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好威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盛京的春天已经到了,冰雪融化,呼吸间仿佛能察觉到万物复苏的暖意。疏影院内却是愁云惨淡,侍女们望着在床上已经卧了七日的小姐,不知为何,她的额头上流下了密密麻麻的汗。 前几日,叶未晴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一般,叶夫人请遍了太医和盛京城内的郎中,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而现在不知怎地,叶未晴不似往常安静,眉头紧皱,流下细密的汗来,好像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 只见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毫无神采地看着头上的纱帐。 岸芷大呼一声:「小姐醒了!」她和汀兰立刻围到床前。 叶未晴微微侧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侧的岸芷汀兰,她们居然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分明岸芷早已去世几年,汀兰方才也为了救她万箭穿心。 她惊疑不定地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一片平坦。 岸芷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们了似的……」 叶未晴右手扣住床沿,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她声音颤抖地说道:「给我拿一面镜子过来。」 从汀兰那里接过镜子,她看了看镜中的人,一双杏眼似水,却带着些许冰冷,如凝脂一般的肌肤透着粉红,因着年纪小,双颊微肉,正好显露出少女的娇憨,左边额头上磕出了一条红疤。这一张脸熟悉又陌生,正是她还未出嫁时的样子。 而她现在正躺在闺房里,她已经多年没有宿在这里过,这座院子存留着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突然想起来,十六岁那年,上街出行时,马车上拴着马的绳子突然断掉,车厢撞到墙上,将她甩了出来,狠狠撞到头部。那时候,她也是昏迷了七日,大夫都束手无策,不过七日后她自己醒了过来,没有一点后遗症。难不成,她回到了那个时候? 汀兰忍不住流出了眼泪,高兴道:「太好了,小姐终于醒过来了。三殿下来看过你好多趟,带了不少太医过来,也没有同意推迟婚期。」 三殿下?周衡? 对了,她就是在婚期一个月前出的事,醒过来后一心想早日嫁给周衡,即使头上还带着疤。周衡这时候待她很好,她觉得周衡不会在意这些,过了一个多月,疤痕就会恢复得毫无痕迹。现在想来可笑至极,周衡哪会在意这些?他娶了她本就是别有所求,目的不纯,即使她毁容了面目可憎,周衡照样会娶她。 二月初七,便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而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叶未晴一直是个明烈张扬的性子,好像一切都不怎么放到心上,此刻那双眸子中却透出滔天的恨意来。岸芷不懂小姐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眨巴几下眼睛生怕自己看错。 「小姐身子感觉如何,需要唤郎中来瞧瞧吗?」汀兰没有察觉,傻傻问道。 「不必了。」叶未晴浑身上下都清爽无比,不仅是身子,更是心。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犹如脱胎换骨,她所珍视的一切都回到身边,这一世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愚蠢断送掉。不过……只有她还未出生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若是生下来,有罗樱在旁作祟,定不能好过。但他始终是一条生命,错过便错过了,再也无法重逢。 叶未晴扫视四周,问道:「我娘呢?府内其他人呢?」 「今日是侯爷回京的日子,大家都在门口迎着呢!」岸芷解释道。 她差点忘了这茬,定远侯常年在外征战,此次因为她的婚期将近才回了京,二哥叶嘉和三哥叶锐也随之回来,只留下大哥叶鸣镇守在外。脑海中定远侯死在她面前的景象还残留着,她现在迫切地想出去看看,看她的亲人们活生生的样子。 她道:「我要出去看看。」 汀兰找了一件素衣穿在她身上,随意绾了个发,三个人便走到了侯府正门。 江素雨站在门前,看到叶未晴后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看她各处都无碍才放心。叶未晴无奈道:「娘,你看什么呢?」 江素雨微微红了眼眶,说话温柔至极:「你醒了怎么就直接起来了?应该好好歇息,叫郎中看看才是。」 「娘若是不放心就叫吧,我身上不痛不痒的,今日爹爹回来,我也想来迎一迎他。」叶未晴看着二人相握的手,滋味良多,所有的委屈在看到亲人后就想忍不住倾泻出来,她费了好大力才忍住。 叶彤叽叽喳喳道:「姐姐你可醒了,这几日大家都担心坏了。」 霍淳雅也道:「晴姐儿醒了就好,两件大喜事连在一起,可得好好庆贺庆贺!」 霍淳雅是叶家老二叶厉的夫人,叶厉在朝中任正三品中书令,二哥叶嘉乃二房所出,但从小就对带兵打仗感兴趣,所以跟着叶安四处征战。叶彤是叶厉的小女儿,刚及笄,从小便被娇惯着,没经历过什么风霜,尚不知事。 这边仍寒暄着,大街上传来欢呼的声音,人群自动地分为两边,留出中间宽敞的大道来。一面高高的旗行走在最前方,上面用极潇洒的字体写着一个叶字。这次西北敌军元气大伤,连连让出几个城池,可算是大捷。以前边关的那些小镇经常受敌军的掠夺,这次大捷相当振奋人心,人群中都齐齐欢呼着。 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的是定远侯叶安和弈王周焉墨,叶安算是个慈父,对叶未晴一向有求必应慈爱的很,但他穿上铁甲之后,再也见不到慈父的影子,看起来才像一个真真正正上阵杀敌的威武将军。 旁边的人眉目如画,长着一双瑞凤眼,明明是该有万般风情的眼睛,却目光锐利,嘴角微微抿起。分明未笑,眼角却似乎含着笑意。 周焉墨两年前被皇上派到边关去,他是皇上最小的皇弟,听说与皇上感情颇深。但这次让周焉墨去边关的举动却让人捉摸不透,是想故意历练他还是找了个由头打发他离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上一世周焉墨倒是没折腾出什么水花来,叶未晴特地查过他,什么都没查出来。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必定不简单。 第二排并肩的是二哥叶嘉和三哥叶锐,她和这几个哥哥感情甚笃,她的骑射就是和哥哥们一起练出来的。 叶嘉含笑望着这边,叶锐向着这边招了招手。 叶未晴激动地看着他们,她所有的亲人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是真的! 周焉墨瞟了定远侯府门前一眼,一瞬间就看到了那身穿素衣形容憔悴的女子,眼眶微红泛着泪光,眼神却是无比的坚毅。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几眼,又转过头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叶未晴只顾着看着亲人,没发觉他在看自己,却如芒在背,好像被什么人仔细审视了一番,连皮带肉被剥开看得干净,不禁打了个寒颤。 眼看着军队越走越远,他们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宫中复命。江素雨怕叶未晴吹到风,拉着她回到了正厅,又差人叫了郎中过来,看过无碍才放心。 晚上睿宗帝借着庆功的由头举办了场朝宴,各官可携带妻眷入内,叶彤兴致盎然,她一向喜欢凑到热闹的地方,偏头看着叶未晴问道:「姐姐晚上去朝宴吗?」 叶未晴不假思索道:「去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江素雨,她略微担忧地问:「要不然你还是别去了,怕累着你身子,大夫都说了宜静养。」 「娘不必担心,我想去。再说一次朝宴而已,有娘陪着,我能累到哪去?」叶未晴微微勾了勾唇,她要去见见周衡,若非如此,怎么能在一个月内找出他的破绽? 第02章 「好吧。」江素雨无奈地点头,又回头吩咐身边的映月:「你去给三皇子传个话说未晴已经醒了,他这些日子没少往这跑,很是担心。」 叶未晴也不拦着,兀自拨着茶杯里漂浮的嫩叶,冷淡不语。周衡确实装得像模像样,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每个人都觉得她得了个好婚事,夫君十分上心,将来日子会和和美美。这个人最会伪装,包括在他掌权后,想对付谁也并非直接出面,找足了借口让叶未晴帮着他杀人,事成后恶名她担,利益都归周衡。以前她没想那么多,一家人哪用分得清彼此,帮了周衡不就也是在帮她自己?可是对周衡而言,根本就没有家人和外人,只有自己和他人。 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那她就要慢慢地将他这层虚伪的皮尽数剥下来,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未过多时,叶安领着叶嘉叶锐就回到了侯府,将铁甲换下后,几人穿着便服来到了正厅。叶彤自然和亲哥哥更亲密,一直黏在叶嘉身边。叶锐比叶未晴大了两岁,和她从小一起玩着长大,却对她一点也不温柔,总是捉弄她。叶未晴幼时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玩,叶锐不耐烦,自己偷偷跑出去,留她自己在家里无聊至极。现在的叶锐小孩子心性淡去,不会再做那种不讲究的事,但二人还保持了和以前相似的相处方式。这边叶锐进来后看到她,偷偷做了个鬼脸。 叶未晴无语地抛了个白眼,懒得回应他,心思却飘在别的地方。上一世到死前,她只剩下了两个哥哥,大哥和二哥。叶锐没有死在显仁殿外,而是早在两年以前就离开人世,究竟死因为何,她一直打探不到消息,好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般,被人故意抹去了死因。 叶安一直赶路口渴极了,拿起茶杯一口气喝了整整一杯,才问道:「我进宫时碰见二弟了,他说未晴摔到头一直醒不过来,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回事?」 叶未晴玩笑道:「还不是听说爹爹要进回京,马上就醒过来了!」 叶彤道:「姐姐说的好像只是睡了一觉似的!」 「差不多,我还做了梦呢。」叶未晴语气一点也不严肃,仿佛在说什么荒谬的事,「哦对,还梦到了爹爹在沙场上。好像弈王替爹爹挡了一刀还是怎么的,流了好多血。」 叶锐新奇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弈王确实帮阿爹挡了一刀,就是在回程之前最凶险的一仗,现在还没养好。」 叶嘉温柔地笑道:「也许是血脉相连,妹妹能察觉到我们在前线的危险。」 叶未晴僵硬地笑了笑,犹豫片刻说道:「这些梦应当只是由于思念过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还梦见了些别的事,可惜说出来不太吉利。」 霍淳雅信佛,对这些事迷信得很,着急地道:「晴姐儿不妨来说说。」 「我还梦见……我嫁人后过得并不好,没过多久就被奸人害死。」叶未晴淡淡地说。 江素雨面上白了一瞬,望了一眼叶安才找回主心骨,她说:「不能尽信这些,三皇子什么样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决计不会让你受委屈,未晴别怕。」 叶未晴轻轻点了点头。她不敢奢望用这几句话就能劝得动他们,说这些只不过为在他们心里埋下一根刺。待日后周衡露出真面貌,他们也不会受太大的打击,更容易接受事实。 傍晚将至,叶未晴回到疏影院内梳洗打扮。岸芷翻出叶未晴所有衣物中最华丽一件,绣着海棠的玉红长裙,叶未晴一向喜欢艳色,艳色也确实更衬她。可谁知,叶未晴却摆摆手道:「不要这件。」 这件明明挺好的,岸芷犯愁许久,叶未晴看她为难的样子,自己走到箱子旁边指了一条压在底下的素色罗裙。岸芷将那条裙子抽出来,质感极好的罗缎立刻垂了下来,上面用金线刺绣花草纹路,不甚明显,和叶未晴以往的衣着比起来简直相差太多。 叶未晴心里想的是,可能是年纪大了,总觉得那些艳色是属于小姑娘的,自己穿了不太适合。 将衣服换上后,岸芷才察觉出其中的奥妙来。这条裙子看起来朴素,玄机却藏在褶皱中,当穿着衣服的人行走起来,褶皱中藏着的金丝瓣菊就会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汀兰给叶未晴梳了个随云髻,叶未晴自己翻了翻妆奁里的首饰,找出一支梅花白玉簪插到头发里。一改往日的明艳,整个人都变得素净。 霍淳雅、叶彤和江素雨已经坐在马车里,等叶未晴上来之后,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上一世她急切地想见周衡,央着爹娘去了这次朝宴,却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了丑,可惜自己却识人不清,当时竟没有找到真正的敌人。既然现在对即将发生什么了如指掌,若是重蹈覆辙,还不如上一世死在显仁殿外。 朝宴上已经到了一部分人,这是朝廷的同僚们互相奉承的好时候,奉承好了升官发财才会更快些。女眷们则是讨论近些日子盛京城发生的八卦和哪家又进了好布匹新首饰。 罗家早早就到了,罗樱跟随家里女眷坐在下侧。孙如霜刚入殿门就开始张望着罗樱的身影,她对孙夫人说道:「娘,我去找罗樱了!」 孙夫人知晓这两个人素来关系好,便道:「去吧。」 孙如霜挤在罗樱身边坐下,问:「你看我今天这一身好看吗?这可是订了几个月才拿到的衣服,等得我好辛苦。」 罗樱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孙如霜这人眼界小又愚蠢,若不是自己有不能告人的秘密被她知晓,而且这个人也还可以为她所用,自己哪用得着和她演这出姐妹情深? 罗樱微微笑了一下:「好看,艳而不俗,没见对面好多青年才俊都在瞧着你么?」 孙如霜匆匆看了一眼,让罗樱这么一说,好像是生出一种对面许多人的视线都向这边抛来的错觉,孙如霜不禁微红了脸。她到现在都没有定亲,孙夫人一直在外面帮她张罗着,有这种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叶家人走了进来,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才是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走在前面的叶安威武体壮,不言语的时候自带威严气息,好像要把人压垮一寸,叶厉和叶安有些相像,但叶厉身上多了几分文官的儒雅气质。 紧随在后面的是叶嘉和叶锐。叶嘉身上带着二叔的影子,少年英才,看起来平易近人,笑时如春风拂过。和桀骜不驯的叶锐相比,显然叶嘉更讨女孩子们的欢心。 看到后面的叶未晴,则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隐隐约约能看到她裙褶中间的金丝瓣菊,随着走动绽放,是一种婉约含蓄的美。头上粉嫩的疤痕处则是用稀释的胭脂画了一枝梅花,倒是和头上的簪子呼应。 孙家长子孙如榆对坐在不远处的周衡打趣道:「三皇子这回可是要享福了!有了这等美人,再看别人哪里看得上眼呢!」 周衡笑了笑,没有出言辩驳。孙如榆声音较大,传到孙如霜和罗樱的耳朵里,罗樱立马变了脸色,再怎么掩饰也被孙如霜看出一些不快来。孙如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大哥一眼,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罗樱听到这话该有多难受! 她挽着罗樱的胳膊,小声道:「你别听我大哥瞎说,他说话一向就这样,为了阿谀奉承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况且你和周衡的事只有我们二人知晓,你可千万别记恨他。」 罗樱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委屈地说:「我知道。」 孙如霜眼神跟着叶未晴,看到她款款坐下。叶未晴似乎感应到孙如霜的目光,冲着她勾了勾唇畔,怎么看都有些挑衅的意味。孙如霜心火骤然燃起,转头跟罗樱不满地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个叶未晴,不然你怎么会这样委屈自己!」 罗樱泫然欲泣:「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孙如榆说出这种话,孙如霜就得做点什么才能挽回立场,她保证道:「你放心,我今天不会让她好过的。」 时辰将至,睿宗帝来到大殿上,坐在最高处的位置,说了几句客套场面话,朝宴才正式开始。侍女鱼贯而入,端着盘子放在每个人面前。 江素雨和叶未晴坐在双人席上,江素雨皱着眉看了看桌子上油水大的菜,都挪到了自己那边,又把清淡的菜挪到叶未晴身前,叮嘱道:「现在还是吃些清淡的好。」 她应了一声,夹了口凉拌的菠菜送到嘴里。再抬眼,周衡正注视着她,手里端着酒杯示意一下。叶未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情绪,倒了一杯酒,忍住恶心,冲他笑着饮了下去。供给女眷这边的酒是清甜的果酒,入喉下去甘香清冽,果汁似的。 周焉墨坐在周衡上首的位置,将叶未晴所有情绪尽收眼底,玩味的看着二人,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孙如霜和罗樱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这两个人正眉来眼去,更加生气起来。孙如霜在桌子上挑了一碗油最多的菜,起身朝着叶未晴走过去。 第03章 叶未晴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了擦嘴,余光看到孙如霜过来,看来还是一样的手段,和上一世一点没差。 孙如霜走过来貌似殷勤道:「我怎么看你这边似乎没上这道菜呢?这些侍女也真是的,叶将军的庆功宴上竟然怠慢了叶家的女眷,该罚!这碗我还没动,你先用吧。」 「不必了,谢孙小姐的好意。兴许是还没来得及上。」叶未晴礼貌回道。 孙如霜执意要放她桌上,结果手一翻,这碗菜便扣在了地上。叶未晴和江素雨赶紧站起来,提起裙摆几分,生怕被地上的菜污了裙子。 由于反应迅速,裙子倒是完好,菜里的油却顺着地面流了一片,难免沾到鞋底,叶未晴和孙如霜的鞋底都沾上了油。候在一旁的侍女看见,马上跑过来跪在地上收拾,生怕这些贵人怪罪。 孙如霜带着歉意道:「实在是抱歉,幸好这油只是沾到了鞋底,旁人看不见。」 「孙小姐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也是出于一片好意,这菜我就当吃着了,多谢。」叶未晴笑道,将周衡那虚伪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以前的叶未晴就是个直接的性子,看见什么不快就直说,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孙如霜这些盛京小姐都知道叶未晴的性子,见她这么说就知道她肯定没猜到孙如霜的真实用意,竟然真当孙如霜是来送食的。但孙如霜心下又有些不安,叶未晴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她还真的说不出来。 算了,哪里需要和她费那么多心思?也只有罗樱柔弱,才会被叶未晴这样的人欺负。 孙如霜得意地回到罗樱身边,只等时机成熟。 侍女将地上的油污清理干净后,叶未晴和江素雨落了座。叶家一向平静,没有那些烦扰的后宅之事,江素雨少了这些磨炼,戒心也变低了,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 又坐了片刻,叶未晴对江素雨道:「娘,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江素雨点了点头。 这些争斗也就当年的叶未晴看不出来,现在看来却是通透无比。孙如霜此举若是弄脏了她的裙子,那就买通宫女带着她换一套能让她在人前出丑的衣裙,再不济至少也可以弄脏她的鞋底,那孙如霜就会想别的方法来让她出丑。 反正孙如霜是决计不会如此简单地放过她,必定还有后招。 叶未晴出去后走到人少的角落里,招了个宫女过来,拿出一小锭银子递到她手里:「去御膳房要一些能去油污的东西来。」 给了钱办事方便,那宫女迅速跑了趟御膳房,将一个小布袋交给叶未晴。叶未晴打开看看,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状似面粉的东西,她对后厨知之甚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但是御膳房这种常年做饭的地方肯定有办法祛除油污。 她将白面倒在地上,又在上面踩了几脚,果然那种油腻腻的感觉消失,脚底走路稳多了。出来太久只怕孙如霜罗樱会疑心,叶未晴立刻回到了殿内。看见孙如霜和罗樱嘀嘀咕咕的样子,她心里觉得好笑至极,果然周衡罗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喜欢借刀杀人。 殿中走入一群身姿袅娜的舞娘,太子周杭对着睿宗帝道:「这是儿臣特地去淮南请了那里的舞娘和乐师过来,为定远侯和皇叔庆功。正是因为有人在边疆浴血杀敌,才有了盛京的歌舞升平。」 周焉墨转着手里的酒杯,似笑非笑。叶安站起来作揖:「太子殿下费心了!」 睿宗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便开始吧。」 丝竹之声响起,这些舞娘身姿曼妙,腰肢柔软,确实与盛京的舞蹈不是一种风格。透过飘舞的水袖,仿佛能看见淮南那边的秀丽山水,整个人身心都愉悦轻松起来。 一曲舞罢,众人拍手叫好,显然还没有看够。 孙如霜掐准了时机,趁着众人意犹未尽之时,开口说道:「淮南的舞固然美,可我们盛京的也不差。今日是侯爷的庆功宴,不知我们能否有幸一睹侯府长女的舞姿?」 孙如霜挑衅地看向叶未晴,早就听说叶未晴不擅舞,叶家曾为她请过老师,却怎么也教不好,最终被气走了。按照叶未晴那不服输的性子,肯定会在她的怂恿之下上去舞一曲,用她那拙劣的舞技成为众人的笑柄。 叶未晴突然了悟,原来孙如霜的后招在这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叶未晴,等待她的回答。 叶彤焦灼地看着她,他们叶家人都知道叶未晴把老师气走的光辉事迹。 叶未晴淡定地说:「我不想跳。」 孙如霜状似遗憾地说:「那太可惜了,我看在场许多人都很想欣赏叶小姐的舞姿呢!」 「实在抱歉。」叶未晴道。 罗樱在一旁帮腔:「侯府贵女的风姿怎样说也比那些舞娘要强,叶小姐真的不用藏着掖着,大家都想一饱眼福,你说是吧?」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可一想深层的意思便是在说,叶未晴不肯跳是因为她比不上那些低微的、靠卖弄自己姿色为生的舞娘。将叶未晴逼到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如果是以前的叶未晴,她一定会因为逞强好面子而跳。 「那好吧,既然大家想看,我就献丑了,只不过怕污了大家的眼。我曾听说孙小姐的舞技名满京城,在我献丑之后能否请孙小姐也来舞一曲?」叶未晴说道。 眼看着猎物上钩,孙如霜不假思索道:「自然可以。」 方才叶未晴的鞋底沾上了油,而殿中央的地面较滑,她一定跳不好,说不定还会摔倒在地上。虽然孙如霜鞋底也沾了油,但是等叶未晴出了丑,她就可以寻到借口不跳,这样也可以达到目的。 「那我今天便跳一曲应景的,献给前线浴血杀敌的将士们。」叶未晴缓缓走至殿中央,偏头问乐师道,「可会弹入阵曲?」 乐师稍许为难,他倒是会这首曲子,只不过记得不太熟。如果殿前失误,难以想象会承担怎样的后果。 还在他犹豫之际,大殿内飘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我会。」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开口的竟是周焉墨,着实小小吃惊了一下。这弈王平时不爱搭理人,现在竟主动提出要奏曲,看来是在前线与叶安相处得不错,卖人情帮叶未晴解个围。 叶未晴愣了一下,活了两辈子的她还不知道周焉墨会弹琴。 睿宗帝抚掌道:「看来今日皇弟兴致颇高,朕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听你抚过琴了。」 周焉墨今日穿了一袭玄色长衫,锦袍嵌着华丽的银边,针脚细密,精致大气,衣服其他部位没有任何装饰。这一身可以说在世家公子中随处可见,穿在他身上却将皇室贵胄气息展露无遗。头发用银冠高高束起,眉宇之间充斥着三分邪气七分英气。他走到乐师身边,身姿挺拔,步履轻缓,乐师自觉为他让出了位置。 叶未晴确实不擅舞,可是上辈子她嫁给周衡后,不甘于哪怕任何一方面居于人后,特地请了有名的舞娘为她编舞。当时那舞娘便说了,既然技巧上赢不了别人,那就要别出心裁,编一支特别的舞。 叶未晴摆了个起势,周焉墨坐在琴前,广袖向两侧轻轻一抛,潇洒至极。他抚过所有琴弦,然后弹出了第一个音。 入阵曲是一首为出征的将士送别的曲子,但却不是凄凄惨惨的调子。这首曲子最开始营造了一种悲怆的氛围,将士远离故土,来到人烟稀少的边疆,有着与亲人告别的难过,更有着牺牲自己成全大义的凛然。 第04章 叶未晴应声而舞,看客们饶有兴趣的看着,孙如霜却微微变了脸色:叶未晴怎么脚底这么稳?难道这菜油不能让人打滑? 琴音急转直上,不似先前悲怆,突然密集起来,用力拨过弦的低音听起来像是马蹄噔噔地踏在地面上,高音像是战场上不长眼睛的弓箭,调动了在场所有人的紧张感,心忍不住揪起。 叶未晴快速地旋转,裙褶中的金丝瓣菊完完全全地绽放开来,头发在空中形成一道扇形。从她的舞里面竟然能品出几丝杀气,就像一个巾帼女将军冲在最前方取敌人的首级。 周焉墨对这首曲子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能弹出来。他一边随意地拨弦,一边看着叶未晴,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将入阵曲的节奏变快了一些。 叶未晴十分费力地跟上,在转身之际只有两个人能看见的角度瞪了周焉墨一眼。周焉墨却也不恼,反而愈发开心,又加快了节奏。 一曲终了,众人都被这配合无间的琴曲和舞蹈震撼,他们从未见过这种风格的舞蹈。静默一瞬后,全场响起了赞誉声。 叶未晴差点就跟不上节奏,累得头上出了不少汗,幸亏用了防水的胭脂,不然头上的疤痕此刻就要露出来了。 周焉墨起身理了理袖子,冷漠地回到了席间,好像什么都未发生似的。叶未晴心中暗暗计较道,这仇她算是记下了!他和自己无冤无仇,怎么捉弄起她来了? 江素雨惊喜地拉着女儿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习得这曲?我怎么从未见过。」 「是以前老师教过的,我当时没有认真学,后来自己私下又练了练。」叶未晴道。 叶未晴又看向孙如霜:「该轮到孙小姐为大家展示了,她的舞技名满盛京,一定比我高出了不少。」 孙如霜咬了咬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她找借口拒绝,那就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让叶未晴去跳,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她在算计,保不准会连累孙家与叶家交恶。她无助地看向罗樱,罗樱也是一脸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既然叶未晴没有摔,那可能她也不会摔吧……早知道会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她当时就应该赶紧躲开地上的油水。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面上为难的神色,不好再起哄,生怕得罪了孙家,于是谁都没有说话。 殊不知,这样才导致孙如霜更加难堪。她满脸通红的站起来,走到乐师身边,随意说了个会跳的曲子。 孙如榆摇摇头,他一直是站在周衡背后的力量。孙如榆是德安长公主所出,所以是周衡的表哥,二人相处起来十分随和。他对周衡埋怨道:「我这堂妹也不知在扭捏什么,真是上不得台面。」 乐师开始奏曲,孙如霜脚尖点地,平衡不太好控制,但也始终咬牙坚持着。衣摆随着动作飘起,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只知道孙如霜虽跳的好,但和叶未晴相比未免失了新意。而熟悉孙如霜的人倒能看出些端倪,孙夫人在心里嘀咕,怎么今日如霜的舞怪怪的? 果然,乐曲还没过半,孙如霜脚底打滑,一个没站稳便脸朝地摔在了地上,乐师慌乱地停了下来。孙如霜似乎摔得不轻,趴在地上许久都起不来,殿内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吱声。 孙如榆痛苦地揉了揉额角,不忍直视。虽然孙如霜不是他的亲妹,可是这丢人丢的仿佛都牵扯到他头上了。 孙夫人小步跑过去,慢慢将孙如霜搀扶了起来,孙如霜的额角摔破了皮,隐隐渗出了血,伤口不深,只是太丢人了。她跟着孙夫人走到一边,眼泪再也忍不住,不停地流下来,狼狈不堪。 周焉墨好奇地瞥了叶未晴一眼,她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强忍着笑意。这件事铁定与她脱不了干系,一步一步将孙如霜逼到进退维谷的境地,虽然这只是些世家小姐中间的风波,可也能看出这个人颇有心计。 睿宗帝清了清嗓子,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叶安,此次你回盛京可要待得久一点?」 「臣正有此意,小女即将出嫁,我有意多陪陪她。况且敌军锐气被挫,最近应当不会再来扰乱边境,臣长子叶鸣守在那里,陛下大可放心。」叶安说着说着,感激地望向周焉墨,「臣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若非如此,弈王也不会因臣而受伤。这天下,也该交由年轻人守护啦……」 睿宗帝赞同地点点头:「你能多留在京城,朕心甚慰,近些年你守在边关,极少回京,每每回来都能叫朕想起年少的时光。」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怀念起来。 周焉墨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握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叶安一介武将,不会说好听的话,只能一边憨笑一边应道:「是啊,臣也是。」 睿宗帝又看向周焉墨,说道:「弈王此番也立了大功,你是朕最小的皇弟,却已经能成就这番事业,可得叫朕那些儿子好好向你学学。」 帝王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包含了深意,叶未晴听着这句话就觉得甚是怪异,周焉墨年纪只比周衡长一岁,睿宗帝和这些皇子应该都十分忌惮他,但是在她上一世的记忆中,周焉墨应是没有什么后台。他的母亲应当只是一个美人,连名字都没流传下来,这种品阶的在后宫中一抓一大把,而且好像这位美人生完他不久后便死了。 睿宗帝这番话将他与皇子相比,像是暗暗警告让周焉墨动作小一些,不要做威胁到他们的事。 周焉墨斜睨了一眼神色各异的皇子们,不咸不淡地说道:「若是皇侄们有此等机会,必定成就比我还要高。」 朝宴结束已是戌时一刻,叶未晴随着家人一起坐上了马车。 而紧随在叶家后面的那辆车上,一位穿着群青色衣袍的男子熟练地走了上去,在马车外候着的小厮没有阻拦,看来是非常熟悉的人。他一掀开帘子,便看见周焉墨面色沉沉端坐在内。 周焉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裴云舟一开口便是能砍头的罪过:「死皇帝老儿,又起疑心了,事儿真是多。」 周焉墨闭目养神,语气冷淡,仿佛腊月的冰:「不疑心才不像他。明日我便上折子,身子需要休养暂不上朝,在家躺几个月,也方便办事。」 裴云舟想起什么,突然乐道:「这次回来他居然没有急冲冲的为你安排亲事,看来真是棘手不好办了,给你安排个好亲事怕你羽翼渐丰,给你安排个不好的又怕落人口舌。」他拍了拍周焉墨的肩叹道,「我都有点心疼你了,不行就找个人凑合凑合吧。」 「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周焉墨脸黑了一分。 裴云舟这才进入正题:「其实云姝挺好的,你出去这两年,她都消瘦了。以前的时候就总往弈王府跑,问她也不说,这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 裴云姝是裴云舟的妹妹,从小便跟随隐世神医尉迟鸿学习,平日悬壶济世,救了不少人,在盛京内颇有名望。 「看来你很闲。」 「咳咳,明天让她给你看看伤。这两年施针手法愈发熟练了,嗖嗖的。」裴云舟说罢,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翌日,叶未晴起得较早,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上一世经历过的事情总是在脑子里回放,迷糊中好像自己重生回来只是一场梦而已。后来她强迫自己清醒,再试图重新入睡的时候,又担心和周衡的婚期将近,她还没找出应对的方法来,心里盛的事多,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这一世可不能坐以待毙,任由自己朝着火坑跳进去。 岸芷早上看见叶未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青黑的眼底,一看便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岸芷将瓷杯放在外面,冻凉了之后放到叶未晴眼底滚来滚去。这样滚了几圈,果然乌黑减轻了不少。 岸芷性子比较活泼,总是能想出鬼主意,而汀兰性子更沉稳些,做事稳妥,从不逾越。这两个贴身侍女的忠心不用多说,前世都是因为叶未晴才丢了性命,而她也没让她们享到什么福。 叶未晴翻了翻妆奁里的首饰,里面的首饰数量众多,价值不菲,可是这么多戴也戴不过来,以后很多地方都要用到钱,这种身外之物有一些就够了。汀兰看叶未晴翻了半晌也没拿出一支发钗,以为她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便指了指其中的碧云点翠花簪,说道:「小姐,我觉得这个最好看。」 第05章 岸芷摇了摇头,指向另一个:「我觉得那支宝蓝点翠珠钗更配小姐今日的衣裳。」 叶未晴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不谈衣服的话,你们觉得哪个最好看?」 汀兰道:「我还是觉得碧云点翠花簪最漂亮。」 岸芷摸了摸下巴:「不谈衣服的话,我觉得那烧蓝镶金花钿最好看。」 叶未晴拿出花簪放到汀兰手上,又将一对花钿放到岸芷手上,她们二人迷茫地互相瞧瞧,不知道叶未晴这是什么意思。 叶未晴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既然觉得好看,就拿去用吧。」 岸芷连忙将花钿放回去,推托道:「这怎么行?小姐的东西,我们下人怎么能用。」 叶未晴拍了拍她的手,试图让她安心:「别在我这儿说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我不认为你们就该甘于人下。」 「戴出去了怕是要被年长的嬷嬷们训斥……」汀兰不安地说。 「谁若是不同意,让她来找我,我看看谁有这个胆子?」叶未晴说道。这几句话一说出,岸芷和汀兰仿佛看到的人不是自家小姐,自家小姐虽说以前也总是故意放些狠话,可是却不像现在这样,用了平平淡淡的语气却给人无比安全的感觉,让人真的相信出自叶未晴口中的承诺就必定会践行。 岸芷和汀兰感激无比,她们在叶家当差本就比别人家的侍婢要好上许多。平日主母事情很少,小姐也待她们如同姊妹,而现在小姐又给了她们这么重的赏赐,能顶上好多个月的月钱。 岸芷和汀兰齐齐道:「多谢小姐!」欢喜地收了起来。 叶未晴挑了几支最喜欢的放在外面,然后将其他的首饰装进盒子里,岸芷疑惑地看着她,叶未晴解释道:「等会儿我们上街,将这些卖了。」 岸芷讶道:「为什么卖了?是小姐不喜欢了吗?」 叶未晴摇头:「最近需要的银子多。」 汀兰不解:「若是小姐缺银子,就去管侯爷要呀,侯爷一向对您有求必应,哪用得着小姐变卖首饰?」 「我不想让他知晓这事,你们也仔细点,别叫外人知道。」叶未晴嘱咐道。她要做的这些事解释起来实在是费劲,一个谎言开了头,便要不断用更多谎言去弥补缺漏,她不想欺骗亲人,也不想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岸芷和汀兰乖顺地点了点头,都记在了心里。 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汀兰将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正是跟在江素雨身边的赵嬷嬷,赵嬷嬷身后站了一名男子,是一个陌生面孔,汀兰没有见过。 赵嬷嬷指了指身后的男子,慈笑道:「小姐好,这是侯爷派来做您贴身侍卫的。上次小姐出去磕碰到了,那些侍卫全都没能护得住小姐,所以侯爷特地从军中拨了个人过来,做小姐的贴身侍卫。他叫高轩,身手不错,人又老实,以后便跟在小姐身边吧。」 上次一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叶未晴心中不敢确定。若是身边有个贴身的侍卫,办许多事也能更安全容易些。 叶未晴笑道:「那便麻烦赵嬷嬷代我谢过父亲。」 赵嬷嬷走后,叶未晴打量了高轩几眼。高轩这个人相貌平平,一看便是较为忠厚老实的那种,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贴身布衣,袖口都紧紧扎了起来。 叶未晴抱起桌上的盒子,走到门外,路过高轩的时候对他道:「正好我要出门,你也跟着去吗?」 高轩点头,抱拳称是:「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 叶未晴在街上随意逛了逛,高轩果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实在跟得让人有些心烦,几次试图借着拥挤的人流甩开他,都没有得逞。她想瞒着叶安来变卖首饰,可是这高轩一直跟着,她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你能不能先在这儿等我?」叶未晴笑道,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带着些胁迫的意味。 「侯爷吩咐让我一直跟着小姐的。」高轩不敢违背叶安的命令。 叶未晴叹了口气:「他只让你保护我不受危险,可没让你事事跟他汇报。若你执意跟着我,那我做了什么事可不许跟他说。」 高轩低头:「是。」 叶未晴问:「如果侯爷问起来,你怎么说?」 「小姐不让说。」 叶未晴一噎:「……行吧。」 她这些首饰都是极为精贵的,保养得又好,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比首饰店里绝大部分正在售卖的都要好,卖给首饰店自然能卖个好价格。之前那金丝楠木盒中装着一盒子首饰,现在变成了一盒子银两。 几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叶未晴在思考着:通过节省用度来换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赚钱,须得经商。她唯一与别人不同的就是她知道几年后世事是如何变化的,自然也能从中琢磨到生财之计。只是,这会儿却想不起来几年后盛京流行什么,怎样去赚钱。 如此大量的金钱都是为了她的最终目的,她不单要毁了与周衡的婚事,更是要让这些害过叶家的人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周衡长袖善舞,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暗地里的力量支持他。太子势头较好,但是此人为人仁弱,年幼时即被立为太子,学习为君之道,没有太大的危机意识,所以上一世他斗不过周衡,但目前叶家和以罗太傅为首的罗家都是站在太子这边。 二皇子现在在南方治理水灾,他一直是一个毫无野心的人,这几年哪里的百姓遇到灾难,他便跑到哪里去,远离了权利漩涡,周衡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但是叶未晴却是打心眼里敬佩二皇子,他一心只为民众着想,不像那些贪官中饱私囊,上赶着处理这些事只为了搜刮民脂民膏。如果他真有半点野心,上一世里怕早已经身首异处。 比周衡小的皇子们一部分是太子一派,一部分是周衡一派,剩下的保持中立。所以,要想靠这些人扳倒周衡,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只有她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叶未晴心里想着事情,眼睛无意识地瞥了旁边一眼,却被楼上极具风骨的三个字吸引到,卿月楼。 卿月楼在盛京颇有名气,文人雅客们常常来到这里小聚,每一间都有不同的特色,里面放了各种琴棋书画供人打发时间。卿月楼共有三层,第三层是专门供给贵客的,而第一第二层无论谁都可以来。许多小官下朝之后便会来这里,品一品美酒,聊聊事情。 一丝想法在她脑海里闪过,但她却一时抓不住,待终于抓住,一个计划便随之而产生了。前世罗樱在她面前炫耀的时候,有一次曾提过,她和周衡早在叶未晴嫁过去之前便有苟且,每个月初一都在卿月楼私会,甚至在她和周衡婚前也在私会。当时把叶未晴气得不行,正好合了罗樱的意,没想到现在却成为了毁掉婚约的契机。 罗太傅帮着太子,肯定不允许罗樱与周衡在一起,所以他应是不知道这件事。 再看卿月楼周围,左侧是一家典当行,右侧是一家还未开张的店铺,看不出来是做什么行当的,牌匾上蒙着一块红布,看来不久就会开张。 一抹笑浮现在叶未晴脸上,她高兴地道:「回府。」 第06章 待回至疏影院,叶未晴叫岸芷和汀兰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叫高轩进来。这样的行为显然不合礼数,岸芷和汀兰一直在门口守着,生怕有人进来。 高轩一颗心七上八下,但是主子的命令不敢违抗,他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屋子。叶未晴正坐在凳子上悠闲地喝着茶,看到他进来,放下茶杯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还未等高轩回话,叶未晴继续说:「这件事有点难,但是你不许拒绝,一定要做成。如果你拒绝,我就去找父亲说……」 高轩好奇地抬眼看看她,她放低声音悄悄道:「说你偷看我沐浴。」 高轩听了,差点给她跪下,愁眉苦脸地问:「小姐,究竟是什么事啊?」 「让你扮个道士。」 还未开业的店里已经招满了小厮,正在掌柜的指挥下将一个个货架摆放整齐。这些货架都是用上好的古木所制,彰显着主人的良好品味。这里即将开的铺子会售卖各种各样珍稀的物件,譬如毛皮古董之类。 因着搬运的动作,空中飘着薄薄一层的灰,阳光透过窗棱照着灰尘,让人有一种闲适的宁静。 在忙碌的氛围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道士,缓缓步入铺子,掌柜愣了一下,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这道士正是乔装的高轩,他换上了一身道袍,下巴上贴了长长的胡须,手里拿着拂尘,这样一打扮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 高轩扬了扬拂尘,高深莫测地说道:「你这个店从前死过几人,我见阴气甚重,特来提醒你们。」 「死过人?」掌柜惊讶道,他从没听说过这里死过人,死过人这店面还卖的这么贵,莫非被坑了不成? 高轩点头,正色道:「只怕这几人会一直作祟,让你们这店无法盈利。」 「那依道长之见,我们该怎么办?」掌柜心里十分焦急,没细想便问了出来。 「我有一法子可解,但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们可要把握住了,不然我也没有办法。」高轩徐徐切入正题。 「道长请说。」 「你们将开业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一,这是那几人死去变成冤魂的时间。然后在那一日放上一天的炮竹,怎么热闹怎么操办。」高轩继续道,「这法子不难吧?」 掌柜听到解决的方法,又如此简单,十分高兴道:「多谢道长,我记下了。道长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如收下我这一些谢礼。」 说罢,他就要去取银子,高轩急忙摆手拒绝:「不必如此,贫道也是路过而已,看这里怨气浓重特来提醒,只希望掌柜千万要照着我的话做。」 「是是。」掌柜作揖道。 高轩说完叶未晴教给他的话,立刻走了出去。走了几条街后,一把扯下假胡子,他的脸上已经冒了几层细密的汗。他一向诚实不会撒谎,让他做这些的事委实是难为他了。可是叶未晴现在身边也没有可用的人,只希望能让高轩将掌柜的蒙骗过去,这可是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 高轩走后,掌柜将他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正要向里间内的二人上报,那二人却走了出来。 裴云舟笑道:「这事你怎么看?」 周焉墨看了看掌柜,冷冷说道:「看来你找的这个掌柜不太机灵。」 掌柜吓得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今天不知刮了什么风,这个幕后大老板竟然来了。自打他一进门,掌柜就无法集中精神,总感觉四周冰冷又阴森,所以道士一来搬出那套说辞,他就马上相信了。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只是个被雇来经营店铺的掌柜,利润低了全是他的责任,所以为了生意兴隆,他也没什么错处啊! 裴云舟看着被吓到不敢说话的掌柜,无语地看了眼周焉墨,这人面无表情的时候确实有些吓人,当年他见到周焉墨第一眼,也被他的样子唬住了,这样想来也算能理解掌柜的感受。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到周焉墨和裴云舟面前,神色恭敬:「回王爷,那人进了定远侯府。」 定远侯府?周焉墨神情稍微有些凝重,他在边境这两年,已经和叶安及叶家几个兄弟都很熟悉,想不通他们做这件事的理由,况且他们也不像会布置这种事情的人。除非……是那个小丫头? 叶未晴的脸在他眼底浮现,这丫头身上似乎藏了许多秘密,都道叶未晴与周衡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人互相爱慕也算是一段佳话,可是那日朝宴上她看周衡的眼神实是怪异,不像世人口中的那回事。 有点意思。周焉墨吩咐道:「你最近跟着叶未晴,她做了什么及时向我汇报。」 「是。」面前的人颔首抱拳,随即消失在众人眼前。 掌柜斟酌许久,犹豫地问道:「王爷,那我们开业定在哪日啊?」 「就听她的,二月初一。」周焉墨淡淡道,双手负在身后向里间走去。 裴云舟补充:「别忘了多买些炮仗,要放上一天啊!」 掌柜点头哈腰地应下,看来自己是保住这饭碗了。当初来不知道这里竟是王爷的产业,因为他有几分鉴别宝物的能力将他留下,要求就是让外人都认为他真是这间铺子的掌柜,现在知道了弈王身份,以后一定要万般小心,否则哪天掉了脑袋都不奇怪。只是,别人都说他挺机灵的,怎么到弈王嘴里就那般愚笨了? * 侯府门前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体的黑檀木中嵌着几颗流光溢彩的宝石,上好的墨绿色丝绸包裹住车厢的前面和侧面的小窗,下面坠着青绿色的流苏,一看便是富裕人家才能配备的。 马车内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东西呢?」 小厮赶紧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毕恭毕敬道:「三殿下,这是从淮南燕回楼请来的厨子做的糕点,这种糕点是那里的特色,香甜细腻,美容养颜,女子都喜欢吃。这厨子极少来到外地,这糕只有淮南当地才有,若是带过来路上也容易坏掉。叶小姐一定会喜欢吃的。」 「嗯。」周衡接过来,盒子外面用淡青紫的云锦包裹起来,隔着云锦能摸到里面方正盒子的棱角。 虽说他和叶未晴好事将成,可也得注意经营,还好这种小事不用他亲自费心,吩咐下去就能办得很好,这些手下也算没有白养。 他拎着盒子,缓步走到侯府门前。侯府的人见了他立刻进去通报,未过多时便有人领了他进去。 叶安最近清闲得很,一直在家休养,听闻他来,带着江素雨到了正厅。今日是休沐日,叶厉也在家,又带着二房一家子人都来了正厅,好不热闹。 周衡进来后,打过招呼,将盒子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彬彬有礼地笑道:「这是替未晴带的糕点。」 第07章 江素雨看着自家姑爷,越看越满意,说道:「三殿下有心了。」 「我想着她爱吃,从淮南燕回楼请了厨子过来做的。」 「呀!那里的厨子可难请了,平时谁从淮南带回来几块糕点,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尝的。」霍淳雅小小惊呼了一声,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用帕子捂住了嘴。 盛京攀比之风严重,这些夫人小姐就爱在这方面比来比去,若是霍淳雅也有这样的女婿,就可以在其他人面前趾高气扬,享受她们的羡慕了。霍淳雅瞪了瞪旁边不长出息的叶彤。 叶彤也很无辜,她不比姐姐,姐姐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甚至紧接着就是更大的好事。叶未晴从高处一跌都能撞到一个如意郎君,她就没有这等运气了。 江素雨唤来赵嬷嬷,成亲的日子快到了,叶未晴不能出来见周衡,只能托她将糕点送过去。 赵嬷嬷将糕点送过去的时候,叶未晴正在屋子里用针线做着什么东西,看到赵嬷嬷进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活计放在身后一藏。 赵嬷嬷并没有发现,上前几步将食盒放在桌上,神采洋溢道:「三殿下来了,现在正在前厅呢,这是他特地给小姐带的,从淮南燕回楼请的厨子呢,看看全盛京别人哪有这等待遇啊?小姐真是好福气。」 叶未晴深深地看了一眼,说道:「知道了。」 赵嬷嬷讶异于叶未晴的反应,正常来说不应该如此平淡,但她也不好在这里多留,只得又回了前厅。 岸芷和汀兰两个人满眼羡慕地看着那食盒,问叶未晴:「小姐,你要不要尝尝?」 「不要,怕吃了恶心。」叶未晴拿出方才藏在身后的活计。 「啊?」汀兰吃了一惊,叶未晴继续道:「看了就恶心,你们想吃便吃吧,不然扔了怪可惜的。」 岸芷和汀兰在心里斗争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向着食盒伸出了手。 叶未晴手里拿着一只婴儿穿的虎头鞋,虽然还未做完,却已经是活灵活现的样子,可以想象出小孩子若穿上了该是何等的可爱。岸芷和汀兰越来越捉摸不透小姐了,不知她做虎头鞋做什么,若是为了以后的小少爷小小姐穿,是不是还有点太早了啊? 叶未晴只是依着上一世的记忆做了一只,上一世里她很爱惜那个孩子,就为他做了一双这样的虎头鞋。所有的都能重来,只有他不会再来了,似乎除了叶未晴,没有人能证明他在这世上存在过。所以,她要做点什么东西,证明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是真的存在过。 叶未晴做完,将多余的针线剪短,把鞋放入一个大箱子中,上了好几道锁。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中,那一只小巧可爱的虎头鞋锁在了一个庞大的箱子中,上面还余着未干的泪痕。 她的骨肉甚至都没有姓名,没来得及看这世间一眼就匆匆离开了,而伤害他的凶手正在正厅言笑晏晏,她恨不得现在就拿着剑冲出去杀了他。 二月初一,卿月楼。 这几个月初一那一天,都会有一个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单独前来,不带任何侍女。卿月楼的伙计们已经熟悉了她,知道此人是个贵客,因为和她一同来的人每次都会将卿月楼整个三楼包下来。包下这里的人如此豪气,那得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做到的。 虽然看不见女子的脸,但是观她身姿袅娜,气质不似普通人,就知身份也一定不简单。伙计们不敢怠慢,按照她以前吩咐过的要求,从人少的路带到三楼去。 整个三楼都是空的,和一楼二楼的喧闹形成强烈的对比。三楼虽有很多雅间,但罗樱只走到其中的一间前面停住脚步,这间上面写着「晚樱」二字,因为与她名讳中撞了一字,所以周衡就将幽会的地点定在这里。 但罗樱看这两个字心里却不是滋味,晚樱晚樱,误了开放的时机,所以她才会比叶未晴晚。眼见着他和叶未晴的婚期还有六天,正室的位置已经被叶未晴抢了,而她是罗家嫡女,太傅的女儿,怎能甘心做一个侧室? 她咬了咬牙,没关系,总有一天,正室的位置会是她的,面对如今的情形,她能做的只是先牢牢抓住周衡的心,再慢慢着手对付叶未晴。 想到这里,罗樱的心稍稍镇定了些。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周衡还没有来。她迅速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带有催情作用的香,放到香炉上燃起来。 过了一会儿,罗樱隐约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赶紧端坐好。周衡走到了门前,他只带了一名心腹,名叫离火。离火是他的心腹,常年跟着他,知道他的一切事情,周衡对他很是放心。 周衡嘱咐再三:「一定要守住这里,半步也不能离开。另外,别随意进来打扰我。」 「是,殿下。」离火点头,他知道周衡在里面做什么,他可不敢打扰。 周衡推门进去,脸上换了一副温柔的笑容。罗樱立即站起来,声音甜腻:「衡哥哥,你来啦,喝点茶吧。」然后她拿起茶壶,沏了一杯茶递给周衡。 周衡喝了一口,微皱了眉,说道:「没有上次的好喝。」 罗樱眼波流转,望着他的眼睛像带着星辰似的:「衡哥哥这么喜欢上次的茶?那次喝了你便赞不绝口,我可要问问掌柜究竟是何种茶了。」 「上次的红茶口感软绵,带着些丝丝甘甜,喝起来别有味道,以前甚少喝红茶,新奇而已。」周衡顿了一下,接着道,「但却没有你甜。」 「哎呀。」罗樱喊了一声,扭头做害羞状,不再看他。 