下得知他今日行为,那他原本便不稳的官职,直接化为虚有,甚至还要搭上他的性命。他方才的那几声痛叫,吸引了不少围猎场之人来瞧热闹,于是梁承影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冷漠颔首离去。 “那就是陛下养的禁军?” “可不是,威风凛凛的,不高兴直接动手,这谁敢告状?” “瞎说什么,那哪里能叫告状,分明是谨遵陛下指令。” “不过,那是准备去何处?” “问那么多,想找死吗?” “姜兄所言极是。” 人群中不乏今日的焦点李泉,他望着王奇腿上的那支箭,陷入沉思。 陛下是从何处寻得的这些武功了得之人?看来他很久未归都城,一切都变得很快,李泉能猜测得出来,当今陛下是梁承影竭力支持之人,可惜…… 他虽然也不相信梁承影会死在北境。 但是除了北境,好像也无处可去了,难道梁承影重新回了都城?可原因呢?他死活想不出来。 “卫北将军,您快再给我们演示一下方才您的射法。” “……” 他又被众人拥着离开。 听闻梁承影离开方式的秦茫轻抿唇角,她是叫梁承影明显点,确实是做到了,“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这种人留着还有何用。”刘忆娥她知道,殿试的时候,她的答卷,秦茫看了两遍。 但此刻的她既“昏庸”,又是“学人精”,只能暂且忍耐。 陈勉真的是作孽。 自打他那次绝食,秦茫便再不让人为他送饭食,都已七日了,居然还活着,果真“坚强”。蓦地有宫人在外传话,“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已在帐外等候。” “进。” 营帐被宫人纤细的手指掀开,陈若甫一进门,就有其他宫人帮忙卸下她厚重的外裘。 “陛下,今日又有何要事?”旁人都说秦茫昏庸,可真正接触过她的人不会这么认为。 “坐吧。”秦茫简单指了下她身旁的木椅。 “近日不让你见他,可有不满?” “陛下这是何意?”陈若的眼眸流露出困惑,她这段日子忙得出奇,鲜少想到要去陈勉寝宫去探望,原来秦茫…不让她见陈勉吗? 后者单手扶额,俨然一副头痛的模样,而后红唇轻启,将最近之事娓娓道来:“没什么,只是他最近又闹绝食,听着心烦,索性便饿了他几日。” …… 梁承影已察觉到身后不寻常,居然真的有人暗自跟踪,但轻功还是差了些,于是她按照原定的计划,兜了几圈之后,与提前蹲守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身份。 那条墨蛇被装入底部铺着锦布的竹笼之中,梁承影将它置于腰间,乘马向北境赶去。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晕,不过且忍耐几日。” 冬眠之时,应该不会吧? 幼时吓哭她的那条小蛇,如今竟还是那般大小。她,却不会再哭了。 第121章 何事相商 为了年狩礼,也不会只留一位将军,秦茫用禁军顶上了一些空缺,为梁承影的顺势来到,铺平了路。 “咚咚。” “谁?” “禁军营之人。” 伍武闻言有些疑惑地抬头,他们除了平日战事谋划,分明见不到几次面,关系更是陌生。 “请进。”他边说便站直身体,紧张地看向营帐门。 来人走近冲他微笑道:“小五。” “将军!” “嘘。” 伍武满是惊喜地看着梁承影,在被她提醒之后忽地反应过来,而后直接噤声,又缓和了片刻心情,轻声问梁承影道:“将军这次来,是要做何?” 上次来是诈死,那这次呢,复活? “再帮我做件事吧。”伍武在陌生的脸上听到了熟悉的语气,当初他射梁承影肩头一箭就是这样得她的应许。 “何…何事?” “将我送到北蛮。” 身后的桌案因伍武突然的侧靠发出尖锐的挪动声,相比他的惊恐,梁承影倒显得愈发淡然,仿佛只是云今日的天气如何般简单。 “你不必过多担忧,我也未疯。”她默默扶正桌案,继续道:“北境的局势,瞬息万变。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定是不会去做的。你只需要帮我……” 左曼金的兵权被去了又还。 她要做的就是被蛮人成功活捉,而后亲自去见他。 当初左曼金的兵权被剥夺是由于伍武的胜利,后来得以归还是他亲自“杀”了“梁承影”,如今的北境,大半都是左曼金掌控,伍武未踏离此处,又常在战场,左曼金的动向,他比那些新来的禁军营之人更熟悉。 “将军,此举甚是冒险,他缺掉的左臂,可是当初您干的啊!”现在若是她再去北境,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就是将军易容,可是总有暴露的一天。 那时该怎么收场? 他可没有听说过被蛮人活捉的俘虏,有能够善终的,饶是曾转向他们阵营左曼金麾下的大将军昔日副将,在败给伍武的次日,便被左曼庹手下之人扒皮抽筋了。 “我知道。” “您知道您还!” “向死,方可得生。”不单单是为她,更是为南朝的安稳。 伍武知道劝不动梁承影,索性将内心所想全盘托出:“那将军想做何事,不如交由小五来做。小五是领了大将军之命陪侍在将军身边的,若是非要冒险,便让小五去吧。” “我可记得他当初不是那样说的,危险交给你,就不危险了吗?今日部署完毕,明日便实施。”梁承影不再同他争辩,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 北境之事,必须尽快搞定。 都城的年狩礼持续三日,她赶路需要五日,与秦茫规定的时间还差七日。 已经织密的网缓缓收紧。 “陛下,沈大人在殿外求见。”林海在秦茫即位后,便将多年经验一一交给了他亲手培养的小公公,在次日清晨像是解决了夙愿般永远沉入梦乡。 “第几次了?” 卫湘君为她捏肩的手指微顿,她回忆了一瞬便回应道:“算来已有九次,陛下还是不打算见吗?” “罢了,让她进来。”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为了谁。 “请陛下明察长公主一事,她绝无谋逆的心思,定是何处出了差错,这些是臣收集到的相关证据,都是可以证明长公主殿下清白之物……”,沈之选重重地跪在秦茫面前,字字恳切。 “沈大人如此,可是想到天牢陪她?” 秦茫眼皮都没抬,伸出手指轻敲了下面前垒起的奏折,“这些折子里都是参她的,而今沈大人却言长公主清白。你说,孤究竟该信谁?” “陛下,自该有判断。” “你这是在埋怨孤?”她从奏折中仰起脸,似笑非笑地俯瞰着沈之选。 “是。” 那人的话语没有一丝犹豫。 置于秦茫身后的卫湘君望向沈之选的眼眸里闪过震惊,她这是真的不要命了,居然胆敢直接质疑陛下。 “沈大人想入天牢的心思,未免过于明显了些。念在你曾是长公主提携之人,为她说话,乃是情理之中。不过孤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求情,沈大人少费些心神,过几日孤还想为你指婚呢。” “臣……” 秦茫一个手势,卫湘君便向着殿内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沈大人出去。” “喏。” 待沈之选被请出去后,侧殿来了一人。 “都听到了?” 原本应待在寒冷天牢的长公主,走近回应秦茫的问题。 “都听到了,多谢陛下宽容。”陈若是第一次见沈之选如此慌不择路的模样。她见到的沈之选,一向以冷静自持,而今居然为了她,不计后果地顶撞圣威。 “天牢苦寒,我又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她着急也是应该的。” 秦茫面不改色地继续批改奏章,末了又添了一句:“不过,赐婚,我可是认真的。” 那日她与陈若交谈了许久,她自然知晓陈若的清白,既然有人要将她送来做替罪羊,秦茫便照单全收。 “皇兄不适合为帝,他太过图利,急于求成。陛下留他一条命,已是莫大的宽容。”更何况还有父皇的遗诏,由祖母见证,定做不了假。 “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日子。” 陈若闻言轻轻摇头,幼时,她也曾听过陈予衿。 父皇能即位,是踩着她的尸首登上的。 他们本就亏欠于秦茫一家,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至于陈勉,他是对自己很好,可面对城池的诱惑,还不是说抛就抛,甚至还要拿母后来压她。 人这一生,能挽留的东西太少。 身在帝王家,亲情稀薄得可怜,从小就要抛弃的才智,无人过问她是否愿意。 她只是想求一份真心。 一手养起的她,会在众叛亲离之时拉住她。如此,便已足够。 “陛下,丞相求见。” 秦茫的眸色蓦地变冷,一旁的陈若闻言识趣离开殿内。 “进。”卫湘君扫视整个大殿,确认无任何异样之后代替秦茫向殿外道。 殿门忽然打开的瞬间,她面露微笑地望向来人,挥手示意不必再行礼,嗓音轻柔道:“今日丞相来访,可是有何要事要同孤相商?” 第122章 倒计时间 “并非什么大事,只是那日年狩礼宴席陛下尽兴而言的恩赐,犬子不敢照收。他自小便被送往北境,离了几日心有不安,还望陛下准他回北境。”李密霖拱手垂首请求道。 若是秦茫未顺藤摸瓜,定是会被他今日以退为进之法迷惑。既然他已有两全之法,她此刻点头与否已不重要。 “哎,丞相当真是一心为了南朝。”秦茫轻声叹息,她眉眼精致,瞳色青浅,眼眸之中宛若有化不开的愁雾。 “卫北将军好不容易归都,孤特许他再多留几日。” “这…” “当初孤同她未相处多久,便天人永隔,世事多变,谁又能难保战场常胜,饶是身为大将军后人的车骑将军,不也殒命沙场?”秦茫故意将话说得极为难听。 “多谢陛下体恤。” 不论是故去的誉秦公主,亦或是战死的车骑将军,都未掀起他面上的任何波澜。 “行了,若是丞相今日无其他事,早日归家吧,近来皇祖母身体欠安,孤要再去看望一番。”李密霖听闻此事,脸上有了担忧的神情,关心几句后离开大殿。 闻韶确实是生病了,苍白着脸卧病在床,低头饮了一口宫女用小匙盛着的药汤,再一抬头,一道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来。 她下意识叫出陈予衿的名字,而后突然清醒,朝向来人温柔道:“予…茫儿来了。” 秦茫自然地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一口一口地喂着闻韶,她的白发整齐地散在身后,更衬得她飘飘遗世,仿佛下一刻便要腾云离去。 “再喝两日药,便可下床了。”已空的药碗被秦茫放在银盘之上,由宫人利落带出宫殿。 其他服侍之人也都跟随着她离去。 殿门自外关紧,隔绝声音。 “茫儿不必再骗祖母。”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再多的补药,都已无力回天。她的生命开始倒数,可能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 暖炉生了如此多,她还是畏寒,恐怕是再等不到回暖了。 “自二十八年前分别,送她去北域,我一次也未曾梦见过她,可能是她还在生我的气,不愿让我再见到她。二十八年很久,久到她的相貌已经在我眼中模糊,可是最近这几日,却常常梦见她,我想,她应当是想让我去寻她。”闻韶望着窗台,说到最后,嘴角泛起满足的笑容。 秦茫侧身佯装整理薰炉,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水。 “娘从未生过祖母的气,她很感激您的养育之恩,若是没有您,便没有她。” 闻韶微扬起身拉住秦茫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就听祖母的吧,我已是将死之人,要是能借此为茫儿铺一段路,也算是死而无憾。” “不行!” “难道茫儿要眼睁睁看着祖母含恨而终吗?”这是一网打尽的唯一办法,他既已藏了那么多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将他吓退。 刺会永远扎进肉中,难以取出。 “祖母每日睡下都惶恐不安,尤其是听闻噩耗之后,闭眼仿佛就能听到你娘的不停的求救声,她的每一声哭喊,都令我无比心痛。祖母求求茫儿,渡我此生罪恶。” 她太过诚恳,太过执着。 在闻韶不断的苦苦哀求之下,秦茫艰难地点了头。 …… “左贤王,有名南朝杂碎执意要见您,说是有机密情报只可告诉您一人,属下轻轻审了几下,那小子嘴严的很,只是从他身上掉落的令牌,看起来价值不菲…”,所以他才斗胆把梁承影押来。 那小子说将他送给左贤王,他必定会得重用。 于是他壮着胆子将令牌呈上,见左曼金拿着令牌面无表情地翻转,而后按住一处机关扯开,那令牌便一分为二,掉出一个他未看清的黑东西。 那黑东西稳稳落入左曼金右掌心。 他直接跪在下方,瑟瑟发抖。 “属下以为价值不菲,没想到是个赝品。属下这就出去,将那杂碎扒皮抽筋!”胆敢欺骗于他,真是可气!什么升官,不直接升天就不错了。 “站住!”左曼金叫住气冲冲的他。 “左贤王可是要亲自动手?” “让他进来。” 果然是要亲自下手,他赶紧命人将梁承影推入营帐。 左曼金看着此刻面带血污的梁承影,一时沉默,他还能看到他的脖颈留有鞭痕,“你们都出去,无我吩咐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帐外戒备。” “是。” 待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左曼金忍不住率先出声问道:“她在何处?你是何人?” 梁承影身后手腕上的绳结被她自行解开,她活动活动手腕,朝他一一解释道:“她在南朝,已是新皇。我是梁承影。”怕他不信,她甚至将面上的人皮摘下,面具之下,是他熟悉的那张脸,未沾任何血污,只是脖颈之上的鞭痕有些瘆人。 他右手中的那条墨蛇被收紧,左曼金轻喃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怕的。”梁承影默默望了眼他那空洞的左衣袖,而后补充道:“但我更信她。” “她可有何话让你带给我?” “有。” 左曼金的眼眸瞬间睁大,期待又紧张地向她询问,甚至向前走了两步:“在何处?” “脑海里。”梁承影自顾自地走近他的桌案,拿起一支狼毫,沾墨用蛮语写下秦茫那日交代给她的话语,像是知道他所想一般,梁承影边写边道:“放心,一字不差。” 于是左曼金用指腹抚摸着墨蛇的鳞甲,静静等候着信纸递到他手上的那一刻。 她停笔了。 那条墨蛇被他轻轻放置在桌案上,他用右手接过梁承影递来的纸张,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可他就是一眼见到了“秦哥哥”。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陈予衿的宫殿之中。 身后是陈茫欢快的声音。 “秦哥哥!” 信上说了南朝的摇晃不安,若是左曼金愿意相助,那她自会奉上黄金万两与和平数年。黄金万两是她积攒下来的,神医谷与神医堂以及支系的全部收入。 秦茫并未提及他不愿相助的可能。 二人是陈予衿教养长大的,尤其左曼金。秦茫相信左曼金,也相信陈予衿。 第123章 弑父开局 “陛下,沈大人又来了。”卫湘君自殿外归来时,瞄见了她的身影。 正在与秦茫交流的陈若不自觉望向殿门方向,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陛下,臣身为御史,对于公主在朝之事一无所知,实属失职,还望陛下能准许臣前去天牢一同审讯。” “她还真是执着地想见你一面。” 陈若在她这偏殿住了好几日,“陛下,将她软禁在府中吧。” 算算,也该到时间了。 那时的宫城,可不安全。 陈勉将死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那人耳朵里,若是不动手,就再无如此好的机会可以颠倒是非。 虽隔着一扇殿门,但幸好她们二人的心紧紧相贴。 沈之选拿到秦茫口谕的时候,难免落寞,就像是她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以为能迎来光亮,结果却是另一轮的黑夜。 …… 为了庆贺左曼金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左曼庹甚是开怀,特地命人准备庆功宴席,恭贺他这个无比成器的儿子,“你此番英勇,真是像极了父王!左贤王,身边这人是从何处提拔得来的啊?” 那人站在左曼金身后,全然一副陌生面孔,甚至有几分南朝人的模样。 “父王好眼力,此人是我安插在南朝的奸细,带来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多次得胜,他功不可没。”挑真实的演,才能不露破绽。 “哦?”左曼庹头顶剃得极光,耳侧之上梳了两个整齐的花白小辫,他望向下侧两人的眼神闪过探究。 当初那个南朝俘虏是怎么死的,他都忘记了吗? “父王且放宽心,若有失败,孩儿会亲自将他扒皮抽筋。”左曼金的微卷黑发之下,是有昭然狼子野心的眼眸,他自信的模样让左曼庹为之一震。 “好好!”他拿起酒碗,猛灌一大口。 一大口酒下肚,浑身暖洋洋的,但好像有些喝急了,左曼庹轻咳了两声。 “父王,酒不宜饮多。” “对,还望大王注意身体。”宴席之中有人附和左曼金的话。 “今日高兴,多饮一些也无妨!”左曼庹向来不听劝,更不服老。 “大王…这不比年轻…” “再多嘴,扒了你的一身好皮!” “是是是,随大王痛快。”还是护紧自己身上的这层皮要紧。 梁承影在左曼金身后,数一共空了多少壶酒,今夜数他喝的最多,知父者莫若儿,他的激将法很是管用。 下在酒里的毒,饮少无碍。可若是像左曼庹这般喝下去,宴席结束之后的睡梦,便是他的死期。“喝,怎么都不喝?”他今夜甚是高兴,端起酒碗对着众人劝酒。 “明日仍有一场恶战,诸位将士要少饮一些。”左曼金向着上方的他解释道。 一听到战,左曼庹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罢了罢了,你们一会儿便都回去准备吧。” “遵命。” 翌日,出征前。 “左贤王,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一名随从慌慌张张赶来,直接跪倒在左曼金的面前。 “说。” “大…大王,他…他……”,随从额头冷汗直冒,结巴地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先去看看。”左曼金火速翻身下马,安抚众人情绪后向左曼庹暂时所在的营帐前去。 他在营帐外都听到了呜咽声。 左曼金伸手打开帐门,营帐之人纷纷跪下,他冲到屏风之后的那张床榻之前,见左曼庹苍白着脸闭紧双眼,宛若睡着了一般。 “大王…故去了。” “传下去,今日之战暂休,为父王发丧。另外,不准任何将士再过多饮酒,将那些酒都倒掉。”左曼金蹲下摸他冰冷的手背,面上有眼泪滑落。 “是。” 一时之间,左曼庹因饮酒过多而亡的消息传遍整个北域。 发丧的同时,左曼金被拥立为新王。 烛火闪耀,夜里梁承影整理事物时,朝他问道:“下一步再缓一日吧?” “为何?” “给你时间缓和情绪。” “呵,我不需要。”他那年本应该一起死的。 左曼庹的孩子众多,但现在显眼的只有他一个,能被拥立成新王的也只有他。 …… “他们已经行动了。” 秦茫看着禁军呈上来的几地盐税单,这是与上月上年相比而言,估计再有几天,税收不上来,怕是整个南朝都难瞒。 “陛下,北境传来新消息。” 卫湘君将那纸条递上,秦茫打开后看到左贤王即位才放下半颗心。 那些盐,可不止是贩给南朝各地。 周边的那些小国家一个个似豺狼虎豹。 秦茫最是担忧的就是北境,若是北境安稳,那么南朝的外患便少了一大半。 巴郡国也曾向她去过信。 信中只说,她们不是敌人,不会趁人之危。 “爹,您说什么?陛下是篡位?可是传位诏书分明写得清清楚楚,也有先帝的…更有太皇太后的佐证,哪里能是篡位?”李泉今日被李密霖叫到书房中秘密交谈。 “爹知道你不会相信,你看这是何物?” 李密霖拿出一封密信,交给李泉。 他缓缓展开来,仔细去瞧。 那上面确实是先帝的笔迹不错,可是……信件造假的可能要比传位诏书造假的可能更大些吧。 李密霖自然是猜到李泉不会相信,于是从锦盒拿出更多证据。 “那传位诏书是后来伪造,拼接而成。誉秦公主去往北域多年,谁又能证明那是真的誉秦公主之女?越乡一事你不知道吧?褚天赐?” 他一直屏息藏在书架之后,听到李密霖叫他之后,才从那处出来。 “卫北将军。” “褚兄?”李泉自幼与他相识,知道他在陈勉即位之时,做到了金城卫首领的位置。 “自从陛下被那个冒牌货篡位,我便窝居在此处,就是想有朝一日,能重新迎回陛下。”褚天赐在他们父子二人面前跪下,言辞坚定。 “越乡何事?” 李泉皱眉将他从地上扶起,疑惑地问道。若说越乡,他从梁承影那里知道些皮毛,父亲这样讲,褚天赐也这样讲,李泉想知道越乡究竟发生了何事? “卫北将军有所不知……”,褚天赐所言半真半假,那些假言假语也均有证据作辅,他听到最后,内心确实有些动摇。 “听闻陛下在宫中已时日不多,还望卫北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 “可……” 第124章 宫城对决 “可是兵在何处呢?” 秦茫上任,特地又培养了一批禁军。 “我还有一些亲信可以调动,当时她篡完权,宫城之内的守卫并未全换干净。”而且,丞相的兵可比他手下的还要多。 “再过一两日,便是最好的时机。”李密霖静静地道出真相,听闻北域换了人做,但不要紧,无人会放下利益,那些私盐即将通过东奉国贩给北域。 他需要跟北域达成最后的合作。 宫城易攻,但南朝江山坐着可不易。 正如李密霖所想,地方官员纷纷上奏,地方税所收无几,对于本就匮乏的国库来说,简直是灭顶的灾难。 陈勉在位之时,国库因之前耗时良久的难民救济,亏了大半。 如今又出噩耗。 这个大窟窿,没人能补得上。 若是强征其他税,必定惹得民众不满。 “诸位爱卿,稍安勿躁。只是几月盐税,先用国库补上,各地严查盐务。”秦茫将此事说得如同呼吸一般简单。 …… “王,东奉国使臣携重礼前来祝贺。” 多年前东奉国的苏东地区被南朝开国皇帝占有,羸弱至今。 按往日来讲,东奉人一向躲北域远远的,他们惧怕大国的兵力,今日不知吹了哪门子邪风,居然千里迢迢亲自上门问候。 “让他们进来。” “东奉使臣见过北域新王。”来者特地用北域之礼问候左曼金,甫一挥手,身后之人便将礼物依次呈上。 “有心了。”从东奉到他们驻扎的军营,路途艰险遥远。 “其实今日我们前来,是为了助力新王新基业。” 原本在额前戴着的狼牙骨链被他挂在脖颈之间,左曼金用深邃的目光紧盯着他问道:“怎么助?” 一张牛皮包着的物品被使臣高高举起。 侍从下到他面前,接过后呈在左曼金桌案上,得了他应允后展开。梁承影就站在左曼金身后,她将那雪白的颗粒看在眼里。 那是…盐? “东奉使臣这是做何?” “我们国君听闻北域制盐困难,多为粗盐。这些精制盐依大王所见,东奉想以极低的价格,同北域谈个生意。”那人笑容可掬。 左曼金感受到后方梁承影使内力虚空打在他身上的力道,知道她有话要讲。 “谈生意,无名,你在行。”被唤作“无名”的人从他身后走到那张桌案旁,梁承影望着那精制盐,直接挑明道:“我记得东奉制盐工艺,同北域‘不相上下’。” 使臣见他将那张牛皮拿在手里,余有一只空手抓起一把盐,又缓缓撒下。 “如此精盐,不知东奉是以何工艺得到的?若不是东奉所得,我们北域怎敢轻易收下?” “这……”,使臣显然是没有想到北域竟如此咄咄逼人。 盐的来源,梁承影几乎已经确定。 那些查不到的,都运藏去了东奉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宫城内外的一举一动都在秦茫的监视之中,她知道他们明日休沐便会行动,围剿整个皇城。 皇城之内,若是增加兵力,必会引起怀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必须同荣微尘里应外合,拖延时间。 “臣有要事向陛下禀报。”李密霖亮出腰牌,宫门守卫照常放他入内。 可接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匕首,与他同侧的守卫刚要呼救,就被一道利箭射中了喉咙。 他们已悄然占领了外城墙。 李密霖按照原计划去面见秦茫,李泉与褚天赐去冷宫解救陈勉。 他走过的路上,所遇宫人,皆被斩杀。 到了秦茫经常待的宫殿,李密霖嗅出几分不同寻常,毫无人气。 殿门被手下之人撞开,果真空荡荡。 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般,慌忙逃出大殿,几本奏折胡乱地掉在地上,证实了他所想。 “追!” 但当他们没走出多久,便有一队禁军前来阻拦。奈何人少力弱,一番纠缠之后,仓皇逃离现场。 李密霖拧眉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那是去向后宫的方向。 难道秦茫藏到了后宫? 可禁军往那个方向去了,他定是要派人去追的,秦茫会藏在那里吗? “来人,随我去追击。剩下之人,分队去别处搜寻,若发现踪迹,及时互相汇报支援。” “是。” 后宫,不确定是否有秦茫。 但依照秦茫那种仓皇出逃的模样,闻韶定待在后宫之中。 禁军确实在后宫设置伏击,少且精的禁军,扛不过正常水准人数居多的兵将。不过一柱香的工夫,便被李密霖手下之人俘获。 其中有人不屑道:“什么武功高强,我看一般。” 闻韶宫殿之门被撞开之时,她正躺在床上闭眼养神。 看清来人后,她语气里带着愠怒。 “丞相,这是在做何?” 床旁的熏炉,盖似山峦叠嶂,周有云气仙人依附,香已燃了有一段,烟气从炉盖的孔洞中缓缓缥缈,如入仙境。 “自然是来看望太皇太后,不过看来是扰人清梦了。”李密霖走近,从上俯视着她,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陈家能有今日。 她也有今日。 “命人提着刀来看望吗?”闻韶像是渐渐失了力气,语气轻飘飘的。 “你们南朝占了我们东奉如此多的领土,难不成还想我提着礼来见你?”李密霖伸手,就有人递上宝剑。 “你?你竟是东奉国人?” “很奇怪吗?”她越惊讶,李密霖越是痛快,他将剑鞘褪下,亮出锋芒。 虽然让她亲眼看着南朝归他们手中,更是痛快,但他忍不了那么久了,距离东奉被吞并不足百年,可他们却为此努力良久。 为的就是能有这么一天。 “且慢。” “临终感言有些多了吧?还是你想拖时间?”李密霖不愿再听她废话,举起那把剑直直地便要朝她面上刺去。 “铛!” 他突然浑身无力,那把剑掉落在床边,发出沉重的响声。 “主公!”他的手下着急地想上前查看情况,俘虏趁机摆脱控制,有人情急之下发动内力,却直挺挺地无力倒在地上。 “不,习武之人不能发动内力!” 他出声的那个瞬间,有些人已经发动了内力,纷纷如同落叶般倒落。而其他不敢发动内力之人,三下五除二便被禁军制服。 “熏…熏香?” 第125章 就去死吧 陈勉所在的“冷宫”,位于前殿,曾是陈俞文教导他之地。 两人所带兵将,一路之上是难以言喻的顺利,就连“冷宫”殿前的看守也被他们轻松地用羽箭射杀。 “稍等片刻。” 李泉拽住急着携兵进入的褚天赐。 他明白褚天赐此刻的焦急,但是不对劲。陈茫既然如此提防陈勉,绝不可能在殿门设置两三守卫如此敷衍了事。 “先包围,从侧方宫墙杀入。”如李泉所料,整个勤政宫的守卫都手持长弓躲在大门之后,他从侧方翻入之时正好绕到他们身后。 “唰。” 一名守卫闷声倒地。 而后他们迅速反应过来,转身与闯入者互相射杀。 “先去营救陛下。”褚天赐让李泉先去内殿,寻得陈勉,这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 至于陈勉,有了他,这南朝江山,他们才能坐得堂堂正正。 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守卫宛若真的只集中在外殿门口,内殿静悄悄的。内殿门被李泉用剑背撞开,他立刻侧身躲在一旁,抬起拉满的弓箭,置身殿门前。 内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人,呆滞地看着他。 那是……陈勉? 他的脸上没有肉,罩着一层青黄色的薄皮,身体瘦直得像根枯黄的竹子,见到李泉时疑惑地歪头,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起身想去拉他,却忘记脚下的台阶直接栽倒在地上,无力嘟囔着:“快扶朕起来,快……” 李泉忍住心下震惊,走近将他扶起,但见他好似缺乏支撑般又要瘫倒在地,便让陈勉重新倚靠在那张椅子上。 “走走走,不行,都是朕的,走,朕的。”陈勉拉住他,不停地说道。 都言陈勉疯了。 如今一瞧,像是真的疯了。 可是爹和褚天赐说他是装疯,只待今日将他营救,但陈勉此种模样,他看不出任何装疯的迹象,于是便开始试探。 “您可还认得末将?” “杀了那妖女,杀了陈…若。” “什么?”李泉以为他幻听了,正要俯身认真听时,后方传来动静,他立即回身,那拉弓的手顿住:“长公主殿下?您怎么在此地?” 她不是因为被陈茫发现“谋逆”行为,关到天牢里去了吗? 难道说,她不是长公主? “那卫北将军又怎么在此地?”陈若头上仅戴着一个素色钗环,身着缟素。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柳叶,眉眼间透着一股清冷坚定,“难不成,是要犯谋逆大罪?” “臣…长公主现今身在天牢,你又是何人?胆敢冒充皇室宗亲。” 在李密霖的调查与人脉佐证之下,确定陈若已身在天牢之中,那么眼前之人便必定是冒牌货,如同越乡之案一般。 一旁的陈勉突然急躁起来,他试图抢过李泉的剑,挥向陈若,“快杀了她,她要杀了我,快!” “公主凤印在此。”陈若一步步走向他们,李泉将手中的剑把得更紧,他不敢直接甩开陈勉,依照陈勉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怕陈勉碎掉。 “陛下!”褚天赐已经解决掉那些守卫,走近内殿见到的就是此种乱况。 他在见到陈若时也是微微怔愣,随即沉声命令道:“将这位假冒长公主殿下之人就地射杀!”事情好像开始出了偏差,本该在天牢的陈若不该出现在此处,甚至还穿了一身丧衣。 “慢!”李泉搭箭将陈若护于身后,“她手中持有公主凤印,就算她不是长公主殿下,那必然也同长公主殿下有瓜葛,怎可如此草率?” 因李泉护着陈若,他腰间的那把佩剑被陈勉迅速抽走。 也不知道陈勉突然哪里来的力气,拿起便朝着陈若的方向刺去,李泉转身将那剑挡下,褚天赐趁机搭箭射向无完全遮挡的陈若。 “嘭啪!” 那射在空中的羽箭被侧方来箭挡下。 宫殿两侧冒出不少脸戴假面的禁军,弓弩纷纷朝向褚天赐与他身后之人。 秦茫的声音自他们之后传来,她也缓缓走进几人的视野。“暗箭伤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堂堂南朝长公主你竟也如此不放在眼里。” “啊啊!” 陈勉侧目望见秦茫的身影,才是真正的癫狂,猩红着双眼,恨不得食她骨肉。 双方僵持不下。 尤其是在秦茫身后的武力多于他们的情况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等李密霖所带领之人赶来。 “你们不就是想要他吗?给你便是。” 秦茫微笑言罢后,敛起嘴角,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但若是你们伤及长公主,便别想再踏出此殿。” 陈若在她的招手之下,一步步回到秦茫身边,与此同时,陈勉被李泉拉给褚天赐。 没想到,她竟如此重诺。 褚天赐带着陈勉正欲离开内殿之时,身后传来羽箭插入皮肉的声音,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便下意识地拿陈勉挡在身前。 “梁承影?你没死!” 李泉瞪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 “闪开。”她带领之人射中的虽都不是要害,但是稍后禁军也会下场,若非用通天入地的本领,他混在其中,难免会挨箭。 秦茫所培禁军,今日所用弓弩之上均涂了缓毒。 “呃…”,乱箭之中,陈勉不知何时右胸中了一箭,他本痛得想蜷缩上身,却被褚天赐死死抓住做挡箭牌。 双面夹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们便溃不成军。 手中武器被尽数缴纳。 “你也是东奉国人?”秦茫注视着狼狈喘息的褚天赐,沉声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他擦掉面上沾染的血珠,冲着秦茫怒吼:“是又如何?我隐忍,为无耻的南朝国君做牛做马装了那么多年,竟还是斗不过,那……”你就去死吧。 褚天赐猛地起身将毒针扎向秦茫,她虽然躲得迅速,但还是被扎到了手臂。 众人一阵惊呼。 梁承影急忙赶来,撑住秦茫要倒不倒的身体。 他见状,大喜过望。 可下一刹那,秦茫便睁开眼又站直身体,嘴角扯出微笑道:“你是不是想我这样?” 第126章 尘埃落定 “怎么…怎么会?” “你去芝山毒市花大价钱购得的绝命毒针吗?”秦茫利落地将那毒针拔下,可惜了,这毒针于她,不管用。 他面如土色,完全不敢相信她居然毫发无损。“为什么为什么…”,褚天赐宛若喃喃自语。 秦茫并未言语,只是将袖中的黑色腕绳丢到他身上。 他一眼便认出那条腕绳有何不一样,那之上分明绣着一个“主”字,芝山毒市,竟是她所设。 禁军在她的命令之下,将褚天赐一行人控住。 “你们东奉国人为何只提当年南朝占苏北地区一事,而对东奉国人趁乱屠尽南朝边境几座小城之事只字不提?”梁承影点破他伪善的面孔。 他们想要夺回曾经的领土,但却早已忘却自己也曾侵略过别国土地。 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杀我…”,陈勉捂着胸口摇头挣扎。 “分明是你要杀……”,年狩礼结束的第二日,陈若便在下朝后请旨去见陈勉。 “皇兄,可是在装疯?那人许诺了你什么?”陈若特意支开宫人,同他交谈。 陈勉置若罔闻,依旧疯疯癫癫。 宫人退守在殿门处。 “她答应我,若是你愿意,便可回封地受赏,不必再困在这深宫之中。”陈若倒的一杯茶水被他挥袖打落,殿门外的宫人应声问道:“长公主殿下可好?可需…” “无碍,先退下。” 尚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她的身上和脸上,陈若侧过脸拿出一张长帕拭面,将那些水珠轻轻擦去。 “都是朕的!是朕的!朕的!”陈勉歇斯底里吼完这句像是卸了力气,瘫坐在地。 “皇兄何必如此?那皇位本就是父皇传给她的,白纸黑字板上钉钉。我们本就是占了她的位置,而今她要放你我一条生路,皇兄为何仍要执迷不悟?” “休要骗朕,你伙同她来抢朕的皇位是不是!都是因为你,害得朕…害得朕丢了皇位…”,陈勉越说越离谱,眼中逐渐清明。 他一把抢过微微蹲下的陈若手中的那张长帕,极富爆发力地用它勒住她的脖颈,两手在她颈后交错使劲拽着那张长帕。 陈若伸手够住颈前的那些布料,拼命想将它往下拉。 但奈何陈勉发了狠地拽那长帕,往前方收。她红唇微张,眼睛盛满泪花地望向陈勉,难语一词。 “…兄…若。” 陈勉对于她此刻的痛苦视若无睹,一心只想杀了她。 杀了这个叛徒。 他就可以重新夺回江山了。 原来皇兄竟是真的想杀掉她,这是陈若认命闭眼前的唯一想法。 “公主想吃从内到外都甜的糖葫芦?这有何难,今日来臣府中,臣做给你吃。”下朝时沈之选的话仿佛萦绕耳侧。 她不能,就这样死去。 于是陈若艰难调整呼吸,另一只手努力去够方才被陈勉摔下的茶杯,“呼…呵…”,还差一点。 终于…拿到了。 “嘭!”陈若使尽最后的力气,将它往地上砸去。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见实在无人回应,宫人急切撞开殿门。眼见如此情况,迅速控制住发疯的陈勉,拉开陈若。 她脖颈之间被长帕紧紧勒出一道紫红血痕,足以见得陈勉下手之狠。 陈若上半身失了支撑,以手肘扶地狼狈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尽管每一口都是疼痛无比。 “快去请御医。”宫女跪在陈若身侧为她顺气。 “不…不可,去请陛下。”她这副面容,现在不能让人知晓。 秦茫得信之时,正巧赶上荣微尘同她汇报盐务情况,于是与她一起赶来冷宫查看情况。 她一眼就看到了陈若脖颈间那道刺目的痕迹。 “他想杀了你?” “可有何种办法遮挡伤痕?”陈若避重就轻。 “没有如此神丹妙药。”饶是伤药再管用,也不会一瞬便恢复,她这伤痕,完全消除再不济也需要几天。 “这可如何是好?” 宫城众多耳目,她如何能掩饰伤痕全身而退。 “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要委屈长公主了。”秦茫虽这样说着,眼睛却是看向荣微尘。 “……” 于是当日便传出长公主“谋逆”一事,被押入天牢,不许任何人探视,如有者,皆当同罪。 陈若被秦茫秘密转移到了她的侧殿养伤。 而陈勉,何必依靠装疯浪费力气,秦茫命人给他喂下药丸,他挣扎着想要吐出来,却听一旁的她笑道:“吐什么?你不是疯了吗?连糖都分辨不出了?” 她走近点住陈勉几个穴道,扼住他的喉咙,逼迫他咽下去,见他怒目圆睁,便打趣道:“怎么?也想勒死我?”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 …… 梁承影就站在陈勉面前,搭箭射在他的腿上,身上,直到他痛得难以动弹。 “痛吗?也曾有人如你这般。” 人群中的李泉握紧拳头,他知道梁承影说得是谁,少年战将不该惨死于阴诡的计谋里。 “但你,是真的不配活。” 陈勉的死,是被无尽的疼痛席卷催来的。他的血,缓缓流淌。 最后一眼,是陈若的一身白衣。 呵,原来是为了祭他。 只是短短一个休沐,第二日仿佛一切重启了一般玄幻,陈勉病逝,丞相辞官,长公主回朝,北域派来使臣…… “你可想好了?”秦茫叫住梁承影。 按照她们的原计划,梁承影要以新的少年将军重回战场,一步步铺垫直到真相完全展露,还梁家一个清白。 “秦姐姐,我是认真的。若是南朝需要我,自不会推脱,可有时我会再想当年你的话,现在已是幸运。”梁承影不愿再待在都城,梁家有一个大将军就够了。 她这不长的前半生,有过战功赫赫的辉煌,也有过亲友逝去的落寞。 就算将全部真相揭露出来又怎样?就算不能抵消成见又何妨?她只想抓住最后的柔软。 “既如此,我便不再劝你。”因为秦茫做不到把真相一下子完全展露,就像丞相谋逆一事,只能瞒,不能言。 “替我向她问个好。” “自然,秦姐姐放心。” 第127章 只做存己 “…没陪你?” 后山空寂寒冷,徐如媚急切问询的声音有些格格不入。 正在雪地撒欢的白兔被徐如安捉住,轻拍了拍它身上的雪意,她将那调皮小兔抱在怀中,意有所指道:“你看错了。” 徐如媚就这么看着她转身离开,一件绯色长袍,罩住纤细的身躯,衣角摇曳。 那些阴暗过往就像盖在雪中的枯草,待到冰雪消融,便会腐烂得面目全非。与她相比,徐如安显得愈发圣洁。 所憎亲离者因己亲而离分。 她既是施害者,又是加害者。 刚走出后山不远,徐如安不自然地眨眨眼睛,她这是白日里出现幻觉了,竟然恍惚间以为那是存己。 直到那道身影向她跑来。 梦境…成真? 脚下的雪仿佛将她的双脚死死粘住,难行一步。 目光所及之处,是她被风吹起的鬓发,眉眼弯弯的模样,然后整个人紧紧被梁承影拥入怀中,是真实的。 温度,气息,声音。 “找到软软了。”她的嗓音还带着轻微的喘息声。 徐如安抬眸充满眷恋地望向她,额头一层薄汗昭示着梁承影一刻都未停歇,直接登上云襄寺去了一趟小院,转头便出来寻她。 那只小兔被捂得久了,不自在地开始在两人中间乱蹦。 “存己,稍微松开些,我还抱着它。”徐如安面色微红,一心只有梁承影,竟然把它给忘了。 “它还没好吗?”已然一个多月,虽说不能完全痊愈,但也不至于一步都不能走吧。 于是梁承影稍微松开拥抱着徐如安的双臂,用一只手拎过那只兔子,察看它的伤势。 明明恢复得很好。 “存己可以以真实面目示人了?”徐如安见她面上无任何遮挡,有些好奇地问道。 “算是吧,冬雪尚未消融,不可在外多待,咱们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解释。”事情复杂,一言两语难以说清。 “好,一起回去。” 她们回去之时,江茉音已在屋内煎茶等候。 “娘,都回来了。” “嗯,坐吧。”江茉音本来是想让梁承影把这些时日所发生之事尽数告知,谁承想她非要先将如安寻回。 寻便寻吧。 于是梁承影从她奉秦茫命去北境同左曼金谈合作开始说起,到宫城之变,只是省略了不少细节,“卧底”时受的鞭打、宫城究竟是何人发变…… 江茉音听到最后一句时,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问:“再说一遍?” “孩儿拒绝了重新做回承影的选择。” 那年她的啼哭声仿佛仍在耳边,她同梁璟的争吵近在眼前。 炉火相接轻微的响声,与红璞掩袖而来的抽泣声,并不安静的屋内却又十分安静,直到江茉音再度找到她的声音。 “存己,说真的?” “真的,存己以后便只做存己。”她不用再做谁的影子,希望她的软软,也是如此。 “好,好…”,江茉音只是红了眼眶,她举起茶杯,拉住红璞劝道:“这是好事啊,理当庆祝,今日便以茶代酒。” 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原本当早睡的江茉音今日怎么都难以入睡,她将梁承影叫入房内。 “存己日后有何打算?” 只做存己,说得容易。 可是这偌大的都城,谁人不知她长何模样,江茉音不希望她的女儿一辈子戴着一张假面,才能做自己。 “娘,存己想带着如安外出游玩一阵,等到都城开始忘记车骑将军,才能安心待在此地。”梁承影将她的计划告知于江茉音。 “甚好。” 她不会离开都城,因为梁璟在这里。 而存己能够做自己,她心生欢喜还来不及。 “如安困在那府中多年,是该出去看看。”江茉音思及此,回想年轻之时的游历,给梁承影推荐了几个好去处。“再住个两三日,收拾收拾便下山,去寻个温暖地方过冬。” 她是不爱都城,这般寒冷。 梁承影回来之时,推开屋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那只白兔在床前来回晃,就为了徐如安身上的那根垂下绿衣带,梁承影无语地开门将它丢到主屋。 正在换衣物的徐如安有些慌乱,连忙将床帘拉紧。 “咳…软软继续换。”她识趣地背过身。 这架木床的床帘短了一些,无法遮挡完全,衣服簌簌的掉落声抓耳,梁承影默默咽了下口水,她认命闭眼念清心咒。 “好了,换好了。” 她嗓音软糯,梁承影觉得白念了。 亏她还婉拒了江茉音特地为她再腾一间房的说辞,只怕要打自己的脸。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徐如安犹豫地问出口:“存己,不就寝吗?” “今日出了汗,我再去烧水,沐完浴再睡,软软先睡。”梁承影不敢看她,眼神飘忽地解释过后,迅速开门离去。 等沐浴完,她掀开床帘。 果然见到了徐如安亮晶晶的双眸。 她还未睡。 “已经给存己暖热了。”徐如安在棉被里翻了个身到床内侧,被里面的棉被冷到嘴角还挂着灿烂的笑。 真傻。 梁承影钻进棉被之中,将她揽回已暖热之处。 两人所着衣物皆单薄。 寒冷冬夜,肌肤仅隔着…… 四目相对,是道不尽的情意,梁承影垂眸望向她娇嫩嘴唇,距离越来越近,然后被她用手挡住。 “不行。” “只亲,还不行?” “地方不对。” “这里都有掌婚事的,不打紧。”梁承影沐的浴,一进被窝,皆化为空。 软香在怀,谁能忍住不偷亲? “那怎么办?好想软软,好想亲,好想……”,徐如安立马用手捂住她的嘴,避免她冒出更多的虎狼之词。 “只能亲…唔。” 梁承影像是个在沙漠久逢甘霖之人,她勾住徐如安的唇舌,反复含吻,难舍难分,直到两人呼吸都变得沉重。 而后她轻抚徐如安的背,开始缓缓地亲啄,一下又一下。 她说只能亲,梁承影便照做,真的只有亲吻,连衣襟都未蹭开。不过这也是徐如安第一次知道,亲吻也能如此磨人。 夜,很长。 第128章 一两金哎 在都城等不到冰雪消融,她们一路乘船南下,遇到天寒结冰的河段便走陆路到达下一个地点,直到仿佛春暖花开之地。 各地商行钱庄发达,“梁承影”已逝,徐如安以其遗孀的身份仍能将钱银取出。 秦茫特意为梁承影造了一个新的身份——江存己。 这一路上,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舞刀弄剑,哪有一个姑娘家的样子。” “真是奇怪,老伯明明是男儿身,竟比我们这些寻常女子更懂何为姑娘的模样?”徐如安总是第一个为她打抱不平,这时梁承影便会眉开眼笑地乖乖凑近她寻求保护。 那老伯吃瘪,悻悻离去。 “软软好厉害!”梁承影抱住她的胳膊,亮着眼睛夸奖。 不知梁承影突然又凑到徐如安耳边轻声说了什么,被她羞恼着打下梁承影的手,后者急忙岔开话题,望向前方道:“前方如此多人,软软不想去看看是何物如此新鲜吗?” 果然,徐如安的目光聚焦到那稠密的人群。 仔细瞧去,同行之人多结对。 南下之行,新奇之物已见了许多,但此刻她仍好奇。至于梁承影,她早前整军之时,几乎不停歇地跑遍了整个南朝,对当地出名之物,只是浅闻。 “此时人多。”她最擅长的,便是等待。 “那先去饮茶?”宜春的花茶很是有名,待她们品完,那处人群想必也会渐少。 就像这样随意走进一间茶楼,点一壶同上桌一样的花茶,倚靠在窗边,静静地品味花香在口中弥漫,偶尔说几句小话,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都说宜春天气多变,但今日看起来很是晴朗。” 窗外的日光被遮挡,徐如安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梨涡微显,“是啊,看了那处,便可启程去向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最出名的其实不是温泉,而是在那处生长的一味独特草药,其花瓣形似火焰,名为地热草。这一路游历,那些记载在药籍上的独特药材,她亲眼所见,所采,所制,在别人需要之时,直接相让。 带在身上之物越来越少,但见识越来越多。 梁承影倒没什么目标,南北已然安定,李泉请旨余生都留守北境,永不再归都城。 她想寻药,她便陪她一起寻,只要在她身边便好。 邻座来了几位健谈之人,人隔着木制屏风,声音宛若毫无遮挡。 “哎哎,都城的新鲜事,听说了没有?” “你一向消息最灵通,我们如何比你先听得?” “就是就是,谁能像沉兄一般豪气,愿意抛金买消息,沉兄快请讲。”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些秘闻。”那位被称作沉兄之人故意卖关子,在得到众人一阵惊呼之后,才不急不慢地继续开口:“你们可知当今陛下收养了一女,亲自教导?” “这事有何新奇?沉兄你就直说吧。” “急什么?这可是我花一两金听来的消息。”一时间,能见到梁承影适时的挑眉和徐如安微微睁大的眼眸,她对着梁承影动唇无声道:“一两金哎!” 徐如安连品茶的动作都停了,梁承影示意她伸手。 “怎么了?”她一边伸,一边悄声问道。 结果手指就落下了一吻,徐如安刚急切地抽回,就听对面的她道:“没什么,太可爱了,忍不住想亲一口。” “……” “软软别这么看着我,不然想换其他……” 于是徐如安默默给她满上了一杯茶,意思很明显,喝你的茶吧。 这边还在闹,那边好一番铺垫,终于开始讲一两金的消息了。 “泰安的雪灾,你们可有耳闻?陛下派那养女亲自前去监督救济安置事宜,谁知那养女竟在泰安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竟有此事?可有相认?” 十日前,泰安。 百恩奉命监管救济之事。 那些因暴雪塌陷了房屋之人,搬入了朝廷临时搭建的二十人住棚之中,她跟随其他官员一起,清点受灾人数与损失。这是她第一次认真践行秦茫的教导,一刻也不敢马虎。 沈之选被提拔成了丞相,南朝第一位女丞相。 御史之位,由陈若代为掌管,待到有合适人选之后再相让。 诸位官吏上交来的清单,她都要再核对上三遍,在临时住棚施肉粥之时,她在一旁监督,确保每一位因此受灾的百姓都能吃到暖食,待到安稳之后,再重新搭建房屋。 “孙源,加之妻儿三人。” 见他不确认,官员又问了一遍。 “可有何误?” “启禀大人,无误无误。只是敢问您身边之人,可是令媛?” “大胆!”那位官员听闻他此言,差点儿双腿发软直接给他跪下,那可是当今陛下亲自教导之人,他岂敢高攀。孙源见说错了话,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先起来。”百恩向前一步,“不知者无过,县令大人有些凶了。” 她以孩童般轻松的语气,化解了这场本就不该有的纠纷。 “是,下官这就改。”县令低眉讨好道。 待都核对完毕,发放肉粥之后,孙源又赶了上来,他看着同自己妻子有七分相似的百恩,犹豫地问她的祖籍是何处?家中有何人? 百恩一一解答。 “这…原来你就是我们寻找已久的女儿啊!”远处有一女子牵着幼子,缓缓走近她。两人的面孔,确实相似。 县令此刻明白了这人是谁。 “宝楠,这是你的长姐,快,快叫人。”孙源催促着他的儿子,急切地想要寻求验证。 “我才没有什么长姐!我不叫!快把我的家还给我!我要回家!”那小孩像是五岁左右,吵嚷着想回家。雪暴的时候,他还在睡梦之中,一醒来就被爹告知家没了,再之后就跟一群人挤在一起,每日只能吃些肉沫。 “你们是我的爹娘?” “是是,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住棚里的其他人也好奇地探头看。 百恩面上一直挂着微笑,她只是轻轻问了孙源一个问题:“你说的地方,我十岁之前从未离开过,你要到何处寻我?”她甚至没有点明他们的刻意抛弃。 “若是无事,我同县令大人还要去下一处清点。” “我…我们…”,孙源支支吾吾。 她不傻。 第129章 碾个粉碎 本来品一品花茶就要走的,待到邻桌讲完,她们的茶都已续了两壶了。 “看来当今陛下,真是不一般,能教导出如此人才。年幼尚且如此,长大可还了得?” “哎,我听闻有人给陛下请奏选男宠,你要实在心动,可以去碰碰运气。” “都城的都选不完,哪能轮得到我?” “别做大梦了,两口花茶还给你喝醉了。”几人的声音远去。 她们也起身,付完钱走出茶馆,朝着原先人多的那个方向走,路上徐如安思考道:“今日算不算是白捡了一两金?那女孩你在宫中见过吗?” “算。见过,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她同秦茫最后一次对话完毕,离开之时见到了刚来殿外求解的百恩。 “秦姐姐真被催着选男宠了?” “应该是,权力需要维持。那些都城里的老狐狸,定然不会放过机会,不过他们可是踢到铁板了。”秦茫向来无心情爱,于她而言,同行之人好过共枕之人。 今日人满为患的那间铺子,卖的是些胭脂粉物。 她们来时,铺中已无人惠顾。 “两位姑娘,看看需要些什么?”胭脂铺的老板,宛若古画上的美人,带着几分妩媚,几分端庄,她的笑容温暖亲切,问话时像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胭脂香。 她身穿一袭绣花的襦裙,衣袖宽松,展现出她柔美的线条,上面绣着细腻的花朵和精美的图案。腰间系着一条彩绸绣花的腰带,突显出她纤细而曲线美的腰部,手腕上佩戴着一串精巧的玉镯,轻巧摇曳间发出清脆的声音。 “今日见铺外围了许多人,不知他们是在买何物?”见梁承影说话,老板循声望去,她头上的那支竹簪配合她的话语,更让老板确定两人不是宜春附近的人。 “铺里新出了一款新色,那时买的多,送的多。”丽娘很是坦然。 “什么新色?” 一盒闪着细细金光的玫红胭脂被丽娘拿出打开做展示。 “但这个新色不适合这位姑娘。”梁承影不施粉黛,丽娘指的是徐如安。 她的头饰与衣服颜色都相配,足见是用了心思。 “那她适合何种颜色?”梁承影不懂这些,只觉得锦上添花。 “姑娘这边瞧,”丽娘伸手所指之处,上方还挂着相应的鲜花,“这些都是宜春当地独有的花种研磨制成,若是图个新鲜,可少置办一些,丽娘多装些不同色供姑娘取用。” “愈发好看了。”梁承影按照丽娘教给她的方法在徐如安脸面上微微涂开。 她简直是什么都要拿一份。 在徐如安的再三劝阻下才收手。 多听来的一两金,终究是会以另一种形式花出。 而正当她们欲出门之时,豆大般的雨滴毫无征兆说下就下,瞬间大雨倾盆,直接打乱了两人回客栈拿行李奔赴温泉山庄的计划。 “这…可有伞?”梁承影回头问向丽娘。 “有倒是有,只是怕撑不过这大雨,二位住哪家客栈?” “青螺。” 青螺距离此处尚远。 “两位姑娘若不嫌弃,可在此处休息一晚。宜春的雨,下得急,待雨停时,大抵已到了宵禁时分。”丽娘在二人身后解释道。 “多谢老板。” “不必多谢,若提起此,我还要感谢今日你们光顾。”丽娘见雨大,便关上了门窗,引着她们上二楼。 “偏房我每日整理,虽比不得客栈,但足够温馨。”二人紧随其后,看她打开一间厢房,内里布置简洁大方,窗边摆着一个插着花的精致白瓶。 花单朵或二三朵着生于梢头,含苞时如僧帽,开后似铃状。 “老板言重了,你真好。”徐如安一眼便看出此间房布置之人的用心。 “你们唤我丽娘便可。” 她早已过了青春年华。 “那丽娘叫我如安,叫她存己便可。” “好,我去给你们拿个好东西。”她风风火火地去向自己住处,提了两壶清酒,归来之时听到梁承影在窗边的疑问:“这是何花?” “六角荷。” “之前从未见过。” “姑娘之前自是未曾见过,这花也是宜春独有。”她嘴角分明在笑,但眼底却是化不开的苦涩。 “那想必丽娘所拿,也是宜春独有。今日我们来,多亏了丽娘,才能见识到不一样的宜春。”徐如安自然地将话题转到她所拿之物上。 “酒可以见识,花倒是”,有些不合时宜。 梁承影闻声走到桌前坐下,面上添了些许疑惑:“花,怎么了吗?” “大抵是错爱一生”,丽娘腾出茶杯,倒出壶中的清酒,“这是百红,由数百种花酿成,只用于喜事。丽娘是无了可以同饮之人,但今日碰上你们,也是有缘。” 她本来终于打算潵了的。 “这…多谢丽娘。”梁承影听过百红,当地女子出生时便要开始寻酿,待到大婚之时留做合卺酒用。 “你们是从都城来的吧?” “是。” “都城的口音,我一听便知。”就同那人一般。 百红一倒,花香仿佛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丽娘先拿起杯,小酌一口,不禁痴痴笑道:“原来,是此种味道。” “少年人情爱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这个胭脂铺开了多少年,就看了多少年,自己的,别人的,都看过。这‘情’字,还是看不明白。” “是看不明白,还是看透了?”梁承影一针见血。 “仔细想想,好像是后者。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 “我女扮男装,求娶了她。” “原来如此。” “如今可是私奔了?”情况复杂,两人适时的沉默,丽娘直接心下了然,少年时的情爱总是波涛汹涌。 “不必再解释了,我看了如此多年,自然是懂的。若日后相处有离分之心,一定要再三思量,千万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余生的决定。”丽娘说的,更像是曾经的自己。 “我们不会再有离分。” “人生很长,难保不会有变数,此刻的爱固然可贵,但爱若想要长久,比登天还难。” 诱惑、成见,仿佛都能将爱碾个粉碎。 第130章 温泉山庄 “再动人的誓言也比不过长久的陪伴。”丽娘将酒杯缓缓放下,又轻声叹息道:“希望两位姑娘,皆能得偿所愿。夜色已深,早些安歇吧。” 雨滴重重打在窗棂之上,分外沉闷。 “多谢丽娘指点。”梁承影从未想过日后她们会有分开的可能。 “今日也是遇到你们,话多了些,如有冒犯之处,还望二位姑娘多担待,就当作丽娘醉酒之后的胡言乱语,切莫再往心里去。”她们今晚喝了一壶百红。 门自外关上,空间只留给她们二人。 “软软,曾经想过分开吗?” “想过。”她此言一出,果然感受到了身后梁承影的紧紧相贴,抱住她的腰身,不愿意松开,耳畔是她稍显委屈的声音:“那现在呢?” 那时是婚事初成,没人会笃定日后怎样,她自是想要独身。 “当然不会了,我们说好要共度余生的,我舍不得离开存己。之前每次离分,我都要想念存己好久。”徐如安转身回抱住她,伸出手指抚摸梁承影的鬓发。 “丽娘的故事,不会在我们身上重演。”她知道存己在担忧什么,“我们相识的时间同她相比不算长,也不够深刻,可是因为是存己,便会不同。” 她说千万不要让爱人知道自己的胆怯与伤痛,一旦爱人不再似往常,那些告知其的胆怯和伤痛便会瞬间化作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专刺自己,伤口难愈。 “因为是软软,也会不同。” 她们早已将所有柔软与脆弱,坦诚相见。 六角荷代表着什么并不重要,至少在她们眼中,既圣洁又美丽。 “这壶百红留着带去温泉山庄。”梁承影暗暗下定决心,她们绝对不会有离分,若有也是百年之时,人生恍然走到了尽头。 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日清晨才停住。 经过一晚的冲洗,临街的树叶愈发青绿,透着都城难有的生机。丽娘贴心地准备了宜春点心,送她们离开之后,上楼收拾厢房时,发现已被恢复成原样,只是那瓶六角荷旁留下了一张纸条。 她展开仔细端详过后,不禁笑出了声。 若哪日她去都城,会提前通知的。只在神医堂留信,便可了吗? 神医堂现在确实被秦茫改成了暗地里的联络中心,梁承影算是沾了个光。军队整顿的那个联络中心她嫌麻烦,况且她现在是江存己,复杂的事,一概不想再理睬。 只是没想到去温泉山庄的路上,还能碰到熟人。 “行行姐姐!真的是你?”方才听人讲,有一群行侠仗义之人,其中有自越乡来的女侠,她还在心中有猜测,没想到会在换马歇脚之处见到江吟行。 “如安妹妹,承影表…姐,你们不远千里来宁南作甚?”她见惯了徐如安的女子模样,梁承影散下长发,挽起发髻,头上插着一支墨色竹簪的模样倒是格外罕见。 “都城太冷了。”梁承影默默解释。 “我们这趟旅程的终点,是温泉山庄,行行姐姐呢?” 在听到都城太冷时,江吟行面上的表情就有些难以维持,她干笑了一声,随口道:“我的旅程,好像没有终点。不过等几日,会回越乡一趟。” “江吟行,该出发了!” “我的伙伴们在叫我。”江吟行朝后回答了声“就来”,面向二人着急道:“咱们日后有缘可以在越乡相见。” 她说让她先去做想做之事,若是仍觉得不够,便可去都城寻她。 那时,她自会给出她的答案。 “路上小心,有事不要硬扛。” “放心,懂分寸的。” 见江吟行骑马并入年少人群之中远去,梁承影感慨出声:“总觉得这场冬雪过后,她成长了不少,软软觉得呢?” “是有变化。”至于原因,她知道的。 是因为刘忆娥。 懵懂情意得到了最不甘心的回绝,她们选择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谁忍让都觉得是亏欠,索性暂时一别两宽。 天地如此宽广,总有两相交汇之时。 告别江吟行,大概又走了两个时辰,她们终于看到了温泉山庄的招牌,山庄临湖而建,拥有几十多个功能各异的特色露天温泉,近看湖水飞鸟,远观青山碧天。 “两位姑娘,可是要体验温泉?今日不赶巧,已无空房。” “我们今日来,是为了温泉山庄的地热草。”徐如安直接说明来意,在秦茫给她的那本典籍之上,有过标注。 “这……温泉山庄的地热草,只供神医谷。”梁承影熟练地拿出神医谷的令牌,交给那名小厮。 “您二位,这边请。”他自是认识神医谷的令牌,便引她们绕过前院,走了条人烟稀少的小径,走向后院。 那形似火焰的地热草,是神医谷的上任谷主所培,也就是秦茫的怪师傅。 只见此处佳木葱茏,奇花闪耀,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流淌的潺潺水声伴着几声清脆的鸟鸣,“那之后便是了,二位慢走。” 小厮只领到此处便抬脚离开。 “此处看起来,不常住人,”梁承影牵着她的手,一同往前走去。 那些形似火焰的地热草就这么生长在冒着热气的温泉旁,徐如安迈着好奇的脚步,仔细瞧着它们的模样。 秦姐姐说,要用成熟的地热草。 可这些都不尽像。 到了晚上,温泉山庄的经营者亲自到达小院,为她们解释情况,“那处上锁的小院乃是神医谷谷主师傅旧居,姑娘们可暂住于此院,二位是我温泉山庄的贵客,有何要求尽管提,本庄主自当满足。” “请问庄主,这些药草,没有成熟的吗?” “成熟?看来姑娘有的等了。”那人行踪不定,她已有数年没见到那处院门打开。 地热草本没有成熟一说,只要长成火焰的形状,便可取用。成熟,是秦谷主的说法,意思是等到她师傅归。 “没有具体期限吗?” “这个我也说不准,姑娘等待之时,若嫌无趣,可到后院泡泡温泉。” 那可如何是好?她此趟来就是为了用成熟地热草研制而成的药,以清她喝了那么多年的药汤。 从声音到内里,都调节一遍。 第131章 结局吧 烛光在窗前摇曳,徐如安认真翻看着秦茫留下的标注,尝试画出她所写的成熟模样。 画稿不停叠加,没有一个是院外它们所长的样子。 梁承影去后院看看,已过了半个时辰,竟还未归,她正要起身去寻之时,房门被打开,凤眸含着浓浓笑意:“软软想我了?” “嗯,怎么去了这么久?”她自然地上前抱住梁承影的腰。 “自然是在后院看到了神奇之物。” “什么神奇之物?” 随着徐如安仰头的动作,正好方便了梁承影,她低头吻下,灵巧地撬开牙关,直到炽热缠绵的喘息不停歇。 “那去后院看看?”梁承影情动后的声音,充斥着诱惑。 “好。” 后院的温泉池四周都围上了青竹,月光只能透过竹叶缝隙洒下,热气弥漫,再往里望,放了一方小桌,摆着一套精致的酒具。 她们来的方向,青竹两旁挂着一张两开的轻纱。 “何处神奇?”徐如安走在前方,眼前仿佛都是温泉的暖汽。 “此处。” 梁承影伸手点了某处青竹,竹子神奇般交错,腾出一片空地可放置衣物。 “擦洗之物已经备好,软软放心,我问过庄主的,此处只有我们二人来过。”徐如安躲避着耳边的痒意,无奈道:“所以存己是想?” “一起泡温泉!”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激动。 “可…” 徐如安显然拗不过梁承影,等意识过来后已身着亵衣入了温泉池中,池水清浅,只到腰间,靠在桌案坐下时水到胸前。 一壶百红,两人饮了许久。 从两杯再到一口,梁承影撑着池边,沿着她的唇角吻下,又轻舔她的侧颈,凑到徐如安耳边逗趣道:“软软,都未饮完。” “都怪存己故意作乱。” 她翻身压在梁承影身前,手指从她脸颊滑过,丝毫不认输。 正当徐如安将唇重新凑上时,梁承影又不留痕迹地错过,并有所遮掩道:“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嗯?”她不免失落。 “换好衣服回去吧。”梁承影假装没看到。 既被拒绝又被轻轻推开的徐如安,杏眸含水,刚想起身,却见梁承影点开另一侧青竹,火红的嫁衣便呈现眼前。 “这是……” “说了软软也要娶我一次的,莫非是忘了?”梁承影本来想等到越乡的,但是她发觉,根本等不了! “存己一直不让我拿行李,就是因为这个?” “行李很重。软软愿不愿意嘛?” “可是方才存己都不让我亲。” “我那是不敢,若是软软主动亲我,我都怕我忘记正事。”梁承影一把抱住徐如安,低头蹭她脖颈,还撒娇道:“软软亲亲我,求软软亲亲我。” 于是她的下巴被徐如安勾起,迎合着她的动作,直到那片温热落下。 又亲了良久,久到徐如安香肩半露,肚兜背后的衣带半解,她抓住梁承影不老实的双手,带着几声娇喘:“还要不要成亲了?” “要,但怕软软伤心。” “……” “摸摸就不伤心了。” “……先穿上衣服吧。” “好!” 徐如安原先还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激动,穿衣服前要先脱衣服,新衣穿得艰难,待都穿戴完整,头发已干了大半。 走出温泉池,徐如安才看清后院的布局,不似寻常婚事,以灿烂夜空为幕,花树围绕两侧,中间放置着合卺酒。 “在天地,拜天地。” 两人身着喜服面朝山林,缓缓跪下,突然点点银白的、灵动的光,在草丛中飘浮,像是从天上洒下点点繁星。 “萤虫?这个季节,怎会有萤虫?” “向庄主借的。”梁承影老实巴交回答道。 那些萤虫逐渐飞到火红的喜服边缘,闪着莹莹亮光,仿佛是在祝贺两人今日婚事。 那合卺酒被梁承影倒入两只酒杯中,一杯递给徐如安,一杯拿在自己手中,两人交臂共饮。 酒入口中时,徐如安的眼眸中露出惊讶,她看了眼手中的空酒杯,对着梁承影问道:“桃花酿?” “院中那棵桃花树下挖出来的,算是向秦姐姐借的。” “怎么一场婚事,都是借的啊?”徐如安冲着她揶揄道。 “我不是借的!”思来想去,还是她太着急了,没有准备万全。于是梁承影声音轻快道:“那去越乡,再成一次。” “哪有人成如此多次婚?婚事于我而言,只是形式,存己才是最重要的。能与存己长伴一生,更是夙愿。”徐如安顺势靠在她的肩上,看萤虫点点,缀在山林之间。 “必能长伴一生。” 两人十指相扣,环坐在翠绿草地。 温泉山庄她们待了足有一年多,徐如安仍未等到地热草成熟,不过却听来了一道来自都城的喜讯。 当今陛下为长公主与沈丞相赐婚,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闻韶在陈勉死去的第二个月,也撒手而去,不过,她看到了花开。秦茫原本当年熬过了陈勉丧期便为二人指婚,但又临国丧,婚事一拖再拖。 “她们终于要成亲了。”像是一个冗长的故事,终于要迎来结尾。 江茉音后来的信直接寄到了温泉山庄。 今日送来的信,不止家书,还有来自宫城的。梁承影一一翻阅过去,拿起那张请柬,“软软,要不要亲自去祝贺?” “她们邀请我们了?” “你看。”那份请柬被递到徐如安手心。 旁边的院门传来声响,而后有一人直接翻到她们所在的院中,梁承影反应迅速,挡在徐如安面前。 “为何在此院之中?” 他的声音嘶哑,白发苍苍,神色严肃地望向两人。 “等地热草成熟。” “说什么呢?比我还怪。”他面色缓和,笑着问道:“小茫让你们来的?” “秦茫?” “那是我的乖徒弟,几年不见,不知道去哪里了?竟比我还野。” “她在都城。” “怪不得。” “你,吃了她的药。”那老头走近梁承影,言辞确信道。 秦茫那丫头,真是懒。 罢了,怪老头将两人领到住处,写下一张长药方,方才桌上有其他药材制料,两人之中必有人懂些药理。 “拿走吧。” “多谢高人。”徐如安恭敬地接过那张药方。 “不高不高…”,送走了二人,院门重新紧锁,那怪老头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撕下假面。 都城,她是不去的。 因着怪老头的药方,梁承影原先喝药汤调整的声音慢慢恢复,以及她的身体,那些被她忽略不计的疼痛在逐渐消失。 “药丸苦吗?” 江茉音曾与徐如安说过,幼时梁承影饮药汤时总是嫌苦。 “不苦。”她轻吻徐如安侧脸,温柔道:“很甜。” “嗓子还痛不痛了?” “不痛。” 徐如安听闻此言,捏紧拳头轻捶了下她的手臂,“这痛不痛?” 她的拳头被梁承影包住,而后舒展开,那人肆意玩着她的手指,眉眼弯弯道:“不痛。” “真傻。” “不傻!” “看来真的不傻…唔。” 两人打打闹闹,而后又拥住吻得难舍难分,就连桃花落到肩头也不知。 …… 完。 番外之都城婚事前 “钱大人,您说陛下今日为何要为长公主殿下与沈丞相赐婚啊?”尤新然是去年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他在朝中一人不识。 钱墨待人温和,没什么架子,上下朝偶遇几次,两人便交谈甚欢。 不过尤新然觉得钱大人很怪,一旦下朝,最忌讳谈的便是政事,反而喜欢讨论一些不着边的事情。 比如现在。 钱墨侧头疑惑出声:“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啊!”尤新然言辞凿凿,见钱墨满意点头后,他接着又自信地道:“我今日看到…沈丞相脸都吓白了。” 且不论性别,那也不对啊。 “……” 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钱墨甚至震惊地停下了脚步,看向身旁之人,他这是从哪个角度看出来的? 后脑勺? 此刻,他无比思念梁承影。若是她没死就好了,虽然她也不合规矩,但好歹合他口味。 在这朝中,有人能吐槽。 “你可真会看啊?再说说,你还看到什么了?”钱墨破罐破摔,他都有些怀疑尤新然平日是否只会苦读书,不会观察人际关系。 那眉毛底下,是挂了两个通亮的灯笼吗? 尤新然没听出钱墨的阴阳怪气,自然地降低音量,冲他悄悄道:“我还看出长公主殿下同沈丞相关系不好,朝堂之上尚且吵得如此激烈,那想必下朝之后也不会互相理睬。” “而且,长公主殿下一向关注沈丞相的动向,凡事丝毫不留情面,沈丞相也是,若是何处不对,便直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若不是在朝堂,我还真怕她们二人打起来。再说了,两人都是女子,当朝赐婚,岂不…” “还有,我见沈丞相跟长史大人有几次下朝时都一起说话,听闻长史大人之前喜欢长公主殿下,但被长公主殿下直接拂了脸面,而后每次见长公主殿下便躲得远远的。如今沈丞相莫不是为了更好地批判长公主殿下,才同长史大人相谈甚欢。” “所以,到底为何啊?莫非是忌惮…沈丞相……”,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接下来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要不他怕上任不久,头便要飞了。 “钱大人,您不觉得吗?” 这句话在钱墨的耳边不停回响。 “小尤,长公主与沈大人的婚事届时会由礼部在宫城操办,你要是无事,便来帮忙吧。”钱墨憋下了满肚子的话语,拍了拍正在呆愣着的尤新然的肩膀,颇为感慨道。 他都听闻长史曾经心悦长公主了,不能再多听一点? “啊?” 还要在宫城办吗? 果然是为了牵制沈丞相。 一双清澈的眼眸之中夹杂着几分对自己推测的坚定,他全都已知晓,不过暗自揣测圣意总是危险的,于是在同钱墨在宫门分别之时,他叉手行礼郑重道:“多谢钱大人指点。” “小事而已。” 若不是现在的朝堂清明,他这般的不谙世事,怕早已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婚事在宫城举办,是因为秦茫格外批准。 这场婚事,她们都等了极久,两人在都城都有府邸,娶谁嫁谁都不合适。秦茫提前召见过钱墨商议此事,最后决定由礼部用宫城一座大殿为她们二人主办婚事。 …… 梁承影带着徐如安从正门回将军府的时候,瞧见门口侍卫激动的面容,“少…少夫人您回来了?” “一年有余未见,府上可安好?” “尚安好。” “少爷!”管家听闻门口有声响,便火急火燎地赶来,在见到梁承影时,不免有些忍不住想流泪的冲动。 面容虽未改,但梁承影的装扮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儿家,不过不知是何地流行的多环发髻,余下头发如墨般披下,头上所戴发饰与一身竹青衣衫甚是相配,增添些许春意。 偏生腰间又系着一把软剑,衬得她清冷难近。 只是那手则是紧紧牵着身旁之人,徐如安耳戴流苏海珠,发髻似一轮扁月,尽显层次,两侧各分出一缕长发,侧鬓发丝微卷,发顶到两侧依次珍珠串成的花饰和碧蓝琉璃兰花,之下有流苏做点缀。一颦一笑,尽显美貌。 “还有少夫人,您们终于回来了!” 这一年多,夫人只回了趟将军府两次。一次是看了眼抽新芽的葡萄藤,另一次则是吩咐他们成熟的葡萄摘下,一同品尝。 除此之外,夫人便一直待在芰荷村与云襄寺,再未归家。 而今,到了葡萄藤抽新芽之际,他是日日盼着夫人归,没想到竟然直接等到了梁承影和徐如安的提前归来! 他们在将军府中,拿着月钱,却无事可做。 如今梁承影回来了,整个将军府又忙碌了起来,因为在她们未归之前,有些地方是不允许下人随意打扫的。 “晋伯,这是我同如安游玩归来所带之物,同府上人分分吧。”管家虔诚接过梁承影单手递来的包袱。 两人一同走进阔别已久的小院。 那座画着小花的秋千上落着自上方桃树枝干飘下的粉嫩桃花,一层又一层,像是铺在秋千上的美布。 而靠在墙角前的那株山茶,也已长高了不少。 徐如安的药圃在走前已经清理干净,如今只是长了些许杂草,她走到廊前,熟练地翻找出工具。 “软软要锄草?”梁承影的声音不似以前般低沉,反而如清泉般甘冽。 见她凑近又伸手,徐如安无奈将手中工具交由她,而后自己又拿了一把小锄。先前她们讨论过所历之事,不可一人独担,而是要同享。 苦与乐,皆要同享。 “我没有想着要独自一人,就算存己不伸手,那小锄也是想递给存己的。”徐如安轻轻捏紧木柄,替自己辩解道。 “知道啦。” 待药圃清理干净,两人坐在秋千休息之时,管家着急忙慌地敲响院门。 “少爷,少夫人?老奴让小珍跟着夫人去云襄寺了,可需再招丫鬟服侍?”方才命人整理屋内时,太过高兴,一时间竟忘记了少夫人缺人服侍。 “不必。”梁承影拒绝了管家好意。 软软有她呢。 “娘去云襄寺多久了?” “去年秋日便去了。” “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她们提前向着云襄寺去了信,江茉音知道春日喜事,她们会回来参加。 “那老奴便先告退。”管家面上笑意难消。 是夜。 “还未去钗,存己叫我出来做甚?”她肩上还被梁承影披了一件薄绯色外衣。 “赏月啊!” 徐如安与她一同重新坐在秋千上,抬头望月,身后是她在逐渐贴近。 “真的是赏月?” 她的语气里存着浓浓的疑惑。 “那赏软软?”这几日忙着赶路,梁承影的那点心思蠢蠢欲动,她可是想了好久。