旁边的铺子开业,一直在放炮竹,声音震耳欲聋,两个人要大声说话才听得见,空气中又是浓密的火.药味,掩盖了香炉里的香味,破坏了这旖旎的气氛,罗樱有些忿忿地说道:「今天没赶上好日子,真吵。」 「樱儿不开心,我让离火下去让他们别放炮仗了如何?这样你能否开心些?」周衡温柔又细心地哄道。 「不用,就算停了,我依然心烦。再过几天衡哥哥就要成亲了。」说到此处,罗樱泫然欲泣,眼里闪着泪光将头又偏了些,仿佛不想让周衡看见,但停下的角度又恰好能让他注意到。 不等周衡说话,罗樱继续道:「其实我最近一直被这件事烦忧着,衡哥哥成亲了,我是万不能再去打扰你的,不然我罗樱成什么了?再不济,我爹爹也是太傅,姑姑是皇后,我这样做会让罗家颜面扫地的。」 周衡一下子变了脸色,紧张兮兮地问:「樱儿莫非是想离开我不成?」 「我也毫无办法,我要为罗家考虑的。」罗樱酝酿许久的眼泪终于蓄满眼眶,一滴滴掉落下来,哭得梨花带雨。 饶是周衡也忍不住生起一丝怜惜之情,他确实对不住罗樱。他握住罗樱的纤手,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樱儿你知道的,我娶叶未晴是为了什么,我无法放弃这次机会。等我达成目的后,一定会娶你,为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好么?」 「你每次都这么说,可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会累的。」罗樱缓缓地将手从周衡包裹的双手中抽了出来。 「我可以起誓,我这辈子绝不负罗樱,三年之内必会以正妻身份迎娶她。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周衡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那好,衡哥哥,我就再相信你一次。」罗樱柔柔弱弱地说道。 与叶未晴相比,周衡确实更喜欢罗樱一些。罗樱娇憨柔媚,女子就该如她这般被人呵护着,周衡可以做她的依靠和臂膀,而且罗樱又让人省心,什么事都听他的。叶未晴出自将门,女子该学的琴棋书画弱了一些,骑射倒是很好,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自己便会讨回来,显得她性子有些硬邦邦的。 叶未晴曾经对他表过几次心意,却也不能做到罗樱这般,为了他万般忍让。 第08章 罗樱又为他倒了一杯茶,葱白一样的手指握住茶杯,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雪白的脖颈露在外面,他尝过这凝脂般的肌肤味道有多么美妙,不禁感到喉咙干燥,将一杯茶一口饮了下去。 定远侯府内,叶未晴正在前厅和叶安江素雨夫妇说笑,笑声溢得满堂都是。 「阿爹阿娘,我都许多日子没出过门了,不如陪我出去逛逛吧。」叶未晴提议道。 「怎么突然想起来出去逛了?」叶安问道。 「最后一次了嘛。」叶未晴委屈地嘟囔道。 叶安想想也是,再过几天女儿便要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见面不容易,就依了她这次吧。 「好,那就出去转转。」叶安心底开始不舍起来。 一家三口出了门,赵嬷嬷、汀兰和高轩跟在后面,叶未晴暗地里给岸芷使了个颜色,岸芷了然于心,点了点头赶紧跑出去办事。 几人沿着热闹的街走着,叶未晴突然问道:「爹爹,您觉得三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儒雅,礼全,做事踏实认真,是个好孩子。」叶安如实说道。 「其实爹爹起初并不是这样想周衡的吧?」叶未晴眸光暗了一瞬,叶安对周衡的印象如此好,却不知他皮下是什么模样。 「实话告诉你,我起初确实不太看好他,可是你在我面前说了多少次他的好话,我才逐渐改观,我宝贝女儿喜欢的人哪里能错了?从小就一直特别有主意,谁的话也不听。」叶安揉了揉她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叶未晴从小决定的事,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起不到劝阻作用。所以,都是她一意孤行的缘故,导致了上一世那样的局面。 「只要他能带你过安安稳稳的日子,爹便放心了。」叶安柔和地笑道。 「爹就不怕圣上以为您要帮着周衡吗?」叶未晴面上严肃多了一分,气氛突然正经起来。 「在街上说这些做什么,别让人听了去。」江素雨拉了拉叶未晴的手,劝告他们不要再这里说。 「不怕,我叶安又没做亏心事。」叶安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和圣上这么多年交情了,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再说周衡这孩子一直老实本分,没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情,圣上不会想到这些的。难道因为这事,我还不能嫁女儿了不成?只能挑拣那些他不会误会的?」 叶未晴心里突然有些同情起阿爹来,他不知道周衡的谋划。周衡是一个野心强盛的人,一直在暗地里谋划布局,娶她也只是为了利用。为了他的野心,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为他铺路的白骨。圣上与叶安年少时便相识,可是再好的情谊也怕猜疑,上一世周衡策划谋反,圣上便认为叶家也参与其中,将她关至青牢里,直到周衡举兵,拿下盛京,自那以后,他就恨不得早点弄死叶未晴了。 江素雨笑道:「怎么,不想嫁给三皇子了吗?女儿家嫁人前总是要不舍娘家的,娘当初也是这样。」 赵嬷嬷也道:「是啊,当年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嫁人前哭了一天呢!妆都花了,补了好几次。」 叶未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几个人离卿月楼越来越近,离得远远的就听见了放炮仗的声音,热闹极了。现在她已经将人带到,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个计谋一环扣一环,哪里出了差错都达不到她想要的目的。 那间奇货铺子牌匾上的红布已经摘掉,新开业的铺子吸引了不少人围观,但是价格高昂,许多人只是进去看看。 周焉墨今日又破天荒地来了这间铺子,让裴云舟很是惊讶。他手上有不少产业,都是让裴云舟帮忙置办的,周焉墨只负责出钱,一向对这些不太上心。 周焉墨似乎看破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我只是好奇今日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也没说什么呀……不用和我解释。」裴云舟奇怪地看向他。 「你难道就不好奇?」周焉墨冰冷的睨了他一眼。 裴云舟连忙点头道:「好奇!」 「弈王殿下的一片苦心我明白!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好奇,弈王殿下才要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陪我,对此我感激不尽。微臣无以为报,只能为英俊的殿下倒一杯茶!」裴云舟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适时地递上台阶,周焉墨就顺着稳稳地走了下来,接过茶杯,意思意思尝了一口,说道:「尚可入口。」 罗府是书香门第之家,几年前修缮后也特地向这种风格靠拢,门上罗府二字是罗太傅亲笔所提,从门外望去便觉这里极有底蕴。 守在罗府正门的家丁昏昏欲睡,眼皮总是忍不住合到一起去,每当眼皮合到一起,脑袋就会失去控制重重地点一下,然后又将他惊醒,循环往复。直到一人慌慌张张地跑到正门来,才将他从困意中拉出来。 「你是谁?找谁的?」守门家丁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问道。 「我是孙府的人,罗小姐出事了!快带我去见你们家老爷!」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厮,穿得有些破旧,应当是个小厮无误。脸上神色不像是在说谎,守门的家丁想了想,立刻领他进了门。 罗太傅正在坐在书房的案前,翻阅着手中的信件,最近不大太平,闹得他心里异常烦闷。他将所有人屏退出去,连罗夫人都不许进来,为的就是认真想一想这些事中包含的利害关系。 正凝神思考,脑子的线索即将就要连在一起,却被两个叽叽喳喳赶过来的人打断。罗太傅气得将一沓信纸摔在桌上,信纸轻飘飘地散落了一地,但闯到他房里的这无礼的二人却没有察觉到罗太傅的怒气。 罗太傅喝道:「我没说过不要擅自闯到这里吗?」 守门家丁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但就算提前想起,事出紧急,他也不敢怠慢,便道:「此人说他是孙府的人,同我说小姐在那边出了事,我不敢处置,只好将他带过来了。」 罗太傅怒气消散了几分,转而担忧起来,罗樱确实说她去了孙府,他语气中染上焦虑:「樱儿怎么了?」 「罗小姐与我们家小姐在院子里坐着,不知被哪里来的毒蛇咬了一口,被咬过的地方都青紫了,孙府已经找了大夫。发生这种事,孙府不敢瞒着太傅,故派我第一时间来与太傅说明。」孙府小厮忐忑地说着,生怕罗府怪罪到他头上。 罗太傅问道:「那现在樱儿状况如何?」 「毒的蔓延倒是止住了,只是……」孙府小厮吞吞吐吐。 「只是怎么?」罗太傅愈发心急起来。 「只是毒还未拔干净,罗小姐目前的状况不宜被挪动。太傅若是闲着,快请随我去瞧瞧吧。」 罗太傅点头,再也顾不得什么公事,跟在孙府小厮的后面。走路时还如同往常一样习惯性的将手负在身后,可是这次袖子下牢牢绞起的双手却透出了面上没显现出的担忧。 在卿月楼一楼无人的角落里,一簇火苗渐渐燃起,地上铺的皆是木料,火碰到了木料后燃烧得尤其快,没多久火势就慢慢变大。 一楼最里间的人是最先注意到的,本来坐了一桌子的文人雅客,正侃侃而谈,此刻却都失了风度,疯一般地跑了出去。其他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凝心留神,发现竟是走了水,有的从门外逃走,有的从窗户跳出,左右二楼也不高,摔不死人。 第09章 本来因旁边的铺子开业,聚集了许多人,现在这些人看到卿月楼走了水,都远远地围成一圈围观,又想看热闹又怕走近了火伤到自身。 离火百无聊赖地站在晚樱门口,一动也不敢动,方才楼下动静很大,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他原本想去看看,但是又不敢违抗周衡的话离开这里半步。可能只是哪间屋子里打起来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看也没什么。 旁边的铺子一直放着爆竹,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烟味,此刻似乎又严重了些,今天有些热,他站在这出了不少汗。三殿下不愧是三殿下,这种情境下也有心情抱得美人归。 离火又抽出自己的剑,摆弄了几圈剑穗。耳朵里隐约能听得嘶啦嘶啦的声音,但并不明显,再一抬头,离火的瞳孔瞬间收缩,台阶处竟然有火,熊熊地朝他们燃来。 离火顾不得怕打扰里面二位的好事,用尽全力拍门,门从里面上了锁,离火每拍一下,门便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殿下!不好了,走水了!」离火咣咣地砸着门,「殿下,快出来!要来不及了!」 周衡自然是听到了动静,立马起身,将自己浑身的衣物囫囵套上,罗樱亦是面色剧变,手抖得不成样子,终于将衣服穿好。 离火还在外面不停敲门,周衡拿出钥匙,将锁打开,脸上的神情已经是无比阴沉。离火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次回去一定逃脱不了处置,只希望周衡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上饶恕他一命。 罗樱紧紧地跟在周衡后面,周衡看了看楼梯,那边火势正盛,不可能从那里逃出去。他又望向一侧的窗,那里还没有被火烧过,可以出去。 「别怕,跟着我跳出去。」周衡不忘温柔地哄着身边美人。 「嗯。」罗樱微微点头,依然瑟瑟发抖。 周衡将手环住她的腰,却突然想起什么,脱掉外衫罩在她的头上。罗樱只觉眼前一黑,随后被人托起来,双脚离开地面,然后马上便又踩到了地上。 周衡看着外面围了一圈的人,眼睛都落在他的身上,好奇地探视着,他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无法冲着这些百姓发作。 罗太傅彼时正挤在人群中,焦急地往孙府走去,可是这里却围了这么多人,挡住他的路,寸步难行。余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飞了下来,他随便一瞟,便看见周衡环住一女子的腰,两个人从三楼跳了下来。 周衡身边那个女子为何衣物如此熟悉?樱儿似乎有一件款式类似的…… 想着想着,罗太傅突然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那件衣物的布料是皇上赏赐的,罗樱十分喜欢,罗太傅便给了她,为此她高兴了许久,最后找了裁缝做了一件这样的衣服,很是宝贵着,平时都舍不得穿。那女子虽看不见脸,但是看衣物和身形,就是罗樱没错!他决不会认错! 他又转头看向前方,刚才那孙家小厮就走在他的前面,现在罗太傅却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莫非罗樱被毒蛇咬了只是编的故事,设计一切只为让他看见这一幕? 他心中愤怒和伤心交加,却又不敢上前将罗樱揪出来,若是他这样做,全盛京都该流传她做的好事了!真是丢尽他的颜面! 叶安和江素雨也全程目睹了这场好戏,刚起火时,叶安还要进楼内去救人扑火,还好卿月楼的伙计说人都跑出来了,火势太大扑不灭,叶安才没去成。 周衡的衣服斜斜垮垮地披在身上,腰间的带子也是胡乱的系了一气。旁边女子衣服穿得还算整齐,但也能瞧出穿衣时的一丝慌乱。围观的人一打眼便知是什么情况,纷纷小声议论着。 「稍会儿趁人少了,护送她走。」周衡低声吩咐离火。 「是。」离火只觉自己无颜面对周衡,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叶安哪里让自己女儿受过这等委屈,当下脸色便难看起来。江素雨发现周衡的第一眼,就看了看叶未晴,怕她经受不起如此大的打击。果然这孩子神色怔怔,怕是还没反应过来,江素雨心疼得不得了。 叶安力气大,很轻松的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走到周衡面前。周衡浑身瞬间紧绷起来,众人的指指点点还不能为他造成多大伤害,可被叶安看到了那就是出了大事。 周衡心里还在盘算着找一个怎样的借口才能说服叶安,但他也想不出,事实明晃晃地摆在这里,说此事另有隐情也不会有人相信。 周衡只好错愕道:「伯父,并非您想的那样……」 「周衡,我将自己女儿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待她的?你还是不是人!」叶安气急,攥起拳头一拳捶在他的胸口,用了七八成的力。周衡被拳头的力量带得倒在了地上。 「抱歉,我会给出一个解释。」周衡艰难地用手支地,站了起来。 「还有六天便是你们成亲之日,你却在这里同别人行龌龊之事,我真是错看你了!」叶安双手攥拳握紧,眼里都是红血丝,恨不得在周衡身上打几个窟窿。如今这境况,他是万万不能将未晴嫁给这种人,还好在没成亲前发现,若是成了亲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叶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继续道:「婚约就此作废,我会将你送来的东西尽数送回去。」 周衡低着头,没有说话,现在他说话只会更激起叶安的怒气。 叶安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瑟缩的女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要揭开那女子头上罩着的外衫。 叶安刚伸出手,却被罗太傅拦住。罗太傅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大街上,还是为殿下留一些面子罢,事情别做得太绝。」 叶安想了想,同意他的说法。虽然是这二人的错,但周衡毕竟是皇子,总要为他留些颜面。叶安可不会是那种将怨气撒在女子身上的人,所有的账,他会找周衡慢慢地算。 原本围观的人就不少,现在聚集了更多。中间这几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已经有人认出了周衡。幸灾乐祸也就罢了,一些被贫穷压榨到心理扭曲的愚民,见到这种身份高贵的人出丑就会得到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巴不得所有富贵人家都去死才好。 「那不是三皇子吗?」有人小声嘟囔道。 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好奇地问起来:「真是三皇子?那女子又是谁?」 「看不见脸,我哪儿知道?不过那三皇子我是错认不了的,一定是他!」 「唉!真想见见那女子的脸,有没有人去将覆在她脸上的衣服扯下来啊?」这个人自己好奇,又不敢动手,只得怂恿别人,然而别人也不是没长脑子的。 有人听说过周衡和叶未晴的事,疑惑道:「看来这传的佳话都是假的,再美好的爱情也隐藏着肮脏。堂堂三皇子居然闹出这种事来,真是丢脸。」 叶未晴挽着江素雨的手,慢慢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的一张脸上写满了落寞与伤心,甚至还有一丝不可置信,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叶未晴声音颤抖地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她当然知他人知他面知他心,再清楚不过周衡是哪种人。 「若你不喜欢我,大可直接同我说,我怎会赖着你不放?何必一边哄着我,一边又在婚期前与他人行这种苟且之事,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吗?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不允你收通房,我从未想过只能自己霸占你一个人。」叶未晴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可是泪水就是不落下来,可能是自己开心极了,实在是哭不出。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终于将眼泪逼了出来:「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是在打我的脸,打叶家的脸!你好狠的心!」 第10章 「未晴,我……」周衡装得比她更可怜,好像反而是叶未晴咄咄逼人似的。 层层人群后面,周焉墨正靠在门框上看着这场好戏。站在局外的他大致能猜到一切都是叶未晴设的局,她早就知道了周衡在外面的破事,所以才在朝宴上露出那样的表情么? 叶未晴用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远处的周焉墨清晰地看到她抑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周焉墨以前也对她有些印象,一个总是笑得明烈又张扬的女子。褪去那个曾经骄傲明艳的外壳,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将所有情绪宣泄出来。不是那个掩去眼底恨意照常与周衡喝酒的女子,也不是那个因为他的捉弄回眸瞪他的女子。 「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人能将你迷成这个样子?」叶未晴把手从脸上挪开,特地做了一个抹去眼泪的动作,走到罗樱面前。 罗樱听到这话,心里怕极了,又因为眼前不能视物,只得胡乱向后倒退了几步。 罗太傅急了,抓住叶未晴的胳膊,原本只想将叶未晴拉开,却没控制好力道,叶未晴顺势重重跌在了地上。 她惊呼一声,捂住自己的脚腕,直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叶安看到这一幕,原本就消不下来的火又燃得更旺。他顾不得同僚之间的礼仪,伸出食指,指着罗太傅的鼻子道:「罗元德,我今日是记住你了!居然敢伤我女儿,我们叶家哪个男人不能一掌把你拍死?」 叶安不想继续在这里掺和,蹲在叶未晴面前,在江素雨的帮助下背起了叶未晴。叶安冲着周衡冷哼一声,甩头便走了出去。 罗太傅脸上冷汗层出,今日他与叶安是结下大梁子了,只是幸好没有人揭下罗樱头上的衣服,不然不知会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现在他也没办法带罗樱走,只能装出不知道的样子,对周衡行了个礼,说道:「三殿下,我先走了。」 周衡点点头。围观的百姓们见事情结束,也都唏嘘着各自散开。只余卿月楼的伙计们连声叫苦,今天真是不吉利,又烧了房子,又得罪了三皇子和定远侯一家,哎呦! 周焉墨怕自己行踪暴露,趁人群还没散就闪身回了里间。 裴云舟一直跟在他身侧,周焉墨以前对这种事都爱答不理,最近真是奇怪,先是主动帮叶未晴奏曲,又是将开业的日期改成了今日,裴云舟不禁问道:「你怎么对这叶家小姐这么感兴趣?」 「我只是想看周衡应接不暇罢了。」周焉墨正色道。 「那看了他这幅样子,现在你心里应该很舒爽吧?」裴云舟敲了敲桌面,打趣道。 「显然没有。」周焉墨皱着眉,不知为什么,叶未晴流泪的样子总是在他脑海里拂过,他一想到便觉心烦。叶未晴的伤心是实打实的,可这一系列事情总给他一种怪异之感,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何处怪异。 这边叶未晴正趴在叶安的背上,牢牢地圈住他的脖子。不知父亲多少年都没有这样背过她了,好像只有在小的时候才会这样。她不喜欢走路,总是嚷着要人背,而家人永远能纵容她的任性,叶安背她背得多了,导致她在别的孩子已经会走路的年纪还是走得歪歪扭扭,最后被江素雨勒令不许再背她。 父亲总是很宠着她,可能因为是女孩子,哥哥们都没有这种待遇。可是哥哥们也没有因她得了更多的宠爱而妒忌,大哥叶鸣年纪最长,懂事也早,总是让着她。三哥叶锐与她年纪相近,两个人从小就是冤家。二哥叶嘉虽是叶厉所生,也待她客客气气的。 侯府是个温暖的地方,可是她想不通,上一世到底是谁伪造了罪证?那一定是和侯府关系极近的人才做得到。 叶未晴脸上的泪痕未干,贴在叶安的衣襟处,叶安能感觉到那里湿漉漉的。他是一个比较粗心大条的人,怕自己说什么使得叶未晴更伤心,只能一路上沉默着回到侯府。 叶安一直把叶未晴背到了疏影院才放下,不过片刻,就有郎中来为叶未晴看脚上的伤势。 侯府的人听说了这事,叶嘉叶锐叶彤和霍淳雅都跑到了疏影院来,围了叶未晴一圈,很是担心。 郎中捏了一下关节,问道:「疼吗?」 叶未晴摇了摇头,郎中又捏了几处,轻微转了转,得出结论:「没有伤到骨头,不过伤了筋。我开几幅贴的膏药,贴在伤处,仔细养养就会痊愈的。」 「多谢郎中。」叶安拱了拱手,又吩咐小厮,「将大夫送出去。」 等闲杂人等走了之后,叶锐才敢发泄自己的怒气,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道:「周衡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这样对我妹妹!」 叶未晴心疼地看了看桌面,幸好没有被他砸出什么裂纹。 叶锐接着道:「以后再让老子碰到他,没他好果子吃!」 叶嘉有些无语,他们再怎么样也不敢对三皇子做什么,不然那就是蔑视皇威的大罪。不过虽然做不了什么,他心里也是极为不痛快的,听叶锐过过嘴瘾也能驱散一些怒气。 叶彤羡慕地看着几个哥哥为姐姐分忧,若是出了这事的是自己,只怕他们便不会做到如此地步了。 霍淳雅也安慰道:「盛京这么多适龄的公子,改日我再替晴姐儿物色物色,何必吊在一棵树上呢?说不定就有比那周衡还要好的,让他眼红后悔去吧!」 这么多人照顾着她的感受,叶未晴只觉心里涌上一阵暖流,一双杏眼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说道:「多谢阿爹阿娘、婶婶哥哥们相劝,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但也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这样说,众人不敢再留,只得赶紧出了屋子。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汀兰。 叶未晴收起悲伤的神态,问道:「岸芷还没回来?」 汀兰皱了皱眉,担忧道:「是啊,按理说事情都完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刚说完,岸芷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将门仔细地关上后,她才道:「明明都谈好了价钱,完事后他却非要再加五两银子,我见他演得不错,又怕缠上我们,只得乖乖给了他。」 岸芷所说的,正是那个扮做孙家小厮的人。卿月楼的那把火,也是她雇人放的,为了达成目的,还特地涂抹了易燃的油。 「给钱好办事,给了便给了吧。」叶未晴回道。 岸芷和汀兰只是根据叶未晴的吩咐去做,却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到现在她们才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真相。汀兰不由崇拜道:「小姐不愧是小姐,一早就察觉到了三皇子的异样!」 岸芷却扁扁嘴:「可是我觉得这仇报得不过瘾,只是取消了婚约,没能让众人看看那荡.妇的脸!」 叶未晴胸有成竹地笑道:「没关系,对我来说足矣。第一步达到目的就好,不能太急功近利。时间还长,往后有他们受的。」 周衡是谁?那可是只老狐狸,若是她做得太过,周衡一定能嗅得到其中的阴谋,从而怀疑到她的身上来。她现在还不能让周衡起疑心,不然以后对付他可就不好办了! 罗太傅先行回了罗府,在小巷中的侧门看到罗樱的两个贴身侍女站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他走上前去,喝道:「都在这站着干什么?跟我回去!」 两个侍女吓得浑身一抖,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以为罗太傅在怪罪她们没有跟在小姐身边,于是帮罗樱圆谎:「小姐去找孙二小姐了,孙二小姐不喜人多,小姐便让我们在这里等她,到时孙二小姐会差人将她送回来的。」 罗太傅懒得听:「进来再说!」 第11章 两个侍女跟在罗太傅后面战战兢兢地走进了罗樱的屋子,罗太傅刚才在周衡面前,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怒气,只能强压着表情,装得与他没有关系,完全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才出手而已。现在回了罗府,没有外人,他再也掩饰不下去。 他坐在桌旁,胸口起起伏伏,还是无法平息,拿起桌上的茶壶摔到地上,伴随着刺耳的破裂声,碎瓷片飞得到处都是,侍女们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离火将罗樱护送回罗府,确定周围没有人看见,罗樱才摘下周衡的衣服递还给离火。不知道爹爹有没有认出她,若是没有,她还要尽快换下这身衣服才是,不能再穿了。 罗樱刚进闺房,看见的便是地上的一片狼藉,还有罗太傅盛怒的面容。她心里猛地一跳,看来罗太傅已经知道是她了。 罗太傅看见她回来,没有和她说话,反而是先对着旁边侍女道:「去将夫人请过来。」 侍女惶恐地点点头,揉了揉已经跪疼的膝盖,赶紧跑了出去。 罗樱和罗太傅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半晌无话,甚至眼神都没有交流。罗樱的一颗心却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不似先前惊慌。她原本就认为自己没错,罗家若是站到周衡这边以后发展定会更好。若不是罗太傅思想太腐朽,对局势了解得甚至都没她清晰,她也不会瞒着家人偷偷与周衡私会。 没过多久,罗夫人便悠闲地迈着小步过来了,罗太傅见人到齐,将侍女都遣了出去。 罗夫人看到地上的茶水和瓷片,问道:「呀,怎么了这是?」 罗太傅冷哼一声:「瞧瞧你闺女做的好事!不知廉耻,与男人在外面厮混,被我抓个现行。若不是我在旁护着,现在全盛京的人都知道她什么德行了!」 「哪个男人?」罗夫人开始紧张起来。 「是三皇子。」罗樱镇定地答道。 罗夫人听了舒了口气,还好是三皇子,不是哪个没权没势的野男人。 「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罗太傅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罗樱,「现在叶家姑娘要与周衡解除婚约,我也把叶家给得罪了。」 罗樱定定地看着他,跪了下来,声音清脆:「爹,我要嫁给周衡。」 「不可能!你要是嫁了他,谁都能猜出那女子是你,还让罗家有什么颜面在盛京待下去?皇上那头有你姑姑在,不会对罗家怎样,可是太子殿下一定会怪罪于我。」罗太傅原本怒极,此刻却又生出一丝无奈,拍了拍大腿,「你这什么眼光,怎么偏偏选上了那个周衡?他都要成亲了呀!」 罗樱不答,反而抛出一个问题:「爹为何如此支持太子?」 「太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在我的辅导下也必然能走得很好。」太傅说起太子来,眼中闪过一丝骄傲。 「我见则不然,太子生性仁弱,若是没了人依靠,自己便很难做出正确的选择。而我认为,三皇子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有魄力有担当有手段。不然我是有多傻,明知道他快成亲了还做出这些事情来?女儿做这些,当然是有缘由的,甚至可以说女儿都是为了罗家才如此委屈自己。」罗樱虽然跪在地上,却仰着头,眼中仿佛有傲视万物的骄傲。 这一张脸像极了罗夫人年轻时的样子,继承了她的美貌,笑的时候颊边有梨涡微现,娇憨动人,罗太傅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小丫头,可是不知不觉罗樱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甚至做出这种事来。 都是他疏忽了管教,不然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他叹了口气,道:「朝堂上的事你知道什么?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这些哪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操心?你该想的是周衡污了你的身子,你以后该怎么嫁人!」 又和她来这套说辞,若不是拿这些说辞绊着她,她也不会棋行险招,采取这种方式!但这个人毕竟是她爹,她不能语气不敬:「姑姑虽是皇后,可是身下无有所出,太子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太子现在能听您的主意,以后也能听别人的主意来对付罗家,只有跟对了主,罗家的根基才能更加稳固。」 「既然樱儿喜欢那三皇子,你就让她嫁给他嘛,能干涉到什么大业?再怎么说,三皇子也比你之前给樱儿物色的那些人好!」罗夫人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和罗太傅为她挑的那些人比,周衡好歹也是个皇子,有头有脸的,罗樱嫁过去也能风光些。若是以后周衡再受封个什么,那岂不是更长脸了? 「妇人之仁,和你们说不通!罗樱这几日就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我会尽快为你找到人家,别再妄想和周衡有什么来往!」罗太傅一甩袖子,踹门走了出去。 罗夫人也「哎」了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罗樱冷笑着从地上站起来,面目有些狰狞,与平时笑意盈盈的样子判若两人,若是熟悉的人看见她这一面一定会吓得不轻。 左右她这一盘已经将赌注押在周衡身上,付出太多收不回了,那索性就将全部身家都押在他身上。 这几日,叶未晴是过得舒坦极了。 知道她心情不好,别人都不敢来打扰,饭也是做好了才送过来,疏影院从来没这样清净过。 叶未晴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脚上的扭伤要养着,不能随意下地,所以这几天她是吃得又多睡得又多还不活动,看镜子里都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浑圆了不少。 她问汀兰:「我看起来是不是胖了许多? 汀兰道:「小姐确实身上长了些肉呢,不过我觉得现在更好看,原来太瘦了!」 叶未晴原本决定少吃一点,现在这决心又没了,汀兰老实巴交的,说的话肯定都是发自内心的。 似乎自从上一世嫁给周衡后,到重生回十六岁的这些时日,她都从未如此开心过。摆脱了周衡,她是不是也可以摆脱上一世的命运了? 岸芷原本出去拿了丹蔻要给叶未晴染,却匆匆地什么都没带便回来了,一脸紧张地说:「三皇子来了。」 叶未晴思考了一瞬,周衡做的这些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他来找父亲道歉,父亲肯定不会原谅他。可是按周衡的手段,他若是又买通了什么人替他作伪证,说服了父亲怎么办?她是万万不能再嫁给周衡的了。 她道:「给我找一根手杖去,快!」 随后叶未晴又一拐一拐地走到镜子前,拿了些妆粉扑在脸上,脸上的红润被遮盖住,瞬间苍白了不少。她又拿妆粉覆在唇上一些,原本红润的唇也没了血色。 岸芷很快拿着手杖回来。叶未晴出发前往正厅,快到正厅的时候才从岸芷手里接过手杖,熟练地一拐一拐走了进去。 正厅里,所有人都在,面色严肃。周衡抬眼看见叶未晴,此刻一张艳丽的小脸毫无血色,眼神也不似以往那般期盼地望着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叶未晴虽然性子烈了些,可也是真心待他的,若是初一那一日他没有去卿月楼,也不会造成今天这般的局面。 周衡站起身,想伸手去扶叶未晴,却被叶未晴躲了开来,周衡只得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叶厉苦口婆心对叶未晴说:「三殿下也是诚心来道歉的,哪个男人没有几个女人,是不是?只是婚期将至,他做出这种事情不太好,不过他也向我们保证不会再做这样的事,立即就将那女子打发掉,绝不会让她进门。」 叶未晴心中大致明了,她本以为周衡会随便抓一个无辜女子过来,说都是那女子引诱他给他下药,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中了圈套。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承认了,不过到底也没供出罗樱的身份。 叶锐脸色铁青,抑制住想暴打周衡的冲动,说道:「妹妹,如果你不想也不用勉强,没人会逼着你原谅他!」 叶安和江素雨不说话,他们心里当然是不情愿的,可是这种事还要叶未晴自己决定。 第12章 「殿下想要我原谅?那好办啊。」叶未晴看着周衡,「你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们就扯平了。」 周衡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未晴,我负了你你惩罚我便好,千万别赌气去做这种出格的事情,毕竟你是女子。」 叶未晴被这论调恶心得要吐了,这世道对女子向来不公。若是没人管她,她倒是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如果有钱养上十几个小倌,每天光看着也开心。 叶锐冷着脸道:「我倒觉得妹妹的提议甚好。」 她不禁在心里窃笑了几声,这大概是叶锐这么多年里最护着她的一次了。 「未晴,我知你怨我恨我,这件事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周衡恳求道,「不必现在就答复我,等气消了你再仔细考虑。」 叶未晴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是因为生气才这样说的么?那我告诉你,不是,周衡,我很冷静。」 「一年前的端午,我靠着的栏杆松了,从空中跌了下来,是你接住了我。从那时起,我的一颗心就在你身上,我是真的喜欢过你。」说着说着,叶未晴指尖微颤,痛苦地阖上双目。 她是真的喜欢过他,即使后来罗樱也入了宫,他为了罗樱百般责难她,她也没有想过与周衡和离不做他的妻子,甚至还为了他,去做他手上的一把刀,铲除挡路的权臣,背负千古骂名。 她怎么会不知道宫外是如何议论她的,那些人说她狐媚惑主,残害忠臣。狐媚惑主的是罗樱才对,残害的也并非是忠臣。叶家一直清明的名声也受了她的影响,叶安不再是百姓们尊敬的英雄,而是夺权的外戚,叶家在所有人眼中如同红着眼盯着皇位的白眼狼,即使他们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明明是为了周衡,她才做到这个地步,周衡却反过来拿这些整治她? 有时她路过罗樱寝殿外,还能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永宁宫却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白日里没有一个人过来,她只能看书打发时间,晚上她就拄着头看窗外的星星,与烛火对坐。 叶鸣后来回到盛京,为她带了一只蓝色眼睛的小白猫,她有了猫可以逗,总算有点事做,可是罗樱却下毒毒死了它。没了猫之后,岸芷怕她太过心伤,拼了命地找话和她聊,给她解闷,结果后来又碍了罗樱的眼,罗樱使计让周衡处死了岸芷。 岸芷失了性命不够,还要叶未晴眼睁睁看着她全身的皮被剥下来,没有一处好地方!罗樱到底有多恨她,才会这样对付一个宫女? 岸芷不在,汀兰话少,不知道同她说什么解闷,于是叶未晴又回到了拄着头看星星的生活。 无论她拥有什么,罗樱都要想办法从她身边抢走,不能抢的那就毁了。周衡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甚至有的时候还火上浇油地踩上一脚。 如果站在这里的,还是十六岁的叶未晴,她可能会被周衡这幅样子欺骗,心软地选择原谅他。因为这颗心曾满满都是他,即便他犯了错,若是以后改了,那也会是个良人。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目睹了那些融入她骨血的、她在乎至极的东西一个个离她而去,她就知道周衡是没有心的,他真心爱的只有权力,就算周衡觉得自己爱她,也不过是爱叶家能带给他的权力罢了。 什么英雄救美,戏本子里烂俗透了的套路,也只有天真的叶未晴选择相信。 叶未晴再睁开眼睛时,那一双杏眼里再也不见悲痛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决绝。叶厉看得不由一愣,到嘴边劝说的话也咽了回去,眼前的还是那个骄傲的叶家长女,但却似乎多了雍容华贵的气度,不知怎么竟生出想要臣服跪拜的感觉来。 「这次你不想原谅我,那我便下次再来求你原谅,直到你原谅我为止。」周衡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来,眼神别提有多真诚了。 「堂堂三皇子,何必如此卑躬屈膝呢?你不欠叶家的,以后也不必来了,我不会松口。」叶未晴懒得再与他多说,又拄着手杖,右腿微曲着走了出去。 手杖点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了周衡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随着手杖的声音渐渐变小,叶锐斜睨了周衡一眼,淡淡嘲讽道:「三皇子要务在身,以后还是别往侯府这小地方跑了,我们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妹妹说什么你也听到了吧,别再做徒劳无功的事。」 周衡那张笑起来如沐春风的脸顿时有些垮的迹象,放在木椅扶手上的手将木头抠出两道印子,但他依然保住了一贯温润有礼的气质。 等周衡走后,侯府来了位公公传话,让叶安进宫一趟。 这时,睿宗帝正和弈王交谈。 「你的伤势如何了?」睿宗帝随着年长,声音越发低沉起来,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臣弟的伤正在恢复中,只是还未大好,走路有些困难。」周焉墨站在殿下,却身形不稳,好似无力支撑,随时可能会摔在地上一般。 睿宗帝佯怒对着旁边的李公公道:「还不快给弈王找个凳子来?」 李公公迅速地跑到一边,抱了个凳子放到周焉墨身后。周焉墨坐下后,睿宗帝才依稀感觉到他苍白的面色缓和一点。 「朕若是早知道你伤得这么重,今日就不该叫你来了。」睿宗帝自责道,「德安长公主的生辰将至,听说这次要大办,那时你身子能好么?」 周焉墨立刻恭顺地答道:「那时应该可以走动了。」 「那你就帮朕将这些贺礼带去,替朕好好祝贺她。近日事情太多,朕实在是抽不出空。」睿宗帝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将册子递给李公公,李公公小跑下去递到周焉墨的手上。 德安长公主是睿宗帝与弈王的长姐,马上要到不惑之年,准备好好操办一番。 「是。」周焉墨颔首。 周围的小宫女的眼神都不住地往弈王身上飘去。周焉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能吸引到一众人的目光。两年过去,弈王更加英姿勃发风度翩翩,一双眼可能因看过太多生死变得有些漠然,身姿挺拔,从容不迫,算是年轻公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但却因为性子有些冰冷,许多爱慕他的人都不敢近身。 睿宗帝虽然与他是同一辈分,但却日渐苍老,近几年苍老的更加厉害,乌发中掺杂了不少白。 睿宗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自己逐渐老去,弟弟却逐渐成熟。周焉墨虽然年纪小,却比他那一众皇儿要强上许多,怎么可能让他无视这种威胁? 算算时间,叶安也差不多快到了。 「你先下去吧。」睿宗帝挥了挥手。 周焉墨缓步走出殿外,恰好看到叶安在石阶上向上走,二人恰好碰面。 和周焉墨在边关守了两年,叶安愈发欣赏起他来,觉得他胆识过人、身手不凡、眼界超群,更能危机时舍命相救。叶安虽然对朝廷的波谲云诡掺和得少,可也能明白周焉墨的处境艰难,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这几日,本来要去弈王府看看他,可却被叶未晴的事耽误了,一直没能去上。叶安有些愧疚道:「弈王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不必担忧。」周焉墨颀长的影子投在白玉阶上,从影子中都能看出虚弱。 第13章 「那就好,那就好。陛下找我有事,我先去殿内了。」叶安松了口气。 周焉墨淡漠地点头,走下台阶的过程中还能听到殿内传来的话。 叶安与睿宗帝相识多年,所以睿宗帝说话的时候语气甚是随意,不似君王与臣子,而是多年的旧友。 「衡儿的事朕都听说了,不止他,连朕都觉得对不住你啊!」睿宗帝道。 「那都是儿女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吧。」叶安摇了摇头,他虽然唏嘘,却也不能当着帝王的面骂他的儿子。 「我知道叶家肯定想解除婚姻,朕没有意见,解除了也好。」睿宗帝徐徐开口。 叶安点了点头,不知道接什么话。 「但是朕还是想同你做亲家,从八岁起,你就在朕身边伴读,直到后来你随叶老将军去了边关。那时朕就想若是我们成为亲家该有多好啊!」睿宗帝目光锁着叶安,叶安微微皱起了眉,感觉他似乎话里有话。 「衡儿没这等福分,不然你再看看朕其他的儿子?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不能考虑了。老二虽未娶亲,但常年在外,老四也尚未娶亲,我倒觉得他是个合适人选。」 四皇子从小性格顽劣,长大后虽收敛了,却风流成性,屁股后面一堆烂桃花。叶安心里泛上厌恶,想拒绝又不好明说,只能道:「这种事臣决定不了,还得看未晴自己的意思,一切都要她满意。」 「她若是不喜欢老四,那老二也是不错的。」睿宗帝却突然起了劲,一心想同叶安做亲家。 叶安稍许为难:「这……臣若是随意决定了,怕是她数月都不会理我。」 睿宗帝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德安长公主生辰将至,我下旨让老二火速赶回来,和老四一起赴宴,那时让他们接触一下,看看未晴自己的意思。」 二殿下为人倒是不错,若是作为女婿定会比周衡强,只不过他不舍得让未晴跟着他在外地赈灾。四殿下那儿则根本不予考虑,这种人叶安都瞧不上眼,更别提叶未晴了,只有睿宗帝才把自己儿子当个宝。 「那便依陛下的意思办吧。」叶安道。 许是好久没过这样的日子了,叶未晴起初在床上窝了几日,想一想以后的每步棋该如何走,想完了便看看民间话本,也觉甚是悠闲。可是过了几日,就开始浑身难受,年轻的身子就是充满活力,歇都歇不住,但她又要装出一副郁闷难纾的样子。正在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江素雨便做了一回救她于水火中的人。 其实江素雨内心也煎熬了几日,叶安自宫中回来后,将睿宗帝的话原模原样地给她讲了一遍。这孩子还没从被周衡背叛的悲痛中走出来,睿宗帝就又要给她牵别的红线,这可叫他们夫妇如何与她说? 算了,只能顺其自然,先带她去德安长公主的生辰宴,剩下的观察她情绪后再说吧。 看到江素雨进来,叶未晴立刻正襟危坐。 「这是德安长公主下的帖子,今日是她的生辰宴,你想去吗?」江素雨怕又伤到她的情绪,补充道,「不想去就不去。」 周衡也在那里,万一未晴看见他又起了伤心的情绪怎么办? 叶未晴故作犹豫了半晌,然后才勉强道:「我若是不去,娘不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吗?」 「不用考虑这些,我可以和你二婶一起。」江素雨语气温柔,生怕叶未晴是因为她才勉强去的。 叶未晴心里雀跃极了,表面上还得装成冷静的样子,若是可以,她现在就想跑出去浪一圈。 「别人都有女儿陪着,就娘没有,女儿怎么能这么做呢?所以我还是去吧,也透透风。」叶未晴弯了弯唇畔,「我这脚基本上也好了,不用拄着那难看的手杖。」 江素雨怜惜地摸了摸叶未晴的头。 阿娘上一世是怎样的结局呢?她没看到,不过能大致猜到,也是死在了周衡手下吧。 所以这德安长公主的生辰宴,她必须要去,那里聚集了所有能人文臣,随便一个说不定都会成为扳倒周衡与罗家的机遇,每一次机会她都不能放过。 叶未晴挑了一件流彩暗花云锦襦裙,裙头上绣着祥云,外面披了一件金丝梅花纹纱袍,头上插了支白玉桃花金步摇,每走一步便摇晃几下。不算喧宾夺主,也不算失了身份。 汀兰忍不住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道:「小姐真是越来越会搭配了,这几件衣服看似普通,穿在小姐身上就像活了一般,好看极了!」 岸芷却反驳道:「哪里是搭配的缘故,明明是小姐人好看,才衬得衣服好看!」 叶未晴忍不住被她们逗乐,说道:「行了,别奉承我了,就你们嘴甜会说!」 霍淳雅领着叶彤出了院子后,恰好碰到叶未晴和江素雨。 霍淳雅看见叶未晴的穿着,微微惊愕,以前叶未晴总喜欢穿大红色海棠色,好看是好看,可是瞧多了便有些腻。最近她又开始穿起素淡的颜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衣服风格换了,感觉这人整个的气质也变了。比以前多了份优雅从容与高贵,言谈似乎也淡然许多。 霍淳雅笑道:「晴姐儿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漂亮。」 站在她旁边的叶彤微微低下了头。叶未晴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小的动作,叶彤今日穿了一身嫩粉色绣花百蝶裙,倒是像十五岁少女该穿的衣服,带着些娇俏灵动。叶未晴看着这种年纪的少女,就心生欢喜。她倒是想这样穿,可是总有一种故意装嫩的感觉。 叶未晴微微笑了笑,说道:「如果能选,我倒想像妹妹这样娇俏一点。」 几个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 孙府那边已经到了一批宾客。德安长公主十五岁时就嫁给了孙家长子孙义,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便是孙如榆。孙义的弟弟孙勇也育有一子一女,孙如霜便是他的女儿。 坐在最显眼位置上的便是德安长公主,今日她穿了一袭深红色牡丹凤凰锦衫,颇有威压之感。她在孙府掌管中馈几十年,把所有人管得是服服帖帖,没有人敢忤逆她。 孙如霜上前为她祝寿,德安长公主也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孙如霜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悻悻地回到座位。 德安长公主一向很讨厌孙如霜,知道她在朝宴上出丑后,总是嫌她丢了孙家的脸,态度冰冷。 孙如霜不知道罗樱发生的那些事,这些日子罗樱与她没有丝毫联系,她也给罗樱下过几个帖子,却都被拒绝。罗樱现在就坐在她不远处,一双眼连瞧她也不瞧。她感觉到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中缘由。 她在朝宴上出了那样的丑,罗樱是她的姐妹,不来安慰她便罢了,难不成也要像德安长公主一样因此冷眼相待么? 孙如霜越想越不是滋味,走到罗樱身边,想直接找她问个明白。 第14章 罗樱余光看见孙如霜走过来,只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地看着前方。 孙如霜委屈地问道:「我又怎么惹你了,为什么人人对我都是这样的态度?」 罗樱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讥讽,反问道:「那我还要问问你,为何走漏风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什、什么风声……」孙如霜被她问得一愣,她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罗樱的事呀! 罗樱这几日在家待得十分难受,被罚着抄了许多遍女德。抄书倒是次要,她也不怕罗家人知道周衡,就怕自己与周衡的事在罗太傅的阻拦下就这样吹了,那全部都功亏一篑了。她道:「你就别装傻了,我与周衡的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一直都是你替我打掩护,为何我爹突然就发现了?」 孙如霜震惊极了,捂住嘴止住惊呼:「什么?你们的事被你爹发现了?」 罗樱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反应,难道你不知道此事?」 「我当然不知道!难不成你以为是我告的密吗?我怎么可能这样做!」孙如霜才明白罗樱生她气的原因,「等宴席散了,我就顺着可能知道此事的人查一查,究竟是谁走漏风声。」 「那便多谢你了,果然还是姐妹好。之前误会你,实在抱歉。」罗樱环着她的胳膊笑。 「现在这些人对我是什么嘴脸,你也瞧见了,我也只有你这个姐妹了。」孙如霜感动地靠在罗樱肩膀上。 叶未晴同江素雨一起将贺礼献上,叶未晴对德安长公主了解得不多,上一世没有接触过几次,只知道她的脾气有些古怪,不喜笑。但面对着她们,德安长公主居然和善地笑了笑,又客气道:「多谢叶夫人叶小姐,有心了。」 孙如霜看见德安长公主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中泛上怒气,凭什么她就要碰一鼻子灰,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而叶未晴就能轻轻松松得到那老女人的青睐! 罗樱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拉了拉孙如霜的袖子,表面劝慰道:「放着这么好的侄女看不见,非对那叶未晴和颜悦色的,德安长公主真是有眼无珠。」 孙如霜越发委屈,她这些日子在孙府难熬极了,只有她爹娘和亲哥哥才对她好一点,别人对她的态度都快和对奴婢的态度差不多了。别人的态度如何,还不是看德安长公主么?她对谁好,孙府这些人就对谁好,她瞧不上谁,孙府的人也就对谁差。 孙如霜说道:「若不是在朝宴上出了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连那些小小的婢女都没有以前态度好,我再不济也是孙家的小姐,她们是什么?」 罗樱冷哼一声:「说起来还不都是因为叶未晴,害你出丑的是她,让你到如此地步的还是她。我的事没有传出去,倒没什么影响,你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在文武大臣和皇上面前,她害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几句话就轻飘飘地将仇恨都引到了叶未晴的身上,反倒让孙如霜忘了,她其实是自食恶果。 「我这口气确实咽不下,可她爹是叶安啊!我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孙如霜何尝不想报仇,可是定远侯府里那些人,无论是叶安还是叶未晴那几个哥哥,她哪位都惹不起。如果被发现了,有她的好果子吃! 「若你想教训她,我倒觉得有个方法可行。」罗樱附在孙如霜耳边悄声说道。 「什么方法?」孙如霜一颗好奇心被吊起,她恨不得马上就好好教训一下叶未晴。 「你可以去问问孙如滨,他认识的人不是多么,肯定能想办法帮你整治叶未晴,又不被人发现是谁干的。」罗樱慢慢引导,「他可是你亲哥哥,见你这样也定不好受,一定会帮你的。」 「那你觉得如何教训她比较好?」孙如霜想到叶未晴的惨状,隐秘的兴奋涌了上来。 罗樱嘴角微微勾起:「也不必太狠,她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个女子,找一些人将她绑起来扔到小巷子里,恐吓几句踹上几脚,就够她怕的了。」 孙如霜只要帮她做到这些就好,后面的她自然会补上。 看着德安长公主的态度,也就能揣摩出天家和孙家对这些人的态度。 现在离开宴还早,江素雨同其他几家的夫人闲聊,只留下叶未晴和叶彤在一旁坐着。 叶未晴见叶彤呆呆地向某个方向望去,但那边站了许多人,也不知她到底在看什么。今日的叶彤居然没和她说几句话,委实反常,她这个妹妹可是一向能说会道的。 「你在看什么?」叶未晴问道。 叶彤绞了一下手,连忙收回目光,眼中带着心虚,说道:「没什么,就随意看看。」 贺家人正在向德安长公主献礼,其中有一名身姿袅娜的女子面覆轻纱,谈笑间眉眼弯弯,正是她旧时闺中好友,贺苒。 这个贺苒,能和叶未晴玩到一起去,也算是兴趣相投。表面上装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能骗过所有人的眼,都对她称赞有加,私下里可没少和叶未晴一起没少做坏事。 献完礼,贺苒就急忙提着裙子跑到叶未晴的旁边。怎么说在叶未晴的记忆里,上次和贺苒这么玩都是好多年以前,看她如此热情难免有些不适应。 贺苒却没在意,上来便扑到她身上,嚷道:「我上个月染了严重的风寒,没想到错过那么多事。」 叶未晴知道她说的是周衡的事,便道:「错过就错过了,又不是什么好事。」 「你看,我现在还没好,戴着面纱,怕将病气过给别人。」贺苒说着说着,蹙起了一双秀眉,「我见你似乎也并不怎么难过,也是,何必为了三皇子那样的人伤心呢!」 仅仅和贺苒说这几句话,就仿佛让她找回了以前和贺苒一起厮混时的感觉。叶未晴隔着面纱捏了捏她的两片薄唇:「叫三皇子听到了,就该将你这小嘴缝起来!」 贺苒笑了几声,拉了拉她的胳膊,说道:「坐在这儿多没意思,我们去后院看看,听说孙府里的花园很别致。」 叶未晴道:「行。」 贺苒刚要拉着叶未晴走,就看见旁边孤零零的叶彤,不好直接把她自己晾在这,就顺便叫上了叶彤:「你要不要一起?」 叶彤惊喜地愣了一下,一直点头道:「要,要!」 叶彤今日实在是有些怪异。 三人踱步向花园走去。当年德安长公主嫁过来之前,整个孙府都重新修缮了一遍,就是因为德安长公主喜欢山水,才特地造了这个花园。 回廊交错,曲径通幽,倒是别有一番情趣。刚走过一扇门,便听里面有溪水声回响,原来有一条小溪斜着穿过花园,水系贯通了整个孙府。 叶未晴走到溪边,现在天气还有些小寒,水位不高,露出溪边的石头,被水冲得十分光滑。溪里有几条金银鳞锦鲤和花秋翠锦鲤,颜色鲜艳缤纷,在水里游来游去。溪边放了一些鱼食,叶未晴捏了一点点撒到水里,那些鱼便都挤到这边来争抢吃食。吃完了也不离开,仿佛是在叫人继续喂。 贺苒见了,也要喂食,捏了一大把便要撒进去。叶未晴拦住她,说道:「按照你这个喂法,鱼全都被你喂死了。」 第15章 「怎么,它们个头这么大还吃不了这些吗?」贺苒疑惑道。 「这么多宾客一人喂一点,鱼早就饱了。」叶未晴指了指其中的一条,「你看,它肚子都撑成那样了。」 贺苒道:「也是哦。」也学着叶未晴捏了一点鱼食撒了进去。 叶彤将手指伸到水里,想逗逗那些鱼,却将鱼都吓跑了。她无奈地说:「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贺苒笑了几声,几个人又沿着小溪走,一道小石桥连接着对面,石桥那边有假山,看起来倒是个好玩的地方。 今天的叶彤不知怎么,竟然有些束手束脚的,在贺苒面前也没什么话。贺苒为了打破尴尬,主动找叶彤说话:「小妹妹,家里为你许了亲没有呢?」 「尚未……」叶彤答道。 叶未晴玩笑道:「你年纪比她长,还未出阁,倒惦记起别人来了。」 「我哥都没娶亲,我急什么,要急也是他急!」贺苒突然转头问叶未晴,「其实你可以考虑考虑我哥,他人挺好的,以后铁定会对你好。虽然他现在官小,以后肯定还会升的。」 叶未晴对她的哥哥贺宣有些印象,似乎在国子监里从事,学问做得不错,为人贤明通达,长相也充满了书生气。上一世里后来确实也升了官,在一众文官中算才学上乘。 叶未晴无所谓道:「都行。」 「都行什么都行,这种事哪里能随随便便的?当然要精挑细选了!不过我敢保证,你若是嫁过去了我只有你一个嫂嫂!」贺苒见她不排斥,开始说起贺宣的好话来。若是贺宣知道了,说不定要有多感动呢!其实贺宣早就对叶未晴很是欣赏,可惜之前她与周衡订了亲,贺宣也不好再去打扰。 而一旁的叶彤却满脸憋得发红,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说着说着,转到假山后方,青瓦白墙旁边露出一张石桌,桌旁赫然坐了五六个人,将她们方才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贺苒惊了一下,难为情地拉拉叶未晴的袖子。叶未晴幸灾乐祸地看了她一眼,反正她刚才可没说什么,都是贺苒自己在说,尤其是这一众人中间也有周衡,不知道他听了那些话会作何感想。 这样想着,叶未晴落落大方地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道:「几位殿下真是好兴致,寻到这么个清幽的地方说话。」 石桌旁坐着的正是周焉墨、周衡和二皇子四皇子,还有一位巧笑倩兮的女子,身着上好锦缎所制的碧霞云纹裙,手上戴了几个明晃晃的孔雀翎纹金镯子,应该是德安长公主的女儿孙如澜。 「未晴……」周衡果然面色怪异地看了看贺苒,原本这几人说话时都心照不宣地不敢提这件事,反倒让贺苒揭到了众人面前。 二皇子知道睿宗帝叫他回来,就是为了看看这个叶未晴,便让坐着的人窜了窜座位,给她们三人倒出地方,道:「如此碰巧,不如在这歇息片刻。」 贺苒接话道:「好啊,恰好我们也走累了。」拉着叶未晴和叶彤坐了下来。 三个位置,叶彤坐在中间,贺苒坐在左边挨着孙如澜,叶未晴坐在右边挨着周焉墨。 周焉墨今日依然穿着玄色衣裳,外面披了一件玄色绣银的斗篷,脸上的线条宛若雕刻,一双眼淡漠地看着所有人,虽然未发一言,却矜冷孤傲的让人无法忽视。 四皇子则贪恋地瞧了叶未晴好几眼,睿宗帝将对二皇子说的话同样对他说了一遍。叶未晴的确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周衡正坐在这儿,二人婚约虽作废,周衡的心思他还是知道的,他不敢做什么,只能将视线转移到旁边的贺苒身上。她的脸上虽然覆着面纱,但也能瞧出鼻梁高挺,是个美人儿。 孙如澜围在这一圈人中间,一头雾水地听着他们讲着她听不懂的东西,但她又十分好学,便问:「刚才讲的呢,继续讲呀!」 经她提醒,二皇子想起来,他们讲的是与边塞战事有关的事情,便道:「方才说到,军队的战士折损数量,那可有什么方法减少折损?这样下去只怕战士的数量会越来越少。」 「折损是不可避免的,叫战士去保护自己和教他们偷生怕死无异,这样不利于战争的胜利。若想减少折损,只能去发明更坚固的战车,和更锋利的武器。」周衡道。 「可惜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功的事,这样岂不是陷入了死局?战争频发的情况下,战士数量锐减,战斗力下降,无法防御边疆,该如何解?」二皇子努力思考。 周焉墨食指在石桌上随意点了几下,淡淡地道:「与其想如何减少折损,还不如想怎样让人们自愿去参军。」 四皇子道:「皇叔在边关待了几年,果然看得比我们透彻。」 周衡点头赞同:「许多服兵役的人嫌路途遥远,战争残酷,容易丢失性命,在路上便逃跑了。」 二皇子建议道:「对于服兵役的人,对其家人许以更重的奖赏和保障,保证战士们没有后顾之忧。」 周焉墨摇了摇头:「收效甚微。」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而孙如澜则是不知道说什么,保持沉默。 叶未晴道:「我倒有个法子,不知管用与否。」 二皇子道:「且说来听听。」 叶未晴回想了一下前一世那些大臣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分析道:「边疆人口稀少,许多人的家在离边疆很远的地方,不愿去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募民充实边疆,那便可以解决人们不愿去远处服兵役的问题。」 周焉墨淡淡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兴趣稍微被提起:「那该如何募民充边呢?」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对有些人来说移民去边疆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叶未晴勾了勾唇畔,「比如说,在京城犯了罪的人,即将面临严重的刑罚或者漫长的监.禁,此时若让他选择刑罚或是移边,他当然会心甘情愿地迁去那里。」 「再比如,也可以让有奴仆的人家自愿献出奴仆,对这些人许以低级的小官。总之,用利益驱使他们,待边境百姓变多,经济也会渐渐发展,对战事有利。」 周焉墨缓缓点头:「有道理。」 叶未晴的这个办法无非就是利用人性对利益的渴望,达成她的目的。再联想到朝宴上她是如何用孙如霜的手段反将一军,周焉墨越来越觉得叶未晴这个人很有手段。 而她说的这个方法,也许真是切实可行的。如果真的有效,可是为他们解决了燃眉之急。 「这不知不觉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也该去前院了。」孙如澜道。饶是她想学再多,也不能误了母亲生辰宴的时辰啊! 回到前院时,德安长公主正同几位女眷说着话。 「听闻北狄人过来摆市,里面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有时间大家可以结个伴儿一起去逛逛。我就不去了,最近总感觉身子乏。」德安长公主提议道,「别的不说,就说这北狄的宝石,那里盛产,成色又好,做成首饰肯定好看极了。」 v第16章[01.07] 「好啊!」几位夫人都动了心。 江素雨转头,给叶未晴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北狄人很少来盛京,每次来都带了许多北狄当地的特产,很受盛京人的欢迎,尤其是他们那里盛产的宝石和水晶,在盛京能卖上很好的价钱。叶未晴知道阿娘想去,便点了点头。 叶未晴一边听着夫人们寒暄,另一边则是密切关注着周衡的动向。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叶未晴才嫁给周衡几日,刚过新婚,他就十分繁忙,虽然她也没有特别注意过周衡到底在忙什么,但是隐约记得那时的他似乎在找对太子不利的证据。 周衡入席,身旁是一位浑身充满正气的男子,头发用金冠梳起,长了一双剑眉。叶未晴看这个人很是眼熟,应是谏官李宵征。 李宵征仅仅和周衡打了声招呼,便再也无话。但是在上一世的记忆中,她总是能看到李宵征出入,应该在后来被周衡收入麾下。 周衡野心不外露,人人都当他不想夺权,叶安正是被他这一点骗到了才会答应叶未晴嫁给他,但叶未晴清楚,周衡早早就开始筹谋规划,他现在最大的对手是谁?当然是太子。 所以这个时候他拉拢李宵征,意图便耐人寻味起来。李宵征与太子有什么关联?他在扳倒太子这件事上又起到什么作用? 那些她暂时得不到答案,但是可以确定李宵征必定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果然,周衡侧头与李宵征开始说起话来,而李宵征面色逐渐沉重。 生辰宴结束时,天色将晚,几名夫人约好了一起去北狄人摆的集市逛一逛,每个夫人都领着自家宝贝女儿。 集市上人满为患,百姓们无论买不买得起都想过来看个热闹。纵是人这样多,也浇不灭这些夫人小姐的热情,叶未晴挤在人群中感觉都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好不容易挤到一个摊位前,几位夫人试来试去,碰到喜欢的付了银子又前往下一个摊位。 叶厉的俸禄少,所以霍淳雅和叶彤花钱总是紧巴巴的,不像江素雨看上了什么就买。叶彤一直盯着一对紫水晶耳坠看着,眼里闪着渴望的光,却也不开口让霍淳雅买。 叶未晴将钱袋递给她,慷慨道:「喜欢就买,北狄人的集市很少,不买可能就要再等一年了。」 叶彤拿着钱袋,感动了许久:「谢谢姐姐!」 叶彤最终也没有抵抗住诱惑,将那对耳坠买了下来。 趁着几人向前走,叶未晴实在被挤得喘不上气来,只能对江素雨说道:「娘,我去旁边摊位看看,等下便回来。」 江素雨点了点头,嘱咐道:「千万别走丢了!」 隔壁的摊位不知为何,与其他摊位相比人很稀少,叶未晴走到那附近才觉得呼吸畅快了些。 这个摊位的老板竟然是一对姐弟,年纪都很小,大一点的姐姐比叶未晴要矮上一头,二人的脸上稚气未脱,长得有三分相像,模样很是俊俏,带着北狄人的影子。 他们面前摆了一些首饰,但是成色不好,种类寥寥,和其他的摊位一比显得格外可怜。 叶未晴疑惑地问:「你们快要卖完了?」 弟弟摇头,一脸委屈道:「我们就只有这些,今日还没卖上两个,这位漂亮姐姐要不要带走这支步摇?很配你哦!」他拿起其中一支步摇,在叶未晴面前晃了晃。 「多少钱?」叶未晴问。 姐姐用手指比了个二:「二十两。」 叶未晴摇了摇头:「你们卖得比别人贵,成色又没别人好,我为何要买你们的而不买别人的?」 话一撂下,姐姐眼眶渐渐发红,说道:「我们原本在北狄带了许多,可是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他们将值钱的首饰都抢走了,只留下这些给我们……若是不卖上这个价,都不够我们回去路上买烧饼吃。」 叶未晴同情地看了看这两个孩子,又问:「只有你们二人?你们的亲人呢?」 「没有,我们是孤儿。」弟弟微微垂下头,声音也变沉了些,「迫于生计,只能长途跋涉到盛京来卖,结果却碰到了这样的事。」 「姐姐可怜可怜我们,买一支步摇吧!」姐姐乞求道。 这些北狄人每年到盛京来贩卖特产,获利无数,也许她也可以从中寻到些门道,赚点钱,同时又能帮了这两个孩子。她神色郑重地看着姐弟二人,说道:「若想早日回家,明日就来定远侯府找我,若有下人问起,说找大小姐即可。我有事同你们相商。」 姐弟二人立刻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小姐是要伸出援手,感激道;「多谢贵人!」 「若是今日累了,也可以不必摆摊了。」叶未晴含笑道,「切记明日一定要来找我。」 姐弟二人双手合十,弯腰鞠了好几个躬,直到叶未晴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叶未晴踮脚看向方才江素雨等人逛的那个摊位,却没有看到她们的身影。她又在人群中寻了几圈,也是一无所获,看来她们是走散了。 怕江素雨担心,叶未晴只得先往定远侯府的方向走去。 突然,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在她的腰窝,她刚偏头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身后却传来一声低喝:「别看,往前走!」 说罢,那腰窝硬邦邦的东西又向前递了递,这回叶未晴感觉到了,抵在她腰窝的竟是一把匕首! 她瞬间浑身紧绷,只得僵硬地往前走去,几次想回头却都被身后的人制止。身后人忍无可忍道:「再回头看,便剜了你的眼睛!」 叶未晴再也不敢回头看了,隐约间似乎看到后面的人穿了一身黑色布衣,脸长得普普通通让人无法记住,而且并不只有他一人,他的同伴也混在人群当中。 叶未晴深吸了一口气,用商量的语气缓缓说道:「若是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 说罢,摸了摸自己腰侧钱袋的位置,空无一物,她这才想起来钱袋之前就给了叶彤。 身后的人看她没有下文,却也不恼,看来并不是冲着钱财来的。若真不是冲着钱财来的,那就难办了。 在紧密的人流中,匕首藏在身后那人的衣袖里,被很好的掩盖住,而周围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状。在这样挤的环境中只能一点一点挪动,她是没有办法逃跑的,想逃跑的瞬间就会中刀。 她只能将计就计,跟着身后人推她的方向走,起码要等到了开阔的地方才能尝试逃跑。 v第17章[01.07] 等阿娘发现她走散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定远侯府,让阿爹和哥哥们出来寻她。就算她找不到逃跑的办法,拖到那个时候,也一定可以被救出去。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指派来的,又想对她做什么? 倏然间,背后抵着她的匕首更用力了些,用狠狠的力道将她带到另一个方向去,叶未晴没站稳差点摔在那里。 调整好姿势后,她不敢耽误,朝着前面走,但后面的人似乎很着急,时不时用很大的力推着她,逼她走得快要飞起来了。 怕时间拖久了被侯府的人发现,如此着急也实属正常。但奇怪的是,腰窝被匕首抵住的部位怎么隐隐有温热传来? 他们慢慢走到集市的边缘,叶未晴打算一走到人稀少的地方便跑。以前总嫌学功夫累,结果现在却开始后悔起没有自保之力来,以后一定要跟着爹爹学一些功夫。 男女相比,体力悬殊。既然打不过他们,只能用一些特别的招数来制住他们了! 叶未晴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的力气,用余光估计着后面的人胯/下的位置,一脚狠狠踹了下去。这一脚力度相当大,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脚疼,她就不信都这样了后面的人还能抓到她? 刚迈出逃跑的步子,下一刻手腕就被捉住了。 背后传来男人盛怒的声音:「叶未晴,你在干什么?」 叶未晴继续尝试着向前跑,却甩不开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她只能认命的僵硬地回头,却在回头的下一刻,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了,不是被周衡罗樱害死的,而是因得罪眼前这个亲王而死。 周焉墨的身影赫然在目,他身材颀长,披着玄色绣银斗篷,一身贵气外漏,脸上却黑沉到了极点,眼神中透出的杀意让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周焉墨松开了手,叶未晴将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 「王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小声辩解道,却怎么看怎么心虚。 眼前这个精明至极,净会算计别人的小姑娘,此刻却神情瑟缩,眼神刻意躲避着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周焉墨叹了口气,大腿处隐隐作痛,幸亏这一脚踢偏了,叶未晴还真敢下狠手,用了这么大的力道,要是没踢偏会是什么样他连想都不敢想! 战场上九死一生逃了回来,差点栽在这小姑娘手里,真是…… 「我救了你,你却暗算我?」周焉墨的声音冷得跟淬了冰碴似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叶未晴下意识地探出手,想看看他伤得如何,却没注意这动作合不合礼。周焉墨惊了一下,反映之际下意识地又抓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 叶未晴尴尬地弯腰停在那里,二人沉默着,僵持了半晌,她无力地开口道:「我送你去看看大夫?」 周焉墨冷哼了一声:「你若是踢坏了,怎么赔我?这可是皇室命脉。」 叶未晴顺着他的话思考下去,若是将弈王踢坏了,不能人道,她可得怎么办啊?入狱,问斩?叶家想必也会受到牵连。这一世仇还没报,反而将亲人们连累得比上一世还惨…… 不行,这件事不能闹大,若是踢坏了尽量私了,私下解决这事,别闹到明面上去。 叶未晴焦急地拽着他的胳膊,催促道:「快去医馆吧,别耽误了,说不定能治都拖得不能治了。」 周焉墨却纹丝不动,任叶未晴如何拉都拉不住。他仅仅抛下两个字:「不去。」 「不用怕的,给你找个男大夫,我会让他们闭嘴,不会将此事传出去,王爷千万别硬撑。」叶未晴劝说道。 「不必。」这头犟驴是怎样都拉不动。 「就算不行,以后你不提这事,我不提这事,也没有别人知道。」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就差没跪下给弈王磕头让他快去医馆了。 「我说不必了,没听清?」周焉墨失去耐心,若不是欣赏叶安的忠勇,他怎会无聊到来救这个小姑娘?插手闲事便罢了,还差点将自己伤到,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样的蠢事了。 说罢,他理了理被叶未晴抓皱的斗篷,向前走去,留给她一个孤傲的背影。 叶未晴急忙跟上,问道:「去哪儿啊?」 周焉墨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送你回定远侯府。」 新月悄悄爬上漆夜,辰星几点,路上偶有几个行人,灯笼泛着澄黄的光,被风吹得摇摇曳曳。 观前方这人的背影和投在地上的影子,仿佛上面都写了四个大字:我很生气。 刚出门时还是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间,叶未晴穿这一身正好,入夜后寒气上来,却显得有些单薄。风一吹过,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弈王倒是识好歹,穿得这么厚,也不知将斗篷借她穿穿。 终是一路无话走回了侯府,周焉墨停下脚步,连身子也不转,只是头向着侯府大门的方向偏了偏,示意她该进去了。 叶未晴微微欠身,道谢:「多谢王爷相救,王爷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周焉墨咬紧了后槽牙,这丫头半句不离让他去医馆,倒是很关心他伤没伤到? 他转过身,走到叶未晴面前,一股子威压的气势传了过来。叶未晴双手抬起,左手捏着光滑小巧的耳垂,右手一摘便取下一只耳坠。 那是一只坠着莹洁光滑的白玉珠子的耳坠,她伸手放在周焉墨手中,周焉墨不解地看着她。 「这就当是欠你一个人情的凭证,若是以后有什么忙我能帮上,拿着此耳坠来找我就是。」叶未晴一脸正色地说道。 周焉墨不屑地看了看手心,问道:「我有什么事,能请你帮上忙?」 叶未晴对于他把她看低了的举动很不爽,便故弄玄虚道:「你可知谏官李宵征?我觉得他身上有些耐人寻味的秘密。」 李宵征有什么秘密,她不知道。不过将这个消息告诉周焉墨,若是他查得出来,抢在周衡前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正周衡的敌人就是她的盟友。 v第18章[01.07] 周焉墨面色肃了肃,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言尽于此,王爷想知道还是自己动手吧。」叶未晴含笑道。 「哦,告辞。」周焉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这,这就走了?叶未晴被噎住,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这弈王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她又在外面吹什么冷风呢? 一进府,便看到急得团团转的岸芷,岸芷看到她,马上扑了上来,问道:「小姐,你可去哪了?侯爷和夫人都急坏了!」 「这不是回来了么,人呢?」叶未晴问道。 「侯爷带人去将集市围起来了,应该正在一点点搜呢!」岸芷回道。 「那快遣人去告诉他我回来了,不必担心。」叶未晴道,阿爹阿娘知道她不见肯定急死了。 弈王府与定远侯府只隔了一条街和几座府邸,周焉墨没多久便走回了弈王府。 门嘭地一声被踹开,周焉墨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裴云舟一脸心疼地看着那名贵的雕花木门就这样惨遭毒手。 裴云舟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周焉墨这样气过了,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出去办个事这么久才回。」 周焉墨不想提,一个字都不想提,这件事说出来也未免太丢人,叫裴云舟知道了指不定要怎样笑话他。 周焉墨冷冷道:「不想说。」 裴云舟便也没再管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 周焉墨道:「周衡开始接触李宵征了。」 裴云舟点了点头:「鱼上钩了,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今日可真是诸事不顺,唯有这一件能称得上是令人开心的事。大腿还在隐隐作痛,周焉墨越想越生气,看着眼前的木凳也觉碍眼,一脚将木凳踢飞。 能让周焉墨气到如此程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拿门和凳子撒气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裴云舟越来越好奇,笑意控制不住蔓延在脸上,他可不能让周焉墨看见,忙饮了口茶掩饰过去。过后他一定要查一查,发生了什么事,好让他也乐呵乐呵。 定远侯府。 叶安收到消息后,马上返回侯府,看到叶未晴又问了几句才安心。知道是周焉墨出手相救后,承诺要改日登门道谢。 叶未晴安抚了受惊的叶安和江素雨,然后便回了疏影院,但是却越想越不安心。这弈王放不下面子,一直不找大夫看,病情耽误了可怎么办?他自己不在意,叶未晴可是害怕得紧。 担惊受怕中,叶未晴找出一件斗篷披上,和高轩一起出了门。 二人提着灯,直奔最近的一家医馆。 进了医馆,却看不见人,叶未晴焦急喊道:「可有大夫?」 一名老者掀开内室的帘子,慢慢地走了出来,说道:「哪位是病人?」 「病人在弈王府,大夫可能随我走一趟?」叶未晴问。 一双纤长葱白的手撩开帘子,内室又走出一名女子,穿着杏白色袄裙,容貌清丽,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端庄出尘。她答道:「我就是大夫,走吧。」 她背起了旁边的药箱,叶未晴制止道:「这位姑娘……算了吧,能不能换个男大夫来,病人情况较为特殊。」 女大夫蹙起细眉,说道:「每个病人的病情都是特殊的。」 「呃……病人可能不希望让女大夫来看。」叶未晴委婉地提示道。 「我可以知道是哪位受伤了么?」女大夫问道。 「不瞒你说,正是弈王。」叶未晴咬了咬唇,希望这姑娘能被弈王的身份吓退。 「那便走吧。弈王以前的伤都是我看的。」女大夫淡淡地说道。 叶未晴恍然大悟,看来这女大夫是周焉墨专属大夫,那他应该不会那么抗拒了吧,毕竟都是熟人了。叶未晴摆个手势,赶紧将人请了出去。 这一路上,女大夫却不问她一句关于弈王的病情,真是好生奇怪。按理来说,大夫都应先过问病人的病情,作为初步了解才是,而且怎么她听闻弈王受伤,一点都不着急? 三人走至弈王府门前,守门的护卫看到女大夫,竟然直接打开了门,看来这女大夫真是与他们熟识的,叶未晴放下心中的顾虑。 几个人走到正厅,一路畅行无阻,竟然没有人拦他们。 正厅中正坐着二人,一人身着玄衣,一人穿着霁青色长衫,叶未晴认出来穿着霁青色长衫的那人正是新科状元裴云舟。 裴云舟家境贫寒,却能硬生生闯出一条路,在往后的几年平步青云,成为了让众多书生崇拜的人物。叶未晴一直对他颇为欣赏,却没有机会结交,很是遗憾。 裴云舟看到叶未晴后愣了一下,不懂她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此处:「叶小姐?」 在看清身后的人时,更是一头雾水:「云姝?」 「哥哥。」裴云姝敷衍地打了声招呼,马上转到正题,「听说王爷受了伤,我来替他看看。」 裴云舟挑了挑眉梢,打量地看了周焉墨几眼,他出去一圈居然受伤了?而且回来还瞒着大家没说? 周焉墨面上染上愠怒之色,锐利的目光扫到叶未晴身上,问道:「你找的?」 叶未晴淡淡笑道:「是啊,正巧裴姑娘说以前都是她为你看病,就请她过来了。王爷还是别在乎那么多,身体要紧,男人嘛,伤到那里可不是小事。」 v第19章[01.07] 裴云舟含在口中还未咽下的茶一口喷了出去,桌上和地上都留下了水渍,他被茶水呛到,不停地咳,咳到眼眶中都蓄上了泪。 裴云姝原本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看到她哥的样子,也大致明白过来几分,脸颊染上几丝薄红,微微侧头赧然。 周焉墨冷笑着起身,慢慢走到叶未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无比正经:「既然叶小姐如此担心,我几次三番说无碍你都不信,不如就请叶小姐亲自看看,也能安心。」 叶未晴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正想着用什么话搪塞过去,没想到周焉墨一把拽住她的腕,她被迫踉踉跄跄地朝旁边的屋子走去。跟在后面的高轩闪到周焉墨面前,还没做出拦住他的动作,就被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抓住,手脚都动弹不得。 周焉墨冷笑一声,拉着叶未晴进了屋子。裴云姝面色骤然苍白,也跟了过去,周焉墨却在她进来之前关上了门,声音从门内传来:「我有事与她说。」裴云姝只好尴尬地停在外面,侧耳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叶未晴没想到周焉墨会来这一出,不满地问:「弈王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非要在屋里说,不怕裴姑娘误会了?」 「她误会什么?」周焉墨皱了皱眉。 叶未晴在心底嘲笑了他几声,难不成他还不知道裴云姝的心意?方才她去医馆里,裴云姝马上就跟过来了,无论是她说弈王的伤都是她治的,还是带着叶未晴旁若无人地进了弈王府,无非都是在宣誓主权罢了。 叶未晴挑衅地看着他:「当然是误会我和你有什么。」 「那可能,不是误会。」周焉墨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起玩味的光。 裴云姝听到这话,再也听不下去,眼睛红红的走了。 看着门上投下的阴影消失,周焉墨才放下心,打算和叶未晴说些正事,却看见叶未晴微微抿着嘴,明显是有些紧张。 她在怕他? 这个整天一本正经算计人的小姑娘,居然也会怕他? 捉弄之心渐生,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她,他都想吓一吓,看看她会出现什么可爱的反应。 他的手覆上自己腰间的衣带,一点一点拉扯,好像在故意厮磨着她的理智。叶未晴吓得一激灵,双手捂住眼睛,喊道:「不是吧,周焉墨,你真要让我看?我不看我不看,你快系上。」 周焉墨不说话,只能听到短促低沉的笑声从他喉中溢出。叶未晴口不择言:「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赶紧让裴姑娘来给你看看!」 说着,她又不敢睁开眼睛,只能闭着眼去开身后的那扇门,那扇门早在进来时就被周焉墨闩上了,叶未晴怎么打也打不开。 慌乱中忙活了半天,身后也没有动静,叶未晴察觉不对,转过身来,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这样的话,如果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还能闭上假装自己没看见。 只见周焉墨抱着臂,就站在她面前,一脸认真的探询,但眼中的得逞却透露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叶未晴索性将眼睛睁开,她气得脸上都泛了层薄红,斥道:「王爷想玩闹,尽可找别人,小女子恕不奉陪。」 「本王做什么了?」周焉墨摆出不解的样子,实际上却心情大好,「我倒是不懂叶小姐为何突然捂上了眼睛,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好啊,现在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她就不该捂什么眼睛,反正上一世也成过亲,什么没见过,看了反而是周焉墨吃亏!这样一想,反而镇定了许多。 她毫不示弱地上前走了一步,只有一边的耳垂戴了耳坠,白玉珠一晃一晃,身上的暗香也窜得一下钻进了他的鼻子。她仰头微笑道:「没什么,王爷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周焉墨语滞,这小姑娘是不是学过变脸,脸一套一套的变,就是没有一张真。 闹了半天,还没说到正事,但他突然又不想单刀直入,默了一会儿,说道:「今日你说的那几个募民移边的策略很好。」 难不成他就是想同她说这个?上一世这可都是肱骨大臣们提出来的策略,若是由她口中提出,未免会引起怀疑,只恨自己当时没有考虑到这里,只逞一时口快。她不知道周焉墨是不是在试探她,只能说:「跟在爹爹身边熏陶久了,也就学习到了他的一些思想。」 周焉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和叶安相处两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带兵打仗,对各种谋略斗争知之甚少。也就是他总待在边疆,若是在盛京里做官,能不能在漩涡中存活都两说。这样的策略,他是万万不可能想出来的。 「哦。」周焉墨点了点头。 叶未晴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她问:「王爷还有事?」 周焉墨问道:「你很恨周衡?为什么?仅仅因为他负了你?」 她平静无波的眸中似乎撕开了一道裂缝,目光变得细碎起来,却还是极力掩饰情绪,点头承认:「我很恨他,怎么,你这个做叔叔的想替他讨公道么?」 她现在还拿捏不准周焉墨的立场,说话还需万分小心。 周焉墨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自己本就如履薄冰,哪能替他讨得了公道。」 「那王爷问这个的目的是?」叶未晴目光灼灼。 「卿月楼的事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偏偏还要装得跟个小绵羊一样。」周焉墨勾了勾唇畔,目光探究,「你和我提李宵征,无非是想用我的手干涉太子与周衡之间的斗争,我自身尚且难保,没办法如你所愿。」 叶未晴垂下眼帘,有些倔强地说道:「那我便自己来。」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过,我帮你捉到了在集市上挟持你的那几人,是两伙人。」 两伙人?叶未晴闻言一怔,看来她重生回来的这段日子还得罪了不少人。不过……那几人爹爹没抓到,倒是被弈王抓了过去。虽然这人有些讨厌,不过也屡次替她解围,叶未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恩情。没有答应同她联手对付周衡也不要紧,他们不熟,任谁都不会答应一个不熟的人这样的请求。 「明日你可以过来听听他们说了什么。」他又道。 叶未晴微微欠身:「多谢王爷。」 一只手突然从她腰侧伸过去,叶未晴惊了一下,又想到方才周焉墨是怎样捉弄她的,说不准这次也是在捉弄她,所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动也不动。 「啪」一声,门开了,原来他只是将门闩打开。 周焉墨似未察觉她的异状,慢慢走了出去。二人回到正厅,裴云舟看见他们,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看完了?」 v第20章[01.07] 叶未晴心想,亏她还想结交,这新科状元怎么私下这样,也没个正形。 更要命的是,周焉墨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裴云姝长着姣好面容的脸上有些青白,愤愤地朝别处看去,就是不看眼前这二人。 叶未晴与他们道了别,一路上却都在止不住想事情,这一次她来弈王府不仅是为了看弈王伤势,更是想亲自到近处探访一下,看能否发现什么端倪。 果然,那院子里从里到外透露着诡异。所有的小厮都异常戒备,不似其他府中总有偷闲偷懒的,那突然冒出来制住高轩的几人也是身手不凡,训练有素。她以前便觉得周焉墨不简单,现在更觉得他身上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她对他身上的秘密越发好奇起来,甚至盖过了想知道是谁买凶挟持她。 翌日,那两姐弟早早就来找了叶未晴。叶未晴详细地问了问北狄那边的情况,原本打算做的事情也渐渐有了轮廓。既然北狄的货物在盛京如此受欢迎,她可以从这方面下手,甚至可以将货物贩卖到大周各地去。 她多雇几个人手,在两国之间运送货物,让姐弟俩带领他们采买物品,等她的人手熟悉了之后,小孩子不想再颠簸流离,也可留在盛京帮她照看店面。 把银两交给岸芷,让她去找人手操办这些事情,叶未晴十分放心。 然后,她便又领着高轩去了弈王府。实际上,带了高轩去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但是高轩昨天回来后一直心有余悸,非要跟着叶未晴,叶未晴无法,只得带他去了。 弈王府的小厮将她领到周焉墨面前,今日的周焉墨只用一根竹簪绾起发,锐气稍减,又添慵懒,整个人似乎温和了许多,这样一看才发现他的鼻子和周衡长得有点像。周衡相貌英俊,温润平和,不然她也不会爱上他,不过周衡和周焉墨一比,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皇室的这些人长得都不差,弈王生成这样,他母亲会是何等绝色呢?只可惜没什么消息流传出来,她也只能这样推测弈王母亲该是个美人。 「你来了。」周焉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带她走过弯弯绕绕的路,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边走边用手中的折扇有节奏的轻轻拍自己的手心。 推开门,一股子潮湿腐朽又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有十来个人被扭曲地绑着躺在地上,地上洒了些血迹,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伤痕,皮肉翻出还未结痂,看来是新添的伤,几处衣服破破烂烂,明显是被鞭打的。 周焉墨突然觉得让一个小姑娘看到这样的景象实是不妥,皱着眉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叶未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也放下心来。 「你的人打的?」叶未晴问道。 周焉墨点了点头,叶未晴含笑道:「打得好!」 周焉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他们被打怕了,一直盼着你来。」 盼着她来,交代了一切,他们才不用继续遭这罪么?叶未晴笑了笑,这周焉墨果然不是个善茬,和她一样。 那几个人口中都堵上了布,闷闷地哼着,周焉墨道:「摘了。」马上便有几人利索地将所有人口中的布都摘了。 「谁指使你们来的?」叶未晴问。 几个人疯狂地喊着:「是滨哥让我们来的!我们也只是想帮他的忙,没想把您怎么样,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 叶未晴心中了然,他们口中的滨哥大概就是孙如霜的哥哥孙如滨。 另一伙人却瑟缩着不敢说话,只声音微弱地说道:「是罗府的一个婢女给了我们钱……」 「哪个婢女?她让你们做什么?」叶未晴问道。 「不认识,给了许多钱……让、让我们……」那人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弈王府的小厮上去狠狠踢了一脚,恶狠狠地说道:「说啊!」 「就是让我们那个……说是又白又嫩的娇小姐,滋味很好,给的钱又多,我们就同意了……」他低下头,不敢看叶未晴。 「哦……」叶未晴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原来是罗樱啊,不止帮我看清了负心人,还找了这么多野男人伺候我,我得好好感念她这份恩情。」 周焉墨挑了挑眉,他早就知道周衡和罗樱的事,眼线遍布全城,想知道什么不行? 叶未晴心下恶寒,若不是周焉墨出手救了她,她怕是早被孙如滨的人掳了过去,吓唬一番后,又踩入罗樱的圈套,而她自己面对这么多壮汉,根本无法逃脱出来。 罗樱心思真是歹毒非常,孙如霜这头蠢猪对她也算真心,她却一边和孙如霜装作好姐妹,一边撺掇孙如霜出头来收拾她,若是事情败露了还可推到孙如霜身上,说一切都是她的人做的。 明明是罗樱抢她的男人,她也和周衡取消了婚约,怎么罗樱还是下死手来对付她?难道她们两个就是天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叶未晴狠狠掐着手心,目光中闪着狠厉的光芒。周焉墨能理解她对罗樱的恨,却不解她何以恨周衡至此,不过是一个负心汉,却好像隔着血海深仇。 默了半晌,周焉墨似是劝诫地说:「背负着仇恨,活得可不轻松。」 叶未晴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免觉得好笑,她能感觉到周焉墨身上也背着仇恨,他深藏不露的功夫比她更高,现在,他却在劝诫自己不要生活在仇恨之中?只是,这可能吗? 她看了看她的双手,白净无暇,却摸过无数亲人的鲜血,她早已身在地狱,无法重回光明。她会手刃所有的仇人,将他们拉入地狱。而她的亲人们,忠国忠君,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大周的事,就应该站在阳光下,受万人景仰。 叶未晴奇怪地笑了几声。 过了几日,便到了春猎的日子。大周每年都有春猎与秋猎,朝廷的官员们带着家眷前去,比一比谁家猎到的猎物多。 草长莺飞,春意融融,叶未晴为了节省,没有做新的骑服,反而是翻出了去年做的穿在了身上。看来这一年她身子长了不少,穿着竟有些紧,但也能将弧度更好地勾勒出来。 叶未晴那海棠红的骑服无比惹眼,头发高高束起,更是英姿飒爽,颇有将门之女的风姿。猎场上不少世家公子见了,在一旁窃窃私语起来。周衡听到了面色有些难看,心里又有些后悔,背负着这样的心情,这些时日他甚至都没和罗樱联系过。 叶未晴翻身利索下马,动作行云流水,更是惹眼,站到了叶锐身边。叶锐察觉到那些纨绔们的目光,不满地瞪了回去。 叶未晴武功不行,骑射倒还可以,每年春猎秋猎都能小小的出一把风头,因此这向来是她最期盼的日子。 只听睿宗帝无聊地说了一大堆,鼓声密集地敲起,意味着春猎正式开始。 叶安侧过头看着他的子女,笑道:「去年锐儿猎得还没有未晴多,看看今年是否还是这样!」 v第21章[01.15] 叶锐稍显尴尬,却还不服地说道:「还不是怕她输了哭,今年可不会让着她了!」 叶嘉无情地拆穿他:「妹妹哪会因为这种事情哭?你就别找借口了。」 叶锐又道:「其实我是手疼!」 叶未晴笑嘻嘻地上马,在叶锐面前绕了几圈,故意气他道:「三哥,输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了还非要找借口,看着吧,你今年不手疼,应该是肩疼了!」 说罢,不等叶锐还嘴,叶未晴驾马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叶锐气呼呼地又装了一把箭矢,赶紧跟上了叶未晴。 叶未晴看见一只趴在草丛中的兔子,凝神搭弓,箭刚射出,叶锐就射了一箭打偏她的箭,偏偏不让她射中猎物,一直在旁边捣乱。 叶未晴无奈,连哥哥也不叫了,喊道:「叶锐你能不能做点大人做的事!」 叶锐装傻:「啊?怎么了,我们不就是在打猎吗?大人不能打猎吗?」 叶未晴气得拿弓抽了他几下,将他撵走了,说道:「公平竞争懂不懂!连你妹妹都赢不了,太丢人了吧!」 叶锐哈哈大笑了几声,跑到一边去了。叶未晴这才能安心下来认真打猎,不多时就看到了一只鹿,几箭射出,鹿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叶未晴将它放在马背上,等中午回去了可以给阿娘婶婶和叶彤烤鹿肉吃。 刚要出发去下一个地点,却听身后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居然是岸芷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这里。 她看到叶未晴,便扑了上来,眼泪哗哗地流了一脸,能让岸芷慌成这个样子,究竟是什么事? 「小姐,汀兰被罗夫人抓起来了,说要剁了她的手,你快随我去看看吧!」岸芷泣道。 叶未晴抓着她的手紧了一下,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别慌,我回去看看。」 扶着岸芷坐上了她的马,二人策马一路飞驰回到帐子,只见汀兰哭泣地跪在地上,半边脸红肿着,脸上浮了一个红红的掌印,罗夫人和罗樱趾高气扬地坐在上首。 罗夫人看见叶未晴进来,冷笑了一声,说道:「叶小姐可算是过来了,管管你这丫头吧,手脚不干净,居然伸到我们罗家来了。」 叶未晴寻了个凳子坐下,淡淡地说道:「我倒是不知道我的侍女手脚怎么不干净了。」 「樱儿丢了一只簪子,派人出去搜了搜,竟然在她身上掉出来了。」罗夫人指了指汀兰的头上,数落道,「你再看看,她头上戴的什么,有婢女戴这种首饰的吗?也不知道又是哪儿偷来的。」 说着,罗夫人拿出来一只银簪,在小姐中戴这种算是常见,婢女却极少能戴上这种。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罗家人找茬,指不定什么时候将银簪偷偷塞在汀兰身上,就算搜查的时候直接扔在地上,也能空口说是从汀兰身上掉下来的。 汀兰哭着喊道:「小姐,信我,我没有偷东西!」 叶未晴瞄了一眼汀兰头上的首饰,正是那支她赏给汀兰的碧云点翠花簪。 叶未晴冷笑一声,说道:「不瞒罗夫人,我家婢女头上戴的那支花簪,你也能看出来,名贵得很,是我赏赐的。」她又拿起桌上的银簪,在手里把玩了几下,然后嫌弃地扔到地上,「这支银簪比她头上的差远了,她放着那么好的花簪不戴,反而去偷这支银簪,像话吗?」 罗樱轻蔑地看了眼汀兰,回道:「人的贪心总是无穷的,说不定她是想变卖成银子拿去花。」 「我们定远侯府有的是钱,就连下人都有很多月银,宽裕得很!」岸芷在旁边不满地辩解。 叶未晴问道:「不知是罗夫人身边的哪位婢子发现汀兰身上藏着簪子?」 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从罗夫人身边站出来,说道:「正是在下。」 叶未晴嫌弃地打量她几眼,摇了摇头,叹道:「真是寒酸,要不然怎么会认为其他婢女也会出去偷东西呢……」 这句话相当于打了罗家的脸,说他们贫穷寒酸,给下人发的钱也少。罗夫人面色顿时不豫起来,喝道:「你少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是你的婢女偷了我们东西,我们好心才没有将她送到官府,识相点,将她交给我们处置!」 叶未晴笑道:「好啊,不如这样,我们请个人来做见证,也能更公平些,不偏不倚。」罗夫人点头,表示同意。 她转头看向岸芷,说道:「去请弈王。」岸芷点头,迅速跑了出去。 罗樱狐疑地看了她几眼,不知道叶未晴想做什么,但是心中却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岸芷应该是去围猎场中寻周焉墨了,过了许久,他才到,进来之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几人。 「为了感谢罗夫人没将我家婢女送到官府,我也应该好好报答你们才是。」叶未晴淡淡笑道,对着身后喊道,「将那几个人蒙住眼睛带进来!」 带进来的正是那几个意图对叶未晴行不轨之事的人,罗樱的贴身婢女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正是她联系的这几个人,给了他们银子,吩咐他们认准人,一定别下错手。那天之后,这几个人就没了音讯,但也没听说叶安抓到了谁,她和罗樱都以为是这几人没有得手,不敢再来见她们,携带着银子跑了,没成想是被叶未晴抓起来了! 罗樱的贴身婢女抖如筛糠,瑟缩地往罗樱身后躲,罗樱也险些坐不住,强压着惊恐看叶未晴到底想做什么。 叶未晴看向罗夫人,她正一头雾水,这件事她应是没有参与,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叶未晴淡淡地笑着,在罗夫人眼中却如同眼睛冒着光的豺狼,盯着她们这一群到嘴边的肉。 叶未晴说道:「不瞒夫人说,前几天我差点遇害,这些便是妄图害我的凶手,他们似乎……和罗府有点关系?」 罗樱慌张地喊道:「能有什么关系?你别血口喷人!」 周焉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将每个人的反应收入眼中,罗樱到底是心虚了。 「正是如此,我才把他们的眼蒙上,一个一个指认似乎更有说服力。」叶未晴转头,第一个人蒙眼的布被摘下,他指着罗樱身后的婢女说道:「是她,就是她!」 叶未晴点了点头,这个人的眼重新被蒙上,下一个人蒙眼的布又被摘下,每个人都确认无误地指认罗樱身后的婢女。 周焉墨淡淡地说道:「天子脚下居然出了这样恶劣的事,陛下若知道,一定会严查。」 罗樱知道这事万不能和她沾上关系,也不能让官府知道,否则后患无穷。她只得狠心斥道:「荷香!怎么回事!」 荷香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她是个忠心护主的丫鬟,打算自己承担一切。她跪下,爬到叶未晴身前,揪着她的衣摆,肩膀颤抖着哭喊道:「是我做的!叶小姐,我罪该万死!和我家小姐没关系,都是我的错!」 v第22章[01.15] 叶未晴默默的嫌弃地躲开了她,假装惊讶地问道:「啊?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做?」 荷香猛着劲地磕头,喊道:「是我妒忌您,妒忌您命好,又美貌,有人爱着宠着,而我只是一介婢女……」 叶未晴心中叹了口气,这荷香也真是傻,她如此忠心地对待罗樱,罗樱却是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人。说不准罗樱不会感恩荷香的举动,反而怪罪她做事情做得不干净。 不过,通过荷香来给罗樱一个警告,也未尝不可。 叶未晴蹲下,抽出匕首,刀刃细细地在荷香脸上比量,似乎在认真地考虑从哪里下刀比较好。她问罗樱:「罗小姐说说,怎么处置你的婢女比较好?」 罗樱冷汗涔涔,闭上眼睛,狠下心说:「都听叶小姐的,别在这里弄出人命就好。」 叶未晴却问道:「我家婢女应该没偷你东西吧?」 罗樱深吸一口气,隐忍道:「没偷。」 叶未晴满意地笑了笑,周焉墨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想知道她究竟会怎么惩罚这个荷香。 叶未晴铆足了力,对着荷香的右手掌一把扎了过去,扎了个对穿。荷香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想把手拿开,这样却将伤口变得更大了些,罗夫人惊呼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实在没想到叶未晴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这样的狠手! 罗樱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差点将指甲掐断,瞪着叶未晴的眼睛冒着仇恨的光,她对付荷香,其实是在给自己下面子! 叶未晴将匕首拔出,血溅了荷香一脸。她却似毫无感觉般,眼睛眨都不眨,用手帕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然后收了起来。 狭小的帐子内只余下荷香的惨叫声,她捂着受伤的手掌,血越流越多,污了地上的毯子,却没人敢为她找一个大夫过来。 周焉墨站起来,淡淡地说道:「这事算了结了,叶小姐也是给足你罗家面子,只是轻轻惩戒一下,无事的话本王先离开了。」 叶未晴点头示意:「麻烦王爷跑这一趟。」 看着周焉墨离开,叶未晴先是命令将那几个歹徒带下去,随后也离开了帐子。罗家的人这才敢替荷香找大夫过来,止了血,罗夫人直到荷香的手包扎好之后才缓过来,而罗樱早已是一脸不耐烦。 罗夫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心有余悸地说:「那叶未晴怎么这么下得去手,我的天哪!」她只想牢牢抓住周衡这个女婿,教训一下叶未晴,没想到反过来被她将了一军,这叶家女子真不是好惹的,和定远侯一样粗鲁野暴!竟然,竟然直接当着她们的面,亲手用匕首扎穿了荷香的手掌! 罗樱心中不畅快极了,对着帐子内所有的人说道:「这件事谁也不许说一句,若是被我知道了,就等着死吧。」 所有人看着她扭曲的脸,瑟缩道:「是,小姐……」 如果被罗太傅知道了她们所做的事,他一定会愤怒到极点,说不准都不认她这个女儿了。更不能让周衡知道这件事,原本这段时间周衡就一直回避她,叫他知道他们二人肯定无法继续下去。 这耻辱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不行,她一定要报复回来! 叶未晴后脚走出去,看到周焉墨站在那里,微笑着对他说:「抱歉,王爷,又将你牵扯进来了。」 周焉墨倒是无所谓,从下属向他禀报集市上的异样、他决定出手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了。他只是讶异于这小姑娘的狠厉毒辣比他想得还要更甚。 「举手之劳。」他淡淡地回答。 「不如中午一同用饭吧?家父一直想表示感谢,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叶未晴摆了一个挑不出任何错误的完美笑容。 她指了指自己刚猎的那头鹿,转身就看到弈王府的小厮抬了四五样猎物回去。 叶未晴:「……」 周焉墨挑眉,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叶安看到叶未晴把周焉墨拉过来,激动得不得了,这份激动不似作假,周焉墨看到叶安的反应,心里竟也意外觉得暖暖的,这种感觉他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叶锐看到叶未晴就猎了一头鹿,嘲讽道:「是谁早上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呢,这一大上午怎么就猎了一头鹿啊!」 叶未晴绝口不提罗家的事,只道:「让着你不行啊!」 叶锐学着她的口吻,模仿着说:「是谁早上说‘输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了还非要找借口’啊!」。 叶未晴低低笑着,按岁数来讲,她现在应该比叶锐长了好多岁了,不知道比他成熟了多少,偏偏闹到一起还能拉低她的智商,真狠! 鹿肉直接烤不好吃,要切成块儿,用各种调料腌制好之后才入味,叶嘉在一旁熟练地处理着鹿肉,叶锐和叶未晴在打打闹闹,几个长辈在一起说着话,气氛活跃又温馨。 等肉腌制好了,放在火上烤到最适宜的火候,叶未晴先递给周焉墨一块,毕竟他是客,还是尊贵的弈王,要以他为先。 周焉墨尝了一口,称赞道:「不错。」 生了一副好皮囊就是占便宜,拿着肉撕咬下来的动作也能让他做得好看至极,赏心悦目。 叶未晴勾了勾唇畔,又拿出一些从家带过来的鲜榨果汁,给大家分着倒了。 叶彤不会骑射,在帐子里坐了一上午,实在是无聊极了,便央着叶未晴:「姐姐,我下午能不能和你一起呀?」 叶未晴直截了当地回绝:「不行,太危险了。」 叶彤依然撒娇道:「姐姐!」 叶未晴狠心拒绝:「不行就是不行,不许去。往年也没见你这么任性,怎么今年就非要出去凑热闹?」 叶彤落寞地垂下头,午饭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便自己跑了出去。在外面绕了几圈,尽是些不认识的人,也正常,向来都是这样,同样是叶家小姐,所有人都知道姐姐,却不知道她。 刚要回来,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眼熟的女子。 贺苒风寒痊愈,将面纱摘了下去,没有穿骑服,而是穿了身白色茉莉袄袍,优雅出尘。她一眼就认出了叶彤,喊道:「彤妹妹,做什么呢?」 v第23章[01.15] 叶彤惊喜道:「贺姐姐!」随后又有些丧气地说,「我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贺苒疑惑道:「怎么心情不好?」 叶彤委屈道:「我也想去围猎场里,可是姐姐不许。」 「哦!就为这个呀,若你是我妹妹,我也肯定不许你去。