“你……”,察觉到梁承影不安分的手指,徐如安有些急着起身,却被她从背后抱住,半用撒娇的语气道:“就一次好不好?” “……” “软软今日好美,让我多抱一会。”春风吹过桃树,春叶簌簌,一如她此刻。 她靠在梁承影的怀中,承受着亲吻与一下接一下的热潮,外衣挡住手指的形状,手中是柔软的……从轻轻揉捏到低头隔着外衣舔舐……再到不知她什么时候跪到了身前。 徐如安嘴唇微张:“别…”,她一手轻轻按住梁承影的脑袋,另一手无力地打算捉住一侧的秋千绳索。 第一下,捉了空。 第二下才捉到那绳索,指尖泛起白痕。 …… “下雨了。”耳边是梁承影的轻笑。 眼见徐如安的脸颊更红,于是在她羞恼之前,梁承影再度吻住了她的唇。 几番下来…… 她好像明白了,外衣的作用。 番外之都城婚事中上 得知梁承影与徐如安回了都城,秦茫闲暇之余总是会偷溜出宫城。 她面容陌生,半倚靠在木椅之上,同两人谈笑:“再过一日,她们便要成婚,你们打算送何礼?” 邀请二人,其实是秦茫的主意。 江茉音身在都城,她们不会永远不归都城,难保哪日被有心之人利用,而大婚之时,百官捧场,时机也刚好。 “黎川之地的陶人生动,便请人照着长公主和沈大人的模样捏了一对。”徐如安温声讲述道。 黎川的老师傅哪里知道她们两人的面容,是徐如安回忆当初菊花节的她们,事先将其画下。 梁承影顺势拉起她的衣袖,温声补充道:“如安画了好几日。” “有心了。”秦茫满意地点头。 刚来之时,她听到梁承影声音还有些不甚习惯,为她把过脉后才真的放心,不愧是她的怪师傅。 徐如安重新为她添茶,正欲将茶壶放回时却被梁承影自然接过,她便将好奇问出:“秦姐姐要送何礼?” 她的手指拂过杯身,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摇摇头道:“我?我就不送了。” “为何?”梁承影放好茶壶,接下话语。 “你们一路回来,就未曾听到议论?”秦茫忽地睁大眼眸,神奇地看向对面的两人,都传到她的耳朵里了,她们竟一声也没听着? “只听到个要给秦姐姐选男宠的。”梁承影实话实说。 她们没留在温泉山庄调理的旅途时间,大抵都溺在对方的眼里,不问世事。 “……”,秦茫庆幸自己没喝那口茶水。 关于秦茫给当朝长公主与女丞相赐婚一事,议论不断,最统一的便是言她野心昭昭。 为了将整个南朝尽掌手中,特地断绝长公主子嗣,把控相权。 无人在意秦勉的幼子幼女仍存。 “这…为何误会如此之深?” 秦茫倒是毫不在意,无奈摊手道:“一步一步积累而来的呗。” 当事人都不在意,她急也无用。两人的朝堂之争其实不多,但只要有,便令人印象深刻。 而关于她的“传奇”也是这样,分明本意不是如此,偏生错了轨。 若是过了百年、千年,不知真相是否会如原本一般,真实且赤裸。不止是她,还有梁承影与徐如安、陈若与沈之选…… 陈予衿的一生,已用史书延续。 而她们,还未结局。 成见,究竟是会被时间猝然打破?还是会被时间无声湮没? 婚事来临那日,都城十分热闹。大街小巷都围满了人,两驾喜车分别从丞相府和长公主府出发,同时赶往宫城。 前来观喜之人手上都得了鸳鸯喜囊。 打开是十块喜糖和两枚色泽完美的玉珠。 “哎?这玉珠可是长公主封地所产?”那人在长公主府前取出玉珠反复端详,如此多的人,竟能每人都发一份。 “想来应是。” “这喜囊背面绣的有字!” “我看看”,有人闻言翻过喜囊,默默念出那行小字:“若有知音见采。” “然后呢?就这半句?” “莫非?剩下的一半在沈丞相那边?” “不会吧,她们不是被逼婚吗?但照这喜囊的用心程度,我都有些怀疑了,难道是二人还有些扶持与被扶持的旧情?” “嘶,我昨日可听来一个大消息,你们可知上次沈丞相为何被陛下禁足府中?” “嗯?” “听闻早前长公主被污蔑锒铛入狱之时,沈丞相冒死去陛下面前相求,惹怒了她,才被禁足府中,后来长公主殿下出狱,她也重归朝堂。” “什么?那依姑娘言,二人竟有真情?” 那位姑娘拿着从沈丞相那边接来的喜囊,向他们展示背面的文字,“不辞出双入对。” 震撼了不到半瞬,有人立即反应过来,问她道:“里面是否也有两枚玉珠?” “……有。” “告辞!” 申姜见他们又一溜烟地跑去丞相府,无奈收起喜囊回了神医堂。 长公主准备的,怕是不够了。 宾客比成婚之人更早来到宫城,钱墨昨夜忙了大半宿,回府短暂休息片刻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宫城。 临近宫城下马时看到熟悉的马车,不禁没忍住揉了揉眼,而后自言自语道:“她也来了。” 他是见到徐如安的姓名了。 于是想着路过去打个招呼,但当他走近亲眼见到梁承影下马车,回身牵着徐如安的时候,还是怔愣在原地。 那是……车骑将军? 一身女子打扮…的车骑将军!! 梁承影自然注意到他了,面带笑意道:“好久不见,钱大人辛苦了。”她身后的徐如安嘴角显出梨涡,跟着她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话语。 被暴击的钱墨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颤抖着嘴唇证实他的猜想:“你是…江存己?” “是啊。” 梁承影大方承认。 她一直都叫存己来着,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钱大人,今日也会很忙吧。”徐如安只是想提醒他,再这么震惊下去,若是耽误了可怎么办? “啊哦,是忙。我…你…你们慢慢来,我先走了。” 钱墨逃难似的,小跑远去。 “软软,何时也学会逗人了?”梁承影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轻轻抚住她的脸颊,嘴唇覆在她耳畔轻笑道。 “都是跟存己学的。” “软软学得真好。”徐如安推开她想亲昵的动作,声音里含着几分威胁:“再不走,一会儿人便多了,别闹!” “知道了。” 回去闹。 这场婚事,格外隆重,宫道两旁均设红绸,一直到那座宫殿。她们来时,宫殿里早已有宾客在等候。 刚开始,无人在意,仍在三三两两攀谈些有的没的。直到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车骑将军”,人群的注意力便都被吸引过去。 新任的官员不知道情况。 秦茫上位的那日,徐如安可是也在,那些当时的官员自然认识她,至于“车骑将军”,真是女儿身…… 惊讶归惊讶,仍是无一人敢直接发问。 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刘忆娥注意到了徐如安后,便走近向她打招呼,嗓音清润:“如安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她今日仍身着官服,若不是刘忆娥率先出声,徐如安险些没认出她,她变化很大,变得自信且沉稳。 “尚好,姐姐呢?” “也好。”还差一点,就能为刘家洗清冤屈。 刘忆娥一直都在朝目标前进,她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她希望刘家这样的惨事,永远不要再度上演。 幸而如今有能生长的沃土,能改变的机会。 徐如安身旁的梁承影,她不是没注意到。 只是,那不能是梁承影。 “旁边这位姑娘是?”她这一问,原本安静的宫殿愈发安静,静得可怕,仿佛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哦,江存己,海内存知己的存己。”梁承影声如百灵。 她故意的。 身侧的徐如安闻言清甜一笑。 “原来如此。”刘忆娥颔首表示回应。 人群中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还是没有任何话语传出。 番外之都城婚事中2 静谧大约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忽地有一行人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为首之人便是赵德全。 梁承影淡然抬眸回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走近笑吟吟地问道:“这位江姑娘,不知是何地人也?” “青沙,那处盛产香瓜。” “哦?”赵德全老脸一皱,轻拍脑门,意有所指道:“原来如此,方才赵某远瞧还以为是已故的车骑将军呢?江姑娘当真不是车骑将军的亲妹妹?呀不对,之前分明言车骑将军是女儿身”,他稍微错开些身子,用手指向徐如安。 “便是江姑娘身旁之人所言。” 他的手臂被梁承影压下,熟悉的震慑感油然而生,只见她眉眼都带着浅浅笑意,温声问他:“这位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赵德全身后的那些官员闻言,一副今日风景格外好的模样,全都别过头不愿往此处望。 他们只是被叫来看个热闹。 主意是赵德全一人的。 他是到了年纪,他们可没有。 “只是……” “只是觉得我就是车骑将军?”梁承影主动将他心中所想当众讲出。 赵德全双唇紧闭,眉头轻微扭曲,呼吸声随之加重。 此刻微风吹起裙摆,同时也带来了殿外的消息:“陛下驾到!”众人赶忙让开主路,向着秦茫即将到来的方向,低首叉手行礼。 “免礼。” 她头顶高髻,戴珍珠宝石镌刻头冠,鎏金红玉垂作掩鬓,耳后分别插戴三支金龙鎏金钗,阳光之下更显青浅的瞳孔划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梁承影她们身上。 “存己来了?”她唇畔掀起一抹笑意。 “多谢陛下照顾。” 身旁之人明显僵硬了许多。 人群的视线一瞬间又聚焦到梁承影身前。 秦茫被迎着坐到了大殿中央,而后是自外而来的一阵敲锣打鼓声,喜气洋洋。宽大的衣袖下,梁承影同徐如安十指相扣,路过仍僵在原地的赵德全,她微微向右侧身,用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是又怎样。” 后者闻声脸色顿时煞白,耳畔分明是宾客的喝彩与惊呼,可他却觉得寒气直接从脚底冒起,浸湿鞋袜。 这么久不受处置的原因……一桩桩错事浮现眼前…从徐之敖再到他,他们一人也逃不掉。 她这是… 不待他大彻大悟,殿外便有一对良人手牵红绣球缓步走来。 陈若身着凤冠霞帔,上面绣着繁复的吉祥图案,尽显皇家气派。她头戴金冠,冠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绯红宝石,璀璨夺目。长发被盘成格外精致的发髻,之上插满了金银玉饰。她的弯眉如远山,凤眸似秋水,鼻梁挺直,唇红齿白,美丽动人。颈间戴着晶莹剔透的红玉璎珞,金冠两侧的步摇随着走动仅是微微晃动,轻波流转。 反观另一边的沈之选,身着婚服,打扮无长公主华贵,那张清冷的面容在人群中显得似有几分拘谨。 钱墨有序地主持着大婚流程,宾客间错落座,围观这场喜事。 嘴角挂着盈盈笑意的陈若同冷淡紧绷的沈之选形成鲜明对比,彰显喜庆的红色从宫道蔓延到眼前繁华的大殿,“一拜天地。” 第二拜,给了秦茫。 第三拜轮到她们二人对拜。 两人同时转身,在低头行礼前,陈若的视线与她交汇,而后朝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于是沈之选跟着弯腰之时,唇角悄悄染上了笑意。 若说秦茫没送任何礼物做贺,是不可能的。陈若曾经住过的宫殿,便是今日她所送之礼。礼也成了,她没有理由再多待,便当着众官的面,将她所想言出。如同平静无波的河面,忽然被投下了两块巨石,而他们这些坐在河边之人,不可避免地湿透了衣衫。 第一块巨石是陈若除了暂任御史一职以外,还监理南朝婚事。而南朝的婚事相关新律法,不久便会公示。 第二块巨石则是江存己的身份。 “存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孤特意寻来......”,秦茫将梁承影的新身份合理化,当然,有些老狐狸自然瞒不过,她也不想瞒,总要给真相留一个尾巴,疑点重重才会有人愿意去挖掘,愿意去还原。 梁承影适时站起,举起酒盏,回应秦茫的说法。 “多谢陛下赏识,也要感谢长公主殿下与沈大人今日相邀。” 婚事到来前的多日交谈,梁承影明白了她的真正意图。秦茫放她离开,也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纵然没有那封婚事的邀约,她们最终也会回归都城。总会有人同她一般,看尽了南朝,想着去改变。 温泉山庄的目的地是她定的。 她知道徐如安想去的地方,梁承影一定会陪着她去。 山水最终归于人海。 随着秦茫的离去,大殿逐渐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本该是新人去敬宾客,因而二人的身份,已入席的宾客却接二连三去敬这对佳偶,积攒的人群,挡住了徐如安看向她们的视线。 “会喝醉的吧。” 梁承影就坐在她的身侧,自然听到了她的小声喟叹。 真可爱。 “那不然我们也去敬她们一杯?” “嗯?” 梁承影话是这么说,却将腰间的玉瓶拿出。 她事先准备了解酒丸,宫中的酒烈,梁承影怕徐如安喝醉了头疼。 “诸位如要庆喜,大可先入座,本宫与沈之选绝不会漏掉任何相邀之人。”陈若此言一出,原本还缠着的那些人,立马变了脸色,正欲回到各自的座位之上。一个陛下倚重的长公主,一个陛下钦点的权臣,若是同她们交好,仕途将光明无比。依着大喜之日,他们趁机攀谈,没承想陈若如此不留情面。 “解决了。”梁承影斜着身子凑近徐如安逗趣,被她轻轻推回自己座位。 钱墨刚送完秦茫,归来看到的便是此副景象。 有人试图回位,有人不理喧嚣。 他稍微整了整衣袍,坐到了梁承影身旁,而原先坐在此处的官员,站在钱墨后面,不知所措。 “钱大人...此处乃是鄙人的位置。” “是吗?可我方才回来见无人落座,劳累了许久,随处一坐便起不来了,不如同你换个位置坐。” “这...”,不合礼仪吧。 不过既然礼部尚书发话,他只好悻悻离去。 “多日不见,没想到钱大人竟学会耍赖了?”见证了整个过程的梁承影,对此发表评论。 钱墨望向她,一双眼睛竭力忽略两人桌下衣袖掩着交握的手,好奇问道:“什么时候归朝?” “什么?” 梁承影的掌心被徐如安轻点了一下,她瞬间正经,笑道:“大抵是不会再归了。” 她厌恶朝堂的明争暗斗,梁承影愿做一把藏在暗里锋利的刀,剖开南朝最不堪最丑陋的一面,哪怕血淋淋。 “啊?”钱墨语气里尽是遗憾。 直到陈若与沈之选前来敬酒,钱墨还拉着一张长脸。 “看来今日确实是累到钱大人了?” “殿下哪里的话”,钱墨连忙站起,举起酒盏,朝两人解释道:“看有情人终成眷属,多是一件美事。” “多谢钱大人。”这句是陈若所言,她知道当初她能回都城,钱墨立了大功。沈之选紧跟在陈若之后向他道去感谢,她与陈若的婚事,他不少操劳。 “上一次是喝茶,这一次便成喝酒了,改日要来府中做客。”四人心照不宣,面上皆挂着笑容,尤其是徐如安喝完一杯酒后,陈若对着她悄声道:“终于喝下和我碰的酒了。” 面对她赫然的打趣,徐如安感觉酒气腾地一下热到了脸上,红霞肉眼可见。 “......” “宾客不少,长公主殿下与沈大人如有需要可拿去。”梁承影岔开话题。 她这般逗下去,真怕软软再多喝几杯。 “多谢。”沈之选将那玉瓶接过。 这夜。 陈若曾住过的寝殿之中,殿外与往常无异,而殿内则是不一般的红意,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娇嗔:“当初你就趴在这张桌案上假寐。” “没有一直假寐。” “你还敢提?” “那公主想如何...惩罚我?” “你躺上去?”桌案之上的书本掉落在地。 远处的烛火勾勒出两人交叠重合的身影,一番情爱后的温情相拥,沈之选揽住她的脖颈,不厌其烦地在她耳畔轻吻,重复着当初那句话......的回应。 “我也好喜欢你。” “好喜欢陈若。” 番外之如水一般 吏部尚书赵德全任职期间多次以权谋利,自尽未遂,被押入天牢,剥夺其所贪财物,充盈国库,而后处以死刑。 这样的大官,已处置了不下三人。 之前因低价盐难收的税,秦茫以这种方式维持稳定。 证据搜寻难度过大,于是梁承影便接过责任,暗中查探朝堂乃至地方不正官员,还一个河清海晏的南朝。 贺州偏远,齐言任当地长官。他贪图享乐,玩忽职守,尤其在行于粉饰太平,这是梁承影查朝堂高官之案的额外收获。她绕到无人之处揭下假面,换了身外衣,趁机再混入人群之中,躲过那些追杀之人的注意,正大光明地出了贺州城。 “梁承影?” 路上有一粗布衣衫的女子叫住了她。 那人小腹微微隆起,一身粗布衣衫也挡不住通身的气质。 她是...... “你忘了?我们见过的,宫中春日迎宴......”,女子将过往娓娓道来,突然她身后来了一俊朗书生,手中拿着刚买的凉团,一脸敌意地望着梁承影。 一身男子装扮的梁承影这才恍然想起她的身份,当时她坐在陈勉身旁。 她是皇后娘娘,梁承影是认出她来了,但又不知该如何称呼。看出她的为难,罗素夕接着道:“叫我素夕便好,久有故人来,不若来坐坐?我有些事想问你。” “好。”梁承影以为她是想要问陈勉的事情。 于是她跟着两人一同来到了一处学堂,刚打开门,就听内里小声道:“夫子们回来啦,快读书!” 读书声突兀响起,罗素夕朝着那三五个小孩道:“行了,别装了,不是想吃凉团?” “多谢夫子!” “你先在此处分着,我同她说会儿话。”那男子闻言只是点头,然后木门被关上,两人的背影消失。 罗素夕所寻谈话之地,是一处书房,她请梁承影坐下。 “招待不周。”她这里没什么好茶水。 “客气了,您今日有何事相问?”梁承影坐得板正,她看着对面的罗素夕的温柔眉眼,认真回道。 “如安姑娘怎样?” 原先有些忐忑的梁承影,听闻罗素夕此言,一瞬间柔软了下来:“她很好,最近在岭北义诊。” “那就好。如安姑娘是个如水一般的女子,这样的人,总想她过得再好一些。我知道你待她极好,但她也有自己的方法,前年你在北境之时,她曾被迫到宫城与我相谈……” “纵然时间不长,但我对她很是赏识。既能伸张正义又能一石三鸟,那日之后我偶尔会想,这样的女子到底该以何种结局相配?可我听不到她的名字”,罗素夕莞尔,抚上微隆的小腹,继而道:“是我多愁善感了。” 自身子有喜后,她总是思及旧事。 徐如安的过往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若是没有罗府的提携,徐之敖未必会走到朝堂…… 徐如安的才华熠熠生辉。 临行前,梁承影叉手行礼:“今日多谢素夕姑娘。” 当日夜里,她将消息发回,翌日转头去了趟岭北。岭北的神医堂还未设好,当地医馆价格高昂,百姓叫苦不堪。申姜带着邻近神医堂的药材回岭北时,正巧碰见了同时骑马赶来的梁承影,她眸中闪过狡黠笑意,冲梁承影揶揄道:“还未有一月不见吧?” 密林里的阳光透过缝隙,打在土路两旁翠绿丛中的黄蕊紫花上。 马蹄声缓缓,她听到梁承影的声音。 “申姑娘可还带有假面?” 岭北神医堂是以废弃酒馆为基改建,现在已初具雏形,申姜今日带回的药材是义诊急需。由于气候地形原因,岭北难种多种药草。当地的医馆只有两家,在岭北盘踞了不下五十年,乡野村医虽有能力,但无药材,山林常见的药材功效不足。 饶是她们得官府批准,在岭北扎根仍被当地医馆暗地阻挠。 踏上门口三阶石,木门半开,梁承影帮忙卸下申姜马上的包袱,跟着她进入堂内。 “如安呢?” 正在称重的苗芮见申姜回来,立马放下手中的工作,去接那些稀缺药材。 “跟三水她们在巷角忙着义诊呢,前几日妙仁堂使坏,今日刚恢复,怕是要到酉时也难归。” 梁承影的面孔生,她便噤了声,“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青州神医堂的新手,这里缺人,我便让她先来帮一阵儿忙。”申姜言罢,苗芮才继续大吐苦水。 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梁承影对现在的情况有所掌握。 妙仁堂连同益善堂公开挤兑,暗地里传播神医堂所用药材掺假的谣言,岭北人基本不出岭,更不知神医堂。 天色渐晚,申姜与暂留在神医堂之人将之前义诊记录在册的病者,分类配药,梁承影做完她们交代的工作,抬眸望向窗外。 “堂内整理完了,可以去巷角吗?” 申姜的“可”字还没落下,门外便传来动静,手里拿着药纸的梁承影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身上背着木箱的徐如安。 哪怕是走在人群侧边。 她美丽的杏眸流动,像秋水一样清澈纯净,只是眼下似有遮不住的青色。 梁承影感觉到她走近的步伐,听到她对着申姜打招呼,以及向着自己的礼貌颔首。她在神医堂待了五日,见证徐如安将义诊之处完美转移到神医堂。 传神医堂大都是假药材,效果不好,那便在神医堂定时饮了药汤再走。 就是避免再被人使下流的绊子。 申姜再次带稀缺药材回来,已是一月之后。她刚入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梁承影蹲在角落默默煎药,若是抬头,那必然就是追寻徐如安的背影。 “怎么不告诉她?” “不急。” 听到梁承影的回复,申姜好奇地挑了挑眉,问她道:“假药材之事,你为何不直接动用岭北军?” 他们的消息灵通,若查必然水落石出。 “如今的情况不是更好?”岭北神医堂的名声是用一个个久病难医之人的好转堆砌而成的。 “你…” “她有自己的解决方法,而我只想保她不受伤害。” 如安什么都可以做得极好。 她的行为,就是证明。 番外之越乡花簪 九月,梁承影带着徐如安回了趟芰荷村。 那一池荷花仍旧盛放。 江茉音知道她们要来,特地提前命人准备好食材与春日新茶。 芰荷村要先去的,必然是后院。“葡萄都吃了吗?”江茉音笑吟吟地看向来人。她们是从都城来的,应该能赶上最后成熟的那几藤。 “很甜。” 同“梁璟”打过招呼后,梁承影独自留下,她有话要讲。 “爹,北境的马羊坡您还记得吗?”像是突然发觉说了错话一般,梁承影低下头,伸出手指抚摸墓碑上因时间流逝而留下的痕迹,“怎么会不记得呢,北境都待了多少年了,之前告诉爹,南北议和,现在已经和了两年,短短两年,寸草不生的马羊坡也变了模样......” 梁承影抬起泛红的眼眸,不知道看向哪里。 她对梁璟的承诺,一直在实现。 江茉音则是在前院拉着徐如安的手掌,仔细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道:“如安到处义诊,忙得都有些消瘦了,今日炖的参鸡,可要多吃一些。” “是娘太过担忧了,如安并未消瘦。”徐如安唇边梨涡浅浅,接着道:“这次我与存己回来,多陪陪娘。” “我那一阵只是生了一场小病”,江茉音瞒着没说就是怕她们着急回来,她将手腕凑上,“如安若是不信,给娘把脉便可知了。红璞,你快告诉如安,是不是?” “是是,少夫人不必如此忧心,老身看着呢。” 见存己还未归来,江茉音悄悄凑近徐如安,轻声道:“我现在啊,就是数着日子过活。你同存己平安幸福便好,不必过多忧心于我,若是我哪日离开,定是他想见我了。我等了他那么多年.......”,他也要等啊。 不能总让她一个人等。 至于梁承影,她的一身本事,不留给南朝,又能留给谁呢? 所幸之事便是这条路对她来说,不算危险。 她们在芰荷村待了不到一月,就被江茉音赶出了小院。 “你们去越乡吧,再过不久就是花夕节了,不想去看看吗?” 面前是紧闭的院门,徐如安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梁承影。 “软软别看我,我也没办法。既然如此,那便下一趟越乡。” 上次的花夕节,她们并未看到。 于是二人先骑马回到了都城将军府,收拾好行李后乘府中马车去了南都码头。 “客官,可是您二位姑娘登船,如今船上还剩一间上等船舱和两间中等船舱,您看?”船夫熟悉的话语,又重响在耳边。 “两人,一间普通船舱。” 徐如安接下他的问题,普通船舱同客栈一般厢房没什么不同。 而且南朝客船技术精进了许多,原先到达越乡需要一天一夜,如今只需要一夜,简单睡一觉就到了。 伴着夜色,两人坐在船角,看明媚夜空。 月光洒在江面,就像水上的星星一般,徐如安靠在梁承影怀里,惬意地吹着江风。 若说越乡,在她义诊之时是去过的,甚至从温泉山庄回来之时,也曾特意路过那里,安然坟前的那株山茶长高了些许,但仍还是未开花。 都城将军府院中的那株山茶没它长得快。 她的头发被梁承影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消散她的所有烦恼。 “感觉只有这趟,才会有故地重游的意味。” 上次坐的也是这艘客船。 “软软若是想,咱们可以故地重游,只是下船要将行李放到东桥流水那小院中,然后...再好好睡一觉。”许久没坐船,徐如安有些晕眩,被梁承影带到船角吹风。 秋日的江风已经有些微冷,拿来的长毯被紧紧包在徐如安身上。 “或者现在闭上眼睛休息。” “睡不着。” 梁承影拥着她的动作一顿,想起曾在北境听到的摇篮曲,便开始轻轻哼唱。 胸前忽地传来几滴湿热,她的动作有些慌乱,哼唱的旋律也停住了,“怎么了?”回应她的是徐如安更紧的拥抱,她埋在梁承影怀中,竭力忍住鼻酸,掩饰道:“存己唱得太走调了。” 声音好听,调走远了。 “软软喜欢听吗?” “喜欢。” “不是说我走调吗?走调也喜欢?” “喜欢。” 存己的一切,她都喜欢。 水乡依旧清秀,绿水萦绕着白墙,红花洒落于青瓦,风韵犹存。两人放置好行李,先去拜访莫桐一家,临走前是江姨的感慨,她轻声叹息道:“你们从都城来越乡,行行却是从越乡到都城了。” “行行姐姐去都城了?” “对啊,说什么‘要去寻一个答案’。”江雨桐微微摇头表示不理解,不过见她重新开朗起来的样子,想来答案对她很重要。 或者说,是给答案的人更重要。 梁承影的新玉簪,是徐如安做的雪梅,成了她每日都要戴着之物,之前的竹簪也是徐如安的杰作,不过后来被徐如安藏起来了。 原因是她不论何时何场合,都想戴在头上。 而那竹簪,只是当初她见当地人手巧,也学着做了两下,她觉得不好看,却被梁承影爱不释手。 山茶到了开放的时节。 邻院的一墙山茶竟相开放,自然地垂落在她们这边,迎着风的形状起舞。 梁承影倚在墙边画着什么,听闻熟悉的脚步声,她在徐如安到来之前将东西收起,放入袖中。 “明晚要出去看看吗?” 明日各家各户便要向夜圆台送山茶花。 “好啊。”梁承影一口应下。 这几日她总是很忙,徐如安便有意识地没去打扰。到了夜晚,她正要独自读书之时,却被梁承影从背后抱住。 她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献宝似地将手里的东西展示在她眼前。 “送给软软!” 一把山茶花外鞘的匕首。 徐如安伸手接过那把匕首,眼眸里闪过惊讶:“你这几日都在做这个?” “是。” 梁承影不满足她只是抚摸外鞘,搂紧她的腰撒娇道:“软软快拿出来看。” 她闻言轻轻将匕首拔出,反复欣赏,终于在匕首尖发现端倪,那处有一极为纤细的引道。 “这是?” “导毒管”,梁承影伸出食指轻点了下匕首顶端的一处凸起,“这是机关。” 匕首若仅是防身,对于徐如安来说还有有隐患,但若能藏毒或者毒针,胜算则大大提高。 这匕首带上外鞘就像是一个完美的装饰品。 “过几日教软软如何防身。” “岭北那次,存己在吧。”徐如安收起匕首,将它挂在腰间。 不待梁承影回应,她便回身抱住身后那人,语气里带着欢愉道:“若不是存己,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能有人目光可以一直望向我。” 她顶着湿漉漉的杏眸,嘴里说着无比确信的话语。 梁承影见状,只是收紧拥着她的双臂,然后覆唇而下,偶尔能听到徐如安的轻呼:“存己耍赖。” “呀!” 突然被抱起,她揽住梁承影的脖颈,轻咬了她的耳垂一口。 “我要去看书!” “明日再看,今日太晚了,不过可以先看我。” “我想先……唔” 衣物散落在床榻外侧,喘息声变得急促。 她的左手被梁承影压下,而后十指相扣,作乱者不停手下的动作,凑到她的耳边吹气如兰,“软软想先…看什么?” “哈…看存己。” “好。” 她们有整夜整夜的时间,可以慢慢看。 第二日。 梁承影先起床将开得最美的山茶收拾好送到夜圆台,再回来之时,徐如安也已起床,只是隐约还带着几分脾气。 “软软,你看我的右胳膊。” “胳膊怎么了?” “打铁的时候烫着了,好疼。” 徐如安连忙走近掀开她的衣袖,见之上有几处不甚明显的红点,拿出药膏心疼地涂抹。 全然忘记了昨夜所言。 冷战一日。 小巷青石,天色渐暗。 这次路边的圆台上插着的山茶花尚多,她们绕过一座小桥,在小桥那边的圆台,两人心照不宣地取出开得热烈的山茶花。 梁承影微微低下头,让徐如安将手中那株红山茶插到她的发髻上,就在雪梅玉簪之旁,而她则将手中那株白山茶插在了徐如安头上那支山茶玉簪之旁。 此刻的模样在对方的眼眸里,仿佛永恒。 “好看。” “软软更好看。” “每年都来好不好?” “好。” 番外之与子同衿 幼时秦茫总喜欢跟在左曼袭身后,就像他的小尾巴一样,可只有左曼袭知道她紧追不舍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长兄。 左曼庹对他尤为严厉,唯有兄弟情深时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秦哥哥,看阿茫捉的花奴。” 部落氏族聚集在一处宜居之地,王城居中,秦茫跟在左曼袭身后就能出城见到左曼金。 一只黑色蝴蝶在琉璃宝盒中振翅,可却怎样都无法接触到真实的世界,像极了此刻被左曼庹禁足家中的左曼金,他稳蹲下身,轻抚秦茫的发顶,语气中透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若是被月其后发现,阿茫又要罚站了。” “秦哥哥定不会告诉娘的。”秦茫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将那琉璃宝盒塞到他的手里。 他已有一月未出府,左大将也太坏了,这些日子突然不许左曼金再入王城。 左曼金见她此副笃定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听着她继续“叽叽喳喳”。 “王城的月香花都开了,秦哥哥也不能去看去闻”,她又放轻声音碎碎念道,“都怪魔鬼左大将.......”然后指着那个琉璃宝盒解释道:“这只花奴闻过了,阿茫带给秦哥哥。” 秦茫不敢摘花,只敢捉已闻过花香的花奴。 “咚咚。” 屋外传来左曼袭的声音。 “月其君,王城来人了,快跟我出来吧。” “知道啦。”秦茫应下声,笑着挥手跟左曼金说再见。 而下一次见面,就成了最后一面。 左曼金打开房门,送她出去,秦茫跟在左曼袭身后一蹦一跳走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眼前。 他抬手,将手中之物举起,一双深青色的眼眸注视着琉璃宝盒中的花奴来回撞壁,拼命寻着想要出去的方法。花奴的黑色蝶翼在阳光照耀下如同流动的星河,美得令人心叹。 搭扣一松,它振翅飞离。 那个琉璃宝盒被他收起,之中放置他的伤药。 秦茫回到王城之时,陈予衿正好停住手中画笔,起身迎向她,蹲下捏住她的小鼻子,宠溺道:“又跑出去找阿金了?” “娘又在画花奴吗?”她早已聪慧地学会转移话题。 真奇怪。 娘画的花奴,她在这里从未见过。 不过陈予衿显然没上她的当,而是刻意板起脸问道:“娘放在梳妆台的那个琉璃宝盒是不是被阿茫拿走了?” 秦茫的小脸上将心虚写得明明白白,小声嘟囔了一句“是”,就接着转移话题:“娘小时候不偷偷溜出去玩吗?” 小孩子调皮一些没有错,这是秦哥哥说的。 “娘小时候,出不去。”陈予衿顺着她的话,柔声轻叹。 “为何?” .......为何?大约是她在宫城出身低微,生母只是一介宫人,又在生她时遗憾离世,当时的宫中,不缺皇子皇女,她自然便被忽略。 但也不是被完全忽略,宫中皇家子嗣的封赏她没少,只是永远到不了她的手。 “欸,父皇赏赐你南洋珍珠了吗?” “三皇兄,您这是什么问题?肯定是赏了,只是那南洋珍珠,她配得上吗?”少年语气跋扈,堵在陈予衿去学堂的路上。她只是皱眉,打算低头沉默地绕过两人,他们一人是当今贵妃之子,一人是皇后膝下的养子。 “你是哑巴吗?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三皇兄的话?” 在陈予衿正欲快速经过,他却突然一个箭步猛地踩住她的衣裙,接着是皮肉狠狠砸到地面的声音,铺着鹅卵石的小径本就难以站稳。 她在倒下之时急忙用手肘撑地,才避免脸摔到石头上的惨状。 “嘶”,陈予衿吃痛。 刚忍耐着站起就听到他在一旁狂妄无比的声音。 “果然蠢笨,平路也能摔倒。” 四周的宫人们站得笔直,全都默契地不往这边瞧。 “不去学堂吗?”远处熟悉的声音,吓得两人匆匆恭敬地走到他面前行礼,“参见容太傅。” 父皇请身为丞相的容非担任太傅,教导他们这些皇家子嗣。他为人怪僻严厉,就算是挨了手板,他们也不敢随意告状,因为父皇尤其信任于他,若连容非的要求都达不上,如何能担当储君? “容太傅好。”陈予衿缓慢地走到他面前,然后庄重行礼。 “走吧。” 嗯? 陈予衿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似乎听到了他若有若无的叹息,正当她以为是错觉之时,“若下次他们问你要东西,给了便是。你在宫中无人庇护,陛下膝下子嗣不少,你死了他也未必知道。” “多谢容太傅。” 她明白了。 下堂后,容非命人给她送来了伤药。 再之后陈予衿总是要么提前到达学堂,要么过晚到达,若是他们找她麻烦,她就躲在废弃宫殿,数萤火虫度过一晚。 这日,她为了躲他们,特意又晚了一炷香到达学堂,容太傅很是生气,罚她多抄一个时辰的经书。对上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陈予衿面上平静无波。 学堂逐渐无人,只有她抄写经书时墨沾上纸张以及衣袖来回摆动的沙沙声。 “上次同你讲的,可有理解?” 容非抬起眼眸,注视着此刻模样认真的少女。 陈予衿闻言停笔,将这些日子里她的反复思考答出,容太傅的丞相早已不做了,父皇让他专职教导。 “嗯。” 简短的回应,听不出他的情绪。 “公主可知丹枫岭?”见她茫然摇头,容非起身走近继续问道:“丹枫岭有一族,善易容易形。世人都知是为避祸,公主可知是为避何种灾祸?” “先于南朝之前,也曾出过女帝,可惜,被史书和现实抹杀得干干净净,公主作为皇室女都不知,寻常百姓自然也不会知。” 想来奇怪,纵使有如此本领,还是只愿待在一处。 她们早已分派。 有寻安稳之人,也有同她一般野心勃勃而后反复碰壁的傻子,容太傅的身份她用不长了。 “那容太傅何以知晓?” “依公主所见呢?” “我想听听容太傅的真正声音。”陈予衿受容非教导,自然明白容非的言外之意。以她的高度去看,尚览不尽全貌,容太傅…她… “我有些累了,不会再踏入都城了。”陌生的女声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倦意。 这条路,摸不到光亮。 不知传了多少代的执念,她不想再继续了,做个逍遥浪客,了然一生也罢。 番外之茫茫人海 秦茫九岁时,便敢躲过暗卫视线,偷溜出都城闯荡。 接到暗卫消息的陈俞文并未恼怒,只是吩咐他们寻到踪迹及时禀报并护她安全。 当初梁璟在北境将秦茫的消息书于陈俞文,他就知晓月其氏一族的情况不容乐观……北境的情况不容乐观,再度征战在所难免。 于是在陈予衿以及月其一族被屠尽的消息人尽皆知前,他隐瞒了秦茫的存在。 秦茫原先被接到宫城,以药童的身份待于御医署,后来她不愿再待在宫城,陈俞文便寻都城郊外的皇家密居供她玩乐。 而今她也不愿意待。 “林海,云襄寺有回应吗?”静静伫立在一旁的林海闻言垂首恭敬道:“回陛下,无。”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见朕。” 或者说,连信件都不愿意看,话也不愿意听。 秦茫走出都城,什么都觉得新鲜。 九岁的小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眸好奇看向所有从未见过之物,听着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谈天说地。 “今日那怪老头也要来。” “真的?” “江湖聚会就快开始了,还不赶紧的,来不来见了便知。” “请问,我可以去吗?” 三人循声望去,是一名身着桃色罗裙扎着三角髻的女娃娃,抱臂倚在墙侧,满脸都写着云淡风轻。 “谁家的小孩?” “不知道,你家里人呢?”腰上佩两把短剑的男子,他少了颗门牙,秦茫微微抬袖掩住小脸。 那身桃色罗裙看似普通,可绣样上的走线却不一般。 不知是西阳哪户人家的小姐。 “没有。”秦茫摇头,她一个人出来的,虽然没跑多远就被暗卫抓到了。 后来一路上护着她。 “……这,这次江湖聚会可不一样,你一个小孩就别瞎凑热闹了,他们一言不合胡乱切磋,难保直接切到你的脑袋。” “我想看看。” “二里外的圣贤山庄,拿钱入内。”三人中间神色稍显稳重的男子,告知秦茫地点。 待三人一走,秦茫便看向后方巷角,“出来吧。”暗卫听话地走到她面前,听从她接下来的吩咐。 陛下有令,保护好她。 可…… 江湖聚会?怪老头?她可不怪,于是秦茫换了一身装扮,接过暗卫牵来的马,启程去向圣贤山庄。 “这哪里来的臭乞丐?” 秦茫下马,还未走到圣贤山庄,便听前方有人叫嚷个不停。 “别拿你的脏手摸本少爷的衣裳,滚!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男子恼火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想动用手中的剑。 “请问,前方便是圣贤山庄了吗?” 眼前少女衣着普通,他看了一眼便扭过头,继续怒骂脚边的乞丐。 “原来是个聋子。”秦茫平淡的话语,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冲击。 “你说什么!” “哦”,她连忙捂住嘴巴,装作大吃一惊道:“原来不是聋子啊,抱歉啊,大哥哥,方才我问路,没听到您说话,还以为是聋子。” 这小鬼,怎么这么欠揍! 他正准备吓唬一下她,突然感觉膝盖一痛,然后直接跪倒在了乞丐和她面前。“我……啊…”,他丢下手中的剑,捂住肚子来回翻滚,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你下毒了。” 秦茫问向身旁的“乞丐”,语气肯定。 她看到了,即使他的动作很快。 “哈哈,被你发现了。有没有兴趣做我徒弟?”“乞丐”坐起,饱含深意地望向秦茫。 “为何?” “大概是…合我眼缘。” 最后怪老头没去圣贤山庄,而是直接把她带回了神医谷。 肩上忽地一暖,秦茫睁开眼眸,面前正是她批过的奏折,见她忽然醒来,卫湘君眼神有些慌乱,便在她身后轻声道:“陛下,天冷了,这些明日再批吧。” 秦茫手下抚着她为自己贴心搭上的暖裘,从桌前坐起时难免感慨。 原来是梦,难怪她不愿醒来。 “何时了?” “回陛下,亥时三刻。” “嗯,你早些就寝。”秦茫拿起桌上已被放回笔架的笔,蘸取一旁的朱砂,继续批改。 她做了一场美梦,醒着才能回味。 卫湘君并未离去,而是静静地陪在她身侧。 “师姐,要出宫城吗?” “嗯。”她没有撒谎。 秦茫想见左曼金一面,更想亲自……去见见她。 饶是她不愿忘记陈予衿的面容,但不得不承认,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面容逐渐变得模糊。 她怕,她再也记不起来。 三日休沐后,荣微尘暂时扮演秦茫的角色,知晓此事之人同时还有陈若和沈之选。秦茫早在休沐前便已动身前往北境,伍武帮她掩护,顺利将她送到北域。 真真切切见到左曼金时,秦茫想起那日他们的分别。 “秦哥哥。” 她忍了那么多年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陈予衿的离去,不管在哪里都是寥寥几句,只有她和左曼金知道是何等的惨烈,她的尸体是左曼金冒死寻回的。 就葬在他们常去的远山花海之中。 “极乐?我不求极乐。” “那娘求什么?” “若回不到故乡,远山那片花海便挺好,开花之时蝴蝶会来看我。”陈予衿眉眼含笑,向二人温柔解释道。 秦茫在他的带领下,到了那片花海,可惜没有蝴蝶。 忽然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温热的掌心,瞬间消失,就像被惊到后振翅飞离的蝴蝶一般。 “娘,现在的南朝,您看到了吗?” 政事明朗,南北相和。 “她会看到的。” 秦茫从北域回来之后,又一心扑在政事之上,百恩在殿外求见。 “陛下,这是百恩写的调查。”少女长高了许多,随之而长的还有她的阅历与见解。 “很好。” 秦茫伸手接过,仔细检查她写的每一项。 百恩抬眸惊讶地发现,她手腕上缠着那条熟悉的墨蛇,“陛下,它回来了?” “嗯,来做客。” “过几日,你去长公主府上,请她教导。”秦茫抬手,示意她走近,而后轻柔地抚摸她的发顶。 “可这不是沈丞相的……” “你去长公主府上,一举两得。”秦茫点了点她的脑门。 “哦哦哦,百恩明白了!陛下为何对百恩如此之好?”少女趴在她腿边撒娇。 “你们的苦难,是她的遗憾。” “她是谁啊?” “她啊……” 她是千千万万人。 番外之花夕游戏上 越乡的花夕节当真热闹,街道上除了家家户户都有的山茶,还有自南方而来的各种鲜花,装点在小摊、商房周边,供有情人欣赏。 若是佳人喜欢,便可取走,他们也好讨个彩头。 南水河靠近街市的两侧,都是卖花浮的。 每个都道自家的花浮最灵。 “哎,姑娘,来看看花浮!特别灵!”热情的叫卖声勾住了徐如安的好奇心,她从未见过此种习俗。 南水河面,浮着一朵朵妩媚动人的花,像是素净的宣纸突然被染上了色彩。 “今早门前的河,原来是因此才会生花。”梁承影见她好奇地停住脚步,而后紧跟着徐如安的步伐走向小摊,继续碎碎念道:“不过没有此处震撼。” “放这个,有何用意?” 卖花浮的老板一听徐如安的问法,便知晓她们不是越乡人,于是拿着手边最好看的那朵芙蓉向二人展示道:“这花,可美?” 她俩异口同声点头道:“美。” “花被采下,最鲜丽的时刻是现在,而花浮,则是将它们放归。洗尽铅华始见真,浮华褪尽方显诚。有情之人,便会长长久久永厮守。” “两位姑娘可选最合眼缘的花浮,九文两朵。” 见她们犹豫,老板又拿出看家本领,神神叨叨地冲两人悄声道:“这是我们家供的花仙,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今日与你二人算是有缘,若是买我家花浮,便给你俩名字添上。” “我…咳咳”,梁承影感受到徐如安勾住她的尾指的动作,及时撤回了一个九文钱。 正巧后方来了几位被吸引来的顾客。 她们趁乱离开。 “软软不想放了?”梁承影牵着她的手,温声问道。 “存己没看到桌下裁掉的花枝吗?”虽有布做遮掩,但徐如安还是看到了少许,寓意是可以,但是鲜花是就地取材。 这街边好看的花,都被他们抽去当花浮了。 “九文钱,也太贵了。”她小声吐槽的话语落到梁承影耳边,后者迅速地抬起徐如安的手背偷亲了一口。 “存己!” “怕是越乡今日的物价都要如此了。”梁承影不顾徐如安的眼刀,牵紧她的手,一侧目,果然看到了她通红的耳根。 “来来来!走一走!瞧一瞧!看一看啊!吃花饼挑战,一对有情人同时蒙眼吃花饼,三口下去,若是都吃到花饼还未碰到对方嘴唇的话,则能获得本店招牌花饼礼盒;但若是…不小心贴上的话,便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人群中有一男子相问。 “罚九文钱。” “……” 真的都是九文钱。 “软软要不要…” “不要!”徐如安严防死守,没想到梁承影伸手指的是前方的糖画摊。 她还以为… 毫不意外,九文钱两支。 花浮犹豫不决,糖画利落付钱。 老师傅技艺精湛,只是看了一眼,便挥动手中的长铁勺,橘红的糖汁在油纸上流淌,画成一个后,老师傅将它轻轻铲下,递给徐如安。 方才那花饼铺子,参加游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被绳子吊挂在木棍上的一块圆形花饼下,一对蒙住眼眸的男女张嘴同时去咬,在第二次的尝试下意外碰上了对方的唇,惹得围观之人一顿欢呼。 “哦哦!” 一片起哄声中,她听到了身侧的梁承影默默的调侃:“软软,若是想去体验…唔”,唇中泛起甜意。 是徐如安手里的那支糖画。 梁承影知道她定不会去玩,只是单纯地想逗她开心。 前日又去看了安然,那株种下的山茶在漫山灿烂山茶花的衬托之下,显得苍绿又孤独。 不知是谁,在坟前放了一枝洁白山茶。 她的所有低落情绪… 她都看在眼里。 老师傅画完梁承影的模样,稍微思量了一下,将手中那支糖画又递给了徐如安。 毕竟,面前的两位姑娘,一个嘴里含着糖画,眼眸却是直直地望向此刻面色微红的身侧之人,而那位姑娘不知她是她人眼中风景,则是认真看向她手中刚画完的梁承影。 神仙眷侣,不外如此。 远处的酒馆热闹非凡,门外有小厮吆喝着免费品酒,还可参加活动。一炷香内猜完三十道花谜,店内招牌酒永远随便饮。 不少人争先恐后地去尝试猜花谜,但由于众多花种,时间总是不够,失败的人多了,小厮便给每位挑战之人奉上一壶免费的酒水。 久而久之,酒馆的顾客便多了起来。 有人猜花谜失败,无奈落座看别人去猜,嘴里默默嘟囔着方才自己答错的,也有人期待着小厮所说的最大挑战,还有总结他人错误,等着最后捡漏的…… “哪对有情人愿意再尝试?” 门口刚进来的徐如安和梁承影,一瞬间便吸引住了掌柜的注意。 他们东家说今日花夕节游戏,他特意准备了托,为的就是让酒馆的名气更大一些。于是他便默认两人就是东家找的托,朝着门口热情道:“不知二位姑娘可否愿意一试?” “……” 怎么不搭腔? 这也是东家计划的一环吗? 花夕节两女子同行,难道不是跟南朝长公主与沈丞相一般的关系?他们东家眼光当真刁钻。 正当他头脑风暴之时,一道清柔的女声传来:“好啊。”梁承影见她点头,笑着答应酒馆内的掌柜的请求。 不顾馆内人好奇的目光,两人受邀参加猜花谜游戏。 需要点取掌柜手中的签,交由他念出谜面,一人一次作答机会,只要在一炷香时间内答对三十道,便可永久随饮招牌酒水。 方才最接近胜利的一对佳人也只答对了十七道。 若想要第二次答对的机会,要在酒馆之内至少消费九两银。 “红色不矫形如树,名扬四海大家夸。 ”掌柜拿起梁承影点到的花签,快速念出。 “山茶。” “正确!下一道:有叶不开花,开花不见叶,花开百花前,飘香傲风雪。” “梅花。” 两人配合默契,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已答对了十五道,惹得台下人眼红,纷纷不满道:“这也太简单了。” 怎么到他们的时候就出那么难? 掌柜觉得够了,开始老老实实念点抽到的花签。这游戏存续了如此多年,难度随他心意。 “少女戴僧帽,手中拿铃铛。” 果然,原本吵闹的人群安静了。 “六角荷。” 啊? 东家还偷偷告诉她们答案了? 番外之花夕游戏下 随着她俩依次流利正确作答,掌柜才发觉不对,东家这是要换条路子走? 不过东家也没说有这两号人物啊,难道是要反向宣传?于是他借着提问谜面,朝两人使眼色,示意见好就收。 就剩两道题了。 香也快燃尽。 掌柜的速度放缓,终于她们只答对了二十九题。 现在台下人一个两个的面色都很难看,有一头戴紫色绢花流苏簪的女子,拍桌替她们鸣不满:“掌柜是不是故意的啊!那蓝衣姑娘分明已说出答案,与香燃尽相差无几,而且你最后念的也太慢了!” “对!骗子!” “欺负人!” “不是不是,小二,快给这两位姑娘上两壶好酒!各位稍安勿躁,咱们酒馆今日最大的挑战即将开场。” 红色绸布被拿出,吸引走了大部分人的火力。 小厮们重新布置台面,掌柜站在台下讲解:“本酒馆最大的挑战便是请台下的有情人,一人蒙上眼睛,隔着绸布摸另一人的五官,若是能在故意混淆的人中选对正缘,则能获本酒馆的一份特大礼包,鄙人将亲自派人当场送到府上。” 她们板凳还未坐热,掌柜又亲自走到旁边小声道:“一会儿继续,别再搞刺激了。” 他可受不了。 “什么继续?”梁承影用食指摩挲着酒盏外沿,好整以暇地反问他。 哎,别说还真演挺像! “别装傻,东家特地找你们来的…”,掌柜伸手掩嘴点到为止。 原来如此。 徐如安看着精于算计的八字胡须中年男子,了然点头,乖巧回道:“明白了。”他这才满意点头离去,本来备的就有男有女,蒙眼猜人岂不简单? “没想到这家酒馆,如此有趣。”梁承影没动那壶酒,只是倒出一杯闻清香,然后放下。 “存己有信心吗?” “软软是指认出你?还是你认出我?自然是都有。”她停下把弄酒盏的动作,牵住她的手指,望向她的眼眸里满是爱意。 “那我认存己?” “好啊!”梁承影闻言拉近她的手指,连身子也向她的方向倾斜,将脸凑到她的手边,声音悠扬婉转:“要不要先练习一遍?” “……” “方才大家对鄙人与那两位姑娘有些误会,那么这次挑战便先邀两位姑娘上台一试,为表示鄙人的歉意,特送两位姑娘两次机会可好?”掌柜在台上打着圆场。 台下一片叫好声中掺杂着一声浑厚的男声。 “不行!我与身旁这位姑娘在此处等了已有两个时辰,她们才来多久,我们要先来!”他语气坚决,拉着身旁怯懦娇小的姑娘便要往台上冲。 “这……” “让他们先来吧。”梁承影倒不着急,她想看看具体流程。 “多谢!”男子拱手行礼。 健壮的男子如愿上台,后被蒙上眼睛,而那位女子则被随意分在台上最中间的椅子上,红色绸布挡住了所有视线。 挑战者的红色绸布皆为崭新,可挑战完后带走。另外,游戏进行前,要保证双方身上都无异香,方可开始。 