帐子里多好,外面阳光那么晒,小心晒坏了你这张漂亮的小脸儿。」贺苒轻轻地捏了捏叶彤的脸蛋,惹得叶彤笑了起来。 贺苒接着说道:「有的人搭弓射箭没个准头,说不定那箭就奔着哪儿来了,万一扎身上,痛死了!恰好我也无聊的紧,若是你想,下午就来陪我呀?」 几句话就将叶彤烦闷的心情开解了,叶彤欣喜点头:「好呀,就这么说定了。」 休息足够之后,几个人到马厩里牵马,叶安还在热情地对周焉墨说:「既然以后不能在边疆见了,那就多来定远侯府走动走动啊!」 周焉墨罕见地笑了一下,说道:「会的,侯爷。」 转头,他看到叶未晴去了另一侧牵马,原本饲马的小厮停下手中动作,恭顺地站在一旁。不知为什么,落在眼中的这一幕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样子。 叶未晴瞄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地蹙了蹙眉。周焉墨却没再说话,骑着马先去了围猎场。 只有叶安在原地念叨着:「弈王真是青年俊才,有此种人我大周才能繁荣昌盛啊……」 叶未晴不知道爹爹为何对周焉墨如此看重,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在她的记忆中,周焉墨似乎没有什么大作为,即使在上一世她活着的那些年也是。她又转头看了看最不愿意服人的叶锐,叶锐脸上居然也没有半点不同意之色,反而一脸肃穆。 下午,叶未晴又向着围猎场的深处走了走。外面人太多、猎物少,而里面猛兽多,说不定能猎到什么好东西。 但是她连着跑了几个地方,也都是些小型动物,猎了一堆兔子回来。 算了,兔子也不错,起码还能用兔毛做点衣服。 丛林中有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刚才就一直在那里,叶未晴以为是什么猛兽在伺机攻击她,她迅速地搭弓射箭,却在仔细瞧了瞧之后发现那是一个人的影子。 而且,那个人的影子她是那样的熟悉,就算她死了也不会认错,是周衡! 他还没对叶家的权势死心吗?叶未晴紧紧地攥住了弓,虽然他们已经解除了婚约,但是依她对周衡的了解,他还会试图让自己重新嫁给他,若是一切不成,他定会使计让自己不得不嫁给他! 周衡看见她发现了自己,骑在马上慢慢地走了过来,叶未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中不带任何色彩,就像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叶未晴礼貌而生疏地说道:「三殿下。」 周衡道:「未晴,我想和你谈谈。」 叶未晴微微疑惑地问:「三殿下,我以为我们该谈的都谈完了。」 周衡牵强地笑了一下,说道:「这些时日,我都没有来找过你,我自己也反思了许多。这件事全部都是我的错,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够了。我从未如此卑微过,可是面对你,我可以抛弃所有的自尊。」 叶未晴牵着马头调换方向,想要离开这里,却被周衡拦住。她不耐烦地说道:「三殿下这话,我都听好几遍了。」 周衡急急地说:「我还没说完!我保证以后再没有其他女人,只有你一个。」 他的眼睛,是那么真挚,好像真的是热恋中的少年在发誓,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肺腑。连叶未晴都想忍不住惊叹,周衡装得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自己不是重来了一遭,说不准早就信了他的鬼话。 他接着说道:「我们以前是怎么相识相知你都忘了么?我不信你对我已经没有了感情。以后这样的错,我是绝不会再犯了……我希望你相信我,对我们的感情再多一点信心。」 叶未晴缓缓吐了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眼里容不下沙子。」 周衡现在还肯与她好言好语地说话,而不是直接使计把自己送到他床上,就说明他认为事情还有转机,没有闹到那个地步。那她也不能将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让周衡用强硬的手段来对付她。原本她就树敌颇多,再多一个周衡对付她,她还能一次次逃出去么? 不过就是演戏,她经历了后宫那些风波和朝堂上的血雨腥风,演起来比他还像! 叶未晴的眼圈渐渐红了,原本张扬的人气质瞬间柔软了下来,看似委屈又无助:「三殿下以后别再找我了,我不是说笑,我心意已决。二月初一,这日子一直刻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怎么我们一家人就正巧出现在卿月楼楼下?我觉得那是上天的安排,上天也觉得我们这桩婚事是错的。」 周衡惊愕地看了她一眼,他一直也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但是没有查出足够指证谁的证据。叶未晴的话在他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当场除了叶家人,还有路过的罗太傅。 怎么就这么巧,难不成此事与罗樱有关?他和叶家亲事不成,最开心的不就应该是罗樱吗?况且那日罗樱还与他抱怨了几句…… 他不是没怀疑过,但叶未晴的几句话又加重了他对罗樱的怀疑。 他必须与叶家联姻,否则后面的布置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下去。 周衡将叶未晴一把拽下马,叶未晴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被突然这么一拽几乎要摔在地上。周衡拉住她的手稳住身形,然后顺势试图将她圈在怀中,叶未晴连忙伸出臂膀挡着,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叶未晴就被抵到了树边。 叶未晴心里杀心早起,恨不得当场就将他弄死报仇,可是她不能表露出来。她的力气没有周衡大,不是周衡的对手。手上的力气对不过周衡,她又屈起了膝盖,但他稍稍偏个角度就躲过了这袭击。 周衡现在离她这么近,她就感觉到浑身不适,若是被周衡抱住,还不得当场呕吐出来? 「三殿下!」远处传来一个局促不安的男声。 周衡听到人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恼怒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居然有旁人来打扰他,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叶未晴重重松了一口气。 骑着小马笃笃笃地跑过来的这个人,竟然是贺家长子,贺苒的哥哥,贺宣。他身上穿着的骑装偏偏被他穿出了文雅的风味,一身书生气质,内敛又含蓄。文人的身子较弱,他的额间出了层薄汗,脸颊也微微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窘迫。 他小心又试探地说:「我本想着这边人会少一些,没想到碰上了三殿下与叶小姐,看来是我料想错了。」 周衡随意指了个方向,想将他支走:「那边没有人,猎物也多,贺公子可看一看。」 贺宣难为情地笑了笑:「不瞒三殿下,那边我已经去过了,没什么猎物。」 v第24章[01.15] 周衡微微蹙眉,说道:「那其他方向呢?」 贺宣看了一圈:「这附近我都走了个遍,猎物没有这里多。」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白兔,道,「你看,这里猎物不是挺多的吗?」 叶未晴知晓贺宣是想替她解围,冲他感激地一笑。 周衡咬牙道:「看来贺公子就想猎几只白兔?那外面多得是。若你想猎大型的野兽,你看这里也没有。我有要事同叶小姐说,还请你回避一下。」 叶未晴摇了摇头,说道:「三殿下,我们已经说完了吧。」 周衡温柔地看着她笑:「尚未,我还有话没说完。」 叶未晴唰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贺宣想替她解围的这个举动,虽然周衡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这几句话已然惹得周衡不愉快,若是因为她连累了贺家和贺宣的仕途,她会十分过意不去的。 贺宣抿了抿嘴角,刚才的借口不行,他暂时想不出来第二个借口让叶未晴离开这里了。 周衡问贺宣:「贺公子还有事吗?」 贺宣不想离开,方才他看到了叶未晴的挣扎,若是他走了,她又要自己面对周衡。他站在原地踌躇,周衡也不催,只不过看向贺宣的目光里又多了一分威胁的意味。 「这里好生热闹!」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贺宣抬头,愕然道:「王爷,裴大人!」 那两人骑着马似乎无意间闯入这里,一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竹青色的发带随风飘扬,一双朗目如湖水般清澈。另一人俊美绝伦,眉如墨画,面似玉琢,一双瑞凤眼似笑非笑,从容不迫,放荡不羁,贵气袭人。 说话的正是裴云舟,他看向周衡,问道:「三殿下今儿个下午都打到什么了?」 周衡马上却是什么猎物也没放,看来他没顾得上打猎,而是一直在围猎场里找叶未晴。周衡笑了笑,随口胡诌道:「看见小的,不想打。想直接打个大的,却还没找到。」 周焉墨冷冷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回头想打个小的,也来不及了。」 表面看起来像是在说周衡欲念太过,不满足于小的猎物,最后大的小的都捞不着。可是叶未晴知道,他实际上是在讥讽周衡在她和罗樱之间犹豫不决。 周衡惊慌地看了他一眼,他瞬间就想到了他和罗樱的事情,但是想来周焉墨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这话也许只为单纯告诫他,却不小心触到了这根刺,让他联想到这里。 周衡只得做恭顺状,说道:「多谢皇叔教诲。」 如今这里来了这么多人,也不能像赶走贺宣一样将弈王赶走,他想对叶未晴说的话做的事都无法继续下去,只得作罢。他拱拱手说道:「趁时间还早,我先去别处看看。」 看着周衡走远,叶未晴才郑重地对贺宣道谢:「多谢贺公子和裴大人出手相救。」 贺宣有些局促地回道:「对、对不起,叶小姐,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叶未晴含笑道:「并非如此,贺公子能来帮我,这就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有旁人站在这里,我就安心许多。」 贺宣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叶未晴从自己马上拿下一只白兔,递给了贺宣:「权当贺公子来帮我的谢礼,冬日里将兔毛缀在衣领上,一定很适合你。」 「真的吗?」贺宣双手接了过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小心翼翼地将兔子装在袋子里,拴在马上。 又客套了几句,目送着贺宣走远,而裴云舟和周焉墨还站在原地。 周焉墨冷着脸看他们客套,明明一起过来帮她解围,她却只谢了贺宣和裴云舟,独独没有他的份! 裴云舟不怀好意地笑着道:「贺宣平日里在国子监任职时,一张嘴也算能说会道,怎么偏和你说话就磕磕绊绊的?」 叶未晴狡黠地笑了笑:「不像裴大人,平时便巧舌如簧,和姑娘说话时,更是满舌生花。」 裴云舟笑问:「那叶姑娘说说,哪种更讨你欢心?」 叶未晴想了想,说道:「还是贺公子那种吧,起码真诚,裴大人这种啊……滑不留手,不好应付呢!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裴云舟倒也不恼,他说不过叶未晴,让他想起一句话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说点什么打趣她,她就找到更有力的话语来回击。 而周焉墨自刚才起,只说了一句话,已经被晾了半天。 裴云舟见叶未晴只有一个人,顺势邀请道:「叶小姐不如和我们一起?一个女子落单的话可能会遇到贼人,我们还能保护你。」 「不必了,和你们一起,打到猎物算谁的?我还要和我三哥比试呢!」叶未晴直接拒绝,转身骑马飞驰而走。 裴云舟转头,看到周焉墨正盯着叶未晴走的方向,轻轻皱眉,仿佛在认真思考什么。 周焉墨感应到他的视线,解释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中午也是。」 裴云舟疑惑道:「我怎么没觉得?」瞧他的神情,似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叶未晴骑马飞驰,她从小就学习骑马,骑术十分厉害,只不过这次骑的是围猎场的马,终究不是陪伴自己多年的马,默契大打折扣。 原本还一切正常,可是从刚才开始,她身下这匹小黑马发出急促的呼吸,似乎有些急躁。 叶未晴拉了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她伸出手一直抚摸着马的脖颈试图安抚,又用温柔的语气同它交谈,然而没有起什么作用,反而情况越来越糟。 突然这匹小黑马翘起前腿,长嘶一声,用极快的速度狂奔了出去。 叶未晴惊叫了一声,这匹马好好的怎么像疯了一样?无论她怎么拉扯缰绳,马也丝毫不受她的影响。纵使她骑术高超,此刻的心也似擂鼓一般砰砰地跳,两侧的景象飞快向后移动,迎面刮来的风刮得她睁不开眼睛。而这匹马慌不择路,路上的树枝抽得她身上生疼,她不得不趴下身子,手中死命地拽着缰绳,防止自己掉下去。 「有人吗?」叶未晴大喊。 v第25章[01.15] 这匹马已经不知道冲到什么偏僻的方向去了,四周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她喊好几句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不能这样下去,由着这匹马跑,说不定都跑到哪里去了,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她就算下了马也找不到路,说不定会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而且这匹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只能待到它跑到累死,再等朝中的人顺着广阔的围猎场一寸寸寻找,等找到时也已经来不及了,她挺不过那么多日。 可是若是她跳了马,少说也要摔断几根骨头、内脏出血,重则说不定内脏碎裂、撞到哪个坚硬的地方直接毙命。 叶未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强行告诉自己,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否则重来一世也是前功尽弃。终是因为自己不够谨慎,被人在马上做了手脚。现在首要的就是尽快做出一个抉择,而这两个选择中,她选择跳下去。 她艰难地抬头,看了看一周的地形,侧面是光秃秃的地面,前方较远处长着一片柔软的草,又高又密,选择在那里跳下去是最好。 她默默地在心里盘算距离,等到马跑到那片草上的时候,她狠下心,在马蹄铁上一蹬,纵身飞了出去。 发丝在风中狂舞,她闭着眼去迎接撞到地上的疼痛,却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她的心砰砰地跳了许久,才从这场惊险中回过神来。她回过头,就看到一张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完美的下颚。 「……多谢。」叶未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周焉墨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这么蠢。」 二人贴得太紧,他一说话,她就能感觉到他胸腔处的震动,而他的气息也若有若无地喷在她的后脑。 叶未晴不服气地问:「我怎么蠢了?」 周焉墨反问道:「你不知道摔在地上要断多少根骨头?」 「……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叶未晴撇了撇嘴,若是有其他办法,她也不至于这样冒险。她知道若是摔下去,可能就要等着别人用担架将自己抬回去了。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周焉墨赶来了,直接将跳下马的她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刚才,周焉墨急赴过来,只能将自己的马逼至比她的疯马速度还快,现在他的马速度才慢慢恢复正常,气喘吁吁地累了够呛,而叶未晴那匹马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情急之下没顾忌那么多,现在才慢慢反应过来二人此刻的姿势是多么暧昧。 双手拉住缰绳,无意中将她环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她完美的弧线。乌发因这趟折腾,稍显凌乱,她额间的汗珠染湿了鬓角,几缕发丝沾在宛如凝脂的脸上,樱桃般红润的小口微张,犹在调整着呼吸。 偏偏叶未晴身上的幽香钻入他的鼻子中,和上次一样,扰得他心烦气躁。 周焉墨仍然心有余悸,中午他看见马厩里喂马的小厮怪怪的,后来才想起来,是因为那小厮抚摸马的动作不对,一看便不是专门饲马的人,难保是谁派去动手脚的。刚才见叶未晴那一面,他又留意到地上的蹄印间隔较近,又一次说明了那匹马有问题。 还好,他将种种异状串在一起,及时反应了过来,没有来迟。 ……不过,叶未晴怎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一定是因为怕忠心护主的定远侯伤心。他若伤心,便不能全心守护边疆了! 周焉墨问:「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叶未晴回道:「诉委屈,大张旗鼓地查一查,虽然极有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下了药的草料应该早就被人换走了,那也不能任人欺负不是?」 周焉墨每次一说话,仿佛震得她耳朵都发烫了。叶未晴不动声色地理了理鬓角头发,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周焉墨轻笑一声,不解地问:「你对罗樱没有下死手,也没把她找人绑你的事抖落出去,她却一次次地把你往死里推,如此仁慈不像是你的风格。」 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兽,咬不痛别人,只会呲牙吓唬人? 叶未晴知道自己不该向别人透露计划,但周焉墨连着救了她几次,就渐渐对他生出些莫名的信任来。她道:「对付她一个人还不简单吗?可我要的不止如此。」 周焉墨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试探地问道:「罗家?」 叶未晴察觉自己失言,含糊地说:「你若和我是同路人,我就说,不是就不说。」 周焉墨自喉口发出几声低沉的笑,没有再说话,他哪是那么容易被套出话的,怎么可能把计划告诉一个没有谋过几次面的女人? 真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不过,他的避而不答倒是也给了叶未晴缓和的机会。叶未晴适时地转移话题,问道:「你们在前线时,辛苦吗?」 他淡淡地回答:「嗯,每日天未亮就要起床操练,时刻保持警惕,晚上也要有人一直守着,以防敌军突袭。」 她对父兄的生活很好奇,「那里有很多沙漠吗?」 「黄沙漫漫,夕阳又大又好看。」周焉墨闭起眼睛,似乎还能看到沙漠里的夕阳,比在盛京大了许多,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天地广阔,云彩如火焰一般嫣红。那是他少有的宁静时光,抛去了纷杂繁复的人心、无穷无止的斗争。能提醒他残酷的现实的,只有从盛京来的书信。 二人谈话间各存心思,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围猎场人多的地方。 叶未晴怕别人误会他们两个,便道:「我下去走吧。」 刚要翻身下去,却被周焉墨按住了肩膀,下一刻,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慢悠悠地向前走。 二人靠得不是那么近了,叶未晴才感觉到舒服许多。她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耳垂上再次取下一个耳坠,这次是用红宝石做成小樱桃的样式,她递给了周焉墨,说道:「信物!喏,给你!」 周焉墨哭笑不得地接过来,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问道:「你若是给我一对儿,我说不定还能拿去卖了。」 「不是诓你,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助你。」叶未晴知道他又把自己看轻了,但是实际上朝中的各种情报她可是知道不少,也知道每个皇子的势力有哪些,尤其是周衡,他现在拥有什么和即将要争取什么。 她隐约能猜到周焉墨想要的是什么,京城这些人,想要的无非就是名声、权利罢了。但是她又摸不清他的底,这人实在深不可测,惯会隐藏实力。前世就没有透露出什么,这一世肯定还是那般谨慎。她引诱似的对他道:「若是你想同我合作,我也可以考虑。」 害了她的,她就要想办法讨回来,更变本加厉的害回去,而帮了她的,她也不会亏待。 周焉墨认真地答道:「嗯,知道了。」 v第26章[01.23] 看他神情,好似真的在考虑她的提议。不过这个人,在他脸上也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叶未晴摇了摇头,不再想了,一切随缘,就算不和她合作,她也能有办法扳倒周衡。 一路走回叶家搭的帐子,叶未晴将惊马的事告诉了叶安,然后便惊动了睿宗帝,睿宗帝大怒,下令狠狠彻查一番,却也没查出什么。 应该是有人在她的马吃的草料中加了药,但马厩没有丝毫痕迹,也许已被人抹去。他们也记不清那个奇怪的小厮的样貌,无从查证,只能不了了之。 罗樱只是出来瞧了一眼,冷笑道:「算你命大。」 春猎一共持续两天,因此他们要在围猎场里过上一夜,睿宗帝还在这里,那些朝廷命官们自然不敢走,但许多夫人小姐忍受不了这种环境,都提前回去了,人一下子就少了不少。 而那个印象中娇小又有些蛮横的青云公主竟然留在了这里,叶未晴是在晚间出去的时候看到她的,青云公主自己一个人坐在火堆旁,奋力烤着肉,身边堆了许多烤成黑炭状的不明物体。 几个太监宫女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不忍直视,却又无法帮忙,一脸煎熬。 上一世叶未晴入宫后和青云公主没有多少交集,但没少受到青云公主的母亲杨淑妃的刁难。可能周衡不将她放在眼中,连带着四皇子和他生母杨淑妃也不将她放在眼中了。 叶未晴出去的时候看到青云公主在烤,回来的时候她也在烤,而且没有一块烤成功了。她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去问她:「公主怎的都烤成了这样?掌握不好火候烤焦了吗?」 青云公主摇了摇头,委屈道:「本宫总是烤不入味,不知为何,烤焦了都这样,不信你尝尝。」 她递过来一块肉,叶未晴闭上眼睛心一横咬了一口,肉太老,难吃极了,尤其是上面还能咬到粗粝的盐粒,叶未晴直接一口吐了出来。 青云公主看她这样,更加郁闷。 叶未晴说道:「我看看公主的调料。」 她递过来一个瓷罐,果然里面放的都是些大粒的粗盐,叶未晴失笑道:「怎么公主会吃这种粗盐?」 青云公主从未去过后厨,对后厨之事了解甚少,不知盐还有粗细之分,她如实道:「是让小赵子给本宫找的。」 被唤做小赵子的公公出来点头哈腰地说:「回叶小姐,咱家也只能找到这样的盐了。」 叶未晴找了根干净的棍子,将瓷罐中的粗盐捣碎了,「盐太粗,难以入味,尤其是用火烤,更难溶进肉中,就算烤再长的时间,也不能将盐烤化了。只要将这盐捣碎了就行,不然也可以用水倒进去,再蘸到肉的表面,不过那样可能会流下来。」 她将盐罐递给青云公主,说道:「公主这回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青云公主迫不及待地重新尝试,果然好了许多。 一位公主,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可见是被娇惯坏了。她说不许旁边人插手,要自己烤,旁边的这些宫女太监也就真在一旁看着,一点也不掺和,唯恐做错了什么被她责骂。 「本宫认得你,你是叶家小姐吧。」青云公主突然说道。 叶未晴点头:「正是。」 她夸赞道:「听说下午,你的马儿惊了,你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当真厉害!」 说起来轻松,她可是差一点命就没了,叶未晴只笑笑不说话。 「听说你射箭也很厉害,比起男子真是不遑多让!」青云公主今日一点都没有吝啬她的赞美之词,逐渐切入正题,「其实本宫也想学,但母妃不许,说教这些的都是男子,接触太多了不好,可是本宫很想学的。」 「学习这些,起码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愉悦身心。」叶未晴将青云公主烤的肉翻了一下,「公主若是感兴趣,就去学,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的。」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哪有人敢在本宫背后嚼舌根啊,不就是找个男人来教么?那就能瞎传了?」青云公主不满地抱怨道,「母妃就是太过谨慎,做什么都谨慎,每日管得本宫烦死了!」 叶未晴在旁边听着她倾诉,没办法接话,难不成还能和她一起埋怨杨淑妃么? 幸好青云公主没冷场,一直在不停地向叶未晴诉苦。叶未晴左耳进右耳出,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最后,青云公主看着叶未晴,眼睛闪亮亮地问:「那你空闲的时候可以进宫陪陪本宫吗?和你聊天很有趣。」 叶未晴望着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真切的眼神,仅仅思考了一瞬,便道:「完全可以,多谢公主厚爱,这是我的福分。」 青云公主激动地拍手称好:「如果你能教本宫射箭,那母妃也不会说什么了,太好了!」 叶彤在贺家这里一直待到晚上,甚至不想回去。贺苒总能逗得她开心,不像回去之后姐姐都不怎么理她。 虽然以前姐姐就不怎么和她亲近,但同现在不一样,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以前姐姐是和她玩不到一起去,现在姐姐能带着她便带着她,但两个人就是隔了好远的鸿沟。 她和贺苒玩闹,贺家夫人就在一旁绣花,时不时看看她们。 突然,帘子被一双秀气的手撩开,贺宣拎着弓回来了。他生得白白净净,一身书生气,一看就知会是个温柔细致的人。但他此刻拎着弓,又多了阳刚的气息,就像那种和同伴们嬉笑玩闹时又会回头只对你微微一笑的翩翩少年郎。 叶彤瞬间就觉得这营帐变得促狭了。 她微微起身,行了个挑不出半点错处的礼:「贺公子。」 贺宣点了点头,贺夫人笑着接过贺宣手中的弓,问道:「宣儿今日都猎什么了?」 「野猪、野鸡。」贺宣一一道来,突然笑了一下,「还有只野兔,到时好好处理一下,做成毛领。」 贺夫人赞同:「好,不过怎么用兔毛了?用狐狸毛貉子毛不是会热乎许多?」 贺宣笑得眼睛弯弯的,想说什么,可是瞧见叶彤,他不方便说,只得说道:「儿子喜欢,就用这个,千万别忘了。」 贺夫人忙说:「好好。」又想起来这里是女眷的帐子,贺宣来这里,也许是有什么事要说,便问道,「怎么没回你爹那边歇着,有事同我说吗?」 贺宣点头:「确实有事要说,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会儿再说吧。」 叶彤掐了掐自己的手,明白过来贺宣是看她在这里,不方便说。她不想在贺家面前表现出一丁点不好,于是迅速地站起来,对贺苒贺夫人说道:「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明日再来看贺姐姐吧。」 v第27章[01.23] 贺苒「哎」了一声,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叶彤点头,路过贺宣的时候向他行了一礼,然后便出去了。 贺夫人看着叶彤消失在帐子里:「有什么事,这回可以说了吧?」 贺宣鼓起勇气,说道:「娘,儿子仰慕叶家大小姐已久。」 叶彤刚出帐子,自然听见了这句话,她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眼尾渐渐发红。故意放慢了脚步,想要再多听几句。 贺苒听到这些是不意外的,她能看出来哥哥对叶未晴的喜欢。可是贺夫人不知道,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非要把叶彤支走才能说。 贺夫人没有说话,表情莫测。贺宣心里毛毛的,有些着急地问道:「娘怎么不说话,可是觉得不合适?」 贺夫人这才语重心长地说:「没有,只是我听说叶家同三皇子退婚之后,三皇子似乎没有放弃,还在穷追不舍。许多人现在观望着,不敢去向叶家大小姐提亲。」 「我想我已经得罪三皇子了。」贺宣勉强地笑笑,「今日我见他对叶小姐死缠烂打,儿子就没忍住,上去帮忙解围,虽然最后还是别人帮了她。」 贺苒也适时地帮腔:「娘,你不知道,我这做妹妹的可是知道。哥哥一直都很喜欢叶小姐的,我也帮哥哥探过口风了,叶小姐不排斥。」她和贺宣交换了一个眼神,「再说了,只许三皇子喜欢叶小姐,不许别人喜欢么?他劣迹斑斑的,都被退婚了,难不成叶小姐就一辈子被他绑着了?只因为哥哥喜欢她,他就出手对付我们,太小气了吧,三皇子根本就不占理。」 看贺夫人一脸沉思的模样,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三皇子对不对付贺家,哪有哥哥一辈子的幸福来得重要?叶家位高权重,多少人想攀着,我们贺家根基浅薄,按理说是配不上叶家的,也就趁现在没人敢提亲的时候了。」 贺夫人想了想,确实是他们所说的这样。如果是平时,哪里轮得着他们贺家同叶安的女儿谈论婚嫁,也就是现在情况特殊。如果攀上了叶家,贺家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她也觉得叶家那姑娘很不错。 贺夫人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好,那我改日去叶家探探口风。」 第二日清晨,叶未晴早早就起来了,昨夜叶彤一直没和她说一句话,不知是无心还是生了自己的气。 叶未晴看到叶彤,随意问了一句:「怎么了,一直没同我说话?」 叶彤摇摇头,声音闷闷地说:「没有。」 叶未晴听到她声音中的情绪,可以确定是生气了。想了半晌,才试探地问:「我不让你进围猎场,生我的气了?」 叶彤马上否认道:「没有的事,我哪里会因为这个生气。」 叶未晴失笑:「那你在置什么气?」 叶彤撇了撇嘴:「姐姐,我没有生气!」 「若是你想进围猎场,也可以,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叶未晴反思了一下,她昨天确实不该对叶彤那样说话,这小姑娘外表看着活泼,心思却一向缜密敏感,也许是自己的语气伤了她。 「罢了,我不想去。」 她昨日想进围猎场,就是为了想看一个人,现在看来去了也没用,反正他早已经喜欢上姐姐了。 姐姐样样都比她好,若她是个男子,应当也会更喜欢姐姐的。家世、性格、能力都比她好,虽然在以前有人会嘲笑姐姐舞跳得不好,可是也没人能做到哪方面都完美无缺。她作为妹妹,了解得更多,也比旁人更知道她有多好。 「那好,你自己待一会儿,若是无趣就去找贺苒,或者回家也行,别碰危险的东西。」 叶未晴劝不动她,只能自己先去了围猎场。 这次,她兜兜转转绕到了湖边,这个湖她从前也来过几次,可是着急打更多的猎物,就没有欣赏过这里的风景。 湖面水波粼粼,反射着还不太毒的日光,湖边的风稍微大了一点,带着微凉的寒意,让人心情格外宁静。 昨日想好好打猎,却发生了那么多不太平的事,今日她也不打算好好打猎了。叶锐知道她的马差点出了问题,说什么都不再和她比猎物数量,甚至还想让她在帐子里坐一天…… 她知道,叶锐虽然总和她在口头上争争吵吵,可也是真的对她好。 她慢慢走到湖边,却发现那里坐了一个人,看背影看不出来是谁。 马儿想要喝水,一直牵着她向有水的地方走过去。 那个人听到了动静,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叶未晴看到他的脸后,一眼就认出来,是大理寺卿焦南,显然他现在并没有升到大理寺卿的位置。 她记不清焦南现在任的是什么官职,但焦南是她要拉拢的人之一。算她运气好,竟然偶然就碰上了,不需要刻意找机会接近他。 叶未晴貌似惊讶地看了一眼,又礼貌地微笑道:「您是焦大人吧?」 焦南惊讶地站起来,疑问道:「这位姑娘认识我?」 「我是定远侯的女儿,叶未晴。」 焦南点了点头,诚惶诚恐地说道:「没想到叶小姐居然记得我这一介小官。」 叶未晴,他当然是听说过的。叶家这一代小辈,名字都是两个字,只有她是三个字,特殊至极,也不知道为什么改成这样。 「其实我也忘了是怎样记住焦大人的,可能偶然碰到过,又听我爹爹说大理寺有个焦大人清明廉洁,就记住了吧。」叶未晴随着马走到河边,在马喝水的时候替它顺了顺毛。 焦南几乎快要热泪盈眶:「不敢当不敢当。」 在上一世里,焦南就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人,有能力却没机会,一直渴望得到赏识,却只能在大理寺做一个小小的底层的官。 他是从小县城被一层一层提拔上来的,他的老家在南方某个县,一家老小都留在那里,只有他自己在盛京任职。后来,那个县城发了水灾,全县的人都无恙,只有他一家老小全部死了。 这说起来简直太荒谬,让人不能相信它就是巧合。 可真相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周衡就利用了他这一点,挑起他的仇恨,成为了他对付太子的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v第28章[01.23] 周衡是怎么挑起来的? 周衡对他说,那是因为拨款赈灾由太子主导,贪污了绝大部分,根本不够用。在县城里当官的是焦南的堂弟,发现银子不够赈灾用,想要上书状告,却被太子拦截。太子一怒之下,派人杀了他的家人,对外声称是在洪水中死去的。 在她看来,周衡自导自演了一切也说不定,再找几个同乡的人和焦南一诉苦,他悲愤之下被牵着鼻子走,说什么信什么。 叶未晴要做的,就是避免这一切,谁当太子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他周衡就行。 不远处的树上有一道黑影,静静地蹲在那里,被树叶遮去了行踪,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他。他盯着叶未晴,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能读出她的唇语,将她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叶未晴不动声色地引领着话题:「许多朝廷官员都带着自家幼儿来的,看焦大人这年纪,应该也有子嗣了吧?」 焦南点头:「我家有一三岁幼儿。」 叶未晴微微疑惑:「怎么焦大人没将他带过来玩?」 焦南似乎有些落寞,语气中难掩失落:「他不在盛京,一直待在南方的老家。」 「那真是太可惜了,看来焦大人平时里鲜少有机会陪他吧。」叶未晴摇了摇头,惋惜道,「我父亲也总是无法陪在我身边,一年到头了也见不了几面,我总是盼着他能够回来。他能回来见我,那就是我一年里最开心的时刻。」 她看着焦南,果然他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叶未晴的这番话,让他想到自己家的幼儿,自从出生开始,自己就没有陪伴他多久。若是等他长大了,会不会也和别人这般说呢?会不会埋怨自己将他们放在老家置之不理呢? 焦南叹了口气:「他刚出生不久,我就来了盛京。过年的时候,我去看他,他竟然都不认识我了。」 叶未晴说道:「焦大人不如将他们接到盛京来,您已经在这里站住脚了,他们迟早也要搬过来,不是吗?」 「我也正有此意,但总有些令我犹豫不决之处……」焦南如实说道。 「早些接过来,便能早些享天伦之乐。」叶未晴笑了笑,「说不准他们来了,也能将福气带给焦大人,从此就升官发财了。」 焦南更加确定了将家眷尽早接过来的想法,仕途还是没有家人重要,他也十分想念家里的妻子和孩子。 叶未晴是想提醒他,早点将家人接过来,若是洪水不殃及他的家人,想必他也不会走上一世的那一条路去对付太子。但若是这样都避不过那一劫,她还得想其他办法才行。 「若是焦大人以后遇到什么坎,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来定远侯府。」叶未晴补充道,「若是能帮到你,侯府上下都会尽力去帮的。」 焦南受宠若惊,定远侯府竟然主动提出向他这个小官伸出援手,他感激地说道:「多谢叶小姐。」 日暮西山,春猎结束后。 透过一辆精致马车的窗牖,影影绰绰能看见两个人影。 裴云舟眼尖地看到周焉墨手中一抹嫣红,惊呼了一声,喊道:「你怎么还拿了女人戴的东西?」 他上前去扒开他的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耳坠,做成樱桃样式,小巧剔透,透着些许活泼。 「谁给你的?!」裴云舟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话真多。」周焉墨脸一黑,他刚才不知怎么,无意识间就将这耳坠拿了出来,放在手中,还被裴云舟看见了,少不了他的一顿嘲讽。 他迅速地攥紧拳头,放了起来,不让裴云舟看。 裴云舟嚷嚷:「在兄弟面前还遮遮掩掩的,没有鬼怕什么啊?」 周焉墨斜睨他一眼,冷冷说道:「你是下属。」 裴云舟伸出手摆了摆,认输道:「行行行,臣逾越了!不敢问了!」 马车窗牖的帘子外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骑着马,同马车保持一样的速度前行,周焉墨撩开帘子,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无比低调的人。 他俯首道:「王爷,叶小姐已经平安回府了。」 周焉墨点了点头,又放下帘子。裴云舟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裴云舟盯了一会儿,扬头示意了一下:「他还没走。」 外面那道人影确实还停留在那里,他又撩开帘子,冷冰冰地问:「还有什么事?」 那人顿了顿,犹豫地说:「叶小姐……行踪有些古怪,见的人也实在有些古怪,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周焉墨沉默了半晌,他派这个人去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叶未晴,在围猎场那么多人想要对付她,十分危险,他只是抱着帮人帮到底的想法,没想监视她。但是他培养出的属下对他这么说,那里面必定有古怪之处。 裴云舟见周焉墨犹豫,抢先一步说道:「那你说吧。」 那人得了指示,缓缓陈述:「叶小姐在湖边见了大理寺的焦南。」 见周焉墨眼里泛起疑惑,裴云舟咳了一声,解释道:「是个小官。」 那人接着说:「和他谈了谈儿女的事,劝他将家眷尽快接到盛京,并且说若是以后有难处,可以去定远侯府,他们会助上一臂之力。」 周焉墨点了点头,看不出别的神色。 那人问道:「属下还要继续保护叶小姐的安全吗?」 周焉墨随口说道:「去吧,没什么大事不必回禀。」 待窗外人影消失了,周焉墨才回头问裴云舟:「你同那焦南认识吗?」 裴云舟摇了摇头:「不认识,只听说过,他官太小了。不过,这个人倒是很耿直倔强,我想不通叶未晴为什么会搭上他,难道是叶安要培植亲信?可他怎么选了这么个无名之辈啊?真是难懂。」 v第29章[01.23] 周焉墨随手拿起旁边一卷书,翻了几页:「那你便遣些人盯着他的动向。」 裴云舟又想起裴云姝对他的嘱托来,他可不敢惹他那宝贝妹妹,可是也不敢对周焉墨做什么。这次终于有机会能对两边都有个交代,他装作无事道:「晚上去东郊一趟?正好线索查到了那边。」 周焉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这种事情都轮到我亲自去了?」 裴云舟心虚地摸了摸嘴唇:「这不是怕手下的人做事,不放心么……」 「本王手下的人,若是还会出这种纰漏,就自行领罚吧。」周焉墨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却让裴云舟打了个冷战,这人向来对影部管理得十分严苛,若是犯了严重的错误,领的罚就是死刑。 裴云舟叹了口气:「其实,是我想去。我去东郊那边有点事,顺便亲自跑一趟查一查有什么线索。既然经过了,那还是亲自办事放心。」 周焉墨把视线从书上移开,无奈地看了裴云舟一眼,妥协道:「行吧,那我便陪你去。」 马车停在东郊时,已是夜色朦胧,月光如轻纱般覆盖在寒禅寺的表面。脱去白日里的浮华繁燥,夜晚不再有香客过来,只能看到寺内住持的身影。 裴云舟命令马车停在这里,带着周焉墨一路绕到了寺后。 墙角处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头发乱蓬蓬的散着,他正佝偻着腰靠在墙边闭着眼歇息。也许是他已经熟睡,连裴云舟和周焉墨来了都没有察觉。 周焉墨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当是默默地陪他查线索。 裴云舟用手掩住唇,轻轻地咳了一声,地上的老者还是没有反应。 他尴尬地瞧了周焉墨一眼,直接清嗓子说道:「大师,在吗大师,算算姻缘!」 老者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缓了许久才完全醒过来,颤颤巍巍地从破布包中拿出了纸笔,说道:「写上你们的八字。」 裴云舟将自己的八字写完后,又顺势递给旁边的周焉墨,诚恳地说道:「要不你也算算?这位大师挺灵的,白日里排队都排不上。」 周焉墨顿了一下,问道:「你真是来算姻缘的?」 「是啊,顺便嘛。」裴云舟一本正经地说,「算完了再去办正事,你就不好奇自己的姻缘吗?这位大师真的在盛京名气很大的。」 周焉墨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未来得及分辨,须臾间就消失了。他摇了摇头,也将自己的八字写在上面。 大师接过纸,看了看上面裴云舟的八字,摆了摆手,让他站到面前来。裴云舟乖乖照做。 「快了快了。」大师说道。 裴云舟蹙眉,想了想这四个字的意思,问:「大师这意思是……我的姻缘快到了?」 大师点头:「是啊!」 裴云舟顿时喜笑颜开:「这可是桩好姻缘?女方是什么样的?」 「是桩好姻缘,女方嘛,美丽,贤淑。」 裴云舟:「……」怎么感觉有点敷衍? 他又问:「那能不能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我们以后会育有几儿几女?」 大师不耐烦地斥道:「你这问题也太多了,我把所有事情都给你算出来,你活着还有啥意思?」说罢,白了他一眼,伸出手,「给钱。」 裴云舟吃瘪,只好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说道:「这是我们两个的。」 大师又眯着眼睛看了看下面的八字,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几遍,才郑重地说道:「这是贵人的命格,是这位公子的?」他看了看周焉墨。 周焉墨点了点头。 大师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可是要算一算姻缘?」 「是。」 「你的姻缘,我看八字看不出来。」他又从包中摸出一套牌,「不如用这副梅花牌算,你将它们按照自己的内心所想,排一个顺序,若是遇到有缘人,她可以解这套牌。」 周焉墨淡淡地说:「这么说,暂时是看不出来了?」 他点了点头:「我道行,还是浅薄。」 周焉墨心里根本没有重视,拿过那套梅花木牌看了看,这套木牌已经陈旧发黑,木头也产生了裂隙,上面的梅花按照不同方位不同数量各自区别开。他从前只是听说过,有人用这种梅花牌来占卜,却从来没有见过。 他随意排了个顺序,递给大师,大师放在了一边,说道:「若是遇见可能的有缘人,我会让她来拆这套牌的。」 「多谢。」周焉墨只想尽快敷衍了事。 「公子的命格,有人相助,才能走得更快更平稳。」大师意味深长地说,「也就是讲究个互相成就罢了。」 他又嘱托了几句高深莫测的话,裴云舟反复致谢。二人离开寒禅寺后,裴云舟还疑惑地嘟囔道:「这大师不是算姻缘的么?怎么还说了几句别的?」 周焉墨却问:「他真的算得准么?」 裴云舟回道:「准吧?虽然他是新来的,可是最近有好几对儿新人都是他算出来的。」向来都是姑娘家比较关心这些事,他也是被裴云姝支使,回去还得告诉她这个消息,看她能不能拆得出这副牌。 「那要提前恭喜你了,裴大人好事将近。」周焉墨揶揄地说,「好姻缘近在眼前,对方美丽又贤淑。」 「别打趣我了,我就等着看你娶回来个什么样的。」裴云舟踏上马车,「该去办正事了!」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香茗,二姐弟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 v第30章[01.23] 「叶姐姐,我们明日就要出发了。」余慎说道。 这二姐弟依着大周的习俗,给自己起了名,都是由他们在北狄的名字化来的。姐姐叫余听,弟弟叫余慎。 叶未晴看向岸芷:「人都找齐了?」 岸芷道:「是的,小姐。人手已经找齐,路线也规划好了,路上所需也带得齐全,小姐就放心吧。」 叶未晴看向岸芷:「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她又转头对余听说,「大约一个月就可以回来了,以后不如在盛京定居,我可以照顾你们。」 「谢谢叶姐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余听嘴甜地说道,「若是没有你,我们说不定都回不到北狄去,就这样饿死在大周或者回北狄的路上了。」 叶未晴微微笑了笑:「哪有什么谢不谢的,不过就是互利共赢的事,我给你们指了一条路,没有你们,我也赚不到钱。」 「姐姐。」余听突然将衣领扒开,吓了叶未晴一跳。她又伸到脖颈后面,取下来一条项饰递了过来,「这是我阿爹给我的,我想暂时押给你,你替我们垫付了那么多钱,等以后赚了钱,再还给我。」 叶未晴看了看手中的项饰,说是项饰,实际上就是一根绳子串着一块黑漆漆的石头而已。那块石头表面凹凸不平,看起来黑黝黝的。 ……实在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不过她还是郑重地收下了,这是她阿爹送给她的遗物,一定十分珍重。她若是不收,余听这孩子受了她的恩惠,心里也会不好受。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还她就是了。 「姐姐,那我们走了,等我们回来哦!」余听摆了摆手。 待他们走后,叶未晴无意间拿起石头看了看,阳光照在上面却不再是黑黝黝的一片,那块石头上奇异般地泛起了深蓝色的光,仔细看过去,甚至还有点点白光,好似星空一般深邃美丽。 原来这石头里还有如此奥妙,她妥善地收了起来。 没多大一会儿,疏影院来了一个皇宫内侍,正是青云公主身边的小赵子,他笑眯眯地对叶未晴道:「青云公主想问叶小姐有没有时间,公主想请教射箭。」 叶未晴问道:「现在吗?」 「正是。」小赵子喜庆地笑道,「公主自回宫后,总是念叨着要和您学射箭,一刻都等不了了。淑妃娘娘硬是拖了她一天,想等叶小姐好好歇息之后再去。」 「正好我现在无事,那便去吧。」叶未晴心里冷笑,杨淑妃这一世居然如此贴心? 杨淑妃倒是和她没有什么血仇,上一世她嫁给周衡后,在宫中总是受挤兑,杨淑妃没有故意设圈套对付过她,只不过是挑挑刺、添添火罢了。 时不时的冷落白眼、冷嘲热讽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顶多让她有一点难过,但是连带着周衡也更加不待见她了。 她的儿子四皇子看她也是那样炙热赤.裸的眼神,恶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笑意盈盈地跟着赵公公进了皇宫,到了青云公主的寝殿。她早已在那里竖好了靶子,活泼的身影跳来跳去,拉着弓跃跃欲试。 她看到叶未晴的身影,放下弓欢喜地冲上来:「你可终于来了,本宫自己无趣得很。」 叶未晴瞥了眼靶子,箭插在最边上几支,甚至还有射到外面的,直愣愣插在地上…… 「公主以前学过射箭吗?」叶未晴问。 青云公主顿了一下,说道:「学是学了点的。」 叶未晴示意:「那请公主射一箭看看。」 青云公主拉起弓,叶未晴却摇了摇头,她这拿弓的姿势就不大对,这样怎么能射得准? 叶未晴将她的手微微调整了几处,又端平她的肩膀胳膊,这样一看,姿势正规多了。 青云公主窘迫地红了脸,她刚说完自己学了一点,却连拿弓的姿势都不对,虽然叶未晴没说什么,可她肯定注意到了,真是丢死人了…… 青云公主搭箭,颤颤巍巍地射出去一支。只听赵公公尖锐的嗓音响起:「哎呦,公主可吓死咱家了!」 箭从他身边飞过,其实若是他不躲,也射不到他身上,可他看见锋利的箭头向这边飞来,还是忍不住往旁边一跳。 青云公主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笑意:「对不住啦!」 叶未晴却道:「公主刚才那一箭,最后手腕向偏处用力,所以射偏了。」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以后还需多加小心,这可是会出人命的事。」 她有些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本宫知道了……」 说罢,她又神情专注地认真射了一箭,这回明显有了进步,起码射在靶子上。 「姿势准确是前提,剩下的就是要多练。」叶未晴教导,「感受每次射箭的力道和方向,久而久之就会掌握到精髓。」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了!」青云公主欢喜地蹦了两下,看向叶未晴,「叶姐姐你能露两手让我们看看么?」 叶未晴自然地接过,左手持弓,右手拿出一支箭,放在弦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让人赏心悦目。她眼睛中仿佛有光芒闪过,面容严肃而认真,好像霎时间换了个人似的。温润圆滑的棱角消失,转而是冷冰冰的杀伐果断。 「嗖」地一声,恰中靶心。 青云公主看她都看得愣了,过了许久,才看向靶子,惊呼了一声:「哇,叶姐姐你真的好厉害!」 赵公公也在旁边鼓掌欢呼,叶未晴笑着将弓递回给青云公主,好像刚才的样子只是她的幻觉似的。 陪着青云公主玩了半天,她感觉有些疲累,额头上也出了些薄汗。青云公主想差人将叶未晴送回去,却被叶未晴谢过公主好意后拒绝了。她当然不用人送,对皇宫的路了如指掌,何必麻烦她。 青云公主在她临走前还说:「母妃说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再好好招待你,今日她不太舒服,还望见谅。」 叶未晴离开了青云公主的寝殿,向着宫门走去,沿路碰到的宫女太监们虽然不知她是谁,可也怯生生地向她请安,唯恐得罪了贵人。 v第31章[01.30] 阳光有些刺眼,她偏过头去,用手遮在眼睛的上方,微微眯起了眼。 冗长的宫墙似乎望不到头,这条路的不远处就是显仁殿。这是她重生后第二次入宫,上一次无法走远,只能在附近活动,而这次偏偏让她绕到了这里。 其实她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别想过去那些事了。 显仁殿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她不自主地一步一步朝那边踱去。 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立在了显仁殿宫门的不远处。 血腥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先是漫天的白色,冷入骨髓,她仿佛看见了自己跪在冰天雪地中,一下一下磕头,额头破了,血流进雪中,就像绽放了几点梅花。 冷酷的君王,娇艳的美人,漫天的箭雨,她的家人倒在血泊中,眼睛看着她,仿佛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是想对她说什么呢?别跪这一对贱.人,宁愿死了,叶家风骨也不能折,还是—— 别管他们,好好活下去? 若是前一种,她没有做到,因为她抛弃了尊严,向着周衡和罗樱下跪了,还苦苦哀求他们,渴望得到一点转机。叶家满门都没有出过一个像她这样窝囊的人。 若是后一种,她也没有做到,她最后还是死在了箭雨下,没有保住自己的命,好好活下去。 周焉墨路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叶未晴呆呆地立在那里,瞳孔如死潭般平静无波,没有焦点,好似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他走到近处,才发现她的身子竟然一直颤抖着,甚至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叶小姐。」他喊。 她没有反应。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快步走至她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紧张地唤:「叶未晴?」 她还是没有反应。 「叶未晴!」他又唤了几声,一声比一声沉,心里在思考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看看,或者直接将她打横抱到太医院去。 叶未晴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回忆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她,不知道这空灵的声音从何而来,突兀地出现在这世界中,却让她安心了许多,从回忆中一点点抽离。 她茫然地回头,眼睛中泛着红血丝,懵懂地盯着周焉墨。 周焉墨刚松了一口气,但看她这模样,心又提了起来。他从未见叶未晴这样过,她一直是一个狡黠又机敏的小狐狸,时不时露出藏起来的小爪子,现在却好像受了莫大的刺激,丢了神智患了失心疯似的。 他低下头,才发现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现在还在越掐越深。 他叹了口气,拉起她的双手,使了不小的力度,硬生生将手指头掰开,将那一双纤手展平。 雪白的掌心上,每个都留下了四个圆弧的伤口,指甲尖上沾有血迹。他抽出一条白色丝绸手帕,撕成了两半,将她的手都包扎了起来。 叶未晴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等到周焉墨帮她包扎完,她才将意识完全拉回了现实中。 周焉墨问:「这回正常了?」 「嗯。」她淡淡地应道。 「谁欺负你了?」周焉墨问,语气和拉家常一样随意。 「没有谁。」叶未晴欲盖弥彰地笑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真奇怪,以前从没这样过的……」 说完,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放在周焉墨的手中,被他的一双大掌笼着。她尴尬地抽了回来,周焉墨微微地勾了勾唇,狭长的眼尾意味不明。 「我要出宫了。」她抿了抿唇,眼神不自然地看向一边。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道,「我还未出宫建府的时候,每当心情不好,就会去那里。」 叶未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也不问问自己是否有时间,是否愿意跟他去,居然就直接带上了路。实际上她其实并没有拒绝的打算,莫名的,她也很想去看看,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会不会也让她心情变好。 她认得这路,竟然是去往华清殿的。 华清殿是一处极少有人去的冷宫,没有人居住,甚至没有人敢靠近,因为总有闹鬼的传闻。她自诩对皇宫里甚是了解,可是华清殿那头,她真的没怎么去过。 二人路过华清殿的大门,出乎意料的是,周焉墨并没有进去,而是直着向前走,最后拐进了华清殿后面的一处小花园内。 偏僻的花园没人照料,花草肆意地生长,不像其他花园修剪的规规矩矩,反而透出一股野蛮的生气。除了花草,还有一张落满灰尘的石桌,叶未晴走到旁边看了看,那石桌居然已经积了一层厚灰,野草攀爬在旁边的石凳上,几乎快要覆盖住。 除了这些,还有一座很大的假山。叶未晴走了进去,这座假山内部仿佛跟迷宫一样,光线阴暗,偶有几束光顺着洞孔缝隙打进来,可以窥到阳光中漂浮的灰尘。 「小时候,我很喜欢在假山里钻,总觉得假山很大。」叶未晴小声喃喃,「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比不了真正的山。」 叶未晴微微疑惑:「为什么这里会让你心情变好?」她怎么就没觉得。 「没人来,只有我自己。」过了一会儿,周焉墨挑了挑眉,补充道,「其实我小时候住在华清殿。」 叶未晴睁大了眼睛,略微震惊,不由问:「那你后来怎么搬走了,因为闹鬼么?」 「闹鬼是我走了之后才出的传闻。所谓闹鬼,不过是负有罪孽的人心虚罢了。」周焉墨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眼中带着散漫的锐利。 叶未晴垂下眼眸,掩去淡得快要看不出来的情绪。这样一个偏远的寝殿,居然是周焉墨幼时住的地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才会搬走,这里才会出现闹鬼的传闻?和他那个什么消息都探不到的娘有关系吗? 而他就用这样淡的口吻,甚至带点讥诮,说了出来。 算了,和她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熟。 v第32章[01.30] 倏然间,叶未晴被死死地压在了角落里。周焉墨将她锁在角落里动弹不得,她被这个突然的动作惊得心狠狠跳了一下,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一句「你有病吧?」差点脱口而出,周焉墨先靠在她耳朵附近,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让人无从遁形。叶未晴隐隐约约地听到外面似乎有响动,像是踩在草丛上的那种细细碎碎的声音。 这也能理解,可是他靠她这么近做什么? 叶未晴生气地用手推了他胸膛几下,不但推不开,甚至还被他用双手捉住了手腕,放在她头上的位置。不过,依然小心地避开了她掐伤自己的地方。 她瞪着黑白分明的杏眼,试图威胁,可这威胁实在无力,甚至逗得周焉墨微微笑了笑。他一笑,本来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更显得动人,衬托出那惊人的美貌来。气质兼顾了少年的洒脱与青年的沉稳,如同甘甜的果酒和浓郁的烈酒混合,引得人心醉。 脚步声越来越响,不知来者是谁,拐到了假山内部。 他们正巧站在一个角落里,左边凸出了窄窄的一块,他们只有靠的这样近,才不会被发现。她也知道周焉墨不是故意的,可心里就是有些无奈的生气。 外面那两个人边走边交谈,走到近处了,叶未晴才听得清他们说的话。 「父皇想让我出宫建府,只怕以后不能总见你了。」男子的语气中不免遗憾,叶未晴听着耳熟,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四皇子的声音。 另一个女声则听不出来是谁,不过听起来也是极为好听的,像是深谷泉水般清脆又带着糖一般甜腻的娇媚:「若是你不能来见我,咱们就算了,省得这样累。」 「别啊,怎么能就这样算了。见不到你,我饭都吃不下。」四皇子哄着那女子。 她语气中带着怨怼:「左右你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的,也不缺我一个。」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而且,每次见你,我都担惊受怕的。」 「这么多年了,早在你成亲之前,我们就相识,我不可能把你让给别人。」四皇子不知道干了什么,引得那女子轻轻哼唧了一声。 「大哥把你从我这抢走,当初是我没本事……不过,我倒是很有信心的。」他轻浮地笑了一声,「你说,是大哥好,还是我好?」 那女子不说话,半晌了才求饶道:「你、你好,行了吧!」 叶未晴看了周焉墨一眼,二人互相交换了个了然的眼神。听他们的对话,这女子应该是太子妃。没想到太子妃和四皇子居然有一腿?可是上一世太子倒台后,太子妃也没能逃脱得了赴死的命运,四皇子怎么没有出手帮她? 看来,不过也就是个用完就扔的玩物。 太子妃如果安稳的待在太子身边,等太子登基了,她起码也是个皇后。可她游离于二者之间,太子失势后四皇子也不会念着旧情保她。愚蠢。 他们就只有一墙之隔,周焉墨这个做叔叔的在旁边偷听人家互诉衷肠,偏偏又走不出去,叶未晴用目光嘲讽他。 窸窸窣窣解衣的声音响起,叶未晴脸色骤然变化。而周焉墨不但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还挑衅地向她挑了挑眉。 她的胳膊酸极了,动了动手腕,周焉墨就松开了禁锢她的手,但仍然支在她的头上。只有这样,他向前趴着,才不会露出身形。 外面的喘息渐渐浓重起来,原本太子妃清脆的声音也染上欲望,娇吟连连,没有半点压抑的意思,甚至愈叫愈欢。 周焉墨能感觉到叶未晴的紧张,鼻子中呼出的温热气息一下下全部要命地喷在他的脖颈上,呼吸比平时还急促了一点。 尽管她表面装得冷静自持,面上依然爬上了丝不自然的红色。离得这么近,能看得清她每一根弯曲的睫毛,和故意躲闪的眼神。他的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暧昧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响起,当真是好生激烈。 「太子最近和罗家往来还那么密切吗?」四皇子问。 做这种事的间隙还不忘套话,看来四皇子也不像表面那么无脑,还是很敬业的嘛。 太子妃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含糊地回答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四皇子笑道,「看来还是不听话啊。」 太子妃忽然求饶般地说道:「好了,饶了我罢,我好好说!就,就是,最近没有以前多了……」 「怎么看出来的?」四皇子又问。 「有个小太监,总传话的,最,最近都不见他了……」她尾音稍稍挑起,妩媚顿生。 「也没有别人?」 「嗯……」 「那他哪去了?」 「好像被关在青牢里了……」 …… 叶未晴感觉时间似乎特别漫长,等他们声音终于小了,离开之后,她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靠得这么近,纯属是被逼无奈,怪不了他,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周焉墨眼尾狭长,嘴角微勾,端的是不怀好意:「怎么样,这回心情好了么?」 「托你的福,好了!」叶未晴恶狠狠瞪他一眼,「你不是说这里没有人来吗!」 「对啊,没人来,所以他们才敢这样放肆。」周焉墨无辜地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来这里?我好多年没来过了。」 他又举起一只手:「记得还我。」 她知道他说的是系在自己手上的手帕,她问道:「怎么,弈王府这么穷酸,连条手帕都出不起吗?」 「叶小姐如果想留些我的私物在身边,也未尝不可。」他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v第33章[01.30] 叶未晴不甘示弱:「弈王如此睚眦必报,刚才轻薄了我可怎么算?」她没想算这个账,只是嘴上不甘示弱。 「你以前不是给过我两枚耳坠,说会报答我的么?」周焉墨认真地沉思,「一枚耳坠不够,就算两枚的。叶小姐的报答不会如此简单容易吧?」 叶未晴气得咬了咬牙:「……那不算!我又不卖身!」 「哦……」周焉墨微微蹙眉,随机又张开了双臂,「那让你轻薄回来?」 叶未晴走到他面前,当他惊异地差点以为她要拥抱他的时候,就重重地挨了一拳,但是他是习武之人,这一拳不算什么,他甚至在原地纹丝不动。她气得咬着牙走了。周焉墨心情颇为愉悦地跟在她后面。 出了宫门后,他非要蹭叶未晴的马车,她只好将他送回了弈王府。 回到定远侯府,才发现江素雨一直在疏影院等着她。 「怎么了,阿娘?」叶未晴问道。 江素雨温柔地笑道:「贺家那个长子,贺宣,你知道吗?」 「知道。」她点头。 「贺夫人方才来侯府,同我说了说她儿子。你觉得贺宣这人如何?」江素雨问。 「挺好的。」叶未晴点了点头,「他还帮我解过围。」 「是这样的,端午节将至,若是你觉得可以,到时候两家就安排你们相看。贺家虽然身份低了些,不过我们家也不在乎这些,找个对你好的你喜欢的就行。」 叶未晴未加思索便道:「可以,阿娘安排吧。」 江素雨脸上笑意更盛:「见你这么干脆,那贺家长子应当是个不错的吧?」 贺宣看起来确实不错,从见了她的反应来看,也应当是喜欢她的。为人算是正直老实,若是她嫁过去,应能安安稳稳过一生。这就是她对婚事的全部要求了。 曲江隔几年发一次大水,朝廷重臣们远在盛京,无甚关联,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朝廷还是依旧和过去一样,拨发赈灾款项,这次由太子和户部官员一同负责。 叶未晴记不清上一世曲江是什么时候发的大水,可是没想到春猎仅仅过后半月,这水就发起来了。 听叶嘉叶锐闲谈时候说这次曲江水患并没有多少人伤亡,但是房屋损耗尤其严重,许多人露宿街头。焦南的老家川临县应当是没有伤亡人员。看来焦南听进去她的话,已将家人接到盛京。 若是早些提醒还好,间隔这么短,只怕有些刻意。但焦南应该不会想那么多,川临县没有人受伤,家人就算没有迁移到盛京,他也不会想到只有自己家的人在水患中死去。 但却没想到,事情已经传入了有心人耳中。 听完裴云舟的话,周焉墨将原本手中拿着的书卷扔到了案上,轻轻地揉了揉眉头。 「怎么这事偏偏就这么凑巧?叶未晴刚莫名其妙地劝焦南把人接过来,曲江就发大水了?」裴云舟一脸质疑,想不出其中关窍,「他们以前也没有什么交集吧。」 周焉墨不说话。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几下,突然问道:「劫狱安排如何了?」 「计划已定好,这两天就会动手。只不过风险很大,可能会损失不少人手。」裴云舟如实答道。 「先别行动。」周焉墨蹙眉,对着旁边人命令道,「去把叶小姐请过来一趟。」 过了不久,来人回禀道:「叶小姐不在府中。」 叶未晴此时正在宫内,陪着青云公主练了一会儿射箭,杨淑妃就唤她们去喝茶。 杨淑妃笑眯眯地看着叶未晴,不像上一世那样冷着脸对待她了。但她总觉得杨淑妃笑容看起来太假,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上一次叶小姐入宫的时候,本宫就想见一见,可惜身子实在是不适。」杨淑妃示意宫女上前倒茶,「你尝尝这茶,是皇后赏本宫的长溪银针,珍贵得很,只有招待叶小姐这种身份的贵女,才值得我拿出来。」 「娘娘不必如此客气。」叶未晴看着宫女上前,倒了盏茶。 「以后可要多来走到走到,我们青云从小孤单长大,一直希望有个玩得来的姐妹。」杨淑妃意味深长地笑,「若是能成为一家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未晴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像香饽饽到这个程度,身上一没了婚约,好多人都打她的主意。哦不,应该说是在打她身后叶家的主意。 这杨淑妃想给自己儿子四皇子张罗婚事,又碍于他和周衡走得近,不好明说,只能这样点一点她。 只怕是你还不知你那儿子同太子妃有一腿吧?等你知道了,看不吓死你! 身旁桌子上放的那盏茶正飘着热腾腾的雾气,叶未晴端起来,做成中空的杯壁仍然有些烫手。她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猛地咳了出来,连带着杯中的茶也洒在了衣服上。 杨淑妃登时咒骂宫女:「煮茶的沸水怎么直接倒进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管怎样,把错推到宫女身上总是没错的。 「带叶小姐去偏殿里换身衣服!」杨淑妃瞪了一眼那宫女,「还不快去!」 那宫女唯唯诺诺地带着叶未晴走了出去,到偏殿找出了一身她勉强可以穿的衣服。 「用我服侍小姐穿吗?」她低着头问。 「不必,我自己来。」 总算能出来安静地待一会儿,让她面对着杨淑妃那一脸假笑,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还好只湿了最外层的衣服,换完之后叶未晴打算磨蹭一会儿再出去。她放眼打量这座偏殿,虽然不比娘娘公主所住的地方宽阔,但生活所用一应俱全,床上铺的帐子布料也算中乘。 v第34章[01.30] 床边的小柜子上放着一块腰牌,看那模样应该是代表着杨淑妃宫里的人。这里应该是这宫里地位比较高的宫女的住处,但绝对不是那个领她来的宫女,看样子不像。 叶未晴想了想,将腰牌收到怀中。 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再去见杨淑妃时已经过了些时候,杨淑妃也不好再留她。 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又染上了茶渍,叶未晴浑身难受,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叫汀兰为她准备沐浴。 「刚到开饭的时候,要不然小姐吃过了再沐浴吧?」汀兰问。 叶未晴没什么胃口,为了离杨淑妃远点儿,舌头烫得到现在还疼,便拒绝道:「不去了,晚些时候单独准备一份吧。」 飞鸾已经在疏影院的房顶等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等到叶未晴回来。可是她刚回来,自己还没来得及下去传信,她又开始沐浴了。 又要煎熬的等待,又要收敛动静防止一直守在门前的那个高轩发现。 终于等到侍女们抬着木桶出去,飞鸾打算从房顶跳下来,然后突袭到叶未晴的房间门前,这样等高轩发现他,他也能来得及发出声音知会叶未晴。 可是当他刚从房顶跳下来,高轩就眼尖地发现了他,霎时闪到他身前,将他双臂反剪于身后制住。 飞鸾边挣扎边激动地辩解道:「我找你们小姐有事,我是弈王府的人!」 高轩横眉冷对,完全不信:「有事怎么不走正门,偏要从房顶上下来?」 「哎呀,你懂什么,私事,不能告诉别人!」飞鸾眼见着高轩不打算放开他,还将他往院子外面拖去,他情急之下只得大喊,「叶小姐,叶小姐,我找你有事!」 这声音终于惊动了叶未晴,她淡淡地推开窗户,向外瞟了一眼。她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完全湿着,放在肩前一侧,搭在中衣上,稍稍洇湿了衣服。 她皱眉,问道:「何事?」 高轩将飞鸾又拉到窗户前面,飞鸾回道:「王爷让我来请您去一趟,已经等了几个时辰了!」 「哪个王爷,周焉墨?」她淡淡地问。 飞鸾怔了一下,然后道:「是!」这叶家小姐居然直接称呼主子名讳,看来关系不凡。 「让他来找我。」叶未晴撂下一句,似乎嫌风太凉,伸手就要将窗户关上。 话还没说完,飞鸾着急地喊道:「小姐等等,我们王爷怎么来啊?」 夜间有男子来造访他,总归是不太好。 「你怎么来的,就让他怎么来。」叶未晴说完,将窗户彻底关上。 高轩抱着飞鸾的胳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飞鸾嫌弃地抖了抖:「快放开啊,你看我没诓你吧,你们小姐和我们王爷关系亲密着呢!」 高轩嫌弃地看着他,只能松开手,又想把他那张嘴封上。话哪儿能这么说,有损小姐的名声! 不过高轩这次长了记性,记住飞鸾的脸,周焉墨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拦。 汀兰看到周焉墨倒是惊了一下,岸芷机灵,拉着汀兰的袖子让她别做出什么过分的反应。 周焉墨推开门,看到的便是随意穿着松散中衣的女子,头发还稍稍有些湿润,披散在身后。衣服有几块潮湿,透过这潮湿的地方能看到下面雪白的肌肤。不知是不是水汽重的缘故,那张脸好像被雾气蒸腾得愈发白皙,眉眼也像空白宣纸上水墨洇出的几笔。 屋内只点了几盏灯,昏黄的颜色,让人顿生暖意。看书用这样的灯光有些伤眼睛,不过做别的倒是足够了。 她屋里的侍女正在桌子上摆着几盘精美的小菜,叶未晴听到声音,一点也没有意外,抬头看着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来啦?」 周焉墨怔了一下,这种情景竟然让他觉得温馨,让他产生了一种「家」的错觉。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情景。 就好像,黑暗中点了一盏烛火,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一个人在归处等他。外面的浴血厮杀、尔虞我诈,都在回到归处后被治愈。 连绵的雨水打在干涸的土地上,花苞吸收了它缺少的养分之后,不由自主地一点点绽放,连负隅抵抗都无用。花瓣一层接着一层,慢慢舒展,露出正中的花芯,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他的内心,便如同这样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 叶未晴见周焉墨微微怔住的样子,还以为他被自己只穿着中衣随便的样子吓到了。 她满不在乎地笑笑:「你都能叫人直接闯我闺房了,我穿个中衣也没什么吧。」 「……我也没说怎么样。」他被这一句话拉回漫游的深思,径直走到桌子的对面坐下。 叶未晴吩咐汀兰:「再多加一双碗筷,拿壶酒上来。」 「哎!」汀兰应了声,在周焉墨面前摆上碗筷。他扫了眼桌上放的菜,竟然都是肉,偶尔有几片青菜点缀着。 叶未晴现在胃口好了许多,夹起一块小排,细细地在嘴里咀嚼着。那几块小排切得齐齐整整,大小相同,色泽鲜艳地摆在盘中。原本周焉墨已经用过饭,可是他好像又感觉到饥饿,也夹了那精致白瓷盘中一块小排,送入口中。 细嫩而不腻,汁液包裹在周围,香气四溢。 她口中现在也该是这种味道吧?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一丝慌乱与愠怒升了起来,他的面色又沉了下去。 叶未晴看见他脸上神色变了几番,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暗暗觉得这个人竟然有点喜怒无常,吃个饭而已也能阴晴不定。只能小心地问道:「不合王爷的胃口?」 周焉墨已然整理好情绪,淡定下来:「何出此言?味道不错。」他顿了顿,又道,「看来你很喜欢吃肉。」 经他一提醒,她才注意到这方面。眼前这人皮肤也算白嫩水滑的,大概要总吃青菜水果才能长成这个样子。说不定,就是因为肉太多了才不合他的胃口,心情不好。 她看了看盘中,只有那么几根油菜和萝卜,也许是不好意思和自己抢蔬菜。 v第35章[01.30] 「是啊,我确实更喜欢吃肉。」她伸出银筷,一把将那几根油菜全都夹起来,放到周焉墨的碗中,还大方地说道,「王爷不用客气,尽管吃!」 他最讨厌油菜。 周焉墨脸色稍垮,而且对面的小姑娘还嫌不够似的,又一筷子伸过来,将胡萝卜都塞到他碗中。 他也不吃胡萝卜。 「……」他僵硬地拿着筷子,瞪着碗侧那朵栩栩如生的花,如果这花是活的,非让他瞪凋谢了不可。 叶未晴知道他过来肯定是有事相商,不然大晚上的折腾几趟不会只为了吃顿饭吧?叶未晴等着他先开口,可是他一直不说。 她想了想,主动给周焉墨的杯子里倒了杯酒,喝酒的时候适合谈事情,这回总该说了吧? 「来,王爷,敬您一杯酒。」她举杯邀约。 周焉墨干脆地将杯中的酒一口倒进去,果然开始谈事情。 「那日,在假山内……」 听到这里,叶未晴突然被刚入喉的烈酒呛了一下,辛辣的味道蔓延整个口鼻,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咳嗽几声,吃几口东西才压下去。 等她恢复了,周焉墨才接着说:「你也听到了,有个太监被关在青牢。」他用手帕轻轻地擦了擦嘴角,举手投足都带着冷淡又倨傲的气质,「他是替太子和罗家传信的人。」 「看来是犯了什么错,被关进去的。」不然,谁会好好地放着一个忠心的现成棋子不用呢?她继续道,「青牢里都是些要死的人。」 那个被大家唤作「青牢」的地方,就是宫中的牢狱,关的也是宫里犯错的人。众所周知的一点,青牢里关的都是死刑犯,就像一群生长在潮湿阴暗处的蚂蚁,等什么时候皇上想起来了,这些蚂蚁就会被踩死,没想起来,就能多苟延残喘些时日。 青牢嘛,她也待过一段时间。 她可能是第一个从青牢里活着出去的人,没想到,没死在青牢里,却死在了别处。 「想撼动罗家,他应该很关键。」周焉墨淡淡地说,语气中仿佛带着诱骗,「你怎么想?」 叶未晴明白了他来此的目的,展颜笑道:「好不容易找到能撼动罗家根基的人,我怎么能就此放弃?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想办法去把那太监救出来。」 「只是没想到,王爷竟然也有此想法。」叶未晴目光带着认真的探究,竟还有点隐隐的兴奋,「让我越发好奇你的目的是什么了,解决完太子、罗家,再解决了周衡……你想称帝?」 岸芷和汀兰在旁边吓得脑门上出了细密的汗,没人能想到这样一间温暖的房间内,谈论的是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不算。」周焉墨默了片刻,道,「合作吧。」 「好。」她顺理成章地应下,两个人举杯轻轻碰了一下,达成什么重要决定似的,干脆地一口饮了下去。 叶未晴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仿佛被辣得湿漉漉的,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她道:「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焉墨侧耳倾听。 「青牢最里处有一条密道。」她微醺地笑了笑,「谁都不知道哦。」 周焉墨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压去眼底的震惊与怀疑,迅速调整成淡然的模样,装作无意地问:「哦?我确实没听说过。」 他底下那么多人手,没有人知道青牢里有条密道,除非真是极其隐秘之事,他不可能不知晓。他心底依然存疑,怀疑叶未晴所说的话的正确性,若是真的,那也许真的——只有她一人知道。 叶未晴闭眼睛的瞬间,就仿佛能回想起青牢内的场景。 她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幸而皇上没有想起来青牢里这些囚犯,被叛军缠得头疼,她才能活着。 有时候,她可以看到青牢的牢长趁着没人时转动那个开关,暗门倏地打开,每过一段时间便要这样开合一次,防止青苔长得太多,封住暗门。 牢长觉得她是必死之人,便没有避讳她。 这些牢卒中只有牢长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便开合一次暗门的动作像是得了命令。叶未晴怀疑,这条密道是皇上设的,危难时从这里逃出去,只为保命,任谁也想不到逃生的密道竟然设在牢狱里。 正好叶未晴也吃饱了,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可以画给你看。」 说完,走到了放着纸笔的桌子旁,寥寥几笔,画出了青牢内的地形和暗门开关的位置,简单易懂。 周焉墨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她绘制的地形是正确的,甚至精细到了每一间牢房的位置,都与他收到属下绘制的地形图无异。只是多了条密道。 她为何能这么清楚青牢的构造? 好像有无数个谜团缠绕在她身上,周衡、焦南、青牢…… 让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若是真的,那叶小姐可就帮了大忙了。」周焉墨将薄薄一层纸慢慢卷起来,然后塞到了袖子里。 「不过我身边没什么人手,这件事要靠你。」她又转身拿了一块腰牌,扔在桌子上,表情中带着淡淡的讥讽,「拿着它进去,就当送一份薄礼了。」 为了准备端午节叶未晴和贺宣的相看,叶家和贺家早早就商量好了,在江边观景最好的楼里面订了视野最好的一间,届时两家人一边交谈一边观看赛龙舟,应是极惬意的。 叶家到的时候,发现贺家已经先他们一步就到了。 叶未晴估计贺宣这种文人雅士应当都喜欢外表端庄淡雅的女子,他们贺家不就把贺苒打扮成了那样吗?所以她特意选了条藤萝紫的裙子,配素白色上襦,头上簪了银簪花,看起来像是个纯洁无害的少女。 贺家人见他们来了,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过去。贺宣和叶未晴面对面坐着,身旁贺夫人和江素雨、霍淳雅几位妇人热络地说着话。叶彤低着头,蔫巴巴的,似乎没有什么兴致,贺苒想插话却一句都插不上。两家的男子坐在房间的另一端谈论着。 眼看着叶未晴和贺宣大眼瞪着小眼,一句话都不说,贺夫人才回过味儿来。拉着江素雨,向着窗户那边瞄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要不然我们几个去窗那边瞧瞧赛况?那边瞧得更清楚些。」 v第36章[02.05] 江素雨后知后觉地道:「对对对。」转身也朝着窗户那边走了过去。 见贺夫人、贺苒和江素雨都走了过去,霍淳雅自然也要跟过去的,刚走几步,却发现叶彤没有跟上来。 叶彤犹坐在桌边,低着头不说话,三个人坐在那里,气氛诡异极了。 「过来啊!」霍淳雅低声喊道。 叶彤却像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 霍淳雅有些急了,上去拉了一下:「叶彤,你跟我过来!」叶彤被拉扯得踉踉跄跄,随着霍淳雅走到了一扇隐蔽的屏风后面。 霍淳雅压低声音,有些不悦地问:「你怎么回事啊,今天为何如此不听话?」 叶彤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又看到别地方去了。霍淳雅皱了皱眉,「看一看别人脸色,你姐姐和贺家公子相看,你坐那干什么啊……」随即,她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难不成你喜欢那个贺宣?」 叶彤没有否认,霍淳雅强压震惊,她原本以为叶彤这样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真就说中了。 「就算你喜欢他,今天也别摆着脸子,那是给叶家丢人!」霍淳雅只得先平复她的情绪,「晚上娘再和你细说,好不好?」 随后,霍淳雅稍带歉意地拉着叶彤走到了窗边,解释道:「彤儿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别因为她影响了心情。」 「怎么病了,可有大碍?」贺夫人担忧地问,「若是不舒服,就先送回去吧。」 「小病,过几天总归也好了。」霍淳雅牵强地笑了笑。 叶未晴坐在那里,就能感觉到贺宣的局促不安,和他比起来,她简直是太镇定了。 「叶小姐觉着今年哪一队能赢?」贺宣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期望。 叶未晴隐约记着这一年似乎是青队赢了,按理来说,红队实力是最强的。大大小小的赌场里拿这个开注,绝大部分人都选了红队,结果押了青队的拿了大把银钱回家,惹人妒忌。甚至还有人怀疑龙舟赛和赌场的人勾结,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叶未晴微微勾唇,带着点不确定说道:「红队吧?」 贺宣霎时间笑意蔓延:「我也觉得是红队,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贺公子闲暇时都喜欢做什么?」叶未晴也是认真地对待这次见面,应该主动问点什么,多了解一下。 「我……平时就喜欢看看书,之类的。」他顿了一下,「你呢?」 「我也喜欢看书,不过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书。」叶未晴赧然地笑了笑,她回想上一世的自己,发现竟然没有什么爱好。上一世里,她好像嫁人后一直在斗争来斗争去,倒是出嫁前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后来也不再看了。 贺宣却突然激动了起来:「其实我方才没好意思说,我经常看些灵异鬼怪的小故事。」 叶未晴惊讶地挑起了眉,她确实没有想到贺宣会看这种。她道:「这种小故事我倒是很感兴趣,就是看得少。因为每每看完都有些害怕,晚上会睡不着。但又总想看,只能尽力克制住自己。」 「你感兴趣么?要不要我给你讲几个听?」 叶未晴也被挑起了兴趣,难得雀跃道:「好啊!」 「想出去逛逛吗?我们可以边走边说。」贺宣小心翼翼地问,「我知道有一家店的糕点是用鲜花做的,入口即化,听说女子都很喜欢。」 这是贺宣早早就问了一圈所有认识的女子,最后贺苒给他出的主意,说一定要带叶未晴尝尝那家糕点和茶水,是她喜欢的口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未晴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原本就觉得贺宣很合适,聊了几句又觉得更合适了。志趣也算相投,还愿意在自己身上花心思。 外面是阴天,江边水雾迷漫,空气中潮湿微冷,小风湿乎乎黏腻腻的刮在身上。 一边并排走着,一边听贺宣给她讲灵异鬼怪的故事。在这种氛围下听鬼故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裴云舟往侧面瞧了一眼,看见两个小小的人影。这么远的距离,路上行人也不少,偏让他认了出来。可能是这璧人似的一对儿,太过出挑。 他惊讶溢出口:「咦,那不是叶未晴和贺宣么?」 周焉墨也顺着看过去,那两个人挨得很近,有说有笑,时不时对视一眼,几乎有种能听到他们笑声的错觉。他没忍住,多瞧了几眼。 「我说怎么那间房没订上呢,云姝还和我闹,应该是被他们两家早就订去了,就为了让他们相看的。」裴云舟在旁边恶狠狠地补了一刀。 那两个人越走越近,周焉墨站在原地,裴云舟也不好意思走。 半晌,周焉墨问道:「你说,他们会去哪?」 裴云舟顺着这条街看来看去,迟疑地指了指附近的一家茶社:「这家吧,似乎听云姝提过。」 叶未晴看了看牌匾上的四个字「九辞茶社」,伸脚迈过了门槛。贺宣贴心地跟在她身后进去。 茶社内环境清幽,几株绿植从地上钻了出来,长在室内。另一侧没有墙壁,只悬挂着深灰色的纱,随风飘拂,颇有些仙气弥漫之感。纱前挂着一排长长的灯笼,又为这仙气增添了一分朦胧。 屋里人不多,可伙计却上来遗憾地说:「二位顾客,实在抱歉,店里没有位置了。」 贺宣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明明还有几桌是空闲的,没有人坐,便问:「那些不是空着么?」 「都被人订了。」伙计道。 叶未晴看他深感遗憾的模样,便安慰道:「没关系,下次再来也一样。」 这时候,听见有人呼喊道:「要不要拼个桌啊,叶小姐贺公子?」 说话的正是裴云舟。周焉墨坐在一旁,手中转着茶杯,嘴角轻抿着,淡淡地向他们瞥了一眼。 v第37章[02.05] 叶未晴心想这二人贺宣接触过,拼个桌也好,免得两个人走出这么远却白跑一趟,成为遗憾。 他们二人过来,裴云舟和周焉墨向里挪了挪。周焉墨冷淡地看着贺宣,让贺宣有些不舒服,但这位弈王似乎一贯作风都是这样,没给过谁好脸色。 周焉墨打量了贺宣几眼,心里默默的只有三个字—— 配不上。 伙计走了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他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写着小吃和茶水的名字:「客官们看一看,需要些什么?」 叶未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光滑无比的桌面,看来他们也刚到,没来得及点东西。 伙计直接将单子塞到了看起来最不好惹的客人手里,周焉墨兴致缺缺瞟了一眼,递给了坐在身侧的叶未晴。 单子上面画着繁复的花纹,字体用清秀的小楷写成,和茶社内的布置一样别致,相映成趣。 她微微抬头,鬓边的一绺头发垂了下来,问贺宣:「你说好吃的是哪种来着?」 「云片糕和豆沙糯米卷。」贺宣脸上挂着温柔和煦的笑。 她看了看,那两个名字正在单子的首位,上面画了三朵五瓣梅花,代表极为推荐的意思。 「那就这两个吧。」她对着伙计说道,又问贺宣,「那茶呢?」 「茉莉玫瑰花茶,你喜欢吗?」贺宣说出一早准备好的答案,又怕叶未晴不喜欢喝这个,在后面补了一句问话。 叶未晴能体会到他思虑周全:「喜欢的。」 这两人一问一答,显得旁边两位格外多余。周焉墨不耐地揉了揉额角,恹恹地看着他们。 裴云舟突然咳了一声:「我看看啊,我还没点呢!」 说罢,他抢来单子瞧了半天,伙计都快要不耐烦了,才又点了一壶口味清淡的茶。 叶未晴不禁疑惑道:「偌大的店面,生意又火爆,没有一桌空余,却只雇一个伙计?这怎么忙得过来。」 裴云舟心虚地和周焉墨对视一眼,周焉墨冷静自若的模样让他少了几分心虚,随口便胡诌:「刚开店,这样省钱呗。」 这叶小姐精明的很,哪里是好骗的人,周焉墨玩这一出真的瞒得过人家? 不过片刻,茶和糕点就送了过来,贺宣主动接过茶壶,倒了一杯,推到叶未晴面前。茶上面还浮着几片新鲜的花瓣,像是刚采摘下来的,装在小巧的白色瓷杯里,可以看到微微的淡粉色。 吃一口糕点再就着喝一口茶,似乎糕点里面食物原本的馨香就会被放大,沁香盈口。 「贺公子费心了,这几样糕点都是我喜欢的味道。」叶未晴真心实意地觉得好吃,和她前世在宫里吃的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你喜欢就好。」贺宣满意地笑了笑。 裴云舟正吃着糕点,突然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投过来,也只有他和周焉墨认识这么多年,才能读明白他眼神中包含的意思。 裴云舟给站在暗处的几个属下使了眼色,那几个属下中就有飞鸾一个。 其中一名女子穿着紧身黑衣,袖口处被带子绑起来,将一身修长玲珑曲线展露无疑。她疑惑地问了问旁边的人:「主子这是什么意思?看贺宣不顺眼让我们杀了他?」 飞鸾性子活泼,被她气得差点暴跳起来,回道:「白鸢你说你连脑子都没有,活到现在究竟靠的是什么?我可以改名吗?我没有你这样的队友!」 「那你说,主子什么意思?看了看那个叫贺宣的,然后双手比了个叉,不就是那个意思么……」白鸢说着说着委屈起来。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把那个贺宣引走,消失在他们面前。」飞鸾不耐烦地解释。 「……」 叶未晴在微妙的氛围中面不改色地吃着东西,伙计却又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对贺宣道:「这位公子,外面似乎有人在找你。」 「不然我们走吧?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叶未晴和贺宣是一道来的,自然也要一道回去。 贺宣点了点头,伙计却突然为难起来:「外面……是个女的……」 贺宣面色微凝,忙看了眼叶未晴,似乎要辩解什么,叶未晴落落大方地说:「那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贺宣走出去,周焉墨才觉得这桌子旁的人顺眼了许多,好像一切本该就是如此。 叶未晴伸手夹那豆沙糯米卷,筷子马上就要碰到,突然另一双筷子抢在她前面,叶未晴只好夹另外一块。 周焉墨细细咀嚼了几口,说道:「味道还不错。」 那豆沙糯米卷上面贴了几块胡萝卜做的花型,叶未晴诧异道:「你不是不吃胡萝卜么?上次给你夹的,一口没吃。」 「熟的不吃,生的将就。」周焉墨淡淡地说。 裴云舟在心里又默默地给他妹妹减了几分,这边发展太快了,居然都到私下吃饭还互相夹菜的地步了…… 随即,周焉墨的眼光被叶未晴素白色袖子下面一道醒目的颜色吸引了,那颜色藏在衣服下面,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叶未晴见他盯着自己的右手腕,便大大方方露了出来:「我见你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 见了全貌,周焉墨才看清是什么东西。几条不一样颜色的绒线编织在一起,上面还巧妙的缀了几颗白色剔透的珠子,尾巴处留了长长的一条,最后面缀了个不会响的小铃铛,虚虚地缠绕在皓腕上。 「长命缕。」 v第38章[02.05] 「嗯。」叶未晴应道,「我自己做的。」 他又看了看裴云舟的手腕上,居然也系了一条。他蹙眉问道:「谁给你做的?」 「我、我妹啊……」裴云舟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这东西不是说避邪长寿么?虽然我也不相信啦,但是每到端午,我妹非要让我戴。」 周焉墨默了半晌,在二人都要忘了这茬的时候,突然说:「我没有。」 裴云舟低头喝茶不敢说话,堂堂难以近人的弈王会戴这东西就挺怪异了,现在居然还主动开口索要? 和他没关系,他听不见,听不见…… 叶未晴同样也摸不清周焉墨的思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自己仍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谁知,周焉墨又强调了一遍:「我没有。」 裴云舟看着叶未晴,叶未晴被糕点噎了一下,试探地问道:「要不……我这个给你?」 周焉墨点了点头。 甚至直接用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原本结就系得松,他手指尖轻轻一用力,长命缕就解开了。 说罢,就要往自己右手腕上戴,叶未晴急急地拉住他的袖子阻止:「男子要戴左边,女子才戴右边。你别看我戴右边你也戴右边啊!」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成功地系到左手腕上。 尾巴缀下来,带着一个小铃铛,竟然有一丝俏皮。裴云舟都快被周焉墨弄疯了。 周焉墨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特地将袖口拉上面一点,露出这条长命缕。 叶未晴的眸子意味难明地闪烁了一下,这位弈王没什么离得近的亲人,看样子没怎么戴过长命缕,心里想要又不好直说,只能从她这里抢,实在是有些可怜。 不过一条长命缕罢了,十条她也有,皇家亲缘淡薄,若他能从自己这里分得些开心也是好的。 周焉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脑补成这番可怜模样,若是知道,只怕要吐口血出来。 茶壶快见底了,贺宣才回来。 他挠挠头,一脸迷茫:「我不认得那姑娘,她也不认得我,似乎是找错人了。」 「出来这么久,只怕长辈们要担心。不如先回去吧?」叶未晴问。 「叶小姐说得是。」贺宣也同意。 雾气弥漫,连前路都看不见。叶未晴喝了暖茶,刚一出去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凉气,忍不住哈了口气,搓了搓指尖。 「要不要披上这个?」贺宣解下自己的披风,想要披到叶未晴身上。 「你不冷么?」叶未晴看到他里面穿得也十分单薄。 「我一点也不冷,放心吧。」他直接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叶未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将带子系上。 …… 茶社内,裴云舟直接抛给伙计一锭金子,说道:「包这些桌够了吧?剩下的钱就赏你了,够机灵的。」 伙计「嘿嘿」一笑,乐呵呵地拱手:「多谢大人,下次再来啊!」 晚间,餐桌上独独少了叶彤。霍淳雅只是扯着嘴角解释道:「她生病,现在躺着呢。」 叶厉不知道这事,犹在关心着她的身体,还念叨着用过饭后去看看她的状况。 但江素雨却察觉出了几丝不对,都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了,小姑娘心里想点什么她还看不出来么?但是心里又不敢确定,这种事传出去了不好听,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霍淳雅匆匆吃了几口,就去了叶彤的院子。 叶彤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脸色明显不豫。霍淳雅向旁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端了碗白粥上来,推到她面前,商量道:「你好歹也吃点吧,不然想饿死不成?」 叶彤将脑袋偏向另一侧,故意不对上她的目光。 霍淳雅无奈地叹气:「你这样子是给谁看呢?是想把怨气撒到我头上吗?」 她想了想,从小对叶彤娇惯养着,没说过什么狠话,说太多了怕叶彤伤心,依旧试图安抚道:「今天这一天相处下来,你姐姐觉得贺宣不错,贺家人更是巴不得攀着她。这……从头到尾根本和你没什么关系嘛。」 叶彤唰一下站了起来,质问道:「和我没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比姐姐差了许多,和贺家结亲根本轮不到我的头上?」 霍淳雅诧异道:「我明明没有这个意思……」 「那为什么是她,不能是我啊?」叶彤走到梳妆台附近,将妆奁一个个拉开,粗暴地将首饰都倒了出来,「娘,你看看这些东西,比姐姐差了多少!什么都是她最好!为什么永远也轮不到我?!」 发钗、步摇杂乱地摆了一桌子,条状的饰品交缠在一起,甚至比凌乱缠绕的线团还难拆分。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要不然复杂的情绪仍然糅杂着,要不然暴力拆解就会直接断裂。 「你大伯每年得的赏赐多,不像你爹,俸禄只有那些。原本每年你大伯拿出贴补家用的就更多一些。你可以埋怨爹娘没本事,可是和别人家比,你已经不缺什么了。」霍淳雅面色微冷,没想到叶彤竟然有这样的心思,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她疏忽管教了。 「这些我都不在意,无所谓。」叶彤声音提了一级,夹杂着悲伤与愤怒,「可是我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我不能和姐姐争吗?你是我娘,却还要我忍着,什么都别说,别让他们看出来!」 霍淳雅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你和你姐姐说过你喜欢贺宣么?」 「没说过。」叶彤看着她,「我原本要说的,你非要拦着我!」 v第39章[02.05] 「世上好男儿那么多,肯定有比那个贺宣更好的是不是?」霍淳雅勉强地笑了笑,劝慰道,「你喜欢他的时机不合适,他都和你姐姐谈婚论嫁了,太晚了。」 叶彤突然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晚,他们还没成亲,越拖越晚……」 跟在霍淳雅身边的嬷嬷赶紧上手去拦,被叶彤一下子推倒在地,霍淳雅又上去拽住了她的胳膊,止住她的走势,喊道:「不许去,给我回来!」 叶彤的侍女又上去拉扯霍淳雅,一群人撕扯在一起,叶彤使足了力气才挤出去,一路小跑跑到隔壁的疏影院。霍淳雅还在后面跟着,一路上争吵声热热闹闹的,吸引了不少目光。 叶彤走到叶未晴的屋子内,她正好坐在椅子上,面朝着门前,好似在等她过来一样。 叶未晴平淡地瞄了她一眼,说道:「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叶彤愕然。 叶未晴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上午在江边的时候,她是有多迟钝才感觉不出叶彤异样的情绪?再联想到前几次叶彤的反应,想不发现也难。 「去德安长公主的寿宴上,你就一直盯着贺宣看。春猎时央着我带你进围猎场也是为了见他。」叶未晴莫测地笑了笑,「你这点小心思。」 叶彤找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而霍淳雅也挣扎跑到了门口,衣衫头发全都凌乱不堪,想要拉叶彤回去。 叶未晴对她道:「婶婶,您现在门外等候吧,我和叶彤谈谈。」 她还是那样微微笑着,全身上下、语言姿态挑不出半点错误,头微微扬着,却似乎有一种不容别人置喙与反抗的威压在里面。 霍淳雅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默默地退了出去。叶彤也消停下来,绞着手,甚至有一丝紧张。 「你喜欢贺宣,为什么不早说?」叶未晴看着叶彤,那目光似乎让她无所遁形,「还是你觉得,你留够了暗示,要等我们自己发现?」 「我是说得晚了些,可也不算太晚,姐姐和他还没有成亲,我仍觉得一切都能挽回。」叶彤反问道,「那姐姐呢?你喜欢他吗?」 叶未晴犹豫了一下,喜欢这个词她实在说不大出口,她现在还不到喜欢贺宣的程度,她只得换了个说辞:「我愿意同他成亲。」 叶彤微微低下了头,却仍旧不甘心。 「他心悦我,你也看得出来。你现在去表白心迹,他照样不会娶你。」话虽难听,却也句句属实,她继续道,「难不成你还想做个小?姐妹共侍一夫,也能算个佳话。」 明明有一大堆理由,到了叶未晴这里,叶彤却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叶彤,他若是想娶你,我半句话不会说,直接退出。」叶未晴笑容逐渐转冷,「你不是小孩子了,都多大了?能嫁人了。以后做事前过过脑子。别以为自己是个娇小姐,什么都要由着你,样样都要最好的。得不到就耍脾气。」 她不知道叶彤这性子是好还是不好,娇惯命也得有人娇惯着,叶厉霍淳雅一直什么事都依着她,才会让她娇蛮又要强。 可是叶未晴不一样了。叶家现在看起来甚好,谁能想到日后衰颓的样子?只有她知道,还亲眼见证过。 她觉着有命活都是天大的幸运。 「姐姐,我依旧想尝试一下,希望你别插手。」叶彤眼里泛着水光,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自己还有一线希望。只要……让贺宣答应娶她就行。 「好,可是你爹娘那边我不会帮你说服,要靠你自己。」叶未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叶彤感激地点了下头,然后走出门外。她这边是答应了,可是霍淳雅叶厉那边一定不好过。 这种事传出去了,叶彤的名声会受到不好的影响。其实叶未晴只是点了她几句,又将难题转到叶厉霍淳雅身上而已。 叶彤当然过不去叶厉霍淳雅那关,霍淳雅态度还算柔软,叶厉则强硬多了,直接下令把叶彤关在屋子里。叶彤这几日作得很热闹,绝食又上吊,各种手段闹了个遍。 叶未晴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居然还能为了贺宣做到这一步。 上一世在她死之前,叶彤刚刚嫁人,而且所嫁的另有其人,是吏部侍郎的儿子,姓王。此外也没听说叶彤和贺宣有什么瓜葛。她已经冥冥之中造成了许多改变,叶彤也许是因为她才和贺宣有了更多接触。 那为什么叶彤上一世没有了叶未晴的阻碍,却也没有和贺宣表白心迹?难不成是自己的存在刺激到了她? 她嫁的那个姓王的……叶未晴那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管其他事情,也就没有深入了解过,但起码这桩婚事是门当户对的。 外面,高轩敲了敲门:「小姐。」 叶未晴从沉思中脱离,道:「进来吧。」 高轩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座羊脂白玉雕进来,生怕摔碎了,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一个一直飒飒带风大步走路的习武之人突然走起小碎步的样子,令叶未晴忍俊不禁:「这是何物?」 「这是侯爷命我送到小姐面前要您处置的。」高轩补充道,「说是三皇子差人送来的,侯爷不知该如何处置,想要拒绝时,三皇子的人就直接溜了。」 叶未晴冷笑一声,高轩感觉到仿佛冷风阵阵吹入后襟,她道:「送便送吧,他也确实欠我的,不过谁稀罕?」 她一手接过玉雕,抬起手作势便要摔到地上。汀兰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玉雕值钱得很,摔了实是可惜了。 叶未晴显然也想到了,刚要扔便后悔,手中一用力又牢牢抓住了。看她这样一番折腾,岸芷汀兰和高轩的心都七上八下。 她拎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突然又想到贺苒生辰马上便到,自己还愁送什么呢,不如就将这玉雕送她,贺苒一定会很欢喜。 这样一想,再看这玉雕,仿佛也没那么嫌弃了。 高轩办完事,依旧走到门外守着。他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向房上张望了一眼,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顶。 叶未晴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走到门外去张望。 v第40章[02.05] 也许是见她出来张望,那名穿着紧身黑衣的人跳了出来,蹲在房顶上问:「叶小姐找我?」 叶未晴打量他一眼,和那日替周焉墨传话的是一个人,她刚露面这人就出来了,可见是一直蹲守在这里的。她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飞鸾。」他道。 叶未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问:「是你们王爷命你一直监视我的?」 「嗨呀,什么监视?我才不是监视呢!」飞鸾瞬间不乐意,替他们王爷解释,「我保证王爷没有半分监视您的意思,他只是让我保护您的安全。」 她觉得好笑地问道:「你没看我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飞鸾马上回答:「您在房里干什么,我可一眼都没看!」 他心里嘀咕,那贺宣起码还是个朝廷不小的官员,王爷都看他不顺眼。他哪儿敢看啊,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给他九条命都不够用。 「我外出时,你也一直跟着我么?」她问。 「是啊!」 「功夫挺好的,我都没怎么发现。」 没怎么发现……不还是发现了么?飞鸾被噎得无话可说。 她又朝向高轩:「你得好好跟人家学学,飞鸾蹲房顶上都没人发现。你就直愣愣站在门口,怕谁看不见么?」 高轩沉默了,她接着说道:「有人袭击我的时候,计划里面第一步就是解决你。像飞鸾那样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高轩低声喃喃,「那要给我加俸禄。」 叶彤试了所有她自己能想到的和侍女提出来的方法,叶厉仍然不松口。这样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任何消息都递不出去,根本没有机会和贺宣表白心迹。 所以她只能假装妥协,叶厉终于解了她的门禁。叶彤才能在两天没有进食任何东西之后吃到了第一顿饭。 她已经饿得不行,吃相可以说是狼吞虎咽,一点也不符合叶家小姐的身份。白粥润了润她干裂的嘴唇,镜子里的她已经清减了许多,以前脸颊边圆鼓鼓的肉也消失了不少,终于丧失了几分她以前痛恨的可爱感。 还是这样比较像姐姐,她想。贺宣应该会喜欢这样的。 她说道:「快给我梳洗打扮一下。」 侍女问道:「小姐这就要出去么?」 「对。」叶彤握紧了拳头,她已经耽误了两天,这两天内做了许多无用的事。时间太紧,她不能继续耽搁了。 对了,贺姐姐快要过生辰了,那时候她应该能见到贺宣……她要为那次见面做好所有的准备。 罗樱自方才收到一个消息之后,就面色青白,眼睛看人都先带三分怒气。 荷香替她端了杯茶,都被罗樱训斥:「你手怎么这么不稳?茶这么烫若洒到我身上怎么办!是不是被叶未晴捅了一刀就什么事都做不好了?做不好你就换个地方,和那些粗使丫头换一换!」 荷香赶紧跪下来,哭着喊道:「对不起小姐,都是我的错!求您不要打发我去做粗使丫头,我不想……」 罗樱粗重地喘着气,完全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未过多时,方才给她递消息的人又来了,在她耳边耳语几句,罗樱立刻面色缓和许多。 她将人打发下去之后,将荷香拉起来,脸上竟然含着笑意:「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舍得呢?」她翻开荷香的手掌,那里贯穿着一道疤,新疤刚刚愈合不久,仍然颜色粉白,丑陋地外翻着,「你手不稳,还不都是那个叶未晴的错?我们一起找她报仇。」 荷香泪珠涌出更多:「是,小姐,您吩咐我什么我就做什么,荷香绝对在所不辞!」 明明罗樱站在那里喜怒无常,笑起来三分假意七分森然,在荷香眼里却都是体贴。她伺候了罗樱这么多年,只有忠心,罗樱自然也知道,才会打完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牢牢拴住她帮她咬人。 罗樱笑呵呵地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几支簪子比量了半天,心情极好的模样。 最后她选了一个自认为最合适的,出了门。 这次,她的目标是叶彤。 罗樱迈步跨进了一家卖文书用具的店,远远就看到了一名少女,正在挑着纸张。叶彤正站在几种压着花瓣叶子的纸面前挑选着,犹豫不决。 伙计介绍着:「咱们这儿都是将花瓣叶子处理以后压进纸里的,不会腐烂。每种不同的纸张都有不同的味道,不信小姐闻闻?」 叶彤随意拿起一张纸,一阵冷梅香飘了过来。 伙计接着道:「每一张纸花瓣的位置都不同,所以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盛京里的小姐们都爱用咱们这种纸,卖的可火了!」 罗樱缓缓走到他们前面,笑道:「我能作证,我和我的姐妹都买过许多呢!」 叶彤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眼就认出她是罗太傅的女儿。罗樱在盛京的小姐中也算风头极盛的,所以叶彤对她印象很深刻。 叶彤假装不认识,只是直愣愣地问了句:「是么?」 「若是挑选不出,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罗樱笑得娇俏,宛如一朵无害的山茶花。 荷香状似无意走到叶彤身边,挡住了叶彤侍女的视线,找准时机轻轻一挑,便将她身上某物挑了出来,藏到袖中。 「好啊!」叶彤道。 「我能否知道要用作何处?」罗樱装作无意地问。 v第41章[02.09] 「我……就……」叶彤结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罗樱却了然的一笑,做出了个很懂的表情,指了指其中一种,说道:「我倒觉得这种压着玉兰的纸很适合。