只见那男子被掌柜搀扶着,依次隔着绸布伸手去触摸,背对着台下坐在椅子上的有五位女子。 “这个是您的心上人吗?” “不是。” “那这位呢?” “不是。” “您看这位…?” “不是。” 眼见已经要隔着绸布摸下一个女子的脸庞,那名娇小女子突然掀下面前的红布,快步走到他面前,拽下他领口的衣襟,抬手给了他响亮的两巴掌。 台下呆若木鸡。 然后那男子恍然大悟般摘掉眼前的遮挡,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小腿,悔恨道:“抱歉,阿枬。” “谁是阿枬?”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巴掌。 “嘶—”,热闹年年有,今年最稀奇。随着两人越闹越大的架势,酒馆门外不知何时也围满了人。 最后掌柜迫不得已请两人先入包厢,在一众小厮的看守之中冷静下来再…,临送走时他听那男子说:“记得结账。” 啊? 他们是托?那…那两位姑娘是? “掌柜,到我们了吗?” 于是两人在他的短暂呆愣下上了台,徐如安自觉蒙好眼睛,方才的女子搀着她,去寻面上盖着红色绸布的梁承影。 “这位可是姑娘的心上人?” “是。” 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痛击着掌柜的心。 他想再挣扎一番,便佯装好心道:“姑娘确定吗?可是还有四位姑娘呢,可直接摸完再回答。” “我确定。” 她绝不会认错。 手指连接着心脏,那是最爱她的地方。 “…恭喜两位姑娘,获得我们的特大礼包,两位住在何处?鄙人这就派人给你们送去。” “东桥流水处西巷六院。” “好嘞。”掌柜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这下赔大了。几百多双眼睛盯着呢,他只好命人一箱一箱地往那处抬。 …… “这都是什么?”徐如安打开其中一个小盒,映入眼帘的便是火焰般的红色。 “啪嗒!” 她动作慌乱地合上。 “什么东西啊?怎么吓成这样?”梁承影本来没兴趣的,但软软这副模样倒是少见。 “不能看!” “为何?” 梁承影见她反应激烈,直接放弃了探究的想法,转而打开其他小盒。一旁的徐如安其实想拦,但她只能抱一个盒子。 盒子被打开的瞬间,两人都惊了。 只见梁承影用手指勾起一块稍显通透的布料的细带,将它整个拿起。 那是一件…十分通透的极短纱裙。 剩下的,不必多言。原以为送来的多是酒,没想到…… “软软手中所拿,是何物?” “棉布条。” “既是大礼,软软先挑?”梁承影拿着那纱裙一步步走向徐如安。 “什么?” 她就是想装傻。 “软软若是不想,那便再多开几…”,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徐如安炸毛似地拥紧怀中的盒子,“不行,我选这个。” “好”,梁承影识趣地伸出双手,将左右手腕合紧凑到她身前,“来吧。” 那纱裙还在她指尖。 徐如安小脸红得仿佛要滴血,她声音软糯,清澈的杏眸中满是疑惑:“存己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选好了吗? “当然是给对方挑选啊,软软以为呢?还是说软软怕了?” 她…她…她才不怕。 梁承影太了解她了,眼见徐如安打开盒子取出红棉,努力凶狠道:“存己,才别害怕。” 她的手法不对。 “这样,从手腕中间绕一圈,拉紧再绕到两侧,最后再在中间。”第一次见如此自觉语气里透着欢悦的…甚至还在安慰:“这是不疼的。” 待她手腕被固定好,手中的纱裙自然地朝徐如安挥了挥,有些懊悔道:“顺序反了。” 徐如安接过那聊胜于无的简少布料,沉默片刻后发问:“去何处换?” “这里这里。” 手腕动不了,但手指却很灵活地放下床边的帷幔。 梁承影在床侧恭敬地等候,双手接过她递出的衣物,一件又一件,在接过贴身小衣时她不禁舔了舔下唇。 突然帷幔中间探出一颗头,徐如安宛如清醒了一般撒娇道:“存己,我怕了。” “晚了。” 梁承影将脚上的鞋靴踢落,欺身而上,纤细的衣带系在锁骨两侧,若隐若现的丰盈……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很是明显,她先是仔细亲吻徐如安的双唇,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才松开。 不行。 “存己不能动。” “好。”她百依百顺,然后眨眼笑着道:“那软软帮我脱衣。” 两人的姿势翻转,梁承影的手腕高过头顶,躺在她的身下,看她解开自己的衣带,然后掀开一层层衣物之后…俯身亲吻她的锁骨,一路向下…… “哈…”,高过头顶的手指情不自禁弯曲,过了良久之后,徐如安凑到她的面前,双唇水润透亮。 梁承影便直起上身轻吻她的唇。 一番缠绵的交融后,梁承影吻到她的耳畔,轻声道:“让我也亲亲。” 纱裙下摆挡住了梁承影的脸,她仰头舔咬着她最柔软的地方,感受着她的情潮和呼吸加重……直到她坚持不住想往床的内侧倒去。 却被梁承影用手轻掐住腰,不让她逃离。 “…不…哈…存己…存己。” 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挣开,手指流连在她的丰盈之上…… 接受情欲洗礼的徐如安无力地瘫倒在梁承影怀里,无声地喘息,额头上被落下虔诚一吻。 “存己不讲信用。” “怎么不讲了?” “……” “那不然再来一次?” “你不如系到我手上。” “嗯?可以吗?” “你还真敢想!” “嘶”,被掐了一下腰的梁承影不敢吱声。 夜晚留给一对佳人。 ——————————— 完。 番外 喜迎端午 初夏的午后,垂柳的荫影之下,徐如安正在教几名妇人绣端午香囊上的图案,以及如何研磨香料。 此地偏远,大山带来了安宁,却也阻隔了消息。 听两人说今日是端午,便好奇地想让远道而来的姑娘带她们也过过这端午节。 实地勘察过后,本该离开的两人因此多留了一天。 一位身穿布衣的女子学着徐如安的模样轻轻地拿起一旁石桌上摆好的香料,放入研钵中,然后慢慢地转动研杵。 每一次研磨,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研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伴随着香料的香气,飘入众人的对话。 “如安姑娘,怎么不见梁姑娘啊?”有人好奇地问道。 往日里,两人哪次不是如胶似漆? 尤其是梁承影,时刻都要跟在徐如安身旁。 “我给她安排了要事去做。”徐如安一边温柔地回着话,一边全神贯注地一圈一圈地仔细研磨着香料。 “哦?什么要事啊?”有人好奇地问道。 “嗯……让她去陪孩子们玩射五毒的游戏。”徐如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微笑回答道。 “射箭啊?那能行吗?”另一个人面露担忧之色。 上次梁承影教那些个小孩射箭的时候,她百发百中。 反观那些对射箭一窍不通的小孩们,教了几遍还是七零八落的,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 “婶婶放心,我已经跟她说过了,让她注意分寸。”徐如安连忙安慰道。 然而,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一群孩子蜂拥而至。 他们一个个脸上都还挂着泪痕,紧紧拉住徐如安的衣袖,小嘴撅得老高,满脸委屈地嘟囔道:“如安姐姐,你快管管梁姐姐吧!”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唤:“小宝,这是又怎么了?”只见小宝气鼓鼓地告状:“梁姐姐她耍赖!” 旁边的孩子们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这不可能吧。”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荒谬。 人家愿意陪你们一群小屁孩玩了,什么耍赖不耍赖的。 然而,正当大家感到困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扎着两个可爱发辫的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梁……梁姐姐,一……一次都没射中……” 说完,小女孩更是伤心欲绝地大哭起来,仿佛遭受了极大的委屈。 “如安姑娘,见谅见谅。” “无事,我去看看。”徐如安抱起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小女孩,安慰道:“不哭不哭。” 十二个孩子现在只回来了八个,还有四个呢。 “其他人呢?” “被梁姐姐拦住了。” “嗯?” 于是等徐如安缓步走到那片空地,就见到梁承影一手一侧两个小孩,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别去找如安姐姐告我的状,想看我射哪个都行。”用竹子做成的长箭托管弓箭被孤零零地丢在地上。 靶子上绘制的蛇、蝎、蜈蚣、壁虎、蟾蜍,一支竹箭都没中。 若说完全没中,也不太准确。 有几支竹箭完美地射在了毒物之间,或者正中靶心。 “如安姐姐来了!”孩子们搬来了救星。 梁承影抬眸见到她的身影时,便提前心虚地放开了那四个孩子。 “你们想让梁姐姐怎么做?”徐如安将不再哭泣的女孩轻轻放下,问着周围的小孩。 “全部射中!” “听到了没有?”徐如安走近梁承影,将大牛捡起的竹箭重新递到她手里,娇笑道:“还愣着做什么?” “唰唰唰!” 两次双箭齐发,一次一箭,都完美命中目标。 “哇哇哇!梁姐姐好厉害!”孩子们纷纷满意地鼓起了掌。 接着就是孩子们捡起竹箭依次射击,两人稍稍往后关注着情况。 “他们怎么不早说?真是难懂。上次射中哭,这次不射中还哭。”梁承影拉着徐如安倾诉着委屈:“软软,我真的听你的话照做了!” 看着梁承影那副无辜又无奈的模样,徐如安不禁轻笑出声。 “他们向我告你的状。” “我冤枉!” “所以今晚——” “哎”,梁承影已经开始叹气,却被笑意盈盈的徐如安轻轻地点了点腰间,娇嗔地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仿佛希望被燃起,梁承影满脸期待地回问道:“尚有转圜的余地?” 她紧紧盯着徐如安,似乎生怕错过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 “存己听话照做,自然要有奖励!” 梁承影闻言,立即绽放了笑颜,悄悄拉住徐如安的手指。 是夜。 用佩兰煎好的洗澡水,倒入浴桶盖盖保温。 门前挂着艾草的竹屋,此刻门窗紧闭,梁承影的手指因为做那些竹制弓箭,起了一层薄茧,滑过徐如安身体曲线的时候,忍不住瑟缩又迎合。 “哈...别.....” 梁承影挪开一只手,转而向下,然后附身吻住她的唇角。 在她的刻意撩拨下,徐如安的脑袋逐渐发昏,任由梁承影开始吻她的下巴,她的脖颈,她的锁骨,她的...... 所有的娇吟都留在了喉间。 都留在了亲密无间的亲吻中。 每一下被她触碰,都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战栗,身体如被春风拂过的柳枝轻轻抖动。 从床间到浴桶,肌肤与水滴相互交织,娇小的腰肢在水中轻轻摇曳,水滴沿着她的腰间曲线滑落,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潮湿的水声不断,浴桶水面的波纹不停。 山川在清晨时分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显得更加宁静又美丽。 牙印和红痕在两人的身上,与日光一同醒来。 收拾完所有东西,即将启程的时候,村民都来送别:“如安姑娘、梁姑娘,当真不再多留几日了?” “已经多吃了一天粽子,诸位放心,会有人再来的。” 她们,一直都在路上。 总有人要实地勘察,做开拓者。 治理网需要一步步加密。 “如安姐姐、梁姐姐别走!梁姐姐不教我们射箭了吗?”孩子们抱着梁承影加紧制作的弓箭,撇了嘴。 “你们已经学会了啊,梁姐姐要去教还不会的小孩子。” “那...那如安姐姐留下来!”大牛灵机一动。 “那可不行。”梁承影第一个不答应。 徐如安留下来,她势必也会留下来。 “若是大牛和其他孩童将我与梁姐姐送的书籍读完,那我们就会再度见面。”徐如安温柔地说道。 她们带来了很多书籍和药材。 “啊——”一片叫苦声顿起,但还是有人回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嗯,说定了。”徐如安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梁姐姐也会再来吗?”有孩子好奇地问道。 “我自然是都听你们如安姐姐的。”梁承影笑着回答。 随着她们渐行渐远,身影最终消失在了茂密树林间的小路尽头 然而,阳光却并未因此而停歇。它依旧洒落在树林间,照亮了每一片绿叶,每一颗露珠。 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番外 将软篇1 夕阳西下,天空渐渐浸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宛如给大地披了一张黄金绸缎。 太阳顷刻间隐入山脉,只留下一抹余晖。 踏着黑夜即将到来的朦胧,吹着渐起的凉风。夜晚的降临带来了一丝凉意,但却没有丝毫的寒冷感。 骑着骏马的两道身影,在马蹄声中一前一后,她们的速度快而稳,仿佛与渐浓夜色融为一体。 不再是无形之物的晚风轻轻掀起马上之人的帷帽,薄纱随之扬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未施粉黛,修眉端鼻,脸颊微红,弯起的嘴角彰显着她此刻的好心情。 微风拂过,她的长发随风飘动,与风共舞。 徐如安唇边梨涡明显,朝后兴奋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存己要输了哦。” 马蹄声声,敲响着大地的心跳。 那道雾紫色身影近在眼前,梁承影微微收速。领了秦茫的新任务后,一路向北的路途之中,两人不知比了多少次,她赢了一大半,因为软软不能接受格外明显的忍让。 既然如此的话。 看不出来,就行了。 骏马奔腾而过,扬起一片尘土。 南朝靠北的官驿招牌映入眼帘,她率先到达“终点”。官驿的招牌高高挂起,字迹清晰可见。它静静地立在那里,见证着人们的来来往往。 “嗯,软软赢了!” 梁承影夹紧马肚,稳稳停在了她身侧后下了马。 怕徐如安怀疑,她还为自己找蹩脚的借口:“定是今日风向不对。” “那明日挑个适合你的风向”,徐如安心情很好地侧身利落下马,身旁的梁承影自觉地接过她手里的缰绳。 还未走到官驿门口,便听到一个偏幼稚的成熟男声。 “我养的麻雀飞了!” 驿站前门被人忽地打开,见到门外的二人,他面上的表情呆住,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伸出手指,猛地回头朝身后道:“来客人啦!来客人啦。” 闻声而来的是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成年男子,他一副小厮打扮。 从梁承影手里恭敬地接过缰绳,低头目及她指间的薄茧,男子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但再度抬首时又恢复正常。 随即匆忙赶来的是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自称是官驿的掌柜。 “两位姑娘,快快请进。我这两个伙计,一个哑巴一个傻子,连声正经招呼都不会打,二位可有官牒?” “原来如此。”梁承影应声。 她眼眸中闪过深意,抬手从腰间软剑处拿出“凭证”。 徐如安见她拿出那张“纸”,一时不解,但在看到掌柜笑眯眯地还回去时,心下了然。 书生装扮,却不识字。 此事蹊跷。 两匹良驹被拴在了前院马厩,左边墙旁的粮草堆得高高的,与马身齐平。 左侧靠墙的一匹马儿扯着缰绳摇脑袋发出呼噜声,烦躁地想往另一侧靠,梁承影上前轻抚它的脖颈,回头看向似乎有些紧张的掌柜,笑着解释道:“它这是嫌离得太远了。” “哦哦哦哦,阿升,快将它牵过去。” 两匹马挤在一起,空间蓦然显得狭小。 “它们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的。”徐如安看向那两匹马,温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二位里面请。”官驿内厅点着烛火,宽敞整洁,两人应声坐在桌前。 一盏茶被那络腮胡双手奉上。 他沉默着倒了两杯。 被叫“傻子”的男子在门口跳来跳去,说是在和地上的蚂蚁一起舞蹈。 番外 将软篇2 “不知两位姑娘暂休多久?此行赴任可否艰难?”掌柜站在两人身侧,俯首问道。 好似无意望向门外已然昏黑下来的夜色,梁承影收回目光,单手把玩着茶杯边沿,回了一句:“夜路难走,暂休一晚。” 被梁承影微微勾住手指的徐如安无声轻笑。 存己编不出来了。 于是她会意,默默接过话茬。 “我们二人原是越乡商人,后经地方官府提拔,现下要到北域督商。从南到北,风光尽然不同,近几日方才适应。” “难怪,我瞧姑娘您也不像......”,简单的话家常,打消了掌柜的一些疑虑。 颠簸了一路,基本无财。 地方官府招安,不算大官。 “阿升,面点还未好吗?”掌柜回身朝后厨方向嚷道,“阿宝,你去催......”,蹲在地上的男子站起,险些一头撞上门框,他见状朝两人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去帮忙,您二位先行用茶。” “掌柜不必如此。” “我们不饿。” “我可知一日这附近都没什么人烟,您二位是去赴任,可不能饿坏了肚子。阿宝,好好招待两位贵客,别再蹲地上看蚂蚁了!”掌柜交代完,便去向了后厨。 随之而来的是被叫作“阿宝”的男子,听话地站在门口,眼睛一瞬也不敢眨动地盯着她们。 “阿宝?” 梁承影试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疑惑地摸摸后脑,对着坐着的梁承影回道:“嗯?” 见他有所回应,梁承影便笑着倚桌道:“阿宝会关门吗?” 又看他不动,她忽而站起,挡住徐如安的身影,左手扬起指着还在奋力飞进屋内的飞蛾,察觉到他的视线跟随,右手里的药丸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到了徐如安的手中。 她趁着阿宝的注意力全在梁承影身上,便抬手将它送入口中。 他像是懂了,转身关门之际,梁承影将药丸塞入嘴里,而后自然坐下。 甚至抬手游刃有余地饮了口茶。 关门的声响传来。 阿宝回头,梁承影笑眯眯地夸他做的真不错。 话音刚落,掌柜从后厨走了出来,手里端了一碟造型精致类似蒸米糕的东西。 “二位别看我们人糙,做出来的食物可一点不糙。”掌柜将菜碟和小盘放置在两人中间,解释道:“稍后还有其他菜式,我先取来其中一样,二位垫垫肚子。” “掌柜不如坐下一起吃?还有阿宝。” 徐如安热情地提出新建议,并向他继续道:“寻常菜式即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阿宝,来。” 执行力超强的梁承影,这边已经迅速地将第一块米糕夹到小盘里,连同那双新筷一并拿给了宛若在门口站岗的他。 “呵...二位莫要客气。” 掌柜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牵强,努力解释道:“您二位既是官人又是客人,哪有...哪有我们先吃的道理?” 徐如安也夹起一块米糕,抬手间便要连同盘筷都转递给他:“北域偏远,哪有那么多的虚礼。” “这这这......” 掌柜急得连忙摆手拒绝。 “吃饭啦!” 阿宝直接用手拿过米糕,声音洪亮地打破了僵局。 而后他顺势蹲在地上,拿着米糕,掰碎投喂门缝里偶然经过的蚂蚁,嘴里还念叨着:“你一口,我一口。你一口,我一口嘿嘿。” 看掌柜实在惶恐的模样,梁承影回头凑近徐如安,乖笑着道:“既然掌柜不吃,那我吃。” 徐如安刚想递去盘筷,就见梁承影的嘴巴已微微张开。 颇有一副你不喂我不闭的架势。 真幼稚。 于是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软软投喂米糕的梁承影,先是看了一眼徐如安,点评道:“真甜。” 然后又对着掌柜调侃道:“掌柜当真不骗人。” “哈哈哈哈哈那您多吃一些,我再去后厨看看。”他可听阿升刚刚讲了,此人腰间戴的竟是软剑。 “有人喂,我自然多吃一些。” 梁承影靠近徐如安,暗示得很是明显。 “你一口我一口!”喂蚂蚁的阿宝嗓门越来越大,情绪十分激动。 “阿宝,回房间去,莫要打扰到客人用饭。” 掌柜走之前先带走了吵闹的阿宝。 所以内厅就剩了两人,徐如安有些担忧地望向梁承影,小声问道:“没事吧?” 于是梁承影回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伸右手扣紧她的左手,贴近她的耳廓轻语:“软软喂的毒药,也好吃。” 什么嘛! 徐如安想甩开她的手指。 却见她恶劣挑眉。 徐如安淡淡使出杀手锏:“今晚要开两间房。” “错了错了”,梁承影连忙着急地抬起她的手在自己脸颊轻轻摩挲,试图撒娇唤回她的原谅。 番外 将软篇3 没给她们太多独处的时间,托盘呈着各式热气腾腾的菜肴重回视野。 不过两人并未吃多少,重心反而放在和掌柜的聊天之上。 “二位既是第一次来北域,打算走哪条路去边境商会?” “哦?”梁承影闻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好整以暇地望向掌柜疑惑道:“还有其他的路吗?” “您有所不知,最多人走的那条路,经过的那个地方啊.......”,掌柜面色为难,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又神神叨叨地忘了一眼窗外的黑暗,轻声叹息。 “有何怪处?”徐如安也看向他。 见两人实在好奇,于是掌柜便作势轻轻捂住胸口,压低声音道:“...那个地方啊,闹鬼。” 梁承影神色忽而严肃,对着掌柜沉声:“我从未听过。” 饶是她已几年未入北境,但也从未听过如此传闻。 深埋战士骸骨之地,何来闹鬼一说。 “二位远道而来,自然不知。那里白日见鬼,晚间更甚。不少过路的官员在此,讨论那处离奇之事,有的还曾亲眼见到白色厉鬼挂上房梁,吓得连忙逃出那宅院.......”,见两人表情淡然,掌柜仿佛在火焰之上又加了一把柴,声音在夜色里熊熊燃烧:“阿宝就是在那里被吓傻的。” 梁承影的表情这才仿佛有了动容,她貌似真的相信了。 “是吗?那掌柜也去过那里吗?” 窗户并未关紧,凉风趁机溜入内厅,蜡烛的火苗有些偏移。 “哎吆吆,躲还躲不及,怎得敢去那里。我是临时收留了痴傻的阿宝,那与他同行之人,第二日便自缢于西山树枝,被发现之时,身侧地上还留了好多自己的抓痕,指缝里都是泥,眼睛呈惊恐状。” “最可怕的是,当时正好有过路人撞见,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谁救他,他就要杀谁。”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索命鬼索命鬼.......” 二楼的亮灯的窗户忽而被人拍开,“鬼!鬼!” 毫无准备的三人显然有些惊讶,大声嚷嚷的阿宝被那络腮胡男子拉离窗户边,然后低头朝窗户下的几人抿嘴致歉,接着关紧窗户。 “当真如此可怕。”梁承影默默评价。 徐如安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暗自定下刚刚被阿宝生嚎那一声吓得短暂出走的心神。 没被故事吓到,倒被人给吓到了。 “当真!千真万确!不仅如此,之前我还听说,有人亲眼见到了——前车骑将军!” 正在饮茶的徐如安猛呛了一下,“咳咳咳...”。 梁承影自然地绕过掌柜给她拍背顺气递手帕,两相对视的瞬间皆是无奈。 见徐如安无碍,梁承影这才好奇问出。 “那她什么样?” “好像是说......一会儿男子一会儿女子,生气时青面獠牙,眼睛黑如墨汁,浑身上下遍布坚硬如铁的鳞甲,脚边插着无数利箭......不能再说下去了,太吓人”,掌柜指着被风吹来吹去的烛焰,声音微微颤抖。 好好,她成恶鬼了。 “甚是可怕”,徐如安憋住笑意,然后问出他今晚所述故事的目的:“那掌柜可知其他路?” “自然是知晓的,二位明日出了官驿,先往西走,走过那块石头碑再一路往北,虽然远了一些,但一路上要安全许多.......”,掌柜如愿将她们说服去绕路,然后又带二人去向二楼雅间。 “两间房?” “不好不好,掌柜讲的太吓人了,今晚我可不敢一个人睡。”梁承影灵活运用。 甚至软弱无骨地往徐如安身旁凑去。 她身上有软剑?指间有老茧?是习武之人? 在这一刻,掌柜都要怀疑阿升看走眼了。不过米糕里的迷药应该够她们安稳睡一晚,趁她们没有发现赶紧转移。 安排的房间窗户打开,只能看到后院风光。 前院依旧隐蔽。 番外 将软篇4 厢房不大,一张木桌一床榻。 梁承影抬手倒了一杯白水,示意徐如安坐下,而后她手指沾凉水,在木桌上写字。 先是写了个【宝】字,又写了个【傻】,之后又在【傻】字前加了个【不】字。 身旁的徐如安手指同样沾水,在木桌下方写着问道:【何以】 “我头好像有些晕,定是今日赶路太累了”,梁承影一边正常说话,一边在木桌上写着【开门时的——】 她简单画了一双眼睛。 徐如安这才恍然忆起,他叫嚷着“养的麻雀飞了”,开门时的目光却是与她们相对。 麻雀会走正门吗? 显然不会。 “要不你先到床上睡觉?” 徐如安也学着她的样子,边说边写:【掌柜不识字】 【你教我看的】 “嗯”,梁承影满意点头,随即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唇畔擦过她的耳边,用气声道:“我的奖励。” 徐如安颊边红霞飞起,在木桌上用凉水画了个严肃瘪嘴的小人。 她们这是进骗子老巢了哎! 见到徐如安画的气愤小人,梁承影面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不过还是将功补过地写下另一个秘密发展:【女子】 【谁】 梁承影学着徐如安的画法,将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形象简单画了出来。 【真假】 见到小人的徐如安还不敢相信,她从未怀疑过那大胡子的性别。 【真】 梁承影指了指脸颊,意思是那人的胡子,以及手腕的毛发浓密不一。接过她手里缰绳的时候,那人手腕以及手指指背皆无多余毛发,虽然手指有些粗黑......但“他”的身形,长得也很奇怪。 不像是肌肉,也不像肥肉。 倒像是垫起来的。 听觉没有问题,身体与智力没有异样,就算是哑巴也不能一声都不会发。 除非,是在装哑。 【那是为何要如此】 【马厩】 此去北境梁承影虽骑的不是朿炎,但也是战马,对血腥味尤其敏感。 不知这几人是否有帮手,既然已指它路,那就先降低他们的警惕。战马对于仍有气息的活人不会狂躁,所以他们藏的应是死尸。 本想趁机掩埋,却不想遇到了前来休整的两人。 【杀的是原官驿人员吗】 【不知】 她们只有两个人,梁承影是绝不会让徐如安单独行事的。 不论是搬救兵还是其他。 “不行了不行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梁承影将桌上水迹擦干,而后浮夸道。 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令这三人起疑。 明日正常出门,便可知是否转移。虽不知他们推荐的路是何意,但已知的是后路,重绕回去询问后方的府衙便可知官驿人员是否为冒充。 以及及时排兵布阵,将其捉拿,细细审问。 “那快去睡觉吧。” 被褥并无异味,但梁承影还是铺了两层外衣。 “软软,安心睡吧。” 承下一个轻浅的额头吻,徐如安捉住她的衣袖,悄声道:“存己先睡,我保护你。” 梁承影闻言凑到她脖颈处,闷声道:“怎么个保护法?” “...叫醒存己。”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当事人哑然失笑,徐如安被她蹭得脖子痒,有些不好意思道:“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是嘴它忍不住。不若软软亲一口,就好了。”平时也没少亲,徐如安侧身扭头就能够到她的唇。 只是她突然心思一坏,低头亲到了她的下巴上。 “好了。” 梁承影也不点破,她愿意嘴长下巴上。 况且,嘴本来就长在下巴上。 番外 将软篇5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 掌柜上了楼梯,在客房外撞见梁承影的身影时,明显吓了一大跳,背起手问候道:“哎哟,您起得可真早。” “倒是没掌柜起得早”,她掂起手里的茶壶,笑着道:“空了,本想自己续些。” “交给小人便好。” 掌柜腾出一只手来接过她手里的茶壶。 不成想她竟霎时间松了手,茶壶掉落在地,随后直接顺着木梯滚了下去。 “怪我,醒来便觉得有些头晕,手也偶有使不起力之时”,梁承影面上抱歉,然后像是忽然没站稳一般,用手拽了一把掌柜的衣袖。 “...您要不再去睡片刻?想来是路途奔波,今日又早起,故而身体吃不消。天亮之后,便将热茶奉上。” 饭里下的迷药,他是只字不提。 既然她醒了,那便不好杀了。 他见二人无威胁,想放她们一条生路。 但阿宝同他们一起深夜埋尸后却执意说要趁她们睡时杀了她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日她们不从那里走,自然不会有可能看到新土。” “不是这个原因,你们没看到她们骑的马匹吗?就是再大的富商,也难培养出如此淡定的马。你下迷药是不想她们深夜被马鸣吵醒,可你看,那马匹可有吵闹?”他在搬裹着血布的尸体时,心有余悸,但回头对上睁着眼睛淡定的马匹。 一时更觉可怕。 仿佛它能开口告密一般。 “那之后,我先去看看迷药是否还有作用?”掌柜算是答应了他的提议。 但从暗门归来,一番休整之后,他没想到梁承影居然醒着。 难道,她都看到了? 不,不可能。 他亲眼看到两人都吃了米糕。 饶是阿宝为打消她们疑虑临时吃了一些,昨夜刨土之时也晕晕乎乎。 “头疼得很,不知可还睡得着?多谢掌柜了。”梁承影重新打开身旁的房门,走了进去。 听到房门紧闭的声音,掌柜才走下楼梯去捡那滚落的茶壶。 幸好,还未碎。 “怎么样?”徐如安见她回来,小声问道。 梁承影走近,将手掌伸给她看,并道:“已经沾上了。” “那就不怕他们逃远了。”那药粉对于人来说,却无色无味,但对于马匹来说却刺激无比,极易分辨,且一时难以散去。 徐如安拿出手帕,蘸取一瓷瓶中的药水。 拉下她的手腕,坐在床上仔细地擦拭她的掌心与手指。 “本以为不必再回朔北,这下还要去搬救兵,那小屁孩定又要缠着你不休。”徐如安擦拭的动作一顿,笑着轻打她手腕,“存己还在吃醋?” 不过是孩子心性,不愿吃亏。 初递给掌柜的纸张,哪里是什么官碟。 分明就是百雅非要塞给徐如安的“情书”,颇有一副她不收不放她走的架势,于是梁承影便代她收下了。 十七岁的小丫头,整天都是些“你凭什么能娶姑娘,我不能”的鬼道理。 “如安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多个人喜欢怎么了?整天只吃一道菜,也会腻的啊!再说了,你不就是比我武功好一些?但你比我长得凶啊,略略略。”朔北城武馆的百雅每日两眼一睁,就是要去挑衅梁承影。 “分明是存己先拆了她的台。” 番外 将软篇6 “多谢掌柜指路。” 驿站门口,梁承影拉缰绳转马头,向着掌柜“道谢”。 前方是已经作势要走的徐如安,她闻言转身挥手。 “二位慢走,前行路上定要注意安全。” 简单的告别寒暄必不可少。 她们点头离去后,掌柜回身入内关紧大门。 久未出现的其他两人已将所有行李收拾整齐,正如梁承影所猜测的一般,原本那脸上长满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摇身一变为年轻女子,她的发髻高高盘起,用花朵点缀,脸上戴着面纱看不真切,一双无波的眼睛注视着他,轻声问道:“走吗?” “还是往原方向?”痴傻的阿宝也换了一身行头,气质与之前判若两人。 “嗯,我去换身衣裳便走。” 这衣服原是……的,他穿着不甚合适,另用针线缝紧了一些。 两人在远离驿站视线之后,便远绕了一圈往后方驾马奔去。 方才在驿站里面,梁承影见掌柜并未换下那身衣裳,为了延长那药粉的残留气味,硬是和他没话找话唠了良久。 比如:“掌柜多大年纪?看着很是年轻亲切。” “昨日的菜肴具体怎么做的?”她和软软都觉得美味,于是想问菜谱。 掌柜简单说了几道后,见她仍不倦疑惑,便有些口干舌燥、眼神躲闪,不想再同她再多交流了。 徐如安见状便适时地体贴开口道:“不若掌柜写下来?” 一个哑一个傻,不识字更难写字的掌柜当场险些石化,勉强凑起笑容道:“步骤太多,不如我说两位写下?” “那好吧。” “多谢掌柜。” 还未进朔北城,便在城外见到了一块武馆大招牌,内容又回到了初次来到此地的那般张扬。 那小丫头,真是屡教不改。 “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个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你看看是谁回来了?我是不是眼花了?”一位身穿武馆服饰的男子面色震惊,推搡着一旁正发呆的女子:“大小姐见到江姑娘怕是又要气炸了!” “什么?江姑娘回来了?” 那女子立马条件反射地一脚将写着“正道武馆、卧虎藏龙、若有能者、转手送之”的招牌踹倒在地。 动静不小。 不过两人无暇顾及。 “这才走没几天,不会是外面太难闯,要回来继承武馆了吧?” “那谁知道,哎?她们进城了?” “完了完了完了!连招呼都不跟咱们打了,这意思大抵就是不打招呼地直取咱们武馆,大小姐这下要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了。不过退一步讲,江姑娘的武功是真好,能教咱们的话,也是咱们的福吧?还有徐姑娘,情绪稳定,我还从未听过她说什么重话。要是被她们接手武馆,那......”,男子嘴不停歇,越扯越远。 “那你想得倒美,有句话你没听过吗?金鳞岂非池中物。江姑娘一看就是在逗大小姐,连县丞都要礼让不止五分之人,定然来头不小。” 话音刚落,便见府衙之人纷纷出动,朝北方而去。 而被两人议论的二位,县丞拦住了她们。 苦口婆心地规劝她们稍事休息后再赶路,亦或是等待案子水落石出后择日再度出发。 梁承影看徐如安,徐如安看墙侧拿着招牌掩面的两人,轻声笑道:“不必了,希望归程之时,能知道案件的具体经过。” 见挽留不成,县丞连连道是。 番外 将软篇7 从朔北城出发,若非快马加鞭,临到那座官驿已近拂晓。 于是两人在城郊休息了一晚,方才继续赶路。 翌日傍晚,门口守卫之人见她们路过,立马认出其身份,一人邀请她们短暂休息,一人前去通知院内的捕头出来迎接二人。 越往北植被越稀疏,夜间是最不宜赶路的。 少了连年战火,曾经活跃的动物去而返之。如果不幸被狼群盯上,缺乏弓箭武器的情况下,极难脱困。 “江大人”,官驿的门被打开,梁承影于马上抬眸,望见院内身盖白布的两具尸体。 身为捕头的严肃,又同梁承影身后同样驾马的徐如安拱手打招呼:“徐大人。” 两人对视一眼,侧身下马。 “严捕头,如今是?”眼尖的捕快,抢过了梁承影手里的缰绳。 “经过一日的搜捕,于此地四里外的空地挖出了两具尸体。两人的身份已明了,仵作通过两人衣着身体特征,辨认他们应是前几周经过朔北到黄沙镇任职的高朗大人及其随从。至于江大人所言的追踪,根据已回的消息,目前已至黄沙镇,是否继续往前,未有回音。” “高朗?”梁承影有所耳闻。 他一个知府做得好好的,被派到黄沙镇做县丞? 不过他们是在两人之前路过朔北城,所以几人并未碰过面。 “正是,那歹人甚是嚣张,高大人为官正直,这可真是......对了,不知徐大人可否帮忙将那几人的面貌特征画下来?”他手下的捕快也好辨认。 “当然可以。”徐如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夜路不安全,能在此地帮上些许忙也是可以的。 “那便多谢徐大人!”他的面容忽地缓和了许多,接着有人上前请徐如安行至里厅作画。 白布被晚风吹皱,同时带来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味,熏得人眼睛生疼。 “严捕快对黄沙镇了解多少?其死因可有查出?”梁承影人往内厅走去,视线从正在作画的徐如安身上转到身后紧跟的严肃。 早前,梁承影还在北境作战之时,并未听闻黄沙镇的存在。 或者说,越是临近北境,而后越是人烟罕至。 除了那些后备人员。 “哦那是个小镇子,人不多,起初只不过二十户人家,其他都是后来迁过去的。不过...不过......” 听严肃话音停顿,似讲非讲一副为难不已的模样,梁承影便扬起眼眸,盯着他笑道:“严捕头但说无妨,难不成还有鬼?” “哎呀正是!”严肃小了声音,朝着梁承影道:“江大人有所不知,那处蹊跷便蹊跷在这里,才定居了几年的小镇,竟真的满是闹鬼传闻。那接连上任的官员,对此也是避讳不已。现任的与两位大人一样,也是女官,但却难以比上二位,于是才换了高大人前去平息风波。” “什么风波?” “闹鬼传闻愈演愈烈的风波”,严肃绘声绘色地给她讲那些鬼的可怖,专心作画的徐如安在他讲到前车骑将军梁承影之时,抬眸望了一眼存己的反应。 与半生的荣耀与枷锁割席,她想存己是遗憾过的。 在芰荷村的后院里,徐如安亲眼见过她的悲伤,曾有那么多的战士,尸骨无存地永远留在了北境。 番外 将软篇8 “巧了,那为首之人嘴上挂着的也正是这闹鬼一说……”,梁承影索性打断了严肃前言不搭后语的故事论谈,气势一瞬间威仪起来。 直至望见了不远处之人隐隐的担忧,波动的情绪像是得到了最温柔的抚慰,收敛了周身的锋芒。 严捕头不知哪句惹得她不快,默默闭紧了嘴巴。 不是...不是她先问的吗? “我是言,想必那几人对于黄沙镇格外熟悉,近来边境商会又正值热闹之际,若是再不抓紧一些,便再难抓到他们。”严肃闻言连连称是。 徐如安停下手中的笔,寥寥几笔便将三人主要特征画出。 “好了。” 正在门前的二人一起抬步,梁承影自觉走到她的身后,由着严肃凑近打量他们的大致相貌。 “你,再誊画几份,届时张贴......”,严肃顺道使唤着他手下之人。 “且慢。” 徐如安起身挥手挡住了那画,而后柔声道:“存...江大人曾言此三人怕是易容,应为两男一女,我只是画出了可能不变的特征。若是直接张贴,恐只余打草惊蛇一个作用。” 站在她身后的梁承影微微启唇。 闻言又化作丝丝笑意,眼底是她坚韧的背影。 仿佛一个宁静的湖面,倒映出澄澈的自己。 他及时改变了想法:“大人所言极是。去,先拿出去让大家看看,记好后,明日快速赶到前方追查组。” “是。” 那捕快拿起纸张,便遵循他所言。 “既是如此的话,看来明日更需换身行头。” 梁承影望着正欲反思的严肃,解释道:“今日太过匆忙,若依严捕头言,自然更好不过。那位原任知府的高大人经朔北到黄沙镇任县丞,个中内情,不知严捕头知晓多少?” “这个...高大人为官清正,想来是因黄沙镇难为治理,而具体情况,自是朔北县丞大人比我知晓得多。”在高朗途经朔北时,可是他摆的席。 “那可否请严捕头明日派人问上一问?” 她的意思很明确。 看来愿意插手此事了! “自然,大人还有何事?尽管吩咐。”若是梁承影愿意管了这个“闲事”,那他可就再无压力了。 院内烛火通明,人群忙忙碌碌。 “存己决定参与此事?”徐如安同她一起站在二楼,望向院内的景象。 白布被掀起一角又轻轻落下。 仿佛死寂一般的静。 偏生人来人往,却又像毫无生机。 梁承影牵起她的手心,自然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缓缓带回房中,轻声道:“是啊,虽不知那几人是何身份,若依最简单的去猜测,姑且算是民弑官……不论是其前知府还是现县丞的身份,都会掩盖掉一些东西…” 她担心,平静之下蓦然而起的风暴。 “存己还怀疑黄沙镇?”她明亮的眼眸扬起,接下梁承影的话语。 被顺势拉起的掌心,落下虔诚一吻。 “闹鬼一说,甚是奇怪,不免让人怀疑其动机。” “那依存己看,其动机是何?” “我看不出,可若依软软看呢?” “依我看”,她的嘴巴微微嘟起,稍微严肃了神情,煞有其事道:“是逐客令。” 梁承影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 而后默默在嘴里重复了一遍,“…逐客令。” 既是如此,那便更要管了。 那三人定不敢再生事端,眼下他们最紧迫的便是离开这是非之地。边境商会的审查严格,他们估计在附近游荡。 梁承影忽然眼神瞄向门侧。 她将徐如安往身后带了带。 不消片刻,门外骤然有声音传来。 “大人!大人!在地窖……” 番外 将软篇9 门忽然被自内打开,那捕快看清她的面容后被吓了一跳,话也结结巴巴。 “地窖...地窖......” 梁承影见状发问道:“地窖怎么了?” 他眼神躲闪,传话也不利索,更不敢拦正欲主动去看的“江大人”,她身后的徐如安却停住了步伐,语气温柔道:“你慢慢讲,地窖发生了何事?是严大人让你来传话的吗?” 没走出两步的梁承影折返,牵徐如安的手这边扬起,那捕快倒是忙闭紧了眼。 再度睁开眼睛,方才要走的梁承影同样好奇地望向他。 完了完了。 于是他吞咽了口水后,小声传话:“地...地窖发现了被绑的原官驿人员,还...还活着,只是很饿,大...大人在问.......让请两位大人。” 他一番话算是道明了来意。 知晓了情况的梁承影向前迈了半步,感到好奇,便沉声问道:“怕我?” 奇怪,这人她之前并未见过。 易容?又不像。 “活着就好”,徐如安扯了扯她的衣袖,也成功地将梁承影来回打量他的视线拉离,半开玩笑道:“严大人经常打你吗?怎么看着这么害怕?” “没...没。” “那是我们两个会吃人?” 虽然他嘴里说着“不会”,可眼睛却偷摸瞧了一下梁承影。 “既然不会,那你为何如此?” 两个人的目光太过明显,尤其是右边那位,于是他牙一咬,心一横,道出了实情:“因...因为这位大人...杀过...杀过.......” “谁告诉你的?”梁承影没问她究竟杀过什么。 “我表妹。” “你表妹叫什么?” “百雅,大人您不认识...她.......” 这名字一出口,对面的两人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只见梁承影嫌弃的表情顿起,拉着徐如安就要转头离开,只余他愣在原地。 “发什么愣,还不快带路?” 哎? 搞不清状况的他被梁承影叫着给二人带路。 厨房里生了火,热了饭,还熬着驿站留存的草药。那几人被安置不远的草席旁,身上裹着厚被,仍是瑟瑟发抖,一侧的捕快抢过了他们手里又抄起的面饼,带着斥意道:“不能再吃了。” 门口的严肃见到她们,短暂行礼后便道明情况。 “在后院地窖里发现的,衣服都被扒了,嘴也塞着,绑着冻了两天,发现的时候差点撑不住,硬是抢回来的命。他们说大约三日前那伙人是同高大人一起住的驿站,以为都是随从家眷,然后就不知怎么都被打晕,醒来就在地窖里了。” “家眷?” “对,确是有名女子跟随。” 像是看出了梁承影的疑惑,严肃立马解释道:“高大人路经朔北时,只带了一名随从,男的。” “那等他们稍好一些,将所见之人样貌、经过一一详述。” “是。” 梁承影正和严肃交谈,听明白大致情况,徐如安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那名捕快,点了两下存己的掌心,她松手离开,将那捕快叫了过来:“你且同我说说,你表妹说了些什么?” “她...她说那位大人会杀人。” “是吗?”见到徐如安的笑容,他一瞬间放松下来,接着道:“是的,我表妹还说她下手可狠了,一伸手就能要人命。” “那她有没有说...” “什么?” “她只杀坏人啊。” 翌日。 他们在严捕头的带领下,很自然地接受了梁承影这个新指挥。 有人回朔北问事复命。 有人通知边境商会暗中戒备。 有人拿着新画的“罪犯”样貌前去搜查。 “两位大人这是打算去哪里?”梁承影吩咐他通知附近各地官府注意可疑之人,以及后续不停歇的抽查工作。 “黄沙镇。” “这…”,梁承影见他正要命人陪同,便开口回绝道:“人多难以成事。” “啊?可是那处闹鬼,两位大人此行危险……”,严捕头喋喋不休,最关键的是若是她们二人出了个什么好歹,谁替他们担责任啊! “不然严大人替行一趟?” “.......” 他说他难担大任,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两位大人万事小心。” 番外 将软篇10 在依稀能望得见房屋之际,两人换乘同一匹马,而另一匹则驮着行李,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她们。 来时路上,二人就已商议好了这次的角色。 本是去边境商会,但徐如安临时生了“病”,无法继续赶路。 此刻正虚弱地倚靠在梁承影的怀中,大风起兮,吹起面纱。路侧黄沙漫漫,马蹄声碎,周遭无行人,大约半刻钟,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干涸的泉流,之旁的石头上篆刻着“黄沙镇”,沙砾缓慢擦过。 天空中好似落下什么。 梁承影撩开帷帽,抬眸望去,纷扬飞来的不是黄沙,而是黄纸。 “怎么了?存己。”徐如安在她怀里,发觉了不对劲,于是悄声问道。 “没什么”,她身子微俯,回应着她的不安。 手中的缰绳稍紧了一些,梁承影望向不远处的楼阁,有些玩味道:“吓人的小把戏罢了。” 马停了下来。 梁承影利落下马,而后将徐如安半抱了下来。 虽然困惑,但徐如安还是乖乖地搂着梁承影的腰,沾着帷帽的光,她悄悄睁了一只眼,打量着大致的轮廓。 “诸位,夫人生了病,一时无法继续动身,还望借宿一晚。”梁承影嘴上说着,眼神却是望向那几棵枯树。 一,二,三。 见仍是无动静,她继续道:“我也知道许是叨扰了各位,但事出紧急,若是诸位不信,可查看官碟。” 三,二,一。 “什么官碟?” 一道稚嫩的童声自树后传来。 随即出来了两个一高一低的孩子,方才说话的是那名稍低一些的男童,两人脸上都戴着长着獠牙的可怖面具,他继续问道:“是赴任...” 高个子踢了他一脚,她向前迈了一步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衣角露出来了。”梁承影其实并没有看到,但是前面隐藏起来的拦马绳,她倒是很熟悉。 这个,她早就不玩了。 见梁承影指着自己,那男孩很不服气,尤其脑袋又被他姐姐轻拍了一下。 “你不害怕吗?” 女孩扬起戴着可怕面具的小脸,朝着梁承影“示威”。 只见对面的她轻叹了一口气,默默道:“我害怕夫人的身体,她这病来得急,还望两位大侠去寻些大人来。我.......” 徐如安适时地咳嗽了两声。 然后在梁承影后腰轻点了下,示意她够了,不用再讲了。 “官碟。”小女孩伸手。 梁承影自腰间拿出今日刚伪造好的,递给上前拿的男孩,她接过之后,自然地将它收在了怀中,望着她们安排道:“我不识字,你且在此等着。轩弟,搬两块扁石头来,让她们坐着休息。” 呵。 未等梁承影说话,只见远处跑来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一脸着急。 被叫“轩弟”的男孩,抱着一块刚找来的石头,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女孩见他们即将要踩到那处,一时吓到大喊:“阿婆,不要......” 就在这时,一匹马忽然跑了起来,那群老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傻愣在原地,而马却很有灵性地停在了那条隐藏的拦马线旁。 仿佛只是站累了。 索性跑一跑。 梁承影扶着徐如安,两人跟着走到了那匹马旁,当然,身后还跟着一匹。 她走近抚摸了一把马鬓,嘴上道着“淘气”,用力踩地而后抬鞋,绳子瞬间被斩断。 而那两个小鬼,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直到在马后的那小男孩的耳朵被拎起,怀里的石头落了地,陆陆续续过来的老人没有人被绊倒,女孩才长舒一口气,心道:轩弟又没绑好。 “又戴着这东西”,面具瞬间被阿婆摘下,拎耳朵的动作也止住了,轩弟用小手上下猛搓着被揪红的耳朵,一脸委屈地看向对面的姐姐,一旁的吴阿爷跟着道:“小李娃都回家吃饭了,就你们俩还在外面闹,让你阿婆领着我们来回找。” “阿爷,错了错了。” 女孩将怀中的官碟掏出。 已经围观了良久的两人才被他们注意到,梁承影看的不错,他们眼中的打量全是警惕。 于是准备好的说辞又来了一遍。 “既是如此,那便先去见曲大人。” 番外 将软篇11 黄沙镇不常来外人,尤其是闹了鬼之后。 因而翻来覆去,给她们找的是一间糖水小铺的里间,正是今日两个孩子的阿婆所营。 