玉兰看起来冰清玉洁,纸上的香气却清香又浓郁。很符合你。也很适合形容这世上的感情,远看端庄玉立,近闻生动至极。」 这几句话说到叶彤的心坎儿里去了,她兴奋道:「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这个好!就要这个吧!」 说完便要掏钱,叶彤却「哎呦」一声,又趴到自己侍女身上翻找,但侍女身上的钱又极少。 罗樱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钱袋没了。」叶彤小声地嗫嚅,「我记得我带了呀,难道是被偷了?」 「用我的吧。」罗樱莞尔,拿出自己的钱袋,帮叶彤垫付上了。 「真是感谢,用了你的钱,明日我叫人还给你吧?」叶彤亲昵地拉着罗樱的手,「你帮了我两件大忙,一定要报答的!」 「报答就不用了,如果能交你这个朋友,比报答值多了!」罗樱笑得毫无城府的样子,「我叫罗樱,住在城南罗府那里。」 「我叫叶彤,可以来定远侯府找我玩!」叶彤道。 「叶彤?我听说过你!」罗樱愣了一下,「听说你字写得很好,我爹还曾让我多跟你讨教讨教呢!」 叶彤被人夸,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说道:「哪有,也就是照着先生的描画罢了,都是笨方法……若是你想练字,日后我可以将窍门告诉你。」 两日后,贺府。 叶彤苦思冥想了两日,咬坏了好几个笔杆,才写出了一封信。又抄了几遍,选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张。 向贺府的婢女们打听几句,才知晓贺宣的位置。 一路上,叶彤只觉心不安分地跳动着,仿佛快蹦出胸膛。她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之后,立刻跑到了他面前。 「贺大哥——」叶彤喊道。 贺宣闻声回头,看到是叶彤,面色和煦地望着她,笑问:「怎么来这边了?贺苒没有好好招待你吗?」 「不是,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叶彤紧张地咽了口唾液,面色绯红,手背在身后,指尖用力地夹着信封,扯出一道褶皱。 贺宣看到她的表情,心里一阵怪异泛起,不由蹙眉,语气略微疏离:「你……有事吗?」 叶彤鼓起勇气,说道:「我一直有话想同你说,我、我知道你会很惊讶,但是这些话我一定要说。所有人都拦着我,但是、但是我不拼一下,就根本不会有结果。」 她将信递过去,垂眸看着地面,颤动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一般:「我想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了!」 贺宣接过信,拆开信封,拿出刚读几句,便被里面大胆的话惊骇到。他着急地解释:「我喜欢的是你姐姐,不过把你当成妹妹罢了……」 叶彤打断他的话,说道:「贺大哥你不必急着回复我,过段时日,我相信你会改变想法的!」 说罢,叶彤怕他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立刻就跑了。 其实她也知道,贺宣不会马上便接受她。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她比姐姐年轻,可以一直等。 贺宣完全没有注意到叶彤花了那么多心思挑选的信纸,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上面有木兰花瓣。一缕愁思爬上眉间,他长叹口气,将信纸按原样叠起收回信封内,又藏到了袖中。 此时,叶未晴正在正厅内同贺苒说着话。 她找了个精致的木盒将那座羊脂白玉雕放在其中,送到贺苒面前时,果然她克制不住好奇心,偷偷趁别人不注意时,翻开盖子看了看。 霎时,贺苒倒吸了口凉气:「送这么贵重的东西?让我看看,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我还能送你座假的不成?那也太寒酸了!」叶未晴白了她一眼,「虽然,咳,是借花献佛。」 「借不借的无所谓,只要献的是我这尊佛就行了!」贺苒没忍住摸了几下,果然顺滑莹润,手感细腻,「我就喜欢你这个实诚劲儿!」 「快放起来,合该你爹娘骂你。」叶未晴瞅了瞅,贺苒那要求她做淑女的爹娘没往这边瞧。 「你去正厅后面吧。」贺苒对着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推了她几下,「快去,快去。」 叶未晴挑了挑唇,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正厅的门走出去,绕过这间房子,来到贺苒所说的地方,一眼便看到贺宣站在树下。地上种了许多栀子,贺府的主子应该是极喜欢栀子花,沿路上都种遍了它。 皎洁纯白的花摇曳在翠绿的枝头,树枝掩映间,叶彤正站在无人的角落里,看到了这幅场景。 璧人似的一对儿正面对面站着,谈论着什么。当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另一个人是那样认真聆听,似乎说到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两个人的脸上都漾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就像一幅只有两个人的画,其他所有的人都是看画的人,不该出现在里面打扰到他们。 叶彤知道自己这样的偷窥行为很不好,但她只是无意间看到他们,就再也挪不开眼。难以描述现在是什么情绪弥漫在她心间,似乎有艳羡、不甘,也有愤怒、嫉妒。 她痴痴地看了许久,直到她旁边来了人,都没有发现。 罗樱脸上讥讽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正常,问道:「叶彤妹妹,在看什么呢?」 叶彤突然回过神来,讪讪地摇头:「没有……没什么,一时出神。」然后她意识到来者何人,惊讶了一下,「咦,你也来了,真巧!」 罗樱笑了笑,没有说话。叶彤却从钱袋里拿出碎银,对她道:「昨日我忘了差人去还钱,还好碰巧遇到你,直接亲自还你了。」 「不必了,那几张纸原本就没有多少钱。」罗樱客气地推了回去,又问,「怎样,那纸派上用场了吗?」 v第42章[02.09] 说到此,叶彤又有些难过低落:「没有,想必是没什么用处。」 荷香站在叶彤刚才的位置看了看,尖声道:「哎呦,这不是刚才那两个人吗?」 叶彤怀疑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刚才奴婢就在他们不远处,听到了他们话间内容。」荷香嫌弃地白了一眼,叹道,「依奴婢说,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净拿别人的痛脚当笑话说。」 叶彤仿佛被雷击到,脸色骤然苍白,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瞧你这义愤填膺的模样,你都听到什么了?」罗樱不紧不慢地在旁边添火。 「奴婢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免得主子们听了后污了耳朵。无非就是拿着别人的真心当笑柄,用来取笑呗!」 罗樱低低笑了笑:「那倒也是,怪不得你这样愤恨。再怎么说也是一片真心,哪儿能踩到地上狠狠碾压着糟蹋呢?」 随着每一字每一句进入叶彤的耳朵,她甚至能想象贺宣是如何将她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的,两个人是怎么一起读一遍后嘲笑她的,甚至他们可能用滑稽的语气念了出来,说不定还每念一句就批判一句。 他们笑得那样开心,就是在笑她吗? 叶彤泫然欲泣,但在罗樱面前只能憋了回去,不能让她们知道被取笑的那颗真心就是她的,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这顿饭吃完,叶未晴摸索到了宫中的一些消息。 怪不得近日青云公主都没有找她入过宫,原来是最近罗皇后和杨淑妃不对付,二者之间可以说是剑拔弩张。杨淑妃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罗皇后,但她一向也不是吃素的,身后的杨家照样是世家,不比罗家差。 叶未晴知道,一定是周焉墨的人得手了,才导致罗皇后认为是杨淑妃将那太监劫走。 飞鸾虽然在叶未晴的身边,可他也一直同周焉墨那边的人保持着联系。叶未晴问起那太监的事,飞鸾回答她此事仍在调查中,等有个确切的结果会让她和周焉墨亲自说。 叶未晴心里尚有几丝怀疑,周焉墨会不会将一部分情报隐匿,不与她共享。毕竟她能看到周焉墨的势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隐藏在水面下面的庞大部分她还没有了解。 所幸,叶未晴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周焉墨晚上就叫她去了一趟弈王府,说是救出来的那个太监有消息了。 两个人坐在一辆低调的马车上,白鸢和飞鸾驾车,顶着夜色驶向了西郊外面的一处小屋子。 「孙德说他替罗太傅和罗皇后传递消息,得了罗皇后赏赐的不少好物,攒下钱偷偷置办了这么一套房子。」周焉墨道。 「哦。」叶未晴点了点头。 孙德就是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太监。 为了低调行事,周焉墨特地找了辆普通的马车,只从外表上来看,别人肯定想不到里面坐着弈王。 马车内的空间狭小,叶未晴有些局促,随意抽出一本书在手上翻着,却一字一句都看不进去。 突然,她抬头问:「我说青牢里有密道,你就真的相信了?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周焉墨略微诧异的挑眉:「骗就骗了。」 「若是按照有密道的路线走,发现被我骗了,就会多一个折返,浪费不少时间。那样你们可就错过最佳时间了。」叶未晴分析道。 「那样你也拿不到情报。」周焉墨淡淡地望着她,「除非你想放弃罗家来对付我。」 叶未晴突然意识到这话题有些诡异,尴尬地笑了两声:「哪儿会呢,我和你又没仇。」 她顿了顿,又摇着头说:「敢得罪你的人,下场应该都不太好。我要是骗了你,大概就死定了。」 周焉墨垂眸,笑着摇了摇头。 这边的屋子都很简陋,这间犹为破败,房顶的茅草散落地铺着,前几天的雨水还没有干,湿漉漉的。 四个人走了进去,这里面的布置不像是平时有人来住的样子,床上只有床板,没有被褥。 果然,头顶上的茅草铺得并不平整,有几处漏水了,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飞鸾点燃了一根蜡烛,室内总算有了点温暖的微光。 烛光微弱的映着周焉墨的脸庞,那张脸在明暗交界中轮廓更为分明。这个人更像是二月带冰的梢头,冷淡疏离,但那双瑞凤眼却为他徒增三分艳色,让整张脸一下子秀气起来。 叶未晴走着走着,没有注意脚下,被稍微凸起的砖绊了一下。她小声嘟囔:「这房子太破了吧,砖都没有铺平。」 周焉墨叮嘱道:「小心点。」 周焉墨借着飞鸾手中的烛光,走到了东面的墙那里,默默地数了数,然后用手将砖旁边的泥土都抠了下来。手又用力拽了几下,那块砖稍稍有点活动。 白鸢也上手帮忙,一人拽着一边,将那块砖拿了下来。 里面放了一叠信,表面难免沾到泥土。最外面的一封有点潮湿,将信封上的字洇晕了。 周焉墨突然蹙眉,说道:「有动静。」 叶未晴能感觉到白鸢和飞鸾浑身肌肉瞬间变得紧绷。周焉墨飞步走到窗边,透过窗缝隐约看到外面人影攒动,趴在围墙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人点燃了一支火把,扔到房顶的茅草上,但茅草过于湿润,那支火把滚落到墙边渐渐点燃了这间屋子。 周焉墨神情严肃:「外面大约有二十人,白鸢和我出去对付他们,飞鸾迅速带着叶小姐从后面走。」 「是!」飞鸾颔首。 周焉墨和白鸢瞬间就没了踪影,叶未晴跟着飞鸾走到屋子后面的窗户,后面竟然也有几个人埋伏着,飞鸾将叶未晴护在身后,与那几人交手。 v第43章[02.09] 飞鸾的身手极好,叶未晴能看得到他出剑之后的残影。飞鸾一会儿将叶未晴扯到这边,一会儿扯到那边,但也没有让她伤到分毫。 这几个人解决掉后,屋子已经有一半都燃了起来。 有什么从脑中闪过,叶未晴突然喊道:「等等!」 飞鸾没反应过来,叶未晴就又从窗户跳了进去,他想要抓住她却反而被她推了一把。 屋子里面被火光照亮,形如白昼,叶未晴极其迅速就找到了方才她踩到的那一块凸起的砖。 火炙热地烤着,火势越来越大,可是来不及顾及那么多。叶未晴大致估计了一下,她及时出去应该没有问题。 那块凸起的砖并不是没有铺平,而是下面藏了东西! 飞鸾想要去屋内将叶未晴带出来,可是对方的人发现前面只出来了两个人,又增派了人手过来,飞鸾被他们团团缠住。 她被火呛得不断咳嗽,尽力捂住口鼻,终于掀开了砖,拿出下面的一个木盒。 火苗肆虐地吞噬着一切,周焉墨和白鸢应对着对方大部分的人。周焉墨抽空回头一望,发现叶未晴竟然还在屋子里。 飞鸾没有带她走? 叶未晴将盒子揣进怀中,刚一抬头,瞳孔倒映出越来越近的火光,即将占满她黑漆漆的瞳仁。 ——砰。 横梁坠地和两个人坠地的声音同时响起,火星飞溅。 周焉墨的脸近在咫尺,幸亏他刚才及时将她扑倒,又滚了几圈,堪堪躲过燃烧的横梁。她的头发被横梁擦到,又在滚的过程中扑灭,有一段烧焦了。 周焉墨一句话不说,紧抿着嘴角,携着叶未晴迅速地从后门跳出,帮飞鸾解决了敌人。 最后四人逃出来,白鸢和飞鸾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被划破了几处,驾着那辆破马车迅速回了弈王府。 一路上,气压低沉。 「飞鸾,你的任务没有完成。」周焉墨冷冰冰地说。 飞鸾驾车的手颤抖了一下:「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领罚。」 「领什么罚?是我自己跑回来的,不关他事。」叶未晴替飞鸾辩解道,「脚长在我身上,我要跑回来他也没办法。」 「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去。」周焉墨又看向叶未晴。 「不带我去,你们也找不到这个。」叶未晴掏出来那个木盒,她抖了抖里面的信,「我也是出来才想到,这里面应该才是要紧的东西。孙德没告诉你全部实情,是想再给自己留一些保命的资本。这要是烧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 叶未晴还在炫耀自己的战果,周焉墨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她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生气了?」 周焉墨冷哼一声:「我生什么气?」 他也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和必要,但架不住心里那团火就是越烧越旺。 「对不起,差点就扰乱了你的计划。」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她道,「不过我觉得这里面的东西更重要。」 「嗯。」周焉墨敷衍地应了一句。 看来他并不是很想和自己说话,叶未晴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到了弈王府,灯火通明下,叶未晴才发现白鸢背上受了一道伤。 那个位置不好包扎,这府中又都是男人,连打理府内事务的都是男人,一个丫鬟都没有,白鸢包扎起来很不方便。叶未晴问道:「要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么?」 白鸢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周焉墨,才道:「若是可以,那就再好不过啦!」 周焉墨冷哼一声,白鸢只当作他默认了。叶未晴帮白鸢清理伤口的时候,周焉墨则在前厅里面翻阅那些信件。 她看着前面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遍布白皙的肌肤,连拿着毛巾的手都不小心抖了抖:「没弄疼你吧?」 「哎呀,没事,这算什么疼的!」白鸢大剌剌地说。 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子,身上却这么多疤,她有些心疼地问:「这都是执行任务的时候弄的?为什么要跟着弈王做这么危险的行当?」 「王爷对我们有恩,我是自愿留下的。看叶小姐说的像是逼良为娼似的,哈哈哈哈……」白鸢笑道。 「他对你们很严厉么?我看动不动就要罚人。」叶未晴又想起来刚才他对飞鸾说话的态度。 「严厉也是好的,若是不严厉,说不准哪天我们犯错就死在别人刀下了。」 「他总是凶巴巴的。」叶未晴道。 「那只是表面,其实王爷人很好,我们这些属下都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白鸢道,「王爷过得很不容易,而且他对您是不一样的。」 「嗯?不一样?」叶未晴疑惑地问,「哪里不一样?」 白鸢想了想,这也没办法说,说了就要露馅,便转移话题道:「这马上包扎好了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叶小姐快去和王爷一起看看拼着命拿回来的信件里面写什么了!」 叶未晴回到正厅的时候,周焉墨正在认真的看信。 v第44章[02.09] 叶未晴坐在他身侧,发现周焉墨看的正是她从火灾中抢救出来的那些信,孙德交代的放在一边,她随意拿了几封拆开看。 「有何发现?」她问。 「确实有一些涉及到与户部勾结贪污赃款之事,也有一些涉及到官员贿赂,还有些没用的家书。」他指了指扔在那边的几封信,「那边放的都是家书。我只是粗略过了一眼,可能不太准确。」 叶未晴默了一会儿,语气沉沉道:「若是只有这些罪证,恐怕也伤不到罗家的根基。」 「不用急,这么重要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周焉墨语气中隐有安抚之意。 「我知道。」 睿宗帝不会仅仅因为这些罪证就对罗家这棵盘绕甚深的大树动手,此时仅凭这些揭发,可能还会让罗家产生更强的警惕心,将自己做的事情捂得更好。 所以,要做就要做到致命一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叶未晴和周焉墨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叶未晴又随手拿了一封信来读,这封信上面的字清秀俊美,明显出自于一个女人之手,虽然没有落款,但能猜到是罗皇后所写。 前面一开始便在说宫内近况和自己最近的生活,明显是一封没什么意义的家书。 叶未晴大致扫了一眼,却眼尖的在后面捕捉到了三个字——华清殿。 她又不作声色地将这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只有其中几句话与华清殿有关,却也看不出来什么。 「听闻最近华清殿又不太平,本宫一想到以前那些事情就彻夜睡不着觉,只盼多年过去别再出什么乱子。」 叶未晴微微蹙眉,莫非罗皇后说的是华清殿闹鬼一事?罗皇后睡不着觉是因为害怕此类鬼魂作祟还是因为心虚?她没有证据,只能瞎猜,但是听这语气似乎华清殿有许多谜团,应该与周焉墨有关。 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其他事情,不然她也不会到现在都对他了解甚少。 叶未晴默默地将那封信放到家书那一摞,装作自己没看见的样子。周焉墨一定不会只读一遍这些信,以后他自己看到了,也不算她隐瞒情报。 那些信很快就粗略的过了一遍,已经到了盛京许多人家睡觉的时间。 周焉墨看着她的目光,竟然带了一丝揶揄。 叶未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这么瞧我做什么?」 周焉墨道:「飞鸾拿个镜子来。」 飞鸾不仅拿了镜子来,甚至还贴心地拿了把剪刀。 周焉墨拿着镜子照着叶未晴的头发,她调整了几次角度才发现他在嘲笑什么,原来自己的头发竟然在火里烧了一截,留下焦黄的参差不齐的发尾,有的甚至还打着弯儿。 所幸没有全烧,也没有烧秃的地方…… 「我帮你修剪一下?」周焉墨问道。 「好。」若是就这样回去,岸芷汀兰和高轩难免会担心,万一高轩再偷偷告诉了阿爹,那后果不堪设想。 周焉墨拿着剪子,撩起她的一绺头发,贴着头发乌黑和焦黄的交界处小心地剪着,尽量为她多保留长度。 叶未晴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他轻缓地撩起,缓慢又细微的咔嚓声传过来,竟然让她耳朵有些发烫。每修剪完一绺头发,他就帮她轻轻地拂去残留在衣服上的小发茬,温柔而无声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四周安静到能听清自己正发出「咚咚」的声音的有力心脏。 似乎过了许久,他低沉的声音才传来:「好了。」 叶未晴恍然从刚才的氛围中脱出,她看了看镜子,只是短了一些,看不出曾经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她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手艺?」 周焉墨低低的笑,没有说话。 这双手能使好各种各样的兵刃,夺过无数人的性命,可也是第一次为别人小心地修剪发梢。 临走前,飞鸾苦涩地说:「王爷,我还没领处罚!」 「不罚了。」周焉墨淡淡道。 飞鸾虽然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可是叶未晴也看到了他已然扭曲的嘴角。然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让飞鸾待在她身边保护她,似乎成为了她自己的人。 长春宫。 座上的女人身着绣凤吉服,头上戴着繁复的整套金牡丹首饰,整个人远远瞧着便威仪十足,华贵夺目。 罗皇后正闭目掐着眉心,表情似有不耐。不远处燃着安神静心的熏香,香烟袅袅,从烟里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竟然有些奢靡的颓败之感。 这时,宫女走到罗皇后身边,低声地说:「罗小姐来了。」 罗皇后睁眼,就看到罗樱款款走过来,大方地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罗皇后恹恹地点了点头,眼神示意让罗樱坐到下首的椅子上去。 「本宫有些时日没见你了,最近都做什么了?」罗皇后表情不再那样不耐,转而温和了几分。 罗樱听到她这个问法,就知道她还不知自己与周衡被罗太傅抓包之事,便道:「近日阿娘为侄女找了个绣娘,让侄女每日跟着她学女工呢!」 「也好。」罗皇后赞同道,「你这年纪也快出嫁了,是时候磨练一下自己的绣工。」 v第45章[02.09] 「姑姑,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觉得不用急!」罗樱娇嗔道,心里却在暗骂,不知道又打算将自己嫁给谁来换取什么权力了,不然怎么会上赶着问这事。 她不想再谈论此事,只转移话题道:「听闻姑姑近日睡眠不佳,侄女特地做了个香囊,里面放了丁香、茉莉、紫罗兰,味道很好闻,还可以让人放松,精神愉快,有利于睡眠。」 宫女接过罗樱呈上来的香囊,罗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突然,殿内传来了「喵」的一声,罗皇后见罗樱很感兴趣,便吩咐宫女:「将那一窝猫都抱出来给樱儿瞧瞧。」 「一窝?」罗樱问道。 「前一阵那猫生了一窝小猫,现在都团团的摆在一起呢,你们小姑娘应该会喜欢这些。」罗皇后微微笑着说。 别国的使臣为大周贡奉的贡品中有两只当地稀有的猫,一公一母。这种猫在大周没有,连在其他国家都是极其珍贵的。蓝眼睛,身上大部分都是白色,只有少部分才是灰色,猫毛很长,摸起来软绵绵的。睿宗帝将这两只猫给了罗皇后,引得许多人艳羡。 宫女将一个做成窝的软垫拿过来,里面挤着许多不过巴掌大的小猫,一个个还在瑟瑟发抖。罗樱忍不住上去摸了几下,其中一只纯白色的与她互动最多。 罗樱极其喜爱的模样,期盼地问:「我可以拿回一只养吗?」 「当然可以。」罗皇后道,「这么多我也养不过来,还打算送给几位嫔妃和太子妃,你若是想要,便先分你一只。」 「谢谢姑姑!」罗樱嘴甜地喊道。 罗樱从长春宫退下后,想尽办法将罗皇后派来送她的宫女劝回。她怀中抱着一只通体白色的小猫,慢慢朝着周衡的寝殿走过去。 这几年,她都是和周衡在卿月楼里相会,这样一算,竟是好几年没有到他的寝殿附近看过了。 他的寝殿比以前气派辉煌,修缮后檐角屋脊上的檐兽数量增多,仙人骑凤领头,后跟了七只走兽,坐落在檐角上栩栩如生。 她一过来,竟然首先注意到的是这样的细节。 然后,门前的一阵喧哗夺走了她的目光,几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有青年也有老者,衣着皆是上品绸缎,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可惜她见人见得少,不知道这几人究竟是何身份。不过她至少能猜出,这几个人都是在和周衡密谋商量什么,应该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等前几个人都迈出了门,周衡跟着才露出身形,同那几人作揖道别,神情甚是恭敬。 待人走后,原本谦虚恭顺的面孔骤然冷落下来,好似变了一张脸,整个人的气质也瞬间变了。他平淡无波的眼神扫到了站在角落里的罗樱,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听他竟然这样问,罗樱神情中不免哀怨悲戚:「我竟来不得此处了么?」 周衡轻咳了一声,调整自己的情绪,语气稍微温和了些:「我万没有这个意思,你别想太多。」 「你我好多日不曾见面,我只是想来见见你。」罗樱身量原本就小,此刻仰头看着他,眸中一点潋滟光芒,娇小又可怜,让周衡心生愧疚,但他又突然想起了叶未晴说的那几句话,心中摇摆不定。 「你也知道最近局势紧张,唯恐你我再见面,让他人察觉到什么,前功尽弃。」周衡苦笑一声,「你倒好,在皇宫里直接找到我的寝殿,生怕别人不知晓我们之间的事么?」 「可是几年以前,我也总是这样来找你的呀……那时候怎么没人说什么……」罗樱顺着他的话,提了提旧事。 周衡听到她提年少旧事,心下柔软几分,劝道:「我所谋之事,危险万分,你最近也别插手闹出什么动静,终有一日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好么?」 罗樱咬了咬唇,不甘地吃味:「我听说前一阵你又给她送了什么东西……」 周衡笑了一声,安抚道:「那还不是逢场作戏么,以后送你更好的。」 罗樱也懂适可而止,一味的争宠只会叫人更厌烦,她装作被哄好的样子,撒娇道:「衡哥哥,不请我进你的寝殿么?我最近可想你得紧。」 周衡让开身子,让罗樱进去:「左右都来了,我最近也很想你。」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天气日渐暖,一些怕热的人已经穿上了薄衫。随着寒冷逝去,那股血腥的记忆似乎也淡去了。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余听余慎回来了,收获满满。 叶未晴去检查了一下他们带回来的那几箱货物,只一打眼就知道余听余慎很有经商头脑,他们带回来的货物不能说成色有多么好,但也都是在盛京畅销的大周缺少的货物,同时又将成本压在一个较低的范围内。其实这都是在为叶未晴考量,因为她手头没有太多银两,只能给他们那么多。 岸芷将一切打点的很好,早就估算着他们回来的日期,去盘了一家铺子。她将那铺子的地址给叶未晴大概描述过,叶未晴听了很满意,但是从未亲自去看过。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铺子,正处在街上热闹的位置,她瞄了旁边的铺子一眼,只觉得十分眼熟。 那是一间奇货铺子,门面古朴,用了黑漆漆的木头,上面几道刻痕,特地营造出年代感。牌匾上四个字「青山古淮」,颇为风雅。她再向左面瞧了一眼,居然是火灾之后重新改建的卿月楼。 卿月楼重建之后,客人不减反增,由此来看,该不怕有人看不到她的这间铺子了。 余听余慎跟在她的身后进入铺子,余慎年纪小,当场便惊叹:「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间铺子里卖东西了吗?」 余听也十分兴奋,但她能压住自己的情绪,小声道:「别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小姐笑话你!」 叶未晴听到他们说话,兀自在前面笑了笑,没有叫他们看见。这弟弟名字中有「慎」,却一点也不谨慎,年岁太小还需多加磨炼。姐姐叫「听」,却是会察言观色,但从不奴颜屈膝,不卑不亢。 屋内已有一位掺了白发的人伫立在那里,岸芷上前介绍道:「这位是请来的代掌柜,可以教余听余慎怎么经营店铺,记录账本。」 叶未晴满意地点了点头,岸芷最懂她的想法,她是想让余听余慎来经营铺子,可是他们年纪太小,只怕不能胜任,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来慢慢引导他们。 她赞扬道:「做得很好。」 岸芷竟然耳朵尖红了红,嬉笑一声。 而室内已经摆放了不少货架,该有的东西全都备全了,看来只等着余听带着货物归来。叶未晴道:「你近来做事越发细心周到,帮我省了许多麻烦。」 岸芷却将汀兰一把拉过来,道:「汀兰也在旁给我许多建议呢,若没有她的建议,我会出纰漏的!」 「你也是好样的。」叶未晴怕只顾夸奖岸芷,汀兰心里不好受。 v第46章[02.13] 「哪有,小姐别听她胡说,这件事主要还是她忙活的!我那几个建议只能算微不足道!」汀兰也不邀功。 余听余慎已经去跟着代掌柜学习,听他讲经商之道听得入迷。叶未晴把高轩和飞鸾都招了进来,让他们做苦力。 飞鸾已经完全被她当成了自己人使唤,但他也没有半点不愿意的埋怨,干活又麻利,叶未晴就愈发使唤得心安理得了。 几个人中有的扫地擦地,有的擦柜子,有的整理货物,忙活了好几个时辰。 叶未晴正擦着手中的琉璃杯,突然看见飞鸾对她使了好几个眼色。 叶未晴存心逗他,看他的面色判断出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理会后面,不怀好意地问:「你给我抛媚眼做什么?」 飞鸾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只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到他身上。哦对,还有一道幸灾乐祸的视线。 飞鸾仿佛浑身被冰块冻住,只能僵硬地用手横在额头上,试图挡住那道冰冷的视线,然后做了此生他做过最大的错事——他不死心的又悄悄给叶未晴使了个眼色。 叶未晴看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出声,问道:「你眼睛坏了?」 「若是你眼睛坏了,本王去帮你寻个郎中。」一个低沉又严肃的声音传来,「本王还不至于穷酸到连为属下看病的钱都没有。」 裴云舟在旁边道:「你没发现你一来,这旖旎欢乐的气氛都被你破坏掉了么?」 叶未晴默默地转过头去,愣了一下。 只见周焉墨冷冰冰地斜睨着裴云舟:「也叫郎中帮你看一看,是不是脑子坏了。」 叶未晴放下手中的杯子和布巾,不自觉中带了几分紧张,站起身问:「怎么过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周焉墨来找她,而且是来这里找她,她第一反应就是有没有出什么要紧事,不然他怎么会直接找上门来,还找了这个他以前不曾知晓的地方。 「没有。」他道,「我只是作为隔壁铺子的主人,过来串个门。」 听见他说没事,叶未晴马上松了一口气。 但她又瞬间意识到什么,紧张地问:「你说什么,隔壁的主人?」 周焉墨一脸高深莫测:「没错。」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又问:「那家……脂粉铺子的?」 隔壁除了那家「青山古淮」便是一家脂粉铺子了,要说他开的是脂粉铺子,倒也能理解,尤其是她更希望这样。 周焉墨摇了摇头,饶有兴味地勾唇:「左边这家啊,青山古淮。」 叶未晴怔了一下,迅速镇定过来,反正她已经做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她喃喃道:「你……早知道……」 话说得模棱两可,飞鸾和岸芷等人听得迷糊,但周焉墨和高轩瞬间就懂了。 周焉墨淡淡地瞥了高轩一眼:「就他那个模样,装得一点都不像。」 「我、我装得挺像的啊,没什么破绽!」高轩犹在嘴硬辩驳。 裴云舟笑道:「这也就是碰见了我们,说不准碰见谁,这事就砸了呢!」 叶未晴叹了口气,随意用脚勾了两个矮小的木凳,说道:「先坐吧。」 裴云舟坐在那里依然翩翩君子般怡然自得,但周焉墨身形颀长,看起来颇有些委屈。桌上放了一套琉璃杯,染了点灰尘,叶未晴和飞鸾用湿布巾仔细擦着。 那小巧精致的杯子握在瓷白的手指间,指甲圆圆润润干净极了。脸上是认真的神情,眨眼间睫毛颤动。 明明就没有因他的到来而感到促狭。什么旖旎,什么欢乐,裴云舟大概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也拿起琉璃杯,用多余的湿布巾慢慢擦了起来。 擦完一个放在桌子上,却被叶未晴拿了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秀气的眉毛紧蹙。她道:「你还是别擦了。」 「为何?」他迷茫地问,「哪里不好?」 「这种琉璃杯干净与否,在屋子里看不大出来,到光亮的地方才看得出。」她侧头解释,「不信你瞧瞧。」 周焉墨向她那头偏了偏,这一偏,两个人相隔极近,她的鼻息好像都能打到他脸上似的,身上的气息更是无孔不入往这边钻。但见叶未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还在举着杯子找合适的角度让他看。 只匆匆看了一眼细腻柔滑的肌肤,他就欲盖弥彰似的,将视线转到那琉璃杯上。琉璃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却不及那匆匆一眼半分好看。 他的心蓦的漏了一拍。这种感觉于他来说,太过陌生。 难道是因为离得太近了?可是以前也离得这样近过,还不止一次,比这更出格的动作都有,此种难以言明的滋味却愈发严重。就好像种子破土,细雨滋发。 叶未晴问道:「你看到了没?」 周焉墨胡乱应了一声,根本没注意眼前看到的是什么。 叶未晴见他看的时间有点长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立刻缩了回去,又拿起另一个琉璃杯缓慢而认真地擦了起来。 实际上,心却早已经乱糟糟的一团,各种思绪飞涌而至,先前没注意过的异样慢慢串联在一起。 端午时知道她和贺宣相看,心里也没泛起多大波澜,可是亲眼瞧着这两个人在一起亲亲密密的说话,了解越来越深的时候,却生出一种无端的烦躁来。所以他叫人把贺宣支走,乌云骤然转晴。 他没有细究过缘由,现在想来竟是有了一点头绪。 v第47章[02.13] 思绪飘到远处,手上一打滑,再去捞也来不及,「啪」一声,琉璃杯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叶未晴停下手中动作,无奈地看着他:「请这位王爷高抬贵手,不会做这种粗活就在旁边歇息吧。」 周焉墨敛去刹那间的无措,又恢复成了那冷冰冰的模样:「我赔你不就得了,我看这套琉璃杯成色也不怎么样,我府里随意拿一套都比这好,你大可去挑选一套。」 叶未晴白了他一眼:「算了,谁要你那东西。」 她将大的碎片捡起来,又把小的琉璃碴扫到一起,防止有人不小心被碎片割到。 收拾完后,重新坐下来,她连忙制止住周焉墨不再让他帮忙,万一摔了一整套她还拿什么卖去? 周焉墨手上没了活儿干,更开始胡思乱想,想来想去只剩烦躁,整理这些情绪竟然比那抽丝剥茧查线索还要难! 他清咳一声,装作无意间问道:「你和贺家定亲了吗?」 「还没呢。」她道。 裴云舟立刻反应过来周焉墨的意图,适时套话:「有一段时日了吧,怎么还没定亲?拖得有点久哈。」 「久吗?不久吧。」叶未晴微微疑惑,「不过应该也快了。」 裴云舟不知该说什么了,周焉墨只是应了一声「哦」。 「不用担心,我若是嫁人了,也还能同你们合作,不耽误的。」叶未晴还以为他们担心她嫁入贺府之后,传递消息就不似以前那样方便了。 「阿晴啊,不是我说,认识这么久了,咱们也很熟了对吧。」裴云舟拍了拍她的肩,「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觉得你们、那个——不是很合适。」 那声「阿晴」显得极为亲昵,周焉墨冷冷地扫了一眼,视线又胶到裴云舟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上。若不是听见最后一句,才叫他的视线缓和了些,说不准此刻那眼神都能杀人了。 「不合适吗?我觉得挺好的。」叶未晴不觉有异,也不恼,认真的征询朋友意见,「哪里不合适了?」 「我说话你也别嫌直,都是为了你好。」裴云舟想了想,「你不觉得那贺家长子脾气有些太软了吗?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够有魄力,真遇上事了,没法子护你。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你可别忘了。」 叶未晴知道他说的是围猎场里碰到周衡,贺宣没有成功帮她解围。她笑道:「哪有那么多事,我也不需要他将我护得全方位周周到到的,不然我跟个废人有什么两样啊……」 裴云舟摇了摇头:「不止这一方面,总之,我就是觉得不合适,你得多思量思量,毕竟是终身大事。」 「那你真是太高看我了,依你之见,我是什么样的人,又该配个什么样的人?」叶未晴含笑问。 「你聪明果敢,心细谨慎。」裴云舟道。 「可惜眼光差。」周焉墨适时截断。 「呃……」裴云舟磕巴了一下,把想说的词都忘了,「总该配个同样的,能帮你实现心中愿,助你达成所想事的人吧。」 「你这夸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叶未晴美滋滋的,没看出半点羞赧的模样,她道,「不过,我以前眼光是很差。」 要不然怎么能跟着周衡呢? 「多谢你提点,我会考虑的。」她复又埋头,擦拭手中琉璃杯。 「……」裴云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眼见着到了该用饭的时间,这些人除了周焉墨和裴云舟都帮她忙活了许久,她早就打算请大家吃顿饭。 「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去醉霄楼吃!」 汀兰雀跃道:「小姐这么好的吗?看来我们今日有口福了!」 「你们也一同去吧。」她望向周焉墨和裴云舟。 九人分成了两桌,那边是余氏姐弟和侯府的人,这边是叶未晴和王府的人。路上的时候岸芷偷偷附耳说不敢和弈王一起吃饭,叶未晴才特地分成了两桌。 但醉霄楼又没有两桌在一个房间的包间,又只能分成了两个包间。不过这样也好,岸芷汀兰他们能吃得自在些。 刚一坐下,她就瞧见飞鸾神情忐忑,坐立不安。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飞鸾就起身道:「王爷,属下还是去陪白鸢吃吧。」 周焉墨抬头道:「那就叫白鸢过来一起。」 「不了不了,她吃不惯这个,我还是去找她吧,不然她又该生气了。」飞鸾拿出白鸢当挡箭牌,没有引起周焉墨的怀疑,得到他准许后,飞鸾立刻逃之夭夭,于是这间包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我先点了。」叶未晴不客气地说,「挂炉山鸡,宫保野兔,酱汁鱼片,爆炒虾,绣球干贝,芝麻卷,如意卷。」 「对了,听说你这里来了新鲜的大螃蟹,挑个头最大的肉最肥的上上来,隔壁桌也一样。」她道。 小二应下了。裴云舟又点了几样,周焉墨倒是什么都没点。 「等一下,这桌所有的菜里面都别放胡萝卜。」她突然想起来,叫住要离开的小二,又问周焉墨,「你还有什么忌口?」 周焉墨思索道:「没了吧。」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饮食方面他从来没管过,可能府内的小厮们上菜之后看到哪样没动下次就不再上了,哪样动得多就做得勤一些,是以他也没总结过到底忌口哪些。 过了一会儿,裴云舟不耐烦地问:「怎么菜这么久了还没上啊?」 「你看外面生意多忙,这里人多,哪儿能那么快。」叶未晴道。 v第48章[02.13] 「早知道就该把这位的身份亮出来,让厨子优先做我们的。」裴云舟指了指周焉墨。 周焉墨冷漠又挺直地坐在那里:「那有什么意思,你直接去找御厨算了。」 叶未晴玩笑道:「你们赶的这么巧,快到饭点才来,不会就想敲我一顿饭吧?」 「也不是白敲的,不也给你做苦力了吗?」裴云舟不满地嘟囔,「别把我们想的那么势利好不好!」 「你说的苦力就是帮我擦了两只杯子,一只擦得不干不净,一只摔得四分五裂。」叶未晴毫不留情面地嘲讽,「行了,别说了,这顿饭你请。」 周焉墨低低笑了一声,这时门被推开了,小二端着几盘菜放在了桌上。 打眼一看,几个盘子都是红彤彤的一片,辣椒占了一半。醉霄楼最擅长的就是做口味又重又辣的菜,曾有人要求少放辣椒,他们都不干。 「好啦,吃吧!饿死了!」叶未晴伸出银箸,夹了一块沾满了辣油的野兔肉。 裴云舟尝了一口之后赞誉不已:「真的不错,以前没来过这家,味道很好,阿晴很会吃嘛!」 这声「阿晴」又刺痛了周焉墨的耳朵,他暗暗打算回去再找裴云舟算账。 警告过一次,还犯,看来是成心与本王作对! 周焉墨不太能吃辣,但仍旧夹了一块兔肉,又麻又辣,舌头都酥麻疼痛了。好像有一股火气顺着鼻腔钻上去,沿着喉咙爬下来,喉咙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咳嗽。 幸好小二又端着几样东西上来了,他急忙夹了一块芝麻卷咽下去。好在芝麻卷这种甜品做成辣味太难吃,不然这醉霄楼会把包括芝麻卷在内的所有吃食都做成辣的。 囫囵咽下去一块芝麻卷,又觉噎得慌,他又端起茶水咕咚一口尽数倒入口中。 叶未晴只感觉周焉墨一改往日斯文吃相,今日似乎吃得急了些,看来很合他的胃口? 她又拿了一双没人用过的银箸,夹了片鲜滑白嫩的鱼片过去:「尝尝这个,鱼刺都剔除了,这个也很好吃。」 「多谢。」他嘴上道着谢,面上却浮着难以察觉的忧愁。 那鱼片确实看起来就勾人食欲,火候正好,吃下去的鱼肉还保留着滑嫩的感觉,就是上面沾了太多的红油…… 周焉墨强忍着吃着,坚持将所有辣的菜都尝了一口,最后实在忍不住,喉咙像要冒烟似的,用手帕掩口咳嗽个不停。 叶未晴放下银箸,看着他肌肤上泛着令人沉醉的绯红,担忧地问:「你……不能吃辣?」 周焉墨终于缓和过来,整张脸连带着狭长的眼尾一直到耳朵尖都泛着红,像冰梢融化后的春水,更显得亲近了。 他轻轻道:「嗯。」 「那你怎么不说……」叶未晴对外面喊,「小二上一碗热水。」 「我怎么知道这里做的菜都这么辣?看名字都挺正常的。」周焉墨无奈了。 「是我的责任。」叶未晴自责地接过热水,「你们不知情,我应该事先提醒一下。」 她是发现了,每次热情地给周焉墨夹菜,夹的都是他不能吃的!她实乃这位弈王面前的弄巧成拙第一人! 「辣成这样吗?」裴云舟还在举着银箸往嘴里送着东西,「我觉得一点都不辣啊。」 「对于能吃辣的当然不辣,对于不能吃的一点点都是刺激。」她夹了一片鱼片,在热水里涮了涮,表面浮的红油被水卷走大半。这片鱼片又落在了周焉墨碗中,她笑道:「这样吃试试,应该会好一点。」 她将那些不辣的芝麻卷如意卷摆在他前面:「多吃这些。」 「……多谢。」周焉墨垂眸,「阿晴。」 「辣食还是很美味的。」他道。 虽然出了些小插曲,不过大家还算吃得开心。这桌吃到尾声了,那桌却正半酣。 裴云舟突然起身:「我去看看飞鸾那小子跑哪儿去了,吃个饭竟然擅离职守。我去去就回。」 他走出去,带着一阵风飘过,随着门合上,这间包间内就剩下了两个人。 叶未晴吃着饭,总感觉旁边的视线在往这里飘似的,可是她无意间往周焉墨那里瞧了几次,都没看到他在看自己。 这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终于在这次回头,碰上了周焉墨的视线。 「你看我做什么?」她蹙眉疑惑问。 周焉墨这次不再遮掩,看了她几眼,才慢悠悠说道:「你,头上有脏东西。」 「啊?」她摸了摸,没有摸到,又抓了抓,将头发抓得有一点乱,也没有找到脏东西。 「阿晴,我帮你吹下来吧。」他一脸正色地说。 「好。」她点头,不假思索地答应。头上有脏东西,走在外面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他慢慢地俯身过来,压迫的气息充斥四周,两张脸贴得越来越近。叶未晴的眼睛正巧对着他的喉结,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勾勒出柔美中不失坚毅的线条。 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太近了,近到她以为那张薄唇下一刻就要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后背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可是她知道周焉墨不会真的落下一个吻,所以她一动不动,掩饰好自己所有的慌乱。那丝毫慌乱本就微不可见,所以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发现。 v第49章[02.13] 他停住了,轻轻一吹,似乎停留了一会儿,不过这极可能是她的错觉,然后他又坐了回去。 「好了。」他神色正经无比,「你没找对地方。」 看周焉墨还是初见时候的样子,眉眼如画,目光锐利,没有掺杂别的东西,还是看起来那样不近人情。 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她松开揉皱的衣角。 门被推开,裴云舟走了进来,笑哈哈着说:「原来飞鸾那小子在旁边一家面店呢,一出去就碰到他了。」 「其他人也该吃完了。」叶未晴道,「走吧。」 两张帖子递到了定远侯府,一张送至叶未晴的院子中,一张送至叶彤的院子中,却迎来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岸芷初拿到也是五味杂陈,犹豫了半晌还是送到叶未晴面前,让她定夺。 叶未晴只瞧了一眼,就气极反笑,一把将帖子甩在了桌子上,道:「去个屁。」 那上面正是罗樱亲笔写的帖子,邀请她去罗府,说自己新得了一只猫,请几位小姐公子过府玩耍。 岸芷当即不满道:「她也真好意思,真当自己做的事没有人知道,还有脸请我们家小姐?」 汀兰想起上次被罗家母女刁难,忙劝道:「小姐可不能去,谁知她们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绝对没有好事,说不定这本来就是个圈套!」 「有没有圈套,我都不打算去,看见她我就恶心。」叶未晴冷笑,「岸芷你帮我回绝了吧。」 岸芷开心地点头:「是,小姐。」 「姐姐!」门外突然传来叶彤的声音。叶未晴向外望去,叶彤恰好走到门前,眉梢都带着笑意,显然十分欢喜。 「你来了。」她略有惊讶,「最近几日常常见不到你,吃饭时也见不到人影,忙的事情很多吗?」 叶彤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最近认识了几位好姐妹,走得比较近,和她们成天闲逛,经常一逛就是一天,所以就总见不到姐姐啦!」 叶未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但仍道:「是吗?那挺好的,你以前朋友不多,总闷在家里,有人陪你的话能开心许多。」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让贺宣答应娶她,现在怎么和小姐妹厮混到一起去了?就这样把自己的话抛诸脑后了? 「对了,姐姐,你是不是也收到罗樱的帖子了?你打算去吗?」叶彤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 「我不打算去。」叶未晴瞥了被随手扔在桌上的帖子一眼,「我刚吩咐岸芷去回绝了。」 「别呀姐姐,我想去看看那只小猫,我从来都没见过的,可是我又不想一个人去。」叶彤摇了摇她的胳膊,恳求道,「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 「猫有什么可看的,你也别去了。」叶未晴伸出另一只手,制止住她摇来摇去的动作。罗樱对她恨之入骨,难免会对叶彤下手,叶彤单纯惯了,别人对她好还是害她都分不出来。这一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了么? 「你不知道,别人听说她从皇后娘娘那里得了一只猫都有多羡慕,那种类的猫有多珍贵你也知道的。我虽然没有资格也得一只,可是我摸摸就满足了呀!」叶彤继续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去吧去吧,姐姐!」 叶未晴感觉一阵头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刹那好几个想法争来争去。叶彤这么想去,自己怎么劝也劝不动,又不能将真相全部告与她。她一个人去太危险,还不如自己相伴。如果罗樱真想借此机会实施什么阴谋,有自己在,她应该就不会对叶彤优先下手。 最后,她叹了口气,妥协道:「那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看,我就陪你去。」 第二日,叶未晴特地挑了件枫叶红绸衣,穿在身上明艳大气,颜色极为显眼。左右她已经与罗樱撕破脸皮了,自然是怎么抢她风头就怎么来。 罗樱这次请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了的,和叶未晴关系好的小姐都没请,所以贺苒被首要排除在外。请的那几位公子中,大多也都是纨绔,和叶未晴没有多少交集。 叶家二位姐妹一过来,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叶未晴那身枫红色灼人眼睛,头上插着一对金钗,五瓣白玉花中嵌了颗红色玛瑙珠,金丝枝叶蔓延,还用淡水小珍珠围成一圈,流苏上也坠着玛瑙和珍珠,端的是烈火般的美艳逼人。叶彤依然穿着淡粉色纱裙,衬得肤白如雪,俏丽若三春之桃。 叶未晴特地将自己最贵的首饰戴上,好好装扮了一番。 罗樱看着众人的反应就气不打一处来,最怕叶未晴抢自己的风头。她扫了那些纨绔子弟一眼,竟然还有人口水都流下来了! 真是恶心,她又多瞧了那人一眼,好像是吏部侍郎家的儿子,叫什么王光的? 咦,他好像瞧着的人,不是叶未晴,是叶彤……? 王光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叶彤,直到她找了位置坐下,罗樱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反应。罗樱轻轻地咳了一声,王光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罗樱。 「王公子,很喜欢叶家的二小姐?」罗樱甜笑着问道。 「原来她是叶家的二小姐啊?」王光擦了擦口水,袖口留下一道水痕。 「其实这里有许多姿色更好、身段更好的小姐,王公子怎么偏偏看上她了呢?」罗樱扫了叶彤一眼,叶彤和叶未晴相差一岁,身材却差了许多,叶彤的胸——有点平。 王光「嘿嘿」笑了两声,那笑怎么看都有些猥琐:「她看起来小啊,嫩啊,我就喜欢青涩的,就像没熟透的果子。」 罗樱嫌弃地稍微挪远了一点,难不成这王光好幼女这一口?她压住恶心道:「但是她有心上人了。王公子看看其他人,我给你指几个姿色不错的。」 她先指了指孙如霜:「这个也不错吧?」 王光点了点头:「还行。」 她又指了几个,王光都道还行、不错。她又将手指向叶未晴:「这个也很好。」 王光点了点头:「不错,罗小姐给我指这些是何意?她们都未婚配吗?」 「王公子想不想娶她们?想不想和她们共度春宵?我可以帮你呀!」她低声道,「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就不愁她们不能嫁你了,是不是?」 王光原本心底就有这种想法,只不过太过骇人不敢表露出来。罗樱这样一说,勾出了他隐秘的想法,眼中顿时大放金光:「我要怎么做?」 v第50章[02.13] 罗樱在心底里嘲笑他的愚蠢,嘴上故意质疑道:「王公子先告诉我你行吗?」 「男人最忌讳别人问他行不行了!」王光不乐意,「我当然行了,我特别行!」虽然他不知道罗樱能不能靠得住,但是这是在罗府,若是事情败露,他就将责任全部推给罗樱!若是成功,到嘴的肥肉哪能不吃? 罗樱即便嫌弃,依然靠近他说了一堆,只见王光一边听着,一边快笑到天上去了。 众人都聚在一堆看那只猫,叶彤好不容易从他们手中抢来,抱在怀里挠了它几下后颈,这只猫就软绵绵地躺在了她身上。叶彤一边摸一边欣喜地喊道:「姐姐,你来摸摸呀,它的毛又长又软!眼睛还是蓝色的,好漂亮!」 叶未晴微微笑着不做声,伸出手摸了摸,确实比野猫的手感好。 她摘了颗提子送入口中,留神着各方向的动静,尤其是罗樱的。 身边依然喧闹,好似有一抹静谧溜过。她抬头,来人身着白衣,容貌清丽,身上带着微微的疏离。她一站在这,似乎所有喧嚣都离之远去,隐约有草药的气味飘入鼻中。 叶未晴愣了一下,道:「裴姑娘?」 裴云姝镇定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叶未晴边上,问:「我可以坐这里么?」 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 叶未晴无所谓地说:「随意,没人。」 裴云姝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侧,过了半晌似乎都没打算与她交谈。叶未晴存心想缓解尴尬的气氛,将装着提子的瓷盘推到她面前:「裴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 「确实很久未见,我最近不常去弈王府,所以也没什么机会同你碰面。」 言语中似有所指,叶未晴感觉有点好笑,道:「我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这种……」 「……」裴云姝默了半晌,问道,「你相信算命大师算出的命运吗?」 叶未晴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又塞了颗提子,边嚼边道:「大抵是不信的。如果命都是既定的,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命运早就有它自己的轨迹,自己再来一世还不是重蹈覆辙,有什么意义? 「真巧。」裴云姝微微弯了弯唇,「我也不信。」 罗府的侍女在各桌上放置了笔墨纸砚,罗樱抱着怀里的小猫,笑道:「盛京画技出众的人有许多,想参与的人可以比拼一下画技,最后我们比较选出一张最好的,如何?」 「有趣!」孙如霜跃跃欲试,「我们画什么?」 「不如就画我怀中这只猫?」罗樱建议,想了一下又说,「大家若是有好的建议也尽可说出来。」 想参与的人有许多,都想借此机会崭露锋芒,兴致冲冲地讨论着究竟画什么,最后还是定了画这只猫。不过,猫是既定的,神态动作背景却可以自由发挥。 「一炷香之后,我们会将所有的画收上来,还望大家注意时间,掌控好自己的进度。」罗樱说道。 一时间,许多人都提笔埋头作画。叶未晴静静地看着那些人,仿佛与她毫无关联似的,纸笔仍摆在那里,她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裴云姝侧头问:「叶小姐不打算参与么?」 叶未晴笑了笑,顺其自然的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会。」 裴云姝却坐在那里,也没有提笔,叶未晴问:「你也不会?」 裴云姝略微侧了侧头,有点得意地弯起嘴角,拿起桌子上的狼毫蘸了蘸墨:「我会。」 语气中颇有些得意,似乎在和她故意炫耀。叶未晴笑着摇了摇头,裴云姝看起来清冷疏离,实际上还是有些小孩子心境。她能感觉到裴云姝始终对她有一种淡淡的敌意,这种敌意应该是从周焉墨那里来的?也许该找机会向她解释一下。 一炷香过去,裴云姝画了一幅小猫戏蝶图,猫举着爪子在捉飞舞的几只蝴蝶,但因为才出生几个月,动作并不那么灵活。整张画憨态毕露,栩栩如生。 罗樱和孙如霜一道下来收画,她们走到裴云姝面前,看到画之后小小的惊呼了一下。 罗樱赞赏道:「原来裴姑娘竟有这样的画技,以前从未见过,若是早早展示出来,现在一定名满盛京了。」 裴云姝宠辱不惊:「罗小姐言重了。」 孙如霜继而问道:「裴姑娘是跟随哪位大家学习的绘画?」 「我出身寒门,仅仅闲暇时供消遣而已,没有特地拜师学过。若一定要说是谁教的,教我读书的先生曾提点过两句。」裴云姝微微笑道。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那几位纨绔公子看裴云姝的眼神也多了点意味。 「那裴姑娘真是顶顶厉害的,自悟便可以悟到这个水准,若是得了高人提点,那说不定能画成什么样呢!」 「她哥哥裴云舟能考上状元,妹妹也不差,这一家都是厉害人呐!」 孙如霜将裴云姝的画妥帖地收好,二人又走到叶未晴面前,看到她空空如也的宣纸,孙如霜冷哼了一声,轻蔑道:「叶小姐连画画都不会吗?」 「我确实画得不好,可你也不能说没有参与便是不会画画吧。不然,你叫其他没有作画的人如何自处?」叶未晴一句话,便让场上几人脸色不太好看。 「我也并未说所有人,只是说你而已。」孙如霜反应过来她话中圈套,「盛京城内谁人不知,叶小姐在书画方面一窍不通,小姐们该学的你都不怎么学。」 叶未晴轻轻地撩了撩鬓边发丝,她上一世确实不爱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只懂皮毛,可是后来这些缺失的都慢慢补上了,辛苦非常。 她讥诮地说:「孙小姐此言差矣,我舞跳得不是比孙小姐要好吗?」 「噗……」 「哈哈哈——」 v第51章[02.17] 众人闻言,不少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孙如霜面色骤变,她最烦别人拿殿前跳舞出丑一事来刺激她,但出丑确实是出丑了,她想不出什么话顶回去。她怒气冲冲地抽出叶未晴桌子上的宣纸,趁着袖子遮掩,迅速推了一下砚台,装作是被纸无意间抽出来的。 桌面光滑,砚台借着力滑到桌边,孙如霜脸上浮起了狰狞扭曲的笑。 叶未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迅速站起来向侧面迈了一步,砚台的墨泼出去,恰好泼在了她坐的凳子上。而她躲避迅速,一星一点都没有沾上,完好如初地站在那里,抬头看了孙如霜一眼。 孙如霜阴阳怪气道:「呦,真是抱歉呢,这桌面太光滑。」 叶彤匆忙地站起,走到叶未晴身边,关切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叶未晴摇了摇头,另择一处坐下了。 孙如霜这一「失手」未造成多大波澜,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评画吸引过去。经过一番比较后,最终选出最好的那幅是裴云姝所画。裴云姝在这一场比试中脱颖而出,原本低调到没什么存在感,现在身边却围了好几个人与她寒暄交谈。 叶彤又一次抱到了猫,玩得正欢时,有位婢女来到她身边附耳说了什么,叶彤抬头望去,问道:「现在吗?」 那婢女点了点头,叶彤又道:「我不认识路,你带我去吧。」 随即她放下了猫,随着那位婢女走了,人影挡着,叶未晴并未发现她已经离开。 不多时,一道身影焦急地跑了过来,叶未晴认得她,正是叶彤的贴身婢女,名唤秋夕的。看到秋夕这幅样子,叶未晴就感觉眼皮狂跳。果然,秋夕一路小跑,跑到了叶未晴身边,语速极快道:「大小姐快随我走一趟吧,小姐遇到些事情,需要您去处理一下,千万别惊动旁人!」 「她怎么了?」叶未晴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不详的预感袭来。 「这里不方便说,您去看了就知道!」秋夕仿佛都快哭出来了。 叶未晴扫视一周,确实没了叶彤的身影,除了她之外,还缺了几个人。她问:「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约有两刻钟了!」秋夕急得上来拉着叶未晴的手臂走,「来不及说了,大小姐求您快些去吧!」 叶未晴的心猝然狂跳,已经在脑海里想了无数种可能,上一世临终前苦痛的回忆又浮现出来。上一世她保不住自己的家人,这一世难道还要守不住妹妹么?而且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这叫她如何自处? 她随着秋夕疾走,地方很远,走了许久都没走到。叶未晴着急问道:「她到底在哪?怎么还没走到?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夕道:「就快到了!」 罗府这么大,这一路上竟一个人都没有遇见,家仆都哪去了?叶彤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叶未晴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秋夕的神情,那焦急似乎太过做作,从刚才起她就没有正视过叶未晴的眼睛。 她方才没有想太多,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来竟隐隐有些异样。 「你等一下。」叶未晴喊道。 「怎么了?」秋夕转过头,目光闪烁。 「我有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我回去取一下,很快。」 「小姐的事情真的很要紧,您必须要取么?若是必须的话,我陪您回去吧。」 叶未晴在一半路程处命令秋夕在那里等待,她自己返回,这次回去,她仔细瞧了瞧,叶彤还是不在,罗樱也不在,其余缺的人她叫不出名字,只有模糊的印象。 孙如霜还在那里孔雀似的和别人展露自己的衣裙,叶未晴对她道:「你同我来一下,罗樱似乎有事情找你。」 孙如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怎么找你来叫我了?」 「你爱信不信。不信就别去。」叶未晴态度冷淡,讥诮地说。 孙如霜犹豫片刻,叶未晴已然转身走了,似乎没有等她的意思。这回孙如霜不再犹豫,直接跟在了她后面。 叶未晴沿着原路返回,看到秋夕在那里等待,秋夕慌张地看了孙如霜一眼,不知道叶未晴为什么又领了一个人过来。 叶未晴边走边嘲讽道:「你不是不信么?怎么非要跟我过来?」 「我愿意!你管得着?我非要跟过来你能拿我怎么样?」孙如霜白了她一眼。 这几句话听在秋夕的耳朵里,自然理解成了是孙如霜非要跟过来,而不是叶未晴特地回去叫的人。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屋子,秋夕指了指:「就是这里了。」 孙如霜挥一挥手,嚷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她抢在叶未晴和秋夕前面推开了门,屋子里面没有罗樱的身影,只有一个男人。她疑惑地问:「王光,你怎地在这里?罗樱呢?」 王光?这名字听起来好生熟悉,叶未晴茅塞顿开,这不就是上一世叶彤嫁的那个人么? 王光猥琐地笑了两声,认出孙如霜是罗樱给她指过的那几人其一,以为这就是罗樱送他的到嘴的肥肉。他慢慢走至她身边,说道:「你过来。」 孙如霜虽迷茫得很,但还是随着他走了进去,王光趁她不备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腕,力气极大,一拽就将孙如霜拽得摔在床上。 孙如霜只觉大事不好,喊道:「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摔疼我了!」 「你现在乖一点,说不定还能舒服点!」王光语气阴森森的。 秋夕见他竟然拉错了人,在门口急得直跺脚。叶未晴刚走进门,就看到王光粗暴的动作。她心下一凛,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局是专为她设的,罗樱料到她听见叶彤出事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跑到这里来,到时候遭遇这一切的就是她了。 可惜,她还拉了一个孙如霜过来,不然此刻,定然无力反击。 「救命啊——」孙如霜挣扎喊道,却半点挣不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你们快来救救我啊!叶未晴!」 v第52章[02.17] 叶未晴冷笑一声,退出屋子。秋夕瑟瑟发抖地问:「大小姐不去救她吗?」 叶未晴一道冷光甩去:「回侯府再找你算账。」 秋夕颤抖着闭上了嘴。 布帛撕裂之声响起,孙如霜还在里面绝望地大叫:「若是你们不来救我,我一定让我爹爹将你们千刀万剐,叶未晴你听到没有!我婶婶可是德安长公主,不会放过你们的!」 「王光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你放心,你若是跟了我,我肯定会对你好的!」王光哄骗道。 叶未晴转身要走,不想再管孙如霜。孙如霜与她本无冤无仇,却三番两次对付她。罗樱设下这个圈套,让她的好姐妹钻了进去,待她知晓了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孙如霜再怎样挣扎也比不过王光的力气,被他压住双腿双脚,连踢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仿佛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逐渐转成了哭泣哀求:「呜——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不想这样……」 秋夕突然想起刚才受到的威胁,如今她坑害了另一位小姐,孙家会不会来找她寻仇?这样的话她肯定没有活路。可是叶未晴也已识破此事,定然不会放过她,下场未必就会比前者好。 左右都活不了了,不如拼一把! 她悄悄地去墙边搬了个小花盆,慢慢踱步接近叶未晴离去的身影。 啪—— 花盆碎裂之声传来,后颅一阵剧痛,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后颈,叶未晴眼前一黑,金光闪烁,四周景物摇摇晃晃,她控制不了平衡,倒在地上。 但意识还残存着,她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被缓慢地拉走。 秋夕想要将她拉到屋子里,换孙如霜出来。孙如霜姿色不如叶未晴,王光一定会同意的! 叶未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用自己能喊出的最大声呼唤道:「飞鸾……」 没有人过来,也许是她的声音还不够大。 「飞鸾……」 意识似乎更清醒了一点,她的声音也变大了一些,这回总该能听到了吧? 但还是没有人过来。 地上是铺得不平整的石子路,秋夕拉得颇为费力,尤其是还要避开有碎瓷片的地方,路途又多了一截。 孙如霜还在激烈挣扎着,她也挺不了多久了,秋夕知道自己必须要快一些。 叶未晴无法起身,只能手指用力,紧紧抠着地上的石子,手指磨破了,随着拖行留下几道血痕,但仍然阻碍不了几分秋夕的行动。 意识似乎又拉回一点,秋夕抬着她经过了一道很硌的地方,大约是门槛,她马上便要被拖进屋子里替换孙如霜了。 纵然天旋地转,她也意识到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叶未晴侧头,狠狠咬了秋夕的手一口,咬出了血痕,秋夕吃痛,立刻松开。 她吃力地扒着门,支撑着自己站起来,门旁的另一侧放着同样的小花盆。求生欲支撑着她举起花盆,秋夕看见了,不由分说过来抢夺,二人弄出很大的动静,但也没有打扰到王光。 王光压根没有理外面这些动静,只顾着释放自己。 叶未晴一狠心,估算了个方位扔了过去。 还好没有估算偏,沉甸甸的花盆恰好砸到秋夕的额角上,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已经耗费了叶未晴所有力气,她瘫坐在地上,猛喘了几口气。室内传来的声音不堪入耳。秋夕似乎被砸得狠了,已经昏迷,不省人事,叶未晴轻轻松松就把她拖到了屋子后面的树下,隐藏在草丛中,不易被发现。 做完这些事,叶未晴也躺在草丛中,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 罗樱还有几位小姐正在不远处一个亭子内闲聊,荷香跑到罗樱身边,耳语了几句。 罗樱面色一喜,对其他几人道:「咱们先回去吧。」 叶彤目睹一切,手指不安地绞起来,罗樱故意拉着她,先其他人走了几步,说道:「你放心吧,事已经办成了,你一切听我的就好。我们是好姐妹,就不必言谢了。」 叶彤抬头看了看她,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她内心煎熬,几乎是被推着做出了这步,心里隐约有不详的预感,可是她也不知罗樱具体计划是什么样的,罗樱只对她承诺会给她一个想要的结果。 罗樱对众人道;「我刚拿到了珍宝阁的钥匙,若是大家有兴趣可以参观一下罗府的珍藏。」 有这等机会哪能不亲眼见识一下?裴云姝对这些奇珍异宝尤为感兴趣,很想看看都有什么好玩儿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想,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珍宝阁。 走着走着,有人问道:「你们听见了什么声音没?」 「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到?」 「哭声呀!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人群霎时静默下来,女子抽泣声愈发明显。一切都在罗樱算计之中,现在她就要带领所有人见识叶未晴的惨状! 「怎么有人啼哭?我去看看。」罗樱蹙眉不解。 他们找到了那间屋子,叶彤扫视一周,发现叶未晴不在此中,喃喃道:「我姐姐……我姐姐不见了……」 「哦?难道是叶小姐?」罗樱故意问,上前敲了敲门,「叶小姐,是你吗?你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事了?」 v第53章[02.17] 里面混合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别,别进来!」 王光也不悦地喊道:「什么人,别坏老子好事!滚出去!」 人群中顿时响起议论的声音。 「他们这是在里面干什么啊?」 「总归没什么好事!」 「这动静……那叶未晴看起来像个名门闺秀,这种不要脸的事也做得出来?」 裴云姝始终皱着眉,看着这一切,冷冷说道:「还未见着里面的人是谁,诸位就确定是叶小姐了?确定人了不说,诸位甚至可以隔着门看到里面做什么,佩服佩服。」 罗樱笑道:「大家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说话直了些,不小心冒犯到罢了。」 叶彤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上始终有块石头摇摇欲坠。 裴云姝冷哼一声:「好一个不小心。」 罗樱道:「不过,我们罗府人员稀少,没人会在这里哭,我也想不出除叶小姐之外,还有谁呢。」 「有人找我?」 罗樱循声望去,看见了叶未晴的身影,她竟然不是从门内走出来的。 叶未晴神色如常,衣服和头发也不见半点凌乱之处,漠然地扫了一圈人群,笑道:「怎么了?好像听见大家在议论我?」 人群悄无声息,污蔑过她的那几人都低下了头不做声,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自己言行似的。 罗樱诧异地问:「你——你去做什么了?」 「贵府景色甚美,我随意转了转,没成想竟惹来大家如此关心。」叶未晴抱着胳膊,眸中隐有讥讽之色,「大家怎么都围在这屋前了?」 没有人说话,叶未晴又用目光施压,看向叶彤:「叶彤,你说说。」 「他们以为屋子内的人,是你。」叶彤神情复杂,心虚地瞧向了地面。 罗樱沉默,暗暗细数除了叶未晴之外可能在这屋子里的人,里面的声音是王光不错,也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叶彤的侍女不可能认错叶未晴,说不准就是那叶未晴发现有人过来,整理好衣服从后窗跳出又绕到这里来的。时间虽紧迫了些,可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抓到王光,和他对一下人,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罗樱故而笑了笑:「说了这么久,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门没有锁,罗樱轻轻一推就推开了,看到里面的情景后,难以置信地僵在门前,双目圆睁,连嘴都来不及闭上。 见她堵在门口这般神色,其他人更是好奇,站到她身侧,也做出了如她一般的表情。最后所有人都挤进了屋子。 王光正松松垮垮地穿着衣服,看着众人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迎着视线。而孙如霜却赤裸裸地躺在床上,身上仓促地盖了一层锦被,雪白的臂膀和小腿露在外面,上面尽是红色与青紫的痕迹,暧昧得让在场没出阁的少女都捂住了眼睛。 床铺凌乱,衣物散落在地,空气中散发着难言的气味。 孙如霜似乎累极了,也或是心生绝望,躺在床铺上微合着眼,一动也不动。 所有人心知肚明,有几个纨绔公子甚至上去拍了拍王光的肩膀,起哄道:「可以啊你,精力这么旺盛,看给人家弄的!」 罗樱原本站在人群的最前列,现在却被看热闹的人们挤到了最后。叶未晴站在她身侧,看着她脸上颜色精彩变换,轻轻叹了口气。 罗樱狠狠咬着自己的牙,才抑制住没当场把这个女人掐死。她问道:「叶未晴,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得意什么?罗小姐空口无凭,这事可和我没半点关系啊!」叶未晴站到罗樱面前,她比罗樱要高,所以此刻是俯视着的,「不过我可提醒罗小姐一句,在你罗府出了这档子事,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孙家交代吧,孙家应该不会感激你用这种方式为他们找了个‘好女婿’吧?」 「你别血口喷人,他们两厢情愿同我有什么关系?」罗樱依然不承认。 「哦——」叶未晴特地拖长声,挑了挑眉,「这样啊。」 裴云姝不想凑这些热闹,所以一直站在人群的后方,自然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纵使她不曾见过这些龌龊猫腻,也已经明白大概。 在叶未晴转身的时候,裴云姝看到她的后领处沾了些许血迹,她穿了枫红色的衣裳,所以不甚明显,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到。 「多谢罗小姐邀我来看这么一出好戏,可比盛京最好的戏班子里排练的有、趣、多、了。」叶未晴扭了扭头,撂下这句话便走了出去,摸了摸后脑处,仍然很痛,要尽快回去处理下伤口。 罗樱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拿叶未晴没有办法,这次还把孙如霜折了进去,这个蠢人!她早就知道孙如霜帮不到她,所以没把计划告之,没想到这个蠢人居然自己钻了进去,坏了她的事! 「行了行了,都别看热闹了!」罗樱把所有人轰散。 发生了这么多事,也没有影响到裴云姝的好心情,因为她晚上要去弈王府用晚饭,只这一件事就可以让所有不愉快化作云烟。 她惊奇地看着桌上的菜,竟然有几道是微辣的:「王爷何时开始吃辣了?」 周焉墨道:「最近。」 裴云舟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你居然知道他不吃辣?我上次都不知道,看他辣成了那样,哈哈哈哈……怪好笑的。」 「哥!」裴云姝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这样说。」 「好好,不笑了,我妹子天天胳膊肘往外拐。」裴云舟敛了笑意,「听说你白日里出去玩了?」 「嗯。」 「好玩吗?」 v第54章[02.17] 「没什么意思,我都有些后悔了。」裴云姝皱了皱眉,「这些世家小姐总是勾心斗角,谈话间明褒暗贬针锋相对,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多看几页医书。不过她们有比拼画技,最后选出是我画得最好。」 说完,她偷偷瞄了一眼周焉墨的反应。 「我妹妹如今也算得大家闺秀了,不过还是当山野丫头的时候最可爱。」裴云舟笑道,「今日是谁邀请你的?」 「罗樱,你知道吗?」裴云姝抬头。 「知道啊!」裴云舟点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讲来听听?」 「我就不讲了吧。」裴云姝又望了周焉墨一眼,他应该不会喜欢听这种事情的。 「讲吧。」周焉墨突然道。 裴云姝不愿意地撇了撇嘴,犹豫片刻问:「你是不是想听叶大小姐的事啊?」 「不讲就算了,吃饭。」周焉墨抿着唇角,表现得一点兴趣都没有。 「王爷,我好不容易来弈王府一趟,你就对我这么凶……」裴云姝有些委屈,「你想听我就讲,这件事其实也和叶大小姐有关的。」 「罗小姐好像和叶大小姐很不对付。起初是孙二小姐差点把墨泼到了叶大小姐身上,后来罗小姐说带着大家去看珍藏品,路过一间屋子,里面传出来那种声音,就是在做那种事情,大家都说里面是叶大小姐……」 周焉墨闻言,突然抬起头,目光凛然,吓了她一跳。 裴云姝愣了一下,周焉墨蹙眉催促道:「继续说。」 裴云姝只得继续:「结果叶大小姐出现了,门里的人也不是她,是孙二小姐。我看到叶大小姐衣服上有血迹,也不知都发生了什么事。」 周焉墨放下银箸,看向裴云舟:「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 裴云舟磕巴了半晌,才解释道:「我,我把飞鸾叫走了,我不是想着多一个人行动便多一分胜算嘛……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差点酿成大祸,不过听云姝的意思也没有发生什么,下次我肯定不会不经过你的同意便将人调遣走了!」 周焉墨放下筷子,站起身。 裴云舟快速说道:「我已经让飞鸾回去了,他现在在定远侯府守着,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传来消息的。」 周焉墨迈着步子向外面走,裴云舟心虚:「你干什么去,你不吃了?」 「不吃了。」 裴云姝看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顿饭被搅和成这样,心就像被人用力揪着,仿佛她精心打扮的几个时辰都成了笑话。 叶彤战战兢兢地来到疏影院,原本还抱有一丝姐姐不知道是她的想法,可是当她来到这里,看到岸芷和汀兰也是一脸严肃,就知大事不妙。 叶未晴靠在椅背上,神情复杂,看着她的眼神既不像是怨愤,也不像悲伤,倒有点像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跪下。」叶未晴冷冰冰地说。 她跪过皇室、父母和长辈,再没跪过其他人,凭什么要跪一个同辈份只大一岁的姐姐?她心中难免有不满,可是又屈于叶未晴的强势,只能慢吞吞地跪下。 「今日之事,是你和罗樱合谋的。」 她抛出了一个句子,却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想必是已经猜到了始末。 可是叶彤还是不甘心地辩解:「我具体也不知道她要这么做呀,她没和我说。」 白日在罗府内,罗樱将她叫到了一边,问她:「你还想不想嫁贺宣了?」 「我想呀,可是我毫无办法。」叶彤委屈道,「贺大哥那边不松口,我再怎么努力也都是徒劳。」 「你傻呀!」罗樱叹了口气,「贺家那边无论怎么选择,肯定都会选你姐姐,贺宣不会担着惹怒叶贺两家的风险来娶你。」 「那我能怎么办?我看这事是不成了……」叶彤难过地低下头。 「你这还没怎么试便叫嚣着放弃的性子可得改改了。」罗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冷笑叶彤的喜欢也没有多坚定,「贺宣那边无法入手,你就从你姐姐这边入手。」 「你有什么办法?」叶彤激动地拉着她的手问。 「让你姐姐这边放弃就行了,我可以帮你,不过需要你帮我的忙。」罗樱诱惑道。 「可是……会不会对我姐姐不太好?」叶彤犹豫着问。 「你姐姐和贺宣一起看你书信的时候,可没觉着对你有什么不好。」罗樱冷哼一声,「你要认为不行便算了,我也好少管这些闲事,这些事都是经我手的,责任也都在我身上。」 「行,那就你看着办吧。」叶彤咬了咬牙。 叶未晴徐徐开口道:「这些日子,和你一起玩的那几个好姐妹里就有罗樱吧。」 「嗯。」叶彤低低应道。 「我猜,你也想到罗樱可能对我做什么了,可是你依然没有阻止。」叶未晴微愠,可还是控制着自己情绪,试图和叶彤讲道理,「我们是一家人,你就这样对我下毒手?」 「你也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叶彤突然抬头,这话戳到她的痛点,望着叶未晴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的泪水,「你嘴上说着要靠我自己争取,你不会拦着不会使绊子,贺宣答应娶我你就退出。可是你最初便知道,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你看我笑话看得很开心是不是?」 叶未晴惊诧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 「男人全部围着你转,连一眼都不看我,你是不是很有优越感?」 叶彤突然嗤笑一声,泪水顺着少女圆润的脸蛋滚下来,原本该是天真美好的,她现在眼中却盛满了憎恨与恶毒。 v第55章[02.17] 叶未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叶彤变成了这样,竟然会这样想她。 若说她重来一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无非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他们受到伤害。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虽然不太亲近,也只比她小了一岁,可是她一直都视叶彤为需要自己保护的人。 而叶彤和她的敌人联手,一上来便布这么大一个局。叶彤明明已经想到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还是做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未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站起身。 「而且就算姐姐你嫁了那王光又有什么不好?他父亲是吏部侍郎,比贺大哥的官职要高,以后肯定会给王光谋个职位,我不觉得是委屈你了!」叶彤道,「你到他家照样能吃香的喝辣的,所以别再装出一副……」 别再装出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叶彤接下来的话。 叶彤的脸偏向一边,五个指印慢慢浮现在雪白的脸颊上,又红又肿。 她没想到叶未晴竟然会出手打她,歇斯底里地喊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哪一句说得有错!你凭什么打我!」 叶未晴又一巴掌打回去,打了个对称,反倒让歇斯底里的叶彤停下来了。 「打脸很疼,是不是?」叶未晴突然笑了,举起被石子刮得血肉模糊的指尖,「我手变成这样,脑袋被你的侍女用花盆砸破,我不疼?」 「……」 「别以为只有你疼,叶彤。」叶未晴的语气平静的可怕,但所有人都知道平静下面隐藏了多大的风暴,「你想想自己今年多少岁了,你还是小孩子吗这么天真?出了定远侯府没人会这样惯着你。别以为你这点小把戏我看不出来,要不是我对你手下留情,今日躺在孙如霜那个位置的——就是你!」 叶彤又惊又气,捂着脸逃出了疏影院。 叶未晴好像用光了自己全身的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想着这些年的点滴,力不从心之感泛起。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演变成今天这一步? 岸芷和汀兰见她眼眶发红,都围上来安慰她:「小姐,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 「你们先去做别的事,让我静一静。」叶未晴声音有点哑。 屋里只剩下她一人,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蜡烛,摇曳的烛火烫得它留下滚烫的热泪来。 院子内的侍女都有默契的远离,不出声以防打扰到她。 她想了很多,把所有的事慢慢缕清。总归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不知坐了多久,窗户那里响起了敲击的动静。 一个人影投射在窗上,只看侧影也能看出这个人挺鼻薄唇,宽肩窄腰。她慢吞吞地挪到窗边,打开窗户后,看到了周焉墨。这人仍穿着一身玄衣,几乎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一双瑞凤眼瞧着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关心的情绪。 凉气冲进屋内,不知是入夜的清凉还是这人身上的凉意。 「还好么?」他问。 眼前这小姑娘头上缠了几圈绷带,眼眶也红红的,唇色苍白,怎么看怎么有些可怜。 看过她机智狡黠算计人的模样,强势凌人的模样,还有假装哭泣演戏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真难过时的样子。红红的眼睛像只无害的小兔子。 「没事。」她声音有些奇怪。 刚才已经整理好的情绪,被他这样一提,莫名就又开始委屈起来。 「抱歉,没把飞鸾放在你身边。」他抿了抿唇。 「那有什么的,他又不是为我卖命的。」她道。 「下次不会了,会让他一直在你身边。」他又问,「头受伤了?」 「嗯。」她点头,又补充,「小伤。」 「包得挺严实。」他碰了碰她的头,「这里?」 「左边。」 他轻轻碰了碰伤口,没有弄疼她。手搭在上面,力道特别轻,好像只是找了找位置似的。 「就是这里。」她道。 「别难过,谁欺负你,本王帮你找回场子来。」他的语气霸道野蛮,似乎格外认真。 叶未晴不由得笑了出来,心里阴霾散了大半:「谁难过了,没难过。」 这种事情还是要自己解决,虽然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还是有股暖流涌进身体,让整个人又鲜活起来。 「那你怎么眼睛红红的?」他的眼睛看着她,蕴藏了无限风华。 「啊——」叶未晴自暴自弃胡诌,「她们比绘画,我什么都画不出来,好丢脸。」 周焉墨弯了弯唇:「那我不打扰你了,大晚上的不太好。」 「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v第56章[02.21] 「不是,仅仅路过。」他别扭地说,「走了。」 叶未晴目送着,他一跃便潇洒地跳上了房顶,她突然发现这人身手也蛮好的。 时隔多日,青云公主再一次邀请叶未晴入宫。 她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天孙如霜和王光被太多人撞见,悠悠之口,堵也堵不上。孙家去了人将孙如霜接回,看到她一身青紫痕迹,德安长公主认为她丢了孙家的人,发了很大的火。 德安长公主一向不喜欢她,可是以前也没有太为难过,这次委实让孙家丢了个大面子,连街头巷尾平民百姓都知道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贵家小姐与不知廉耻联系在一起,最为人们津津乐道。 孙家没有法子,只得与王家结亲,因为丢人,打算婚礼一切从简。孙如霜恢复之后,任她怎么闹,也没有办法改变和王光成亲的命运。 正巧这时,有人跟她说,这一切都是罗樱设计的。她去找罗樱,罗樱仅仅圆滑地推脱责任,说此事与她绝对没有半点关系,还十分动情的哭泣,同情姐妹竟然嫁了这样一个人。 奈何孙如霜没有证据,每日的时间都被筹备婚礼占满了。她甚至开始害怕出门,害怕听别人的指指点点。 去皇宫的路上,叶未晴嫌无趣,撩开帘子看。盛京还是一如往常的拥挤和热闹,不过人群里穿插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不仅在人群中有,在街道的两旁,这样的人更多。 衣服破破烂烂,身上也都是泥污,头发黏连成团,手中拿着个破碗,有大人也有孩子,成群结队。 叶未晴皱了皱眉,问车夫:「外面怎么多了这么些乞丐?」 「回小姐的话,那些呀,不是乞丐,是难民。」车夫道。 叶未晴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世这个时候,似乎涉平一带发生了地震。涉平附近山多,地震引发山体滑坡,造成了比想象中还大的损失。 「哪里的难民?」叶未晴问。 「涉平的。」 果然是这样。涉平灾后处理不到位,许多流民涌进盛京,甚至还差点引发了一场动乱。自此以后,朝廷才开始重视,派了二皇子、弈王和叶锐去那边主持赈灾与灾后重建。 叶未晴透过窗牖向外看,几个流民因为争抢食物打起来了,小孩在旁边无助地哇哇大哭,惹得附近的野狗狂吠,乱成一团。 马车停在宫门前,叶未晴收回目光,来到了青云公主的寝殿处。 青云公主一脸愁闷地戳着地上的泥土,蹲在地上没有半点公主该有的模样。 她看见叶未晴来了,噘嘴嚷道:「弓箭和靶子都被收起来了,没得玩了。本宫在宫中快要闷死,幸好有叶姐姐来陪我。」 叶未晴一看,靶子确实都没了,她问:「怎么都被收起来了?」 「父皇最近脾气特别不好,他来这里看到那些东西,说什么公主不应该练什么射箭,就应该读书写字,吟诗作画。」青云公主一脸幽怨,「原本母妃都不反对本宫玩了,现在她也看着本宫,看得可严了。」 叶未晴笑着安慰道:「没关系的,公主,不玩这些我们就玩别的。」 她心里却有另一番思量,睿宗帝近来脾气暴躁,是因为他的身体突然出现了问题,愈发无力,有时会突然昏厥,且恶化很快。他找了无数大夫为他医治,却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只能将他的恶化速度减慢而已。 睿宗帝心里十分惶恐,又不敢将消息泄露出去,是以脾气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可惜他再隐瞒消息,他的儿子们也都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了。睿宗帝身体状况下降的开始,就是周衡逐渐露出獠牙与太子一战的起点。 要说从前的朝堂局势只是一潭偶有涟漪的死水,逐渐就会发展成浪潮汹涌的海面。 「好呀好呀,我们玩什么?」青云公主憧憬地问。 「公主有什么想玩的?」叶未晴征求她的意见。 青云公主蹙眉想了许久,骤然展颜:「要不然,我们去放风筝吧!」 二人约定好放风筝,可是青云公主这里又没有风筝,她们只好现做一个。青云公主似乎对亲手做东西特别感兴趣,折了树枝做骨,又裁剪布匹,画上图案,覆在树枝上面,缝纫成一体。 这样一折腾,做好风筝就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青云公主嫌院子太小,非要拉着叶未晴去外面放,还嫌弃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小太监碍事,把他们都留在院子里。 风很大,风筝被吹得很远,青云公主仅仅放风筝就能这样开心,看来是很缺失童年缺失玩伴。 不知不觉,二人追着风筝跑了很远,可是风筝却像受到怎么阻碍似的,直接落在了某处院子里。 殿门上写着三字「华清宫」,青云公主尖叫一声:「这、这里就是那个闹鬼的宫殿!」 她看了看周围,人迹罕至,半天也等不来一个宫人,青云公主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敢进去,这里传言闹鬼许久了,要不然我们就别要那风筝了。」 「那是公主亲手做的第一个风筝,若是丢了,怪可惜的。」叶未晴胆子大,不怎么信鬼神,她这一世也没害过什么人,若有鬼神,应该不会找她复仇,「要不然我进去给公主取,公主在外面等我就好。」 青云公主拉着她的胳膊,犹豫了半晌,她很想要那只风筝,可是又怕叶未晴在里面出事:「那……那你去吧,小心一点。」 叶未晴笑了笑,这公主倒是真心实意有那么一点关心她的。 她推开门,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朱墙褪色,院内种着几棵杏树,上面结满了青涩的果子。 风筝就挂在树上面,她轻轻一扯,便落在手中。 四周静谧,竟给人一种岁月宁静之感。奇怪的是,她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没有一处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v第57章[02.21] 上次来这里,她就想进华清宫看一看了,可惜没来得及。 门框窗棂都积满了灰,叶未晴鬼使神差地推开一间,随即小小的惊讶片刻。这里面十分奢华,放置的花瓶、铺的地毯都能看出是上好的佳品,不像是一位美人能用得了的。 她又转到左边,瞳孔霎时紧缩。 只见那床铺之上竟然大半被鲜血浸过,已经过了许多年,颜色陈旧,变成了暗红褐色。但被子枕头却被整整齐齐地叠好。叠成这样一定是热爱整洁之人,怎会容许血渍留在上面? 床的对面有一根一人粗的柱子,上面竟然系了一道铁索,铁索的一端是小小的圆形铁铐,很厚重但又很细,像是给小孩子用的,因为这个尺寸戴不到成人的手腕上。铁铐放在一块白毯上,白毯紧紧挨着柱子铺设。白毯上面也沾染了一些血迹,但并不多。 处处透露着诡异。 叶未晴皱了皱眉,没有再仔细看。这里的一切都在昭示着,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事与她无关,不是她该管的。 她握紧了风筝,走了出去。 青云公主看她一副从容的样子,激动地问:「怎么样,里面有鬼吗?」 叶未晴觉得好笑:「没有鬼。」 「那、那你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本宫还以为你被鬼缠住了。本宫又不敢进去,连看都不敢看……」 「风筝缠在树上了,我将它拿下来费了些功夫。」叶未晴将风筝递给她。 回到叶家用晚饭时,叶彤没有过来。 霍淳雅不知道叶未晴和叶彤的矛盾,还以为叶彤只是又闹什么别扭,就没有理她。 叶未晴也没有打算说,如果这件事让长辈插手,叶彤想必会更恨她吧。 叶安道:「今日皇上和我说了涉平地震的事,有意让叶家派个人去,嘉儿锐儿你们想去吗?」 他看了看叶嘉,又看了看叶锐。 叶嘉没有说话,叶锐想了想道:「我要去!二皇子如今在京城,他应当也要去吧?」 「他应是要去的。」叶安道,「若你要去,为父明日便去答复,决定好了吗?」 「嗯。」叶锐坚定点头,「儿子想去灾区做些实事,在盛京实在有些无聊。」 「涉平那边的刺史叫冯山,已经在那里很多年,好像快要到盛京任职了。」叶安顺嘴一提。 叶未晴听闻这个名字却是一愣,冯山这个人日后被周衡收为麾下。其实他早前便是京城的小官,后来去做了地方官,再回到盛京时一路顺风顺水,这样看来,应该早就为周衡卖命了。 叶未晴试探地问:「我能不能也去涉平啊?」 「啊?」叶安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叶锐也嫌弃道:「那边时不时有余震,还山体滑坡,所以才死了这么多人。你去不是添乱子么!」 「我去就是添乱子,你去就不添啦?」叶未晴不服气,「你们怎么都看不起我?」 「爹爹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觉得女子不如男。那里很乱,出了乱子之后就容易有人作奸犯科。」叶安叹了口气,「我女儿太美貌,放出去我都害怕。」 「……」叶未晴默默扒了几口饭,看来没商量了。 用过饭后,她悄悄从侧门出来。 高轩和飞鸾在她身后紧跟着。最近高轩和飞鸾两个人相处得异常「融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时不时拌嘴掐架,叶未晴听到了总能被他们逗笑。 飞鸾看到高轩非要跟出来,便不遗余力地嘲讽:「你说你出来有什么用,弈王府里面随便挑一个,哪个都能敌得过你,你这出来和没出来一样,不如我自己保护叶小姐。」 飞鸾长相清秀,小鼻子小嘴,唇带一点嫣红,某个角度看起来像小姑娘似的。高轩冷笑着说:「没错,小姐被劫色的时候你也能帮着挡一挡。」 「高轩!我警告你不许再讽刺我的长相!」飞鸾指着他嚷道。 「我做错了吗?少女们不都喜欢别人称赞她们的长相吗?」高轩一脸严肃认真地请教飞鸾。 「来来来,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你大!」飞鸾作势要靠近高轩。 高轩吓得后跳一步,飞鸾直接扑上去,两个人扭打起来,高轩喊道:「啊啊啊救命!这里有变!态!」 「谁家三岁双胞胎放出来了?大晚上的也不怕被拐。」叶未晴笑着问。 热热闹闹地进了弈王府,刚进门就看到了周焉墨,飞鸾立马消停下来。他披着一身夜色,并肩同她一起走向正厅。 「你要去涉平吗?」她直接问。 「嗯。」周焉墨点头,「你怎么知道?」 叶未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周焉墨自当是飞鸾告诉她的。 「我想去,可是我家人都不让。」叶未晴看向他,「你有办法让我也跟着去么?」 「你为什么要去?」他不解。 涉平现在又脏又乱,大部分房屋都成为了废墟或者被泥土掩埋,说不准处理不好还会爆发瘟疫。他原本也不想去,可是睿宗帝下了旨,无法违抗。他都找不到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去,更想不出叶未晴要主动去的原因。 v第58章[02.21] 「冯山。」她小声说,「他和周衡有联系。」 周焉墨蓦然抬眼,联想到涉平灾后处理一塌糊涂的样子,隐隐串起了线。现在涉平乱着套,趁乱更方便调查。 他没有怀疑叶未晴说的话,虽然这消息他没有自己打探到,但是好像每一次她提供的都是正确的。 「我会请皇上派一两个太医随行,到时候让飞鸾助你躲在他们的马车内。」他食指轻敲桌面,几乎立刻就给出了办法。 叶未晴粲然一笑。和周焉墨合作就是这一点省心,他不会问太多管太多,有时会做骁勇的前锋,有时也是可靠的后盾。 四皇子寝宫内此刻正歌舞升平。 美人赤脚在柔软的地毯上起舞,露出纤细的腰肢,透过轻薄的纱可以看到后面绝色的面容,一颦一笑极尽妩媚之能。她们都知道坐在上面的是大周最高贵的皇子,若是能得到宠爱,便再也不用愁生计。 周衡同四皇子正饮着酒,却没有动桌子上的菜。 四皇子贪恋的在那些舞姬身上流连一圈,又回过头对周衡抱怨道:「大哥怎么还没来?为了等他,这一桌子好菜都不能动。」 相比之下,周衡面无波澜:「再等等吧。」 正说着,太子便走了进来,身边竟然还带了太子妃,周衡和四皇子俱没想到,愣了一下。明明是男人该说话的时候,怎么还带了太子妃过来? 但他们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十分欢迎的样子,四皇子喊道:「哎呦哥哥你可来了,怎么将嫂嫂也带过来了?」 「你不是说这里有好吃的?我当然要带淼淼过来。」太子说道,看向太子妃的眼神充满宠溺。 「大哥,快坐。」周衡起身,帮他摆好凳子。 「淼淼过来了,这些舞姬就撤了吧。」太子挥挥手,「她不爱看这些。」 舞姬们停下舞姿,快到手的机会就这样溜走,咬着唇委屈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四皇子叹了口气,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没叫老二过来?」太子夹了一口菜,喂给太子妃。太子妃吃了,笑意盈盈地看向太子。 四皇子看见这恩爱的一幕,心里却不是滋味。 「二哥马上便要去赈灾,有许多事情要忙,不好打扰他。」周衡道。 「也是。」太子点头。 四皇子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虽早就见过他们恩爱的样子,但每次见到都有种自己东西被抢了的挫败感。总想做点什么,才能把这种挫败感发泄出去。 趁着太子如厕的功夫,桌上只有他们三人,四皇子也不再避讳周衡,一手揽过太子妃的肩膀,酸溜溜地道:「你们倒是恩爱,听说有好菜,非要带着你。」 太子妃怕被太子撞见,稍微抗拒地推了推四皇子的胳膊:「你干嘛呀,快放开我。」 这一动作却惹得四皇子火气上来,另一只手直接攀上了她的胸,使劲揉捏几下。捏得太子妃浑身发软,嘤咛几声。 周衡就当没看见,丝毫不理会他们二人。 「你看看你,外表再清纯专一又怎么样,骨子里还是骚的。」四皇子抬起她的下巴,「骗得过大哥,可骗不过我。」 听到外面太子的脚步声,四皇子松开了手。 太子什么也没察觉,只是看到太子妃满面绯色,关切地问:「淼淼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若是不适我们就早一些走。」 「没事。」她抬头,眼含春水,「可能喝得有点多。」 周衡沉默地用手帕擦拭一下嘴角,看着眼前一幕,陷入了沉思。 天刚蒙蒙亮,赈灾的队伍便要出发。 涉平离这里不算远,盛京的人也不需要在那边停留太久,所以只有江素雨起了个大早,在侯府门前送了送叶锐。 离别之情不怎么浓烈,叶锐打着哈欠上了马,随着队伍渐渐前行,笃笃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叶未晴挤在曾太医的马车里面,曾太医似乎对周焉墨硬塞进来的这个人颇为忌惮,瑟缩地坐在角落里。叶未晴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也没怎么说话。 叶锐来到二皇子身边并行,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周焉墨趁众人没注意,悄悄跟在了马车旁边。 他撩开帘子,叶未晴立刻欣喜地将脸递上去。她和曾太医相处得太无聊了,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困意横生。但她要是直接在马车内睡过去,更奇怪…… 「饿不饿?」他放低声音,嗓音低沉。可能是清晨的晨露太凉,将他的眼尾都浸得微红。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要俯下身才能方便和她说话。 叶未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她确实饿得慌,早上起得太早,没来得及吃饭。 她点点头:「饿。」 周焉墨拿出一纸包糕点,从窗户递了进去。她接过糕点,能感觉到里面的温度,居然还热乎。从纸上面的印字来看,是从九辞茶社买的,应该刚出锅不久。 「这么贴心!」叶未晴的眼睛瞬间放出亮光,「别让我哥发现我。」 周焉墨向前看了一眼,叶锐还在同二皇子说着话,一点也没有注意这边。 他道:「不能。」 纸微微透着油,叶未晴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云片糕,软软糯糯白花花一片,勾人食欲。 v第59章[02.21] 曾太医眼馋,但他是万万不敢要的,只能将头转到另一边,假装没有看见。 叶未晴拿起一块,咬了个半月形,香气溢满马车。曾太医更委屈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周焉墨:「你早上吃了没?」 周焉墨喝了碗粥才出来,但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 「那你也吃点。」她将纸包伸出去。 周焉墨举了举自己刚握着缰绳的双手示意:「我手脏。」 叶未晴默默地将纸包放在自己的腿上。他又饿又不能自己吃,那能怎么办,喂他吃?总不能不给他吃吧。 他帮她瞒着众人,上了前往涉平的马车,还贴心地帮她带了九辞茶社的糕点。而且这云片糕,还是她亲口说过好吃的,不知是他有心记住了,还是随便要的。 她看向曾太医,曾太医怎能不懂他的意思,让他给弈王喂东西吃,太可怕了吧? 曾太医索性双眼一闭,靠着车厢,假装睡着了。 「……」 虽然喂他吃不太好,但是总不能就这样饿着他。看在他帮了自己这么多忙的份上,就喂几口,反正也没人看见。 她用指尖,捏着云片糕的最边角处,再少捏一点这云片糕就会掉下来。所以,那糕点摇摇颤颤,掉了些碎屑在手上,递到了周焉墨的面前。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叶未晴道:「我手是干净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他俯身,直接叼着整块云片糕,落入口中。 指尖擦过一点柔软,即便这样,还是蹭到了他的唇。收回来时,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存在。 一点碎屑沾在唇角,他轻轻伸出舌头,舔了进去,满足地微眯双眼,竟有些妖媚。 他轻轻说道:「甜。」 云片糕甜,某人的指尖更甜。 仿佛有一股火从指尖烧了上来,灼得人心跳都乱了几拍。叶未晴迅速将手收回来,大拇指和食指揉搓几下,垂眸掩去眼中的慌乱。 只听外面传来一句:「再来一块。」 「……」 一回生二回熟,多喂几次,愈发熟练。 等到中午集体修整时,叶未晴才从马车里钻出来。 反正现在已经走了很远,叶锐不能拿她怎样。叶未晴大摇大摆地走到叶锐面前分烧饼吃,正喝水的叶锐一口全喷了出来:「噗——」 叶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旋即收了水囊,睁大眼睛质问道:「不是叫你在家好好待着吗?到底还是跟着跑出来了?」 叶未晴淡然地撕了块烧饼,小口咀嚼着:「出来就出来了,劝你早点认清这个事实。」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叶锐跳了起来,瞪着眼喊道,「你这样让我和父亲如何交代!」 「不用你交代,我已经让岸芷和汀兰在侯府等着,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告诉他了。」叶未晴不以为然,「等到了涉平,我找人往家里去封信。你们若是早点同意我来多好,也不用费这么多事。」 周焉墨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没打算帮腔。 反而是二皇子语气平和地劝道:「何必如此生气,此行也不是那么凶险。」 「唉,二殿下不常在盛京不知道,我妹妹她上次春猎时候就差点出了事,也没查出是谁害的,竟然在她的马上动手脚。在盛京在天子面前都敢这样做,我怕她没了侯府的庇护,再遭歹人袭击。」叶锐气得无处发作,只能狠狠捏了捏她的脸,「真不给我省心。」 叶未晴被掐着脸口齿不清,无奈地说:「你不放心的话,我跟紧你们不就好了。」 「灾区这种混乱的地方,没有人愿意来。叶小姐身为女子,敢为人先,值得赞颂。」二皇子很是佩服。 叶未晴尴尬地笑了笑。若不是为了冯山,她也不会来涉平跑一趟。 而且周焉墨不会只身一人过来,肯定要悄悄带些护卫,那些护卫就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随行。她虽然没有看到,但是也知道飞鸾跟过来了,就在附近。 认识的朋友愈发多了,她发现自己最近似乎变得更活泼些,不再像刚重生时整日沉闷闷的,倒有点像前世这个时候自己的性格。 几日后,终于到达了涉平。 经过长久的奔波之后,众人都很疲惫,但当他们入城之后,看到城内的景象,心情更是沉重。 城中大夫稀少,伤员众多,很多人断臂断腿躺在路边都得不到及时医治,有的人甚至因为流血过多,已经死在了路边,尸体也得不到处理,和活人混在一起。 很多房子坍塌,城中大半已经废墟,大部分人都露宿在街头,脏兮兮的,狼狈毫无精神。 冯山特地出城迎接他们,叶锐皱眉问道:「这城中怎么如此混乱,刺史大人没有对灾民进行处置吗?」 「哎呦,叶小将军不知,下官也没什么办法呀!处置是肯定处置的了,只是……涉平以前哪里经历过这样大的地震,大家都没什么经验,想管也落不到对处。这不是过了几天了,才渐渐摸出门路吗?」冯山圆滑地说,这语气一听便是经过多年官场沉浮,「下官也心疼这些百姓,看他们受苦受难,我这个心也痛呀!」 二皇子心疼地看着灾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v第60章[02.21] 「不过你们来了,涉平肯定就有救了,下官也确实要跟诸位大人学一学。」冯山拱手谄媚道。 冯山找了一处空出来的宅子,先把他们领了过去。小宅子地方不大,但胜在房间多。 颠簸几日后,叶未晴终于有床睡,用宝贵的热水沐浴完,一沾到床便睡着了。 经过短暂的调整,才恢复了精神。 叶未晴推门出来,不敢睡得太久,毕竟她是来赈灾不是来游玩。 肌肉的酸涩感褪去大半,但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周焉墨刚出来,就看到叶未晴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眼中有雾蒙蒙的水气,无精打采,发梢凌乱。因着还迷糊,所以显得格外无害,惹人亲近,不像平时那个扎人的小刺猬。 凌乱有凌乱的美感,就像一枝待人采撷的杏花,偏想把盛放的采下来揉皱了,据为己有。 周焉墨盯着她有点乱糟糟的头发,皱眉问:「你怎么不梳梳头?」 叶未晴听见声音,这才发现他。她侧头道:「我来得匆忙,没带丫鬟,自己又不太会梳。不过这样也没问题吧?灾区哪讲究这么多,没人看。」 「还是梳一下。」他大步走过来,推开叶未晴刚关上的门,不等叶未晴就自己走了进去。 「……」 叶未晴迷茫地跟在他身后,想说这样随意进女子闺房不太好,可是她自己扫视一周,这屋里寒酸得什么都没有,东西屈指可数,也没什么怕人看的。更何况以前他去疏影院都熟门熟路了,再说这些倒显得自己矫情。 他把叶未晴按在梳妆台前的木凳上,四五下便将她头上的饰品拆个干净,乌发散落,柔软顺滑,不需要梳就垂落到腰畔。 她模仿汀兰给她梳过的发型就这样被拆了。 然而始作俑者拆完之后,竟一脸悠闲的站在后面。叶未晴通过铜镜和抱着臂的周焉墨大眼瞪小眼。 半天等不来后续,她问:「然后呢?」 「然后梳啊。」他理所应当。 叶未晴失笑:「闹了这么半天,我还以为你会梳呢。」 看不过她头发凌乱,把她推进屋按上凳子,利落地拆了发髻,还以为是来自一位手艺人打心眼里的蔑视。 周焉墨不知她内心所想,疑惑问:「我怎么可能会梳。」 叶未晴无语,拿起簪子比划几下,想要把头发都绾起来,简单粗暴。 但是她试了几下,这根簪子太细,不能把所有头发都绾起。她只能把头发分成上下两半,把上面的绾起来,下面的披散着。 「这样吧,这样总不乱了。」她左右照了照镜子,颇为满意。 周焉墨勉强点了点头,样式虽然简单,不过胜在利落,总比那样乱着好。 叶锐正各处通知开饭,他跑到叶未晴屋子门口喊道:「妹妹,饭做好了!」叶未晴回头应了一声。 叶锐狐疑地往屋里看了看,不懂周焉墨为什么在她屋子里。他摇了摇头,没多想,又去通知二皇子。 二人边走叶未晴还问:「你说这冯山不会拿什么山珍海味来招待我们吧?」 「不会,他虽圆滑,也不会讨好得这么明目张胆。」周焉墨淡淡地说,「在灾区吃山珍海味,二皇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哦,那就好。」叶未晴笑着看了他一眼,「不然,我心里还很有负罪感。」 等到了饭桌上,叶未晴才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那上面只摆了烧土豆和烤红薯,都是可以贮存很久又抗饿的食材。 