生意“惨淡”是因为只向镇内售卖,镇上可以务工之人多去边境商会做工,留下的便都是黄发垂髫。 小小的里间,瞬间挤满了人。 墙角罚站的牛溪和牛轩,手里揣着面具,獠牙冲着一旁的梁承影。 准备向徐如安赔礼道歉却被梁承影制止的阿婆。 恭敬站在一边端详着官碟字样的曲直,她来得急,刚在门口接过了吴阿爷递过的官碟,便招呼着身后精神矍铄的鹤发老头给虚弱靠在床头的徐如安瞧病。 “咳咳...阿婆,我这病突然,真的不是因为...咳...” “确是。”梁承影火速扶起那阿婆的身子,快步走回床榻前,手掌沿着徐如安的脊背给她顺气。 正把脉的老大夫,眉头紧皱。“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脉象为何如此奇特。 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未见过。 “大人除了咳嗽,可有其他症状?” 梁承影回忆起那药瓶上的症状,抢答道:“她时而心悸。” 见老大夫目光投来,她继续说着:“这一路上颠簸,经常食宿不安,许是上次那个什么草什么叶......” “哦?” 那老头本想详细问,但被梁承影一句只记得是绿色的,硬生生堵了回去。 于是他做了结论:“姑娘是习武之人,身体过于康健,食些无碍。这位大人想必是体内留存了些许毒素,但总体无大碍,我配几副草药,稍后你给你家大人煎上。” 看过官碟的曲直知道他误会了二人的身份,以为梁承影是武婢,便匆匆迎上前来,解释道:“文阿爷只会看病,若是唐突了大人,还望大人多见谅。” “稍后我将为大人煎药。” “曲大人客气,临时打扰已是无奈,之后我替我家大人煎药便可,还望曲大人照常办公”,梁承影说完,侧身向那阿婆道谢:“也多谢您提供住处。” “既然如此,阿婆先带两孩子回去吧”,曲直此言一出,文阿爷也收拾药箱出了房间。 一时,只余她们三人。 “两位大人,可有其他吩咐?” 官碟被她轻轻放回了古朴的四腿方桌之上。 徐如安望着被面的素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梁承影抚着她的手微顿,嘴角带着笑意道:“我以为,是曲大人有话要问我们?” 官印是对的,文书却有明显的出入。 毫无疑问,这份官碟是假的,而且就是要假到为官之人不能轻易看出。 “那不知两位大人,究竟要到何处任职?” “就是边境商会,不过朔北一带发生了命案,官碟被偷,只得出此下策。”像是怕她不信,梁承影还掏出了一张令牌,示意她不妨拿走瞧一瞧。 但令她意外的是,曲直只是站在不远处看了看,但点了头。 “咳咳…”,徐如安轻声咳嗽。 梁承影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焦急道:“劳烦曲大人催催药。” “是。”她出了门又关上,院落重归幽静,月辉遍地,仿佛同点着烛火的里间一般明亮。 …… “走啦?” 徐如安对着梁承影用口型说道。 “嗯。”梁承影轻轻点头,起身去行李那里翻找药罐。 待她抱了一大堆回来,徐如安重新坐直了身子,后背紧靠床头板,抬眼望向她的眸,微微皱眉,疑惑问道:“做什么?” “拿解药啊,软软不难受?” 瓶瓶罐罐摆在她的手下,耳边是梁承影的喋喋不休。 “说了我吃,不让我吃,还骗我说我能保护你,骗我说没有副作用,又是咳嗽又是心悸,又是……” 只见她眉心蓦然放松,甚至眼睛弯起,流露出一丝调皮,徐如安朝梁承影勾勾手指。 手里还拿着两瓶药的梁承影乖乖将耳朵凑近她唇边,便听她柔着声音道:“是假的呀,存己。” 真的是装的来着。 梁承影闻言下意识抬头,撞进她如水的眼眸,还眨了眨。 “我演的,怎么样?”带着些许揶揄的笑意,徐如安还想再多说一些:“比之存己,如——” 远处传来脚步声。 梁承影伸手解开床畔单层帷幔的系带,俯身用唇轻轻压住了她还说一半话的……,徐如安的眼眸倏然张大,诧异之色如涟漪一般迅速荡涤开来,以及脸颊泛起的淡淡红晕,犹如初绽的春花。 “大人,药配好了。” 有人敲响了房门。 他自房外并未看到人影,于是又疑惑叫了一声:“大人?” 刚低头抬起手,门忽然自内打开,拳头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一连串药包被拿起,他又指了一下院子,恭敬道:“曲大人有要紧公务,特命小人来此帮助大人煎药,院子里就有——” 这一回头不要紧,月光下他吓了一跳,直接破了音:“大人!” “您吐血了!” “…咳咳”。 这是发自内心的咳嗽。 梁承影看了眼屋内,将他拽离了门口,关紧房门,又望向不远处仍亮着的窗户。 “嘘,别嚷。” “哦,好。” 他战战兢兢,就这一串药,一个吐了血,一个还咳嗽着,她们不会死在他手上吧。 “我没吐血,嘴是不小心撞着了。” “哦好好。” 什么他都点头。 番外 将软篇12 院子里,他在给药炉扇风。 梁承影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陈设,继续循循善诱:“这家糖水铺阿婆,身体不怎么好吗?药炉一直放在院子里?” “大人说邱婆婆?她身体还好吧。” “药炉?药炉我也不知道,是曲大人说的,院内东北角有。” “哦?曲大人?” 一番无用的谈话下来,终于有了些许有用信息,于是梁承影趁热打铁,“那曲大人是不是每日都要忙到这时候?我们此次定是打扰了她难得的歇息时间。” “也不是,镇子上人不多,曲大人平时不忙。” 和其他城镇不一样,这里的官员机构已是最简。 “那曲大人最近很忙?” “对啊。”他一边给药炉扇风,一边回应着梁承影的问话。 “为什么?” 他仰头理所当然道:“因为大人你们今日来了啊。” “……” 梁承影第一次觉得她如此的没耐心,于是她转头,望着地上被风再度掀起的落叶,而后转头继续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什么神奇?” “故事之类的。” “什么故事?” “比如鬼怪传说?” “大人别说了,怪吓人的。”梁承影观察了他的言行与表情,确定他此刻真的不是在说笑也没有欺骗,忽然明白了曲直派他来的原因,这是个不会拐弯一问三不知的实心眼。 还想打探什么消息,简直妄想。 “哎大人?您不监督我煎药吗?”见梁承影转身欲走,他有些着急地叫住了她,心直口快道:“您不怕我下毒啊?” 听闻此言,梁承影回了头,露出在他看来阴恻恻的笑容。 一字一顿道:“你可以试试。” 啊,这他也试不明白啊! “可是大人,我不会。” “不会就闭嘴。”梁承影回房关紧了门,迎上徐如安用衣袖挡着的笑颜,于是她利落地趴在床边,轻声示弱道:“受伤了。” “我倒是看不出存己哪里受伤了。” 在她的眼神下,梁承影收回了嘴巴受伤这一说,拉着徐如安的手掌往自己脸颊摸,并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受伤了,软软要帮我讨回公道。” “存己都没辙,我哪里能帮?不过确实奇怪,方才存己同曲大人说朔北一带发生命案时,她竟然一点不着急,不追问,令牌也不细看。” “软软的意思是?她都知道?” 此刻黄沙镇官府的议事堂亮着一小盏蜡烛,几人围坐在一起,共同商议着今日蹊跷之事。 发言的正是今日的吴阿爷,他在曲直说完官碟的奇怪后,便立即下了决断。 “她们都是假的!” 小李娃谈及梁承影发现他时的眼神,直接给他吓回家了,而后才想起牛家姐弟还在树后埋伏着玩,这才想起叫大人。 “我就是觉得她们不一般。” “你这小娃,绝对是想多了。就你天天偷摸在那上面撒黄纸,等你娘回来,少不了你一顿皮揍。那往天上看,是看落的啥,又不是看你。” 有人立马反驳,并给建议道:“要不今晚我们吓她们一下,让她们明日早些走。” “不妥,还病着呢。万一再吓出个好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那怎么办?不如把马给藏起来?” “藏马干什么?不让她们走啦?让她们在这安家呢?” “你这话说的!你最聪明,那你想办法,上次办的蠢事还没说你呢,险些给曲大人逼走。” “哎老四,你什么意思?你没出主意是不?” “……” 眼见越吵越厉害,曲直立马叫停,并解释道:“诸位诸位,今日叫各位前来是为了了解她们今日所来之情况,不是...不是再起纠纷的,往事切莫再提,凡事都是我的不是,难为各位父老乡亲为曲某所做之事、所献之好意。” 她一说话,话桌立马安静了下来。 几双布满皱纹的手羞愧地挠了挠花白的发鬓。 番外 将软篇13 “大人?”门口传来的是他试探性的声音,带了些困惑:“药好像煎好了,您要不要来看看?” 见梁承影真的来了,他倒是迅速跑回,愈加局促的站在尚冒着烟的药炉一旁。 方才他又多加了一把柴。 应该不会烧干吧。 梁承影并未接过他递来的纱布,也没掀开砂壶盖子的意思,而是神秘道:“先放下,跟我过来。” 啊? 于是他手里还是拿着纱布跟着梁承影来到了里间,原先倚在床头的徐如安,现下正坐在木桌旁,示意他坐下,却被他连忙摆手拒绝,差点要跪下了,战战兢兢道:“小的真的没有下毒。” “存己。” 梁承影将凳子拉了过来,一手摁在他的肩头,解释道:“别紧张,我家大人有话想问你。快坐下吧,也不要如此拘束。” “哦,好...好。” 勉强坐了下来,手指不安地搅弄着手里那坨纱布,他还记得曲大人在他来前说让他顺便讲,没关系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煎了那么久的药,挺累的吧,你唤何名?”梁承影的眼神一直在徐如安的身上徘徊,眼底满是赞赏之意,还是软软厉害,以退为进。 徐如安将手里的锦袋放在桌上。 “回大人,不累,都叫我阿良。” “那阿良”,徐如安将锦袋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进一步道:“为了感谢你今日所为,希望你收下这个。” 毫不意外,他抬头看向桌面上的黑色干物。 “什么?” “这是朔北一地的特产榛蘑,很好吃的,边境商会应是不乏此物,不过我与江大人这一路走来,剩下的最后一点钱财尽数购置了这些,还望你不要嫌弃。”末了,徐如安又补充道:“朔北不远,想来此地也并不像我们一般见得稀奇。” 短短的话语,已经给阿良绕晕了。 一时不知道要回答些什么,只好如坐针毡地开口拒绝:“不必了,大人。” “你若是不收下,这药我都喝不安稳。还是说,你见惯了不觉得新奇,那我便再寻些其他物件。” 徐如安这边话讲到一半,那边梁承影已经开始自觉翻行李了。 他哪里见过这阵状,立马摇头道:“没没,小的不经常出镇,觉得新奇,多谢大人!” 算了算,也差不多到时辰了。 曲大人怎么还不派人来催他回去啊! “不常出镇?” 很快她就抓到了想要的重点,状若无意问出口:“那阿良老家何处?” 严捕头说此处皆是外来人。 还没等他回答,外面就来了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大声朝里间喊道:“阿良,今日你又誊错了!哎哟!快回去重新誊写!不然曲大人头可要疼死了!” “我又!” 他连忙站起,慌到踢到身下的凳子。 “大人,我…我要回去……” 像是没有看出他们的配合,梁承影上前拿起那锦袋,笑眯眯地递到他手里,将那纱布抽出。 “快去吧,别耽误正事。” 临走到门口时,她又提醒道:“哦对了,那榛蘑记得给曲大人也尝尝。” “是。” 他一出门,身后的两人便对上了视线。 梁承影轻轻扬了扬手里的纱布,示意她先去取药汤,实际带回的只有一碗底的药汤,其余连同药渣都倒了。 药碗放回木桌之上。 徐如安凑近闻了闻,而后接过梁承影递来的纸笔,白水研墨,将那些所用药材一一写下。 甘草、茯苓、白芷、半夏、陈皮…… “软软这是打算去商会购置?” 她一面认真写着,一面煞有其事道:“且看看有无,毕竟浪费了药材。此处多为妇孺老者,这院中便长设药炉,而且存己扶起那位阿婆之时,我无意间望见了她的手指,想是心脾有疾……” 此疾反复折磨,又有孩童在身侧。 梁承影默默坐到她身旁,帮她压纸研磨,让她将其他所需药材一一写上。 “若是商会没有,便从北路调来。” 她不用多问,就知晓她所想。 如此一年又一年,她们早已不分你我。 还一直在路上奔波,是因为有人尚有需求,是因为做得还不够好。 她们此番不仅是为了遵秦茫之命赴漠北,更是要扫除新朝不平之事。正如秦茫所说,若是她坐上皇位后,只有年号的区别,那又有何变化? 番外 将软篇14 是夜。 月亮在成团又揉碎的白云里穿行,徐如安蹲在梁承影怀中,数着她的手指说悄悄话。 “存己觉得那几人会在何处?” “不知,但那假扮掌柜之人此前口中所述,与此地有关,那被杀之人也是要赴此地为官。总之,要想破了此案,势必绕不开这里。” “也是。” 她往梁承影脖颈处贴近了些,正欲闭上眼睛休息,就感觉梁承影微微抬起了上身。 而后扭头侧身挡住了她,并道:“有人。” 被夹在被子和梁承影的遮挡中,徐如安抓紧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也躲下来。 软剑就在床下,梁承影已经摸在了手里。 等了大约一刻钟。 门外才终于有了动静。 似有什么轻轻砸到了门窗之上,一下两下。 来者不是暗器反而像是小石子,然后似有一道轻轻的啜泣声,短暂得让人觉得好像幻听了一般。 门外的动静来得快,去得更快。 梁承影放下手中的软剑,颇有深意道。 “看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徐如安闻言在她怀中探出头,悄悄望了一眼只有月光照拂的门窗,未见人影。她面朝梁承影轻声问出口:“方才存己看到人影了?” “并未。” “那看来是过于熟练了。” “既然如此的话......” “那便将计就计,随机应变!”徐如安抢先道明了她的想法。 话虽如此,梁承影一下就听出了她的调侃,压低身子在徐如安耳边蹭了蹭,颇有几分委屈道:“软软又在打趣我,今日被夫人咬了唇不算,怎么还要拿幼时瞎写的东西......” “欸,存己可不要污蔑于我,我就事论事凭心而论,才不像存己一般...” “我哪般?嗯?” 她的手指不老实地在徐如安的腰间挠痒痒,逗得她想发笑,但又不敢大声,只好抓住梁承影的衣领,将她拉近而后神秘道:“嘘,又来人了!” 来不来人,梁承影自然听得出来。 但她还是配合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徐如安的身边凑了凑,把她抱得紧紧的,嘴上说着:“那软软保护我。” “好啊。”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都不点破。 拥抱的温度,耳鬓厮磨,一切都水到渠成。 此刻的远处的小道边,有两人边走边在低声复盘方才的情况。 “要是曲大人知道了的话......” “嘘!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做都做了,这时候后悔管个锤子用。再说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不说我不说,曲大人怎会知晓?再说了,阿良都讲那两位大人能对他问东问西,既然能问话,吓两下还能给她们吓死啦?” “那吓两下,万一她们睡了怎么办?没吓到她们怎么办?或者吓到了病更重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怎么办,老兄你直接拐回去亲自问她们好啦!” “不好吧,那不是主动被发现...”,话还没讲完,就被他朝背上拍了一巴掌,并听他恨铁不成钢道:“你...你...你这,算了,真想去,明日去打探打探。” “行,这主意好。” “......” 翌日。 天才刚亮,阿婆就带着早点站到了门口。 “哟?大人也起这么早?” 她才刚敲门,便见梁承影衣着整齐地打开了门,完全不像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梁承影接过食盒后解释道:“赶路习惯了早起写下接下来的行程,阿婆早起准备吃食更辛苦,多谢。” “我这是想着那位大人昨夜饮药后便未多食,特地备着赶紧送来,不知她眼下身体如何?” “哦,她昨夜饮完药后,几近干呕,休息了一晚后,气色比昨日强多了,也很少咳嗽。” “那看来,昨晚休息得很好?”阿婆又侧身隔着梁承影朝里望了望,补充道:“一床被子冷不冷,我再......” “不冷的,多谢阿婆关心,昨夜我们二人都睡得很香”,梁承影嘴角勾起笑容,继续道:“奔波了如此久,少有地睡了个踏实觉。” “再这样下去,怕是还舍不得走呢。” 半带玩笑的语气,试探性十足。 “啊...啊睡得好便好,我还得忙活铺子,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阿婆慢走。” 梁承影的视线从她的背影转向院子内的某个角落,而后关上了门。 昨夜门前的石子已然消失。 她醒后故意不开门察看就是在等有人亲自来销毁“证据”。 果然,真的等来了。 将那食盒轻轻放在木桌之上,就见徐如安在床上坐起了身,梁承影快步取了外衣搭在她肩膀,低头吻了下她额头,温柔道:“把你吵醒了?还要继续睡吗?” “不睡了,存己怎么不叫我?” “软软不是在装病吗?”见到徐如安略有不满的目光,她自然知道二人昨晚的约定,说好一起蹲守来消灭痕迹的人,梁承影自知她的食言,于是便抛出重点转移话题:“那人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兴许昨日还见过。” “嗯?” 番外 将软篇15 梁承影在院内捣鼓着药炉,一旁是坐在木椅上的徐如安,她腰上搭着一张薄毯,温柔提醒道:“火再小一些。” 她给自己悄悄减少了几味药材的份量。 听闻今日曲大人还要再来,总不好一直不饮“药”。 “好”。 梁承影一边迎着烟气点头,一边麻利地抽出了两根短柴。 院子的后门是开着的,她们时常能听到孩童们嬉闹的笑声,再之后,梁承影停下了手里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动作,拍了拍衣袖沾上的黑灰,同徐如安对视一眼便朝后门处微微抬起下巴。 于是徐如安立即了然。 一人表演着两人的戏码。 “掉了就不要了,再去里屋拿些吧。” 应了声“好,这就去”的是梁承影,可实际站起去打开里屋的门,发出声音的却是徐如安。 她打开里屋的门一回头,就见梁承影一手拎一个,身后还跟了一个小的。 “说吧,鬼鬼祟祟在那里做什么?” 梁承影松开手,轻松揭下左右两人脸上的獠牙面具。 女孩她昨日刚见过,是牛溪。 男孩虽有些面生,但是他的身形却像极了昨日在高处装神弄鬼以及今日偷偷捡走石头之人。 最后跟在后面的也是熟人。 牛溪的弟弟牛轩。 梁承影方才抓住她们之时,也有见到不远处其他慌忙逃窜的孩童。 “我们回家算什么鬼鬼祟祟!”她的脑袋转得极快,仰起头瞪着梁承影有些生气地质问道:“反倒是你,说是什么大人,哪里的大人走路没有声音?” 徐如安见状连忙走来,与此同时她身侧的小李娃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替她道歉:“大人见谅,她嘴笨,不是想说......” “这位大人就是走路没有声音,你既是要归家又说了实话,是要嘉奖的。” 她一来,梁承影便不讲话,默默站在她的身后。 术业有专攻。 “什么嘉奖?” 牛轩有些迫不及待,眼睛亮亮地凑上前去。 没成想却被他姐一把拉远,带着些许怒气:“不必了。” “存己?” “知道了。”她听话回里屋拿“叮叮糖”,此糖愈干愈易保存,自从去年端午孩童不够分后,徐如安便每次外出都要跟梁承影去都城新开的那家铺子里多买一些带在路上,麦子不是每地都种。 梁承影拿着木盒回来,刚打开就听简单瞄了一眼的牛轩满是失望的叹息。 “这不就是豆腐嘛!” 他娘就是做豆腐的,自打收到爹在战场上牺牲的消息以后,娘身体变得越发虚弱,两年前决定带着他和姐姐来黄沙镇,一路上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所以一场大病便要了她的命。 阿婆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只是同样失去了她的亲人,于是便顺理成章地相依为命。 换句话说,这个镇子上的人都是这样的人。 “不是豆腐”,牛溪个子高些,看得真切,豆腐不硬也没那么多的孔洞。 小李娃也不明所以,于是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是糖,可以敲着吃”,梁承影配合地拿出一个小木槌,徐如安接过敲了敲,“叮、叮”,糖碎了几块,她拿起一小块放进嘴巴里,笑着说:“因为声音也可以叫叮叮糖,健脾益气,止咳润肺,近两年在都城出名一些。” 牛轩听说是糖很是动心。 于是木盒一伸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小块。 眼睛看向他姐,不知道他能不能吃。 可是那大人都吃了。 应该没毒吧? 而牛溪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都城?你们是自都城来的大人!” 她面上难掩激动,糖送到小李娃面前,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向牛轩一样,谁知那大人竟忽然转了身,所以他又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都城怎么了?” 牛溪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手紧握在一起,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朝着问话的梁承影坚定道:“那你们一定见过车骑将军!” 梁承影望向她的眼神蓦然变得复杂难辨,最后化作了一声轻轻的“谁?” “车骑将军!曾经战至古鲁山的车骑将军,你见过吗?”女孩眼神澄亮,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期待她口中传来的肯定答案。 梁承影一时没有回应。 手里的木盒中的糖,被牛轩趁机又拿了两块。 一块递给小李哥,另一块递给他姐。 可是正执着于一个答案的牛溪接过又转过头把它塞进了她弟嘴里。 “我见过。” 徐如安走近她,回答了牛溪的问题。 话音刚落,就听牛溪喜悦的笑声,并兴奋道:“真的?你真的见过?那车骑将军长何模样?车骑将军的战马真的比两个我还高吗?” 她好似有无数的问题要问。 小李娃默默拉过一旁摇头晃脑嘴里吃着糖美滋滋的牛轩,试图唤醒他,便悄声道:“你姐又开始啦!明明是前车骑将军,是大恶鬼来着,她非不信!” “什么!大恶鬼!” 说车骑将军他不明白,一说大恶鬼他就知道了!牛轩来了黄沙镇后,可是被“大恶鬼”吓大的。 他声音不小,一下立即引起了那边三人的注意。 牛溪率先板起了脸,不满地看向他们。 正是牛轩这么一说,梁承影忽然想起了之前假扮掌柜那人的话,于是她便自然“带着感情”复述道:“对啊,那人不是一会儿男子一会儿女子,生气时青面獠牙,眼睛黑如墨汁,浑身上下布满坚硬如铁的鳞甲.......而且,她早就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 大白天的,牛轩快被吓死了,连忙紧紧抓住小李哥的衣角,往他身后躲去。 “不是的!” “那是如何?” 牛溪的一句反驳,落入二人眼底。 “她就是将军!也不许你诬蔑!虽然你见过她,但你还不如没见过她!”那些关于车骑将军的流言,牛溪是不会相信的!仅凭最后不能磨灭她早些年的战功赫赫,如果没有她北境更能得胜的话,那么之前,为何不胜? 见她实在生气,梁承影刚想解释。 曲大人便急忙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孩童。 “两位大人,小孩子调皮,还望不要同他们计较。若是他们有何处做得不对,大人们尽管告知于下官。”曲直将牛溪揽到身后,打着圆场。 在听跑到官府的孩童们说三人被大人抓了后,她赶忙放下手头工作,火速赶了过来。 幸好,孩子们都没事。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梁承影走到她的面前,朝着她的身后道歉道:“方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也向她道歉。” 曲直听得云里雾里,牛溪却明白了。 最后徐如安从梁承影的手里接过木盒,指尖擦过她的掌心,点了一下,而后招呼着所有孩童来吃叮叮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