烧土豆是冯山请来的厨子做的,上面浇了酱汁,色香尚可。这在灾区已经算上等的食物了,外面的灾民连一碗米汤都不敢奢望。 叶未晴默默地挑了个最小的红薯,红薯明显刚烤好,皮还十分烫,她小心地剥开了,小口小口地吃。 二皇子习以为常,边吃边道:「等用完饭,我们去找冯刺史,核对一下灾区的物资。」 曾太医道:「臣直接去城内的医馆坐诊。」 二皇子点头叮嘱:「太医,要注意药的用量和病症的轻重缓急,重症者优先。」 「臣明白。」曾太医重重点头。 到最后,烧土豆都被吃光了,装着烤红薯的盘中还剩下一个红薯。叶未晴想了想,用手帕卷起来带走。 冯山府中没什么人,都被他打发去帮忙赈灾了。所以周焉墨、二皇子、叶锐和叶未晴四个人一路畅行无阻,也没有人先去知会冯山,就让他们闯了进去。 找了几番,最后在书房才看到冯山的影子。 他在提笔写信,看到这四人突然出现在书房门前,一丝惶恐从他面上滑过,不过马上就被他压了下来。 这四人都是人精,当然察觉到了冯山的情绪。二皇子和叶锐只当自己来得太突然,才吓了他一跳。 冯山马上放下毛笔,将信的反面扣过来,弯腰摆手邀四位入座。 叶未晴装作无意地问:「冯大人这是写什么呢?」 v第61章[03.01] 「啊,下官在给朋友修书。」冯山笑着回答。 「哪儿的朋友?」 「……盛京的。」冯山笑容中带了警惕。 「这么巧啊,我也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叶未晴含笑道,「押运赈灾物资的队伍马上便要出发返回盛京,我将信给他们,让他们帮忙捎带回去。不如,也让他们为冯大人捎带一下?」 「本王觉得甚好,这样也省得耗费人力。」周焉墨饶有所思,紧盯着冯山。 可冯山是什么人,官场浮沉惯了,刚才一慌张露出点不该有的情绪,这下做好准备却一丝马脚都不再露,他道:「不必麻烦,下官这信不急,原就想等涉平重建好之后再送出去的。」 叶未晴和周焉墨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叶锐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别说这些了。快带我们去看一看记录物资的本子。」 冯山立刻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屋子,看着这本记录,才体现出一点冯山做过的事。他虽然还没来得及采取什么措施,可是已经将所有物资统计了一遍。上面记录了食盐、布匹、粮食、医药和粮食种子等物品的数量,一看便知哪些短缺哪些富余。 「涉平已有的加上赈灾队伍带来的粮食,还是不够这么多人吃多久。」二皇子忧心忡忡,「所幸粮食种子的数量还够,应该尽快清理耕地,组织全城人一起耕种。」 「药品也不够。曾太医虽然有治疗瘟疫的经验,但那是药品充足的情况下。」周焉墨淡淡地用食指点了点医药那页。 「若是爆发瘟疫就棘手了。」叶锐道,「涉平周围其他灾区也有损失,不能向这里提供药品,而且这四周许多路都被阻塞,最好还是求助盛京,希望在瘟疫爆发前控制住局面。」 二皇子默了片刻,他不好支使周焉墨,二人年龄差不多,但毕竟是长辈。他只得对叶锐说:「我们俩先帮忙去废墟下挖人,把尸体运送到稍远之处埋葬。」 他又看向周焉墨:「皇叔你去施粥。」 几个人都默认了,二皇子见叶未晴盯着他,他才道:「叶小姐可以看看哪里需要帮忙,也可以去帮皇叔施粥。」 冯山最后屁颠屁颠跟着二皇子跑了,因为他觉得巴结二皇子更有用,不过他这圆滚滚的身材可帮不上什么体力忙。 前几日,城里的人都吃着挖出来的储备粮维持生计,有的粮食已经沾上了泥染上了血,他们也得吃下去。 叶未晴和周焉墨到达灾民最多的地方,两个人衣着华贵,立刻就吸引了一大堆灾民的注意。 施粥之前先要搭棚子,周焉墨亲手上阵,用绳子把木头绑在一起,上面再铺一层茅草用以挡雨。许多灾民都已经饿得没了力气,却还是上来帮他,虽然只是帮点小忙,比如帮忙扶着木头之类,但人一多力量也大,搭起来省力许多。 叶未晴帮不上什么忙,在旁边支锅,撅着树枝生火。她哪里做过这些,又有几个衣衫破烂的妇女主动上来帮忙,一边做一边教,叶未晴很快便记住了。 「多谢各位大婶和姐姐。」叶未晴真诚地笑道。 「不客气,应该的嘛~」她们十分热情,「天灾躲不过去,人还是要团结的嘛!」 见这位小姐没什么架子,妇女们很快就和她熟稔起来。 她蹲在地上,盯着火慢慢燃起来,偶一偏头,看到了忙碌的周焉墨,站在一群灾民中的他反而不再散发疏离感。他认真地绑着绳子,眼含感激,手中做着粗活,却仍优雅的游刃有余。 「小郎君俊得很!不过也别盯得入迷了,连火生起来都不知道!」 叶未晴突然回过神,猛然转过头发现火已经生得很旺。可能是被火光映的,她的脸绯红一片。她小声地辩解道:「哪有。」 这边的妇女因为打趣她笑做了一团。而那边周焉墨也听到了动静,看着叶未晴微微弯了唇角。 一锅粥里大半是水,为了节省粮食,只放了少量的米。但在这困境中,香气散发出去尤为明显,又吸引了许多灾民坐在附近,眼巴巴地盯着锅。 周焉墨搭完棚子,用水洗了洗手,看到叶未晴拿着大勺子搅拌得颇为费力,所以走到她身边,伸手示意了一下。 叶未晴原本胳膊就酸了,把大勺交到他手上,乐得清闲。 估算差不多熟了的时候,灾民们早已经将他们围了一圈,后面的还向前面挤,惹得围在前面的人怒骂连连。 「别急啊,大家先排队!」叶未晴喊。 喊这一句却也没起到什么作用,连喊了好几遍,人群才慢慢稳定下来,排起有序的长队。 周焉墨舀起一勺粥,叶未晴就端起一只碗,递给面前的百姓,配合相当默契。 灾民们连声道谢,叶未晴浅笑着回应。 还有领过一次的又重新排回队伍里,被周焉墨一眼认出来,冷眼瞪着吓跑了出去。 叶未晴「哈哈哈」笑了几声,周焉墨偏头看她的目光里有点无奈。 粥分完了,锅底正好空了。 二皇子和叶锐去废墟里帮忙挖尸体,地震过了这么多天,里面埋的人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尸体还要处理,不能直接放在那等着引发瘟疫。 这个活儿远比施粥难,他们和一众城内的官吏一起搬木头搬石头,每挖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听着亲人在旁边痛哭嚎叫,二皇子和叶锐都感觉更加悲戚。 他们二人中,一个早已经去过不知多少灾区,另一个在战场上见惯了血光,可看到这些场景,仍心有感触。 今日的阳光甚至有点毒辣,二皇子和叶锐搬了十几具尸体后已经开始脱力。他们瘫坐在地上,衣服被汗湿透,用手扇着风,试图引来一点清凉。 等汗消了点,歇得差不多的时候,叶锐道:「去找王爷吧。」 二皇子点点头,伸出手借力拉着叶锐起来。两个人在街上随便问了几个人,就问到了施粥的地点。 v第62章[03.01] 叶未晴远远的就看到了叶锐,朝他招了招手。 叶锐飞速钻进棚子里,叹道:「这里面倒是挺凉快!」 叶未晴一直静静地呆在这里,无法切身体会他说的炎热,不过看他们这样,想必也是累极了。 二皇子问:「有没有水喝?」 叶锐道:「给我也来点!」 「你们俩倒是赶巧,只剩最后一点能饮用的水,只够你们喝了。」叶未晴笑着把只剩个底的水桶搬过去。叶锐和二皇子看着那些灾民,各自只喝了几小口,润湿了嘴唇就好。 然后叶锐又看到另一个水桶,里面的水有点污浊,他在外行军几年,早已不在乎什么清浊,用手鞠了一捧水泼到脸上。冰冰凉的水给脸上降了温,顺着脖颈流入衣襟,他顶着被晒得发红的脸使劲左右晃了晃头,感叹道:「啊,舒服!」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叶锐的身上,隐约能看到他硬朗的线条,整日高强度的锻炼让他的肌理极为好看,而且他长得也英气,吸引了一众妙龄女子的目光。 二皇子看他这样,也想学着他泼水。可是他刚伸出手,就露出了抬木料时被磨损的手心。二皇子相比叶锐来说,还是要更细皮嫩肉一些的。 叶未晴连忙制止,指着他流血的手心道:「二殿下你手受伤了,还是别用污浊的水洗脸。」 可二皇子实在热得慌,汗流了满脸也难受,遗憾地说:「没关系吧?要是不行就算了。」 「要是感染就糟了。」叶未晴走到一旁,拿起一条毛巾,「二殿下若是难受,我可以帮你擦拭一下。」 说罢,她走到桶边,把毛巾放进去,又拿出来拧干。二皇子没有阻止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带着凉意的毛巾细细地擦遍他的脸庞,轻柔又舒适。虽然叶未晴的手指没有碰到他,可他知道那柔荑离他不过分毫。莫名地,他有些局促与羞赧。 二皇子掩饰的很好,没有叫叶未晴发现,可周焉墨同他一起长大,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心中有些郁结,发泄似的捅了捅灶下的火,飞溅出几点火星。 叶未晴擦完了,二皇子感受到那丝清凉远离,他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清澈的杏眼。 「多谢。」二皇子感激地笑了笑。 「举手之劳。」叶未晴随意地挥了挥手。 就在这当口,「咕噜」一声传来,二皇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 叶未晴清清浅浅地笑了,问道:「二殿下可是饿了?」 「是有点,忙活几个时辰,费体力。」 「那我给你煮点粥吧。」她看了看供饮用的水,剩下的底还够熬点粘稠的粥。 「那就麻烦叶小姐了。」 周焉墨疑惑地抬头:「周景,二侄子……你要和灾民抢饭吃?」 二皇子没想到他的皇叔突然冒了这样一句出来,愣了一下,然后拉住叶未晴:「那叶小姐别弄了,我等到晚上再吃。」 叶未晴奇怪地瞄了周焉墨一眼,然后转头对二皇子道:「你别管他说什么,他正因为没和你们去挖尸体置气呢,觉得自己没用。米还有很多,我给你煮了啊!这能费多少粮食?」 周焉墨心中更为郁结,不仅没制止住,还得到了叶未晴亲手替他挖的一个坑。 他凶巴巴地说:「我也饿了!」 叶未晴看向叶锐,叶锐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饿。 她倒进锅里两碗粥分量的米,等熬好了先给二皇子盛了一碗,他马上喝了一口,赞赏道:「好喝,很香。」 等她盛好第二碗刚要递给周焉墨时,突然看到锅边站了一个小女孩,一张脸脏兮兮的,只余一双大眼睛瞧着她,泛着泪光。仔细一瞧,她脸上竟还被泪水冲出了两条白印。 叶未晴收回手,温柔地问她:「你怎么啦?」 「我的粥洒了……」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眼泪汪汪的。 小女孩衣服上确实湿了一片,上面还沾着几个米粒。手腕上的骨头瘦到明显的突出着,站在这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叶未晴能给她一碗粥,又怕被挨骂。 叶未晴心软得一塌糊涂,将手上的粥递给她,摸了摸她的头:「你喝吧。」 「谢谢姐姐!」小女孩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明亮,端着粥碗就跑远了。 叶未晴在背后嘱咐道:「跑慢点,别又洒了!」 再转过身,就看到周焉墨冷冰冰地看着她,狭长眼尾含的是幽怨无比:「本王的粥没了。」 「……」 「叶未晴你太偏心了。」 叶未晴突然起了狎弄之心,绕了周焉墨一圈,用打量的眼光看着他,笑道:「你真的饿了吗?这一下午也没忙活什么,怎么饿得这么快?」 周焉墨沉声道:「你很希望我去搬尸体,是不是?」 因为周景搬尸体比自己施粥苦累,所以她言语上各种维护,还帮他小心翼翼地擦脸,而自己只得到了言语上的嘲讽,连最后煮了两碗粥都没有自己的份。 他冷哼一声:「我明天就去搬尸体,你自己煮粥吧。」 v第63章[03.01] 二皇子见状不好,忙出来当和事佬:「这都是我安排的,若是哪里不妥当,都是我的错。」 「与你无关。」周焉墨冷冷地说。 「我这碗还没喝完,皇叔不嫌弃的话,喝我这碗?」二皇子犹豫着问。 「我不饿。」 二皇子灰溜溜地站在一边,而叶未晴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不懂周焉墨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他现在是有点生气没错吧?虽然这个人开心的时候也不太看得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人……」叶未晴小声嘟囔,「怎么被小女孩抢了粥都生气啊?她没东西吃会饿死,我们至少还有土豆红薯饱腹。」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生气。周焉墨冷冷地背对着她。 叶未晴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袖角:「怎么可能饿着你啊,我这儿还有个红薯,现在给你烤热乎了吃。」 她将红薯扔在火堆旁边,来回翻烤到烫手,而周焉墨全程都没有转过来。 「给你,吃吧。」叶未晴手里捧着红薯,烫得频繁换着手拿。 周焉墨仍然不理她。 「这红薯多好啊。香气,闻到了吗?你身为弈王不能如此糟践粮食,你看那些百姓看着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我也没把红薯给他们吃。」叶未晴开始花样吹嘘红薯,「专门为你留的,不然我怎么能把你的粥让出去?」 周焉墨缓缓转过身,嘴角紧紧抿着:「专门为我留的?」 「对啊!」她道,「快吃吧,不然就辜负了我一番心意。」 他默默接过去,撕开深红色的皮,露出里面金黄一片,香甜的气息溢出,他慢慢啃了几口,神情总算缓和了些。 叶未晴低头偷偷笑了,这人真是别扭到家了! 他啃着啃着,还抽空贴到叶未晴耳朵边上,恶狠狠地说道:「本王若搬尸体染上瘟疫死了,也得拉着你。」 明明是一句狠话,但他心里又何其不是这样隐秘的想着呢?若是他死了,叶未晴还在世上活着,能让她嬉笑怒嗔的再与他无关,他就觉得不甘心,很不甘心。 温热的气息和低沉的嗓音让叶未晴激灵一下,后脊紧绷,等周焉墨远离了,她才发现恶狠狠放话的这人嘴角还沾着点红薯瓤。 她好笑地递了一块手帕过去,周焉墨擦了擦,然后揣进自己怀中:「你还欠我一块手帕,这个就当还了。」 「你真是锱铢必较……」他不说,她都忘记这回事了。 「太子殿下,随咱家这边走。」一个头发灰白的太监正在为太子引路。 张顺是总管太监,跟在睿宗帝身边多年,很多重臣都要给张顺一个面子。张顺更是看着这几位小皇子长大的,感情深厚。 太子不疑有他,恭顺地跟在张顺后面走。他一贯将仁义礼信方面做得甚好,自从当上太子以来,所有人都教导他以仁义为先。 张顺摇了摇头,正是太子过于仁弱,使他不知不觉间就偏离了储君的道路。只有仁义的手段,又该如何治理天下? 「张公公,所走之路怎地如此奇怪?」太子疑惑地问。 「啊?奇怪吗?」张顺摆头瞧了一圈,后知后觉地打了自己额角一下,「哎呀,瞧我这记性,老了就是不行,怎么给记错了!是去显仁殿,不是去显阳殿。」 张顺转了个小弯,又朝着新的方向引着太子走过去了。 太子就是这样的性格,当心中有疑惑浮现时却不立刻提出,而是等到确定之后才出声提示。 经过一处假山时,却听得里面有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传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什么声音。 张顺怒极:「是谁如此不检点,青天白日竟在这里做这些事,看我不把他们揪出来好好惩治!」 张顺怒气冲冲地向着假山走过去。太子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出于谨慎,他还是上前拦住了张顺,说道:「我去看一看,你且留在此处。」 张顺听话地站在原地,太子面色复杂地朝着假山处走去。 假山里的二人行到忘情处,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声音,等到太子怒吼声传来,他们才立刻分开。 「你们在做什么!」 太子妃惊诧地看着太子,面上因为动情而生出的绯红尽数褪去。她慌张地捡起衣衫,挡住风光。 「我、我……」太子妃想解释。 「四弟!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四皇子刚匆忙穿上衣服,前襟又被扯开。 太子揪着他的衣领,紧咬着后槽牙,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右手紧紧攥着拳头,便要往四皇子身上招呼。 其他人都没看过太子如此模样,他是真的动怒了,一拳又一拳往四皇子身上要害处打。 四皇子先是大叫,后来惊恐也渐渐转为了愤怒,他开始回击。 「就你他妈有拳头是不是?老子上了你女人,滋味可爽了!」四皇子也一拳击在太子腹部,目眦尽裂,「她亲口说我比你强!」 v第64章[03.01] 「你给我住口!」 两个人在地上扭打作一团,太子妃在旁拉也拉不开。直到二人累得瘫在地上,才终止了这场打斗。 太子努力支撑着站起来,拉着太子妃的手,叱道:「你跟我回去!」 太子妃被拽着一路踉踉跄跄回到寝殿,寝殿大门被太子合上的那一刻,她便腿软到站不住跪坐在地上。 太子也看到了外面宫人是什么神情,兴奋的、隐秘的交谈着。这一切都让他心中的怒火更添一分,他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 他粗暴地扯开太子妃的衣裳,上面尽是红色的痕迹,她的肌肤娇弱,随意轻轻一掐就能留下痕迹。 「你从前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都是骗我的吧?」他冷笑着,「那是因为你满身这样的痕迹,根本不敢叫我看到,只能编个理由来糊弄我。」 太子妃不说话,默默地哭了起来。 理智的缰绳被割断,太子拿着不知道从哪抄来的棍子,往太子妃身上打了一下。即便是如此愤怒,他还是手下留情,没有用太狠的力。 然而,只是打了几棍,他就将手中的棍子扔得远远的。 太子妃蜷缩成一团,趴在地上。她再抬起头时,就看到眼前这位储君,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哽咽的哭声从嗓子眼中挤了出来,扭曲又压抑。 世界上最让人感同身受的哭声,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将所有痛苦往肚子里咽却溢出来的那几声。 太子妃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于心不忍道:「你休了我吧。我配不上你。」 太子拿下手,狠狠抹了几把,眼眶红得像是刚经过一场残忍的厮杀:「我知道……你和四弟……曾经互相心悦,在你嫁给我之前,我就知道。」 「可是我根本不在意,我爱你,我可以护着你一辈子,谁动你一点都不行。你记得我们以前……成婚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吗?」 「……记得。」 一心一意,白首不离。 「我对你不好吗?」 「好……」 太子骤然起身,语气激昂:「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是我对不起你。」太子妃哭泣道,「你休了我吧。」 「你也知道你对不起我!你——」太子指着她,「你说你脏不脏?你怎么这么恶心,我……我怎么娶了一个这么恶心的女人?!」 太子拂袖而去,踹开门的时候,吩咐宫女道:「去给我好好看着太子妃,让她歇息,不许离开床榻半步!」 「是。」宫女瑟瑟发抖。 太子先去了书房,发觉根本平复不了心情。他是知道太子妃同四皇子以前的旧事的,只是他心仪徐淼已久,根本没有在意这些,徐淼最终还是成为了他的太子妃。甚至还想,以后登基了,后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他也一直在用心地经营这段感情,只是没想到太子妃同四皇子又能勾搭到一处去,还被他撞破了。 生气归生气,他……他竟然还打了她。太子妃在他身边,连一点伤都没受到过,利器都特地被放得很远,唯恐她伤到半分。 想着想着,他又挪步到了御膳房,吩咐厨子熬了一碗红豆紫米粥。 他端着红豆紫米粥,煎熬许久才推开寝殿的大门。太子妃见他来了,故意闭着眼睛,害怕面对他。 「淼淼。」他坐在床侧轻轻呼唤,即使太子妃没有理他,他还依旧说着,「给你端了碗红豆紫米粥,放在你床边了。」 「我不该打你的。我、我很抱歉。」 「我们以后好好的,不行吗?就当这一切全没发生过,我也不再去找四弟了。我只想你好好待在我身边。」 「若是你想通了,同意像以前一样,就把这碗粥喝了吧。我知你不喜见到我,我说完这几句就出去。」 「如果你还是想跟着四弟,我也不怨你,我放你走。」 太子像以前一样帮她掖了掖被角,轻轻走了出去。 太子妃慢慢睁开眼,枕头已经被打湿一片。她坐起来,端过那碗红豆紫米粥,一口一口全部喝了下去,仿佛这样才能彰显她的决心似的。 夜色如墨,浸染重重宫闱。 四皇子坐立难安,对身边的小太监忧虑地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太子会不会将这事捅出去?若是他捅出去了,我就一口咬定,是徐淼先勾引我的!」 小太监默然良久,才劝道:「刚才派出去打听的人不是说,太子殿下还为太子妃熬了碗粥吗?若是他们闹掰了,太子殿下铁定不会还为她熬什么粥,懒都懒得理!奴才觉得太子殿下若是还想同太子妃好好过,就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半点消息。」 「也是啊!徐淼没给我传消息,不也正说明她那头安抚着呢嘛!」四皇子突然重重拍了下腿,「可是当时除了我还有张顺,他万一说出去了怎么办?」 「四殿下不必担心他,张总管在宫中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太监回道,「决计不会出现所有人都瞒着,他却把这件事捅出来的情况。」 四皇子紧张地搓搓腿,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兄弟,更不敢告诉母亲杨淑妃,按照杨淑妃的性格肯定会骂得他狗血喷头。这算是他人生中经历过最难熬的时刻,却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尖叫声划破长夜,突兀地出现在一片寂静中。 v第65章[03.01] 宫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喊道:「太、太子妃她……」 —— 「殁了!」 太子不可置信地走到她面前:「你说什么?」 「殿下,您、您快去看看啊!」 太子蹿到床前,看到的就是双目紧闭的太子妃,她的嘴角流下一道紫黑的血,太子摸了摸她的脸,是冰凉的。 「淼淼?」他唤道。 「奴婢唤了太子妃许久了,她都没有醒,肯、肯定是……」 「你给我闭嘴!」太子转头怒斥,「不许瞎说,快去请太医来!」 宫人已经闻声全都涌了进来,不敢相信短短半日的功夫,太子妃居然死了。 太子惊慌地跌坐在地上,不停唤道:「淼淼,淼淼,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若是听见了就应我一声啊!」 太子妃仍然没有动静,太子撕心裂肺地喊:「淼淼!」 太医院的人匆匆赶过来,搭了一下脉,便遗憾地对太子说:「太子殿下请节哀……」 太子骤然打断:「节什么哀!你们看得这么敷衍,定是没好好看,再给我仔细看看!」 太医见太子脸上悲伤与怀疑交替,知道事发突然他没有反应过来,用否认去拒绝认清事实。太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俯身说道:「太子妃确实已故去,乃中毒而死。」 太子侧头,看到了那只空了的碗,口中喃喃道:「为什么啊?淼淼你这是为什么啊?你都答应我过往之事绝口不提了,怎么会这样?」 太子妃中毒身亡犹如平地一声雷,谁也不敢瞒,立刻传到了睿宗帝的耳中。这位皇帝当即就咳出了一口血。 张顺递过手帕,才道:「陛下要小心龙体。」 「唉,你说他们这都出的什么事!一点都不让朕省心。」睿宗帝愤而起身。 太子像是痴呆了一样,坐在太子妃的床边,神色木然。 睿宗帝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不就死了个女人么,以后还不是想要多少要多少,何必反应如此激烈? 「怎么回事?」充满威压感的声音传来。 太医跪在地上:「太子妃是中毒身亡,但是何种毒臣目前还查不出来。」 「有什么可疑的人?」 太医欲言又止:「臣发现……太子妃的身上有许多人为打出来的痕迹。」 太子嗫嚅道:「那是儿臣、是儿臣打的,我们下午闹了别扭,儿臣一时激动就……不过后来我们和好了!」 「闹了什么别扭?」睿宗帝皱眉。 「儿臣不想说。」太子低下头,「但儿臣绝对没有要下毒谋害!」 「陛下!这碗里有余毒!」太医突然举起那只盛过粥的碗。 太子面色剧变,顿时反应过来是有人想要加害于他!他抢先指着那碗说道:「那是我给她端的粥!有人想嫁祸于我!我当时心怀愧疚,吩咐御膳房熬的,后来我们便说开了,我怎么可能再去毒死她?!」 睿宗帝随便挑了个宫女问:「你说说,你看到的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只是看到太子殿下怒气冲冲地拽着娘娘回了寝殿,然后便将大门关上,什么都没看到。不过,他们争执的声音很大,门外的人都能听得见,然后太子出去了许久,端着一碗粥过来,里面便没了声息。」 「你们究竟缘何争执?」睿宗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太子。 太子犹豫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说了出来:「儿子、儿子当场看到了太子妃与四弟通奸……」 「!」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睿宗帝便又吩咐:「去将老四叫过来。」 过了许久,四皇子才磨磨蹭蹭过来,来的路上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各种想法在他心里煎熬了个遍。 四皇子跪在地上,全身在微不可见地发抖,却仍努力控制声线:「儿臣不知大哥为何血口喷人,污蔑我和嫂嫂!大哥若是看不惯我直说便是,何必给我泼这样的脏水!」 「你、你莫狡辩,我明明亲眼看见的!」太子指着他,指尖发颤。 「空口无凭,可还有什么证据?」睿宗帝太阳穴一直突突,他犯愁地揉了揉眉心。 「当时张公公也在场!」太子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求助地看向张顺。 四皇子惊惶地抬头瞧了张顺一眼,知道他扯出张顺,铁证如山,自己再拒不承认也必死无疑了。 张顺低头,神色半点做不得假:「当时老奴去找太子,太子正和太子妃置气,把老奴打发走了,何来我也在场一说?老奴实在是没见过什么太子妃和四皇子,话是万万不敢乱说的。」 v第66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杨淑妃听闻四皇子出了事,立刻赶了过来,一进来便听到这句话,心上悬着的石头蓦地落下。原本她还打算大闹一场反咬太子,现在自然是保持沉默最好。 「明明是你带着我去显阳殿,经过华清宫外那处假山!」太子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 是啊,去显阳殿的路怎么会路过华清宫?若他再说是张顺带错了路,然而张顺身为总管怎会犯这种错误?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为了圆谎而不断扩大的谎言,最终的矛头仍然指向他自己。 「好了!」睿宗帝怒喝一声,「朕会好好彻查此事,皇宫之内、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种事,真是无法无天!」 睿宗帝拂袖而去,张顺面色不变地跟在他身后,手中却出了不少汗。 叶未晴和周焉墨早上施了一次粥后,又去曾太医坐诊的医馆帮忙。 周焉墨在旁边帮忙磨药,叶未晴则是帮着曾太医打打下手。她不敢再问周焉墨怎么不去搬尸体了,他竟然也就当没这回事。 飞鸾长腿一跨迈进了医馆,替换掉叶未晴帮一个小男孩换药缠绷带。小男孩被地震时掉下来的石块划伤了胳膊,伤口不深但长,飞鸾常年给自己包扎,驾轻就熟地处理着伤口。叶未晴去旁边洗了手,打算歇一会儿。 刚坐下来,飞鸾便道:「刚传来的消息,太子妃死了。」 周焉墨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叶未晴却反应平平,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只不过发生的比上一世早那么一点。 也可以理解,周衡迟迟得不到叶家的助力,只能迫不及待下手,把太子的部分势力拉拢到自己这边。 飞鸾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周焉墨不由得笑了。只怕这世上知道太子妃和四皇子通奸的人,除了那几个见证者和幕后黑手,只有他们两个。毕竟,他们可是亲临过现场。 周焉墨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未晴一眼,叶未晴只感觉到毛毛的,有些别扭地说:「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看你都不行?」周焉墨说完,低下头捣着草药,双手都浸上了深绿的汁液。药品紧张,所以医馆内用了许多山上新采的草药。 叶未晴刚才被直接的视线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又不可能承认这个事实,所以逞强道:「行行,您随便看。」 周焉墨果然抬起头,直接盯着她问道:「你认为幕后黑手是谁?」 叶未晴噎了一下,视线偏移到另外一边:「除了周衡,还能是谁。」 语气极为肯定。 周焉墨明知她说的是对的,却还记着昨日的仇,偏道:「理由?要我说,二皇子也不是不可能,人在外地,手在盛京,这样一来还能显得他怀疑最小。」 「二皇子不是那样的人。」叶未晴皱眉,「若他有心皇位,这些年何必在外忙于赈灾?吃力不讨好。」 「说不准。」周焉墨偏头嗤了一声,「有些人就是表面做样子,野心藏于内,这样的人自古以来还少?」 叶未晴不赞同道:「他不是。他是真正的君子。我很敬佩他。」 身处洪流之中,却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坚定不移地跋涉,万般艰难,不乱于心。 不满的情绪欺压上来,周焉墨危险地眯眼:「你喜欢他这样的?」 原来她竟然喜欢这种正人君子、仁义为先、忧国忧民的么?细想一下,他确实和这几个词都搭不上边。 「这、这和我喜欢有什么关系!」叶未晴不满地嘟囔道。 周焉墨舔了舔唇,偏头笑了:「我渴了,喂我喝。」 「你自己没有手?」叶未晴没好气地道。 「手脏了。」他恶劣地举起双手,和那天要杏云糕吃如出一辙。 可是他自己却没想到已经做过这种事,他想的都是昨日因为二皇子手不方便,眼前这小姑娘还帮着擦脸了。所以,也不知出于什么恶劣的心理,他要讨回来一次。 「那你就去洗。」叶未晴瞪了他一眼。 「一屋子病人等着看病呢,你舍得耽误他们?」他瞥了眼门口排的长队。 叶未晴看着那些流着血一瘸一拐的人,噤声了。她拿着白瓷碗倒了一杯水,送到他的唇边。 「你接着说,为什么觉得是老三?」他说完,才将唇瓣贴在白瓷碗的边缘,慢慢地啜饮。 「猜的啊!太子妃之死还不能完全打击到太子的势力,最大的影响便是与徐家反目。周衡一定留有后招,再通过揭发其他一系列的恶行,将太子打到不能翻身。这些事情完成后,太子就再也没有实力与他竞争,他是最大受益者,这是周衡一贯的行事风格。而四皇子是个蠢货,在这局棋中,是受人摆布的那一枚。」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光芒自信又张扬,黑曜石般的瞳孔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她随意绾起的头发垂下来一绺,顺着脸颊弯弯地勾到唇角上,无论那两片像带露的花瓣似的薄唇如何开合,那发梢都在那挠痒痒似的勾着,叫人心都生痒。 周焉墨特意放缓了喝水的速度,直到一碗都被他喝完,叶未晴已经说了许多话。 可是他后面的都没有听进去,一颗心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叶未晴把碗撤走,抱怨道:「你喝得可真慢,简直和猫咪舔水有一拼。」 周焉墨低笑一声:「小姑娘,你猜得就准?」 叶未晴无比确定地点头:「准的。」 「既然你猜的这么准,你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他不怀好意地问,眼神从她的唇上一掠而过。 叶未晴敏锐地感觉到他视线中的进攻性与危险性,脸漫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稍微后退了一小步,思索该怎么回答。 v第67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飞鸾则捂住双眼,背对他们,心中默念:没眼看,没眼看…… 在这气氛凝结的时刻,叶锐大咧咧的声音传来:「你们忙得怎么样?」 叶未晴骤然后退一步,望了叶锐一眼,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脸上仍然有些烫烫的,她强作镇定:「帮着打了点下手,也不知帮助大不大。」 「哦。」叶锐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古怪,「我和二殿下给流民搭了几个暂时可容他们歇息的棚子,最起码能挡一挡雨。」 二皇子站在叶锐身后不远处,点了点头,继而去关注那些伤患了。 叶锐侧头看了看正背对着他们的周焉墨,又回头看叶未晴,犹豫地问道:「你俩……」 叶未晴蹙眉解释道:「我俩没什么关系,你别多想。」 「那就好。」叶锐长舒一口气,低声道,「虽然你还未和贺家定亲,但也是迟早的事,我本来便担心你此行将婚事耽搁了。你多注意一些,毕竟快要嫁人了。」 「知道了!」叶未晴笑着道,「哥,你管的比娘还多!」 他们两个的对话模棱两可,具体没有指出是谁。周焉墨眼神顿时一凛,不悦地皱了皱眉,也不打算装没听见了。 他走到叶未晴的身后,手臂在她坐着的椅背上一搭,仿佛将人圈在怀中似的,占有欲噌噌地冒了出来。但叶未晴在前面感受不到,只给了叶锐直接的冲击。 他就是故意做给叶锐看的。 同在边关出生入死,叶锐和周焉墨已经颇为相熟。从昨日开始,他就觉得自家妹妹同这位王爷委实亲近了些。而且周焉墨的行为有点奇怪,总是冷冷地看着二皇子。还有给周焉墨开小灶的红薯……若是他去抢那红薯,也未必抢得过来。 周焉墨靠在椅子上,一脸正色道:「叶锐,她说的是对的。」 叶锐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嘴上说着没关系,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信了你才有鬼! 皇宫内人心惶惶,太子被软禁在寝殿中,任何人不得探望。徐家人愤怒地去讨要说法,看到徐淼浑身青紫的尸体后,恨不得手刃太子。 所以换个角度想,睿宗帝软禁太子实际上也在变相保护他。 宫人被轮流审问,半点消息都透露不出来,四皇子每日抓心挠肝似的,煎熬得不行。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杨淑妃交代了,杨淑妃正各处打听消息,活动人脉。 但四皇子仍惴惴不安,偷偷摸到了周衡的书房。 「四殿下在外面。」 周衡闻言抬头,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四皇子挂着个有求于人的笑容进来,打招呼:「嘿嘿嘿,三哥……」苦笑中颇有些恳求的意味。 「怎么了?」周衡放下手中书简,抬头明知故问道。 「三哥你知道的,还是因为那件事。」四皇子搓搓手,忐忑地问,「三哥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呀?」 「我能听到什么?」周衡没好气地说,「早知道会出事,你还是管不住自己下面那玩意儿。」 「求求你了三哥,帮我一把吧,我实在走投无路。」四皇子扑上来拽着他的衣服,作势要跪下,「父皇一向看不惯我,若是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护着我!再招惹徐家和大哥,我肯定没命了!」 周衡乜了他一眼。 「三哥我真的给你跪下了,这么多兄弟里只有你对我好,你不帮我我还能去找谁啊!」四皇子涕泗横流。 周衡假装为难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不过四弟你可记住,为兄帮你可是冒着得罪父皇和大哥的危险。若是最后我遭到他们的毒手,你可得记得帮我收尸。」 「谢谢三哥!」四皇子磕了一个巨响的头,「我就知道三哥对我最好!」 等把四皇子送走,周衡又吩咐侍卫道:「让张顺过来一趟。」 张顺作为总管,地位很尊崇,现在已经不必跪几个人,但他一进来就恭敬地跪在周衡身前。 他掐着手心虚冷的汗,问道:「三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之前吩咐你的照办,别露马脚。」周衡从袖中甩出一个小纸包,落在张顺身前,「再下一包这个。」 张顺将纸包揣进怀中,战战兢兢地问:「那、那老奴的家人什么时候可以……」 「别总催,」周衡不悦地问,「磨光我耐心,你是故意想让他们死?」 张顺立刻伏在地上:「臣多嘴!殿下勿要生气!」 「等你做完这些事,我自然会将他们放了。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周衡思及此,微微笑了。 这几日,涉平灾后重建有序,得到了初步成果。叶未晴和二皇子的接触也变多了,半夜醒来有时还会撞见二皇子披着夜色刚刚回来。他牺牲掉睡觉的时间,去帮灾民做一些事,真可谓尽心尽责。 周焉墨虽然嘴上仍然不待见二皇子,但叶未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有时候周焉墨的眼中还包含着赞赏之意。叶未晴偷偷提过,却被他一口否认。 生活平淡而充实,灾难中的平淡尤为可贵,让人产生了一直待在这里的想法。可是叶未晴知道,她必须要回盛京那个漩涡,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v第68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盛京的消息再一次传过来,叶未晴皱着眉提议道:「我们来涉平,应该已让周衡起了疑心,不过他现在被太子那件事缠身,对涉平的看管可能会松一些。若是想要找冯山犯罪的证据,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那你认为该何时行动?」周焉墨抿了口茶,冲泡的茶叶是他从盛京带过来的。 「今晚。」叶未晴淡淡道。 周焉墨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太阳已经往西移动,用不了多久便会跳到地平线以下,他点了点头:「虽有些仓促,不过也可以,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不行,我要一起去。」叶未晴眼神坚定。 周焉墨知道叶未晴下定决心就拗不过她,只得同意:「那你得听话。亥时来找我。」 等到亥时,叶未晴进入周焉墨的房间,发现里面站了七八个黑衣人,其中有飞鸾、白鸢,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 周焉墨正缠着腕上带子,带子另一端咬在口中。束完之后更便于行动,区别于他平时爱穿的广袖,更显肩宽窄腰,极富有力量感。 他准备好之后,拿起悬挂在一旁架子上的佩剑,下命令:「出发!」 一群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隐没在夜色中,仿佛是没有实质的影子。叶未晴跟在周焉墨身边,只听他偏头低声道:「跟在我身边。」 不知为什么,声音有点温柔。 周焉墨的手放在她的腰侧,轻轻一提,两个人便带头跃过了刺史府的墙。看他如此利落矫健的身手,也难怪出入侯府如入无人之境。 只不过揽着她的那只手揽得有点紧,肩膀能感受到他硬邦邦的胸膛,仿佛被拥进怀中一样。 黑夜不仅隐去了赧然的情绪,也放大了致命的感官。 潜入刺史府的过程十分顺利,周焉墨的手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 一进入屋内,周焉墨做了个手势,属下们便立刻四散,轻声地翻起东西。 只有清冷的月光打到地上,让人能隐约看到室内的模样。叶未晴翻找半天无果,沿着墙边走了几趟,却越看越觉得那里供着的小佛像诡异。 刺史府有很多房间,完全可以再开辟一个小佛堂,没有地方的话也不应该将佛像供奉在书房内…… 叶未晴心下激动,知道自己离证据越来越近,尝试着转了一下佛像,果然瞬间墙上便开了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门! 门转动发出微微细响,在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极为突出。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此处。 周焉墨留了一部分人在外面,带着叶未晴和另一部分人进了密室。 密室再无月光,周焉墨拿出了一颗夜明珠照亮。叶未晴默默估算了一下,那颗夜明珠有她半个拳头大小,价值连城,她艳羡地小声道:「真有钱啊!」 周焉墨微微勾了勾唇,戏谑道:「你若是嫁过来,就是你的。」 属下们:「……」 这么紧张刺激执行任务的时刻,居然还在谈情说爱?他们何曾见过弈王这般说话,都惊恐地看着他。 叶未晴不自然地咳了咳。 密道的尽头,放了几本书,叶未晴道:「就是这个!」 粗略的翻了一下,只有中间的是账本,其余的都是掩人耳目的书籍。 拿了账本往外走,密道的入口处却突然传来三下敲击声。周焉墨面色蓦然一变,不管不顾地拉起叶未晴的手,带着她迅速往外跑:「有人发现了!」 他们冲到外面时,还没有人过来,看来只是有人发觉异样,但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围到这里。 周焉墨松了一口气,带着叶未晴向外逃。 「谁!谁在那里!」 这是冯山的声音,他穿着中衣,衣衫不整地赤脚跑了出来,大喊着。 随着他声音响起,背后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在刺史府内守着他的人都被惊醒。 「他们动作没那么快,肯定抓不到我们。」叶未晴回头比量距离,胸有成竹地分析。 「嗯。」周焉墨淡淡应道。 走了几步,他忽然心有所感,翻开账本瞄了一眼,又翻了几页,面色骤然异样。他们几个忙着出来,还没有仔细检查。 「这、这是……假的!冯山真是只老狐狸!」叶未晴凑过去一看,马上便反应过来,不免有些慌乱,「这可怎么办?」 周焉墨眸中颜色瞬间暗沉下来,仿佛酝酿着疾风骤雨,很快便要降临人间。 他片刻没有犹豫,把假账本往叶未晴怀中一塞,重重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又对他的属下下令:「所有人立刻回去。」 叶未晴没有反应过来,但白鸢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纵使犹豫,但本能让她垂首:「是。」她拉着叶未晴的胳膊,将人往回去的方向带。 叶未晴回首,只见周焉墨提着剑往刺史府的方向走。剑刃反着清冷月光,他迈的每一步都决绝果断,他做的决定从来都不拖泥带水。 只不过,都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位置。 「那你呢?!」她喊道。 v第69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等我回去。」他望过来一眼。 不详的预感从她心中升起,不知是出于本能的直觉,还是对于情况的估计。他自己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行? 她反抗不了白鸢巨大的力气,只得声音颤抖地问:「你们、你们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那里太危险了!」 白鸢沉声道:「叶小姐,我们没有擅作决定的权力。我们……只能服从命令。」 他的属下被训练得如同他自己一样,沉着冷静。即使面临再危险的境况,也本能地遵守命令,不让情感扰乱内心。 「那你觉得,他能……」叶未晴顿了一下,「活着回来吗?」 白鸢没有说话。 白鸢带着她拐过墙角,叶未晴又匆匆回望一眼。 白鸢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劝道:「叶小姐不必如此,更不用自责。王爷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不是为了保护你才让我们都回来的。他自己一个人行动,总归更隐蔽。纵然危险,但王爷会自己衡量,哪个更重要。」 叶未晴轻轻点头:「嗯。」 忧色还是化不开。 偌大的涉平放眼望去,竟然只有几点灯笼光影,只能隐约靠月光视物。叶未晴拼了命地跟着白鸢跑,就在这漆黑的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极为明显。因此,她在第一时间便听到了利器剐蹭刺耳的声音——那是刀剑在出鞘。一声声重叠在一起,她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少人。 原本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慢慢出现,将他们包围成一圈。叶未晴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有四十多人。 而她这边,只有不超过十个。 飞鸾敛去嘻嘻哈哈的表情,清秀的一张脸严肃起来竟也有几分慑人的模样。 他们几人也站成了圆形,将叶未晴护在中央,与敌人缠斗。 刀剑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敌人身手也很强,抬腿时带起腿风飒飒。剑刃挥动间形成道道光斑,在地面墙面上游走,如若粼粼波纹,应当是很美的场面,如果不考虑这是一场殊死搏斗的话。 敌人有人倒下,己方也有人倒下。周焉墨的属下武功更为高强,但对方人数太多,估计不出胜算。 眼见着这边只剩下白鸢和飞鸾二人,但对方还有五六个人。白鸢刚解决完一边的敌人,却突然身子一颤,软绵绵地倒下了。 叶未晴赶紧去接住她的身子,手扶在她的后腰,却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她摸了摸,发现竟然是一根针! 她急匆匆地对着飞鸾喊道:「小心暗器!」 白鸢是被暗器暗算的,不知道别人是不是。黑灯瞎火中细细的一根针实在无法辨别,没想到周衡的人竟然如他一样阴险! 飞鸾应对着五个人,无暇顾及身后。叶未晴站在他一旁,看到有一个人偷偷绕到这边,想要偷袭飞鸾。也许这个人根本没把叶未晴放在眼中,所以看都没看她。 在他举刀砍下去的时候,叶未晴使出浑身力气,用力踢在他的手腕上。他手腕吃痛,刀直接飞了出去。 叶未晴打算踢完这一脚,赶紧跑到飞鸾身侧。脚刚迈出一步,没有注意到地上缓缓爬起了一个人,这人强撑着支起上半身,抽出携带的凶器。 大腿突然吃痛,叶未晴惊呼一声,发现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又被拔了出去。鲜血汩汩地冒出来,将衣摆染了个通红。 剧痛和失血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被踢飞武器的人怒而出掌,她颈上受到重重一击后,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周焉墨又一次潜入刺史府,在案边椅子的软垫下面找到了真正的证据。 回去的路上,远远便看到了一地尸体,地上血泊流了好远。 他瞳孔骤然一缩,指尖发凉,来到附近,只见最中间躺着唯一一个没有穿着黑衣的人,衣服是那样熟悉。而旁边躺着的都是他的下属、他的心腹。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抬起叶未晴的肩膀。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就像安详地睡着了。 他摇了摇她的肩膀,声线哽咽颤抖:「阿晴?」 她却没有反应。 「阿晴!」他喊着,从来没有如此慌张过。 地上的血分不清是谁的,流了一大片,将她的衣服几乎染透。他把她横抱起来,垂下的下襦一滴滴地滴下鲜血,每一滴好像都化成了刀子,一片片地剜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没有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如此慌张,如此悲伤,完全脱离了他一贯持有的情感。 他见过那么多刀光血影,也见过无数的人死在他面前,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再为谁的离去难过成这样。 抱着她回去的一路上,心好像都是空的。 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跑着去敲曾太医的门。曾太医被这急促而激烈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去开门,然而就是这样短暂的等待他都等不了。 曾太医看到周焉墨那张异常冰冷的脸,瞬间清醒。他开始觉得,若是自己再晚些开门,周焉墨说不定当场就把他杀死。 「有人受伤。」周焉墨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骇人。 曾太医跟随他来到房间,看到床榻上浑身浴血的叶未晴吓了一跳,短短的功夫床褥都被染红了。 曾太医立刻着手为她检查,周焉墨不好停留在屋内,关上门立在门前等着消息。 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得老长,更显形单影只。 v第70章[03.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的身上也受了几道刀伤,但此刻他恨不得再捅上自己几刀,才能解恨似的。他恨不得和叶未晴换一换,由他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几番波折偷来的证据还揣在他怀内,他掏出那厚厚的一本,泄愤似的重重地扔在地上,惹得灰尘层层飞舞。 早知道,他就不该去刺史府内寻证据,不该带着叶未晴,不该从冯山那下手。 反正除了这样,他总有办法对付周衡的。 大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他的属下互相搀扶着走了回来。有几人折损,另外的中了暗器毒针。 白鸢飞鸾皆在此列,白鸢伤势还好,飞鸾明显更加虚弱,他强撑着打败最后几人,才昏了过去。他们都不知道叶未晴伤势怎么样,但是醒来后看到她消失,都知大事不好。 他们跪在周焉墨面前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周焉墨闭着眼,强忍着情绪,额角一跳一跳地抽跳着,没有说话。 叶锐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迷茫地走出来,看到这阵仗,不解地问:「你们这是?」 周焉墨睁开眼,眼眶血红,浑身戾气。叶锐看了看这些人一身的伤,仿佛猜到什么,立刻质问道:「我妹妹……是不是也受伤了?」 「……是。」他声音沉痛,「曾太医在里面救治。」 叶锐是她的哥哥,不该瞒他。 叶锐怒火攻心,攥着拳头一拳便朝着周焉墨砸去,吼道:「这回你害她伤成这样,你满意了吧!」 白鸢接过叶锐这一拳,化解了他的攻势。饶是叶锐怎么打,也都被白鸢缠住,伤不到周焉墨半毫。 叶锐打了许久,才粗喘着气停了下来,恨恨地望着周焉墨:「这么晚,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会受伤?」 「等她醒来,」周焉墨向门内投了一眼,「让她自己同你说。」 叶锐知道这个时候和他争辩无用,只能把话都收起来。他把脸埋进双手中,缓缓蹲下。 周焉墨下意识地摩挲自己的左手腕,那里平日被袖子挡住,谁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他不安时,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好像这样就能使他漂泊不定的心安定下来,就有人支撑着他走完前路。 那里系着一条长命缕,耍着心思才要来的。 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仿佛有千万斤压在他的胸口。 曾太医推开门,额角上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神情却轻松了:「伤口在腿上,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稍多。我已经给她包扎好止住血了,诸位大人不要担心。」 周焉墨和叶锐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快速冲到屋内。叶未晴还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躺着,身上血衣颜色刺眼,面色苍白。 叶锐皱着眉问:「怎么还没醒?」 「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了。」曾太医见他一脸不信的样子,解释道,「叶小将军,我没有骗你,真的没什么事,也不用人在这守着,叶小姐养个几天后保准还会活蹦乱跳的。」 叶锐放下心,困意顿时涌上,对周焉墨说道:「她占着你的床,你就先去她屋子里睡吧。这地方也没有其他空闲的屋子留给你。」 周焉墨点点头,目送叶锐出去。 然后,他看向白鸢:「你给她换身干净的衣物,床褥也换一套,没有新的就把她屋里那套拿过来。」 除了白鸢外的所有人都自觉站在门外。飞鸾在刚才等待的时间里已经给自己包扎完毕,他捡起地上被周焉墨无情扔掉的证据,交还到他的手里。知道叶未晴没事之后,周焉墨的脾气顿时便削减了,所以飞鸾他们竟然没有再挨骂。 原本他们几个对付那些人也没问题的,只不过被他们暗算,幸好叶小姐没事,否则他们死一万次都不够。 白鸢忙完,周焉墨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叶未晴。 叶锐让他去隔壁屋子睡,但他不想去,他只想在这里等着她醒过来。现在也终于有时间梳理那些情感了。 那些情感仿佛突然迸发,但他仔细想想之后才发现不是,一点一滴都有迹可循。 最开始,只是觉得她神秘、有趣;后来渐渐地看她和贺宣在一起竟然会不舒服,和二皇子稍微亲昵一点,他也看不过去;到刚才差点以为她要死了,那种恨不得手刃周衡万遍,呼之欲出毁天灭地的感觉。这个小姑娘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甚至几乎重过他自己。 让所有属下护送她回来,其实也是怕她伤到分毫。太过涉险的事,他一个人做就可以了。 周焉墨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一点潮热。白鸢走之前把整个棉被都盖在她身上,在夏日里肯定会热。他把她的被子稍微拉下一点点,掖到腋下,又轻轻地把两只胳膊放到被子上面。 「你的长命,还给你。」 他把好不容易要来的、一直颇为宝贝的长命缕从左手解下,系在她的右手。 好像这样,就能保她长命无忧似的。 然后他又轻轻叩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握了一下便又拿出来。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弃妇好威》上 作者:饮岁 02、《弃妇好威》下 作者:饮岁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